《强夺高冷仙君后,我渣了他》 作者:蓬蓬采春   文案:   只虐男,女非男c,渣女将高岭之花拉下神坛   晏采仙君是修真界人人敬畏的大德。   其人如那天上月、山巅雪,高不可攀,不染红尘,眼中只装得下大道苍生。   没有谁敢肖想他半分。   除了妖女舒愉。   舒愉渴慕他许久,终等到天公作美,她碰上了深受重伤的晏采。   遂将他救起,藏于一方石室。   —   舒愉是晏采遇上的最大的劫。   她哄他骗他,说她心心念念多年的唯有他。   却又欺他辱他,理直气壮地宣告,她想要摧毁他。   他拼死抵挡,却渡劫失败,生出心魔。   终有一日,他彻底沦陷。却见舒愉笑意盈盈,身旁跟着春衫烂漫的陌生少年郎。   她说,她玩腻他了。   排雷:   *并不罕见的强取豪夺梗,不喜勿入   *女主嘴甜心硬,前任多,对男人渣。但不劈腿,不像渣男一样开后宫   *非传统修仙,私设如山   内容标签:奇幻魔幻 爱情战争 女强 爽爽文   主角:舒愉 ┃ 配角:晏采,纪兰生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渣女将高岭之花拽下神坛,虐男文   立意:真诚待人,珍惜他人的感情,携手共创美好人生 第1章 道侣   初春,轻柔的微风还未能吹开千里冰封,茫茫琅山仍绵延在一片银白之中。   琅山脚下的一处山谷底部,有一乱石堆砌的破败洞门。门上藤蔓缠绕,遮掩了那些刀剑切割的划痕,徒留苍凉。   此处正是已被废弃的问天宗山门。   千年前,与北部的魔灵界仅有一山之隔的问天宗,差点被魔宗之人屠戮殆尽。所幸有天赋卓绝的末代弟子留存,问天宗得以换址重建。时至今日,它已然成为修真界最强的四大门派之一。   山门被废弃之后,此处便被视为不祥之地,平日里除了枯藤,没有谁会来造访。满目所见,十分衰败。   山门内部的景象却大不相同。   没有想象中的残骸枯骨,也没有漫天灰尘,里面整洁明亮,处处都有着人生活的痕迹。   石屋内,一盆奇异的淡黄色幽兰舒展着花瓣,身着淡绿春衫的女子正坐在石凳之前,对花描摹。   女子正是当今的问天宗副宗主,舒愉。   舒愉提笔在素纸上一点点地勾勒,每画下一笔,便又凝神对花细看一瞬。   突然,舒愉握笔的右手一顿。她惊喜抬头,看着屋门前的人,压住喜悦,庄重地微微一笑:“宗主事务繁忙,今日怎地抽空过来?”   来人红衣黑裙,五官生得明艳逼人,乃问天宗宗主舒欢。   舒欢须臾之间便从门口闪到了舒愉面前,对准她的脑袋一敲,嗔道:“看来你这日子过得着实无聊,竟然开始在你姐姐面前装严肃。”   舒愉撇嘴反驳道:“我才不无聊呢,每日修筑大阵,日子充实得紧。”   舒欢自是不信她的话。   舒愉是什么性子她还不知道?   平素最爱游戏人间,一刻也静不下来。让她在这废弃的山门中待了三年,可真是难为她了。   舒愉低头继续作画,嘴上说道:“你当初让我来修筑这个私密的大阵,除了考虑到我的阵法天赋,最关键的原因,不就是我的形象么?在外人眼里,我这个游手好闲的副宗主,消失这么久,定又是去哪儿放浪了。   不过,我虽然的确贪玩,可是关乎宗门大事,却一向不会松懈。”   “做姐姐的自然知道你不会懈怠。但这和我担忧你无聊寂寞,一点也不冲突。”舒欢说着,凑到舒愉的画前一看,笑道,“你这画的是什么东西?画功和小时候一样烂。”   舒愉指了指旁边的那株幽兰。   “你没事儿画兰花做甚?”   舒欢刚问出口,便想到了什么,似笑非笑道,“莫不是想那纪兰生了?”   舒愉被这话问得一怔,脑中闪过一双久违的温柔的眼眸。   她搁下笔,摇头道:“我早就对他没感觉了,不然百年前我也不会和他解除道侣契。画这兰花,不过是兴起罢了。”   不知道是否察觉到了她话语中的冷淡,兀自开放的幽兰也抖了抖花瓣。   想到那个清朗丰秀,脸上总挂着笑的少年,被舒愉突然解契后如坠冰窟的样子,舒欢摸了摸舒愉的脑袋,感叹道:“今后莫要随便与他人结为道侣。纠缠过深过多,对你而言,终不是好事。”   舒愉握住舒欢放在她脑袋上的手,噗嗤一笑:“姐姐你还不了解我?我之所以和兰生结为道侣,不过是因为那时我还年轻,不懂事,以为爱一个人就会爱他一辈子。”   回想起一些模糊不堪的记忆碎片,舒愉幽幽道:“年少春心动。那时,我确实和他度过了一段快乐无比的时光。可我没想到,我的爱意来得快,去得更快。自那次起,我就看清了自己的本心。放心吧姐姐,今后我不会再与任何人结契,包括我此刻爱慕着的晏采。”   无欲无求的晏采仙君又怎会与他人结为道侣?   舒欢颇觉好笑地摇了摇头,正要说什么,腰间传音玉片中传来一道温润如玉的声音:“宗主,出事了。”   听得这声音,舒欢眉目一凝,她看向舒愉道:“小愉,你安心筑你的阵。有空了我再来看你。”   话音刚落,舒欢便消失不见。   望着舒欢离去的方向,舒愉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姐姐和她的性子完全相反。她游戏人间寻欢作乐,姐姐则爱慕权势和实力。   当初,舒欢为了夺取宗主之位,不知筹备了多少年,流了多少血。   舒愉站起身,将画纸揉作一团,五指轻捻,画纸便消失不见。   她摸了摸腕上由玄瑜草编织成的墨绿色手链,走出洞口。   舒愉已耗时三年修筑的大阵名为繁隐阵,是一种失传已久的阵法,阵中可隐匿数千人的身形气息。   舒欢偶然在宗门秘境中寻得了繁隐阵的秘法。考虑到问天宗紧靠在琅山南部,琅山以北有魔宗窥伺,南下的中原地区,又有无数不见得可靠的修真门派,舒欢便让舒愉寻找一处合适的地形,建此大阵,以备不时之需。   舒愉勘测多时,选中了废弃的问天宗山门一带。   这三年间,舒愉在此耗费无数精力,终是到了收尾阶段。不出三月,她就可以离开这破地方。   舒愉于虚空之中拿出一支笔和筑阵的图纸,足尖轻轻一点,凌空站立。   她放眼望去,以神识感应阵法中的残缺破漏之处,突然发现,不远处的冰湖上竟躺着一个人。   她眯了眯眼,凭空飞去。   还没靠近,舒愉就已经感觉到,那人的气息只剩一丝,正处于垂死的阶段。   残留的那丝气息莫名得熟悉。   舒愉站在三米外,徒手一挥,那人被发丝遮挡的面容便露了出来。   面如冠玉,高鼻薄唇,左颊上一点妖冶的血迹,衬得他脸色惨白如纸。   舒愉微愕。   伤得如此重的这人,竟是修真界当今名气最盛的人物,惊才绝艳的晏采仙君。   也是舒愉记挂了多年的心上人。   舒愉自记事起,便听过晏采仙君的事迹。   他是修真界第一大门派无方仙宗清河老祖的关门弟子。传闻中,他十岁入道,二十岁便勘破了旁人百岁难破之境。破境以后,晏采被清河老祖授予紫微剑,独自下山历练。几十年间,他以一柄剑除尽天下不平之事,受凡俗界爱戴供奉。历练结束后,又在无方仙宗秘境之中孤绝一人,闭关上百年。   清河老祖称其为千年来修真界最有可能飞升为仙之人,并道,此子可保无方乃至整个修真界的千年安稳。   众人为表达对晏采的仰慕,自发称晏采为仙君。   五年前,舒愉带着问天宗年轻一脉,前去参加无方仙宗组织的供年轻弟子交流切磋的折花会。   正是在那次大会上,舒愉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见到晏采。   大会开始那天,恰逢晏采出关。   他自缥缈峰顶凌空翩然走下,步履之间,堆云叠雪。   黑发如墨,一半用翠色竹簪别起,一半倾泻而下。一袭宽大的素色衣袍随风轻摆,腰间缀有古朴的银色花纹。紫微剑安静地垂在身侧,仿佛只是绝佳的装饰。   晏采一步步走至地面,折花会比武场的正中央。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一朵晶莹剔透的冰花随之飘起,在空中光华流转。   他环顾四周,像是在看苍生,又像是单纯地在看自然山水,眉目间满是慈悲,又满是极致的淡漠。   “折花会,启。”   这声音犹如玉磬穿林响,清脆而悠远。   无方众人齐齐对着正中央的晏采弯腰作揖,一派恭谨。   晏采微微颔首,便消失于原地。   他走后,众人屏息凝神的气氛便被打破,私语声不绝于耳。   “真没想到今日竟然能够见到仙君,没来参加折花会的师弟师妹不知会多么伤心。”   “我一定要折下仙君的冰花!”   “仙君的修为真是深不可测,我等只有仰望追逐的份。”   舒愉和众人一样,也沉浸在震撼之中,一颗心跳动得厉害。   她此前从未见过晏采,对他的那些声名也并不放在心上。直到这日,才知传闻非虚。   晏采的修为确实高深,起码在她之上不知多少阶。   但正是这样的差距,反倒激起了舒愉的一些斗志。她以前太过自大,以为她们这个年龄段的人物,最厉害的人也与她和姐姐相差无几。   晏采比她大百来岁,修为差距可不是一百年就能弥补的。   舒愉看着晏采离去的方向,脸上漾起一抹灿烂的笑。   有胆大的女弟子凑到她面前道:“副宗主,你是否也觉得仙君生得很好看?就像那山顶上的雪花一样。我都不敢凝神看,总觉得多看一眼都是对仙君的亵渎。”   舒愉点了点头,笑道:“确实好看。不过,这花既然生得这么好看,那就是要给人欣赏的。”   像晏采这样的高山雪莲,愈是高不可攀无法接近,就愈是让人忍不住想要摘取的渴望。   不知道她,有没有机会。   舒愉叹了口气,不得不承认,只看了那么一眼,晏采就住进她心里去了。   很可能再也挪不走。   料峭的春风吹过,看着眼前深受重伤的晏采,舒愉心中满是震惊和疑惑。   以他的实力,谁能伤他至此?就算是魔宗众人围攻他,他敌不过的话也总能找到全身而退的机会。   舒愉把手放在晏采身上,用灵力在他体内运转了一周,越查探越是心惊。   他身体表面上没什么伤痕,实则通身经脉几乎都断掉了,体内只有一方灵田仍在运转,保住了他这条命。   他到底惹了多大的麻烦?   或者说,修真界惹上了多大的麻烦?   看着濒死的晏采,舒愉哀叹一声,有些难受。   这五年来她不是没有过别的情人,但她对晏采的那一抹情意,从未变过。   可是,即便她再喜欢他,也不得不考虑周全。   舒愉闭了闭眼,还未思考清楚,她的本命灵草便已下意识地化为匕首,横在晏采的颈间。   雪白的脖颈上立刻出现一丝血线。 第2章 救治   眼前这道细小的伤痕,让舒愉心中一惊。   杀意怎来得这般快?   舒愉收回匕首,环顾四周,又看了眼晏采苍白的脸,终是下定决心,将他抱了起来,往山门中飞去。   不管晏采惹上了多大的麻烦,她都不能将这位修真界的大德击杀于此。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试验一下繁隐大阵的效果。   回到石屋内,舒愉小心翼翼地将晏采放到床上,伸手一抹,将他脖子上的伤痕消去。   舒愉在芥子袋中寻了颗固本培元的丹药,喂至晏采嘴中,对着昏迷不醒的他感叹道:“这可是我唯一的一枚无极丹了。”   她再次用灵力在晏采体内运转一周,温润他残破的经脉。她一点点地推进,十分小心,生怕控制不当,又对他的身体造成伤害。   治疗持续了好几个时辰,舒愉所费灵力和精力都不少,额前已泛着薄汗。   让舒愉感到震惊的是,晏采的恢复能力实在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他如今的修为约等于无。她本以为,他至少要用好几个月的时间才能将身体休养好,然后才能重新开始修炼。   没想到,就这么一段时间,他体内不少经脉已然开始续接。   照这样的进度,不出十天,晏采就可以重拾修炼一途。   舒愉实在好奇,也担心这样过快的恢复速度会不会伤害晏采的本元。她想了想,俯下身子,与晏采额头相抵。   甫一接触,只觉得冰冰凉凉的,光滑而细腻。   舒愉定下心神,趁他此时毫无抵抗能力,直接入侵他的识海。   晏采的识海异常漂亮,连绵无尽的雪山与天相接,雪纷纷扬扬地落着,将整团识海铺展成一片银白,琼枝玉叶,粉装玉砌,浩然一色。   舒愉身处其间,不禁发出一声喟叹。   她走了几步,注意到某一颗繁茂的雪树上,竟缀满了晶莹剔透的琉璃。   舒愉心神一震。   难道,晏采竟是那传说中极为罕见的琉璃雪体?   舒愉在宗门秘籍上看到过与这种体质有关的记载。有此体质之人,识海内会生出冰清玉洁的琉璃雪树,修炼速度也会是寻常人的百倍千倍,简直是上天的宠儿。   但也并非全是利。   琉璃雪体之人,犹如怀揣至宝,他的精肉气血都会引来他人觊觎。若是与他双修,更是可以改善自身修炼体质。   舒愉意念一动,退出晏采的识海。   她坐在床边,单手托腮,另一只手把玩着腕上的草叶,静静地看着他的脸。比起以前的清冷疏离,昏迷的他自带三分脆弱。   就像是残损的琉璃。   实在是好看,好看得让人心痒。   舒愉忍不住,伸手想要抚摸他的眉骨。   还未靠近,紧闭双目已久的晏采,突然睁开眼,正正对上舒愉的视线。   眼中的寒意让舒愉猝然一惊。   “你是何人?”   晏采挣扎着从床上坐起身,发丝散落一肩,稍显凌乱。他的表情却依然淡漠,并不因为自己的伤重而露出多余的情绪。   舒愉朝他展颜一笑:“仙君尽管很虚弱,声音却还是同往常一般好听。不过,五年前我们好歹曾见过一面,仙君这么快就将我忘记了?”   说完,舒愉悠悠地叹了口气,眼睛仍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他。   少女柳眉翠黛,杏眼银星,笑起来就像阳春三月的柳叶,叫人忍不住生出亲近之意。   “是你救了我?”晏采微微蹙眉,环顾这石室,又看向眼前的人,“多谢。”   明明是感谢的话,从晏采口中说出来,不免也带了些孤高。   舒愉眉毛一挑,略微不满地说道:“就这么轻飘飘一句多谢么?”   晏采朝她微微弯腰,话语声清冷:“不知你想要什么报答?我会尽力做到。”   舒愉凑到他面前,细细打量他,他也没有躲避。   她直视着他,含笑道:“那么,仙君以身相许如何?”   晏采怔住。   却又听舒愉继续说道:“你放心,我无意绑你一辈子,不会缠着你结为道侣。只要你陪我三个月,同我品味那人间极乐,就可以算作报答了。仙君觉得可好?”   先前,晏采只以为,这位单纯的姑娘是听多了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的话本故事。听完这番话,他才明白,她是冲着他的皮相来了。   “胡言乱语。”晏采不辨喜怒地说着,绕过舒愉下了床,赤足站在地上,止不住地咳嗽了两声,对舒愉道,“我观你修为不低,应当把心思放在修炼一途上,方为正道。”   被他这样无来由地训了一通,舒愉也不恼。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估计从没被谁调戏过,一时之间不能冷静对待,撒撒气也没什么。   舒愉就静静地看着他走到石屋门口,驻足停下,表情微微冷凝。   “你在此处设了结界?”   舒愉乖巧地点头,就像一只表面看起来温顺的猫,“我不知你遇到了什么麻烦,就用结界藏匿身形。”   晏采对她颔首,“多谢。结界你可以撤去了。”   舒愉两眼弯弯,笑道:“仙君你伤还没好,我不放心你自行离去。且先在我这小屋中待着吧,我能保证你的安全。”   晏采蹙眉道:“你究竟是何人?”   “问天宗副宗主,舒愉。五年前,我们曾在折花会上见过。仙君就这样将我忘记了,舒愉心中可是有点难过哪。”嘴上说着黯淡的话语,舒愉脸上的笑容却比幽兰还温暖,一洗这石屋的幽暗。   问天宗的行事作风虽然和中原几大门派截然不同,颇为诡谲,但它也是修真界的正统门派。   此女子虽言语放诞,但双眼清明,也不是那歪邪之人,晏采认真作了一揖,淡淡道:“今日多谢舒宗主相救,他日贵宗若需相助,晏采自当尽力。烦请舒宗主撤下这结界。”   “我说了,不撤。仙君安心休养便是。”舒愉懒得陪他唧唧歪歪,眉目一横手指一挥,便对晏采使了个定身术,然后走到他面前,把他抱到床上放平。   她伸手扯住他衣襟,微微下拉,露出一点精致的锁骨来。   晏采面上没什么表情,眼中却寒意逼人。舒愉心知他已气极,便不再逗弄他,只微笑道:“仙君放心,我不会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我只是忘记了可以用清尘术。”   舒愉掐了个诀,晏采身上的灰尘尽数拂去。   晏采平复了一下呼吸,闭眼不再看她,只道:“舒宗主莫要玩闹。”   “这可不行。但凡你多打听一下,就知道我舒愉是个怎样的人。”舒愉伸手梳理着晏采鬓间的头发,缠了几缕在指间把玩。   她望着晏采,情真意切地说道:“五年前,虽然我并未能入仙君的眼,只被仙君当作蝼蚁,但仙君却住进了我心里。也是天公作美,五年后,叫我撞上了急需帮助的仙君。经此一场,仙君的眼中,应当是能装得下舒愉了。”   听着她这一番真切的表白,晏采却没有一丝反应,眉目间仍是一派不可侵犯,仿佛他并不是这被困之人。   舒愉遂又凑到他耳旁,轻声说道:“晏采仙君,我舒愉仰慕你许久,不求你能回我同样的情意,只希望你能在此屋中安心休养。待你身体无碍后,自能离开。”   他愈是冷淡,愈是不可接近,舒愉就愈是觉得,他这副模样实在好玩得紧。   以往她奈何不了他,今天他可算是栽她手里了。   未免他修为恢复得过快,舒愉还特地在他识海中做了点手脚,阻碍他修炼的脚步。   她喜欢他这么久,好不容易寻得机会,自是舍不得他这么快就离开。   而且,他现在离去也确实不安全。舒愉并不想他被伤害。   晏采的薄唇极为好看,只是唇色略淡,少了点诱人的色彩,舒愉就这么望着他,按捺不住,索性俯身而下,就在快要贴近之时,晏采骤然睁开双眼,低喝道:“舒愉!”   这一声唤回了舒愉被他勾走的神智,她眼波一转,甜甜应道:“诶!我在。”   晏采何曾有过这般的遭遇?又何曾碰到过这样的女子?他不再看她,努力运转周身灵力,以求尽快恢复修为。   强扭的瓜不甜,她怎能在这种事上强迫他?   舒愉摸了摸鼻子,终于意识到自己的行为确实挺像恶霸。   但她,也不是愿意对着任何人做恶霸的。   要怪,也只能怪晏采风姿太过卓绝。   舒愉知道晏采在做什么,但他本身就伤重,她在他身上做的手脚也不少,他周身的信物也被她全数没收。反正这一次,他必须乖乖待在这里,陪她玩上几个月。   在她这里休养,效果也比别处好得多。   舒愉站起身,将屋内的那盆幽兰摆得离晏采近了些,“仙君,你无聊的时候就对着这盆花儿玩玩吧。且待我出去为你寻一些别的乐子来。”   说完,舒愉就离开房间,回到山谷中继续探测阵法。   她一边修补疏漏之处,一边释放神识留心周围的环境。   奇怪的是,和往常一样,人影、野兽全都没有踪迹,山风自顾自地吹着,湖面冰砖裂缝之声窸窣,一派初春将至的祥和。   联想晏采自身的怪异伤势,舒愉摇了摇头,仍是百思不得其解。   舒愉以笔为势,继续在虚空之中书写,刚落下一笔,她的手便微微一抖。   不好!   她的结界有异动。 第3章 同眠   舒愉迅速飞回洞门处,就见本该乖乖躺在床上的晏采,脸色惨白,摇摇晃晃地站着,即将破界而出。   舒愉没再对他使用定身术,而是直接冲了过去,将他抱住。   入怀是一股雪天的气息,清清冽冽的。   晏采挣扎不得,冷声道:“你将我囚禁于此,就不替你的宗门考虑么?”   他声音中不自觉地带着一丝颤抖,想必已是痛极。   “第一,我并没有囚禁你,而是想要为你疗伤。第二,晏采仙君是整个修真界最疾恶如仇,也是最为正义之人,我相信你不会对问天宗怎么样的。”   舒愉一边说着,一边握起他鲜血淋漓的手掌,轻轻吹了口气,又向他掌中抹了点丹药,再用一缎带包扎好,打了个漂亮的结。   做完这一切,她目光死死地锁住晏采。   湿润的眼中,充满了哀怨,还有怜惜。   骤然对上这样的眼神,晏采一怔,不自觉地挪开了目光。   舒愉叹了口气,将他抱回床上,“仙君未免对自己太狠了些。自断好几根筋脉来破我的定身术,又以自身珍贵的琉璃血使我的结界消散。还好我出门前在洞口多加了一道印记,不然此番真是要让仙君逃脱了。”   舒愉一手握着他的手掌,欺身而上,与晏采四目相对:“你这样,舒愉可是会心疼的。切莫再残害自己的身体了,可好?”   她是真的心疼。这么美好的事物,怎么能自毁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他脸上,晏采闭着眼睛,仍是不作声。   舒愉手指划过他的侧脸,笑道:“你的样子真好看,就像是迫不及待等着被我采撷似的。”   晏采浑身一僵,舒愉又咯咯地笑。   她猛地起身,站回床边,“晏采,你看好,今后你若伤害你自己一分,我也伤害自己一分。听闻你修的是人间至情大道,若有人因你而受伤,你定不会完全不在意吧。”   说完,舒愉就果断地用匕首在掌心狠狠割了一刀,鲜血流淌而下。   “你!”晏采还从未见过行事如此怪异之人,只觉得此女子十分不可理喻。   他僵在原地,却见舒愉又凑到他的面前,一双灵动而清澈的眼睛巴巴地看着他,将手举到眼前,小声哼哼:“晏采,我有点疼,能不能给我吹吹?”   几滴鲜血溅到他的脸上,又轻轻滑落。   舒愉伸手替他拂去,仍眼巴巴地看他。   “你怎么都没反应呀?不会是要我也断几根筋脉吧。这个真的……有点疼。”舒愉眉头紧蹙,十分纠结。   晏采并不相信她的做戏,却见她咬着牙,将左手放到右手腕上,表情透露出一股坚决之意,左手轻轻一划。   晏采连忙握住她的手,目光沉沉,冷声道:“你疯了。”   舒愉又低低地笑了起来,摇晃着被晏采握住的左手,目光狡黠,“仙君真是好骗。我又不是你这样的傻子,做不出自绝经脉之事。不过,仙君既然握住了我的手,想必对我这种凡人也是有几分关心的吧?”   她脸上的笑意颇为刺眼,晏采松开手,紧闭着双眼不再理她。   舒愉伸手拨弄他的头发,笑得十分开心。   “玩闹归玩闹,你的身体真的应当好好呵护才是。”舒愉再次握住他的手,用灵力润泽他通身经脉。   晏采感到一股暖流沿着自己的身体流走,暖洋洋的,并不是横冲直撞,每走一步都十分小心。   他睁开眼,又对上舒愉的微笑。她额上挂着薄汗,耗费这么多灵力,对她来说也不是轻松之事。   舒愉微笑道:“不用觉得过意不去,为你救治是我的乐事。毕竟,我倾慕你许久。”   晏采已不把她的满口谎言放在心上,仍然只是安静地修炼。   却感到舒愉并排躺在他的身侧,她的气息吹拂在他颈间:“时辰已不早了,休息吧。”   晏采不敢再动,生怕她还会有更加孟浪的举动。   “你也别怪我行为孟浪,实在是因为此处只一间屋子。我舍不得你睡地上,想必你也不好意思让我睡地上吧。”   舒愉劳碌了一天,其实是有些疲惫的,但听着外面冰雪消融之声,寒风中春花绽放之声,还有身侧晏采微不可闻的呼吸之声,她怎么也睡不着,一双眼睛亮亮地看着屋顶。   “晏采,你困吗?唔,想必是不困的。”舒愉咯咯笑道,“你安心修炼,顺便陪我说一会儿话,可好?”   她在这杳无人烟的地方待了三年,若说不无聊,那是不可能的。今朝遇上晏采,她自是非常欢喜。   但晏采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连搭理她都不愿意。舒愉起了坏心,对准他的胳肢窝轻轻地挠了两下。   他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舒愉惊叹道:“你竟是连挠痒痒都不怕!”   晏采并不是全无反应,但他知道,倘若他表现出了什么,舒愉只会玩得更起劲,只得极力忍耐。   舒愉不信邪,偏过头去,细细打量着晏采。   舒愉先前灭了烛火,石屋此刻很是幽暗,她便拿出一颗会发光的珠子。莹莹的光打在晏采脸上,弱化了他那不可侵犯的高洁气质,让人忍不住生出些暧昧的心思来。   舒愉趴在他身上,继续挠他痒痒,又打量了他脸一圈,只见他耳后有一点浅浅的薄红,想必是克制不住的反应。   舒愉心满意足地说道:“你害羞啦。”   晏采生平第一次体会到无力。他强迫自己定住心神,念一些清心的咒语。   “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大道无情,运行日月……”   没念几句,他浑身一僵,竟是舒愉那温热的手指捏住了他的耳垂。   她刚刚捏住,又骤然松开,调笑道:“仙君觉得好玩儿么?”   晏采闭了闭眼,平复微微起伏的胸膛,淡淡道:“不好玩。”   “哦。”舒愉有些丧气,又提起声音道,“那你陪我聊天吧,我不捉弄你了。我很好奇,你打一出生来,就只喜欢修炼么?”   “嗯。”   得到应答,舒愉便来了劲,絮絮叨叨地说道:“我叫舒愉,我姐姐叫舒欢。我的名字是姐姐取的,意在欢愉。你的名字,是清河老祖取的么?”   “嗯。”   仍是这敷衍的回答,舒愉有些不满地眯了眯眼,“不许骗我啊!你可是修正道的,不能对我这种良善之人说谎话。”   “你既心向良善,就不该罔顾他人意愿。”晏采冷冷地说道。   舒愉噗嗤一笑:“还要我说多少次,现在你没有自保能力,我这是在照顾你的安危。而且,倘若真有天神存在,我这种良善的人,犯一点点小错,天神也不会责罚我的。”   见晏采又没了反应,舒愉便又凑近他,珠光照耀着他精致的眉眼,舒愉轻轻地说:“晏采,你睁开眼,看看我,我有很重要的事想对你说。”   因没有视觉分散,少女身上的清香气息强势地包裹着他,萦绕在他的鼻尖。晏采抬起眼帘,正对上舒愉清丽可爱的面容,幽光照得她眼睛格外得亮。   只见她微微一笑,笑意漾到眼角眉梢,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盯着他,很是郑重地说:“你的眼睛真好看,就像装满了星星一样。”   晏采一怔。随即又是冷淡地说道:“小女子言语。”   舒愉眉毛一扬,“怎么,还有别的人这般对你说过?”舒愉凑到晏采的面前,堪堪触上他的鼻尖,发丝也散落在他脸上。   她声音放得很低,叫人听着就像柔软的羽毛挠在心尖上:“她们也是像我这样,把你困在一方床榻之上,和你眼睛对着眼睛,鼻尖对着鼻尖,这么虔诚地对你说的么?”   像是有什么避无可避的劫数即将降落,晏采偏转头,生平第一次摆出了逃避的姿态。   舒愉啵唧一下亲在他下巴上,拊掌笑道:“我就知道从没有人这样对你过。毕竟她们怎么会有我这般喜欢你呢?”   她收起珠子,室内重新归为幽暗,她翻了个身,背对晏采道:“睡吧。放心,他们都说我睡相很好的。你今晚一定好眠。”   不一会儿,舒愉浅浅的呼吸声便平稳起来,看起来像是毫不设防地熟睡了一般。   晏采思量了一瞬,还是没有动作。以她的修为和他现在的状态,他稍稍一动,就能将她吵醒。   他只能竭力修炼,不眠不休一整夜。   舒愉果然满口谎言,自称睡相很好,手却总是无意识地就抚上他腰间。   晏采游历人间几十年,从未遇见过这般性情单纯而又行为放浪的女子。他一边修炼一边念着定心静神的咒语,只把此番遭遇看作是一场不凡的历练。   兴许是有心心念念之人作伴,舒愉一夜睡得十分酣畅。一觉醒来,神清气爽,她看向身侧的晏采,知道他并未在睡梦中,便搭在他腕上探测一番,称赞道:“不错嘛。这样的修炼速度,真不愧是修真界千年难得一遇的晏采仙君。”   休息了一夜,也该继续做点正事。想到修筑阵法时的障碍,舒愉灵机一动,向晏采问道:“借我一点血可好?”   闻言,晏采眼神一凝。舒愉果然已知道他体质特殊,那她缠着他所图为何,答案已然显而易见。   舒愉拿了一个瓷瓶,对准晏采的掌心放血,一刀下去,鲜红的血液汩汩流着。   采集完后,舒愉收好瓷瓶,又小心翼翼地帮晏采包扎伤口,“有点疼吧?我会给你补回来的。你也记住这疼痛,以后莫要轻易伤害自己。”   晏采冷冷看着她,并不作声。却见舒愉表情突然一变,整个人一下子扑倒在他身上,柔软的掌心紧按住他的嘴唇,竟发出一声口申吟。 第4章 血液   舒欢还没走近舒愉身处的屋子,便闻到一阵淡淡的血腥味,还有陌生人的气息。她心中一急,正要闯进去时,就听到了那暧昧的声音。   是舒愉的声音。   舒欢脸上浮现出一丝恼人的尴尬,心道,这丫头真是越玩越不像话了。但联想到她一个人在这待了多年,难得放纵一次,举止有失分寸也很正常。舒欢叹了口气,懒得和她计较。   也不知道这荒郊野外的,舒愉是从哪儿哄骗来的公子哥。   她这个妹妹,眼光可是极为挑剔。   舒欢仍觉得有些尴尬,便没打招呼地离开了此地。反正舒愉定是察觉到她来过的。   晏采如今修为不够,对周身的感知下降了许多,他不明白舒愉在玩什么把戏,只觉得荒唐无比。   姐姐已然离开,舒愉便坐起身,向晏采笑道:“不好意思,我冒犯你了。”   不等晏采反应,她又说道:“可我还想多冒犯几次怎么办?”   此女子果然是不会像正常人那般说话的。晏采摇了摇头,继续在心中默念:“大道无形,生育天地……”   见他这样,舒愉解释道:“刚刚是我姐姐来啦。要是让她知道我把你困在这里给你疗伤,她定是会生气的。但一个好妹妹怎么能让她的姐姐生气呢?所以我就装装样子,不让她打扰我们。”   舒欢再怎么纵容她,都不会同意她想要对晏采做的那些事。毕竟晏采在整个修真界的身份是至高无上的,一朝落难便被她这般玩弄,舒欢肯定会觉得这对问天宗宗门有害。   但舒愉相信自己的判断能力,念在她救了他一命,将来晏采也不会对她怎样。更何况,她也没真的伤害他,不过是借此机会表达自己的情意罢了。   听到舒愉的解释,晏采只觉得更加荒唐。她平日里究竟多么沉迷于男欢女爱,竟第一时间便想到用这样的法子骗她姐姐。   想到自身体质,晏采目光一寒:“修炼一途没有捷径。你想借男女之事提升修为,终究是落了下乘,百害而无一利。”   舒愉赞许地点头,言笑晏晏:“不愧是晏采仙君,这么快就明白了我的意图。你猜得没错,我就是想睡你。”   “你!”晏采胸口一窒。   “你气什么,我这般大胆直白的言语,你听不惯?”舒愉眼角眉梢都在笑,下一瞬,她神色一肃,直勾勾地盯着晏采的眼睛,认真道:“但我可不是那为了修为就随意与他人双修之人。我这一生,只会同我心悦之人欢好。”   “而且嘛,早在五年前,我还不知道仙君你的体质时,便已经肖想你啦。”舒愉笑眯眯地说着,轻轻掰开晏采的双唇,对着他吹了一口气,“我把本命灵草种在你体内,可以感应到你,你暂时是跑不掉的。”   晏采双腿盘坐,不管舒愉再有何言语。   舒愉拿起装晏采血液的瓷瓶,就要出门,余光掠过那盆清雅的兰花,“嗯,且让我来试试这血液的效果。”   她小心翼翼地滴了一滴血液在花瓣上,目光牢牢锁住兰花的变化。只见这兰花仿佛很是欢喜,舒展着身体,花瓣的颜色和形态未变,叶子却是绿得更加鲜明了。   “晏采,你乖乖等我回来呀。”舒愉转头看向晏采,笑盈盈地说着,飞出了山洞。   初春的阳光温温软软的,舒愉抬起头,任阳光洒在她脸上,只觉得非常舒服。她拿起传音玉片,用灵力将它开启,问道:“姐,有什么事么?”   舒欢的声音冷冰冰的,但十分迷人:“无事。不过是想着昨日走得急,便又来看看你罢了。不过,你应该是不需要我的探望了。”   舒愉笑道:“谢谢姐,你今后都不必过来了。此间事很快就会结束,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宗门的。”   舒欢冷哼一声,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道:“你自己小心。”便将传音的灵力切断。   舒愉收起心神,继续修筑阵法。她将神识铺散开去,感应那些细微处的裂隙,每感应到一处,就滴一滴晏采的血液。   效果竟比她预想之中好上无数倍。   那些个沉疴痼疾,碰上晏采的血,纷纷消弭于无形。   舒愉一边高兴,一边感慨,假如有人将晏采的这等体质泄露出去,不说魔宗之人,单单修真界,又有多少人士按捺得住那份贪念呢?届时,还不知晏采能否护得住他自己。   舒愉一向是不惮从最为邪恶最为不堪的角度去揣测人心的。   想到在屋中乖乖等待她的晏采,舒愉聚精会神,加快速度。   夕阳西斜,日暮时分,整片山谷披上淡淡的金色。暮色漫过溪流,越过山林,携着即将飞奔而至的星与月。   舒愉最后落下一笔,放松地伸了个懒腰。   本以为还需要三个月左右的时间,没想到今天她就完成了整座法阵。   舒愉飞到半空中,俯瞰这所有的景象,又将目光放远,看向茫茫的琅山。那背后,是魔宗的世界。   视线中出现几个白点,舒愉细细一看,三人皆穿着白底蓝衣,正是无方宗人的服饰。她略一思忖,向他们迎了过去。   确实面熟,她曾在折花会上见过的。来人也认出了她。   “舒副宗主,真是多日未见。”说话的是无方宗长老陈钰清,此人看上去年方三十左右,实力高深莫测。   舒愉向她作了一揖:“陈长老你好。”   一旁表情严肃的元恒哼了一声,“不知舒副宗主为何在此处?”   陈钰清斜睨他一眼,淡淡道:“不得无礼。”   面对元恒的这种态度,舒愉也不太在意,只笑嘻嘻道:“元长老关心我在此处做什么?此地离问天宗并不是很远,倒是离你们无方迢迢千里,不知三位跋山涉水而来,所为何事?”   元恒此人拘泥固执,本就看不惯问天宗与中原正道修仙门派截然不同的作风,再加上舒愉态度轻佻,他更为不喜,态度颇为傲慢地说道:“此地人迹罕至,天地灵气更是稀薄,舒副宗主在这里,未免显得有些鬼祟。”   舒愉摇了摇头:“你们无方揣测他人的想象力倒是不错。这里风景这么好,我特意过来欣赏也不成么?”   陈钰清伸手横在元恒身前,不欲让他多言,朝舒愉肃了神色:“实不相瞒,我们是来寻晏采仙君的。不知舒副宗主可有见过仙君踪迹?”   舒愉庆幸自己在修筑阵法时已将晏采的气息尽数斩去,也严肃地对陈钰清说道:“不曾。敢问仙君是出了什么事?我可以让问天宗的人帮忙寻找。”   陈钰清轻叹一声,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只是前几日老祖宗突然传下命令,让我们来寻仙君,我们一路寻到了这里,终是无所获。毕竟仙君他平日里的足迹就十分缥缈。也不用劳烦贵宗人士了,我们先行告辞,他日有缘再会。”   舒愉微微颔首。   待三人离去,舒愉折了根玄瑜草放在嘴边,思考清河老祖的目的。   晏采未死,魂牌是不会有任何动静的,他应当不知道他受了重伤才是。   那派人寻他,究竟为何?   待会儿回去问晏采便是。   舒愉不再想,飞到最近的酒肆,买了几份热气腾腾的小菜和两份米饭,回到洞中。   晏采仍是盘坐在床上,周身白光氤氲。   舒愉随手摸了摸盛放的小兰花,将饭菜放置在石桌之上,对晏采道:“陪我吃点东西,好不好?”   晏采没有拒绝,睁开双眼,下床走到石桌前坐下。   舒愉冲他开心地笑,两只眼睛就像弯弯的月牙。她递给晏采一副碗筷,说道:“虽说都辟谷了,但我觉得两个人坐在一起吃饭,是很鲜活很有生气的场景。”   晏采没有应答,白皙的手指握住筷子,不紧不慢地吃饭。   舒愉吃了几口,便不再动筷,只痴痴地盯着晏采。   连吃饭都像一副优雅的画卷。   晏采接受过各种各样的目光,崇拜的艳羡的,但像舒愉这般痴迷而又露骨的,却是头一次。而且就在他近前。   他凝视着她,淡淡道:“你不吃么?”   “秀色若可餐。”舒愉道。   晏采不发一言,就听舒愉又继续笑道:“吃了你,可以么?” 第5章 亲吻   晏采修的是人间至情之道,也可看做不为单独的某一个人而停留的无情道。他的一生,自当断情绝爱,也不能沾染任何欲念。   是以,听到舒愉这样说话,晏采本能地厌恶和排斥。   晏采现在的修为虽然远不如她,可是他这样直直看过来,眼中似有风刀霜剑,气势赫然。   若是在他修为全盛之时,这样的威压,舒愉还真不一定能承受住。   “可惜啊。”舒愉往口中夹了一口菜,看起来完全不受晏采态度影响,“仙君竟是不解风情之人。不过,我疑惑的是,仙君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是在害怕么?”   晏采眉间微微一敛,神色看不出喜怒。   舒愉笑嘻嘻道:“仙君定然是不怕的,世上有什么东西能让仙君害怕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晏采身侧,轻轻抚摸他的脖颈。   滑腻温润的触感,让晏采不禁加快了心跳,他默不作声,眉毛都没动一下,继续夹菜。   突然,颈间传来一股刺痛,竟是舒愉咬破了他的皮肤,寒意一瞬间爬遍全身。   她舌头轻轻一舔,似是在品味他的血液。   晏采死死握着筷子,额上冒出冷汗。   舒愉舔舔嘴角,点头道:“你的血真是好喝。”   她掏出一块手帕,替晏采擦拭额上的汗水,动作十分轻柔,仿佛晏采就是那易碎的琉璃。   她捧着晏采的脸,对上他的视线,一如既往地笑道:“刚刚你那股骇人的神态,我实在是不喜欢,还是现在比较好看。我很好奇,能否有那么一天,让我看到仙君这张谪仙般清冷的脸上,露出被欲念折磨的神情呢?”   舒愉承认,她此时不开心了。   她知道,晏采对她表示抗拒那是必然的。毕竟,一直都是她在强迫他。   但她还是不开心。   他那种高高在上,视情爱为肮脏的傲慢,令她十分生厌。   终究有一天,她一定要将他拽下来,让他尝尝这人间的滋味。   他会感谢她的。   晏采闭着双眼,神情平静:“你要将我禁锢到何时?”   舒愉轻轻拔着他的眉毛,沉思一阵,道:“等你修为恢复吧。到那时,我也留不住你。”   话语中有轻微的感伤。   晏采游历人间几十载,听说过很多痴情者的故事。因为情之一字,他们堕了道心,他们走火入魔,他们伤人伤己。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情爱之事,当真是修真路上的一大阻碍。   对于舒愉,他完全看不透,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如她所说,心系于他。但他能猜测,她这般偏离大道正统的行事作风,很可能和她过往的情爱经历脱不了干系。   她眉目清明,本性不坏,修炼天赋又是绝佳,晏采起了渡人之心,便道:“你既说喜欢我,可愿与我一同修道?”   看着他那既是淡漠又是慈悲的神情,舒愉大概猜测出他为何这样说,只觉得异常滑稽。   她庄重地点头:“好啊,双修吗?”   晏采神色不变:“我说过,双修并不是正道。”   “你修过?”舒愉眉毛一挑,“不然就不要妄加论断。再说了,什么是正道?你们无方的就是正道么?那为何近万年来,从没有过飞升成功的?”   “是否正道不以飞升成功与否来评判,应……”   晏采余下的话已没法说出,因为舒愉直接堵住了他的唇。   吻上去的那一刻,舒愉只觉得,这滋味真真是美妙。   她已经很久没有亲过心爱之人的嘴唇了。   晏采的嘴唇凉凉的,很柔软,她轻轻地咬磨,感觉就像衔住了凛冬的冰雪,气息清冽,很是好闻。   晏采先是一僵,回过神来后怒气直冲上脑海,他压抑着怒意道:“放肆!”   舒愉把头埋在他颈间,咯咯地笑,又抬头看着他:“不喜欢么?那仙君怎地不在第一时间就将我推开?”   对上她的眼,晏采不明白,世上怎会有这样的眼神?清澈、单纯、诚挚,就像是冰雪消融后的春水。   但不该是这样。明明应该是俗媚、放浪、格外不堪的。   他平神静气,努力消除舒愉对他的影响。   舒愉将手放到晏采的胸膛上,蛊惑道:“你在那说了一堆双修的不好,却从没有真正实践过,不过只是因为你将情爱看做洪水猛兽罢了。堵不如疏,若仙君连情爱之事都能勘破,定能飞升大道。”   她说这番话的时候,用了点能影响人心智的灵术。以晏采现在的修为,她就不相信他能抵挡得住?   更何况,她说的话本身也不无道理。   她手指忍不住捏住他的襟口,目光牢牢地锁住他,观察他每一寸神色变化。   晏采唇色越来越白,猝然之间,他唇角流出一丝鲜血。   他竟不惜损耗本元也要对抗她的侵蚀?   舒愉叹了口气,握住他的双手,以作安抚。   因为受伤,他的脸色本来就苍白,鲜红的血迹诡异地凸现出凄丽秾艳的美感,倒不像是清冷禁欲的谪仙,而像是勾人魂魄的妖精了。   晏采的血本就珍贵,舒愉不欲浪费,轻柔地舔舐他的唇角,一股暖流涌进心里。   舒愉道:“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你做那事。我会等着你自愿的那天。”   她又把晏采抱回了床上,自己也在他身侧躺下。   黑暗中,晏采止不住的低咳声异常清晰。舒愉一直握着他的手,给他渡一点灵力。   “晏采,能告诉我,你是怎么受伤的么?我这两天都在留心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晏采,你再不说话,我就亲你啦。”   这招屡试不爽,听着晏采清冷的声音,舒愉抿唇轻笑。   对付这种看似高高在上,其实对他人的触碰毫无经验的高山雪莲,真是再容易不过。   “我的伤,咳……是来自于天罚。”   舒愉心中一惊,道:“你去了魔灵界?”   这个世界被琅山分割,南部占四分之三,是修真界的地盘。北部则是魔灵界。   传闻中,数万年前,上天有好生之德,不愿诛杀那些犯下弥天大错之人,便将他们放逐到极北荒原,并造出一道山脉来,阻碍他们南下的脚步。他们在北部繁衍生息,魔灵界由此而成。   琅山以南,天地灵气充足,修士们在修炼之时,都浸润在丰厚的灵气之中,操控灵气在周身循环,化为灵力之后,再将灵气回归自然。   北部却不一样,灵气十分稀薄,众人修炼不易,且有人贪心不足蛇吞象,想出了别样的法子,强行将灵气纳入体内,以自身做容器。这样的修炼速度自是比南方修真界的方式迅速得多。但这也造成了一个问题,灵气日益稀少。当人们发现,在这种修炼方式下可以互相强夺他人的灵力,魔灵界的厮杀也就愈发惨烈,魔修人数也在迅速减少。   修真者和魔修最大的不同,就在于这修炼方式的不同,至于别的,倒没多大区别。   至于天罚,是上天在放逐那些恶徒之际,就已定下的惩罚方式。   在琅山北部脚下,有一道门,倘若有魔修想去往修真界,必须从此经过,也就将接受天罚。轻者经脉俱断,重者当场灰飞烟灭。   因为年深日久,天罚的威力在很缓慢地衰弱。在一些特殊的日子,天罚甚至会趋近于消失。千年前问天宗被屠那次,便是因为天罚减弱,那些实力强大的魔修来到南边,想要汲取天地灵气。杀修真者,夺走他们的灵力,自然是一种十分快捷的方式。   舒愉突然想到一件与晏采有关的事。   听闻他曾收过一个弟子,这弟子原本天赋卓绝,前途大好,但不知为何,阴差阳错下竟入了魔道。   修真界是十分不耻魔修的修炼方式的,对于入魔之人,他们只有一种对待方式——斩杀。   戒律森严的无方更是如此。   据传,这个弟子便是被晏采亲自斩于剑下。   先前舒愉不曾信过这件事,但联想晏采此番作为,她问道:“是为了那被你诛杀的弟子么?”   “嗯。”晏采淡淡应道,不辨喜怒。   舒愉轻笑一声,“不愧是晏采仙君,不愧是这世上最为大公至正之人。”   她侧头在黑暗之中看向晏采,幽幽道:“只希望,仙君将来可别挥剑对向舒愉。”   空气中静默一瞬,只听得晏采说道:“你不入魔,不害人,我不会杀你。”   果然,她这般对他,他其实也并不会拿她怎样。   至于入魔,舒愉道:“魔宗和我们只是修炼法门不同罢了,想必也不是每个魔修都会吞噬他人,何必一概而论。”   舒愉这人,天生就少了些同仇敌忾的气性。修真界人人都厌恶憎恨的魔宗,她其实毫不在意。索性他们还没犯到她头上来。   等他们真正招惹到她了,她再厌恶,也来得及。   这一番话似是触碰了晏采的逆鳞,清冷如冰的话语中蕴藏着沉沉的怒意:“荒唐!你可是问天宗的副宗主,宗门差点被灭之仇,你也能忘记?”   舒愉却笑嘻嘻道:“千年前的事,与我何干?千年前的问天宗,还是现在的这个问天宗么?不过是批了同样的皮,内里早就全非了。”   似是不想再同她狡辩,晏采又恢复往常的古井无波,淡淡道:“舒副宗主可不要走歪路才好。”   舒愉浑不在意,伸手握住晏采的几缕青丝,又抓了把自己的,打了个结,“反正有晏采仙君在,就算我走了歪路,你也会将我引入正道,不是么?”   晏采感受着自己的头发被她缠在指间,又和她的发丝纠缠在一起,只觉舒愉真是比那未开蒙的小孩子还顽劣,十足的小孩子脾性,心中也完全没有天下正道的观念,真不知道她是如何管理一方宗门的。   不满于晏采的沉默,也不想放任他在心中思索那些古板无趣的大道理,舒愉一个起身,打算又亲亲他,却没考虑到两人缠绕着的青丝,头皮一痛,“嘶。”   真的有点痛,舒愉却乐呵呵地笑了,只觉十分有趣。   她那般欢愉且稚气的笑声入耳,好似是什么蚀骨魔音一般,晏采清心静气,排除自身杂念。却感到唇上一抹温润的湿热,熟悉的触感。   她轻轻含着他的唇瓣吸吮,仿佛是在逗弄着什么好玩的玩具。   黑暗之中,极其细微的摩擦声都被不断放大。唇瓣厮磨的声音已无法让舒愉满足,她按住晏采,试探地伸了伸舌头,想要撬开他的齿关。   先前晏采并无任何动静,遭遇舒愉这般的举止,他自是紧闭着双唇,不欲满足她。   舒愉在黑暗里瞪他一眼,哼哼两声,死命挠着他胳肢窝。   晏采拼命防守,嘴边终究是泄了气,留出一丝缝来,舒愉觅得时机,舌头往里一探,正正碰上晏采柔软的舌尖。   他的气息非常好闻,干净清冽。舒愉刚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就被晏采咬了一口。   有些微的刺痛感,但不是很疼。   舒愉埋在他胸膛上笑:“古板的仙君竟是学会了如何调情。咬这一下,颇具有床笫之欢的情趣。”   看不清晏采的神情,舒愉拽过他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不让他手往回缩,她嘟囔道:“你感受到了么?我这里好似有一团火在烧。”   虽说之前已与舒愉有过亲密的接触,但此处的触感毕竟不同,晏采努力固守心防,摒弃这周遭的触觉与嗅觉,尽可能不受其扰。   “怎么不敢说话?”舒愉明知故问道,又蹭了蹭他的胸膛,感受着他的体温正在不可抑制地缓步攀升。   她不再多言,手一挥将他衣衫尽数解去。 第6章 故人   舒愉控制住晏采,不让他再做出伤害他自己的行为。   晏采终是忍不住怒斥道:“妖女!”   她哪里是妖了?她可是实实在在的人。   舒愉“嘘”了一声,堵住他的嘴唇,抚摸着他。双手所触之处光滑而紧致,舒愉都能想象出他那流畅的肌肉线条,鼻间也满是男子独特的体息。   晏采仙君不仅修为高,这身体也是格外诱人。   舒愉十分享受,晏采却像是遭到什么奇耻大辱,冷汗不断从后背溢出,胳膊上青筋暴起,哪还有平时的清冷劲儿。   再是高洁的雪莲,落入凡尘之中也少不了沾满淤泥。   舒愉不得不承认,他越是这样,就越勾起了她那些不太好的心思。   不过,想了想过往的经历,舒愉觉得男欢女爱这件事还是要你情我愿才更为快活。   此番占了这么大便宜,她已十分满足,遂不再抚摸他逼他动情。   她将晏采翻了个面,一点一点地擦拭他的后背。她动作虽然温柔,可这样的姿势更叫晏采目眦欲裂,当下便吐出一大口血来,让舒愉怔在原地。   还是有那么一点点过意不去。   舒愉没想到他竟会抗拒至此,连内伤都逼了出来,哀叹道:“你何必这般抗拒呢?无非是将这件事看得太重罢了。你完全可以像我一样,不把它放在心上,只是尽情地享受它。不用付出任何代价便能获得的快乐,为何不要?”   晏采声音中带着一丝惨然,却仍有不可摧毁的威严:“人与牲畜,是有区别的。”   舒愉觉得有些无趣。晏采为人未免太过死板了。但他的皮相姿态,她偏生又喜爱得紧,舍不得放手。   而且她说过,终有一天,她要看到他这张不染红尘的脸上,露出因欲念而痛苦的表情来。   “我不会强迫你的。不然我大可以喂你一些催情的丹药,以你现在的状态,定然挡不住。”   舒愉亲昵地在他颈间蹭了蹭,天真又残忍地说道:“总有一天,我要你清醒明白地看到,我是如何占有你,你又是如何自甘沉沦的。”   晏采又喷出一大口血。   “你这般反应,不会是被我说中,已经克制不住沉沦了吧?不然你气什么。”舒愉无奈地喂了他一颗丹药,又向他渡一点灵力,“我看你是打定了主意,要靠这种自损的方式,消耗我的灵力。”   晏采已彻底明晰自己身处的境遇如何,也知晓舒愉这样的女子不达成目的是不会罢休的,便懒得做无谓的言语挣扎,但总忍不住咳嗽出声,平白显露弱态。   舒愉却是有点心疼他了,将他打理一番,替他穿上中衣。举止之间又是一轮晏采不喜的触碰,激得他战栗。   舒愉有意安抚他心神,便转了话题:“今日,无方的两位长老和一个弟子寻你来着,听说是奉了清河老祖的命令。你猜,他们有没有对我起疑?”   晏采没有管舒愉的问题,却是在想师尊为何找人寻他,难不成是无方有什么问题。   “晏采,你说话呀,不怕我挠痒痒了?”舒愉恐吓他道。   晏采咳嗽一声,“没有。”   舒愉笑嘻嘻道:“你们那位姓元的长老,可是十分看我不惯。哼,世间男人大多小心眼,就像你一样,看似秉持的是什么清正大道,其实拿不起也放不下。不过那位陈长老倒是极好的,至少表面上看起来,对我没什么偏见。”   “元恒为何看不惯你?”元恒此人疾恶如仇,深明大义,以舒愉这般清明的面相,倘若没做什么坏事,应该是不会招惹来元恒的不满。   舒愉眯了眯眼,认真思考这个问题,“他是否从未娶妻?”   “嗯。”   “那应该是嫉妒我前尘情缘太多吧,”舒愉咯咯笑,又找补道,“不过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一个。你知道是谁的。”   话语间又回到了这上面,晏采识趣地开始沉默。   他相信舒愉口中的情意,不然以他现在的状况,舒愉可以直接夺取他的元阳,不必花费那么多精力为他疗伤。   但舒愉也并不把所谓的情当一回事,满嘴说着喜欢,其实不过是像小孩子喜欢玩具一般。   她喜欢过的人,不知几何。   那些随意同她欢好的男子,不过也都是些薄情之徒。也不知是谁,最先诱她入了歧途。   晏采摒除这些无益的杂念,继续严守道心。   这是一场艰难的修炼。   见他这般,舒愉便道:“睡吧睡吧。”   然后轻轻在他脸颊边落下一吻。   翌日,舒愉例行帮晏采润泽一通经脉,又确保他无法联系外界无法逃出这间屋子,便出了门。   俗话说,小别胜新婚,她先前已逼他逼得很紧,也是时候给他一点空间。   食髓知味,她就不相信,等晏采有了喘息之机,慢慢回味的时候,会不心动。   毕竟她可是觉得快乐无比。   舒愉叼着根玄瑜草,嫩绿的草叶衬得她唇红齿白,整个人活泼而明媚。念头一转,她提息朝宗门飞去。   不算那些实力微末的小宗门,修真界一共有四大门派。中南部的无方仙宗,底蕴最深,实力也最雄厚。整个宗门就坐落在高大巍峨的无方山上。西南部的沧澜谷处在风景瑰丽至极的深谷之中。东南部的诸星岛则在海岛之上,风景亦是绝佳。   靠近琅山的问天宗,外表看起来最为平平无奇。它就处于一座凡人小镇里,到处都充斥着凡俗界的气息,不能修炼的普通人也在这里繁衍生息,劳作谋生。   舒愉刚踏上文星镇,就觉得内心十分舒畅。街边的叫卖之声不绝,行人或忙碌或悠闲,来来去去,都挂着恬淡惬意的笑。人间烟火气一向是舒愉很喜欢的。   她漫无目的地在这街上走,目光随意地扫过那些商贩所卖之物。看到了什么,她停下脚步。   一个摆满了好几排瓷娃娃的摊子上,有个大头娃娃被放在最前面,单独成一行列。娃娃长发披肩,只束着一根绿簪,着雪白的宽袍,银色腰带,身侧挂着深紫长剑。   因为头大身子小,看起来憨态可掬,非常可爱。   见她看得仔细,商贩和蔼地问道:“姑娘可是对仙君的娃娃有兴趣?”   舒愉笑道:“你见过仙君么?卖和他一样相貌的娃娃,也不怕仙君生气。”   商贩摆了摆手,一脸不认同地说道:“仙君是大好人,才不会因为这种小事生气嘞。我当然没见过仙君,但他的画像,凡间传得到处都是。”他指着远处的摊子,努努嘴道:“你看,大家都在卖仙君相关的东西。”   舒愉掏出一点碎银,笑眯眯道:“我买了。”   “好嘞!”商贩乐呵呵地接过银子,“姑娘自己拿就好。”   舒愉拿起娃娃,一边走一边端详。“真可爱。”她嘴上说着,手指弹了弹娃娃的大脑袋,心想,回去也要弹弹晏采的脑瓜蹦儿,欣赏他竭力维持表面清高,但又不能拿她怎么样的表情。   她正玩得不亦乐乎,突然嗅到一阵莫名的气息。   灵力暴动的气息。   她心下凛然,循着踪迹走到一处偏僻小巷,就看到了令人发指的一幕。   一位身穿黑衣的男子,正趴在一个绿衣男子身上,死死咬住他的脖颈。   是魔修在吸食他人灵力!   看装饰,地上那昏迷不醒的男子应该是出自诸星岛。   感知了一下那魔修的实力,舒愉不再犹豫,化自身灵草为藤,猝然缠上他的脖子,将他重重往外一甩。   魔修大惊失色,催动自身灵力向外飞去。没飞出几米,便被尖锐的藤草刺破心脏,贯穿胸膛。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胸前的藤草,脑袋僵硬地一抬,看向舒愉,鲜血不断地从嘴中胸中涌出。   “你也……”他露出诡异的一笑,笑意还未完全展开,便彻底凝住。   整个人轰然倒在地上。   舒愉走过去,往他身上倒了点化骨粉,清风拂过,便再也没有任何异常的痕迹。   前一天她还说没遇到害人的魔修,今天就不巧遇上了。舒愉摇摇头,去查探那个诸星岛弟子的情况。   看清那人的脸,舒愉微微一怔,使用自身灵力查探他的情况。   幸运的是,魔修应该只是刚开始吞噬,他受伤并不严重,只是晕厥了过去。   舒愉想了想,将他扶到一座客栈,要了间房为他疗养。   一个时辰之后,见他已无大碍,舒愉起身便走,但还没踏出一步,她的袖子便被扯住,一声虚弱但雀跃的呼唤在身后响起:“愉愉。”   这声音不经意间牵动了舒愉的心,她回转身朝病床上苏醒过来的那人看去。   那人剑眉星目,五官生得异常俊朗,皮肤白皙,此刻正笑着,脸颊上有两个浅浅的酒窝,眼睛亮得好像夜晚的星星,即使脸色有些病态,整个人看上去也十分鲜活。   “愉愉,谢谢你救了我。”见她停住脚步,墨绿色青衫的少年眨眨眼,快速说道,“能不能陪陪我?就一小会儿。”   舒愉的感情来得快而热烈,她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时候,和他们要多亲密有多亲密,说是如胶似漆也不为过。但当她感情淡下去后,她又会毫不留情地抽身离开,并且从不回头。   眼前的路景声便是舒愉的旧情人之一。   诸星岛的一个小弟子,修炼天赋亦是极好,只是还没能成长起来。   几年前,他离岛历练时,舒愉碰见了他,因喜爱他的长相,而有了一段情缘。   舒愉问道:“你为什么会在此处?又怎么招惹上了魔修?”   路景声目光黏在舒愉身上:“我是随师父来此的,他来问天宗有要事相商,我缠着他不放,他便带我来了。至于那魔修,我……我本来是在镇上随便游玩的,不知为何,竟被他盯住了。”   他又露出一个爽朗阳光的微笑,完全没有差点走进鬼门关的后怕,声音中满是欢喜:“谢谢愉愉。”   舒愉和这少年看起来年纪相近,气质也相仿,都是极为亲和之人。但听到他的话,舒愉神色一肃,“对我你也要撒谎么?那魔修究竟是怎么回事?”   路景声脸上露出一丝羞惭,略有些委屈地说道:“你别凶我。”   舒愉没有理他,又装作要离开的样子,路景声心中一急,飞快地从床上爬起来,因为气力不够,又直直地摔了下去。   却没有摔倒在地,是舒愉迅速地接住了他。   撞入这久违的怀抱,还有他朝思暮想多年却再也寻不到的体香,路景声竟没克制住,稍稍红了眼眶。   舒愉什么时候看他哭过?在她印象中,他一向是开朗的,就像永不坠落的初阳那般,生机勃勃。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他眼角,手就被路景声抓住,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声音中有一丝颤抖,“愉愉,我,还可以亲你么?” 第7章 旧情   已许久没听路景声提过这样的请求,舒愉不免有些怔然。她这样的反应落在路景声眼里,便是默许。因为舒愉不想的时候,都会直接鲜明地说“不”,从不会欲迎还拒。   他双手环住舒愉,凑到她面前,在她唇角落下一吻,像飞羽一般轻柔。   舒愉一向不愿和已分别的人多纠缠,但路景声这久违的小心翼翼的亲近,着实取悦了她,当即便笑着扣住拇指和中指,对准他的脑门便是一弹。   路景声配合地装作吃痛出声,又一把握住她的手,一双小鹿般澄澈的眼睛就那么痴痴地看着她。   这个眼神是那么熟悉,不止是路景声……舒愉只觉得回忆杂乱又烦人,让她心生不悦,她收起笑容道:“你还没向我交代那魔修的情况。”   路景声心知骗不过她,便老实交代道:“其实……是我主动招惹他的。师父曾说过,这世上只有魔修在修炼之时,瞳孔会变成纯粹的赤红色,我偶然撞到他练功,认出他的身份,又察觉他修为和我接近,才想着要诛杀他。只是,我不明白,他刚开始见了我时,明明是要跑的,发现我是诸星岛的弟子后,才折了回来,几个回合便将我击败。他竟非常熟悉诸星岛的功法。   愉愉,我先前之所以不想说,是怕你觉得我蠢笨。”   舒愉点头道:“你确实蠢笨。”   见他面色一变,颇为沮丧挫败,舒愉也没有止住话头,反而继续说道:“你师父没告诉过你,魔修不能随便招惹么?因为修炼法门截然不同,他们的实力不是那么好评判的。今天要不是我偶然碰上,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路景声这个人了。”   听完她最后一句话,路景声脸色发白,受到的重创似是比先前被那魔修击晕时更大。   舒愉也不想哄他,打定主意要他吃下这个教训,“走吧,我刚好也要回问天宗。”   “嗯。”路景声点点头,走在她身后,习惯性地牵住她的手,却被舒愉一下甩开。   只听她道:“小路,我们已经分开好几年了。”   路景声心中一阵涩然,竭力维持脸上的笑,“对不起,愉愉。”   两人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向小镇深处,进入问天宗的内门,路遇不少弟子向舒愉行礼,也收获了各种各样的目光。   副宗主消失不见踪迹那么久,原来又是去找男人玩了。   不少男弟子还颇为怅然,副宗主很喜欢男子,大家都知道。但不幸的是,副宗主只爱宗门外的男子,宗门内的她绝不会用异样的眼神多看一眼。   这直接断了不少人想要自荐枕席的心思。   但这并不意味着在舒愉心中,问天宗男弟子就比外面花花世界的男子低一等。   相反,听说有一次,副宗主的情人和问天宗的男女弟子一同遇险,形势危急之下,她毫不犹豫抢先救走了宗门内的男女弟子。   由此可见,不管那些小情人多么妖娆,在副宗主心里,还是比不过他们问天宗之人。   一位弟子默默地看着舒愉离去的方向出神,情不自禁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真羡慕诸星岛的那家伙,我也想离副宗主近一些……”   旁边的女弟子一巴掌扇在他头上,“副宗主也是你能妄想的?我看你真是不想活了!”   路景声一直都知道舒愉是问天宗的副宗主,但从没有这样光明正大地,同她一起出现在问天宗内。   那些复杂的目光他不是感受不到,他知道他们都误解了他和舒愉的关系,只觉心中酸涩无比。   十八岁那年,他通过诸星岛考核,第一次下山历练。那时的他意气风发,莽莽撞撞,对整个修真界有过绚丽斑斓的畅想。没想到,给他这张白纸涂上第一笔色彩的,不是惊悚刺激的冒险,也不是突破极限的收获,而是一个女子。   一个巧笑倩兮的女子。   舒愉说,她见他第一面就喜欢他。他何尝又不是呢?   他们不一样的地方在于,他对她的情意,要比她对他的,持续得久的多。   起码,直到此刻,他心中的情意一点都未淡去,反而日久弥深。   除了隐藏在暗处的机关阵法结界,问天宗的内门建筑看起来,和外面的那些普通居民建筑也没什么不同。   “你住哪里?”舒愉问道。   路景声本可以自己过去,但他私心想多陪舒愉一会儿,便道:“兰阁那边。”   舒愉垂下眼帘,道:“走吧。”   两人经过议事殿,刚好遇上从中走出的几人。   除了舒欢,还有问天宗另一位副宗主傅溶玉,以及诸星岛大长老柳逢。   舒欢没想到舒愉这么快就回来了,面上稍露诧异。   柳逢本摸着自己的胡须,认真听傅溶玉说话,骤然看到站在一起的舒愉和路景声,他脸色一变。   他眉毛拧在一起,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事物,沉声道:“景声,过来。”   路景声不明所以,还是恭谨地走了过去。   舒愉满不在意地对柳逢一笑:“柳长老,好久不见。”   柳逢只装作没听到,又哼了一声。   舒愉又道:“姐,溶玉,你们忙,我先回去休息。”   没等两人反应,她便闪身离开。   路景声本想好好道别,这下只能远远看着舒愉的背影,脸上的失落怎么也掩不住。   看到他这副作态,柳逢还有什么不明白的?碍于舒欢和傅溶玉在场,他未出声,只在心中骂道:“真是妖女。”   舒欢道:“也请长老先回去休息,剩余的事我们明日再议。”   柳逢作了一揖,用眼神示意路景声和他一块离开。   走在路上,柳逢的脸已冻成了冰块,一向机敏的路景声却一直没有注意到。他气愤地咳嗽一声,路景声才找回了神智:“师父可是有哪里不舒服?”   “你认识那妖,那舒愉多久了?”柳逢盯着他道。   路景声怅然道:“六年了。”   柳逢眼中似有利剑,厉声说道:“我不许你再和她往来。听到了么!”   “为什么?”路景声下意识问道。   “我们诸星岛的天才不能都栽在她手里!”柳逢咬牙切齿,“再让我看到你和她往来,你就当没我这个师父。”   原来,舒愉喜欢过的诸星岛之人,不止他一个么?   天才?他此前怎从未听说过?   柳逢的神色明显不好,路景声不敢再触霉头,只点头称是。   舒愉回到独属于自己的院落中,小花园整洁干净,一看就是有专人打理过。   她喜欢各种各样的植物,此刻它们都生长得很好,凛冬已过的喜悦尽显。   舒愉在房间中翻箱倒柜,试图寻找一些有趣的玩意,回头带给晏采玩。   晏采越是高高在上越是古板,她就越想要用这些凡人稚子才会喜欢的东西勾他。   敲门声响起,感受到舒欢的气息,舒愉便道:“进来。”   “你在找什么?”   “没什么,随便翻翻。”舒愉道,“姐姐找我何事?”   舒欢:“你的事已完成了?进展为何这般迅速?”   “最近我在阵法和自身修为方面都有所突破。”舒愉道,就喝了点晏采的血,她的修为便隐隐有向上的趋势。   舒欢一脸深思,直接问道:“那个诸星岛的弟子,你把他拐进山门里去了?”   “哪有?不是他。”舒愉摸了摸鼻子,“姐姐你就别问了,我又不是那不知分寸的人。”   舒欢轻轻瞪她一眼:“行行行,我不问。你此番回来,准备待多久?”   舒愉想了想,“一两天吧。”   晏采还等着她呢。虽然他可能表面上不太乐意见到她,但舒愉总觉得他只是嘴硬。   各色男人的心思,她还是有一点了解的。   舒欢拍她脑袋一下,不满道:“最近各处都不太安稳,你给我小心点。”   “放心吧姐姐,当年那么艰难我们都捱过来了,我可是很惜命的。对了,之前你来看我那日,溶玉把你唤回来,所为何事?”   舒欢神色一正,“宗门内有细作。溶玉本来针对那人设下一局,却叫他给跑掉了。”   舒愉:“那人的身份有什么线索吗?会不会是魔修?”   舒欢微愣:“为何这样说?”   舒愉严肃道:“我之前在文星镇上碰到一魔修正在害人,随手就将他杀死,因为什么都瞧不出来,我就直接将他尸体化掉了。”   舒欢也已经许久没看到过魔修了,沉吟道:“莫不成是北部魔宗派人南下了?天罚越来越势微,还真不好说。不过,也有可能是修真界本土人士,只是不知从哪儿习得了魔灵界的修炼法门。按照之前的迹象看,那个间谍,应当不是魔修。”   她看着舒愉,认真道:“碰上魔修,要尽可能小心,特别是北部魔宗之人。他们人数虽少,但每一个都是从刀光剑影中拼了命才能活下来的,实力不容小觑。”   “我也不是那三岁小孩,这些道理我自然懂得,姐姐莫要担心。而且,我们也是很拼命很拼命才能活下来的。”舒愉笑道。   舒欢点点头,“那我先回去。”   “嗯嗯,姐姐慢走。”舒愉含笑目送她推门离开。   舒愉拿出之前买的瓷娃娃,食指点了点他的脸颊,小声道:“你啊你,有没有想我?”   娃娃依旧是那头大身子小的样子,脸上表情云淡风轻的,让人看不出喜怒。   “看来你没有想我,但我却是很想你呢。”想到晏采那清隽秀美的脸,冰冷柔软的嘴唇,生怕她玷.污了他却拿她毫无办法的样子,舒愉只觉得心痒痒。   她念叨完,开始在床上打坐修炼。   之前尝了点晏采的血,她还没有好好吸收一番。此刻观察自己的身体,竟发现了异样。她那繁花似锦,玄瑜草遍布的识海中,竟然多出一株小苗,极小极小的苗子。   舒愉观察半天,也看不出是什么品种。她只能察觉出,这不是有害的变化。   修炼一途的艰辛之处,就在于每个人都只能自己探索。前人固然可以指导,但他们的经验也终究有限,只能针对于修炼的大方向。而每个人具体的修炼情况都是截然不同的。   舒愉知道那株小苗无害后,便不再管它,以后机缘来了方能知晓这究竟是什么。   她专心打坐调息,运行功法,炼化晏采的血,巩固自身修为。   不知不觉中,以至深夜。   她刚准备结束修炼,就感知到有人靠近她的院落。舒愉睁开眼,没隔多久,就听到路景声的声音:“愉愉,我可以进来么?” 第8章 重温   舒愉眉头微蹙,但还是没有拒绝,“进来吧。”   门缓缓推开,露出路景声那张俊朗的脸来。他知道自己携着一身寒气,便使用灵力在体内游走一周,将寒气驱逐,对舒愉道:“我本来只想在外面陪你一会儿,见你屋中还有光亮,所以才出声打扰。”   舒愉:“你怎么知道我住哪儿?我姐姐告诉你的?”   路景声点头。   见他站在门口,也不敢坐下,舒愉似笑非笑:“你都敢进屋了,在那站着做甚?”   少年最会顺着杆子往上爬,听到舒愉这番言语,便搬了根椅子,坐到舒愉床边,一双桃花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她,“愉愉,从前,你也是最喜欢这个时候进我屋中来的。”   路景声的眼神纯净,明显还没想歪。舒愉倒是回想起,他在与同伴历练的时候,她跟了他一路。白天倒是没做什么,等到晚上,她就会溜进他的屋中,同他欢好。   少年人虽然害羞单纯,但也有用不完的精力和热情。他白天除妖伏魔,本是疲倦至极,夜晚见到她来,就又能恢复小树一般生机勃勃的模样。路景声的情意滚烫而赤诚,毫无保留,舒愉就在那样的一段夜晚里,真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极乐。   见她出声,路景声伸手在舒愉面前挥着,“愉愉?”   明明旧人已在眼前,舒愉却觉得有一丝莫名的怅然,“你找我,究竟有何事?”   路景声低垂眼眸,眼帘轻颤,缓缓道:“明天我可能就会离去了。此番一别,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所以,我想问问你。”   他抬起头,看着舒愉:“你当初,为什么突然就不要我了?”   “你是来向我表达你的怨怼之意的吗?”其实舒愉看得出来,路景声对她没有一丝不满。所以她才好奇,他怎么能在毫无预兆地被抛弃之后,还这般毫无芥蒂地诉说对她的情意、   听得这话,路景声一急,连忙摇头道:“不是的,我怎么可能会怨你呢!我,我只是不知道,我当年哪里做得不好,哪里惹你生气了,你连赎罪的机会都没有给我……”   说到最后,他低下头,不想在舒愉面前暴露自己失态的表情。舒愉,一向是只喜欢看他笑的。   就像一头受伤的小花鹿,在她面前倔强而难过地舔舐自己的伤口,在她的心湖中搅动。她叹了口气,道:“你没做错什么,是我的原因。我只是突然失去了新鲜感而已。”   路景声心神一震,抬起头,满是不可置信地望着她。   他此刻宁愿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他还年轻,他有的是机会改正。平白无故的厌倦,却是他最无从下手的。他想挽回,都没有了任何可能。   他嘴唇轻颤,试图扬起一抹笑,竭力道:“不,都怪我,是我太无趣,没能留住你。”   他试探着握住舒愉的手,就像濒死的人抓住救命稻草:“愉愉,我们已经分开了六年,有没有可能,让你重拾了一点新鲜感?我可能,和以前也不完全一样。或者说,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可以改,可以学……”   路景声从没在她面前这般卑微过。   少年人鲜衣怒马,心高气傲,热烈而张扬,笑起来的时候,全世界都是亮的。   她那时最喜欢他那一份不知天高地厚的姿态。   现在的他,却那么虔诚地匍匐在她脚下,乞求她的垂怜。舒愉承认,她竟可耻地有一点心动。   路景声是她近些年来唯一一个还记得住的情人,也是唯一一个,在分别之后还能再遇见的人。   一向不喜欢回头的舒愉,就那么直直地看着他,心中颇为纠结。   路景声看出了她的摇摆,他露出一抹真切的笑,宛若在沙漠中迷失已久后,寻到了芬芳的绿洲。他不愿放过这一点微末的希望,小心翼翼坐到舒愉的床上,以她最喜欢的姿势抱住她,将头埋在她的颈间,瓮瓮地说:“我很想你。很想很想。”   舒愉笑了笑,就像一个天真而又残忍的妖女,惑人地说道:“有多想,证明给我看。”   这一声宛若号角,吹响了征战之势。路景声头脑一片发白,捧着她的脸就吻了下去。   两个人玩乐一番,因着路景声修为不够,所以依旧是他先败下阵来。看着笑盈盈的舒愉,他却还是有些卑怯。   当初舒愉离开他,是不是就是嫌他不太行?   他虽然因为和舒愉重温而欢欣无比,但他还是更在意舒愉的体验感。   舒愉自然是满足的,对她来说,过犹不及。她就像一只偷腥成功的猫,浑身都松懈了下来,只是轻轻地环住路景声的腰,闭眼休憩,在云端肆意地沐浴着温暖而舒适的阳光。   却听路景声轻声地问:“愉愉,你觉得怎么样?”   舒愉懒得抬眼,随口道:“很好啊。”   路景声悬着的一颗心终于落地。他用视线描摹舒愉的五官,一点一点地掠过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怎么看都看不够。   半晌,他悄悄地落下一滴泪来,屏住了呼吸,不敢惊动舒愉。   舒愉虽未睁眼,却还是感受到了,温柔地拂过他的眼角,懒懒地说:“最近怎地这么爱哭?”   路景声怕招她嫌弃,连忙道:“你知道我一向不爱哭的。我只是,太高兴了。”   舒愉嘲笑他道:“真是小孩儿。”   她拍了拍路景声的脸,“睡吧,小路。”   “你先睡,我帮你理理。”路景声拿起床上缠绕在一起的衣服,将它们分开,准备挂到旁边去,却听咚的一声,一个小物件落到床上。   路景声怕摔坏舒愉的东西,连忙将它拾起。   入目所见,他浑身一震。   这个,莫不是按仙君模样制成的娃娃?   舒愉也听到了那个声音,抬眼一看。先前她把玩那瓷娃娃后,并没有将它收进芥子袋,而是随手揣在兜里。   “你把它放到柜子上去吧。”   路景声“嗯”了一声,心中翻江倒海。   舒愉不告而别,正是在五年前的折花会之后。   折花会开始那天,正逢仙君出关,舒愉她,定是见到了仙君的。   难道她,是因为喜欢上了仙君,所以才不要他了么?   路景声看着手中头大身子小的娃娃,只觉得无比酸涩,心上一抽一抽地疼。   仙君的风华姿态,他远远不及。   更别提仙君的修为,比他高上了不知几许。想必,当舒愉想要欢好的时候,也不会像他这般……无能。   路景声原本年轻气盛,但舒愉的骤然离开对他来说打击实在太大。   此番也只知自卑自惭。   不过,想到仙君往常的高高在上,他也不禁替舒愉担心。   爱而不得的痛苦,他再清楚不过,他不想舒愉也经历这些。   他低下头,自嘲地一笑。舒愉这样美好的女子,若她真心喜欢谁,谁又能抗拒呢?哪怕是那位不染红尘的仙君,也不会例外。   他此前对于晏采只有崇敬,此刻却是无比的嫉妒。   嫉妒得要命。   “你坐着干什么?还不快来休息。”舒愉闭眼说道。   路景声温声哄她:“愉愉你先睡,我有点兴奋,睡不着,想先修炼一会儿。”   见他真的开始盘坐修炼,舒愉也不再管他,沉沉睡去。   看着她的睡颜,路景声只恨自己生得太晚,年纪太小。   泄气也无用,他收回心神,认真开始修炼。   舒愉一觉睡到第二天午后,醒来时发现,路景声竟还在修炼。她笑道:“我记得你以前可没这么用功。”   路景声挠挠头,认真道:“以前是我太过惫懒,今后我会加倍努力的。”   他说不出让舒愉等他的话,只能自己努力追上去。   舒愉穿好衣衫,坐在镜前,路景声很是自觉地站到她身后,为她编发。   “小路,你什么时候回诸星岛?”舒愉刚问出口,就轻“嘶”一声,头皮传来一阵刺痛。   路景声连忙道:“愉愉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多年没有编头发的经验了。”   舒愉微笑道:“没事。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路景声小声道:“其实我一点都不想回。”   舒愉噗嗤一笑:“谁刚刚还说要好好修炼的?”   “我想修炼,也想一直都能见到你。”路景声飞速地在她脸颊边上亲了一下。   舒愉回转身,两只手捏着他两边脸颊,搓圆捏扁,玩儿得不亦乐乎。   路景声就任她揉捏,眼睛里全是明媚的笑意,然后一把将她抱起,放到梳妆台上。   他从高处看着她,满眼都是痴迷,“愉愉。”   舒愉浅浅一笑,“叫我做甚?”   路景声不再说话,用亲吻代替了言语。   他的吻和他整个人一样炽热,舒愉流连其间,和他唇舌追逐,玩着最为亲密的游戏。   情到浓时,路景声从她唇齿间撤出,只用额头和她相抵,喃喃道:“不能再亲了,不然我就又忍不住了。”   舒愉忍笑掐了一个诀,路景声只觉得浑身一僵,整个人仿佛进了冰窟窿一般。   他抿着嘴唇,有些委屈:“你又欺负我。”   见舒愉神色一肃,他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很乐意被你欺负。也巴不得被你欺负一辈子。”   “真不知道是哪儿来的可爱的大狗狗。”舒愉噙着笑意,一下下抚摸路景声的头发。   路景声也在笑,但想到即将离别,心中又涌上阵阵怅然,“愉愉,你会来看我的吧?”   舒愉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暂时不会。”   路景声苦涩地笑了笑。她说的暂时,很有可能是永远吧。   他不是以前那个天真的小孩儿了,他心中清楚,舒愉愿意和他欢好一夜,并不是因为她现在还喜欢他。   他可能只是不经意间取悦了她,才能得到她的垂怜。   他虽然看得清,却不想接受这个残酷的事实。   可是,他又怎能不接受呢?   他拿起柜子上的那个娃娃,放到舒愉手心,盯着她亮晶晶的双眼问道:“你喜欢的,是他吗?” 第9章 消失   舒愉没有反驳:“是。”   至少暂时是。   猜测是一回事,得到求证后又是另一回事。   路景声只觉得五雷轰顶,他闭着眼睛,喉结微动,努力消化这个事实。   舒愉不喜欢他了,她喜欢的是别人,一个他暂时比不过的人。   虽然她愿意和他云雨,但她现在是真的不喜欢他了。   不过,比起多年前的不告而别,路景声宁愿接受舒愉这样直白的拒绝。   她至少不是一声不吭就将他抛弃。   而且,他也不是全然没有希望。经过一夜的欢好,他察觉得出,舒愉还是有些喜欢他的身体的。   他还有机会。   只要她还没有和晏采结为道侣。   外面突然传来急匆匆的脚步声,舒愉推开房门走出花园,路景声紧随其后,就见一个弟子神色凝重地说道:“副宗主,宗主让我来知会你一声,柳逢长老出事了!”   舒愉心中一凛,路景声已经飞速朝外跑去。   舒愉跟着那名弟子的指引,来到柳逢的住处。   舒欢、傅溶玉,还有舒愉先前遇到的无方三人,竟然都在屋内。   只见柳逢坐在椅子上,表面上看起来只是睡着了,但舒愉眼神一扫,便知道他已没了生机。   路景声蹲在地上,双手紧握成拳,青筋凸起,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舒愉冷声道:“姐,这是怎么回事?”   舒欢眉头紧蹙,“今天本来也该同长老商议一些事情,但因为有别的事务耽搁,就推迟了一些。恰逢无方的三位上门,我和溶玉便先去接待他们。后来我们分了手,我和溶玉便来此处寻长老,就发现长老已经命丧于他人之手。”   路景声终究没忍住,痛呼出声:“师父!”   舒愉再是无情,看到他这般惨状,还是伸手放在他背上,以作安抚。   路景声浑然不觉,仍然颤抖着。   傅溶玉表情一如既往地淡然,看向无方三人,温声道:“不知两位长老可看出了什么异常?”   元恒眼睛一瞪,指着傅溶玉,恶狠狠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说什么。他的伤势表面上看起来是无方功法造成的,你们就想栽赃给无方?想得美!人还是在你们问天宗的地盘上死的!诸星岛可是该找你们生生事了!”   陈钰清听完他这番话,才严肃地说道:“元恒不得无礼。”   元恒衣袖一挥,重重地哼了一声。   傅溶玉却淡淡一笑,“元长老未免太急了一些,溶玉没有这个意思。只是柳逢长老在椅子上写了两横,倒也有点像‘无方’的‘无’字。当然,敌人想要借此栽赃,也是太容易不过。”   元恒讥笑道:“两横就是无?那你怎么不说是我元恒的元字!”   舒欢眼神气势尽显,冷冷道:“画的两横确实不能说明什么,但无方的高深功法,却不是人人都会的。据我所知,这一法门,也就你们几大长老,还有晏采仙君会吧?”   一直没出过声的小徒弟,听到舒欢将火烧到仙君那里去了,当即不满地出声:“你竟敢诽谤仙君!”   舒欢眉毛一挑,有些诧异,目光扫过陈钰清和元恒,似是在说,你们无方的弟子都这么大胆而无礼么?   陈钰清躬身说道:“小徒不知礼数,我向舒宗主道歉。只是舒宗主刚才的话确实不合适。你也清楚,仙君已失去踪迹许久,我们寻他多日而不得。你若要将这件事和仙君扯上关系,未免也太勉强了些。”   舒欢似笑非笑:“人人都知仙君有大德,我怎么会妄加揣测呢?随口说说罢了。”   元恒瞪着她:“你们若想挑事,联系诸星岛找上我们无方便可,我们随时欢迎。告辞!”   陈钰清也微微颔首,三人便一齐离开了房间。   一直蹲着的路景声起身,双眼通红,缓缓朝舒欢作了一揖:“烦请宗主派些人,助我将师父的遗体送回岛上。”   舒欢点头答应,她用眼神示意舒愉稍稍安慰路景声一下,然后和傅溶玉离去。   路景声只是怔怔地站着,双目都失去了神采,舒愉叹了口气,将他拥进怀中,轻声道:“对不起。”   人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在了问天宗,他们自是脱不了干系。   路景声先前浑身紧绷,唇角都咬出了鲜血,此刻因为舒愉一句话,他失声痛哭起来。   不一会儿,他自行擦拭脸颊,对舒愉道:“你知道么愉愉,师父他虽然一向对我很凶,但他也是这个世界上对我最好的人。我早就将他当父亲看待。若是昨晚,我没来找你,一直和他待在一起……”   舒愉打断他的话:“那你只会和他一起死,连个报仇的机会都没有。”   路景声眸中泣血,死死捏着拳头,指甲都嵌进了肉里,“倘若真的是无方,甚至是晏采做的,我拼死也要向他们讨这一条命。”   舒愉摇头道:“不会。不可能是晏采,大概率也不是无方。”   路景声心中痛极,听到舒愉这一番话,却只想笑。他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惨然道:“你一向不是那偏心之人。”   舒愉抚摸他的后脑,轻声道:“我现在也没有偏心。我的直觉告诉我,很可能是魔宗之人做的。当然,我也并不确定,只是直觉而已。你先前不是说,他们很熟悉诸星岛的功法么?假如有无方弟子堕魔,借机栽赃陷害,也不是不可能。”   路景声忍不住反驳:“可是舒宗主都说了,这等功法只有长老和晏采才会!”   没在意他话语中的怒气,舒愉仍是温声安抚:“谁又能说得清楚呢?也没人统计过,不是么?先将你师父的遗体保存好吧,报仇之事从长再议。敌人既然选在问天宗杀你师父,并且还用的是无方功法,那他的目标,一定不是你师父本人这么简单。”   路景声嗯了一声,将柳逢的遗体放到床上,把一颗寒珠放在他嘴里。   骤然与心爱之人重逢欢好,又被拒绝,师父竟不明不白地死去,路景声情绪起起落落,有伤及肺腑的趋势。舒愉干脆一个手刀将他劈晕,把他抱回他的房中休息。   虽然那贼人很可能不会再来,毕竟路景声的身份地位不够,杀了没太大价值,但考虑到他之前为魔修所害,舒愉还是坐在他的房间中,守着他休息。   中途,路景声醒过来一次,读懂他目光中无声的请求,舒愉没有拒绝,躺到他床上,将他抱在怀中哄他入眠。   在这样的世界,生死无常之事舒愉看得太多,早就没有了什么感觉。若说这世上有什么能真正牵动她的心,或许只有舒欢一个人的安危罢了。   她和舒欢并不是亲姐妹。   所以两人生得一点都不像。常常也有人说起这姐妹俩的气质怎么天差地别。自然应该如此。   听舒欢说,她是在街边巷角捡到她的。   舒欢说,她们两个人有缘,她才捡到了她,并且很乐意地辛辛苦苦将她拉扯大。   因为修炼天赋优异,两人被问天宗之人发掘,从此踏上修炼道路。   小时候的生活是挺苦的,但因为舒欢处处护着她,所以舒愉其实并没有吃过真正的苦。舒欢究竟背着她受过多少折磨,她也不太清楚了。   舒愉只知道,舒欢对权力的渴望,对自身境界的追求,归根结底都是因为那时候的磨难。   在凡俗界,因为千万年世俗的限制,女子想要快乐地生活下去,受到的阻碍会比男子大得多。   修真界却不是这样。这里最看重实力,女子的修真天赋一点都不逊色于男子,所以能凭借自身努力拿到和男子们分庭抗礼的话语权。压男子一头,也是常见之事。   舒欢品尝过强盛实力带来的美好滋味,便再也不会后退。   想到和姐姐的过往,舒愉微微一笑。   只要姐姐不出事,不管外界如何,她这种自私的人都能在世上快乐逍遥一辈子,并且毫无心理负担。   舒愉静静地陪路景声躺到第二天清晨。   舒欢和傅溶玉已将宗门上上下下能排查的人都排查了一遍,因为之前才清理过细作,所以目前的宗门表面上看起来很干净,并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柳逢的死,很可能就是一个实力非常高深的人,越过了层层结界造成的。   瞬息之间击杀,又在瞬息之间离开。   结合路景声遇到的那个魔修,目前的形势已容不得他再耽搁。所以天一亮,他就在问天宗长老们的陪同下,带着柳逢的遗体离开。   清晨露气重,路景声的眼睫毛被湿气滋润,就像蝴蝶打湿了沉重的翅膀,他对着舒愉挥了挥手,眨了眨眼,却没有说话。   只对舒愉露出了一个沉重却干净的笑容,便安安静静地转身离去了。   舒欢目送他们离去后,白了舒愉一眼:“你看你招惹的小情人。”   舒愉满不在意地一笑:“姐姐你无心品尝这个中滋味,但妹妹我是真的喜欢嘛。”   舒欢确实无意于男欢女爱,在她眼里,再好的男人也不过是帮她更进一步的工具,这工具若拿去寻欢作乐,才是真的浪费了。但她不会干涉舒愉的行事,只打趣道:“山门里的那位呢?”   舒愉:“我正要告诉你呢,我该回去看看他了,不出几月便回来。”   舒欢笑道:“随你。”   舒愉确实有些想晏采了,当即点点头,便向远处飞去。   这两日晏采应该是很乖的,没有任何异动。   舒愉满心欢喜地回到屋中,却见一屋空荡荡,除了那盆兰花,没有任何活物。 第10章 给我   舒愉微微敛眉,试图用自己的本命灵草来感应晏采。   她脸色一瞬间耷拉了下来。   她种在晏采体内的联系,竟不知什么时候断掉了。而且,并不是被晏采破坏的,原因更像是出自她这边。   舒愉坐下来耐心查探,她的本命物表面看起来没有任何变化,但她莫名地觉得,它很有可能会进化。   看来,这和她识海内的那棵小苗苗有关。   舒愉虽然称不上全天下最为刻苦之人,但她在修炼一事上从未懈怠。宗门内部的高深典籍,她几乎都已翻阅过。   本命物是修士可以感受到的最适合自己做武器的东西,每个修士都有本命物。舒愉刚开始修炼时,就感应到了玄瑜草和自己的联系,将它种在自己体内炼化。经过长期修炼后,她已可以用灵力结出本命灵草,以之为武器,攻击力决不下于神兵宝器。   至于本命物的进化,虽然罕见,但好歹曾有过记载。   但那棵小苗,她却判断不出是什么。   就是这样的变化,让晏采无声无息之间逃离了她的控制。   然而他是怎么冲出被她加固的结界的,舒愉猜测不出。   不管他使用了何种手段,代价都不可能小。   舒愉离去的时间不算长,本命灵草发生变化的时间更不长,晏采也不会第一时间就发现她断掉了感应。再加上他伤重未愈,肯定跑不远。   到嘴的美味怎能让它再逃脱?   舒愉想了想,决定调动阵法的力量。这个阵法是用晏采的血液加固的,一定能感知得到他的存在。   除非他已然逃到了极远的位置。   舒愉本以为要花好大一番功夫才能将晏采寻回,怎料到在山谷内便轻而易举地发现了他的血迹。   那一滴滴血珠竟未变干,洒在了泥土里,草地上,野花花瓣里,烂虫子的身体上。   舒愉边走边摇头。   这又是何必呢?明明已经没有能力逃脱,偏偏要做那困兽之斗。注定了跑不远,还要以残害自身的方式寻一个渺茫的机会。   乖乖待在她的屋中有何不好?   倘若被宵小之辈发现,人人奉若神明的晏采仙君,怕是会很轻易就丢了性命。   这片山谷很大,舒愉也不急切,慢悠悠地走着,终于在一条溪流旁发现了晏采的身影。   他躺在地上,雪白的衣襟红了一大片,整个人看上去已经没什么生机。   舒愉走过去,略显粗暴地拍了拍他的脸。   晏采双目紧闭着,嘴唇也被他咬破,牙齿都在颤抖,看起来就像是在经受什么巨大的痛苦。   舒愉搭在他腕上查探,发现他竟用了某种秘术强行恢复自己的修为,此时正在遭受反噬。   舒愉引了一条水柱,直直冲刷他的脸。   兴许是被寒意所激,晏采一下子睁开双眼,眼中的威压让舒愉也不可避免地后退了一步。   很快,他又喷出一大口血,浇灌得旁边的野花都繁茂了一些。   看着晏采现在的惨状,舒愉反倒笑了,走到晏采身旁蹲下,笑盈盈地凝视他:“强弩之末的挣扎滋味怎么样?世人怎会想得到,高高在上的晏采仙君竟是自己害死了自己。”   见晏采只是颤抖却不说话,舒愉又拍着他的脸道:“难道我舒愉就那么可憎吗?”   当然是可憎的。至少在晏采的眼中很可憎。   舒愉清楚地明白这一点,但她还是极为不爽。   想了想,她又摇头道:“不对,应该不单单是憎恨。你是不是害怕我啊?假如你不惧怕我,又何必拼着死去的结局也要逃离?那你到底怕的是什么呢?怕我诱你堕落?假如你本心持守清正,又怎会被我诱惑?还是说,你早已克制不住被我影响啦?”   舒愉自顾自地说着,完全不在意晏采此时的境况,“就算我真的强了你,夺了你的元阳,只要你本心不变,以仙君的资质,这样的侮辱也并不会对修炼一途造成太大的影响。看来仙君怕的不是我强了你,而是害怕自己忍不住沉溺于欲念之中吧。   所以,我可以肯定,晏采仙君你已生欲念。”   舒愉越说越觉得是如此,因晏采拼命逃跑而生出来的愤怒也一扫而空。   她牢牢地禁锢住晏采,将他打横抱着,慢慢走回屋内。   “你挣扎什么呢?结局不都是一样的。”毫不费力地就压制住晏采向她施的那些没用的法术,舒愉无奈地说道,“我就当你是在同我打情骂俏了。”   回到屋中,舒愉寻了个木浴桶,把释水珠放在桶内,不一会儿,桶中便盛满了温水。   舒愉向水中撒了些药粉,拂去晏采残破不堪的衣衫,露出他那白玉般的肌肤。舒愉毫不掩饰眼中的欣赏,然后把他抱了进去。   晏采长发铺散,微微抬眼,虚弱地看着她,一言不发。   整个人看起来是病态的脆弱。依然高高在上,却又无比脆弱。   舒愉趴在桶边与他对视,笑道:“放心,我舍不得你死的。我也不想当修真界的罪人。”   晏采脸上露出一丝讥讽,但这样的神态只维持了一瞬。他飞速闭上眼,脸上是好似被轻薄的表情。   “我不就脱个衣服么?你这般如临大敌的样子可真好玩。”舒愉笑嘻嘻说着,走入桶中,和晏采对坐。   她手指轻戳晏采的胸膛,“喂,你早就被我看光了,如今却不敢看我,这样算下来,吃亏的难道不是你自己嘛?”   舒愉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身躯,“我应该也不难看才是。他们都夸过我好看,我自己也觉得极为好看。”   她携着满身水珠凑到晏采的面前,惑人地说道:“晏采,看看我。”   她一寸一寸抚过晏采的脸颊,轻轻一笑:“我喜欢听你的夸奖。”   晏采当然不会配合,双眼紧闭,表情忍耐。   舒愉看够了他的这副样子,故技重施道:“反正你知道的,你不说话,我就亲你。只要你沉默,我就当你是在向我索吻。”   晏采此时的身体和心神都受到了巨大的戕害,头痛得似乎将要炸裂一般,意识也已经开始混沌。   他在对抗这股混沌之时,舒愉贴了过来,和他严丝缝合,好似一张巨网,笼罩住了他,让他动弹不得。   清新的气息冲进他的识海,无孔不入地占领他全部心神。   他感到有一双手在触碰,温柔而危险。   他凭本能握住这双手,不满地呵斥道:“不要动。”   舒愉欣赏着他忍耐的表情,点头道:“好好好,我的手不动。”   舒愉刚说完,就亲上晏采的嘴唇,舌尖舔过那些被他自己啃噬出来的细小伤口,无微不至地轻含。   她亲过很多人的嘴唇,晏采的滋味真是独一份。   足够新鲜,让她舍不得松开。   晏采只觉得体内一阵热一阵寒,自己的意识已快要消失殆尽。他忍不住嘴唇微张,回应这个蚀骨的吻。   脑中一道白光闪过,他浑身一僵,猛然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他睁开眼,闯入视线的是近在咫尺的舒愉。   他快速合上眼帘,双拳紧握,“你对我做了什么?!”   只听到舒愉银铃般的轻笑。   这笑在晏采看来,也是充满了莫名的意味。   一阵阵汹涌的潮水冲击着他的脑海,似是要将他彻底淹没,将他溺至无底深渊。   他听到了自己的声音,罪恶至极的,压抑的。   他一把推开舒愉,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舒愉没有再贴上去,身体懒洋洋地靠着木桶,单手托腮,悠闲自得地欣赏晏采的表情。   从未有人见过的表情。   谁又敢把这样的表情和无方仙宗的晏采仙君联系到一块呢?   他的眉眼依然清隽凛冽,白瓷般的脸颊却已泛上潮红,乌发凌乱地散着,红、白、黑诡异地交织在一起,既透露着危险,又让人忍不住想要摧毁。   大颗大颗的水珠溅上舒愉的脸。   是晏采已克制不住,拼命击打,发泄在体内的那股力量。   舒愉关怀地说道:“仙君可还好?”   晏采骤然睁开眼,眼中满是冰冷的怒意。   可是维持不过一瞬,那强撑着想要传达怒意的眼神,便变得软绵绵的,无端地摄人心魄,仿佛在诱人去采撷他这一朵美味的花。   看得舒愉眼中满是痴迷,只想将晏采扑倒在水中。   她控制住这一想法,浇了一捧水在身上,调笑道:“水都变烫了呢。仙君的体温升得可真快。”   晏采脸颊全湿,不知是汗水还是水汽。舒愉伸出手指,在他脸颊上轻轻一点。   这微末的不一般的触感,竟好似扼住了晏采的命门,他情不自禁伸长了雪白的脖颈。   似是觉得刚刚的这个动作过于屈辱,晏采竟一巴掌打在了自己的脸上,想要让自己清醒。   精致无暇的脸上落下一个丑陋的红印。   清醒不过半分,那副他抗拒至极却又渴望至极的身躯,竟突然又紧紧地贴了过来。   舒愉刚靠上去的那一刻,就听到晏采发出一声浓浓的申吟。   舒愉满意地一笑,听到晏采濒死一般的怒吼:“滚!”   怒气是重的,但沙哑的嗓音怎么也掩盖不了其中那浓浓的欲。   “女孩子都知道,说要的时候是真想要,说不要的时候是真的不要,谁也不能曲解我们的意愿。”   舒愉舔着晏采的耳垂,哼哼道:“哪有像仙君这样,嘴上说着‘不’,可是心中却想要极了的呢?这不是故意让人误会吗?”   耳垂边上的触感实在是过于美好,晏采已听不清舒愉说的话,只是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竟不自觉地去捕捉舒愉的红唇。   吻上去的那一刻,在暗夜中撕扯的旅人,终于看到了天光和生机。   晏采撬开舒愉的齿关,毫无技巧可言,拼命地与她死死交缠。   舒愉哎呀了一声,和晏采分开,嘟囔道:“你技巧太差了,我不舒服,不喜欢。”   舒愉的骤然退出让晏采获得了短暂的神识清明,想到他刚刚做了什么,他不禁生出一种绝望的自弃之感。   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与舒愉的眼神对视,咬牙说道:“你说过……不……不会强迫。”   舒愉好像听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哈哈大笑道:“我竟不知晏采仙君是这般天真的人。都沦落到现在的境地了,竟还对我先前的承诺抱有一丝期待?”   刚说完,晏采竟又变得神志不清,猛地将她抱住。   舒愉叹道:“希望仙君以后也记得住,你将我抱得究竟有多紧。”   晏采拼命嗅着舒愉脖子间的气息,胡乱地啃噬。   突然,她又再次被晏采一把推开。他就像一头垂死挣扎的野兽,眼中满是绝望满是不甘,牢牢地盯着舒愉。   他的话语却弱态尽显,“我求你……滚开!”   舒愉好整以暇地打量着他,没想到他都这样了,还能严防死守。   但她知道,他撑不了多久。   她笑眯眯地一直盯着他,欣赏着他挣扎的姿态,终于又等到晏采朝她扑过来,并说出那句她最想听到的话:“求你,给我,给我……”   他迷茫地看着她,嘴上止不住地呜咽。   舒愉心满意足。   她终究是折辱了这朵高岭之花。   她抚摸着晏采的脸,温柔而多情地说道:“你知道我有多喜欢你吗?我又怎么舍得强迫你呢?我不想你清醒之后会记恨我……”   晏采已完全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是一遍遍道:“给我……”   舒愉亲亲他的唇角,笑道:“好啊,我给你。我教你。”   她握住晏采的手。 第11章 情迷   晏采不解地看着舒愉,湿漉漉的眼中满是懵懂与迷茫,眼尾泛着淡淡的红。   往日冷心冷情的人,看起来仿佛是被折辱到了极致,连固守的自尊都抛却了。   舒愉忍住想要将他弄得破碎的冲动,握着他的手,放了上去,问道:“自渎过吗?应当是有的吧,除非你压根不是正常人。”   晏采仍然只是呆呆地望着她,似是不满她毫无动作,他又开始在她身上亲吻。   舒愉制止了他的动作,凑到他面前,看着那漆黑的瞳孔中她自己的影子,认真问:“晏采,你知道我是谁么?”   他不回答,脸上又浮现出痛苦的神色,青筋似是要突破那冷白的肌肤,全身都在叫嚣着不满。   舒愉笑吟吟地拍拍他的脸,“快说,我是谁?”   思考这件事对晏采来说是巨大的折磨,他的意识已经被欲念全盘吞噬,只渴望得到眼前这个女人的满足。   但她却不满足他。   她的声音就像是摄人心魄的魔音,加重了他的痛楚。   在无边的黑暗中,有那么一瞬间,他仿佛清醒过来,看着她说道:“舒愉……”   舒愉眼睛一亮。   她没想到,他连他自己都记不清了,却还知道她的名字。   她亲昵地亲吻晏采的唇,安抚地说道:“乖,别急,我教你。”   这缓慢的举动好像稍稍消除了晏采的一丝痛苦,很快,他已不再需要舒愉的帮助。   舒愉走出浴桶,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其实她此刻也迫切地渴望着。毕竟她馋晏采的皮囊已太久太久,而且他刚才的姿态着实诱人。   全天下可能都找不出比他刚才的模样更具诱惑力的男人。   但是,尽管药是她下的,她也不想把自己当作解药的工具。   她做那种事,是去享受快乐的,而不是替男人纾解欲.望。   过了许久,只听一声闷哼,晏采似是已将药性全部排出。   他看了舒愉一眼,似迷茫似清醒,然后就晕了过去。   舒愉替他清理了一番,将他抱回床上,开始认真帮他疗伤。   晏采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舒愉整个人卧在他怀中,脸颊贴着他未着寸缕的胸膛。似乎是疲惫极了,她睡得很沉。   想到先前发生的事,他脸色煞白,下意识将舒愉推开,目光中是沉沉的怒意。   舒愉被他推醒,眼皮半开半合地看着他,声音软绵绵的:“吃饱了就不认人?我还想多休息一会儿,别吵。”   她手搭在他身上,继续闭目休息。   记忆犹如一团纠结缠绕的丝线,晏采记不太清自己在迷茫之中究竟做了什么,结合舒愉的话语和神态,他的心重重地沉了下去。   他闭着眼睛,惨然道:“我从未想过,副宗主会这般无耻。”   舒愉眼睛都懒得睁开,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哼了一声:“我花费这么多精力帮你疗伤,反过来还要被你骂无耻?”   “下药也是为了疗伤么?”晏采讥讽道。   “那是自然。这味药就是有这么一点奇怪的不良影响。”   晏采双拳紧紧握着,整个人浑身紧绷。   舒愉只觉得身旁的躯体一下就僵硬了起来,她坐起身,不满地看着晏采:“何必装出这副模样?仙君你拉着我求欢的样子,这么快就忘了?”   舒愉回味一番,啧啧称赞,摸了一把他光滑的下巴,对他微笑道:“我可是会铭记一生呢。”   晏采平复着剧烈波动的心神,努力平淡地说道:“无耻。”   舒愉睁大眼睛,指着自己道:“你说我无耻?既然你这么高洁,这么不想被他人侵犯,怎么不拼了全力同我玉石俱焚呢?仙君你肯定是有这个本事的,无非是你不想罢了。”   舒愉刚说完,觉得自己这套话语莫名其妙得熟悉。凡俗界那些欺辱无辜女子的牲畜,好像就是像她这般说的,施暴者反而怪受害者不反抗。   不过舒愉清楚自己一向都是凭着双重标准行事,晏采也不是那些可怜的女子,便继续道:“既然是你不想反抗,又怎好意思骂我无耻?”   她笑盈盈地凑到晏采耳边,温柔道:“你不但不反抗,而且你宁愿伤害你自己,也不愿意伤我分毫。”   晏采说不过她,索性闭口不言。   舒愉又一口亲了上去,笑嘻嘻重复她之前的结论:“我说过,你沉默时,我就当你在向我索吻。”   对于晏采来说,舒愉此时的亲亲抱抱都算不得什么。当务之急,是巩固他自己摇摇欲坠的道心。   他压下那些无益的杂念,进入自己的识海修炼。   舒愉摇摇头,不争气地看着他,嘀咕道:“这么大摇大摆地就开始修炼了?是笃定我不会伤害你?都吃了一堑,竟还未长一智。”   不过她也确实舍不得伤害他,便又继续休息。先前给晏采疗伤确实耗损了她太多精力,不一会,舒愉便开始酣睡。   晏采刚进入识海,便察觉到自己的元阳并未被掠夺,不由得一怔。   他潜下心来,神识逐渐恢复清明,之前的一幕幕逐渐出现在他脑中。   想到自己对舒愉做了些什么,他心神一下子掀起巨大的动荡,识海内的雪山都开始晃动。   他连忙退了出来,嘴角又溢出一丝鲜血。   看着舒愉沉静的睡颜,晏采心中稍稍安稳片刻,很快却又被更为凶猛的浪潮吞没。   他运转功法努力调息,免得舒愉又用她自己的灵力来帮他,以此为借口,挟恩强迫。   “难道这真的是我的劫数?”   清正自持、道心坚定的晏采,生平第一次泄露了迷惘的情绪。   他抬起自己的手。   不管他此时表面上装得多么淡然平静,甚至于连眼神也是古井无波,但他竟克制不了自己身体上的反应。   他的手,正极细微极细微地颤抖着。   舒愉醒过来时,晏采仍在修炼。她出声道:“晏采,别练了,陪陪我。”   晏采睁开眼,平静地看着她,就和看一株花一株草,没有任何区别。   舒愉看不惯他这个表情,眉毛紧拧,嫌弃地说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装成这样还有什么意思?哼,自欺欺人。”   “那你想要我作何表情?”晏采道。   舒愉思考一番,打了个响指,“就普通的微笑吧。我还未见你笑过。”   “不会。”晏采淡淡道。   “我帮你。”舒愉两手放在他嘴角两侧,向上拉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她左看右看,撇嘴道:“不行,真丑。难道你就没有很开心很想要笑的时候么?”   “有也不是现在。”   看着他这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脸,舒愉道:“说来也奇怪,我以前喜欢的人都很爱笑,有的如灼灼烈日,有的像春风化雨,都很讨人喜欢。你说,我怎么转变了口味,喜欢上你这张冰块脸呢?”   晏采轻轻蹙眉,“你究竟要禁锢我到何时?”   舒愉浅浅一笑。她的笑容,丝毫不逊色于她曾喜欢过的那些人。就像料峭寒风中初绽的春花,没人看了会不喜欢。   “我曾喜欢过的人,无一例外都喜欢我。我不能让你破例。所以啊,等你什么时候喜欢我了,我就放你走。”   晏采定定地看了她半晌,道:“感情是不能强求的。”   “是啊。我不强求,我要你心甘情愿地喜欢上我。”舒愉笑吟吟地看着他,嘴上说着甜蜜的话语,整个人都像浸泡在蜜罐子里一般,和那些怀春的少女没有任何区别。   看起来温软而无害。   晏采刚见到她的那一刻,也被她这样的模样所欺骗。   此刻,面对她的笑,听着她的甜言蜜语,晏采已十分清晰,这是一个多么大的陷阱。   “不会有这么一天。”他笃定道。   舒愉不以为意,道:“那你可以等到修为恢复的时候,我可就困不住你了。”   晏采不置可否。   毕竟舒愉完全可以用各种各样的手段,阻碍他恢复修为。   她压根不是良善之人。   “怎么又是这副如临大敌的样子?你想想,这段时间以来,我可曾伤害过你?我救了你的性命,你不过就陪我一阵,你很吃亏吗?”舒愉认真道。   晏采冷冷地看着她,眼神似是在嘲讽她的无耻。   “我也没强迫你陪我睡觉。你先前拉着我求欢,你不知道我忍得多辛苦,终究还是没有答应。还不是怕你醒来的时候不高兴嘛。”   舒愉紧紧抱住他,声音中有些沙哑,竟好似真的动情,“晏采,你那么难受的时候我都给你解了,那我现在难受,你该怎么办?”   她的声音一阵高一阵低,说得含含糊糊,仿佛已难受极了。   晏采闭了闭眼,冷声道:“人不是牲畜,不会随时发.情。请自重。”   舒愉不满地嘤咛一声:“你怎能拿我和畜类比较?它们会像我这样爱你么?”   她的眼神湿漉漉的,满眼的情意都快要溢出来了,晏采甫一对上,只觉得心尖一跳。   他刚挪开眼,却又被舒愉固定住脑袋,和她对视,只听她道:“就算在极度痛苦之时,情迷意乱之时,你仍记得我的名字。晏采,你为何不敢承认,你是喜欢我的。”   晏采望进她的眼睛里,那双惯会说谎的眼睛,此刻只装着他一个人。   他平复心神,问道:“何为喜欢?”   舒愉噗嗤一笑,“怎么和我讨论这个。你想和我欢好,我也想和你欢好,这就是相互喜欢。”   晏采继续淡淡地问:“你喜欢过的人有多少?”   舒愉又是一笑,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盯着他:“你吃味了?他们都是我不会再记得的前尘,你却不是。你是独一无二的。”   这番话不知道她对多少人说过。   晏采轻嗤一声,道:“等你先把他们忘干净,再来同我说这些。”   舒愉眼睛倏得一亮,“你喜欢我了,是不是?以前你可从不在意我的往事。”   晏采给了她一个讥诮的眼神,仿佛她说的纯属异想天开。   舒愉不理会他的嘲讽,把之前买的那个大头娃娃放到他眼前,笑道:“你看这是谁?”   晏采只是淡淡地看了一眼。   “你看,我可是一直都在想你呢。”舒愉笑眯眯道。   她一把将晏采扑倒,把娃娃放到他手心,蛊惑道:“你就陪我试试,假如你不喜欢,随时都可以喊停。只要你看得开,这种事并不会坏你的修行。”   见他要说话,舒愉一把捂住他的嘴,继续笑道:“晏采,我是真的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晏采静静地看着她,眸色幽深。   舒愉吻上他的唇,手刚放在他的衣襟上,就被他一把握住,“停。” 第12章 识海   舒愉松开双手,与晏采认真对视。他此刻的神情也颇为平和,看不出喜怒。   半晌,她低低地笑道:“你觉得我的话,能信么?”   说完,她不等晏采的反应,手继续之前的动作。   不知道是不是已经习惯了被她解衣,晏采的神情竟是一点也没变,不恼不恨,但也绝不是享受。这让舒愉觉得有些无趣。   她干脆把他的手放到自己身上,笑道:“我要你为我解。”   晏采的瞳孔漆黑,就像一汪毫无波澜的潭水。   舒愉覆上他的手,握住他的手指,用他的指尖一点一点。   晏采终究是有了动静。仿佛之前的淡然全是伪装,他在舒愉的动作下节节败退,终至崩溃。   他紧闭着眼,声音有些哑:“别玩了。”   “这次我还没给你下药呢,你就动情了。这是人的天性,没什么不能承认的。”   舒愉满意地一笑,凑到他耳边,“你喜欢我,晏采。”   晏采沉默一瞬,自嘲道:“是我实力不济道心不稳,才会被你玩弄。”   他抬起眼帘,与舒愉对视,“和你无关。换个人来,也是如此。”   “和我无关?”舒愉眉毛一挑,盯着他重复问道。   晏采仍只是平静地看着她,一副默认的姿态。   舒愉有些气。   气极了,她便轻轻一笑,紧贴上晏采的额头,恶狠狠地说道:“我就要让你看看,到底是不是和我无关。”   她强势地入侵晏采的识海,神识化作一株玄瑜草,站立在那棵琉璃雪树之下,又慢慢缠上树干,爬到一盏琉璃灯上。   晏采虽然修为后退,但神识依然强大。舒愉刚刚躺上去之时,因为极力压制他的抗拒姿态,颇为费神,她识海外的身躯也有些发酸。   空中雪花簌簌地落着,有两三片飘上草叶,草叶轻轻地颤抖了一下。   舒愉的神识只觉得一阵酥麻,还有轻微的刺痛感。她不顾那股刺痛,将晏采的神识缠得更紧。雪花也随之飘落得更快,甚至飞扬了起来。   异样的感觉刺激着全身,因为晏采的神识过于顽强,草叶竭力与他纠缠,同时又控制不住地在快乐的感觉中沉沦,不一会儿便已经有些恍惚。   她忘了身处何处,只是下意识地继续包裹着晏采,去亲近那一团舒服的气息。   没多久,她便到了极致,神识自动从晏采的识海中退出。   她的身体已经软成一滩水,脸上洒满了樱粉,出了不少汗。   果然,哪怕不是身体力行,同晏采神交也并不是轻松的事。她大口大口地喘气,稍稍平复之后,才有余暇去看晏采的情况。   他的情况和她大同小异,甚至比她还要差一些。   他的发丝凌乱地散落,眼睛半开半闭,眼尾微红,汗珠从脸颊边滑落,脸上的表情既像是痛苦,又像是愉悦。   看上去,就像是被她弄得狠了。   舒愉卧在他怀中,用虚弱的声音问道:“是不是很舒服?”   见晏采不说话,舒愉发出魇足后的叹息,笑道:“反正我是愉悦极了。”   她以前从没和别人神交过。虽说她是入侵的姿态,但释放自己的神识仍是很危险的一件事。万一对方不怀好意,是可以做到同她两败俱伤的。   而且,神识不够强大的话,体验感一般也不怎么样。   这一次,她这样对晏采,是存了点赌气的成分。   没料到竟比预想之中舒服得多。   舒愉挪了挪,将头凑到他颈窝里,像小猫一样蹭了蹭。   她把玩着他的一缕青丝,问道:“你现在还觉得与我无关吗?换一个人与你这样,你还能有这般舒适的体验?”   她报复似的咬上晏采的喉结,欣赏他发出的一声闷哼。   舒愉低低地笑着,非常快活。   晏采仍闭着眼睛,却伸手捂住了舒愉的嘴,似是不愿听她再笑。   他的手心很烫。   她被他这个亲昵的动作弄得一怔,随即,只觉得四肢百骸都浸泡在蜜意中。   不得不说,他取悦到她了。   舒愉软绵绵地趴在晏采身上,双手撑开他的眼帘,强迫他与自己对视。   他的瞳孔一如既往得幽深,不知其中装着些什么。   舒愉越看越是迷离,她也不再言语,直接亲上他的唇角,再次闯进他的识海。   因为刚刚已经神交了一次,所以晏采神识的抗拒明显减弱了不少,舒愉的神识一下子就将他压制住。   草叶与雪树这次缠绕得更加紧密,互相分享彼此的情绪和气息,很快便融为一体,分不出你我。   舒愉只觉得浑身都被一股圣洁又凛冽的气息包裹,仿佛这就是晏采的心境,即使到这种时刻,他也不为凡尘所染。   至于晏采那边,他已陷入一片混沌,只能凭本能感觉到一团暖洋洋的温暖。   这抹温暖,是舒愉。   不知过去多久,舒愉的神识从晏采识海中退了出来。   她已经累得不想说话,但看见晏采恍若大海中一叶残破的孤舟,舒愉忍不住咯咯笑道:“晏采……你真没……用……”   但是她喜欢。   她最喜欢看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人变得脆弱,也喜欢看远离俗念的人变得放纵。   舒愉越想越觉得幸运,上天让她捡到了这个晏采。换做平时,她可是一点机会都没有。   舒愉大脑放空休息一阵,只觉得这种形式的交流新奇而舒畅,便又起了心思,握住晏采的手。   她一向是不知道克制的,好不容易寻了一份快乐,她一定要享受个够。   晏采手背一转,将她的手压在下面,低声道:“舒愉,停止吧。”   舒愉看着他疲惫不堪的脸,联想到他以前的模样,笑道:“你知道我姐是怎么评价你的么?”   晏采唇间轻轻地发出一个音节,作为回应。   “她早就知道我喜欢你,但却觉得我只能单相思。毕竟嘛,晏采仙君可是这世间最为高不可攀之人,谁又敢对仙君生出一点点亵渎的心思呢?”   舒愉越说越得意,表情似乎在说,是她,唯有她。   晏采轻嗤一声,不知道是在嘲弄谁。   “你之前说,换了别人你也会这样。真是大错特错。毕竟呀,别的人怎么会有我舒愉这般多的经验和手段?”   舒愉就像一个成功偷吃了糖的小孩,眼角眉梢都在笑。   她又补了一句:“她们也不像我这般喜欢你呀。”   晏采淡淡道:“还是小孩子言语。”   舒愉不满地瞪着他:“全天下也只有你一个人会说我是小孩子。”   “连基本的爱恨都不明白,比稚童都不如。”晏采毫不掩饰他对舒愉的看法。   在他眼中,她不过是被不堪之人诱导,将男女欢爱一事当玩具,其实连基本的爱恨都没有。   听得他此言,舒愉反而不恼了,笑道:“那你说说,什么是爱?什么是恨?爱苍生,恨魔宗?”   晏采不置可否,舒愉便继续道:“你这种人,才是真的冷漠到极致,还很虚伪。明明享受极了,还要在我面前谈大道理。不过嘛,我看人是从不看内在的,你的皮囊我喜欢,这就够了。”   “你既然如此喜欢这般滋味,大可以找一个人去体验一番真正的情感。身体上的欢愉怎比得上灵魂的相知?”   舒愉啧了一声:“仙君请说说,你和谁有过灵魂相知?”   晏采:“不曾,我亦不需要。”   舒愉讥笑道:“那你不过又是在胡说了。身体的欢愉我体会过,灵魂相知也有过,还轮不到你这个白纸一张的‘雏儿’在这忽悠我。”   说完,她又娇笑道:“假如你想要灵魂的相知,我也可以奉陪啊。”   晏采淡淡道:“你同何人相知?”   他从没见过舒愉这般放纵于情爱的女子,不由得也对她的过往有了一丝好奇。   舒愉倚靠在他身边,单手托腮斜斜看他,笑得很开心:“你这是又吃味了?容我想想……”   其实也不太需要想,她和每一任情人的关系都很短暂,短暂到根本没有机会进行更深的交流。   唯一一个例外,就是她的前道侣,纪兰生。   她和他的相遇,与路景声有点像,都是在下山历练之时。   不同的是,她那一会儿,也不到二十岁吧。   这次与路景声的重逢,让她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喜欢上他,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他身上有那位前道侣的影子。   甚至于连名字都有一点点像。   她和纪兰生的情谊有很多很多年,对彼此的了解自是不一般。   “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喜欢过一个人。很喜欢很喜欢。”   晏采静静地听着,只觉得舒愉的声音中带着一丝飘渺的怅惘。   不知道她自己有没有发觉。   “但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有一天,就不再喜欢了。”舒愉凑到晏采面前,眼睛弯弯,“所以你说的灵魂相知,根本就靠不住。”   她不再给他反应的机会,又一次进入他的识海。刚刚说那些,不过是迷惑他一下罢了。   草叶在他识海中快乐地舒展,这一次她停留的时间很长很长,长到晏采的识海有崩坏的趋势,也不离开。   直到临界点,舒愉才迅速退出,趴在晏采身上唯恐天下不乱地大笑。   笑声虽无力,她的欢欣之情却毫不遮掩地溢了出来。   晏采面上痛苦和愉悦纠缠,滚烫如火烧。他泄愤似的掐住舒愉的手腕,却因为无力,更像是温柔的爱抚。   他生平第一次在话语中显露难堪的情绪:“你是想玩死我,对么?” 第13章 机会   舒愉笑得更开心:“就是要玩儿你,不行么?”   晏采的识海剧烈震荡,先前被异样的感觉遮掩,别的感受并不清晰。此时,后知后觉的疼痛骤然袭来,整个人看上去仿佛是遭受了什么巨大的戕害。   “不会玩儿脱了吧。”舒愉眉头微蹙,嘀咕着查探晏采的情况。   她用自身灵力蕴养他,试图帮他消除那些不好的影响。   舒愉渡过来的灵力温暖和煦,和她这个人表面上的气质一样,极具迷惑性。   但此番遭遇已让晏采再次明晰,他,亦或者说别的人,在舒愉心里不过都是随意摆弄的物件罢了。   对上晏采那冷淡的眼神,舒愉握着他的手笑道:“对不起,这次是我考虑不周。不过嘛,你不是也很快乐吗?我们在识海中那般亲密,你的气息骗不了我。”   晏采咳嗽两声,虽然脸色依旧疲惫不堪,但神情又恢复了往日的倨傲和疏离。   舒愉却只觉得好笑:“你装得越正经,就越容易让人产生联想,明白么?不过你不气不恼的,倒出乎了我的意料。看来你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古板嘛。”   “我不会和稚子置气。”晏采淡淡道。   既是说给舒愉,也是说给他自己听。   舒愉满不在乎地轻哼一声:“你就使劲儿地自欺欺人吧。反正你神识的清白已经被我夺走了。”   “神识内何谓清白?”   “我也不知道。这是我向那些男人学来的话术。”舒愉握着一根草,在晏采潮红未褪的脸上轻轻地挠,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你还没有告诉我呢,你现在依然觉得,换了别人也一样吗?”   晏采只觉得脸上一阵酥酥的痒,就像舒愉说话的调调也总是在人心上挠。   她这种死咬着她自己是唯一是特殊的行为,在他看来更是稚气。他也不欲与她在这话头上纠缠,便道:“也许不一样。”   舒愉心满意足地笑,觉得晏采总算聪明了一回,“肯定不一样。别的人怎么会有我这么疯狂呢?但是在这种事情上嘛,就是要够大胆才行。保守的人终归是会丧失许多乐趣。”   她点了点晏采的胸膛,又指着自己道:“你应该感谢我,帮你打开了新境界的大门。只要你此番不被这事影响,境界必然还能再上一个台阶。”   “原来舒宗主竟是好心,以己渡我。”晏采轻嘲一声。   “论迹不论心嘛。反正我从未真正伤害你。”舒愉笑眯眯地道。   晏采差点都忍不住产生了疑惑,她对他做的这些事,是否真的像她所说,全然无害,反而是对他的一种历练。   此女子确实很会狡辩,配上她的外表,更容易叫人相信。   不过,他何曾受过他人外表影响?   这次的遭遇已足够证明,他的道心并未有他预想中的那般稳固。   “晏采,你的本命物可曾进化过?”想到她自身的修炼情况,舒愉还是有些疑惑。   “未曾。这种情况十分罕见,除了典籍记载,我并未见过哪位修士的本命物会发生变化。”晏采看向舒愉道,“只有你。”   舒愉了解到的情况和他一样。面对未知,舒愉倒也不担忧,反而略显自得,笑眼弯弯地说道:“兴许我就是那传说中的天选之女。”   晏采觉得荒唐又好笑。   假如上天真的会选一个人,不论选来做什么,都不可能选择完全不把世人放在心中的她。   不过,舒愉这种爽朗自信的姿态,却也意外地不招人厌烦。   所以晏采并没有说出任何反驳之语,只道:“本命物不可能毫无征兆地进化。你近日可是受了什么影响?”   说完,就见舒愉那双澄澈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   晏采一下会意,摇头道:“不是我,我的血液没这么好用。而且你的变化,是发生在离开我之时。”   舒愉笑道:“肯定不是血呀。我觉得吧,先前我思慕你太久,忧思成疾,心中郁结难解。这次让我遇到你,实在是天大的幸事,惊喜之下,郁结得以排遣干净。这人的心情一好,修炼不也是突飞猛进?我的本命物和我联系那么紧密,受我的好心情所染,也不是不可能。   晏采,你觉得我的猜测是否合理?”   晏采定定地看着她,只道:“荒谬。”   “你不相信我,我难过了。”舒愉哼了一声,说话的语气就像是和恋人置气撒娇。   只当作没有听到,晏采神色端正地问:“那日你遇到了什么?”   舒愉把那天的经历在脑中过了一遍,面上却表现得毫不在意,“哎呀,我虽然在和你讨论修炼问题,但你又不是我师尊,干嘛搞得这般严肃?晏采,我们都已经神识交融了,我给你一个‘情人’的名分,你总不能拒绝吧?”   这话说得霸道之极,晏采讥笑道:“你的情人们都是这么来的?”   舒愉连忙摇头否认:“不不不,你是唯一一个。除了你。我没和任何人神交过。”   晏采说不清心中滋味,脸上嘲讽的神情却未卸下,“那倒是我的荣幸。”   舒愉继续为自己正名:“而且我现在除了你,也没有别的情人。只要给了你名分,三心二意之事我是不会做的。”   晏采哑然。   他觉得他完全没办法和舒愉沟通。   但刚刚沉默一阵,他又怕她会像往常那般直接亲上来,只得转移话题道:“你若信得过我,可以与我分享你的识海,或许能看出些什么。”   舒愉老实道:“信不过。”   晏采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她补充道:“虽然我喜欢你,但你却不喜欢我,所以我信不过。就算我们已经两情相悦,我也不会因为爱而变得盲目。世上多少悲剧,都是由情人之间而起。”   晏采微微一怔。   结合着他从前游历人间的所见所闻,他不由得想到,舒愉很可能是经历过什么不幸的事,才表现出如今的做派。   她虽行为乖张,内心偏狭,但却不是天性使然。   联想到晏采的大德之名,再看他现在的神情,舒愉隐约能猜到他在脑补些什么。   说不定还在自作多情地怜悯她。   舒愉只觉得很好笑。   不少人觉得女子天生就应该感性,若是不够感性,在情爱一事上表现得无所谓一些,就一定是因为曾经被感情或别的什么伤害过。   但其实,她的一生中并未经历什么特别大的磨难,不过是比别的被爱遮蔽双眼的女子清醒一些。   像她这样清醒的女子也不在少数。只是凡俗界都爱流传那些痴心绝恋的话本,给人留下女子容易为情所困的印象罢了。   不过,她也懒得在晏采面前揭穿。毕竟,他这样的圣父愿意低下他那高贵的头颅,向她施舍一点微末的同情,难道不是她的幸事么?   “你可以试着去信任别人。修道一途,并不是要让我们将道路越走越窄。孤绝者一向很难有好的结局。”晏采淡淡道。   舒愉笑道:“谁说我没有信任的人?”   “舒宗主?”   舒愉点头:“不错。”   看来,舒愉并不是不在乎所有的情爱。只是相比于男女之情,她明显更看重天伦之情。   晏采道:“是我狭隘。”   舒愉轻轻一笑,凑近他的面庞,调笑道:“你才知道你很狭隘么?不仅狭隘,还很忸怩。”   晏采侧转头,避开她过近的视线,“既然有不一样的机遇,你应当抓紧时间,专心修炼才是。”   “正是如此。所以,你可愿同我双修?你我都能从中得到益处。”舒愉认真问道。   晏采直视她,重申道:“别再妄想。”   “行吧。”舒愉遗憾地叹了口气,“假如,嗯,我只是假设,我真的要强迫你,你会羞愤自裁么?”   晏采的眼神变得有些冷凝,舒愉继续道:“肯定不会,因为你其实没那么抗拒。你看,你先前无论如何都不愿同我神交,真正体验过后,不也觉得很快乐么?而且我看你的身体和精神都好得很,一点都没有被我强迫的样子。所以双修一事,你再好好考虑考虑?”   晏采像是完全不被她的话语困扰,淡淡道:“你若想修炼,我可以教你别的修炼法门。”   舒愉的表情也冷了下来,“我说过,我不是来找师尊的。你切莫再说这些无趣的话语。”   晏采正色道:“我本就是这般无趣之人。”   舒愉倏地笑了。她凑上去抱住晏采,亲昵地碰了碰他的唇角,“你对自己有误解。你其实一点都不无趣。你不知道,当你被我玩弄得无比脆弱,好像随时都会破碎的样子,是多么可爱。”   晏采脸上飞快地闪过一丝羞恼,舒愉没有放过他的表情变化,深知他绝不是毫无触动。   他不过是在强撑罢了。   正常人经过了与她做的那些事,都没法维持往常的淡然。   晏采越想表现得不在意,就越是露怯。   “同我双修后,你的修为也能尽快恢复,就不必停留此地让我为你疗伤了。晏采,你真的不心动么?”舒愉自顾自道,“那我就当你是舍不得我,想多停留一会儿吧。”   双修之后就会放了他。   果然,舒愉口中的喜欢不过是图他的皮囊罢了。   晏采为自己曾被她的话语迷惑而感到有些可笑,甚至可耻。   他已懒得重申。只要舒愉不强迫他,他根本不可能自愿同她做那等事。   他冷冷地看着舒愉,却见舒愉脸色一瞬间变得惨白,神情似乎颇为痛苦。   她看了他一眼,低低地咒骂了声“糟糕”,竟然就直接晕倒在了他的怀中。   这又是在玩什么把戏?   晏采静观半晌后,探向她的经脉,只感觉其中有些莫名的能量在涌动,但也算不上多么异常。   “舒愉?”   舒愉并未有任何反应。   晏采目光冷凝,站起身,思索如何利用她打开这方结界。 第14章 惩罚   结界是舒愉用自身灵力而设,除非修为高过她,不然是没法破开的。   晏采也不敢再用消耗本元的法子去破界。   要想出去,就只有一条路可以走。   那就是将舒愉杀死,结界自会随着她消去。   晏采下意识略过这一方法,凝神思索别的可能。   他盯着舒愉,只见她双目紧闭,五官挤做一团,看起来格外痛苦。   应当不是装的。   此刻联想到她往常的神情姿态,所作所为,晏采发现,他好像完全生不出气来。   原来他也是那逆来顺受之人。   他自嘲一笑,继续感知舒愉此时的情况。   还是一无所获。   她的身体,好像也十分特殊,里面涌动着庞大的生机,却不是人的生机。   那种莫名的能量,更像是由植物产生。   但尽管她的本命物是植物,也不该有这样的表现。看起来就像是那股能量压制了她,而不是她来控制能量本身。   面对这种未知,晏采神情越来越凝重。   不过,结合舒愉晕倒之前的反应,她应当是对自身状况有了解的。   无声之间,一根根藤蔓于室中生长飞舞,葱郁青翠,氤氲成雾。   有一根缠绕至晏采的左腿,叶尖一直挠着他。嗅到空气中春天的气息,晏采明白这些藤蔓并无恶意。   倒和舒愉的性子有点像,一样地觍着脸凑过来。   晏采想了想,在手心划了道口子,掰开舒愉的下巴,向她嘴中滴了点血。   似是被他的血液唤醒了一些意识,舒愉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他的掌心。   温柔的触感猝不及防袭来,晏采手一僵,差点下意识地就要将她推开。   但他终究还是没有任何动作。   藤蔓越来越多,开始诡异地合拢成一株大树的形状,还很有灵性地舒展着枝叶。   晏采觉得此景莫名有些熟悉,想要深究却又是一片空白。   舒愉脸上的痛苦也开始消退,看起来和熟睡的人无异。   醒过来的时候,她发现自己枕着晏采的手。   她坐起身,握住他那只被她压得红红的手,对床边的晏采笑道:“你为何不跑?”   她面色红润,神采飞扬,俨然已经恢复往常的样子,“你杀了我,或是联系上我姐,用我的安危要挟她,抑或是什么别的法子,难得有这么好的机会,你却放弃了。究竟是为什么呀?”   她笑得一脸笃定,又是那么满足,似乎已咬定他甘愿为了她的安危而放弃重获自由的机会。   晏采没法反驳,只道:“我不是你。”   他不是她,不会置他人的安危于不顾。   舒愉听懂了他的未尽之言,哼了一声:“承认你放不下我,就这么难么?这又不是什么可耻的事。”   晏采恍若未闻,淡淡道:“你已昏睡一整天。”   舒愉一惊,喃喃道:“这么长?”   她起身下床抬了抬手臂,疑惑道:“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你的本命物,很奇怪。”晏采道。   舒愉眉毛一挑,道:“何出此言?”   “它在压制你。”   舒愉蹙眉,“是么?”   “你可知道你为何晕倒?”   舒愉没有隐瞒,道:“每一个暮春我的修为都会暴涨,但每一次暴涨之前都会陷入晕厥。但这一次不同,现在还只是初春。我猜,是同你神交的原因,我的灵力受到了刺激,爆发时间提前。”   对于舒愉所说之事,晏采简直闻所未闻。   当然,每个修士的修炼状况都不一样,千奇百怪之事本就层出不穷。   晏采看着舒愉,“若我猜得不错,暮秋时分你那些多出来的修为又会跌落回去。”   舒愉笑眯眯道:“晏晏真聪明。”   晏采面无表情继续说道:“你不觉得这和某些植物的习性有点像么?”   “反正我是堂堂正正的人。”舒愉揉着他的手心,偶尔挠上一挠,“不过嘛,结合我的本命物进化的情况,还有你说的压制,我倒觉得,它是想把我也变成植物了。但这可能么?”   晏采忽略手上那点微末的感觉,道:“不可能。体内的本命物毕竟不是真正的实物,而只是修士灵力幻化成的一种形态,它和你同根同体。而且人怎么可能会变成植物?”   舒愉另一只手握成拳头,看着晏采道:“体内灵力太充沛,我现在真的很想打架。”   “你可以回到宗门中去。”   “不行!”舒愉连忙摇头,她双手环住晏采的脖子,与他面对面,笑得狡黠,“你陪我,好不好?”   “我打不过。”晏采坦然道。   “那我们,玩一点有趣的事情?”她满含期待地看着他,眼神灵动,犹如一尾银鱼跃出湖面。   她的眼神似乎有种魔力,晏采未经思考便下意识接话道:“什么?”   舒愉一把抱住他,双手迅速地在他身上挠痒痒,笑个不停。   晏采伸出手臂去挡她的手,脸上难得地显露出一点无奈。   又像是微妙的纵容。   舒愉行动之间灵力四溢,本命灵蔓不知不觉跑了出来。   她看着表情比起往日不知生动了多少的晏采,心念一转,调用藤蔓将他双手捆了个结结实实。   晏采很快就不再挣扎,“你又想玩什么把戏?”   经过一番玩弄,他的衣衫已有些凌乱,未束起的黑发垂在身后,白玉般的脸颊精致俊美,眉目干净淡远,一双极为好看的眼睛就那么静静地看着她,长长的睫毛微微上翘。   舒愉下意识道:“我想拔你的眼睫毛。”   晏采脸色一僵,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发出一声轻嗤。   舒愉一点一点地凑上前去,手指落在他眉头上,轻柔地划过。她捏住他的两根睫毛,就那么定定地看着他。   离得实在太近,晏采毫无防备地望进她的眼中,里面满是他的影子。   她的眼睛又在无声地说谎。   晏采避开她的视线,舒愉却又用双手捧着他的脸,温热的气息洒在他脸上:“我不想拔睫毛了。你的姿态太可爱,我想亲你。”   她越说离他越近,嘴唇即将碰上他的,“晏晏,给不给亲?”   没听到他的答复,舒愉便道:“那我当你默认了啊。”   她啄了他一口,就像一头小鹿轻轻地碰了下溪水,她捧着他笑道:“你没躲。”   她又舔舔他的唇角,却没有冒进,就像是对待多日未曾尝到的珍馐一般小心翼翼。她环着他脖子,整个人懒洋洋地挂在他身上,朝他抿唇微笑。   晏采被她戏弄地不知该作何反应,只是维持着往常的表情沉默地看着她。   “你适应得好快呀。以前我亲你一下你都会大发雷霆。”舒愉感叹道。   她贴在他的胸口,“能听到么?你的心跳得比以前快。”   见他毫无反应,舒愉又觉得有些无趣了,不满道:“你就不能配合我一下?虽然我很喜欢说话,但也不能总是我一个人说吧。我哄你哄得好累啊。”   晏采沉默半晌,道:“那你想我说什么?”   舒愉轻哼一声,“只要不是修炼相关的,什么都行。”   “你是不是见过魔修?”晏采突然问道。   舒愉眼睛微眯,“何出此言?”   晏采严肃道:“刚刚一番接触,我感觉你的身上有未净化的魔气。”   “魔气是什么?”舒愉此前从未听过,魔修还有魔气。   “就是魔宗之人携带的独特的气息。我去过魔灵界,再加上我的体质,比别人更容易感知到这些。”   舒愉哦了一声,“先前杀过一个魔修,可能是受他影响吧。这魔气很有害么?”   晏采摇头道:“我也不知。但魔修功法终是有违天道,魔气也不会是什么好物,你应当快些清除才是。我教你一套净化咒语。”   不知为何,舒愉能感觉到晏采说的魔气对她来说其实并无害处。   而且据她对魔宗功法的了解,其实那也不是什么有害的法门。以自身为容器,将天地灵气纳入体内炼化成灵力,虽然短时间内会使灵气变少,但他们逝世之后,体内的灵力却可以大量释放出来,反哺天地自然。   只是心术不正之人却将这种法门用于邪路,夺取他人的灵力,才给这种修炼法门染上嗜杀的负面色彩。   考虑到晏采对魔宗魔修的厌恶程度,舒愉没有拒绝他的提议,在他的引导下认认真真净化体内那似有似无的魔气。   晏采难得见她这副认真正经的样子,不由说道:“你悟性很好,练得很不错。”   舒愉却不高兴了,瞪他一眼:“让你夸我别的你不夸,永远就只知道说这些。你也太好为人师了。被我五花大绑着都还能说教,真不愧是你。”   晏采微怔,“抱歉。我一向如此。”   其实也并非一向如此。他对别的人只会更加寡言。   “你可以对别的人如此,却不应当对我这样。我可不是别人。”舒愉抱着他,声音软绵绵的。   晏采默然。   舒愉突然一笑,“晏晏,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才好呢?”   看着她那过分明媚的笑容,不好的预感浮上晏采的心头。还没反应过来,他就被舒愉一下压倒,并被翻了个面。   舒愉骑在他背上,笑眯眯地道:“你猜我要做什么?”   晏采没想到她会骤然间翻脸,这样的姿态实在过于屈辱,他忍不住呵道:“舒愉!”   “哼,随你凶,没用。除非你给我说些好听的情话。”   舒愉知道他不会说,便道:“我开始了啊。” 第15章 劫数   舒愉没有使用灵力,右手重重地拍了晏采三下。   凡俗界的父母教训不听话的小孩子,一向是这样的。   反正那里肉厚,轻易打不痛。   舒愉只觉得手下的触感还不错,嘴上却恶狠狠道:“哼,怎么样?”   晏采被她捆绑着,又受此屈辱,再也无法维持气定神闲,才稳固不久的道心又有崩坏破裂的趋势。   舒愉看不见他的神情,便翻身躺到他身侧,凑到他脸颊旁边,细细端详。   他的双颊已染上薄红,下颌线紧绷,明显已是怒极,却又无可奈何。   舒愉一下便心软了,解开他浑身束缚,又将他翻回来,正脸朝上。   她讨好似的捏捏他鼻子,哄他道:“干嘛露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你就当是情侣之间的情趣不好么?反正你也不疼。”   晏采闭了闭眼,冷声道:“舒愉,你何曾把人当人看待?”   “对于那些我不喜欢的人,我就拿他们当普通人啊。”舒愉笑道,“你不一样嘛,我想和你多亲近一些。”   “你以前的情人,都甘于卑贱地被你玩弄?”晏采嘲讽道。   舒愉摇头:“抱歉,我已经把他们忘记了。而且什么叫卑贱地玩弄,你这话说得好生难听,我不喜欢。”   晏采冷冷地看着她,半晌,说道:“既不喜欢,又为何这般举止?”   舒愉叹了口气,“发脾气的晏晏可真难哄。”   她将他抱住,把头埋在他颈间,手指轻轻地摩挲他的后颈,亲了亲他的耳垂,又盯着他的眼睛道:“我这算在糟蹋你么?”   晏采仍只是默不作声地回视她。   舒愉鼻间发出一声细细的轻哼,突然对准他的肩膀重重咬了一口,一丝血渗了出来。   她笑看他,眉毛上扬,“我这算欺负你么?”   晏采无力反抗,言语上的沟通更是无用,也不知还要被她禁锢多久,心上一阵发凉。   舒愉认真道:“是你自己轻贱你自己,太过自尊敏感,觉得我没把你当人看。但我对于喜欢的人就是这样,忍不住想玩他,想糟蹋他,想欺负他。这么久了,你还未能适应么?”   这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贬低打压,听得晏采忍不住发出一声讥笑。   如今他为阶下囚,遇上舒愉这种乖张偏狭的人,只能说是他命中有此一劫。   看他这一脸黯淡,灰扑扑的样子,哪还能和修真界人人敬畏的大德之士联系起来?   比起往日的高高在上,舒愉还是更喜欢他现在的模样,笑道:“晏晏,遇上我你就认栽吧。也不必这般愁眉苦脸,之前在识海中你不是也很快活的么?你以前太过压抑自己,还不如趁着这段时间,和我一起释放。”   她的声音摄人心魄,叫人忍不住跟着一起沉沦。晏采近日以来频频遭受舒愉进攻,道心每一次勉强稳固之后都会遭到更大的打压,已经摇摇欲坠。此刻竟产生和舒愉一起万劫不复的想法。   他的挣扎纠结全在她眼中。既是心防濒临崩溃之际,舒愉肯定不会放过,当即趴在他身上,视线牢牢地盯着他,笑道:“晏晏,你喜欢我,想和我一起快乐,是不是?”   他似是已无话可说,眼中盛满了迷惘与无辜,困惑和痛苦。舒愉一和他对视,便被他现在的眼神深深吸引了。   一如既往的干净,让人忍不住去摧毁。想把他眼中那潭清泉搅得浑浊不堪,想看他醉眼迷离地臣服于内心的渴望。   既然想,那便去做。   舒愉温柔地吻住他,唇齿之间的厮磨宛若蜜糖,她扣住他的后脑勺,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轻点。   晏采仿佛是在冰雪中掩埋许久的迷路人,浑身僵硬麻木,感官都被屏蔽掉了,只有心上无意识地一阵一阵刺痛。   这点隐痛提醒着他,他是一只即将沉沦的困兽。   他不知舒愉的触碰是什么滋味,不受控制地轻轻回应了她一下,好似是要去探究出这其间的味道来。   除开那一次下药,这还是他第一次回应她。舒愉眼睛一亮,喜悦之情溢了满眼。   她额头抵着他的额头,低低地说:“晏晏,我很喜欢。”   “是么?”这一声呢喃轻得快要让人听不见。舒愉没有说话,以行动表示她此时的愉悦。   因为她更进一步的动作,晏采意识突然回笼,心上的刺痛也更加剧烈。   他颇有些慌张地握住舒愉的手,盯着她道:“停下,舒愉。”   他之前的表现明明像是已经被她诱惑,不知为何又突然清醒。   舒愉不满地摇头:“不停。”   晏采怒道:“你连这种事都要强迫?”   “是不是强迫,你心里不清楚?我只是推你一把罢了。”   晏采胸口一窒,感觉像要喘不上气来。他使劲浑身力气握着她的手,“舒愉!”   “多叫我几次?我喜欢听。”   舒愉因为动情,眼睛湿漉漉的。晏采不敢看她,紧闭双眼,脸上满是痛苦。   紧接着,她的一个触碰竟让他不受控地发出一声闷哼,他脸上的痛苦也被冲淡了一丝。   舒愉满意地笑,“我就说吧,你会喜欢。”   晏采因为自己的反应而感到耻辱和羞惭,拒绝的话语再说出口都显得那么可笑。   在这沉重的自弃自厌之下,他额上的汗越来越多,白瓷般的皮肤也仿佛即将被秾艳的红色撑破。   舒愉只能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再轻柔一些,说出来的话语如水一般温软,“不要害怕,我教你啊晏采。”   她安抚似的抚摸他的眉眼。正对上他,能看清他的眼中有恨,有怒,可能还有怨。   她却一点也不惧,将他弄得止不住轻口耑。   晏采失去了浑身的掌控权,连那些不可抑制的感觉仿佛都不是他自己产生的。   他无能为力地沉浮,从未有过的负面情绪也缠了上来,竟生出想要毁灭这一切的冲动。   他应该毁灭。   他,应该吗?   “晏采,你看着我。”   他闻声看着舒愉,她脸上一片潋滟之色,杏眼莹润,仿佛开心极了。   但他看得明白,即使在这种时刻,她的意识也没有完全迷离,仿佛是一个掌控者在玩着不够投入的游戏。   她比他清醒。   她比他更不在意。   他咬了下自己的舌尖,在心中对自己说道,他也不应该在意。   舒愉似是不允许他有一瞬间的游离,在他悲哀地告诫自己时,强势地俯身在他耳畔,一遍遍唤他的名字。   在那最奇异的时分,晏采的心中竟产生了一种特殊的感觉。意识模糊之间,他脱口问道:“舒愉,你究竟喜欢谁?”   他下意识逃避,在这一时刻问这个问题所体现出的他内心的卑惭,只是恍惚地看着舒愉的眼睛。   “你啊。”舒愉毫不犹豫地应声。   那么直白,那么笃定,那么……不可信。   晏采还没来得及思考她的反应,意识便已经全盘抽离了出去。   舒愉趴在他胸膛上,听他那紊乱的心跳,只觉得好玩得紧。   她没有给他任何缓和的时间,又开始游戏。   她是掌控者,怎么玩,玩多久,都该她来决定。   一个轻飘飘的吻,一次温柔的抚摸,一声粗口耑,都是她给自己加的佐菜小料。   她玩得不亦乐乎,看着晏采的反应更是愉悦。   他心中一定怨恨,但恨的一定不是她。他只能自责。明明他的理智在说不可以,身体上的感觉却怎么也控制不住。   他不得不抗拒,又不得不享受。   他真是太可爱了。   舒愉从来没有和这样的人玩过,又怎么舍得轻易放过他呢?只要他不开口,不屈服,她就不会停下。   在识海中那一次,是因为感到神识威胁,他才无奈地示弱。   这一次,她倒是好奇他能扛多久。 第16章 名分   舒愉有点怕晏采会直接晕过去,时不时拍拍他的脸,唤道:“晏晏,晏晏……”   他恍惚地看着她。   晏采的眼神已变成她最渴望看见的那种,那么的不加掩饰,羞得春风中初初盛开的花朵也止不住摇晃。   又是那么脆弱,惹得舒愉狠狠地掐了一把他的腰间,像是要将他眼中燃烧的火焰一把掐断。   她既想看他疯狂的欲,又想看他纯情如圣子。   舒愉不轻不重地摩挲着他后颈的骨节,一下一下,伴随着某种隐秘的心曲节奏。   她低声道,“晏晏,你求不求饶?”   晏采仍只是静默地凝望她。   “你真倔。”舒愉叹道。   她抚摸他的眉骨,又对他笑道:“还气吗?”   晏采已不知气是何种滋味,此刻他唯一能感知到的,就是心口上的刺痛。   连之前那不受控的愉悦的感觉,都已经消失殆尽。   但他仍不想示弱。即使这种抵抗的姿态十分可笑,他也不想在这一时刻示弱。   舒愉终究是玩得疲了,快乐的感觉早已溢了满屋。过犹不及,她选择结束这一场对峙。   反正嘛,来日方长。   她的汗水已将头发打湿,浑身也黏黏的。晏采的情状比她更为惨烈,白玉般的脖颈上留下不少刺目的红印。   但倦意已然袭上她心头,她躺进他怀中,懒懒道:“你帮我整理,好不好?”   舒愉骤然的停止出乎晏采意料,他仍处在怔愣之中,话语声将他游离的神智拉回,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起身帮舒愉收拾残局。   舒愉眼帘半开,颇有些疑惑地瞧着他。   暗室的光幽幽地打在他侧脸上,将精致立体的五官衬得柔软。   在泥潭里淌过一遭,他那不可侵犯的超凡脱俗已尽数化去。他耐心地触碰着她,小心翼翼地拿捏分寸,即使做着最亲密的动作,也好似没有一点越矩。   他的反应未免太安静,也太温顺了一些。   就像是完完全全换了一个人。   他的傲骨,如此轻易就被她折断了么?   清洁之后,她揽住晏采的一只胳膊,像一只猫一样卧进他怀中,温声道:“祝你好梦。”   舒愉很快便沉沉睡去,晏采听着她隐秘的呼吸,尽管困意已快要将他吞没,那种由内而外、仿佛浑身被彻底碾压过的刺痛却一直拉扯着他的神经。   回想起方才种种,他痛苦地双目紧阖。   还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感,让他无端生出恐惧。   从未有过的恐惧。   他微微偏转头,在黑暗中看着舒愉模糊的面容,清晰地听见自己那摇摇欲坠的道心彻底破裂的声音。   舒愉的手又无意识地抚上他腰侧,他一把握住,同往常一样挪开她的手。   松开她手的那刻,他很轻很轻地捏了下她温暖的指尖。   舒愉醒过来的时候,晏采竟然在睡觉。   她还以为以他的气性,定是不眠不休一整夜。   看着他的疲态,她没有叫醒他。没想到她起身的动作却让他睁开了眼。   她凑过去亲了他一下,笑道:“晏晏,早。”   她已得到充分满足,此时不管怎么看晏采,都按捺不住心中的欢喜。   却听他道:“你既已得偿所愿,何时放我离去?”   舒愉眯了眯眼,不满地打量着他,“你很想离开?”   晏采没有说话,目光告诉了她答案。   舒愉与他对视半晌,倏地笑道:“你在害怕什么呢?你到现在还不愿意正视你自己的内心吗?”   晏采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道:“我身上已没有什么值得你图谋的,你将我禁锢此处也没有乐趣。”   舒愉盯着他的眼睛,认真道:“晏采,我对你的心意你还不相信?你对我的心意,你也不愿承认?”   晏采本以为她很快便会玩腻,没想到她却这般执着。一时之间也不知他是否误解了她。   至于他的内心……不过是一时误入歧途,很快便能回到他自己的大道。   他避开她的视线,正准备说什么,舒愉却不由分说吻了上来。   霸道且不可理喻。   似是要将他的挣扎全盘吞噬。   她把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口上,脸上是恣意的笑,彰显着她的胜券在握,“你感受一下,你的心跳有多紊乱?”   晏采不知道他的心跳是否紊乱,只觉得那残忍的刺痛又浮了上来,四周变得密不透风,他宛若被攫住了呼吸。   舒愉眼睛睁得大大的,似嗔还怨地瞪着他,欣赏他此刻失语的神情。   他喜欢她,他没法反驳,也不可能反驳。   “晏采,你喜欢我。”她一字一顿地说道。   刚说完,她的笑意就凝固在脸上。   竟是晏采宽大的手掌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吻了回来。   他毫无经验地探索,却不显莽撞。   舒愉与他分开,眉毛上挑,看着他强装淡然的表情,调笑道:“我教你。”   人人敬畏的晏采仙君在这种事情上不过是毫无经验的雏儿,舒愉一边欣赏他的稚拙,一边品尝他的滋味。   谁是布局者,谁是局中人,一目了然。   偶尔晏采也会不自觉地泄露一些平常的气势来,却很快就被舒愉打压下去。   他再怎么挣扎也不可能玩得过她。   “怎么样,晏晏,可还快乐?”舒愉贴在他耳畔问道。   晏采闭着眼睛,似乎有些痛苦,“舒愉,是你将我拽下来的。”   舒愉噗嗤一笑,“不是啊。明明是你喜欢我,自己选择走向我的。”   晏采睁开眼,目光沉沉地看着她,“你真的喜欢么?”   “当然。”舒愉毫不犹豫点头。   晏采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双臂轻轻将她环住,“舒愉,你何曾懂得真正的情。”   舒愉嗅着他身上清冽的气息,满不在乎地说道:“反正我现在喜欢你,这就够了。”   小孩子的喜欢,不过是出于新奇,往往不会长久。   晏采看得分明,舒愉她比孩童还不可靠。   他竟生出了一丝想要将她束缚的想法。   不免自嘲地笑了笑。   舒愉握住他的一只手,与他十指相扣,笑眼如盈盈春水,“晏晏,你终于答应同我在一起了。放心吧,我给你名分。”   “什么名分?”   舒愉被他问得一怔。除了情侣之间,还能有什么名分?   想了想,她犹疑地看向他,“难不成……你想和我结契?”   他应该不至于吧。   晏采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幽深的瞳孔中是她看不清晰的情绪,他笑了笑,“怎会?”   这是舒愉第一次看见他的笑。   玉树琼花绽放了满园。   她伸出一根手指,点在他的嘴角,毫不吝啬夸赞,“你笑起来真好看。”   “嗯。”他淡淡应道。   舒愉不在意他表面的冷淡,又亲昵地碰了碰他的唇角。   就发现他耳后泛起一层薄薄的红。   舒愉毫不遮掩地哈哈大笑,“晏晏,怎么会有你这么可爱的人?”   晏采面上却没什么羞赧之意,反而有些严肃地道:“你应该修炼了。”   “哦,对。”舒愉这次没有表示反对,她倒要感受一下,他的体质是否真的那么神奇。   舒愉盘腿坐在床上,看着一旁正襟危坐的晏采,心念一转,突然又将他一把扑倒,“我们试试双修怎么样?”   晏采制止住她无赖的举动,眉头微蹙,“不可。”   舒愉重重地捏了下他的耳垂,抱怨道:“口是心非的家伙。你有本事别脸红啊?”   晏采无奈地看了她一眼,似是责备,又似是嗔怪,看得舒愉一点脾气都没了。   谅在他太单纯的份上,她就先放过他。   舒愉端坐着,运行灵力在体内流转一周,开始修炼起宗门独有的法门来。   想到她身上展示过的异状,晏采没有松懈,一直牢牢地盯着她。   舒愉修炼许久后,从状态中抽离出来,自夸道:“我感觉我体内积蓄的灵力又涨了一大截。晏晏你说,我的天赋也挺好吧?”   “嗯。”晏采没有否认。   “可惜了,就是没法稳固住。”舒愉深受修为波动的困扰多年,却从没找到过解决的良策,“我查阅宗门典籍发现,有一名为同心灯的秘宝似有稳固修为的功效。但我寻找多年,也没见过此物。晏晏你可曾听说过?”   晏采眼神一凝。   同心灯乃是无方的至宝,怎会记载于别派的典籍之上?稳固修为一说,他更是没有听过。   他的反应落入舒愉眼中,她喜道:“你听过?” 第17章 奇遇   “这不会是你们无方的秘宝吧?”舒愉猜测道。   既是秘宝,本应不对外人提及,但晏采并未否认,只道:“我从未听闻同心灯有稳固修为的功效。你究竟从何处阅得?”   “书名我已记不大清楚。”舒愉道。   晏采不知她是真的记不清,还是刻意隐瞒,并未追问下去,“待我帮你查寻别的法子。”   言下之意便是,她不可能将同心灯拿到手了。   舒愉心念一转,点了点头。   想到无方,舒愉才想起之前在宗门内发生的事,她还没有告诉晏采,便道:“忘记对你说,我离开你那次,诸星岛柳逢长老来我宗拜访,竟遭意外死于非命。杀人者使用的还是无方功法,你们陈、元二位长老当时也在问天宗内。”   骤闻此事,晏采眼神微寒,“柳长老修为不低,元恒赢不了他。”   舒愉道:“你们无方可能又有人堕魔了。”   “何出此言?你认为杀人者是魔修?”   舒愉摇摇头:“一种感觉罢了。魔修的修炼速度比我们快,近些年修真界受其功法诱惑的人本就不在少数。”   “我本想去魔灵界探探,没想到连天罚都扛不过。魔宗之人一定是发现了什么窍门,竟能越过天罚,不断往南边渗透。”   晏采面上虽然没什么表情,舒愉也能感觉到他对魔宗的厌恶。   无方是修真界历史最为悠久的门派,自恃正统,对于魔宗这样的受上天放逐之罚的邪魔外道,自是天然地拒斥。   舒愉没有他这种强烈的情感,也不想看他那冷冰冰的样子,便道:“我们出去玩,可好?”   晏采微怔,没想到舒愉会愿意放他离开这石室。   “不过你先答应我,不准偷偷离开。”舒愉握着他的手说道。   “嗯。”   舒愉见他这么听话,仰头冲他微微一笑。   晏采也回了她一个淡淡的笑,伸手碰了下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有点凉,和他这个人一样,舒愉捏住他的指尖,用力地按了按,看那点莹白泛出饱满的红色,对他笑道:“你看,我又在欺负你。”   晏采眼神轻飘飘地看过来,好似在说,随她便。   舒愉穿好衣衫,没有编发,学着晏采往日的样子用一根玉簪随意束起。   看着晏采那如墨般的长发,舒愉又起了坏心思:“我想玩你的头发。”   没等晏采回应,她一把摁住他,手指灵巧地将发丝分成好几股,没多久就给他弄出个复杂的发髻,大家闺秀最喜爱的那种。   她对着晏采细细端详,没忍住哈哈大笑起来。   晏采看不见自己的样子,但也想象得到,无奈唤道:“舒愉,玩够了吗?”   “好啦好啦。”舒愉将他头发松开,给他束好。   舒愉牵着晏采的手,两人走过一条长长的暗道,从洞口走出去。   突然接触到外界明亮的阳光,两人都轻轻地眯了眯眼。   “你有没有想去的地方?”舒愉偏头看向晏采,复又摇头道,“算了,不能依你,你肯定想回去。我们去北边如何?”   晏采紧了紧舒愉的手,不赞同地道:“那边很危险,我护不住你。”   舒愉嘲笑他道:“我护得住你不就成了?放心吧,我逃跑的水准一流。”   晏采拗她不过,只能点头。   从琅山吹过来的春风仍寒,舒愉觉得晏采的手更凉了一些,有些担忧地说道:“晏晏,你好像过于弱不禁风了。”   虽然似乎是被她折腾出来的。   她理直气壮又无辜地与他对视,晏采都不知说什么好,只是在她掌心挠了挠。   舒愉只觉得心尖上也痒痒的,像个流氓似的摸了把晏采莹润光滑的下巴,嗔道:“你引诱我。”   “嗯。”晏采淡淡地应了一声。   舒愉一口咬在他下巴上,晃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道:“走吧。”   两人越往北,越能感受到灵气逐渐稀薄,对于习惯了充沛灵气浸润的修真者来说,这等感受着实算不上好。   站在巍峨延绵的琅山脚下,舒愉抬头向上望,对晏采道:“我想越到它背面看看。”   “你究竟为何想去魔灵界?”晏采微不可见地皱眉,盯着舒愉的反应。   “闲来无事嘛。”舒愉一脸不知天高地厚的样子。   她没有说的是,越靠近北边,她体内某种奇怪的感应就越强烈。   应该是识海内的那株小苗苗。   她此时正处于修为最高涨之际,一般人奈何不了她。再加上晏采曾经去过,他比她更熟悉北边的情况,她不趁此机会过去探探,着实说不过去。   若有异动,迅速退回繁隐阵的覆盖范围便好。   晏采深知舒愉的倔,也知道她不是莽撞的性子,便只能跟在她身侧。   两人没花多长时间,便越过险峻的琅山。   舒愉本以为北边的境况会完全陌生,怎料除了更为荒芜恶劣之外,景色却是没什么大不同。   “看此处冰雪堆积得如此之厚,想必大半年才能化开吧。魔修就在这样的地方繁衍了上万年。”舒愉感叹道。   “这是上古遗留的意志。”晏采淡淡道。   舒愉点点头。她看向一望无垠的远方,视线尽头处若有若无的能量波动,“那是天罚屏障么?”   “嗯。我本以为修为足够,没想到却被它所阻,一步也前进不得。”说起这等挫败遭遇,晏采面上未见颓唐,倒是颇为平和。   舒愉笑着邀功,“遇上我,幸不幸运?”   自是幸运的。舒愉帮他捡回一条命。   虽然也差点带他走向万劫不复。   想到晏采的惨状,舒愉并未退却,反而说道:“让我也去见识一下天罚的威力。”   晏采将她拦住,一脸严肃:“不可。”   舒愉眼波一转,笑道:“你急什么,我只是过去瞧瞧。我不傻,才不会像你那样硬闯。”   舒愉不由分说走上前去,一边走,一边欣赏那明净如洗的天。低头时视野中除了茫茫的白,泥土的黑,偶尔还会瞧见不合时宜的葱绿色。   舒愉感叹道:“原来魔灵界也有这么多玄瑜草。”   在南边,玄瑜草其实是再普通不过的植物。到这琅山以北草木荒芜之地,它竟也显得可贵了起来。   想到修真界的普遍情况,晏采道:“本命物是植物的修士,我很少见。修为天赋高的,更是只见过你一个。”   “那是你见识少。”舒愉偏头笑话他,“我就见过一个天赋不亚于我的植物本命修士。”   晏采视线低垂,淡淡道:“故人么?”   舒愉愣了一愣,“为何这么猜测?”   晏采看着她,并未掩饰心中所想,“你屋中的那盆兰花,很有灵性。”   而且,舒愉看它的眼神也有些微妙。   不像是只在看一盆花。   “不过是一盆普通的花,我都没察觉到它有什么不一样。”这盆花是舒愉入山门之前,从家中花园搬过来的,确实和普通的兰花没什么不同。   她倒是惊讶于晏采的敏锐,坦然道:“不过你猜得确实没错,我说的那人确实是一位故人,本命物是兰花。”   她这般毫不遮掩的态度让晏采稍稍松懈了心神。   随即,他不免自嘲。他如今的心性确实是越来越不堪了,于未来的修道一途也会大有损害。   舒愉走到那万年前便已经存在的天罚之门前。   若是毫无修为的人走到此处,只会当面前空空如也。唯有修士才能感知到它的存在。   她看向晏采,“你当初是怎么闯的?”   “什么都没做,只是径直向前走去,便一步也动弹不得。当我试图以法术消除它时,便反受其害,重伤濒死。”   舒愉若有所思,“这样说来,只要你不攻击它,它其实不会伤害你,只是不愿让你过去罢了。”   “嗯,约莫如此。”   想了想,舒愉试探性地伸出一根手指。   却只觉得那道能量筑成的门好像是空气一般。   她的动作看得晏采一惊,他握住她的手,低喝道:“你想做什么?”   舒愉安抚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我又没有攻击它,没事的。”   晏采依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   因为刚刚那轻轻的触碰,舒愉很想证实自己心中的猜想,便提气朝前快速走去。   “舒愉!”   她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感觉,就和在空旷的平地中行走无异。   走了四五步,晏采竟然只唤了她一声,就没有任何动静。   舒愉回转头,却发现,她已经看不见晏采的身影。   不会吧?   她穿过去了?这么轻易?!   舒愉只觉得眼前的状况有些难以理解。   她还在愣愣地消化这一事实,突然就感觉到周围灵气一阵波动。   “修真界竟然有人能闯过天罚?”一个女子站在舒愉不远处,瞪大眼睛打量她。   舒愉也毫不客气地打量她,“姑娘是魔宗之人?”   “是啊是啊。”那女子直接承认,表面上看起来竟然好像对舒愉没有任何敌意,“我想请教一下,你是怎么过来的?”   “两腿交叉走过来的。”舒愉认真道。   女子斜睨她,神情复杂,“今天我算是大开眼界。”   想到身后的晏采,舒愉不愿逗留,点头道:“告辞。”   便转身往回走。   “诶你等……”女子的声音落在舒愉背后,又突然中断,再响起时已变得十分恭谨:“宗主,修真界的人竟然毫发无伤地闯过来了。”   宗主?   舒愉即将跨过天罚之门的脚步顿住,她竟没能感觉到有第三者的灵力波动。   她转身一探究竟,骤然看到来人,舒愉僵在原地。 第18章 不安   来人容颜俊美,身着月白色长衫,给人的感觉清雅而温润,与这片粗犷荒芜的冰原格格不入。   他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看着舒愉。   明明他的目光很淡,淡到仿佛他根本不认识她,舒愉却觉得心中没来由地一紧。   这是一种名为“心虚”的情绪。   她都不知道,自己原来也会有感到心虚的时候。   魔宗女子看着沉默对视的二人,只觉得气氛尴尬而古怪,向来人问道:“宗主,要不要留下她?”   这一句不太客气的问话将舒愉原本的情绪尽数消去,她挑了挑眉,音调上扬:“留我?”   熟悉舒愉的人都知道,她这般反应正是心中不悦的表现。   男子突然笑了笑,就像是月夜下覆着白霜的空谷幽兰,“舒愉,好久不见。”   舒愉表情复杂地看着他。   在她心里,合格的前任最好是像死了一般。合格的前夫最好更是不要产生什么交集。   毕竟她前任太多,每一任新人也都会变成前任。你来我往的纠缠着实麻烦,会败坏谈恋爱的兴致的。   她怎么也没想到,只是来魔灵界一趟,竟就碰上了她那位消失多年的前道侣。   魔宗宗主?她更是觉得匪夷所思。   不用猜也能知道,在魔灵界这种残酷的地方,能够生存下去本就十分不易。没有趟过刀山火海,怎么可能爬到那个位置上去?   这一百年,纪兰生他,究竟经历了些什么?   他的气质却没有大变,只是锋芒更为内敛,整个人看起来十足的温和无害。   反而显得更为可怕。   “你为何会在此处?”舒愉蹙眉道。   她对于堕魔之人不会有什么特别的想法,但若是别的修真界的人,恐怕早就露出了深恶痛绝的表情。   “此事说来话长。你又是为何来此处?天罚不是那么好通过的。”   面前这个笑容淡淡的人,已经无法和舒愉记忆中的纪兰生重合在一起了。   他们曾经是这世上最亲密的关系,时过境迁,如今却也只是和萍水之交无异。   美好的过去就应该尘封在记忆中,而不是等它重见天日后变得和日常生活中那些平庸无趣的琐事一样乏味。   舒愉觉得有些败兴,便道:“我只是无聊前来逛逛。现下我该回去了。”   纪兰生打断了她的脚步,道:“我应该能猜测你来此的目的。你进化了,是吗?”   舒愉一惊,沉沉的目光审视着他。   纪兰生做了一个手势,那位魔宗女子便遁去身形。他道:“若是你还信得过我,可以跟我来。”   “不必。”舒愉摇头道,“你想说什么,在此地说即可。”   纪兰生又笑了笑,那笑容中倒是有些舒愉熟悉的意味。只是往事太久远,舒愉也无法清晰地记得,过去的他是怎样的了。   “你一点都没变。”   舒愉:“你看起来也没变。”   纪兰生脸上显现一丝淡淡的落寞,“看起来是么。”   他凭空拿出一本书,看着舒愉道:“这里面有你想要的答案。切记不可让修真界的人知道。”   书籍的纸张已有些残破,纪兰生修长的手指握住它的一角,将它递给舒愉。衣衫摆动间有淡淡的草木香味。   舒愉接过书籍,将它放进芥子袋中,对纪兰生点了点头,便要往回走。   即将穿过天罚之门时,舒愉终究没忍住,对纪兰生认真道:“兰生,当年的事,我很抱歉。”   舒愉有过很多很多情人,唯一一个让她心怀歉意的,只有纪兰生。   他们在情窦初开时遇见,在最热烈的年华将爱意毫无保留地挥霍。她那时什么都不懂,是真的以为她会喜欢他一辈子,给他许下了很多幼稚无比的承诺。   她还毫无分寸地介入他的人生,改变了他原有的人生轨迹。   是他教会了她什么是情爱,也是他让她看清了自己无情的本性。   也是因为稚嫩,她没有处理好离开他的方式,显得过于决绝,没有给他任何接受的时间,便单方面损坏了道侣契。对于那时的纪兰生来说,那一定是一次不小的打击。   以至于连舒欢都感叹,她那会儿是真的肆意妄为,随意作践别人的真心。   舒愉从那以后就坦荡多了,从不给自己的新人许下什么一辈子的期许。她进入每一段亲密关系时,都毫不掩饰自己随时都有可能抽身离去的姿态。   如今的纪兰生为何来到魔灵界,应该和她没什么太大的关系。但当年要不是她越界太过,他可能仍是那个在诸星岛快快乐乐的少年。   舒愉一向是对任何事任何人都问心无愧的,除了纪兰生。   此番将歉意表明,她觉得她是真正彻底地放下了。   纪兰生明显没料到她会这般,神情有些怔忪。他的笑容有些苦涩,“舒愉,你放下了,是么?”   舒愉点头。   “那你,身边可曾有新的人?”   这个问题属实逾越了。不过,舒愉还是对纪兰生点点头,“嗯。”   虽然这次猝不及防的相见,纪兰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但舒愉对他人的情绪本就比较敏感,她莫名觉得,他对她并未释怀。   不一定是情,可能只是被伤害后放不下的执念。   听到她肯定的回答,纪兰生也没有表露更多反应,只是笑道:“若是你下次还想来魔界,可以知会我一声。”   舒愉不置可否,消失于天罚之门中。   纪兰生看着她离去的方向,脸色一瞬间变得煞白。   他早就感知到了舒愉的气息在往这边靠近,虽然明知不可能,但他依旧妄想,她的到来和他有没有关联。   事实证明,舒愉已快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连一句最基本的问候,都吝啬于表达。   而且,她身边竟然有了新的人。   她不喜欢他了,却能够喜欢上别人。   纪兰生紧了紧拳头,脚下数百米原野宛若都被泼上黑墨,泥土上晶莹的白雪迅速枯萎。   他看着地面,喃喃道:“我等你再次回来。”   舒愉一定还会再来的。这里才是她最终的归处。   舒愉刚刚返回,便被眼前的情景惊到。   以晏采为中心,大片鲜红的血液向外淌去,沿着某种复杂的脉络,交错蔓延,空中已结成一个光华氤氲的法阵。   舒愉一眼便看出,他这是在强行以损耗本元的阵法来恢复停滞的修为。   她面色凝重地走到晏采面前,使用灵力在空中画了几道纹路,强行中断他的阵法。   因为她强势的侵袭,晏采心脉震荡,一口鲜血喷出将前襟染得暗红。   对上他睁开的眼,舒愉不满道:“你疯了!”   晏采一把握住她的肩膀,本想把她揽在怀中,却因为自己脏乱的衣衫而止住了这一动作。   舒愉无奈地叹了口气,轻轻将他抱住,“你应该看得分明,我只是穿过去了而已,并不是像你之前那样受到了攻击。”   晏采把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学着她以往的样子,蹭了蹭,声音中透露着虚弱:“舒愉,以后不要再冒险。”   “真为我着想,你就应该好好爱惜自己,不然又需要我花费功夫为你治疗。”舒愉瞪着他道。   晏采淡淡地笑了笑,没有说话。   舒愉有些烦躁地皱了皱眉,感觉晏采比她想象中更难搞。   之前是觉得很难睡到他。现在她是觉得,他对她未免也太认真了一些?   她是不是识人不清,错看他了?他并不如她想象中那么不在意情爱。   他这般不知变通,究竟是怎么修行到现在的境界的,又是怎么成为那俯视天下的大德的?   舒愉运转灵力,带着晏采飞回山门石屋中去。   她照例摆好木桶,放满温水。正要给晏采解衣时,却被他摁住了手。   舒愉疑惑地望着他,只见晏采不太自然地说道:“我自己来就好。”   舒愉噗嗤一笑,“装模作样。”但还是松开了手。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晏采眸色深深地看了过来。   “行行行。”舒愉意会,将身子背对着他。   她一转过身,就看到了石桌上的那盆兰花。它开得同往常一样,娴静优雅。   只听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想象着背后的场景,舒愉一阵心痒,毫不犹豫再次转身,正对晏采。   白光一闪,水珠飞溅,晏采已坐在了浴桶之中,目光中满是无奈,似是在诉说抱怨。   舒愉趴在桶边,笑盈盈地看着他,“你羞得好虚伪。我哪里没看过?”   此时和她距离过近,晏采又把全部心神放在她身上,便注意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陌生气息。   也不是完全陌生,晏采默不作声地将目光投向那株兰花。   他手心紧了紧,指甲快要掐进肌肤中。他不喜多虑,便问道:“舒愉,你究竟为何要去魔灵界?你去那边,可曾见到了什么?”   热气氤氲,晏采的面容也变得朦胧而魅惑,舒愉没空搭理他的问题,而是遵循本心,吻上他那双薄薄的嘴唇,辗转厮磨。   舒愉一边亲,一边忍不住想,牵肠挂肚、深沉厚重的感情不适合她,还是这样简简单单的触碰,来得更为快乐。 第19章 深陷   舒愉坐到晏采对面,一一抚过他身上那些还未消散的红印。   他肤色冷白,这些印记也就更为突出,比深冬大雪中的梅花还艳丽。   舒愉心痒痒,对着他颈窝咬了一口,满含期待地望着他道:“晏晏,我们连那最快乐的事都做过了,你何不再试试陪我双修?”   其实双修并不是轻松之事。若是没有合适的功法,很容易演变成单方面的掠夺,采一方之精气补给另一方。   而且,真正的双修还要求两人心意相通,精神达到完美的契合。   修炼一途本就没有捷径,既想要身体的欢愉,又想要修为的精进,谈何容易?   以他和舒愉的亲密程度,恐怕还没有达到能双修的标准。而且,他终究是耻于双修一事。   晏采拒绝道:“我并没有学过任何双修的法门。”   舒愉笑道:“可是我学过啊,我可以教你。”   晏采默不作声地看着她,压住心中的一丝凄惶。   也对,以舒愉的经历,不可能没有和别人尝试过这样的修炼法门。   联想到先前在魔灵界的经历,晏采心中更是不安。   从他向舒愉低头那一刻,他就已经将自己完全交付出去。   他是被她牵引的风筝,她牢牢握着手中的线,也将他的心全然攫住。   此刻的他,患得患失,她却一如既往地自由着,随时都有可能将线切断,任他随风放逐。   “你在想什么?”舒愉好整以暇地看着晏采。   他都已经同她欢好过了,对于双修之事应当不该这般抗拒才对。   莫非他还是在介意魔灵界的经历?   想了想,舒愉道:“我在魔灵界那边没有遇到什么。你知道的,穿过天罚之门片刻,我就已回来找你。”   见到前道侣这种事其实没什么可隐瞒的。但是纪兰生现在的身份是晏采最不喜的魔修,未免晏采多虑,或者说多生事端,舒愉便懒得向他交代这些。   舒愉在撒谎。   她身上那股气息绝对不是她自己的。   以舒愉坦荡直白的性格,究竟什么事,什么人,值得她撒谎?   她既然选择了隐瞒,势必不会再告诉他真相,他多问也无益。   晏采的心沉沉地跌落下去。   他以前拒绝舒愉,不是因为厌恶,而是因为害怕自己失控。一旦因为薄情的舒愉而失控,他便再也没法秉持本心了。   但他终究还是没能抵得住,被动选择了投降。   从那刻起,他就已经抛却了固有的自我,走上万劫不复的深渊。除非舒愉愿意拉他一把,不然他只会越走越远。   可是,舒愉对他……明显没有那么在意。她不会愿意多费力气拉他一把。   他只能自救。或者说,是向舒愉乞求。   “晏晏?”舒愉微微偏头,漫不经心地打量他。   他没有说话,直接将她抱了满怀,光滑的下巴抵在她颈窝。   舒愉被他难得的主动惊到,也没在意他态度为何突然就转变了,笑眯眯地贴了贴他的脸,逗趣似的亲了他几下。   因为这几个小小的动作,他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的眉眼,一瞬间泛起嫣红。   舒愉摸着他的眉,犹如在描摹着远山,她低声道:“我教你。”   “嗯。”仍旧是淡淡的应答,他的神情却那么温顺,仿佛任她予取予求。   往日里谪仙般的人物,竟那么听话地任由她折腾。   愉悦感充斥着舒愉全身,既是来自于身体,又是来自心理。   她一时之间有些过火,忘记晏采还有伤在身。   晏采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快乐着,心却比之前更冷,熟悉的刺痛似乎要把整颗心撕裂。   他不想扫舒愉的兴,竭力忍住疼痛,死咬着牙,将不合时宜的痛感压了下去。   舒愉后知后觉发现了他的不对劲,他脸上的红不像是因为兴奋,更像是因为遭受了什么苦楚。   她停下动作,握住晏采的手,手心的寒意冻得她一僵。   她还没说话,就听晏采轻声道:“不用停。”   他的眼神迷离,又带着一种决绝的执着。   舒愉搞不懂他是怎么了,叹息一声,还是将他抱回床上去,“我看看你的情况。”   她认真查探一番他的身体,没想到是那般惨烈。她不满地对他说道:“为何要忍?你是在博取我的同情么?”   晏采自嘲地笑了笑,“舒愉,恋人之前谈何同情?我不过是希望你快乐罢了。”   舒愉盯着他半晌,只觉得颇为无奈,道:“你先睡一会儿,我帮你疗养一番。”   她是真的有些怕,这样折腾下去,晏采会被她玩到没命。   而且现在不止是他身体上的问题,他对她的情意,似乎也超出了她的想象。她能掌控他的人,却没有办法控制他的心。   不就是睡了一睡么?他对她的喜欢,怎么竟比她对他的喜欢多得多?   难道是因为一向不通情爱,压抑太过,一朝接触之后,以往所有被压抑的情感就全都爆发了出来?   是她之前太过盲目,因为喜欢晏采多年,便一头脑热扎了进来。   她倒是早就准备好了法子应对晏采可能会有的报复,却从没想过,晏采这种人也会学那些痴男怨女,情根深种。   舒愉难得地有些苦恼。毕竟,她最怕的就是纠缠不清的麻烦了。   将晏采的身体调理一番后,舒愉便开始思考她该何时离去。   左思右想,她还是有点舍不得,她还没和晏采好好玩过几回呢。她皱着眉头,决定还是先不考虑那么多。真到她玩腻了的那天,她就不信晏采还能不让她离开。   确保晏采已经熟睡,舒愉拿出了纪兰生给她的那本书,认真研读起来。   伴随着书页翻动的声音,她的表情也越来越凝重。   按这无名书上所说,魔灵界有一种名为玄瑜树的圣树,可以培育天地灵气,滋养灵气稀薄的魔灵界。这棵树寄生于人的身体,凭借人的血液精气成长。据记载,千万年来,圣树播下过好几次种子,却从没有孕育成功过。也没有人知道,圣树得以种植成功的条件是什么。   魔修们原本都怀着有一天能见证圣树显现的愿望,他们无比渴望魔灵界灵气格局被圣树改变。但因为圣树从没现身过,所以很多人都已经不相信圣树的存在。   舒愉的本命灵草玄瑜草,便是播撒种子的前身。她是因为受到魔修的魔气催动,灵草落下了种子,播种于识海之内。她修为不稳固,也是和植物夏茂冬衰的习性有关。   关于圣树的记载并不多,书籍大部分内容都是在介绍一些远古时代的传说,还有魔宗将天地灵气据为己有的修炼功法。   这一法门虽然有些竭泽而渔,对天地灵气的长存不利,但从个人而言,确实是利于修炼,修为提升的速度是修真界的法门完全没法比的。   舒愉压制住想要修行的冲动,将书收回。   假如这不是纪兰生编撰出来骗她的,那么可就有的玩儿了。   舒愉小时候的记忆已模糊不清,据舒欢说,是在问天宗北边的小镇捡到她的。   舒欢那时候也不过十来岁,从地狱一般的家里逃出来后,就看到了街角里的舒愉。舒愉一身破破烂烂,满脸都是污泥,看起来男女莫辨。只有一双眼睛十分干净,干净得不像是跌落在尘埃里的孩子。   舒欢本来只是看了她一眼,被她的眼神触动了一下,便毫不留情地走开。没想到,舒愉却一下子拉住了她的衣角,一双小手把她本就不干净的衣服,抹得更加发黑。   舒愉看起来不过三四岁,力气却不比舒欢小。舒欢怎么挣扎都甩不开她,早就怒极,便开始对她骂那些下三流的狠话。   舒愉当然听不懂,只是一味地拽着她。见舒欢生气,她懵懵懂懂地看着她,软糯糯地叫了她一声“姐姐”。   舒愉力气那般大,舒欢本以为她是个男孩。听到她的声音之后,便是一愣。因为家中遭遇,舒欢那时候非常讨厌男孩,却对舒愉这样的小女孩狠不下心。   她望了家的方向一眼,没有再说什么,把舒愉抱了起来,在雪地上漫无目的地跑,只留下一串凌乱的脚印。   舒愉一直都以为自己是被凡俗界某个穷苦的家庭所遗弃,假如书中记载为真,那么她就压根不是琅山以南的人。   她很可能来自魔灵界。   想到在她面前只是一团空气的天罚之门,舒愉眼神微寒。   按书中所说,这圣树或许也代表了上天的意志。   比起舒欢来说,舒愉没有太多事业上的大志向,她所图的不过是好好修炼,提升修为,不为他人鱼肉。   不过,假如真的要她当天选之女,她也不会介意。这种事听起来就很有趣。   但这不代表她喜欢被操控。在她看来,体内这莫名其妙的东西就是对她的一种操控。若是被魔修知晓她的存在,还不知会引发什么后果。   再结合晏采之前所说,他觉得她的本命物在压制她,舒愉眼神变得更冷。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纪兰生早就想要报复她,这本书是他提前准备好的一个陷阱。   但是天罚不对她设限的事实是既定的。   或许,她应该先想法子将修为稳固下来。书中记载,不少圣树寄生者都受修为不稳的烦恼困扰。   无方的那个东西,她需要好好打听一下了。   舒愉意味不明地看向晏采。 第20章 试探   “醒了?”晏采刚睁开眼,就对上舒愉的笑脸。   他坐起身,伴随这一小小的动作,浑身似乎被碾压过一般的痛楚瞬间席卷了他。   想到之前的场景,他不禁蹙了蹙眉。   舒愉温暖的手握住了他的,只听她道:“这段时间你就安心把伤养好,我不会再对你做什么不好的事。”   若真等到他修为恢复,她就无法再压制他了。这不符合舒愉的作风。   心中的寒意将伤势牵动,晏采握拳轻咳,看向舒愉道:“那你呢?”   要离开了么?   舒愉含笑:“自然是陪你。你也知道的,我不过是挂了个副宗主的名头,实际上就没怎么管过宗门事务。这段时间我们一起好好修炼便是。”   晏采视线没有离开她半分,似是不想错过她任何表情,问道:“那之后,你待如何?”   “你那时应该回无方了吧。我要尽可能赶在秋天之前,找到稳固修为的法子。”   晏采睫毛轻颤,尽可能平静地问道:“所以你不打算同我一起,是么?”   舒愉诧异地看向他:“我没理由去无方。”   其实是有理由的。只不过她不愿意罢了。   她不愿意光明正大地和他一起显露于人前。或许是因为,打从一开始她就没把这段关系放在心上。   晏采面色有些惨然,“我陪你。”   舒愉满脸不赞同,反驳道:“你忘记你自己的责任了吗?我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能寻得解决修为隐患的途径,你愿意把这个时间耽搁在我身上?”   晏采低垂了视线,想到在魔灵界的异况,他又看向舒愉道:“你的问题很可能与魔灵界有关,我陪你走一遭。你可以试试带我一起穿过天罚。”   舒愉:“万一失败了呢?”   是啊,他其实并没有通过天罚的把握,反而有可能变成舒愉的累赘。   晏采只觉得一阵无力,他思忖片刻,露出妥协的无奈,“你可以陪我回去,或许可以从同心灯着手。”   晏采先前还对同心灯讳莫如深,没想到这么轻易就主动提及此物。   舒愉也没有装模作样地拒绝,含笑道:“谢谢你,晏晏。不过我也并未强求,你不用太为难。”   晏采轻轻地抱住她,温声道:“没事。”   虽然明知舒愉会拒绝,但他还是问出心中所想:“你可愿以现在的身份陪我回无方?”   舒愉当然不愿意。   无方的那群人要么会逼她和晏采分开,让晏采专注于不为某一个人停留的人间至情大道。考虑到晏采的实力,这个概率比较小。要么就是逼她和晏采结契。   因为无方的传统一向就这么死板,要求从一而终。在他们看来,情之一事上的动荡可能会损害道心。   晏采的地位又是那么特殊,指不定他们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反应。   她望向晏采,认真问道:“你想过和我结契吗?”   结契仪式不是轻轻松松就能完成的,要忍住疼痛各取二人一滴心头血,融合于灵气铸成的灵玉之中。相比于道侣任何一方都能单方面完成的解契过程来说,结契实在是麻烦至极。   这个问题舒愉之前就已问过一次,晏采自是知道她的抗拒,便道:“都取决于你。”   “既然你没有结契的打算,又何必这么快揭露我们之间的关系呢?你们无方太死板了,我害怕麻烦。”舒愉道。   晏采了然,没在意心底的失落,轻轻“嗯”了一声。   隐瞒就隐瞒吧,至少舒愉还愿意花功夫隐瞒,而不是直接弃他而去。   舒愉朝他微微一笑:“那你先好好修炼。”   室内弥漫着浅浅的清香,舒愉的笑意也和这花香一样,变得恬淡了许多,不像他初见她时那般明媚。   晏采望了那香味的源头一眼,又联想到之前舒愉身上那股莫名的气息,终究是没忍住问道:“舒愉,你究竟喜欢多少人?”   舒愉愣住。   晏采竟然会问出这么离谱的问题?   她眉毛上挑,眼中满是兴味:“若是我说有好几个,你会怎么办?”   晏采伸出手掌,轻轻地盖住她的嘴唇,“舒愉,不要开这种玩笑。”   舒愉蹭了下他的手心,笑道:“明明是你这样问我的呀?你却又不接受我这样的回答。”   她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晏采只觉得仿佛有寒风灌了满屋。   他将她鬓边的一缕青丝别到耳后,十分小心翼翼地触碰她的侧脸,双目轻阖,“舒愉,不要欺骗。”   舒愉本来没什么兴致,看着晏采此时的反应,只觉得颇为有趣,她凑到他面前,玩弄着他的头发,好奇地问:“你到底在介意什么?”   不知她是真懵懂还是伪装,晏采笑了笑,“我想听你的过往。”   舒愉扒着手指道:“我想想啊,唔,除了一堆修炼相关的破事,还有宗门内的动乱,好像就只有我喜欢过的前任们了。”   “这个你也要听吗?”她笑意盈盈。   她不是拘泥于世俗的女子,也不在意那些条条框框。晏采都能够理解。   但他不明白,她的心为何这么大,装得下那么多人。没有人天生就多情,她究竟经历了什么,才会变成这样。   在他眼里,她乖张又偏狭,稚拙而天真,明明无比自私,却又显露着毫不作伪的真诚。他被她吸引,或许是因为她的复杂,也或许是因为她那天真的底色。   他总觉得,她的歧路是被不知名的人引来的。正如她将他引至深渊一般。   “舒愉,陪伴你最久的,是谁?”晏采极力忽视心底的撕扯感,平静问道。   “我姐啊。”舒愉毫不犹豫答道。   晏采淡淡一笑,“我指的不是这个。”   舒愉恍然,看向晏采,笑得促狭:“晏晏,我没想到你是这种人,会对这些事感兴趣。怎么,你还想比一比吗?”   晏采捏了捏她的手心。   “你可千万不要吃味。”舒愉含笑道,“最久的么,当然是最遥远的那一个,我最早喜欢的那一个。”   晏采面色依旧平静,“兰花?”   舒愉噗嗤一笑,“没错。我那个时候可比现在单纯得多,做事情也分不清轻重,谈个恋爱也搞出了不小的动静。怎么说呢,很有些凡人话本里为爱不顾一切的女主人公的意思。”   舒愉是很不满那时候的自己的,受了些痴男怨女故事的影响,情窦初开之际便想要把爱情的滋味演绎一遍,还非要闹得轰轰烈烈不可。   真是无比幼稚。   还好她很快就清醒,对虚幻的情爱之事感到腻歪,才没有泥足深陷。   情不过是一种娱乐方式而已,绝不是什么人生中的大事,不值得她付出太多。   这番话听在晏采耳中,更加验证了他的猜想。舒愉果然不是从一开始,便是现在这副性情。   她或许也曾毫无保留地付出过满心的情意,最终却没有收获到好的结局。于是她就变得不在意,变得纵情寻欢。   那个人,想必也并未从她的心底真正抹去。   会和魔灵界有关么?难不成是堕魔之人。   晏采眸色深深。   舒愉拍了拍他的脸颊,“晏晏,你不要想太多,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你。”   晏采看着她,眉目舒展,如远山般辽阔,“嗯。”   他没有问,她给出的喜欢,限定期限又会是多久。他只能努力将它延长。   “那你呢?你的过去又是怎样的?”   “修行,历练,闭关,很简单。”   舒愉抚摸他的眉骨,一路向下,滑到他的肩颈,重重地捏了一捏,感叹道:“你的经历真干净。你何时去无方学道的?”   晏采制住她手上的动作,目光变得悠远,“我于婴儿时期被师尊拾回,自小就在无方悟道。”   “你师尊一定很器重你,才收了小娃娃时期的你作关门弟子,让你在山下凡俗中历练那么久,还舍得让你一个人闭关百年。”舒愉笑道,半晌,她又轻叹一声,“晏晏,你身上是否肩负了很多责任?”   “是。但它们不会是阻碍,不会影响你。”晏采凝视着舒愉的眼睛。   舒愉懒洋洋地趴在他身上,习惯性把玩着腕上的玄瑜草叶,“你说,若你师尊知道我对你做的这些,他会如何?”   晏采天赋卓绝,本心清正坚定,是无方的希望,是修真界的大德,本应不被凡尘所染,心怀天下却不能心系于一人。   是她僭越,自私地将他据为己有。   不过她也就自私一阵,要不了多久,她就会将他还给这天下。   “无方没有规定弟子不能动情。师尊也并未嘱咐。他们不会如何。”   舒愉斜睨他,“那你最初为何那般抗拒?”   晏采叹了口气,“你对我做的毕竟不是什么好事。舒愉,你不就是想看我挣扎,想毁掉我么?”   她的意图从未掩饰,他也看得分明。   舒愉眼波一转,“是你自己要挣扎,是你选择自毁的。现在不还是点头了么?”   晏采心中泛起一丝苦涩。他已然堕落,她却站在高高的悬崖边上,欣赏他茫茫然无所依的姿态。   他难得有些不忿,便轻轻地咬了下舒愉的耳垂。   舒愉叹道:“晏晏,你越来越大胆了。你想发泄是不是?”   晏采不置可否,眉眼却泛红。   舒愉本来想耐心陪他玩耍,慢慢品味。毕竟晏采的风姿滋味这天下无人能比,她可能许久都玩不腻。   但是考虑到自身的异状,她陪他玩乐的时间应该不多了。   舒愉召唤出藤草,将晏采捆了个结结实实,笑得明媚:“晏晏,我想和你玩些不一样的。” 第21章 灵玉   舒愉没想到,晏采会如此配合她。   不管她下达了什么指令,想出多么新奇的花样,他顶多皱一下眉头,便毫不犹豫地执行了。   听话到让人觉得异常。   他脖颈不受控制地伸长,展露一条优美的弧线,青色的血管似是要冲破白玉般的肌肤,彰显着被折辱时的挣扎与兴奋,极大地激发了舒愉心中的破坏欲。   他在风雨之中摇摆,犹如凋零的花瓣簌簌落了满地,舒愉还要踩上一脚,将它们碾做尘埃,混杂到最为不堪的淤泥中去。   舒愉并不总是这般暴力。在以前的那些经历中,她很多时候都称得上温柔,只顾着享受。   但不知为何,面对晏采,她总是控制不住将他弄至破碎的渴望。   她连一点主导权都不愿意分给他。   可能是因为他以前的形象太过于遥远——俯视众生的山巅,不可攀折的月亮,让人不敢亵渎,只能跪在水边,虔诚凝望那落下来的倒影。还要屏住呼吸,生怕微风将那水面的影子弄碎了。   可他终究对她俯首称臣,她一个人的臣。   舒愉看向晏采,恍恍惚惚地想着,不管看中了什么,都要大胆去争取才是。   晏采这朵花并不难摘,不过是旁人都不敢生出她这样的想法罢了。   舒愉的脸上一片潋滟,一双总是说谎的眼睛也沉迷在情海之中,泄露了内心的畅快。晏采很想轻轻地触碰她,无奈双手被缚,只能等着她的靠近。   舒愉冲他一笑,松开他的左手。   当他的手掌温柔地贴上她的脸颊,一点一点摩挲时,她心中不禁泛起一丝隐秘的柔情。   他是很真挚的,她能感受到。   尽兴之后,浓浓的倦意袭上心头,舒愉照旧等晏采收拾好残局,便沉沉睡去。   只是这一觉睡得并不安稳,她一直在做着不清晰的梦。   恍若窒息的感觉传来,舒愉从梦中惊醒,呼吸都凌乱了些许。   不知为何,晏采的感知力下降得厉害,她这般异样的动静都没有将他唤醒。   联想到梦中的碎片,舒愉思忖一番,给他喂了颗安神久眠的丹药,收拾好衣衫,朝外走去。   未至拂晓,天色仍是黑黑的,月亮被乌云遮住了身影,星星也没有几颗。   舒愉虽能夜视,还是拿出一颗照明的珠子。她不太喜欢黑暗。   上次考虑到晏采,她没有在魔灵界久待,这一次她总归要待上几个时辰才行。   她只想先确认一件事,她究竟是不是出自那里。   旷野之上一片安静,舒愉都能听到玄瑜草在泥土之上舒展的声音。   这让她觉得亲切。   她如同散步一般穿过天罚之门,体味着内心深处的感召,没有多加犹豫,便朝那个方向而去。   这个举动着实有些大胆,不排除中途会遇上那些心怀叵测的魔修。   但她也没有别的办法,这道牵引之力对她来说实在太强。她只能凭直觉认定,她不会有危险。若真遇到危机,逃便是。她修为算不上顶尖,逃跑的本领却是不赖。   据无名书记载,魔灵界的都城还要更往北,在难以寻觅的地底之下。   天罚附近的魔修应该是极少。毕竟他们非常畏惧它。   舒愉没走几步,就发现旷野之上站着一个人影。   她微微眯眼,蹙眉道:“纪兰生?”   纪兰生冲她微微颔首,浓重的夜色也无法遮掩他五官的俊丽。   舒愉却没有心情欣赏,脑中掠过一个猜测,她眉头皱得更紧,“你将我唤来的?”   纪兰生摇了摇头,整个人比兰花还温润,“我没想到你会受到感召,抱歉。”   舒愉打量着他,半晌,发出一声轻笑,“你做了什么?”   “想必你已阅过书籍,知道了圣树的存在。它的种苗经由你培育之后,需要在特定之处落种。我刚刚便是在圣树的落种之地,例行用魂音涤荡它周边的环境。没想到你与它的感应已这般强了,竟能察觉得到。”纪兰生徐徐说道,声音如淙淙流水沁人心脾。   舒愉“哦”了一声。   想必从她识海内发生变化之际,纪兰生便已经感知到她的情况。   “舒愉,你是否受修为不稳的困扰?”纪兰生淡淡地看着她,面上显露若有若无的关怀之意。   “嗯。”舒愉没有隐瞒,她抬眸看向纪兰生,“你有解决的办法?”   纪兰生看向她的手腕,玄瑜草编织成的手链清新葱绿,“你早一天将它种出,便能早一天免受其扰。”   舒愉摩挲着腕间,神色微凝,“如何种出?你们的典籍记载,从未有人成功过。”   纪兰生颔首,“确实没有成功的先例,所以还需你自行探索。不过,我可以肯定的是,你在此处修炼会比在修真界好上很多。在落种之地效果更佳。”   舒愉下巴微抬,漫不经心地望向他,眼神却十分锐利。   似是知道她的顾虑,纪兰生温声道:“落种之地就在天罚之门旁边,没有人能影响你的安危。”   他露出一点笑意,“包括我。”   “是么?”舒愉不置可否。   想了想,她对纪兰生道:“烦请带路。”   纪兰生没有说话,也没有等她走到他的身边,而是径直往前走,和她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天罚之门不是一道小小的门,而是一条绵延千里的屏障,将真正的魔灵界与外界隔开。   两人就沿着屏障边缘走,没有飞行,每一步都在泥雪混合的土地上留下了脚印。   北方的风声烈烈,吹得这片旷野并不宁静。   脚步声一起一落,伴着寒风,形成和谐的声曲。   舒愉看着纪兰生的背影,并未放下警惕。即使她的直觉告诉她,他并无恶意。   纪兰生听着身后的脚步声,看着舒愉照明的珍珠发出来的幽光,眼中闪过一丝柔和的笑意。   走到一处比四周稍高的坡地,他停下脚步,转过身对舒愉道:“你可以感受一下。”   舒愉踩了踩,这里的泥土和别处没有任何不同。她闭上眼睛,感受周身灵气波动,识海内的小苗抖了抖身体,就像是在呼应些什么。   纪兰生道:“这里有天罚之门作为保护屏障,地势又开阔,确实适宜圣树生长。我之所以知道这个位置,也是从典籍中所得。”   难道她以后真的要常来此处修炼么?   舒愉皱了皱眉,“你可知道,为何圣树会选择我?”   “不知。从未有典籍记载过。历任寄生者唯一的共同之处,是都以玄瑜草为本命物。”纪兰生的目光落在她身上,轻飘飘的,说出来的话语却很沉重,“舒愉,我能理解你的抗拒。但你本就不是修真界的人,不然圣树不可能选择你。你可以试着接受这里。”   “我也知道你最讨厌束缚,近些年我一直在寻找寄生者摆脱树种的法子,却一无所获。不过,”纪兰生淡淡一笑,笑容中满是认同,“我相信你自有法子摆脱它,或者说,将它种出来。”   不得不说,纪兰生很了解她,也知道怎么说话才会让她开心。   似乎除了将它种成功,便没有别的路可以选。   万一她真的成功了,魔灵界的格局可能会发生巨大的变化。   舒愉一向不抗拒搞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出来,除了恋爱方面的麻烦。   她对纪兰生道:“你不必在此陪我。”   纪兰生却罕见地拒绝了她,“圣树很重要,我不能松懈。”   他如今的修为已反超了她,舒愉自然赶他不得,只是懊恼近日在修为一事上的惫懒。她看了他一眼,道:“随你。”   便端坐在原地修炼。   因为同晏采才双修不久,又受到此地特殊灵气影响,舒愉只觉周身灵力迅速膨胀,似是有些控制不住。   舒愉没有慌乱,正准备换一个口诀,纪兰生的手便搭了过来,虚虚扶在她的臂膀外侧。   同是植物系的本命物,二人的灵力自有相似之处。而且纪兰生可能用了特殊的魔宗功法,她那些横冲直撞的灵力骤然消停下来,温顺地进入她体内,开始循环。   舒愉来不及理会他,抓紧梳理体内的灵力。   修真界的功法不是将灵气转为灵力,直接据为己有。而是让灵气在体内以灵力的形态循环,循环的过程中慢慢积蓄出属于个人的灵力,循环结束后又将灵气归还给自然天地。   但是舒愉在修炼的过程中,受到此地诱惑,总是忍不住想要吞噬天地灵气。   她慢慢地压制住这种渴望,回到修炼的常态。   纪兰生看着她,脸上的笑意早就消失殆尽。   刚刚舒愉周身那股□□的灵力,有一部分颇为清冽冰寒,并不属于清新柔韧的植物系。舒愉又从没修行过可以掠夺他人灵力的魔宗功法。那她这股陌生灵力从何而来,便不言而喻。   唯有那一种方式可以。   他闭了闭眼,努力遏止心中的杂念,手上却忍不住死死地捏着一块灵玉。   细腻冰凉的触感稍稍安抚了胸中即将漫出的燥意。   他低下头,看着翠色灵玉中间那一滴血红色,轻轻地笑了笑。 第22章 相杀   约莫一个时辰后,舒愉结束修炼状态。天边已泛起鱼肚白,晨光从云朵身后跃出,落进舒愉如剪秋水的眼中。   纪兰生说的没错,这里的环境确实对她有益。   她应该在此处久留吗?舒愉觉得有些难以拿捏。   一旁静默站立的纪兰生突然道:“跟着你的本心走便好,不必太过纠结。”   舒愉偏头看了他一眼,他今天穿着一袭墨绿色长衫,袖口上绣着精致的素色花纹,深色腰带上嵌了一颗镂雕白玉,整个人看起来像一幅翠色流淌的山水。   “魔宗宗主,很闲吗?”舒愉倏地问了一句。   纪兰生失笑道:“还好。魔修数量毕竟不多,而且没什么纪律可言,并不太需要管制。应当是没有你姐姐那般繁忙。”   “你来这边多久了?竟还知道我姐姐的消息。”舒愉问道。从舒欢坐上宗主之位到现在,也没多少年,纪兰生消息倒是很灵通。   他似是记得很清楚,连思考都没有,直接答道:“已有九十九年。”   舒愉不像他那般,对于时间记得这么清晰。九十九年……她稍微琢磨了一下,难道她刚和他分开不久,他就已经来到魔灵界了?   当年是她害得他被诸星岛驱逐,然后又毁掉了象征道侣契约的灵玉。他一个人,似乎确实没有什么归处。但是魔灵界,他是如何过来的?   舒愉面色有些复杂,“你知道么,柳逢被杀害了。”   当年,纪兰生因为她得罪了诸多长老,只有柳逢一个人不计较他的过失,拼命在岛主面前请求将纪兰生留下。柳逢虽然不是他的师父,对他却算得上极尽偏爱。   闻言,纪兰生仍是一派波澜不惊,嘴角还扬起了小小的弧度,只是话语声有些寒:“人么,总归是要死的。”   舒愉看向他,淡淡道:“我怀疑他是被魔修害的。”   纪兰生也没有反驳,“不少魔修确实嗜杀。”   舒愉凝望着他,他那如空谷幽兰一般的气质一点没变,不过没有晏采那般高高在上不可侵犯,反倒是让人忍不住卸下防备,生出亲近之意。   当年的他,确实是让身边的人都称赞欣赏的。以至于舒欢知道她有和他结契的想法时,也没有多加阻拦。   “那你呢?”舒愉毫不掩饰心中的疑惑,也不管他会如何回答。她只是莫名地想问出这一句。   纪兰生也不因为她的问题而惊讶,他没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舒愉抬头看着天空,今天的天色异常得好,蔚蓝明净,白云悠悠,时不时掠过一只飞鸟。   这边的天,似乎比修真界的更加干净。   她感受着空气中凛冽的寒意,只觉这种冰冰凉凉的感觉也刚刚好。她对纪兰生道:“我可以逛逛吧?”   纪兰生含笑点头,“自然。”   “我,”他顿了顿,负手于身后,“我让乌韵陪你。乌韵就是你上次过来时见到的那名女子。”   舒愉懒得给别人添麻烦,拒绝道:“不必,我自己随意转转。”   “魔灵界很大,乌韵可以带你熟悉。而且她本来就对你很好奇,她应该会乐意。”纪兰生拿出传音符,对乌韵交代几句,没多久,她就出现在两人身边。   “我还有些琐事,”纪兰生望着舒愉,眉目染上浅浅的温柔,“舒愉,下次见。”   纪兰生一走,乌韵便卸下恭谨的姿态,音调都高了几分,“你想去哪里?”   舒愉饶有兴致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浑然不似之前与纪兰生相处时的疏离,含笑道:“可否与我介绍一些你们这边的事?”   她笑得温暖而明亮,乌韵感受到她的示好,只觉得心中十分明快。她点点头道:“当然可以,你想问什么?”   “你们平时都怎么修炼的?”   “当然是吞噬天地灵气,来自修真界的你怎会不知?”乌韵皱眉道。   舒愉脸上掠过一丝歉意,“不好意思,传言难免误人嘛。毕竟我们那边都说你们是靠吸取他人的灵力为食。”   乌韵眉头皱得更紧,似是非常嫌恶这种做法,“果然修真界的人只知道抹黑我们。夺取别人的灵力是非常下乘的做法,从长远看对自身的修行并没有太多好处。只有那些不入流的魔修才会这样做。对于这种魔修,我们也是诛之而后快的。”   舒愉一脸恍然,又笑吟吟地看着她,“你可曾听过问天宗?”   乌韵白了她一眼,道:“当然。”   “多年前,问天宗差点被你们魔宗之人屠戮殆尽,此事你可知晓?”   “这不都是千年前的事了?那时的魔宗我不清楚,至少现在,我们绝不是你们抹黑的那样。反正我对你们修真界一点兴趣都没有。”乌韵眼中满是鄙夷。   舒愉“哦”了一声。   她虽这样说,可是在修真界作恶的也确确实实都是魔修。   乌韵继续道:“以前的魔宗是一盘散沙,互相残杀之事可能并不罕见。但自宗主上位以来,便没有人胆敢光明正大地吸食他人灵力了。”   自打舒愉认识纪兰生起,便知道他心肠很好,是真正的良善之人。难道混乱残酷的魔灵界也没有改变他心境半分么?   “你们宗主是什么时候继任的?”   乌韵算了算,道:“应该也快百年了。我们魔宗并不是很在意领导者的更迭仪式,宗主继任之时我又还未出生,所以记得不是很清楚。”   “快百年么?”舒愉喃喃道。   乌韵审视着她,眼中满是探寻,“你和宗主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能够穿过天罚?”   “百年未见的故人。至于天罚,”舒愉撇了撇嘴,“它非要特殊对待我,那我也没办法。”   乌韵直直地盯着她,认真道:“你真自恋。嗯……不过也合理。”   舒愉噗嗤一笑,又问道:“你和纪兰生是什么关系?他可以随便命令你?”   乌韵神色瞬间一寒,斥道:“你怎能直呼宗主名讳?”   舒愉眼睛微瞪,“不是吧?名字都不能叫?他规定的么?”   乌韵哼了一声,“念在你是修真界的人,我就不和你计较了。不过倘若你要来魔灵界,那还是对宗主尊敬点为好。”   “行行行,”舒愉附和道,她挑了挑眉,含笑道,“魔宗宗主这位置这般威风么?你怎么不去试试?”   她本以为乌韵对纪兰生敬畏极了,又要斥责她的说法大逆不道,没想到乌韵脸色一红,讷讷道:“当然试过……可是没能打赢,真丢脸。”   “原来你是被打服的?”舒愉又是一笑,猜测道,“谁最能打,谁就可以当宗主?”   乌韵点头道:“当然。不能压制所有魔修,哪儿有资格成为宗主?”   舒愉了然,认真说道:“那你好好修炼,争取早日上位。”   “我会的。”乌韵直接应下。   舒愉觉得她们这些魔修还怪有意思的,一边恭谨地臣服,一边却又努力向那个位置爬上去。   “这儿距离你们的都城究竟有多远?”舒愉想着,以后一定要找个机会来此探索一番。   乌韵道:“以我的修为水平,要飞三个时辰。至于宗主,他有特殊的传送方式。”   “那他能穿过天罚么?”对此,舒愉着实好奇。当年修为并不算高的纪兰生,是怎么来到魔灵界的。   乌韵摇头道:“不能,除非在天罚式微的特定时段,没有任何人能够穿过它。”   说到这里,她又用异样的眼神看着舒愉,“除了你这个怪物。”   舒愉仍是笑盈盈的。   对上她的笑,乌韵心想,她不就是一个普通的修士?修为也比不过宗主。除了长得可爱点,好像真没什么特殊的。   但能让天罚破例,便注定了她的不凡。   舒愉又向她了解了一些情况,便决定离开此地。   不过,她突然想到晏采可以感知魔气。上一次和纪兰生的接触比较短暂,她竟把这一茬忘了。兴许是纪兰生修为比较高深,晏采并没有说她体内有魔气存在。   但这一次她和乌韵待了这么长时间,有些担心会被晏采察觉出来。   她便问道:“你们的魔气可以掩盖么?”   孰料乌韵竟比她还疑惑,反问道:“魔气是什么?”   舒愉微愣,“魔修身上携带的特殊气息。你不知道?”   乌韵又冷哼一声,讥笑道:“不知又是哪个修真者编造出来的。魔修的气息和你们的气息明明毫无分别。”   舒愉看得出她没有在说谎。但晏采也确实察觉出她以前在文星镇见过魔修。   所以,是晏采比较特殊么?   舒愉穿过天罚之后,思忖片刻,打算先回宗门看看。   她先用传音玉片知会舒欢一声,便朝问天宗飞去。   舒欢彼时正在与众长老商议事情,舒愉到达之际,她们刚好商议结束。   众长老对于这个神出鬼没的挂名副宗主早就见怪不怪,只是对舒愉颔首示意,便纷纷离开。   舒欢脸上显露一丝疲态,她半靠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懒懒道:“你怎么想到回来了?”   舒愉笑嘻嘻走到她旁边,熟练地给她捶胳膊,轻重拿捏地刚刚好,“宗主,您辛苦了。”   舒欢没好气地偏头瞪了她一眼,“你又搞出了什么事?”   舒愉一向是知道分寸的,但抵不住有的时候玩性太过。看她这样的动作,一定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举动。   舒愉没有隐瞒,交代道:“其实,你之前来旧山门看望我那次,正好遇上我把晏晏给囚了。”   “囚了?”她什么时候竟需要用这种手段才能玩到男人了?舒欢无奈地摇头。   舒愉听出了她的鄙夷,解释道:“晏采和别人不一样,除此之外我没有别的办法。”   听清她的话,舒欢差点一口气没喘上来,难以置信地重复道:“晏采?”   舒愉乖乖点头。   舒欢脸上的疲态又重了几分,她揉了揉眉心,望向舒愉,神色严肃地质问道:“然后呢?”   “姐你放心啦,他现在一点都不讨厌我,也不会报复的。”舒愉面露纠结,缓缓道,“其实吧,还有更复杂的事。”   舒欢已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直直地看着她。   “姐,我可能会转成魔修。”舒愉摸了摸鼻子,有些讪讪地说。   只听清脆的一声,舒欢刚刚饮过的茶杯猝然碎了满地。   她眼中冻得快要结冰,“舒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已说出,舒愉神色也坚定了许多,又对着舒欢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舒欢冷笑道:“你刚刚说晏采不会报复你?或许的确是这样。毕竟他一向以大德之名行事,被你玩弄几番也能忍受。就算不能忍,他也不至于要了你的命。”   舒愉继续点头。   “但是,”舒欢话语声一寒,“若你堕魔,第一个来杀你的人就是他。你信不信?” 第23章 可怜   晏采会舍得杀她么?   应该是舍得的, 毕竟他连自己的亲徒弟都下得去手。   舒愉一向不会感情用事,也不认为这些男人会感情用事。   她也不以为意,对舒欢道:“他到不了魔灵界, 是没法对我怎么样的。”   舒欢恨铁不成钢:“难道你就一辈子缩在魔灵界不出来?”   “当然不。我会好好修炼的, 等我能打过修真界这些人时,不就可以自由逍遥了?”舒愉一边说, 一边抱着舒欢的胳膊晃悠。   舒欢冷冷地看着她,叹了口气, “说吧,你这段时间到底遇上了什么事?”   舒愉没有隐瞒, 一五一十和盘托出,听着她的讲述,舒欢的表情愈发凝重。这些东西, 明显超出了舒欢的认知。   舒愉盯着她,眼睛一眨一眨, “姐, 假如给你一个机会统一修真界,你一定不会错过,对不对?”   舒欢凝视着她,没有言语。她们姐妹二人心意相通, 对于彼此的追求都十分清楚, 无需多言。   “统一修真界确实很难,毕竟修真界各大门派的底蕴深厚,各是一方霸主, 绝不会融合在一起。但如今遇上了掌控魔灵界的良机,你舍得放弃么?”舒愉认真道。   舒欢明白她的意思,摸了摸她的头顶, 叹道:“假如圣树的作用真的像传说中那样,我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绝佳的契机。但是,我怎么舍得你去冒险呢?你一个人在那边,实在是孤木难支。”   舒愉拍拍她的手,道:“可是这个玩意儿在我体内,我也没有别的选择。反正富贵险中求咯。姐你也知道,我行事虽大胆,但也谨慎,不会任由自己深陷于危机之中。”   突然想到小时候的场景,舒欢微微一笑:“怪不得你从小力气就那般大,那时我就觉得你不像普通小孩儿。你的修为天赋也是极高,现在之所以赶不上晏采,不过是因为比他少活了些年头罢了。”   “那是那是。”舒愉点头附和。   “不过,”舒欢目光沉沉,“万一圣树一物完全是纪兰生编出来骗你的,那对你真的不利。”   “我体内的种苗是真的,天罚对我的破例也是真的。还有,我从小就对魔修生不出太多厌恶之情,我的本命物玄瑜草在魔灵界也是随处可见。结合这种种迹象,纪兰生所说的,定有一部分是符合事实的。至于他有没有骗我什么,那就需要我自己去查证。”   舒愉脸上的笑越来越自信,“他百年前去魔灵界的时候,可是比我现在弱小得多。他也没有天罚偏袒,都能在那里扎根,没道理我做不到。”   舒欢终究没有再说什么,“行,你自己决定便好。你要牢牢记住,你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至于别的抱负,不能实现也无所谓。”   她知道舒愉并不像她那般看重权力,之所以会生出一统魔灵界的心思,很大程度上也是为了她这个姐姐的宏图。   “那是自然。不会有人比我更惜命。”舒愉笑道。   “你打算何时去?”   舒愉想了想,“等我先把晏晏那边处理好吧。”   提到晏采,舒欢脸上的表情也是精彩至极。她似笑非笑地说:“你也真是能耐啊。这世上除了你,恐怕也没有第二个女子会想到将他囚禁起来玩弄了。”   “因为她们都没有我这般喜欢他啊,想得到他的渴望也没有我这么强烈。”舒愉理直气壮地说道,她笑了笑,神秘兮兮地继续说,“姐,你不知道晏晏有多可爱。”   舒欢白了她一眼,连忙摆手,“你给我打住,我对这些没兴趣。在你姐姐我心里,‘可爱’这词和男人压根不沾边。他们这种生物,也就你会喜欢。”   舒愉瘪了瘪嘴,哼声道:“你不喜欢就不喜欢嘛,干嘛贬低我的爱好?”   舒欢神色一肃,再次嘱咐:“不要嫌我啰嗦,你玩玩就好了,千万不要对他们付出信任。特别是晏采这种人。虽然他看起来心怀人间大爱,其实也最为自私,为了他们口中所谓的人间正义,他肯定能毫不犹豫地牺牲某一个个体的利益,乃至性命。你想去魔界的念头,一点都暴露不得,明白么?”   舒愉连连点头,“你放心,我知晓其中利害。那我先走啦?”   舒欢抱了她一下,叹道:“在魔灵界,应该没法与我们这边传音。你得空就多回来吧,所幸隔得也不远。”   舒愉像只小猫一样在她颈间蹭了蹭,“嗯嗯。我会想姐姐的。”   她冲舒欢摆摆手,便消失于原地。   舒愉在文星镇上买了些热乎乎的点心,才往旧山门中飞去。   这几番折腾,又已至深夜,她走回石屋中,意外地发现晏采还没有醒。   原来药效这么强啊。   舒愉坐到床边,轻轻拍了下晏采的脸,唤道:“晏晏,醒醒?”   见他没有反应,舒愉给他渡了一股灵力,从体内召唤他。   晏采不知自己这一觉为何睡得这般沉,他悠悠醒转,正对上舒愉温暖的笑脸,“晏晏?”   晏采眼神惺忪朦胧,他坐起身,摇了摇头,长发从肩上划过,有种凌乱的美感,“我睡了很久?”   “是啊。”舒愉感叹道,“一整天了。”   晏采只觉得脑袋晕晕沉沉,他习惯性地将舒愉抱住,下巴抵在她颈窝,感受她体内传来的温热,“你今天做了什么?”   舒愉摸着他的后脑勺,手中长发柔顺,触感极佳,“没做什么,回宗门看望了我姐一趟。哦,顺带又杀了个作恶的魔修。”   听她这样一说,晏采才发现她身体周围又萦绕着一股淡淡的魔气。   他不自觉将她抱得更紧。   “我体内有魔气吗?”舒愉好奇地问。   “嗯。”   舒愉蹙眉:“可是为何我觉察不出,我姐也没有发现?”   晏采摇头道:“我亦不知。或许是我的感知力比较特殊。”   他在她颈间轻轻一嗅,发现除了魔气之外,她身上又出现了那股陌生又熟悉的清新气息。   晏采面色白了几分,他动了动嘴唇,嗫嚅着说道:“舒愉,你只是见了你姐姐么?”   晏采好像更喜欢查岗了。舒愉觉得有些好笑,“还有宗门内的一些人呀。你又不认识。”   晏采低垂了视线,轻声道:“我还以为你又去了魔灵界。”   舒愉心中一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含笑道:“为何这般猜测?”   晏采抬起眼眸,直直地望着舒愉的眼睛,“我在你身上嗅到了一缕陌生而清新的气息,不是魔气,也不是你自己的。自打你上次从天罚中出来后,我就闻到过。”   难不成是纪兰生的气息?   晏采的感知力怎如此奇特?还是说,是纪兰生故意在她身上留下的,她却没有注意到?   看来,前一日晏采介意的便是这个。当时她说她没有在魔灵界见到任何人,想必他已经知道了她的隐瞒。   可是,他上一次为何不戳穿?这一次为何又要戳穿?   男人的心思也是十分麻烦。   考虑到她不会在他身边待太久了,舒愉便懒得糊弄,噗嗤一笑,直接说道:“好吧,没想到你鼻子这么灵。我不是有意隐瞒的,这不是怕你吃味么?我见到了我那遥远的前前前任,上一次是在魔灵界,这一次是在文星镇。”   听到她大方地挑明,晏采竟觉得心中反而安定了一些。他声音中满是肃杀之意,“魔界?那人定是堕魔了?他为何又能出来?”   舒愉摇头道:“这我就不清楚了。我两次都只是和他打了个照面而已。而且他应该没堕魔吧,毕竟你感知到的我身上的魔气都不是来自于他。我也没有看见他作恶。”   晏采静静地凝视她,淡淡道:“你还喜欢他么?”   舒愉仿佛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眼睛都瞪大了,“当然不。晏晏,你要我说多少次,我现在喜欢的人只有你一个。”   晏采“嗯”了一声,“若他是堕魔之人,若叫我撞见,舒愉,我不会顾忌你的情面。”   “切。”舒愉戳了戳晏采的面颊,“晏晏啊晏晏,你也不看看自己的实力都掉到哪里去了?还在这想着除魔呢?”   晏采心中骤然一股剧烈的刺痛,喉间一股腥甜。   舒愉说得对。他此刻最该去除的,其实是自己的心魔。他的修为受制于此,难以恢复半分。   可是,他怎么去除得了?他的心魔因舒愉而生,也只有靠舒愉才能解。   但她明显给不了他想要的。   舒愉感到晏采浑身一僵。难道她说的话太重了?但是她之前连更重的话都说过,也没见晏采是这等反应。   她笑着亲吻他的嘴角,温声道:“不过以你的天赋,很快就能恢复啦。我说过,不会再折腾你。”   晏采没有说话,只是重重地吻了回来。他把手轻轻地放在舒愉的腰侧。   舒愉会意,笑盈盈地满足他的愿望。正好,她经过一段修炼,精力也是十分充沛。   这一次她没有使用功法,只是纯粹的玩乐,全身心的沉溺。   她很喜欢听晏采那不可抑制的重重呼吸声,忍不住道:“晏晏,你不要克制,我很喜欢听。”   晏采面上闪过一丝羞赧,但并没有拒绝舒愉的要求,不再压抑他那些本能的反应。   考虑到晏采的身体情况,舒愉这次颇有分寸,温柔了许多。   没想到晏采却贴在她耳侧,轻声道:“你也不用克制。你尽兴了……我才会高兴。”   他的气息在她耳边撩拨,就像诱人的罂粟,舒愉整张脸颊骤然升温。因为他的话,她心中那些隐秘的兴奋点又浮出表面,当即便开始不管不顾地玩乐起来。   这番对峙持续的时间很长,晏采像是怕她会消失似的,竭尽全力地取悦她,并且缠着她不放。   舒愉的游戏兴趣成功地被他勾了起来,到了以往她应该厌倦的时候,这一次她却还没有玩腻。   她迷迷糊糊地想着,晏采进步得可真快。   她都舍不得这么早就将他放弃了。   晏采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她脸颊上的汗水,仿佛她是什么脆弱的瓷器,轻轻一触就会碎掉。   舒愉脸上漾出笑意,眼睛弯弯似月牙,嘴角的弧度也高高扬起,她啵唧一口亲在晏采下巴上,甜腻腻地说道:“晏晏,你真好。”   舒愉此时的表情纯真又可爱,仿佛最不谙世事的少女的,最为真诚的夸赞。   晏采也忍不住泻出一点笑意来。   他知道她的狡黠,却也常常不由自主地被她这种真诚骗过去。   心甘情愿地骗过去。   “你也很好。”他淡淡地说着,声音却像春湖之上的冰雪一点点地消融。   他的情感从这几个普通的字眼中毫不保留地传递出来,舒愉只觉得整个人在春潮之中徜徉,由内而外地被满足感包裹了。   她堵住晏采的嘴,玩心又起。   不知过了多久,这场玩闹才真正结束。晏采因为耗费的精力心神太过,竟直接昏睡过去。   要不是怕吵醒他,舒愉真想哈哈大笑。   不行就不行嘛,何必要逞能呢?她又不会笑话主动示弱的他。只会笑话眼前这个笨拙的逞强的他。   舒愉单手托腮欣赏着晏采的睡颜,他五官精致,脸型线条流畅,因为熟睡,也因为刚才的亲密,他往常的疏离感已经尽数消解,只留下了待人采撷的遐想。   舒愉一点一点抚过他的眉心,鼻梁,薄唇,下巴,又按在他脆弱的喉结之上。   轻轻地叹了口气。   美色误人啊。   她可不能太过沉迷。   这次换舒愉给他打理好后,方才入眠。没想到,刚进入睡梦之中,那股熟悉的召唤再次找上她。   舒愉睁开眼,有些烦躁。   纪兰生在搞什么名堂?他是铁了心不愿意让她睡觉,非要逼着她修炼吗?   她本想尝试再度入眠,但是根本抵御不了那股力量的侵袭。   她按住心中的燥意,往魔灵界而去。   毫不意外,她刚穿过天罚,纪兰生已经在那处等着她了。   他似乎要说什么,却被她打断:“你可是有什么毛病?”   骤然被劈头盖脸地一骂,纪兰生愣在原地。   “我脾气好不好你还不清楚?你以后再这样,这破苗我就不种了。”舒愉毫不客气地骂道,因为气愤,她眼睛显得格外得亮。   纪兰生却忍俊不禁,眼角眉梢都流淌着淡淡的笑意。他温声道:“舒愉,你先消消气。”   事后本来就是最适合休息的时间段,被纪兰生这样一搅合,舒愉只觉得先前的滋味都不美好了。   她微微偏头,用怪异的眼神打量着他,心中生出滑稽荒唐的猜测:他该不是故意选这种时间段捉弄她的吧?   迎上舒愉的眼神,纪兰生又是一笑,眉眼都变得舒阔,“舒愉,这次真不是因为我。是落种之地自身在感应你。”   “是么?”舒愉眉头紧皱,低声抱怨道,“这树是嫉妒我有夜生活它却没有?真会挑时间。”   纪兰生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视线扫过舒愉,似乎要找出些什么来,却又不敢细看。   他向舒愉作了一揖,“我代它说一句抱歉。你以后可能,每天都要在它那里待上足够的时间段才可以。”   舒愉认命地朝落种之地走去。   因为不开心,一些邪恶的念头浮出脑海,她对纪兰生笑道:“你每个晚上都清闲得很么?”   一定没有夜生活吧,才能毫无怨言地来照看一颗连影子都没有的树。   纪兰生听懂了她的言外之意,也明白她的不满由何而起。他面上波澜不惊,话语声和平常一样温润,“晚上我一般都在修炼。但是个人的修炼之事比不过圣树重要。”   “哦……”舒愉尾音拖得很长,“我还以为你是太过寂寞,所以很乐意来见我呢。”   她先前觉得纪兰生还没有放下对她的执念,不过经过这两日的接触,她又不敢确定了。   不管如何,她这话说的都有点过分,逾越了她之前维持的那条疏离的界限。   如墨的夜色中,纪兰生微微蜷曲了小指,腰侧的玉饰轻轻晃动。   他淡淡一笑,没有说什么。   见他毫无反应,舒愉只觉得索然无味,也不再搭理他。   走到目的地,看着眼前的变化,舒愉讶然。   昨天这里还是光秃秃的,今天就已经搭出了一座小小的花园,花园旁边还有一栋小木屋。当然,因为魔灵界生物种类稀少,温度又很低,所以这里的花色都很普通。   但舒愉还是有些震撼。植物的香气是她最喜欢的,她没忍住轻轻地呼吸了一口。   她看向纪兰生,“你这是在邀请我长留么?”   纪兰生道:“我只是觉得先前的环境太过简陋罢了。修炼也可以在舒适的环境中进行。这附近几十米的效果应该没有太大差异。”   “谢谢。”舒愉径直走到花园中,没有再说什么,老老实实地坐在凳子上修炼。   纪兰生坐在她三米开外的位置,凝神看着她,脑中又开始生出妄念。   她先前是和谁待在一起?也是像他们百年之前那般亲密吗?   他露出一抹笑,笑容却不复先前的温柔,反而泛着冰冷的凉意。   她应该是没有多么喜欢那个人的。不然,又怎会有心思在口头上占他的便宜?   她刚来之时,还会像百年之前那般,对他肆无忌惮地发脾气。尽管岁月让她表面上疏远他,可是她潜意识里却戒不掉对他的熟悉。   但是这些念头还是抚慰不了他内心的伤口。光是稍微想象一下她和别人的拥抱,亲吻,他就觉得浑身的灵力都快要炸开了。   他又将那块象征道侣契约的灵玉握在手心。   这块本应已损毁的灵玉,完完整整地被束缚在他掌中。   只有这样实实在在地握着,感受着舒愉的存在,他才能好受一些。   才不会在舒愉面前失态,暴露他的异常。   他低低地一笑,不管舒愉同那人做了什么,至少,她从未生出要和那人结契的念头。   不论那人是谁,都很可怜。   真的可怜。   他是不是该用什么方式,向那人告知一下呢? 第24章 暴露   舒愉睁开眼, 就嗅到了馥郁的芳香。日光洒在各色花蕊上,从浅绿的枝叶滑下,满地金色流淌。   日光很盛, 却不刺人。舒愉沐浴其间, 只觉得异常舒适。   “这里的景色还是挺好看的。”她发出感慨。   纪兰生静静站在她身后,眉目在日光下显得十分柔和。   蓦然间, 初遇时的场景在他脑海中闪过。   那时他刚经过宗门考核,和几名同门一起离岛历练。那一天, 他们因为大意,撞上了一只颇为凶猛的妖物, 同门在它的攻击下都重伤昏迷了过去,只留他一个人作困兽之斗。即将被妖物吞噬入腹之际,他正准备以损伤本元的代价与它拼命, 却感到浑身一紧,然后整个人就被一只藤蔓绑着甩飞了出去。   遭到剧烈的撞击后, 他视线都已变得模糊, 眼前却突然闯入了一张笑盈盈的脸。   他微微一愣。虽然那一刻他并没有看清她的相貌,可是那个笑容却那么清晰,比他最喜欢的兰花还温暖,一下子就将生死危机关头的阴霾尽数洗净。   恍惚之间, 他听她说道:“喂, 你叫什么名字,长得还挺好看的。”   他没来得及回答,就晕了过去。   纪兰生看着眼前的舒愉, 平静说道:“确实很好。不过待得久了,你可能也会厌烦。”   舒愉抿起嘴,“也是哦。你们这边还是太空了, 也没什么烟火气。幸亏我可以随时出去。”   她站起身,欣赏着周围的花色。她走到一盆开得很可爱的小兰花前面,弯下腰,轻轻地拨弄它的花瓣。   她没注意到,几米外的纪兰生因为她指尖的动作,眼帘轻颤,脸上迅速划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   舒愉近距离看着那淡黄的花蕊,手指轻点,嘴上问道:“纪兰生,你多久没出去过了?”   纪兰生握拳低咳一声,方才答道:“自我进来后,就再没有离开。”   “这里好玩吗?越往北,是不是就只有连绵的冰雪了?”舒愉目光眺望着远方。   纪兰生“嗯”了一声。   舒愉露出一点同情,“魔修会不会找点儿乐子玩?不然也太无趣了一些。”   “当然。他们都有自己的娱乐方式,比如打架,比如纵情。等你见到他们就会发现,大部分魔修脾气都比较火爆直接。可能正是因为环境比较压抑,才养成了这样的性格。”纪兰生娓娓说道。   舒愉点点头,表示理解。她偏转头,对他笑道:“你的脾性却没变。”   纪兰生只是一笑,“你不也没变么。”   舒愉“嗯”了一声,觉得这样的寒暄有些无聊,便道:“我该回去了。”   却见纪兰生眉眼低垂,整个人仿佛被涂上几笔落寞的色彩,“舒愉。”   他抬眸看她,“能否试试带我出去一次?”   “怎么带?”舒愉疑惑道。   “或许可以用你的神识接引我,让你识海内的种苗感受到我的存在,我便有机会穿过天罚。”一向淡然的他,手指也忍不住微微摩挲。可以看得出,他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一你有危险,我可救不了你。”舒愉无情说道。   纪兰生轻笑道:“无碍。”   难得看到他露出纠结不安的样子,舒愉稍稍思考了一下,便点头答应。   走到天罚之门前,纪兰生静默地站立,凝神望着这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   舒愉手掌向下轻摆,“你稍微蹲下来一点。”   她的眼睛很亮,和多年前一样,总是弯弯的,就像两枚小小的月牙。   纪兰生没有说话,听从地弯下腰。   舒愉走到他面前,说了句:“你不要有任何动作。”就用自己的额头贴上了他的额头,屏息凝神,向他递出自己的神识。   不过须臾,舒愉便后退了一步,下巴微抬,向纪兰生示意道:“你去试试。”   纪兰生停在原地愣了一瞬,看了她一眼,才起身走向天罚之门。走动间衣袂轻飘,清逸的背影仿佛与这片空旷的天地融合在了一起。   舒愉紧随其后,发现他好似也没有遇到什么阻碍,径直地穿了过去。   她站到他身边,满脸都写着疑惑,“这么轻易的吗?以后我岂不是可以随意带人出入?”   却见纪兰生唇角缓缓溢出一丝鲜血。他没什么表情,抬起手一抹,摇了摇头道:“别人不行。”   舒愉目光落到他嘴角,又落到他的手腕。伴随刚刚抹唇角的动作,他那宽大的翠色袖口下滑了几寸。   舒愉眼尖地发现,那如霜雪一般的腕上,有一条长长的疤痕,直直地往里延申,消失在衣袖中。   她没有多想,问道:“为什么别人不行?”   纪兰生笑了笑,“这是魔宗宗主的特权。”   “是么。”有特权为什么还要用她的神识接引?舒愉本以为,假如有条件带领别人,应该是和她越亲近的人,越容易和她一起穿越阻碍。   不过纪兰生也和她不亲近啊。   舒愉没有琢磨出个所以然,只道:“你出来是打算做什么?”   “没有打算。我只是尝试一下能否通过。”纪兰生看向舒愉,“你又打算去哪里,回问天宗?”   舒愉摇了摇头,“我才回去过,暂时不再回。我有自己想做的事。”   纪兰生手指微僵,面上却一派自然,“我方便陪同吗?”   “不太方便。”舒愉拿出芥子袋,找到一块可以在修真界使用的传音玉片,递给他道,“你自己随意转转吧。傍晚之前我会联系上你。”   “嗯。”纪兰生没有多说什么。   琅山以北通通被视作魔灵界的地盘,所以即使穿过了天罚,此处仍是渺无人烟。两人并排着越过琅山,来到南部修真界的界域。   舒愉看了他一眼,飞离此地。   纪兰生望着她的背影,嘴角又不可遏制地渗出几丝鲜血。比起天罚带来的疼痛,舒愉的冷漠对他来说才是最为残酷的刑罚。   她看见了他的伤,却连一句客气的问候都吝啬于给出。   他闭着眼睛,总是忍不住想到他人生中那段最为快乐的日子。   那时的舒愉是真心喜欢他的。他们结伴历练,路途之中总免不了打斗厮杀,磕磕绊绊。他不怎么在意自己身上的伤口,舒愉却从不忽视他。   他还记得,他不过是被一株稍有攻击力的灵草划伤了一条小小的口子,一个小小的治疗术就能将其抚平,把它称作是伤口,都显得过分滑稽。   舒愉却很认真,用她温暖的手握住他的手指,一点点将伤痕拂去,用她那双最为动人的眼睛,近距离凝视他。   她还会亲昵地吻他。   亲完之后,她又调皮地蹭他的脸,嘴上说着最为珍视的话语:“兰生,还痛吗?”   他当然不痛。她其实也知道他不会痛,不过是借机表达对他的情意罢了。   舒愉一向赤忱,从他们互相确定心意之前,她就已经不吝惜于展现自己的真心。何况是两人在一起之后。   一切都变了。   当她在他身边时,他从未痛过。   而他那最惨烈的疼痛,却是由她带来的。   至于现在的他,无论是否受伤,都再也无法得到她多余的眼神,她施舍的眷顾。   天罚无情,纪兰生此时的胸口处如火烧一般。   这个世界上,唯有舒愉一人是被天罚认可的,旁人想要穿过,仅仅靠她的神识接引绝不可能实现。   他能通过,多亏含有舒愉心头血的那枚灵玉。   他大概能猜测舒愉的去向,双手不由自主地有些颤抖。他再次将灵玉握在手心,平复自己的心神。   当年,舒愉没有任何征兆地告诉他,她变心了,她不喜欢他了。   他还没有消化这个事实,舒愉就站在他面前,残忍而不留情面地捏碎了含有他心头血的灵玉。   相比于道侣结契,解契是十分容易的,单方面就能实现。只要任何一方捏碎灵玉,道侣另一方拥有的灵玉也会紧跟着碎掉。   两人便从此再无道侣之名。   他当年,付出了极为惨重的代价,才将这枚灵玉留存。   也是靠着它支撑,他才能有信念活到现在。   都说破镜无法重圆,但他既然能违背天道,将这早就该消散的契约保存下来,他也能去试一试缝补人心。   他来到魔灵界之初,看到遍地的玄瑜草,一下便猜到了舒愉的宿命。从那刻起,他就坚信,他和舒愉的缘分不可能就那么草率地结束。   正如他们还未消散的契约一般。   他调理几息之后,便沿着舒愉的方向而去。   他一路上都能感应到舒愉的存在,可是当他踏上一处山谷,舒愉就如泥牛入海一般,再难寻觅。   “隐形?”纪兰生眉头轻蹙。   随即,他轻轻一笑。究竟是什么人值得舒愉这般藏匿?   真是让人嫉妒的偏爱啊。   他漫无目的地在这宽阔的谷中行走,探查地格外仔细,连雪粒之间摩擦的嘶嘶声都听得异常清晰。但查探良久,他仍一无所获。   直到,他的脊背突然爬上一股酥麻之意,他没控制住战栗了一下。   他僵在原地,脸上神色莫名。   难道,他百年之前送给舒愉的那株带有二人特殊印记的兰花,她一直带在身边么?   还带到了她与自己情人相会的地方。   纪兰生说不出此刻心中的感受。   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他心上啃噬。   他放出神识,朝能感应到的方向走去。然后在一处洞口停留。   问天宗千年前的山门。   要不是有兰花联结,他此刻绝对察觉不出,那破败的洞口内,竟有人的气息。恐怕也没人能够察觉得出。   避免惊动舒愉,他将散发的神识控制在刚刚好的程度。   刚刚感知到,他就浑身一僵。   他此时明明站立在阳光之下,却如坠冰窟。   周身的血液都被冻住,即便是初来魔灵界距离死亡最近的那一刻,他也没有体会过这般的通体发寒。   好冷。他嘴唇不由地颤了颤。   胸口上火辣辣的疼痛却还在撕扯。   他以前送她这兰花,不过是想感受着她的存在罢了。有兰花陪伴她,就好像他自己也时时刻刻在她身边。   如今他修为提升,神识变得更强大后,没想到还可以联结自身感官,也可以借助它感应到附近的情况。   当然,联结也是有限的。   他听不清人言,也判断不出什么别的动静。   唯有那压抑的,极低的,暧昧的……口耑息声。   纪兰生只觉得他的听感似乎已被上天屏蔽掉,谷中别的声音他全然听不见,死一般的寂静蔓延。   却偏偏留了那一处,那么清晰,似乎是故意在他耳边炸开一般。   原来,对他来说,这微不可闻的声音,才是真正的天罚。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却自虐般地没有离开。   或许,他连离开的力气都失去了,只有脑海中的念头迟缓地流转。   他双目紧闭,指尖在掌心掐出血痕,血珠断线似的沿着掌中的纹路滑下,滴进脚下肮脏的泥土中去。   他明明是知道的。   他早就知道舒愉身边有新的人不是么?   他既然知道,为何又要这般惺惺作态?真是卑贱又可笑。   纪兰生睁开眼,试图像往常一样露出点笑意来。   却显得极尽扭曲。   他看着自己鲜血淋漓的掌心,喃喃道:“舒愉怎么可能会喜欢上你现在的样子。”   她只是喜欢新鲜感罢了。那个可怜的东西留不住她的。   她是自由的,她有尝鲜的权利。他自己乐意等她一百年就好了,哪有资格要求她也为他这个被丢弃的旧人驻足一百年呢?   他没有资格。   他不是丑陋的妒夫,他应该包容她的所有,接纳她此时没有放在他身上的情感。   他或许还应该为她感到高兴。她没有被束缚,不用像他这样做时光的囚徒,被困在湮灭的过往之中不得解脱。她现在过得舒心惬意,是他最乐意见到的样子。   他确实是应该替她高兴的。   纪兰生愣愣地僵直在原地,不知过了多久,那抹熟悉的气息让他心脏猛地一紧。   他连忙隐匿自身气息,就见舒愉从洞中走出,离开了此地。   他抬头看了眼天色,猜测舒愉是去凡俗界买食物。她虽然已经辟谷,但应该还保留着吃热菜的习惯。她喜欢这种带有人情味的温度。   纪兰生脑中一片浑浑噩噩,在他反应过来之时,他已经穿过了结界,站在了洞口之内。   看着那幽深黑暗的孔道,无法抑制的念头骤然浮出。   要不要干脆将那人杀掉?   他虽在理智上极力告诫自己,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要命,嫉妒到快要按捺不住毁天灭地的恶念。   杀掉那个人,舒愉也不会发现的。只要她不发现,她就不会厌恶他。   她也不会因为那人死了,就把那人藏在心里怜惜,化作抹不去的朱砂痣。   她只会将死人彻底忘记。   那就杀掉好了。 第25章 第三者   山洞内地形复杂, 无数的石屋交错,因为没有任何生机,所以总是显得静悄悄的。   一片寂静之中, 突然响起了轻盈的脚步声。   晏采睁开眼。   他一动不动地坐着, 只听那脚步声越来越近,每一步间隔得异常均匀, 突然,一个停顿, 打乱了原本和谐的节奏。   晏采眼神落到了屋门处,却还是没有做出别的举动。   一个人影于门口静悄悄地显现, 毫不意外,是一张陌生的脸。在看到晏采的一瞬间,来人瞳孔微微一缩。   晏采淡淡地望着他, “阁下是谁?”   却见那人单手负于身后,笑了笑, 张口之间的话语如潺潺流水, “果然,第一大派无方门下不过也都是群欺世盗名之徒罢了。”   他言语羞辱,晏采却目光未变,只是平静地将他多日不曾使用的本命灵剑唤出。   那人脸上露出点讥诮来, “你有资格拔剑么?”   “阁下究竟是谁?”晏采面上不显, 心中却着实不安,抚摸冰冷的剑身,以此平复动荡的心神。   那人没有说话, 却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   晏采只是看了一眼,便察觉出那是何物。   只听剑身嗡鸣,他单手握剑抵在地面, 手上青筋暴起。脑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心脏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攥住。   纪兰生本来是想杀掉这个不知名情夫的。可当他认出了他的身份,顿时改变主意。   “谁能想到大名鼎鼎的晏采仙君,竟会不知廉耻地插足别人的感情呢?”他冷笑一声,面对舒愉时的卑微早已不复存在,“想必你这种无耻之徒也是不愿退出的。那么,我们就等舒愉回来,让她自行抉择,你觉得如何?”   晏采压根没听清面前这个人在说些什么。   他一直都知道,舒愉对他倾注的真心从来都不是完整的。但她明明说过,不管过去如何,她如今的眼中唯有他一人而已。   他真是可笑至极,竟然会相信她。她明明连谎言都懒得用心修饰,一点也不在意他信不信,但他还是愚蠢地信了。   晏采抬起头,看见眼前这个人面带微笑,眼中却满是不亚于他的痛苦。   他自嘲地笑了笑。舒愉,你可真能耐。   纪兰生欣赏着他的痛苦,只觉得心中恨意都消解了些许。他笑得云淡风轻,却又胜券在握,“你猜,她会选择谁?”   选择?晏采虽然早就把自己放到了低至尘埃的位置。但让他此时此刻如丧家之犬一般,等着舒愉的选择,摇尾乞怜她的恩赐,却很可能在这位名正言顺的道侣面前,被舒愉毫不留情地丢弃。   他做不到。   这方石屋总是不见天日,就像他一般。被人翻来覆去地践踏,永远也见不得光。   怪不得舒愉不愿意在外人面前彰显他们之间的关系。   他在她心中,或许只是一个泄欲的物品。   晏采单手按住胸膛,似乎这样就可以阻止心脏剧烈的跳动。他咬了下舌尖,竭力让自己清醒,没有看四周一眼,越过那人往屋外走去。   真是一条可怜虫。   和纪兰生预想中的一般,这种看似高高在上,实则虚有其表的人根本就经受不住践踏自尊的打击,被他三言两语一激,便失了魂,连和他开战的勇气都没有。   也对,他们这群道貌岸然的修真者好歹还是要点脸的。   哪会像他一样呢。   纪兰生看着那盆与百年前明显不同的兰花,略一思索,就发现了其间不同寻常之处。   晏采?他会让修真界那些人给他备上更好的礼物,保准比直接杀了他,来得更为快意。   舒愉拎着一盒热腾腾的饭菜,心中既是愉悦,又有点小小的纠结。   理智告诉她,不能再这样和晏采厮混下去了。但是感情上她又舍不得。她没有哪一任情人是这么早就结束了关系的。离开了晏采之后,她岂不是只能去魔灵界找合胃口的下一任?   但是她也不想和那群魔修扯上什么过于密切的私人关系。   舒愉唉声叹气,却在发现了洞口异常后,连叹气的心情都没了。   她飞速闪回石屋之中,就见晏采消失得干干净净。   不应该啊,她们刚刚还那般亲密的温存。她感觉得出,他是真心实意的,早就没了逃跑的心思。   而且,以他现在的修为,哪来的能力逃跑?   舒愉紧皱着眉头,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只能狠狠地踢那石凳一脚。   “好你个晏采,竟然连我都能骗过去。”舒愉忿忿道。   她只觉得浑身都充斥着被愚弄的怒气。没想到她竟然也有栽跟头的一天。果然,男人都是不值得信任的,看似干净如白纸的晏采,却比她还会伪装。   一向都是她玩弄别人,头一次被别人玩弄,舒愉无论如何都平静不下来。   她看了这空荡的石屋一眼,将那盆兰花抱在怀中,向外走去。   谷底的风冰冰凉凉,吹拂之间,舒愉的愤懑也一点点消逝了。她本来就是个容易想开的人。   反正,该睡的都睡过了,该尝试的也都尝试了,无论多么羞耻多么贬低自尊的话语,晏采也都说了个遍。   说到底,还是她赚了。想到每一次他尽心竭力地服侍她,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她就觉得,这怒气再也生不起来。   这世上唯有她一人,得到过晏采这般对待。   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   假如以后还放不下,若有一日等到她修为超过他,直接抓过来便是。   “舒愉?”一道让人听了就无比舒心的声音响起。   舒愉拿起传音玉片,“怎么?”   “无事。只是想问问你,何时回魔灵界。”   舒愉:“我片刻就到天罚门前。”   见到纪兰生,舒愉含笑问他,“你去了何处?”   “镇上随意逛了逛。”纪兰生看了眼她怀中的兰花,声音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你还将它留着?”   “嗯?”舒愉不知他为何这般问,说道,“这盆兰花陪了我好几年,还是生出了一些感情。”   纪兰生笑了笑,心中却有些涩然。   原来她并不记得这盆兰花是从何处而来。   对于这样一盆在她心中普通至极的兰花,她都不愿意舍弃。而他却,随随便便就被她扔掉了。   还有那个可怜的东西也是。   人人敬畏又如何?大德又如何?看舒愉此时的表情,明显没有一点点在意。   纪兰生又是一笑。   “可是有什么开心的事?”舒愉不懂他为什么笑得这般惬意,难道是在魔灵界憋得太久?   “近百年没有出来过,自是喜悦。”纪兰生温声道。   “哦,”舒愉了然,“那以后可以多带你出来几次。”   纪兰生却摇了摇头,“若次数太多,我可能无法承受天罚的威力。”   舒愉露出一丝同情,她看了看四周道:“那你何必急着回去?”   “夜晚你可能又会被召唤,我需要陪着你。”   “那还早呢,还有好几个时辰。”舒愉笑眯眯道,“我们还可以逛逛?”   “我们?”纪兰生笑了笑。   “嗯。我们可以先去吃饭。”刚刚买的饭菜,舒愉已经没有心情下咽,干脆拉着纪兰生走到文星镇的一家酒店。   甫一进门,就碰上了几个问天宗弟子。   “副宗主!”几名弟子眼睛一亮。虽然舒愉没有舒欢、傅溶玉那般有威望,但她性格和善好相处,是以年轻弟子们都十分喜欢她。   看到旁边的纪兰生后,弟子们也见怪不怪,只拿他当舒愉的新情人。   只是感叹道,这也没过几天,副宗主竟然就又换了新人。而且,眼前这人和之前那人还有那么一点点相似,都一样的俊美。   女弟子们不由得更加羡慕起舒愉来。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决心要加倍努力修炼,才能像副宗主这样,能挑到各种各样的美男子。   站在最边上,毫无存在感的那名男弟子更是咬牙切齿。他觉得自己明明不比副宗主旁边那家伙长得差,就因为他出身问天宗,反倒成了他的原罪。   还有那群挤眉弄眼的同门们,别以为他不知道她们在想什么。定是又在艳羡副宗主,把这动力都加注到修炼一途上了。她们之前修炼时的刻苦程度本就足够变态,眼下一刺激,只会更加变态。   他为了不落后,只能跟着她们一起变态。   他不怀好意地瞪着那个男人,却在接上他视线的一瞬间,通体一寒。   他打了个寒颤。那么一个温润的人,给他带来的感觉竟有些可怕。   “小元?”他定了定神,听到副宗主在叫他的名字。   他不由得露出一个傻傻的笑来。没想到副宗主常年不在宗门内,竟还记得他的名字,连忙应道:“在!”   却见舒愉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的修为,落后得有点多了啊。”   小元还没回答,旁边的女弟子连忙抢答道:“副宗主,您都不知道他们在修炼时是怎么偷懒的!这些男的简直给宗门丢脸。”   舒愉点了点头,感叹道:“确实。我当初刚进宗门时,落后的那一批也都是一群惫懒的男弟子。修真界的年轻男孩子,大部分都有些贪玩。”   小元涨红着一张脸,“不是的!副宗主你不知道她们修炼时有多么疯狂,压根不像正常人。我才没有贪玩……”   纪兰生在一旁听着,止不住轻笑。   小元忘记了先前的异样,又瞪了他一眼。副宗主身边的男子肯定都是些偷奸耍滑的家伙,才给副宗主留下那样的印象。真是败坏他们男弟子的名声。   怎么能因为性别被副宗主一棒子打死?他脱口而出道:“修真界最厉害的晏采仙君,不也是无方的男弟子么?”   “修真界他最厉害?”舒愉眉毛一挑,心中有些微妙的不悦。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晏采,就在他们几十米开外处,静默地站立。 第26章 玩腻   世上最难揣测的, 莫过于人心。   晏采自有记忆始,他的生命中便只有一件事——修行。他从十岁开始入道,不论是无方清苦的修习生涯, 还是在滚滚红尘之中行走的几十年, 抑或是无方后山那隔绝了人烟的幽闭秘境,不管在何时、何地, 遇到何种纷扰,他都从未曾质疑过自己的道心。   师尊曾说, 他生下来就是应该修道的。他易于修炼的体质,难以被外物动摇的本心, 无不证实了师尊的判断。   不过,和许多修真者不同,他其实并不疏离于红尘。他以对人间的至情入道, 所以反而格外热爱这人世。但就像师尊嘱咐的那样,他的心必须是浩瀚的, 足够装下这整片天地, 而不能被一花一木所蒙蔽,也不能耽溺于任何微小的人事。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和情之一字扯上关联。   艰深的修行一途早就将他的心磨成了平镜,没有任何感情能让他的心泛起波澜。单调平稳的山间岁月早就绘成了他的人生底色,但按照严苛的无方清规, 他还是在山下游历数十载, 以求勘破世俗扰攘。他见证无数痴情绝恋,目睹各色爱恨纠缠,他的心还是幼时的那面平镜。   他没有生出过任何情愫, 也无人敢凑到他跟前,对他表达不一般的情意。   这次的遭遇,却是对他过往所经历的一切的否定。   原来他实力那般不济, 原来是他太过自负。没想到,一场囚禁,一次强迫,一个天真又危险的人,就能将他的心镜打得破碎。他不仅没能化解此劫,反而任由自己沦陷,妄生了情念。   更可耻的是,他的情,乃是由欲而起。   欲是肮脏和卑劣,是吞噬道心的妖魔,按理来说,他这样的修真者,一辈子都不应该生出欲。   他彻底堕落了。   没想到的是,从他自甘堕落开始,他的心反而逐渐安定。既然他无法抵挡,那就认下自己的情和欲,主动把舒愉装进自己的道心之中。他坚信,既然他自小以至情入道,对一人的情也并不与对天下的情相悖,那么总有一天,他还能再度稳固道心,去除心魔。   都说触底反弹,他接受了堕落的事实,便有了重新向上的勇气。即使他心系的那一个人,暂时并不能回报他同样的情意,他也未曾绝望过。   晏采感到自己的手臂被撞了一下,他怔怔回神,一个小女孩仰头看他,迅速说了声“对不起”,又追逐着同伴往前边跑去了。   他站在薄暮里,四周是喧嚷的人潮,吆喝声此起彼伏,没有片刻安静。他只觉得心上空空的。   比起得知被欺骗时的绝望,此时的他,真真正正地产生了万劫不复之感。   经历了那样难堪的场面,也知晓了残酷至极的真相,他竟没有第一时间抽身离去,反而站在这里,以一个肮脏下流的身份窥视。   他在想什么?又在渴望什么?他不敢承认。   他本以为,早在臣服于舒愉之时,他就已经将自己践踏至最低处,不可能比这再低。没想到,深渊是无止境的,堕落的路径永远没有尽头。   他麻木地低下头,原来他的道心已这般龌龊了吗?   人心难测,他竟连自己的心都无法掌控了。   想到舒愉离开山洞时死死地抱着那盆兰花,晏采嘴角不由地扯出一抹笑。他此刻竟分不清,是被欺骗的愤怒多一些,还是发现舒愉从没喜欢过他的绝望多一些。   理智告诉他,他应该离去,用看不见尽头的时光将此劫化解。但他却被莫名的力量压制在原地,一点都动弹不得。   另一边,舒愉正无聊地看几个弟子吵闹。她们确实一点都不畏惧她,一个二个坐在饭桌前,互相揭露彼此的丑事,满嘴没停过,止不住地哈哈大笑,脸都涨得通红。   明明刚开始都是在她面前夸耀自己,细说最近功法练到了几重、在门派试炼中拿到了什么名次,但说着说着,就变成揭露对方的老底,数落彼此犯下的过错。   饭菜逐渐变得温凉,话语声却是一点未歇。   舒愉掌心握着一双筷子,直直地在饭碗中戳了几下,单手托腮,轻轻地叹了口气。   她觉得自己有点想念晏采了,虽然他总是很安静,接话时也说不出几个字,也常常不喜欢听她的歪理。但他的气息确实好闻,在床上的样子也真的很乖。   怎么就叫他给跑掉了呢?舒愉无意识地又搅合了几筷子。   众弟子见她这反应,很有默契地全部噤声。大家面面相觑,低眉敛目地想副宗主怎么突然就不高兴了。   见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麻雀突然开始小心翼翼左顾右盼,舒愉噗嗤一笑,“你们继续聊,我听着呢。”   她指了指一个杏眼圆脸的弟子,“阿襄,你丢了那么珍贵的一味药草,曼心长老没罚你?你还敢拿到我面前说?”   那弟子微愣,手指稍稍有些僵硬地指着右侧同门,小声道:“副宗主,你听岔了。这件糗事是阿凝做的。”   “哦,是嘛。抱歉,我刚刚确实听得不太仔细。”舒愉皱了皱鼻子,又道,“你们继续。”   一直沉默的纪兰生偏头看向舒愉,眼底是浅浅的探询,“累了么?”   “嗯,是有些乏。”虽说修真者可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用入眠,但舒愉近日以来操劳太多,昼夜不分,属实有些疲倦。   听出她话语中的恹恹,纪兰生微微点头,“那我们先回去。”   一堆人当即结了账,走出店门。   舒愉只是随意朝大街上望了一眼,没想到竟看见了那个如霜似雪的人,一时之间来不及生出喜悦或愤怒的情绪,只是颇为不解。   纪兰生也没有控制住,眼睛微微眯起。   晏采竟然还敢出现在舒愉面前?竟是他高估了这位所谓大德的廉耻心么。   那叫做小元的男弟子骤然看到晏采,瞳孔一瞬间放大,刚准备跑到他面前表示自己的尊敬之意,让仙君感受一下问天宗人的礼仪。   就见他们那位一向很好说话的副宗主,赫然释放出一道猛烈锋利的灵力,直直朝晏采仙君身上劈去。   更惊悚的一幕出现,晏采仙君竟然没有躲,结结实实挨了舒愉这一击,素色衣袍嘶的一声划开一道裂痕,滴滴鲜血浸在其间。   他面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一时之间,所有的弟子都屏住了呼吸,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因为舒愉的动静,这小半条街上的人都跑光了。他们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在问天宗的地盘上乱动手脚,纷纷吓得四处逃窜。   看着晏采染红的衣袍,舒愉不知怎地怒气加重,只想再给他一记,她刚刚挥出手,袖边却被人拉住。   她不解地看向纪兰生。   纪兰生冲她摇了摇头,声音比平常还要暖几分,“舒愉,不要动气。”   他的声音一向很能抚慰人心,舒愉感到心中燥意平复了些许。   她走到那犹如雕塑一般的晏采面前,同以前那般笑道:“怎么不跑了?”   晏采没法回答她的问题,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站在他们面前自取其辱。   他只是牢牢盯着她衣袖上的一角。那个人刚刚用指尖捏过。   他抬起头,越过舒愉,视线看向她身后款步而至的纪兰生。纪兰生的目光淡淡的,好像并不因为舒愉这出格的反应而愤怒,只是夹杂着一些鄙夷,对他的不屑的鄙夷。   晏采只觉得心上卷起暴风狂潮,他既保留着常人的良知,难掩羞愧地想要逃离此地。   却又像迎来了走火入魔的前兆,各种邪恶的念头将他包裹。他努力克制住颤抖的右手,压抑住向那人一剑劈去的想法。   晏采,你真是疯了。   他竭尽全力,向后微微退了一小步。舒愉却伸手抚上了他的衣襟,那被鲜血染红的地方。   她明明没有触碰到他的身体,晏采却下意识喉头一动。   舒愉竟然在她的道侣面前也这般明目张胆……   他闭了闭眼,却听舒愉含笑说道:“既然跑了,那就滚。”   舒愉不明白晏采为何去而复返,但不妨碍她为此感到愤怒。先前她以为他会一直消失,面对已逝的物件,她难免生出点惆怅。毕竟失去了才知道珍惜嘛。   但他的再次出现,却成功挑起了她的怒火。   尽管她现在对他依旧有那么一点喜欢,但他的姿态实在太不乖了。她可以接受他之前因为她的强迫而愤懑,却不能接受他在被她许下名分之后,还给她玩这样一出。   她的历任情人,没有谁敢像他这样不听话。假如他是欲擒故纵,那他就打错了算盘。他也有可能是离开之后,又后悔了,但这也让她生厌。   不论如何,是他在两人心意相通后,罔顾了她的意愿,私自离开。她何曾给过他这样的权利?   舒愉此刻极为不爽。   晏采见过很多次舒愉无情的样子,却没有哪一次,像现在这般给了他致命的一击。   他忍住喉头的腥甜,尽可能维持面上的平静,视线掠过她身后那人,又回到她眼前,自取其辱地问:“为什么?”   他虽然没有表情,舒愉却仿佛透过他这张清冷的面容,看到了他千疮百孔的内心。   被他这副忍痛的姿态取悦到,她的愤怒一瞬间消失殆尽。   晏采看见她弯起了眼眸,眼睛亮晶晶的,是他最喜欢的温暖的模样。她每一次热忱地诉说对他的喜欢时,都是现在这副模样。   被她的笑容照耀,晏采只觉得识海内无边延展的坚硬冰雪都尽数消融了。   他下意识想伸出手,像以前那样,温柔地触碰她的脸颊,就听她笑眯眯道:“玩了你太久,我腻了。” 第27章 离去   “兰生, 我才知道,所谓的一生一世一双人都是骗人的,人的感情根本不可能持续那么久……我不喜欢你了, 很抱歉, 我们解契吧。”   明明已过了这么多年,那天的场景纪兰生仍记得十分清晰。一时之间, 百年前的记忆和舒愉此刻的话微妙地重合在了一起。   他目光轻飘飘地落在晏采身上,恍若看到了那时的自己。   彼时, 他没有察觉到一丝不对劲,和曾经的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 愚蠢地沉浸在与舒愉的日常中,并天真地认为他们会岁岁年年不分离。   舒愉向他提出解契的那天,是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他还记得院子里的桂花簌簌地落, 微风一吹,香气便飘了满院, 连带着舒愉身上也是香的。   她表情罕见地有些纠结, 踟蹰着走到他的面前。他还没来得及问询,舒愉便说出了那样一番话。   然后不等他的反应——他那时也已经失去了所有的反应,舒愉就捏碎了他的灵玉。动作是那么干净利落,仿佛她面上的纠结只是安慰他的谎言。   他还没来得及伸手拉住她, 她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他的人生几乎没有过片刻安稳, 一直在颠簸之中漂游。他本以为再也没有任何事情能让他惊慌失措,舒愉便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他呆呆地跪倒在地,空气中是死一般的寂静。在这茫茫然无所依的麻木之中, 他听到了胸前灵玉碎裂的声音。   这极细微的动静唤醒了他,他连忙将那碎开的灵玉拾起,捧在手心, 痴痴地凝望。   不一会儿,翠色灵玉之上泛起几点水光。他把那水痕擦去,将灵玉死死地握着,好似抓着他还未崩塌的全世界。   此刻,纪兰生看着那面如死灰的晏采,心中涌动着隐秘的快意。那些被他掩埋在记忆深处不敢触碰的暗伤旧疾,却也显露了出来,又一次宣告他被抛弃者的身份。   他不禁看向舒愉,难以抑制地想,这世上究竟有谁,会是舒愉的终点吗?   让他感到庆幸的是,舒愉的这位旧情人比他年长些许。他与舒愉同岁,总能陪她活整整一辈子。他不是她选择的终点,但只要他能陪她走到终点,那便也算得上极大的幸运。   至于晏采……总会消失的。   舒愉身体微微前倾,头向右前方稍稍一偏,自下而上地打量着晏采的神情。他好像已经僵掉了,除了微不可闻的呼吸声,浑身上下没有一点动作。   她刚想说话,就见晏采猛然侧身喷出一大口鲜血。即使他已竭力避开,有几滴血花还是在舒愉杏黄色的布鞋尖上绽放。   舒愉皱了皱眉头,伸出一根手指,用灵力将那点血迹抹去。   问天宗的弟子们早就被眼前的场景惊得失语了。她们没有靠近,不知道副宗主说了什么,但晏采仙君吐血的反应她们却看得一清二楚。   看起来,副宗主之前那一击,确实是下了狠手。   都是年轻的弟子,平日里无非就是闯一些无伤大雅的祸,她们何时撞上过这种场面?众人瞠目结舌,完全无法理解眼前的情况。   在她们心中,晏采仙君是九天之上的谪仙人,值得修真界各门各派虔诚的尊敬。舒副宗主更是很少与人起冲突,怎么着也不该对仙君刀戈相见才是。   难不成,是问天宗和无方仙宗有了难以化解的矛盾?霎时间,众人都难免惴惴不安。   看到舒欢宗主的身影后,她们才不约而同地呼出一口气。   舒欢本以为是有人在闹事,看清几人的面目后,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舒愉在搞什么名堂?新欢和旧爱都处理不好了吗?竟然还因为男人搞出违反宗门规矩的动静。   “姐。”迎上舒欢冷冷的脸,舒愉有些不太好意思。在这条人流并不算少的街巷动手,确实是她有失分寸。   她又皱了皱眉,恼恨自己先前的不冷静。   只见身旁的纪兰生抱着兰花躬身行了一礼,温声道:“舒宗主。”   舒欢漫不经心望过去,认真地端详着他。她惊讶发现,纪兰生这个魔修竟然看不出一点魔的痕迹。   她点点头,“兰生,好久不见。”   舒愉刚刚那般残忍地宣告了她的无情,晏采已觉得心如死灰。   此刻再看到舒欢向那个男人透露出下意识的熟稔,晏采竟有些想笑。   真的是道侣啊。面见过姐姐的,被天道认可的道侣。   她怎么可以在有道侣的情况下,那么不堪地玩弄他呢?   她为什么、凭什么、哪来的底气这样做呢?   从未有过的怨和恨一瞬间席卷了晏采的心头,他的心被一点点地蚕食着,恶念即将倾巢而出。   无数缠绕的恶念之下,却是一个连他自己都无法接纳的想法。   他此时最大的绝望,竟然不是被舒愉难堪地玩弄,当作第三者一般糟践。   他最难过的还是……舒愉说,她腻了。   她既然选择了玩弄他,又怎么可以这么快就厌倦呢?他在她心中,就这么无足轻重吗?   在舒欢眼里,晏采没有一点反应,紧闭的双唇也挡不住从唇角缝隙流出来的鲜血,滴滴答答湿了满襟,看起来十分狼狈。   舒欢面色未变,“不知仙君来我无方可有什么要事?你似乎受伤不轻,若有需要,可在我宗门内调理。”   晏采双目轻阖。在舒愉的这位姐姐面前,他竟然更觉难堪。   她的姐姐、道侣,都在此地目睹了他的厚颜无耻和卑劣。他一个被玩弄的人,竟然毫无尊严地在舒愉面前摇尾乞怜。   他咬了下舌尖,试图让自己清醒,“不必。”   说完,他忍住痛意,没有看舒愉一眼,缓步向远处走去。   舒愉眯着眼,紧紧地盯着他的背影,看见他在拐角处一个踉跄,却没有跌倒,也没有停留,继续稳稳地向前走。   “还看?”   这严厉的一声拉回舒愉的神智,她瘪着嘴,两根手指捏着舒欢的衣摆晃动,“姐,我错了。”   见她这副模样,纪兰生似是没忍住,轻笑一声。   舒愉恶意十足地瞪了他一眼,却见他抿了抿嘴唇,眼中是浅浅的无辜。   舒欢不太能理解两人的这番行为。这是在打情骂俏?舒愉什么时候会吃回头草了?   她从来就懒得思考这些情情爱爱,也懒得管舒愉,只是用眼神警告了她,“以后再在这种地方闹事,我关你禁闭。”   还好看晏采先前的模样,只是被伤透了心,却不见任何报复的苗头,不然这桩事还真不好处理。   舒愉举起一只手,表情凝重而严肃,“姐,我保证不会了。”   就算她以后还想对晏采动手,也只会偷偷摸摸的,选没人能看见的地方。   舒欢看了眼舒愉,目光又在纪兰生的脸上停留一瞬,对上他那并不算陌生的微笑,舒欢也不由地有些怔愣。   纪兰生这个人,她竟然一点都看不透了。她还记得百年前的他,虽然淌过无数泥泞,人却干净得如同白纸一张,颇有些世界置他于黑暗,他仍温柔以对的意味。   此时他看起来还是很干净,但正是这种干净显得格外反常。   怎么会有人在经历巨大动荡之后,初心依然未改呢?   舒欢一向不会低估男人的危险性,不免有些担忧舒愉的处境。   舒愉似是明白她的顾虑,冲她神采飞扬地一笑。   想到那日的深谈,舒欢没有再说什么,只对远处那堆问天宗弟子道,“还在看戏?”   几名弟子如梦初醒,赶紧小跑过来,目光控制不住地瞟向舒愉。   副宗主那么狠地打了仙君一顿,竟然没有任何后患?仙君就那么逆来顺受地走掉了?   眼见宗主转身就走,她们也不敢犹豫,连忙跟了上去。   舒愉恹恹地对纪兰生道:“我们也回吧。”   “嗯。”纪兰生与她隔了一拳的距离,走在她身侧。   舒愉内心颇为纠结。   刺激了晏采一下,看到他那失魂落魄的神情,她体会到了报复的快感。但冲动过后,她也难免有些后悔,她刚刚对他摆出的那副姿态,是不是太过无情了一些?   晏采确实是她情人中最不听话的一个,但他也是被她折腾得最惨的一个。   她一直坚信,男女之事要你情我愿才会快活。要怪就怪晏采太过脱尘绝俗,将她心中的破坏欲全盘激起,她才会对他使用了比较强悍的手段。   即使被她这般折辱,他还是喜欢上了她。不然他刚刚不会露出那般生无可恋的绝望。   舒愉处理情爱之事一向迅速磊落,此时一颗心却不上不下的。   她既觉得他不乖,想给他一个深刻的教训,将他彻底舍弃。   又想到他毕竟不通情爱,一时的举止失度,也不是罪无可赦。他刚才的样子着实有点可怜,她忍不住想把他抓回来,给他点甜头尝尝。   黄昏遁去,夜色笼罩,纪兰生一路上没有说话,就这么一步一个脚印地陪着舒愉往北走。   他的余光瞟到她的侧脸,比以往黯淡了许多。他手上的力气不禁加重几分,在花盆上按出几个斑驳的指印。   她不应该十分绝情么?为何又会这般患得患失呢?   当年她提出与他分开后,她也会在无人处展露失落么?   不管如何,她毅然决然地离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回头。   这一次,她也不应该回头。   绝不。   纠结之中,舒愉听到纪兰生不失关怀地问,“你先前为何对晏采仙君动气?”   “你见过他?”舒愉没有第一时间回答他的问题,关注点反而落在这上面。   “嗯。很多年前见过,他上次来闯天罚时,我也偶然碰上。”纪兰生不疾不徐地道。   想到天罚,舒愉不禁联想到晏采那对魔修厌恶的态度,心上的那点怜惜猛然消散了几分。   此时的她,实力还不够,着实不应该感情用事。   舒愉笑了笑,“先前我只是看他不顺眼罢了。”   她偏头看着纪兰生,目光有些狡黠,“你说,不听话的旧情人,打一下很过分吗?” 第28章 失败   对上舒愉似笑非笑的脸, 纪兰生心跳得有些快。他抿抿唇道:“打便打了,你不要不开心才是。”   “换做是你,辛辛苦苦抓回来的小宠物骤然跑掉, 你会很高兴吗?”舒愉嘴上这样说, 一双杏眼顾盼神飞,已经没有半点不高兴的神色。   纪兰生道:“我没有养过宠物。”   舒愉“啧”了一声, “那你不寂寞?”   纪兰生看向她,淡淡道:“不会。”   纪兰生这是在向她示好?真有趣。   舒愉觉得, 她这位前夫表面上看起来没什么变化,但经过漫长岁月的分离后, 倒比以前多了几分新鲜感。   回到魔灵界的小花园,舒愉懒懒地躺在长椅上,双手枕于脑后, 眼睛一眨一眨地凝望着墨色天空,鼻间有淡淡的花香萦绕。   纪兰生在旁边的石桌上放了一颗照明的珠子, 幽光笼罩夜色, 落下浅浅的影子。他道:“你先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   舒愉瞟向地面,他的侧脸剪影并不清晰,黑黝黝一团。她轻笑一声,“今晚不陪我修炼?”   纪兰生将要离开的身形顿住, “我以为, 你并不需要。”   “哦,”舒愉打了个呵欠,“那你走吧。”   纪兰生脚尖转了个方向, 他面向舒愉轻声道:“我在附近再看顾你一晚。平稳下来之后,应该不会发生什么特殊的情况。”   夜色漆黑而深沉,魔灵界连月色都比修真界少见。清冷之中, 只有纪兰生的话语像一捧温热的泉水,缓缓地浸润着舒愉的肺腑。   “纪兰生,你怎么来魔界的?”舒愉翻了下身,寻了个话头问道。   随着她的动作,纪兰生也将照明珠挪了个位置,避免幽光刺到她的眼睛,嘴上道:“天罚式微之日,不小心被一个魔修抓过来的。”   舒愉有些稀奇地看了他一眼,“那你还真是命大。上一任宗主是被你打败的吗?”   “嗯。被我杀了。”纪兰生说得坦然,仿佛这只是一件无足轻重之事。   “杀了么?”舒愉喃喃重复道,“那假如别人觊觎你的位置,难道也要来杀你?”   纪兰生一手端在身前,头微低,看着视线下方的舒愉道:“可以。”   舒愉噗嗤一笑,“行吧。我先睡一会儿。”   她似乎完全没有对他设防,话音一落,便进入到睡眠状态。   浓浓的夜色仿佛润湿了纪兰生的衣衫,往日轻盈无感的衣裳此刻变得厚重,他莫名地感到有些束缚。他不敢有任何动作,生怕将沉睡的夜色惊醒,又变成白茫茫一片。   他也不敢太过专注地看着她,免得扰乱她的清梦。   在这种静谧却并不轻松的时分,飘忽的思绪回到往日。那次被舒愉解契后,他便再也无法寻到她。所有的生路似乎都已被断绝,他不知道这看不到尽头的死路还有什么意义。   就在他快要捱不过去的时候,他把所有的希望寄托在那几块残破的灵玉之上。他天真而又固执地想,倘若他将它修复,舒愉是不是也有可能再次回头呢?   他曾听闻魔灵界有这样的法子。虽然道侣契约不可能完全重新生效,但将碎裂的灵玉补齐,是有机会的。   站在天罚之前,他也曾想过,假如就此死掉,或许也不失为一种解脱。是舒愉将他从黑暗的过去中解救出来,却也是她,将他再度推入深渊。彻底解脱了,也没什么不好。   但上天也不想他死。他恰巧遇上可以穿过天罚的良机,付出筋脉寸断的代价后,他有惊无险地来到魔灵界。却在心弦还未放松之际,撞上前任魔宗宗主。   魔宗宗主一眼就看中了他的植物本命物特殊之处,把他抓了过去,欲按照某残缺秘籍的方法,将他同玄瑜草一起炼化,试图强行培育出圣树之种。   这等偏方自然是没用。他被烈火灼烧了整整一年,也不见功效。魔宗宗主不想试炼草草失败,一直努力地保全他的性命,却让他被迫忍受了常人早就无法承受之苦。他本在第一天就该死掉的,却硬生生变成了不人不鬼之物。   作为一个不同于凡俗普通人的修真者,他竟然连选择死亡的权利都被剥夺。他无数次想要了结性命,却被控制着没有能力去死。   后来,他偶然从宗主口中得知了玄瑜草的特殊,再联想到舒愉的情况。他便再也不敢生出死去的念头。   舒愉她很可能会来到残忍嗜杀的魔灵界。他若拼出生机,侥幸活了下去,那么就可以为她开辟一片净土。   等她来到了此处,便不用面对那些不堪的场景,不用因潜在的危险而提心警惕。   为了她,他也不能自私地选择解脱。他不能死,不敢死。   正是在这股念头的激励之下,他苟延残喘存活于世,碰上魔宗宗主灵力发狂的良机,拼死将他的灵力吸食干净。   还要感谢那地狱般的炼化,在被攻击得神识趋于消散之时,他身体表面却仍然像一个坚不可摧的容器。他就像一条没有知觉的疯狗,活生生将那所谓的宗主脖子咬断了。身上的灵力他一点都没有浪费,他用了魔宗最低贱之人都不会采用的法子,将其灵力全盘吞噬。   他其实早就该卑贱地死去,却靠着一股骇人的执念活了下来。   但从那一刻开始,以前的纪兰生已彻底消失了。活下来的,不过是一个物件——冠上了舒愉之名,只为她而活的物件。   他不仅杀死了魔尊,也杀死了那个残留着人性的自己。   夜幕之下,纪兰生屏住呼吸,打回又一次克制不住喷涌而出的恶念。   他无数次想将此地彻底毁灭,但硬生生忍住了。这是舒愉的世界,他没有资格破坏它。他只能按设想中舒愉会喜欢的情形,将这里打造成她热爱的一片土地。   再单膝跪地,双手捧举,虔诚地献给她。   她要不要都无所谓。   舒愉养了一会儿神,受到种苗的感知后便翻身而起。纪兰生仍维持之前那端正的姿势,静默地站立。舒愉看着他,眨了眨眼,总觉得有些怪异。   他的目光像雾气一般轻,落到她身上没有半点重量。不像旁人,目光或多或少都是能让接收者体会到一点压迫感的。   “开始修炼吗?”他将身前的那只手负在身后,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也让衣摆翻飞出流畅优美的弧度。   舒愉点点头,念头一转,她问道:“魔修在运转灵力作战的时候,眼睛都会变成赤红色。你是怎么做到让别人无法察觉你魔修身份的?”   纪兰生道:“我教你。”   闻言,舒愉还是呼出了长长的一口气。   虽然她不太介怀魔修的身份,也不觉得修真者身份有多么宝贵。但当她真正迈出这一步后,便再也无法回头了。毕竟,魔修的功法是不能逆转的。   以后倘若想再回到修真界,她要么能够确保自己的魔修身份不被人察觉,要么就得拥有绝对强硬的实力。   否则,她会永远失去在修真界的自由。   她不禁抬头看了眼广袤的天空。老天还真是看得起她,将她架到这个避无可避的位置。   不管以后会迎上何种危险,都得先接受了才是。正好,当了这么多年修真者,换换口味也不是不行。   舒愉体内的血液开始抑制不住地沸腾,她兴奋地舔了舔唇角。   地面突然覆盖了一层白霜,舒愉的脸也披上薄薄的轻纱。   躲在云层背后的月亮,竟悄无声息地跑出来了。   舒愉不免想到晏采。   都说他是无法攀折的天上月,但他还是那么轻而易举地就被她亵玩了。   下次相见,她却已然变成他最厌恶的魔修。不知道用魔修身份玩弄他,滋味会不会更美妙一些呢?   光想想那样的场景,隐藏在她心底深处的破坏欲又再度浮现于脑海。   一定会很有趣。   不过,她不一定还会有这次的好运,刚好遇见重伤的他。她必须要尽快提升修为才行。   魔修功法对个体修为的提升效果,实在是比修真界的功法效果强得多。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修士忍不住堕魔。   舒愉不再犹豫,对纪兰生道:“来。”   清晨,枝头密密的新芽抖落沉沉的露水,在或浓或淡的大片翠色之中随风轻摆。   高耸的山峰在缥缈云端若隐若现,一派如烟似幻的朦胧。   无方仙宗主峰之下,有一条望不见尽头的石阶,从平坦的山脚下无限度地向上延申,直达峰顶。   能沿着这条石阶走至最顶端的人,整个修真界都屈指可数。   有一白点在晨雾中淡得快要看不见,正缓慢地拾阶而上。速度虽慢,向上的势头却未停止过。   直到半山腰处,那一点,却久久地没有移动。   晏采站立许久,终是无法对抗四周的灵力压制。他唤出紫微剑,以剑尖抵地,试图再往上走。   若有旁人目睹这一幕,只会大吃一惊。毕竟,这一条难倒无数人的台阶,对于无方仙宗的晏采仙君来说,原本只是一小步的距离而已。   晏采体会着浑身如同被碾碎一般的痛苦,竟觉得有些畅快。   唯有这强烈到极致的感受,才能稍稍掩盖由他那颗血淋淋的心而蔓延出去的,深入到四肢百骸的疼痛。   他自嘲地笑了笑。   每走一步,他都觉得自己如同一件脆弱的瓷器,很轻易地就被打碎了。每跨一个台阶,他都需要休整许久,努力重组自己的肉身。   然后,迎接下一次的破碎。   周而复始,仿佛永远也没有尽头。   只有这种对抗才能让他意识到,他还未死去,他仍真真切切地活在这人世间。他也没有绝望,他向上的勇气和傲骨犹在。   这足够证明那个人对他的有意摧毁、肆意折辱,是失败的。他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   她没有成功。 第29章 脏了   晏采终于登上了无方主峰栖源峰顶。   和从前无数次游历归来后一样, 晏采照例站在静堂之前,对准正门恭谨作揖。   正准备转身离去时,却听到门内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晏采, 你进来。”   话语里比往日更重几分的疲态, 让晏采有些心惊。   “是。”他又作一揖,方才推开静堂的大门, 垂首站立。   堂内陈设极简,一瘦骨嶙峋的老者正坐于石桌之前, 在棋盘上落下一子。   修士中极少有老者,大部分的人不管年岁几何, 外表都和青年时期的样子无异。当一个修士显现出老态,便意味着他的寿元将尽,没有几十年好活。   无方仙宗的清河老祖, 已然走到了生命的迟暮。   听见动静,清河没有抬头。他对着棋盘眉头紧皱, 良久之后, 才又走了一步。   他大部分时间,都是像这样一个人对弈。   此刻他神色如常,好像并没有因为晏采修为大幅度后退,而感到半点惊讶。   晏采也只是静默地站立, 清冷的脸上满是谦卑。   棋局已许久没动了。清河夹住一颗白子, 迟迟未落,嘴上说道:“我让陈钰清她们去找过你,有无方特定的印记在, 她们却遍寻你而不得。晏采,你遇到了什么?”   晏采微微躬身,“弟子实力不济, 遭遇一劫却未能化解。不知师尊寻弟子是为何事?”   清河并没有询问晏采遇到的劫难。在他眼中,晏采有能力面对一切苦厄。一时的受挫对晏采来说,反而算得上是可贵的财富。   清河叹了口气,似是有些怅惘。   即使是修真界的大能,此时看起来和凡俗界每一个垂垂老矣的普通人没有半点区别。   “你应当看得出来,为师大限将至。之所以叫你回来,不过是想早点交代一些身后事,以防随时归天罢了。”   “谨听师尊教诲。”晏采恭声道。   生老病死是人之常态,修真者也不可能避免。身为修士,就要学会勘破生死。即使是再亲近之人的离去,也不能影响道心,大悲大恸更是修行的大忌。   清河一直知道,没有什么东西能影响他这个冷心冷情的徒儿。是以听到晏采此时的表现,他心中颇为满意。   清河欣慰地抬头,却在视线刚刚接触到晏采的一瞬间,浑身一僵。   他死死盯着晏采,看清楚他身上的变化后,清河刚刚还安详的面容,骤然变得十分失态。特别是那双早已见过无数世事的眼睛,里面盛满了不可遏制的震惊和愤怒。   清脆嘈杂的声音打破无方最高峰的寂静,黑白分明的棋子滚落一地,似乎预示狂风骤雨即将来临。   一颗棋子刚好滚到晏采脚底,他蹲下身,将它拾起,只听清河压抑着怒气问:“你此番到底做了什么事?”   晏采不知师尊为何突然发火,他眉目依然沉静,心中却有些忐忑。   舒愉对他做的事,定不能叫师尊知晓。   他还没斟酌好措辞,就被一道猛烈的灵力击中胸口。他忍住闷哼,不解地看向正上方的老人。   清河满面都是失望和沉痛,他厉声道:“别以为我没看出来,你已非完璧!”   晏采猝然一惊。   他那下意识颤动的眼睑,落在清河眼中,更是证明了这一事实。   清河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脑中涌起阵阵嗡鸣,他刚想说话,却只发出一声声咳嗽。   晏采正待上前查探清河此刻的情况,却被他用语言喝止住:“你跪下!”   晏采沉默跪地,想到这段时间的经历,他忍不住双目紧阖,一颗心直直下坠。   许久后,咳嗽声渐息,清河的愤怒却依旧未减,“旁人也就罢了。拥有琉璃雪体的你,元阳是多么重要,我本以为不用强调你也应当知晓。以前我很少对你作这方面的劝告,是因为我觉得你不可能在这种事情上犯浑。孰料……”   清河越说越激动,如老树皮一般的脸涨得通红,“你真叫我难堪!既已被玷污,还回无方做甚?”   耳边好似响起一阵惊雷,晏采不可置信地问:“师尊,是想要将我逐出无方么?”   就因为他失去了元阳?   原来,失去元阳之身的人,就已经不干净了么?   晏采从未理会过凡尘俗世的种种观念,此时听到这种评判,他只觉得荒谬可笑。   他早就承认了自己的堕落与失足,却未想到,他犯的过错竟比意料之中严重得多。连从未对他说过一句重话的师尊,都用那么厌恶的眼神看他。   听到晏采的质问,清河顿了顿,方才痛心疾首地哀叹道:“晏采啊晏采,你怎么可以糟蹋你冰清玉洁的修炼体质!我真的没想到,你竟会与别人苟合。”   他眯着眼睛,显得有些狰狞,走到晏采面前紧紧抓住他的左臂,厉声说:“是谁害的你!”   晏采平复起伏的胸膛,尽可能平静地说道:“没有人害我,我是自愿。”   话刚说完,他就被一阵风扇得脸朝左侧一偏。   清河重重地喘了一大口气,“你既是自愿,大可以走天道流程,与别人结为道侣之后再奉出元阳之身。你现在所做的,和牲畜有什么区别!晏采,你真是让为师感到恶心。”   清河的怨气,一半是对晏采,一半却是对着他自己。晏采这个徒儿可以说是他一生之中最荣耀的成就,也是无方这几百年的支柱。   这么多年来,晏采从来就没让他失望过,也没有让无方失望。此刻听闻这一事实,他怎么能不愤怒?   除了愤怒,他还有一丝难以言说的恐惧。在生命的最后阶段,他最为自豪的一尘不染的徒儿,竟然有了再也不能洗去的污点。   这真的不是上天的警示?   晏采清隽的脸已变得惨白,身体也控制不住地摇摇欲坠。   见此情状,清河既怒又痛,他睁大浑浊的双眼,“你可有半点悔过之心?但凡你还想继续修道,就得给我拿出决心来!”   晏采被清河问得怔住。   他自己,真的有悔过之心么?对此,他竟没有明确的答案。   即使到了现在,他也未能明晰,自己为何稀里糊涂就犯了错。诚如舒愉所说,他没有玉石俱焚的勇气,也没有坚定的道心,是他自己选择了沉沦于欲,选择向下堕落。   甚至于在得知被欺骗的真相后,他仍可耻地没有立刻离开,心底还滋生出了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想法。   晏采垂眸,沉声道:“晏采会继续修道。”   清河看着他,神情没有半分放松,“那你以道心发誓:一定会将那腌臜记忆从你的灵魂中清除,此后再也不碰情爱,也不能再去见那个人!”   晏采的脸肉眼可见地又白了几分。   看到他这反应,清河刚刚才平息几分的怒气复又上涨,“你不愿意?!”   “晏采为何不能同那人结为道侣?为何非要将她抹去,才能继续修道?”晏采脱口而问。   说完,他自己也麻木地愣在原地。   先别说舒愉早就是别人的道侣,他已没有半分机会。   原来,他心中仍残留着此等不堪的想法么?师尊说的没错,他确实很恶心。   “那你为何没有遵循清规良序,与她结契?相反,你选择了无耻苟合。这种丑恶的行径早就污染了你的道心,你到底明不明白!”清河虽然已至迟暮,但他浑身威压爆发,栖源峰上流连的飞鸟都被吓地飞远了。   晏采近距离地承受着,胸中气血翻涌,又一次体验到心口被撕裂的感觉。   更痛苦的是,师尊的这个问题,他无法回答。   清河收回威压,面色也渐渐归于平静,只是整个人看起来竟似又苍老了几分,“你既不愿起誓,那就自行离开吧。我无方仙宗数万年清誉,容不得肮脏之人玷污。”   平淡的话语下,是怎么也掩盖不了的颓丧和失望。   晏采闭了闭眼,站起身,挺直脊背,举起右手道:“晏采以道心发誓,今后自当清除欲念,断情绝爱,重修人间大道。否则,将再也无法修行。”   清河斜着眼睛看他。琉璃雪体本是上天的恩赐,他却半点也不知道珍惜。   不过,经历了那种腌臜事,晏采那如霜似雪的气质没有半分改变,看起来还是那个最适合修道的天才。   但这只是表象。   脏了,就是脏了。   清河背转身,淡淡道:“你自行去浮阳峰无心阁吧。道心重立那日,方能出来。不然,即便是我死了,你也不能出阁半步,知道么?”   “晏采……谨遵师命。”   浮阳峰是一座惩罚触犯门规的弟子的山峰。无心阁是专为耽溺于情欲,影响修炼之人而设。   前往浮阳峰的路上,陆陆续续有不少弟子撞见晏采。   面对她们最为崇拜之人,压根没有人会想到,晏采是去浮阳峰受罚的。受罚之地,还是那最为不堪的无心阁。   修道之人若被情欲困扰,当真是极为可耻的。是以无心阁的罪人,也是整座浮阳峰最受鄙视之人。   按无方的清规,入峰受罚者都会通告全宗门。但晏采的地位着实特殊,而且清河也想保全自己的颜面,便没有宣布此事。   无心阁在浮阳峰背阴面,受特殊地势影响,常年不见阳光,反而十分阴冷潮湿。   里面有一排排简陋不堪的石屋,听起来安静异常,似乎并无人迹。   晏采往左边走去,随意挑选一间,还有几步进门之时,隔壁石屋中人推门而出。   一个白底蓝衣的弟子,样貌十分年轻。他面容冷峻,身形劲瘦挺拔,眉目深沉内敛。   宗门服饰在他身上褪去了温润,整个人看起来就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剑,锋芒未露,却又让人隐隐感到危险。   看起来和无心阁格格不入。   他看着晏采推门而入的身影,难得产生了一点好奇心。   无心阁已经许久未进人了,萧灼怎么也没想到,他迎来的第一个人,竟然会是晏采。   晏采仙君,竟也是沉迷于色欲的人? 第30章 禁闭   这才没多久, 舒愉就又过上了清心寡欲、专心修炼的生活。   她一天中的绝大部分时间都是待在小花园中修炼,时至今日,她已将魔修的修行之法融会贯通。   还别说, 直接把天地灵气纳入体内, 真有种和老天爷抢东西的感觉。   或许她天性之中深藏着喜爱掠夺的一部分,所以自她修炼以来, 没有半分不适,反而极为舒畅。   但过了这么些时日, 她也渐渐感到有些无聊。那棵奇奇怪怪的树,都没有太大的变化, 让她连成就感都生不出来。   还有,都到仲春时分了,魔灵界的景色却和一个月前没有任何区别。刚来时还觉得这片旷野让人心境开阔, 待久了只觉得异常枯燥单调。   舒愉还没有彻底学会掩盖魔修的身份,所以她也不能回修真界游玩。   她拿出传音玉片, 以灵力将它开启, 懒洋洋道:“乌韵,你现在有空吗?陪我逛逛魔灵界好不好?”   “我有……有事忙,你还是先好好修炼吧,不要贪玩。”乌韵严肃的声音从中传出。   舒愉哼了一声, 撤出灵力。连乌韵这家伙都能训斥她了, 她混得可真够惨的。   要不,找纪兰生陪她玩?   但是她和男人玩不起来。除了床笫之间的事,她真不知道男人有什么好玩的。   纪兰生的态度也是奇怪。舒愉看得出, 他对她旧情未了,但是他好像也没有表现出半点想复合的倾向,平日里在她面前从不越矩。他和她最亲密的接触, 也不过是不小心碰到她的衣角罢了。   至于她,目前对纪兰生似乎也没有多余的想法。阔别太久的旧情人,没有什么特殊因素影响的话,是很难再擦出火花的。   想来想去,真是没有什么可以娱乐的法子。舒愉叹了口气,打算继续修炼。   她刚盘腿坐下,就听见纪兰生的声音:“舒愉,你可是无聊了?”   他凭空现身在庭院中,显然是用阵法传送过来的。   舒愉捏着根玄瑜草,慢悠悠地拽它的叶子,抬头对纪兰生道:“乌韵告诉你的?她都没空,你堂堂宗主倒是比她还闲。”   没理会她的嘲讽,纪兰生道:“要不去都城那边玩玩?”   舒愉摇头撇嘴,“这棵树每晚都要找我。等我飞过去又飞回来,一天大部分时辰都耽搁在路途上了,我才懒得去。而且,那边有什么好玩的吗?”   “好玩的可能没有,不过你可能会觉得比较新鲜。”纪兰生笑道。   “再新鲜我也会很快就厌倦。”舒愉似笑非笑,“你们这里,就没有什么长得比较俊的年轻人嘛?让我赏赏花也是好的。”   纪兰生不露痕迹地避开她的视线,认真问道:“要多年轻?”   舒愉将手头的草叶绕了个圈儿缠在小指上,随口道:“一二十岁那种吧。在凡俗界也称得上年少。”   看着纪兰生认真思索的脸,她噗嗤一笑,“你还真打算把他们请过来?”   纪兰生却是摇了摇头,笑道:“这里可能没有符合你标准的人选。”   舒愉有些吃惊,“魔灵界这么糟糕?”   纪兰生轻笑,“这边人口本就比较稀少,年轻人并不是很多。还要长得俊,可能有些难度。”   舒愉脸瞬间垮下。她倒没有说真的要在这边找小情人,刚刚也只是对纪兰生开玩笑而已。她已经把魔宗看作是和自己有紧密联系的宗门,正如她为了避嫌,从不对问天宗之人下手,她也不会在这里做什么。   但她没想到,魔宗年轻一辈这么不堪,连美男子都成了稀有之物。   只听纪兰生问道:“一二十岁之人,是有什么特殊之处吗?”   舒愉没想到他会问出这样一个问题,不免好奇地看向他。他头微偏,眼底装着浅浅的疑惑,像是在很认真地向她请教。   舒愉倏地笑了,“青春而美好的事物,总是格外招人喜欢的。”   纪兰生颔首,似是赞同她这一观点。他也低下头,轻笑一声,声音中有淡淡的怅惘,“第一次遇见你那年,我也不过十七八岁。转瞬间,就过了一百多年。”   “我说过的,你和当年看起来没有太多分别。”舒愉道。   纪兰生只是一笑。   没有人永远十七岁,但舒愉好像,一直喜欢十七岁之人。   哦也不是,无方那人不比他还大了不少么?舒愉不也还是看得上。   纪兰生沉默地看着她,心里的苦涩和妒意难以排解。   连舒愉都好似忘记了那人,他却怎么也忘不掉舒愉与那人的亲密。   一二十岁的那些反而不足为惧,不过是一群蚂蚁,轻轻松松就能碾死。   只有晏采,让他如鲠在喉。   他势必要送他一份大礼,才能排解心中郁结。   “你怎么还不走?”舒愉道。   纪兰生笑了笑,“我今日无事,可以看看你的修炼情况。”   “连你也要管我?纪兰生,你不是我姐,不要用这种语气对我说话。”   舒愉撇撇嘴,想到舒欢,她拿出修真界通用的传音玉片,“且让我试试,能否联系修真界之人。既然连天罚都为我破例,对外传个音也不是没可能吧?”   见她这反应,纪兰生有些无奈地摇头。   舒愉努力灌注灵力,玉片却毫无反应,就如同一块死物。她正要放弃之际,却发现玉片一亮,但没有传出任何声音。   “这是连到哪儿去了?”舒愉喃喃道。   她试探性地唤出一声:“姐?”   却注意到了不对劲,她好像传错人了。   舒愉正准备断掉,一道声音传出:“不是。”   这声音沉沉的,莫名有些熟悉,但舒愉又想不起来是谁。正好她此刻无聊,便没有立即中断传音,反而笑吟吟问道:“那你是谁?”   一枚玉片上能记录的灵力数目有限,既能让她联系到,却又听不出声音的,大概是她曾经的某任小情人。   她努力回想,玉片上到底留下了哪些人的灵力。   纪兰生默默站在旁边,面上神色淡淡。   那端却不再有任何动静,舒愉道:“不说话我就断掉了啊。”   “嗯。”   这么没劲?舒愉皱了皱眉,没好气地断掉联系。   但她却忍不住回想,这声音到底是谁的。纪兰生声音温润,晏采声音清冽……这般低沉,像轻柔羽毛挠过心上的声音,好像是比较少见的。   她在这方面的记忆力真是不行,舒愉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   一旁的纪兰生还是没什么表情,但也没有离开。舒愉无聊地与他搭话:“你杵在这里做什么?”   纪兰生道:“我只是好奇你能否与修真界之人联系。如今看来是能的。”   舒愉单手托腮,抬头仰望他,依旧笑意盈盈,话语中却带了点恶意:“那你不好奇,对面这个人是谁吗?”   纪兰生负在身后的手悄悄握紧,面上仍只是笑了笑,配合舒愉问道:“是谁呢?”   舒愉嘻嘻一笑,“我也忘了。”   她仔细观察着纪兰生的表情,凝望他毫无波澜的眼睛,补充道:“大概是某个十七八岁的故人吧。”   在这边的生活实在无聊,她当下唯一的趣味,便只有面前的纪兰生。语言上的捉弄,也勉强能算得上一点小乐子。   假如他能给她一点不一样的反应,她会更高兴。   不过她好像失望了,纪兰生仍然是一派温和,“嗯。你打算接着修炼,还是做点别的什么?”   对于他的回应,舒愉深感无趣,她干脆直接问道:“纪兰生,你现在还喜欢我吗?”   语气十分坦荡,没有半点特殊的意味。   纪兰生没有任何动作,但舒愉眼尖地发现,他刚刚一瞬间瞳孔都放大了些许。   迟迟没有听到他的回答,舒愉笑道:“有这么难回答吗?喜欢或不喜欢,我都不觉得稀奇。”   “那你为何要问?”纪兰生努力让自己的话语显得平静,避开她的视线,将目光落到墙外的世界。   答案已然很清晰。舒愉却笑道:“好嘛,那我不问了。”   却听纪兰生道:“你呢?现在可有喜欢的人?”   语气平淡得仿佛毫不在意,只是回问她一句而已。   “暂时没有。”舒愉毫不犹豫答道。   只有想继续捉弄的人。为了缓解她的无聊而捉弄。   她拿出传音玉片,百无聊赖地把玩着它。   “嗯。那我先回去,有事你再叫我。”纪兰生刚说完,就消失不见。   “跑这么快,真没劲。”舒愉感叹一句,只得老老实实开始修炼。   无方浮阳峰。   晏采自打进入这石屋以来,便再也没有出去半步。他伤得太重,总是陷入昏迷之中,身体也经常病态地发热。他花了许多时日,勉强稳定伤势后,才开始尝试静气。   无心阁有特殊阵法加持,身处其间的人心潮很难再有起伏。   这段时间晏采几乎不做别的什么,只是每日翻阅屋中留存的清心静气的书籍。连修炼一事,他都没有再接触。   他只觉得脑海一片空白,心中也是空空的,不知是阵法的效力,还是他已逐渐寻回了久违的平静。   只有一种时刻会产生例外。那就是他的视线不小心触碰到四周的石壁时。   石头难免总有相似。对于晏采来说,这或许是对他最大的考验。   但他亦能逐渐克服。   时间很漫长,不被人打扰的光阴赋予了他最强的能力——遗忘。待久了之后,那石壁也没什么特殊的了。   他渐渐摒弃一切杂念,不日便可重新开始修道,就像他小时候那样,一点一点培固自己的道心。   晏采坐在冰冷的地面,手捧一本泛黄的典籍,翻阅得极为缓慢,看不见尽头的时间便在这书页翻动之间流逝。   墨色文字在他眼前一串串滑过,心湖平静得和他修道之初一样。   在这无边静谧之中,他却听到了一个不应该出现的声音。   刚来此处时,他常常会这样,生出许多无端的幻觉,扰乱他的心,加重他的伤势。此时的他,已经能平淡面对。   他笑了笑,手上动作没有任何阻滞,又翻过一页。   没想到,隔壁那人却有了动静。然后,那道声音竟毫无防备地再次出现。   他怔怔地捧着手中典籍,良久,他才突然清醒过来,视线再次转向书中文字。   那黑白书页上,却不知怎地,洇湿了小小的几团。 第31章 狼崽   等人高的镜面上映出一道身影。   男子宽肩窄腰, 肌肉线条干净利落,皮肤细腻白皙,看起来玲珑剔透。   美中不足的是, 白玉一般的身躯上有几道错乱的肉色疤痕, 破坏了原本清雅如画的美感。   纪兰生眉头紧皱,凝视这几道丑陋的纹路半晌, 一挥手,将镜子打得破碎, 然后才慢条斯理地穿好衣衫。   用精心准备好的衣衫,掩盖他不堪的内里, 他才有勇气站在她面前。   舒愉近日的态度,他不是没有察觉。   她对他虽然已没有半点情意,但热衷于寻欢作乐的她, 此时身边又没有合适的人选,可能并不会介意和他重温一下旧梦。   他已知晓, 自她离开之后, 她身边的情人就没有断过。或许,他还是在她身边待得最久的一任。   她可能从来就没有真正喜欢过谁,所以总是很轻易地就投入,然后又毫不留恋地抽身离开。   他当年是多么幸运, 她竟生出了与他结契的念头, 才让他成为她那些无关紧要的旧人之中绝无仅有的一个。   但这份幸运,并不能让舒愉重拾对他的情意。   她只喜欢有新鲜感的年轻人,他已经没有任何竞争力。唯一能做的不过是, 提前让那些潜在的竞争对手出局罢了。   她若看上了谁,他就只好杀掉谁。   他早就不是百年前那个温吞良善的纪兰生了,不知道假如他暴露自己真实的一面后, 舒愉是会表示出厌恶,还是觉得新鲜呢?   大概还是厌恶。毕竟,很多时候他自己都忍不住厌恶自己。   接收到舒愉那不一般的信号时,他不是没有心动过。可以说,他花费了极大的努力,才扼制住自己的蠢蠢欲动。   他明白,在此时的舒愉眼里,他就是一个排遣寂寞的物件,用完之后她就会毫不犹豫舍弃。第一次被舍弃的痛苦,他已经深刻地体会过了,甚至于已经印刻在他的灵魂深处,他已经没有勇气等待下一次被抛弃了。   所以他只能对舒愉的信号视而不见。   更重要的是,他现在这副躯体……她一定会嫌恶的。   舒愉只喜欢干净美好的东西,他现在的样子压根不可能勾起她任何同情。她从来都不会怜悯心泛滥,遑论大发慈悲去救赎那些丑陋卑贱的可怜虫。   他怎么敢脏了她的眼睛?   纪兰生闭着眼睛调整好呼吸,束好腰带,拿起桌上一只莹润的玉镯,走出了房门。   经过一整夜的修炼,舒愉颇为神清气爽,但心理上仍不免感到有些疲惫。   这样的生活实在是太枯燥了。小时候,她每日结束了修炼,都会寻一些空闲时段和同门们玩闹几番。长大之后,修炼和玩男人这两件事她也一直都是同时进行的。哪像现在这般单调?   她刚刚和舒欢传音,抱怨了几句,却只换来舒欢的嘲笑,让她不要偷懒,早些学会隐藏魔修身份的法子,就能早一些收获自由。   道理她都懂,但她从来就不是少私寡欲的性子。之前旧山门待了那么久,已到了她的极限。   舒愉绞尽脑汁想各种花样,但都提不起什么兴致,百无聊赖之中,她打算再去戏弄一下之前那道声音。   萧灼此时很忙碌。   他正认认真真以释水术为自己洗发净面,将每一根头发都打理得一尘不染,就听见隔壁爆发出一道巨大的声响。   他本不在意别人的死活,但晏采不同。萧灼和无方的弟子们一样,都是十分敬佩他的。   萧灼没有犹豫,推开隔壁的屋门,一道狂暴的灵力骤然袭来,他心中一惊,凭多次历险之际锻炼出来的本能,向斜后方一跃,才堪堪躲过去。   只见石屋中的晏采披发散落,衣衫凌乱,眼神和往常的沉静截然不同,仿佛一头嗜血的恶狼,俨然是走火入魔的征兆。   萧灼不明白,在无心阁中修行,怎么还会搞出这等模样。看来晏采仙君所受的欲念折磨,比他还要强烈得多。   见到来人,神志不清的晏采冷冷一笑,闪到屋外,紫微剑握于手中,斜斜一挥,数道剑气便骤然迸发,似是要将萧灼彻底撕碎。   即使晏采实力大跌,他此时的修为水平也不是一个年轻弟子及得上的。   突然面对这般猛烈的无法化解的攻击,萧灼瞳孔猛地一缩。电光石火之间,他祭出他那只能使用一次的保命法器,一道屏障释放,勉强挡住了那致命一击。   璀璨剑芒穿过法器落到无心阁的阵法之上,带来巨大的震荡,萧灼只觉身子不受控制地一歪,他单手撑在地面,才没有直接跪倒。   晏采微微偏头,提剑走到萧灼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眼中满是不解,似是疑惑这只蚂蚁为何没有死。   萧灼浑身绷紧,一颗心跳得异常急促,他低着头,左手悄悄握住一物,整个人犹如一只即将离弦的箭。   他还没来得及动作,就听腰间传出一道明亮的声音:“喂,有人么?”   咣啷一声,晏采手中的剑掉在了地上。   萧灼刚刚还有些怔愣,看见晏采这个变化后,强大的求生本能让他迅速反应过来,手中捆仙索直射而出,一下子就将意识不清醒的晏采缠了个结结实实。   听着那窸窸窣窣之声,舒愉好奇地问:“你在穿衣服,还是打架?”   在场的两人又是一怔。   萧灼看了晏采一眼,抿抿唇道:“打架。”   “赢了没?”   “赢了。”劫后余生,萧灼呼出一口气,想到刚才的场景,他的眼皮不受控制地一颤。   “真棒。”   就像大人鼓励小孩儿一般的语气,听得萧灼不禁再次皱眉。他没好气地道:“你知道我是谁么?”   “知道呀。”对面的声音懒洋洋的,“萧灼嘛,五年前,在旭阳峰……”   “住口。”萧灼脱口而出。说完,又立马开始后悔。他刚刚的语气,是不是太凶了?   他抿了抿唇,感到自己耳朵开始发烫,有些僵硬地说道:“对不起,我不是不让你说话。只是不想让你提,那个。”   舒愉长长地“哦”了一声,笑道:“你知道我想提哪个呀?”   萧灼心又开始狂跳,他瞟了眼僵直站立,面无表情的晏采,没有空再理他,径直推开自己那道门,走回屋子里去。   他盯着手中平滑如镜的薄片,忍不住猜测:难道舒愉上次只是和他开玩笑?她其实一直都记得他。   不仅记得他,还主动和他……传音。   他与薄片对视,突然被自己凌乱不堪的头发惊到,当即开始上手整理。   手忙脚乱地将头发理好后,端详着玉片中的自己,他又忍不住一阵脸红。   这玉片只传音,又看不到人像。他刚才的表现,好像太滑稽了一点。   幸亏舒愉看不见。   “你刚刚在和谁打架?”   她竟然有这么多耐心陪他寒暄,萧灼一时也说不清心里是什么滋味,答道:“一个走火入魔的人。”   “你在无方吧?”   “嗯。”   “遇到这种情况,还不快去禀告你的师长?走火入魔的人你很难应付。”   她,是在关心他么?萧灼没有泄露心中那点隐秘的欢喜,沉沉道:“我已经应付好了。我也会告诉师尊的。”   “啧,萧灼真厉害。”   舒愉的语调有点奇特,萧灼一时之间也没分清,她说的是“萧灼”还是“小灼”。他掐了自己一下,抑制自己的兴奋,淡淡地“嗯”了一声。   舒愉无聊地躺在长椅上,手中玉片翻转,努力回想萧灼这个小孩儿的样子。   她首先回忆起来的,就是那双鹰一般锐利的眼神。然后,便是他那沉默内敛、却浑身蓄满爆发力的气质。   她第一次遇见他的时候,就觉得像看到了一头特别好看的狼崽子。虽然他极力掩盖浑身的锋芒,但那股危险气息却隐藏不了。   她判断得没错。在五年前折花会大比上,他以冷酷残忍的手段重伤了一名问天宗弟子,要不是治疗及时,那名弟子很有可能终身残废。   一下就激怒了她。   问天宗那名男弟子也不是以德报怨之人,央求她一定要给萧灼一个教训。   舒愉现在都记得,她把萧灼抓起来藏在小黑屋的时候,他那一副似乎要吃人的眼神。   凶巴巴的,但却一点用都没有。还不是任她搓圆捏扁。   回想起来,舒愉觉得自己确实挺混蛋的。明明只是想惩罚他一下,断他两条胳膊腿儿,养几个月就能好的那种。   却不知怎地,在他沉默的反抗之中,被他那俊秀的外表吸引了。可能是因为她没怎么接触过这么凶的小狼崽吧。   然后,事件的走向就偏到了奇怪的地方。   当然,她从头到尾都没有强迫过他。欺负小孩儿这种事,她还是做不来。   事实证明,有些小东西只是表面看起来凶。   其实吧,逗一逗就害羞了。随便碰一碰,还会浑身发软。稍微一弄,就变得满面潮红,平时再怎么凶狠的眼神立马就湿漉漉了。   回想起往事,舒愉也情不自禁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在想什么?”纪兰生的声音突然出现在身后。 第32章 四人   舒愉没有起身, 只是晃了晃手中的传音玉片,“在聊天。”   刚才萧灼等了许久,都没有等到舒愉的回应, 却听到一个陌生男子的声音, 此刻又听见舒愉的回应,不免觉得有些怪怪的。   他迟疑道:“你, 有事要忙吗?”   “是呀。忙着逗小孩儿。”舒愉懒洋洋地说道。   萧灼脸腾地一下又红了。他不满道:“不要再说我是小孩。”   而且,旁边还有别的人, 她怎么能用这么轻佻的口吻说话?   只听舒愉道:“你今年多大了?”   她的记性真的很烂。萧灼不想回答她这个问题,道:“为什么突然找我?”   当年折花会一结束, 舒愉就毫不犹豫离开了。他现在都没想明白,自己在舒愉眼里到底算什么。   难道真像她所说,就是一个无聊时随便逗弄几下的小孩子吗?   他不信。   没有谁会对一个无关紧要的小孩子做那种事。她明明, 也是说过喜欢他的。   即使她走的时候毫无留恋,他也不相信她心底会那么绝情。   他本想下山去找她, 但按照门规, 他还没有资格自行下山。再然后,就是他心性出了点问题,被师尊责罚到这无心阁里面壁思过。   算起来,不久后就是思过期满之日。他早就打定了主意, 出阁之后一定要寻一个机会去找她, 没想到,竟是她先联系上了他。   心里的雀跃怎么也克制不住。   若说她之前是搞错了,一定会伤到萧灼的心。想到他以前的可爱模样, 舒愉也不忍心看他失落,正斟酌着措辞,余光瞟到默默站立的纪兰生。   她坐起身, 单手托腮歪着头看他。   “你怎么没走?”她笑得促狭,“还想加入我们的聊天不成?”   异样感又从心底浮了起来。舒愉的语气,好奇怪。   想到她旁边有人,萧灼只觉得浑身不自在。他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他和舒愉的过往,她却这样不加掩饰。   但他又舍不得断掉传音。毕竟,他也不能确保舒愉是否还会找他。   时隔这么多年再次听到她的声音,他怎么也不可能先行离开。   那他就沉默好了。   对上舒愉兴致勃勃的眼神,纪兰生淡笑道:“好。”   他衣袖一挥,与舒愉面对面坐于桌前,指尖轻叩桌面,发出富有韵律的声响。   这个年轻男子的声音很好听,萧灼一瞬间生出严重的危机感,脱口问道:“你是谁?”   “一个多年未见的老朋友。”纪兰生还没开口,舒愉便接话道。   老朋友?普通朋友,还是什么。萧灼惴惴不安地想着,还是不明白舒愉为什么要这样奇奇怪怪的聊天。   只听那陌生人道:“舒愉,想起来了?他是何人?”   想起来是什么意思?萧灼有些疑惑。难道舒愉之前不记得他么。   他当即屏息凝神,生怕错过了舒愉的回答。   “一个很可爱的老相好。”舒愉那温暖的声音没有停顿地流淌而出。   她说,他是她的老……相好,意思是,他只能算作过去的人了吗?   但她也承认了他之前的身份。他不是一个无聊时的消遣,她那个时候,是很认真地对待他的。   而且,她还说他可爱……这个世界上,也只有她会用这种软绵绵的、与他丝毫不沾边的词来形容他了。   萧灼其实一直都不是多虑的性子,平时也最讨厌揣测人心。但只要舒愉随口说一句,就能将他吊得七上八下。   怪不得她总嫌弃他是小孩子。   萧灼无奈地握紧拳头朝地面捶去,快要接触之时,又连忙止住动作,只是轻轻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待舒愉听到他这里的声响,一定又会笑话他。   这边厢,纪兰生面色如常,并没有给出半分反应。他拿出一只精致的镯子,摊在手心,对舒愉道:“戴上它,可以试试传送过去。”   想到乌韵说过,只有宗主才有特殊的法子传送去都城,舒愉微微讶然。   她朝纪兰生伸出手,却没有从他掌心拿起镯子,而是静止了动作,向他微微挑眉。   舒愉此时的衣袖向上挽起了几寸,手腕空荡荡的,正缺少一件装饰品。   纪兰生对上她不含一丝暧昧的视线,克制住心中翻涌,没有多说什么,握住镯子边缘,从她的手掌穿过,帮她戴了上去。   他很小心,并没有触碰到她的手掌。   舒愉抬起手腕观赏了好几番,对他笑道:“还挺好看。”   纪兰生盯着那圆圆的手镯,淡淡一笑。很久以前,她的穿着打扮基本都是由他服务的。那时的他们亲密无间,他也无所顾忌,哪像现在这般小心翼翼。   她若是还愿意给他一个圈,将他套住,那该多好。   他正沉湎于往日的温柔之中,却听到那讨厌的声音又一次响起:“舒愉?你在做什么?”   舒愉道:“没做什么,在看一只镯子。”   未等萧灼回答,纪兰生突然插话道:“阁下是哪门哪派的?”   “无方。”这抹声音和先前同舒愉交谈时截然不同,没有半点温度。   又是无方。这倒是省事。纪兰生只笑了笑,不再作声。   舒愉却突然想到了晏采,好奇道:“最近你们宗门可有什么新鲜事?先前,我听说那晏采仙君失踪了,他可曾回来?”   纪兰生的手一下捏紧,又立马松开。   只听萧灼道:“回了。”   萧灼说完,才想起去查看一下晏采此时的情况。他抿了抿唇,唤出那个许久未用的称呼:“愉愉,你等我一下。”   他暂时隔绝了玉片的传音,走出门外,就见晏采似乎已经清醒了过来。   他猛然想到刚刚和舒愉聊天时,并没有隔音,不知道晏采有没有听见。   听见应该也没什么,晏采仙君不会是那乱嚼舌根之人。而且他也是被欲念困扰,才受罚来此地。   算起来,两人还有点同病相怜。   他刚走出一步,就迎上了晏采寒冷刺骨的视线。   萧灼以前虽然崇敬他,但想到刚刚差点被他杀死,对他便再也没有了从前的敬意。要不是考虑到晏采是走火入魔,他早就报复了回去。   两人又是同病相怜,一时之间,萧灼对他的态度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   萧灼先作了个揖,方才冷冷道:“仙君可是清醒了?但我暂时不打算给你解开,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清醒,将修为恢复,自然便能脱离这控制。希望仙君不会同我这小弟子计较。”   晏采站立于原地,脸上并没有被束缚的窘迫,但眸中神色颇为深沉,他看着萧灼,颔首致歉:“抱歉。”   萧灼也轻轻点头,算是接受了晏采的歉意。他懒得再说话,转身就要往回走,却听晏采道:“你若不将欲念清除,是永远也无法通过考验,走出这无心阁的。我劝你最好不要再同那人联系,这对你百害而无一利。”   萧灼脚步一顿。   晏采果然如旁人所说,身怀怜悯之心,连他这素不相识的小弟子能否出阁都要多管。   但这番关心对他来说,着实有些多余。   “多谢仙君关怀。但我瞧你受欲念困扰的程度比我深得多,你还是先多为自己考虑吧。”   舒愉只道萧灼有什么事,便将玉片放置于桌上,等他得空了再说话。   纪兰生看了那玉片一眼,道:“你若无聊,可以去北边看看。”   舒愉打量着他,想到他近日以来一直是这副不咸不淡的表情,便起了口头上捉弄他的心思。   她将那盆陪伴她许久的兰花抱到桌子上,道:“你知道我以前无聊的时候,都是怎么消遣的吗?”   “怎么?”纪兰生随口应道,眼神一直放在那盆兰花上。   “画小兰花。不过,虽然我画了很久,但是画功一直没有半点进步。”舒愉撇了撇嘴,盯着纪兰生的脸,观察他的表情。   他只是笑了笑,似乎不想接话。   舒愉深感迷惑。她实在是看不透纪兰生现在的态度。而且他油盐不进,不像别的人,她随便说句什么,对方就会大乱阵脚。   舒愉颇觉无趣,和往常一样,轻轻抚摸那淡黄的花蕊。   余光却瞟到纪兰生突然皱了下眉头。   “怎么了?”她好奇道。   纪兰生握拳轻咳一声,道:“没什么。你真的不去北方玩么?”   “暂时没兴趣。”舒愉恹恹道,像对待玄瑜草那样,将兰花花瓣半卷,缠在小指尖。   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一向不动声色的纪兰生脸颊迅速泛起嫣红。   这是什么情况?   舒愉好奇地盯着他,满脸都是不解。   “我……”意识到他又要离开,舒愉这次反应很快,一下子拉住了他的手腕,“别跑。”   舒愉温暖的手握上来时,纪兰生心重重地漏了一拍,正是他这短暂的迟滞,让他被舒愉按在原位。   “你跑什么?”她笑吟吟的脸近距离出现在他眼前,纪兰生不由地放缓了呼吸。   舒愉单手托腮,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在脸上轻点,突然想到了什么,她露出一个微笑,仔仔细细地将那花瓣抚过。   然后,她十分满意地看见,纪兰生的身体越来越僵硬,呼吸的节奏也越来越奇怪。   “啧,”舒愉无奈地摇摇头,“原来是这玩意儿在搞鬼啊?”   她又凑到纪兰生面前,笑意盈盈,“你现在,是什么感觉?”   纪兰生伸出一只手,想要将舒愉的手从那兰花前拿开,堪堪要触上她之时,他又猝然缩了回来。   他凝视着舒愉的眼睛,语气中竟罕见地带有一丝乞求:“舒愉,不要再玩闹。”   舒愉着实不懂他为什么这么克制,好似很害怕接触到她似的。她认真问道:“你现在,难受吗?”   纪兰生淡笑道:“只要你不要再乱碰它,我就没事。”   “哦。”舒愉了然。   然后便放心大胆地亵玩那盛开的小兰花。   平日里温润的人一下大变样,和舒愉百年前的记忆也大不相同。她还没见过他这眼尾、鼻头都泛红,脸上染着欲,却又小心翼翼地生怕接触她半分的模样。   “你到底为什么怕我啊?”舒愉凑到他面前问。   “我,”纪兰生努力说得平静,语速很缓慢,“没有怕你。”   “那为什么你完全不敢触碰我?”舒愉继续问。   他该如何回答呢?他不是不想,只是自卑罢了。   不会有谁比他此时更想拥抱舒愉了,但也不会有谁像他这般卑微胆小。   他避开舒愉的视线,喃喃道:“放过我吧。”   舒愉却毫不在意他的感受,执拗地说道:“不。”   纪兰生哪能不明白舒愉的想法,尽管她并不是很渴望他,也不是非要和他做什么,她很大程度上只是想逗逗他而已,   但他意料之外的拒绝,还是让她不高兴了。她是打定主意要他服软。   他轻轻地碰了下舒愉的指尖,虔诚地对她说道:“我换种方式帮你快乐,好不好?”   舒愉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他说的是什么。   在她看来,欣赏他此刻拼命压制自己的反应,才是快乐的事。   对上他那双微张的薄唇,她才骤然意识到,他想如何帮她。 第33章 服侍   周围很安静, 能清晰地听到露水从石缝中滑纵落下的声音。背阴面的风很冷,晏采竟打了个寒颤。   想到先前的所作所为,他这段时日以来, 平心静气的修行可以说彻底宣告失败。   受师尊话语所激, 他急于重立道心,将舒愉从自己的灵魂深处彻底剥离出去。但正是因为太过急切, 他反而入了魔障,只是自己并未察觉。   偶然被舒愉的声音牵动, 那些隐伏的心魔全部现形,再加上他伤重未愈, 一时不慎,终究走火入魔。   他竟然差点杀害了那位弟子。难道是因为嫉妒吗?   晏采不敢细想。   舒愉坏了他的道心,师尊更是否定了他的所有。近日的遭遇已将过去的他完全摧毁, 此时重塑起来的他,连自己都不知道, 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他已忍不住怀疑, 他是否还能再踏上修道一途。   舒愉同那个弟子的事发生在五年前。   可是,他记得很清楚,舒愉曾认真地告诉过他,她对他的喜欢, 正是始于五年前折花会上的初见。   所以, 她一边喜欢着他,一边却同旁的人……   这世上,为什么会有舒愉这样的人?   晏采自嘲一笑。或许也不能怪她, 他不是早就知道她说的那些话不可信么?要怪,还是怪他自己痴蠢,道心更是不堪一击。   居然因为几场情事就能弥足深陷, 原来,凡俗界话本里的那些荒唐故事,也不尽是骗人的消遣。   只是那些故事的主人公,都是不谙世事的大家闺秀,被甜言蜜语的落魄书生稍稍一骗,便迷失了方向。   他作为一个修道无数年的修士,竟没能比她们好到哪里去。   真是可笑。   世人不该再以那样炽热的目光看他,他承受不起。就像师尊那样,嫌恶他便罢了。   他应该试着认清自己的面目,不再对自己抱有虚伪的幻想。他就是一个被困在一方囚牢之中的小人,他无路可逃,也没有坚定的信念去逃。   晏采听着山峰上那些幽微的声音,野草、青苔、水滴、岩壁,它们自顾自地生长,渺小但蓬勃,没有好与坏之分,都是人间的一部分。这些生长的声音让他心中获得了片刻的安宁。   他想,他不是冷情之人,他爱这每一寸微小的生命。那他为何不能以对个体的情入道?   他的心稍稍有所松动,却突然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那个人,有她自己的道侣。   他和她,注定没有半分可能。   想到他们先前的对话,晏采只觉得更为可笑。那个男人,竟然能包容舒愉所有背德的举措,甚至,还陪她和旧人调笑。   他比舒愉,更让晏采觉得难以理解。或许,这就是他能成为舒愉道侣的原因。   晏采扪心自问,他做不到像那个男人那般。   他潜意识忽略了,舒愉早就宣告玩腻他的事实。即使他愿意低眉俯首,也很难再换来舒愉一个温柔的眼神。   晏采偏转头,看向那位小弟子的所在,一时之间竟不知道,他们究竟谁更可悲。   像那弟子那样,傻乎乎地浸泡在美梦中,或许也还不错。至少,他的梦持续了五年,舒愉都没有将泡沫戳碎。   不像他自己,不过短短时日,就迎来了那么沉重的宣判。   晏采低下头,不免又笑了笑。为他此刻的悲哀卑贱而发笑。   屋内的萧灼试探着唤了一声:“舒愉?”   却发现传音失败,舒愉那边隔绝了和他的联系。   他不禁感到一丝迷茫。   舒愉上次也是这样不含留恋地离开。他胸中憋着一口气,又加上受罚,自觉颜面有失,所以未曾联系过他。   好不容易等到她主动联系他,他刚刚就不应该提出中断传音。是他太过于不知好歹了。   萧灼懊丧至极,只是呆呆地盯着那玉片。   他一定能出去的。等他出去后,就立马去寻她。   他之所以受罚,是因为初尝情事一时未能适应,再加上舒愉骤然离开对他打击太大,他才在修炼时出了点岔子,欲念缠身,难以解脱。   被扔进着无心阁之后,他反而渐渐洗涤了欲念,只要舒愉不再撩拨他,他就不会受其困扰。   无方并未规定门下弟子不可动情,他对舒愉的情意,也是无比干净的。所以他肯定能通过考验。   不像外面的晏采,修为再高又如何,竟然连情欲都无法勘破。   一时之间,萧灼只觉得自己以往不过是随波逐流,错看了这位鼎鼎有名的仙君。晏采也不过如此。   萧灼将玉片虔诚地放在手心,眼睛一瞬也不眨地盯着。   此时,舒愉什么都没想,只是双手枕在脑后,看那片已仰望无数次的天空。   今天的阳光并不刺眼,蓝色纱巾上点缀着一朵朵棉絮似的白花,风一吹,那白花就变了形状,像羊,像马,又像剑修们射出的道道缥缈的剑气。   纪兰生对她很熟悉,与他嘴唇触碰,舒愉只觉得,恍若玫瑰花间的晨雾,将她包裹。   她浑身松弛,懒懒地躺着,视线没有任何阻隔,一览无余地继续凝望天空。被那样温柔地对待,整个人就像是在一汪并不汹涌的春潮中,惬意地浮沉。   短暂的颤意过后,她方才回神。一时之间竟不知该如何对待纪兰生。   他为什么要选择这种方式为她服务?   虽然以前也不是没有过,但那时他并不会把这当作唯一的方式。现在的他却好像谦卑过了头。   面对这样毫不索取,一心只想让她愉悦的纪兰生,舒愉既难掩心中的满足,又觉得有些不大好意思。   毕竟百年前她确实害他不浅,如今再度重逢,她也从来没有想过和他重归于好。她先前那般逗弄他,不过也就是逗小狗一般的心思罢了。   他如此郑重,她竟难得地感到棘手。   他有条不紊地将她稍显凌乱的裙子理好,然后蹲在她身边,眉目染着淡淡的温柔,“舒服了吗?”   “嗯。”舒愉轻轻应道。她头微偏,看到他那泛着一点水光的嘴唇,手自然而然地伸出去,想要将它抹掉。   察觉到她的意图,纪兰生浑身一僵,却没有躲开,任由她的指腹擦过他的唇角。这点微末的触碰,比先前透过兰花传来的接触显得更为剧烈,他不由地喉头一紧,连忙站起身。   舒愉眉毛一挑,犯了个身趴在椅子上,交叠的十指托住下巴,视线牢牢盯着他,“你那样碰我都没事,我碰你怎么就这么大反应?”   纪兰生不想她仰望他,于是再度蹲下身,与她平视,“我能让你开心就很好了。至于别的,我没想过。”   他也不是完全没想过,但他不敢与舒愉真正亲密接触。他害怕看到她厌恶的眼神。   所以,干脆就一点接触都不要有。他来服侍她就好。   舒愉噗嗤一笑,摇了摇头,“从来没见过你这样的人。明明百年前你也不是这样。”   纪兰生只是浅笑,“我这样对你来说,有什么不好吗?”   “没有。”舒愉道。她只负责索取,他对她予取予求,她还真挑不出错来。但是这种不对等的关系,难免会让她有些许不安。   “纪兰生,你可是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舒愉问得很直接。   纪兰生微愣,复又笑道:“可能有吧。在这魔灵界,又有几个真正的正常人呢?”   他看着舒愉的眼睛:“你会看不起我么?”   “现在不会。”舒愉说得坦然,眼中也满是真诚。   “是。”纪兰生轻巧地垂眸,“你一向和别人不一样。”   他是被诸星岛的一个长老抚养长大的。但那个长老待他并不好。   小时候,无论他多么刻苦地修炼,无论在宗门大比上拿到多么优越的名次,无论受到多少师长和同门的称赞,都换不来养父的一次好脸。   他也未曾抱怨过什么。毕竟养育之恩大过天,要是养父没有将他拾回,他就命丧于野兽之口,或者溺毙于某条臭水沟。   他依旧勤勤恳恳地修炼,关爱同门,为宗门奉献,守住了自己的初心。才能在后来,被上天眷顾,收获舒愉的赤忱情意。   他没想到的是,他尊敬了多年的养父,一开始就对他不怀好意。原来,养父只是看中了他的修炼体质,将他作为替身培养,只待某一天,将他根骨剥离,替换给那同为植物系本命修士却先天有疾、无法修行的亲生儿子。   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宗门内竟然有不少人支持他养父的做法。他们认为,他的命本来就不属于他自己,他是仰仗了别人的恩泽才能活下来。   那时的他,逢此巨变,早就心神大乱,被绝望的窒息感压得喘不过气来,已经做不出任何反应。   他从没想过,是舒愉毫不犹豫站在他身边,走到他身前。   她的姿态是那般无坚不摧,在众人都没有反应过来之时,她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杀死了他的养父。   后来,自然是一阵兵荒马乱。但他的心,却从来没有如此安定过。   以至于,当他被舍弃的那天,他怎么也没法相信。 第34章 初恋   舒愉本以为过去的记忆她几乎都已遗忘, 但看着纪兰生现在这副模样,有些往事竟慢慢飘到她的眼前。   重遇纪兰生的那日,她就同他说过抱歉。此时, 却想要再说一次。   她自小就被舒欢保护得很好, 尽管颠沛流离,但连忍饥挨饿之苦都没怎么尝过。而且她们很早就进入了问天宗, 生活从此只有简简单单的修炼。偶尔与同门发生的口角摩擦,对她来说也压根不算什么。   可能是那几届女同门比较多, 少有的几个师兄师弟样貌也一般,所以, 她活了十几年都没在情之一事上开窍。   她偶尔会和师姐师妹们看一些凡俗界的话本,但也从没把它们当真。大概是因为,她觉得那些故事里的女主人公实在是太过痴傻, 放着优渥的日子不过,竟然会去和那些穷书生私奔。   师姐师妹们看了, 也都是嫌弃地撇嘴, 还要感叹一句普通人真没想象力。   舒欢对她的影响亦是极深。因为父母的一些行为,舒欢从小就对男子抱有深刻的敌意。修行几年后,这种敌意渐渐淡去。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开始亲近他们了。   相反,她已完全不把世间男子放在眼里。对她来说, 他们不过是可以换取利益的资源, 用着趁手就留下、不趁手就舍弃的物件,是她一步步向上走的垫脚石。   就拿现任的副宗主傅溶玉来说,舒欢对他只有一个评价——好用。   因此种种, 舒愉还真没向往过情之一事。   直到她遇到了纪兰生。   他教会了她,什么是见色起意。   她从没有在问天宗遇见过这般俊美的男子,也从没有体会过在一个男子面前忍不住心砰砰跳的感觉。明明是第一次见他, 她的浑身血液就止不住地叫嚣着,她想将他据为己有。   她也就真的那么去做了。   对于她那种种热情过头的行为,舒欢不止一次表示过恨铁不成钢。舒欢不理解,男子为什么值得她浪费时间讨好。   舒愉却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问题。那时的她,每次看到纪兰生脸红,心中都觉得很是畅快。对她来说,逗弄貌美的男子,带来的满足感并不输于修为境界上的提升。   她很快开窍,并且得偿所愿,和纪兰生许下了名分。她和他进行了很多探索,拥抱、亲吻、欢好……   姐姐为她取下的名字,真的很好。她在极乐之事中收获了从未有过的舒心和愉悦。   她想,她终究和姐姐不一样,姐姐更享受权势,而她却喜欢这种简单易得的快乐。   她和纪兰生一起游历许久,白天冒险,晚上则极尽缠绵,那段时间她从没觉得厌倦。   到了即将分开、回到各自宗门的时候,她主动提出要和纪兰生结契。   记忆里,那时的他好像是极为震惊的。   他似乎先表达了抗拒。因为结契之法很凶险,一般都需要在修为深厚的长辈陪伴下完成。他说不愿意让她置于险地。   面对她的坚持,他甚至说道,取他一人的心头血就好。   她当然不同意。只取一方,契约根本不会生效。她之所以那么执着地想要结契,是因为少了点安全感。她怕他跑了,她就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人了。   在她坚决的态度之下,一向听她话的纪兰生自然是毫无办法,只能服从。而且,对于她的珍视,他其实也是异常高兴的。   两人就那么结为了道侣,从那以后,他们便是无比亲密的关系。结契的灵玉上记录了对方的气息,就好像他们无时无刻不在彼此身边。   后来,他们也经常寻找机会见面,在那些悠闲的岁月里,没有人不羡慕他们这一对如胶似漆的道侣。就连舒欢,也是衷心地为她祝愿。   再之后,面对一些不堪的事,她擅自替他做了决定,在诸星岛闹出很大的动静。但这样的矛盾并没有让他们变得疏远,相反,她能感到纪兰生那无边的情意时时刻刻将她笼罩。   她没想到的是,她竟然会变心。在一片温馨静好的岁月之中,她丧失了对纪兰生的初心。   果然,那些矢志不渝的话本故事都是骗人的。哪有什么恒久唯一的爱情?就算有,也不属于她。   那个时候,她和纪兰生的相处同最初没什么差别。纪兰生也是,一直都在取悦她,让她快乐。   但就是在某一个微小的瞬间,她突然意识到,她的后半生,都要和这个人绑在一起。   她竟吓出了一身冷汗。   倒不是纪兰生此人有什么问题。她恐惧的,是这种被束缚的感觉。她舒愉,和纪兰生,是同一根绳索上紧密纠缠的两股线,永世不分,再难留下独属于她自己的痕迹。   旁的人,提到纪兰生,就会想到她。提到她,亦会想到纪兰生。他们都是彼此再也抹不掉的影子。   她不喜欢这样。   她不想在自己的名字前一辈子挂上“纪兰生的道侣”头衔。   意识到这一点后,她对纪兰生那滚烫的热情,迅速降下了温度。   他们明明和以前做着一样的事,甚至于是更契合的亲吻,更亲密的欢好,他们灵魂相知,把对方好的不好的一面都接纳得彻底。   但她,再也无法重拾情窦初开时的情意。   是纪兰生教会她见色起意。   也是纪兰生让她看透了自己的喜新厌旧。   终于,她下了决心,在一个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一天,同纪兰生结束了这一段她不想再持续的关系。   或许是因为心虚,她迅速解契之后就躲开了他,并没有给他再见到自己的机会。   她想,在对男子的感情方面,她确实不是良善之人。   她也不是没有挣扎过。   那般不负责地伤害他人的真心,她也会难掩愧疚。但尽管理智告诉她,这是令人痛恨的行径,她的心却依旧控制不住地飞远了。   她没有挣扎太久,便接受了自己这并不光彩的一部分。   是人,就都有缺陷。她的缺陷就是无法长久地投入到一段感情中。   这没什么不能承认的,她就是这样的人。在情之一事上放纵,才是她舒愉。   后来,她又遇到了很多人。   她便更清晰地知道,不是只有纪兰生,才能让她见色起意。   她心悦的人,有很多,形形色色,都让她体会到了不一般的快乐。   她也很坦荡,从不会将自己伪装成对情爱死心塌地的纯洁少女。也从不许下地久天长的承诺。所以她对他们问心无愧。   唯有纪兰生。   她平视着他,看他的眉眼在阳光下染着暖意,她直白地问出心中疑惑:“对于以前的事,你就没有一点怨怼吗?”   这世上的男男女女大都薄情,深情的人,舒愉见得很少。当然,她也并不认为深情是多么值得夸赞的品质,也没想过要再次尝试着深情。   纪兰生神情有些怔忪,似是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半晌,他又低下头,嘴角含笑,“兴许是有过的吧。”   他抬起眼眸,望进舒愉那双澄澈的眼睛里。他以前最喜欢她这般看他,仿佛她的世界里唯有他一人。   后来他才发现,她只要专注地看着别人,眼中的神采便都是这般。并不因为她观看的对象而有所区别。   “但因为是你,再多的怨怼也只能消散。”纪兰生定定地看着她,“舒愉,我这一辈子,都没办法恨你。”   是她让他品尝到了情之滋味,他的懵懂与青涩全给了她,他是她捏出来的泥人,因她而重塑。   舒愉,是纪兰生的皮肉,是纪兰生的根骨,也是纪兰生的灵魂。   他怎么可能真的恨她呢?   他厌弃虚伪的修真界,也憎恶血腥的魔灵界,更从心底里就无法接纳现在的自己。   只有她,承载了他所有干净的情绪。   舒愉摇了摇头,表示不理解。   但不得不说,他这份虔诚,完完全全取悦到了她,她心中不可抑制地涌起泛滥的快意。   谁能不为另一个人的忠诚而觉得称心呢?   她做不到对别人忠诚,却无比享受他人的忠诚。   舒愉叹了口气,道:“你知道么?你这样子,会让我越来越没有底线的。”   说完,她又弯了眉眼,含笑道:“不过,我很喜欢你这样。”   是喜欢他这样。   而不是喜欢他这个人。   纪兰生分得清其中区别,却还是控制不住猛烈的心跳。   “舒愉,你做你认为对的事就好。世人自发认定的那些底线,本就不为你这个人而设。”纪兰生笑道。   舒愉点点头,表示认可了他这个混账道理。   想到什么,她又皱了皱眉,“每个人都像你这样就好了。”   就不会不听话地逃跑。   不会。纪兰生很笃定,别的男人不会像他这样完完全全包容舒愉的所有。   没有谁会比他赤诚了。   所以,他虽然会因为舒愉的那些过往而痛苦难忍,但并不会感到害怕。那些人连包容都做不到,哪有资格分得舒愉的眼神?   能一直陪伴着舒愉的,最终只有他而已。   “舒愉,不是每个人的爱都无底线的。”纪兰生摇了摇头,浅浅一笑,“不管你怎样,我都不会跑。”   舒愉沉默一瞬,又道:“假如我身边有别的人呢?”   “那我就远远看着你,”纪兰生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永不会打扰。” 第35章 大度   舒愉不理解, 也不是很愿意相信。   不争不抢的人,能坐上宗主的位置么?   至少就拿舒欢来说,她殚精竭虑数年, 做了不少在旁人看起来冷血绝情之事, 才抢到那个位置。   同为一宗之主,舒欢和纪兰生给人的外在印象却截然不同, 他实在太过于不露声色。   舒愉对他摇晃几下手腕,“这镯子怎么用?”   纪兰生道:“注入你的灵力, 便能开启传送。”   舒愉“哦”了一声,不再多说什么, 直接以灵力注入,不过须臾,她周身的环境便大变样。   没有庭院阻隔, 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旷野,她落地的正前方有一道淡蓝色的光柱, 一人刚好从光柱中走出, 和她面对面。   是一个陌生的魔修,表情冷淡地看了她一眼,就收回视线,径直从她身旁走了过去。   按乌韵所说, 这道光柱应该直达地下之城。   舒愉一直很好奇, 魔灵界的地底都城会是怎样,传闻中,数万年前这座地下城市就已存在。   她走进光柱之中, 视线一下变得幽暗,一阵下坠感骤然袭来,没多久, 她便踩到了结实的地面。   除了没有阳光,这座城市看起来和修真界的凡人城镇没有太大区别,简直不像是人力可以达到的。   一排排建筑星罗棋布,这片空间似乎极为广阔。   舒愉走了几步,明显感觉到这里的温度比地面高不少。   “舒愉。”纪兰生有些无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舒愉回转身,仰面冲他一笑,“这么快就跟上来了。”   她抬起手臂,凝神打量那光泽通透的玉镯,好奇道:“这个东西是哪来的?”   纪兰生:“历届宗主流传下来的。”   “哦,好吧。”舒愉环顾四周,发现这里和修真界城镇最大的不同——人烟稀少。   问天宗所在的文星镇一向很热闹,总是熙熙攘攘,即使到了深夜,也还有大胆的人在夜色中游荡。   哪像这里,一眼望过去,根本没几个人影。   “你们这边的人,是真的少啊。”舒愉感叹道。   “嗯,确实地广人稀。再加上为了灵力厮杀不止,魔修又大多不愿生育,人自然是越来越少。”   舒愉点点头,又问道:“那修真界的堕魔者,是怎么一回事?”   “数万年间,还是有不少魔修闯过了天罚,前往修真界。他们应当是在一些特殊的地点,留下了魔宗特有的修行方式。想必你也深有体会,我们的修炼速度确实比修真界快得多,他们自然禁不起诱惑。而且,修习魔宗功法愈久,对于魔宗的认同只会愈深。”纪兰生淡淡说道。   舒愉:“那你们能和外面的堕魔者联系?”   纪兰生:“嗯。”   舒愉轻点下巴,“魔修功法确实极好,但人心贪婪也难以抑制,修真界正统门派看不起这种修炼的方式,也是情有可原。”   纪兰生看了眼她耳侧略有些凌乱的青丝,还是忍下了冲动,没有帮她整理。他笑道:“你却从来不会看不起。”   舒愉没有否认:“这世上,很少有我看不惯的人和事。说到底,它们与我有什么干系呢?”   是的,真正能让舒愉挂怀的人和事,极少极少。   对于她来说,大部分东西都只是一时的消遣。   比如他自己,比如,她过往的那些情人。   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牵挂越少,受伤害、被掣肘的机会也就越少。无牵无挂的人方能收获真正的自由。   至于他,却不需要自由。   “这个点,魔修们都在做什么呢?”舒愉走走停停,却发现不少户门都紧闭着。   “可能在地面打斗,也可能是在独自修炼,抑或是在寻欢作乐。”   “真是一个巨大的牢笼。”舒愉又感叹一句,然后直直地看着纪兰生。   此地幽暗毫无光彩,他站立其中,却好像给沉闷的山水画泼上了绚烂的颜色。   让人挪不开目光,却又显得那般格格不入。   “这一百年,你怎么过的?”舒愉问道。   撞进她那双满是探究的眼眸,纪兰生笑了笑,“专注于修行的时候,时间流速会变快。一百年,不过眨眼之间。”   他没说出口的是,思念舒愉这件事,却会让时间走得分外迟缓。   对他来说,过去的每时每刻,都是无边的煎熬。   这种看不见尽头、却又抱着一丝希冀的等待,不亚于他所遭受过的烈火灼烧之痛。   还好,他终究是等到了她。   那一天,她没有任何征兆地再次来到他的世界,犹如天神下凡,宣告他这段漫长的刑罚,可以结束了。   舒愉一脸惊奇:“竟然只有修炼啊。学学他们,纵情打斗什么的,日子不也能稍微有趣一些么。”   “修行比拼当然不会少。至于纵情,”   纪兰生无奈浅笑,视线低垂,声音干净得没有任何遐想的空间,只是简单地陈述着事实,“舒愉,这里没有你。”   过了这么多年,他仍只愿意同她一个人那般么?   但她先前逗弄他的时候,他为何又表现出极大的抗拒?   人和人的差异果然是极大的。   她永远也不会把自己束缚在同一个人身上,以前不会,此后也不会。   同纪兰生待了这么久,她又开始感到无聊了。她拿出传音玉,试图联系上乌韵。   乌韵对于她来到都城表示非常惊奇,大方地邀请舒愉去她家中一叙。   “又是闲谈?”舒愉瘪嘴道,“你还不如出来陪我打架呢。”   “好啊!”乌韵直接应下,“你现在在何处?”   舒愉用眼神示意纪兰生,他开口道:“沉水街。”   那边沉默一瞬,才又响起声音:“原来宗主也在。那我……”   纪兰生打断道:“乌韵,你此时不得空么?”   那边又是沉默,方道:“有空,打架这回事,我当然有空。”   没多久,乌韵便出现在二人面前。   舒愉笑着拉住了她的袖子,然后对纪兰生挥手道:“你可以走了。”话语里的嫌弃意味毫不遮掩。   纪兰生也不再多言,很是自觉地消失。   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乌韵愣愣地看着,心里的异样感怎么也抹不去。   总觉得像一种动物。   到底谁才是宗主?   舒愉又扯了扯乌韵的袖子,却被她拂开手,“说话就说话,不要做奇怪的小动作。”   舒愉笑道:“我这不是无趣得快要发疯了嘛,难得见到一个能说上话的人。”   “宗主不能陪你说话吗?我看他很乐意才是。”乌韵非常迷惑。   舒愉摇了摇头,“你觉得,除了正经事,和男人能有什么好说的?我只喜欢和他们在床上说。”   乌韵一时哑然,“原来,修真界的女子,也这般奔放不羁。”   舒愉噗嗤一笑,从上到下打量她,“反正是要比你不羁一些。”   两人来到地面上,偶尔撞上一些魔修,大多都会热情地同乌韵闲聊几句,也分外关心舒愉这张陌生的面孔。   但看到她手腕上的镯子,再多的好奇心也都打消了。   “我发现,他们比你热情得多。”舒愉道。   “没错,我们这儿的人大都性情外放,不然是捱不住寂寞的。真正内敛的,我就只见过宗主一人。”   乌韵说完,观察一番四周的情况,对舒愉道,“来吧。虽然在我的感知之中,我修为不如你,但我还是好奇,一个修真界的人转成魔修后,会不会发生什么好玩的变化。”   “还能有什么变化?”舒愉话音刚落,淡淡的绿色灵力便朝乌韵席卷而去。   乌韵向后一跃,剑气一发劈断了直冲她面门的藤蔓,嘴上惊讶地叫道:“还说没有?你都运行灵力了,眼睛竟然没变成赤色!”   舒愉一愣,一个不慎间,躲闪未及,被乌韵削掉了几缕头发。   “不是吧,你发什么呆呀!”乌韵将长剑收回身,面上惊疑不定。修真界的人实战能力竟这般弱,刚刚真是吓坏她了。   舒愉闪到乌韵面前,指着自己的眼睛,问道:“真的没变色?”   乌韵没好气地说道:“没有。”   “那我不是成功了?”被困在魔灵界这么久,得知自己已成功掩盖魔修的独特标志,舒愉没忍住高兴大笑,眉梢都洋溢着快乐。   乌韵一脸无语地看着她。   舒愉抱了她满怀,笑道:“谢谢你告诉我这个好消息。”   “不是,”乌韵十分不解,“你自己的变化你没发现吗?”   “没有。”舒愉讪讪道,她没想到会这么快,今日修炼结束后又被别的事分了心神。   “那你打算回修真界了?”乌韵道。   “嗯。不过还要等我再修炼一些时日。我要去修真界取个东西。”舒愉看着远方,淡淡地说着。等确认了同心灯的功效,她终归是要去一次无方的。   不过,她又想到了一个问题。晏采可以辨别她从未听闻过的魔气。虽然他好像没有察觉出纪兰生的身份,但她没法保证,他是否能看出她的不同。   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晏采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危险之源。   她该怎么对他?舒愉觉得有些棘手。   “倘若你以前的情人威胁到你的安危,你会怎么做?”舒愉问道。   乌韵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她的问题,反而瞪大了眼睛:“宗主怎么会威胁你的安危?”   舒愉笑道:“我说的不是他啊。哎,你怎么知道我和他的关系?”   “这么明显,傻子才看不出来。”乌韵白了她一眼,又感叹道,“你以前到底有多少个情人?”   舒愉试图掰着指头数一数,却发现没法数,嘟囔道:“数不清了。”   “你,”乌韵顿了顿,努力找出一个合适的词,半晌道,“你真厉害。”   魔灵界的人虽然在男女之事上不拘束,但一方面受限于人口约束,不可能有那么多看得对眼的人,一方面吧,情人关系也不是睡一觉就能确认。   像舒愉这样的人,乌韵还真没见过。   而且她表面上看起来,就是那种极为单纯的惹人怜爱的小白花。   乌韵想了想,觉得舒愉确实也讨人喜欢,情人多,可能也算正常。   不过,她还是感叹道:“你是怎么做到喜欢过那么多人的?”   舒愉一脸坦然:“可能我的心先天比别人多几窍吧。而且,谁让修真界的美男子那么多呢?喜新厌旧实在是再正常不过。”   乌韵点点头,表示认可她这一说法。想到纪兰生,她又小声问道:“宗主他,知道你这样么?”   “知道啊。”舒愉满不在意地说,“我一向不会在这种事情上骗人。”   “那他还挺大度。”乌韵喃喃道。   “你还没有回答我刚才的问题。”舒愉认真看着她,“换做是你,你会怎么做?”   “旧情人?”乌韵完全不知道这种问题有什么值得纠结,“你都说了是旧,想必也没有多么喜欢,杀掉不就成了。”   她又补充道:“即使很喜欢,也可以杀掉。毕竟还是命更重要。” 第36章 欺负   舒愉眉毛拧作一团, “我连养了多年的小兰花都不舍得扔,直接杀自己喜欢过的人,恐怕是狠不下心。”   “花又不会害你, 人却会害你。”乌韵打量她几番, 面露狐疑之色,“你是这么优柔寡断的人吗?”   舒愉又狠狠拧了下眉毛, “当然不是。只是我第一次遇见这种情况,有些犹豫罢了。”   “你且说与我听听?”乌韵颇为好奇。魔灵界的新奇故事可是太少了, 难得遇上舒愉这么个经历丰富的人形故事库。   舒愉简单给她讲了讲自己与晏采的经历,听得乌韵连连赞叹:“看上了就抢, 你这行事作风很对我胃口。   我觉得吧,完全不必纠结,假如你还喜欢, 就将那人再抢过来,封了他的嘴, 他还怎么泄露你的身份?不喜欢的话, 那就更好办,直接做掉。”   “是。”舒愉没有反驳,只是叹了口气,“说到底, 还是我实力不济。不管是抢过来也好, 还是做掉也好,我现在的修为境界可能都办不到。”   乌韵道:“听你先前的讲述,那人可能还没放下对你的情意。你找个机会诱他出来, 给他设个圈套将他拿下,不就行了?”   舒愉此前从未以这种名头诱骗过谁,但她不得不承认, 乌韵的提议是极为合理的。若找不到合适的解决方法,她便只得这样做。   晏采是修真界培养出来的,最为信奉正道准则的那一批人。从她变成魔修开始,她就注定与晏采势同水火,不可能再相容。   “其实我很好奇,”乌韵继续道,“按你的说法,此人对一切不齿之事都是憎恶至极。那他为何轻易就被你折辱了?”   舒愉凝神思考着,揣测道:“或许是他并没有世人想象中的那么有底线?而且,也不是很轻易嘛,我明明花了不少功夫的。”   “行吧,兴许真像你所说。他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凡人,身上的那些名头都是别人塞给他的。又从来没遇到过你这样的女子,一时失守本心,倒也还说得过去。”   乌韵顿了顿,又道,“都怪你,开始讲之前,给他冠上那么多头衔,导致我高看了他。果然,大部分人都是不值得高看的。不过是一个徒有其名的修真界的男人罢了。你们修真界就喜欢这样。像我们魔灵界,从来不吹捧谁。”   舒愉微微一笑,晏采也不是完全徒有其名。他确实在凡俗界做了不少事,对于普通人来说,他和天神没有太多区别,“仙君”的称呼都是众人自发的。   无方将他推出来,也委实提升了宗门威望。   晏采自出生起,就承载了太多。但天下真有完完全全的圣人么?   被他人仰视惯了的人,一朝跌入泥潭,模样真是好看。   舒愉不禁回想起了一些过往,眼睛也不自觉地弯了起来。   但想到他罔顾她的意愿,私自离开,她瞬间又失去了兴致。   乌韵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打断她的思绪道:“我看你这样子,真正恋恋不舍的人,是你吧?你连旧情人都放不下,那宗主怎么办?”   “纪兰生?”舒愉摇摇头道,“我现在对他,没有什么特殊的感觉。”   虽然他上次那般帮她纾解时,她并没有反对。但她对他,可能就只剩这么一点欲念了,百无聊赖之时产生的一点欲念。   纪兰生并不是不好。只是她和他待的时日实在是太久,即使隔绝了百年,她也很难再对他真正心动。   闻言,乌韵凑到舒愉耳边,悄声道:“其实我也觉得宗主太过于无趣。你不知道,自我认识他以来,就没见他有过什么不一样的情绪变化。”   舒愉噗嗤一笑,斜眼瞧她,“原来你也会说他坏话。”   乌韵瞪她一眼,“这哪算坏话?明明是大实话。有时候,我甚至都觉得他就像一个假人,可能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能受得住魔灵界的清苦吧。”   “那你呢?你平时怎么消磨寂寞?”舒愉问道。   乌韵长叹道:“没法消磨。不过是像现在这样,找人说闲话,以及打斗比拼罢了。这里没有千奇百怪的妖兽,也没有各种各样的秘境,人又少,连趣闻都没有。所以吧,大部分魔修心理上或多或少都有点儿问题。像我这样的好人,可是不常见。”   听她自夸,舒愉又是一笑,却突然感到一股陌生的气息霎那间逼近。   她侧身闪过那道凌厉的攻击,冷冷看向来人。只见那是一个扎着两条长辫的女子,神色颇为倨傲,她斜睨舒愉一眼,没有说话,一柄横刀向舒愉砍去。   “荆千雁!”乌韵大叫一声,来人却无任何回应。   她双手叉腰,无奈道:“行吧,先打再说。”   舒愉也没有说话,只是冷静地避开她的攻击。   这个女子的灵力给人的感觉十分雄浑厚重,每一刀都让舒愉感到大山压顶一般的压力。   舒愉自己修炼的功法则是以轻盈敏捷为主,两人近身缠斗,倒像是凡俗界以拳脚作战的普通武者。   魔灵界的人虽然不多,但每一个拎出来都有着极强的战斗力,舒愉与她刚接触,就感知到她的境界并不比自己差多少。经过这一番交手,更是觉得她攻势猛烈,大开大合,给人以极大的压迫感。   看来,天天切磋打斗是很有用的。   修真界虽然也常有各种试炼,但最讲究的还是平心静气地修心。在他们眼中,频繁的打斗并不利于心境的培养。   要不是仗着境界比这人略高一层,舒愉觉得自己说不定早就败在了她的手中。   看见荆千雁那一道直取舒愉面门的攻击,乌韵声音都提高了几分:“荆千雁,你是在搞生死决斗吗!”   舒愉也没想到此人与她素未谋面,出手竟这般狠辣,不免生出些怒火,数片草叶如利刃齐发,瞬息而跃百米,无声无息地割掉来人半根乌黑长辫。   “你!”荆千雁降落在地,一手指着舒愉,一手握着自己的半截辫子,脸色阴沉得快要滴出墨来。   见到此情此景,乌韵也瞪大了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好。   舒愉挠了挠头,冲她微微一笑,“回礼嘛。”   荆千雁冷冷看了笑得讨好的舒愉一眼,道:“罢了,是我技不如人。”   乌韵看着她离去的背影,对舒愉道:“你不知道她多宝贵她那两条辫子,每天都要耐心呵护无数遍,各种乱七八糟的保养法子都往上堆。有一次我就是轻轻摸了一下,她就作势要砍断我一只手!你倒好,直接给她削掉了。我本来以为她会发大脾气,没想到就这样灰溜溜地走了?”   “你说了这么多,就不解释下,她为何一上来就冲我不要命地招呼?”舒愉满脸无奈。   “荆千雁就是这样的人。我和你说过的,魔修的脾性大都不怎么样。荆千雁除了爱她那两条辫子,最爱的莫过于与修士比拼了,算得上好斗成痴吧。你爱与男子调情,她喜欢打架,这都不奇怪。至于你说的不要命,也是她的作风,不管是和平的切磋还是什么,只要进入战斗状态,她的战意就会达到顶峰。”   乌韵解释道,“她好不容易逮着一张陌生面孔,嗯……就这样了。”   “我在修真界还从没见过这样的人。她这般见了人就不要命的打法,能活到现在也是稀奇。她就没误伤过谁么?”舒愉好奇道。   “有吧,伤了再治。反正没打死就行。”乌韵道。   闻言,舒愉难得地说不出话来。   乌韵补充道:“真打死了人,她也会出事。宗主早就规定,禁止魔修互相残杀。”   舒愉点点头,表示这项措施极为必要。   不然,魔灵界可能早早就会迎来灭亡的那一天。   想到荆千雁那既恼怒又心疼的表情,舒愉后知后觉地感到有些好笑,“听你这么说,我觉得这个人还挺好玩。一边打打杀杀,一边保养辫子。我想,肯定有很多人在和她切磋的时候,对着她的辫子攻击吧。”   “是的。而且这样的人,最后往往都被她收拾得很惨。所以我说很奇怪嘛,看到你削她辫子那一刻,我心都提起来了。没想到她竟这般草草揭过。”乌韵非常不解。   舒愉猜测:“莫不是因为纪兰生?”   “应当不是。”乌韵摇了摇头,指着舒愉腕上的镯子,“假如她顾忌到宗主,压根不会对你发起攻击。要不然把你打成重伤该怎么办?”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舒愉认真道。   乌韵望着她,“什么?”   “我面相太讨喜,”舒愉指着自己的脸,笑道,“她发不出火。”   乌韵定定地看向她,终是点头道:“你说得对。”   回到小院后,舒愉联系上舒欢,让她帮忙查探一下同心灯以及晏采的消息。   舒欢自是没有推辞,只是让她不要过于急切。   虽然舒愉想在秋天之前就解决好修为不稳的问题,但她也知道这不能强求。   想了想,舒愉还是问道:“修真界的魔修有什么异动吗?”魔灵界看起来平和得简直让人不敢相信。个体之间的厮打根本不算什么。总体而言,这里并没有修真者所说的那般混乱。   “最近没听说有堕魔者在闹事。为何这么问?”   舒愉:“没什么,只是觉得死了个诸星岛的长老就没有后文了,着实有点奇怪。”   “嗯,我知道你的猜测。但是最近确实没有不寻常的事发生。看样子,柳逢的死,诸星岛的人也没有怀疑到无方头上。当然也有可能他们已在私下了结。”   舒愉本想联系一下路景声,却发现自己携带的传音玉上没有记录他的传音灵力,遂只能作罢。   正准备放下玉片的时候,却又想到了萧灼。   先前也不知道为什么,他让她稍等一下,因为纪兰生,她干脆隔绝了传音。   这么久了,他也没有重新联系回来。   眼看玉片闪烁了两下,舒愉笑道:“喂。”   “嗯。”还是那般不咸不淡的声音。   舒愉:“你之前在忙什么?”   “处理那个走火入魔的人。”萧灼顿了顿,道,“没有耽搁多久,我回来后,就联系不上你了。”   舒愉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那个时候她还在温柔乡里。她轻咳一声:“处理得怎么样?告知你的师尊了吗?”   “没有。”对面又顿了顿,“其实,我因为受罚,被拘在浮阳峰中。要不然,这么些年,我不会一直在无方的。”   不在无方,还想来找她不成?舒愉道:“对于你现在来说,专心修炼才是正事。”   玉片安静许久,才传来一道略显怨怼的声音:“当年你可不是这么说的。”   “那我是怎么说的?”   “我……我说不出口。”萧灼的声音听起来充满了无可奈何的意味。   舒愉没忍住一笑,又道:“你身边没有别的人了吗?那个走火入魔的人,只能你自己处理?”   “嗯,你不必担心,他已经稳定了。”   舒愉笑眯眯道:“啧,还是小灼厉害。你的同门未免太不争气,都被关禁闭了,还能走火入魔。”   听见她这番话,萧灼都能想象出她那双动人的眼睛如月牙般弯弯的样子。   来自于她的夸赞,萧灼自然是直接收下:“嗯。”   “说的平淡,某些狼的尾巴都能翘上天了吧?”   萧灼脸上一红,反驳道:“瞎说。”   “小孩子嘛,傲气一点没什么。”   萧灼已懒得再强调让她不要再用“小孩子”这个称呼,一时之间却也不知道说什么,随口问道:“你还会来无方么?”   “不久后可能会吧。”   舒愉的话音刚落,萧灼就听到外面传来奇怪的声响,他连喜悦之情都来不及生出,牢牢把玉片握在手心,打开门查看又是什么异动。   却是晏采解开了绳索束缚,萧灼难免一惊。   只见晏采脸色略微有些发白,视线牢牢盯住从他手心露出的一点玉色。   萧灼负手于身后,冷冷道:“仙君在看什么?”   晏采目光未变,嘴唇动了动,方问出一句:“你,还在传音吗?”   “你怎能用神识窥探我的私下交流?”萧灼脸色有些难看,再不多言,回到小屋之中,努力想着用什么法子才能避免这样近距离的窥探。   舒愉已经陷入怔愣之中,她压根没想过,萧灼先前提的那个走火入魔的人,竟是晏采。   晏采受罚了?还走火入魔了?   难道,和她有关么?   假如他一直被关在浮阳峰,她就很难按原先的计划找时机将他骗出来。   他竟然会被无方关禁闭,简直是不可思议。   舒愉问道:“萧灼,你受的是什么罚?”   听到这个问题,萧灼只觉得难以启齿,但他又不想骗她,干脆沉默。   “在我面前也会不好意思?”舒愉笑道。   “我被关在无心阁。”勉强说了这几个字后,萧灼再也不想多说一句,不管舒愉是否知道无心阁是什么地方。   舒愉的声音没有一点不对:“哦,这里啊。年轻人嘛,难免气血不稳,很正常的。”   “不是这个原因!”萧灼连忙反驳。他不想舒愉把他看作一个纵情声色,不知克制的年轻人。“晏采仙君年纪那么大,不也照旧被关在此处?”   舒愉没忍住笑,“他年纪很大么?”   “反正比我大很多轮。”萧灼冷冷地说着,完全没有说人坏话的羞愧,“也不比我这个‘小孩’,好到哪里去。”   在‘小孩’两个字上,萧灼特地加重了语气。   “嗯嗯,小狼说得对。”舒愉认真附和。   想到晏采竟然是因为这个才受罚,舒愉心中泛起了一丝愧疚,不过也就仅限于一丝丝了。   归根结底,还是怪他自己道心不坚定,竟然把自己搞到关禁闭的程度。   想到他走火入魔,舒愉神色一下子严肃起来,问道:“他先前走火入魔的时候,有没有伤害到你?”毕竟以晏采的境界,失去神智后肯定会造成极强的破坏力。   “没有。”萧灼说得冷静。   “真厉害。”舒愉一点也不吝啬于赞美,“下次再见的时候,给你奖励。”   “嗯。”萧灼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信誓旦旦地说道,“我会很快出去的。”   “嗯,我知道。”舒愉说得那般真诚,仿佛萧灼说的一切都能做到一般。   萧灼从来不在意别人的肯定,但他不得不承认,他很喜欢舒愉这样,虽然嘴上总说他幼稚,但其实没有半点看不起他。她在他面前,一向是平视着他的。   他没忍住对着玉片露出一抹笑意。   舒愉却不禁想,晏采听到他们的对话,会是什么滋味呢?   反正不管他如何,她暂时都不会与他多说一句。   在这无心阁里,是要断情绝爱么?舒愉轻笑一声,脑海中又浮现出一些不太道德但很有趣的想法。   “小狼,你们无方的那位仙君,可是能听到我们的话?”   “但凡他有点格调,就不会偷听。”萧灼冷淡地说着。此处空间不大,以晏采的神识,想要偷听,自是很容易。但正常人谁会做这种事?   除非是那种癖好奇怪的下流之徒。   “哦,那就好。”舒愉悠悠地说着,“你还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   “当,当然……你说这个做什么?”   舒愉哈哈笑道:“你怎么就磕巴了?想歪了吧你。你以为的第一次见面是什么时候?”   萧灼对着玉片,看见自己的耳朵红得像是要滴血,他赶紧挪开视线,语气尽可能平静地说道:“难道,不是你把我囚禁起来的那次?”   “哦。囚禁啊?”   舒愉慢悠悠拖长了语调,很是满意地听见一道微小的,明显不属于萧灼的动静,“小狼,又发生了什么事?”   “不知。”萧灼眉头一皱。不管晏采是不是发疯,他都不会再出去多看一眼。   舒愉道:“你记错了。那不是第一次见。其实,在那之前很久,我就注意到你了。”   “是么。”萧灼觉得有些欣喜,又有些遗憾,那个时候他专注于比试,而且目空一切,根本没在意旁的人。即使舒愉带队问天宗,他也没有对她产生多余的印象。   “是呀。你出了多少风头,自己不会不记得了吧?当时我就觉得,这个年轻人虽然表面看起来冷酷,但私底下一定很有意思。你在我眼中,很鲜活,比那些成名已久的修士有趣得多。”   “是么。”一直听着舒愉的夸奖,萧灼已有些词穷。他不太好意思地道,“因为你喜欢我,你才会那样看我。”   舒愉笑声明媚,没有否认,“是的吧。那时喜欢你,所以看你总觉得不一样。”   时隔这么久,终于再次听到她说喜欢,萧灼觉得自己仿佛又是那个情窦初开的少年郎,整颗心都被舒愉攥得紧紧的。   心跳犹如轰隆的鼓点,在他耳边,一声一声响起。   突然,这鼓点化作了一道道叩门声。   他滚烫的心一下子冷静下来,走到屋门前,打开一条缝。果不其然,外面是晏采那张苍白未减的脸。   萧灼不知道,平日里看起来难以接近的晏采,竟比那些没有分寸的同门还要烦人。他冷冷看着他,未发一言。   晏采打量着面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弟子。   鲜活么?   他看不出任何区别。   舒愉怎么会喜欢这样的稚子?   涌现这个疑问后,晏采又觉得自己很可笑。舒愉她,谁都喜欢。   她喜欢的人,可以从栖源主峰山脚,排到山顶去。   她的心,比整个修真界还要广阔。说不定连魔灵界都装不下她。   看着晏采嘴角那一抹淡淡的笑,萧灼只觉得十分诡异。他刚想关上门,就听晏采问道:“你是哪一代弟子,叫什么名字。”   萧灼皱了下眉头,不想理会他这审讯一般的问话。   他还没合上门,却感到一股灵力袭来。他一惊,就见自己的传音玉不听话地飞到晏采手中。   只见晏采手指轻轻一动,那块薄薄的玉片就化作了粉末,风一吹,便消失得一干二净。   “你若想早日出去,就不要再同她联系。”   面对这突兀的一幕,萧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 第37章 晏晏   “你!”萧灼死命握着拳头, 才扼制住想要给晏采一拳的冲动。   晏采只是淡淡地看了他一眼,表面上一派云淡风轻,仿佛根本不把他的反应放在心上, “安心修炼, 才是正道。”   “那你怎么不安心修炼?一个深受欲念之苦,以至于走火入魔的人, 有资格这样说话?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萧灼说完,就看见晏采往回走的背影一僵, 心下更是不屑。   晏采仙君和那些老家伙真是没有半点区别,都是些道貌岸然之辈。   晏采只是稍微顿了顿, 紧接着还是以不疾不徐的姿态往回走去。直到,那道声音意料之外地出现,他的脚步再也没法挪动半分。   “晏采, 你在欺负小狼?”   萧灼眼睁睁看着晏采腰间的传音玉闪烁了两下,然后就听见舒愉的声音响了起来。   萧灼抿了抿嘴唇, 以他们两人的地位, 互相认识也不奇怪。   只是,晏采的反应却让他疑惑不解。   只见那往日里总是高高在上,声音比深冬的冰雪还要寒冷的人,语气一下子变得局促, “没有。”   说完, 晏采补充道:“我没有欺负他。”   “那我为什么没法和他说话了?难道不是你搞的鬼?”舒愉的声音听起来十分不满。   晏采眼神一黯,淡淡道:“为了他好,你还是不要和他联系。”   “啧, 你可真是善良。是我太自私,对吧?”舒愉讥讽道。   晏采沉默半晌,“不是。”   “愉愉。”萧灼插进二人的对话中, “你放心,下个月试炼期一到,我就定能出阁。”   舒愉却没有回他,而是对晏采道:“晏采,你把你的传音玉给萧灼。”   闻言,晏采难以抑制地生出怒气,他闭了闭眼,平静道:“灵力不同,他没法开启。”   “你每天帮他开一次。”舒愉说得很自然,仿佛这样没有什么不对。   “舒愉!”晏采的声音终究是有了起伏,“以你的身份这样做……合适么?”   “嗯?我什么身份?没有人规定问天宗副宗主不能和无方的弟子私下联系吧?还是说,晏采仙君实在是看我不顺眼,怕我带你宗小弟子走入歧途,临时加了这条不成文的规定?”   “我说的不是这个。”晏采实在是没法直接说出,她一个有道侣的人,做出这样的行为是有违天道的。   舒愉是真的感到疑惑,“那你指的是哪个?”   晏采沉默。   却听舒愉笑了笑,“你该不会是,嫉妒我家小狼有人嘘寒问暖,才不让我和他联系吧?”   一旁的萧灼闻言,不禁觉得舒愉说的有几分道理。他又冷冷地看着晏采,只见晏采的脸色更加僵硬,很难让人不相信,他是被舒愉说中了。   晏采努力平复心中异样的情绪,“他不是你家的。”   舒愉轻嗤一声,“那是你家的?”   “舒愉!”晏采只觉得又气又恼。   “和我说话,就这么气愤?那好啊,你把传音断掉,我保证不再打扰你。”   她明明知道……她一定知道他的心思,却还是故意这样和他说话。晏采只觉得拿舒愉一点办法都没有,他既不想接话,却也不想就这样掐灭难得一次能听到她声音的机会。   萧灼冷冷逼视晏采,完全不明白他脸上的纠结之色是为何,只觉得他的这副做派真是难看极了。   “啧,你这不是没终止嘛。”舒愉的声音听起来懒洋洋的,又带有一丝不屑,“快把玉片交给小狼,不要再偷听我们说话。要不然,我就向全天下散播,晏采仙君原来是酷爱听墙角之人。”   晏采捏着玉片,手掌因为太过用力,洁白细腻的手臂青筋凸显。   舒愉催促道:“还磨蹭?你坏了他的东西,赔他一块,有什么不对?”   晏采泄了气,眼中流露几分挫败无助,“舒愉,你以前,不是这样对我的。”   “哦?那是哪样?难不成,是要我站在你面前揍你一顿?”   这句话,骤然令晏采回想起他再也不想面对的一幕。   舒愉向他发出的那一击,真的没有半分留情。   她定是厌极了他。   “也不是揍?那是要我好言好语地哄你?”   “不是。”晏采脱口而出。   真的不是么?晏采已经无法直视自己的内心。他明明最渴望的就是,舒愉像刚遇见之时那样对待他。   不,她是有道侣的人。即便她还愿意再对待他,他也不能再犯错。   他已经足够卑贱了,不能再卑贱下去。   此时,晏采竟不禁感激起师尊,将他关入这阁中。不然,连他自己都没法预测,他会做出什么事。   舒愉已失去了耐性,“你快给他,然后安心修炼去。都走火入魔了,还不好好关心自己的修炼情况。我们小狼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别伤害到他已是极好。”   想起他之前差点失手伤害到这人的性命,晏采更是无颜面对自己。他闭了闭眼,将玉片解下,扔给那名弟子,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回到了自己屋中。   萧灼拿着这枚不属于自己的玉片,只觉得浑身不自在,“愉愉?”   “怎么啦?”   “没什么。”他不好意思说,觉得她和晏采的对话口吻也奇奇怪怪。   具体哪里奇怪,他又说不上来。   这边舒愉噗嗤一笑,暗道萧灼真是个傻小狼,“你先安心修炼,有空的时候我再找你解闷。”   “嗯。”萧灼恋恋不舍地收起玉片,又想到这不是自己的东西,便将它放在了石桌上,不再看它之后,心中的怪异感也就消失了。   就这么不咸不淡地又过了些时日,舒愉眼看着自己识海内的小苗苗一天天长大。   说是在长,其实变化十分微小,肉眼都看不出来,只能凭神识感知。   比起它,舒愉修为上的提升倒是可观得多,也不怪那么多修士被魔宗功法诱惑,这些利益可是实打实的。   舒愉也不禁想,虽然纪兰生规定了魔修不可互相残杀,吞噬他人灵力。但在魔灵界整体灵力一步步减少,吞噬他人灵力带来的回报又那么可观的情况下,这些魔修,真的忍得住么?   因为生活贫瘠没有寄托,很多魔修唯一的期盼,就是提升修为。毕竟,修为境界是一阶一阶往上走的,而且永无止境。不管比他人境界高或低,都会全面反应在灵力波动上,除非有特殊的功法,不然无法隐藏。   这种有明确阶段划分、每提升一阶就能带来巨大成就感的事,才能让他们百无聊赖的心得以安放。   没有哪个修士不渴望强大的实力。想到秋冬两季修为莫名其妙下降,舒愉的好心情都减少了些许。   舒欢已和她交代过查询结果,晏采最后一次被人撞见,便是在浮阳峰。至于同心灯,在无方的人没有查出任何消息。   思及此,舒愉决定,还是要从晏采本人下手。浮阳峰她是不可能进去了,那么只能帮他出来。   怎么帮他,也是个难题。   “舒愉,你过来吧。”是纪兰生的声音。   先前舒愉知会他,想进魔灵界的藏典阁看看,进阁的禁制只有纪兰生才能解。   “嗯。”   舒愉传送到地下城入口,纪兰生已经站在那里等她了。   两人降落城中,没走多久,就来到藏典阁前,纪兰生运用灵力,掌心横移,画出一道蓝色光线,阁门也随光线延展缓缓而开。   纪兰生道:“魔灵界历史悠久,藏书颇丰,是以这里的典籍我也没有看完。你想找什么?”   “我随便看看。和圣树有关的典籍,你都查阅过吗?”舒愉一边走着,视线扫过这圆形的藏书楼。   纪兰生抬手拂去空中飘荡的尘埃,“我找到的只有那一本,已经给你了。”   “我已修炼了一些时日,但是效果却不明显。也没有前人经验可以参考,你觉得,我们真的能成功吗?”   纪兰生摇头道:“我也不知。不过,即便不成功也没什么。”   舒愉一脸不赞同:“哪能没什么?我之所以选择入魔,不就是想把它种出来么?辛辛苦苦一辈子,最后却以失败告终的话,未免也太没劲。”   纪兰生淡淡一笑:“嗯。我明白。但是舒愉,你应该知道,有些事并不是人力可以达到的。我们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尽人事的标准是什么呢?做到何种程度方为‘尽’?”舒愉摇了摇头,“也罢。反正只要我一直觉得舒心就成。”   纪兰生深深看了她一眼,道:“会的。”   舒愉闭上眼,屏息凝神,释放自己的神识,试图在此处感知识海内的小苗。   纪兰生也认真观察着空气中的波动,没多久,往上四五米处的一本书直直坠落下来。   舒愉睁开眼,将它接住,不免感叹道:“原来上天意志真的存在。”她刚刚感觉到,识海内的那棵树苗,蕴藏着浩瀚深邃无穷无尽的力量,且和此地产生了共鸣。   这亦不是人力可以达到的。   纪兰生道:“自然存在。不然,魔灵界这天然的巨大囚牢,是如何形成的?修真界对这里的敌视,也不是凭空而来。”   “那我呢?我算什么?”舒愉指着自己,很是郑重地望着纪兰生。   “我只知道,你是唯一。”纪兰生说得亦是很郑重。   舒愉一下笑出声,“谢谢。”   她翻开书页,发现里面记载的是,历代被圣树选中之人的生平,“真好,我最喜欢看故事。”   “吕琼诗,女,生于明启三千九百四十一年,卒于明启四千三百七十二年,本命物玄瑜草。十岁破初境,正式跨过修行门槛,十一岁第一次杀人……”   “秦嫣,女……”   “齐霜,女……”   不过十来个人,舒愉迅速翻完,道:“里面只有两个男修,其余全是女修,本命物都是玄瑜草,没一个活过五百岁的。虽然五百岁也不算很年轻,但是对于修士来说,也绝不是多大的年纪。无方那位都近千岁了。   嗯还有就是,小时候还好,二十岁之后的事,这里面都记载得好详细。比如吕琼诗喜欢喝冰水,每天打多少次架,都记载得很清楚。但也能看出来,这些魔修的生活真的很平淡。”   纪兰生沉思道:“舒愉,你和她们有一个很大的不同。”   舒愉想了想,“你是指,只有我去过修真界?她们都是地地道道的本土魔修。”   “嗯。”   舒愉眯着眼睛,“这意味着什么呢?”   纪兰生:“不知。你和她们的差异也不止这些。她们因为被圣树选中,都在魔灵界得到了至高无上的待遇。她们都在生命的后半阶段进入了躁动状态,每天都要和魔修们比拼无数次。”   “是啊,打了多少次这上面全都记下来了。等我死了以后,不会也要化作这样的一段文字吧?”舒愉只觉心中一阵恶寒,她有过的那些情人岂不是也全都要记录上去了?   书上面的魔修,情感经历都要比她简单很多。   若让后人看到,只怕一下就记住了她这一个在册上格格不入的人。   纪兰生想的却是,他又能在她的经历中占多大篇幅呢?回过神后,他道:“或许你需要早日解决修为不稳的问题。书上这些人,都深受其扰。”   舒愉点点头,问道:“你知道同心灯么?”   纪兰生想了想,不确定地说道:“无方秘宝?”   舒愉眼睛一亮,“你竟然也听过?”   纪兰生:“嗯,若你指的是无方之物,那我确实知晓。据我所知,它的确有稳固修为的作用。但是此物很难拿到,它应当在清河手中,对无方有很特殊的作用。”   舒愉脸上闪过一丝狐疑,她盯住纪兰生,“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   纪兰生淡淡一笑,“你可听闻晏采有一堕魔的徒弟?”   “嗯。他告诉你的?”舒愉皱了皱眉。   纪兰生没有隐瞒:“嗯。当初我也想查探同心灯的消息,就联系了潜伏于无方的魔修。那魔修不知用什么法子,诱得那小弟子堕魔,并试图让他将同心灯偷取出来。自然,他没有成功。而且,下场也不怎么好。”   “是啊,被自己师父一剑杀死,当然不是什么好下场。”舒愉没想到,这件事背后还有纪兰生的影子。   她看他一眼,复又问道:“必须要将同心灯据为己有吗?只是借用的话,能否达到同样的功效?”   纪兰生:“我也不是很清楚。不过,以这秘宝的地位,对无方的影响自是不小,想必他们不会轻易外借。”   “总归是要试一试的。”舒愉顿了顿,“纪兰生,你有没有想过,假如真的有圣树,魔灵界会变成什么样?”   “魔灵界是罪者的囚牢,倘若圣树长成,这片囚牢可能会变成不异于修真界的乐园。”   “是啊。有了圣树,灵气就会逐渐充沛,生物也会变多,娱乐方式随之增加,就连魔修的性命也会延长,吞噬他人灵力之事才会被大家发自内心的抵制。这里会像修真界一般,逐渐建立起道德规范。这样说来,圣树确实是对魔灵界极为有利的。”舒愉目光悠悠,仿佛已窥见了那样的变化。   “嗯。不然,历来被圣树选中的人,不会那般受到魔修的重视。”   舒愉目光倏地一冷,“那你说,上天为何要给魔灵界这个机会?”   纪兰生淡淡一笑,伸手拉着她的衣袖,“或许,上天觉得初代恶徒虽罪有应得,但他们的后人无辜,才会给魔灵界设置这一个考验。”   “你拉我做什么?”舒愉抬起小臂,不解地望着他。   “以前你对我冷脸的时候,我就是这样做的。”纪兰生面上没有一丝不自在,仿佛这中间分离的时光根本不算什么。   舒愉定定地看着他,突然道:“我想早日去无方。不管能不能拿到同心灯,终究是有个结果。”   对于她的行动,纪兰生一向不会阻拦,只道:“嗯。我会帮你。”   他的眼神一如百年前,淡然、包容、温暖,只消看一眼,就能洗涤心中负面的情绪。   舒愉觉得心里也暖洋洋的,冲他笑道:“那你等我回来。”   “嗯。”纪兰生也是一笑。   要不是他无法再次承受天罚,这一趟他定要陪着舒愉。   上次听见旁的男人的消息他就没稳住心神,终是太冲动了一些。   无方浮阳峰。   萧灼本在潜心修炼,就见晏采的玉片微光闪烁,他虽然不自在,还是走到隔壁敲响屋门,让晏采以灵力开启。   传音玉每隔十二个时辰就需要玉片主人的灵力开启一次,才能正常传音。   晏采的神情自是极淡,萧灼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一道不属于舒愉的声音响起:“晏采,你的道心修复得如何了?”   晏采神色一肃,郑重道:“弟子无能。”   “唉。”对面传来一声苍老的叹息,很轻的一声,很快就融化在山风中。   晏采沉默地站立,目光落到石缝中的青苔上。   一片蓬勃的绿色。   萧灼伸出手,面无表情地说道:“烦请仙君借我。”   晏采却没有分给他一点眼神,径直走回自己的屋中,石门紧扣。   萧灼没想到晏采会突然来这一出,却也没法厚脸皮再向他讨要,只得作罢。   晏采拿回玉片后,便再也没法安心修炼了。   呵,之前的那些时日,也是一样。他虽然不想听舒愉和那弟子的谈话,却怎么也控制不住神识飘散。   在这无心阁中待了这么久,他的修为不进反退。   他都回想不起,过去的自己是如何沉浸在修炼一事之中的。   难道真的只有无心无情的人,才能修炼吗?   或者是如师尊所说,他的天赋依赖于他自己特殊的体质。如今的他,脏了身心,想要重拾以前的心境,实在是难上加难。   他下坠得太快,也太彻底,更衬得他过去的两百年,就像是一个笑话。   白白受了世人的推崇。   他什么方法都尝试过,封闭自我,强行遗忘,每次到达临界点上,却又被舒愉干扰心神。   苍天仁慈,供修真者修行的方法有很多。可他现在,却连门径都窥不到了。   不会有比他更无能的修士。   “喂,小狼?”   那道明媚的声音意料之中地响起。安静几息之后,晏采才淡淡说道:“是我。”   舒愉轻嗤一声:“啧,你又欺负他了?”   “没有。”晏采还是那般语气。   舒愉徉怒道:“那你还不给他?我不想和你说话。”   晏采默然,还是淡淡问道:“为什么?”   “你的修炼稳定了?”   晏采只觉难以启齿,但也没有骗她:“没有。”   “那你还有心情和我说话?嗯,难道,我比修炼还重要?”舒愉说得很鄙夷,让晏采连遐想的空间都无法生出。   是。   他竟差点脱口而出。   在舒愉看不见的这端,他忙不迭摇头,就像一个面对恐惧时,最无助的凡人一般。   不是。对于修士来说,最重要的永远只有修炼。   他反复对自己这样说道,似是要将那极为不正确的念头赶出脑海。   “喂,晏采,能关你的,只有你的师尊吧?传言都道,他对你一向呵护,怎么舍得将你关到这种地方?你对他说什么了?”   想到那日的场景,晏采心头又是一痛。   多日的无助再次浮上心头,听着舒愉暖暖的声音,晏采忘记了他们之间那些难堪的事,忍不住向她寻求庇护。他话语声很轻:“舒愉,我脏么?”   “嗯?什么脏?”舒愉似是一瞬间没有反应过来。   晏采的声音有些干,淡淡道:“师尊说,我弄脏了我的体质。”   “就因为你陪我睡了几觉?”舒愉很是惊奇。   “舒愉!你怎么能……”怎么能用这么粗俗的字眼。   晏采闭着眼睛,说不出口。   舒愉噗嗤一笑,“你忸怩给谁看?给你师尊么?可惜,人家只会嫌你不干净呀。”   晏采再次被她说出心中痛楚,难言的疼痛和无数个日日夜夜一样,又一次席卷全身。   却听舒愉道:“不过,按你这样说,那我岂不是更脏?”   “你怎能这样说自己?”一瞬间所有的疼痛仿佛都消失了,晏采心下一阵惊悸。   舒愉笑道:“不,我可从不会这样说自己。是你师尊有问题,我们没有。”   “是么……不,我和你不一样。”晏采苦涩道。   “哪儿不一样?”   半晌,晏采才道:“舒愉,你永远不会脏的。”   “嗯,我也这么觉得。”舒愉的话语里满满都是对自己的认同。   晏采很喜欢听她这样的语气,就像是随处扎根、蓬勃生长的玄瑜草一般,永远向上,向着光和亮。   舒愉继续说道:“乖,只要你自己不觉得自己脏,理旁人的眼光做甚?”   晏采已很久没听她这般温柔地同自己说话,一时之间心跳得异常猛烈。   “晏晏,我要来无方了哦,希望你能迎接我。”   闻言,晏采只觉得难以置信,仿佛那句话只是他产生的幻觉。   待到他确认身边的一切都不是虚幻,他只觉得呼吸都已被她攫住。她掐住了他的命门,令他浑身动弹不得。   周围仿佛一片死寂。   只有她的那声“晏晏”,不断地、一次又一次地,悄声回响。 第38章 当三   舒愉已经很多天没有联系过他了。   晏采总忍不住想, 她上次对他说的话,莫不是又一场骗局。   她一向喜欢玩弄男子的心,他是知道的。   但他偏偏总是主动钻进她的圈套中, 仿佛是在害怕, 她连玩弄他的兴致都没了。   他在求她欺他骗他,总好过她不给他半分眼神, 或是在他面前主动对别的人示好。   每当想象着她和别人的亲昵,晏采只觉得心都在滴血。   不管怎样, 当务之急还是先立住道心,再从无心阁中出去。   经过这么多天的试炼, 他已经彻底明白,将舒愉从自己的心中驱逐出去,他没办法办到。   那么, 留给他的路只有一条,就是他还和舒愉在一起时, 就已决定好的——以情入道, 将对舒愉的情思融入自己的道心之中。   那个时候他天真地以为,他会和舒愉长长久久地走下去,所以想出这个法子时,内心是颇为欢喜的。   但, 现在的他, 还能够这样做吗?他有资格这样做吗?   舒愉是有道侣的人,他放任自己对她的情意泛滥,这是极为可耻的行径。   肖想之后, 或许就是难以控制地插足其间。   他,真的能吗?   他不应该这样。   但是他已别无选择。   从舒愉亲密地对他说,让他准备好迎接她开始, 他就无路可退了。   一步步堕入如今的境地,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的。他也不敢回首过往,既然已经泥足深陷,又何妨陷得更深一些?   他终究是要继续修炼的,不可能再这样浑浑噩噩下去。   下定决心之后,晏采发现自己并没有原先预想中那般难堪。相反,他心中那块隐形的大石竟悄然落地。   道侣又如何?在修真界,解契容易结契难。他不认为舒愉对那个人有多少情意可言。   她没有解契,或许只是因为那个人大度能忍。   那人也是足够幸运,竟然能让舒愉为他结契。   晏采不得不承认——他,嫉妒得要命。   他不敢深想,做出决定后便开始专心修炼。果然,不与自己的本心相抗衡后,他的修炼之途就顺畅了许多。   他慢慢地回到从前心无旁骛的修炼状态,不知不觉中,破损的道心逐渐修复。心口上撕裂般的疼痛,也一日比一日发作得少。   待到无心阁试炼的日子,他目睹那个弟子真的通过了考核,心中滋味难言。   他和他,他们在舒愉心中,到底算什么呢?   但他已没有回头路可以走。   这段无人打扰的时日里,他对舒愉的情意不仅没有减退,反而日渐浓厚。直到他道心重立那日,他已经确认,舒愉已经成为他身体的一部分。   想要剥离舒愉,除非把他的心血淋淋地剖出来。   晏采不用参与试炼,只是联系上师尊,向他告知自己的修炼状况,换得他的默认之后,他便走出了无心阁。   他等着舒愉的到来,尽管她很可能是为了同心灯,而不是为他。   舒愉走之前,纪兰生没有嘱咐她什么,只是一股脑在她的芥子袋中塞了数十件法器。她都不禁怀疑,他是不是把本就贫瘠的魔灵界直接掏空了。   她没有拒绝,全盘收下,然后高高兴兴地往无方去了。   她飞行的速度不算很快,一路上边走边玩,尽情释放因在魔灵界待得太久而产生的憋闷情绪。   对比之下,修真界好得实在是不能再好了。不说别的,单是俊美男子的数量,魔灵界就比不了。   到达无方山脚下时,已是盛夏,她自身修为最强的时候。她随意挑了家客栈后,拿出传音玉,开始联系晏采。她们已许久没有说过话。   那边接得很快,语气却是没有显露急切,依旧是淡淡的,慢腾腾的,“舒愉。”   舒愉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方才回应道:“你猜我在哪里?”   晏采不敢猜,反问道:“哪里?”   “那你现在在哪里?出来了么?”   “嗯。”   舒愉不免好奇,问道:“怎么出来的?”   晏采云淡风轻地说道:“把一些事情想通了,心无杂念,自然就出来了。”   “哦。”舒愉笑了笑,随口道,“那你要来见我吗?”   晏采的心一窒。   她真的来了,她会在何处呢,距离他多远?   她真的很狡猾,以这样的语气问他,看似把主动权交在他手上,但他何尝又有拒绝的余地?   他甚至都怕是他自作多情,太过热切地给了她肯定的答复后,她又会突然翻脸,放肆地讥讽他,嘲笑他这个在她口中已经是“玩腻”了的人。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很快继续道:“你会乐意我来见你么?”   “你在想什么,我怎么会不乐意?”舒愉又是一笑,“我就在你们山脚下的那家客栈,三楼三号房,你有空的话,随时都可以过来。”   “我现在就过去。”晏采竭力维持住话语间的平静,实则一颗心都轻盈起来,早就向山脚下飞去了。   他答应得迅速,等到了舒愉所在的地方,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客栈这种地方的暧昧。   他自嘲一笑,走到舒愉所在的房间,确认自己此时面上没有任何异样后,他闭了闭眼,敲响房门。   舒愉没有让他陷入难捱的等待之中,他刚一敲响,门就从内里打开了,露出他朝思暮想多日的身影。   他看着她,刚想说什么,就被她一把抱住。   他难以置信地僵直在原地,只觉得心跳都静止了,然后便感到后颈酥麻,一瞬间失去了意识。   “还是那么好骗。”舒愉感叹道。   她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了那方石屋之中,她抱住晏采,把他往床上一扔,然后打开芥子袋,在纪兰生送给她的一堆琳琅满目之中,寻找可以捆绑住晏采的法器。   晏采的修为好似恢复了很多,她不能大意。刚刚要不是他心神失守,她还不一定这么快就能把他弄晕。   舒愉找出一把压制灵力运转的缚灵锁,扣在他手腕上,又拿出一把烟罗刀,在他腕上划出一道不深不浅的血痕,稀释他体内的灵力,然后捏起一道符,手上掐诀,避免他用神识攻击她。   劳碌一番之后,她把能用上的法器全给晏采招呼上了。确保就算他是大罗神仙,他也插翅难飞。   她给他喂了一颗解毒的丹药,将他唤醒。   对上他那双不辨喜怒的眸子,舒愉笑道:“晏晏,惊不惊喜?”   晏采仍只是沉默地看着她。   舒愉便放肆地摸了摸他的脸颊,凑到他面前道:“你不是生气了吧?我只是想和你重温旧梦而已。”   晏采一怔。   此情此景,确实和之前在石屋中没有太多区别。   晏采冷淡的眼神明显变得柔和了许多,他张了张嘴,轻声道:“舒愉,不用你强迫。”   舒愉拍拍他的脸颊,笑道:“我当然知道你现在的想法。不过嘛,我想玩点情趣,都不行么。”   晏采虽然浑身都难受得紧,感觉就和为人宰割的鱼肉没什么不同。但舒愉愿意再次这样对他,他自然是开心极了,自是不会忤逆她的想法,“你想怎么玩,我都不会有意见。”   舒愉只是笑吟吟地看着他。   表面上看起来,他并没有发现她任何的不对劲。但她还是不敢冒险,不会轻易地放了他。   她果然还是有一些优柔寡断的。从见到晏采开始,她就没想过要取了他的性命,终究是狠不下心。   舒愉在外游荡许久,也有点疲倦,当即便躺在晏采旁边,和他说闲话:“晏晏,我之前那样对你,你不生气么?”   由于被一堆法器控制,晏采现在的感官格外迟钝。但当舒愉靠在他旁边的那一刻,他却仍然无法抑制浑身如火烧的感觉,以至于连舒愉的问话,他都没有听进脑中。   “你生气了?”   晏采回过神,道:“没有。我怎会对你生气?”   “那你先前,究竟为什么要跑?”舒愉语气都低落了几分,听起来颇为沮丧,“你不知道,我都忍不住以为,你之前的反应都是装出来骗我的。我以为你根本不喜欢我,才会生气。”   “怎会?”晏采连忙道。   原来是他害舒愉难过了,她才会对他下那般狠手,说那么不堪的重话么。   曾经因舒愉而留下的伤痕,似乎一瞬间就被抚平了。   “那你到底为何逃跑?”舒愉不依不饶地问道。   晏采难以启齿,他想不出该用什么言语来解释这个事实。   因为她有道侣?   那又怎么解释他现在的行为?明知道舒愉有道侣,他还是恬不知耻地凑到了她跟前。   明明骗人的是她,他却觉得,是他犯了罪。   从他来到此地起,他也确确实实犯了罪。   他一点都不介意她骗他了。她还愿意骗他,多好。   晏采苦涩地笑了笑,“我之所以离开,不过是想让你多在乎我一些罢了。”   舒愉微微惊讶,俯身趴到他胸膛上,近距离地看着他,“这可一点都不像是你会玩的把戏。”   晏采听着她话语间浅浅的呼吸,轻声道:“舒愉,是我不对。抱歉。”   舒愉道:“那我也给你道歉,我不该那么凶地打你。以后,我也不会对你。”   “嗯。”晏采说完,就感到面上落下一片阴影。   是舒愉用温热的手掌,轻轻地捂住了他的眼睛。   因为黑暗,他不免有些不安。   下一瞬,就感到唇上一软。   晏采不由地屏住了呼吸。   “晏晏,你喜欢么?”视觉被封闭后,舒愉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仿佛没有任何阻隔地叩问着他的心房。   他“嗯”了一声,就感到那抹温软的触感落到了耳侧。   久违的颤意一瞬间席卷全身。   他难耐地唤了声:“舒愉。”   只听舒愉嘻嘻一笑,“你好香啊。淡淡的,闻起来很舒服,是用了什么吗?”   晏采没有说话。他不能说,是之前在无心阁的时候,看到那名貌似冷酷的弟子,总是很认真地收拾整理皮相,激起了他的危机感。   这太荒唐可笑了。   仿佛他已堕落到以色侍人,要整日为皮相忧心不已的地步。   他没说话,舒愉也没有接着问。   他庆幸她再不问他什么,此时的他,浑身都在战栗,早已分不出心神应对她的话语。   他的双手被紧紧束缚,所有的掌控权都被舒愉握着。   她真的没有骗他,她在和他重温。连做梦时都不敢想的那些场景,真真切切地再一次出现。   晏采的心神早就不知飘到了何处,只有身体本能的反应仍在持续。   突然,他一下回神。   是舒愉中止了这场游戏。   “对不起啊晏晏,我已经享受到了。至于你,先忍忍好不好?”舒愉拿开手,满含歉意地对晏采说道。   “嗯,我没事。”晏采刚说完,声线上的变化就让他一惊,不免露出羞赧之色。   舒愉哈哈一笑,打趣道:“为何害羞?我很喜欢听你这样的声音。你以后不再克制的话,我会更喜欢。”   “好。”晏采应下。   不过,舒愉突然的停止还是让他有些无措。以前的她,都是不知疲倦总要把他弄到晕厥,方才罢休。   如今他修为恢复,好不容易有了陪她长长久久的能力,她却似乎对他没有了以往的兴致。   在这种略显难堪的时分,他想到了舒愉的那位道侣。   刚才,不知是有意无意,他忘却了舒愉的这个身份。现在理智回笼,令人绝望的窒息感将他溺在了水中。   他终是迈出了这一步。   这个时刻的他,才是真真正正地脏了,脏得彻底。   不过,这不是他早就决定好了的么。这种自责感,未免显得太过虚伪了些。   是为了让自己心中好过一点,让自己显得不那么罪恶,才装模作样地自责么?   “晏晏,你在想什么?脸色那么僵。”舒愉用一片嫩乎乎的草叶挠了挠他的眉毛。   晏采本以为自己的想法控制得很好,没想到竟早就泄露在了脸上。他皱了皱眉,道:“舒愉,有点痒。”   “哦。”舒愉收回手。   晏采终究是没忍住,试探道:“你可曾想过,和我结契吗?”   舒愉直白拒绝:“从未。”   晏采神情僵得更加明显,“为什么?”   “我不会和任何人结契。”舒愉安抚似的划过他的脸颊,“我不喜欢这种被束缚的感觉。”   “这个契约没有任何效力,只是一个身份象征。你想取消的话,随时都可以。”   舒愉很是耐心地解释:“这种仪式本身,我就很不喜欢。说到底,结了契又能意味着什么呢?还要浪费我一滴血,何必多此一举。”   她说的,晏采全都相信。   从她对过往情人的态度就能看得出,她在感情上十分随性,结契对她来说确实没有必要。   正是因为晏采相信,一股涩意又涌上心头。   她这么怕麻烦的一个人,竟然会选择和那位男子结为道侣。   凭什么呢?那人究竟何德何能?   假如舒愉对所有人的态度一样,晏采也不会这般没有安全感。   偏偏,多出一个特例。   实在是碍眼。   晏采平生从不知道什么叫嫉恨,从那个男子出现开始,他就明晰了嫉恨的滋味。   真是让人不好受的滋味。吞噬了原本淡然的面孔,换上一副扭曲的模样,还要小心翼翼地隐藏。   “晏晏,难不成你舍得取我一滴血?”舒愉佯怒,瞪了他一眼。   “怎会?”晏采反驳道。他当然不舍得,不过是想试探她的心意罢了。   舒愉亲昵地蹭了蹭他的脖颈,他多么希望,可以像以前那样抚摸她。但她既然想这样玩,他也只能接受。   温馨之中,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愉愉,你能听到吗?”   舒愉感到自己触碰的这具身躯骤然一僵。   她把手指放在唇间,对晏采做了个安静的手势,道:“怎么啦?”   萧灼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但透露着难以掩盖的兴奋,“你在问天宗吗?我讨到一个机会,下半年可以去你们那边。”   舒愉没有回答,反而好奇道:“你怎么还能和我传音?”   萧灼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你的传音灵力,我偷偷复刻了几份,就是怕某一天传音玉会遗失。”   “哦,那你倒还挺有先见之明的。”舒愉笑道,余光却看见晏采神色一黯。   “嗯。你现在在何处?”   “我呀,”舒愉慢悠悠地说道,然后正对上晏采的目光,露出一丝狡黠,“我在无方。”   说完,就见晏采的脸色变得更加惨淡。   “你真的来了?”萧灼难以置信地问道。   “是啊。我现在不太方便,等有空的时候,我再联系你。好吗小狼?”   “嗯。”   舒愉断掉传音,在晏采开口之前,堵住了他的嘴唇,浅浅地摩挲。   他很快就回应了她。   一时之间,室内暧昧不止。   舒愉刚想撤退,就感到嘴唇被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知道晏采需要发泄一下恼恨,她也没生气,笑道:“怎么?”   晏采望进她清澈的眼中,淡淡道:“你要见他吗?”   舒愉:“有余暇的时候见见吧。”   晏采闭着眼睛,不再看她,“舒愉,你到底把我当什么,又把他当什么呢?”   “把他当一只好玩的小宠物呀。至于你,我也不知道。”舒愉老实说道。   晏采惨然一笑,一颗心直直地下坠。   他们,都是她道侣不在她身边之时,她拿来排遣寂寞的工具吧。   “你还想要我的名分么?”舒愉问道。   晏采一怔,“还可以么?”   舒愉冲他微微一笑,“看你表现。”   “怎么表现?”晏采完全不知,究竟要如何做,才能换来她一颗真心。   舒愉理直气壮地说道:“比如,现在的你,就不应该干涉我。”   晏采喉咙发紧,还是问出了口:“你的意思是,即使,你想让他陪你做什么事,我也不能阻拦?”   舒愉有些诧异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还想过阻拦?晏晏,上次是你偷偷逃跑的,是你主动选择结束了我们的关系,解放了我原本应对你抱有的忠诚。”   舒愉语气很淡,说的每一个字却宛如利刃,一次又一次割在他心头上。   她说的没错,是他主动放弃了她给他的名分,现在的她对他没有半分责任可言。   “是。”晏采涩然道。   他轻声地问,“舒愉,你以后会喜欢我吗?”   “傻。我现在就很喜欢你啊。”舒愉吻了吻他的侧脸。   晏采怔怔地看着她,笑了笑,“对。只是,你喜欢的人,不止一个。”   “嗯。”舒愉没有否认,“我就是这样的人。你介意的话,可以选择不再喜欢我。晏晏,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为什么会这么认真地喜欢我呢?”   她竟显露一丝黯然,“我感觉,我配不上你这么真诚的情意。”   “胡说!”晏采反驳道。   “那你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我?我本以为,你也只是一时新鲜……”   “不是。”晏采打断道。她早就融入了他的骨血中,怎么可能只是一时新鲜。   “舒愉,有些爱,是没有来由的。或许,我也是话本中那些不可理喻的痴男怨女吧。你不必高看了我。”晏采既是在对舒愉说,同时也是在审视自己的内心。   “人总是这样,一旦做出了选择,便很难悬崖勒马,只会执拗地走下去,即使知道是错的,也不会回头。”   晏采怅然一笑,“若是我坚守住道心,从未松口,或许,即使你强迫了我,我也不会再多看你一眼。但偏偏,那一次,我没有守住。从此,便一发而不可收。”   或许,还有一个原因,是他还抱有着期待。他希望,能等到舒愉真真正正只喜欢他一个人的那天。   因为有期待,所以他无论如何也不松开手。   舒愉没想到,随便对他示弱一下,就引出他这么多内心独白。   看来,她已经成为他的一股执念。既是执念,怕是难以消除。   舒愉就像一个完全掌控了猎物的猎人,残忍地欣赏猎物在死局之中拼命挣扎而不得的痛苦。她笑道:“我明白了。你也要明白,我喜欢的人,真的不止你一个。”   “嗯。”晏采闭着眼睛。   舒愉俯身在他耳边道:“所以,你还会想着干涉我吗?”   “不会。”   晏采说出口,却觉得那仿佛不是他的声音。   是舒愉,钳制了他的心,让他没有选择地说出这一句。   “不会。”   晏采再次重复道,并不是说给舒愉。相反,他是说给自己听。 第39章 杀害   舒愉摸了摸晏采的头, 奖励似的说道:“乖。”   她握住晏采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按着,视线对上晏采那双过于完美的眼睛, 跳跃的烛火映在他瞳孔之中, 显得没有平时那般清冷。   她笑道:“这么久了,你都没发现我有什么变化吗?”   晏采回握她的指尖, 道:“你的修为增进了很多。是夏季的缘故?”   “嗯。”   晏采眉头微皱,“若是这般, 到后半年时,可能会反噬得厉害。”   舒愉满脸不在意, “那时你多陪我双修几次不就得了?”   晏采垂下眼帘,没有拒绝:“嗯。”   舒愉又道:“你会不会觉得,我是不思进取之人?只想着将别人的东西据为己有。”   “不会。这是人之常情。而且, 你看得上我的修为,我很高兴。”晏采凝视着她的双眼, 淡淡一笑。   她能向他索取, 对他有所图,他心中反而安定。   “你真好。”舒愉笑得很开心,亲昵地捏了下他两边脸颊,“不过……”   她神情低落下来, “这样终不是长久之计。你应该能猜到我来无方是为了什么吧?”   晏采:“同心灯?”   “你们无方的秘宝, 可以外借吗?”舒愉问完,自己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 我这人脸皮一向很厚。”   晏采也浅浅一笑,“无碍。只是,这个东西在师尊手中, 我对它也不甚了解,只知道它关乎无方气运。若是从前的我,倒有资格多了解它几分。但如今,师尊已同我生出隔膜,我并没有确切的把握。”   听晏采说完,舒愉神色颇为不忿:“你们无方果真都是些老古董。”   晏采摇了摇头,“不是。只是我体质特殊,师尊对我自然会严苛一些。”   “晏晏,你知道的,我说话一向大逆不道。”舒愉盯着晏采,眨了眨眼。   晏采给了她一个肯定的眼神,“在我面前,你想说什么,都可以。”   “你本是无方的骄傲,是你师尊最得意的弟子。但就因为一点无关紧要的小事,他就把你贬到尘埃里,我着实不理解。难道,在他眼中,你不是个有血有肉、有七情六欲的人,反而只是个修炼的傀儡吗?他可以说你修炼入了歧途,修炼方法不对,但凭什么说你脏了呢?”   舒愉这番话,虽然肯定了他,却将师尊厌恶他的事实,再次血淋淋地摆在他面前。   晏采心中滋味难言,只道:“舒愉,确实是我错了。师尊并没有错。”   倘若他的道心没有蒙尘,他压根不会出现在这个地方。   舒愉无奈地叹息一声,“你身上何必背着那么重的包袱?即使做错了又如何,这世间,有哪一个人敢问心无愧地说,自己这辈子从没做错过任何事?”   “嗯。不过,既然做错了,就要付出代价,也不应奢求旁人还用之前的眼光看待自己。就像魔灵界,永世的放逐便是他们失足后的惩罚。”   舒愉摇摇头,“说不定,上天也不想无休无止地困着他们。”   晏采难得地没有反驳,“或许吧。但就当下而言,我看不见上天有任何赦免之意。”   舒愉漫不经心地说着:“最开始犯错的那一批人,早就死透了。说到底,如今的魔修又做错了什么呢?”   “他们原本没做错什么,但他们既然出生在那个地方,便注定会犯错。修真界的堕魔者,就是最好的证明。”   舒愉点了点头,又问道:“那关于同心灯,你有什么想法吗?”   晏采:“待我寻个时日,同师尊交流一番。师尊他,原本是打算告诉我一些事的,说不定就与此物有关。”   舒愉望着他,笑吟吟地再次重复:“你真好。”   翌日,晏采正准备上栖源峰,就接到了师尊的传唤,不免有些惊讶。   他走进静堂时,清河还是那般,数十年如一日地把玩着棋子。时间仿佛已在他身上静止,又似乎即将走到尽头。   晏采恭谨作揖:“师尊。”   清河看了他一眼,眼神还是带有一丝怅然遗憾,“出来这些时日,你的道心,可还稳固?”   “嗯。”只要他自己的那份情意没有动摇,那他如今的道心,可以说是固若金汤,再也没有什么能攻破它。   清河以手掩面,轻微的叹息从满是褶皱的手指缝间流淌出来,听得晏采心中一惊。   “我已经老了,之前也试过为你找几个年轻的弟子,有一个,堕了魔,有一个,我让他去寻你,终究和你无缘。至于旁的,都没什么希望可言。接下来,还是需要你自己去寻。在没有找到之前,无方还是系于你身,你明白么?”   晏采顿了顿,方道:“弟子明白。”   话虽这样说,但他清楚地知道,眼下的他,已担不起这个责任。唯有尽快找到新的继承者,代替他传扬无方声望才是。   “你既已重立道心,为师便不再追究你之前的事,你今后应该能知道分寸。”   被清河凌厉的目光逼视,有一瞬间,晏采竟忍不住想要移开目光,怕师尊看见他内心的幽暗。   却见室中一片光彩氤氲,清河手心之上悬浮一只翠色灯盏,形状平平无奇,蕴含的力量却十分浩瀚。   “我以前没和你详细说过同心灯的作用。你且记住,同心灯,乃是修真界被开辟出来之时就有的宝物,蕴含着上天的意志,蕴藏着最为精纯的能量,是上天给无方的恩赐。别的修真门派都没有这般荣幸,也无法取代无方在修真界的地位。   传言,它对魔修也有极大的好处。自古以来,不知有多少堕魔者,为了消灭天罚而窃取此物,但都没有成功过。待我归天之后,你也要好好守护它,明白么?”   晏采从未想过此物竟和魔灵界也有关系,应道:“明白。”   他按清河示意,在掌中割出一道血痕,以血将它灌溉。片刻后,他掌心出现一道若有若无的圆形印记。   清河道:“因我仍未死,同心灯还不会立刻认主于你。待我死后,它就会融入你的身体之中。除非你死了,不然它绝不会脱离与你的契约关系。”   晏采问道:“此物应该怎么用,对无方才最有利?”   清河道:“同心灯并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只要你不让魔修夺走它,那么上古积累的气运就只会在我们这边。你的实力,为师还是相信的。”   晏采紧皱着眉头,“没有任何实际用途?对个人的修炼也没有任何帮助吗?”   “有它在身,你受损的体质应当能恢复些许,但也仅限于对独特的体质有用。想要通过它获得修为上的进益,则是不可能的。上古的宝物,怎么可能是单单作用于个人的呢?”   清河说完,目光沉沉地扫向晏采,“你什么时候也会执着于外物了?修道一途是没有捷径可走的,再多的天才地宝,也只能堆出一个不堪一击的修士。”   晏采颔首,“弟子明白。”   “待你继承同心灯之后,非有要事,不可离开无方,知道么?因为你只有待在内门,才能让它的气运惠及无方。而且,依托于无方的防御,你自身也不会有任何生命危险,无须担心魔修的侵袭。”   闻言,晏采心中一紧,但他不敢露出迟疑,还是立即应道:“是。”   清河冲他挥了挥手,“回去吧。以后如非必要,不要再来扰我清静。”   “是。”   晏采走出静堂后,没有飞行,而是沿着栖源峰那道长长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下走。   刚才师尊交代的虽然不多,却让他的心陷入复杂无比的境地中。   他也要一辈子待在无方么?就像师尊这样,直到生命的尽头。若是以前的他,绝不会犹豫半分。如今却……   一阵凉凉的山风吹过,晏采扫过满山绿色,加快了脚步。   他联系舒愉:“舒愉,你还在客栈吗?”   “嗯。你要过来?”   “嗯,很快。”   晏采推开门,舒愉的身影一瞬间映入眼帘。她正趴在桌前,下巴垫在手背上,另一只手玩着一只空空的茶杯。   她在等他。   看到这一幕,晏采悬着的一颗心一下就落地了。   “怎么还不进来?”舒愉冲着门口的晏采问道。   晏采走到她面前,伸出双手,“你今日,还要绑我吗?”   舒愉昨天观察许久,试探多次,见晏采是真的没察觉出她的魔修身份,便打消了困住他的心思。   此刻见他这么听话,她倒是觉得,不再绑他一次都对不住他的期待了。   舒愉没有用太多法器,只拿出缚灵锁将他双手缚住,然后便毫不客气地将他丢到床上,坐在他腰间,笑道:“你师尊和你说什么了?”   晏采本来因她的动作,双脸不可抑制地泛红,听她一问,脸上的温度一瞬间冷却了许多,“师尊说,同心灯对个人的修为没有任何帮助。”   舒愉也惊讶了,“那同心灯到底是做什么的?”   “绵延气运。它对魔灵界之人也有用。”   舒愉不露声色地重复道:“魔修?怎么说?”   晏采:“同心灯蕴含的是上古的意志,兴许可以对抗天罚。不过这些都只是传言,我们毕竟不是魔修,没法确定它对他们有何实际用途。但魔修觊觎了它很多年,确是事实。”   你眼前的魔修就在觊觎它啊。   舒愉在心中暗道。   既然清河都这么说,那她可以肯定,同心灯对她的作用很大,说不定有利于圣树生长。毕竟,圣树也是属于上天意志中的一种。   舒愉笑道:“晏晏,你说,我能有机会看看它吗?虽然你师尊说没用,我还是想试试。”   晏采神色一黯:“或许,要等到师尊百年后。”   闻言,舒愉才知道清河已经走到生命尽头。她俯下身亲了亲晏采的嘴角。   晏采感受到她的安抚,心中涌起一阵暖意,对她道:“生老病死是常态。”   舒愉好奇道:“那之后,同心灯会给谁?你吗?”   “嗯。”不管是为了师尊,还是为了自己,晏采都希望师尊他老人家可以活得再久一些。接手同心灯之后,他不知道还有多少和舒愉相处的机会。   他虽然从没奢望过和舒愉日日夜夜待在一起,但他也绝不会嫌和舒愉待的时间太长。   舒愉想了想,总结道:“听起来,同心灯对无方的作用其实并不是那么大。你们最主要的责任是,防止它被魔修抢去,对吧?”   晏采:“嗯。此消彼长,此长彼消,不管是为了修真界,还是抵御魔灵界,都不能让它落入魔修之手。”   舒愉冲他笑道:“你说的对。”   舒愉整日便一边同晏采厮混,一边思索拿到同心灯的法子。   她还没有想出合适的方式,却先迎来了一个让全修真界震荡的消息——诸星岛,竟一夜之间被魔修屠了大半!连岛主都已身殒,只剩一小部分长老弟子在内门核心垂死抵抗。   舒欢知会她时,她正在同晏采玩闹。听完舒欢的话,遇事一向淡然的两人,都没控制住变了脸色。   舒愉一瞬间便忍不住猜疑,这是纪兰生做的么?虽然他在她面前表现得是那般无害,把如今的魔灵界整顿得亦是十分平和,但她依然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他。   他能联系修真界所有的堕魔者,而且他对诸星岛也非常熟悉。舒愉毫不怀疑,他完全有能力做得到。   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因为百年前的仇恨?   她本以为,他已经放下了。   杀了这么多人,真的不会引来天怒吗?   不知是否是心理上的作用,舒愉只觉得识海内泛起轻微的刺痛。   晏采则是不可置信。他从没想过,修真界的堕魔者已经发展出如此庞大的规模,竟能够重创大门派诸星岛。   修真界四大门派尽管平时争斗不断,在抢夺资源时彼此从不退让,但毕竟同气连枝。为了防止诸星岛就此灭绝,也防止魔修通过吸食死去修士的灵力使自身实力暴涨,另外三大门派毫不迟疑,纷纷派了许多人手,以秘密阵法传送去诸星岛,势必要将未来得及撤退的魔修斩杀殆尽。   舒愉脑中念头飞速转动,思考这个局势会带来什么不可控的影响。   然后,不经意间想到了一个人。   小路他,有没有出事?   晏采看见舒愉眉头微蹙,便轻声唤道:“舒愉,你要过去看看吗?我们可以去无方阵法眼。”   骤闻巨变,现在的无方,应该也很混乱才是。   舒愉握住晏采的手,脸色倏地发白,她道:“既然你要带我去无方,可不可以让我顺带看一眼同心灯?虽然你师尊说没用,但万一呢?问天宗的典籍上可是明明白白记载着同心灯有此功效。”   晏采皱了皱眉,“师尊他不会同意的。”   舒愉突然血色尽失,唇色也不再鲜艳,“晏晏,我体内的灵力突然混乱得厉害。你就带我看一眼,好不好?倘若没用,我正好不用再记挂它了。”   晏采一瞬间就感受到她的灵力在体内狂暴地肆虐,便不再拖延,道:“我先带你过去。”   他一把将舒愉抱起,朝无方飞去。   还真是好糊弄。抬头看着晏采紧绷的下颌线,舒愉不免再次感叹。   她意念一动,唤出一件可以隐形的法器,道:“晏晏,你先带我到你师尊面前,诓他把同心灯拿出来。我就感受一下,假如确定有用,我再显露身形,求他老人家帮忙,好么?”   晏采平生从未对师尊撒过谎,但看着舒愉脆弱的神色,他终是不忍心拒绝她的提议。   假如舒愉身形泄露,应该也不会有太严重的后果,最多惹得师尊大发一通脾气,然后被赶下山去。   毕竟,师尊尽管严苛,但也一向仁慈。   舒愉化做一片指甲盖大小的嫩叶,落在晏采的发簪之上,与发簪浑然一体,仿佛它最初就是这般设计的。   晏采摸了摸发簪尾,走到静堂门前,恭谨道:“师尊,弟子有事求见。”   “你不去诸星岛猎魔,来我这里做甚?”清河的声音中含有一丝恼怒,似是被诸星岛之变气极。   晏采伸出手,抿抿唇道:“想请师尊再次祭出同心灯。弟子手心的印记,不知何时消失了。”   他话语刚落,静堂的门便一下打开,伴随一道极为惊异的声音:“进来!”   晏采先前在掌心施了一道障眼法,将印记暂时隐去。只看得舒愉暗笑,明明他很有骗人的天赋嘛。   晏采走入堂中,心中其实有些忐忑。虽然如今的他修为不比师尊差太多,但他并不能保证师尊看不出其中端倪。就怕还未见到同心灯,事情就已败露。   清河摇晃着破败的身躯走到晏采面前,望着他的手心,脸上满是震惊不解。他当即拿出同心灯。   见到这满室光彩,发簪上的舒愉眼睛一亮。   她调动识海内的种苗,努力感应着同心灯,不过须臾,那棵小小的苗就生长了好几寸。   清河还没来得及好好查探晏采的异状,就发现自己和同心灯的契约正在逐步减弱,不免大惊失色。   还未来得及思考发生了什么,下一瞬,同心灯更是直接飞出了他的掌心,围绕晏采头诡异地转动。   清河视线随之落到晏采的发簪上,目光一凝,怒道:“什么人,出来。”   他一挥手,舒愉就从晏采头上跌落,并露出原身。   清河还没来得及质问,就见同心灯飞到舒愉怀中,一副对她极为依恋的姿态。   舒愉似乎也被它操控,都没来得及与清河瞎说两句,手便不由自主地握上了灯柱,猛然间,一股源源不断的能量向她体内涌去。   晏采看着这一幕,亦是变了脸色。   清河闪到舒愉身前,也握着灯身,试图将同心灯拿回,不料,莫名的力量却阻拦住了他的行为,他调动周身灵力,也无法将同心灯从舒愉手中挪开半分。   一时之间,舒愉与清河成对峙之势,谁也没有后退一步。   晏采神色惊疑地站在原地,完全不敢出手,生怕一不小心就伤害到二人。   突然,一道极为刺目的光芒大放,连晏采也不由地捂住眼睛一瞬。只听砰的一声,竟是清河被重重地弹开,撞上了堂内的墙壁。   “师尊!”晏采大惊失色,奔到清河面前,查看他的情况。   只见清河的眼中似乎有无边恨意,仿佛在用目光对晏采刻下最恶毒的诅咒,一声虚弱的“逆徒”从他嘴中吐出后,他便再也没了声息。   晏采瞳孔一瞬间放大,眼中神采顿失。   舒愉也凑了过来,震惊地看着清河的尸体。   刚才因为清河要抢夺同心灯,她意识混沌地与他对抗,体内灵力暴涨之时,她才发现,她竟然不自觉地吸取了清河的灵力。   他若及时撤离还好,偏偏,他不舍得放弃同心灯,一直与她僵持。   再然后,就是他被同心灯反噬,没了性命。   “晏晏……”舒愉讷讷地唤出声,却换来晏采一个冰冷至极的眼神。   她的心凉了一大截。   舒愉还想说什么,却听到纪兰生的声音传出,他难得地有些急切:“舒愉,舒欢在诸星岛受了重伤,你有办法过去吗?”   舒愉一怔。   她立马联系舒欢,却没有听到回音。她又找上傅溶玉,“我姐怎么了?!”   傅溶玉的声音也有些疲惫,“她受到魔修攻击,我在设法为她治疗。”   虽然傅溶玉没有说具体的情况,但舒愉已能确定舒欢伤势很重。   她一把扯住晏采的衣襟,惶急道:“无方阵法眼在哪里,带我去!”   晏采却没有回应她,而是自顾自地将清河的尸身抱起,放到躺椅之上。   舒愉按住晏采的手,怒喝:“你先带我去阵法眼!”   却见晏采淡淡地望着她,眼中满是迷离恍惚,仿佛已经意识不到她在说什么。   舒愉只想狠狠一巴掌将他拍醒,但看了眼清河,她终究还是没有动作。   她不抱希望地向萧灼这个普通弟子求助:“小狼,你知道无方到诸星岛的阵法眼在哪吗?”   萧灼听出了她话语中难掩的惊惶,明白舒愉一定是有什么要事,没有多问,忙道:“我知道。在落阳峰阳门殿背后,只有无方人能开启。你要去么?我送你。”   听完,舒愉立马向外飞去。想到了什么,她又折回静堂之中,毫不费力地拎着晏采的衣领,强行将他带到落阳峰。   她找到阳门殿后,萧灼已在那处等她,见到她手中的晏采,他难得地显露极为诧异的神色。   舒愉急匆匆道:“小狼,不要多问,快帮我开启!”   “嗯。”萧灼拿出无方人特有的符印,扔到阵法眼,一道蓝色光柱瞬间绽开。   舒愉毫不犹豫拉着晏采闯了进去。   萧灼从没见过她这般失态,怕她出事,也急忙跟上。   转瞬之间,三人便降落在诸星岛。   只见这座往日平和安详的岛屿,竟变成了炼狱。   周边海水泛着浓浓的黑色,腥臭不堪,满岛都是烧焦了的痕迹。   舒愉来不及在意这些惨状,一颗心都挂在了舒欢身上,她朝傅溶玉给她说明的地点奔去,那里竟不是诸星岛最为安全的内门核心,而是在岛上一处极为偏僻的洞中。   那里有许多洞穴,不少修士聚集在此。舒愉找到傅溶玉留下的印记,闯了进去,一眼就看到了地上面色苍白的舒欢。   傅溶玉道:“她被一魔修重伤,伤口我已经给她消除了,但体内的伤势却没有办法。问天宗的传送阵已被毁,舒愉,你打算怎么办?我们可以试试同时以灵力为她疗养。”   舒愉已没空思考舒欢为什么会被魔修伤到,她只是面无表情,粗暴地将晏采拽到舒欢身边,在他手腕上划了条极深的口子。   她掰开舒欢的嘴,将手腕伤口对准,把鲜血喂了进去。   傅溶玉和萧灼都有些诧异,只有晏采,顺从地站在原地,神情依旧没有变化。   伴随着晏采的血越流越多,舒欢脸上似是恢复了一丝血色,但却没有明显好转。   全身血液在缓慢流失,晏采意识渐渐回笼,他看着舒愉的面容,只觉得异常陌生。   他自嘲一笑,“舒愉,你这样,恐怕是没用。倒不如直接挖了我的心。”   舒愉冷冷的目光落到他身上。   他说不清,被她这样的目光盯住,他是什么感觉。下一瞬,他左胸就传来一股冰冷的刺痛。   他呆呆地低头,看着胸前的匕首,脑中一片空白。 第40章 被围   舒愉握着匕首, 又深入一寸,对上晏采那不知是迷茫还是痛苦的眼神,她心中一紧, 却还是没有停下动作。   哪怕担忧她的身份会被他发现之时, 她都从未真正想过要杀了他。   但舒欢不同。   舒愉听见自己冷漠至极的声音响起:“没有舒欢,就没有我。没有我, 那日你就已经死了。”   晏采喉头动了动,似是想说什么, 又终究无话可说。   舒愉的手腕倏地被人握住。   她转头,怒视傅溶玉:“你做什么?”   傅溶玉摇了摇头, “舒愉,你不能杀他。舒欢也不会同意你这样做。”   舒愉冷冷一笑,却听地上的舒欢突然咳嗽了一声。   舒愉连忙蹲在她身前, 将她抱在怀中,只见舒欢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舒愉一喜:“姐!你怎么样?”   “没事。”舒欢咳嗽几声, 看到僵直站立,胸前还插着一把匕首的晏采,不解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舒愉还抱着舒欢,傅溶玉便走上前, 将晏采胸口匕首拔出, 帮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温声道:“仙君,冒犯了。”   舒愉没有看晏采, 只是对舒欢解释道:“晏采是琉璃雪体,我刚刚喂你喝了许多他的血,你现在还难受吗?”   舒愉的眼睛湿漉漉的, 看来是真的被她吓到了,舒欢叹息一声,揉揉舒愉的头,“我应该没有大碍了。”   她站起身,对晏采认真道:“感谢仙君相救。”   却见晏采神情一派怔愣,没有搭理她的言语。   “姐,你怎么受伤的?”舒愉已经很久没见舒欢受过这般重的伤了,上一次,兴许还是她争宗主之位的时候。   舒欢眉目一横,脸色十分严峻:“留在诸星岛内门核心的,都是魔修。我没有第一时间察觉。”   “什么?”舒愉和在旁默不作声许久的萧灼齐齐脱口而出。   舒愉拧眉道:“那诸星岛岂不是没了?”   舒欢点了点头。   舒愉:“那群魔修呢?”   “他们将我们重创之后,便不知所踪。”舒欢看着她,神色不明地问道,“你觉得,这是谁的手笔?”   舒愉一下就懂了姐姐在想什么。她们两人的猜测一样。   她正待说什么,外面却传来一道浑厚的声音:“请问晏采仙君可是在此处?”   舒愉一下就听出来,这是沧澜谷谷主怀幻的声音。她和舒欢对视一眼,均不知来人何意。   晏采眼睛眨了眨,半晌,似是意识到外面这人是在叫自己。他有些僵硬地移动目光,看向舒愉。不知有意还是无意,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难道,她在心虚么?因她先前那般对他。   晏采不禁为自己的猜想感到可笑。   他走出洞穴,只见洞口站满了不少修士。他看向怀幻道:“何事?”   怀幻显然没料到晏采会是这般冷淡的态度,但有求于他,她还是笑道:“听闻仙君体质特殊,在下有一不情之请。我门下有几名弟子被魔修所伤,危在旦夕,此刻却无法离开这岛,若是仙君愿意施救,在下他日定当竭力报答无方。”   晏采一怔。   他抿抿唇,看着殷勤的谷主,又缓缓看向她身后的那些修士,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滋生。   他摇了摇头,颇有些冷漠地说道:“抱歉,我身上有伤,只怕是无能为力。”   怀幻脸色一变,还未说话,一名修士竟直接跪了下来:“早就听闻仙君心怀天下,还请救救师姐师兄。”   怀幻道:“还请仙君施救。在下可以以功法宝器相交换。”   晏采仍只是漠然。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声音:“谷主爱徒的命是命,仙君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他的心倏地一紧。   怀幻眼神微冷:“舒副宗主何出此言?在下只是想求仙君几滴血罢了!”   舒愉走到晏采前面,冲怀幻微微一笑:“你要几滴,旁的人也要几滴,这诸星岛上死伤众多,饶是仙君将自己抽干了,也不见得能把所有人救回来。”   “而且,”舒愉上下打量着怀幻,面上颇为不解,“请问,谷主是如何知道仙君体质特殊的?”   晏采看着身前的这抹身影,心中又开始发痛,嘴角却含了一抹冷冷的笑。   怀幻道:“今日听无方弟子谈及,方知晏采仙君受到上天如此大的眷顾,所以才妄图仙君分点恩泽。”   无方弟子怎会知道?舒愉按下疑惑,叹了口气,“谷主需得知道,仙君毕竟不是天,修道之人生死有命,你若真想做点什么,不如早点离了这岛,将你的爱徒们送回谷中医治。”   闻言,怀幻脸上显露几分愤怒,看向舒愉身后的晏采,“仙君真的这般想么?”   晏采攥紧手心。   生死有命,师尊的命、他的命,在舒愉心中,到底算什么呢?   他莫名地感到厌倦。没说什么,而是在腕上用手指划了一道,鲜艳的血色滴落,瞬间被脚下松软的泥土吞噬。   怀幻眼睛一亮,正待拿出容器吸过晏采的血,却听到一阵巨大无比的爆炸声。   那声浪似乎能吞天灭地,整座岛屿恍若只是巨浪上的一叶孤舟,被震得颤动不已。   实力稍差的修士直接吐出一大口血。   洞穴差点坍塌,洞内的修士们全都跑了出来。   萧灼几步走到舒愉旁边,舒欢望着声源处,眉头皱得很紧。   还不知岛中心发生了什么变故,一团团黑色雾气就飞速朝这边席卷而来。   怀幻不知那是何物,沉声道:“大家小心。”   那雾气却好像没有攻击众人的意图,越过了许多修士,然后停在舒愉周身,一点点被她吸了进去。   舒愉也不明所以,只感到体内的同心灯好似也在震颤。   她转过身,却发现总是白着一张脸,毫无神采的晏采,像是见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一幕,眼中似是燃着一簇火焰,让人望进去便感到被灼烧一般的疼痛。   他死死盯着她,嗫嚅着嘴唇,似乎要说什么,但又没有力气。   舒愉抬起手臂,看着周身的黑气,突然便想到了什么。她心中一紧,不免也死死地与晏采对视。   “愉愉。”萧灼没见过舒愉这般神态,轻声唤了一句。   舒愉没有理他,只见寒光一闪,一柄长剑握于晏采手心,他手握得很紧,青筋毕露,却没有别的动作,眼神黏住舒愉,一刻也不偏离。   萧灼皱了下眉头,道:“仙君这是要做什么?”   晏采的手竟然在颤抖,剑身也跟着微晃。   舒愉冷冷道:“你现在打不过我。”   晏采唇抿得很紧,不发一言,只是极为缓慢地抬起长剑。   舒愉未等他动作,当即几个闪身越过众人,朝岛外而去。   她不能在这里和他打,只能先逃离此地。   身后一道柔和却迅疾的灵力袭来,怀幻的声音紧追而上:“副宗主为何要跑?”   舒愉没想到怀幻反应得这么快,竟然还要阻拦她,“谷主为何又要追?”   怀幻微微一笑,“在下对仙君有所求,想必他不会无缘无故对你拔剑。”   舒愉还未答话,感到身形一顿,竟是怀幻用不知名法器阻碍了她的脚步。   她冷下脸,侧身一击朝怀幻打去,余光瞟了晏采一眼,他仍只是站在原地,并没有要追赶她的意思。   却听怀幻声音猝然拔高:“你是魔!”   舒愉一惊。看见怀幻牢牢盯着她的眼睛,暗道不妙。   在场的修士也是心神一震,纷纷看向上空。   “她的眼睛变色了!大家快一齐杀了这个魔修。”怀幻声音刚落,不少修士便向舒愉袭去。   此地死伤已经够多了,舒愉并不想伤害他们的性命,是以回击时束手束脚,一时之间耽误了逃离的最好时机。   舒欢难掩焦急,但却没法运用灵力,她对傅溶玉厉声道:“快去帮舒愉。”   傅溶玉讶然,“你确定,她是舒愉吗?”   “是!”见傅溶玉没有第一时间上前,舒欢提醒道,“你敢违抗我?别忘了你体内的蛊。”   傅溶玉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问,挥剑冲进修士们的包围圈。   见状,怀幻冷冷一笑,“好啊!看来,问天宗早就和魔宗勾结上了!今日绝不能放他们离开!”   上空各色灵力大放,舒欢试图再次强行动用灵力,却遭到反噬,一下子跌倒在地。她感到有人扶了她一把,转头一看,是跟着舒愉而来的无方弟子,他的脸色也有些病态。   萧灼努力平静地问道:“她真的是魔修吗?”   “嗯。”舒欢毫不犹豫点头,又看向一旁失魂落魄的晏采,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出手。   怀幻与舒愉缠斗越久,便越是心惊,她没想到魔修的实力强悍至此,大声喝道:“晏采仙君,你还站在原地做甚?还不与我一起灭了这魔修!”   这一声似乎唤回了晏采出走的神智,他提剑飞向上空,目光捕捉残影中的舒愉,却被人挡住了视线。   萧灼站在他面前,眼色凶狠:“你想杀她,就先杀了我这个无方弟子。”   晏采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她是魔修。身为无方弟子,你连自己的责任都记不清吗。”   萧灼露出一抹笑,“责任?和她比起来算得了什么。而且魔修又如何,我从没见她害过谁。”   连被捅刀时都没有太多反应的晏采,闻言竟一声暴喝:“她害死了你的祖师清河!”   萧灼一怔,说不出话来,但还是没有松开手中之剑。   晏采露出一个讥讽的眼神,冷笑道:“总有傻子甘愿被她骗。”   他轻而易举越过萧灼,一道剑招挥出,不料剧烈的刺痛一瞬间将他侵蚀。   他无意识地按在胸口,想到自己的道心,他的眼睑不受控制地轻颤。   与众人缠斗的舒愉寻了个空隙,冲过众人的包围降落地面,朝前方奔去。她一边跑一边召唤纪兰生:“我被围攻了,诸星岛就没什么密道吗!别的魔修呢?”   纪兰生的声音罕见地发紧:“全都被毁了。舒愉你快用护魂卷护住自己,入海逃生,记住,是护魂卷。岛屿不久后会塌陷,舒欢我会通知她的。”   “你到底做了些什么?”舒愉难掩震惊,问完之后便竭力向前方奔去。此处距离外海还有一段距离,后面的修士紧追不舍,舒愉也不敢松懈。   还得感谢在魔灵界的时候,荆千雁那帮魔修常常不要命地逼她打斗。舒愉虽然从没有经历过这种场面,但也不显慌乱。   吸了清河的灵力虽然非她所愿,但不得不承认,要不是这样,她的灵力可能已经枯竭了。   海岸线总算进入了视野中,想到纪兰生的嘱咐,这里的海水一定也有问题,舒愉正准备拿出法器,就见海边站着一个人。   她长剑伴身,常年如一日地身着红衣,和舒欢一样。但眉目却不像舒欢那般艳丽,反而像一幅淡远的山水。   舒愉目光一凝,还没到她附近,便笑道:“剑痴,你是在这里看风景的吗?”   剑痴谢燃摇了摇头,“我在等你。”   舒愉暗道不好,嘴上仍笑道:“等我做什么?我怎不知你也是这般热情的人。”   谢燃依旧摇了摇头,不再说话,几个瞬移来到舒愉面前。舒愉正准备迎接她的攻击,却见她越过了自己,走到身后。   舒愉没空琢磨她的意图,飞速窜到海边,唤出法器,正待入海,就听一阵剑气迸发的轰鸣。   她回头一看,竟是谢燃和追赶她的修士打了起来。   怀幻怒道:“好你个剑痴!我记得你一向痛恨堕魔者,不去捉她,攻击我们做甚?”   谢燃没什么表情,语气极淡:“我欠她个人情。”   她这般云淡风轻的表现,让怀幻心头一哽,更是怒道:“你一介散修,确定要为了她得罪修真界吗!”   谢燃又摇摇头,“还人情罢了。”   舒愉也是十分惊讶,明白谢燃刚刚那一击是要帮她争取逃离的时间。她止住跃海的动作,冲谢燃吼道:“痴痴,跑啊。”   说完之后,她立刻以法器护身,堕入海中。   以谢燃的脾性,既是为了帮她,她没脱离险境的话,谢燃也不会离开。   听见舒愉的动静,谢燃立即向外撤,一个修士追着舒愉入海,却在刚接触海面的那一刻,就化作了浓烟。   没人料到这海水竟如此诡异可怕,也不知舒愉的下场如何。谢燃眉头微皱,施了个法术,也跃入海中。   在场的修士都不敢有别的动作,怀幻看了晏采一眼,“仙君好像一直没有出全力,不知是为什么呢?”   晏采不作声,只是重复了谢燃的举动。   刚刚追杀舒愉之时,晏采完全不像平时那般作风。怀幻没想到,这会儿他突然又变得这般干脆,道:“既有仙君追逐,那我们就先撤,搜捕岛上的其他魔修。”   舒愉虽有护魂卷护体,但也觉得浑身疼痛难忍。这片海域面积不小,也不知会不会有普通凡人遭殃。   舒愉真的完全没有想到,纪兰生行事竟这般狠辣。   她入海之后没有立即游走,而是听着岸上的动静,没想到却看到谢燃也跳了下来。   这剑痴是真的痴。   舒愉展开护魂卷,游到谢燃面前,将她纳入长卷保护,然后就又看到了晏采。   到这么危险的海水里抓她,真不愧是降妖伏魔的仙君。舒愉翻了个白眼,带着谢燃迅速离开。   许久之后,两人游上岸,均没什么力气,只是躺在地上,以灵力将自身烘干。   舒愉累得浑身酸痛,喘着气问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燃:“我最近本就住在诸星岛附近,听闻它出事,便过来看看。”   只是看看吗?可能还顺手杀了几个魔修吧。舒愉话头一转:“我什么时候欠你人情了?”   谢燃:“天灵丹。”   “哦。”舒愉恍然大悟,没想到不过是送了她一枚并不算特别珍贵的丹药,她也记在了心里。   舒愉打量着她,挑了挑眉,“你的小情人呢?”   谢燃冷淡的脸竟一瞬间变得柔和,“在家做饭。”   她站起身,淡淡道:“我回家了。”   最后一个字还未完全落下,谢燃的身影就已经消失不见。   家?一向居无定所,以天为被以地为庐的散修,竟也有家了。   舒愉笑了笑,还是躺在地上。她真的累极,此刻一点都不想再动。   所以更加佩服谢燃,还愿意忍痛飞回去。   舒愉与舒欢沟通好之后,叼了根草在嘴边,百无聊赖地嚼了两下,竟发现晏采的身影出现在了视野中。他浑身湿淋淋,走路时整个人都在摇晃,看起来极为狼狈。   他没有护魂卷,竟然还跟得上她?舒愉有些震惊。   看着他一步步走来,她连忙道:“站住!我现在没有力气,不想和你打架。”   晏采顿住脚步,目光落到她身上。   舒愉说不清那是什么眼神,不悲不喜,无怨无恨,乍一看和他平时没什么区别。   但她受着那目光,内心无端得有些难过。   她没有说话,然后静静地看着晏采倒了下去。   舒愉休息许久,晏采仍未醒。她走到他身旁,轻轻地踢了他一脚,“喂?”   她俯下身,凑得近了,才看见他身上有许多密密麻麻的细小伤口。一缕缕极其细微的黑气窜入他的伤口,又跑了出来,一进一出周而复始。   舒愉吸净他周身的黑气,又摇晃他几下,他却还是没有动静。   舒愉在他耳边道:“再不醒,我走啦?”   只见晏采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极低:“别……走。”   “别走。”“别走。”“别走。”   他好像并未苏醒,只是神志不清地重复这两个字。   舒愉心中滋味难言。以她之前的所作所为,她本以为,他只会想杀了她。   舒愉叹了口气,滋生出几丝愧疚心理。她没有离开,准备守到晏采清醒。   反正此刻的他也打不过她。   “舒愉,你安全了吗?”纪兰生的声音响起。   “嗯。很快我就会回来。”舒愉顿了顿,还是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岛上的那些魔修呢?”   对面静默良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你会厌恶我吗?”   舒愉轻嗤一声:“你还会在意这个?做都做了。”   又是一阵静默。   “所有能召集的堕魔者都去了诸星岛,应该也都炸死了。以后的魔修,只有魔灵界里的这一群,他们很干净。”   舒愉轻叹一声,“所以你是先让他们灭了诸星岛,然后又把他们灭了?纪兰生,你真的很有能耐。可是,诸星岛的人又做错了什么呢?”   纪兰生的声音很轻:“这世上,受罪的人往往都没错。”   舒愉一下便想到了他的过往。所以,确实是为了报复吗?   她从小就没有遇到过太多不公,并不能理解这般极致的恨意。但或许因为她本质上也不算良善,所以即使觉得纪兰生罪大恶极,但对他也没有产生憎恨的情绪。   只是心中稍稍有些发寒。   她当年那样对他,他真的毫无芥蒂吗?还是说,把他对她的怨,也发泄到了诸星岛无辜之人身上?   “兰生,圣树中有上天的意志,你这样做,确定不会惹怒上天,影响圣树生长吗?”   “不会。它选择的人是你,不是我。”纪兰生答得很肯定。   舒愉中断传音,只觉得心中很是沉重。她看了晏采一眼,道:“都听到了?”   晏采睁开眼睛,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舒愉,声音还是很虚弱:“舒愉,你真的狠。”   “是啊,我确实狠。”舒愉冲他一笑,“所以,你觉得我要不要现在就把你杀掉?”   晏采脸色白了一分,淡淡道:“你不会。”   听他这样说,舒愉倒是十分疑惑,“为什么?”   晏采避开她的问题,只道:“但是你的道侣做出这种罪无可赦的事,你却没有一点正常人的反应。舒愉,你的心真的冷。”   舒愉惊道:“道侣?”   晏采冷笑道:“事到如今,你又何必再骗我呢?刚刚那个人,不是你的道侣吗?”   “是。”舒愉坦然点头,可喜地发现晏采的脸色更加难看了。   她继续道:“但是,是前道侣。他是我喜欢的第一个人,我一时冲动和他结契,不过,几年后便解契了。”   想到那人手中的灵玉,晏采下意识地便想要反驳舒愉的话。   但以他对她的了解,她确实没必要在这种事情上骗他。   所以,他是被那人欺骗?   怪不得能和舒愉结过契,都是一样的骗子。   “啧。”舒愉一句意味不明的感叹拉回晏采的神智。   她盯着他,神色促狭,“原来,你误会我有道侣,竟还来找我?这就是你在无心阁中悟到的?不错,我很喜欢。”   这句话似乎比最为猛烈的剑招攻击效果更强,晏采使劲浑身力气才能够站立在原地。   他内心的龌龊,她已然全盘看见了。不仅看见了,还非常得意地向他宣告。   “我看你现在也大好了,那我就先行离开。再见。”舒愉笑眯眯说完便走,不料晏采却还是执着地跟在她身后。   舒愉不解道:“你又舍不得杀我,还跟着我做什么?”   “没有舍不得。”晏采脱口而出。   舒愉兴味地看着他,停下脚步,站在他身前,道:“好,我现在就站着不动,给你杀。”   见晏采还是没有动作,舒愉笑意更深,催促道:“怎么?不是舍不得,是不敢吗?”   晏采一僵,淡淡道:“我不会再受你蒙骗。”   舒愉惊讶道:“变聪明了嘛。不错,我是不会站着不动等你砍的。”   晏采冷眼看她。   “那你跟着我,是想抢同心灯?”舒愉猜测道。   见晏采不作声,舒愉道:“行,那你就跟着我回魔灵界吧。我倒要看看,天罚你是否穿得过。”   晏采视线黏住她的背影,一直跟她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一路上思绪杂乱无比,他只能不停歇地看着她,跟着她。   “她是魔,你应该拼了命地诛杀她。”   “不,魔修也分好坏。她从没有害过谁,即使被围困,她也没有大开杀戒。”   “她设计杀了师尊!”   “不,我看得出来,她不是有意的。明明是我欺骗了师尊,才把她带到了师尊面前。师尊临死前恨的那个人,是我,不是她。”   “她一直都在骗你,她对你的情意全都是假的。”   “不。她的骗术一点也不高明,明显不是故意为之。是我自愿受她欺骗,这不怪她。她的情意……也不是假的。她喜欢的人,有很多,其中包括了我。”   “那她为什么舍得杀你?”   “不,她不舍得杀我。之前……是因为她姐姐。在谷主想取我血的时候,她却选择了维护我。我昏迷之时,她也没有对我做什么……”   晏采心中天人交战,不知不觉中,两人已来到天罚之前。   在舒愉即将进去的那一刻,晏采拉住了她的衣袖。   舒愉看着那只白玉般的手,笑道:“怎么?你还想进去把魔修全杀光?”   晏采闭了闭眼,话语中有一丝难以察觉的乞求:“舒愉,不要进去。”   舒愉嘲讽似的一笑:“原来,你是想让我待在这外面被修士杀?”   晏采似乎才意识到,她已经不属于修真界了。他五指慢慢松开,却在即将完全放开她之时,又握了回去。   如今的他,已没有任何值得舒愉觊觎的地方,他没有松开手的底气。   舒愉看着他这副模样,只觉得有些可怜。她想不通,曾经高傲的晏采怎么变成了现在这样。   她对他做的那些事,连她自己都不能完全坦然地面对。他又是怎么一口咽下的呢?   她叹了口气,“不回去将你师尊安葬吗?”   这一句着实刺痛了晏采,他下意识松开手,看向一脸冷漠的舒愉。   舒愉淡淡地和他对视,他的眼神似乎没有半分温度,宛如瞎子的眼。虽是看着她,却又好似视她若无物。   她看不懂这是什么神情,只能勉强窥见他心中的挣扎。   良久,她看着他张开嘴,唇瓣开合的幅度很小,“舒愉,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呢?”   仿佛是梅子时节的雨,淅淅沥沥浇在心头,舒愉觉得,她心上似乎也长着霉,有一点点难受。 第41章 长成   舒愉:“晏采, 不要再来找我了。若是我以后还会想起你,我自会来寻你。”   她说完,不再看他是何反应, 转身径直穿过天罚。   刚刚进入魔灵界, 一把大刀就飞到她的面前。   她一脸无奈,挥手便把大刀弹回它的主人那里去, “你这招呼我的方式真是吓人。”   荆千雁的表情比她更精彩,恍若看到了什么难以理解的场面。   乌韵本打算冲过来给舒愉一个亲密的拥抱, 见此,也是十分震惊, “你的修为怎么暴涨了这么多!”   舒愉走到乌韵面前,习惯性抱了她满怀,一脸无辜地说道:“我也不想这样。”   乌韵双手叉腰, 怒道:“好啊你!是不是跑到外面去吸灵力了?”   荆千雁也是摇头,两根半长不短的辫子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这种方式终究是落了下乘。”   舒愉很是诚恳地点头不止, 举起双手认真道:“我懂,我明白,这次是意外,以后不会了。”   见她这副表情, 两人也就揭过了这个话头。   因为与舒愉修为相差太远, 你来我往的比拼暂时是不可能了,荆千雁也无意与她寒暄,当即向北飞去, 打算随便揪几个路过的魔修动手动脚。   乌韵倒是对舒愉这段时日的经历颇为好奇,问道:“你在外面可有什么奇遇?”   舒愉:“被围追堵截算吗?”   乌韵大惊:“你暴露了身份?”   提及此,舒愉眉头皱得很紧, “嗯。纪兰生呢?”   乌韵:“不知。说起来,宗主竟然没来接你,也是奇怪。”   舒愉只得联系纪兰生,得知他在她家中,二人便朝舒愉的小花园走去。   乌韵:“你之前提到的那个人呢?你把他杀了吗?”   舒愉一顿,道:“差点杀了。但还是没杀。”   乌韵感叹道:“你倒是心善。”   舒愉也没有反驳,“当然。”她又顿了顿,接着道:“不过,我不小心把他师尊杀了。”   闻言,乌韵竟鼓起了掌。   舒愉给了她一个迷惑不解的眼神,“你这是做什么?”   乌韵边鼓掌边说道:“我就知道,你出去这一趟,一定会给我带回一个波澜起伏精彩绝伦的故事。”   舒愉白了她一眼,一时竟不想说话。   “他喜欢你,你也勉强算喜欢他。你杀了他,但又没完全杀。他肯定很纠结要不要继续喜欢你。但你既然害了他师尊,估计只能一拍两散了。”乌韵总结完,面上稍显遗憾。   舒愉觉得有些好笑,“我怎么觉得你比以前话多了?”   乌韵瘪了瘪嘴,“谁让你走了这么久?我一点都不习惯。没遇见你的时候,我觉得魔灵界的生活也不是那么难捱。但跟你相处了一阵,你又突然离开,嗯……你不知道,这些日子有多无聊。”   舒愉感叹道:“确实。在美景、美食、美色俱全的修真界待着,我也一点都不想回这破地方。”   望着前方花园中的纪兰生,乌韵抬了抬下巴,“喏,你要的美色,这儿也有。”   舒愉摇了摇头,“我吃不下。”   两人走上前,纪兰生没有说别的,而是道:“舒愉,同心灯拿到了?”   “嗯。”舒愉意念一动,灯盏便从她体内飞出。   它在空中转了几圈,竟自己朝外飞去,降落在落种之地,然后一动也不动。   舒愉猜测道:“同心灯应该远不止稳固修为这么简单。我觉得它能帮忙种出圣树。”   它感知到她体内的种苗之后,便自行挣脱了与清河的契约。可见种苗对它的吸引力有多大。   乌韵难掩惊喜:“难道我有生之年能看到圣树长成?”   “不。”舒愉一盆凉水泼下,“我总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纪兰生温声道:“那就静观其变。比起前人,我们也算触到了曙光。”   舒愉:“嗯。反正这段时间我就不出魔灵界,继续修炼。”   另一边,因为诸星岛的巨变,修真界引起了一系列大动荡。   除少数几名不在岛上的弟子,诸星岛上无一人生还,其余各派也折损了不少修士,一时之间各处风声鹤唳。   再加上舒愉堕魔者身份泄露,不少门派认为问天宗也不干净,要求对其进行清理。   对此,舒愉直接让舒欢宣布已将她驱逐出宗门的消息,并且发布对她个人的追杀令。反正她暂时不会回到修真界,也不可能再继续做那个挂名副宗主。   相比之下,清河逝世的消息却没有产生太大影响。晏采隐瞒了他的死因,众人都以为他是顺应天道,安详离世。   这之后,修真界的各门派都加强了自身警戒,并且搜捕各处的堕魔者,却没有发现一个魔修。不过也不是一无所获,不少门派都查获了几个留存有魔修功法的神秘地点,已将其全盘销毁。   猎魔行动告一段落后,一些势力中等的门派蠢蠢欲动,提出要重选四大派。为此,还特地举办了一个门派评选大会。但因为后面的门派实力与前三大派断层,最终没有门派上位成功。   除了针对舒愉个人的追杀令还未撤去,修真界暂时回归风平浪静。   被追杀的舒愉这段时日过得十分安稳,实力暴涨带来的快感抵过了目前的枯燥乏味,她修炼得比过去任何一个时刻都要认真。平日里不是在修炼,就是在反复观看历来被圣树选中的人的生平。   看来看去,她得出一个结论,圣树选人纯粹是随机的。   过去那些人受修为不稳的困扰,没有一个长寿。在这方面,她倒是比她们幸运得多。   她也试图在魔灵界调查自己的身世,却没有任何线索。在她出生的时候,魔灵界混乱不堪,死伤无数,查不出来才是正常。   她有种苗在身,跌跌撞撞穿过天罚也是轻而易举。   因为诸星岛的事,她终究还是和纪兰生产生了一些隔阂。她没有问他究竟为什么这样做,他也从不主动和她解释。舒愉便懒得再深究,只是对他多了些警惕和防备。   纪兰生似乎看出了她潜藏的疏离,也很少到她面前晃悠。   弹指光阴只一瞬,对于修士来说,时间总是过得很快,又很漫长。   舒愉修炼了许久,识海内的种苗一天天长大,却没有半分从她体内脱离的迹象。她逐渐厌弃了这样的生活,考虑到自身修为水平足够,本想回修真界玩一段时间再回来。   当她正准备离开之时,种苗却突然发生了变化。   舒愉立即拿出传音玉:“纪兰生,它好像要出来了。”   她刚说完,多日未见的纪兰生便出现在她的面前,“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舒愉打量他几眼:“你来得倒挺快。我感觉,识海内有一股力量在往外牵扯。”   她闭上眼睛,说得很缓慢,“但是是一阵一阵的,好像又差了点什么。”   舒愉看不见纪兰生的脸色,也就没法发现他此刻的异样,他的声音听起来和平时没什么不同:“你觉得,还差了点什么?”   识海内一阵剧痛袭来,舒愉力气顿失,立马蹲在原地,双手抱头,一张脸皱成了一团。但很快,那剧痛又消失了,只剩一些微小的痛感在她体内四处拉扯。   她紧闭着眼,喃喃道:“我觉得,还差了一个引子。”   “是吗。”纪兰生也呢喃着重复。   他走到舒愉面前,蹲下身,伸出手将舒愉紧皱的眉毛慢慢抚平。   舒愉恢复了些力气,瞪他一眼,“你还有心情摸我眉毛?”   纪兰生忽地一笑。   舒愉斜睨着他,“你还有心情笑?它还没出来呢。”   纪兰生收敛了微笑,问道:“舒愉,你有没有担心过,你会和她们一样,活不过五百岁?”   舒愉不知道他为何想到了这个,道:“没担心过。而且五百岁也不算短了。”   纪兰生道:“可是我很担心。”   舒愉摇头:“没看出来。”   月色笼罩下,纪兰生的面容显得不再那么温润,比平常多了几分清冷。   他又是一笑,淡淡的暖意浮上他的脸,立刻褪去了先前的清冷。   舒愉看着他,总觉得他有点奇怪。   纪兰生缓缓开口:“舒愉,刚来到魔灵界的时候,我就做了很多不好的事。”   在这种圣树显露异常的难得时刻,纪兰生竟然还有余暇和她聊过往。舒愉不知他是怎么了,但也莫名地没有打断他,“嗯。”   纪兰生继续道:“我杀过很多人,不杀他们,我活不下去。”   “嗯。”   “后来,我能安全地活下去了。但我还是没有停止杀人。”   舒愉安静地看着他。他明明就蹲在她面前,嘴角的笑意也一直没有消散。   但看起来,却像离她很远。   他轻巧地垂眸,嗤笑一声,“柳逢是我让人杀的。”   舒愉依旧沉默。   纪兰生:“晏采的体质,是我泄露的。”   舒愉也没有感到惊讶,只是好奇道:“你怎么知道的呢?”   纪兰生望向她,他的神情仍然很温柔,舒愉莫名想到了重逢后的那一次亲近。他给她的感觉总是这般,让她置身温暖的春潮。   她对他的那些成见突然就消散了。   他道:“你用他的血浇过那盆兰花。”   舒愉:“哦,原来如此。”   纪兰生再次问道:“你会厌恶我吗?”   舒愉:“不会。”   他低下头,就像是一个逃亡已久的恶徒,在她面前,选择虔诚地认罪。   他的声音很轻:“其实,我早就厌恶了我自己。”   “是么?”舒愉一向看不出他内心的想法,也自然不知道他的自卑自惭。只是没想到,他突然就告诉了她。   他又看着她,卸下微笑的表情,罕见地一点点展露出痛苦的神色,“舒愉,从我来到魔灵界开始,我的里里外外就脏了个彻底。但是,我还有一处地方是干净的……唯有这一处。”   “舒愉,我对你的爱,一直都很干净。”   舒愉怔怔地看着他。   她不是没有听过情人的告白,但没有谁,像纪兰生这般让她感到无比沉重。那温暖的春潮一瞬间化作海啸,狂风骤雨打在她身上,有一瞬间,她竟觉得喘不过气来。   他从没有这样给过她压力。   “你到底想说什么。”舒愉难言地有些恐慌,她止住他的话头,冷淡地问。   识海内突然又是一痛,她皱了下眉头。   纪兰生露出一点歉意和无措,他乞求道:“你就让我越矩这一次。唯有在今晚,我才敢说向你说这些。”   他笑了笑,道:“不过好像,想说的也说完了。”   “舒愉,魔灵界是罪者的囚牢,圣树长成后,则会让这片囚牢变成乐土。你觉得,有罪的人有资格享受这片乐土吗?”   舒愉好像捕捉到了他的一分意图,她抿了抿唇,“那你为什么要对诸星岛做那些事?”   “我的罪早在之前就犯下了。至于是大是小,都没太多差别。”   纪兰生倾身向前,和她靠得极尽,温热的呼吸吹拂在她的面庞上,“让我来做你的引子。圣树确实需要一个引子。”   在这清幽的寂静之中,舒愉不知听到的是自己的,还是他的心跳。她连张嘴都要花极大的力气,“怎么做?”   纪兰生:“把我献祭给你。”   舒愉浑身一僵,她突然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你早就想好了,是吗?”   “在你离开的那段时间,我又搜集了一些以前的信息。假如我没猜错,只有同心灯是不够的。罪人虔诚地向上天献祭,也许才能让种苗从你体内出来。”   纪兰生笑了笑,“真的很巧。我还是植物系本命灵物。或许,全天下只有我一个人符合所有的条件。”   舒愉伸出手,遮住他那双澄澈温柔的眼睛,她嗓子有些发干,“纪兰生,你没必要这样。”   “舒愉,我早就知道,你不会再爱我。你就当是,对我的成全。”   她看不见他的眼,他的声音十分清晰地和微风一起,来到她的耳边。   舒愉整个人都僵住,左手一动不动地放在他眼前。   突然,她的手心落下一抹温热的触感,一瞬间传到她四肢百骸,却又迅速消散。   纪兰生拿开她的手,缓缓靠近她,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   有一股磅礴的能量从二人周身炸开,舒愉这下是真的失去了控制自己行为的能力。   她的识海内发生了剧烈的震动,圣树种苗一瞬间在识海内生长,巨大的枝干超过满地的玄瑜草,急剧向上延申。   舒愉忍着痛,努力地想要维持清醒,但终究还是没能抵抗住剧痛侵袭,彻底晕死了过去。   以她为圆心,灵力迅速向四周泛滥,魔灵界的玄瑜草率先蔓延开来,长成了厚厚的一片,覆盖住连绵的冰雪。   舒愉是被拍醒的,她一睁眼,就看到了乌韵。她满脸都是惊喜:“圣树的苗种出来了!你现在怎样,还是不舒服吗?”   舒愉站起身,就看到花园外站满了魔修。这群面色要么凶狠要么冰冷的魔修,此刻和乌韵一样,脸上全都挂着喜悦的笑。笑声泛滥,似乎要将天罚穿过。   对她们来说,圣树是一个虚无缥缈的传说,却在毫无准备之际,一瞬间化为了现实。没有人能不对此感到惊喜。   最该高兴的人应该是舒愉。她再也不用受它牵制,不用总是守在落种之地,看不见曙光地修炼。而且是她将圣树种出,魔修敬畏上天,之后也只会敬畏她一个人。   她确实是应该高兴的。   但她的心,却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般,空空的。   乌韵脸上的温度冷了几分,她摸了摸舒愉的脸,担忧道:“你还好吗?没有被反噬什么的吧。”   舒愉笑了笑,“没有。”   她飞出墙面,站在落种之地,众人看到她,全都自觉地向后退了一步。   她蹲下身,看着那一株极小,但却蕴含着蓬勃之力的树苗,微微一笑。   它已在此地扎根了,以后便会自由地生长,谁也没法破坏它。   舒愉闭着眼睛,感受着灵力从这棵小苗源源不断地扩散。灵力充沛之后,人口稀少的魔灵界才会发自内心地反对吸食他人灵力,反对自相残杀。   她已能想见,要不了多长时间,贫瘠的魔灵界便会像修真界靠近,而不再是只有厚厚的冰雪,泥土,和不起眼的玄瑜草。   乌韵在她耳边自言自语:“这么重要的时刻,宗主怎么没来见证?”   舒愉一僵。   她探向自己的识海,里面和往常一样,长满了各种各样的植物,茂盛,斑斓。只有一处不同。   原本长着种苗的那处,正盛开着一朵干净的小兰花。   似是感受到舒愉神识的窥探,那兰花的一片花瓣向外翘起,倏地一卷。   舒愉笑了笑,不知是说给乌韵,还是说给自己听,“他不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