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魔头她重生了 作者：眠雾 　　文案： 　　大魔头陆玖她坏事做尽，到最后却没有因做坏事得到报应，反而因做好事丢了性命。 　　一朝重生，变成了正道之中人人称颂的凌霜君。 　　从前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因为有了凌霜君的身份都变得简单了起来。 　　陆玖正打算用凌霜君的身份为所欲为，光复魔门之时…… 　　她却发现这具身体好像有他自己的想法，朝夕令改不说，还总出现在奇奇怪怪的地方： 　　白天剑挑各路豪杰，醒来大家竟在一起煮茶论道；前一天夜宿青楼，第二天却在禁闭室里醒来 　　陆玖：？？？我撞鬼了？ 　　一道声音忽然响起，“我的身体，用得可趁手？” 　　此文又名《掌门的画风不太对》、《修真界秘闻录之霸道魔头爱上我》 　　【1】陆玖：虽然我喝酒打架说脏话，但我知道我是你们的好师尊。 　　【2】修真界道友互助交流论坛。 　　[求助]凌霜君：我的身体每天都在崩人设怎么办？！急，在线等。 　　内容标签：仙侠修真 重生 甜文 爽文 　　主角：陆玖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凌霜君他每天都在崩人设 　　立意：正道的光，照在了大地上 第1章 大魔头她死了 善恶终有报都是假的。她…… 　　天地黯淡无光，充盈在鼻尖的都是浓重的血腥。周遭一片安静，没有人声，连鸟兽虫鱼的声音也一概没有，只有细微的风声，仿佛是大地的悲鸣，依稀间带着些呜咽的味道。 　　陆玖睁着一双眼，望着惨白的天空。 　　乱石之下，陆玖双眼已被血污，无法睁开，更是看不清事物，眼前只有浓重的一片红，仿佛是黑暗之中隐约透露的红，是黑与红交织成的不祥色彩。 　　但是对于陆玖来说，眼睛能不能看见已经不重要了，她能清楚地感知到周围的事物，能够“看到”惨淡的天幕，能“看到”堆积的尸首，他们身下的血汩汩流淌，渗进泥里，血液也隐隐缠绕着黑气。 　　这类的大片土地都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魔气冲天，百年之后，这片土地仍将感染着魔息，寸草不生。 　　她的耳边忽远忽近地响起无数人哭喊的声音，痛苦，绝望，哀怨，还有刀戟相撞，法术对撞的声音，最后都慢慢归于平静。 　　她清楚地感觉到生命的流逝，能感觉到心脏的跳动一点一点趋于平缓，连思维也变得越来越迟缓。 　　她就要死了。 　　这样的场景，和她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的时候几乎是一样的。 　　遍地尸骸，血流成河，他一身血污，尚且幼小的身体布满了斑驳的痕迹，可这一身鲜血，不仅仅有他的，还有他的亲人的。他漆黑无光的双眼，无望地看着缓缓向他走来的陆玖，望着陆玖手上滴着血的剑尖，每一滴血落在地上，都绽开一朵血红的花，危险致命。 　　“杀了我，这一家就再没有一个活口了。”他喃喃开口，如同一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他跌跌撞撞地站起身，像是一个受了伤的小兽，对着来犯的敌人展示着自己不肯屈从的爪牙：“来啊！杀了我啊！杀了我啊！你们这群混蛋！魔鬼！” 　　陆玖还记得，当时的自己是用怎样一种高贵冷艳的语气回答他，“我不对孩子动手。” 　　她把这个孩子带回了魔宗，以一个魔头的方式教导他，把她所学的那些旁门左道的法术倾囊相授，尽管所有人都告诉她，她正在豢养的是一匹狼，不是一只小猫。 　　陆玖总是不以为意地轻笑，挑起站在旁边的邪无月的下巴，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是吗？” 　　…… 　　现在她笑不出来了。 　　总是干净得一尘不染的衣袍染上血污，一块暗红一块黑，身上布满了数不清的伤痕，交错纵横，几乎没有一块好肉。连她总是引以为傲的一张脸也布满了交错的伤痕。 　　“陆玖，现在你的世界结束了。” 　　邪无月踩在她的胸脯上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素来没有表情的脸上难得带上了一丝嘲讽的笑意，是卧薪尝胆大仇终得报的快意。看着躺在身下面色苍白无力反抗的陆玖，他似乎很得意。 　　陆玖倒在他的剑下的时候，甚至还有一瞬间的欣慰，看看，虽然她这辈子没做过什么好事，但她用多年来仅剩下的良心教出来的徒弟还是像他的师父一样强大得像个妖孽。 　　只不过妖孽的血是冷的，不管养了多少年都养不熟。 　　她当了这么多年的大恶人，威风凛凛，招摇过市，她的名字甚至可让三岁小儿止哭，无数正道人士拿她无可奈何，她养大的幼狼却长出了尖利的牙齿，一口咬断了她的脖颈。 　　善恶终有报都是假的。 　　她恶没有得到报应。 　　为善却把自己栽阴沟里了。 　　在陆玖的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她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 　　下辈子，她要做个彻彻底底的大恶人。 　　去他妈的，做好事是不可能做好事的，这辈子，下辈子，永生永世，都是不可能做好事的。 第2章 凌霜君出关！ 哎呀呀，一不小心就变成…… 　　中土门派三千，仙山无数，却唯有一座仙山最受人瞩目，是修真界人人向往的圣地。 　　群峰俊秀，连绵起伏的山峦之间，坐落着修真界第一大派，天衍宗。 　　“天衍宗本来都没落了，要不是凌霜君，现在谁还知道天衍宗这个门派？要是我也有凌霜君的天赋……” 　　小茶馆里，一个身后负剑的散修口中不无艳羡的说道，提及凌霜君的时候，眼中更是满满的钦佩敬仰之意。 　　“呸！就你？要点脸成吗？这修真界都多少年没出过飞升上界的了？也就一个凌霜君了，要是人人都有凌霜君的天赋，那还得了？” 　　“我，我怎么了！”散修面红耳赤地一拍桌子，“凌霜君的天赋，这天下谁不羡慕？” 　　“人可不只是天赋，修真界也不是没出过天才，那些天才最后都怎么样了？现在凌霜君可是修真界公认的第一人，要有个什么事，那些老祖宗也得问问他的意见，这可不仅仅是有天赋就可以办到的。” 　　散修有些被下了面子，画风一转说道：“凌霜君好是好，只是十五年前的那一场正邪之战，虽说是打赢了，但是修真界也死伤惨重，就连凌霜君本人听说也受了重伤，这不也正说明了他还欠些火候吗？年纪轻轻领导这么一场大战，最后也只是险胜。” 　　这句话一出，整个茶馆都炸开了锅，像是沸腾的开水一样热闹了起来。 　　“难怪这些年鲜少见到凌霜君四处走动呢，原来是受了伤啊！” 　　“怎么可能！前几年天衍宗还招收了新弟子呢！” 　　“掌门不在不是还有长老们吗？招收新弟子也证明不了什么！” 　　“这凌霜君受了重伤，闭关这么多年了，若是魔修卷土重来可怎么是好啊？”也有人表示忧虑。 　　听闻此言，众人也纷纷表示附和。 　　“有什么好怕的？这么多年来，魔修里面最出名的不过一个陆玖，她可是早就死了！” 　　说完，众人不禁有些唏嘘。 　　靠窗坐着的两人，身量不高，穿着整齐的弟子服，一人忿忿不平，一人却若有所思的模样，只是他们未曾参与众人的讨论，虽然坐在这小茶馆里，却仿佛和小茶馆里的其他人身处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趁着小茶馆里一阵忙乱的时候，他们悄无声息地起身离开了茶馆。 　　茶馆之中没有人注意到他们是何时进来又何时离开的，更甚者，根本没有人关注到这衣着整洁，一看就非同寻常的两人。 　　两人脚步轻快，虽看似寻常，却在短短几息之间离开了城镇，进入了天衍山的地界。 　　“明明掌门马上就要出关了，他们这么说，好像咱们掌门重伤不愈就要死了似的！”摇光愤愤不平，握着小拳头一脸生气的模样。 　　开阳却是一脸平静，“说不定他们说的都是真的呢？长老们只说掌门闭关了，却没有说是因为什么闭关的，说不定就是因为在正邪之战中受伤了才闭关的呢？” 　　“不可能！”摇光很坚定地摇头，虽然还从未见过掌门师尊的模样，但是摇光满脸的坚定不移，“掌门师尊可是整个修真界中最强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受伤呢？定是他们胡乱说的！” 　　开阳有些无奈，心中知道这些事大约也是有几分可信的，嘴上却说，“那便是假的吧。” 　　摇光点点头。 　　闷不做声地爬阶梯。 　　这九千九百九十九级阶梯是每个天衍宗的弟子都走过的，也是他们进出山门的必经之路，上面设了禁制，哪怕已经可以御剑飞行的师兄师姐们也只能老老实实地爬上去。 　　爬了一半，开阳已然是满身大汗，这个时候却忽然听到摇光闷闷的声音，“师兄，要是掌门师尊真的……真的……” 　　开阳连忙安抚性地回望了摇光一眼，“不会的，掌门师尊就要出关了，山下那些人定然是胡乱说的。” 　　想到传言中的凌霜君要出关了，摇光又有些紧张起来。 　　“听闻，凌霜君对座下弟子要求极严，我们这一批弟子都不是他亲自选的，到时候他会不会觉得我们不够格当他的弟子啊？” 　　“要是，要是他不喜欢我们，我们是不是就得被赶下山了啊……”终究还是个孩子，想象了一下凌霜君冷漠的面孔，摇光说着说着就禁不住带上了哭腔。 　　开阳有些无奈。 　　小大人模样地说道：“掌门师尊会不会赶我们下山我倒是不知道，我只知道，如果这次我们私自下山被长老抓住了的话，我们很有可能会在见到掌门之前就被赶下山了。” 　　摇光缩了缩脖子，想起了平日里长老们疾言厉色的模样，满脸的惊恐，“那我们快回去！” 　　等两人气喘吁吁地赶到山门的时候，还没来得及喘一口气，就看见了站在门后的乌泱泱的一大群人，平日里最为严格的几位长老就站在队伍的最前面。 　　摇光和开阳哪里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两人对视一眼，咽了口口水，扑通一下就跪下了，“长老，我们错了，我们以后再也不偷下山玩了，您不要赶我们下山！” 　　“快起来！”欧阳长老快步走过来，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两人一眼。“站到后边去，跪在山门口成什么体统！” 　　开阳和摇光显然是愣了。 　　这，这是在暗示他们不配跪在山门口吗？ 　　摇光满脸菜色，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满腹委屈，哭得一抽一抽的。 　　欧阳长老太阳穴突突地跳，时不时往他们俩身后的台阶望上几眼，心中甚是焦虑。 　　“哈哈哈哈，欧阳长老，我都说了，你的样子长得太凶神恶煞了，恐怕会吓到门中小弟子，你看看，人家一个规规矩矩的小女孩，听你说了几句话就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你也该整理整理自己的仪容了。” 　　摇光不禁吓，兀自哭得委屈，冷不防面前投下一片阴影，她这个角度只能看见一片黑色的衣角，上面绣着细密的暗金纹路。 　　欧阳长老又狠狠地瞪了摇光一眼，看得摇光缩了缩脖子，把眼泪都憋了回去，他转而面向那个男子，拱了拱手道：“司玄君。” 　　男子还礼。 　　摇光还在发愣，有些搞不清楚状况，开阳却忽然明了了现在这个阵仗的原因，连忙拉着摇光起身，一溜小跑地跑到了队伍的后面。 　　云渊看着忙不迭跑远的两个小弟子，嘴角的笑容更大，眼中有深意，“看来，就算他不在，你们这天衍宗的弟子也是一代比一代更优秀啊。” 　　欧阳长老一脸谦逊地说道：“哪里哪里，不过是有几分天赋罢了。” 　　虽是这么说，眼中却是掩饰不住的骄傲。 　　开阳拉着摇光躲到了队伍的后面，一路上不少人向他们投来了或善意或带着打趣的目光，他们这才发现，这里站了许多人，就连许多他们从未见过的师兄师姐也来了，还有好些人穿着很是陌生，显然不是天衍宗的人。 　　他们此时却很整齐一致地对着那个陌生的男子躬身一礼，“司玄君。” 　　开阳也连忙拉着摇光一同行礼。 　　他们俩个子小，站到后面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况，只是一脸的茫然。 　　摇光抽抽搭搭的，鼻子红通通的，“他，他是谁啊。” 　　开阳不带丝毫迟疑地回答道，双眼亮闪闪的，带着憧憬和崇拜：“无妄雪山的云渊！人称司玄君。” 　　“无……无妄雪山？那是哪里啊？”摇光听了，更加茫然。 　　开阳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只是小大人模样的板起脸，高深莫测地说道：“传言，司玄君和咱们的掌门关系很好，他这个时候来，应是掌门快要出关了吧。” 　　…… 　　这边的人正寒暄着，云渊忽然转头，神情肃穆地看向某一处，众人齐齐噤声。 　　他眼中渐渐带上了几分暖色。 　　“还不快去迎接你们的掌门？” 　　众人愣了一瞬，欧阳长老面露激动之色，虽然年老，但却分毫不落人后，一马当先地御剑飞走了，几乎只是身影一闪，就消失在了众人眼前。 　　饶是云渊也没料到欧阳长老竟反应这么快，“欧阳长老还真是，老当益壮啊。” 　　“……” 　　这是众人等待已久的时刻。 　　凌霜君景行，天衍宗的掌门，闭关了十五年——终于要出关了。 　　他，几乎是天衍宗诸人的信仰，也是整个修真界的信仰。 　　自十五年前正邪之战，他带领着正道联盟击败魔修，他在修真界的声望日益高涨。 　　可是在那之后他却忽然宣布闭关，至今，已经整整十五年。 　　在山门的众人也紧跟着欧阳长老的步伐，御剑的御剑，不会御剑的骑鹤。 　　随着一声沉重的响声，石门缓缓地打开了。 　　众弟子皆睁大了眼睛，连呼吸都放轻了，生怕惊扰了这位闭关了十五年未出的师尊。 　　石门后，露出一个欣长的身影，岩岩若孤松之独立，穿着一身轻简白衣，眉眼清隽却自带着一股难言的威压，让人不敢直视其颜。 　　“恭迎掌门出关！” 　　“恭迎掌门出关！” 　　“恭迎掌门出关！” 　　众弟子齐齐高呼，几位长老站在一旁也是满脸激动的神色。 　　可是那道身影却仿佛被这阵仗吓了一跳。 　　半晌没有出声。 　　云渊丝毫不见外的上前，重重锤了他的胸口一拳，“终于舍得出关了，一闭关就是十五年，外面这些人都当你是死了！” 　　见到久违的光亮，陆玖还觉得有些恍惚，此时突然被捶了一拳，意识有些回笼，眼中利茫一闪而逝，险些控制不住一手抓住他的手，咔擦一声给他拧断了。 　　不过陆玖忍住了。 　　略略打量。 　　一身标志性黑衣，身负巨剑，长得还不赖。 　　无妄雪山云渊。 　　狠角色，硬骨头。 　　不过……现在，这又是什么情况？ 　　陆玖不动声色地越过云渊，看了一眼他身后的众人，每个人都穿着一身白，像是丧服似的，有大有小，有高有矮，每个人身形笔直，声音洪亮…… 　　就差在脑门上写上“正道修士”四个字了。 　　再看看自己身上。 　　白的。 　　和司玄君站得这么近，也隐隐感觉自己要比他还要高上一点。 　　感受了一下某处，还多出来了第三条腿。 　　头疼。 　　恐怕是本尊开门的方式有点问题。 　　陆玖转过身就想往回走。 　　被云渊一把按住，“怎么了？怎么闭关出来一脸傻呆呆的模样，闭关十五年出来就傻了？” 　　陆玖眉毛抖了抖。 　　强忍住回头给他一巴掌的念头。 　　身后的天衍宗弟子也是眼巴巴地瞧着这两位，觉得有些异样。 　　虽然大家都在传，天衍宗的掌门，凌霜君景行，深受重伤闭关了，很有可能没个十年八年都出不来了，出来了也是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的确是闭关了十五年。 　　可是看着掌门师尊这样子，面色红润有光泽，看着还挺有精气神的样子，应该是全好了。 　　但是为什么…… 　　感觉总是有些奇怪呢？ 　　其中有这几年才刚进门的新弟子，从前从未见过掌门的模样，看到掌门气度不凡的样子还觉得惊喜。 　　可是…… 　　方才打量众人的那个眼神。 　　修为差些的弟子只觉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只感觉方才师尊的那一眼，意味不明，却好像把他们每个人都剥光了似的，看得人汗毛直竖。 　　旁边的欧阳长老眼含热泪的看着景行，“掌门？可有什么不对？” 　　可、有、什、么、不、对？ 　　哪里都不对！ 　　现在的情况大约就是。 　　她，大魔头，陆玖，死了。 　　不对，应该是，不知道什么原因没死成，然后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若只是变了个样子也就算了，外表不过是一具皮囊而已，陆玖从来不在意这些，可是此时…… 　　她好像，掉进贼窝了。 　　就好比一个根正苗红的正道修士不小心落到了魔修的手里，进了魔修的大本营一样，见到身边都是穿红着绿，面带狞笑的魔修都是心有惴惴，觉得自己进了贼窝一样。 　　自认还算是坏到了心眼子里的陆玖，一看着情形就知道，这八九不离十是进了哪个正道门派了。 　　看样子规模还不小。 　　……偷眼看了一眼旁边的云渊。 　　再看看旁边几个有些眼熟的长老。 　　好吧。 　　天要亡她！ 　　陆玖扒下云渊的手，悲怆地回到了石室之中。 　　轰隆隆。 　　沉重的大门在众人眼中，缓缓地合上了。 　　合上了。 　　合、上、了。 　　众弟子：？？？ 　　众长老：？？？ 　　云渊：？ 　　云渊啧了一声，托着下巴思考了半晌，又看了看旁边满脸呆滞的欧阳长老，缓缓道：“我刚刚，观他面相，伤应该是好全了，欧阳长老不必担心。” 　　欧阳长老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应该是修行还有什么差错，所以又回去了？” 　　欧阳长老再次沉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然后面向众弟子，“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回去修炼！” 　　众弟子显然也没有看明白这事态的发展，但是看到欧阳长老吹胡子瞪眼的情形也不敢多留，忙不迭的作鸟兽散，御剑的御剑，骑鹤的骑鹤，转眼就都跑了个没影。 　　摇光和开阳平日里动作就慢，今天已经算是打起了十二万分的精神了，可是还是落在了队伍的最后面，毫不意外地再次收获欧阳长老的怒目而视。 　　一片黑暗之中。 　　陆玖四仰八叉地羊仰躺在地面上。 　　她方才已经检查过自己周身的经脉，运转正常，还是极为纯正的内门心法，灵气充沛，没有分毫魔气。 　　她试着使用了一个极其简单的术法，一个力道控制不好，就“轰”的一声砸了个大洞。 　　怔愣片刻。 　　陆玖心中百感交集。 　　茫然、无措、忧愁，还有那么一丝隐秘的欣喜，一点点地沿着心底爬上来。 　　她本来端坐在石室中央扮演思考者，忽然“噗嗤”一声捂着脸笑起来。 　　若是有旁人在这里，便会看见行止端方，谦和有礼的凌霜君毫无形象地笑得四仰八叉的。 　　哎呀呀。 　　没死成。 　　哎呀呀。 　　一不小心就变成了人人敬仰的凌霜君。 　　这可怎么是好呢。 　　心念一动，一把长剑出现在手上，通体冰蓝，带着森森寒气，手握在上面却感觉不到丝毫冰冷。陆玖细细欣赏片刻，啧啧称奇。 　　“这就是‘霜雪’啊……这把剑下，不知道死了多少魔修，寻常魔修仅仅是靠近也会被剑气灼伤……”细长的指尖划过剑刃，锋利异常。 　　这把剑，换了平时，别说是这样被她拿在手里随意把玩了，哪怕是站近一些也感觉要被上面的剑气灼伤。可现在，不过像是个寻常的玩意儿，在她手里无害得像是一件装饰品。 　　这可怎么是好，让她一个人人喊打的大魔头住进了凌霜君的身体里，还可以对他的剑为所欲为，想想就有些激动呢。 　　她从前在魔门就素有千面妖女之名，因为她极擅伪装，更何况，现在是老天送给她的一份机缘，她是实打实地变成了景行。 　　想起从前自己曾经对手下的一堆魔说，正道张口闭口的天行有常都是屁话！ 　　现在忍不住面露正经之色，不伦不类地掐了个手印，低声念：“罪过罪过。” 　　她陆玖！ 　　回来啦！！ 第3章 端倪 既然拥有了凌霜君的身份，从此她…… 　　弄清楚状况之后，陆玖心中的愤懑之情一扫而空，豪气冲云天地一甩袖子，打开石门。 　　方才乌泱泱站了一地的弟子们已经不见了，陆玖挑了挑眉，整了整衣衫，大踏步地走出去。 　　从此海阔任鸟飞，天高任鱼跃！哈哈哈！ 　　……这句话好像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不管了！ 　　既然拥有了凌霜君的身份，从此她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就算是在那些老头子头上拔毛他们也连个屁都不敢放！ 　　“掌门！” 　　“景行！” 　　刚走出去，一身黑衣的云渊身后跟着几个穿着一身白的长老就迎了上来。 　　陆玖一噎，多年身为人人喊打的大魔头本能驱使她转身就跑。 　　“欸！你又要回去啊？我还没问你呢，刚刚是怎么回事啊，怎么见到人就跑啊？” 　　早有准备的云渊一把拉住陆玖，还仿佛凑巧似的掐住了陆玖的命门。 　　陆玖一滞，条件反射性地反手就想给他一记黑虎掏心，手底下灵气已经在酝酿了，但还是很快收回了手。 　　转头笑道，“司……云渊，好久不见啊，哈哈。” 　　满脸灿烂的笑容。 　　云渊看呆了。 　　他身后的长老也仿佛看见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一样，嘴巴张得都可以吞下一个鸡蛋了。 　　陆玖眨了眨眼睛，有什么不对吗？ 　　“闭关十五年，陆兄变得……不羁了不少啊。”云渊很快反应过来，笑道。 　　手上不露声色的松开，眼中疑惑一闪而逝。 　　陆玖整理了一下弄乱了的袖子，面上没什么表情，却明白方才的云渊应该不是仿佛无意地扣住了她的脉门，应当是怀疑她有什么不妥，所以才扣住了脉门。 　　当时陆玖其实也是有些心虚的，但是转念反应过来，景行的身体应该是没有什么不妥的，而且他也没有走火入魔，只不过是换了个“芯子”而已。 　　这种事，仅仅是切脉，又怎么看得出来呢 ？ 　　陆玖垂下眼，眼中有一闪而逝的狡黠。 　　“闭关十五年，忽然觉得看开了许多。”陆玖将手背在身后，高深莫测地说道。 　　陆玖心中默念：我是凌霜君我是凌霜君，我是修真界的一朵高岭之花，我要高傲，我要冷漠，我要有高人风范！ 　　“掌门，你闭关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不少的事情……”欧阳长老和云渊对视一眼，云渊虽然迟疑，但还是点了点头，欧阳长老松了一口气，迎上前絮絮叨叨地诉说着他闭关的这些年里天衍宗的事。 　　陆玖虽然听着，但是心思已经飘到了九霄云外。 　　她现在这样的身份，自然不好长久地待在天衍宗里，应该找个由头离开这里才好。 　　毕竟这里的人或多或少都知道些她的事情，行事多有掣肘，倒不如离开了要来得自在一些。 　　欧阳长老这边在说着天衍宗的事情，显然是打算把这些事宜都交还到她手上的，只是陆玖却神游天外地在想着要找一个什么样的理由才可以离开天衍宗。 　　听说从前的景行总也不在天衍宗，只是不知道他当时是找的什么理由…… 　　云渊看着旁边明显神游天外的陆玖，神色不明。 　　…… 　　欧阳长老说了一路，到临了，欧阳长老表示，在她闭关的这些年里，天衍宗新收了一批根正苗红的小弟子，让她找时间去见上一见，顺道点化他们一番。 　　陆玖在心中翻了个白眼。 　　正道也忒矫情忒磨叽，弟子还用教？ 　　扔进试炼场里拼杀个几天几夜，等活着出来的时候，该学会的都学会了，甚至不该学会的都学会了，简便高产。也就正道这些老古董这么多年还固守着代代相传那一套。难怪当初正道联盟弱得不行，一攻就破。 　　从前陆玖在魔门的时候就对天衍宗多有耳闻，耳闻的原因主要是，哪家的魔窟又被天衍宗血洗啦！哪个有名的魔头又被天衍宗抓去压在镇魔塔下啦！是以她对天衍宗印象很不好，并且常常是怀有敬畏之情的，一般不在天衍宗的头上动土。 　　可是此时…… 　　陆玖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天道无常，谁能想到，现在的自己竟然一跃变成了天衍宗的掌门了呢？ 　　心念一动，陆玖打断了喋喋不休的欧阳长老，开口问道：“现在魔教势力如何？” 　　“魔教？”欧阳长老愣了片刻。 　　云渊一哂，笑道：“自从你十五年前领导的那一场大战，如今修真界已经十五年不闻魔踪了。” 　　“我靠，不会吧！” 　　这群正道修士这么弱，是怎么打过他们浩浩荡荡的魔教大军的？！ 　　还是说她死了，他们魔教就没人了？ 　　陆玖一脸难以置信的模样，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走路带风，行走姿势也带上了几分不羁的姿态。 　　走了几步路，她似乎意识到有什么不对，顿住了脚步，转过头去，果不其然欧阳长老已然露出一副受到了惊吓的神情，云渊的眼中也闪动着诡谲的光。 　　陆玖：“……” 　　“不是，我的意思是，真是大快人心啊！哈哈，哈哈……”陆玖干巴巴地补救道。 　　可欧阳长老的神色并没有因为她这僵硬的话语变得好看上几分，神色几番变化，最后小心翼翼地开口道：“掌门可是，修炼出了什么岔子？” 　　云渊也缓缓上前几步，表情严肃：“景行，你与往日大不相同了。” 　　陆玖神色一肃，大脑飞速运转。 　　虽说这具身体他们应该察觉不出什么不对，但是毕竟是曾经与凌霜君接触过的人，她有什么不对劲，实在是太容易被发现了。 　　若是被他们察觉到他们敬仰的凌霜君其实已经死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臭名昭著的大魔头，她岂不是刚重生，就要再死上一死？ 　　陆玖神色一整，收起了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 第4章 画风不太对 凌霜君，本是人间绝色。…… 　　陆玖心思活络，心知这样的情况下应该找出一个让他们无法怀疑的理由来。 　　她从前在魔教十分活跃，坏事做尽，也遭到了不少正道人士的讨伐。甚至于这天衍宗的几位长老都和她打过照面。 　　只是在她的脑海中，关于凌霜君的资料却并不多。 　　关于这个人，她唯一的印象就是，曾经去拜会别的山头的魔头之时，去的时间不太赶巧，正好碰上刚端了整个魔窟从中出来的凌霜君。 　　魔修都住在西域九幽不毛地，那地方天气总是不好，风沙也大，常年不见日月。 　　可那天见到凌霜君的时候，陆玖记得，天上挂了好大一个月亮。 　　身后伏尸遍野，而他身上的白衣却不染纤尘。闲庭信步走来，便是云中月、画中仙。 　　在陆玖心中，凌霜君本来是修真界的一个符号，是修真界这些人吹捧出来的什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下第一，是什么千百年来最有希望飞升上界的绝世天才…… 　　但那天看见凌霜君的时候，饶是陆玖，也有片刻的失神，除却这些外人加诸于他身上的种种标签符号之外，他是人间绝色。 　　这样的人，本该带领着修真界走向复兴，或者早早地飞升了上界，永久地成为修真界中的一个传说。 　　可是这些事情他都还没来得及做，他就死了，莫名其妙、悄无声息地死在了闭关的时候。 　　倒让她这个无恶不作的大魔头来捡了个大便宜。 　　陆玖心道：凌霜君啊，这具身体既然你都给我用了，那我也不能辜负了你不是？我这才刚刚重生，可不能就这么又被抹了脖子啊。 　　想起刚才那老头口中提到的，十五年前的一场大战，然后闭关至今…… 　　陆玖心中飞快地盘算着，她并没有经历这一场大战，想来应该也是在自己死后发生的事情。 　　大战后闭关十数年，才出关便让人觉得举止异常，似乎变了一个人似的…… 　　也不是没有道理可以解释啊！ 　　陆玖眼中有光华闪过，清了清嗓子：“其实，闭关的……” 　　她刚想到了理由来为自己的这一番异常做解释，可是话刚刚起了个头，便被云渊打断了。 　　便见到刚才还表情严肃的云渊，忽然之间严肃的神情土崩瓦解，带上了恣睢的笑意，一只手用力地拍上了陆玖的肩膀：“不过景行，你这样看上去倒是比先前多上了几分人气！你这闭关十五年，倒像是突然开窍了一样，这十五年，划算啊！” 　　陆玖被云渊一番话说得有些发愣。 　　“欧阳长老，你也不必太过忧心，景行在里面憋了十五年，如今才刚刚出关，举止有一些……变化，也是很正常的，毕竟十五年过去了。” 　　欧阳长老闻言也觉得云渊说得似乎有些道理。觉得自己可能是有些过于急躁了。 　　对着陆玖拱了拱手，“是我急躁了。” 　　“哈哈，那倒没有。”陆玖干笑几声，她刚刚想说些什么，被云渊一番抢白都忘了个干净。 　　眼神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司玄君，脸上的笑容自然却又张扬，看上去颇有几分他们魔门子弟的狂放风范。 　　她早年也对这个司玄君多有耳闻。他不常常在修真界中走动，一年的大多数时间都守着他的无妄雪山，但是这个人在修真界中是个出了名的狠角色，硬骨头。 　　不惹到他头上还好，若是抱着什么不单纯的想法擅闯了无妄雪山，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当然，更多的是，竖着进去，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都传言司玄君性情暴躁，可这样的人居然能和凌霜君成为至交好友，兴许也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的那么简单。 　　收回眼神，陆玖学着正道人士一般，文绉绉地开口道：“只是闭关十五年，顿觉白驹过隙、光阴如梭、寸金难买寸光阴，一个人在山洞中清修悟出来许多从前参不透的道理。觉得这人生啊，不过短短……几百年，还是要活得随性些才好。” 　　陆玖说得认真，几位长老也听得认真。 　　说完，见几位长老的脸上浮现出了难言的神色，皆是沉思不语。 　　陆玖：？我是不是说错什么话了？？ 　　欧阳长老细细地将陆玖说的话咀嚼了一番，品出了许多不同的味道来。顿时神色激动，“掌门悟性绝佳，闭关疗伤竟然悟得了大道，此乃天衍山之福，修真界之幸啊！” 　　“是啊，掌门离飞升又更近了一步啊！” 　　“随性人生，多么简单的道理，可惜了我们痴长几百年竟然都没有悟到这个道理！” 　　陆玖：“……” 　　不是，这其实就是她随口胡诌的。 　　这群老头怎么这么给面子？ 　　陆玖心中万马奔腾，还要维持着表面上的平静和高深莫测。见到了这群老头浮夸的表演和大型吹捧现场之后，陆玖心中对正道人士虚伪程度的认知又提升了一个新的台阶。 　　不过是随口扯的几句大道理，竟然也能被他们吹成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金科玉律，可想凌霜君在正道之中的地位有多么的超然，恐怕他指着一只鸟说这是凤凰也会有一群人相信，甚至对着那只鸟开始朝拜。 　　云渊现场见识了一下天衍山吹捧掌门的日常，心中毫无波动，这样的场景早已经习以为常。 　　“景行，十五年未见，咱们喝一杯去？” 　　陆玖眼前一亮，还未来得及回应，便听见欧阳长老的声音：“司玄君，天衍山禁酒，山中弟子禁止饮酒，山上也……” 　　“哈哈哈哈，这我自然记得，我自己带了酒来！” 　　“这，准备得这么充分，那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陆玖嘿嘿一笑。 　　“掌门！”欧阳长老眼看着陆玖和云渊达成了共识，甚至就打算直接御剑离开了，连忙出声道：“掌门此次出关关系重大，许多门派都前来恭贺掌门出关，如今正在天极殿等候。” 　　“……” 　　陆玖：？？我去？这么大阵仗？ 第5章 妙啊！ 凌霜君昔日也这么收礼的吗？也…… 　　天衍山，天极殿。 　　整个天衍山主峰，都仿佛是一把巨剑插在地上，那险峻的孤影，于无形之中透出一股凌厉，让人心生敬畏。云气缭绕，也并不减损它的几分威严。天衍山地势极高，而天极殿，便坐落在天衍山主峰的最高处。 　　天极殿是掌门起居，会客之所，凌霜君以往便在天极殿中俯看着门中弟子，看着他们习武、修行。 　　凌霜君闭关了十五年，天极殿也空置了十五年，天衍宗的山门也关闭了十五年。 　　如今，第一次对外开放，就是因为—— 　　凌霜君，出关了！ 　　吱呀！ 　　天极殿的大门缓缓推开。 　　一道欣长的身影缓缓步入殿中。 　　众人不禁屏住了呼吸，好强的气势！ 　　从前的凌霜君虽然是公认的修真界第一人，但是从来都是内敛温雅的。而此时，还是那高绝如天上雪般的身影，此时却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刃，展示着自己的锋芒！ 　　这锋芒，竟叫人不敢直视。 　　修为低一些的，竟忍不住低下了头，不敢再看。 　　那掌门的主座，便设在台阶尽头的最高处。 　　背后则是三道从大殿之上挂下的鸦青色长幔，上面绘着祥云、飞鹤。 　　陆玖一步一步走上前，缓缓在主座上坐下，动作优雅而缓慢。墨玉束发，本是剑眉星目，可那微挑的剑眉，却让这如玉的面容生生地添了一笔邪气。只是无人直视他的容颜，竟也无人发觉。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诸位啊。”陆玖缓缓开口道，语中带了三分笑意。 　　“十五年不见，修真界也甚是想念凌霜君啊！”一个面白无须的胖子闻声连忙恭维道。 　　陆玖眯了眯眼，认出那是御兽门的门主，名唤岑新，门派势力并不十分强大，靠依附于天衍宗的资源势力得以长存。门主本人也实力不济，只是溜须拍马的功力十分上乘。 　　岑新起了个头，其他人也三三两两地开始附和起来，纷纷表示了一番十五年不见，他们有多么想念凌霜君，凌霜君出关了他们有多么喜悦云云…… 　　陆玖一眼看过去，这些脸上带着恭维和小心翼翼的笑意的，大都是一些小门派的门主，平时难得有机会进入天衍宗做客，还亲眼见到修真界传说中的第一人，自然是用尽了心思地恭维。 　　剩下几位面容端肃，不怎么开口的，便是除天衍宗之外，修真界中有声望有地位的几个门派。 　　大叶山禅宗、玄天剑宗、飞羽宗、出云谷……都是熟悉的面孔，倒也来得齐全。 　　陆玖留心观察着下座的人，竟让他在靠前的坐席里看见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与一室的老头子、大叔形成鲜明对比，她安静地坐在那里，仿佛空谷幽兰，令人见之忘俗。 　　只是…… 　　陆玖眼神微微下移，看见平坦的胸口。又默默地移开了视线。 　　嘁，太平了，没意思。 　　见惯了丰满放荡的魔界女修，再看这些个个端得犹如云端仙子一般的正派女弟子，只觉得寡淡无味。 　　大家面上带着或真或假的笑意一番恭维之后，坐在靠前座位的几人终于开口了。 　　“凌霜君此次出关，身体可大安了？” 　　开口的，是玄天剑宗的掌门，正阳真人。身为剑修，他身上自然带着一股凌厉的气势，此时开口说话，也是板着脸一脸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和凌霜君有仇一般。 　　问的不是“凌霜君你身体好了没啊？”，倒像是在问“凌霜君你怎么还没死啊？” 　　陆玖揉了揉眉心，她对这个正阳真人有些印象，是个难缠的硬骨头。也是后面开始修身养性留在自家山门教养弟子了，早些年也是虎得不行，一人冲进魔窟，浴血而出的事情不知道做了多少回。 　　他斩杀魔修的气势，手起刀落毫不留情，整个人看上去比他们魔修还要魔修。 　　陆玖虽说是嚣张，但是也是个惜命的大魔头，平日里像是遇到正阳真人这样的都是绕着路走的，此时看见正阳真人说话还有些发憷，“好，我很好，身体很好。” 　　因为紧张，说话的声音细听之下还带着微微的颤抖。 　　正阳真人听了眉头微皱，整个人看上去更加严肃了，抬眼向陆玖看来，一道锋利如刀的眼神向陆玖望来，陆玖心中一颤，脸上神情不由得更加严肃。 　　正阳真人凝视陆玖片刻，缓缓道：“凌霜君闭关多日，气色还很虚弱，今日门中方得来一株无垢仙蕊，便送与凌霜君调养身体吧。” 　　老贼，原来只是送礼！ 　　陆玖不着痕迹地松了一口气，还以为自己已经露出马脚了。 　　“那便多谢了。”陆玖从善如流地收下。 　　下方众人静默了片刻，按理说，这样的情况下，不应该推辞几个回合，然后再假作勉为其难地收下吗？ 　　果然。 　　不愧是凌霜君。 　　收礼也收得这般理直气壮！ 　　他们应该学习凌霜君这耿直不屑作伪的作风啊！ 　　陆玖抱着传说中很稀有的无垢仙蕊，狡黠一笑：推辞不存在的，送上门的宝贝岂有不要的道理？ 　　正道人士还是有钱，这样的宝贝随手就送出来了。 　　而魔教中人就不一样了，他们大多都很穷。 　　魔头之前相互慰问的方式大多是，久来久去上门拜访一下，看看哪个魔窟还在，哪个魔窟已经没了。 　　偶然见到人，“咦，老兄，你还活着啊？运气不错，继续努力！争取明年也要坚强地活下去！” 　　然后送上一份名字十分狂拽酷炫的礼物，但是可能就是路上随手捡到的破烂。 　　没有办法，魔头也很穷啊。虽然表面上看上去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但是都没抢到什么钱。至少陆玖认识的魔头都穷得叮当响。 　　大家认为魔头就是喜欢住在阴气森森黑暗潮湿的魔窟里。其实大家都误会了，只不过是因为亮闪闪又华丽的地方装饰起来都贵，魔头们平时几乎穷到饭都吃不起了，哪里有钱来把自己的魔窟装饰得亮闪闪的？ 　　正阳真人起了个头，在座的大家也纷纷掏出了自己准备好的礼物—— 　　“凌霜君，这是我珍藏多年的佛莲真叶，疗伤有奇效！” 　　“凌霜君，昔日悟道偶得一玄阳真甲，能……” 　　“凌霜君！……” 　　陆玖：妙啊，凌霜君昔日也这么收礼的吗？也太爽了吧！ 第6章 镇魔塔倾 方才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的镇…… 　　在一番喧闹之后，空明方丈唱了一声佛号，缓缓道：“凌霜君此次出关，实是被整个修真界所牵挂着的，这许多年凌霜君不现身，天衍宗不开山门，实是令整个修真界十分忧心啊。” 　　空明方丈是大叶山禅宗现在的住持，在整个修真界中也十分有名望和地位。尽管禅宗中收纳的都是佛修，平日里也不轻易参与修真界中的争端，但是大叶山禅宗的人走到各处都会受到礼遇。 　　可是陆玖对这个禅宗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 　　在陆玖眼中，大叶山禅宗的这群秃驴比修真界这群虚伪的伪君子还要虚伪上几分。 　　整日里念着出家人不杀生的佛号，但是见到魔修的时候可半点没有手软。这种时候可看不出他们是禅宗人的菩萨心肠来。 　　眼前的这个老秃驴，更是陆玖讨厌之最。 　　每逢魔修与正道修士产生正面冲突的时候都鲜少见到他们出面，每每只在正道修士占据优势，没有什么危险的时候才会最后出面，象征性地来收收场，来念上几句往生咒。 　　真正打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是断然看不见这个老秃驴的人影的。 　　呸，虚伪！ 　　想到这些，陆玖也没有给空明方丈什么好脸色，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不冷不淡地“哦”了一声。 　　众人面面相觑，方才还觉得凌霜君出关之后变得和善亲民了不少，性子也跳脱了许多，此时怎么又恢复了往日惜字如金的风格？ 　　空明方丈捋了捋自己白得有些透明的长胡须，似乎是没有计较陆玖的冷淡，接着说道：“曾经凌霜君亲手加固了镇魔塔的封印，此次凌霜君出关，老衲却为何感觉镇魔塔中的魔气隐隐有些泄露出来？难不成……掌门的伤势，还没有好全？” 　　陆玖眼中有锋利的光芒一闪而逝。 　　这个老秃驴在这个时候提起镇魔塔绝对是不怀好意。 　　正阳真人闻言，眉头也皱了起来，“空明方丈，此话可当真？天衍宗中的镇魔塔可是镇压着……这话，可不能乱说。” 　　云渊道：“我来时也隐隐感觉到镇魔塔似乎有些不安分，或许是因为凌霜君刚刚出关，他们有些躁动不安吧。” 　　“司玄君也感觉到了？” 　　听闻云渊也这么说，大家才纷纷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一时之间下座的人开始议论纷纷。 　　陆玖面上没有什么表示，只是一只手却忍不住微微收拢。 　　这老秃驴的意思很明显，是在暗示他此次出关实际上还是重伤未愈，甚至有伤势加重的可能，所以才会连镇魔塔也压制不住。 　　众人讨论之时，空明方丈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主座的陆玖。 　　凌霜君。 　　修真界第一人？ 　　呵。 　　“凌霜君，空明方丈此话可是当真，您是否伤势未愈？” 　　“凌霜君！镇魔塔的存在关乎到修真界的危亡啊！此事可不能儿戏啊！” 　　“凌霜君，若是您暂时压制不住，在座集结了几乎整个修真界的脊梁，大家也能够帮忙的啊！” 　　此时，一直未曾说话，甚至没有和身边的人有过任何交流的女子缓缓站起身，对着陆玖盈盈一拜。 　　“凌霜君，若是身上有伤势，大可不必隐瞒，妙琴必当竭尽全力为凌霜君医治。” 　　一时间，方才还有些吵嚷的大家静默了片刻。 　　女子的声音有如寂静清晨流淌在山涧的清泉，让人的心灵在那一瞬间都感觉到了被治愈的感觉。 　　是修真界第一美人，出云谷的出云仙子林妙琴！ 　　这人…… 　　陆玖控制不住地有些头疼。 　　从这个角度，她刚好能看见林妙琴看着自己含情脉脉的眼神，只要她不是个笨蛋都能看出这个出云仙子对自己，或者说是，对凌霜君有意思。 　　可是大妹子啊，这个时候不是说这些话的时候。 　　凌霜君身为众人眼中的修真界第一人，在他出关的时候能引起这么多人的重视，足以证明他对于整个修真界的意义非同凡响。这个时候，如果告诉大家，凌霜君闭关了十五年身上的伤也没有好，甚至连镇魔塔都压制不住了！ 　　这怎么能不在修真界中引起恐慌呢？ 　　况且…… 　　陆玖能够明显地感知到，这具身体上，其实没有任何的伤势。 　　就是说，在闭关的这十五年里，已经将身体的状态调养到了最佳状态。 　　至于他们所说的镇魔塔异动…… 　　且不说是不是真的异动了，就算是真的，那也不是因为凌霜君的修为压制不住的原因。 　　最大的原因就是，站在他们眼前的人，压根就不是凌霜君，而是她，大魔头陆玖！ 　　凌霜君的修为依旧精深，只是换了陆玖，她却没有办法在这短短的时间里完全掌握凌霜君的能力。 　　陆玖有些疲惫地闭上眼，揉了揉眉心，才缓缓说道：“你们多虑了，我的伤势已经好全了。只是十五年未出，兴许镇魔塔的封印松动了，待我加固一番，自然就好了。” 　　众人双眼发亮地看着陆玖，听到她说出口的话，心中顿时安定下来。 　　只要凌霜君的身体没有出问题，那便没有什么问题！ 　　“那便有劳凌霜君了！” 　　林妙琴还维持着方才的姿势站在那里，发觉凌霜君并没有特别注意到自己的样子，她咬了咬唇，有些委屈。然后不着痕迹地坐了回去。 　　空明方丈听到陆玖的这番话，不置可否，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既然凌霜君这样说，那便请凌霜君现在去为镇魔塔加固封印吧，也好让我等看看凌霜君是何等的实力。” 　　陆玖：“？？” 　　本来此次活动，到了这里基本上就到了一个段落了，大家可以各回各家各找各妈了。 　　可是此时空明方丈的一个提议却再一次让在座的大家兴奋了起来。 　　天衍宗的镇魔塔！ 　　一直以来都是修真界四绝之一，其中不仅仅关押着许多罪孽深重的魔修，还有许多妖魔。在镇魔塔的最顶层，传言还封印着整个修真界最恐怖的妖魔。 　　许多小门派甚至没有听说过那妖魔究竟是什么，但是只知道，曾经没被天衍宗关起来的时候，也曾在修真界掀起了腥风血雨。 　　陆玖从前就不喜欢这个秃驴，现在更是怎么看这个秃驴怎么不顺眼了。原以为只是正邪相斥，现在看来，这个老秃驴在正道也不怎么讨人喜欢。 　　明知道人家凌霜君刚刚出关，可能还有什么难言之隐，结果他非要现场戳人家伤疤，还让人现场给他表演一下怎么加固封印？这不是讨人嫌是什么？ 　　“空明方丈的意思，是让我给大家表演一下？”陆玖皱着眉头反问道，语气很是深沉。 　　让凌霜君像是街头表演的艺人一样给大家表演现场加封印？这怎么可能！ 　　“怎么敢让凌霜君表演。”空明方丈笑呵呵地道，仿佛自己完全没有别的意思。 　　“镇魔塔是我天衍宗的禁地，寻常人等不得进出。加固封印也是我天衍宗自己的事情，何须要他人旁观？！”陆玖眼神微眯，眼中带着凌厉。 　　好强的气势！ 　　空明方丈一惊，显然是没想到凌霜君会这么直白地拒绝。 　　要说以往的凌霜君虽然性子冷了些但却从不会这么不留情面地说话叫人难堪，空明方丈也是算准了这一点才会在这样人多的场合这样开口。 　　却没有想到，凌霜君并不按常理出牌。 　　空明方丈连忙解释道：“老衲绝无此意，是凌霜君误会了。” 　　众人也从方才的兴奋中醒过神来，原本能进到天衍宗已经是不容易，还想去参加人家的禁地？人家没把你轰出去都是好的！ 　　顿时，刚刚一时兴起还想去凑个热闹的人都出了一身的冷汗。 　　正阳真人也觉得空明方丈这个请求有些无礼，只是也不方便多加指摘，只是道：“此次前来，本只是为了祝贺凌霜君出关，此时贺仪送达，老朽便不再多留，凌霜君，告辞。” 　　正阳真人拱手道，显然没有要参与进这件事的意思。 　　正阳真人起了个头，众人也纷纷意识到围观镇魔塔是一件失礼的请求，还有可能惹得凌霜君不快，也纷纷起身告辞。 　　空明方丈见人都走了，虽然有些遗憾，但是也无可奈何，也只能起身告辞。 　　出云仙子走时似乎还有些不舍，时不时回过头来看陆玖，但陆玖却连半个眼神也吝啬，此举让平日里习惯了众星捧月的林妙琴大失所望，有些负气地走了。 　　实际上陆玖现在心里全是镇魔塔的事情，又怎么可能会有精力去关注出云仙子的小女儿心情？ 　　…… 　　天衍山后山，镇魔塔。 　　镇魔塔修建在天衍山后山的一片湖之上，整片湖仿佛是镶嵌在地上的一面镜子，倒映出天空中的流云与飞鸟。而湖的正中央，便是镇魔塔。 　　外表上看上去倒没有什么出奇，只是墙体斑驳，上面甚至还爬上了很多绿色植物。陆玖一眼看过去，甚至还能一眼看见塔身上铭刻着的复杂符文，是镇魔塔设立之初设下的符文禁制。 　　只是此时，塔身上的符文原本散发着柔和的光晕，可是却有一些部分的符文黯淡无光，显然是已经失效了。 　　塔的最顶端，萦绕着淡淡的黑气，一眼望去，便感觉到心中压抑，似乎能调动起人心中最黑暗的东西。 　　陆玖看见眼前的场景便知道，他们说的“镇魔塔异动”都还只是比较保守的说法。以陆玖从前多年与这些四溢的魔气打交道的经验感知，这个镇魔塔分明已经岌岌可危了！ 　　整座镇魔塔魔气四溢，全靠一股天地清正之气压制着，这股正气原本应该占据着主导地位的，可是此时竟然已经薄弱到了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程度。 　　这样的程度……根本压制不住这个镇魔塔！ 　　陆玖忍不住向前一步，可是走进之后才发现，面前的湖水并不只是普通的湖水，水面上隐隐浮动着淡蓝色的微光。 　　她止住脚步，甚至背后都出了一身冷汗。 　　“洗净池……” 　　洗净池水，能够涤荡人心，祛除魔气。 　　对正道人士来说，是帮助修行的好东西。 　　可是对魔修和妖魔来说，却是剧毒，寻常遇见不死也要掉层皮。 　　“真是鸡贼，居然在自家后山准备这种东西！对付谁呢！”陆玖暗暗骂了一句。 　　想当年她年少轻狂的时候也对天衍宗中的镇魔塔十分好奇，甚至许多次都想进来一观。不仅想进来一观，甚至还想破了镇魔塔的封印，将整个修真界视为命脉的镇魔塔毁掉！ 　　还好当时她这个危险的想法没有成行，不然一头栽进这池子里，她陆玖这一世英名就毁了。 　　洗净池水是个很邪门的东西，仿佛神仙志怪小说中的“弱水”，水弱不能浮芥，别说是人了，就算是带着魔气的一片叶子掉在上面也分分钟沉进去。 　　大魔头陆玖很有自觉，对于这种会对自己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胁的东西向来是敬而远之的。 　　陆玖站在湖水边沉思，应该怎么才能度过这险恶至极的洗净池水。冷不防看见湖中自己的倒影—— 　　一身落拓白衣，玉冠束发，朗月风清。 　　…… 　　对啊！她现在是凌霜君！怕什么劳什子洗净池？！ 　　她站起身来，咽了口口水为自己壮胆，深呼吸几次之后，一脚踩了上去—— 　　想象之中的情况并没有出现，没有被洗净池水吞噬，相反，仿佛是踩在了什么平滑的镜面上一般，连半分水波都没有掀起。 　　见此景，陆玖心中安定下来，略略松了一口气。 　　感叹道：“凌霜君的身体还是爽啊。” 　　陆玖靠近镇魔塔之后，更清楚地看见了镇魔塔的情形，也感觉到了更浓郁危险的魔气。 　　眼前的魔气已经浓郁得几乎可以凝成实质了，镇压着镇魔塔的那股子灵气已经淡薄得没有分毫的存在感。 　　这样的情况，空明方丈只用“镇魔塔异动”来形容，已经是很给面子了。 　　不过…… 　　陆玖看了一眼虽然浓郁，却始终萦绕在镇魔塔附近，没有四散开来的魔气。 　　他们仿佛在畏惧着什么，分明镇魔塔的封印已经松动，镇压的灵气也名存实亡。失去了凌霜君的灵气镇压，整个镇魔塔几乎形同虚设。只要里面的东西想要出来，随时都可以出来。 　　可是他们却没有这么做。 　　他们在害怕什么？ 　　陆玖绕着镇魔塔走了几圈，也找不到什么突破点，心中烦闷。 　　想她堂堂大魔头，曾经可是想着怎么捣毁着镇魔塔的，此时却要忧心这镇魔塔里的东西会不会跑出来，这未免也太没有大魔头的体面了。 　　说好的肆意妄为无所畏惧唯恐天下不乱呢？？ 　　这些东西跑出去了又如何？说到底，壮大的还是他们魔修的势力，该忧心的是他们这些正道人士，而不是她。 　　“景行！你在这里。” 　　一道明朗的声音响起，陆玖转过身，一身玄衣的云渊御剑而来，落在他身侧。 　　见是云渊，陆玖摆正了脸上的神色，正色道：“云渊，此是天衍山禁地，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云渊：“？？？” 　　“怎么了？以前我们不是常来洗净池泡澡吗？”云渊一脸奇怪。 　　一起？ 　　泡澡？ 　　陆玖：？？？ 　　凌霜君还有这等喜好？ 　　跟司玄君这个身高体长的男人一起对着镇魔塔泡澡？ 　　这是什么诡异的喜好？！ 　　“咳咳……毕竟是天衍山禁地，要心存敬畏。”陆玖别过头，无法直视司玄君那一张理所应当的脸。 　　难怪说凌霜君身边一直没有什么关系较好的女修，只和司玄君来往…… 　　难道说，凌霜君其实是一个断袖？ 　　想到这个可能，陆玖忍不住一阵恶寒。 　　“哈哈，”司玄君放旷一笑，不甚在意地拍了拍陆玖的肩膀，只是很快，脸上的笑容就收敛了起来，看着镇魔塔周围四散的魔气，表情凝肃，“魔气变得更加浓郁了……” 　　“嗯？” 　　“昨日，只能感觉到一些微薄的魔气，只是此时，几乎已经可以凝成实质了……” 　　他拔出了身后的黑色巨剑，剑身之中有一条浅银色的线，这条银线仿佛是流动的，是有生命的，随时都有可能飞跃而起。 　　他握在手里，注入灵气，这条银线仿佛真的活过来了一样，从巨剑之上飞了起来，环绕着镇魔塔飞了一圈，这些魔气似乎是畏惧这一条银线，竟然有些畏畏缩缩，银线所过之处，魔气退避。 　　名剑，无定！ 　　陆玖亲眼见到无定对魔气的震慑作用，眸中神色略深。 　　“景行，你修行是否真的出了什么差错？这镇魔塔……” 　　银线环绕，云渊也对镇魔塔周身环绕的魔气有了一个更深刻的认知，这种程度，几乎可以说是镇魔塔已经形同虚设了。 　　“没有。”陆玖矢口否认。 　　她伸出一只手，按在镇魔塔上。 　　冰凉的触感！ 　　仿佛是寒霜一般的感觉，几乎要将陆玖覆在塔身上的那一只手都冻成坚冰！ 　　陆玖面色不变，尝试着往其中注入灵力。 　　可这镇魔塔却仿佛是个无底洞，不管她注入多少灵力都仿佛是泥牛入海，没有半分的作用。 　　如今云渊在侧…… 　　陆玖心知，如果此时不能压下镇魔塔四周的魔气，他可能会起疑。 　　陆玖此时有些后悔了，早知道这个镇魔塔处理起来会这么麻烦，就该说自己重伤未愈甚至还变得更严重了才是……这样整个修真界的人，不管再怎么人心惶惶，都不忍心来苛责她。 　　真是麻烦！ 　　“你退开！” 　　虽不知凌霜君为什么要让他退开，但是出于信任，云渊很快就按照陆玖所说的照做了。盘桓在镇魔塔之上的那一条银线也被他收走，附到了巨剑无定之上。 　　感知到云渊已经退到了洗净池之后，陆玖略略心安。 　　能成为一代大魔头，陆玖不是没有两把刷子。 　　她咬破自己的手指，一滴血渗出，按在镇魔塔之上，然后左手结印，一道符咒快速地打在镇魔塔上！ 　　顷刻之间！ 　　镇魔塔忽然爆发出一阵白光，将所有的魔气都笼罩其中。 　　白光散去，镇魔塔周身的魔气也俱都散去了。 　　云淡风轻，仿佛从未出现过。 　　陆玖嘴角略勾，眉梢上挑，唇边的笑容带上了几分恣睢的邪气。 　　奶奶我果然到了哪里都这么强啊。 　　云渊略略有些惊讶的模样，飞身落在陆玖身侧，“镇住了？” 　　“嗯。”陆玖深沉地点点头。 　　“这么容易？我还以为你搞不定呢……”云渊挑了挑眉。 　　不过云渊很快又笑起来了，这样才是正常的。 　　镇魔塔这些年本来就是靠着凌霜君一力支撑着，此时能轻松地压制住也是理所应当才是。 　　想开了云渊也没有再多说什么，笑道：“那就先去喝一杯吧！” 　　陆玖跟着云渊离开，只是飞出一段距离之后，不着痕迹地回头看了一眼—— 　　方才已经恢复了一片平静的镇魔塔，此时再一次有魔气溢出。 　　甚至…… 　　隐隐有比刚才还要浓郁上几分的情形。 　　陆玖收回眼神，敛去唇边的坏笑。 第7章 镇魔塔倾（2） 从此，修真界再无镇魔…… 　　魔气翻腾，似乎连洗净池水也隐隐受到了不安的魔气的影响，隐隐地开始波动起来。 　　夜色降临。 　　天上黑云遮月，连半分月色也无。 　　整个世界都安静下来，唯独天衍宗的后山—— 　　在镇魔塔的魔气之中不时传出鬼哭狼嚎的声音，有少女哀怨的叫声，有老妪不甘的哀嚎，似乎还凝聚了所有人的贪嗔痴妄，寻常人只要听到这声音，都有可能会被夺取神智。 　　咔擦！ 　　镇魔塔原本就斑驳的墙体之上，忽然出现了一道裂缝。 　　咔擦咔擦…… 　　这道裂缝在顷刻之间，就从镇魔塔的底部一路爬到了塔顶，无数道细小的裂缝，也由这一道裂缝开始，向四周蔓延开来。 　　“铮！” 　　一声清响！ 　　一把寒霜一般的剑带着森森寒气，剑身通透如同冰雪，从天而降，直直地插在了镇魔塔前的土地上！ 　　寒霜，顺着这把剑落下的位置蔓延开来。 　　就连洗净池水也被这把剑上的冰封剑意所封。 　　镇魔塔上的裂缝还在蔓延，只是还没有来得及蔓延到顶端，就被紧随其后的冰霜追上！ 　　覆盖！ 　　冻结！ 　　整个镇魔塔，仿佛在转瞬之间就进入了寒冬九月，身上被一层薄薄的冰霜所覆盖，夜色无光，却能感觉到覆盖在镇魔塔上的冰霜散发而出微光。 　　镇魔塔上的裂缝，竟因为这薄薄的一层寒霜，而停下了进一步裂开的步伐，就连镇魔塔顶翻滚的魔气似乎也被暂时封住了，全部都龟缩回了镇魔塔中。 　　一道雪白的身影缓缓从天上落下，落地无声，一只脚在剑上轻轻地点了一下，然后才缓缓落在地上，整个人轻盈得仿佛是一片羽毛。 　　他望着眼前几乎已经是名存实亡的镇魔塔，眼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仿佛远山晴雪，带着和地上的剑同样的温度。 　　白日里，这镇魔塔中的妖魔本已经快要按捺不住，陆玖出手就是一道禁咒，暂时压制了魔气，却因为施咒时以血做引，引得镇魔塔中的妖魔更加兴奋，甚至加快了破塔而出的步伐。 　　来人拔起深深插进地里的剑，地上冻结的寒霜也并没有因为剑离开了就迅速的退散。 　　他单手掐诀，霜雪凌空漂浮，镇魔塔四周的灵气都开始躁动不安起来。 　　咔！ 　　洗净池水破开冰封，化成了一条水龙拔地而起，盘桓而上，引颈长啸，竟是发出了一声清越龙吟。 　　水龙飞身而起，围绕着镇魔塔飞了几圈之后，猛地一头栽了下来，仿佛是藤蔓一样紧紧地将镇魔塔缠绕在了其中，连整个镇魔塔都开始微微的颤抖，是其中封印着的妖魔在恐惧地哀嚎！ 　　“封！” 　　他薄唇轻启，开口道，另一只手迅速变换了几个手势。 　　水龙也紧紧地缠绕着镇魔塔，牢牢地将镇魔塔锁死在其中，连半分魔气也没有泄露出来！ 　　可是就在这时，他掐手印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然后，整个人的身体忽然猛烈地颤抖了一下，一双手无力地垂下。 　　因为施咒人突然停下了施法，水龙也无法维持当下的形态，竟是迅速地溃散开来，化成了一滩池水，当头浇在了他的头上！ 　　“握草！” 　　陆玖冷不防地醒来，被洗净池水浇了满头满脸。 　　“谁干的！”陆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四下看去。 　　他奶奶的，累了一天，好不容易轰走了司玄君那个死酒鬼，刚躺在凌霜君的大床上，这才刚刚睡着呢，就突然被人用水泼醒了？ 　　这特么谁啊，胆子这么大，连天极殿也敢闯！ 　　陆玖是有起床气的，冷不防被泼醒，凶神恶煞地四下看去，却被眼前的场景吓得不轻—— 　　“？什么情况？这不是镇魔塔吗？我怎么在这里？” 　　陆玖掐了掐自己手臂上的软肉，然后倒吸了一口凉气，“嘶——好疼，不是在做梦。” 　　“不对啊，我刚才不是在天极殿睡觉吗，怎么在这里？”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依稀能看见上面还带着浅淡的光晕。 　　——她是被这清净池水泼醒的！ 　　陆玖的感知能力也比寻常人要敏锐许多，可是她的意识从清醒过来的那一刻，就感觉不到这附近除了她之外还有什么其他的人。 　　可是，事实上，她的确从天极殿突然出现在了这里没错，而且还是被人泼醒的。 　　“他奶奶的……”陆玖暗骂一声，施了一个清洁术，浑身上下顿时变得干爽了许多。 　　此时她才注意到，眼前的镇魔塔，和白天的比起来，已经要显得更加脆弱了。 　　白天里看到的镇魔塔，她只是能“感觉”到虚弱，可是此时——镇魔塔的虚弱已经是肉眼可见了。 　　原本斑驳的墙体上，此时布满了裂痕，有的大，有的小。大的裂痕甚至已经到了一个巴掌宽。 　　“我、的、天，”陆玖连忙警惕地退开许多步，远离了镇魔塔，“这天衍宗修的是什么豆腐渣工程，还说要镇魔，这自个都要裂了。不过都这么多年了，也该寿终正寝了。” 　　似乎是为了应证陆玖说出口的话的正确性，她话音刚落， 　　“嘭！” 　　一声炸响！ 　　镇魔塔直接从内部炸开，炸成了一堆碎石。 　　镇魔塔，倒掉了。 　　数不清的魔气从镇魔塔中飞出，四散逃逸，其中飞得较慢的是魔修的身影。 　　“哈哈哈哈，老子终于自由了！” 　　“去他娘的镇魔塔！” 　　“天衍宗天衍宗天衍宗天衍宗，死死死死死死——” 　　陆玖：“……” 　　她的面前有一道光幕，挡住了镇魔塔炸开的伤害。 　　这些好不容易才从镇魔塔中逃出来的妖魔似乎也没有要来攻击陆玖的意思，飞的飞，逃得逃。 　　夜色无光，原本就暗淡的天幕，似乎此时变得更加暗沉了。 　　陆玖眼睁睁地看着镇魔塔在自己眼前炸开，心情有些复杂。 　　要说，具体有什么想法，那大概就是—— 　　修真界要大乱了。 　　有趣。 　　陆玖垂眼看了一眼眼前，传说中能沉天下魔气的洗净池，此时面对着如同狂狼一般逃逸出来的魔气，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原来你也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陆玖道。 　　秉着坏事做到底，送魔送到西的良好品性，陆玖袖子一甩，收回了浮在半空之中的霜雪，原本一些弱小，但是被霜雪的力量所震慑的妖魔此时也撒了欢一样冲向了云霄。 　　从此，修真界再无镇魔塔。 　　- 　　咸鱼：请问凌霜君，对自己一步之差酿成修真界大祸有什么看法？ 　　凌霜君：……（虚弱状态，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第8章 诛杀妖邪 想到离开天衍宗的美好未来，…… 　　当—— 　　一道沉闷的钟声响起，惊醒了尚在睡梦中的天衍宗诸人。 　　钟声接连响起，一声接一声。 　　沉闷，悲怆，让人听见便感觉心中沉闷，仿佛被什么压得喘不过气来。 　　出事了！ 　　诸位长老听见钟声，连衣冠都来不及整理便匆忙地赶到了天衍宗后山，眼前的一幕，却让他们的心脏都险些停止了跳动—— 　　镇魔塔，没了。 　　在天衍宗后山屹立数百年不倒，镇压了无数妖邪的镇魔塔，没了！ 　　只在原本的湖心小岛之上留下了一滩乱石！ 　　原本的洗净池水竟也被魔气所染，变得污浊不堪，还未靠近，便可以闻到恶臭扑鼻。 　　他们的掌门，修真界的脊梁，凌霜君负手立在已经污浊了的洗净池旁，背影看上去竟然有几分萧索。 　　在他脚边的结界里，还囚禁了一个一头红毛，张牙舞爪想要冲出来的魔修。 　　众人看到这一幕，还有什么不明白？ 　　欧阳长老颤抖着走上前，“掌门……这是？” 　　陆玖悲怆地点点头。 　　“镇魔塔，倒了。”几位长老喃喃道。 　　有人甚至不敢相信眼前的场景，居然是真的。 　　镇魔塔安稳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出过乱子，所以大家几乎都快要忘了，在镇魔塔中镇压的无数妖邪，有许多曾经给修真界带来了近乎毁灭性的伤害。 　　毕竟，他们再怎么厉害，终究要乖乖地待在镇魔塔中，翻不出半点水花。 　　可是此时，镇魔塔，倒了。 　　“掌门，这……究竟是什么情况？” 　　陆玖沉痛地摇了摇头，信口胡诌道：“我也不知，我在天极殿感觉到了异动，就连忙赶到了这里，看到的就是眼前的一幕。镇魔塔中的妖邪已经跑得差不多了，只被我抓住了这一个魔修。” 　　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总而言之先把事情撇干净再说。 　　红发的魔修在结界之中张牙舞爪骂骂咧咧，可是因为这个结界有隔音的效果，不管他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些什么，也没有人能够听见。 　　陆玖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被关在结界之中没有半分反抗能力的魔修，她抓住这个魔修，一方面是为了方便自圆其说，另一方面则是—— 　　这个红发的魔修，曾经有个很响亮的名号，噬心老祖，在魔修之中，也是响当当的一个人物。只是最早的时候，这人不过是陆玖手下的一个普通魔修，曾经暗算过陆玖。 　　小女子报仇，十年不晚。 　　陆玖移开眼神，众长老此时已经陷入了沉默之中。 　　镇魔塔怎么会突然没了？ 　　是天灾，还是人祸？ 　　陆玖能够感觉到，周围的人越来越多，显然是天衍宗的其他弟子也赶来查看情况，但是因为他们不能进入禁地，所以留在了禁地的外围等候。 　　“诸位长老，事已至此，当务之急是要将此事告知其他各大门派，大家联手解决此次的危机。”陆玖朗声道。 　　“发飞鹤令，告知整个修真界，让众人共商对策。”欧阳长老肃然道。 　　另一名长老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看上去却没有什么斗志的模样：“掌门，十五年前一场大战，好不容易击退了魔修，此时镇魔塔中的这些妖魔又流入了人世……” 　　“哎，修真界已经元气大伤了，这个时候还怎么经历得起这一场恶战的洗礼啊……” 　　陆玖挑了挑眉，眉宇之中有些不赞同：“这位长老此言差矣，哪有不战而衰的道理，你都没跟他们打过，怎么知道打不过？” 　　此时的陆玖面上平静，实际上心中已经兴奋地快要跳起舞来了。 　　缩小版的陆玖小人在心中跳来跳去的，就差举着个旗子高声喊：打一架！打一架！打一架！ 　　“哎，这……” 　　陆玖转头一挥手解开了脚边的红毛的结界，“就好比这个魔修，长老你打得过吗？” 　　你打得过吗？打得过吗？ 　　长老抬起头。 　　红毛冷不防看见结界被解开，面上一喜，刚要骂上几句，然后化成一道流光逃离这里，可是话都还没来得及说，就看见眼前那个垂头丧气的老头抬手化出一张蚕丝网，整个将他盖住了。 　　“握草你XX的！什么东西！赶紧放开老子！握草XXXX！！”红毛用尽全力挣扎，可是身上的网却越收越紧，直到他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整个人仿佛像是一个蚕蛹一般，在地上扭来扭去的。 　　陆玖见此景，忍不住挑了挑眉，对这个垂头丧气的老头有些刮目相看。 　　“有两把刷子啊。这个魔修你都打得过，那其他的自然也不在话下。其他的妖魔，差不都也跟这个魔修一个水平吧。” 　　红毛闻言，差点忍不住破口大骂，他奶奶的，他是什么实力！想当年在魔界也是响当当一号人物！这些老头看上去年纪不小，但是却没有一点眼力，连他都认不出来。 　　可是不管红毛心中怀着怎样的想法，身上的网牢牢地困住了他，让他半点动弹不得，连半句话也说不出来。 　　长老闻言，眼神微动，似乎有些燃起斗志了的模样。 　　“毕竟……”陆玖摸了摸下巴，眼中带笑，“被镇魔塔困了这么多年，不管从前有多强，现在一个个都弱不禁风，只要修真界诸人联手，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动乱罢了。” 　　陆玖说的随意，言语中强大的自信也感染了诸人，让愁眉苦脸的众人脸色好看了几分。 　　是啊，这镇魔塔不仅仅是困住了这些妖魔，也日复一日地在削减这些妖魔的力量。有的资历老一些的，甚至都在镇魔塔里面关了几百年了，出来之后兴许连个实体都维持不了，要想掀起什么风浪，实在是困难。 　　陆玖只是转身看向诸位长老，脸上带着深沉的神色：“此次从镇魔塔中逃逸出去的妖魔，现在正是虚弱的时候，不需要太高的修为就能诛杀。修真界安逸了这么多年，也让我们的弟子丧失了独自对敌的能力——” 　　“不如，此次，便将诛杀妖邪的任务，交给我们新一辈的弟子，如何？” 　　陆玖深谙这些正道中人的尿性，常年说着要让弟子独自出门磨炼，但是常常都不放心，每每放出去几个人就要另外安排门中实力高强的长老暗中保护。 　　若是此事成行，天衍宗门中的这些老家伙势必也要跟着这些弟子一同出去—— 　　到时候，她再来个金蝉脱壳，离开这里…… 　　嘿嘿嘿。 　　想到离开天衍宗的美好未来，陆玖险些忍不住笑出声。 第9章 带队下山 这一身白衣穿在陆玖身上就放…… 　　悠闲地走在大街上的修士，禁不住再一次地感叹道—— 　　没有了魔修的修真界，真是一如既往的和平呢！ 　　大家和谐友善地修行，咸鱼，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不用担心魔修什么时候就入侵了，也不用担心自己身边的谁谁谁会突然变成魔修，或者生命受到威胁。 　　哎，这样的生活，真是平淡到有些无趣呢！ 　　唉唉唉？刚刚飞过去的，是什么东西？ 　　一道黑影，从眼前飞掠而过，修士眨了眨眼睛，再看，却是什么都没有。 　　忍不住再叹了一口气，唉唉唉，这生活，都平淡到出现幻觉了。 　　…… 　　天衍宗连夜发布了飞鹤令，将镇魔塔倒塌，塔中妖魔流向人世的消息告知了各大门派，顺便转达了凌霜君的意思。 　　这许多年以来，因为失去了魔修的威胁，修真界疲弊度日。许多新一辈的弟子毫无危机意识，更是没有半点对敌的实战经验，此次邪魔出世，正是历练弟子的好时机。 　　天衍宗联合五大宗门设立“除魔榜”，凡修行年限三年以上，五十年以下的各宗门弟子都将收录其中，按照降服妖魔的数量进行排名。排名靠前者，将获得五大宗门送出的神秘奖励。 　　为做表率，天衍宗已率先派出了门中弟子下山除魔。 　　再接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各大宗门都沸腾了！ 　　自从十五年前的正邪之战，魔修全军覆没之后，修真界众人的生活变得前所未有的平淡。从前大家修炼还可以说是为了除魔卫道，保护平民，或者说是保护自己。 　　可是现在—— 　　大多数人几乎都找不到修炼的意义了。 　　现在的修真界，已经找不到能够飞升的人了。大家也不以飞升为目的，顶多是活得久一点罢了。 　　可是现在！ 　　镇魔塔倾，邪魔出世，修真界迎来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正是他们新一代的弟子，修真界未来的接班人出马的大好时机啊！ 　　而且……五大宗门联手设立的除魔榜啊，只要排名靠前，就能获得不同程度的奖励。那可是五大宗门啊！ 　　修真界门派三千，但不是每一个宗门都有五大宗门那么财大气粗，资源丰富的。 　　五大宗门底蕴深厚，能拿出来做奖励的东西，也一定都是好东西！ 　　仅凭是这一条，就足以让众多门派的弟子欢呼雀跃了。 　　飞鹤令一经发出，众门派纷纷响应，以前所未有的热情地参与进了这一次“降妖除魔”的任务当中。 　　就连天衍宗的诸位长老也没有想到，这样一个对修真界来说几乎可以说是噩耗的消息，却没有让多少人感到沮丧，相反……大家好像变得兴奋起来了？ 　　…… 　　天衍群山，外围。 　　陆玖顶着一张苦瓜脸有气无力地走在队伍前面，感觉自己生平没有做过这么丢脸的事情。 　　身后跟着一大群穿着整齐的天衍宗标志性白衣的弟子，中间年岁大的有十几岁的，年纪小的才七八岁。虽然大家都是天衍宗教导出来的弟子，长老们也时刻要求着大家要有宗门弟子的风范。 　　但是终究是一群小孩子，第一次离开山门，脸上难掩欣喜之情。 　　虽然竭力控制，但是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生动极了，陆玖不用回头都知道身后这群小屁孩会有多兴奋。 　　她这一次，十足十算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了。 　　本来提出让这些宗门弟子去参与除魔的任务，就是为了支开门派里的人自己好趁机溜走，顺便也给这些所谓的正道人士们一份见面礼。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 　　欧阳长老觉得陆玖说得有道理极了，然后行动力十分惊人的就把后续的事情安排下去了，甚至还有一些陆玖都没有想到的操作。 　　他迅速地将这件事情通知了各大宗门，然后还用特殊的技巧联系了五大宗门的人，就这么把什么劳什子除魔榜的事情敲定下来了。 　　这迅捷如风的动作，这超高的效率，要不是看到之前他们脸上那沉痛的表情不似作伪，陆玖都要以为这镇魔塔是他们趁自己不注意的时候亲手给推倒的。 　　目的就是为了给他们平淡如水的人生来一剂猛料。 　　然后…… 　　在诸位长老一番舌灿莲花的吹捧之下，成功吹得陆玖忘乎所以，飘飘然不知身处何地，甚至都快忘了自己顺着他们吹捧的话说了些什么。然后云里雾里地就答应了这一次亲自带着这群小屁孩下山历练的事情。 　　“悔不当初啊……” 　　陆玖叹了一口气。 　　陆玖本还想着，接下了这个任务就接下了吧，到时候再随手扔给云渊不就了结了吗？ 　　结果云渊那厮，自个儿喝多了，大家都商量得差不多了才姗姗来迟。 　　看见一片狼藉的镇魔塔，陆玖还没开始忽悠，云渊就一拍脑门，说要回无妄雪山看一眼，然后就溜了…… 　　徒留下陆玖一个人，面对着诸位长老寄予厚望的眼神。 　　可恶！ 　　她竟然没有办法拒绝这帮老头子。 　　“掌门，前面就要进城了，我们是不是应该乔装一下……”一名弟子的声音打断了陆玖的思绪。 　　陆玖一脸莫名：“乔装什么？你们的身份很见不得人吗？” 　　弟子呆了呆，“可是长老说，我们出门在外，要低调。” 　　“你们这穿得这一身整齐划一的这么一大群，想低调都低调不了，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身份……”陆玖翻了个白眼，“况且有我罩着你们，怕什么？” 　　陆玖是双手环胸，转头邪恣一笑，整个人显得狂妄极了。 　　明明身上穿的是和他们穿的差不多的白衣，可是却不知道为什么，这一身白衣穿在陆玖身上就放肆极了，张狂极了。 　　都是群没怎么见过世面的小孩子，见到这一幕，都睁大了眼睛，露出了向往和崇拜的神情。 　　不愧是掌门，不愧是凌霜君！ 　　好帅！ 　　收获了一票小屁孩的崇拜，陆玖深觉自豪。 　　这群弟子从小听着凌霜君的事迹长大，眼前见到真人还总觉得有些距离感，可是陆玖的动作和言行却让他们感觉很亲近，和门派中那些长老的感觉不一样。 　　就好像面前的人，不是传说中的那个修真界的第一人—— 　　而是一个跟他们差不多的孩子而已。 第10章 芳华镇 她说着，竟是噗通一声跪在了地…… 　　众弟子面面相觑。 　　“啊！” 　　无脸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都仿佛遭受到了什么重压一般，腿一弯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所有站在他旁边的弟子们都能够感觉到——他很痛苦。 　　陆玖只是神色平淡地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无脸人，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现在这样的掌门师尊和下山时候那个仿佛像是一个大孩子似的师尊判若两人，当时的师尊让人心生亲近之情，而现在的师尊…… 　　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却仿佛隔了重山万水，距离他们十分遥远，远得不像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只是在天衍山上修炼。虽然长老们教会了他们很多道理，也教了他们很多应对妖魔的招数和方法，可是道理和亲眼所见毕竟是不一样的。 　　现在，一个制造了幻境将他们所有人都引进来的妖魔就在眼前，已经被掌门师尊制服了，他们只需要杀了他，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所有人耳边都回响起方才陆玖说的话，“本就是妖魔，装什么无辜”。 　　眼前的这个无脸人，虽然还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事情，但是他制造了这个幻境是事实，而且将芳华镇伪装成了一座空城，等到他们离开之后，这座镇子里的人会遭遇到怎样的对待，他们几乎可以想象。 　　可是当下…… 　　因为陆玖的压制，无脸人连发出声音都显得很困难，瘦弱的身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两个字：“救命……” 　　几位小弟子面露不忍和挣扎之色。 　　陆玖冷眼看着，这一群小弟子脸上的犹豫和挣扎都收在眼底，她想，这一群在天衍宗教养长大的弟子，被这一群嫉恶如仇的长老们养大，他们心中的是非观早已经定型了。 　　在他们心中，正道人士都是正义的，而这些妖魔都是邪魔歪道都是坏人，要对一切妖魔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不过是杀了眼前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脸人而已，不过犹豫片刻，他们便会动手了。 　　但是…… 　　开阳看着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无脸人，站上前一步道：“掌门师尊，要破此幻境，只有杀了他这一条路可走吗？” 　　陆玖道：“当然不是，这幻境是由他所创造，也能由他结束，只不过杀了他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 　　陆玖说出口的话近乎可以说是冷漠无情了，开阳愣了一下，看着跪在地上匍匐着身体瑟瑟发抖的无脸人说：“那你愿意解开幻境让我们出去吗？” 　　看见开阳转过身向无脸人问话，陆玖挑了挑眉，不语，只是抬手解开了无脸人身上的禁制。 　　无脸人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重压消失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忙不迭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们愿意放过我，我马上解开幻境！” 　　摇光怯怯地看了一眼看不清喜怒的陆玖，小声道：“掌门师尊，她好可怜，她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不如我们就放了她吧……” 　　“抓她回镇魔塔关着就行了，她也不能做什么坏事，但是直接就这么赶尽杀绝了，是不是不太好啊……”小胖墩挠了挠头，说道。 　　陆玖嘴角微勾，带着三分轻佻三分邪气，“镇魔塔已经没了，抓她回去，也没地方关。而且这一路上也懒得麻烦。” 　　“镇魔塔没了还可以重修呀。”摇光眨了眨眼睛，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的大事。 　　无脸人听他们面色如常地讨论着抓她回镇魔塔的事情，心中忍不住一阵苦涩。 　　被关在镇魔塔那个破地方里面几十年，刚刚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久违的自由时光呢，这就又要被抓回去了…… 　　但是无脸人想起方才那恐怖的禁制，顿时觉得在再回到那个阴暗恐怖的镇魔塔里面也没什么了，和死比起来，待在镇魔塔里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快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陆玖，隐隐地带着期待的神色，仿佛等待着陆玖说放过这个无脸人。 　　陆玖沉吟片刻，笑开：“不必问我，这个人，我交由你们处置。你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谢师尊！” 　　众人听陆玖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情，顿时都是面上一喜。 　　他们虽然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毕竟他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呢，就这样杀了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陆玖心中却在冷笑。 　　放过这个无脸人？ 　　只不过是不杀，却不是放过。 　　抓他回镇魔塔里再接受几百年的囚禁之苦，还不比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 　　这群正道中人就是假仁假义，明明是想要更长久地折磨人家，却还非要以直接杀了太过残忍为借口。 　　这群正道人士血洗魔窟，不留活口的时候可没见得有这么仁慈。 　　开阳上前一步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们，那便先解开这个幻境吧。” 　　无脸人一喜，“不杀我了？” 　　“你先放我们出去，我们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开阳背着手，看样子竟然颇有几分天衍宗上几个老骨头的老成风范。 　　无脸人大喜过望，“多谢各位小道长！你们真是菩萨似的心肠，将来一定可以得道飞升，得道飞升！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咒语，脚下竟是仿佛画卷褪色了一般，渐渐地消失了颜色，周围的场景也很快发生了变化。 　　画面转换，他们此时竟是站在芳华镇城墙之外的小道上，道路上人来人往，因为他们这一群人的突然出现，引得好些人大惊失色，看清楚他们身上的服饰之后，认出是天衍宗上的人，便纷纷避让开来，为这群天衍山上的道长让路。 　　“好逼真的幻境……”看着这场景，开阳喃喃道。 　　看着芳华镇城外人来人往，便知道刚才这个无脸人所说非虚，他只是制造了这个幻境，却没有对镇上的人做什么别的事情。 　　无脸人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颇有几分自得：“那是当然，我没有什么别的特长，唯独我制造的幻境哪怕是凌霜君来了都看不破！” 　　陆玖：？？？嘁。 　　众人齐齐地沉默了一瞬。无脸人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你在山下制造幻境，给我们造成芳华镇已经空无一人的幻觉，给我们降妖除魔带来了阻碍，这你可认？”开阳清了清嗓子，说道。 　　“认……”无脸人乖觉地低着头。 　　“但念在你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就饶你一命，”开阳板着一张小脸，从怀中摸出一枚灵符，严肃地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无脸人看去，认出那是天衍宗特有的灵符，其中自成空间，本身就是用于收妖的灵符，进去了就只能被关在里面了。 　　虽然心中有些不甘愿，但是看了一眼，在旁边立着自带威压的“凌霜君”后，最终是脖子一缩，化成一道黑烟钻进灵符里去了。 　　灵符颤抖了一下，原本空白的绢面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环形符文。 　　开阳双手捧着递给了陆玖，“还请师尊代为保管。” 　　陆玖接过灵符，眉梢微挑，最后竟然只是把他收进了灵符？ 　　“好。” 　　灵符缠绕在指尖，随意地绕上两圈，陆玖嘴角微勾。 　　果然，正道人士还是虚伪呢。 　　不过……倒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第11章 收服 正道人士果然虚伪！ 　　众弟子面面相觑。 　　“啊！” 　　无脸人突然发出了一声惨叫，整个人都仿佛遭受到了什么重压一般，腿一弯便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所有站在他旁边的弟子们都能够感觉到——他很痛苦。 　　陆玖只是神色平淡地站在那里，平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无脸人，脸上没有什么神情。 　　现在这样的掌门师尊和下山时候那个仿佛像是一个大孩子似的师尊判若两人，当时的师尊让人心生亲近之情，而现在的师尊…… 　　明明就站在他们面前，却仿佛隔了重山万水，距离他们十分遥远，远得不像是同一个世界里的人。 　　这些年来，他们一直都只是在天衍山上修炼。虽然长老们教会了他们很多道理，也教了他们很多应对妖魔的招数和方法，可是道理和亲眼所见毕竟是不一样的。 　　现在，一个制造了幻境将他们所有人都引进来的妖魔就在眼前，已经被掌门师尊制服了，他们只需要杀了他，就可以从这里出去了。 　　所有人耳边都回响起方才陆玖说的话，“本就是妖魔，装什么无辜”。 　　眼前的这个无脸人，虽然还没有对他们做什么事情，但是他制造了这个幻境是事实，而且将芳华镇伪装成了一座空城，等到他们离开之后，这座镇子里的人会遭遇到怎样的对待，他们几乎可以想象。 　　可是当下…… 　　因为陆玖的压制，无脸人连发出声音都显得很困难，瘦弱的身躯匍匐在地上瑟瑟发抖，拼尽了全力也只能发出微弱的两个字：“救命……” 　　几位小弟子面露不忍和挣扎之色。 　　陆玖冷眼看着，这一群小弟子脸上的犹豫和挣扎都收在眼底，她想，这一群在天衍宗教养长大的弟子，被这一群嫉恶如仇的长老们养大，他们心中的是非观早已经定型了。 　　在他们心中，正道人士都是正义的，而这些妖魔都是邪魔歪道都是坏人，要对一切妖魔如秋风扫落叶一般无情。 　　不过是杀了眼前毫无反抗能力的无脸人而已，不过犹豫片刻，他们便会动手了。 　　但是…… 　　开阳看着跪在地上痛苦不堪的无脸人，站上前一步道：“掌门师尊，要破此幻境，只有杀了他这一条路可走吗？” 　　陆玖道：“当然不是，这幻境是由他所创造，也能由他结束，只不过杀了他是最方便快捷的方法。” 　　陆玖说出口的话近乎可以说是冷漠无情了，开阳楞了一下，看着跪在地上匍匐着身体瑟瑟发抖的无脸人说：“那你愿意解开幻境让我们出去吗？” 　　看见开阳转过身向无脸人问话，陆玖挑了挑眉，不语，只是抬手解开了无脸人身上的禁制。 　　无脸人顿时感觉自己身上的重压消失了，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忙不迭道：“愿意，愿意！我当然愿意，只要你们愿意放过我，我马上解开幻境！” 　　摇光怯怯地看了一眼看不清喜怒的陆玖，小声道：“掌门师尊，她好可怜，她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不如我们就放了她吧……” 　　“抓她回镇魔塔关着就行了，她也不能做什么坏事，但是直接就这么赶尽杀绝了，是不是不太好啊……”小胖墩挠了挠头，说道。 　　陆玖嘴角微勾，带着三分轻佻三分邪气，“镇魔塔已经没了，抓她回去，也没地方关。而且这一路上也懒得麻烦。” 　　“镇魔塔没了还可以重修呀。”摇光眨了眨眼睛，显然不觉得这是什么麻烦的大事。 　　无脸人听他们面色如常地讨论着抓她回镇魔塔的事情，心中忍不住一阵苦涩。 　　被关在镇魔塔那个破地方里面几十年，刚刚趁着这个机会逃出来，还没来得及享受一下久违的自由时光呢，这就又要被抓回去了…… 　　但是无脸人想起方才那恐怖的禁制，顿时觉得在再回到那个阴暗恐怖的镇魔塔里面也没什么了，和死比起来，待在镇魔塔里的生活简直不要太快活！ 　　所有人的目光都在看陆玖，隐隐地带着期待的神色，仿佛等待着陆玖说放过这个无脸人。 　　陆玖沉吟片刻，笑开：“不必问我，这个人，我交由你们处置。你们想怎么处置，便怎么处置。” 　　“谢师尊！” 　　众人听陆玖的意思似乎是不打算插手这件事情，顿时都是面上一喜。 　　他们虽然也觉得这不是什么好人，可是毕竟他还什么事情都没有做呢，就这样杀了未免显得太不近人情了。 　　陆玖心中却在冷笑。 　　放过这个无脸人？ 　　只不过是不杀，却不是放过。 　　抓他回镇魔塔里再接受几百年的囚禁之苦，还不比直接杀了他来的痛快。 　　这群正道中人就是假仁假义，明明是想要更长久地折磨人家，却还非要以直接杀了太过残忍为借口。 　　这群正道人士血洗魔窟，不留活口的时候可没见得有这么仁慈。 　　开阳上前一步道：“既然你已经答应了我们，那便先解开这个幻境吧。” 　　无脸人一喜，“不杀我了？” 　　“你先放我们出去，我们看情况再决定怎么处置你。” 　　开阳背着手，看样子竟然颇有几分天衍宗上几个老骨头的老成风范。 　　无脸人大喜过望，“多谢各位小道长！你们真是菩萨似的心肠，将来一定可以得道飞升，得道飞升！哈哈哈！” 　　他大笑几声，嘴里叽里咕噜地念了一通咒语，脚下竟是仿佛画卷褪色了一般，渐渐地消失了颜色，周围的场景也很快发生了变化。 　　画面转换，他们此时竟是站在芳华镇城墙之外的小道上，道路上人来人往，因为他们这一群人的突然出现，引得好些人大惊失色，看清楚他们身上的服饰之后，认出是天衍宗上的人，便纷纷避让开来，为这群天衍山上的道长让路。 　　“好逼真的幻境……”看着这场景，开阳喃喃道。 　　看着芳华镇城外人来人往，便知道刚才这个无脸人所说非虚，他只是制造了这个幻境，却没有对镇上的人做什么别的事情。 　　无脸人得意地挺起了胸膛，颇有几分自得：“那是当然，我没有什么别的特长，唯独我制造的幻境哪怕是凌霜君来了都看不破！” 　　陆玖：？？？嘁。 　　众人齐齐地沉默了一瞬。无脸人似乎也想起了什么，灰溜溜地低下了头。 　　“你在山下制造幻境，给我们造成芳华镇已经空无一人的幻觉，给我们降妖除魔带来了阻碍，这你可认？”开阳清了清嗓子，说道。 　　“认……”无脸人乖觉地低着头。 　　“但念在你没有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今日就饶你一命，”开阳板着一张小脸，从怀中摸出一枚灵符，严肃地说道，“你自己进去吧。” 　　无脸人看去，认出那是天衍宗特有的灵符，其中自成空间，本身就是用于收妖的灵符，进去了就只能被关在里面了。 　　虽然心中有些不甘愿，但是看了一眼，在旁边立着自带威压的“凌霜君”后，最终是脖子一缩，化成一道黑烟钻进灵符里去了。 　　灵符颤抖了一下，原本空白的绢面上顿时多出了一个小小的圆环形符文。 　　开阳双手捧着递给了陆玖，“还请师尊代为保管。” 　　陆玖接过灵符，眉梢微挑，最后竟然只是把他收进了灵符？ 　　“好。” 　　灵符缠绕在指尖，随意地绕上两圈，陆玖嘴角微勾。 　　果然，正道人士还是虚伪呢。 　　不过……倒也没那么让人讨厌。 第12章 除魔 丢下这一群傻白甜的小弟子。…… 　　天衍宗一行人进了城。 　　开阳和摇光是曾经偷溜下过山的，可是其他的弟子都是从小在天衍山长大，从未见过山下的世界。 　　芳华镇热闹的街市，周围来往的人群，穿着各色服饰的人们，还有不少普通人向他们投来的好奇的目光，都让他们觉得新奇。 　　虽然努力克制，保持着自己宗门弟子的风范，但是终究都是小孩子，总还是控制不住游弋的目光，还有眉目之间隐隐的激动。 　　陆玖走在队伍的最前端，莫名地觉得心情有一些复杂，说好的除魔卫道保卫修真界呢？怎么感觉像是她带着一群小孩子下山春游来了？ 　　“看，这便是天衍宗的仙长们吧！”路人们望着这一行穿着整齐的队伍，窃窃私语道。 　　“英雄出少年啊，你看看，同样是人，差别咋这么大呢，明明别人看上去也跟你是差不多的年纪，结果就这么气度不凡……”也有大婶在旁边提溜着小孩子数落。 　　“羡慕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也有机会能够拜入天衍宗门下……” 　　陆玖嘴角微勾，心中却有一些嘲讽。 　　这芳华镇说是在天衍宗的庇护之下，实际上这些人平日里却完全没有接触过天衍宗的人。说是庇护，也不过是个名头罢了。 　　像是许多靠近门派驻地渐渐兴盛起来的城镇，也不过是挂了个受到临近门派护佑的名头而已，实际上这些名门正道可不会管这些平民百姓的死活。 　　“师尊，下山之前长老交代了，芳华镇上有几位同门，让我们来了一定要和他们联络。”开阳拱手道。 　　陆玖：…… 　　天衍宗居然还在芳华镇中设立了联络点？那这群人怎么还像没见过世面似的大惊小怪。 　　开阳没有注意道陆玖有些异样的神色，向陆玖微微一个俯身之后，便走在队伍前面，为陆玖引路。 　　其实这些联络点也是近些年才设立的，修真界和平了许多，但是为了防患于未然，防止魔界大军卷土重来，五大宗门联手向整个修真界号召，让各个宗门在附近的城镇之中设立联络点。这样一来，出了什么事情，也能第一时间让大家知道。 　　驻守芳华镇的是几个外门弟子，看上去都已经步入中年了，只是修为却不精进。 　　显然在陆玖一行人到来之前就已经接到了消息，一行人纷纷站在了门外迎接，身上穿着簇新的衣裳，脸上的神情是夹杂着紧张的喜悦。 　　“弟子等，拜见在掌门师尊！” 　　“弟子等，拜见在掌门师尊！” 　　“弟子等，拜见在掌门师尊！” 　　几人面上带着喜悦的红晕，齐声高喊道，声音洪亮，掷地有声，险些让陆玖误以为回到了魔门。 　　——自从变成了凌霜君之后，接触到的这些人，说话向来都是端着的，说话细声细气的，已经许久没有见到过这样简单质朴的问好方式了。 　　陆玖随意地摆摆手，“行了行了，不讲究那些。” 　　“……” 　　几人直起身来，面面相觑，这，这就是凌霜君？怎么跟传说中的不大一样啊？ 　　可也在直视来人的一瞬间，他们齐齐愣住了—— 　　眼前人脸上的神情虽然显得随性自然，但是举手投足间带着的威压竟叫人无法直视。只消一眼，他们便可以确认，是了，眼前的人就是凌霜君。只有是他，也唯有是他。 　　陆玖挑眉，果然，不管本魔头走到哪里，这浑身的王霸之气如何都遮掩不住，轻易地就能震慑住这群人！ 　　嗨呀，这多不好意思。 　　陆玖干咳两声，努力地让自己严肃了一些，“你们这里管事的是谁。” 　　“回禀掌门师尊，弟子方奕，是这个芳华镇联络点的负责人。”一个国字脸的男人站了出来，似乎是有些局促，只是低着头回话，不敢抬起头来。 　　陆玖嗯了一声，问道：“昨日之后，可有什么异常？” 　　陆玖一路走来，其实也已经感觉到了，芳华镇实在是平静得不能再平静了，别说是连个鬼影子了，连半分魔气都感觉不到。 　　果然，方奕回话道：“回禀掌门师尊，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城外有照我境，寻常妖魔不得入内。” 　　“照我境？那玩意儿能有什么用。”陆玖不屑地嗤了一声。 　　众弟子：…… 　　掌门师尊……好像和传说中的不太一样啊？ 　　传说中比无妄雪山还要高还要冷的掌门师尊……怎么……看上去，好像还，还挺随性的…… 　　“刚从镇魔塔中逃脱，那些东西还有些虚弱，白天能行动的没有几个，”陆玖看了看天色，此时已经是日暮西沉，天边一片火红的夕阳，眸中闪过一丝兴味的光，“入夜之后，就该有些有趣的东西出来了。” 　　“那，那该怎么办？”方奕呆呆地开口。 　　“怎么办？抓啊！”陆玖一脸“不然你以为呢”的神情，理所当然的说道，“这是你们的任务，我就不插手了。要不要抓，怎么抓，就看你们怎么安排了。” 　　说完，陆玖拍了拍开阳的肩膀，留给他一个“小子，好好干”的神情，竟然就这么转身离开了！ 　　众人呆滞地看着那一个扬长而去的身影。 　　片刻之后，开阳干巴巴地开口道：“掌门师尊果然远见，这是为了锻炼我等啊！” 　　方奕也一脸地激动：“掌门师尊不愧是修真界第一人啊，就连行事风格也与旁人不同。” 　　“为了能够在‘除魔榜’上留名，今晚，我一定会全力以赴的！！”小胖墩握紧了拳头，想起方才掌门临走前那个意味深长的眼神，顿时觉得热血沸腾。 　　大家的情绪也忽然之间被调动了起来，一群小弟子眼神亮得可怕。 　　陆玖完全不插手的态度，非但没有让他们感觉到难以接受，甚至让他们感觉到了一种被人信任、被寄以厚望的感觉。心中更加沸腾，恨不得现在就冲出城外去抓上他两三个妖魔。 　　开阳清了清嗓子道：“为了今夜的大计，我们先来商议一下对策吧……” 　　…… 　　陆玖把天衍宗的这一群傻白甜的小弟子丢下之后，本想去找点乐子，却发现，自己顶着这么一张脸，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收到一大堆人的注目礼，还有各种夹杂着崇拜和仰慕的眼神，饶是陆玖这种脸皮厚的人都不禁感到有些不自在起来了。 　　她摸了摸下巴，果然我还是美颜盛世啊，哪怕是换了一副皮囊所有人也能够看破表象看出她绝世无双的本质。 　　哎，都怪她，生得太过貌美。 第13章 魔头赤霄 自己都是上千岁的老妖怪了，…… 　　是夜。 　　黑云遮月，夜色深沉。空气里都弥漫着紧张的气息。 　　方奕白日里已经通知了芳华镇的所有居民，夜里紧闭门户，不管外面听到什么动静都不要出来。 　　开阳与一干人等商议之后，在芳华镇的各个出入口都设置了人把守。 　　“这样，就没关系了吗？”摇光跟在开阳身后，心有惴惴地说道。 　　听白日里掌门师尊的意思，晚上会出现在这里的显然不止一只妖魔。很可能是成群结队的出现的，他们能过应付得了吗？ 　　开阳拍了拍摇光的肩膀，露出一个安抚性的笑容：“别怕，芳华镇还有几个防护阵法呢，有方奕师兄他们看着，能突破进芳华镇中的应当没有多少。” 　　“真的吗……这些可是镇魔塔中的妖魔啊……”摇光说话的声音怯怯的。 　　“掌门师尊不也说了吗？他们在镇魔塔中被关押了多年，实力大不如往前，所以不足为惧。”开阳挺起胸脯，一脸自信的模样。 　　开阳如此自信的话语也感染了摇光，她握紧了小拳头，眼神亮闪闪的：“嗯！今夜，我也会好好努力的。” 　　“师妹加油，争取除魔榜上留名。”开阳笑道。 　　忽然—— 　　开阳嗅到了空气中有一丝不寻常的气息。 　　他抬起头看去，夜色深沉，和方才看上去似乎并没有什么差异。 　　但是开阳却敏锐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出现了。 　　“来了。” 　　开阳说道。 　　听到开阳的声音，周围的弟子也俱是精神一振，精神抖擞地看着四周。 　　“哈哈哈哈哈，几个黄毛小儿也想要拦本座去路？！”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开阳表情严肃，抬眼望去，只见一道黑影从天外飞来，身上带着浓重的煞气。 　　“好强的煞气！” 　　众人见状也不由得吞了吞口水，来者周身的煞气几乎已经可以凝成实质了，明明距离他们还有一些距离，可是趋吉避凶的本能已经让他们感觉到了危险。 　　摇光的嗓子都带上了一些颤抖，“师兄……不，不不是说，都很弱吗？” 　　开阳的神情严肃，提着剑，严阵以待。 　　魔头赤霄看着几个身穿整齐的天衍山服饰的小弟子，轻蔑一笑。 　　几百年过去，天衍山这是无人了吗？ 　　竟然派出这么几个乳臭未干的黄毛小儿来阻挡他的去路，当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在魔头赤霄之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片魔气，其中大部分都是连实体都幻化不出的虚弱魔气，但是还有许多是已经能够凝成实体的妖魔，看上去青面獠牙，外形便颇具威慑力。 　　此时，芳华镇被几个防护阵法护在正中间，开阳等人便站在城门之上，看着这一群来势汹汹的妖魔，他们虽然感觉到了一丝威胁，但是却不由自主地握紧了自己手中的剑，尚且稚嫩的脸上充满了认真。 　　魔头赤霄朗声道：“哈哈哈哈，几个小子也胆敢挑战我的实力！百年之前，本座在魔界呼风喝雨，称霸修真界的时候，你们还没有从娘胎里面出来呢！” 　　开阳神情严肃，回话却半点不怯，“不管你如何呼风喝雨，最后不还是被关进了镇魔塔吗？” 　　“你！” 　　开阳回话的态度不咸不淡，却登时气得赤霄险些一头栽下去。 　　这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子，说话却这么气人！ 　　不愧是天衍宗出来的，那些臭道士老和尚糟老头子教出来的弟子也跟他们一个德性！ 　　魔头赤霄被气得不轻，此时反而笑出声来：“原本我还打算饶你们一条性命，既然给了你们这个机会你们不要，那你们便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给我上！” 　　说完，魔头赤霄振臂一挥，身后乌泱泱的魔气竟然是如同潮水般地向芳华镇冲来！ 　　“嘭！” 　　几声炸响，是魔气撞在芳华镇的防护阵上发出的声音。 　　撞上防护阵的妖魔，甚至连一声惨叫都没来得及发出来，便魂飞魄散了。 　　可是在那之后，仍旧有数之不尽的魔气往芳华镇的防护阵上冲！似乎半点不畏惧灰飞烟灭的下场。 　　在另一边，陆玖虽说不插手他们的事情，但是对于他们要如何对抗实力比自身强上许多倍的妖魔也是十分好奇，所以选了一个视野极佳的位置，悠闲的看着，手上还拎着已经空了一半的酒壶。 　　看见魔头赤霄出现的时候，陆玖微微有些惊讶，不过也只是片刻。 　　“啧，老东西，几百年过去了，可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自己都是上千岁的老妖怪了，却来和这些不过十几岁的小弟子过不去，真是不知羞。 　　陆玖虽然觉得赤霄这样的行为很可耻，但是她自己也半点没有要去帮忙的想法。 　　一边是原先为祸修真界数年的大魔头，一边是初出茅庐学艺不精的天衍宗小弟子。 　　这一场战斗的胜负，似乎是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的。 　　陆玖慢悠悠地喝了一口酒。 　　救人？ 　　不存在的。 　　其他守在各个出入口的弟子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也都纷纷赶来了。 　　看见天上乌泱泱的魔气，沉重得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还有那站在魔气之后，满头银发，身上穿着凌乱的黑衣，整个人充满了危险气息的大魔头……赤霄！ 　　“居……然是赤霄！” 　　有人面如土色：“我们的第一次作战就遇上了镇魔塔中最棘手的几个魔头之一，这也太不吉利了吧。” 　　“这，怎么打啊？” 　　“去求助掌门师尊吧！” 　　有人打起了退堂鼓，甚至打算去找凌霜君了。 　　可是开阳却半步不退，扬声道：“他破阵都没有自己动手，显然是害怕消耗实力，说明他其实也没有外表上看上去的那么强大。可以打！” 　　“开阳师兄，你这……” 　　小胖墩站出来，看着空中一动不动的赤霄，握紧拳头说道：“师尊说了，这些妖魔都很弱的！师尊不会骗我们的！所以，这不过是这个魔头在虚张声势罢了。” 　　远远地将他们的对话听在耳中的陆玖：…… 　　她也就随口一说，他们也还真信了。 　　对于她来说，这些人其实也算不上什么。可是对于这群初出茅庐的小弟子来说，那可就不一定了。 　　“咔擦……” 　　一声裂响。 　　众人闻声，抬头看去，芳华镇的防护阵竟然已经魔气不停地冲撞之下破开了一道口子！ 　　一旦有了突破口，防护阵便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之下。 　　这道口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裂开，几乎可以预见在短短的几十秒时间之后，芳华镇防护阵全线崩溃的场景！ 　　众人咽了咽口水，皆是心中一凛。 　　“嘭！” 　　防护阵破了！ 第14章 迎战！（补8.6更新） 一双冰冷的眼…… 　　刹那间！ 　　刀剑出鞘，所有天衍宗弟子神色一整，不管是之前就做好了应战准备的，还是心有退缩之意的，此时都举起了自己手中的剑，拔剑向着大阵的突破口处！ 　　绝不临战退缩，这是所有天衍宗弟子自入门起便接受的、根深蒂固的观念。 　　入口处，汹涌的妖魔爆发出一阵狂笑，似乎是在嘲笑芳华镇防护阵的脆弱。 　　魔头赤霄大笑三声，“你们引以为傲的防护阵破了，我倒要看看，你们这一群小屁孩到底能有什么本事能拦在本尊的前面！” 　　魔气汹涌，其中集结了不知道是数十还是数百的妖魔，全部汇聚在一起，仿佛一道从天上倾泻而下的黑色的河流，带着势不可挡的气势。 　　开阳神色凛然，表情严肃。在他旁边原本拉着他的衣角的摇光，此时也让开几步，举起了手中的剑，尚且稚嫩的脸上，收敛了软弱和恐惧，神色认真。 　　战！ 　　“结阵！” 　　开阳话音刚落，天衍宗诸弟子便改变了自己原先的站位，在极快的位置里调整了站位，从上而下看去，众人的站位凌乱却不失有序，看上去竟然进入了一种玄之又玄的境界。 　　众人抬手，一道光，竟然在每个人的指尖亮起，然后向中心汇聚…… 　　原本柔和的晚风，忽然冷冽了起来，空气中充满了凝重的肃杀之气！ 　　唰！ 　　一道光盾骤然出现。 　　于是，魔气四散！如同浪涛击石，水流撞上石头，然后炸开。 　　哗啦！ 　　先前四散开去的魔气，再一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集结在一起，带着比先前还要凶猛上几分的气势，瀑布汇聚成浪涛，朝着中心的阵法拍去！ 　　惊涛拍岸，冲泻而下！ 　　在阵法中间的诸人，几乎在这一瞬间，被汹涌而下的魔气吞噬。 　　那样凶猛的威势…… 　　原本在远处优哉游哉仿佛看戏的陆玖，此时也霍然站了起来，面上的神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也从漫不经心换成了全神贯注。 　　他们结的阵法乃是天衍宗有名的天罡破魔阵，本可以抵挡全盛时期的魔头的全力一击。 　　可是此时，他们迎接的，却不是魔头赤霄的攻击。 　　而是数十、数百甚至上千的妖魔集结而成的浪涛！ 　　魔头赤霄看着被魔气淹没的众人，眼中闪过了一丝嘲讽之意，呵，不过如此。 　　陆玖心念一动，转眼之间，便从距离战场几百米远的高楼之上到了距离阵中不过百米的距离。 　　她的气息收敛得太好，以至于全身心注意着阵中情况的赤霄竟然没有注意到旁边居然神不知鬼不觉地多出了一个人！ 　　魔气，吞没了结阵的天衍宗众弟子。 　　他们才刚刚下山，原本要面对镇魔塔中的妖魔已是勉强……更遑论是如此之众的妖魔！ 　　这样的结局，本应是意料之中。 　　可此时…… 　　一道光！ 　　魔头赤霄难以置信地看着在汹涌的魔气之中忽然透出了一线光…… 　　不…… 　　怎么可能！ 　　魔气密不透风的包围，忽然出现了一丝裂缝，紧接着，第二道光、第三道光、第四，第五…… 　　仿佛是黑暗尽头的曙光，明明和铺天盖地的魔气比起来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却仿佛是一个预告，紧接着…… 　　轰！ 　　从阵法中央，竟然透出了一道光束！ 　　是天光一样的白，仿佛夜尽天明……！ 　　飓风冲破波涛，从天上倾泻而下的魔气瞬间被冲得四散零落，再不复先前的汹涌迅疾！ 　　陆玖神色微变，魔气散开，露出阵中之人。 　　只见阵中的人，已经有许多因为不堪重压而跪下了，可是还有两人立在阵中，那一道冲天的光束便是从他们身上发出来的！ 　　是开阳和摇光。 　　竟是那个看上去娇娇怯怯的小姑娘，陆玖惊讶地看着小姑娘背脊挺直地站在阵中。 　　两人额上已经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这一道光束似乎已经耗尽了他们全身的力气，眼见魔气被冲散，都收回了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眼见着这几个自己看不起的黄毛小儿竟然把这一群自己从镇魔塔中带出来的妖魔大军打得溃不成军，赤霄整个人几乎都要气得发狂了。 　　“呵，有些本事，不过，也就到此为止了！” 　　他的神色狰狞，下一瞬，整个人竟然已经到了众人眼前。 　　一边是状态满满的大魔头，一边是已经虚弱得没有抵抗能力的天衍宗诸弟子，这一击，几乎是毫无悬念的。 　　可是，就在此时…… 　　疾风起！ 　　一道身影突然挡在了众人眼前。 　　“掌门师尊！” 　　众弟子惊喜地喊道。 　　“嘭！” 　　魔头赤霄飞身至众人眼前，推出的猩红一掌，竟然猝不及防地被眼前的人挡住了！ 　　在赤霄一掌带来的气流之中，陆玖长发微动，脸上却带着一丝漫不经心的笑意：“堂堂魔头，竟然要和一群小孩子过不去吗？” 　　突然出现的人，打了赤霄一个猝不及防。 　　“你是谁？！”赤霄彻底恼怒了。 　　原本以为守城的只有天衍宗的这几个小弟子，却没有想到打了小的，来了大的。 　　“一个死人，不配知道我的名号。” 　　魔头赤霄：“狂妄！” 　　银发飘扬，血色的光在手心凝聚，嘴角带着嗜杀的笑容，猛地出招！ 　　一个巨大的带着浓烈的煞气和危险气息的血红色魔气直直地向陆玖飞来！ 　　站在陆玖身后的众人都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掌门！” 　　“师尊！” 　　如他们之前所想的，魔头赤霄此时其实并没有太多的体力，此时并没有太多的精力和他们一直在这里耗。 　　所以这是他的全力一击，只允许成功，不允许失败。 　　陆玖若是接下他的这一击，必定重伤，可若是躲开……她身后的那些人，必定逃不过这一击！ 　　那么，是躲，还是不躲？ 　　陆玖身形微动，那当然是…… 　　可就在此时，陆玖的双眼忽然慢慢地闭上了。 　　赤霄眼看着陆玖不退不避，似乎有硬生生地吃下这一招的打算，心中还觉得她狂傲，可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她竟然还把眼睛闭上了？？ 　　赤霄差点大笑出声，眼前的人，是蠢还是傻？！ 　　“师尊！” 　　见到陆玖纹丝不动的身形，开阳忍不住出声提醒道，若不是他此时没有多少体力，此时已经冲上前去了。 　　倏然！ 　　一双冰冷的眼眸睁开。 　　带着冷冽的霜色，还有…… 　　凛冽的战意！ 第15章 真是胡来 这便是……凌霜君！…… 　　铮！ 　　出乎意料的一声清响，赤霄霎时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自己遇到的事情！ 　　“怎么可能！” 　　明明都…… 　　他有些反应不过来。 　　原本他的全力一击，距离眼前人已经不过咫尺的距离，原本这人已经闭上双眼准备引颈受戮了……可是忽然，他睁开了双眼，然后局势瞬间扭转！ 　　饶是赤霄，也没有看清，刚才眼前人是怎么动的。 　　这一团魔气的轰然一击就在眼前，眼前人退无可退，可却在睁开眼的刹那，往后退了半步！ 　　仅仅半步！ 　　然后，赤霄便只看见眼前一片雪亮的剑光。 　　一道通体都仿佛是由冰雪铸就的剑骤然出现，横亘在他身前，竟然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半步之差。 　　赤霄忽然感到莫名的颓唐。 　　他的全力一击，却连眼前人的一片衣角都没有碰到。 　　赤霄并不知道，在这电光火石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此时站在他眼前的人，已经不是片刻之前和他对话的人了。 　　这不过，才是刚刚开始。 　　凌霜君虚虚一抓，“霜雪”便飞到了他手上。 　　“你输了。”冰冷的声音，仿佛死神的宣告。 　　赤霄闻言一怔，却已经大笑起来。 　　可下一刻，他的笑声便陡然停住。 　　方才还距离他十步开外的凌霜君，在话音落地之后，竟然霎时消失不见！ 　　赤霄顿时瞳孔微缩，眼前白影一闪，风中又一道极其隐约的影子，那一刻，他的汗毛直竖，只凭着直觉，狠狠一拳打出去！ 　　可却……什么都没打中。 　　凌霜君手中的“霜雪”发出了“铮”的一声清响，无数的灵力从他身体注入剑中，一把冰剑竟然仿佛被点燃了一般，霎时璀璨。 　　一道虚虚的剑影，一下从锋锐的剑尖上漫散开去，拢住了整把剑。 　　眼中锋芒一闪而逝。 　　剑影既起，凌霜君落剑之时便没有片刻犹豫！ 　　轰然一剑！ 　　“噗嗤” 　　赤霄还睁着难以置信的双眼，还不知眼前人是如何消失的，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到了自己身后的，可是这些疑问却再也问不出口了，他连半个问句都问不出来，便感觉生机迅速的从体内流逝……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自己低下头时，看见染血的剑尖。 　　抽出剑，赤霄的身体也随之倒下！ 　　嘭！ 　　天衍宗众人看着这心惊胆战的一幕，目瞪口呆。 　　这便是……修真界第一人的实力。 　　这便是……凌霜君！ 　　何等惊艳的一击！ 　　剑尖还在滴血，凌霜君的白衣上却没有沾染上半分的血迹，望着倒下的赤霄，面无表情。 　　本可以饶他一命…… 　　但，既然对一群小孩子动手，那便留他不得了。 　　“多谢掌门师尊出手搭救！”开阳忽然上前一步，抱拳道。 　　他还没有忘记，凌霜君曾言，镇魔塔中的妖魔都弱得可怕，可是他们却被师尊口中弱的可怕的妖魔打得溃不成军，居然还要掌门出手搭救。 　　众弟子也反应过来，齐声道：“多谢掌门师尊出手搭救！” 　　唯独，站在开阳旁边的摇光，却一言不发，只是定定地看着凌霜君，眼中的神色不明。 　　开阳也注意到了摇光的异样，动手推了推她：“摇光！” 　　“掌门师尊应该知道，我们打不过他，可是还要将我们置于如此危险的境地，这是为何？”摇光的声音稚嫩，但是问出口的话却老成极了，甚至隐隐带着质问之意。 　　开阳神色一变，“摇光，你在说什么？！” 　　“……” 　　“嗯，”凌霜君神色自然，“是我不对。” 　　他没有什么多余的解释，也没有要为自己开脱的意思，只是简单的一句“是我不对”，便是摇光也没有想到，他会如此果断。 　　“……” 　　众人面面相觑，掌门师尊这是……在向他们认错？！ 　　摇光接着道：“如果刚才，我们……” 　　她说着，这话只起了个头，却说不下去了，忽然哽咽，眼眶更是红了一圈，整个人仿似委屈到了极点。刚才的那一战，显然是把她吓坏了。 　　“没有如果。” 　　凌霜君知道摇光要说什么，但是不会有那种情况出现，因为他还在这里。 　　“今夜到此为止，各自回去休息吧。”凌霜君沉声道。 　　“是！” 　　众弟子今夜也是受到了一番惊吓，听到凌霜君说回去休息之后，也都纷纷松了一口气。 　　开阳一边安慰摇光，一边把她带下了城楼。 　　在他们走出很远之后，凌霜君依旧站在原地没动，一身白衣无风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摇光回过头，看见立在城墙上的身影，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师兄，你有没有觉得师尊有些不对？” 　　开阳点点头，“你也发现了？” 　　“我总觉得……”摇光蹙眉，却不知应该怎么描绘心中的感受。 　　开阳也是板着脸，一脸的认真，“师尊既然向我们认错，那简直不是有些不对，是大不对！师尊今天让我们独自应敌，原本应该也是为了锻炼我们，只是看到我们不敌，打得如此艰难的样子才觉得自己可能是做错了……” 　　“其实我觉得，师尊没有错。” 　　开阳想起方才在城楼之上看见凌霜君翩然若雪的身影，和那轰然一击！眼神之中带着灼热和向往。 　　“摇光，今天你太鲁莽了。”开阳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的说道。 　　摇光其实想说，她想说的不是这个，但是看着开阳郑重的神色，到底是什么都没有说。 　　可能是她想多了吧…… 　　“是吗？” 　　…… 　　城楼之上。 　　凌霜君还站在原地，眼神却看着方才众人站的位置，声音轻飘飘地逸散在风中—— 　　“真是胡来。” 第16章 师尊如日月 正道果然都是一群傻帽。…… 　　次日清晨。 　　陆玖揉着眼睛从床上爬起来，只觉得浑身酸软，没什么力气。整个人都像是经历了一场剧烈的体力劳动之后，浑身脱力的感觉。 　　“嘶……” 　　陆玖倒吸一口凉气，揉了揉眉心，脑海之中的记忆有一些模糊。 　　她只隐约记得，昨天晚上天衍宗的小弟子们要去对付魔修，运气却不太好，碰上了一些难缠的家伙。 　　当时她本来没打算要帮忙，只是看着那个魔头太嚣张，明明在他眼前还有一个更嚣张更招摇的大魔头，他却不知道收敛，陆玖当时便想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兄弟。 　　她当时突然出现，才不是为了救那些弱鸡的小弟子们呢。 　　可是…… 　　陆玖皱着眉，打量着房间内的摆设。 　　房间里的布置很整洁，但是也很简单，看上去并不怎么奢华，却也算不上简陋，看风格应当是芳华镇中的什么客栈之流。 　　记忆到了自己挡住了魔头赤霄的一记攻击之后，就戛然而止了。 　　之后，脑子里面还有一些破碎的画面，无非是关于自己和魔头赤霄打架的场景，但是…… 　　那些记忆的碎片零零星星，看得并不很连贯，而陆玖自己对这一切也没有什么太深的印象。 　　倒像是…… 　　陆玖仔细回想了一下当时的场面，却发现无论怎么想，都只能想起脑海里零星的片段，却怎么也想不起连贯的来。 　　对于自己是怎么回到这里的，陆玖也没有一点印象。 　　想不起来，陆玖索性便不想了，恶狠狠地骂了一句：“狗贼，死了还不够，还要祸害你爷爷。” 　　昨晚上和魔头赤霄打了一架，第二天醒来记忆就变得有些不连贯，陆玖自然而然地就把这一切归结于赤霄头上了。 　　不管现在多么弱鸡，至少在当年也算是威风赫赫的一名大魔头，说不定有些什么让人糟心的手段。 　　“掌门师尊？” 　　门外传来一声带着疑惑的问句。 　　陆玖：“……” 　　完了，陆玖醒时没有太注意，此时才发现门口站着两个小弟子，似乎是在等他。 　　两人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气息，虽然关着门，但是陆玖醒来的时候应该也能第一时间感知到的。 　　完了，刚才自己爆的粗口不会被听见了吧？ 　　凌霜君光风霁月的形象被毁于一旦了。 　　陆玖有些愧疚地想道：凌霜君，对不住了，你这么多年苦心经营的人设，我这才三两天就给你毁了个差不离。都是生活所迫，你的在天之灵也不要太计较了。 　　在天之灵？ 　　一道灵识倏然睁开眼。 　　陆玖莫名地忽然感到身体一寒，却说不上来这种不妙的感觉是从何而来。 　　太奇怪了……自从和那个白毛的东西打了一架之后，一切都开始变得诡异了起来。 　　陆玖干咳了两声，板起脸，又恢复了往常清高的仙人形象，推开门走出去，对着门口的两个弟子点了点头：“早。” 　　早早早早早？ 　　两个弟子有些懵，师尊这是在向他们说早上好吗？ 　　“师尊……您也早。”两个弟子对视一眼，干巴巴地说道。 　　陆玖点点头，心道一声真乖，要是他们魔教的那些坏东西也这么乖就好了。 　　这是二楼，往下看去可以看见大堂之中天衍宗的弟子们已经整整齐齐站好了，似乎已经等候多时了。 　　“等了多久了？” 　　陆玖漫不经心地开口问道。 　　“回禀师尊，两个时辰。”开阳神情有些莫名。 　　陆玖莫名的觉得自己的老脸有些发红，她这么大个人了，居然因为睡懒觉让这群小孩子等了自己两个时辰之久！ 　　看来还是跟白毛赤霄的一战打得消耗太多啊。 　　心中虽然这么想，但是陆玖表面上却不露分毫，反而高深莫测地反问道：“可知我为何让你们等？” 　　众弟子面面相觑。 　　在他们心中，如掌门师尊这样高绝如日月的一般人物，自然和他们不同，兴许晚上都是不需要睡觉的，自然早上也不存在什么睡过头了或者赖床的事情。 　　所以他们半点也没往这方面想，只以为是掌门师尊或许有什么自己的计较，只是安静地等在楼下也不敢去问凌霜君。 　　开阳迟疑了片刻，才开口道：“掌门师尊是为了……磨炼我们的耐性？” 　　“非也。”陆玖摇头。 　　“那是……” 　　陆玖的神情却忽然一肃，“你们可知错？！” 　　陆玖突然急言令色起来，让所有人都有些措不及防，虽不知为何被问责，可是面对突然发怒的陆玖，众人都齐刷刷地半跪下来，“掌门师尊……” 　　“看你们这样子便是等了两个小时也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了。” 　　所有人冷汗涔涔地跪在地上，实际上也并不知道凌霜君为何发怒。 　　他们的记忆还停留在昨天晚上一场大战之后，凌霜君先是对他们说“是我的不对”，然后便让他们回去休息了。 　　当时他们还觉得，不愧是师尊，遇见了这样的事情，竟然还向他们认错！果然不愧是正道楷模！ 　　可是今早上…… 　　开阳连忙道：“弟子等人不敌魔军，是为学艺不精，弟子知错。” 　　听到开阳起了个头，众人也连忙齐声道：“弟子知错！” 　　“非也，”陆玖还是摇头，“你们分明知道，强敌来袭自己无力阻挡，却不知退让求助前辈，只知一味死撑，此为不智！” 　　“可是师尊……”开阳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陆玖：“没有可是，你们这样，不算是勇敢，只能算是愚蠢！在真正的强敌面前，你们这样的实力，就像是菜场上的韭菜一样，是一茬接一茬地送上去给人收割，没有半点用处。” 　　韭菜们一个个低着头，一脸惭愧的模样。 　　“弟子等知错了。” 　　“知错了？”陆玖轻哼一声，“我看你们还是不知，下一次还会犯同样的错误。为了让你们记忆更加深刻，所有人，绕着芳华镇跑十圈，这算是惩罚。” 　　陆玖说出口，便等着有人讨价还价，然后她在给他们降成三圈，这样也好显得她实际上是一个通情达理的好师尊。 　　某大魔头已经很自然地代入了幼稚园老师的身份还毫不自知。 　　“是！” 　　可是意料之外的是，竟没有一个人提出异议，齐刷刷地应了一声，便纷纷一脸视死如归地鱼涌而出。 　　“……” 　　干。 　　正道果然都是一群傻帽。 　　遇到事只知道往前冲就算了，连讨价还价都不知道。 　　难怪此前一直被他们魔教压着打！ 第17章 日夜兼程 “他们啊，是这修真界的未来…… 　　镇魔塔倾那一日，天衍宗联合五大宗门设立“除魔榜”，凡修行年限三年以上，五十年以下的各宗门弟子都将收录其中，按照降服妖魔的数量进行排名。排名靠前者，将获得五大宗门送出的神秘奖励。 　　在各大修士聚集的城镇，用暗含变幻之力的铭文在城门之上刻下了遒劲有力的“除魔榜”三个大字。 　　当日，天衍宗作为表率，率先派出了门中弟子下山除魔。 　　接到这一消息后，各大门派也纷纷响应，相继派出了自家弟子。 　　那一日，赤羽宗凰羽真人带着自家小辈弟子下山，循着降魔杵的指示向魔气聚集之地前进，途经修士城池墨玉城。 　　众弟子都是第一次下山，看见魏巍城门发出惊讶的声音—— 　　城门的墙砖之上，赫然写着几个暗金色的大字——除魔榜！这三个大字之中仿佛蕴含着一种玄之又玄的力量，见之便让人感觉心神一荡。凝目看去，那除魔榜之上，已经有了十数行浅金色的小字—— 　　凰羽真人望着那几个小字喃喃念出声：“开阳伏魔五十八、摇光伏魔四十九、天枢伏魔二十一、天玑伏魔十五……” 　　人人皆知，天衍宗这一辈中最优秀的几位弟子，以北斗七星的星宿命名，因为天衍宗地处中原之北，暗合北斗七杰之意，其中最年长的弟子天枢也不过十六，其中开阳和摇光更是才十三四岁…… 　　可这仅仅只是一天，天衍宗的几名弟子，就已经名列除魔榜上！ 　　伏魔五十八啊…… 　　凰羽真人不由得感到有些咂舌。 　　“真人，除魔榜上的这些人，都是什么人啊？为什么我们还没有见到妖魔的踪迹，他们就已经降伏了这么多妖魔……” 　　凰羽真人看着除魔榜上的名字，缓缓道：“他们啊，是这修真界的未来。” 　　“未来？” 　　众人不解，可凰羽真人却不再多言。 　　自之前的一场大战，修真界安稳了许多年，多年妖魔绝迹，可是曾经这些妖魔为祸修真界四处肆虐的时候，留下的恐惧仍然深深铭刻在了人们的骨血之中。 　　更遑论，是这些被锁在了镇魔塔之中的妖魔…… 　　能被锁在镇魔塔之中的妖魔，至少都是当时曾经为祸一方的大妖大魔，仅仅是叫他们魂飞魄散已经不足以赎清他们身上的罪孽，才要将他们镇压在镇魔塔之中，历经痛苦与折磨！ 　　就算是镇压多年实力受损，可终究他们都是曾经为祸一方甚至是名气不小的大魔头啊！ 　　那北斗七杰才多大年纪？名列榜首的开阳如今才不过十四岁，竟然一上来就伏魔五十八！ 　　就算是换做了凰羽真人，也绝不敢夸下海口说自己单打独斗能够一夜降服五十八个魔头！ 　　这是何等恐怖的实力和修为……！ 　　自凌霜君闭关以来，这天衍宗也不再过问世间事，闭门谢客，门中的弟子也甚是低调，隐隐有淡出众人视野的迹象。 　　这些年，虽然大家嘴上不说，但是心中多半是觉得天衍宗修真界首宗的名头已经是名存实亡了，实际上在五大宗门之中的声望和地位都已经直线下降…… 　　可是伴随着如今凌霜君的出关，镇魔塔的倾倒，年轻一辈弟子开始在修真界行走，天衍宗这个曾经在修真界人人尊崇的宗门，开始隐隐展露出自己的实力，让众人心惊的同时，也重燃起对天衍宗无限的向往。 　　天衍宗啊！那是修真界首宗，是修真界所有人最向往的圣地！ 　　其中更是有着整个修真界力量的象征和未来……凌霜君啊！ 　　似赤羽宗这般，还有许多宗门带着自家弟子下山路过城门外，看见了那除魔榜后头的名字。 　　带队下山的长老们纷纷传信回门，一时之间，整个修真界都开始重新审视自己门派和天衍宗之间的差距，也开始考虑起来，以后要怎样对待天衍宗。 　　镇魔塔的倒塌，并没有给天衍宗的声誉和地位带来太大的影响，相反，犹如在平静的湖面丢出了一颗石子，引起了整个修真界的重视。 　　所有人，都见证了这个多年屹立不倒的宗门，有着怎样的实力。 　　…… 　　不管陆玖怎么委婉地暗示他们其实可以不用老老实实地跑完的，但是所有人都是一脸正气，一副掌门师尊你不要再试探我们了，我们的道心稳固异常，决计不会动摇的神情坚毅的跑了下来。 　　所以，理所当然的，陆玖丢下他们，去简单地安排了一下离开芳华镇之后的事宜，再回来的时候，陆玖感受到了整个镇子的人眼神之中的谴责。 　　“这个仙长的心是石头做的吗？这才多大的孩子，就罚这么重……” 　　“谁还不是个孩子呢？以前都是被爹妈捧在手心里的，可不是被送去这么糟践的。天衍宗又如何？天衍宗就可以这么糟践好好的孩子了吗？” 　　“真的过分，昨晚上我一夜都没睡着，就看着这群半大的孩子保护我们了，这个人模人样的仙长，连个人样都没看见。” 　　“呸，不要脸。” 　　“呸！” 　　陆玖：？？？ 　　这怪她吗？ 　　这也是她的锅吗？ 　　天知道是这群脑子不开窍的小笨猪们自己要求要跑的啊！ 　　芳华镇在天衍山脚下，若要说实际面积也就是一个小镇，其实并不大。但是这群弟子实诚，把芳华镇附近的山林也算作了是芳华镇的地盘，愣是实打实地绕着芳华镇包括附近的林子跑了十圈。 　　这种运动量，要是这个年纪的陆玖去，恐怕都已经累趴下了。 　　可是他们跑完之后虽然也是满头的大汗，依然可以保持着体态和修养，没有站得东倒西歪。每个人的样子，看上去都自律得都让人心疼了。 　　陆玖皱了皱眉，这正道会不会养孩子。 　　把好好的孩子都养成什么样了？这还是孩子吗？这是机器人吧？ 　　“芳华镇方圆十公里，邪祟净除，这是你们的功劳，”陆玖神情严肃地说道，“原计划第二日就启程前往附近的另一个城镇……” 　　所有的弟子虽然喘气还有一些粗，但是看着陆玖的眼神都坚毅异常，仿佛就是陆玖让他们今夜启程也丝毫没有异议。 　　“便再休整一日再走吧。”陆玖挥了挥手，半眯上眼睛。 　　对他们这么好，这么宽容，这下总该能听到孩子的欢呼了吧？陆玖心中有些美滋滋地想着。 　　她，可是，陆·育儿专家·玖啊。 　　“掌门，镇魔塔倾，妖邪四溢，四处恐民不聊生，在妖邪尽数归位之前，弟子等不能也不愿留下休整！”天枢上前一步道。 　　陆玖：“……” 　　“是啊掌门师尊，我们不累，我们还可以再和妖邪打上三百回合，我们不需要休整的！” 　　“对的师尊，我们休整半个时辰后就可以出发了！” 　　“师尊！我们连夜启程吧！” 　　这些人……都是魔鬼吧？ 第18章 死鱼 不多时，陆玖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无妄雪山。 　　大雪纷飞，入眼所见皆是苍茫的一片白。 　　有的雪是温柔的，有的雪是厚重的。 　　雪落无声，兴许在别的地方看见这样的场景场景，看见这苍茫的一片白，都会生出疏阔清凉之感，清远之余未免也会生出一丝寂寥之情。 　　但此情此景，却有不同。 　　这里是无妄雪山。 　　无妄雪山的雪是带着杀气的，是带着锋芒的，不肖靠近，仅仅是远观便已经能够感觉到一片肃杀之感！ 　　杀！ 　　表面上无害且柔软，但仅仅远观便让人心生畏惧！ 　　这便是无妄雪山的雪。 　　也正因如此，这许多年来除了司玄君以外，无人敢踏足无妄雪山半步。 　　无妄雪山根本不用设下什么复杂的阵法，也不需要什么修为高强的人来守护，仅仅是山上终年不化的积雪，天上时常纷扬的雪花便足以令闲人止步。 　　几乎修真界的所有人都知道无妄雪山的存在，但却从未有人踏足过。 　　仅仅是远远的，隔着群山眺望，云雾缭绕中的这座雪山。 　　孤高，冷清，同时也是危险的代名词。 　　司玄君是无妄雪山的守护者。 　　也是唯一知道这座雪山的秘密的人。 　　几乎是在看见镇魔塔倾的那一刻，他的心中便生起了一丝不祥的预感。也不知道这种预感从何而来，只是他突然地感觉到很不妙，所以他急匆匆地从天衍宗回到了无妄雪山。 　　眼前，山还是那座山。 　　依旧冰冷肃杀，依旧安静。 　　只是司玄君依旧敏锐地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 　　——是血腥味。 　　无妄雪山之上寸草不生，万物不长，更没有生灵居住，按道理说这样的味道是不应该出现在无妄雪山之上的。 　　想到这一点，司玄君的脸色变得很难看。 　　—— 　　拗不过天衍宗的一群小豆丁，明明看上去已经疲惫得不行了还是要坚持着上路。 　　陆玖本着看热闹的心态也没有再横加阻拦，任由他们按照原定的计划上路了。 　　她原本是等着看这些从前没有吃过苦的小弟子抱怨行程辛苦，然后再来向她请求的。 　　可是，很显然，她是低估了这群孩子的心性。 　　一路上，明显他们已经累得不行了，每个人看上去都十分倦怠，也愣是没有喊过一声累，说过一声苦。这要是换了陆玖当年，早就撂挑子不干，跑没影了。 　　他们却愣是坚持了下来。 　　陆玖也是啧啧出奇，正道这些人，真的是不怀好心。 　　好好的孩子，给人养成这样了。 　　这样的孩子，一点都不知道变通，也不知道为了自己着想，只坚持着自己心中可笑的大义，可是分明自己也搞不清楚到底什么是大义。 　　这样的教育下养出来的孩子，又怎么可能打得过他们那些从死人堆里真刀真枪炼出来的魔修？在战场上，又怎么可能生存得下来？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陆玖竟然还有一些担心这些正道根正苗红的小苗子以后的生存问题了。 　　陆玖实在看不下去一群人明明累得不行了还要强撑着，发出嫌弃的声音：“前面有条小河，先在这里休整一下吧。你们身上全是汗水，臭死了。自己闻闻。” 　　也不管他们是什么想法，说完这句话，陆玖就丢下他们背身走了。 　　留下弟子们面面相觑，抬起自己的袖子闻了闻，脸色有些茫然。 　　不臭啊，挺香的啊…… 　　分明他们出汗了过后都会记得用一个清洁术来让自己保持清爽的…… 　　开阳望着走远了的陆玖，只觉得她的形象在他心目中变得越发高大了起来。 　　师尊这是在…… 　　体谅他们啊！ 　　为了让他们能够心安理得地坐下来休息一会，还特意为他们找一个借口！ 　　这是何等的温柔！何等的体谅啊！ 　　这样高绝如日月又体谅弟子的绝世好师尊还有哪里能找到啊？！ 　　尚不知道自己在弟子们心中的形象又变得高大了几分，陆玖自顾自走到了离弟子们稍微远一些，但是还能够感觉到他们气息的地方。 　　按照她当年的经验，有魔教的前辈在的时候，他们这群人是没有谁敢放松警惕的。 　　不管是魔教正道，哪里的小孩子都是一样的。 　　归根究底还是有些怕长辈怕师父的。 　　她随意地一撩衣袍坐在了石头之上，望着河水，神情有些无奈。 　　一道声音忽然在耳畔响起：“为什么不直接让他们休息？” 　　“这群死脑筋，满脑子想着济世救民呢，直接让他们……”陆玖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张嘴就要说，话说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了不对。 　　“是谁？！” 　　陆玖猛地站起，警惕地审视四周，神情瞬间变得冷肃，霜雪也骤然出现在手中，微微握紧，周遭的空气都变得寒冷上了几分。 　　灌木丛中草叶微动。 　　陆玖凝神。 　　可片刻之后，里面竟然蹿出来了一只小兔子，雪团一样的，睁着黑曜石一般的眼睛，有些懵懂地出现在陆玖眼前，粉红的鼻头还动了动。 　　周遭，再没有别的气息。 　　陆玖微微皱眉。 　　不管是这具身体本身的力量，还是陆玖曾经敏锐的洞察力，如果有陌生的气息闯入到了她身边，她是很快就能够感觉到，并且分辨出人在哪个方位的。 　　可是现在，她没有感受到任何陌生人的气息。 　　刚才出现的那一道声音，乍一听有些陌生，可是隐隐然之间，又好像有些耳熟。好像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一样。 　　再次检查过之后，还是没有发现什么异常的情况，陆玖只得放弃寻找。 　　收了剑，低头直接抓住了兔子的耳朵，将它提了起来。 　　小家伙倒也不怕人，被陆玖抓了起来，也不蹬也不闹，就缩着脚脚，歪着头看着陆玖。 　　陆玖跟这个小家伙对视了一会，唇角微弯，声音散漫，微凉的眼眸仿佛冰雪初化，“……唔，你是怎么知道，我刚好有点想吃兔肉了的？小家伙，多谢了。” 　　说着，还提着兔子的耳朵晃了晃，并不怎么真情实感地表达感谢。 　　兔子本来无意识蜷缩着的脚听见了陆玖的话忽然颤抖了一下。 　　提着自己意外收获的晚餐，陆玖回到了弟子们所在的位置。 　　天衍宗出来的弟子还是极重规矩的，哪怕是休息，每个人也是坐得笔直，好像是排排坐着等着老师来上课一样。 　　“喏，今晚加餐。” 　　陆玖提出手中的兔子。 　　看见陆玖抓着兔子回来了，其中好几个女弟子眼睛瞬间都亮了。 　　“是兔兔！” 　　“哇好可爱！” 　　“它好乖哦，在师尊手上乖的像个娃娃！” 　　“师尊你在哪里找的！还有别的兔子吗！” 　　哪怕是受到过良好的教育，在看见这类毛绒绒的小可爱的时候，小女生们也有些难以自制。 　　还有一些小男孩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神偷偷瞥陆玖手上的兔子，虽然嘴上没说话，但是眼神已经暴露了他们内心的想法。 　　好可爱。 　　想摸。 　　“……” 　　陆玖：不是，这些人的关注点是不是有点奇怪啊？不应该是今天可以吃兔肉了好开心吗？ 　　陆玖的嘴角慢慢变平，正要叱责这些人忽视事物的实用性而只看外表的肤浅，微一侧目便看见了小河里面的鱼一条接一条地翻起了白肚皮，要说出口的话在喉咙里面打了个转，又咽回去了。 　　这条河，来的时候便看过了，很清澈干净，不然陆玖也不会选择在这个地方休息。 　　可是此时，河里的鱼都翻着白肚皮浮到了水面上。 　　密密麻麻，看得让人头皮发麻。 　　不多时，陆玖便闻到了一股恶臭。 　　“这他妈……” 　　“是什么东西啊！！” 第19章 罗罗鸟 现如今的修士都如此没有风骨了…… 　　眼前的场景充满了不祥的气息。 　　是妖？是魔？ 　　陆玖审视片刻，神情逐渐变得严肃起来，收敛起了先前的漫不经心。 　　“小心，此地不宜久留。” 　　“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陆玖吩咐道，声音之中带上了几分冷厉。 　　作为大魔头趋利避害的本性，陆玖感到了一种令人不安的气息。 　　这种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见到师尊的神情如此严肃，众弟子也知道眼前的情况不容小觑，动作迅速地收拾好了行装，并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个队形——这个队形随时可以展开形成一个简易阵法。 　　摇光怀中还抱着那一只兔子，兔子似乎也感受到了此时紧张的气氛，瑟瑟发抖地埋在摇光的怀中。 　　陆玖只想着让大家尽快离开这里，但，已经来不及了。 　　“呜——呜呜——” 　　几声尖啸陡然在耳畔响起！ 　　“扑棱棱——” 　　无数的飞鸟从头顶飞起，似乎是身后有什么洪水猛兽在追赶着似的逃离这里。 　　来不及了！ 　　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但陆玖的感觉何其敏锐，她直接摸出怀中灵符，扔在地上，一股青烟升起，身穿简陋麻衣的男子出现在众人眼前。 　　他半跪在陆玖面前，俯身垂首，只看着眼前一寸见方的土地。 　　这正是上一次在芳华镇被他们一行人收服的无面人！ 　　“凌霜君有何吩咐？” 　　“保护好他们。”陆玖冷眼看着一脸顺从的无面人，飞身而起，声音从高处传来。 　　“是。”无面人很识时务，恭顺道。 　　眼前的人是凌霜君，上一次他能够一眼看穿自己的幻境，也能够轻易杀了他，可是他没有。但若是自己敢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什么幺蛾子，依着凌霜君的脾气，定要将他挫骨扬灰了。 　　无面人站起来，双手掐诀，陡然间周围草木繁盛，如同平静的水面突然激起了波纹，一圈一圈地晕染开来。 　　在她身后原本是一片站满了人的河岸，可是此时看去，原本站在那方的人全都消失了。 　　这就是无面人制造出来的幻境。 　　那群小豆丁被幻境保护了起来，陆玖就没有了后顾之忧。 　　倏然，一道黑影从山的另一头冲天飞起，张开双翼，近乎遮天蔽日，将整片山头的日光都遮了个十足十。 　　陆玖眉目微凝，握紧了手中的霜雪。 　　“噌！” 　　陡然间，一道冰蓝的光华虚虚地拢住了霜雪剑身，剑影虚虚地一晃，剑光明亮，六把与霜雪一模一样的剑出现在了陆玖的身后！ 　　霜雪不是陆玖的佩剑，在往日也只是听说过霜雪的传言。她只是借着这具身体的优势才能够使用霜雪，可是要说和霜雪心意相通，那却是做不到的。 　　若是寻常倒也罢了，只是如今…… 　　陆玖握着霜雪的手微微用力，微蓝的剑光衬得她的手毫无血色。 　　哗！ 　　那冲天而上的黑影陡然倒转回来，化作一道黑色的闪电，直冲陆玖而来！陆玖听见风声的呼啸，趁着这个时候，她也看清了那遮天蔽日的大鸟的模样…… 　　鸦黑色的羽毛，短小的尾羽，足有身体数倍长的翅膀！翅膀上的羽毛皆是锋利的尖刀，既是武器也是盔甲！而它的头…… 　　方才冲天而上的时候陆玖并没有看清，可是此时看清了才更觉得心惊。 　　若是只有一个头，恐怕还只算是寻常凶兽。 　　可它……有两个头！ 　　两双赤色的眼瞳已经锁定了陆玖，歪着头看着她，似乎是在打量着她为什么会有勇气站在它面前。 　　这样的双头巨鸟，这样的大小……只有一个名字，能够匹配。 　　被无面人藏在幻境之中的弟子们，虽然外界看不见他们，但是他们却能够清楚地看见外界的变化。 　　那只鸟直直地朝着空中的师尊俯冲而来，众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觉得慌乱的同时，也感觉到了恐惧。 　　他们在天衍山接受了这么长时间的训练，能够分辨行走世间的大部分妖魔，可是却从未在教科书上看见过哪一种妖魔是长成这模样的！ 　　和眼前的巨鸟比起来，他们生平所见之妖魔，都长得太小巧，太精致了，眼前的巨鸟，仅仅是体型就给人带来了无形的威压！ 　　“这……这是什么？” 　　弟子们面面相觑，分明眼前的巨鸟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知识面。 　　“我的祖师爷啊，在长老们的图谱上，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妖魔啊。” 　　“这，这定然不是什么妖魔，这得是凶兽那一挂的了吧？”有弟子已经带上了哭腔。 　　陆玖心中不似这群没见过世面的小弟子们那般的茫然，只是心中的恐慌却半点不比他们少。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她知道。 　　“又西三百五十里，曰莱山，其木多檀、楮，其鸟多罗罗，是食人。” 　　“长千尺，生两首，能吐异火，百日不灭，中之则死。” 　　这是传言中早已经灭绝的上古凶兽—— 　　罗罗鸟！ 　　这样生于上古洪荒，也早该灭绝于洪荒时代的凶兽，怎会出现在此处？ 　　上古凶兽，大多都只出现在传说之中，哪怕是现在的天衍宗，也有快几百年不再教授关于上古凶兽的习性和特点了。 　　早已经绝迹的东西，没有必要再特意开课去让弟子们学习应对之法了。 　　而就算学习了——也没有什么太大的用处。 　　若是真遇见了上古凶兽，任何抵御的手段都显得苍白。别说是抵御，就连逃跑都变成了一种奢望。 　　若说之前的镇魔塔倾倒让整个修真界都感到了危机，但凶兽出没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却会直接让整个修真界陷入人人自危的恐慌之中。 　　这可是……上古凶兽啊！ 　　陆玖低声暗骂了一句，心中只觉得倒霉。 　　从前她这寻常走路都能挨雷劈的体质，也没少莫名其妙遇上一些麻烦事。只是没有想到，都已经换了一具身体了，这倒霉的体质也跟着过来了。 　　只可怜了这一群还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子了。 　　忽然！陆玖只觉得耳畔微热，一团紫红色的火球险险地擦着她的耳畔飞过！这惊险的一幕，引起了下方的小弟子们一阵惊呼。 　　火球飞掠而过，砸在陆玖身后的石壁上！ 　　“嘭！” 　　体积不大的火球却在陆玖身后砸出了一个深坑。 　　那火球砸在石壁上，也并未熄灭。紫红色的火焰在石壁上燃烧，还隐隐有着向其他地方继续蔓延的趋势！ 　　这火焰分明只有在靠近的时候感到一些微热，但跳动的火光之间却蕴藏着极其恐怖的力量，仅仅是看着便让人心生忌惮。 　　罗罗鸟喷出的火焰百日不灭，凡是生灵，触之即死！ 　　而这里，又是山林。 　　若是这一战不能尽快解决，恐怕整座山都会被异火焚毁…… 　　百日不灭的异火？ 　　陆玖嘴角微勾，不知这异火与霜雪之冰想比，孰强孰弱？ 　　身后六把冰霜剑调整了朝向，剑尖齐指罗罗鸟！ 　　罗罗鸟发出一声尖啸，两颗头一齐后仰，喉间隐隐发红，似有火光凝聚！ 　　陆玖握紧了手中的剑，暗暗倒数—— 　　三！ 　　二！ 　　一！ 　　登时，六把剑分为两列，朝着罗罗鸟飞去！ 　　“呜——呜呜——！” 　　罗罗鸟口吐异火，两团紫红色的火焰从两头吐出，而陆玖的剑，也赫然朝着这两团异火而去。 　　罗罗鸟也注意到了这几把剑的去势，赤红色的眼眸仅仅盯着这几把剑，而趁着它分神的时候，陆玖径直消失在了原地。 　　“师尊呢？！师尊不见了！” 　　紧张地关注着空中的战况的小弟子们也注意到了这一情况，都不由得捏了一把汗。 　　很快，火焰与冰剑对撞在一起！ 　　“嘭！” 　　冰与火的碰撞在空中激起了一团水雾，让人看不清中间的情况。 　　弟子们看着空中的一幕，心中都有些紧张。 　　有弟子小声喃喃道：“师尊是修真界第一人，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不过是个会吐异火的大鸟罢了，师尊必然能够从容应对……师尊是修真界第一人……定然能够从容应对……” 　　这话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自己听，还是说给别人听。 　　冰与火，谁更胜一筹？ 　　“噗通、噗通” 　　水雾散尽，也伴随着什么重物落入水中的声音。 　　众人垂目，只见几团被冻成了冰块的异火落在了河里，也没有沉下去，只是飘在河面上。 　　“赢了？！师尊赢了！” 　　弟子们先是有些愣神，然后反应过来，齐齐欢呼，眼中带着欣喜之意。 　　这看上去如此霸道的火焰，竟然就这么被师尊冻结了起来，那么眼前这个看上去浑身充满了吓人的威压的大鸟也不足为惧了！ 　　众人沉浸在欣喜的情绪之中。 　　而开阳却注意到，那漂浮在河面上的冰块在慢慢融化……而火焰，却没有半分要消失的意思。 　　罗罗鸟看见了自己的异火被冰冻，有一瞬间感到难以置信，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这冰冻不过是一时的，并不能熄灭他的火焰！ 　　它扑腾了两下翅膀，连短小的尾羽都翘了起来，无知人类，竟然妄想与他对战！ 　　狂妄！ 　　罗罗鸟很是自得，可是再抬眼看去，方才那个站在空中姿势很是嚣张的人类早已没了踪影。 　　？？？人呢？ 第20章 反击 然后捅，捅了进去？ 　　几乎是一个愣神的功夫，方才还在眼前的人顿时不见了踪影！ 　　罗罗鸟没有反应过来。 　　一群懵懂的小弟子也在四处寻找他们师尊的身影。 　　上一秒，那一身落拓白衣的男子还持剑立于半空，手中的霜蓝长剑令多罗罗喷出的异火霎时间冻结成冰！ 　　可是下一秒，那人便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凭空消失了。 　　原本所有人都以为，下一步便是惊天动地的打斗。 　　却没想到一眨眼的功夫，师尊便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开阳等人几乎将整个山谷都看了个遍，却没有找到半点师尊的踪迹。 　　这人总不会凭空消失吧？ 　　难道是被多罗罗“融化”了？ 　　众人看向天空中的巨鸟，却见多罗罗此时也伸长了头东张西望，与那硕大的鸟头十分不相匹配的小眼睛骨碌碌地转个不停，似乎也想不通那人到哪里去了。 　　烦躁地呼出几口气，喷出的白雾之中犹带着火星。 　　人呢？ 　　方才还那么嚣张的姿态，怎么转瞬之间就不战而逃了？！ 　　多罗罗十分烦躁，被困雪山多年，都快要忘记人类是什么味道了。 　　好容易闻见一股浓烈的生气，和人类的香气，兴冲冲跑过来却只见到了一个身形单薄的人类。 　　一个也好啊！ 　　尝尝味道也好的。 　　可是眼看都要把这个人类拆吞入腹了，一转眼的功夫，这个人类居然消失不见了！ 　　“师尊！” 　　无面人的结界中一阵骚动。 　　随着这近乎破音的一声大喊，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 　　顺着那人手指着的方向，抬头一望！ 　　多罗罗在山崖上数十丈，恰好能俯视整座山谷。而多罗罗也恰好在落入了众人的视线范围之内。 　　但他宽大的尾羽之下有一片阴影。 　　之前他们找遍了所有的地方，却唯独没有注意到多罗罗本身！ 　　此时，师尊他正在那巨鸟的尾羽之下！ 　　看清楚之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多罗罗振动翅膀的幅度越来越大，整只鸟都在空中起起伏伏。 　　而师尊竟然就在多罗罗身后！ 　　按照多罗罗这灵活的身型和细长的脖子，近乎是它一扭头就能一口咬住师尊！ 　　突然消失的师尊，就站在多罗罗的尾羽之下。 　　没有动静，没有声响，连半分气息也未曾泄露。 　　虚虚然一层薄雾拢住了他，让他整个人的身形变得十分模糊，几乎要和空气融为一体了。 　　她揣着手，纵使弟子们隔得很远，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但是几乎所有人在心中都脑补出了陆玖脸上的神情—— 　　眉梢微挑，似笑非笑。 　　在刚下山的时候，她也是这样的一副表情，一身白衣被她穿得张狂极了，和弟子们心目中的“修真界第一人”完全不是一个样子，但是却莫名地——让人很有安全感。 　　罗罗鸟的耐性终于被磨光了，它发出了一声尖啸，翅膀不安地煽动。 　　倏然间，它猛地一震翅膀！好似用尽了浑身的力气！翅膀上锋利的羽毛忽然齐刷刷地飞了出去！ 　　没有明确的攻击目标，但羽毛却以多罗罗为中心，辐射向了整个山谷！ 　　“咻！” 　　“咻！” 　　“咻！” 　　破空之声传来，以罗罗鸟为中心，尖刀四散飞去！ 　　不管是刺中了山壁还是草木，被刺中之处都骤然变得漆黑一团，汩汩的黑液顺着“伤口”缓缓流下。 　　仿佛黑色的熔岩，带着腐蚀的气息，一路流到地上，再流到水中…… 　　众弟子看着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究竟，是什么怪物。 　　若只是羽毛化刃倒也罢了，可是这羽毛偏偏还带着腐蚀的作用！ 　　无面人制造的幻境只是一个障眼法，让外人无法窥见其中真谛。 　　所以虽然多罗罗看不见他们，但他们仍然处于这山谷之中。 　　这些羽刃都是无差别的攻击，没有一个确切的攻击方位，却飞向了四面八方，整个山谷都快被扎成筛子了，自然他们也无法幸免！ 　　无面人的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他已经看见了这羽刃的威力，若是多罗罗攻击的主要目标是他们，恐怕他们已经融化成一滩黑液了。 　　此时飞过来的羽刃才不过十之一二，他相信这群从天衍山上下来的小弟子们也是有真才实学的，要挡下这几根羽刃自然不在话下。 　　可问题是…… 　　他此时结阵将众人藏起来，是划定了他们脚下的这片土地。 　　若是羽刃飞进来，不管是落在他们身边的地上，还是被这群天衍山的小弟子直接解决了，这些羽刃都会直接消失不见。 　　若多罗罗丢出这些羽刃只是为了泄愤还好，若是存了其他的目的……那他们不就暴露了吗？ 　　希望不要被发现… 　　也不知道这罗罗鸟听不听得懂人话，他被抓的时候向他投诚他能听得懂吗？ 　　无面人垂下了眼神，默默和准备结阵抵挡羽刃的小弟子们站得更近了一些。 　　而陆玖因为藏在多罗罗的尾羽之下，这些羽刃并没有对她造成威胁。 　　陆玖手上没有持剑。 　　“霜雪”的存在感太强了，她若是提着剑躲在这里，恐怕刚过来多罗罗便会感觉菊花一紧，扭头发现了她的所在。 　　她眼前有一个脸盆大小的红黑色圆环，上面布满了褶皱，此时伴随着多罗罗的呼吸有节奏的收缩着。 　　陆玖看了看自己的手。 　　准确的说，是凌霜君的手。 　　这是一双白玉无瑕，干净得不染尘世分毫污垢的手。 　　这双手拿过剑，拿过笔，只用山间清泉洗礼。 　　恐怕，凌霜君临死前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手会用来做这种事情。 　　陆玖从前没有对战过多罗罗，准确说，在她有生之年，这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到这种早应该灭绝的上古凶兽。 　　虽然不知道它的弱点，但是这种巨大的凶兽，弱点大多在于全身最柔软，最没有防备的地方。 　　要么是小腹，要么就是…… 　　陆玖望着眼前规律收缩着的圆环，扑面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腥臭之气，嘴角却不由自主地勾了起来。 　　多罗罗是个大家伙，一出现更是嚣张得不行。只是不知道，它这样的大家伙，被捅了xx还能不能嚣张得起来！ 　　在半空之中，陆玖御风而立，她着意收敛了气息与锋芒，整个人像是一把未出鞘的利剑，虽然剑锋未出，但锋芒不改！ 　　单手迅速结印，指间窜起一点白光，然后从指间一寸一寸地凝结，一寸一寸伸长，最后凝成一束半米长的光刃！ 　　光刃没有实体，也没有气息。 　　但多罗罗却仿佛感觉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想要转过身来。 　　却为时已晚。 　　陆玖身体微一后退，猛然发力！携着指尖光刃对着多罗罗菊花就是一剑！ 　　没有任何的招数藻饰，就是这样简单的一剑！ 　　但是却带着令人惊惧的力量和凶猛！ 　　多罗罗猛然菊花一紧，小眼睛因为疼痛而放大，扬天发出一声长啸！ 　　魔音贯耳，地面上的弟子们修为低些的甚至忍不住捂住了耳朵。 　　在空中振动的翅膀无力地颤抖了几下，复又耷拉下来，整只巨鸟朝着山谷中栽去！ 　　刺完这一剑，陆玖不做任何停留，果断地一个后撤，避免了血溅到自己脸上。 　　虽然可以忍受着用别人的手做出这样的事情，但若是血再飚出来……那滋味倒也不好受。不管是谁的身体，到底这个时刻是陆玖在经历。 　　空中巨鸟直直砸向地面。 　　结阵抵御了羽刃之后便准备专心观看师尊与多罗罗斗法的弟子们根本没看见什么华丽的战斗，只似乎看见师尊拿出了一把光剑，然后…… 　　然后捅，捅了进去？ 　　捅……捅得还挺疼的。 　　就这么简单的一剑，多罗罗便从空中坠落。结束了战斗。 　　弟子们目瞪口呆。 　　那个位置，好像是多罗罗的……那个吧？ 　　开阳瞠目，心中莫名觉得有些反胃。 　　“快躲开！” 　　摇光的眼神本来也有几分复杂，但是在看清巨鸟的方位和下落的轨迹之后，杏目圆睁，连忙喝道！ 　　一大片阴影，已然出现在头顶。 第21章 风暴 众弟子们慌乱的心，仿佛被一缕清…… 　　下落的速度太快。 　　一群人根本躲闪不及。 　　下落的风压，吹得众弟子衣袍猎猎。 　　慌乱。 　　惊恐。 　　动作较快的几个弟子迅速拉着身旁的人躲到了一边，但还有一些躲闪不及的，和来不及带上的，怔忪地站在原地。 　　理智知道此时应该尽快躲避，但是脚却像是生了根一样扎在原地，只能愣愣地看着黑影越靠越近。 　　开阳大声喊道：“快！结阵！好歹能抵挡一阵！” 　　多罗罗被困雪山多年，许久未见过人类，记忆中关于和人类修士对战的记忆也十分模糊。但大多逃不脱声势浩大，一群人施展着华丽的发觉，用各色法宝围攻的场面。 　　那些他遇见的单枪匹马的修士，都被他一口吞了，是以没什么印象。 　　在看见陆玖只有单薄的一个人之后，心中便放下了几分警惕，甚至有了几分轻视。 　　却没有想到，这个人类修士竟然这般卑劣，没有从正面攻击，反而在躲开了他的攻击之后转而躲到了他的身后！ 　　然后……然后…… 　　竟然…… 　　多罗罗很生气。 　　感觉生平从未打过如此丢脸的架！ 　　猝不及防被修士从后面偷袭了，一时之间剧痛来袭，让多罗罗有些心神失守。 　　又不知道那人类修士用了什么法宝，插得他好痛，身体好像要从内部裂开了一样。 　　巨鸟，转瞬之间便到了眼前。 　　众人抬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 　　手中掐诀，手上一点灵光。 　　但，这能挡住吗？ 　　有胆小的弟子已经不忍看了，颤抖着闭上了双眼。 　　等了良久，想象中的重压并没有出现。 　　巨鸟没有狠狠地压在他们的头上，把他们压得都喘不过气来。 　　他们面前的微薄光罩也没有传来重物撞击的声音。 　　一时之间，周围变得安静极了。 　　只能听见身边同伴沉重的呼吸声。 　　这？发生什么事了？ 　　小弟子战战兢兢地睁开了眼。 　　巨鸟原本蜷缩了翅膀，像是一块黑色的巨石一般从空中坠落。 　　此时，那巨大的双翼却忽然张开了。 　　遮天蔽日，整只鸟看上去变得更加巨大。 　　可以明显得看到，它身体前后明显不是同一个色调。 　　后半身明显要比前半身颜色更深一些。 　　那是被鲜血染湿的。 　　黏答答的血液从空中落下。 　　弟子们慌忙躲开，避免沾上血迹。 　　可是还是有人躲闪不及，血迹落在了身上。 　　一滴。 　　两滴。 　　衣衫上红色的血迹晕染开来，然后慢慢变成了黑色，仿佛被腐蚀一般，从中间到四周融出一个大大的黑洞来。 　　小弟子倒吸一口凉气，明显感觉到了一股灼痛的感觉。 　　很显然，这多罗罗的血液也有腐蚀的作用！ 　　见巨鸟停止了下落，开阳松了一口气，连忙跑过去，将还有些愣神的弟子们聚集到了一起，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什么伤痕。 　　另一边的陆玖却缓缓地落在了河岸的另一边。 　　正是多罗罗面对着的方向。 　　她知道这一击杀不死眼前的庞然大物，只不过是给他一个教训罢了。 　　做鸟呢，还是要知道分寸的。 　　都说枪打出头鸟。 　　这么嚣张的鸟是没有好下场的。 　　多罗罗黑珠子一样的眼睛之中写满了愤怒，双目赤红，长喙边缘依稀有粘腻的血液流出。 　　显然这一击虽然没有直接杀死它，但是它也受伤不轻。 　　它曾经经历过那么多场战斗，却从来没有以这样的方式被修士袭击。 　　卑劣的人类！ 　　“你这羽毛都没什么光泽了，看样子是多年没有进食了吧。” 　　多罗罗虽然愤恨，但是却没有贸贸然地在出手，只听见陆玖的声音轻蔑得带上了几分挑衅的味道。 　　“虽然不知道你是从哪个荒废多年的封印之中跑出来的，但是既然你当年会被封印，那么如今，也会如此。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就是没有学乖呢。” 　　陆玖的声音轻慢极了，甚至连正眼都懒得瞧他一眼。一副压根没把他放在眼底的模样。 　　弟子们看得目瞪口呆。 　　这可是凌霜君啊。 　　那个修为至高志强，被奉为修真界第一人，品行也无可挑剔的凌霜君啊。 　　怎么忽然之间，嘴这么毒辣了？ 　　“哼！” 　　多罗罗重重地喷出一口气，听起来像是重重地“哼”了一声。 　　卑劣的人类。 　　当年是修士集结了一群人一起围攻他才导致了他被关进无妄雪山，让他被雪山的寒冰折磨多年。 　　如今刚一出来还要被这么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修士嘲讽！ 　　他算是个什么东西？ 　　巨大的翅膀煽动着，哪怕是之前向整片山谷放出了数百羽刃，上面的羽毛依旧厚重，在光线之下闪动着金属的光泽。 　　霎时间，多罗罗冲天而起！ 　　巨大的翅膀环抱住全身，整只鸟变成了纺锤一般的形状。 　　陆玖笑着眯了眯眼，这个凶兽的体型看起来很吓人，但是脑子却不是很好使。 　　只是三言两语这么一激，便迫不及待地要来向她展示自己的力量了。 　　多罗罗在半空之中高速旋转起来。 　　刷拉拉！ 　　骤然间，他身上的羽毛都被甩了出来！ 　　陆玖眼前看见了数道锋利的刀光。 　　但这一次，却不是像是之前一样辐射像整个山谷。 　　羽毛化刃，化作无数的尖刀，也与他一样在空中高速旋转，围绕在他四周，将整只鸟包裹了起来！ 　　密密麻麻的羽刃包裹着巨鸟，仿佛一个巨大的蚕茧。 　　多罗罗高速旋转，旋转的气流逐渐形成了一个小型的黑色暴风！ 　　暴风渐渐在空中成型。 　　从一开始的不过数米高，演变到十米，数十米，百米！ 　　暴风带着摧枯拉朽之力，山谷中的树木大片大片地被连根拔起或者拦腰斩断。 　　无数的山石、树木、甚至还有先前被他吐出来的异火全都被这暴风席卷！ 　　天昏地暗，飞沙走石！ 　　虽然弟子们的所在之地并不是暴风的主要攻击目标，但他们在狂风之中仍然显得摇摇欲坠。 　　天，一瞬间暗沉了下来。 　　天空中布满了各种断裂的树木和碎石。 　　众人几乎连眼睛都要睁不开了。 　　但他们竭力稳住身形，双眼只紧紧盯着河岸对面的陆玖！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玖仍然稳稳的站在原地，未曾挪动分毫，只有飞扬的衣袂提醒着大家，他也并非丝毫不受影响。 　　但这样的师尊，却莫名地能够让人安定下来。 　　众弟子们慌乱的心，仿佛被一缕清风拂过，变得平静了起来。 　　是啊，还有师尊在这里，怕什么呢？ 第22章 吞没 山谷，被火光吞没了。 　　无面人被弟子们护在正中。 　　现在是无面人的幻境保护了他们，而且他们也没有忘记，这个擅长制作幻境的妖怪实力好像并不怎么强。这是个弱者，需要他们的保护！ 　　衣衫头发都被吹得乱七八糟的小弟子们一脸正气，硬是挺直了身板将无面人挡在了身后。 　　无面人已经习惯了被修士们追杀或者是被一些怀修士役使。 　　但是却从未被人“保护”过。 　　尤其“保护”他的对象还是这么一群看上去年纪不大的小弟子们。 　　无面人很是感动，更加坚定地往人群之中缩了缩。 　　他这小身板，可是风一吹就吹走了啊。 　　可不像这些小弟子们此时虽然衣裳被吹得乱七八糟还能稳稳地站住，他可是感觉自己随时都要飞走了。 　　黑色的风暴席卷了整个山谷，而风暴的移动方向—— 　　赫然是陆玖所在的位置。 　　风暴越靠越近，可是陆玖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一样，没有挪动分毫。 　　在空中看着的罗罗鸟忍不住哼了一声，狂妄的人类！ 　　真以为自己区区人类之躯，能够抵挡风暴吗？！ 　　陆玖垂首，旁人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她默默地数着。 　　十五米。 　　十米。 　　五米。 　　一米！ 　　是时候了！ 　　黑色的风暴与陆玖近在咫尺！ 　　若是换了旁人早就被风暴吹走了。 　　可是她却稳稳地站在原地，半点没有受到影响。 　　多罗罗也有些奇怪了，难道这个人真的有什么奇特的法门根本就不怕它的风暴？ 　　可是不应该啊。 　　到了后面，风暴已经不仅仅是风暴本身了。 　　风暴里面有无数的羽刃，还有在这个期间从山谷里面拦腰斩断的树木、山石，还有许多异火。 　　哪怕是不畏惧风暴。 　　但这样的风暴，他也不该如此轻视啊！ 　　多罗罗一开始是以为这人十分愚蠢，不知道眼前的形式。 　　可是又想到刚开始的时候他也是因为轻视这个人，导致自己身后受到了袭击，飞血直下三千尺，现在后面还在飙血呢！ 　　这人，莫不是还有什么后招？ 　　多罗罗不禁心脏紧张地跳动了几下，不自觉地连扇动翅膀的速度都加快了几分。 　　没道理啊，没道理啊。不应该这样的。 　　不过…… 　　它害怕什么？ 　　它现在在风暴的中心，他根本就过不来！ 　　哪怕是有什么招数，也发挥不出来！ 　　这样一想，多罗罗顿时心安了不少，再看那个人类修士也只觉得他—— 　　嗯？人类修士？ 　　人呢！！ 　　多罗罗睁大了眼睛。 　　刚刚还在那里的人！ 　　在风暴即将将他卷入其中的时候，居然……再！一！次！消！失！了！ 　　陆玖故技重施，再一次消失了个没影。 　　多罗罗还没有反应过来，便陡然看见自己的眼前多出了一个人影。 　　嚣张恣睢，分明上一刻还在地面上，可此时却忽然出现在了它的眼前！ 　　他依稀记得，这个人之前穿的是一身白，但是不知为何，现在却忽然换成了一身黑衣。 　　等等…… 　　穿的是什么衣服并不要紧。 　　你他妈是怎么过来的啊！？ 　　“你在找什么？”陆玖似笑非笑地说道。 　　那雪练一样的白袍，穿在她身上，总觉得不得劲，打起架来也不好看，容易脏。 　　是以。 　　在刚刚消失的一瞬间里。 　　她做了两件事。 　　一个是换了身衣服。 　　一个是…… 　　穿过风暴，直接来到了多罗罗面前！ 　　外面是呼啸的狂风，仿佛数头奔腾哀嚎的妖兽，但中间，多罗罗所处的位置，却是风平浪静，连一丝丝的微风都没有。 　　在下面被吹得脸颊生疼，而到了这里，却像是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陆玖很清楚，不管外面的风暴有多么吓人，在最里面，却一定是最平静的。 　　正在多罗罗还在用他那不大的脑子思索，这人到底是怎么过来的？他为什么毫发无伤？他凭什么？ 　　陆玖却在它眼前，缓缓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而这个笑容，在多罗罗看来，无疑带上了邪恶、恐怖和世间人们所有能想到的形容坏东西的词语！ 　　这是恶魔的微笑啊！ 　　“看来你也是不容易，为了制造这么一场风暴，把自己都薅秃了，”陆玖摇了摇头，眼神怜悯，“可惜啊，本来就丑，还变成了一只没毛的鸟！” 　　多罗罗愤怒地发出了一声尖啸。 　　它吭哧吭哧地喘气，眼看着呼出来的白气都带着火星子。 　　陆玖毫不怀疑，它下一秒就要吐火了。 　　为了这一场风暴的威力，它翅膀上的羽毛几乎全部被它丢出来了！ 　　而这个时候，居然让这个人毫发无伤地走过来了，而且还……嘲笑它丑，嘲笑它秃！ 　　是可忍孰不可忍！ 　　就死在这里吧，卑劣的人类！ 　　多罗罗愤恨地想道。 　　它振翅一挥，竟然是后退了一大截，整只鸟都退到了风暴之中，风暴之中的羽刃划过它光秃秃的翅膀，在它的翅膀上留下了无数道血痕！ 　　但它似乎并不在意，只要让面前这个人类死掉，它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在所不惜！ 　　而随着多罗罗的动作，风暴也随之向前一动，眼看就要将陆玖纳入其中—— 　　多罗罗张开嘴，长大的嘴如同一个黑色的深渊。 　　而此时，深渊之中，却隐隐有火光。 　　火光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 　　陆玖看见它嘴中的火光，顿时明白。 　　恐怕眼前的这一场风暴，根本不是它的主要目的。它是想要制造一场巨大的风暴，然后口吐异火，点燃整个飓风！！ 　　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陆玖和风暴靠得太近了。 　　只要多罗罗吐出异火，她几乎转瞬之间就会化为灰烬！ 　　洪荒时代的许多修士都是死于它的这一招，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修士也不例外！ 　　刹那间！ 　　紫红色的火焰从多罗罗的长喙之中吐出！ 　　源源不断，连绵不绝！ 　　仿佛要榨干自己的全部体力一样—— 　　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类修士，必须死！ 　　多罗罗面目模糊，小小的眼睛都变得狰狞起来。 　　刹那之间。 　　星火燎原！ 　　从多罗罗所在之处，火焰点燃了整个暴风！ 　　整个暴风变成了冲天的火焰！ 　　山谷，被火光吞没了。 　　火光虽然没有直接吞没天衍诸人，但是距离极近，众人能够清楚地感觉到扑面而来的热意。 　　感觉他们一行人像是被放在蒸笼之中的包子，被烤得浑身难受。 　　“快！快用冰！” 　　“没……没有水啊！！” 　　“唤冰、结冰、碎冰、冰，还有什么法术来着？！” 　　“呜呜呜师尊啊！！” 　　“哪位师弟学了隔温的阵法啊？？我们一起试试啊！” 　　“呜呜呜师尊啊！可怜您刚出关就没了呀！！” 　　“……” 　　天衍诸人试法术的试法术，结阵法的结阵法，还有嚎丧的真情实感地在嚎。 　　无面人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可惜啊，这位现在在修真界名气可是不小，现在也这么没了。可惜可惜。 　　可是…… 　　变故突生！ 　　“咔擦……” 　　“咔擦、咔擦……” 　　伴随着一些细细密密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 　　那冲天的异火，几乎填满了整个山谷。 　　可是此时，这一团前身是风暴的冲天火焰，却从而内外，被冻住了！ 　　火焰被冻住体型也变大了许多，但他们所在的地方，却仿佛是刻意留出的位置，竟然没有半点挤压到！ 　　“是……是师尊！” 　　“师尊！” 　　弟子们眼睁睁看着那疯狂的火舌就这样被冻住，怔愣了半刻，仿佛是疯了一样大喊着师尊！ 　　一群人竟然齐齐跪下来叩首膜拜！ 　　“呜呜呜呜师尊您还活着！” 第23章 粉碎 师尊牛逼！！ 　　“咔擦” 　　“咔擦” 　　“咔擦” 　　耳边传来细密声音。 　　小弟子们都紧张地看着。 　　他们没有忘记一开始的时候，多罗罗也是吐出了火焰，虽然当时还是火球，直接便被师尊冻住了，但是没用多久，冻住火球的冰便融化了，只留下了异火还燃烧不灭。 　　“砰！” 　　伴随着一声脆响，几乎是将他们围在了中间的一大块黑色的冰忽然炸开。 　　崩成了细碎的粉末。 　　如同夺目的烟花乍然绽放，满地碎金！ 　　细密的冰晶从空中落下，如同一场突如其来的降雪。 　　还可以……这样的吗？众人呆住了。 　　有人情不自禁地伸出了手，接住了一捧碎冰，然后碎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在了手中。 　　众人由一开始的呆滞，到逐渐清醒，然后衍化成狂热！ 　　“师尊赢了！” 　　有人惊喜地喊道。 　　随着这一声大喊，许多人如梦清醒一般跟着喊了起来：“师尊赢了！师尊赢了！” 　　他们的脸上带着分毫不作伪的欣喜、崇拜和自豪。 　　那是一种，身为天衍山人与有荣焉的自豪！ 　　他们这一辈的弟子，大多没有亲眼见到过凌霜君施法，那些长老们口口相传的事迹他们都烂熟于心，但是听说、想象，和亲眼所见，是完全不一样的。 　　他们想象中的那个无所畏惧，实力强悍凌然众人之上的凌霜君，与眼前人逐渐重合起来…… 　　这就是他们的师尊。 　　这就是修真界当之无愧的第一人，凌霜君！ 　　面对着这样的攻势，若换了其他人，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师尊做到了！ 　　他不仅做到了，还救下了他们，救下了他们所有人！ 　　他们毫不怀疑，若是师尊此一战输了，以他们这一群人的实力和多罗罗攻势的不讲情面，他们也绝无生还的可能。 　　可是师尊……他偏偏做到了。 　　在那样堪称是灭绝一切的火焰中，全须全尾地出来，并且…… 　　粉碎一切！ 　　多么强悍的一招。 　　每一个弟子，眼中都闪烁着一种奇异的亮光。 　　在这一刻，在亲眼目睹了师尊的强大和力量之后，一种想要变强的渴望在心中攀升，有一种灼热的欲望在刺激着他们。 　　他们身为天衍宗的人，身为凌霜君的弟子，理应要像师尊一样努力，哪怕最后不能像师尊一般强大，但也不能堕了他的威名！ 　　陆玖丝毫不知，经此一役，她这个“师尊”的形象，在这群弟子眼中再一次神化了，变成了神祗和灯塔一般的存在。 　　陆玖缓缓从空中落下，落在弟子们身边。 　　她打眼一看，这群豆丁全都跪在地上，双眼亮晶晶地看着她。 　　陆玖：…… 　　“你们没事吧？” 　　“看着我干啥？跪着做啥？赶紧起来，丢人。” 　　在旁边站着有些手脚无措的无面人：TAT他们都跪了，就我一个人站着，好尴尬，我要不要跟着一起跪下？ 　　“是！师尊！” 　　伴随着整齐的一声，所有弟子齐刷刷地站了起来，看上去精神头十足。 　　陆玖：…… 　　怎么感觉他们没被这阵仗吓一跳，反倒还更加精神了？ 　　天衍山这群弟子脑子真的没问题？ 　　“师尊，那个，那只鸟怎么样了？”有弟子扭扭捏捏的问道。 　　陆玖清楚地看见，他脸上甚至有两坨红晕。 　　？？？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变得跟个大姑娘似的还开始害羞了？ 　　陆玖一脸莫名地看了众人一眼，却发现众人几乎都是这个反应。 　　低着头，却偷眼看他，两颊通红的模样活像是动心的大姑娘。 　　陆玖：“……” 　　“在那边，被烤焦了。” 　　“你们……” 　　陆玖欲言又止。 　　但她这句话一出口，弟子们又是一脸兴奋的模样。 　　但是碍于师尊再此，他们不能随意开口，只能压抑着吹捧师尊的欲望，满脸激动崇拜地看着陆玖。 　　陆玖浑身一个激灵，鸡皮疙瘩都要掉一地了。 　　她正要说些什么，却眼前一黑，软软地倒了下去。 　　弟子们一下子慌了神，手忙脚乱地上去扶陆玖。 　　动作比较快的弟子在陆玖落地之前接住了她，但触手一片湿热。 　　陆陆续续地弟子们围了上来，没有让陆玖直接落在地上，慢慢地将她放了下去。 　　然后抽出手，看见手上的粘腻，满目怔忪。 　　几个弟子面面相觑，看了一眼对方也同样染血的手，不知为何忽然感觉鼻子一酸。 　　“师尊他……” 　　众人这才发现，师尊换成了一身黑衣，血迹也不明显。 　　但是此时细看之下却能够发现，整件衣袍全都是湿透的。 　　靠近了能够闻见浓郁的血腥味。 　　师尊的衣袍，都被鲜血染湿了！ 　　开阳艰涩地开口，声音带着一些哽咽，“师尊他……受伤了，我们先带着师尊到安全的地方去。” 　　“好！” 　　摇光神情复杂，“师尊现在深受重伤，不宜挪动，我们还是原地休息吧。那只凶兽已经被师尊杀死了，附近应当不会有什么威胁。更何况我们此时还在幻境之中，应当不会被发现。” 　　“但师尊出血太多了，血腥味会引来一些东西。”开阳皱眉。 　　“先前有多罗罗这样的凶兽在，附近的这些家伙估计都跑了。” 　　开阳叹了一口气，觉得摇光说得也有道理。 　　于是弟子们打算在这里扎营，一群小豆丁们开始手忙脚乱地忙活起来。 　　这些事情他们在出门前都学习过，不需要师尊的指导也可以独立完成，所以动作还算迅速。 　　几名弟子自告奋勇地要给师尊护法。 　　还有几个学习了一些治愈术的弟子轮流上去给师尊疗伤，虽然杯水车薪，但是也尽了一份力。 　　陆玖在战斗的时候并没有感受到什么疼痛。 　　只因为身上的伤口太多了，一时之间，痛到麻木，反而没什么感觉了。 　　多罗罗用出来的，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它这样不留情面，陆玖自然也不可能毫发无伤地走出来。 　　更何况…… 　　一开始，陆玖“瞬移”到了多罗罗的暴风眼中，也不是就这样突然出现的。 　　她同样，是穿过了那一片暴风，才能够来到多罗罗面前。 　　她换上黑衣也不是为了耍帅，只是为了遮掩身上的伤痕，让多罗罗以为她应对这一切很从容，才会有后面的“同归于尽”。 　　她不断地用言语激怒它，也是为了让他忽视她身上浓郁的血腥味。 　　陆玖很清楚地知道，这一战，她打得并不轻松。 　　因为用的是凌霜君的身体，很多招数她根本没法用，用起来也发挥不了多少效用，所以战斗能力大打折扣。 　　没有办法，她也不想跟多罗罗打架。 　　但她不打，他们这一群人都得完蛋。 　　她其实感觉自己精神状态还行，还能再战三百回合。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一落地便感觉头脑昏昏沉沉的，然后便失去了意识。 　　之后她的意识也恢复了一些，依稀能够听到身边的小弟子们再说话，听到他们在做些什么的声音。 　　甚至能够感受到一些他们在对她用治愈术。 　　可是她动不了。 　　整个人的意识仿佛坠入了深渊，能听见，能感觉，可是却无法操纵她的身体。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 　　像是她死去的那些年，意识飘荡在黑沉沉虚空。只她一人在无边的黑暗和寂寞之中飘荡、游走。 　　看不见。 　　动不了。 　　什么都做不了。 第24章 聒噪 凌霜君并不觉得陆玖可怜，甚至还…… 　　陆玖也不知道在黑暗之中飘荡了多久。 　　在她还活着的时候，她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 　　要么就是彻底的昏睡，要么就是身体虽然沉重了一些，意识也迟钝了一些，但是好歹还能动弹，还能看见，还能听见，还能感受到“自己还活着”。 　　可是此时的陆玖，却忽然开始怀疑起来。 　　是不是她从来没有离开过这片虚空。 　　是不是她重生为凌霜君所经历的那些日子都是她不堪这黑暗的寂寞所臆想出来的？ 　　她好像还能听见一些声音， 　　但是这些声音太过于遥远，遥远到根本听不清楚，只是朦朦胧胧的感觉到似乎有“人声”。 　　她好像沉在了一片黑色的海里，抬头望着黑沉沉的海面，可是什么也听不见。 　　只能朦朦胧胧的听见一些声音，来提醒着她，海面上还是一个鲜活的世界。 　　骤然间，海面上好像突然出现了一束光。 　　她的目光便追随这这一束光。 　　渐渐的，耳边的声音好像清晰了起来。 　　“你们已经做得很好了。” 　　“这是上古的凶兽，原本应该被关押在无妄雪山的冰狱的，不知为何跑了出来。” 　　“伤得不要紧。” 　　但是却只能听见一个人的声音。 　　这个声音好熟悉。 　　熟悉到陆玖觉得好像自己每天都在听见这个声音。 　　可是一时之间，却又想不起来这是谁的声音。 　　于是，她便一直听见这个人的声音。 　　不轻不重，不疾不徐。 　　这个说话的感觉，也给她一种很熟悉的感觉，好像在哪里见到过。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死活也想不起来关于这个人的任何信息。 　　只能被迫地听见他一直在和人交谈。 　　陆玖也不觉得烦闷，只觉得现在在无边的黑暗之中有些过于难捱了，现在好容易能听见一个鲜活的声音，虽然他说的话也没什么意思，陆玖也觉得有趣。 　　能在黑暗之中感受到的任何一点光明，都会被沉入黑暗中的人紧紧抓住，当成唯一的救命稻草。 　　“这件事和你们没有关系，你们现在的任务依旧是追捕镇魔塔中逃逸出来的妖魔。” 　　“司玄君到时会过来。” 　　“虽然不会让你们直接迎击，但你们也要思考一下，若是你们遇上了，该如何应对？” 　　“身为天衍山的弟子，便应该有这样的觉悟。” 　　…… 　　陆玖只觉得这个人说话沉闷又无趣，十句话有九句话都是在说教。 　　听他说话的语气，应该是天衍山的某个长老吧？ 　　这也是应该的，毕竟她都人事不省了，是该重新找个人来给这群小不点定一定心。 　　原本在黑暗中有些迷茫和慌乱的陆玖，也渐渐平复下了心情，开始饶有兴致地点评起这个人说的话来。 　　“还如何应对，这群人什么实力，在上古凶兽面前那完全是一口一个的。真要是见着凶兽就赶紧跑吧，恐怕跑都来不及，还应对什么不应对的。” 　　“咋的，天衍山就了不起了，就你天衍山有优越感了不是？其他的宗门就变成摆设了？就你们要救济天下？啧啧啧，牛逼。” 　　“……” 　　也不知为何，原本那个似乎在教育弟子的“长老”，忽然顿住不说了。 　　“咋了？继续啊？” 　　凌霜君在训话的时候，一直听到自己脑子里有个声音在喋喋不休。 　　他能出来的时间不多，本想着多给这些弟子几句教诲，另外想暗示他们不要被对某个人的崇拜心理过重，偏听偏信，要培养自己的判断力。 　　脑海里的那个人一开始说的几句话他就当成没听见了，可是她一直在说个没完没了，让凌霜君觉得有些聒噪。 　　索性就不说了。 　　若是他们被陆玖带歪了，也不能全怪陆玖，只能怪他们自己没有判断能力。 　　这些事，便看他们个人的造化了。 　　想到这里，便把弟子们都赶了出去。 　　自己坐在桌前写些东西。 　　“好无聊啊，我什么时候才能恢复意识啊。” 　　“说起来，我现在也是他们的师尊吧？他们了不起的师尊就出去打了一架，就不行了，就在病床上人事不省地躺了好长时间，这也太丢人了吧？” 　　“对啊，我好歹也是他们的师尊啊，他们都有空临时从师门叫个长老出来带队了，就不能找个医师来给我治疗一下吗？” 　　“他们正道不是有个叫什么谷的很是能耐吗，咋也没见人来给我瞧瞧啊。哦对，还有个小仙子暗恋我。嘿嘿嘿，果然我变成啥样都有人稀罕。” 　　凌霜君正在写字的手顿了一顿。 　　忍不住低声训斥道：“聒噪。” 　　陆玖忽然又听到那个声音开始说话了，心中一喜，然后便听见他只说了两个字，而且还是明显批评一样的“聒噪”。 　　陆玖学着他的语气又说了一遍：“聒噪！” 　　凌霜君：“……” 　　“啧啧啧，真是轻易得到手的便不珍惜。我还想被吵着呢，我现在什么也听不见，只能听一个古板的老头子训话，我还委屈呢。” 　　“我看那些小弟子也挺有分寸的，平时也不乱说话，这都要被骂聒噪，这老头规矩也太大了。” 　　被说成规矩大的“老头”手头一顿。 　　凌霜君揉了揉额角，觉得有些头疼。 　　虽然他平日也能听见陆玖说话，但似乎是为了保持形象，她并不多话。 　　但是此时的她，就好像是打开了话匣子一般。 　　没完没了没完没了。 　　凌霜君感觉仿佛有一只苍蝇一只在他脑子里飞。 　　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 　　令人烦不胜烦。 　　若陆玖现在在他面前，他便直接一个禁言咒丢过去，让她闭嘴。 　　可惜不能。 　　凌霜君深呼一口气，继续写。 　　陆玖一个人自说自话也觉得无聊，外间也安静了下来，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便停下了，在黑沉沉的空间里开始思索。 　　一开始她是挺恐慌的，现在面对着安静、黑暗的世界也变得平静下来了。 　　想她混世大魔王，什么大场面没见识过？ 　　何况她曾在这样的世界里，度过了十几年。 　　这都是小场面，小场面。 　　只是…… 　　她很想不通，自己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症状实在太过于奇怪。 　　有些像是陆玖曾经听说过的“离魂之症”。 　　但是离魂的人能够看见、听见，甚至能够自由的动弹，只是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甚至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身体在眼前，却如何也感受不到四肢的存在。 　　可陆玖现在的情况不同，她看不见，“听”也“听”得实在很勉强。 　　自由的动弹？也勉强算是吧。 　　只是离魂的人能够在现世自由活动，她却是在这样的一片虚无的空间里。 　　也许是因为这具身体原本就不属于她，所以在身体脱力之后，便会丧失身体的主控权。 　　但这样的情况要持续多久？她什么时候才可以恢复意识？这样的情况以后还会不会出现？若是出现了要如何应对？ 　　一连串的问题，让陆玖觉得有些头疼。 　　但是想想也是，她毕竟是个已死之人，现在活在这世上本就是多活一秒，多赚一秒。 第25章 灭门 满门被屠，不留活口。 　　也不知在黑暗之中呆了多久。 　　从那一声“聒噪”之后，陆玖便再没有听到过外界传来的声音。 　　只是，在黑沉沉的世界之中，陆玖总能看见一道亮光。 　　那道光不远不近，能恰好保持在陆玖的视线范围内，但又看不清到底是什么。 　　陆玖曾尝试着追寻那道亮光而去，但是无论怎么靠近，那道亮光始终都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没有靠近，也没有远离。 　　…… 　　“师尊，师门来信。” 　　凌霜君点头。 　　来送信的弟子恭敬地举着纸鹤放到了凌霜君桌上，然后退出了房门。 　　临出门前，忍不住好奇地看了一眼桌上铺的厚厚的纸，上面端正地写满了小楷。 　　师尊醒来没多久便开始写，到现在已经写了这么多了。 　　这写的是什么？ 　　济世救民之策？ 　　小弟子收起疑惑的眼神，退出门，将门带上。 　　伴随着着轻轻的“咔哒”一声，凌霜君放下了笔。 　　整理了一下桌面上的纸张，放到一边。 　　手伸向另一边的纸鹤，纸鹤端正地站在桌面上，在他的手快要靠近的时候扑腾了两下翅膀，自己展开了。 　　凌霜君动作微顿，这是加密的飞鹤令，只有送信人指定的收信人才能够打开，若是其他人试图阅读其中的内容，纸鹤便会就地自焚。 　　天衍宗向外派的弟子们传讯向来不用这种手段，只要飞鹤令送到了弟子手上就已经达到了目的，不忌送给谁。 　　而这一次，似乎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发生了。 　　凌霜君拿起信，上面只有寥寥几行字：“掌门师弟，南海传讯，碧海潮生阁遭魔门血洗，满门被屠，没有留下一个活口！我等已联合五大宗门先行前往调查此事，其中恐有内情，还请掌门尽快前来主持大局！” 　　字迹潦草，显然是匆忙时所留。 　　遭魔门血洗，满门被屠？ 　　若是其他门派遭此噩耗，他也不必如此震惊。 　　只是这碧海潮生阁，是南海边上的一个门派，虽然平日里和中土各宗来往并不多，但是实力不俗，近几年新收的弟子也很是争气，他们也都是俱有耳闻的。 　　这样强盛的门派，怎么会一夜之间遭魔门血洗，还不留一个活口？ 　　从前魔修猖獗的时候，也不是没有发生过灭满门的惨案，但是那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小家族罢了。 　　可碧海潮生阁是个有底蕴有实力的门派，在从前也从未遇见过这样的事情…… 　　凌霜君渐渐沉了颜色，自十年前那场大战之后，修真界理应没有妖魔作祟了，这次镇魔塔中跑出去的应当也翻不起这么大的风浪。 　　一边是无妄雪山无数凶兽出逃，一边是镇魔塔倒下妖魔四溢，一边是灭门惨案…… 　　一切事情，发生的时机都太巧了。 　　巧合到让人忍不住怀疑是不是背后有人在操控着什么。 　　凌霜君沉着脸，在脑海中思考着这几件事的联系。 　　但是此时，手脚却变得有些绵软无力，凌霜君眼前逐渐变得模糊起来…… 　　该死，这个时候…… 　　他这一次自由活动了两天零三个时辰，这个时间他已经很满意了，只是他还有事未了。 　　清醒着的时候，大部分时间用来疗伤，然后和弟子们讲了几句话，剩下的时间都用来写字了。 　　凌霜君有些无奈，但也无可奈何。 　　他勉强地回到了床上，手摸索着扯来被子盖上，才满意地合上眼睛。 　　陆玖在黑暗中待的时间久了，却忽然感觉到了手脚的存在。 　　逐渐感觉到手脚温热，四肢百骸仿佛被数万根针扎一般，陆玖倒吸了一口凉气。 　　“疼疼疼……这感觉，怎么跟睡麻了似的。” 　　陆玖眨了眨眼睛。 　　等等，她刚才能说话了？ 　　她现在又活过来了！！ 　　也不顾此时身上仿佛针扎一样的疼痛，陆玖龇牙咧嘴地坐起身来。 　　入眼是极其轻简的一个房间，几乎没有什么摆设，唯一值得引人注目的是桌上有厚厚一叠纸，还有一张皱巴巴的随意丢在一旁的纸。 　　见到这个场景，陆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难怪到后面那个老头都不怎么说话了，原来是在研究这些东西。 　　真是可怜啊，都这么大人了，还得被迫念书。 　　“啧啧啧。” 　　陆玖一边感慨，一边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 　　那阵针扎一般的疼痛过去了之后，身上只觉得麻酥酥的，倒也没有什么多余的感受。 　　“欸？！” 　　陆玖摸了摸自己的胸，又摸了摸自己的腰，自己的后背…… 　　不疼了？！ 　　爷好了？ 　　这么快？ 　　嘿，这群小子，有两把刷子。 　　趁着你们师尊爷爷睡觉的时候还找了医师给爷治好了。 　　凌霜君：…… 　　身上伤好了，陆玖的心情也好了几分。 　　向前一步拖过桌下的椅子，翘着二郎腿坐下去，随手拿起桌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仰头喝光，砸吧砸吧嘴：“你说我这睡了这么长时间，怎么就一点口渴的感觉都没有呢，这凌霜君的身体这么变态的吗？” 　　一边思考着一些漫无边际的事，一边拿起了桌上的纸，陆玖又喝了一杯水，低头轻声念：“天衍宗……门规……？” 　　“我曹，这啥玩楞啊，这么厚一叠。”陆玖咽了口口水，掂量了一下手上的纸的分量，啧啧称奇。 　　定下这些规矩的人得有多变态？什么东西能写这么厚？ 　　她魔门的典籍也没这么多的吧。 　　都是疯子啊。 　　陆玖随手翻了一下，发现后面都是些不能做什么什么，要做什么什么的，就这些写了几十页。 　　陆玖赞道：“……还挺牛，老头温故知新，这年纪了还在研究这门规，厉害。” 　　门规没什么好研究的，陆玖随手丢到了一边。 　　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纸张，被陆玖这么一翻，这么随手一丢，就乱了。 　　她抄起旁边皱巴巴的纸，抖着腿开始念：“掌门师弟，南海传讯，碧海潮生阁遭魔门血洗，满门被屠，没有留下一个活……” 　　陆玖忽然噤声。 　　满脸严肃地开始看手上的信。 　　明明没有几行字，字迹也远不如方才看见的门规那么端正整齐，但是陆玖偏偏认认真真地看了好几遍，看清楚了其中的每一个字。 　　“遭魔门血洗？” 　　“满门被屠？” 　　“下手也忒狠了。实力也不俗啊，这放以前有哪个魔窟能有这手笔，这么大个门派说端就端了……” 　　“曹，不对啊，不是说魔门全被屠了吗？” 第26章 惊觉 她失忆了？或者是她梦游了？…… 　　当年魔修嚣张不是没有理由的。 　　魔修大多数修为不济，只有陆玖能够叫出名字的那几个魔头还有几分实力。 　　虽然修为不是很高，但是架不住人多势众啊。 　　你正道十人，我魔门就有百人；你正道百人，我魔门就有千人；你正道千人，我魔门就有万人！ 　　人海战术加上不要命的打法，这谁顶得住啊？ 　　十年前那一场正邪之战陆玖没有参与，但是听他们所说的话，那一战，魔修几乎无一幸免，活下来的也大多是一些入魔不深的边缘弟子。正道没有继续追绞，只是把他们赶到了西域，困居九幽……按道理来说，已经翻不起什么大风浪了。 　　想到这里，陆玖眼中不由得升起了兴味的光。 　　难道说，是这群正道人士好大喜功，那一场大战其实只是险胜，并没有他们所描绘的那么风光那么体面？ 　　可不管是怎么一回事，陆玖都觉得这事儿有趣极了。 　　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手笔，一口就吃下了碧海潮生阁。 　　这可是南海有名声有地位的门派，那可不是什么小打小闹的野鸡，能吃下这样的庞然大物，背后都是些什么人呐？ 　　陆玖脑海中闪过几个名字，一时之间，也分辨不出是他们其中的哪一个做出的事情。 　　况且，也说不准，她知道的这几个老家伙，早死在了十年前那一场大战里。 　　不，不对，还有一个人。 　　陆玖慢条斯理地拿起了桌上的信，在眼前晃了晃，慢慢的，一丝不苟地把它压在了桌子上，压得平平整整。 　　“邪无月。” 　　她轻轻念出这个名字。 　　她原以为再想起这个人的时候心中会有无尽的仇恨和痛苦，可是此时也不过是轻飘飘的，如同一张纸一般落在地上。 　　世界上所有人都有资格指责她，唯独他没有。 　　她陆玖对不起天下人，但是唯独没有对不起他。 　　可是最后，她是死在他手上。 　　“有仇报仇，有怨报怨，如若再让我遇见你，你捅我一刀，我自然也要还你一刀的。只是不知道，我这一刀，还有没有机会还回去了。” 　　陆玖站起身，霍然推开门。 　　既然发生了这么有趣的事情，还有一群糟老头子等着我去主持公道，那便去看看热闹吧。 　　他们落宿在一个小客栈里，很显然没有多少客人，楼下也只有一个昏昏欲睡的老头在打着算盘。 　　剩下的，则是一群……白衣小弟子。 　　他们端方地坐在桌前，占满了大堂的每一张桌子。每张桌子上都摆着茶水，但是很显然没有一个人动过。他们每个人都腰背挺直，坐姿一丝不苟，仿佛时间定格了一般。 　　难怪那个老头要打瞌睡，这换谁看了不打瞌睡啊。陆玖有些无语。 　　陆玖出来看见这么一群人才想起来，哦对，她现在不是孑然一身了，还有拖油瓶……还有一群拖油瓶要照顾。 　　……头疼。 　　陆玖随意地理了理衣衫，慢慢地走下楼。 　　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的弟子们，咽了咽口水。 　　陆玖下到了大厅。 　　端正地坐着，目不斜视的弟子们，脸颊红了红。 　　陆玖咳嗽了一声。 　　弟子们的脸瞬间涨红成了一个苹果。 　　“……咳，那个，之前你们叫来的长老呢？” 　　静默…… 　　陆玖：？？什么情况？都哑巴了？ 　　过了好一会儿，才有一个声音小声道：“什……什么长老？” 　　陆玖黑线：“就是这几天一直带着你们的那个。” 　　“……” 　　弟子茫然：“啊？” 　　“？不是，前几天不是有个老头子来了吗，应该……”陆玖惊觉语出不敬，干咳了一声，临时改口，“不是有个老，老长老来了吗？怎么，现在已经回去了吗？” 　　“没有什么长老啊，这个客栈最近只有我们入住啊。”众弟子整齐地摇头。 　　淦，难不成我见鬼了？ 　　陆玖仔细回想，她确实是听见了有人说话的声音，而且还是在跟这些弟子训话。 　　而且那个声音很熟悉，虽然她想不起来究竟在哪里听过，可是应该就是在天衍山上时听过的。 　　但是问起这些小弟子，个个都是一脸失忆的样子，都说是没见过什么长老，而且他的房间从始至终只有他自己，和一个送信的小弟子进去过。 　　“不是，没人在我房间待，那我桌上那份什么，对，那份天衍山的门规难不成还是鬼带进去的啊？” 　　问起，弟子们又是一脸茫然：“什……什么门规？” 　　看不下去他们一副傻呆呆的样子，陆玖回房间拿了那份门规丢在他们面前，“那这是谁拿来的？” 　　弟子们面面相觑。 　　过了良久，才有一个声音小声说：“这不是师尊你自己写的吗……” 　　这个声音十分微小，要不是陆玖耳力惊人几乎都快要听不见了。 　　“我写的？我都昏睡了多少天了我哪来的时间写这些！”陆玖皱眉，语气也不由得变得凶悍了起来。 　　之前那个开口说话的弟子被吓得脖子一缩，眼眶微红，但还是倔强地开口道：“可是师尊只昏睡了一小会便醒来了啊，这客栈不也是您带着我们过来的吗！” 　　啥？ 　　啥东西？ 　　都是些啥？ 　　说的都是人话，怎么组合在一起就这么让人费解呢？ 　　陆玖定了定心神，这些弟子满脸疑惑茫然，显然他说的是事实。 　　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下来，她知道这群小傻子十分古板，他们是不会说谎的。 　　那么就是…… 　　她失忆了？ 　　或者是她梦游了？ 　　“不是，你们再好好给我……” 　　陆玖想让他们好好讲一讲她这些天都做了些什么，可是话一出口她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她又重复了一遍：“你们再好好给我讲讲……” 　　“你们好好讲讲……” 　　陆玖复读机一样重复了几遍。 　　弟子们都等着她后面的话，可是却迟迟没有下文。 　　众弟子急：“讲什么？！” 　　这声音，好他妈怪啊。 　　陆玖住嘴了，她忽然觉得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这他妈的…… 　　这声音不就是她那天听到的声音吗？ 　　这不就是凌霜君这具身体的声音吗！ 　　陆玖忽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其间的细节她甚至不敢细想。 　　垂眼看去，桌上被她随手丢过去的门规，此时已经散乱了，甚至还有几张飘到了地上。 　　一开始只觉得是谁看过没有带走的东西，所以没有细想。 　　现在回想起来，每一处细节都透露着诡异。 　　这门规的最后一章，分明就是墨迹刚干的样子。 　　这门规……是有人刚刚写出来的。 第27章 客居主位 凌霜君还他妈的没死。…… 　　转念之间，陆玖想了很多。 　　陆玖不是一个喜欢欺骗自己的人。 　　如今，事实摆在眼前，她也没有什么不相信的。 　　她是大魔头陆玖，是正道人士人人喊杀的妖女。在变成凌霜君之前，她从来没有来过天衍山，更别说看过什么劳什子的门规。 　　在她昏睡的时候，她的身体做了一些她不知情并且没有参与的事情。 　　这不是失忆。 　　这压根就是…… 　　这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魂魄，而且有很大的概率就是凌霜君本人！ 　　凌霜君还他妈的没死。 　　想到这一点，陆玖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那她这算是什么？夺舍重生？客居主位？ 　　凌霜君还活着，她的生命就是朝不保夕的…… 　　“司玄君！” 　　“司玄君来了！” 　　忽然传来的声音打断了陆玖的思考。 　　陆玖的脸色很难看，有弟子忍不住往门口看了看，又忍不住回头来看他。 　　师尊的脸色，好像遇到了什么大难题。 　　有个小胖子犹豫再三，开口道：“师尊，不要害怕，就算是凶兽都跑出来了我们也能一起把他们重新抓起来！” 　　“对啊师尊，没什么好怕的，不要担心！” 　　“师尊我们现在很厉害了，那天我们虽然没有动手，但是也学到了很多东西！” 　　陆玖：“可算了吧，这修真界人还没死完，用不着你们这帮孩子。” 　　小弟子们涨红了脸：“我们不是小孩子了！” 　　“凶兽？你们在聊什么凶兽？你们又遇见凶兽了？”司玄君身后背着重剑，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因为他的动作，感觉整个小客栈都有些颤抖起来。 　　从前陆玖没怎么和司玄君打过交道，但是就是莫名的有些忌惮他，在看见这个人的时候情不自禁地往后退了一步。 　　旋即意识到自己现在的身份又装出一副不动声色的样子来。 　　“不曾遇见什么凶兽，倒是……”陆玖顿了顿，把那句“关你屁事”咽回了肚子里，皮笑肉不笑地轻声问：“司玄君来这里做什么呢？” 　　陆玖心中暗道，识时务者为俊杰，这是个硬茬，得收敛着些。 　　司玄君诧异：“来之前我和你说过了。” 　　陆玖眉毛拧成了川字，“那个”？那个是哪个。 　　这又是什么时候说好的……不会又是那个凌霜君出来的时候弄得幺蛾子吧。 　　真是不让人省心。 　　陆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才是最不让人省心的那个。 　　陆玖反应很快，她一脸正气，冲着司玄君摆了摆手，示意这里有小孩子不适合说话，两人走到了外面。 　　端端正正坐着等着听墙角的小弟子们相顾无言。 　　陆玖面上不显，心里却在飞快地想，司玄君这个时候来找她，能是为了什么事。 　　当时，凌霜君好像也提到司玄君要来的事，当时还说了些什么…… 　　凶兽，无妄雪山，冰狱。 　　对，司玄君是看守无妄雪山的。 　　陆玖以前一直不知道无妄雪山有啥好看守的，但根据现在的情况分析，里面应该关着很多凶兽。 　　或许，准确的说，应该是，里面曾经关着很多凶兽。 　　凶兽都跑出来了，那司玄君不是难辞其咎？ 　　大概是来向她取经要怎么脱罪吧。 　　陆玖灵光一闪，干咳一声，起了个头道：“这个……凶兽，对，肯定不是自己跑出去的，司玄君不用担心！我相信你！” 　　原本一脸苦色的司玄君听到陆玖这么说，神情稍霁，“你也想到了这一点？我检查过了，冰狱是从外部破坏掉的，只是我看不出这是哪一门的招数。” 　　“跑掉的凶兽……很多？”陆玖斟酌了一下用词，小心问道。 　　虽然她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但是也不好显得太八卦太幸灾乐祸了。毕竟这可是整个修真界的灾难啊，这么大的事情，她应该表现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才应景。 　　“不多，”司玄君摇头，陆玖有些失望，听到司玄君继续道：“只跑掉了二十几个。” 　　“咳咳咳，多少？！”陆玖脸上的神情差点绷不住。 　　“二十几个。” 　　“……哈，那，那是……那是不算多哈。” 　　司玄君点头接着道：“冰狱有四十九层，他们只破坏了上面的五层。” 　　“……” 　　四十九层冰狱。 　　陆玖想象了一下无妄雪山的样子，再联想一下罗罗鸟的体型…… 　　这玩意儿要是弄四十九层，无妄雪山不早被掏成一个空壳了？ 　　谁能想到，看起来这么大的一座山，实际上里面可能已经被掏空了呢？这里面这么多大家伙，都可以开个动物园了。就 　　“那可真是倒霉了，刚好就放出来了最强的几个。”陆玖一脸同情地看着司玄君说道。 　　司玄君莫名，“那倒没有，上面五层的都是最弱的。” 　　“……哦。” 　　感情她那天打得那么费劲的东西，不过是其中最弱小的一批。 　　“所以我们一起把他们抓回来吧！”司玄君精神满满地说道。 　　“额好，额……？嗯？”陆玖下意识应了一句。 　　我们？啥？ 　　我们之间啥时候交情这么好了？ 　　司玄君听到陆玖答应了，满意地拍了拍她的肩膀，“好兄弟！既然这样，我们现在就启程吧！” 　　“……” 　　这啥啊，啥时候就跟你俩商量好就要一起启程了啊？ 　　陆玖一脸懵逼。 　　她第一时间就想到了还在客栈里排排坐的小弟子们，她一脸为难地道：“这不好吧，我这还有一群弟子呢，我还得保护他们的安危……” 　　“你知道的，如果只有我一个人，我肯定二话不说和你一起去了，只是这群弟子他们还小啊，他们还是修真界未来的花骨朵啊，这要是现在就折了，我可不就罪过大发了吗？”陆玖满脸的担忧，情真意切。 　　凌霜君在内听得暗暗点头。 　　“老兄，这我早就为你考虑好了！我在来的路上碰见了赤羽宗的人，我看他们要往另一边走，我指点了他们几句让他们往这边来了，算算时间，现在已经快进城了。你将弟子交给他们的带队长老就好了！” 　　“你还真是贴心啊……”陆玖干笑。 　　“嗨，过奖！我们现在就可以带上你的那群小弟子去和赤羽宗的人碰头了，然后我俩就可以走了。” 　　“这不……等等，”陆玖想起来南海的事儿，“我宗门这边有事，让我去一趟南海。” 　　司玄君眼前一亮，“你怎么就知道我要往那个方向去！” 　　“走走走，一起一起！”司玄君愈发兴奋，扯着陆玖的手就要往前走。 　　陆玖：“……” 　　这都造的什么孽啊。 第28章 花楼 整条街，就那一家小楼看上去最没…… 　　司玄君的理由太正当了，陆玖完全没有理由拒绝。 　　无奈，只能把依依不舍的小弟子们交到了赤羽宗凰羽真人的手上。 　　凰羽真人是个好人，笑吟吟地送别了陆玖，仿佛接手天衍宗的小弟子是一件多么荣幸的事情。 　　陆玖：呸！虚伪！ 　　司玄君打算一路走过去，路过的城镇村庄，山川河谷都要去看看，找找有没有什么凶兽的蛛丝马迹。 　　陆玖则打算一路飞过去，直接飞到南海。 　　原以为两人计划不同，可以直接分道扬镳了。 　　却没有想到，司玄君毫无原则，毫无底线，竟然答应了陆玖和她一起直接飞到南海。对于自己要沿途看看的要求半句都没有再提。 　　陆玖：…… 　　司玄君解释：逃出来的凶兽都藏起来了，此时还没有暴露行踪的。南海那边动静大，估计会有去浑水摸鱼的。 　　司玄君的答案太实诚了，让陆玖不忍心再说要撇下他独自走的事。 　　两人达成了共识之后，便用最快的速度前往南海，中间几乎不做停留。 　　只用了两天时间，两人便到了南海。 　　到时，已经入夜了。 　　两道流光落地，便有一剑修拱手行礼：“凌霜君，司玄君。” 　　陆玖不认识这人是谁，只一眼认出了他身上的服饰，是玄天剑宗的人。 　　“弟子巫鸣，正阳真人派弟子前来接应两位。” 　　“哟，正阳真人倒是算得准。”陆玖打趣道。 　　“弟子已经在此恭候一日了。”巫鸣认真道，“两位这边请。” 　　“……” 　　嚯，能用一句话把天聊死也是个人才。 　　陆玖原以为碧海潮生阁应该就在附近了，巫鸣却带着两人到了码头。 　　这里，只停了一艘船。 　　是一叶小舟，体型不大，恰好能容纳四五人的模样。上面精致地雕刻着祥云飞鹤，吉花瑞草，两角高高的翘起，模样像是童话故事里的“月亮船”。 　　“坐船？直接御剑飞过去不行吗？” 　　这些各式交通工具，在陆玖记忆中的印象已经十分久远了。 　　“碧海潮生阁门派禁制，不能御剑飞行进入山门。” 　　“飞到山门前便落下。” 　　“碧海潮生阁的禁制包括了它附近的海域，只有刻印了碧海潮生阁的符印的船只才能够进入。” 　　陆玖面色一僵，“碧海潮生阁不会在一个海岛上吧？” 　　“是的。” 　　“是不是海岛上还只留了一个入口，只能坐船过去？” 　　“是的。” 　　“……” 　　陆玖有些唏嘘，碧海潮生阁建派的前辈很有远见，很好地考虑到了安全问题。 　　可是无论再怎么深谋远虑，还是没有逃脱毒手。 　　几人默默无言地上了船。 　　“轰隆轰隆！” 　　“轰隆轰隆！” 　　一道惊雷在众人耳畔响起。 　　唰啦啦！！ 　　毫无征兆地，空中骤然下起了雨。 　　陆玖面无表情地询问道：“还走吗？” 　　“走不了了。” 　　几人已经到了码头，又重新折返，找了一个此时还在营业的酒楼坐下。 　　司玄君和凌霜君有一杯没一杯地喝，巫鸣则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看……还有结账。 　　很显然，两人身上都没有带钱。 　　“你说，碧海潮生阁被人灭了满门是吧？” 　　陆玖自说自话地问道，好像也不需要谁回答，便自言自语地接下去，“这又是禁制，又是唯一的入口，唯一的度海工具还是这么一条小破船，那些人要想杀上去得有多困难？” 　　“这个不好说。”司玄君摇了摇头。 　　“几个人几个人地度海，然后悄悄藏在门派里，杀完人再几个人几个人地回来？这谁顶得住啊？” 　　司玄君道：“这个不好说。” 　　“？” 　　“他们可以游过去，然后潜在海底。” 　　陆玖：“……” 　　她侧目看向巫鸣，“无名啊，那个碧海潮生阁距离这有多远啊？” 　　“不远。” 　　司玄君摊了摊手，一脸“你看，这果然是可行的。” 　　巫鸣补充道：“坐船，在船上御风加速，大约两个时辰便到了。” 　　两个时辰。 　　司玄君喝了一杯酒，没有再提。 　　一时之间，三人沉默了下来。 　　陆玖举着酒杯，悠悠然看着窗外的雨幕。 　　神色悠闲，但心中却半点不轻松。 　　她现在满脑子官司，一会是关于她和凌霜君这具身体，一会又是碧海潮生阁的灭门惨案。 　　她本以为她是捡了天大的便宜，结果不过是空欢喜一场。 　　凌霜君还活着，自然不可能让她这个魔头用他的身体嚣张太久。 　　不过也没关系了，她本是已死之人。 　　陆玖一饮而尽杯中酒，笑着开口道：“司玄君，你听说过花楼吗？” 　　既然时日不多，那还何必端着拘着？那这以前做过的没做过的事，不都得来上一遍啊！ 　　“什么？” 　　陆玖重复了一遍，一个字一个字吐字清晰地说道：“花——楼——” 　　灯火昏暗，陆玖笑嘻嘻的神情看上去不端庄极了。 　　“卖花的楼吗？”司玄君思索着回答道。 　　一旁的巫鸣也是同样一脸茫然地看着陆玖。 　　“既然你们俩没去过花楼，那我请客，今日就带你们去长长见识！” 　　巫鸣：不好意思，酒钱还是我付的。 　　不理会两人是什么想法，陆玖站起身，凑到掌柜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掌柜的有些奇异地看着陆玖，这位看上去便是高得不能再高的世外仙人，怎么仙人也逛花楼？ 　　虽然心中讶异，但是掌柜的还是同样凑在陆玖耳边低语一番，陆玖听得连连点头。 　　“走吧，两位！” 　　巫鸣跟在陆玖身后，只觉得这位凌霜君，好像和传言当中的不太一样。 　　人人都说凌霜君端庄持重，修为高强，举止端方，乃是修真界有名的君子，还是无数仙子的梦中情人。 　　这一番接触下来，总觉得有哪些地方不对劲。 　　不对劲极了。 　　大雨如注，行人寥寥，连挂满了红灯笼的一条街也没什么人气。 　　陆玖也不甚在意，对着司玄君说道：“来吧，挑一个吧。” 　　“这是什么地方？”司玄君一脸疑惑。 　　“自然是，好地方。”陆玖慢悠悠地道。 　　“不是要带我们去花楼吗？” 　　“这里……都是！全都是~”陆玖有些兴奋。 　　凌霜君这张脸若是去逛花楼，怕是没几个姑娘敢上前来招揽——在凌霜君面前，再好的天香国色也被比成了地上的泥，失去了颜色。 　　不过这样却极大地满足了陆玖的恶趣味。 　　“就这个吧……” 　　司玄君看了半天，手指指向这一条街最末尾的一家。 　　陆玖抬眼看去，那一家灯笼也不甚亮，小楼也不甚精美，甚至看上去灰扑扑的，整条街，就那一家小楼看上去最没有牌面。 第29章 魔门旧址 今天这事大发了。她这是带人…… 　　陆玖虽然不是很满意，但是既然说了让司玄君挑便不会反悔。 　　几人一路到了小楼前。 　　这一家不仅门面上看上去十分破落，连态度也十分不好。 　　几人都走到门前了，也不见个姑娘阿姨大爷什么的来招呼一声。 　　司玄君忽然皱了眉头。“这气息不对。” 　　应声，巫鸣拔出了腰间的剑，雪亮的剑光在陆玖眼前一闪。 　　陆玖走近之后也感到了一种异常熟悉的气息。 　　司玄君太敏锐了，陆玖也是后知后觉地才发觉了这个地方的异样。 　　今天这事大发了。 　　这里的味道，陆玖比他们两人都要熟悉。 　　萦绕四周的，有一种淡淡的香息，是魔门常用来联络的“鬼叩头”的味道。 　　陆玖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环境，四处充满了破败的气息，几乎都差在门上写上“寒酸”两个大字，每一个角落都透露出贫穷的气息。 　　这样的地方，的确是她魔门的风格。 　　她这是带着两人来了魔门的联络点啊…… 　　司玄君自然不认得这股味道，他只感受到了魔气，一股浓烈的魔气。这股魔气被他敏锐地捕捉到了，自然不肯轻易放过。 　　陆玖低头干咳一声：“这家花楼不行，我们去隔壁吧。” 　　“这里有魔气！”司玄君神色严肃，一点没有要放过的意思。 　　巫鸣同样一脸严肃地跟在司玄君身后。 　　陆玖耸了耸肩，没有再继续说，跟在两人身后一起上楼。 　　她已经阻拦过他们了，要是真让他们撞见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也不关她的事了。 　　不过从这里也可以看出来，什么十年不见魔踪真的只是一个夸张的说法罢了。 　　恐怕魔门是在遭受打击后，从明面上活动，转到了地下。 　　无数的魔门弟子仍旧在黑暗之中努力着，意图振兴魔门。 　　这一发现，让陆玖很受震动。 　　既然根基没有全部被毁掉，那她的未来也不是全然一片黑暗的。 　　还可以尝试着联系以前的旧部…… 　　一个如何金蝉脱壳然后联络旧部东山再起的美好蓝图慢慢在陆玖的设想之中展开。 　　老旧失修的楼梯，每一脚踩上去都能听见“吱呀”的一声响。 　　陆玖和巫鸣也不甚在意，他们俩的步子都轻，最重的那个走在了最前面，要掉下去也是他在下面先垫着。 　　司玄君先到了二楼，警惕地环顾四周。 　　二楼十分简单，一览无余。 　　只有几张摆得歪歪斜斜的桌子，还有几盏早已经熄灭的油灯。 　　正对着他们的一面墙上，用朱砂歪歪斜斜地写了几个字：“魔门重归，天魔当复！”似乎是因为天气潮湿，墙体受了潮，字迹也变得有些模糊。 　　地面上和桌子上倒是干干净净，什么东西都没有。 　　“司玄君，恐怕你来晚了一步，这里应该已经被废弃了。”陆玖看着这环境，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这应该是哪个十八线魔窟弟子搞出来的事情。 　　他们魔门中人已经很随意了，但是他们这搞得还要更随意。 　　这不是摆明了在脸上写着：“我是魔门的联络点，快来抓我啊！” 　　“这里是魔门的地方？”巫鸣环顾四周，眼中带着疑惑和好奇。 　　当年正邪之战的时候他年纪还小，被保护在山门之内，没有亲眼见证过那一场大战。在正邪之战之前，魔门到处搞事的时候，他也未曾下山。 　　所以这次下山，碧海潮生阁是他第一次接触到魔门，这个小楼，则是第二次。 　　“应该是魔门的一个联络点。”司玄君的声音没了方才喝酒时的轻浮。 　　他看上去似乎有些张狂不羁，但是在这个时候，整个人却陡然变得严肃了起来。 　　他仔细地检查着房间内的每一个角落，想要找出一点什么痕迹。 　　“这里，应该已经废弃已久了。”陆玖摸了一下桌子，再抬起手来，手上沾上了薄薄的一层灰。 　　她能闻见空气中的“鬼叩头”的味道，说明这里不久之前还有人使用过。 　　而且这里的魔气如此浓郁，显然不久之前还有人来过，而且不止一个人。 　　只是这些陆玖都没有必要说，她只是睁眼说瞎话罢了。 　　司玄君没有回答，半蹲在地上，认真地寻找着什么。 　　陆玖斜倚在窗边，看着外面淅淅沥沥的雨。 　　在脑海中复现了一下整条街的地形。 　　这个地方太繁华了，按理说联络点一般不会建在这种地方。 　　但是这个位置却又占了一个巧字。 　　背后靠着海，前面临着山，却还身处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之中。 　　是一个察觉到了风吹草动，随时都可以跑路的地方。 　　修士不会来这种地方，而普通人则进不来这个地方。 　　看似不合情理，却又合情合理。 　　陆玖感叹了一番，不过最终，还是要归功于选择这个地方的人运气好罢了。 　　哪怕是破成这样的小楼，也不是一个魔门弟子买得起的。 　　这明显就是占了别人的便宜，在别人废弃的地盘上搞自己的生意。 　　“雨停了。”陆玖声音清浅地说道。 　　雨声渐渐停了。 　　天还黑沉沉的。 　　显然离天亮还早着呢。 　　这一声提醒了巫鸣：“既然如此，我们便赶紧度海吧。” 　　他虽然好奇，但是还没有忘记，现在什么事情才是最重要的。 　　陆玖的眼神，落在司玄君身上。 　　他没有说话。 　　以陆玖的眼神来看，这个环境简直处处充满了雕琢的痕迹。 　　但这是因为她熟悉魔门行事的风格，以司玄君的眼光来看，他大抵是看不出来的。 　　只是他迟迟不肯离开，莫非是发现了什么？ 　　陆玖有些好奇。 　　司玄君喃喃道：“我发现了一些线索，应当能追寻到这群人的下落……你们先度海吧，等抓到人我再过去。这群人应当和碧海潮生阁的事脱不了关系。” 　　陆玖微一挑眉，“那好，巫鸣，我们先走吧。” 　　似乎对于陆玖这么爽快有些意外，司玄君抬起头来看她，但就这么一句话的时间，陆玖就只留给了他一个后脑勺，和一个看不清表情的侧脸。 　　说完那句话，她就已经转身走了。 　　这个地方，很难找到什么有用的线索，要跑的人早跑光了。 　　抓人？ 　　啧，狂妄。 　　比留下来看司玄君破案，陆玖倒是对碧海潮生阁发生的事更感兴趣。 　　他愿意找便找吧。 　　巫鸣对着司玄君行了一礼，转身跟在了陆玖身后。 　　两人走后，司玄君才慢慢地站起身，掸了掸身上的灰，站在窗外看着陆玖的背影若有所思。 　　眼中带着从未在陆玖面前露出过的思量。 第30章 魔王陆玖 “哦？空明大师怀疑谁？”“…… 　　南海。 　　碧海潮生阁。 　　夜色深沉，整座岛灯火通明，仿佛被满天繁星点缀。 　　一处小亭，在岛上不甚显眼处，却坐满了人。 　　有鹤发童颜的老者，有身着罗裳的少女，还有身负长剑的青年…… 　　雨，已经停了。 　　亭外的地面已经全部打湿了，小亭后栽了一丛竹林，此时雨水啪嗒啪嗒地从竹叶上滴落。也落在每个人不平静的心上。 　　雨后的世界给人一种格外清新的感觉，能闻见草木的芬芳和海水的咸湿味。 　　就连之前浓重到有些刺鼻的血腥味也被冲淡了不少。 　　遍布整座山的血迹也几乎被这一场大雨冲刷一净。 　　五大宗门的人挤在这样一个小小的亭子里，大家风格不同，平时也会有意见不和的时候，可是此时坐在一起，却觉得意外的和谐。 　　“阿弥陀佛，下了这么大的一场雨，凌霜君今晚怕是来不了了。”空明方丈轻声说道。 　　天衍山长老欧阳青没有说话，神色似乎也有些无奈。 　　“无论凌霜君来不来，碧海潮生阁这事，总也要有个交代的。”一道空灵如同黄莺出谷的声音在众人耳畔响起。 　　此时说话的，便是修真界有名的出云仙子林妙琴。 　　她是出云谷中如今一代最杰出的弟子，平时也经常代替师门在江湖之中走动。哪怕是这样的场合，面对着在座比她年长许多的长辈们，她说话依旧不卑不亢。 　　“既然出云仙子也看了碧海潮生阁的情况，可有看出什么端倪来？”说话的，是飞羽宗的一名年轻弟子，眼神似有痴迷之色。 　　“放肆，这里岂有你说话的地方。”飞羽宗宗主邬正青喝止道。 　　弟子悻悻然住了嘴。 　　空明大师出来打了个圆场，“不妨事，此时正是大家集思广益的时候，”转头向林妙琴问道：“仙子可有什么发现？” 　　“来人出手很利落，几乎每个人都是一刀毙命，没有看见反抗的痕迹。” 　　“也就是说，来的人修为很高强，至少在这些死去的人之上？” 　　“也许。” 　　玄天剑宗正阳真人皱了眉头，“我看过那些人身上的伤口，凶手动作很快。但奇怪的是，有的人伤在背面，有的人伤在正面，但所有的人，都没有反抗。” 　　“凶手在他们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杀了他们。”天衍宗欧阳长老总结道。 　　“若是在他们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杀人，就应该是他们处在睡眠中的时候，或者是下药迷倒，而这些人却死在各处，有的正在修炼，有的正在当值……这如何说得通啊？”一道舒朗的声音从亭外传来。 　　众人闻声，皆是眼前一亮，也不由自主地松了一口气，是凌霜君来了。 　　凌霜君来了，便有人主持大局了。 　　林妙琴站起身来，含羞带怯地轻声喊了一声：“师兄……你来了。” 　　“哎，出云仙子慎言，我可当不得你什么师兄，咱们差了好几辈呢。”陆玖摆摆手，这声师兄叫的那是柔肠百转媚意入骨，若是换了个其他人来，恐怕骨头都已经酥了一半了，只是陆玖却并不受用。 　　林妙琴有些尴尬，涨红了脸，轻咬着下唇，“是……” 　　“不好意思，来晚了。实是都快要上船了却偏巧下起了雨，你说哪来这么巧的事？”陆玖笑着说道，话中好似在调侃。 　　可是现场的气氛也并没有因为陆玖开的玩笑而变得松快几分。 　　空明大师问道：“这么说来，凌霜君是已经在来之前知道这里的情况了？” 　　“大致知道了。” 　　“那凌霜君有什么看法？” 　　“没什么看法，巫鸣刚才粗略地带着我四处看了一下，不若几位再给我介绍一下现在的情形如何？” 　　几人把他们来到这里后看见的情形和目前看见的一些可疑的线索简单地和陆玖说了。 　　“没有什么有用的线索，无解难题。”陆玖身体微微后仰，摆出一个有些放松的姿态。 　　“……” 　　空明大师却道：“不知为何，贫僧有一种直觉，感觉此一案的作案方法，很像是一个人。” 　　“哦？空明大师怀疑谁？”陆玖眉梢微挑，眼波流淌之中带着几分戏谑。 　　“魔王，陆玖。” 　　陆玖嘴角微僵。 　　林妙琴也开口道：“在看见他们身上的伤口时，我第一个想到的人，也是她。” 　　“陆玖擅长伪装，可以扮演成他们身边极为亲近的人，然后可以在他们毫无防备之时下手。此前陆玖犯下的几桩大案，都是如此，所有人没有反抗痕迹，下手却很干净利落。” 　　空明大师点头道：“共桑城李家、汉城楚家、青城山碎星门、千仞山梵天宫、金羽山灵霄斋……这些都是当年轰动一时的灭门惨案，全家上至老人，下至小孩，无一得以幸免，皆是这种干净却又残忍的手段。” 　　陆玖嘴角的笑容更是明显，嘲讽之意更重。 　　灯火昏黄，此时众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空明大师身上，谁也没有注意到凌霜君此时露出了一个充满嘲讽的神情。 　　“可……可是，陆玖已经死了很多年了啊……” 　　“传言，陆玖死于同门内斗，葬于无名荒野。可谁也没有找到过她的尸体，谁也不能说，她真的就死了。”空明大师道。 　　“若是陆玖还活着呢？她擅长伪装，能够变成你我身边最亲近的人，然后趁你我不备的时候……一刀毙命，甚至是现在，可能她杀完人之后并没有离开这里，而是跟着我们在一起，变成了我们中最熟悉的人。”空明大师幽幽道。 　　闻言众人皆是面面相觑，看向同伴的眼神之中带上了几分思量。 　　正阳真人冷了神色，厉声：“这么多年过去了，依旧不改凶恶本性！碧海潮生阁上下几百人与她何碍？若有一日叫我遇见，我定叫她横尸当场！” 　　“空明大师此言差矣，世上会用这种手法杀人的，可不止陆玖一个。你所说的那些案子，人人都说是陆玖做的，可谁又有明确的证据？” 　　“你们现在的样子，像极了找不到凶手，急切地想要找个人出来顶包。” 　　“找谁不好，偏偏还要找一个已经死了十多年的人。” 　　凌霜君缓缓站起身，讥诮地说道。 　　谁也没有想到，素来稳重持重的凌霜君，会用这种严厉的语言指责他们。 　　这样冰冷辛辣的语言，却好似一根针，让众人的头脑霎时间清醒了几分。 　　分明没有任何的证据，却急于将凶手认定为陆玖，这样的行为，看上去真是卑劣不堪。 　　空明大师道：“既然凌霜君说不是陆玖，那么，凶手又当是谁呢？” 　　“为何空明大师这么着急，是赶着回去侍候你家佛祖吗？这样的血案，不应当一点一点一层层抽丝剥茧地解开谜团吗？” 　　“空明大师为何这么急着要给陆玖定罪呢。” 第31章 争锋 这个声音她自然很熟悉，这是她平…… 　　空明大师的脸上总是挂着慈悲。 　　此时，这样慈悲的神色也险些挂不住。 　　凌霜君的诘问之下，他变成了一个急于将整件事推到别人身上撇清关系的小人。 　　因为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人选，甚至将早已死去多年的陆玖拉出来顶包。 　　在凌霜君口中，他变成了这样一个卑劣的小人。 　　众人虽未开口，可是看向空明大师的眼神之中也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探索。 　　凌霜君说的话，都是对的。 　　这是修真界多少年来的共同认知，如今凌霜君一开口，他们便没有任何犹豫地调转了矛头，转向空明大师。 　　空明大师自觉不妙，强作镇定道：“老衲只是分享一下自己的观点，凌霜君何必这样咄咄逼人地诘问老衲？” 　　“咄咄逼人的，不是你这个老和尚吗。” 　　陆玖的话不恭敬极了，亭中有几人听得暗暗皱眉。 　　空明大师猝不及防被她一噎，似是没想到人人称赞好脾气的凌霜君会这样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留。 　　空明大师带来的弟子更是唰啦一下站了起来，“凌霜君你是什么意思，众人尊敬你，但你也不能这样诬蔑我们的师父！” 　　“无妨……无妨，”空明大师缓了一口气，露出了一个有些无奈的神情，完全地把自己摆在了一个弱势者的位置上，“凌霜君大约也是着急了些，所以火气有些旺盛……” 　　“嗤，”陆玖毫不客气地嗤笑了一声，“现在来装什么？刚才不知道是谁在逼问，现在又变成了一个无辜可怜的老白花了？” 　　众人从未见过凌霜君发火的样子，只觉得这样的凌霜君和从前的样子判若两人了。 　　正阳真人似乎是有些看不过去，开口道：“这件事还没有定论，咱们内部可不能先吵起来了。” 　　“你们方才所说的那些所谓的线索，根本没有什么意义，根据这些宽泛的条件去找，根本不可能找到凶手。随便一个在剑法上有几分造诣的人都可以仿造的现场，你们却将矛头直指一个已经死去多年的人，这样的行径，不觉得无耻吗？” 　　“修真界天天都在死人，那些找不到凶手的案件便都随便找个魔修的名字按上去，便算是破案了，”陆玖的声音嘲弄，“还真是方便啊。” 　　众人没有说话。 　　“既然可以随便找个魔修的名字给这场案件作为结尾，那你们又何必叫我过来看这么一场闹剧。” 　　陆玖轻飘飘地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没有再回头看。 　　留下一群人，神色各异。 　　半晌，天衍山众人率先起身告辞：“抱歉。” 　　这一声抱歉，不知在为了方才凌霜君厉声反对了空明大师，还是仅仅因为要提前告辞。 　　空明大师被凌霜君挤兑着说不出话，憋着一口闷气，可还没等到他反击，凌霜君就一副不屑再辩的模样抛下他们一群人走了。 　　正阳真人一脸若有所思的模样，看见空明大师的神色，宽慰道：“大师不必挂怀，凌霜君恐怕只是看不惯眼下修真界的这股风气，并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飞羽宗邬正青也连声道：“是啊是啊，凌霜君如今虽然修为高强，但年纪终究还是轻了一些，大师便不要和他一般计较了。” 　　空明大师被气得胡子一翘一翘的，但是又有这么两位多年的老友连声劝慰，他也不好表现得太过挂怀，只好强忍着胸中的一口气，强颜欢笑。 　　正阳真人闻言，有些奇怪地看了邬正青一眼。 　　邬正青这话，分明是在说，凌霜君错了，但希望空明不要与他计较。 　　而在正阳真人看来，凌霜君分明没有说错什么。 　　他所说的，也的确是修真界存在的乱象。 　　…… 　　“掌门……掌门！” 　　欧阳长老连声喊道，陆玖在前面远远地走着，听见声音驻足回头。 　　小老头快步走过来，因为有些着急，走得有些气喘吁吁，“掌门！” 　　陆玖转身，揣了手，没什么表情地看着他。 　　“掌门可是看出了什么端倪？” 　　陆玖原以为这个小老头追上来是为了说刚才她和空明的事，却没想到问的是这个。 　　她别过了脸，随意道：“嗯。” 　　“那刚才为何不直说？”欧阳长老有些奇怪。 　　自家掌门自打出关之后，好像就变得不太对劲了…… 　　“我也不确定，便觉得不好说。” 　　“掌门是怀疑……”欧阳长老有些疑惑。 　　掌门说不好说的意思是，方才他们做的那一圈人里面，便有她的怀疑对象？ 　　陆玖没到之前，便听见巫鸣的介绍。 　　这个岛，周边海域都有禁制，不能在禁制内御剑飞行，若是强行破阵，设阵法的人也能收到示警。 　　唯一能进入门派的，只有一艘小船，和一条路。 　　之前陆玖觉得荒诞的原因是，能灭碧海潮生阁满门的，必然是一伙人，而这一伙人是怎么进入的碧海潮生阁，又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地在杀完人之后离开在这里，还不留下半分线索的？ 　　人越是多，遗留下来的线索也就会越多。可是现场却几乎没有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巫鸣带着陆玖去看了那些弟子们的尸体，每个人的伤口都很一致，这样的一致，绝不可能是一伙人造成的。 　　说明—— 　　这碧海潮生阁满门被杀，是一个人的成果。 　　一个人的目标相比起一群人来说，就变得小了很多。 　　所有人一开始考虑到的方向就是，是外来闯入人员杀人。 　　但是碧海潮生阁的整个设计，就决定了这个门派几乎没有人能够擅闯。 　　所以陆玖怀疑，压根就是门派内的人作祟。 　　所以他们压根不会怀疑，也压根没有反抗。 　　因为在反抗之前，他们便已经失去了意识。 　　“是门派内的人？可是碧海潮生阁的人都死了。” 　　“那只是你们看见的都是尸体吧，可你们也没有清点过碧海潮生阁的弟子名单吧，指不定就少了那么一两具尸体呢。”陆玖笑了笑。 　　欧阳长老虽然并不认为就是门派中的人捣鬼，但是闻言，还是觉得清点人数这一点非常有必要。 　　闻言便找人来去找碧海潮生阁的弟子名册。 　　“此事不简单，你再去看看他们的尸体，恐怕有问题。” 　　一道声音忽然在陆玖耳畔响起。 　　陆玖冷不防被吓了一个激灵，这声音很近，近到好像就附在陆玖耳边说话一般。 　　可她的身边，除了欧阳长老之外，没有第二个人。 　　“……” 　　陆玖缓了缓。 　　这个声音她自然很熟悉，这是她平时说话的声音，也是……凌霜君的声音。 　　看着欧阳长老急匆匆地带着一小队弟子走了，周围空无一人，陆玖才面对着空气缓缓道： 　　“我们谈谈吧。” 第32章 听完陆玖所说的话，凌霜…… 　　久久的沉默…… 　　陆玖说出的话, 没有得到回应。 　　她当时丧失意识的时候还能够听见凌霜君的声音。这既然是凌霜君的身体，那么他肯定也能听见她的声音，也许还能听到更多她听不见的东西。 　　她说的话, 凌霜君肯定听见了。 　　陆玖接着道：“凌霜君, 或许你并不知道我是谁，但我已经仰慕你很久了！我本是中土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的一个弟子, 从小便听着你的传说长大，心中对你怀着深沉的崇敬濡慕之情, 当时我心中最大的梦想便是，好好修炼, 有朝一日能够进入天衍宗拜见你。” 　　“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我资质不佳, 还未等到修炼成名的那一天，我便死在了一个十恶不赦的魔修手上！” 　　“在死前的最后一刻, 我心里一直在想着你, 想着若我是你就好了，若我拥有你这样强大的实力，我必不可能就这样死在无名魔修的手上。我将名扬修真界，我将除魔卫道, 这些贼子宵小都只能蜷缩着过日子, 绝不敢来犯！”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我的祷告，竟满足了我的愿望，有一天, 我醒来，竟然真的叫我变成了凌霜君！” 　　“那一刻，我激动得都要疯了！” 　　“那时, 我不知道你还活着，只当你是修行的时候出了岔子，我想要继承你的意志，继续守卫整个修真界……”陆玖说着说着，还情真意切地吸了吸鼻子，仿佛很是悲伤。 　　“那一日在客栈，看见了你亲手写的门规，我便知道，你还活着。那一刻，既是兴奋又是难过……” 　　“兴奋于天地的栋梁凌霜君你还活着，也难过于，我恐怕也没有多少日子好活了。既然你还活着，我这个已死之人，便也不好在鸩占鹊巢了。你杀了我吧！” 　　陆玖声音悲怆，情真意切。 　　说完，她便等着凌霜君的回应。 　　她似乎真的是一个对凌霜君十分崇拜，但人生际遇又十分可怜的普通小修士。 　　此时如此卑微又可怜地告诉凌霜君，为了他更好地活下去，她愿意去死！ 　　按照传言来看，凌霜君是众人眼中的君子。 　　而这样的君子，又怎么会对这样一个虔诚又可怜的小修士下手呢？ 　　可是陆玖等了良久，也没有等到来自凌霜君的半句回应。 　　“……？” 　　怎么回事，难道是她的表演还不够真诚不够凄惨吗？ 　　凌霜君就没有半点的怜悯之情吗？！ 　　…… 　　无底寒冰，如坐镜中。 　　一道白色的人影几乎要和这白得近乎透明的世界融为一体。 　　这里，是凌霜君景行的心象世界。 　　他闭目打坐，整个人如同这冰镜世界之中的一座冰雪雕塑。 　　长发一丝不苟地束起，鬓如刀裁，眉如墨画，睁眼的刹那，这冰雪雕塑便忽然注入了一丝人气，由冰冷的雕塑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天上神祗，令人不敢直视，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亵渎。 　　冰镜世界应该是寂静的。 　　此时却可以听见一个人喋喋不休的声音。 　　过了许久，这个声音才停下。 　　听完陆玖所说的话，景行垂了眼，叹了一口气，低声道：“……骗子。” 　　说完这简短的两个字，他便继续闭眼打坐。一圈灵气包裹着他，仿佛是太阳初升照在雪地上的反光，给他整个人都镀上了一层光，与冰镜世界几乎融为一体。 　　而这轻浅的两个字，自然没有传到陆玖的耳畔。 　　…… 　　陆玖久久没有等到凌霜君的回话，也有些恼了。 　　这全修真界都把凌霜君吹得天上有地上无的，都说他是千好万好，可是却没有想到他是这么一个没有礼貌没有素质的人！ 　　哪有别人说了一大堆，自己半个字都不回的道理？ 　　没礼貌！ 　　陆玖脸上带上了几分郁色，一名天衍宗的弟子在远处看见了他的神色，觉得自家掌门此时心情不是很好，但是无法，只得战战兢兢走上前来，道：“掌门，欧阳长老带人正在清点尸体，问您要不要过去看看？” 　　那一声“此事不简单，你再去看看他们的尸体，恐怕有问题。”犹在耳畔，而面对弟子有些忐忑的眼神，陆玖毫不犹豫地回了一声：“不去！” 　　什么啊，让她去看她就去看？ 　　跟她说话便是冷冰冰的一句命令，她好声好气地跟他沟通，却连半句回话都没有听到。 　　这么没有礼貌的人，理会他做什么？ 　　陆玖很自然地把她刚才的一番情真意切的表演归为了“好声好气的沟通”，而凌霜君毫无回应的表现则是没礼貌没素质！ 　　弟子见陆玖心情明显不好的样子，不敢多说，得到回话便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直到走出老远之后，腿肚子还在发抖。 　　弟子轻声叹：“掌门这次出关之后变得更加吓人了……” 　　陆玖转身，随便挑了一条道走了。 　　她不想承认，她现在这么郁卒的原因是因为刚才她进行了一番真情实感的表演，凌霜君却没有给出只言片语的评价。 　　这让陆玖…… 　　很郁闷，也很尴尬。 　　让她感觉方才的自己，像个傻子。 　　陆玖挑了一个视野好的地方坐下，凉凉的夜风吹在脸上。 　　此时，天边已经渐渐亮起来，东边已经变成了朱红色。 　　“天亮了。”陆玖淡声。 　　声音淡淡地逸散在风中。 　　她所在的位置能看见整座山唯一的入口。 　　此时，一叶小舟渐渐泊进了山脚下。 　　陆玖垂眼看去，一名高大的男子从船上下来，动作利落，一身玄紫色深衣，身背黑色重剑，远远看着便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 　　司玄君正准备上山，察觉到了一道灼热的视线，他若有所感地朝山上看去，对上陆玖兴味的目光。 　　看见他的目光，陆玖站起身来，笑着对他招了招手。 　　陆玖的笑容很真诚，半点不似作伪，司玄君被她看得一愣，莫名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不再看。 　　陆玖看着司玄君埋下了头，她坐回亭子里，支起了下巴，狭长双眼中盈满了笑意。 　　“空手回来的？”陆玖低声喃喃。 　　“之前也不知是谁大言不惭地说能抓到他们，这个司玄君，看上去不是很靠谱，没想到，他是真的不靠谱。” 　　“听说修为也很高强……不过，再高强的修为，没有脑子也是白搭。” 　　陆玖闲闲地点评道。 　　司玄君对于这碧海潮生阁的路也不甚熟悉，他只记住了陆玖的方位，竟然一路找到了陆玖在的位置。 　　陆玖看见他来，给他指路道：“现在各门派的掌门应该在这个位置，欧阳长老他们带人去就清点尸体了，应该往这个方向去，你可以去看看。” 　　司玄君没动，反问道：“你为何一个人在这里。” 　　“嫌他们烦。”陆玖直言不讳道。 　　司玄君愣了片刻，笑了起来，露出一嘴白牙，“我有时候也嫌他们烦。” 　　“……” 　　还遇到同道中人了。 　　陆玖揉了揉眉心，见司玄君没有离开的意思，主动提起了话茬，“怎么，你没有找到那些魔修？” 　　“人没找到，倒是找到了一些东西。” 　　陆玖挑了挑眉，神色有些讶异，似是没想到司玄君跑了这么一趟还真找到了一些有用的东西。 　　司玄君从怀中掏出了一个物件，这个巴掌大的东西被司玄君用特殊材质的丝帕里一层外一层地包好。 　　递到陆玖面前时，他小心翼翼地一层一层地揭开丝帕，露出里面的东西。 　　陆玖原本漫不经心的神色，在看见他手中的物件时收敛了起来，眼神发亮。 　　司玄君手中的，是一个镯子。 　　通体象牙白，没有什么特殊的装饰，看上去普通极了，就像是路边摊上随手就能买到的仿玉制的廉价镯子。 　　可唯独，中间有一点殷红，仿佛有生命一般，在中间流动着。 　　也正是因为中间流动的一点殷红，整只镯子也从朴素无奇陡然变得多了几分邪气，变得妖冶起来。 　　这个镯子，陆玖太熟悉了。 　　这是陆玖的兵器。 　　是她的心头血所炼，能化作世间万千神兵，只要陆玖见过的兵器，在心中存想，便能变一个一模一样的出来。 　　所以传言中的妖女陆玖，从没有标志性的武器，众人也不知道陆玖最擅长使用的兵器是什么。 　　在她死前，这只镯子，她从不离身。 　　炼出这只镯子的时候，她还没有变成魔门的老油条，她给这只镯子取名为“万象镯”。 　　从此贴身携带，掩于袖下，几乎无人识得。 　　而此时，它却出现在了司玄君的手上。 　　陆玖道：“不过是只不值钱的镯子，司玄君为何这么重视。” 　　“直觉告诉我，这只镯子不一般，”司玄君将这只镯子捧到了眼前，“我追寻着魔人的踪迹走了一路，在他们踪迹消失的地方，找到了这只镯子。似乎是匆忙行动之间落下的。” 　　“也可能是其他的什么人落下的，”陆玖道，“毕竟这镯子，实在是普通。” 　　“我试图在这只镯子上找到魔人的线索，但是一无所获，”司玄君失望道，“不过这只镯子，必定和那些逃跑的魔修有关系，我能闻到这只镯子上和他们相似的气息。” 　　陆玖走近，伸手欲拿。 　　司玄君连忙阻止：“别碰！仔细被魔气灼伤！” 　　陆玖却直接拿起了镯子，她淡声道：“无妨。” 　　她举着镯子，状似端详，象牙白的镯子和莹润如玉的手指，看上去竟然意外的和谐。 　　半晌后，她拿着镯子凑近了鼻尖。 　　“是五转寂灭冥香的味道。” 　　“什么味道？” 　　“是魔门用来祭祀的一种香，这应该是被他们供奉起来的一种圣物。” 　　陆玖随手把镯子丢回给了司玄君，司玄君手忙脚乱地接住。 　　陆玖没有说，五转寂灭冥香也常用来祭祀魔门中逝去的人。 　　“你的意思是，这镯子，是他们魔修的圣物？” 　　“有这个可能。” 　　陆玖垂眼看着被司玄君拿在手上的镯子。 　　这是属于她的东西，她很想拿回来。 　　但是现在还不是时候。 　　这镯子，应该落到了她的某个弟子手上。 　　估计是不知道怎么使用，便把这个镯子当成她的遗物供奉起来了。 　　“掌门！欧阳长老派我来请您，说是清点的结果出来了。”一道声音忽然传来。 　　司玄君还在研究那个镯子，陆玖直接站起身走了。 　　跟凌霜君没什么关系，只是她对这个清点的结果，很感兴趣。 第33章 凌霜君没有直呼“陆玖”…… 　　收到欧阳长老这边的消息, 在另一边的人也赶来了这里。 　　这曾经是碧海潮生阁的演武堂，现在因为这个地方空间比较大，被暂时用来停灵。 　　简单地整理了每一名弟子的仪容, 在身上盖上一块简单的白布。 　　一具具尸体被整齐地排列, 几乎占满了整个演武堂。 　　初见，有一种触目惊心的感觉。 　　匆匆赶来的人站在一边, 没有再往前，看着地上的尸体, 神情悲悯。 　　空明大师低声念起了往生咒。 　　“大家出去说话吧。”欧阳长老招呼着结束了任务的弟子们出去，诸人点头, 一行人离开了演武堂。 　　站在那个地方，似乎也能够感受到那些弟子们死去时的怨愤和不甘。 　　这也是他们来到这里的目的，要为他们查明真相, 找出真凶，让他们得以安眠。 　　每个人看见这样的场景, 心情都变得更加沉重了。 　　陆玖几人姗姗来迟, 来时众人已经整整齐齐地站在外面了。 　　众人看见陆玖时，神情都有些不自然。 　　先前，凌霜君才和他们吵了起来，叱责他们的行径无耻。 　　虽然凌霜君主要呛声的对象是空明大师, 但是他们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感觉脸上火辣辣的, 被打得生疼。 　　毕竟谁也无法否认，他们的确是存了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想法。 　　真凶究竟是谁，对他们来说其实并不重要。 　　所以在空明大师提出凶手是陆玖的时候, 他们甚至感到松了一口气。 　　这样一个成名已久还凶名在外的魔头来担了这个罪名，他们也不用劳心劳力地在这里调查什么满门被灭案了。 　　“掌门。”欧阳长老捧着一个名册，快步上前。 　　陆玖无视了其他人各异的眼神, 面不改色地接过欧阳长老手中的名册，随手翻看：“这么看来，这些人基本上都在这里了，只不过少了两个人，一个是……刚入门的弟子，还有一个，是掌刑长老古德元……” 　　“长老！找到了！在海里打捞上来一具尸体！” 　　陆玖身形未动，手指轻轻点在名册上，声音微凉，“那现在，只剩下一个人了。” 　　“什么意思？碧海潮生阁有人活下来了？”有人惊异的问道。 　　“佛祖保佑，总算是有人逃了出去……” 　　“有人活下来，就说明他应该看见了凶手，那么……”也有人想到了这个案子的症结所在。 　　陆玖却转过身，几个宗门的弟子们联合在一起组成的搜索队，在海上找到了一具尸体。 　　他们用术法抬着这具尸体上前。 　　湿哒哒的，还滴着水。 　　身上还穿着浅蓝色的道袍，和演武堂里面躺着的弟子们穿得服饰如出一辙。 　　看上去，身形比较矮小，应该还是个孩子。 　　致命伤在胸口，也是同样的手法，和躺在里面的人一模一样。 　　“所以，这大概就是那个没在名册上的小弟子了，”陆玖别过头，看向欧阳长老，“接下来，只需要找到这个跑掉的长老，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便明了了。” 　　一时之间，有人欣喜，有人愁。 　　正阳真人道：“来报信的，是一直给碧海潮生阁送时新蔬果的平民，他在看见碧海潮生阁遍地是尸体之后慌慌张张地找到了最近的宗门联络点报信，我们才得知这一消息。” 　　“若是这个长老逃出生天了，自然应该第一时间来找我们才是，为何找到我们的人，不是他？” 　　飞羽宗邬正青摇头，慢声道：“非也，此间情况如此惨烈，兴许这位长老逃脱十分不易，可能深受重伤也未可知，现在是否还活着也是个未知数……” 　　陆玖摆摆手，打断了他们的交谈，“别说了，找不到人说得再多也是白搭，先派人出去找吧，找到这个长老，总有一些说法的。” 　　按照陆玖的怀疑，碧海潮生阁这样的环境，外面的人想要进来太不容易了。 　　这个长老有很大的作案嫌疑。 　　空明大师眼神一闪，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凌霜君眼神不善的模样，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 　　陆玖不再和他们废话，陆玖再次进入演武堂，掀开了几名弟子身上的白布，仔细查看他们身上的伤口。 　　外面一片忙乱，有人要去寻找这个失踪的长老，有人在讨论这个长老到目前还存活的可能性。 　　司玄君也觉得他们吵闹，索性跟着陆玖一起进了演武堂。 　　进门，便看见凌霜君蹲在尸体的旁边，眼神专注。 　　司玄君心中一暖。 　　他有时候觉得凌霜君变了，但是在此时，看见他如此专注的神情，便知道，他或许性情是变了，但是本心却半分未曾改变。 　　“可看出来什么？” 　　陆玖摇了摇头。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来看这些尸体了。 　　第一次看的时候，是巫鸣刚带着她上山，她不想毫无准备地去面对那些缠人的老头子，便先过来看了这些尸体。 　　得出的结论，和那些老头子们掌握的线索也差不多。 　　如今，这是第二次了。 　　她还记得凌霜君说，这事情没那么简单，这些尸体肯定有问题。 　　但是她仔细看过了，这些尸体都是被一剑穿胸而死，而且凶手必定是个用剑的高手。 　　司玄君也蹲下身，“这些伤口都已经被处理过了，没什么好看的。” 　　“处理什么？” 　　“这里的每个人衣服都穿得整整齐齐，伤口也被清理过了，你应该早点来的。”司玄君带着点可惜地说道。 　　陆玖倒是无所谓，“他们只是给这些弟子整理了仪容吧，伤口自然没有……” 　　话说到了一半，陆玖忽然倒吸了一口凉气。 　　在来的时候，这些弟子们已经被简单地整理过了，所以她看见的时候也没觉得什么好奇怪的。 　　但是既然后续还要调查，又怎么会直接就把伤口都处理掉了？ 　　陆玖直接去找了欧阳长老，想要去问问他，是谁让处理掉这些伤口的血迹的。 　　可是得到的答案却是否定的，没有任何人说要清理伤口的血迹。 　　听到那些尸体身上只有平整的创口，却没有血迹时，欧阳长老露出了讶异的神情。 　　“我来的时候他们身上都带着血迹啊！” 　　“那你们晚上清点的时候就没有注意到吗？”陆玖皱了眉。 　　“当时只顾着看谁是谁，也没有注意到他们身上有没有血迹……” 　　闻言，陆玖和司玄君对视一眼，眼中带上了几分严肃。 　　血迹不会凭空消失。 　　这演武堂一直有人看守，昨夜后半夜欧阳长老也一直带着人在这里清点人数…… 　　什么人，能够在这样的情况下浑水摸鱼？ 　　…… 　　一个在南海有名望有地位的门派一夜之间惨遭血洗，满门被屠，一时之间，需要处理的事情也很多。 　　因为碧海潮生阁已经没有人可以主事了，五大宗门来的人，一边料理后事，一边调查真凶，顺便，还在寻找那个失踪的长老。 　　演武堂中停灵的尸体，一夜之间所有人的伤口都被处理得干干净净。 　　这件事的幕后之人，必定和碧海潮生阁灭门案的真凶脱不了干系。 　　可是因为手上没有什么有利的证据，几人只得按下不发。 　　整件事，也没有告诉其他人，从始至终，只有陆玖、司玄君和欧阳长老三个人知道。 　　五大宗门来的人，暂时安置在了从前碧海潮生阁用来待客的地方。 　　陆玖因为“凌霜君地位超然”单独分到了一个院子，司玄君在她的隔壁，欧阳长老和一行天衍山出来的弟子在另一个院子。 　　陆玖盘腿坐在床上闭目养神。 　　自从知道了这具身体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之后，她已经不敢随意休息了，总是害怕自己一觉睡过去，再次醒来的时候，便回到了无边的虚空。 　　“天元254年，汉城楚家一夜之间满门惨死，老弱妇孺，乃至畜棚牲畜无一得以幸免。而所有人伤口平整，身上没有半分血迹。而同年同日，妖女陆玖曾去过汉城，目的不明。江湖传言，楚家灭门，乃是大魔头陆玖所为。” 　　一道清润的声音骤然在陆玖耳畔响起，陆玖睫羽微动，缓缓睁开眼。 　　“所以？大魔头陆玖做的事，和我又有什么关系？”陆玖嘴角微弯，意态嘲讽。 　　“那日，你火烧汉城皇宫，盗走宫中珍品光明翅，掳走汉皇美姬，随后返回西域，中途你没有作案时间。” 　　陆玖神情微顿。 　　凌霜君没有直呼“陆玖”，而是说的“你”。 　　他早就知道她是谁。 　　所以前一晚，她假惺惺的表演，他根本没有打算理会她。 　　“我养的狗快死了，我只是借他宝贝一用。” 　　“可惜没啥大用，我的狗还是死了。” 　　既然双方都已经知根知底了，而且看起来这个凌霜君还对她很了解的样子，也没什么表演的必要了。 　　陆玖整个人陡然变得放松了起来，随意得仿佛像是老友聊天一般，“至于汉皇的那个什么姜姬还是蒜姬的，我只是听城里百姓说，她是个妖女，美得祸国殃民，我便想见识一下，这个美人能不能祸了我的国。” 　　似乎是回忆了一下，陆玖吧唧一下嘴，有些失望地道：“可惜，要胸没胸，要屁股没屁股，不是我喜欢的那一款。” 　　“……” 　　陆玖避重就轻，甚至还开起了黄腔。 　　凌霜君沉默了好一会，似乎是不知如何应对，才接着说道：“汉城楚家的事，和你没关系。” 　　“但是你知道是谁做的，对吗？” 第34章 （小修）她的肉身还在？…… 　　汉城楚家。 　　每次提起魔头陆玖, 便会有人提起汉城楚家灭门案。 　　汉城楚家67口人，看门的狗，马厩的马, 厨房的鸡鸭牛羊一夜之间横死。 　　而那天, 魔头陆玖，也恰好出现在了汉城。 　　楚家都是平民, 如何能和她一个大魔头扯上关系？ 　　是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能让她下此狠手，不留一个活口！ 　　一时之间, 陆玖臭名昭彰。 　　“杀人狂魔” 　　“残忍无情” 　　“违背天理，人人得而诛之” 　　各种名号都丢到了陆玖的头上。 　　原本, 追杀陆玖、声讨陆玖变成了一场修真界的狂欢。 　　所有人有了共同的目标，陆玖变成了丑恶与黑暗的代名词，每个人都可以向她啐一口, 每个人都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俯视她。 　　许多人自发地围剿陆玖，打着各种名号的围剿队在整个修真界四处搜寻陆玖的踪迹, 恨不得当场就割下她的头颅, 在自己除魔卫道的光荣史上添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可是没人能找到陆玖的踪迹。 　　很快，后面接连出现了青城山碎星门、千仞山梵天宫、金羽山灵霄斋等好几宗灭门惨案。 　　这些宗门和汉城楚家不一样。 　　汉城楚家只是当地富绅，一家子都是普通人，手无缚鸡之力。 　　可这些, 都是修真界有名的门派。 　　他们接连出事的消息传来, 给整个修真界都蒙上了一层阴影。 　　而他们被杀的手法，和汉城楚家灭门案如出一辙。 　　而据他们所知，这几个门派中也有很多人自发组建或加入了讨伐陆玖的队伍。 　　这是陆玖做的。 　　这是陆玖的报复。 　　所有人忽然有了这样的一个认知。 　　许多人依旧厌恶陆玖, 依旧痛恨陆玖，可在那个时候，陆玖的名字, 变成了“不可说”。 　　修真界的所有人，忽然之间“噤声”了。 　　他们不敢再提起“陆玖”的名字，只是笼统地用“大魔头”来指代，而那时的人们，口中提到的“大魔头”，指的都是陆玖。 　　再没有人敢明目张胆地天天辱骂陆玖了。 　　也再没有人组织起队伍去寻找陆玖的踪迹了。 　　人人缩起头来过日子，生怕自己哪天就被陆玖盯上了。 　　毕竟，这可是一个凭着一己之力覆灭整个门派的人。 　　他们若是遇上了，那还不当场便是人头落地？ 　　人们厌恶陆玖，却也恐惧她。 　　魔门弟子也因为出了陆玖这样的一个厉害人物，而变得愈发嚣张，屡次挑衅，而正道诸人却敢怒不敢言。 　　人人畏惧于陆玖的威名。 　　可就在这个时候。 　　陆玖死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突然传出了陆玖的死讯，众人一开始是茫然，紧接着是不敢置信，再三确认后，便是狂喜！ 　　陆玖死了！ 　　陆玖死了！！ 　　那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终于死了！！ 　　人人走街串巷，恨不得为陆玖的死讯点上几串鞭炮庆祝一下。 　　陆玖死后不久，忍气吞声许久的修真界发起了反扑。 　　几个不成气候的魔头没有丝毫的凝聚力，没有领头羊的魔门弟子，犹如一盘散沙。 　　内乱，外灾。 　　很快，在凌霜君的领导下，修真界打了一个大胜仗，魔门众人溃不成军，而修真界众人也因为这一场大战扬眉吐气，一雪前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虽然失去了领导人，但是魔门弟子不要命一样的打法，仍然让修真界受伤惨重。 　　不过没关系，魔修伤得更惨，输得更彻底！ 　　战败的魔门弟子，死的死，抓的抓，刚投入魔门还没学会什么的魔门小白直接被关押到了西域九幽。 　　成名已久、作恶多端的魔头，皆死于正道人士的诛邪剑下！ 　　此后，河清海晏，天下太平。 　　数十年不闻魔声。 　　然后，忽然之间，传来了南海碧海潮生阁满门被灭的消息。 　　镇魔塔倒了。 　　无妄雪山的冰狱也被人破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事，都撞到了一起。不管这是天灾还是人祸，都足以让修真界的所有人惶惑不安。 　　此前魔修作乱的日子还历历在目。 　　十年的太平，并没有让所有人忘记之前的黑暗。 　　仅仅是这一案，便可以重新让人回忆起那些年的恐惧。 　　而此时，有人提出，碧海潮生阁满门，是为陆玖所屠。 　　碧海潮生阁众人被杀的手法，和此前陆玖犯下的几桩大案一模一样。 　　陆玖回来了。 　　这个想法，让在场的所有人，都感到恐慌。 　　一种来自骨子里的恐慌。 　　…… 　　面对凌霜君的问话，陆玖道：“我不知道。” 　　“不都说是我做的吗，那便是我做的好了。”陆玖有些无所谓地说道。 　　她曲着一只腿，令一只腿晃晃悠悠地吊在床沿边上，她的动作随意，却十分不端庄，若让旁人见了，定不会相信这是那位素来稳重持重的凌霜君会做出的动作。 　　“你应当知道，你在这个身体里待不了多久了。” 　　凌霜君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淡，但不知为何，陆玖却从中听出了几分威胁的意味。 　　陆玖：“……” 　　“你清醒的时间会越来越短，我活动的时间会越来越长，然后你的意识，便会慢慢消散。” 　　“哦？所以呢？”陆玖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仿佛他们此时谈的无关她的生死存亡，不过是茶余饭后的闲聊罢了。 　　她恶劣地一笑，“我还有很多时间，只要我还清醒着一天，我便有的是机会将你凌霜君的名声……一分一分地毁掉。” 　　“这一点，你不用怀疑我的实力……我只用万全放飞自我，拿出我在魔门的做派来，不消几个时辰，那群信重你的老头子就会发现，那个刚刚出关没多久的凌霜君，坏掉了。” 　　“你说，等你完全掌握了这具身体，准备拨乱反正拯救苍生，可是怎么办呢，整个修真界的人都已经不再相信你了。那个时候，纵然你是凌霜君，大名鼎鼎的凌霜君，恐怕也无能为力了吧。”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若是众人都说你凌霜君疯了，都说你入了魔了，你，还能如何？” 　　她仿佛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仍然高高在上地俯视着凌霜君，然后胁迫他、恐吓他。 　　凌霜君的回答却完全出乎了陆玖的意料。 　　他没有气急败坏，也没有反过头来再威胁他。 　　陆玖只听见一声几不可闻的喟叹，然后那个熟悉的声音再次响起： 　　“你不会。” 　　只有简单的三个字。 　　不咸不淡的三个字。 　　却轻而易举地推翻了陆玖之前所说的所有。 　　也正是这轻飘飘的三个字，仿佛是一记钢刀，在陆玖心上狠狠地扎了一刀。 　　陆玖深呼一口气，眼中有暴虐的情绪酝酿，仿佛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小兽，摆出最凶恶的姿态恶狠狠地说道：“不要自以为很了解我，凌霜君。我劝你不要太自大，不是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在你的掌控之中！只要我想，我随时都可以让你身败名裂……！” 　　“我知道你的肉身在哪。” 　　陆玖声音微顿，指尖收拢攥紧，声音微哑：“我没有肉身，我的肉身早被毁了。” 　　“身后事，你如何知？” 　　“杀我之人恨我入骨，我死后，他定会将我挫骨扬灰。” 　　“你的身体还是完整的。” 　　陆玖沉默一瞬。 　　“在哪？” 　　凌霜君却没有直接回答她的问题，“你配合我，我便将你的肉身还给你。” 　　她的肉身还在？ 　　意味着……她还可以还魂？！ 　　这个消息比凌霜君说的任何话都要让她悸动，她兴奋得指尖微微颤。 　　陆玖的心思浮动。 　　她虽然很不想和这个正道的伪君子打交道，但是如果……如果是为了自己的肉身的话，勉强和他合作，也不是不可以。 　　陆玖深谙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几乎不用凌霜君再多说，她深呼一口气，问道：“如何证明，你没有骗我？” 　　“此间事了，我便可以带你去寻你的肉身。” 第35章 你竟然没死？ 　　陆玖思考了一下凌霜君说的话有几分可信度。 　　她之前没怎么和凌霜君打过交道, 正道人士把这个人吹得天上有地上无她却早有耳闻。 　　这个人，要么就是极其会演，演技骗过了修真界的所有人, 要么就是这个人段位太高, 完全控制了舆论走向。 　　无论是哪种情况，这个人都绝不是什么好相与的角色。 　　但此时此刻, 她别无选择。 　　不管信与不信，这都是唯一的线索, 哪怕只有三分真七分假，她也得冒着风险尝试一番。 　　她还想联系以前的旧部, 看从他们手中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但陆玖清楚地记得，她死的时候，魔门内斗, 因为邪无月发作得太快，她带去的人几乎都死了。 　　能不能找到人, 都是一个未知数。 　　噼啪。 　　灯里的火光, 跳动了一下。 　　在安静的室内，爆灯火的声音清晰可闻。 　　良久，陆玖才道：“你要我怎么做？” 　　凌霜君淡淡道：“你只需要答应我三点。” 　　“好，你说。”陆玖微一挑眉。 　　“第一, 你的行为举止要遵从天衍山门规, 不得违背。” 　　“第二，不能随意出手伤害无辜。” 　　“第三，告诉我当年汉城楚家的事。” 　　他说话的声音很慢, 一字一句咬字清晰。 　　陆玖听着竟然在想，若是他在魔门讲经授业，说话这么慢, 早被急性子的魔修砸下来了。 　　但这不疾不徐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竟莫名地让人心中安定。 　　陆玖的手指在曲起的膝盖上敲了敲，表情微松，凌霜君说的这几条，倒是比她想象中的要轻松得多。 　　陆玖爽快道：“好，我答应你。” 　　“那么，你所说的，此间事了，具体指的是什么？”陆玖反问。 　　他这一句话，说得太空泛了。 　　最近修真界可发生了不少大事。 　　这句话，可以随意指代其中的任何一件事，甚至是所有的事情。 　　“找到制造这场凶案的凶手。” 　　陆玖诚恳道：“兴许能查到是谁，但不一定能找到人。” 　　“……” 　　“你已经知道是谁了？” 　　“现在还不知道，”陆玖摇头，眼神明灭不定，“但很快就会知道了。” 　　…… 　　很快，所有人都听说了了碧海潮生阁满门被灭的消息。 　　与此同时，众人还发现，天衍山凌霜君和无妄雪山司玄君忽然走到了一起。 　　两人同进同出，似乎是为了追查凶手和捕捉逃逸凶兽。 　　鲜少在人前露面、神秘莫测的司玄君，和实力高强的凌霜君走在一起，这两人的组合一时之间引得许多人关注。 　　…… 　　沙漠。 　　黄沙满地，沙海死寂，一轮红日西斜，天际逐渐变得暗沉。 　　两人已行至沙漠腹地，抬眼望去，地平线尽头有一座黑色的城池，仿佛一一只沉默的黑色巨兽矗立在满地黄沙之中。 　　看着还有些距离，但不过少顷，两人便至城门前。 　　轻飘飘地从空中落下，踩在松软的沙地上。 　　陆玖抬起头，城墙之上光秃秃的，没有写城名。 　　只城门边有一块被风沙打磨得光滑平整的黑色石碑，上面也同样空无一字，如同这一座黑色的城一般静默无声。 　　和整座城低调的外观不同，这座城有个格外唬人的名字。 　　“魔鬼城” 　　看见这个熟悉的地方，陆玖心中转过了许多想法，但回过头，她只有一声无奈的叹息。 　　“你为什么就非得跟着我呢？” 　　陆玖掀开帷帽，看向跟在身后的司玄君，语气有些不耐。 　　她离开南海之后便一路向西，而原本说着本就打算往南边去的司玄君，见她向西，竟也跟了过来。 　　“天下太平，无人作乱，便跟着你看看能不能发挥什么作用，”司玄君嘿嘿一笑，露出一排整齐雪白的牙齿，“所以，咱们到目的地了吗？” 　　“……” 　　陆玖看不懂司玄君的意图，但也无可奈何。 　　她很想直接说，你不是还要抓凶兽吗？ 　　但是一路上，这样无意义的对话已经发生了太多次了，司玄君总能找到各种托词含混过关。 　　要不是陆玖现在用的是凌霜君的身体，她几乎都要怀疑这司玄君是不是对自己有什么意图了。 　　这一路上，陆玖倍感煎熬，为了遵从她和凌霜君的君子协议，她愣是没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事事循规蹈矩，她都快变成一尊菩萨了。 　　陆玖心里盘算着，这司玄君是个烦人精，还是得找个机会把他甩掉。 　　心里想着别的事情，嘴里却漫不经心地应道，“今天先在这里歇歇脚，明天再继续。” 　　司玄君点了头。 　　没多久，城门便开了。 　　古旧的城门缓缓打开，发出沉重的响声，城脚下的沙粒扬起，几欲迷人眼。 　　两人进入沙漠之后便在身上结了简易结界，倒也无惧风沙。 　　城内城外，仿佛两个世界。这一道城门，便是隔开这两个世界的交界线。 　　这一座城池坐落在荒无人烟的沙漠中，罕有人至，城中的地面却很干净，显然是在城外设了阵法。街道格外空旷，没有人也没有商铺。 　　只能看见一两个带着帷帽，步履匆匆的人，帷帽下的面容模糊不清，谁也不愿意和谁多说上几句话。 　　仿佛一座……死城。 　　司玄君四处打量着，似乎十分好奇的样子。 　　陆玖却暗自皱了眉。 　　这个地方，太过于冷清了。 　　她从前还活着的时候，这座城市可不似现在的模样。 　　各色行人往来期间，随处可见摆着各种奇异物件的商铺，整座城市热热闹闹，哪怕是在这沙漠腹地之中，也半点不输中土城市的繁华。 　　这座城市，是法外之地。 　　曾经有许多魔门弟子在这边走动，有很多魔修在这里做一些见不得人的交易。 　　这座魔鬼城也被人私下称作“鬼市”。 　　这里鱼龙混杂，有正道修士，但更多的是魔修，甚至还有一些山精野怪混迹其中。人们在这里交易物品，魔修和正道弟子在这里相处得意外地和谐。 　　也因为这城中有一个规则，不得争斗。 　　有什么恩怨，一律城外解决。 　　可是不过十年时间，整座城，竟然荒凉至此，仿佛无人之境。 　　陆玖心中感慨，熟门熟路地带着司玄君找了城中的一个客栈。 　　客栈中也没有什么人，只有一个老态龙钟的老太太在柜台前算账，看见有人进来，缓缓地抬起头，用一双浑浊的双眼打量着他们。 　　陆玖丢了几枚灵石在桌上，言简意赅道：“两间房。” 　　“你以前来过这里？看起来你对这个地方很熟悉啊？”司玄君随口问道。 　　整个客栈看起来很久没人来过的样子，也没有伙计，地上、桌上都铺了厚厚的一层灰。 　　这样的一个地方，显然是这城中为数不多的客栈之一，甚至有可能是唯一的客栈。 　　可凌霜君向来只在中土大地走动，怎么会来过这样偏远荒凉的地方？还一副对整座城十分熟悉的模样。 　　听见司玄君的问话，陆玖挑了挑眉，反倒是奇怪了，“怎么？你没来过吗？也是，毕竟司玄君看守着无妄雪山，也不用四处奔波，搜寻魔修踪迹了。” 　　“你追魔修还追到这个地方来了，也太敬业了吧。”司玄君释然，拍了拍陆玖的肩膀。 　　老太太听见他们的对话，神色不变，动作缓慢地从柜台下摸出了两把钥匙，递给他们。 　　她开口，声音粗嘎难听，仿佛是两截腐朽的木头相互摩擦发出的声音：“在楼上，两间房挨在一起的。” 　　“好的，谢谢您。” 　　陆玖接过钥匙，语气是难得的和气。 　　老太太站在原地，目送两人上楼，才缓缓移回视线，看着柜台上摆放着的几枚灵石，灰黄浑浊的双眼中竟然慢慢积蓄了泪水。 　　入夜，屋外大风呼呼地吹，司玄君却入定得很快，周身很快便浮起一层淡淡的灵气。 　　陆玖盘腿坐在床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扣着床沿，听见隔壁彻底没了声音，便轻手轻脚地从床上起身。 　　“你要去哪？” 　　行走间，一道声音骤然响起，吓得陆玖脚下一顿，险些绊住门槛。 　　她脚下一个趔趄，扶着栏杆站稳了身体，深呼了几口气，才低声道：“你下次说话前能不能先打个报告？” 　　“抱歉。”凌霜君很干脆地道歉。 　　“遇见一个老熟人，去打个招呼，”陆玖顺了口气，道，“过了今晚，就轮到你了，有些事，我得先去问清楚。” 　　话毕，凌霜君没有再说话，陆玖松了一口气。 　　她轻手轻脚地走下楼。 　　一楼没有点灯，黑漆漆的一片，但凭借陆玖的目力，依旧一眼看出那个老太太还站在柜台前，用一双浑浊的双眼紧紧盯着她。 　　“你竟然没死？” 第36章 这下我们的人直接打入到…… 　　一片黑暗之中, 两人无声对坐。 　　白日里老态龙钟的老太此时褪去了厚厚的一层皮，露出一个干瘦的青年，此时他灰败的脸上写满了烦躁。 　　他一边听着面前的陆玖说话, 一边在位置上不停地变换着姿势, 不时用手抠抠头。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已经死了, 但是你其实还没死透，然后借着凌霜君的身体还魂了？” 　　陆玖：“……你可以这么理解。” 　　其实个中事情还要复杂得多, 比如说凌霜君其实还没有死。不过这样的细节没有什么交代的意义，陆玖直接省略不说了。 　　“撞了大运了……撞了大运了啊这是……”他摇头晃脑地感慨道, 眼中发光，眼神也逐渐变得兴奋起来，“我他妈白天看见你丢出来的那个形状还疑心是不是正道那群人知道了些什么故意来钓鱼的……艹, 居然还真是你。”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陆玖看着眼前人，皱了眉。 　　这一间客栈从前一直是他们的据点之一, 所以陆玖直接来到了这里想要碰碰运气。 　　但是没想到碰到的是这个家伙。 　　这个家伙当时被人称为赤魔, 也算是个有名的魔头。这人不是陆玖的门人，当年曾是陆玖的手下败将，甘愿拜到陆玖的门下，陆玖不愿意, 可磨不过他一直死乞白赖地来蹭吃蹭喝, 最终还是教了一些简单的变化之术给他。 　　这种制造外形道具来易容，就是最简单的变化之术。 　　陆玖于这一门可以算是鼻祖了，白日的时候甫一进门便感觉到了这老太婆不对劲, 于是随手丢出手中灵石——摆成了她往日曾用过的联络暗号。 　　这个客栈，一直是一些比较下层的魔门弟子来管理的。陆玖没想到，最后在这里的人, 居然是他。 　　“哎，说来话长……”赤魔叹了一口气，神态低迷。 　　他撸起袖子，伸出一只手臂，示意陆玖看看。 　　陆玖看了一眼，没发现有什么特殊的，搭了一只手上去，但手一搭上去，便感觉到一种灼烧感，整只手臂竟然如同烧红了的烙铁一般，火热刺人。 　　“你这是？” 　　陆玖讶异，细细感受他的脉搏，便明白了他为什么会叹气，还露出这样低迷的神态。 　　现在的赤魔，整个人都是一具空壳了。 　　身体里面经脉寸断，还有几股不明的力量在他的体内冲撞，以陆玖的眼力来看，这人早已经半截身子埋进土里了，能活到现在都已经算是不易，再往后走，多活一天都算是上天的恩赐了。 　　赤魔道：“你捡回来的那个狼崽子太不是东西，老子听说了你的死讯，便想去为你清理门户，结果，他妈的……！” 　　赤魔猛地一拍桌子，很是义愤。 　　“我人还没走到你那儿呢，就被一群正道的人给截胡了，他妈当时截胡我的就是你这具身体的主人，妈的。”赤魔愤愤地说道。 　　“今天白天看见你吓得我腿肚子一哆嗦，妈的，我还以为我躲了这么多年临了了要被发现了！” 　　赤魔的经历实在是魔幻，饶是陆玖都有些不知道说什么了。 　　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是该谢谢他，还是为他可怜。 　　毕竟还没见着邪无月的人，就被正道的人给端了。委实好笑。 　　“还多亏了你当年教我的那几招，我造了个假身，李代桃僵跑路了！但那凌霜君下手是真他妈的狠啊，我要是再晚一秒跑路，我连现在的这十年都没得活。” 　　“我当时都到七杀崖了，就他妈跟你那个山头隔了不到一座山了啊！要不是老子这病体残躯实在支撑不起大动肝火，我就算是拼着自爆也要冲到那狼崽子面前给他杀了！当时想着，算了算了，恶人自有天收，我这一把老骨头还是自己照看好自己吧，就赶紧跑到了这魔鬼城里来……嘿！你猜怎么着，那小子也没落着好，我走了没多久就听说你老巢被一锅端了，那狼崽子也没了！你说解不解气！” 　　陆玖：“……” 　　“那我还得感谢凌霜君端了我的老巢为我报仇啊……” 　　赤魔有些唏嘘：“不过你的人……都死完了……” 　　陆玖心情还有些莫名地惆怅。 　　这想东山再起，也得给她一座山啊。 　　她山头都没了，还怎么起来？凉了凉了。 　　邪无月这死讯，在陆玖听来，也是半真半假的事。 　　这人当时也是她用心教了的，这赤魔尚且能用她教的方法脱身而逃，邪无月那般狡猾的性子，怎么可能就这么轻易地被正道杀了？ 　　“所以说，你这么些年来，再没有听到过邪无月的消息？” 　　赤魔听见陆玖的问话，顿时明白过来：“你不会觉得他有可能还活着吧？” 　　“这……你要不说吧，我也没觉得什么，你要这么一说吧，我倒觉得不是没有这个可能……只是我跑出来过后再也没有离开过这魔鬼城，你也看见了，从那之后，魔鬼城基本上就荒废了，我也听不到什么消息，跟个聋子瞎子没什么区别……” 　　“嘿，我不知道你遇见我是什么心情，但是我还能见到你吧，我这心里还挺开心的……反正当年追随我的那些人都死了，你那边估计也差不多。当年那些老家伙，可能就剩下咱俩了。” 　　“？说谁老呢？”陆玖啐了一口。 　　陆玖也知道赤魔这人的性子，不说是什么好人，但至少是个耿直人，陆玖认识他这么久，他在她面前没说过一句假话。 　　可是这赤魔说的，就和她所知道的事情有出入了。 　　碧海潮生阁那边的手法，很明显是一种魔门的秘术，陆玖会，还有几个人也会。这宗案子的凶手，就是这几个人的其中一个。 　　而且南海那边还有一个明显最近还用过的魔门联络点，很明显地下还是有魔门弟子在活动的。 　　可是赤魔这边却说当年的人几乎都死完了。 　　这中间，定然有一处，出了问题。 　　邪无月是活着还是死了，对陆玖来说，其实没大区别。 　　还活着她就去杀了他，已经死了那就省下了她去追仇的一道工序。早死晚死，这人总归是要死的。这样一个人，在陆玖心中无异是个死人一般的存在。 　　见陆玖陷入深思的样子，赤魔笑呵呵地道：“怎么，你这突然活了，是打算去寻仇啊？听说仇人早死了还有些失落咋的？不过我这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哈，我这些年感觉时日不多，看得倒是越发开了，我觉得人呢，活着最重要的就是开心啦！” 　　“我看你当年当大魔头，人家都说恣意妄为想干什么干什么，我看你也不咋开心！你看现在换了个正道魁首当，那就开开心心地玩啊。没人追杀，没人骂，还有一群傻子捧你的臭脚，那可不是美滋滋？？” 　　“滚！”陆玖一巴掌呼过去。 　　“嘿嘿……我当年本来还在想，等我哪天再碰到凌霜君我一定要打死他个狗日的，今天我看你们俩人进来我都在想是下毒还是直接开始干了，不过既然是你的话那就算了，祝你玩得开心哈。”赤魔仿佛开玩笑一般地说道，眼中却莫名有些水光。 　　“……你走这么煽情的路线老子都有点不适应了，”陆玖听见赤魔说出这么一番话，有些愣神，“好好当个人，好好活下去。” 　　“你这刚才都看了，我肯定是没几天好活了，”赤魔低头，“不过我也算是活够啦……” 　　“我其实听你说话也说得不明不白的，你遇到了什么事我也不清楚，但是当年你死的时候我没能为你报仇，所以最后这次，我要是能为你帮上点什么忙你就直说吧。” 　　“哦，那你去帮我打探一下现在魔门地下有没有什么联络组织。” 　　赤魔猛地抬起头，“艹，我还以为依着你前面圣父上身的画风你还要跟我说好好活下去就是帮你最大的忙了，结果你这个B还想着要压榨我的最后一分价值！” 　　赤魔嘴上虽然这么说着，但是原本灰败的一张脸却陡然变得神采奕奕起来，死气沉沉的眼中注入了一分新的活力。 　　“怎么说我也算是你半个师父，我使唤你好像没什么毛病？我现在的身份不方便，你就去看看现在魔门有没有在搞什么复兴的运动啥的。” 　　赤魔张大了嘴，有些难以置信，“你这是……胸怀大志啊，你这，你这是想要用正道魁首的身份来振兴魔门？？？我的妈，这下我们的人可不就直接打入到了敌人内部了吗！还是敌人的首领！草！想想还挺带劲！！” 　　“……” 第37章 凌霜君不置可否。他没有…… 　　振兴魔门？ 　　陆玖嘴角一抽, 可不敢这么说，要知道他们现在可不止是两个人在谈话，还有另外一个人, 虽然从未开口却从始至终参与了他们的对话。 　　现在她只不过是一缕脆弱的残魂, 依附在凌霜君的身体上存活，若是叫他知道了她怀着这样的想法, 她可不是顷刻之间就灰飞烟灭了？ 　　“咳咳，怎么能这么说呢, 我让你去是打探一下有没有什么魔门余孽打算大兴反叛之事！这光天化日之下，在天衍宗的治下, 这些人怎么敢生出异心？你得前去调查调查，看看他们存了什么的想法，能劝降的劝降, 不能劝降的就格杀勿论！” 　　陆玖对赤魔挤了挤眼睛，使了个神色。 　　“哦对, 这是调查, 调查！这群人真是太大胆了，竟然敢生出异心，从此我就是天衍宗掌门的使者，你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赤魔摩拳擦掌, 顺着陆玖的话说道。 　　赤魔这么上道, 陆玖很满意，拿出一小瓶丹药，“这是我从天衍宗顺来的丹药, 看样子是好东西，对你的伤势应该是有帮助的，可以让你在魔门组织里打探的时候不至于英年早逝。” 　　“这是什么话！咋不盼着我点好呢！” 　　话是这么说, 但是还是动作迅速地接过了陆玖手中的丹药，生怕动作慢了陆玖就不给他了似的。 　　陆玖给的只是一个长颈的小药瓶，触手生温，通体玉润，凑近鼻尖就能够闻到一股异香，一看就是好东西。赤魔刚打开木塞，就闻见了一股浓郁的药香，仅仅是闻见，便感觉提神醒脑，整个人的身体都轻盈了不少。那困扰他多年的痛苦，更是一瞬间就减轻了不少。 　　激动得赤魔双眼发光，声音也有些控制不住，仿佛是一直破了嗓子的鸭子在嘎嘎乱叫，“握草，好东西啊！不枉我当时还打算去为你报仇呢！你小子可以啊！你这个兄弟我交了，此行上刀山下火海我赤魔绝没有二话！” 　　看赤魔激动得手舞足蹈胡言乱语，陆玖恨不得直接上去把他的嘴给堵上，“小点声，上面还有人呢。” 　　“哦哦哦。” 　　“在你走之前，还有一件事我要交代你……” 　　陆玖让赤魔靠近，附耳轻声说，赤魔听得双眼放光，连连点头。 　　凌霜君刚从冥想中醒来，便看见两人的谈话已经到了尾声，还非常不巧地看见了陆玖把天衍宗一年只产出两颗的天青丹随手塞给了赤魔。那一小瓶里，估摸着也装了有十来颗吧。 　　这种药平日里只有天衍宗修为较高的弟子身上才有，因为这样的弟子是宗门宝贵的财富，为了防止他们在外面行走的时候出了什么意外，所以身上常备这种天青丹救命。 　　天青丹可以说是保命的丹药了，寻常身上能准备个一两颗就可保此行无虞了，偏巧陆玖这般财大气粗，直接就送出了一瓶！ 　　“从天衍宗顺来的”可不就是顺来的吗，还是从他这个天衍宗掌门身上顺来的。 　　次日天蒙蒙亮。 　　陆玖感觉眼皮沉重，意识也开始变得模糊，她很快意识到，她要“退位让贤”了。 　　不过这几天他们研究了一下更替的规律，也算到了今天早上就会换成凌霜君了。陆玖早有准备，所以也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地就闭上眼了。毕竟她要安排的事情都安排好了，她一点都不慌，甚至心情还很好。 　　凌霜君逐渐感觉到了四肢的存在，动了动手指，缓缓睁开眼，一双有些冷冽的眼眸落在眼前的小桌子上。 　　这脆弱得仿佛风一吹就会散架的小桌子承受了凌霜君这样一个成年人趴伏的重量竟然还完好无损，可知小桌子不可貌相。但是，此时整张桌子上布满了厚厚的灰尘，是常年无人打扫所致。 　　而此时，上面有一片地方是干净的，正好是凌霜君趴伏的地方，可想而知那些灰尘都去了哪里。 　　凌霜君给自己施了个除尘术，对陆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他是知道陆玖此人有一点小洁癖，平时很是讲究，可是此时竟然不管不顾地就让他的身体在这个地方倒下，很明显就是为了膈应他。 　　这个小妖女…… 　　凌霜君叹了一口气，终究不是什么大事清理了一整个客栈的灰尘，坐在桌前，识海之中兴奋得有些莫名的陆玖，吵得他脑子嗡嗡的。 　　“你跟他说了些什么？” 　　“明知故问，你不是都听见了吗~”陆玖在一片黑暗的识海飘来荡去，在里面转圈圈跳舞，实在是心情很好。 　　“……”凌霜君手指轻轻敲了敲桌子，没有再问。 　　凌霜君其实并没有留神听他们的谈话，在陆玖行动的大多数时候凌霜君其实并不关心她做了些什么。但是陆玖就不同了，她似乎把自己当成了一个犯人，在她心目中，凌霜君一定时时刻刻地在监视她。 　　这是一个小误会，但是凌霜君并不打算解释。 　　让陆玖这样一直误会着好了，毕竟这样她才会对自己的行为加以约束，不至于彻底放飞。 　　司玄君一觉睡到自然醒，睡醒的时候旁边的房间已经没有人了，从二楼往下看，便看见一身白衣胜雪坐在堂中的凌霜君，他对着凌霜君打了个招呼，“起这么早？” 　　“那个老太太人呢？” 　　“没见。” 　　凌霜君醒来的时候那人已经不见了，昨晚上陆玖和他的谈话他也没有细听，只依稀知道他应该是去为陆玖办事了。 　　司玄君虽然有些疑惑但也不是很在意，毕竟只是一个没什么威胁的老妪，去哪里了都不关他的事。 　　他坐到凌霜君的对面，问道：“你之前神神秘秘地说魔鬼城有重要线索，但是你怎么也不肯说，现在你总该告诉我这里有什么了吧？” 　　“调查魔修活动的踪迹。”凌霜君顿了一下缓缓道。 　　陆玖看着他们俩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却在心里暗暗地计算着时间。 　　自从司玄君从楼上下来，到现在也有了快两分钟时间了…… 　　快了快了。 　　就快来了！ 　　这个讨人嫌的司玄君总算是要走了！ 　　陆玖飘来飘去，就差在凌霜君的脑海里蹦迪了。 　　凌霜君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头，此时司玄君正看着他，以为有什么不妥，问道：“怎么了？” 　　还没等到凌霜君回答，便听见“噗通”一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倒在了客栈的门槛上。 　　方才还坐在凌霜君对面的司玄君，一瞬间站了起来，拔出身后重剑，近乎瞬移一般出现在门口，剑指在他眼前，霎时间整个客栈的空气都变得凝重了几分。 　　“谁！”司玄君厉声问道。 　　但随即便发现，这个“血人”气息奄奄，一张脸全然已经被血污了，看不清原本的相貌，身上的衣袍也被血染成了黑红色，只能从一些角落里看出来这件衣服原本的颜色。 　　此人不仅命不久矣，而且修为也并不高，一身的灵气更是十分紊乱，很明显是才经历了一场大战仓皇出逃的。 　　而依稀能够看见，在没有完全被斑驳的血液掩盖的地方，露出了蓝紫色云雷纹…… 　　蓝紫色云雷纹，好熟悉的样式！ 　　司玄君忍不住回头看了凌霜君一眼，凌霜君也看见了他衣服上的纹样，只是表情却不像是司玄君那般震惊。 　　只因为他脑海中一直有个声音咋咋呼呼地在说：“碧海潮生阁的小弟子，重伤濒死，司玄君心心念念的线索近在眼前，你说他救还是不救？” 　　“真是一瞌睡就送枕头，我怎么这么善解人意，大早上的就把司玄君现在最想要的东西送到了他眼前。” 　　仿佛没听见陆玖洋洋得意的自说自话，司玄君脸上的神情平静得好像没看见门口这个忽然闯进来的“血人”。 　　第一眼看见他的时候司玄君心中也有一闪而逝的惊讶，碧海潮生阁的弟子怎么会到了这里？而很快，陆玖这样的表现就让他意识到，这人恐怕就是她昨夜里和那个掌柜商量的“要事”了。 　　凌霜君正要开口，陆玖就说话了：“哎！你可别拆穿我啊，我这也是为了咱们好，这个司玄君一直跟在我们身边，实在是太麻烦了，得想个办法把他送走，不然我们俩行事总是得避讳着他，实在是不方便。” 　　凌霜君没有说话。 　　“这是碧海潮生阁的弟子……他怎么会到了这里，还受了这么重的伤……” 　　司玄君根本不期望得到任何人的回答，他一个人站在那里自说自话起来，“他一定是被人追杀，不然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他一定知道些什么，我一定得把他救起来！” 　　“……” 　　司玄君丝毫没有起疑，陆玖差点得意地笑出声。 　　“他虽然只学到了我的一点皮毛，但是对付这个大傻子还是够用了。” 　　司玄君一直觉得碧海潮生阁的事情不简单，而且到了现在也没有查出什么线索，看到这个遍体鳞伤的碧海潮生阁就仿佛是看到了希望。 　　他一定是知道什么，不然不会伤成这样！ 　　这样一想，司玄君更加坚定了自己心中的想法，也不管他一身的血，直接弯腰把他抱了起来，就要抱回自己的房间救治。 　　“走啊，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跟上他！等会还有好戏看呢。” 　　与陆玖兴致勃勃的模样不同，景行无意掺和进这件事情之中。他并无意欺骗他的友人。 　　“我们之前可是说好了的啊，要想查清这件事情的真相你就必须得配合我！难不成你现在想反悔了？” 　　“我实在是想不到支走云渊对这件事能够有什么帮助。” 　　“那帮助可大了去了，没有他在旁边虎视眈眈地盯着，我行事就方便多了，不必像现在这样小心翼翼。”回想起与司玄君同行的这一路，陆玖有些唏嘘，“你不会真的以为他跟着我是为了帮我吧？你不觉得他这一路上名为帮助实为监视吗？我也不知道他哪里看出了不对，但是他应该也不确定，不然也不会像这样一直不发难只是盯着我了。” 　　“但是我可保证不了他现在没发现什么端倪以后就发现不了，我们现在的情况也很不稳定，到时候真出了什么事情，我们俩都没有好果子吃。” 　　“你确定只是支走他不是对他下阴招？” 　　陆玖忽然感觉自己有些被看穿了，不过她别的什么没有，唯一的技能就是脸皮厚，她一脸正直地说道：“怎么会呢？我只是让他离得远一点不要和我们的行程掺和在一起。况且那可是司玄君啊，我怎么对他下手？你说对吧？” 　　陆玖信誓旦旦，凌霜君却不相信她，他只道：“不要太过分。” 　　陆玖心中抹了一把汗。 　　这总算还是同意了。 　　对司玄君下手？ 　　怎么会呢，顶多只是让他……暂时回不来而已。 　　景行上楼，正看见司玄君试图医治那个“血人”，但是因为不太精通此道，所以看上去有些狼狈。 　　“我来吧。” 　　景行说了一句，坐到床前，伸出手，一道浅蓝色的光芒在手心浮起，然后包裹了整个血人的身体。 　　忽然，一道破空之声响起 　　司玄君身体的反应比他的思维更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地就用双手夹住了那一道从窗外飞进来的印信，上面有司玄君的神魂印记，只有他自己能够打开。 　　似乎是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收到传信，司玄君展开信，只见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摩诃沙海西三百里现凶兽，不敌，请求驰援。” 　　笔迹凌乱，是在匆忙之中书写，显然是遇到了大麻烦。 　　“西三百里出现了凶兽。” 　　“要你去帮忙？” 　　司玄君点了点头。 　　“那你去吧。”凌霜君丝毫不意外，很明显这就是陆玖支开他的借口了。 　　“那你怎么办？” 　　看到这封信司玄君本应该是立刻就走的，但是他没有走。因为他放心不下凌霜君。 　　他总觉得凌霜君有古怪，但也总说不清楚是哪里不对劲，所以跟了他一路，就是为了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可是现在却突然让他离开，他的心中有些不安。 　　“不如你和我一起去吧，能在沙漠出没的凶兽，我也有些没有把握。” 　　凌霜君背对着司玄君，司玄君看不见他的表情。 　　他没有说话。 　　陆玖说：“别答应他，你就告诉他你要留下来照顾这个小弟子，查出碧海潮生阁的真相。” 　　凌霜君依样复述。 　　司玄君还是有些犹豫，但是看了一眼床上奄奄一息的小弟子，他还是不能说出让凌霜君和他一起走的话。 　　这个小弟子醒来之后碧海潮生阁发生了什么事就有眉目了。 　　凌霜君…… 　　司玄君仔细地从背后看着他，他使用的术法是纯正的天衍山出品，他从前也看见他用过。所以这个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大问题的。 　　有时候感觉他怪怪的，可能是因为这一场十年的闭关让他的心性发生了一些改变吧…… 　　所以他…… 　　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吧…… 　　司玄君还是不能确定，但是那边的情况实在是过于紧急，如果他去晚了，可能就是伏尸千里的景象了。 　　最终司玄君还是下定了决心，“那好吧，你好好照顾他，我先走了，如果事情顺利，大概十日之后就可以回来了，你先等着我。” 　　“好。” 　　凌霜君答应了。 　　十日，时间应该是够了。 　　随后司玄君就化作了一缕流光飞出了窗外。 　　“起来吧。” 　　司玄君走后没多久，凌霜君便收回了手。 　　那个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血人随即就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嘿嘿，完事了！我先走了哈！” 　　这个所谓“碧海潮生阁的弟子”就是赤魔扮演的。 　　他装模作样的演了许久，此时见到正主走了就不再多话，从床上起来，一挥手身上的血衣就消失不见了，一跳一跳地还哼着歌地出去了。 　　“……” 　　他来得快，走得也快。似乎很轻松地就完成了这个任务，并且很轻松地就离开了。 　　不知道司玄君这个时候要是忽然折返，看见这个重伤濒死的人唱着歌跳着走的时候是什么样的心情。 　　一时之间，整个客栈就剩下了凌霜君一个人。 　　或许应该说是，一个人，和一缕魂。 　　“都走了。” 　　“好，终于舒服了！”陆玖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虽然因为没有肉身，这个动作做起来感觉缺少了一些灵魂。 　　“总算这个大傻子走了，不然我这时时被监控的日子也什么时候才到头！”陆玖对于自己的成果十分满意。仅仅是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做出来的一个局就骗过了司玄君。 　　不过她很清楚，这个局实在是漏洞百出，一定会被凌霜君看破。所以她没有瞒着凌霜君，而是直接跟他说了，这样凌霜君还可以帮她。若是瞒着不说，十有八九还会出事，赤魔那条刚捡回来的小命也不一定能够保得住。 　　至于司玄君…… 　　他倒也不至于真那么傻，可能等闲下来了就能想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了。 　　不过那个时候，陆玖早已经把他甩开了，管他怎么想，也对陆玖造成不了任何的影响。 　　“西三百里，一个来回用不了十日，最多五日，你要做什么抓紧时间。” 　　“五日？他回不来的。”陆玖狡黠的眯着眼，笑着说道。 　　“嗯？” 　　“我的意思是，司玄君的脚程应该没有这么快吧。” 　　…… 　　自从重生以来，大部分时候陆玖都对自己的人生没有什么规划。 　　换句话说就是，比较随心所欲。 　　毕竟这具身体能给她带来太多的便利，但是也有太多的限制，一时之间陆玖甚至没有想好要怎么处置。 　　可是很快，她意识到了身体之中还有另外一个人，也就是凌霜君。 　　她无法再随心所欲地使用这具身体，甚至相反，她随时都承担着可能殒命的风险。 　　现在她清醒的时间已经越来越短了，从前是大概十来天凌霜君才能够出来一次，而且待的时间还不长，可是如今不同了，他们俩是“平分秋色”，几乎是陆玖一天，凌霜君一天这样分着来的。 　　而且有时候，陆玖也能感受到，凌霜君使用这具身体的时间……变长了。 　　她本以为自己是恰好复活在了凌霜君的身体上，却不知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关联，可是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下来，陆玖渐渐地发现，这一件事，好像并不是什么巧合。 　　就像是凌霜君一开始就知道她的身份，并且对她的敌意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么大，好像……他们从前早就认识。 　　这个认知实在是太过奇怪，以至于陆玖一直在怀疑是不是自己的想法出了什么问题。 　　这个猜测，在陆玖心中存下了一个疑影，也让陆玖并不百分百地相信凌霜君所说的话。 　　这种生死存亡全部掌握在别人手上的感受实在是太过于难受，陆玖有些接受不了，所以她不得不为自己开始打算。 　　凌霜君虽然说事成之后会带她去拿回肉身，但是陆玖始终觉得这事没这么简单，她得为之后凌霜君的反口做好准备。 　　…… 　　陆玖让凌霜君改变了自己的装束，如同那些在魔鬼城中行走的人一样，穿上黑衣黑袍带上兜帽，就连脸部也做了一些简单的处理，加上了一道横跨整张脸的刀疤。 　　这个打扮和装束是魔界中人最常见的，谁也不会起疑。 　　凌霜君的修为很高，按理说这个魔鬼城中没有人能够看破他的修为，但是为了安全起见，还是做了一番伪装，凌霜君的身上萦绕上了一股若有似无的魔气。 　　这种浅淡的魔气让凌霜君整个人都染上了几分神秘的气息。 　　然后在陆玖的指路之下，凌霜君前往了魔鬼城地下的鬼市。 　　这里位于一处隐秘的地带，寻常没有人带领是找不到这个地方的。到处点着各色的灯笼，看上去繁华又妖异。 　　和魔鬼城地上的荒凉不同，这地下的鬼市竟然人来人往看上去十分热闹。 　　“怎么样，没想到吧？你应该从来没来过这个地方。虽然也有一些修士会来这里，但是像你们这样的人，应该是没有什么傻子想不开把你们带到这儿来。” 　　凌霜君不置可否。 　　他没有说，这是他第二次来鬼市。 　　而这两次都是同一个人带他来的。 　　陆玖继续说，“现在看上去也还不错，但是你是没看见过十年前的样子，简直比中域任何一座城池都要繁华，这里什么千奇百怪的东西都有，虽然论名贵不一定比得上你们天衍山，但是论种类繁多无奇不有，你肯定就比不上了。这里曾经还是最大的情报流通地。只是可惜了，现在还卖东西，情报就买不到什么了。” 　　鬼市这样的地方鱼龙混杂，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汇集在这里。而陆玖要找的东西，也只有这里有。 第38章 休要胡说！我们是正正经…… 　　其上的魔鬼城荒凉如废土, 死气沉沉，几乎没有人生活的痕迹。 　　而其下的鬼市却仿佛另一个世界，这里虽然见不到日光, 却用法术制造出了一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头顶飘浮着各色的灯笼, 细看之下还能看见每个灯笼上面都刻着一行小字。 　　这里的每一个灯笼，就是一间店铺。摘下灯笼, 便可以进入相对应的店铺。 　　地上还有一些“散户”，这些事不常驻在鬼市, 但是又得到了一些东西拿到鬼市来贩卖，他们没有属于自己的灯笼, 便在路旁随意地扑上一块布，将自己要贩卖的东西摆在上面。 　　陆玖是鬼市的常客，但是她也不确定她要找的东西能在灯笼里找到。 　　“沿着路, 走一会儿吧。” 　　凌霜君微微颔首。 　　他如鬼市中的众人一般穿着平淡无奇的黑袍，但一身高华的气质却并未被掩盖, 一路上的行人和商贩都纷纷注目。 　　和凌霜君共享视角的陆玖自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她一开始是有一点惊讶，但想了想便释然了，于是什么也没说。 　　凌霜君在中域便是修真界的标杆，走到哪里都是众人仰望的对象, 他早已经习惯了旁人看他的各式各样的视线, 所以也并未觉得不妥。 　　“前面十米，左边的小摊。” 　　“六米，那个大家伙。” 　　“十三米, 右边。” 　　“十五米，……” 　　陆玖认真地看了每个小摊上的东西，仔细寻找着自己需要的东西。两人配合得也异常默契, 陆玖指路，凌霜君付灵石。 　　很快，凌霜君格外大方的行事，就引起了有心人的注意。 　　“哎，大哥，你看那小子，一路走过来，看上什么拿什么，问一声直接就拿钱，这不是人傻钱多事什么？” 　　被称作大哥的人，阴鸷一笑，“这怕是哪个仙门大宗出来的败家子吧，怕是不知道这鬼市是什么地方。” 　　“咱去好好给他上一课？” 　　“走着！” 　　陆玖：“九米，左，枯血藤。” 　　凌霜君将手中的东西放进乾坤囊，小摊的老板拿了他的灵石笑得十分谄媚：“这位仙长，您看您还需要点什么？您需要的东西我都能给你找来！” 　　他并没有搭话，拿了东西站起身就走，没有半分犹豫。 　　小摊主：“……” 　　看着那年轻人走了有几步之后，他才迅速朝后比了一个手势。 　　几道身影不着痕迹地跟上了他。 　　不知不觉已经快走到了尽头，越到后面人就越少，这里有用的东西也就越来越少了。 　　陆玖难掩失望地道：“等拿到这个枯血藤，就去上面吧。” 　　还有好几样东西没买到，这下面没有，上面应当也不会有了…… 　　走了一路，凌霜君也没问过她买这些东西要做什么，只淡淡道：“你要凝魂身？” 　　陆玖本来还在盘算着那几样没买到的东西应该怎么处理，冷不丁听到凌霜君的问话，难掩惊讶：“你知道？” 　　虽然她也没有打算隐瞒，毕竟凝魂身这样的事情也瞒不过凌霜君。 　　只是没想到，她什么都还没说，凌霜君就已经根据她买的东西猜测出了她的意图。 　　“凝菁水、万堇泥、枯血藤这都是很冷门的灵材，一边买我就一边在想，你拿这些东西能做什么，”凌霜君淡声道，“这些都有修魂补魄的功效，但是相比于其他的灵材又实在算不得上上之选，这样一来，他们的另一个功效就变得有些瞩目了。” 　　“凝魂。” 　　凌霜君走到陆玖指定的摊位前，拿起枯血藤，乍一看，这只是一截干枯腐朽的树枝，干干巴巴的样子看不出一点特别之处，拿在手里甚至感觉不到一点灵气。 　　但就是这样一截，看似是垃圾一样的枯树枝。只要滴上一滴心头血，就能留下主人的一缕心魂。 　　不过因为灵力甚微，留存的心魂能力极弱，并发挥不了什么能力，最多只能说几句话，而且留存的时间极短。所以很多人都觉得枯血藤的能力很鸡肋。 　　“……” 　　陆玖很警惕，并不接话：“哇，真不愧是凌霜君，什么都知道！” 　　这夸得也太不走心了。 　　凌霜君本来很想说，他有个更简单的办法可以帮她。 　　可是看陆玖警惕得像个幼兽一般，蜷缩着身体，小心得将柔软的肚皮藏起来，不让外人触碰。可越是这样，凌霜君就越想…… 　　揉揉她。 　　想凝魂身就凝吧。 　　随她折腾。 　　反正再怎么样，她现在也不能离开他超过十米。 　　她始终，还是会待在他的视线范围内。 　　不会突然就消失不见了…… 　　想到这里，凌霜君心脏微痛，仿佛压上了一块重石。紧紧的，让他喘不过气。 　　这短暂的失神，让他没有注意到，面前的小摊主已经不着痕迹地换了一个人。 　　“客人，这枯血藤已经是鬼市的最后一枝了，你就算是找遍整个修真界也找不到第二枝了。”摊主端坐着，故作出一番高人姿态。 　　“多少。” 　　“这……”摊主露出一脸为难的神情，“您应该也是知道的，这枯血藤实在是难找，这已经是最后一枝了，所以……不好意思了您，这最后一枝不卖。” 　　“呵呵。” 　　凌霜君皱眉，正要说话，冷不丁听到一声冷笑。 　　陆玖：“他这是看你出手大方，想要坐地起价呢。” 　　“这枯血藤又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又是个没什么用的废物东西，平时也没人买，现在搁这装什么呢？不就是想讹钱吗？也是你姑奶奶不在，不然狗头都给他打歪了，在这跟姑奶奶唧唧歪歪的，什么玩意儿！” 　　凌霜君：“……” 　　听着脑海里的陆玖口吐芬芳，面上却没有露出一丝异样。 　　“不卖？” 　　“不卖。”摊主很是硬气地摇了摇头。 　　心里已经快乐翻天了，他是眼看着这位一路走过来，不管价格高低，只要是看上的东西，直接拿了都走。 　　他路过的那些小摊，摊主都乐翻天了。 　　卖给他的东西，都是加了十足十的价，原也没指望着他买，等着他讲价一番再卖出去。却没想到，竟是问也不问就买了。 　　虽然他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枯血藤，但是想来应该是需要的东西。 　　这些仙门大宗出来的弟子，向来是不识人间疾苦，为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花再多灵石都是值得的。 　　摊主搓搓手，脸上都快笑出花了。 　　他默默地等着这位仙门弟子加价的时刻。 　　他再你来我会的推拒几回……然后，再用一个天价把这个废物东西卖出去。 　　摊主算盘打得很好，可是他却没有算到，他面前的年轻人听到他肯定的回答之后，竟然转身就走。 　　“那不要了。” 　　不要了。 　　不…… 　　不要了？？ 　　他不应该追着再往上喊几轮高价，然后求着自己卖给他吗？？？ 　　陆玖教学道：“对，就这么走，态度要高傲，要摆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等着他来追你。” 　　“什么玩意儿，个枯血藤都要立牌坊了，姑奶奶能惯着你吗？废物东西。”陆玖啐了一口，表情十分不屑。 　　凌霜君走得很果断，宽大的帽檐挡住了大半张脸。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嘴角缓慢得翘了起来，一笑，仿佛春水化开的湖面。 　　“哎！哎！回来，咳咳，其实，你要是诚心想要的话，也不是不能卖！” 　　凌霜君适时顿足，却没有转身。 　　“这……其实这根枯血藤还不是品相最好的，其实仓库里还有一枝品相更好的，你要是诚心买，我就吃个亏卖给你了！”摊主咬牙道，仿佛做出了巨大的让步。 　　陆玖点评道：“刚刚说全鬼市都找不出第二根了，现在仓库里又有了？这种小商人哪里又有仓库了？编，接着编。” 　　“这种人，说是仓库里有枝品相更好的，实际上就是为了骗你过去抢你的钱。你一过去，那里肯定等着一群大汉，等着蒙了你的脸一顿毒打！” 　　这样的戏码，已经好多年没见过了。 　　陆玖说着竟然有些怀念。 　　骗钱？ 　　毒打？ 　　凌霜君缓缓转过身。 　　薄唇轻启，“带路。” 　　十分钟后，某人烟罕至的空旷地带，乱七八糟躺了一地的人。 　　唯余一黑袍青年站在原地，随身的佩剑，尚未出鞘。 　　陆玖嗤道：“一群废物。” 　　一群小流氓唉声叹气地躺了一地，想不通这个看上去天真浪漫宗门子弟怎么会有这么恐怖的战斗力。他们甚至都还没有看清他出招的动作，就已经躺了一地。 　　暗探经脉，竟是已经丧失了还手的能力。 　　心中大骇，鬼市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一号人物，他们竟是一点风声都没听到。 　　“你，你是谁！你来鬼市想要干什么！” 　　之前被一群人称为老大的男人，此时躺在地上毫无形象，却还在垂死挣扎，虚张声势地问道。 　　凌霜君却并不打算和他们废话，方才动手就已经感觉到了，这是一群修为低劣的魔修。 　　身上气息驳杂，有邪气也有一些并不明显的灵气，想来是修为低劣，正道邪道的东西都学了一些，却并不精深。 　　“是谁教的你们修魔，老实交代，饶你们一命。” 　　“什么修魔！你可休要胡说！我们可是正儿八经的修士！修得都是正道法术！”那个老大挣扎着从地上坐了起来，义正言辞道。 　　“对啊，我们修的是中域大宗的术法，我们没有修魔。”其他人也弱声弱气地附和道。 　　“？什么东西，修魔就修魔，大大方方承认了不行？修魔还不敢承认？什么玩意儿！”陆玖对这群人着急否认的态度嗤之以鼻。 　　“修的是哪门哪派？” 　　凌霜君却很有耐心。 　　“那个海什么潮什么的，他们的长老亲自传授的！”小混混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自豪地道。 　　“就是，我们可是那个什么大门派的记名弟子，你们现在快快离去，还可饶你们一命！不然被我们的长老发现了，你们就没命离开这里了。” 第39章 “这样式的，在我们魔门…… 　　就这, 还仙门大宗？ 　　陆玖险些没笑出声。 　　可别给魔门丢人了，天资不佳怪不了他们，这是老天爷不赏饭吃, 但是没有天资还要碰瓷仙门大宗可就是他们的不是了。 　　“算了, 别跟他们废话了，瞧着也不像是嘴里有几句真话的人。” 　　“万一真是哪个宗门的外门弟子呢？” 　　“你听说过哪个宗门会来魔鬼城收徒吗？收的还是这样式的？”不是陆玖看不起人, 实在是，眼前的几人, 就差在脸上写上“我是魔修”几个大字了。那一身驳杂的气息已然暴露了一切。 　　凌霜君敛眸，淡声道：“可有证据？” 　　“你们还不信！我们真是仙门子弟！”那个老大眼看这黑袍青年的态度似有松动, 忙不迭地说道，一双手在兜里掏来掏去。 　　“老大，他们不信！你快, 你快给他们看看咱们的令牌，咱们可是正正经经的仙门子弟, 一点假都不带掺的！” 　　说起他们的身份, 几人竟然是一脸的笃定，害怕眼前的青年不信似的，连忙想要证明自己的身份。 　　“我们可是交了灵石，通过了测试, 还上了宗门玉牒的……”老大一边摸一边嘟嘟囔囔地说道。 　　凌霜君静静地站在原地, 没有动作。 　　“你不会真的觉得他们能拿出证明自己身份的东西吧？他们说这个完全就是为了拖延时间啊。” 　　“你不觉得他们有些奇怪吗？” 　　“嗯？” 　　“谈起自己的仙门身份，他们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自豪，这不像是装出来的。” 　　“要么, 他们就是真的是哪个宗门的外门弟子，要么，就是他们对自己的身份深信不疑……” 　　陆玖楞了一下, 看向这些小混混，他们虽然狼狈，但是在提到自己的身份的时候，都努力挺直了腰板，好像是不想给自己的宗门丢人。 　　看他们身上驳杂的灵气，自然不可能是哪个宗门的外门弟子，就连正经的散修身上的气息也不会这般驳杂。 　　前者不可能，那么便只能是后者。 　　他们兴许被人骗了。 　　那个人让他们认为自己已经成为了某个仙门的外门弟子，修炼着不知道是哪个缺心眼随手写的心法，并以自己的仙门身份而自豪。 　　老大在自己的身上摸了半天，终于掏出了一块黑乎乎的木牌，木牌的边缘已经被磨得很光滑，隐隐发亮，显然是经常被主人拿在手里把玩的缘故。 　　“你看！”老大双手捧着木牌，示意凌霜君看。 　　这木牌一看便是很常见的材质，不足以用来雕刻仙门弟子的令牌。这样的木质没有办法承载阵法的力量，也就无法凭借这木牌打开山门大阵。 　　但奇异的是，上面居然真的有淡淡的灵气流转，仿佛真的是一块令牌。 　　上面没有刻字，正中间雕刻着深紫色云雷纹。 　　“……这不就是瞌睡了正好有人送枕头吗。”陆玖倒吸了一口凉气。 　　深紫色云雷纹，是碧海潮生阁的门徽。 　　“看见了吗，没有骗你吧，我们是……是那个什么……” 　　“是碧海潮生阁的外门弟子？”凌霜君一伸手，那令牌便凌空飞到了他的手上。 　　“诶！！你还给我！”见令牌骤然到了别人的手上，老大很是慌张。 　　“对，我们就是碧海潮生阁的，虽然是外门弟子，但是这魔鬼城也是有长老驻扎的，我们是受到庇护的！你们，你们不能对我们动手！”另一个小混混弱弱地说道。 　　“带我去，这令牌就还给你。” 　　老大看了看握在那黑袍青年手里的令牌，心肝都在颤抖，这块令牌可是他们集所有人的灵石才买来这么一块，这若是没了…… 　　老大十分肉疼，果断决定带这个黑袍青年去见长老，让他放过他们的令牌。 　　这个所谓的据点，位置并不十分隐秘。 　　也没有陆玖想象中的阴森黑暗充满了骗子和魔修的气息。 　　这个据点的名字就光明正大的写在灯笼上。 　　就只有简短的两个字。 　　“海阁” 　　看来打着碧海潮生阁的名头招摇撞骗的人，到底是不敢太过放肆。在这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并不敢把全名放出来，只能掩耳盗铃地写上“海阁”两个字。 　　“还记得吗？”陆玖隐隐有些激动，“那具消失的尸体。” 　　“？” 　　“这说不定，就是那具‘尸体’的杰作呢。” 　　陆玖坚持要来魔鬼城，本是因为这里的原身就是三教九流汇聚之地，在这里兴许有魔教的存在。 　　到时候，借着这些魔门的嘴，来为自己脱仇。 　　毕竟自己这个魔门领袖要是复活了，最快得到消息的不应该是正道，而是这群企图复苏魔门的狂热分子。 　　可是没有想到歪打正着，这“消失的尸体”竟然自己就出来了。 　　他们口中的驻扎点，看样子是个卖药的小点，各种品相不佳的灵草被杂乱得摆放在多宝阁里，一身灰袍的掌柜漫不经心地翻着话本，看见来人眼皮都不抬一下的随手按下柜台上的铃。 　　苍老的声音漫不经心地问道：“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这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落在从前的小混混眼里就是一副高深莫测的姿态，今天见过了那位出□□霆的青年，便觉得这老者的声音十分刻意，态度过于做作。 　　老大小心觑了一眼旁边静默的青年，清了清嗓子，小声道：“他也想入门。” 　　掌柜头也不抬，慢悠悠道：“外门弟子20枚灵石，普通弟子100枚灵石。” 　　陆玖：“扑哧。” 　　“合着这碧海潮生阁的弟子名额就是大白菜啊，还明码标价的，不是我说，这也太黑了，咱们魔门再怎么不讲道义，那加入怎么的也不收会费啊。” 　　“交了灵石，就能确保加入吗？”假装没听见陆玖说的话，凌霜君一本正经的问道，仿佛是真心想要加入。 　　他的问话却没有人回答。 　　老大有些害怕自己那价值二十枚灵石的令牌拿不回来了，忙不迭又重复了一遍青年的话。 　　掌柜这才有些不耐地抬起头，“爱信不信。” 　　陆玖：“行，这做生意的还挺有脾气。” 　　“这样式的，在我们魔门，打一顿就没脾气了。”陆玖嘻嘻一笑。 　　对于陆玖说的话，凌霜君向来不敢苟同。 　　但是唯独，今天这句话，说的很有道理。 第40章 什么歪瓜裂枣也配碰瓷我…… 　　半个时辰后, 已经不成人形的掌柜缩在角落里交代了一切。 　　“仙长明鉴，我都是被逼迫的，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三岁小儿, 我, 我也是没办法……”掌柜哭丧着脸，尽量让自己的话看上去真实一些。 　　掌柜还欲多说些什么, 一道冰冷的眼神袭来，他心中顿时一凛, 只觉脊背发凉，他丝毫不怀疑, 如果他在废话下去，眼前的青年会毫不犹豫地让他变成一具尸体。 　　真是造了孽了！掌柜哭丧着脸，擦了一把根本不存在的汗, 开始老老实实说起来。 　　陆玖听着听着觉得有点不对劲，这贼眉鼠眼还一点都禁不住吓的掌柜, 看样子居然还是一个小头目？？ 　　我魔门已经落魄到这种地步了吗？ 　　就连这种阿猫阿狗也能在内部算得上一号人物了？ 　　陆玖心中悲怆, 叹魔门辉煌，终究一去不复返了。 　　掌柜说的话颠三倒四，总结起来就是，这令牌是他们内部的一个大人物交给他的, 让他仿制了许多, 吩咐他去忽悠，哦不是，招收贤才, 从内部分裂正道人士， 　　这人才是忽悠了不少，但忽悠的都是魔鬼城内的人, 也没人出去啊！ 　　一直在魔鬼城发展，这些年了也没有找到什么出去的契机，一直没有完成上头的大人物交代的任务。 　　陆玖听得直皱眉，这是哪个脑瘫想出来的办法，就他们找的这一群歪瓜裂枣，别说从内部分裂了，怕是刚一见面就给人当魔修劈了。 　　“所以你并不知道令牌从何而来？” 　　“仙长明鉴，我要是知道我一定跟您说了！您看，我这知道的都老实交代了……能不能……就是……”掌柜搓了搓手，讨好地说道。 　　陆玖：“那他就没用了，杀了吧。” 　　景行淡声道：“那就，带我去见见那位大人物吧。” 　　掌柜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丧气道：“那你还不如现在就杀了我吧。” 　　他一屁股墩坐在地上，神情灰败，身上的麻布袍皱巴巴地堆在一起，仿佛想到了什么极其恐怖的事情，他的手情不自禁地抱在了一起，微微发抖。 　　陆玖挑眉，有点意思，方才还一副贪生怕死的样子，现在却宁愿去死也不愿意带他们去见那位大人物， 　　那人一定做了什么让他记忆深刻的事情，所以才会一想起来就如此恐惧。 　　陆玖在记忆之中梭巡，一时想不出当年还有什么威名赫赫的人物能够存活至今。 　　陆玖嘲讽道:“凌霜君你这手段不行啊，人家都不怕你呢。” 　　“带不带，不是你能决定的。带路还能有一条活路，不带，我会让你比死还痛苦。那人有什么手段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觉得他的手段能比我更狠，你觉得呢？” 　　面前那个清清冷冷的青年气质陡然一变，变得邪气四溢，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森森的白牙，让人不寒而栗。 　　一个人，怎么会陡然间产生这么大的变化？ 　　掌柜缩成了一团，满脸惊恐。 　　如果说，刚才的青年让他感觉到畏惧，而现在的青年，则让人…… 　　恐惧。 　　仿佛地狱爬上来的极恶之鬼，浑身沾满血腥却混不在意地向你伸出手，要拉你一同下地狱！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 　　四处响起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张皇看去，竟然是密密麻麻的黑甲虫！黑乎乎的节肢动物，长满了步足，长长的触须却是妖异的红色，如潮水般涌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啊！！！” 　　男人轻轻一笑，“呵，他们只是看上去吓人，但他们的毒液却一点不致命哦。只会一点一点腐蚀你的皮肤，内脏，骨头……不过不用担心，他们的毒液能让你的神经保持清醒，你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的身体化为一滩黄水是一种怎样的奇景。” 　　“啊啊啊啊啊啊啊！！不要！！不要过来！！！”掌柜手脚并用地往后爬，想要逃离这里，可是身后却忽然出现了一堵无形的屏障挡住了退路，眼看着如同潮水一般的黑甲虫就要爬到身上来了，掌柜瞪圆了眼睛，身体猛地一震，晕过去了。 　　“就这？”陆玖冷嘲一声，摆摆手，潮水一般的虫子霎时间消失了，“这就晕过去了，我还打算给他展示一下我的虫子需要多长时间让他化为一滩黄水呢。” 　　凌霜君：“……办正事吧。” 　　刚刚几乎是在瞬息之间，他们完成了意识的交换，让陆玖暂时地掌握了身体的主动权。 　　陆玖伸了个懒腰，长呼一口气，还是有身体的感觉好啊。 　　“想了想，也不需要他带路吧，直接易容成他的样子不就行了？” 　　凌霜君：“你知道他们的据点在哪里吗？” 　　“这不是不知道他们到底有没有据点吗，这都知道了他们在这有个不小的据点，要混进去还不容易吗？况且……” 　　陆玖想起不久前混入组织的赤魔。 　　凌霜君：“不需要他为何还要吓唬他？” 　　“我乐意。” 　　陆玖长手一伸，把柜台门打开，把里面的东西都摸了出来，随手将掌柜那肥胖的身躯都塞了进去，动作异常熟练，仿佛塞的不是一个人，只是一团衣服。 　　…… 　　一家不起眼的赌场内。 　　灯光昏暗，各色烟雾缭绕，空气里混杂着刺鼻的气味。 　　王五打着赤膊蹲在椅子上，用小拇指剔牙，“都说陆玖大人复活了，可这么长时间了我也没见到她的影子啊，你说这事儿，真的假的？” 　　李四嗤笑一声，“就这你也信？那事儿的时候，我才十九岁，我亲眼看见了，死了，死得透透的！” 　　“哟，你还亲眼瞧见呢？不一般啊……你跟弟弟说说，你当年追随的是陆玖大人吗？” 　　“可不是吗！我可是陆玖大人的亲兵！” 　　化妆成胖掌柜的陆玖一进门便听见这样的对话。 　　陆玖：…… 　　“你认识？” 　　“认识个屁！长成这样也配给我当亲兵？” 　　“？” 　　“嗬，他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他这一说我还挺怀念的，当年我的那些亲兵，个顶个的好看，那可是魔门中人难得一见的端正长相！就是比起正道的小白脸也不遑多让。等我魔门再起，我一定……咳。” 　　陆玖干咳两声，“走吧，干正事儿呢还。” 第41章 强者不需要讲道理。…… 　　“哟, 这不李掌柜吗，什么风啊把你吹到这里来了？”王五咧嘴一笑，阴阳怪气道。 　　“我来汇报这个月的任务进展。”胖掌柜和气一笑, 还是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 　　只一个照面, 就从眼前人的态度分辨出来，这个胖掌柜的身份在这个组织里算不上什么中上游, 是个完完全全的底层人物。 　　“汇报进度？呵，这个月是骗了几个三瓜俩枣的就膨胀成这样？最近很忙, 别来……” 　　王五话还没说完，陆玖眼中闪过一道红光, 王五整个人如遭重击，瞬间呆愣在了原地。 　　“怎么了王五？傻了？”旁边的李四看王五忽然不说话了也凑了过来。 　　没等他反应过来，就感觉眼前闪过了一道红光, 整个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忘记了他是谁, 他要做什么。 　　陆玖拉开板凳坐在他们面前, 嘴角微勾带着恣睢的笑意，若从其他人的角度看过来，只能看到这三个人相谈甚欢，却不知其中两个人都已经失去了意识。 　　景行看着她熟练的动作有些意外, “这是摄魂？” 　　若是以往陆玖已经得意地炫耀起来了, 可此时的她微微叹了一口气，有些遗憾，“这算什么摄魂术, 若是我的全盛时期甚至能让他们为我驱使，现在不过让他们暂时安静一会儿罢了。” 　　灯光昏暗，穿着破烂不堪的人们三五一群的聚在一起高声呼喝, 有的满脸红光，眼神狂热，举手投足的动作都张扬放肆，仿佛已经成为了人上人，有的人身上布满伤痕，整个人被黑云笼罩，眼中却带着疯狂…… 　　陆玖坐下揉了揉眉心，只觉得周围吵闹异常，得意者笑得癫狂，失意者叫得疯魔，所有从踏入这个赌场的一刻起，就好像把理智都丢掉了，全然任由着欲望操控着自己。 　　就好像是…… 　　进了低端魔种聚集的魔窟。 　　哪怕是陆玖这样从小在魔门长大的人也不太喜欢这里的气味。 　　这里不光充斥着混乱的魔气，还充满了欲望的味道。那带着浊臭的味道实在是令人作呕。 　　“这里的气味真让人厌恶。”陆玖沉沉的开口道。 　　话一出口，却并没有得到景行的回应，陆玖已经习惯了每一次说话都会有另一个人回答的感觉，此时还觉得有些异样。 　　“人呢？睡着了？” 　　“没事。” 　　话音落下，陆玖的身上落下了一道微不可见的白光，这道白光将陆玖拢在其中隔绝了周围嘈杂的声音和令人作呕的气味。 　　陆玖微微挑了挑眉，“凌霜君也太细心了，倒也不必如此的，这气味虽然难以忍受，但是也不必这么浪费灵力……” 　　“不是为你，我不喜欢长时间呆在这样的环境里。办完事情就赶紧走。”景行直接道。 　　“……” 　　糙。这人真不会说话。 　　虽然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这人不是专门为了她展开的灵力罩，但他这么直接的说出来还是让人感到很不爽啊。 　　陆玖指尖一弹，一道淡红色的灵力飞了出去，又很快飞了回来。 　　整个赌场的构造很快在她的脑子里成型。 　　…… 　　“令主，我们还要继续吗？” 　　高台之上有一个瘦削的男人，他的皮肤呈现病态的苍白，整个人看上去仿佛不久于世，随时都有可能因为一场疾病一次咳嗽就下去见阎王了。 　　台下的人小心的抬头看了一样，触及到那一双魔鬼般的眼神后触电般地低下了头，不敢再看。虽然只看了一样，但是那冰冷的眼神去如同跗骨之蛆让他感到灵魂都在颤抖。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真的是……真的是人类能有的眼神吗？ 　　“为什么不继续？”男人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台下的人颤抖了一下，更害怕了，“会里的人都说……魔尊的死深入人心，哪怕在各地大肆宣扬也并没有多少人愿意相信魔尊复活了，那我们干的这些事……这些事不都是……不都是……”他结结巴巴的，剩下的话不太敢说。 　　会里好些人都在说，令主沉睡了几年，再次醒来脑子好像变得有些不太清醒。魔尊早就死了，他却让他们大肆宣扬魔尊已经复活了的事情……这样的事，做了又有什么用呢？ 　　毕竟那一位魔尊，早就已经死了啊。 　　若是她还在，如今的魔门，哪有这般艰难？ 　　“呵，”男人冷笑一声，“我做事还需要给你们解释吗？” 　　台下的人一抖，原本准备好了的说辞也说不出来了，“是，都怪那群老头思想太顽固了，我也觉得您英明神武，您这么做一定有自己的理由！”小的赶紧甩锅，并且用自己为数不多的词汇量拍起了马屁。 　　“人只有在活着的时候才能顽固，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此话一出，下面的人又是被吓的一身冷汗，这……这位祖宗不会又要去杀人了吧？ 　　…… 　　陆玖探查到赌场的地下有一个构造复杂的地下室，仿佛一座地下城，且入口十分隐蔽，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就是他们的据点了。 　　找到入口，陆玖也不打算拖延，猛地一拍桌子，眼前的桌子顿时四分五裂化为湮灭。 　　所有人只闻得一身巨响，齐刷刷转头，却看见那边的胖掌柜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身材欣长的黑衣男人。 　　众人还没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个情况呢，那男人咧嘴一笑，极为放肆的模样，“爷来清理门户了！” 　　爷？这是哪里来的爷？ 　　门户又是清理谁的门户？ 　　在这个赌场里的人本来就受到一些小术法的影响，降低了理智，此时也没什么脑子，一句话要花很长时间去理解。 　　可是陆玖，却没有要给他们慢慢理解的时间。 　　振臂一挥，数十张升龙雷符飞出！ 　　有人眼尖认出了那符咒的名字，“是升龙雷符！他要炸了这里！快跑啊！” 　　“什么？升龙雷符是什么东西？” 　　可是…… 　　来不及了。 　　爆裂！ 　　五人合抱粗的紫红色雷电，带着毁灭的气息骤然在场中炸开，整个赌场瞬间被夷为平地！ 　　只听见一声巨响，然后整个世界便安静了。 　　在满天粉尘中，陆玖整个人却不染纤尘，甚至丝毫不受影响，仿佛从天而降的神明。 　　“嘿嘿，富还是你富啊，这样的符咒我们魔门可买不起，我以前看人家随随便便出手就是一张威力巨大的符咒，可羡慕坏了，如今我也能一口气丢十张出去不心疼了！” 　　“……” 第42章 天衍宗最强战力，都在了…… 　　死寂。 　　他没有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 甚至没有自己动手，仅仅是丢出去几张符咒，看上去轻松写意, 对他没有造成丝毫的影响。但是前一刻还喧闹的赌场, 此时已经被夷为平地，动作快的侥幸跑了出去, 仍然在符咒的余威下吐出了一口老血。 　　所有人在看向那个男人的眼神都变了。 　　“魔鬼……”有人颤抖着小声说。 　　“他……他究竟是什么人！” 　　虽然他们平时自诩为魔门中人，但是他们都知道, 不过是资质不够，没有办法在修行这一条路上走太远, 只能及时行乐，加入了这个看上去还不错的组织。 　　但是从没有人告诉过他们，只是加入一个不入流的地下组织, 竟然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那个男人……他根本没有要跟他们闲聊的意思！偌大一个赌场说炸就炸了！ 　　雷符，是攻击符箓中很常见的高伤害符咒, 升龙雷符更是其中最为特殊的一种。伤害范围并不高, 但是低段位……秒杀！ 　　更何伦，这一出手，直接就是十张！ 　　这是哪里来的修罗恶鬼？！ 　　废墟之中，有几个灰头土脸的老者钻了出来, “什么人, 胆敢在这里放肆？” 　　“我吗？”陆玖凭虚御风，一身黑衣猎猎作响，宛若黑夜中的鹰, 她勾唇一笑，带着睥睨天地的狂傲，“是你们的祖宗！” 　　“什么阿猫阿狗也配跟我说话？给我跪下！”陆玖凌空一振, 袍袖间飞出几道劲风，精确地击打在老者们的腿间，让他们腿一弯，不受控制地跪下了。 　　几人在组织里也是呼风唤雨惯了的，平时只有他们对别人趾高气昂的份，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 　　但是，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并没有尊严面子这一说。 　　几人一出来的时候还想摆摆长老的架子，可是此时被眼前男人的气势一压，便再也生不起分毫抵抗的心思。 　　甚至不消陆玖说，就将双手贴在地上，然后俯身，将额头贴上了满是灰尘的地面。 　　声音颤抖，甚至还带着几分谄媚：“祖宗，这有什么事劳动您大驾光临，有什么不满意的，不消您亲自上门，捎个信来保管给您办得妥帖的！” 　　捎个信来，我们好早点跑路。 　　也不知道什么地方得罪了这尊魔星，竟然这样不发一语的打上门来，还把大本营给炸了。几人心里是叫苦不迭，面上却不能流露出分毫。 　　心里已经开始盘算起来，这修真界中数得上号的青年俊杰有哪位能和面前这位合上身份？ 　　可任凭他们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面前这位到底是什么来路。 　　陆玖气笑了。不愧是能在这个魔门几乎绝迹的时候建立起这么个地方的人，倒很有几分他们魔门中人的骨气，很是能屈能伸。 　　“少废话，前面带路。”陆玖不客气道，话音刚落几个老者便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一般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跌跌撞撞地往前走。 　　“这这这我们自己也能走，不劳动您受累，把我们放下来吧，我们保准安安分分不给您惹事！”脖子上的禁锢让几个人涨红了脸，仿佛刚喝了二两黄汤下肚，可是几人的脸上却不见分毫轻松，带着犹如惊弓之鸟的惊惶。 　　开玩笑呢，身家性命都被捏在来人手上，哪里还有给他们废话的余地？ 　　…… 　　赌场的地下很大。 　　几个性命被捏在陆玖手上的人，带着她一路绕过各种机关到了一个空旷的大殿。 　　石阶之上有一座巨大的黑色石座，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陆玖乍一看还以为回到了自己的山头。 　　这大气中透露出贫穷，贫穷中透露出直男的装修风格，像极了她当年的山头。 　　黑色石座上还坐着一个男人，存在感极弱，几乎和黑色的石座融为一体，不仔细看察觉不到他的存在。他整个人都瘫在石座上，如果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几乎都让人怀疑他是不是真的还活着。 　　这魔门复兴组织的头领，也很有他们当年魔头的风范啊。 　　陆玖上前走了几步，才看清了男人的长相，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肉，像个骨头架子，显得一双眼睛尤为突出。 　　一双，熟悉的眼睛。 　　仿佛世上最恐怖的灾厄都凝聚于他的眼中，只一眼便会堕入无间。 　　她从前最不喜欢的就是这双眼睛，所以他从不会直视她，永远是躬身垂眼的模样，只有在最后的时候，踩在她的身体上，居高临下地望着她，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恶意。 　　没想到，这么快就见面了。 　　邪无月。 　　他瘫在石座上，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样，眼睁睁看着带着恐怖威慑的男子一步步上前也无动于衷。 　　“虽然我不知道你想要折腾什么，但是我向来不喜欢在无意义的事情上浪费时间，比如现在。”陆玖走到石座前，垂首看着他。 　　唰！ 　　两道红光如弯月，快得让人看不清是什么时候出现又什么时候消失。 　　只见血光四溅。 　　一道划过了他的眼睛，一道刺入了大腿。 　　面对变故，邪无月甚至没有发出一声闷哼，他混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上的血，“上一次让我跑了，这一次凌霜君还打算放我一马？” 　　“你这条命，还用得着我动手吗？”陆玖嘴角勾起嘲讽的弧度，一手揪起他，像丢垃圾一样把他从高台上丢了下去。 　　咚。 　　邪无月轻飘飘地像个木质傀儡一样从台阶上滚下去，像感觉不到疼痛一样躺在地上，还在笑：“怎么了凌霜君，我从你手上跑了就让你这么生气吗？让一个从来没有人气的神仙生气了，真是我的荣幸啊。” 　　“生气倒不必，只是教教你规矩，你不配在我面前坐着。只是你这双腿也碍眼得很，不然还是你跪在我跟前的姿态更顺眼些。”陆玖说道，脸上的笑容分外邪气。 　　邪无月却看不见她的笑，不然定会觉得违和。 　　世人眼中高如山上雪的凌霜君，怎么会露出那样仿佛魔教宗人的笑容呢？ 　　邪无月笑声一顿，凌霜君毫不掩饰的蔑视让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恼怒的神情。 　　“你凭什么看不起我？你又比我高贵到哪里去了？” 　　他凭什么看不起他？ 　　他们凭什么看不起他？ 　　仿佛他是他们脚边不起眼的尘埃，根本不配和他们这样的人站在一起。 　　想着想着，邪无月忽然又笑了，一道血痕横跨了他的双眼，血胡乱地被擦了满脸，让他的笑看上去更加诡异：“每个人都会死，没有谁能幸免于难。你也是。” 　　对他说的话，陆玖不置可否。 　　打输了就开始装神弄鬼的恐吓，也是魔门的老手段了。 　　尤其是邪无月现在的破败之躯，说出现在的话更是没有半分说服力。 　　甫一见面，陆玖便感觉到，邪无月不知做了什么事，竟然透支了全部的生机，整个人的气息微弱得如同垂暮老者。 　　这也是一开始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的原因。 　　这样的人，用修真界的定义来看，他已经死了。 　　人没有了生机，就会死。如今还活着不过是身体靠着还未完全逸散的灵气强撑着，这样的人过几天就会像沙子一样，风一吹就散了。 　　他在这些年里，到底干了什么？ 　　陆玖皱眉。 　　凌霜君围观了全程却没有发话，此时才说了第一句话：“他早就知道我们会来，却一直没有走，他是在等我们。” 　　陆玖道：“走什么走，他这条命也活不了几天，早死晚死怎么死都是一个死字，死在我手里还算是他死得其所呢。” 　　“这里的所有人，包括他，都不足以犯下碧海潮生阁灭门案的手段和能力。” 　　“你也太看得起我们魔门中人了，他们哪有这样的脑子。”陆玖轻哼一声，觉得好笑，想当年她都算是魔门中顶聪明的人了还被自己养的狼崽子咬了一口，其他人更是除了莽夫还是莽夫，满脑子都是打打杀杀，让他们杀人还行，让他们做局害人，还真做不出来。 　　一出这事，她脑子里就转过去几个脑壳灵光的，但要说灵光，还有谁能比邪无月这个啄了老鹰眼睛的鸡灵光的。 　　“拜见掌门！” 　　一众弟子齐刷刷行礼，高声唤道。 　　陆玖转身看去，来者甚众，穿着整齐的天衍宗校服，不是下山时那只有几个人的队伍，瑶光等人只能跟在队伍最尾。 　　看衣服上的纹样，天衍山门内的高阶弟子几乎倾巢而出，门内常年看不见踪影的几个长老也来了。 　　陆玖：？ 　　凌霜君一路上给他们留了信她也是知道的，但是没有想到这个时候就来了，而且还来了这么多。 　　她在门派里的时候都没见过这么齐的阵容。 　　天衍宗最强战力，都在了。 　　当然最强的还是凌霜君本人。 　　“掌门，又出事了！” 　　还没等说清楚出了什么事，就又听见一阵笑声。 　　众人齐刷刷看向还在地上躺着毫无形象的邪无月，“这是我送给你们的礼物，请凌霜君，笑~纳~” 　　陆玖：…… 　　她当年好像没有教他用这么讨嫌的语气说话吧？ 　　所以是他这个人本身就这么讨嫌。 第43章 黑。 　　他从未见过这么高大的殿宇。 　　也从未见过如此简陋的殿宇。 　　高大的殿宇内只有四面有三人环抱粗的梁柱, 和正前方的高台，高台上有一方石座，石座上面, 坐着一个女人。 　　任何人进到这个大殿都会觉得自己变得无比渺小, 仿佛低到尘埃里，连抬起头看那个女人的勇气都没有。 　　随着厚重的大门缓缓关上, 整个大殿内再透不进一丝光，仿佛坟墓。 　　很奇怪, 在这样黑暗的情况下，他却能清楚地看见石座上的女人, 穿着一身红得扎眼的纱衣，歪坐在石座上，细长的双腿翘在石座上, 一晃一晃的，自在极了。 　　他本以为他会很愤怒, 慌乱, 以及仇恨。 　　可是在不见一丝光亮的黑暗中，在一片死寂中，他的心却慢慢静下来了。 　　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冷静的时候。 　　他想，他或许应该跪下来, 像其他跪伏在她脚下的人一样, 五体投地，献上自己的忠诚。 　　尊严？不值一提。只有活下来才能谈别的。 　　但还没等到他开口，石座上的女人开口了, 狭长的双眼不悦的眯起，带着明显的不耐，“你怎么还没滚？” 　　“怎么都没脑子的吗？脏成这样的小孩拿来碍本座的眼？” 　　空旷的大殿里, 似乎除了他们俩之外没有别的人，但是却有另一个声音畏畏缩缩地回答道：“这是您吩咐带过来的……” 　　“你们就没有自己的判断力吗？我让带过来不知道洗洗干净再带过来？带着他，滚出去。” 　　“是。” 　　一阵劲风过，他被一阵带着腥气的风带走了。 　　扑面而来的腥臭让他不适的皱紧了眉头，那黑沉沉的大殿虽然也给他危险的气息，但却没有这样让人感到生理不适的味道，这也提醒了他，他现在是在传说中食生人血肉的魔窟之中。 　　那个女人也绝非善类。 　　他心跳如擂鼓，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进入了高度戒备的状态，他想要活下去，刺红的双眼之中带着求生的渴望。 　　他被人带去洗澡了，说是洗澡，也不过是被一个长得歪七扭八的壮汉扔进了池子里，大手抓着他上上下下地涮了几回，他像是一只被捏住了后颈的猫，呆滞地被人抓在手里提上提下。 　　那人涮了几回之后把他抓起来凑在鼻尖闻了闻，嫌弃道：“怎么还是这么臭，什么味儿啊？” 　　那人似乎也并不想听到他的回答，不知从哪里变出来些葱姜蒜，用手刀全部劈碎，胡乱地往他身上抹，抹完又放进池子里涮了涮，半晌提溜起来，用一块布把他擦干，然后就着这块布把他裹了起来。 　　他从前也是个养尊处优的少爷，从未遭遇过这样的待遇，一身皮肤被擦得泛红，脸上也只是木然。 　　那人还在自言自语，“这细皮嫩肉的，口感应该不错，魔尊会喜欢的……” 　　他瞳孔微缩，捏紧了还带着些婴儿肥的手，握紧的拳头中却渐渐汗湿了。 　　他想，或许这是因为恐惧。 　　又是一道劲风过，直接撞开了大殿的门，石座前摆了一张桌子，桌上摆满了人间界的各色食物，女人慢条斯理地进食。 　　壮汉啪的一下把他丢在桌子上，“魔尊！请用！” 　　就这样被丢在冰冷坚硬的桌子上，他忍不住颤了一颤，似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但他却感觉不到疼痛。 　　“他妈的，说了多少次了，我不吃小孩。”陆玖恼怒道。 　　这石桌不知道是什么材质制成的，一股子凉气寒津津地往骨子里钻，他闭着眼咬牙忍着，牙齿却控制不住地打架。陡然间，感觉身上盖上了什么，隔绝开了寒气，身体四肢才逐渐感觉到温暖。 　　他缓缓睁开眼，看见身上盖了一条薄如蝉翼的纱巾，看上去和耐寒扯不上任何的关系，却让他的手脚都温暖起来了，恢复了些力气，他强撑着缓缓坐起来，才对她说出第一句话：“为什么不杀我？” 　　陆玖一脸正色道：“我念佛，不杀生。” 　　说完仿佛又觉得很好笑，往后一仰，发出一串清越的笑声，笑完冷声道：“在我这里，你没资格问为什么。” 　　他垂下了头 。 　　他们之间的差距犹如鸿沟天堑，她碾死他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她说的对，他没资格问。 　　他的眼神恢复了清明，艰难开口道：“谢魔尊……不杀之恩。” 　　陆玖嗤笑了一声，毫不掩饰她的不屑：“好虚伪，装也不装得像点。” 　　她高高在上地俯视着他，眼中却没有他，她似乎看穿了他心中的恨意，却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她从此把他养在了身边，大部分时间只是跟他说话，并不需要他回答，偶尔心情好的时候会教他修炼，教他一些术法。 　　她的所学驳杂，好多东西毫无关联，教给他的时候也是一股脑放出来，也不管他学不学得会。 　　不管什么他都要用尽全力学到最好，有的术法并不适合他的体质，强求之下换来一身伤害，她也从不过问什么。 　　他不管做什么总是冲在最前面，靠着一股狠劲，渐渐也站稳了脚跟，她身边的人看他的眼神也从一开始的轻蔑变成了忌惮。 　　而他也逐步成为了站在她身边最近的人。 　　他常常无声无息地跟随在她身后，看着她低头摆弄这从尘世间寻来的小玩意，细长的脖颈纤细而脆弱，仿佛轻轻一拧就断了。他长时间的凝视着那细长的颈子，一股想要直接杀了她的冲动浮现在脑海，直到她唤他，他才低头敛去视线，跪伏在她身前。那转瞬而逝的杀气，仿佛从未出现过。 　　不管后来的他实力变得有多强，站得有多高，哪怕所有人都畏惧他，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但他在她面前，从来只能跪伏，额头贴地，等着听她的命令。 　　他想，总归有一天，他能杀了她。 　　而这一天来得比他想象中的还要快。 　　…… 　　飞舟上，布置完备的大厅，天衍宗中有头脸的人物都聚集在这里，最上首坐着一个黑衣的男人，他撑着下巴，修长的手指微微屈起，一下一下地敲着桌面，下面的人七嘴八舌的说话，他也并不接话。 　　是陆玖。 　　虽然他面上看上去漫不经心，实际上她也的确在走神。 　　按道理来说，这个时候已经到了她交班的时候了，她已经很久没有在线这么长时间了。这段时间以来她的在线时间越来越短，凌霜君的在线时间越来越长。 　　她也感觉到了不妙，但是却没有办法，所以有些着急想要找回自己的身体。 　　若是不出意外的话，这边的事情结束了她本来就可以直接让凌霜君带她去找身体了，可却忽然被这些人打断了。 　　她也不耐烦应付这些人，心里还因为他们坏了自己的好事而烦躁，可他们却毫无自知之明。 　　想要让凌霜君接班，他却忽然没有了声音，不管怎么喊也不出声，不知道在干嘛。 　　烦。 　　听着下面的人说话，就更烦了。 　　所有人胆战心惊地看着上首的凌霜君，没有人敢问凌霜君为什么反常的穿了一身黑衣，想着或许是因为到了魔鬼城要入乡随俗。 　　也没有人敢问凌霜君为什么听了这么久也不说话，脸上也是一副……烦躁的表情。 　　他们还是第一次看见这种神情出现在凌霜君的脸上。 　　这次的事情，已经棘手到了这种地步吗？ 　　陆玖往后一仰，叹息道：“好烦，毁灭吧。” 　　所有人猛地一惊，不管是胡子发白的老头，还是风华正茂的青年全都安静下来，惊恐地看着上首的凌霜君，齐声道：“掌门！” 　　一时间，所有人的脑海中都转过了十个八个的想法。 　　修真界要凉了吗？ 　　凌霜君都放弃了，他们是不是也赶紧放弃算了？ 　　如果修真界毁灭了他们要去哪里才能勉强苟命呢？ 　　“掌门，此话何意啊！”白胡子老头颤抖道，眼神涣散，仿佛陆玖再多说两句他就能当场厥过去。 　　这一次这么浩浩荡荡一大群人跑过来找她是因为又出事了，地处中域边缘的大叶山禅宗传来噩耗，与碧海潮生阁一般无二，满门被屠！ 　　和碧海潮生阁不同，大叶山禅宗在修真界中的地位超然，在大家的印象中，禅宗是和安全、靠谱挂钩的。 　　大叶山禅宗虽然轻易不出世，但是实力也是公认的四大宗门之一，武力值虽然不比天衍宗和玄天剑宗，但是因为修炼法门特殊，是魔修克星。 　　这一出事，直接引燃了众人的恐慌。 　　如果说碧海潮生阁的事是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了危险，那么大叶山禅宗的消息，这是将这恐慌推到了极致。 　　连禅宗都倒下了，那其他人呢？ 　　所以天衍山这一次出动了这么多高阶弟子，既是为了去大叶山处理后事，也为了尽快安排人手到各宗进行防守。 　　如今看来，碧海潮生阁，不是个例，反倒只是一个开始。 　　陆玖也很烦躁，当年全盛时期的魔门看见大叶山禅宗的人都要绕道走，更遑论是现在。 　　可是大叶山禅宗，却灭门了。 　　问她怎么办，她还想反问他们怎么办呢。 　　什么时候还出了这么一号心狠手辣的大魔头她心里也没数啊！ 第44章 灵魂抽离。 　　大叶山禅宗, 在中域边缘，距离魔鬼城其实也并不算远。 　　飞舟依靠灵石和聚灵阵法，体型虽大, 飞行速度却比寻常修士御剑飞行的速度还快不少, 约莫只用了八个时辰就到了目的地。 　　陆玖疲于应付这些满脸沮丧的糟老头子，仿佛被杀的是他们的亲兄弟似的, 飞舟一落地就直接跳了下去。 　　和天衍山一样，大叶山也有禁空区, 原以为守山大阵已经被破坏，可以直接飞上去, 可飞近了才发现守山大阵还在正常运转，一行人只得落在了大叶山的外围，然后徒步上山。 　　陆玖本来烦得要命, 但是一落地，看着眼前连成一片的大叶山, 郁闷的情绪一扫而空, 嘴角勾起。 　　因为立场原因，陆玖没少和禅宗打交道，功法原因，禅宗的法门是魔门克星, 短兵相接魔修听到远处传来的梵音都想拔腿就跑。 　　禅宗不仅法门克制, 秃驴们每次出现都是成群结队，很擅长使用人海战术，可以说魔修们一看见光脑门的就头疼。 　　至于他们的老巢大叶山, 更是常年梵音环绕，佛光普照，是魔修绝不能踏足的地方。 　　陆玖也曾化身来过这里, 虽然没有被发现，但只是踏上这片土地便觉得浑身不适，强忍着上了山也没看清楚什么，走马观花的走了一遍就匆忙下山了。 　　可是如今，却能光明正大的进入大叶山，去给老和尚们……收尸。 　　陆玖心目中对禅宗的观感很差，不仅仅是因为禅宗是他们的老对头了，也因为那些跟她打过交道的和尚，总让她觉得虚伪至极。 　　每个人脸上都挂上了一面名为慈悲的面具，但行事手段却半点看不出慈悲， 　　两边正面交锋的时候从来看不见人影，到事后剩下些残兵的时候这群和尚就会踩着七彩祥云声势浩大的从天而降，降下佛光，收获一片溢美之词。 　　听说大叶山禅宗被灭的消息，陆玖心中还有些小激动。 　　毕竟这是她当年就想成就的伟业，可是伟业未成中道崩殂，还没这群臭和尚命长。 　　但现在，好像是她的命更长一些。 　　在沉默中，一行人心怀鬼胎地上山。 　　本该是佛山，此刻却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血腥味。 　　上山的道路两旁也不时出现几具尸体，和碧海潮生阁一样是一剑穿心的手法。 　　血腥味很浓，地上却没有血迹。 　　陆玖回想起上一次的景象，一开始去得早还能看见血迹，和冲天的血气，可是过不久，所有尸体上的血迹都消失了。 　　而这一次，大叶山禅宗的情况就更直接了，干脆每一具尸体上都没有血迹。 　　这还只是外围。 　　一行人到了山顶，佛堂、藏经阁、比武台到处都是尸体，地上却没有血迹。 　　“师尊，这些尸体上的伤口和碧海潮生阁的伤口都是一样的。” 　　“可是为什么每一具尸体上都没有血？” 　　有人蹲下来仔细研究尸体，看上去仿佛还是生前的面貌，脸上的神情也很平和，仿佛并没有遭遇什么痛苦，身体里的血液却好像被吸干了一样。 　　有人惊恐道：“这是魔门手段！” 　　陆玖差点就想直接翻个白眼，不要看到个吸血就觉得是魔门的手段，这世间能吸血的法术、阵法可多了去了，也不是他们魔门的专利。 　　“我猜猜你们要说什么，是魔王陆玖！她又回来了！”陆玖嘴角勾了勾，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衣领，语气中带着浓浓的嘲讽。 　　没有人接话，大家都还记得，上一次在碧海潮生阁有人说这是陆玖干的，凌霜君还直接出言呛声了。 　　上一次说话的人，好像就正是…… 　　空明方丈。 　　众人回忆了一下，不由得一阵恶寒。 　　陆玖也想起了这一茬，神识扫过满山的尸体在藏经阁精准地找到了空明方丈的尸体，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 　　居然还真找到了，按照他之前说的那些话，陆玖都快把他当成心怀不轨的大反派了，下线的时间也太快了些。 　　现在修真界都在传，陆玖复活了。 　　没有人特意地推波助澜能有现在的效果，陆玖是不信的。 　　若不是此时一直在凌霜君的身体里住着她差点都要信了，这些事又成了“她做的”。 　　陆玖正觉得厌烦，好长时间没感觉到的眩晕感铺天盖地的袭来，她完全不抵抗的放开了对身体的控制，闭上了眼，终于可以下线了。 　　然而和从前的情况不同，她感觉自己的灵魂正在被抽离，模糊间仿佛看到自己的魂都离开身体了，凌霜君也并没有上线，身体无人接管，他倒下了。 　　一阵焦头烂额的众人看见凌霜居忽然倒下了，更是一阵手忙脚乱，有人上前扶，有人渡灵力，有人在传信叫出云谷的人过来。 　　一阵乱象。 　　陆玖眨了眨眼，只觉得灵魂变得好重，意识也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她想努力地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一些，但是没有办法。 　　在彻底失去意识之前，陆玖在心里暗骂，这群老秃驴，死了都不让她好过！ 　　…… 　　众人七手八脚的收拾出了一间干净的禅房，把凌霜君扶上了塌，每个人的眼中都带着忧虑。 　　修真界，真的是变天了。 　　一开始的镇魔塔倾，凶兽出逃，碧海潮生阁满门被灭。所有人都觉得，最坏的情况也不过如此了吧，可是这边接二连三出的事告诉他们，事情还能更遭。 　　大叶山禅宗满门被血洗，修真界第一人凌霜君也忽然倒下了。 　　众人忽然感到茫然。 　　入了夜，景行才醒来。 　　旁边守着人，看见他醒了就想喊人，被他挥手制止了。 　　他坐起来，薄唇紧抿着，虽然不发一语，守在旁边的弟子却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威压。 　　好可怕…… 　　这么长时间凌霜君总是一种亲和的状态和他们说话，他们都快忘记了，曾经的凌霜君是多么恐怖的存在。 　　景行的脸色很差，他能够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的另一个灵魂消失了。前一段时间他们虽然达成了协议，但是还是经常能感觉到两个灵魂在互相倾轧。 　　可是此时那种令人感到不适的感觉却完全消失了，他对身体恢复了完全的掌控，身上的旧伤也痊愈了，他能够很明显的感觉到，他变得更强了。 　　在门外，有人小声道：“掌门师尊醒了吗，从魔鬼城带回来的那个魔修死了。” 　　门内一片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那人便很快反应过来，跪在了门前。 　　过了两分钟，门开了，凌霜君不知什么时候换上了白衣，并不看他，神情漠然，气势逼人。 　　仿佛和白天倒下去的是同一个人，却又天差地别，传信的弟子心中一凌，跪着的身板也不由自主地再弯下去几分。 　　“叫长老们过来。” 　　分明还是同样的声音，却带着让人不敢违抗的威严。 　　“是。”传令的弟子无声退下，走出去好远才抹了一把额上细密的冷汗，原来凌霜君有这么可怕吗。 　　…… 　　赤魔蹲在床脚吧嗒吧嗒抽着烟，烟雾模糊了他瘦得脱相的脸，看上去依稀有了几分年轻时的影子。 　　他的眼睛盯着吐出来的眼圈，在心里默数： 　　十三，不说 　　十四，说 　　十五，不说 　　十六，说…… 　　数着数着感觉眼睛有点花了，又倒回去从头开始数。 　　这时，他听到床上传来一阵细微的动作。 　　猛地窜了起来，眼疾手快地恰了手上的烟，蹲在床前满脸期待。 　　陆玖缓缓睁开了眼睛，感觉身体是难言的沉重、僵硬，连睁眼这个动作都完成得极其困难。她睁开眼睛在床上躺了好一会眼睛才慢慢开始聚焦。 　　她转过头，看见一张干瘦青白的脸。 　　“赤魔？”陆玖疑惑道，似乎是因为许久没有说过话，声音也极其喑哑干涩。 　　陆玖皱紧了眉头，她不是…… 　　死了吗？ 　　“那个，你还记得吗？”赤魔忐忑地问道。 　　陆玖没有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就差把懵逼两个字写到脸上了。 　　赤魔不知道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失魂落魄地递上去一个玉简，“发生了什么三言两语也说不清楚，你缓一缓觉得状态好些了再看。” 　　陆玖挑眉，接过玉简不置可否。 　　“你先，出去。”陆玖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嗓子像是生锈了一般，每一个字都透着生涩。 　　“啊啊，好，应该的应该的。”赤魔讷讷道。 　　他走出门去，关上门，室内安静下来。 　　陆玖才开始认真打量着这个房间，布置朴素，不奢华也不算简陋，看上去中规中矩没什么特点，只布置了最简单的聚灵阵和隔音阵，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 　　分出一缕神识探出去，外面除了赤魔还有很多陌生的气息将这个地方团团围住，暂时不分敌友。 　　身上的伤…… 　　她的记忆还停留在被邪无月一剑穿心的时候，身上除了那一道致命伤，还有大大小小数道伤痕，浑身经脉寸断，没有一块好肉。 　　而此时，身上不仅没有一处伤痕，经脉也运行流畅毫无滞涩。 　　好奇怪，什么时候魔门的医术也这么厉害了。 　　陆玖调息运行了两个小周天才感觉手脚舒服一些，她布置了一个免打扰的阵法，拿起赤魔给的玉简贴在额心。 第45章 半神？ 　　“她醒了。” 　　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 但是这个消息却在瞬息之间传遍了整个山头，数十人瞬间出现在小屋外，每个人都身披黑色斗篷, 头戴兜帽, 半张脸隐没在兜帽之下。 　　一座防御阵法，无声地从众人的脚下展开, 一道浅金色的光盾出现在众人的身前。 　　众人神情肃穆，手上掐诀, 灵力风暴在每一个人的手上聚集。 　　此时，只要屋内出现一声异响, 他们就能瞬间将整座山头夷为平地！ 　　赤魔缩着脖子蹲在门外，避免撞上这些人的眼睛，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不想被这些人注意到。 　　在魔鬼城时，陆玖曾让他去探听附近的魔门地下组织, 他曾是魔门旧人, 不费吹灰之力地混了进来。 　　他本来是想把这边的消息告诉陆玖的，可是很快，他见到了一个人，这个人打消了他的全部念头。 　　赤魔蹲在门外, 眼神发直地盯着地面上的砖, 仿佛砖上能开出花来。他怅然地叹了一口气，吐出胸中郁气，有的话一开始没有说出口, 后面就再也没有说出去的机会了。 　　良久之后，“吱呀”平平无奇的木门缓缓打开，赤魔识趣地往边上蹲了蹲, 免得刀剑无眼被波及到。 　　一个身穿玄色洒金中衣的女子缓缓走了出来，长发如瀑随意地披散在两肩，闲庭信步仿佛在自家花园散步。一张素白的脸上未施粉黛却并不显得寡淡，端的是灿若春华。 　　似乎是因为久不见日光，她的眼睛有些不适应地眨了眨，然后很快敛眸，只看着面前三步见方的地盘。 　　在门打开的瞬间，所有人的呼吸都放轻了，全神贯注地盯着她的动作，严阵以待，只要她勾一勾手指，这些人手上凝聚的灵力就会将她打成筛子。 　　陆玖歪了歪头，调整自己的视线，让自己的眼睛舒服一些：“都是老伙计了，不用这样装神弄鬼。” 　　她的声音还有一些沙哑，但是不细听已经察觉不出异样。 　　话音落下，却没有人回答，整个山头落针可闻。 　　陆玖皱起眉，神色不悦：“既然你们想当哑巴，我就让你们都变成真正的哑巴。” 　　抬起手，一盏火焰簌簌地从指间升起，火光微弱得看上去风轻轻一吹就散了，却没有人敢小瞧，只因这小小的一团火，飘飘摇摇，竟像是蕴藏了一轮骄阳，连周边的空间都被烧灼得隐隐颤抖！ 　　是本命之火！ 　　谁也没想到，哪怕刚刚苏醒，陆玖就能凝出藏于神魂之中的本命之火，这十年神魂飘荡究竟是削弱了她的力量还是……变得更强了？ 　　所有人屏气凝神如临大敌。 　　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空中忽然传来了一声轻笑，一声喟叹，轻的几乎让人怀疑自己幻听了。 　　“施主何必为难他们？” 　　陆玖抬头看去，空中却并没有人出现的身影。 　　她嗤笑一声，又在装神弄鬼。 　　并不理会来人说的话，倏地出手。 　　一团火光，迅捷如风！ 　　簌簌! 　　众人聚力的光盾仿佛纸糊的一般，在火光面前轻轻一戳便破了。 　　众人瞳孔放大，竟然来不及反应，就看见那一团火光已经飞回了陆玖的指尖，温驯如同幼犬。 　　而他们的头顶却感觉一凉，被火烧过的灰烬缓缓落在地上。 　　情不自禁地摸了摸自己的头顶，那里一片光滑，什么都没有。 　　方才那带着毁灭气息的火光飞过他们头顶，那一刹那，他们险些以为自己这就要去见佛祖了，连遗言都想好了。 　　却没想到那火光擦身而过，只烧掉了头顶的兜帽，没有对其他地方造成多一分一毫的伤害。 　　何其惊人的掌控力？ 　　众人都明白，这只是一个警告。 　　哪怕眼前人刚刚苏醒，但她同样有着他们无法抗衡的力量！ 　　后怕的咽了咽口水，方才还不觉得如何，可此时腿肚子却在隐隐颤抖。 　　又是一身叹息，一身青色袈裟的空明从天而降。 　　他低声唱了一句佛号，满脸慈悲，又道：“施主何苦为难他们？” 　　看着眼前如出一辙的光脑门，陆玖脸上嘲讽的意味更浓，手上星火般的火光却悄无声息的散了。 　　恐怖的威压散去，众人才大口地喘息起来，仿佛死里逃生。 　　“空空大师，都是老对头了，比起复活我，你倒巴不得我先一步去见佛祖，我哪能相信你们这一群秃驴是真心想复活我。” 　　陆玖说话极其不客气，但空明也不生气，一脸慈祥，仿佛在看不懂事的后辈：“在下法号空明。” 　　“哦。” 　　陆玖打开玉简的时候，本以为会看到正邪两道的厮杀——虽然确实也看到了，但是所占篇幅极少，大部分都在展示这一群秃驴是如何殚精竭虑地为她凝魂，寻找身体。 　　一群。 　　秃驴。 　　帮她找身体，企图复活她？ 　　陆玖险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魔门和禅宗的关系说是水火不容也完全不过分，说禅宗想找到她的尸体挫骨扬灰之后诅咒她死后下地狱她是相信的，可是说禅宗想方设法想要复活她？这也太过荒诞了。 　　“施主说得不对，我们修士死后是见不到佛祖的。”空明一脸慈爱。 　　陆玖看着他脸上的慈祥只觉得瘆得慌。 　　“也去不了地狱。” 　　空明缓缓道：“修士死后不入轮回，只会化为反哺天地间的灵气。” 　　“哦我这不是被你们救回来了吗。”陆玖面无表情，对修士的前世今生并不敢兴趣。 　　空明解释道：“施主是个意外，你本不该死。” 　　“是不是因为我平日里行善积德，所以佛祖觉得我命不该绝，特派空明大师来救我？” 　　空明一噎，险些忘记了自己本来说什么。后面的人也是一脸难以形容的表情，如果硬要说，就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难受。 　　陆玖，行善积德？ 　　他顿了顿，没有顺着陆玖的话继续往下说，“我救活施主是因为你身怀使命。” 　　陆玖：“？” 　　这和尚怕不是一脸严肃地在搞她。 　　陆玖嘴角带着蔑笑，看着自己的一双手，在日光下白得几乎透明，能清楚地看见皮肤下的血管：“我手上血债无数，修真界人人得而诛之，我倒是不知了，我身上还肩负着什么光耀修真界的使命。” 　　“施主可知，修真者与凡人有何不同？” 　　“修士有移山填海之能，凡人弱小如蝼蚁，生命短暂。” 　　空明眼神悲悯：“修真者有着更强的实力，更长的寿命，本该是天地的宠儿。但修行大道凶险万分，时常伴随着雷劫，稍有不慎就会粉身碎骨化为湮粉。” 　　陆玖挑眉，不赞同：“寻常修真者每逢突破便有雷劫，魔修雷劫比修真者更强，每年殒身雷劫之下的人何止数百，至于你们佛修，”陆玖一顿，眼神越过眼前的空明看向他身后的人，“平时不过是念念经，抄抄书，打打坐就可以一路晋升没有雷劫，从未经历过雷劫的人也有评判的资格了？” 　　陆玖还有句话没说，雷劫的确凶险万分，但经过雷劫洗练的人肉身变得更加坚韧。修士的每一次雷劫都是一场死里逃生的劫难，而佛修不用经历雷劫，相对而言他们的身体也更加孱弱。 　　所以佛修的肉身是同阶最弱。 　　空明眉头紧皱，“贫僧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众人不平，这条修真路，太不公。” 　　“凭什么凡人如草芥，却可独得天道恩宠？修士一步踏错就要落得粉身碎骨的地步？凭什么，修士不可入轮回？”空明慈和的脸变了形，显出几分狰狞恐怖来。 　　“陆玖，你是半神之躯，我要你与我一同，重开轮回。” 　　…… 　　大殿中，高不见顶的大佛金身肃立，香案与香炉整洁如新，几截断香横七竖八地插在香炉之中，仿佛尚有余温。 　　大殿正中，凌霜君静静矗立，在这大殿之中人类之躯显得尤其渺小，让人不由自主感慨自身渺小，从而对佛像生出几分虔诚来。而他负手而立，一袭月白，却并不被这满殿金光所压制。 　　他的脸上是一派的淡然，看不出喜怒，望着佛像的眼神也如同看着其他俗物一般并无不同——一片寂然。 　　倏然间，霜雪出鞘，大殿温度急剧下降，近乎被冰雪笼罩。 　　剑光如雪。 　　“哗啦” 　　佛前青灯倏然熄灭，巨大的石块散落一地。 　　映照得满室金光的大佛轰然倒下，散出无数金灿灿的碎屑，满殿烟尘。 　　倒下的大佛露出身后掩藏着的——一座巨大的诡秘阵法，金光熠熠，上面铭刻着晦涩难懂的古老文字，光华流转间显得神圣至极，却又透出几分诡异。 　　“掌门师尊！” 　　“掌门！” 　　众人听到大殿的巨响，匆忙赶来，只来得及看见眼前的一幕。 　　他们瞪大了眼睛，似乎是难以置信。 　　速来行事稳妥从未行差踏错一步的凌霜君，竟然在大叶山禅宗满门被灭之际，一剑斩了大叶山镇山大佛！ 　　“咦？这阵法，是什么……？” 　　“兴许是大殿的守护阵法，只是我平生从未见过如此复杂难懂的阵法。” 　　“这是什么味道……” 　　“好像是从那佛像里传出来的。” 　　一股难言的恶臭忽然席卷了整个大殿，众人看去，只见那被打碎成了一堆乱石的佛像中竟然隐隐有血色流转，细细密密如同血管布满了每一块石头。 　　“这是……生人血液！”有人上前抹了一手，看着满手猩红难掩震惊。 　　众人惊骇，这哪里是什么大佛，分明是一座邪佛！ 第46章 将变。 　　摩诃沙海。 　　一片漫漫黄沙, 远处是黄沙堆砌而成连绵山丘，近处是一望无际的沙海，到处都是单调的黄色, 连一棵树木都没有, 只偶尔露出一株孤零零的梭梭树。太阳炙烤着大地，热浪袭人, 沙海中仿佛燃烧着熊熊火焰，势要将一切都烧成灰烬。 　　世界一片安静, 唯余风卷黄沙带来的呼呼声。 　　此时，变故突生, 寂静骤然被打破！ 　　一片黄沙开始下陷，砂砾如同瀑布般倾泻而下，不过转瞬间地面竟然塌陷出了一个天坑。 　　破空声袭来, 一把黑色巨剑从天坑之中飞了出来，一男子紧随其后, 带出一阵劲风。 　　割裂！ 　　咔擦——咔擦—— 　　空气中传出什么破碎的声音, 天坑之外原本笼着一道濛濛白光也伴随着令人牙痒痒的声音一同散去。 　　云渊接住剑，抹了一把脸上的脏污，吐出不知什么时候进了嘴里的沙，心情坏到了极点。 　　他从未有过如此狼狈的时候, 一张脸被脏污掩住, 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南海鲛纱织成的法衣也在阵法中被割成了一道一道的布条条，被风吹得向后飞去, 间或打在身上，像是一个又一个响亮的巴掌。 　　司玄君云渊咬牙道：“大意了。” 　　单手掐诀，一泓清泉从天而降洗涤了身上的脏污, 换了一身干净的道袍，再次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塌陷的天坑，恨的牙痒。 　　他御剑而来，要去和传信之人汇合，人走到半道上忽然就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径直拉到了地上。这里竟然不知何时被人布下了阵法，看上去年代久远，里面已经沉了不少的动物白骨。 　　这是一座年代久远的困阵，本没有什么杀伤力，却能将人活生生困在里面，直到失去灵力枯竭而死。 　　他擅长攻伐，却不擅长阵法，在里面耗费了好一阵功夫。 　　他被困在阵法中曾不止一次地想过，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传信的人，只是有人想把他困在这里。可是把他困在这里又有什么用？这阵法再磨人，也不能把他困死在这里，顶多给他带来一点小麻烦。 　　在脑海中排除了所有不可能的选项之后，剩下的只有一个…… 　　那就是他倒了八辈子血霉，出门的时候没看黄历，就这么被不知道哪年就下在这里的小陷阱给绊住了脚。 　　手中剑落地，变成宽厚巨大的模样，云渊踩上剑，扭头丢了一个术法彻底炸了这阵法，破空而去。 　　“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走出去老远，云渊还在心中骂娘，眼中难掩愤懑。 　　…… 　　小山村。 　　傍晚时分，正该是热闹的时候，小山村却一片寂静，没有炊烟升起，没有村民走动，就连鸟兽也似乎闻到了不祥的气息，远远地绕开了这座小山村。 　　死寂一般。 　　正阳真人领着一行人从山上下来，都穿着同样制式的衣袍，行走间肃然无声秩序井然。路过这小山村时，他脚步一顿，遥遥望去，眉头一皱。 　　“不对劲，这才到黄昏，怎么这么安静？” 　　“真人，有血腥味！” 　　正阳真人闭眼感受一番，表情更加凝重：“血腥味很淡……但是……” 　　只要有伤口，便会有血腥味，出血量越大血腥味便会越重。而这种淡得几乎分辨不出的血腥味，除非是在皮肤上割了一个小伤口，而这样的小伤口，很快便会愈合，也不会让他们闻见。 　　有古怪。 　　一行人表情凝重，不肖吩咐，众人长剑出鞘，紧握在手里，一字排开，以防守的阵法往村子里去。 　　玄天剑宗都是一群修炼狂魔，等闲不会下山，这一次若不是接到了大叶山出事的消息他们也不会匆匆下山。 　　这小山村就在玄天剑宗脚下，尚且还在剑宗的庇护范围之内，若是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出了事，那…… 　　众人心中俱是一凛，此事没那么简单。 　　巫鸣跟在正阳真人身后，先一步替他推开了门，屋内躺着两大一小三具尸体，就躺在餐桌旁，桌上摆着两个小菜，此时小菜已经干透了，筷子散落在地上，不难想象出事的时候这家人正在吃饭。 　　“凶手出手利落，俱是一击毙命，死者死得很……”巫鸣顿了顿，才缓缓说出未尽的话，“安详。” 　　“安详”这个词和面前的景象显然不相配极了，但是这家人的脸上的神情却又写满了这两个字。仿佛完成一生心愿之后安然赴死，没有半分的反抗和挣扎，但是……怎么可能呢？ 　　正阳真人没有说话，又打开了村子里的每一扇门，面上的表情却愈发凝重。 　　“和碧海潮生阁是一样的手法，而且这一次，就在我们剑宗的眼皮子底下，”正阳真人反手关上门，从房间内退出来，面上仿佛拢了一层黑云，“我们没能察觉到人是什么时候来的，事情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凶手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是我们的失职！”剑修们一脸惭愧，低头齐声道。 　　“不是你们的错，是这凶手，或许真的超出我们的想象太多了。大叶山禅宗也出事了……”素来严肃的正阳真人竟然也没有出言责备，摇了摇头又叹了一口气，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 　　“巫鸣，你上山去通知还在闭关的师兄弟们，全部出关，随我一同去大叶山。” 　　剑修震惊：“真人！这……” 　　修士闭关是一件大事，轻易没有人会去打扰，而真人此时却吩咐他们把还在闭关的师兄弟全部叫出来？ 　　“修真界出大事了，”正阳真人不为所动，神情坚毅，“剑修的剑，为护己也为护人，天下将乱又岂能龟缩一隅？” 　　“是！” 　　…… 　　出云谷。 　　林妙琴满头大汗地从入定中醒来，浑身已经被冷汗浸湿，一张脸白得吓人，她大口地喘着气，心中大乱。 　　为何，她的心静不下来？ 　　从碧海潮生阁回来之后她就一直这样心绪不宁，本来已经到了突破瓶颈的要紧时期，却总是感到惶惑不安，难以静心修炼。 　　“师姐，师姐！出事了！” 　　辨出是熟悉的师妹的声音，林妙琴匆忙收拾了一番就从静室中出来，“出什么事了这么急急忙忙的？” 　　她还在闭关之中，没有解开静室的禁制，这个时候外面哪怕是发生了天大的事情也不该让人来叫她。 　　小师妹满脸的惊惶，仿佛见了极恐怖的事情，见到她之后情绪才渐渐稳定下来，还是深呼吸了好几口才说道：“灵泉，是灵泉……我……近日轮到我负责灵泉，但是今天我去的时候灵泉忽然……忽然……” 　　林妙琴有些不耐烦：“别支支吾吾，说清楚，是不是今日的灵泉水供给不上？这样的事情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灵泉又不是法器不可能十年如一日每天都稳定产出那么多……” 　　“不不不不是……是……是是……” 　　见她一直支支吾吾地说不明白，林妙琴敛了一双含情美目，拉上她一道转瞬到了出云谷后山的灵泉。 　　灵泉是出云谷立足的根本，出云谷众人皆仰赖灵泉水修行，灵泉水给了他们对医术独到的见解，也让他们的身体更加亲近自然，正是因为这一眼灵泉才能让他们在这个竞争激烈的修真界拥有独特超然的地位。 　　灵泉水出事的确不容马虎，可是林妙琴实在想象不出安稳了数百年的灵泉水能出什么事。 　　作为立派根本，灵泉水一直受到最妥帖的看顾，纵然是一只苍蝇也飞不过去。 　　可是等到了之后，林妙琴才知道小师妹为什么一直满脸惊恐，还支支吾吾说不出话了。 　　纵然是她，看见眼前的情况，也禁不住失语了。 　　出云谷灵泉是一处天然泉眼，每日会产出约莫一碗水，这一碗水会按照门内修为分到每一位弟子手上。每一滴灵泉水都是宗门极其宝贵的资源…… 　　可是…… 　　泉眼之下，原本应该盛放着灵泉水的储灵玉碗此时却装满了邪气四溢的黑水，源源不断地邪气还不停地从泉眼之中涌出，玉碗盛满了，沿着碗边流到了地上。 　　原本簇拥着灵泉种的一圈奇花异草此时也尽数枯死化为烂泥。 　　“快去通知师父！”过了好久，林妙琴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她已经竭力保持镇定，但出口的声音还是带上了不易觉察的颤抖。 　　…… 　　陆玖坐在墙头上，一只手拎着半坛子酒，一只手抓着一串考得酥脆的灵兽肉，吃一口肉便喝一口酒，仰头看着被云雾半遮的月亮，极其惬意地喟叹了一声。 　　而墙下，里里外外地围了一圈人，都穿着黑衣，没有戴兜帽，露出光亮的脑门，苦大仇深地盯着她。 　　“施主，此处忌荤腥、饮酒，还望施主自重。”有人忍不住了，咬牙切齿提醒道。 　　陆玖歪过头越过人群看向出声的人，灿然一笑，星月都失色，墙下的人也有片刻的怔愣，她开口道：“佛门还忌杀生呢，我看你们也没管住自己的手。” 　　“我们是为了天下的修士！” 　　“所以说，假话说了一百遍，连自己都能骗过去。”陆玖一哂，翘着腿一晃一晃地扭过头不再看这些碍眼的和尚。 　　只是刚才他说的话，不知为何竟让她感觉有一分耳熟，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第47章 通幽。 　　赤魔吭哧吭哧爬上了墙, 在陆玖旁边坐下，小声道：“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啊？” 　　陆玖喝了一口酒, 慢悠悠道：“老秃驴费这么大劲把我复活, 可不是让我到处乱跑的。” 　　她闭上眼，便能感觉到小院附近有数十道气息暗中观察着这里。 　　想要离开这里, 没那么容易。 　　“倒是你，有机会的话能溜就溜, 和这种人走近了被雷劈的时候容易连累到你。”陆玖漫不经心地笑着，松开手, 手里的空坛“啪”地落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残留的酒液溅了墙下人一身。 　　迎着墙下人的怒目而视，陆玖笑容更盛, 仿佛开心极了。 　　赤魔却看见了她眼神中的落寞，含糊道：“别着急, 都会有办法的。” 　　陆玖笑容不达眼底：“是吗。” 　　她醒来已经两天了, 一直没能离开过这个小院。只要不走出这里，和尚们对她可以说是予取予求，不管她提出什么要求都会有人帮她去办，但只要她流露出想要离开的想法, 就会有一群和尚挡在她面前, 并且…… 　　陆玖看着自己的手心，生命线浅而宽阔，至三分之二处骤然断开, 而后变得细长，闪着淡红的光。 　　每次她想要试图离开这里，便会感到心脏一阵钝痛, 仿佛被毒虫啃噬，手心也一阵一阵地发烫。 　　她反复检查也没有发现问题出在哪里，身上并没有中毒蛊的迹象。最后虽然确定是老秃驴在她身上动了手脚，却发现不了问题的根本。 　　“半神？”陆玖仿佛想起了什么笑话，唇角溢出一声嗤笑，吃剩的签子飞射而出扎在地上，几乎齐根没入。 　　她跳下墙头，拍拍屁股走了，赤魔也赶紧跟上。 　　“你不相信他说的话吗？”赤魔小声问。 　　“复活是真，利用是真，至于半神，啧，”陆玖琢磨了一下老秃驴说话时的神情，他说的话，她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哪家的神仙混得像我这么差。” 　　赤魔问：“万一……他说的是真的呢？” 　　陆玖眉眼半敛，敛去眼中锋芒：“他说的是真是假，都改变不了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事实。” 　　老秃驴是个聪明人，不想白白给自己复活一个祖宗，早早地在她身体上动了手脚，让她现在十分被动。 　　但千年做贼易，千年防贼难。到底是谁更胜一筹还未见分晓。 　　只要不离开小院，不管陆玖去哪里都没有人管，只是前前后后跟了一大群人，陆玖用两天的时间把小院翻了个遍，发现这个地方实在是干净，并没有找到什么她想要的东西。 　　从而也得出了一个结论，这个地方也并不是他们最终的据点，不然不会放任她就这么窥探他们的秘密。 　　而且…… 　　陆玖还发现，秃驴大部分时候都不在这个小院里，每天出现的时间极少，每次出现几乎都是匆匆出现看她一眼，探看一下她的脉搏，然后就匆匆离开。 　　按照空明的说法，她就是一把贵重的钥匙。 　　他似乎很紧张她，怕她跑路也怕她这具身体出了什么问题，但这么紧张，也没有时刻留在这里盯着她，说明外面的事情比她这个“钥匙”更重要。 　　是什么事比“钥匙”还重要，而且拿到了“钥匙”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去开门？ 　　对空明的说法，陆玖始终心存许多疑虑，但老秃驴不在的时候小秃驴嘴也紧得很，问不出什么要紧的信息来。 　　又是一晚，月明星稀，陆玖照旧坐在院墙上，也不喝酒不吃肉了。再好喝再好吃的肉也吃得厌了，这些和尚每次带回来的东西都是一样的，实在是乏味。 　　陆玖看似不羁地坐在院墙上，心法不停地运转，周身氤氲起微光。 　　“施主，又见面了。”空明踏月而来，凭虚而立，站在她身前。 　　陆玖挑眉，扫了一眼他脚下，空空如也，看他身上的气势也比几日前更加圆融了，他又变强了。 　　虽然不知道老秃驴在外面做了什么勾当，但是每一次回来，都能明显感觉到他身上的“气”变得更加强盛了。 　　“哟，大师，偷鸡摸狗回来啦？” 　　每次见面陆玖都要不冷不热地刺他两句，对此空明已经习惯了，连神色都未有半分变化。 　　“在这里呆得有些无聊了吧？我带你出去看看。”空明和善一笑，仿佛一个慈祥的老者。 　　陆玖不信他能这么好心，但是空明也不是在跟她商量。 　　他说完，袖间飞出一道流光，如蛇般缠上了陆玖，紧紧缚住。 　　是捆仙索。 　　陆玖：“咱们都相处这么长时间了，还这么不相信我？我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多少给点信任嘛。” 　　“对魔女的威名多有耳闻，不得不防啊。”空明一笑，不忘化出一条白绸缚住陆玖的双眼。 　　寻常一条白绸并不影响修士视物，但明显这条白绸并不普通，上面施了遮光的法术，也屏蔽了修士的神识。现在陆玖算是真的成了一个瞎子了。 　　陆玖气闷，这和尚还真是把小心谨慎运用到了极致。 　　和尚没有用飞行法宝，也不过两个时辰便到了目的地，当脚再一次落在实地上，陆玖估算了一下距离，约莫不算太远。 　　只是一落地，陆玖便打了个哆嗦。 　　这也不知道是哪里，体表并感觉不到寒冷，但是却有一股凉气要往骨头里钻，骨头仿佛都被寒气钻透了，从里面透着凉意。 　　空明解开陆玖眼上的白绸，笑道：“欢迎来到幽冥之门。” 　　陆玖睁开眼，身上仍然被捆仙索缚着，但到底是能看见了。这仿佛是一个溶洞，头顶悬着许多发光的晶石，周围环绕着绿色的光点。 　　面前是一个墨池一般的寒池，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一进来便感觉到的森冷寒意约莫便是这寒池带来的。 　　“这是门？”陆玖看着面前的寒池，嘴角微抽。如果这是门的话，那么和尚所言非虚，别管是人类还是修士，只要跳进去，保证能去见阎王。 　　空明望着眼前的寒池，表情似在怀念：“一千年前，修士也不仅仅有道修魔修，还有妖修和鬼修，三界互通有无，那时候修士便是想去幽冥做生意也是可以的。” 　　“只是后来，幽冥之门被关闭，幽冥不再接待修士，修士灵魂也不入轮回，世上的幽冥之门都被关闭，只留下了最后一处遗迹，却再也无法开启。” 　　陆玖听着他怀念的语气翻了个白眼：“大师，你也就百来岁，别整的跟你好像见过千年前的景象似的。” 　　空明敛了神色，走上前一步，伸出手，一滴精血从指间滴落，落进寒池里。 　　“滴答” 　　冒着泡的寒池仿佛静了片刻，不多时，又继续咕嘟咕嘟冒着泡。 　　仿佛早已经预见这样的情况，空明的脸上并没有多余的情绪，他看向陆玖：“你来。” 　　“……谁闲的没事往池子里滴血？” 　　银光一闪而过，刺破陆玖的指尖，一滴血滴在池子里。 　　空明面无表情地盯着池子，眉头紧皱，拳头攥紧，连陆玖都感觉到了他的紧张。 　　陆玖也看向池子，原本咕嘟咕嘟冒着黑气的池子，伴随着那一滴血落下，从落点开始变得澄明，一圈一圈的涟漪散开，由边缘向中心荡去，墨潭竟然如同被洗净了颜色，空镜如新。 　　空明的神色难掩激动，“成了，成了！果然如此，我总算没有白费功夫……” 　　接着便是一些难懂的话，嘟嘟囔囔说了好些，陆玖也没听清楚到底说了些什么。只见空明平日里装出来的老成持重消失不见，手舞足蹈如同孩童，满面红光仿佛完成了人生心愿。 　　但是…… 　　陆玖垂眼看去，那墨潭被洗净颜色之后不过片刻，那墨色又从边缘起卷土重来，速度比先前还快，转瞬之间又重新变回如墨一般的深潭！ 　　空明的动作顿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情况，瞪大了双眼，满目疯狂：“怎么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如此！不该是这样，不该是这样，明明已经……” 　　他转头看向陆玖，从前的佛性、慈悲、淡然全然消失不见，一张脸上写满了疯狂，便是跟刚走火入魔的修士也差不多了。 　　他快步走上前，揪住陆玖的领子，死死地盯着她：“是你，是你不行，你根本……不，不对！刚才明明已经成功了，说明是可行的，哪里出了错，哪里出了问题……” 　　他又松开陆玖，一屁股坐在地上，浑然不在意地上的尘土和脏污，一个人坐在地上自言自语。 　　陆玖看着他的模样，眼神中竟然带了几分怜悯。 　　如果他愿意，可以好好地当他的大叶山禅宗住持，被整个修真界奉为上宾，不管是真情真意也好，虚情假意也罢，只需要在和魔修对战的时候匆忙出现一下，降下佛光佛雨，修真界便会对他们顶礼膜拜。 　　现在却不知道从哪听说了用半神之血可以重开轮回之门……且不说她自己到底是不是半神，就算是重开了轮回之门又能如何呢？ 　　过了一遭轮回，前尘往事尽忘，你还是你吗？ 　　他为什么…… 　　这么执着于打开幽冥之门？ 　　陆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有什么很重要的东西被她遗忘了。 第48章 天将白。 　　又在溶洞里呆了很久, 久到陆玖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寒冷浸透了，骨头里也尽是冷意。和尚却仿佛毫无所觉一般坐在地上又哭又笑。 　　在那之后，和尚又拉着她的手试了几次, 陆玖的手指上被扎了好几个针眼。 　　可每一次的结果都和第一次一样, 一刹那的澄明然后转瞬之间再一次被黑暗吞没。 　　陆玖也眼看着空明的神情越来越暴躁，眼中的疯狂难以自抑。 　　又过了一阵, 空明整理好自己的心情，站起身来, 看向陆玖的神情也没有来时的热络，“走吧。” 　　放在平时陆玖肯定要刺他几句, 但是这个时候，陆玖总觉得自己再说几句气人的话，他就能把她丢进寒潭里沉了。 　　这一次和尚有些心不在焉, 都带着她出了溶洞，才想起来还要给她蒙上眼睛。 　　东方的天空, 繁星渐没, 渐渐泛起了鱼肚白，一片朦胧中露出了一小片红光。上一秒还是夜将尽时，一眨眼天空就变成深蓝色了。 　　陆玖眨了眨眼，眼前重归黑暗。 　　“你要带我去哪。” 　　纵然只是一眼, 陆玖也分辨出, 这一次空明并不打算带她回到山顶小院。 　　“会是个好去处。” 　　和尚的声音阴沉沉的，陆玖心思急转，在脑中分析着老秃驴的用意。 　　在溶洞里, 和尚看见潭水变得澄明眼中的狂喜，和潭水重归黑暗老和尚眼中的难以置信和崩溃。 　　空明或许真的很在意那个黑潭，也就是他口中说的“幽冥之门”。他复活她也是为了打开那扇门, 现在发现她根本打不开那扇门，他会做什么？ 　　没有在下面的时候直接一剑把她杀了，说明老和尚觉得她还有用处。 　　可他现在已经不想再把她重新关到小院里囚禁起来了，他要带她去哪里？ 　　一个一个想法从脑海中跳出来又被否决，还没有想出结果的时候，陆玖便感觉脚踩在了实处。 　　这一次，更近了。 　　这个地方距离刚才的溶洞，不过百里。 　　老秃驴解开了遮眼的白绫，又解开了她身上的捆仙索。 　　已是晨光熹微之时，夏天的清晨，雾霭朦胧，伴随着一缕缕金色的光芒，温馨静谧。 　　这是一个小镇上，沿街的河边停满了各式各样的小船，青瓦白墙整齐矗立，和煦的凉风送来了一丝微不可闻的血腥味。 　　味道很淡，但陆玖何其敏锐，她皱起了眉头，正要回头问，却见方才还站在身边的老和尚不知何时已经没了踪影，在这个静谧的小镇只剩下了她一个人。 　　她过了半刻才反应过来，哪怕是早晨，这个小镇也安静得过分了，没有鸡鸣犬吠，没有鸟叫虫鸣，仿佛一座死城。 　　这是那和尚犯下的杀孽？ 　　带她来看做什么？ 　　陆玖不解，直觉告诉她此地不宜久留。既然老和尚把她放在这里自己跑了，那不就是让她自己走的意思吗？ 　　她扭头就准备跑路，却正巧和一行路过的剑修撞了个正着。 　　陆玖：“……” 　　剑修们：“……” 　　“我说这是个意外你们信吗？”陆玖反手被剪在身后，再一次被熟悉的捆仙绳锁住了。 　　有人跑进去检查了小镇里的情况，然后小跑步回来，“真人，和沿途我们遇到的情况一样！” 　　“此女形迹可疑，此时出现在这里，定然和小镇上发生的事情脱不了干系，真人我们……” 　　正阳真人看向陆玖，眼神中带着审视：“你是魔门的人。” 　　“哈哈，您看错了吧，我是个好人呐。”陆玖干笑两声。 　　“你体内功法虽然纯正，但这副做派，便没有半分正道修士的气质。”正阳真人冷哼一声。 　　陆玖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不是，什么时候修真界还时兴看脸了？” 　　“你是哪门哪派的人？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我叫阿玖，家里的师父派我来这镇上买桃花酥，但是来的不巧，以来就遇上这事。”陆玖脑筋急转，还在想给自己编个什么身份，但是她都死了十年了，世易时移，她当时知道的那些小门派，如今不一定还在。 　　正阳真人冷哼一声，冷眼看着她，仿佛在说，你编你继续编。 　　“哪个门派的？” 　　陆玖打量他们的装扮和举止，猜的不错的话应该是玄天剑宗的人，剑宗的人最是嫉恶如仇，若是让他们认定她是魔门的人，可能当场就凉在这里了。 　　不由得陆玖又在心里暗骂老和尚不当人，就说他没安好心，竟然把她就这么丢在这个凶案现场。 　　想都不用想，这案子肯定是他犯下的。 　　陆玖想不出一个合适的身份，心一狠，说道：“我是天衍宗的。” 　　玄天剑宗在修真界中也是首屈一指的大门派，仅次于天衍宗。若是要让他心存忌惮，自然要替天衍宗的名号。 　　能在这个地方遇见玄天剑宗的人，说明这里还在玄天剑宗附近。据她所知，天衍宗和玄天剑宗距相距甚远，哪怕是要去信验证她的身份，一来一回也要些时间。有这时间她早就能找到金蝉脱壳之法了。 　　“好哇，竟然是天衍宗的人，正好我们要去和凌霜君会合，就带着你去问问凌霜君，你到底是不是天衍宗的人。” 　　陆玖：“……糙。”又翻车了。 　　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被老和尚丢在凶案现场，下一秒就被玄天剑宗的人捉住，信口胡诌了一个天衍宗，竟然就是人玄天剑宗下一站的目的地。 　　嘶…… 　　她这重生怕是已经耗光了所有的气运，所以才会这么倒霉，怕是走在路上都能摔坑里去。 　　陆玖不吭声了，她深知多说多错的道理，此时她缄口不言人家到底还忌惮着她天衍宗门徒的身份。虽然不辨真伪，但也不能直接处置。万一是真的呢？ 　　就是期盼着，他们要去找的那位传说中的凌霜君，能够离得远一些，让他们在路上花的时间久一些，这样她也好找个机会脱身啊…… 　　“真人，天衍宗的人如今都在大叶山，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此处？而且她穿得……简直伤风败俗！又怎么会是天衍宗的人！”说话的弟子看了陆玖两眼，就别开了眼睛，仿佛多看几眼就要被扎了眼睛。 　　“不是，你管这叫伤风败俗？？？”陆玖杏目圆睁，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刚刚一来就被玄天剑宗的人抓住她都没这么生气，但是这人居然指着她说她穿得伤风败俗？？ 　　她里着一件素色银纹中衣，包裹着姣好的肉体，勾勒出身体的曲线，只大腿处开了岔，行走间露出笔直的长腿，外罩一件水红色纱衣，衬得肌肤胜雪，看上去妖冶明媚。 　　陆玖自认这穿得还算是保守了，面对着一群不解风情的和尚实在是懒得好好打扮。 　　结果一出来就被一个愣头青指着说伤风败俗？ 　　我伤你奶奶个腿儿！ 　　若不是捆仙索束缚着，陆玖已经冲上去敲爆了他的狗头，看看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你们还小，不要乱看。”正阳真人也点头道，然后掏出了一个黑色麻袋，兜头罩下。 　　陆玖气得发抖，没有这么作践人的！ 　　玄天剑宗是吧，你们别让姑奶奶出去的，要是姑奶奶出去了，就找十个八个合欢宗的小姑娘啥衣服不穿的在你们面前跳舞，再把你们都捆起来，看你们还说不说得出“伤风败俗”四个字！ 　　对了，还要把你们的剑全部送给小姑娘抛着玩！ 　　剑修的剑，对他们来说如同生命，折辱他们的剑比折辱他们本身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想象着这群剑修哭爹喊娘的场景陆玖的神情才算是好看了些许，嘴角翘起了一抹弧度。 　　闷在麻袋里的人冷不丁说道：“你们剑宗的人都没娶过道侣吧，难怪。呵呵。” 　　剑修们：“？” 　　麻袋里的人又道：“抱着剑当道侣的人，呵呵。” 　　“真人，再给她加个禁言术。” 　　“嗯。” 　　…… 　　走走停停，这一行剑修的队伍似乎每一次路过村镇都会下去看看，可是每一次得到的结果都不容乐观。 　　陆玖听着他们的交谈也渐渐勾勒出了如今修真界的境况。 　　实在是……不容乐观。 　　他们路过的每一个凡人村落都无人幸存，死了太多的人了。 　　听他们口中说的话，似乎修士的情况也不大好。 　　全都是空明老秃驴做的？ 　　他有这等本事？ 　　陆玖本能地觉得不对，虽然还在小院里的时候她就知道，空明这老秃驴破了杀戒，而且还杀了不少的人。可是这人数还是超出了她的想象。 　　陆玖的心情有些沉重，总觉得有一张大网拢住了所有人，无人得以幸免。 　　剑修的队伍又一次停下了，这一次没有派人去查看情况，很快还传来了另一个陌生的脚步声：“凌霜君请诸位上去。” 　　陆玖的心再一次提到了嗓子眼。 　　不知道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感觉莫名的紧张。 　　是害怕吗？是恐惧吗？ 　　陆玖说不上来。 　　都说凌霜君是修真界最强战力，以前陆玖也差点被凌霜君逮住了。但是有人的地方，便是她的天然战场。她混入人群，无人可以找到。 　　她没有吃过凌霜君的苦头，为什么一听到这个名字，心便莫名地揪起来了？ 第49章 锁灵。 　　这一次陆玖虽然被麻袋拢住, 不能视物，但是麻袋上并没有施屏蔽神识的术法，对修士而言, 并不影响太多。 　　走了数十步, 面前出现了一块碑，上面笔走龙蛇地写着“泽辰山”三个字。 　　泽辰山？ 　　陆玖在心里过了一遭, 这是修真界举办宗门大比的地方，每年办活动的时候热闹非凡, 陆玖也变装来看过好几次热闹，对泽辰山还算是熟悉。 　　见目的地是泽辰山, 陆玖心稍安，这个地方她来过不止一次，只要凌霜君没有第一时间把她杀了, 她就能找到机会溜之大吉。 　　只是想不到啊，如今修真界都成了这个境况了, 他们居然还想举办宗门大比？ 　　陆玖啧啧称奇, 只觉得这群人有些荒谬分不清主次，看不清眼下的局势。 　　只是她不知，大叶山出了事，众人觉得事有蹊跷, 不愿意继续停留在大叶山, 所以选择了距离大叶山不远的泽辰山。作为常年举办宗门大比的泽辰山，设施齐全，供参赛修士休整的屋舍也很多, 能安置下许多人。山上的阵法虽然荒废，但稍微休整一下便能用了。 　　走过雾桥，一行人便到了东宁殿, 弟子将人引至门口，躬身一礼便退下：“诸位请吧。” 　　眼见他步履匆匆的模样，陆玖也感觉到几分紧张来。 　　陆玖扫了一眼头顶的匾额便敛了神识，高位修士对神识都很敏感，不喜被神识窥探。里面若是那位凌霜君，她便是再小心也不为过。 　　希望等会被凌霜君当众揭穿的时候殿内能找到一个合适的地方做掩体，然后趁机逃跑。 　　陆玖清了清嗓子：“咳咳，就要见到师尊了，你们还不将麻袋取下来把捆仙索解了？” 　　正阳真人略一沉吟，这人若不是天衍宗的人，纵是千刀万剐也不足惜，但万一真是天衍宗的弟子，就这么拢着麻袋进去，无异于当众打凌霜君的脸。 　　一挥手，兜头罩了陆玖一路的麻袋被取下来，但捆仙索还在。 　　“捆仙索呢？？” 　　“待见了凌霜君验明你的身份，才能取下来。” 　　陆玖眉头微皱，开始担忧：她本就打不过凌霜君，身上还有捆仙索，这老头不给她解开，等会可怎么跑路？ 　　巫鸣上前推开门，正阳真人率先进门，拉着陆玖第二个进去。 　　东宁殿本就是泽辰山的会客之所，于是没有多作改动直接保留了下来。只在殿中放了一副巨大的沙盘，这沙盘由灵力驱动，山川河流无一不是仿照现实所制，整个修真界仿佛微缩于此。只是沙盘之上，多处已经变成了一片鲜红。 　　凌霜君身姿挺拔如松，向来一尘不染的白衣不知何时染上了血迹。他便站在那沙盘旁边，凝眉看着一处山村渐渐被血色浸染。 　　众人也看见了沙盘上的景象，联想到一路走来看见的情况，心中更是沉重。 　　正阳真人叹了一口气，开口道：“凌霜君，您可要保重身体，如今修真界全指着您了。” 　　凌霜君抬眼，本无波澜的神情却在扫到队伍中的一人之后微微一顿，风云骤起，但在看清她身上的捆仙绳之后又敛了风云，云淡风轻道：“无妨。” 　　她身上的伤已经痊愈，看上去行动如常，显然身体已经和神魂磨合了有一段时间。虽然被捆仙索缚着，却神采奕奕，精神十分亢奋的模样，显然路上也没受到多少磋磨。看来她消失的这一段时间，在外面过得很好。 　　倒是……白白为她担心一场。 　　“我等愿倾毕生修为助凌霜君一臂之力！”正阳真人抱拳道。 　　凌霜君点头，收回眼神，落在沙盘上：“从镇魔塔倾开始，我们所有人便已经入局了。” 　　“那人放出无妄雪山的凶兽干扰视线，然后又酝酿了一场碧海潮生阁的血案，吸引诸门精锐前往。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一场针对修真界的阴谋，但是他们真正想要的却是……” 　　凌霜君语气微顿：“凡人的血。” 　　“凡人的血？”正阳真人脑筋活络，立时便想到了，“是不是有人想假借凡人的血修炼邪法？” 　　从前不是没有这样的例子。 　　很多邪攻都可以用生人的血使得修为大涨，历史上也不是没有出过魔头用生人之血练功的事情，但修真诸门反应迅速，在初现矛头的时候便安排众人围剿，避免了一场灾祸。 　　但是这一次，规模比历史上有过的更大，也更迅捷。 　　在悄无声息的时候，背后的人已经杀了不知凡几的人，而且他还在继续。 　　凌霜君没有否认也没有点头，继续道：“大叶山禅宗被人以同样的手法灭门，山顶佛像之后却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阵法，吸收着不知来自何处的鲜血，送往这个地方。” 　　凌霜君的手指点在沙盘西部的位置，是一处山谷。 　　“这是出云谷！怎么会呢？出云谷怎会……”正阳真人表情难掩震惊，他们和出云谷的关系不可谓不近，平日里往来不少，“是出云谷酝酿了这一场灾祸？？” 　　大叶山禅宗被灭门？ 　　陆玖心念急转，山顶小院看守她的人全是和尚，数量不少，而且小院里的人还不是他们的全部。若说大叶山禅宗被灭门了，那肯定是假的。 　　修真界现在发生的大小事，肯定都和空明老秃驴脱不了干系。 　　可是这里为什么又会牵扯出出云谷？ 　　在陆玖的印象中，出云谷都是一群不擅攻伐的医修，体质孱弱，在修真界会受到特殊保护，但是因为功法特殊还是数量稀少。 　　对战之时也是多用毒蛊之流，但只要近身便很好杀。 　　看上去是一群兔子一样的小姑娘，他们能有这么黑的心下这么黑的手？陆玖不信。 　　指不定就是空明老秃驴想要隐藏他们参与此事的痕迹，所以设计了大叶山禅宗灭门，将阵法的终点设定在出云谷，玩的就是一手祸水东引。 　　想明其中关窍，陆玖心中安定下来。 　　她知道一件凌霜君等人还不明白的秘辛，这便是她谈判的筹码。 　　想事的时候，没注意他们又聊了些什么，正阳真人便将话头引到了陆玖身上：“行至半途，路过一水乡小镇，遇到此人。当时小镇上所有人的情况和信上所写的一样，只有她一个人在慢悠悠地往外走，还穿的如此……有伤风化。” 　　“我们把她抓起来，她说自己是天衍宗的弟子，所以没有处置，一路上带过来问问凌霜君她到底是不是。” 　　陆玖见提到自己，昂起头抬起胸，还特意撩了一把开衩的裙子，把“有伤风化”表演到了极致。剑修们一致地别开了头，显然是不忍直视。 　　凌霜君：“……” 　　“凌霜君，她是吗？” 　　陆玖刚进来时还低着头装鹌鹑，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她手里有底牌，凌霜君不会杀她。 　　“凌霜君，我是吗？”陆玖还抛了个媚眼。 　　剑修们头撇得更歪。 　　“小徒顽劣，给真人添麻烦了。”凌霜君沉声道。 　　陆玖僵在原地：“？？” 　　正阳真人一怔，努力撇过眼不看她的剑修们也是齐齐愣在原地，居然还真是天衍宗的人！而且还是凌霜君的徒弟？？ 　　众人看向素日形象霁月光风的凌霜君，只觉得难以直视，没想到哇，平日里正经的凌霜君，居然好这一口？ 　　“呵呵，那就……那就……”正阳真人说话也卡壳了，素日严肃的脸上也不知道摆出什么表情来应对，“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先去其他城镇布防……” 　　掩在人群中的巫鸣却不像其他的师兄弟们反映那么激烈，他很淡然，甚至还在想，这群人听说凌霜君有个如此妖媚的徒弟就这么失色，若是叫他们知道凌霜君曾经还想带着他逛花楼那不是惊得下巴都要掉了？ 　　巫鸣淡淡一笑，跟在正阳真人背后悄然离去，深藏功与名。 　　众人离开，大殿内只剩下了凌霜君和陆玖二人。 　　陆玖不知凌霜君为何要当众认下她是他的徒弟，但总觉得此事没那么简单。 　　她干笑两声：“这……师父近来可好啊？” 　　凌霜君神色不辨喜怒，对她的称呼没有反应，只那古井无波的眼中却倒映出她的模样。陆玖无端地觉得心头发痒。 　　“这些时日，去哪儿了？”凌霜君玉质的嗓音带着些喑哑。 　　“啊？” 　　陆玖微愣，想不到凌霜君居然还真的和她唠起家常来，语中熟稔，仿佛从前相熟。 　　见陆玖半晌没有答话，望着他的眼神中还带着些许的陌生和警惕，凌霜君敛了眉目没有细问。 　　目不斜视地抬手给她换了一身天衍宗标准的弟子服，“以后行走便穿这一身衣服。” 　　“……” 　　凌霜君伸出手：“伸手。” 　　陆玖木然地伸出手，心里不着边际地想，外人面前正经端方的凌霜君不会是馋我的身子罢？ 　　凌霜君的手并不像他的佩剑一样冰冷彻骨，相反温暖干燥，莫名有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咔哒” 　　轻轻的一声响，一枚玉质纹银的手环便套在了她的手上，陆玖垂眼看去，是锁灵环。 　　陆玖：……他妈的我就知道这人没安好心！ 　　陆玖身上的捆仙索才被解开，还没等她想办法离开这里，就又被套上了锁灵环。 　　“时局太乱，怕你乱跑。” 第50章 万象。 　　陆玖想旁敲侧击一下, 他们从前是不是见过，为什么凌霜君对她的态度这么熟稔，可她的脑海中完全没有任何的印象。 　　可还没等到她问出口, 外间便传出一道声音来, “景行，我方便进来吗？” 　　这个声音, 好耳熟！ 　　是无妄雪山的云渊！ 　　陆玖想明白是谁之后，不易察觉地往后一缩, 她不想和这人打交道。 　　云渊有个很好听的名字，但是本人和名字完全不符, 他就是个莽夫！他手持一把重剑，下手狠决，重剑出鞘, 不死也得去半条命。 　　凌霜君看了她一眼，霎时拢了风雪, 眼神暗含警告：“待在这里, 不要出去。” 　　陆玖讷讷点头。 　　她看上去一副乖巧的模样，凌霜君却放不下心来，临出门前，给整座大殿下了禁制, 除了他以外不许任何人进出。虽然陆玖手上已经戴上了锁灵环, 但她不老实，总不能完全寄希望于她被封了灵力就完全不能走动了。 　　出门，司玄君已经等在门口了, “你出来得好慢。” 　　“什么事？” 　　“出云谷的人来了，”司玄君小声说，“来得好快, 说是门内的所有人都来了，刚入门小弟子都没落下。” 　　两人一起往前走，听到这个消息景行脸色不变，一副不出所料的模样。 　　“你难道已经猜到了？”云渊惊讶道，“说起来，当初是谁把我骗走的，现在有眉目了吗？把我骗走之后你没遇到什么危险吧？那个碧海潮生阁的人交代出什么没有？对了，我给你的那个镯子看出什么来没有？” 　　“……” 　　好聒噪。 　　景行皱眉，但这样的聒噪他却并不觉得陌生，仿佛早已经习惯了。曾有一个人总是在他的耳边碎碎念，日也念晚也念，想不习惯都不行。 　　二人走到广场上，此时已经围了许多人。 　　出云谷说是倾巢而出，但满打满算也不过二十多人，心法特殊，对弟子的天赋要求也极高，所以出云谷的人向来是几大门派中最少的。哪怕门派人数稀少，出云谷的实力也不可小觑，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奉为座上宾。 　　毕竟谁还没有个生病受伤的时候呢？ 　　可现在的情况不同，早来的门派将出云谷团团围住，却不是从前的尊敬，语气毫不客气。 　　“为什么要做出这样的事？” 　　“杀害那么多没有还手之力的平民你们的良心真的安定吗？” 　　“还仙子呢！我呸！往常给你们门派送去那么的灵器符箓都当是喂了狗了！一群没有良心的玩意儿！” 　　出云谷主似乎是没想到往日里对他们恭恭敬敬的这些人，今日陡然变了脸色，摸不清状况也没有贸然开口，只是伸手回护住门内修为低下的弟子，免得被情绪激动的修士伤到。 　　林妙琴香腮微鼓，眼中也含了怒气，不管走到哪里众人都对她极为追捧，哪里碰到过如今的情况？倒像是她们是杀人凶手似的！ 　　林妙琴忍不住开口道：“如今修真界中发生的事情，我们也有所耳闻，我们常年闭关谷内不常在外行走，所以消息知道得慢一些也是情有可原，你们何至于一上来就对我们口诛笔伐？倒像是我们就是杀人凶手似的！” 　　“可别在这装无辜了！我们都听说了，大叶山禅宗被灭门，山顶佛像之后赫然是一个吸收鲜血的邪阵，而鲜血都被送往了你们出云谷！你们还有什么好狡辩的？！” 　　“指不定你们平日里就是靠生人的血液练功，所以才常年闭关谷内，不接待外客，是怕外人发现了你们的邪法吧！” 　　林妙琴美目一凌：“你们……你们血口喷人！” 　　出云谷主却想起了门内灵泉的异变，他们也正是因为此事，才在收到了凌霜君的传信后，带上了所有的门徒前来，就是怕门中生变牵连到他们。 　　多年一来他们都依靠着谷内的灵泉修炼，可是这灵泉忽然之间变成了一眼邪泉，没有人知道这泉水会带来什么灾厄，可是没想到，这灾厄的第一步，竟然是这…… 　　看见凌霜君和司玄君缓缓走来，原本说的唾沫横飞的众人也渐渐敛了声音，如潮水般退去，留下一条道路，让二人走到众人中间。 　　看到凌霜君，谷主仿佛找到了主心骨，松了一口气，“凌霜君，收到信我们便马不停蹄的赶来了，门中也出了一些事，想跟您单独谈谈。” 　　“有什么事是不能单独说的？” 　　“对啊！倒是说来给我们听听！” 　　“莫不是做了亏心事，也怕上鬼来敲门了？！” 　　谷主低头，心中犹豫。 　　事关谷内灵泉，是出云谷立足的根本。若是此刻宣之于众，恐怕不等到这件事真相大白，出云谷便会遭遇灭顶之灾。 　　凌霜君颔首，“带出云谷诸人下去安顿。” 　　一群天衍宗弟子鱼贯而入，仿佛一条玉带，将出云谷弟子与群情激奋的众人分开，很快便带着出云谷众人离开了广场。众人情绪仍然激动，但是面对着天衍宗也说不出一个不字。 　　更何况，这一群天衍宗弟子看似为保护，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看管呢？ 　　众人想到此处，也心安理得地散去了。 　　凌霜君设下了隔音与隐蔽双重阵法，外人便无法窥见他们交谈的内容。 　　出云谷主还有一些愕然，“不去东宁殿吗？” 　　凌霜君没有回答，只是淡淡地看着她。 　　谷主也明白过来，想来此时多事之秋，凌霜君也有要事在身，没有功夫还特意换到东宁殿会客。思及此，谷主长话短说将门内发生的事情告知了凌霜君。 　　云渊惊愕道：“是那一眼年俞百年的灵泉吗？” 　　谷主苦笑着点头。 　　出云谷传承到她手上已经年俞百年，灵泉也经过时间的洗练变得越来越纯正，出云谷的实力也是蒸蒸日上，谁能想到遇上这种无妄之灾。 　　“天衍镇魔塔倾，无妄雪山凶兽越狱，倒是和你们出云谷灵泉邪化对上了。”司玄君若有所思地说道。 　　见他还有心情开玩笑，出云谷谷主本想应景地笑上两声，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只皮笑肉不笑地扯了扯嘴角。 　　“这件事，我知道了。谷主可以先行保密，不要将此事告知旁人。”凌霜君说道。 　　“这我也知道，但是……”谷主沉吟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道，“那大叶山禅宗究竟发生了何事，为何会跟我们扯上关系？要知道往日里我们虽然来往不少，但是都是正常门派之间的往来，怎么会……” 　　事情太过匪夷所思，若是以前骤然听说这件事，谷主只会以为那人是在做梦，可是众人信誓旦旦仿佛亲眼所见，连谷主都有些茫然了，竟然没有第一时间反驳。 　　“这件事我们还在调查，在结果出来之前还请出云谷众人留在泽辰山上，以免意外。” 　　“应当的，应当的，”谷主点头称是，“只是我们的灵泉……不知凌霜君有没有什么办法？” 　　…… 　　凌霜君离开之后，偌大的大殿只剩下了陆玖一个人。 　　陆玖四处走走看看，发现大殿之后改了一个静室，应该是留作修行打坐之所。静室布置简单，只中间一蒲团，旁边一座书架，上面放的书不多，但每一本都有被反复翻阅过的痕迹。 　　封皮上都没有名字，随手抽了一本，陆玖翻开一看，都是自己看不懂的古文字，摇了摇头又放了回去。 　　不信邪地又翻开了几本，都是如出一辙的蝌蚪文，陆玖一个字都看不懂。 　　一边翻看，陆玖一边嘟嘟囔囔：“自以为博览群书，到头来却发现自己是个文盲，大字不识一个……” 　　“啪嗒” 　　有东西在翻找间被陆玖碰到，掉到了地上。 　　陆玖放下手中的书，垂眼看去，是一个象牙白的镯子，通体素白却并不剔透，没有别的什么花纹，仿佛普普通通的街边饰品，但陆玖却看得心脏狂跳不止！ 　　是她的万象镯！ 　　她死的时候也不知道落在了何处，没有和她的身体待在一起，醒来之后也不无遗憾。 　　正可谓是瞌睡便有人送枕头，这随便翻翻居然找到了它！ 　　“我的宝贝，你怎么到了凌霜君手上，你没受委屈吧？”陆玖蹲下，心疼地捡起镯子，凑到脸边上小声道。 　　镯子再见旧主也发出兴奋的低鸣，镯心流转的一点殷红仿佛活过来一样四处流动。 　　到了陆玖的手上，万象镯一会变成匕首一会变成长剑一会变成长缎，最后变成了一枚梅花带坠银簪的样子，正是陆玖此时头上戴着的样式。 　　变成簪子的万象镯也延续了它一贯的朴实无华，不仅看上去灵气全无，还因为是银质的所以有些灰扑扑的，陆玖对比了两支簪子，很是满意。 　　陆玖拿着原来的银簪，想要丢出去，但是想到这座大殿被凌霜君下了禁制应该是丢不出去，便找了一本书把银簪夹了进去，重新放好和其他书放在一起，看上去没有任何异样。 　　陆玖满意地点点头，将新的“银簪”簪在头上。 　　凌霜君何其敏锐，若是她的身上多出了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定能察觉，所以将万象镯变成她头上簪子的模样，这样凌霜君便应当不会注意到了。 第51章 风暴。 　　殿中不知晨昏, 陆玖坐在蒲团上不知等了多久，等到意识昏沉时才听到殿门打开的声音。 　　声音不大，陆玖却猛地被惊醒, 坐起来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就往外走, 手心紧张得冒汗。 　　没走两步，就正好撞见往静室里走的凌霜君, 陆玖脚步猛地顿住，扎根似的立在地上, 险些撞上凌霜君。 　　她心里松了一口气，还不知道凌霜君打算怎么处置她, 这个时候要是撞上去，恐惹怒了他。 　　陆玖整理好心情，挂上一个甜得腻人的笑容, 嗲声嗲气道：“你回来啦！” 　　凌霜君换了一身新衣服，头发有些随意地披散着, 较之白日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随和, 身上还带着刚刚沐浴过后的清香，细闻之下还带着一丝冷梅的气息。 　　面对迎上来的陆玖，凌霜君不着痕迹地退后一步拉开距离，才冷淡道：“嗯。” 　　陆玖脸上挂着甜笑和白日里的嚣张判若两人：“凌霜君就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簪子不错。”凌霜君扫了一眼, 淡淡点评道。然后侧身从她身边走过, 长手一伸，取下第三层书架上一本被翻得有些旧的书。 　　簪子？陆玖心中一窒，顿时敲响了警钟, 万象镯被发现了？她小心地抬眼，仔细观察着凌霜君的神色，却见他已经翻开书, 开始看起来，仿佛是随口一说，浑然没放在心上。 　　陆玖微微放松，见他没有交谈的意图，她便不上赶着说话惹人厌烦。拿起小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双手捧着放到凌霜君面前。 　　现在她被锁灵环困住，凌霜君想要如何处置她不过是一句话的事，看白日里的表现，凌霜君对她没有杀意，此时倒不如乖觉一些，让凌霜君放松警惕，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茶凉了。”凌霜君没有接茶，甚至没有抬眼，只冷声道。 　　“您先帮我把锁灵环解开，我这就给您烧壶热茶来。”陆玖试探道。 　　凌霜君翻过一页，修长的手指压在书页上，抬眼看她，带着几分漫不经心：“架上第二层有风炉。” 　　陆玖憋气，依言起身去拿风炉，那是一个三足两耳的小鼎，材质看上去很是普通，不过是个凡物罢了，旁边还放了一个模样很是古老的火折子。 　　陆玖：“……” 　　凌霜君用来烹茶的器物，怎么也得是个灵器吧？结果啥也不是，不过是凡体泥身，普普通通的一个小炉子罢了。 　　大佬的乐趣，咱真是理解不了。 　　不过这种普通的物件，刚好适合现在全无灵力的陆玖。 　　陆玖动作娴熟地热上茶，重新给凌霜君换了一杯茶，眼神灼灼地盯着他。 　　这下茶也热好了，书也翻了好几页了，总该说正事了吧？ 　　凌霜君伸手碰了一下，又收了回来，垂眸道：“太烫。” 　　烫？！修炼到这个境界的人了还能怕烫？ 　　不喝凉茶还能说是因为他讲究，现在居然跟她说茶太烫？？ 　　“你不会想我吹凉了喂给你吧？”陆玖霍然站起身，说出口才发现自己语气太冲，复又坐下，干笑两声，咬牙道，“那我给你吹凉？” 　　凌霜君翻书的动作微顿，虽然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是陆玖还是清晰地从他脸上读出了“嫌弃”二次。 　　凌霜君道：“有口水。” 　　陆玖：“……” 　　陆玖不停告诫自己，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是凌霜君，他现在一脚能把你踢墙上陷进去抠都扣不下来。 　　做了好一番心理建设，陆玖扯出一个并不太诚挚的笑容：“那我给你扇扇。” 　　陆玖起身，大步走过去随手拿了书架上的一本书，对着那杯热茶开始扇。 　　因为陆玖存了几分报复的心思，特意选了侧边的角度，这个角度扇风能刚好吹飞凌霜君手上的书页，吹得哗哗作响，连带着他鬓角的发丝也被吹得迷了眼。 　　倏然间，一个东西从书中突然飞了出去。 　　陆玖虽然用力，但因为没带灵气，那东西飞得并不快，让陆玖清晰地捕捉到了它的痕迹——是她今天白天夹进书里的发簪！ 　　完了完了完了！ 　　陆玖手上的动作顿住，满心哀戚，眼看着凌霜君不慌不忙地伸手一探，将那飞来的发簪夹在手中，放在眼前端详片刻，“暗算我？” 　　“……呵呵，不是，您听我解释。”陆玖噗通一声，极没骨气地直接跪下了。 　　“想来也是，你应当没这么笨，”凌霜君态度自然地收起了发簪，抬眼看向她的头顶，“不过到底算是利器，留在你手里，太过危险。” 　　他站起身，探身取下陆玖头顶的发簪，簪尾的小坠子晃了晃，正如陆玖颤抖的心。陆玖僵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任由满头青丝倾泻而下，柔和了她的面容。 　　这个动作让二人的距离不断拉近，近至呼吸可闻，陆玖能清晰地感觉到凌霜君温热的鼻息喷洒在耳边。 　　陆玖小声为自己争取：“披头散发，成……成何体统。” 　　“唔，”凌霜君半晌没有动作，仿佛是在思考，陆玖也紧张得不敢抬头看，过了一会感觉有一双手挽起了自己的头发，那一枚发簪又回到了她的发间，“说的也是。” 　　凌霜君坐会自己的位置，拿起翻到一半的书，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陆玖的心却狂跳个不停，就差一点，就差一点！她险些都以为万象镯已经被凌霜君发现了，可是他居然都没有纠结为什么会有两枚一模一样的银簪！ 　　还好还好，万象镯要是再被收走，想要再拿到手里，就没有那么简单了。 　　经过了这么一遭，陆玖心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对于凌霜君的使唤心中也没有什么抵触之情，反而动作带上了几分狗腿。 　　反正凌霜君这么好糊弄，说不准可以采取另一个方向的攻略方式。 　　陆玖心中盘算着，本来打算等凌霜君放松警惕之后强行逃出去，但是这个方案对她来说难度太高，本来就打不过人家，此时还被锁灵环锁着，带着天然的劣势。 　　但是，白日里当着那么多人，凌霜君没有直接点破她的身份，反而留下了她，到了此时也没有问她的来历身份，说不定这凌霜君真对她有那么一丝不可告人的想法！ 　　室内渐渐安静下来，凌霜君看完最后一页抬起头时，某个人已经趴在小几上睡着了，呼吸平缓绵长。 　　“倒是乖觉。”声音轻缓，几不可闻。 　　凌霜君垂眸看她，倒像是第一次认识她一般，看见这露出来的小半张侧脸肌肤胜雪，莹润如玉，仿佛花树堆雪，没有白日里的妩媚嚣张，也没有夜晚的矫揉造作，唯余几分轻灵娇憨，看上去顺眼许多。 　　一晚上的时间相处下来，景行能感觉到，她对自己的陌生和试探都是真的，不是装出来的，但行事作风又与往常无疑，说明只是忘记了她寄宿于他体内的这段记忆。 　　被景行捏在手里的书页不知何时打了卷儿。 　　刚开始她消失的时候，景行担心她的安危，抽空去了一趟无妄雪山。那时，她的身体已经不见了，他便猜出了一二，知道她约莫是回到自己的身体里去了。 　　后面又担心她拿回了自己的肉身之后藉由这一段时间的相处来纠缠。 　　但他的担心都是多余的，她还好好的，还把这段时间忘了个干净。倒是……白担心一场。 　　…… 　　陆玖睡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还盖了一床薄被，头顶的夜明珠被一块布罩住了，只散出些柔和的光，前方不远处还是那个熟悉的书架，说明她还在静室里没有出去。 　　难道是凌霜君把她安置到了床上？ 　　她披着被子赤脚下地，绕过书架看见凌霜君正在蒲团上打坐，周身萦绕着浅色的光晕，周围灵气波动剧烈。灵气模糊了他白日里稍显冷硬的面容，似神似仙，仿佛朗月入怀。 　　陆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他这么好看的男子，忽的钻出一个念头，这人若是女子，中域怕是没有林妙琴什么事了。林妙琴在修真界素有云中仙子的名号，可她若是站在凌霜君身侧，便如萤火与明月争辉，差距太大。 　　只是平日里他威严甚重，从并没有人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打量他。 　　对修真界众人来说，凌霜君几乎是正道修士眼中的“神”，对于这个“神”他只需要强大就好，是美是丑众人并不关心。 　　陆玖走进两步，看得更仔细些，才发现他的神情却并不安稳，脸色苍白眉头紧皱，周身的灵力风暴隐隐有不受控制的征兆。 　　这是……修行出了岔子了？ 　　陆玖眸光闪动，心中盘算着：要是凌霜君修炼走火入魔了，出来不知是先一掌解了她的锁灵环，还是先一掌把她劈死？回想了一下从前见过的那些走火入魔的人，陆玖觉得是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陆玖咬着牙走近了凌霜君。 　　此时的她灵力全无，凌霜君周身的灵力风暴如同风刀霜刃，刀刀割人血肉。不过几息，陆玖身上的衣服便已经被割成了一道一道的破布，白嫩的皮肤上留下了红得瞩目的伤口。 　　陆玖心疼地看着自己这一身细嫩皮肉，从前身上伤痕不少，可是这一遭，也不知道那老和尚用了什么手段，身上的那些伤痕竟全都没了。还没等到她找到人好好欣赏欣赏，这便添上了新伤。 　　等凌霜君醒了，倒要让他看看，自己为了他付出了什么代价。让他赶紧把这该死的锁灵环解了！ 第52章 危—— 　　四处都是尸体, 魔气冲天，满目皆是猩红。 　　还有面前倒下的那个人。 　　黑暗中，一双眼倏然睁开, 尚且带着戾气与混沌。 　　“凌霜君, 醒醒！” 　　陆玖浑身都是被暴乱灵气割出来的伤口，到处都是血印子, 几乎没一块好肉了，唯独那一张脸, 陆玖很是爱惜，一路走过来也不过粗粗划上了几道浅浅的口子, 绝不会留下任何的疤痕。 　　苦肉计归苦肉计，可若是要让陆玖牺牲她的这张脸，她决计是做不到的。 　　看到凌霜君睁开了眼, 身边的灵力风暴顿时如烟云般消散，陆玖一喜, 准备找个合适的姿势晕过去。 　　可没等到她动作, 她心中便警铃大作，眼前的凌霜君不对劲！ 　　总是板着一张脸，仿佛拢着严寒的凌霜君，此时凤眼半眯, 眼尾带着一抹红, 看人的时候透着一股难言的危险气息。 　　难不成凌霜君真走火入魔了？ 　　陆玖见势不妙正打算跑路，却见凌霜君长手一伸，便将她揽在了怀里, 低下头来压在了她的唇上，眼神热潮翻滚。 　　轰—— 　　陆玖心中仿佛有一根弦断掉了。 　　鬼使神差的，她伸出了粉舌, 舔了舔，又受惊一般地缩了回来。 　　她只是好奇，凌霜君的唇是不是和他的剑一样冷硬？ 　　和想象中的不同，凌霜君薄唇柔软的，带着一丝凉意，总是让人联想起针叶树梢上堆的那一点细雪。 　　还没等陆玖品出个一二三四五，自己骤然就被凌霜君推了一个踉跄，后仰在地上。 　　凌霜君回过神来，看见自己居然压住了陆玖，她皮肤红红，眼眶盈盈，唇上那灼热的触感提醒着他方才做了些什么。 　　可将陆玖推开之后，他才看清陆玖此时的光景：白日里他给的那一身弟子服已经被灵力风暴割裂了，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而这肌肤上许多地方又被割出了伤口，划下一道一道的伤口，她抿紧红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胸口敞出一片晃眼的白。 　　只是一眼，凌霜君便移开了视线，解开自己的外袍盖在陆玖身上，将陆玖从头到脚罩了个严实。 　　陆玖一脸懵逼，所以这是什么情况，自己被轻薄了，完事占她便宜的那个人忽然清醒过来，然然后冷硬地把她推开了？ 　　她就这么不招人待见了？？？ 　　陆玖有些羞恼，有些生气，她一把拉下盖过头的衣服，想要质问凌霜君几个意思。 　　可是抬眼一看，哪里还有凌霜君的影子，人已经消失了个无影无踪！ 　　“我糙！” 　　陆玖忍无可忍地爆了粗口，难以置信居然是这样的结果。 　　她拼了一身的伤痕，虽然是奔着苦肉计去的，但也未尝没有几分真心，毕竟凌霜君的脸长在了她的审美上，让她于心不忍。 　　可是万万没想到！ 　　自由没捞着，锁灵环还在身上套着，禁制没有取消，还白白落了个没脸！ 　　她陆玖，什么时候丢过这么大的人？ 　　陆玖把凌霜君的衣服丢在地上恶狠狠地踩了几脚，自己蹒跚着回到自己的床上，尝试着自己给自己处理伤口。 　　方才不觉得，此时才觉出痛来。 　　被封了灵力，没有灵力自行修复，这些在往日看来不过是皮外伤的伤口此时竟然还在渗血，疼得入骨。 　　陆玖倒吸着凉气，毫不费力地撕下身上本就已经成为了布条的衣衫，裹在出血较多的部位。 　　一边收拾一边暗骂凌霜君不是人。 　　骂了没几句，忽然感觉自己面前降下一片阴影。 　　能无声无息地进入东宁殿，还忽然出现在她面前的能是谁？想也知道没有第二个人了。 　　陆玖假装没看见，身体却几不可见地歪了歪，扭到了一个背对着他的方向，轻一下重一下地处理着伤口。 　　凌霜君伸出手去，“啪嗒”，有什么东西落在了手上，带着灼烫的温度。 　　看着那个背对着他的小人，沉默地处理着伤口，却啪嗒啪嗒地掉着泪，心不由自主地一阵酸软。 　　“咔哒” 　　是锁灵环被解开的声音。 　　灵力回归，身体自愈的能力回归，许多细小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恢复，但还有一些深可见骨的伤口尚在淌血。 　　陆玖转过身看着他，含着泪小声道，“我看你的样子不对劲，才冒死去救你，你醒过来没说一个谢字便算了，居然还跑了？” 　　凌霜君垂眸没有说话，似是知道无可辩驳。 　　陆玖的心情其实也没有那么坏，尤其是在看到锁灵环被解开之后，知道目的已经达到，心中还多出几分欢欣。只是看见凌霜君似是很愧疚的模样，心中起了捉弄的想法。 　　“我这里，疼。”陆玖拧起秀气的眉峰，声音微哑，带着喑哑的引诱。 　　她伸出手，牵住凌霜君僵在身侧的手，贴在自己的胸前，“凌霜君你看看，我为了你，落了一身伤呢……你给我好好看看。” 　　触及从未碰到过的绵软，凌霜君的手仿佛石化了，许久都没有动作，但也没有像刚才一样落荒而逃。 　　就在陆玖都快要憋不住笑意的时候，胸前忽然传来了一阵暖意，一道精纯的灵力源源不断地渡入了她的体内，治愈了她身上的伤口之后还有不少盈余，和她体内原本的体力一起在体内流转，引导牵引，不多时，陆玖竟感觉自己的修为更上一层楼。 　　陆玖有些惊讶地看向凌霜君，这是补偿吗？ 　　凌霜君收回手，背在身后，有些紧张地搓了搓，那手感仿佛还在。 　　他双眼越过陆玖的头顶，只虚虚聚焦在陆玖身后的白墙上。陆玖把他的外袍丢了，还穿着那一身破烂地穿了当没穿一样的弟子服。凌霜君无法想象此时她治好了浑身伤口的模样，也收敛了眼神和神识没有乱飘。 　　“凌霜君，你看看我。”陆玖看着他正直模样，只觉心痒难耐。 　　凌霜君并没有依言低头，一字一顿缓慢道：“今日的事，是我之过，我会补偿你。” 　　陆玖觉得，自己要是在这个时候提出让他放自己自由，他约莫也会同意。 　　“什么要求都可以吗？” 　　“嗯。” 　　“那我要你……抱抱我。”陆玖身体往后微仰，这个角度可以更好地欣赏凌霜君的表情，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声音促狭。 　　凌霜君往后退了一步，声音干涩：“女子要自重。” 　　“这是换洗的衣服，你先换上，”他转过身，陆玖的床边出现了一套叠得整整齐齐的弟子服，“你若是嫌东宁殿闷得慌，日后你可以跟在我左右。” 　　说完他快步离开了这里，背影看上去像是落荒而逃。 　　陆玖看着衣服，思索了片刻，现在锁灵环都摘了，她还穿什么弟子服？ 　　她一个大魔头跟随凌霜君左右？是嫌命太长吗？ 　　既然自己已经有腿能走了，何必还依靠别人？ 　　陆玖换上自己的衣服，只觉得这一次，受了这些皮肉伤，实在是值！不仅解开了锁灵环，还白白得了凌霜君的修为，这连跑路都能更利索几分。 　　就在陆玖随便找了一扇窗户，盯紧了准备翻出去之后，陡然发现—— 　　这座大殿的禁制还没有解开。 　　糙！ 　　陆玖气得锤墙，凌霜君这是防备着谁呢！人与人之间真是一点信任都没有！ 　　她饶了一圈回去，重新换上弟子服，回到书架前坐好。 　　罢了，那就再多呆几天吧。 　　既然凌霜君说以后可以把她带在身边，那么凌霜君总不能把她拴在身上吧？出了这座大殿还不是山高任鸟飞海阔任鱼跃？ 　　陆玖捧着茶，脸上带上了几分谜一样的笑意。 　　片刻之后，凌霜君回来了，看着陆玖穿戴整齐了，满意地点了点头。 　　“看在你还算是有良心的份上，告诉你一个大秘密。”陆玖喝了一口茶。 　　“我此番从宗门出来，曾经落入了一伙坏人手里，我见这伙坏人大白天也带着兜帽把自己遮的严严实实，便多留了一个心眼，夜里偷偷跑去他们睡觉的地方，发现他们这群人，竟然都是光头！”陆玖一脸严肃，说得煞有其事。 　　陆玖这故事编的漏洞百出，但凌霜君也没有打断，反而听得很认真，间或点点头附和她。 　　“……最后，那个老和尚带我去了一处黑潭旁边，告诉我他要集齐这全天下人的血就能打开这口黑潭，乔开阴阳两界的大门。” 　　陆玖把自己想告诉凌霜君的信息掺在里面说了，关于自己的事情自然是只字未提，毕竟在许多人眼里她已经是个死人了，而且她的身份也不合适。便半真半假地说了，至于凌霜君信不信就是他自己的事情了，毕竟她已经告诉他了。 　　一开始本来还想着，大叶山禅宗在修真界中很有名望，若是平白往他们身上泼脏水肯定没有人信。可没想到，他们为了摘开自己，竟然把自己也“灭门”了。 　　陆玖只需要告诉他，那群和尚都还活着，没有死，联合这灭门案，凌霜君自然能得到需要的信息。 　　凌霜君筛选着陆玖话中有几分可信度，挑选出了几处有用的信息，问道：“还记得黑潭在哪儿吗？” 第53章 贪生 　　空明老秃驴带她去黑潭的时候全程蒙了眼, 她只在出来之后匆忙看了一眼，大概知道就在距离山顶小院不远的地方。 　　信息量实在太少，要让陆玖说出黑潭究竟在那个位置她也说不清楚, 要是让她到了地方她指不定能认出来。 　　“就在剑修老道捡到我的地方, 附近不远。”陆玖模糊地说道，她不清楚究竟在哪里, 只能提供一个方位。 　　见陆玖说不明白，景行也没细问。正阳真人详细说过是在哪里捡到陆玖的, 他们从那边来的时候附近已经没有幸存的村镇了，在这个节骨眼上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去一趟。 　　“我觉得这群和尚肯定有鬼, 你觉得呢？”陆玖小声说。 　　景行的心已经回到了沙盘上，思考着今天该怎么安排，闻言点点头：“近来发现的这些案子, 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凶手下手干净利落, 受害者没有丝毫反抗甚至面带安详, 我猜想应该是在死前中了幻术一类的。” 　　一路上也听到正阳真人和旁边的弟子说过一些，陆玖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听到幻术心思很快便活络起来。 　　说起幻术，很多修士都会第一时间想到魔门, 觉得这是魔门的手段。但是这并不是魔门的专利。 　　很多修士都会有辅以幻术进行攻击的法门, 具体运用到实战中大概就是在人精神高度紧张的时候制造一个假象，让他以为要被攻击了，立刻做出防御, 结果真正的攻击却在出其不意的地方袭来。 　　这在修真界中也是屡见不鲜的。 　　可是那仅仅只限于对敌，要如此大规模地面对一个范围内的所有人施加一个幻术，那便只得是精于此道的人。 　　陆玖心念一动：“正邪交战之时, 禅宗弟子到来会降下佛雨，涤清邪气，这佛雨，便是一种幻象。” 　　“要进入幻象，这个人的心中首先得相信这个幻象。所有人从小便听说，禅宗弟子来临会降下佛雨，所以会很轻易地进入佛门事先设定好的幻术之中……凡人相信修炼之后能够移山填海的修士，也相信能够普度众生的菩萨，所以……” 　　陆玖话没有说完，但凌霜君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他深看了陆玖一样，倾身越过陆玖拿起书架上的一本旧书，“这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 　　“只需要让一个精通幻术的人去案发现场，便能够找到蛛丝马迹！”陆玖提议道。 　　她最出名的便是幻化之术，这也是幻术中的一种。她虽然不太擅长这种大型的幻术，但是归根结底，幻术的本源都是一样的。 　　凌霜君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起幻术，我倒是想起一个故人……” 　　陆玖本来就等着他问，谁是这个精通幻术的人，可没想到他言语之中仿佛有认识的人一般！ 　　陆玖故作高深道：“幻术一道，高深莫测，不是谁都能称得上是精通的，要看破这种隐秘高深的幻术，必得是真正的高人才行。” 　　“那人应当也算是当世于幻术一道上登峰造极的人了，”凌霜君语带怀念，神情似乎是在回忆，“你这样的小辈应当没有听过她的名字，她叫陆玖，已经死了十五年了。” 　　欲言又止的陆玖：…… 　　倒也不是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只是…… 　　为什么总感觉他是在内涵她呢，这一定是她的错觉吧？ 　　陆玖茫然之间，分不清凌霜君这话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努力想要辨清他语气中的含义，却忽略了他嘴角噙着的一抹浅笑。 　　明明是死对头，为什么非要用这种熟稔之中又带着一丝怀念的语气说出来啊？说得好像他们俩很熟一样。 　　“哈哈，这不就巧了吗，我的名字叫阿玖，竟然和那位大师同名，并且也同样精通幻术呢。” 　　陆玖想想此话出口之后会招来的后果，乖巧地闭上了嘴。 　　若是凌霜君没有开这个口，她就要开始自卖自夸了，可是他先一步说了陆玖，她后脚这么说……虽然不过是名字上恰巧有些相似，还恰巧同样精通幻术，但是难保他不会多想。 　　“故人虽然不在，但之前抓到了一个小妖怪，或许能顶用。”凌霜君意有所指地看了陆玖一眼，垂眸时唇角微勾。 　　满心专注地听着凌霜君说话的陆玖没注意到他的神情，只是双眼发亮，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凌霜君答应我带我出去，可还算数？” 　　“自然算数，”凌霜君点头，起身打开窗户，让晨曦的光洒进来，背对着她风轻云淡地说道，“只是要出去还需要带上锁灵环。” 　　陆玖：？ 　　才给我取下来就又要给我带上？ 　　带着锁灵环出去跟被困在这殿里有什么区别？ 　　陆玖眼神微闪，红唇翘起，乖巧道：“那我还是留在这东宁殿里吧，仔细想想外面的世界对我这种小修士来说还是太危险了，我待在这里正好。” 　　开玩笑呢，东宁殿有禁制，但是没有锁灵环在，她就是花上一天的时间把东宁殿炸穿了，也总能找到出去的方法的。 　　带上锁灵环还要跟在凌霜君身边，在他眼皮子底下灵气尽失能成什么大事？ 　　陆玖算盘打得倒好，可是凌霜君根本不顺着她的想法来：“你一个人留在东宁殿太过无聊，跟我一同在外有我看顾你自然不会有事。” 　　凌霜君说此话时，语气是难得的和善，可陆玖却感觉不到分毫和善之情，话中之意分明就是没有拒绝的余地。这根本就是恶魔的低语！ 　　陆玖气得想要锤墙，但在凌霜君面前又不能展露出来，憋着气看上去像只河豚。 　　凌霜君看陆玖分明很生气却不得不忍着的模样，这段时间一直拢着阴云的心情都好了不少。 　　“时间紧，我去安排一下，半刻钟之后带你出门。” 　　凌霜君晃着出了门，陆玖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才大吼了一声，把自己埋进床里。 　　这凌霜君怎么就是跟她过不去啊！！ 　　不知道他的身份，就这样防着她，如果让他知道她是陆玖…… 　　陆玖瑟缩了一下，下定决心要捂好自己的小马甲。 　　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凌霜君既然非要把她带在身边，她又不能在武力上压制他，但是恶心一下他还是好的，损人有损招，就不知凌霜君能否招架得住了。 　　计划成了形，陆玖从床上坐起来，嘴角笑容勾起，笑得艳丽又危险。 　　现在凌霜君还没有给她戴上锁灵环，趁这个时间陆玖刻画了一些简易不用灵力驱动的小阵法，以备不时之需。 　　虽然凌霜君说，有他在不会有事。 　　但是相比较这个立场上算是死对头，而且对她严防死守的人，陆玖并不相信他，她还是更相信自己一些。 　　等凌霜君回来时，便看见拢着一身玄色斗篷的陆玖随意地坐在地上，脚边堆了一地的阵石，打眼看去都是一些简单的小阵法。 　　这斗篷也不知是不合身还是本来就是这种样式，看起来很大，将陆玖整个人罩了个严实，上面用金线绣了五爪金龙的样式，看上去华丽又带着土气。 　　“为什么穿斗篷？” 　　“外面冷，人家怕冷嘛。”陆玖头也不抬地娇滴滴说道，声音腻得能滴出蜜来。 　　凌霜君用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她，但也没有再继续追问，猜测她大概是不喜欢天衍山一贯以来的白衣，但又不得不穿所以才想出这么个招。 　　“走吧。” 　　咔哒。 　　锁灵环套在了手上，陆玖举起手来看，宽大的锁灵环衬得她的手腕更加纤细，若是当成一个饰品来看，想必也不错。 　　一想到将要发生的事，陆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凌霜君看见陆玖脸上一直带着甜笑，嘴角微勾，不过是同意带着她出门，心情便这么好？ 　　从东宁殿出来，外面的人已经准备好了。 　　这一段时间以来，修真界四处都是屠村的血案，杀戮太重，可饶是修士们手眼通天也不能在事情发生的第一时间就赶到现场。 　　所以凌霜君聚集了中域的大小门派，按照门内修士修为的高低重新进行了分配，将他们按照一大三小的组合，分组前往如今还没出事的凡人村镇进行布防。 　　这么安排过后，出事的村镇大大减少，可是还有许多没人戍守的村镇惨遭毒手，所以便进一步加快了脚步，到今天为止，几乎所有人的村镇都安排了人手。 　　至于凌霜君等人，他们的职责就不在于守护这些村镇，而是找到幕后黑手。所以跟着他一起的，都是各门派中的长老及精英弟子，加起来统共不过二十来人。 　　陆玖粗粗一眼扫过去，看见了几个熟悉的面孔，但是大部分都是生面孔。 　　这也让她不得不感叹，到底是时移世易，时代不一样了。 　　“凌霜君！”一道娇气的声音传来，“也带上我吧！左右留在这泽辰山也是无事，我擅医毒，也能略尽绵薄之力。” 　　林妙琴身穿一身杏黄色襦裙，看上去并不似往日清冷，反倒看上去娇俏不少。 　　眼下出云谷的人身上都被打了标签，可是看见是林妙琴，众人也没有露出奚落的声音来，还有人面露不忍。 　　她从前也是被众人捧在手里的天之骄女，骤然落到这样的境地也是凄惨了。 　　大家都知道，这一行人里面唯独没有出云谷的人，便是因为他们的事情还在调查当中，那阵法的事情没有解释清楚，出云谷便洗脱不了嫌疑。 　　而林妙琴此时竟然要求与他们同行…… 　　队伍里一个面容正直的男修忽然开口道：“凌霜君，林仙子擅长医术，带上她我们一路上要是有个什么不妥当也好得到及时的医治。” 　　有了第一个人开口，后面说话的人便多了起来，“是啊是啊，出云谷内的事情不管如何，肯定跟林仙子没什么关系，不如带上她一起吧！” 　　林妙琴贝齿咬唇，楚楚可怜地看着凌霜君。 　　出云谷本就是遭受了无妄之灾，也应给其他人一个信号，凌霜君开口道：“那便一起。” 　　…… 　　溶洞里，汩汩冒着黑气的黑潭边上，蹲了一个人。 　　他伸出自己的胳膊，上面已经左一道右一道地划上了许多伤口，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此时他伸出胳膊，血流如注，全部滴入了黑潭之中。 　　暗红的血，在触及到黑潭的一瞬间甚至连波澜都泛不起来，就被黑潭全数吸纳。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空明站起身，有些焦躁地扯着身上的袈裟，像是在询问。 　　然而溶洞空空如也，只有他一个人，洞内回荡着他的回音。 　　身上的袈裟已经沾满了不知何时蹭上去的血污，看上去脏污又狼狈。 　　“是不是还不够，我已经杀了那么多人了，怎么会还不够？” 　　“不行，不行，那个丫头也不够，我必须……我必须……还差一点，还差一点。” 　　“是吗……哈哈，那么应该很快了，就快了。”老和尚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眼前一亮，跳起来拍了拍手，看上去像是一个孩童。 　　还剩三天……三天后…… 　　…… 　　凌霜君一行人没有准备飞行灵器，而是各自御剑飞行。 　　陆玖手上戴着锁灵环，不能御剑，而且她也没有剑（看上去），她想凌霜君再不是人也该让个人带着她飞行，所以在一众人准备的时候，陆玖很自然地选择了一个看上去很顺眼的人，站在了他的身后。 　　那人也没有说话，只是正阳真人回头看了一眼她，又很快转了过去。 　　凌霜君似乎是有些意外，但是也没有说话，一行人很快便出发了。似乎是早就交代过要去哪里，为什么去的缘故，路上并没有人对此提出疑虑。 　　只是林妙琴不知何时悄然地飞到了距离凌霜君最近的位置，一路上都在主动和他搭话。凌霜君虽然话不多，但是林妙琴说上五句，还是能得到一句回应的。 　　一路上众人之间便只听见二人的对话了。 　　陆玖观察了一下凌霜君的背影，见他估计没有机会转过身来看她，悄然脱掉了身上的斗篷。被罩住的，赫然是她改造过的天衍宗制服。 　　原本的制服，所有人穿着都是一个模样，走在一起有时候甚至分不清谁是谁，可是经过了陆玖的手，这件制服就变得大不一样了。 　　紧紧地包裹在身上，勾勒出玲珑有致的身材，该凸的凸，该翘的翘，虽然一个地方没露，但看上去却比露了还要勾人。 　　陆玖很清楚，若是一开始凌霜君就看见她把衣服改成了这样定然不会让她穿成这样出门，所以一直等到现在才把斗篷脱了。 　　她抱着脱下来的斗篷，兴奋得小脸红扑扑的，装嫩装得脸不红心不跳：“这位师兄，你是哪门哪派的，叫什么名字啊？” 　　前面的师兄似乎是不善言谈，过了许久才回复道：“玄天剑宗，巫鸣。” 　　哦，是剑宗的木头人。 　　陆玖脸上笑容一僵，不禁开始怀疑自己的眼光有什么问题，但是此时要再换另一把剑也不是时候。 　　剑宗便剑宗吧，她相信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声音更大了一些，确保在周围的长老、弟子也能听清楚：“啊是巫鸣师兄啊……想来也是年轻一辈中的翘楚，可我却不认得。都怪凌霜君他……日日夜夜把我囚禁在东宁殿中，不让我和外人往来。” 　　她是凌霜君带出来的女弟子，众人本就好奇她是什么身份，骤然听到她说话，身边御剑飞行的弟子都竖起了耳朵想要听得更清楚一些。 　　听到她口中的话，众人面上没露出什么，心中却如同海浪翻滚。 　　日夜囚禁？ 　　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众人忍不住向她看去，看见她胸前鼓鼓的资本后，众人收回眼神，心中泪流：凌霜君，想不到你竟然是这种人！ 　　周围人的反应让陆玖很满意，她再接再厉道：“哎，原本我的资质也是门中少有的极品，本来御剑飞行这样的小事原不用劳动师兄，都怪凌霜君他日夜索取无度，才让我……” 　　巫鸣：“这些事你不用告诉我。” 　　巫鸣的态度很平和，甚至平和到了一板一眼的地步。 　　可其他的吃瓜群众心中就远没有那么平静了。 　　索取无度？？ 　　这个索取无度是他们想的那个意思吗？ 　　不是吧！凌霜君私底下竟然是这样的人吗？ 　　若是其他人陡然说出这样的话，他们可能会怀疑，可这个人是凌霜君亲自带出来的。凌霜君亲自带出来的人，却柔弱到不能自己御剑飞行，这样的人跟在他们的队伍中究竟是用作什么用途呢？ 　　众人脑中的画面不禁都带上了耐人寻味的颜色。 　　虽然巫鸣吃瓜的态度让陆玖很不满意，但是观察到众人的神色陆玖知道效果已经达到了，便没有再多说。 　　她只要穿着这一身不像样的弟子服，长着这么一张艳若桃李的脸，便没有人会不多想。陆玖眼中闪过一道狡黠的光，笑得像一只小狐狸。 　　在前方的凌霜君感觉到了数道灼灼的目光，如芒在背，觉得有些不对，想要回头，却听旁边的林妙琴道：“……此番谷中出的事，谷主和我都是日夜难寐，只盼着凌霜君能早日还我们出云谷一个清白。” 　　“这是自然。”她前面说了些什么，他其实都没有细听。 　　等到落地之时，凌霜君向后看去，寻找陆玖的身影，却见陆玖披着一身黑色斗篷和其他人相谈甚欢的模样，眉头不可察地皱了皱。 　　“阿玖，过来。”凌霜君忽然唤道。 　　陆玖狡黠一笑，拢了拢身上的斗篷，一溜小跑地跑到凌霜君身边，“来了。” 　　吃瓜的众人暗地里交换了一个眼神：看吧，果然。一刻都离不得眼睛，这么着急地唤过去，指定私底下有些关系。 　　被迫听了一路带颜色的八卦，巫鸣解脱般地叹了一口气，这些事他都不想知道，他还想好好活下去呢。可不管是凌霜君，还是作怪的那位姑娘，他都得罪不起。 　　“凌霜君，这位是？”林妙琴秀眉微蹙，疑惑道。 　　“顽劣小徒。”凌霜君简短答道。 　　凌霜君暗含警告地看了陆玖一眼，陆玖吐了吐舌头，露出一副娇憨无辜的神情。 　　此处是一处深谷，众人便站在峭壁的边上，其下深不见底，笼着浓浓的迷雾，看不清下面是怎样的光景。 　　“怎会如此？！”正阳真人疾行两步上前，一脸震惊。 　　凌霜君颔首，“各地发生这么多大规模的血案，幕后之人所图必定不小，逆天之事必有异象，我便让人格外留意出现在各地的异象，便发现了此事。” 　　“阴峡仙府十年一开，是一个十分稳定的小型秘境，算算日期也就是最近了，可是线报称，阴峡仙府不见了。” 　　“经过推演，我算出阴峡仙府到了此处。”凌霜君垂眸看去，白雾中隐约有一道虹色的桥。 　　秘境不见了。 　　只听这话，众人也想象不出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那么大个秘境摆在那里，难不成还能说不见就不见了？ 　　可是眼前，本应该在修真界另一边的阴峡仙府竟然出现在了这里。 　　一个早已成型多年的秘境，会自己忽然移动位置吗？ 　　一个白胡子长老捋了捋胡须，“事出反常必有妖，这阴峡仙府今年就不宜安排各宗弟子进去了……” 　　“是啊，而且现在修真界这么乱，也不是历险探宝的时候。” 　　凌霜君却摇了摇头，“尚且不知秘境为何会忽然移动到此处，众人随我一同进去一探。” 　　“……” 　　“这……不管为何阴峡仙府出现在这里，总归不是好事，大家知道其中发生了危险的事情便是，倒也不用进去看了吧？” 　　“是啊是啊！” 　　同行人中不管是各宗的长老还是精英弟子，都露出了不赞同的神情。 　　进入一个已知有问题的秘境，不是相当于是找死吗？ 　　他们都是好不容易修炼到如今的地步，惜命是应该的。 　　陆玖静听了片刻，明白这里发生了什么，见众人的态度不由得心中发笑，说到底，不过是一群贪生怕死之辈罢了。 第54章 失态 　　所有的人都不愿以身犯险, 林妙琴美目流转，向前一步道：“大家都是如今修真界的中流砥柱，若真在秘境中发生意外, 对当今的形势无疑是雪上加霜。但妙琴, 作为出云谷的弟子，理应怀有济世之心, 我愿与凌霜君同入秘境！” 　　一个弱质女流主动表示愿意进入秘境，而她们中那些在门派中声名显赫的大人物, 此刻却退缩了，虽然林妙琴给他们留了台阶, 他们的脸却有点挂不住。 　　他们心中都清楚，不愿意入内的原因，并非是为修真界保存实力, 而是怕其中出了意外，自己有去无回。 　　凌霜君冯虚御风, 双脚踏出峭壁, 缓缓地向虹桥靠近：“这个秘境的情况我很在意，但并无强求诸位的意思，全凭大家的心意。” 　　他长身玉立，一身挺拔, 站在峭壁边上无端给人一种就算是天塌下来, 也有他顶着的感觉。 　　陆玖望着他的背影出神。 　　不禁想，凌霜君看上去很不近人情，却很好说话。要是换了她, 就不会问他们是否愿意，而是直接选几个，拉上他们就直接走, 让他们连说不的机会都没有。 　　随着林妙琴的表态，队伍中少有的几个人上前一步，表示愿意和凌霜君一同前往。 　　又有人说：“泽辰山中无人坐镇，老夫愿回护泽辰山。” 　　“泽辰山有云渊，不用担心。” 　　“泽辰山那么大，就算是司玄君也恐不能顾及全局，老夫还是……”那人嗫嚅道。 　　经过一番表态，最终决定进入秘境的只有五个人：其中玄天剑宗就占了三位，飞羽宗与天衍宗各一人。 　　最后凌霜君还是没带上林妙琴，以秘境中凶险为由，让林妙琴和众人一同留在外面。 　　陆玖自然也被留了下来，她戴着锁灵环，进去也是累赘。 　　另外一行人被安排到附近查看情况，看看是否有其他的异象。 　　最终留下的只有陆玖、林妙琴和那个一开始就替林妙琴说话的男修，以及两个瘦弱沉默的剑修 　　男修自我介绍道是飞羽宗的天苟，陆玖一个没忍住直接笑出来了，那男修还一脸莫名地看着她。 　　另外两个不用自我介绍便知是玄天剑宗的人。剑宗的人身上都有同样的气息，陆玖也发现，这一次的队伍中除了天衍宗的人，便是玄天剑宗的人最多。 　　几人留在秘境外面，防备着从外部出现意外。 　　天苟倒像是来郊游似的，一直粘着林妙琴说话，一会让她看山间飞起来的鸟，一会让她看云；林妙琴却一反常态地矜持起来，话也不似路上那么多了。 　　说着，天苟注意到林妙琴的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看向那边坐在大石上发呆的陆玖，眼神中带着淡淡的忧愁，他忽然明白：想必是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人惹了林妙琴的眼。 　　他笑容一敛，朝着陆玖走过去，陆玖本来倚在树干上坐着，陡然感觉到面前的光被遮住了，眼前洒下一大片阴影，抬眼一看，是天苟面色不善地盯着她。 　　“你，也不知凌霜君是哪根筋不对要带上你这么个拖油瓶，又没修为又没用，现在还要耽误我们的时间来照顾你，你难道不感到半分羞耻吗？” 　　陆玖垂眸，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厉色，“羞耻，我可太羞耻了。” 　　“既然知道羞耻，那还不赶紧去给妙琴师姐捶腿捏肩？妙琴师姐是出云谷医仙，身娇体贵跟了我们一路都没说半个累字，你这小辈还不识趣些？” 　　这是上赶着给自家主子争脸面呢。陆玖不屑地笑了笑。 　　林妙琴也姗姗来迟地打圆场道：“不必这么说，我也只是有一分心尽一分力罢了，本事越大责任越大。像是我这般的，便是天生的劳碌命，一刻也闲不下来，倒是师妹这样的就比我有福多了。” 　　这是在暗示她没什么用，只顾着享福呢。 　　陆玖拍了拍手站起身，学着林妙琴的语气道：“是啊，我也想像姐姐一样事事亲力亲为，但是凌霜君疼爱，偏是不让呢。” 　　剑修：呕。 　　论恶心人，陆玖没在怕的。 　　眼见林妙琴的表情像是吃了苍蝇一样，陆玖的心情就更好了。 　　但林妙琴不是一般人，她很快调整好脸上的神情，上前一步捉住了陆玖的手，很是亲昵的模样，“我和师妹这般有缘，不如以后以姐妹相称。” 　　“谁跟你有缘了，别上来就乱攀交情。”陆玖甩开手，不留情面道。 　　林妙琴脸上有些挂不住，似乎是失落地站在旁边，眉宇间拢了一层淡淡的忧愁。 　　“你别给脸不给脸！你是什么人物，林师姐想跟你结交是给你面子，你还蹬鼻子上脸起来了？”天苟看上去比林妙琴还要生气，愤怒地上前一步似乎是想要动手了。 　　林妙琴柔弱道：“师妹别是误会了罢，我对你没有敌意，我与凌霜君两情相悦，陡然看见你出现在他身边才会多在意几分。” 　　陆玖笑得意味深长，“是吗，这一路上我见你一直粘着凌霜君他还对你爱答不理，我还以为你是想倒贴没贴上呢。” 　　林妙琴的眼中闪过一丝屈辱，很快又消失不见，挂上矜持的笑：“师妹来得晚，不知道凌霜君他素来如此，他是个面冷心热的，不然也不会因为担心我的安危让我留在外面。” 　　面冷心热？ 　　没看出来。 　　只看出来挺畜生的。 　　陆玖想起东宁殿中发生的事情，还有手上戴着的锁灵环气得牙痒痒。 　　林妙琴虽然竭力保持镇定，但是心中的怒气还是控制不住地要溢出来了。从第一眼看见这个女子便知道，一定不是个简单的人物。 　　毕竟凌霜君身边从未出现过这样的女修。 　　她本以为是什么样的修行天才能被凌霜君收作徒弟，却没有想到是个废柴，连御剑飞行都要别人带着。 　　可到底不是凌霜君亲自带着她飞，才让林妙琴心中稍微平衡了一些。 　　见陆玖完全不把她放在眼里，林妙琴心中陡然升起了一个大胆的想法。现在的修真界那么危险，像她这样连御剑飞行都不能靠自己的废物，在外面要怎么活下来？ 　　“我看这附近，也生长着不少的药草，不如师妹同我去采一些回来吧。”林妙琴脸上挂上了一个笑容。 　　“我和你一起吧！”天苟主动说道。 　　“好，那就这两位师兄留在此处，我们三人先去采点药草，很快就回来。”林妙琴也没有等陆玖回答，赶紧答应道。 　　说完，像是害怕陆玖不同意似的，上前一步拉住了陆玖的手，陆玖想要挣脱，但这一次林妙琴是用了狠劲儿的，竟让陆玖挣脱不能。 　　陆玖目光闪了闪，没有多说什么，顺从地跟着林妙琴走了。 　　林妙琴对这附近不太熟悉，之前还有一些先一步出来探查附近情况的，她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死在这里，再作成被魔修杀掉的模样。 　　虽然她也没见过什么魔修，但是既然大家都在说魔修回来了，那么就做给他们看看吧。 　　天苟一直紧紧跟着她，还先一步替她扫清面前的障碍。 　　林妙琴心想，或许都用不到她自己动手…… 　　“天师兄，你辛苦了，要不先歇歇吧，我看这附近有一些可用的药草，师妹也是。”林妙琴温婉地笑道。 　　面前是一条小溪，流水潺潺，清澈见底。河底是一些松软的砂石，岸边长了一些少见的花草。 　　“这水看上去有几分灵气，我去为你装一些来吧！”天苟自告奋勇道。 　　他率先向小溪走去，林妙琴看着他的背影有一些出神，是她的错觉吗？为什么看着天苟的身后出现了一道长长的影子，这影子和他的身形并不相符。 　　她看的时间长了，竟然看到那影子如烟雾般扭曲了一下，然后团成团钻进了天苟的身体。 　　林妙琴花容失色：“天师兄你身后！” 　　“身后？我身后怎么了？”天苟转过身，脸上还带着几分讨好的笑，可艳阳高照，他的笑容分明带着几分邪气，隐约能够看见嘴角露出来的尖牙。 　　林妙琴惊恐地后退几步，想要去找陆玖，可是身边哪里还有人的身影？身后竟然也全然没了路，被一片长得奇形怪状的荆棘所拦。 　　天苟似乎不知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变故，竟然还往前走了两步，他整个人也似乎因为无法维持，散逸出丝丝缕缕的黑气，眼珠子也变成了赤红色。 　　“妖……妖怪！” 　　黑烟一闪，天苟陡然靠近：“妙琴，你在怕什么——”他 　　脸上还带着那谄媚的笑，大嘴裂开，露出两排整齐的尖牙，在日光之下泛着令人胆寒的冷光！ 　　“妙琴，你为什么不说话……” 　　“说话啊，妙琴，你难道不喜欢我吗？” 　　眼见那一张脸越靠越近，林妙琴想要逃却无论如何也找不出逃亡的路线，背已经抵上了荆棘，细小的尖刺扎入了体肤，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还在往后缩。 　　“啊！救命！别靠近我！！你不要过来啊！” 　　“妙琴，你是不是不相信我？我爱你啊，你不相信我吗？”天苟露出失落的神情，转眼又仿佛想到了什么，兴奋地笑起来。 　　他的手变成利爪，长出了锋利的钢刃，他反手刺入自己的心脏，掏出一团血红，还仿佛感觉不到疼痛一般地笑着：“妙琴，你看，我把自己的心掏出来了，你喜欢吗？你喜欢吗？” 　　魔魅的低语，天苟笑得狰狞，手上捧着猩红的一团朝着她靠近。 　　“啊！！！” 　　妙琴，醒醒—— 　　声音仿佛是从远方传来的一般，林妙琴猛地睁开眼，却看见眼前放大的是天苟的一张脸。 　　她惊恐地一巴掌甩过去：“怪物！怪物！不要过来！” 　　天苟被打了个猝不及防，一个趔趄向后栽去，拔出剑插在地上才稳住了身形，“妙琴，你怎么了？我是天苟啊。” 　　林妙琴满头大汗，恍然四顾，才发现他们还在山顶峡谷，眼前是浓得化不开的白雾，旁边两个剑宗的师兄也一脸警惕地看着她。 　　再看天苟，虽然被她打了，但脸上也没有出现丝毫的怨怼之情，只是关切地看着他。没有什么黑雾，尖牙，也没有那一团血肉模糊。 　　而身后，她背靠在一丛荆棘上，衣服已经被扎穿了，细密的尖刺刺在身上，鲜血染透了薄衫，她此时才觉出痛来，倒吸一口凉气，往前走了两步。 　　另一边，陆玖抱着胳膊冷冷地看着她，眼中没有丝毫的温度。 　　林妙琴打了个寒战，蓦然想起方才看见的那一双血红疯狂的眼睛。 　　“是你！是你害我？！” 　　“林师姐在说什么？我听不明白，”陆玖微微一笑，带着冷意，“方才我们都看见了，你忽然像入魔了一样大叫大闹，还说着什么怪物、妖怪什么的，怕是亏心事做多了，闯见鬼了吧？” 　　林妙琴还未搭话，旁边的剑修便正色道：“修士也应当修心，才可免受心魔困扰。” 　　“说什么心魔！”天苟厉声呵斥道，“林师姐济世之心，又怎么会做亏心事，哪里来的心魔？定是这个女修暗中使了什么手段才会让林师姐如此！” 　　一枚因为失去了灵气而变得灰白的阵石静静躺在脚边，随着话音落下变成湮粉，不留下分毫痕迹。 　　“林师姐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就不必你我多为她操心啦！”陆玖一笑，裣衽坐在一块圆润的大石上。 　　林妙琴吃了个闷亏，面色不悦。 　　面对天苟的嘘寒问暖也没有做出什么过多的回应，毕竟——在幻境里看见的天苟，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让她一时半会还走不出来。 　　她口服了一枚丹药，坐下打坐，等到药力完全发挥作用她才感觉稍稍好些。可背上的隐痛还在提醒着她，在眼前这个看上去修为低下的女修身上吃了多大一个闷亏。 　　还好此次留在这里的人不多，要不然当众丢脸，她以后便不用在这修真界中行走了。 　　眼见把林妙琴气得不轻，陆玖心情倒是好了。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若是她还要再来招惹，可就不仅仅是个幻阵这么简单了。 第55章 噩梦 　　秘境之中却是和外面截然不同的一幅景象。 　　刚一进去, 所有人就被一道不知道从何处来的大浪拍进了水里，整个秘境不知道何时竟然变成了一片汪洋。 　　无根之水不知从何而来，却源源不断地从天际倾泻而下, 水下掀起阵阵巨浪。 　　一道巨浪如千骑奔腾而来, 水声呼啸，一个浪头拍下, 刚刚撑开结界的众人再一次被拍进了水里。 　　水下亦是波纹震动，几人就像被拖动的水草一般, 被拉扯着四处乱晃。 　　多数修士皆不畏水，撑开结界之后便能在水下行走自如。 　　但此时环境太过恶劣, 水面上一浪更比一浪强，水下震荡激烈，众人连保持站立都勉强, 被打得东倒西歪。 　　与几人一同在水下沉浮的还有许多血肉模糊的灵兽残肢、丧失了灵气一片灰败的仙草，被水流冲击着撞在众人的结界上。 　　进来之前, 几人便想象过秘境之中是怎样的景象。 　　秘境中是怎样的情况他们都很清楚, 往往危险与机遇并存，美丽却暗藏玄机。 　　或许此时的秘境灵力崩坏，四处断臂残垣；或许妖兽暴走，随处充斥着兽潮。 　　却绝想不到, 会是这般！ 　　竟被不知从何处来的水淹了个彻底。 　　有人难以支撑, 用神识呼救道：“凌霜君！” 　　数道浅蓝色灵流破开水流，缠绕住被水流冲散的诸人，源源不断地向结界中输送着灵力。 　　灵流的中心是凌霜君, 他并未撑开结界，但周身并无障碍物近身。 　　在波澜四起的水底，他却如履平地, 身形不为所动，只是一身袖袍猎猎作响。 　　众人得到一股精纯的灵力做支持，身上压力稍减，慢慢掐诀稳住身形。 　　但波涛一次更比一次来得汹涌，结界需要源源不断的灵力以作支撑。 　　一直留在水下毫无所为，只会徒劳的消耗灵力！ 　　正阳真人面色凝肃，传音众人道：“此处不宜久留，还需尽快破水而出！” 　　说完，长剑出鞘，化作一道青色剑光冲开水面。 　　众人或是犹疑，或是无力，无人紧随其后。 　　踌躇间，周身水流波动更加迅疾，大惊失色地朝着波动中心看去—— 　　那里竟然形成了一个漩涡！ 　　磅礴水流，在景行的掌心聚集，形成了一个水流漩涡，一股庞大、浩瀚的能量让水面之下的青石台阶都微微颤抖，然后他陡然翻转手掌—— 　　唰啦。 　　一声巨响后，充斥着整个秘境的水流以他为中心破开了一个圆！ 　　画面陡然一转。 　　汹涌的大浪不知何时已经止息，脚下的翻滚的波涛变成了冰冷的黑色石砖。 　　四顾望去，周围空无一人。 　　阴沉沉的大殿里，高高的石座上。 　　一身红衣的女子陷在石座里，没骨头一般倚在扶手上；一截皓腕凝霜雪，懒懒地撑着香腮，一手执着一卷书册。 　　他陡然出现，女子却仿佛毫无所觉，仍然漫不经心地翻着书页，动作轻缓闲适，仿佛在日光下倚着小轩窗看书的大家闺秀。 　　眼前的景象看上去有几分熟悉。 　　景行持剑的手紧了紧，这是被陆玖称为长哭殿的地方。 　　十五年前，陆玖死了，这座她一手建立起来的大殿也被一把火烧了。 　　按常理说，他应该只见过黑殿彻底变成废墟的模样。 　　但此时此刻，站在这个地方，他却仿佛认得这里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块砖。 　　仿佛他曾经在这里度过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呼吸一窒，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却陡然看见了她身后的少年。 　　少年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竭力站得笔直，但肉眼可见的气息不稳，身形摇摇欲坠。 　　他睁大了眼，死死盯着面前的女子，眼神炽热而……仇恨。 　　陆玖漫不经心地又翻过一页，身后的少年已经“噗通”一声半跪下来，用细得几乎孱弱的手撑住地面才勉强稳住身形，豆大的汗珠顺着已经湿透的发梢滴落。 　　“啪嗒、啪嗒…” 　　少年仿佛正忍受着非人的痛苦，脸色白得近乎透明，但他紧咬牙关没有发出半个求饶的字眼。 　　少年瘦弱却倔强的身形在眼前逐步放大，眼前的场景逐步和记忆中的重合。 　　仿佛是…… 　　一场梦。 　　他从前常常做梦，梦中他是一个瘦弱狠厉的少年。 　　每一次的场景都不一样。 　　有时是在龙武山；有时是在太郯谷；有时是在七绝崖…… 　　但无一例外，每一次都在拼杀，身上衣衫常被鲜血濡湿，黏连在一起。 　　人、妖、鬼、魔。 　　对手往往不止一个，有时是三三两两，有时是乌泱泱的一大群。 　　对抗的，只有他一人。 　　梦中的一切都仿佛是真实发生在他身上的一般，身上的痛楚、呼吸的顿涩、空气中令人作呕的腥气，他都感同身受。 　　唯独，不能以自己的意志行动。 　　仿佛是一缕幽魂，寄宿在少年身上，旁观着他的生活。 　　这于他漫长的人生，亦是一种十分新奇的经历。 　　或许因为角度不同，他有时能从角度余光中瞥见一抹红色的身影，不远不近地跟在身旁，却从不出手。 　　只有每每重伤濒死时，会回到长哭殿中，再次醒来时一身伤已经处理妥当，身边空无一人。 　　少女清浅的声音将景行的心思拉回了现实。 　　“知错了吗？”她合上书，歪头看向半跪在地上的少年。 　　他用来支撑的手臂似乎已不堪重负，颤抖得厉害。 　　“我，没错。”少年抬起头，咽下一口血沫，眼神如狼般桀骜。 　　陆玖微顿，定定地看着他，眼神却好像越过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红唇抿成一条冷淡的线。 　　“银羽妖封是左使的本命护法，你带着一身银羽妖封造成的伤口回来，你当我认不出来？” 　　少年没说话，吭哧吭哧地喘着气，肺部发出拉风箱一般的声音。 　　“我知你与他不睦已久，但你用这种方式杀了他，难保不会有第二个人用这种方法杀了你。”陆玖垂首，难得的语重心长。 　　少年却冷硬道：“我若死，是我技不如人，不怪旁人。” 　　陆玖冷哼一声，坐了回去，丢出一个小瓶落在少年的怀里，“滚出去吧，看着你就心烦。” 　　少年接过小瓶，抬起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就这么过去了，犹疑道：“那左使？” 　　“自然是你的了。” 　　闻言，少年眼中闪过一丝喜色，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走了出去。 　　长哭殿的大门沉重地合上，带走了最后一缕光，殿内重归黑暗、沉寂。 　　陆玖望着他的背影，长久地出神。 　　画面一转，长哭殿浓重的黑色宛如画卷褪色，缓缓失去了颜色。 　　倏然间，一滴浓墨落入画卷，荡开了一幅天愁地惨、白骨露野的景象。 　　已近黄昏，暮色将临，天地黯沉。 　　整个天地都笼着一层灰白带着死气的光。 　　乱石、残肢、断剑、蜿蜒血河。 　　耳际皆是绝望的嘶吼，与不甘的呜咽；冲天魔气与遍地猩红交织成了不祥的色彩。 　　自进入此间起，景行始终冷然平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副茫然无措的神情。 　　他抬起手，这一双手不知何时沾满了斑驳血迹，本紧握在手的【霜雪】不知何时变成了一把闪着寒芒的短剑。 　　滴答，滴答…… 　　短剑还滴血。 　　粘腻的血落在地上，混入早已浸满了鲜血的泥里，不见踪影。 　　这一双持剑、执笔、刻阵的手；稳健如磐石、精准如仪器的手，此刻却微微颤抖。 　　他回想起了最不愿回忆起的一段噩梦—— 　　在他经过一番艰难的斗争，抗争着神魂撕裂之苦终于能够掌控这具身体的主动权时，短剑已经出手，他堪堪停手，却也挽救不了局势。 　　长剑刺入心脏，没入体内三分之二。 　　他止住了最后的三分之一，可是于事无补。 　　这一场梦，做了太长太久，久得让景行险些以为这就是自己曾经亲身经历过的前世。 　　可随着梦中的人去的地方愈多，他查到的消息越多，陡然间发现，这一切都是此时此刻真实发生的。 　　而他不知何故，竟然附身于这个惨遭灭门之祸，满心仇恨的少年身上。 　　惊讶之余，景行觉出了几分趣味。 　　年幼之时被师长抱回天衍，三岁开始修炼，十七岁崭露头角，二十六岁接任天衍宗宗主。 　　在别人的眼中，他的一生太过平顺，修炼之路也是一路平坦。 　　随着修为渐长，他和同门师兄弟之间的关系却越来越疏远。 　　从前间或还能交谈两句，后面只余无言。 　　他们的眼神从一开始的惊讶、羡慕，慢慢变成了敬畏。 　　他也从他们眼中的小师弟，渐渐变成了高不可攀的—— 　　宗主。 　　转眼之间，百年过去，世易时移。 　　师父在渡劫中陨落，亲近的师叔长老或是闭关或是化道，只余下几位对他敬畏有余、亲近不足的长老。 　　早年的时候，身边还有师父陪伴。 　　每一次出关，师父都会给他一件礼物，有时是一件法衣；有时是一瓶丹药；有时只是师父在凡间游历看到的一些小玩意儿。 　　每一次收到师父的礼物，都能让他由衷地开心。 　　倒不是这些礼物有多贵重，只是让他感觉他并不是孤独一人。 　　可当师父渡劫失败陨落之后，这偌大的天衍宗，便仿佛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慢慢地，他便成了众人口中高山仰止、遥不可及的凌霜君。 　　梦中的一切，于他而言都显得陌生而新鲜。 　　更因为少年无论身处何地，是身犯险境抑或是春风得意，身旁总有一个红衣女子相伴。 　　她说：“你要死了我不帮你，我只等着替你收尸。” 　　哪怕少年数次生死搏杀、命悬一线，但是向来顺风顺水的景行，居然很羡慕他。 　　羡慕他身边一直有一个人陪着他，无论他身处怎样的险境，总能在最后带他回家。 　　他的最后一场梦。 　　便是眼前的场景。 　　少年精心设局，蛰伏多年，终于得偿所愿—— 　　亲手杀了她。 　　一生未尝败绩的凌霜君，在那一刻用尽毕生所学，想要掌控身体，阻止少年，可最终，只是让他亲手感觉到了将剑刺入少女体内的锥心之痛。 　　从那以后，凌霜君景行，不再做梦。 第56章 叛主 　　在梦中时, 他便知道那女子是陆玖，而他“附身”的那个少年，被陆玖起名叫做陆玖。 　　做梦的时候未曾想过去寻找, 待到这梦结束时, 凌霜君赶到魔门，屠尽诸魔, 最后只找到两具尸体。 　　一具在旷野，一具被掩埋在长哭殿的废墟之中。 　　他将她的身体带去无妄雪山, 遍寻修真界，找到无数奇珍, 修复了她身体上的伤痕和体内几乎已经看不出原样的经脉。 　　那一日，他枯坐在无妄雪山的洞窟中，执着千山醉, 醉眼迷离中，望着她与生前别无二致的模样, 恍惚间看到她好像笑了, 伸出手去却只摸到一片刺骨的冰凉。 　　喝光了云渊藏的千山醉，他的心却一直清醒，未有分毫醉意。 　　他无法欺骗自己她还活着，他清醒地知道, 人死了就是死了, 再也活不过来了。 　　哪怕身体修复得再像生前，她也回不来了。 　　在她死去后半年，景行才陡然感觉到这种天地寂寥无人相伴的怆然, 在战斗中受到的伤，才觉出几分隐痛来，竟是如虫蚁啃噬, 痛彻心扉。 　　于是不愿继续留在无妄雪山，回了天衍宗就此闭关。 　　硕大的雪片，从灰扑扑的天幕飞下，将周遭暗红的土地与残肢掩埋，浸染魔息、血流成河的大地忽然显出几分干净来。 　　再抬步时，脚步已经很平缓轻巧，踩在刚铺就的雪绒之上没有留下半个脚印。 　　一道冰蓝色的亮影划过天际，如同碎星坠落，迅疾如风，拦腰截断空中纷飞的雪片，落在景行手中。 　　手，还是那双手。 　　纵使有片刻的恍惚，他也从未忘记此刻身在何处。 　　不管是他和那少年之间的联系，还是这一场始终无法忘怀的噩梦，都不能阻挡他的脚步。 　　剑起，阵破！ 　　远处萧索的群山、脚下淌血的碎石、空中飞下的雪片都在这一瞬间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倏然停滞。 　　然后—— 　　崩碎！ 　　眼前的画面分崩离析，露出秘境中的景象。 　　是在一个山谷中，脚下是一方荷塘，大小惊人的荷叶挤在一起，近乎遮盖了整个水塘，他此时正是踩在荷叶上。不远处是一个六角小亭，亭中一张香案，案上的乌金盘蛇香炉正吞吐着袅袅白烟。 　　身旁，与他一道进入秘境的几人双目紧闭，垂首而立，武器落在荷叶上，脸上神情或惊或惧，极不安稳的模样。 　　进入这秘境中的所有人，都被迫进入了幻境。 　　亦或许，进入秘境起的那滔天巨浪，也是一个幻境。 　　这并不是阴峡秘境中原本该有的东西。 　　一道黑影，陡然出现在了亭后的崖壁上。身形巨大几乎占据了整个崖壁，带着强烈的压迫感和邪气，似乎是头部的位置分出数根触手，扭曲着扩张，向着荷塘中人而来。 　　粗哑如同枯树打架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凌霜君到底是不同，哪怕是内心深处最不想面对的场景也能这么快抽身而出……嘎嘎嘎……” 　　声音一开始很遥远，突然又变得很近，仿佛就在耳畔低语。 　　“该说你是心性强大，还是太过冷——” 　　话音戛然而止，崖上黑影也像他忽然出现时一样，亦忽然消失了。 　　只见那一道颀长的白影向前踏出一步，看着步子不大，却在转眼间出现在了亭中，手中的剑指着香炉，剑尖挑开炉盖，白烟猛地一散，被打乱了形状。 　　炉盖掀开，玲珑的香炉内赫然是一根长着参须和手脚的老参，头顶上结了一枚拇指盖大小的红果儿，闪动着诱人的光。 　　景行缓缓伸出手，那在香炉中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个死物的老参再也忍不住：“呜哇哇——凌霜君您大人有大量，小老儿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您，您心胸宽广就饶了我吧！” 　　“我才五百年道行，不好吃啊！” 　　老参手脚并用地躲到香炉的角落里，用尽全力贴在香炉上，力图离那一只足可毁天灭地的手远一些更远一些。 　　而天不遂人愿。 　　那一双手却并没有随着他的哭喊求饶而停下，反而愈靠愈近，直到捏起他的一根参须，倒提着提溜出了香炉。 　　哭声戛然而止。 　　老参心怀莫大的恐惧，一动不敢动地闭上了眼，白生生的小腿和胳膊僵硬地停留在前一秒挥舞的时刻，成了一个扭曲奇怪的形状。 　　“放他们出来。”漱雪流云般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老参却仿佛感到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 　　此时参在人手，是半点不由己啊！ 　　老参的每一根触角都成了僵硬的形状，头上的红果儿随着动作晃了晃，嗫嚅道：“不是小老儿不听您的命令，实在是……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半晌没听见回应，老参颤抖着睁开绿豆大小的眼睛，小心窥去，却见男人的眼睛竟然盯着他的头上的红果儿！ 　　老参浑身一凛，赶紧建议道：“这幻境全靠乌金炉维持，现在乌金炉开了盖，也没有小老儿的法力维持，他们很快就会醒了。” 　　景行神情不变：“你主人是谁。” 　　老参豆眼一亮，立刻就想卖主求荣，张了张嘴却半晌没有吐出字来。 　　见他阿巴阿巴半天，却说不出话，想必是被那人下了禁制，不能吐露他的身份，凌霜君垂眸，扯下一根参须丢进香炉中。 　　“既不能说，便把记忆做成幻境，我亲自去看。” 　　白生生的小手忍不住去捂了捂被扯断参须的地方，尽管并没有哭丧着脸小声应是。 　　乌金炉暂停工作许久，其他人也渐渐从幻境中醒来，正揉着额角蹙眉观察周边的环境。 　　听到凌霜君说话，抬头看去，只见小亭之中出现了一个身穿青色袈裟的和尚，戴着一串星月菩提佛珠。 　　正阳真人是最快摆脱幻境的影响的，但是在看到此人的时候还是不禁露出了一丝迷茫的神情：“空明？你怎么在这……” 　　忍不住上前一步，接触到凌霜君漱雪般的眼神，心中一凉，陡然清醒过来，退后一步，按住腰间剑鞘：“是幻境啊。” 　　其他人也皱了眉头：“空明方丈怎会出现在此处？” 　　“难道阴峡秘境的事情与他有关？” 　　被提在手中的老参忍不住想要点头，奈何被倒提着，点头是个技术活，努力了半晌也不能让人分辨出他的动作，挣扎了两下丧气地停下了动作，浑然一副放弃折腾的模样。 　　空明裣衽坐在案前，伸手打开了炉盖，白烟被打散，顷刻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用一根红绳捆了其间的老参出来，以指为刀在中间划了一道口子，淡绿的液体从中流出，馥郁的药草香瞬间席卷了整个荷塘，让每个闻到的人都忍不住心神一荡。 　　看着记忆中的一幕，老参涕泗横流，他本以为，当日就这么被和尚抓出来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却没想到，时隔不久的今日居然再一次被人如此轻巧地捉了出来。 　　“藏得倒好，只是苦了贫僧寻你许久。” 　　“呜哇哇——别吃我！你要我干什么我都答应你！呜呜呜呜……”被红绳捆住的老参伸出触须胡乱挣扎，但是无济于事，红绳没有半分松动，于是哭得更大声了。 　　空明慈祥一笑，落在众人眼中却无端显出几分阴翳来：“只是帮个小忙而已，对你来说，不过是举手之劳。” 　　说完空明把老参丢进香炉中，连同香炉一道揣着离开了小亭。 　　幻境就此为止。 　　飞羽宗修士看完，有些发怔，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老参小心翼翼道：“唔，有些日子了，仿佛是半年以前吧。” 　　半年以前？ 　　众人回忆起这半年里发生的事情，觉得并不简单，这半年的修真界仿佛是气运到头了，坏事一件接着一件。 　　…… 　　秘境外已经入夜。 　　夜空暗淡，月亮被云遮了，只稀稀拉拉露出几颗星子，整个大地显得格外地黑。 　　峡谷间翻滚的云雾在夜色中成了一片黑色的海，卷起的海浪似乎能将人吞噬。 　　林妙琴白日里受了惊吓，安静地坐在篝火旁，眼神有些空，一张雪白的脸被火光映照着，多出了几分楚楚可怜的美感。 　　天苟脱下自己的外袍，为她披上：“师姐，夜里凉，你身子娇弱，披上这个。” 　　“谢谢。”林妙琴拢了拢带着温热体温的外袍，轻轻一笑。 　　见她对自己笑了，天苟反倒不好意思了，挠了挠头，傻笑两声坐到她旁边去。 　　“自从五年前在野金会上见你一面，师姐的姿容便在我心中挥之不去，我一直想找个机会对师姐说……”天苟嗫嚅着，头埋得更低，仿佛是说不出口。 　　林妙琴含笑望着他，没有说话，似乎是在鼓励。 　　夜风吹过，山间林叶沙沙作响，篝火被吹动着晃动了两下。 　　一直在旁边打坐冥想的两个剑修忽然睁开了眼，雷电般的眼神直直看向林妙琴的身后。 　　陆玖原本好整以暇地看着热闹，见两个木头一般的剑修反应如此激烈，抬头看去，看清林妙琴背后的景象，感到一阵头皮发麻。 第57章 是她 　　山间翻涌的云雾如同浪涛, 不知何时被一道血柱破开，血柱冲天，猩红的光映红了天幕。 　　原本连接着秘境的虹桥被血柱拦腰斩断, 秘境置身于血柱之中,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影子。 　　那血柱仿佛有生命一般，竟然还在壮大, 向着天际延伸，贪婪地摄取着灵力逐渐变得粗壮, 迷蒙如雾的无限红光将众人笼罩其中。 　　林妙琴也察觉到了不对，一身纱衣被红光照射呈现出了一种奇诡的色彩：“这是什么？可是秘境中出了什么差错？” 　　没有人能够回答她。 　　这血柱出现得悄无声息, 却带着近乎恐怖的威压，明明近在咫尺，定睛看去却只能看见一片迷蒙。 　　“咔哒” 　　极轻微的声响, 在这样万籁俱静的时刻却显得尤为清晰。 　　众人回头，盯着陆玖的手腕。 　　这只手之前一直拢在宽大的披风之下, 此时才露出一截, 纤细的手腕上戴着一只玉质纹银的古着手环。 　　手环上的锁扣，开了。 　　“你身上，怎么会有凌霜君的东西？”林妙琴一眼便认出这手环是凌霜君的物品，一时语气有些不善。 　　陆玖松了松手腕, 面无表情将锁灵环摘下来, “凌霜君的爱徒有凌霜君的东西有什么好稀奇的吗？” 　　虽然没有细说，但众人却一眼认出这手环不是别物，而是锁灵环。 　　锁灵环不是稀罕的东西, 出身大派的弟子就算没有大多也都见过。 　　但锁灵环通常是用来缚住穷凶极恶之人，这位一路上话少却明显没有什么攻击性的女子，手上为什么会戴着锁灵环？？ 　　联想到在飞剑上陆玖说的话, 几个剑修自发为她找到了答案，一时之间神色各异。 　　“这锁灵环是凌霜君给你套上的？此时自动解开了，是不是说明，秘境里面……出了什么问题？”林妙琴一开始有些激动，此时认出此物不过是锁灵环之后态度就平静了，联想到身后出现的血柱，神色有些紧张。 　　“锁灵环一旦带上便只有主人才能够解开，或者……是此物的主人死了。” 　　众人的脸色都有些难看。 　　说话的功夫，血柱已经壮大到了快逼近山崖的地步，他们不得不往后退了两步。 　　陆玖直勾勾地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血柱，这血柱一出现便疯狂地吸收着附近的灵力，周身甚至形成了一个小型的灵力漩涡，搅动着原本山间的云雾，折射出斑驳的红光，映照着满山树影。 　　众人都在揣测凌霜君出了什么事，只有她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在血柱出现的刹那，锁灵环就自动解开了，转而变成了一个法器，上面刻着混元金涛防御法阵，能够抵御当世最强的致命一击。 　　虽然有些匪夷所思，但事实上就是，锁灵环在感觉到外界的威胁之后便自动解开了，变成了一个刻着当世最强防御法阵的法器。 　　陆玖攥紧了手中的锁灵环，神色莫测。 　　她和这位凌霜君素昧平生，不管是从前的陆玖还是现在的“阿玖”，两人都没有过多的交集，他何以至此？ 　　陆玖不解，眉心红光闪没，隐隐作痛。 　　“此地不宜久留，我已向泽辰山发去求救信，我们先离开这里吧。”一名剑修说道。 　　众人没有异议，留在这里没有什么作用，还不如先保全自己。 　　可此时，天际却传来一声轻笑，“施主，还是留下吧。” 　　抬头看去，一行人身披金光，从天而降。 　　为首之人，正是身着赤黄袈裟的空明方丈。 　　“方丈？怎么会是你……大叶山禅宗不是……”林妙琴一脸的疑惑。 　　出云谷来得晚，只听说了大叶山禅宗灭门的事，却并没有亲眼看见大叶山禅宗大殿内的佛像，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其他的几个剑修知道的消息更多一些，看见空明的第一眼就拔剑出鞘，摆出了防御的姿态，剑拔弩张。 　　“叮” 　　倏然间，几声剑鸣。 　　空明手持圣音琉璃禅杖，轻轻一挥，金光飞出，众人手中剑应声落地。 　　空明慈祥一笑，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一般：“看来几位小友对老衲误解颇深啊。不过没关系，我佛慈悲，会宽宥你们此刻的无知。” 　　剑修与剑心念相通，剑受到重创，几位师兄自然也不好受，吐出一口血，面色惨白如纸。 　　从没有一刻，如此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弱小与无助。 　　若是眼前人方才想杀了他们，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空明……好强。 　　一时间，所有人意识到了这个问题。 　　陆玖的感受更为直观，不久前她还时常见到空明，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又变强了。 　　如果说，在山顶小院的日子里，空明是从小溪长成河流。那么现在的空明，已经是一方大泽。 　　短短数日不见，在他身上又发生了什么？ 　　陆玖心思急转，想到了更多。 　　空明在各地犯下了种种惨案，凌霜君等人每次收到消息的时候，他早已经跑远了。 　　唯独这一次，阴峡秘境突然出现在此处，凌霜君入内一探外面就出现了异象一行人生死不知，而此时，空明出现了。陆玖不相信世界上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也不相信空明带着浩浩荡荡的一群人赶来这里，只是因为碰巧路过。 　　说不定，整件事，根本就是一场预谋。 　　原本陆玖也没往这个方向想，主要是秘境移位是一件大事，整个修真界没有人能做到这种程度，所以连凌霜君也只是怀疑这件事可能跟天地异象有关，却并没有怀疑过是空明的算计。 　　但是看到今天的空明，陆玖忽然觉得，如果说整件事都是空明一手谋划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现在的他，真的太强了。 　　“几天不见了，陆玖，这几天过得如何？”空明又笑眯眯的问候道。 　　陆玖？ 　　几人惊疑不定地四处张望，最后目标定格在笼着厚重披风的娇小身影上。 　　那位，凌霜君的爱徒，阿玖。 　　是了，所以她的手上，带着锁灵环。 　　“你就是陆玖？你为什么突然出现在凌霜君身边，你有什么图谋？我一早便觉得你不对了，原来，你就是那个妖女！说，是不是你把他们引来的！”林妙琴怒目而视，眼中写满了愤怒。 　　纵然是反应再迟，她也意识到了，眼前的情况并不是大叶山禅宗方丈死而复生那么简单的事。 　　“陆玖，到我这边来，你看，我们合该是一起的。”空明笑得更加慈祥，他伸出手来，仿佛和陆玖是相识多年的老友。 　　天苟惊疑不定地退后一步，看着陆玖的眼中写满了厌恶：“果然，你们……你们是一伙的！” 第58章 血似的暗红，与天空…… 　　血似的暗红, 与天空的深暗交织成不祥的色彩。天幕沉沉，如同压在每个人的心上。 　　骤然间，整个世界都仿似安静下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那单薄的女子身上。 　　而她久久没有说话, 微低着头，垂下来的几缕发丝落在面旁, 于是她的神色变得模糊，让人看不清她的想法。 　　身份被当众点名, 陆玖却并不感到慌张。 　　这里的人对她来说都无关紧要，没有人可以杀死她, 只除了那一个人。 　　她心中所思所想都只有一件事—— 　　空明前段时间一直躲躲藏藏，躲在背后搅弄风云，此时却大摇大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自爆身份。 　　要么眼看着行事不成，索性破罐子破摔, 要抓他们几个无关紧要的小喽啰来向修真界宣战；要么便是他所筹谋的一切即将得偿所愿, 也不用再躲藏，不用再害怕了。 　　陆玖回想起那个诡异的池子。 　　此时冲天的血柱裹挟着阴峡秘境还在不停地壮大，吞噬着所有它靠近的地方。山巅上的石头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震颤，似乎是一种悲鸣。 　　空明的目标很明显, 是进去的凌霜君。 　　可是他有什么自信, 这样的一个秘境和阵法就可以困住凌霜君？ 　　那一天，看见她的血并没有产生作用，空明果断地把她丢在了路边。她还以为是因为觉得没用了, 所以把她丢掉了。 　　可是很快，就被剑修的队伍捡走，一路送到了凌霜君所在的位置。 　　那一条路是剑修下山的必经之路, 而剑修又是一贯的守旧古板，所以他料定她不会死在路上，而会被顺理成章地交到凌霜君的手上。 　　这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中。 　　陆玖抬头，微微眯起眼，看着正笑得一脸慈悲的空明：“你对我做了什么？” 　　“我给了你第二条生命啊。”空明慈悲的笑容更甚，笑得仿佛禅宗里的挂画。 　　他继续道：“我找回你的魂魄，修补你的生命，让你得以重新睁开眼看到这个世界，你不应该感谢我吗？我的孩子。” 　　陆玖嗤笑一声，有些不屑：“若我有知，死后会为你们复活，受你们掣肘，我死前定记得将自己挫骨扬灰，不叫你们寻得。” 　　猎猎风响，空明的脸映照着血光，整个人染上了几分邪性，他忽的笑了，“你现在死，也还来得及。” 　　空明向陆玖伸出手，身后的血柱如同受到指引和召唤，竟分出一缕红光，如同波涛汹涌而来。 　　锁灵环已毁，属于陆玖的感知全数回笼，虽然不能分辨眼前的血柱是什么成分，但其中的力量让她感觉十分危险。 　　林妙琴看清红光是冲着陆玖来的，连忙后退了好几步，陆玖旁边顿时空出一片来。 　　她并不回头，拔下一直在头上假装是簪子的万象镯，直接冲着红光扔了出去，化作一道冷蓝的弧形，宛如弯月，在靠近时再次变形成一个圆形光盾。 　　预想中的冲击并没有发生，红光触及圆盾，竟然如同水流一般被分开，绕过圆盾又合成一股。 　　眼下距离已经极近，红光之间再无遮挡。 　　空明脸上难掩得意：“放弃吧陆玖，你没机会了！我筹谋多年，岂能因你的阻拦毁于一旦，你已经发挥了你的作用，现在你可以去死了。” 　　但，空明高兴得太早了。 　　红光到了身前，陆玖避无可避。 　　可此时，属于凌霜君的气息将陆玖笼罩，空中出现了一道凌霜君的虚影。 　　那红光撞上虚影，无法寸进分毫，只能轰然炸裂，化作无数星星点点的红光，迸射出去。 　　林妙琴等人难免受到波及，却来不及生气，只看着空中凌霜君的虚影楞楞地说道：“是凌霜君，他没出事，他还活着” 　　众人精神一振。 　　空明却被力量反噬，吐出一口血来。 　　他面色苍白了几分，面容更加冷鸷疯狂。 　　“呵，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一击，给陆玖争取了时间。 　　她看着空中逐渐散去的虚影，莫名有些眼热，心中有一种酸涩的感觉在酝酿。 　　这陌生的情绪来得有些莫名其妙。 　　但陆玖记下了这份恩情。 　　她不再坐以待毙，飞身而起，万象镯化身为剑，猎猎风响，陆玖持剑朝空明攻去。 　　空明周身气机节节暴涨，面容涨得青紫，一张脸彻底扭曲到了难以辨认的地步。 　　“你有没有照过镜子，看看现在的自己是什么模样。你还认得出自己的样子吗？”陆玖冷声嗤道。 　　眼前的空明，像极了低等魔修彻底入魔的模样。 　　魔修彻底入魔会失去理智，彻底变成只知道杀戮本能的怪物。 　　入魔之前，魔修还能被称为“修”，彻底入魔之后，便成为了“魔”，那样的生物，哪怕连魔修也不愿与之为伍。 　　此时的空明面容狰狞，面皮爆红，血管突起，双目猩红圆睁，煞气四溢，已经彻底分辨不出人类的特征，满布着森森魔气。 　　“唰” 　　剑气暴涨数十丈，陆玖的身躯绷成一张弓，如同丛林中潜伏许久的豹，准备蓄力咬断敌人脆弱的脖颈。 　　“这样的你，还有何颜面去叩问你的佛？” 　　“佛又如何，魔又如何？陆玖，你看看他们的眼神，有把你当成同类吗？”空明桀桀大笑，声音似乎都被魔气浸染，辨别不出从前的模样。 　　被陆玖护在身后的几人，神情或惊恐，或戒备，却没有半点要上来帮忙的意思。 　　显然这两人的争斗落在眼中都不过是一场狗咬狗的游戏罢了。 　　“强者，从不需要同类，”积蓄的力量已经到了顶峰，陆玖粲然一笑，露出一口白牙，“只有弱者才需要！” 　　裹挟着雷霆万钧之势的一剑落下，分明是山崩地裂的一剑，落下的动作分明极快，落在眼中却变得极慢。 　　天地都为之—— 　　寂然！ 　　“天衍剑意——太上忘情。” 　　陆玖的眼中掠过了许多，有在天衍宗的过往、有那群傻白甜弟子的笑脸，有醒来之时桌上墨迹未干的门规三千条。 　　本以为彻底遗忘的往事，随着眼前近乎是本能的剑意喷涌而出。 　　正道人人深恶痛绝的千面妖女，死在魔门内战，弟子背叛，却复生在了正道魁首凌霜君的身上。 　　那人不言语，不动作，却无声地信任着她。 　　在他生死不明的时候。 　　还分出了一道神识护她。 　　在这种时候…… 　　她又怎么能死啊。 　　陆玖极其单薄的身躯，分明已是强弩之末的境地，却蓦然爆发出了强大的威能。 　　一剑落下。 　　天地寂然。 　　空明老儿被斩飞数十里，落地吐出一口乌黑的血，洒满前襟。 　　“咳咳……还是太迟了……来不及了。” 　　“可惜了，如果一开始你就选择了站在我这一边的话，凌霜君就不用死了。” 　　突然从他口中听到凌霜君的名字，陆玖眼神蓦地一变，“你什么意思？” 第59章 空明吐血不止，但神…… 　　空明吐血不止, 但神情分明十分快意，若不是此时身体已经被透支到了极限，甚至还想大笑三声。 　　“腾蛟九转阴阳阵已成, 逆转阴阳, 重开阎罗大门……哈哈哈哈，大势已成, 你就不要在此做无谓的抵抗了！” 　　空明的面色很快地灰败下来，不难看出他已是强弩之末。但他面上的神情却是快意的, 释然的，因为身体衰败而变得浑浊的双眼竟然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 　　天与地都是血一般的红。 　　通天的血柱中蕴含着可怕的威压, 还有冲天的怨气与不甘。 　　几乎所有人在看见的瞬间，便能联想到它的来处—— 　　各地都在死人。莫名死去却没有血液残留的尸体，血液都汇聚到了此处。 　　莫名惨死的怨气与不甘, 汇聚成了浓雾一般深重的血色。 　　阴峡秘境之中浓雾翻滚，伴随着黎明初升的朝阳, 天地间骤然有了变故。 　　日光喷薄欲出, 却盖不住铺天盖地的血光。硕大到几乎遮天蔽日的血色阵法倒映在天幕之上，几乎遮蔽了一切。 　　朝阳初生，本该象征着黎明与希望的景象，却被血色大阵所掩盖, 变成了昏暗的景象。 　　“此世气运将息。” 　　莫名的, 陆玖不知听到从何处而来的呢喃。 　　阵法骤然大亮，一股亘古森冷的气息从阵法中流转而出。天幕之上黑云翻滚，隐约看到四根玄色蟠龙柱出现在黑云之中。 　　心中不祥的感觉莫名放大, 陆玖终于明白了空明不惜以天下人为棋，这么大的阵仗究竟是为了什么。 　　他曾经神神叨叨地带着她去往的那一口古怪的寒潭，曾指着那一口寒潭说这里是幽冥之门。 　　陆玖当时只觉得好笑, 如今回想起来却陡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他曾割破她的手指往里面滴血，寒潭有了很古怪的变化，可是之后又恢复到了最开始的模样。 　　想必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空明意识到，或许仅仅一人的鲜血是不够的。 　　他要献祭的是…… 　　整个世界。 　　空明望着黑云笼罩中的四根蟠龙柱，眼中含着近乎虔诚的热泪。 　　他嘴中诵念着古老的咒语，仿佛某种古老种族的神秘语言，哪怕此时的陆玖靠得极近都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只见那黑云之中的蟠龙柱陡然间光芒大盛，似乎隐隐有一个金色的人影从中走了出来。 　　空明眼含热泪：“师父……您终于……” 　　看到从黑云之中走出的人影，陆玖连呼吸都放轻了。 　　那人穿着雪练一般的白色袈裟，彰显着他在大叶山禅宗的身份，他脚踏着黑云从无间炼狱中走出，仿佛从地狱中复苏的佛。 　　整幅景象祥和中透露出几分诡异，让人看了禁不住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待到那人逐渐靠近，空明也看清了他的脸。 　　或许已经不能被称为“脸”。 　　他的身上，除了这一身雪练似的袈裟依旧未曾沾染半分尘埃，已经找不出半分人类的证据。 　　宽大的袖袍中伸出黑色的滑腻触手，领口顶着一颗硕大的头颅，却仿佛是被多个物种拼接而成，腐烂的肉和残缺的五官糅合在一起构成了他的头颅。 　　“呵呵，空明……我的好徒儿，你做得很好。” 　　他在说话。 　　他分明是在说话但看不见嘴唇的翕动。 　　当然，或许是因为他没有嘴。 　　仿佛是从腹腔中发出的诡异音调，努力模仿着人类的声音，却还是因为发声部位的缺失而显得十分诡异。 　　“不……你不是……”空明愣愣地瞪大了眼，肺部发出扯风箱一般的“嗬嗬”声。 　　“师父，不，你不是师父……师父他老人家……不该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不，你不是，你休想骗我……”空明蓦地捂住了眼睛发出绝望的嘶吼。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分明在梦中看见的师父还是死之前的面貌，身姿挺拔地站在菩提树下回望，一如当年拜师时所见。 　　怎会变成了现在的模样…… 　　“我的好徒儿，你仔细看看，我不是你的师父还能是谁呢？你费尽千辛万苦重开阴阳两界的大门不就是为了再见到我吗？” 　　“呵呵……说到底我还得谢谢你，如果不是你，或许我穷其千年也无法再见到这个世界了。” 　　“好，很好，你看这个世界，还没有因为地底涌出的岩浆而变得面目全非，浊气也没有充满整片大地，甚至还能见到活蹦乱跳的人类……这样的人间，比我想象中的，还要美好啊。” 　　原本已经奄奄一息只能半坐在地的空明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团腐肉却穿着洁白的袈裟，不管怎么都想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到了如今的地步。 　　眼前的生物虽然操着一口人类的语言，但无论如何都不是人类。 　　仿佛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来到人间索命。 　　“是你……” 　　“是你将腾蛟九转阴阳阵的阵谱送到我面前，是你屡屡让我看见师父在地狱讲经的幻象，是你……是你暗中操纵着一切！” 　　空明咬牙切齿地说道，碌碌半生都在为了这一切奔走。 　　为了重开阴阳两界的大门，他不惜屠戮天下人，违背最初的道，是为了更崇高的理想。 　　是他的师父引导着他做这一切。 　　不管天下人如何说他恨他，他都从未怀疑过自己。因为在他看来，这一切都是正义的。 　　可是如果这一切的根源，都只是一个谎言呢？ 　　如果根本没有什么仙去的师父托梦，也没有什么菩萨低眉地狱讲经的画面呢…… 　　如果幽冥界不像偶然看见那本书中描绘的美好，而是本来就是一幅地狱景象呢？ 　　空明愣愣地抬头。 　　他看见，黑云之后的那扇大门，散发着浓重的森寒之气，有什么奇形怪状的东西源源不断地从里面爬出来。 　　四根蟠龙柱后，是刀山血海与满地熔岩。 　　那才是…… 　　真正的炼狱。 　　而这个世界，被他献祭了无数生灵，生机断绝。原本欣欣向荣的人间被他一手断绝。 　　“噗……” 　　空明从喉间吐出一口黑血。 　　“你现在才想明白这一切，是不是有些太晚了？我的好徒儿？” 第60章 奇形怪状的黑色生物…… 　　奇形怪状的黑色生物从蟠龙柱之后飞出, 清而轻的空气也随之变得浊重起来。 　　千里之外的泽辰山也看见了天空的变化。 　　修者皆有所感地看向天空，心中沉重。 　　与此同时，众人看见各个宗门供奉着的魂灯, 一盏接一盏的熄灭了。 　　“师姐！出事了！突然灭了好多盏魂灯！” 　　各宗门的传信雪片一样地传到了泽辰山, 但却没能传到凌霜君的手上。 　　因为本该在此时站出来主持大局的凌霜君……失踪了。 　　空明总算是燃尽了最后的生命。 　　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抓住什么，却只握住了宽大袍袖下的滑腻触手, 接触到的瞬间，手指便仿佛被毒气腐蚀, 被黑雾融化吞噬。 　　空明却仿佛感知不到疼痛一般，徒劳地想要抓住些什么。 　　“师父……师父……为何要骗我……”空明愣愣看着眼前面目全非的白袍人, 目光仿佛穿透他看到了别的什么人，缓缓闭上了眼睛。 　　空明已死，由他亲手开启的腾蛟九转阴阳阵却并不会就此停下。充足的鲜血开启了大阵, 开启了通往炼狱的幽冥之门，门后源源不断涌出的浊气又成为了新的补充, 从此生生不息。 　　吸取浊气, 掠夺生机的法阵。 　　而随着法阵开启，秘境也彻底关闭，再也不见踪迹 。 　　但凌霜君他们还在里面！ 　　也就是在此时，陆玖明白了空明临死之前的那句话。 　　“呵呵, 你既叫我一声师父, 又助我重开阴阳两界的大门……你这样的大功臣，又怎么会白白死掉呢？”白袍鬼将语调古怪地说道。 　　他手中的触手伸长，卷起空明倒下的躯体。 　　另一只触手陡然撬开空明紧闭的嘴, 伸长灌了进去。 　　触手上缠绕着紫气和毒雾，活人触碰便会被毒雾灼烧，但此时面对一具死尸, 触手上的毒又变得无害了起来。 　　触手如同潮水一般绵延不绝，环绕的毒气暴涨数倍，几乎让人的面目都变得模糊不清。原本的空明面容青紫，呼吸断绝，直挺挺地躺在地上。突然僵硬的身躯猛地一颤，眼还没睁开，便被一股巨力拖着以一种诡异的姿势站了起来 ！ 　　陆玖看着眼前的一幕只觉得诡谲到了极点。 　　倏然间，早已死去的空明睁开眼，眼中的神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麻木与空洞。 　　触手缩回白袍鬼将的袖下，空明垂首立在他身后，纵使他重新“站”了起来，但绝不会有人把他误当作人类。 　　这来自地狱的鬼将…… 　　有着将死人苏生的能力。 　　这世界彻底要乱套了。 　　陆玖意识到，不能继续留在这里，眼前地狱中爬出来的鬼将身份和力量体系皆不明朗，经过和空明的一番战斗之中，本就恢复得不多的力量已经几乎消耗殆尽。 　　继续留在这里，并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 　　陆玖这样想，也这样做了。 　　可不仅仅是她，还有被留在崖上的几人，以及空明带来的一大片人…… 　　没有人说过，他们可以走了。 　　“这是什么东西……” 　　“乔开阴阳两界的大门，重开轮回，可是为什么这种东西会从里面爬出来啊！” 　　“方丈！方丈复活了！” 　　众人看着眼前的场景惊疑不定，空中不时飞下的黑影在人群中冲撞不时带来一声惨叫。 　　原本神情肃穆的众人，也在空明死去的那一刻，眼神出现了恍惚。 　　他们是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来着？ 　　这一段时间他们都在做些什么？ 　　他们为什么要做那些事情？ 　　脑海中，仿佛有什么桎梏突然消失了，一时之间有些迷茫的大脑陡然变得清晰起来。在梳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时，有人逐渐不堪回忆血腥，捂头蹲下了。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那么多人……我怎么会杀了那么多人！” 　　空明带来的人里面，有潜遁隐居的魔修，但更多的都是原本大叶山禅宗的佛修。他们一心向佛，潜心修行，可此时双手却沾满了血腥！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会违背自己的本心做出这样的事情，但是看着眼前分明是地狱之中来的魔物，众人满布痛苦的脸上带上了几分坚毅、 　　“不能就这么让他离开这里！” 　　“把这些魔物全部留在这里，不能让他们出去为祸人间！” 　　各种法宝与术法的光芒齐亮，短暂地照亮了天空，但也不过片刻。 　　各式带着金光的术法冲着那白袍人飞去，却于他脚步腾挪间轻松化解。那一颗没有面目的头颅，近乎露出了一个堪称诡异的笑容。 　　“都是我的好孩子，为何要对你们的师祖这样出手呢？” 　　“想必……你们一定是受到了什么蛊惑吧……” 　　方才还在百米之外的白袍人，几乎在咫尺间就到了眼前，身上莫可名状的危险气息骤然将众人笼罩！ 　　“不过没关系，都是我的好孩子，我会原谅你们的。”他的声音轻缓，若不是袖中暴涨数十倍的触手陡然间伸向了众人，几乎都要让人误以为他是什么慈眉善目的长辈。 　　“待你们死后，再好好为我效力吧！” 　　方才还乘云于天空的一大片人，刷拉拉仿佛下饺子一般从天空中坠落，随着天际之上飞下的黑影一起坠入了无妄的深渊。 　　林妙琴随着剑修隐藏起来，望着眼前的景象，捂住了嘴发出难以置信的声音：“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剑修面容肃穆，“在下此前从未见过这种魔物，实力显然在众人之上，若他出去，整个修真界将再无宁日……” 　　林妙琴看着几人毅然要往外走，惊呼了一声：“你们要做什么？没看见那些佛修的下场吗？你们几个出去能动摇得了什么？” 　　“但也不能这样坐视不理！” 　　“她说得对。” 　　身边陡然传来另一道镇定的声音。 　　“难道就让他这样出去吗！” 　　陆玖擦拭着剑上的血迹，遥望着白袍鬼将癫狂的杀相。 　　“眼下的我们没有抗衡的能力，但我们还需要将这个消息带回给其他人。” 　　“你们是想就这样无名地变作炮灰，成为他军团的一员，还是将这里的消息告诉其他人，拯救更多的人？” 　　陆玖指着崖下。 　　从天空中坠落的人原本已经断绝了气息，但此时又面目诡异地从地底爬了出来，仿佛地狱中爬出的恶鬼。 　　林妙琴咽了口口水，“他们……复活了？” 第61章 　　几人本无惧死亡…… 　　几人本无惧死亡。 　　如果只是这样死掉倒也还好, 至少他们是为了心中的大义而死。 　　至少他们为了阻止他付出了努力。 　　可是若是…… 　　死亡只是开始呢？ 　　那一群原本生息断绝的修士再次站了起来，垂首立在白袍鬼将的身后，俨然已经成为了他的军团。无数坠落深渊的修士又从深渊中爬起来, 黑压压的一群人仿佛提线木偶一般神情麻木。 　　白袍鬼将审视着他的军团, 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几人想到，若是自己不敌, 也会沦为这样的下场，顿时感到一阵毛骨悚然。 　　他们不畏死, 但若是死后也会变成这样的模样，变成他的傀儡。几人顿生踌躇。 　　知道他们已经冷静下来了, 陆玖接着道：“你们找机会离开这里，把这里的消息带到泽辰山……这里大批修士陨落，其他宗门很快也会察觉到异样……” 　　“这一群东西, 暂且不知来历，也不知弱点如何, 若是遇上了切记不可正面对抗, 先行躲避，留待来日。” 　　“那你呢？”剑修问。 　　陆玖垂眸，神情有一瞬间的恍然。 　　那她呢？ 　　“我不信空明，凌霜君还在里面, 我要去带他出来。” 　　几名剑修对视一眼, 眼前这名女修虽一路同行，但他们也是今日才知她真实来历，竟是传言中的魔修陆玖。 　　他们分明不是归属同一个阵营, 但此时听陆玖说话却没有半分的违和感，仿佛从她身上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下意识地想要服从。 　　“陆玖, 你可是魔修，还乔装改扮混入我们当中，此时又想要发号施令，你不觉得可笑吗？”林妙琴冷哼一声。 　　“如果说从前，在你们眼中，魔修是值的深恶痛绝的存在，那眼前的又算什么？”陆玖指向天空。 　　那一处是遮天蔽日的黑云，或许不止是今日，也不止是此地，整个修真界都将被这样的黑云笼罩，从此整个修真界再无宁日。 　　“如果说从前正道修士和魔修的对立，你们认为是正确的，那么此时面对外敌入侵，同为修真界的修士，修真界的生死存亡攸关每一个人，此时的大家更应该是一体的。” 　　“哼，谁跟你是一体的……说不定这群人，就是跟你们勾连的呢。” 　　几名剑修顿了顿，看向陆玖的神情也有些怀疑。 　　陆玖顿时觉得有些好笑了，“算了，你们要怎样想就怎样想吧，哪怕现在冲上去送死我也没意见。” 　　“但你们是不是，把魔修想得太神通广大了一些？” 　　说完也不愿多作停留，转身离去。 　　陆玖觉得自己突然的好心有些多余，原本只是想劝他们不要白白去送死，却无端换来这许多猜忌。 　　倒是没什么必要了。 　　看着那个身影从眼前消失，几人的气氛也有些沉重。 　　“或许……她说的是对的。”沉默良久后，一个剑修说道。 　　林妙琴不满道：“你信她？她是魔修，手中不知沾染多少血腥，你竟然信她说的话？” 　　剑修摇头道：“我只信眼前所见。” 　　“你什么意思？” 　　“她面对空明没有退缩，而且……”剑修遥指白袍鬼将身后方向，能够依稀看出，他身后的，不仅仅有佛修，还有大批空明带来的魔修，大家都一同变成了白袍鬼将身后的傀儡。 　　林妙琴也觉得说法有些挂不住，但还是坚持道：“哼，不过是自导自演的戏码罢了。不过我们还是先离开这里，这里的味道太让人难受了。” 　　陆玖本人对于修真界的存亡其实并没有太大的感想。 　　不管是从前作为魔头，还是现在。 　　但她总是会想，如果凌霜君还在的话，应该不想看到这样的局面。 　　所以她难得管了一回闲事，阻止了那几个准备上去白白送命的剑修。她话已经说了，至于他们听不听，就全看他们自己了。 　　阴峡秘境已经关闭，她寻遍了谷底也找不到秘境存在过的痕迹。秘境的入口消失得干干净净，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 　　天空又下起了雪，大片大片的雪片从天幕飞下，冷而沉的空气让人的思维都变得迟钝了起来。 　　战后未经处理的伤口还在流血，因为失血身体也变得格外畏寒。寒风刮骨，每走一步都伴随着身体热量的流失从而变得更加难行。 　　陆玖漫无目的地想着，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如果凌霜君还活着，应该不至于毫无反应吧？ 　　但是现在迟迟等不到他，是不是真的说明，那个正道的希望已经随着消失的阴峡秘境一起……消失了呢？ 　　这个念头就转过了一瞬，就很快从脑海中消失。 　　陆玖笑着摇摇头，景行那样的人，生来便不该是无名之辈，哪怕是死也不会像这样无声无息地死在某个不知名的角落里。 　　他也许是被困住了，也许…… 　　陆玖的脚步踉跄了一下，不知是踩到了崖底突起的石头，还是体力已经到了支撑的极限，于是行路变得不畅。 　　隆冬的雪片模糊了视线，让她恍惚间几乎产生了错觉。 　　她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不该出现在此处的人。 　　…… 　　潮湿的木柴燃烧发出细微的“哔啵”声。 　　陆玖又闻到了熟悉的雪松香，因为失血过多变得寒冷的身体感觉到了久违的温暖。 　　她睁开眼睛，篝火前，景行面容平淡地添柴，身上的衣袍和离开时一样，未曾沾染半分污渍。火光映照着他的侧脸，竟然显出几分柔和来。 　　突兀的，陆玖想起在书房里那一个放肆的吻，和凌霜君的外表不一样，他的唇齿亦是炽热。 　　陆玖呆呆地注视半晌，竟不知要作何反应。 　　“醒了？” 　　陆玖只是点头，“你还活着？” 　　陆玖仿佛听到一声轻笑，轻得几乎听不见。 　　“你还在找我，我怎敢死？” 　　“……” 　　陆玖咬了咬唇，莫名地觉得篝火太热，烤得她脸际发热。 　　“我只是怕你死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没人给你收尸。” 　　见她的神情不复当时的陌生，凌霜君有些意外：“你想起来了？” 　　陆玖垂着头，有一缕发丝滑落，模糊了她的视线，她低低地应了一声。 　　景行的眼神温和了许多，浅声道：“还好这一次，我没有来得太迟。” 　　他的语调复杂，仿佛是在叹息，又仿佛是松了一口气。 　　这句话中的意味太多，陆玖竟一时不知该作何反应。 第62章 　　身上细碎…… 　　身上细碎的伤口都被处理妥当, 几处撕裂伤和贯穿伤敷上了药物，用雪白的绷带缠好。 　　空气里弥漫着清浅的药草香，是安心的味道。 　　因为这几日的战斗和受伤, 心态高度紧绷, 也从未注意到出门时随便套上的弟子服已经脏污得辨别不出本来的模样了。 　　此时换上了干燥舒适的衣袍，整个人的心态也随着柔软的衣料而变得柔软了不少。 　　篝火燃烧, 凌霜君侧坐在一旁，洞口布下了结界挡住了洞外的雨雪风霜, 只能看见外面白茫茫的一片还有飞雪，洞内却十分温暖安静。 　　这样的环境会让人产生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 外面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陆玖心中怔忪，目光放空地看着跃动的篝火组织着语言：“天上的那些……你看见了吗？还有那个长得很丑的东西，有让死者苏生的能力……那个大叶山禅宗的空明也死了。” 　　在凌霜君失踪的这段时间里似乎发生了很多事, 陆玖本来只是想把这些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可不知为何眼眶发热竟蓄满了泪。 　　“这都什么啊……发生了这么多事你竟然还好生生地坐在这, 修真界一定已经完蛋了是不是？说不定现在出现在我面前的你也不过是错觉, 都是幻觉……整个修真界都完了，我也死了，你也死了。” 　　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流，眼前的场景安然恬静得不似真的。重伤醒来, 不久前面前还是凄风苦雨, 整个修真界都被黑云笼罩了，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起进入世界末日了。 　　可此时坐在温暖干燥的山洞中，听洞外雪落的声音, 一切都安静得仿佛从未发生过。 　　凌霜君不在时，陆玖面对着强敌空明，面对着突然从不知从何来的白袍鬼将尚能勉强维持镇定, 可此时看见那个人就在眼前安然地坐着，脸上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仿佛没有什么事能影响到他。 　　仿佛哪怕天在他眼前塌了下来，他都能平静地说：“没关系。” 　　当她独自一人，哪怕伤痕累累、灵力枯竭，随时都会在大战中殒命，她尚且也能够保持冷静，甚至还能抽空想想修真界会怎样走向毁灭。 　　凌霜君下落不明失去音讯，她本应该是焦急的，但她前所未有地冷静，哪怕是此时此刻。 　　可是她或许自己都不知道，在看见生死不知的他好生生地坐在面前时，一直压在心中的巨石才最终落了下来。 　　凌霜君道：“我都知道，你做得很好。” 　　陆玖莫名觉得有些脸热，她别开眼，问道：“你去哪里了？其他人呢？” 　　凌霜君摊开手，手心里有一团形似海草的发光珠子，散发着淡绿色的光芒，一股馥郁的药香刹那间蔓延开来。味道弥散出来的时候，陆玖仿佛闻到了极寒之颠上生长的雪莲香气，浑身通透。 　　“这是？” 　　“这是阴峡秘境的核心，也是它救了我们。” 　　分明说着得救了的话，凌霜君的眉宇却分毫不见轻松，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随后很快恢复成平静的模样，陆玖长于观察人心，才捕捉到了他表情变化的刹那。 　　陆玖问：“怎么了？” 　　“阴峡秘境就在阵法的核心上，阵法大成的那一刻，秘境内发生大幅度畸变，因为外部力量的挤压秘境被强行关闭，我们一行人来不及撤离被封在秘境中。” 　　“是秘境核心护住了你们？”陆玖望着凌霜君手中的核心，分明是小小的一团，其中却蕴含着堪称恐怖的力量。 　　能作为长年稳定运行的秘境核心，这小小的一团绝不像表面上看起来的那么无害。 　　“是的。”凌霜君道，“阴峡秘境多年稳定运行，因此生出了秘境之灵，擅造幻境，一开始也是因为它的存在拖延了时间，才没有及时从秘境中出来……” 　　“幻境？” 　　陆玖觉得有些意外，幻境并不罕见，甚至可以说是十分常见。但是对于凌霜君这种境界的人，能让他也一时分不出真伪的幻境便比较罕见了。 　　要么是制造幻境的主人修为远超过他，要么便是幻境的内容是他内心无法面对的过往，让他沉溺其中，一时不得脱身。 　　想来，那阴峡秘境生出的灵物定然受丰沛灵力滋养多日，制造出的幻境十分逼真，才让凌霜君一时无法堪破。 　　似凌霜君这样的人，应当没有什么无法面对的过往才是…… 　　陆玖看着火光下凌霜君的侧颜，不似凡俗之人，实在无法想象这张脸被贪嗔痴影响的模样。 　　虽然有些好奇是怎样的幻境，但凌霜君并没有多说，他道：“秘境彻底无法支撑的最后时间，借秘境核心暴露无法隐藏的时候一起脱身。”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要找到秘境核心本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更何况要那么多人一起进入极不稳定的核心内部，其中花费了多少努力经历了多少凶险都被一笔带过了。 　　“但是在幻境里，我们发现了这个。” 　　他手中的秘境核心缓缓转动，有两个人影出现在山洞内。 　　“这是……秘境核心内的幻象？” 　　凌霜君：“嗯。” 　　其中一人穿着雪练似的白色袈裟，另一人赫然就是年轻时的空明。空明满脸虔诚地跪在菩提树下，聆听他的教诲。 　　“这是曾经大叶山禅宗的佛子邢缘方丈，曾是最接近天道的存在。他能推演天命，预知未来，突有一日传来了他圆寂的消息。” 　　画面中的空明突然满脸痛苦地倒下，周身溢出丝丝黑气，眼角口鼻都有鲜血流出，此时邢缘方丈伸手盖在他头顶，精纯的力量源源不断地从天灵盖汇入。 　　方丈低声诵念着经文，有金色的字符在空气中浮动。 　　可是空明的抽搐并没有因此而停止，反而变得更加剧烈了，仿佛正经受着某种痛苦。 　　邢缘方丈闭目诵经，此时空明的双眼却突然睁开带着满目血红。 　　“他……入魔了？” 　　空明曾经险些走火入魔，全靠邢缘方丈才得以压制。那后来的空明，又为何看不出半点异样呢？ 　　凌霜君摇了摇头，“是他杀了邢缘。” 　　话音刚落，变故突生！ 　　空明突然暴起，铁钳一般的双手紧紧地掐住了邢缘方丈的咽喉，手中黑气源源不断地涌入。 　　陆玖瞪大了眼睛，完全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发展。 　　“为了不让空明这副走火入魔的样子被其他人看见，邢缘方丈支开了其他人，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在此处，他更是为了压制空明体内的魔气全心全意地注入灵力，正是放空的时候，突然被袭击，连护体的神光都没来得及就倒在了空明的手中。” 　　邢缘方丈倒下了。 　　倒在了信任的弟子手中。 　　甚至是为了替他压制魔气才会这样毫无防备…… 　　空明眼中红光散去之时，看见的便是邢缘方丈僵硬的尸首。 　　他从一开始的错愕、难以置信到后面的悔恨、痛不欲生，他的心态似乎肉眼可见地发生了变化。 　　“他走火入魔……杀了自己的师父？” 　　“这成了他心中挥之不去的心魔，哪怕后来掩饰得再好，也改变不了他以执念入魔的事实。” 　　“所以……那个从天上出来的怪人为何会喊他徒儿？难道那真是邢缘方丈？” 第63章 凌霜君沉默了。 　　…… 　　凌霜君沉默了。 　　他的神情中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修真界轮回断绝, 邢缘方丈佛法精深，圆寂之后自是魂飞魄散。” 　　“那个白袍鬼将？” 　　凌霜君道：“集地狱极恶之怨而成的魔物，吸食心中恐惧滋长力量。机缘巧合之下他吸食了邢缘方丈的一缕残魂, 因此得以功法大成, 掌握了令亡者苏生的力量，从此自封为阎罗大王。” 　　“邢缘方丈去后, 空明心中的悔恨成了执念，多次使用禅宗封存多年的禁术企图为邢缘方丈招魂。” 　　陆玖问：“那他成功了吗？”但心中大概已经知道了结果。 　　修真者死后不入轮回, 哪怕禅宗也没有例外。死后自是魂飞魄散，又何来的魂可招？ 　　凌霜君道：“他找到了‘它’。” 　　“在‘它’的指导下, 空明习禁术，制禁阵，以天下为棋, 无数生灵为饵，就为了重开轮回大门, 让他的师父……邢缘方丈重回此间世界。” 　　陆玖：“……” 　　陆玖嘴角勾出一丝讽笑：“他应该清楚, 就算真的是他的师父，回来了也不再是从前那个邢缘方丈了。更何况他找到的只是一个冒牌货。” 　　空明亲手杀死了待他如父的师父，心中如何悔恨暂且不知，但这一切都是他亲手造成的, 就算痛苦和悔恨要将他吞没了也只能受着。 　　“他这样轻易地受了邪魔的蛊惑, 献祭了如此多的生命，就是为了让早已死去的人重回这个世界，若真是邢缘方丈被他用这种方式复活, 怕也恨不得即刻了结了自己。” 　　凌霜君目光复杂：“邢缘方丈是一个细致妥帖、慧而不妖的人，他处事手段极为温和，绝不愿看到空明为了他大造杀孽。” 　　陆玖忽地想起, 她也是被空明复活的。 　　想来原本这法子是打算用在他师父邢缘方丈身上的，但奈何实在找不回他师父的魂魄，无奈应验在了她身上。 　　陆玖神情有些复杂，回忆起空明曾说过的那些神神叨叨让她极为不安的话，犹豫着要不要告诉凌霜君。 　　对上他温和却仿佛能看穿一切的眼神，他问：“怎么了？” 　　陆玖面色如常：“没事。” 　　空明已经死了，那些事说出来也没有意义了，就当是空明说的疯话了。 　　她望着洞外，只见雪簌簌地下，一片寂然。但她始终没有忘记之前看见的画面。天空浓墨一般的黑，数之不尽的怨灵从空中飞出，死去的修士从死亡中苏生…… 　　…… 　　“这是什么东西！” 　　“这是一群不知痛觉、不知疲倦的怪物……” 　　“啊！他们过来了！” 　　他们本是看守山门的外门弟子，如往常一般巡山，却看到从山下上来了许多人。 　　本想厉声制止，走到近前才发现那只是一群看似有人形，但实则没有半分人性的怪物。 　　经过了一番缠斗，几人都已经精疲力竭，灵力枯竭，但这群怪物却仿佛杀不尽一般源源不断地涌出。 　　几人匆忙向宗门传信，却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被夹杂在怪物的包围圈中面露悲怆。 　　“半个时辰前发了传信和求救符，到现在都没有收到回应。” 　　“是啊，难道说师兄师姐们……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 　　门派特制的求救符，一经发出，所有附近的弟子都会收到求救信号，迟迟得不到回应只能说明……其他人也已经自顾不暇了。 　　手中的剑钝了，只能麻木地重复着劈砍的动作，任由怪物的黑血洒在身上。 　　天空黑沉沉的，仿佛永远见不到光一般。 　　就要，死在这里了吗？ 　　“铮！” 　　一声清越的剑鸣自身后响起，周遭空气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雪亮的剑光划破天际，带着霜华冰芒刹那间在身前炸开；其上附着的剑意凛冽，如同雪里惊鸿！ 　　眼前的画面仿佛停滞了，那些扭曲着的遵从着侵略本能的扭曲怪物都在这一刹那停止了动作。 　　“骨碌骨碌……” 　　是人头落地的声音。 　　眼前密密麻麻仿佛永远都杀不尽一般的怪物倒下了。 　　几人愣愣地抬头，似乎想不到还能够得救。 　　那人自凌空落下，袖袍无风鼓荡，脸上的神情是一如既往地淡然。 　　“是凌霜君！” 　　“凌霜君回来了！” 　　“我们有救了！” 　　看清来人，几人的眼眶顿时发红湿润了。 　　在这修真界，谁人不知凌霜君的威名？ 　　看到凌霜君的出现，就意味着眼前的危局全然解除了！ 　　凌霜君微微颔首：“不要在此逗留，回到山门中通知各位长老开启护山大阵。” 　　“是！” 　　几人顾不得身上纵横的伤口，连忙起身，大声应是。声音中虽然还有些颤抖，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有凌霜君在，修真界的脊梁还在，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一定能安然度过！ 　　黑衣的女子缓缓从林后走出，踩在雪地里一脚一个脚印，她也不甚在意。 　　微微弯腰看着倒在地上的“怪物”点了点头。 　　“当日我在阴峡秘境外，看到的就是这样的人。”陆玖看了看，又蹲下身仔细观察，“但似乎战斗力弱了很多，当日看见的约莫继承了修士身前七八成的修为，这些看起来只继承了不足十之一二。” 　　“那些是经他之手亲手变化而成，而这些是受死气影响而苏生的。” 　　陆玖的神情也变得凝重，这还是在仙山脚下，情况都变得如此严峻，更何况是在其他的地方？ 　　那些灵气本就稀薄的地界，岂不是直接被死气占据了？ 　　“为今之计还得尽快找到那一处阵眼。” 　　凌霜君口中说的阵眼，是传说中地狱之门的旧址，也是空明曾经带她去过的那一处泉眼。 　　“那日空明带我去时，蒙上了眼，屏蔽了五感，又特意把我放到了比较远的地方……最后空明特意选择了阴峡秘境想来也不是毫无缘由的，应该就在那附近。” 　　“但那附近也是受影响最大的地方，白袍鬼将带着他的鬼兵驻扎在那，还有源源不断的怨灵从中涌出……” 　　“真的要去那里找吗？” 　　凌霜君点头：“也只能这样了。” 第64章 山脚下。 　　黑…… 　　山脚下。 　　黑气与死气弥漫, 凝重得连空气都变得滞涩了。 　　原本的钟灵毓秀之地，也因为这厚重得几乎凝成实质的死气变成了寸草不生的不毛之地。原本郁郁葱葱的茂密山林变成了满地枯枝。 　　精铁铸成高耸的围墙，尖刺满布其上, 许多黑色无实体的怨灵穿行其中, 发出刺耳的啸叫。 　　一座新的黑色钢铁之城在此建立，成了这黑色死寂之地唯一的建筑。 　　他们宴饮作乐, 以杀戮血祭。 　　冲天的血气与杀气掩盖了生机。 　　那一处泉眼，大约就在此城之下。 　　凌霜君已经去联络硕果仅存的几个门派, 　　他将从不离身的霜雪留给了她，找到泉眼可一剑破之。 　　陆玖深呼一口气, 换上从前在魔门的装束，径直走入城中。 　　此城并无守卫，周边环绕飞行的怨灵也对她的到来视若无睹, 只发出意味不明的讥笑声。 　　整个修真界都在因为他们的到来而变得人心惶惶，人人都知道起源之地就在这里, 可是过去了许多天也没有人敢来这里找那白袍鬼将的麻烦。 　　这里既是灾厄的起源地, 也是那白袍鬼将的所在。 　　当日他降世的场面许多人都见了，也见到了他那一手奇诡的手段。没有人知道他的来历，也不知他的手段，但大家都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对手, 稍有不慎就会变成他手下没有神智只知杀戮的怪物。 　　大家都怕了。 　　这里不做防备不设守卫不是因为防备松懈, 而是那东西的一种骄傲。 　　他自恃整个修真界没有人会不开眼来找他的麻烦。 　　陆玖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到此城中唯一的正殿。 　　说来奇怪，整座建筑看着很奇怪，走进来却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 还有许多用精铁浇筑的花树，看着不成什么形状，妖邪中又透出几分诡异。 　　殿中四处灯火通明, 但却是以人头骨作灯高吊在房梁上，从空洞的眼眶处透出几分光亮。 　　长相奇形怪状的黑影们分列两旁，觥筹交错，杯中摇晃的却是猩红的血色。 　　正中斜倚在榻上的正是那白袍鬼将。 　　“喏，让我看看是谁来了？” 　　陆玖甫一进入，周遭就安静下来，换成了许多意味不明的打量。 　　“我的好徒儿曾告诉我找到了钥匙，当日没有细看，如今看来想必说的就是你了？” 　　前一刻它还在百米之外，可下一秒，他的声音就已经到了陆玖的耳侧。 　　黏腻湿滑的目光仿佛将她缠住，让她感到一阵恶心和反胃。这么近的距离，她仿佛都能闻到它口中的腐臭味。 　　陆玖面不改色，甚至还带上了一分笑：“想起空明曾经说过的话，我想我兴许能对尊下提供一些帮助。” 　　它静默些许，发出些意味不明的声音，仿佛是在笑。 　　“哦？倒是有趣……”它道，“修界所有人皆对我退避三舍，不知你为何竟主动找上了我…不过也好，我本来也是要去找你的。” 　　那湿冷的声音仿佛更近了。那蠕动着的触手缠上了她的衣角。 　　陆玖面色不改，“我是来和你谈交易的。” 　　“呵呵……”它仿佛听到了什么笑话，冷嗤一声，“孱弱无能的人类，有什么资格和我谈交易？” 　　“但我是人类吗？”陆玖声音轻缓，语调中却带着一分笃定。 　　那随时准备缠绕而上的触手顿住了。 　　看到它的反应陆玖也不难猜出自己这随口一句算是赌对了。 　　“你应该也很需要我的帮助吧？”陆玖轻轻一笑，不动声色地拉开距离。 　　她眼中带着笃信的光，一时之间白袍竟不知道她知道了多少。 　　它收起了轻率，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远远地俯视着这个看上去孱弱瘦小的女修。 　　它是知道她的来历的，甚至是它指引着空明去寻她的。也只有她，或许有能力能停止这种异变…… 　　它身上的触手无时无刻不在增生，滋长的是力量，随之而来的还有痛苦。这是邪魔之躯无法承受的力量，无休无止的力量滋长它快要压制不住了。 　　只能用点化尸人的方式将力量源源不断地分化出去，这样它才能好受些许。 　　它已经不知多少年没有感受过安眠的滋味了…… 　　每一夜都会被无尽的痛苦折磨醒来，被迫清醒着承受。 　　它深呼一口气，猩红的光明明灭灭：“你愿意帮我？” 　　陆玖看它神色，知它有求于自己，一直提在嗓子眼的心也沉了下去。 　　陆玖气定神闲，虽然并不知道它说的是什么，需要什么帮助，但只要做出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它就摸不清自己的底细。这对她接下来要做的事是极其有利的。 　　“当然。”陆玖言简意赅道。 　　…… 　　它并不设防。 　　或许是自信，这个气运将绝的修真界没有人能够奈何他；也或许是完全不把陆玖放在眼里。 　　第二天它便带着陆玖步下层层阶梯，来到了那处寒潭。 　　仍旧是那般浓墨一样的黑，却和初见时的平静完全不一样了，汩汩地冒着泡，从中渗出难以忍受的恶臭。 　　陆玖微微拧眉。 　　“你也看见了，它之前不是这样的。”它叹了口气。 　　“你要我如何做？” 　　“只需要你的一点血。”它发出诡秘的笑容。 　　危机感涌上心头，但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并没有多少躲避的余地。 　　刹那间气机锁定，陆玖被困在原地动弹不得。 　　她睁大了眼看着它逐步靠近，锋利的黑气凝聚成刃，在身上割出数道伤痕，顿时满布血痕。 　　“还要委屈你，在这池子里多泡一会儿了。”它笑着，一股无名的力量控制着陆玖让她往池子里漂。 　　看着池子里咕咕冒着黑泡还散发着刺骨寒意的池子，陆玖没有说话也没有反抗，顺从地任由它将自己扔进了池子里。 　　原本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一处阵眼，眼下也算是求仁得仁了…… 　　陆玖闭上了眼。 　　看到她如此乖顺，它多少也觉得有些意外了。 　　随即露出了满意的笑容，“想不到你竟有如此觉悟，也好，这样你也能少受些苦楚。” 　　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它发出了一声感慨似的叹息，“这寒潭森冷，我便给你松开，只要你不乱动我不会为难你。” 　　身体甫一进入寒潭，刺骨的寒气就随着伤口钻进皮肉肺腑，随之而来的还有利刃般割裂的疼痛。 　　陆玖脸上冷汗涔涔，但此时甚至还能勉强扯出一个笑意：“嗯。” 　　“若你以后一直都能如此乖顺，我自然不会亏待你……”它语调莫名。 　　但下一秒，寒潭深处似乎有一闪而过的寒芒。 　　它正待定睛细看，刹那间，雪亮的剑光照彻了整个山洞，陆玖强忍着体内锋刃割裂般的疼痛，举剑猛地刺入寒潭深处。 　　冰封！冻结！ 　　“你要做什么！” 　　变故突生，原本还在因为陆玖的乖顺而感慨放松了警惕的白袍已经反应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举世闻名的名剑霜雪刺入了寒潭深处。 　　也是阵法的阵眼。 　　也是…… 　　与它息息相关的命脉。 　　它瞪大了眼看着，袖袍之下黑气鼓荡欲搅碎眼前这个坏它好事的女修，可是那黑气已然不受控制，蠕动着鼓荡着竟然接二连三地发生了反噬，将他吞噬！ 　　它连一个多余的字节都无法发出，被啃噬成了连白骨都不剩下的一团雾气。就连那故作高深的白袍也不再留下分毫痕迹。 　　陆玖强忍着用出这一剑，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无法再有更多的动作，脱力地倒在寒潭之中，沉入潭底…… 　　冰冷的潭水将她吞没，无尽的黑气与怨气却在无声无息之间被清除，重新变得平静。 　　…… 　　凌霜君赶到此处时，寒潭已犹如一面黑镜平静得看不出分毫曾经被怨念侵蚀的模样，旁边只剩下一柄锋鸣着长剑霜雪，不见了陆玖的踪影。 　　与此同时，天地异象消退，那些死而复生的尸妖也仿佛失去了力量的根源无声倒下。 　　其余从大门之中飞出的怨灵更是不足畏惧，失去了力量的补给很快就变得虚弱，无法在日光下生存。 　　修真界开始了十年如一日的大扫荡，诸门派弟子不再闭门修炼，时常行走在修真界清理邪祟互通有无。 　　而传言中拯救了这个世界的人，正是曾经被正道修士围追堵截的魔修陆玖。 　　但她也与这消散了的灾祸一同消失无踪了。 　　与她一同消失的，还有天衍宗掌门凌霜君，他不再理修真界中事务，在一处寒潭边上闭关修炼。 　　凌霜君曾说：“她以身化作整个修真界的清气与养分，理应被世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