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皇嫂,我们篡位吧! 作者:三月蜜糖   文案:   晋国太子妃命好,前太子被废,新太子宠她入骨。   不止如此,太子妃的官职升了一级又一级,眼看就要权势滔天。   群臣奏议:大晋需要龙嗣啊!   太子:可我需要太子妃啊。   太子妃:竟是个跟自己儿子抢女人的爹!   太子:是你说的,要给我万世开太平。   ......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甜文   主角:鸾玉/陆玉安 ┃ 配角:李旦/陆玉容/顾衡/姚燕云/萧子良/欧阳坚 ┃ 其它:《我为侍郎背黑锅》求预收 第1章   晋国夏,新君即位,废太子妃,立其义姐姚燕云为后,庶人鸾玉与其腹中幼子殁。   平坦开阔的官道上,缓缓行进着一队车马,入眼皆是浓烈的赤红,这是一支和亲的队伍。   中间那辆马车繁华庄重,内里极为宽敞。迎面有一个精致的火盆,上面盖着雕花铜鎏金盖子。角落里熏着淡淡的沉香,宁静而又安谧。   靠在窗边的女孩用身体压住帘子,猛烈的风寻不到空隙,便将帘子吹得簌簌作响。引得对面那人皱了眉头,压低嗓音与她招呼。   “如意,你透一丝风进来,不然动静太大,公主好容易睡着。”   “好,你给公主遮一下前沿,外头好似有些阴天,冷的厉害。”如意半边身子是凉的,“还有你,躲远些!”   后半句话很是嫌弃,如意翻了个白眼,愈发觉得缩在火盆旁的姚燕云虚伪做作。   那么好的烤火位置,巴巴的占了一路,仗着自己身娇体弱,真是比公主还要金贵。   “如意,你有话便好好说,阴阳怪气,难不成我哪里得罪了你。”姚燕云稍稍偏了偏身子,双手靠着火盆,几乎纹丝不动。   “你得罪我?姚燕云,我可不是公主,听你花言巧语,巧舌如簧。若你胆敢惹毛了我,姑奶奶的刀剑可不长眼,今天削掉你一个鼻子,明天割个耳朵,最后拔了舌头,看你还说人是非?!”   如意瞪着眼唬她,腰间的长剑险些离鞘,她是真的讨厌姚燕云,刻到骨子里的讨厌。   “如烟,你看看如意,她这是要作甚?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让她如此羞辱踩践。我好歹也是王府小姐,脾气再好,也容不得下人这样威胁....”   姚燕云双眸泛红,从前怀掏出锦帕,在眼角顿了顿,复又用右手拽着如烟的胳膊。泪珠泫然若滴,银丝滚边蝶纹襦裙托的那张小脸愈发娇弱。   “姚燕云,你脑子抽风了吧?王府主子姓鸾,老爷夫人临终之前也没收你做义女。你厚颜无耻的以小姐自居,也该有点自知之明。   你做错什么自己不知道吗?若不是你透了消息出去,小姐怎么会替宫里那些公主远嫁?说到底,还不是自己嫉妒六皇子与小姐青梅竹马,内心污垢之人,下作的厉害。”   如意说到激愤之处,唾沫星子满车乱喷。她本就脸若银盆,俏丽活泼,如此几句话,倒像马上要撸袖子干仗的架势。   如烟连忙挥挥手,示意她赶紧打住。   她用一方锦帕遮住鸾玉的脸,这才免受荼毒。   那人只是翻了个身子,双手紧紧攥着,浑身成戒备状态。   愈往北走,天气愈加阴沉,凛冽的寒风呼呼的吹着,咆哮而又干裂。如同野兽一般,卷起士兵未用甲胄护住的衣裳,掀翻了旗杆,将那马车推搡着,不断加快行进速度。   车内暖意熏人,披风折叠整齐搭在旁边的软榻上。马车一个颠簸,如意踉跄着以脚撑地,双臂展开与如烟护住鸾玉,齐齐舒了口气。   “公主许是做噩梦了,如意你小点动静。姑娘,她性子一惯着急,你别往心里去。”   如烟做事八面玲珑,谁都不爱得罪。有些事情心里明白,面上却都得过且过。   姚燕云是个什么人,王府下人都清楚,只是鸾玉怜惜她身世坎坷,便格外放任了一些。   “不要脸!”如意最后悻悻的骂了一句,这才住口。   姚燕云眼眶通红,小嘴一瘪,竟是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嘤嘤的哭了起来。   饶是如烟,亦觉得心烦意乱,唯恐她惊扰了鸾玉。   从梁国出发,已经走了数日之久。车马劳顿,又因各类琐事,鸾玉一路上极少入眠,又加上饮食不合口,扰的她清减了许多。   鸾玉忽然动了动,双手抠住裘皮,面容痛苦。   就在如烟转头换薄被的时候,只听一声慌张的叫喊。   “啊呀!”   似乎有什么东西滚了下去,砰地一声落在地上。   姚燕云还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便被一脚踹出了车外。   门帘上的珠子勾到发簪,卷成一坨缠裹着,笨拙的骨碌到地上。   冷风扑面而来,昏黄的野草,尖锐的石子,被硌疼的腰还没来得及扭动,一只马蹄直冲面颊,破风而来。   姚燕云呆住,说时迟那时快,马上那人用力一拽,马蹄扬起,伴随着嘶鸣声极快的偏向旁去,咔嗒一声落在她脸颊旁,震起无数浮土。   “咳咳..”   姚燕云发钗凌乱,衣服下摆撕拉开一条口子,面色苍白,又惊又吓,喘的格外厉害。   队伍暂且放缓了速度,马上那人朗声问道。   “姚姑娘这是作何?”   问话之人乃是郑渊,梁国六皇子李旦的亲信。此番赴晋送公主和亲,他心情颇为复杂。   姚燕云还未缓过神,一双眼睛直直的看着面前那马,胸口渐渐平息下来。   天色阴沉不定,日头早些时候便躲进云彩里面,暗淡的光线下,黄土显得浮躁而又让人窒息憋闷。   她也想知道这是作何?怎的在那抱着火炉想事情,便被谁一脚踹了出来。还好面朝天,背朝地,若不然,脸上挂了彩,可如何是好。   总不能跟郑渊抱怨,是车上有人看她不顺眼,故意为之的吧。   郑渊这人,因李旦的缘故,与鸾玉算是相熟的很。   她撑着手起了一下,掌心擦出红印,面色由白转红,对着郑渊低眉说道。   “无事,耽误将军赶路了。”   车内鸾玉陡然惊醒,面前那张圆脸双目睁圆,龇牙咧嘴的喊着救命,却是丝毫没有还手意思。   “如意?!”鸾玉震惊,手下力道骤然脱离,香车宝马,浮香阵阵。   如烟握着蚕丝锦被,同样一脸惊骇。   “你们没.....”   死字卡在嗓子眼里,鸾玉忽然意识到,面前的场景极其熟悉,包括车内装饰,摆件,一如她出嫁那年。   她做了阿飘几十年,竟没想到有朝一日复生,回到让她痛苦的起点。   扯断的门帘后探出一只白皙玉手,指甲粉嫩,云锦牡丹绣鞋踏进门槛。   姚燕云此时的脸还显得柔弱可欺,并没有后来的雍容富贵。她揉.搓着细腰,不知所措的看着鸾玉,还是那一贯委屈可怜的样子。   鸾玉猛地坐了起来,如意腰间挂着一把剑,只要她伸手,这个毒妇的头颅就会立时滚落。   万般仇恨如惊涛骇浪,激的她手脚冰凉,心口燥热。好似前世那场虐杀,焚烧就在眼前,而罪魁祸首,还披着无辜的羊皮,虚伪迎合。   不,不能让她死!   死,是多么容易的一件事,没有痛苦,没有失去,没有任何感同身受的绝望。   她要把她前世受过的罪悉数还给姚燕云,她不能让姚燕云这么轻而易举的死去,绝对不能! 第2章   “公主做噩梦了吗,怎的一脚将姑娘踹了下去?”   鸾玉尚在惊愕之中,如苍茫海面上的一叶孤舟,随波荡涤,无处可依。   复生这样离奇异事,她不能与人诉说,便暂且应了声,“嗯,做了个极吓人的噩梦。”   她紧箍的双手松开,努力让自己情绪放松,提到嗓子眼的恨意,却压得她喘不过气。   如烟躬身坐在她旁边,一边揉.捏太阳穴,一边宽慰道,“自古梦都是反的,公主此去晋国必然一切顺遂。”   如意窜到她身侧,余光瞥了姚燕云一眼,愤愤说道。   “小人作祟,公主自然睡不安稳。平白霸着火盆,真把自己当王府小姐了!还不快闪开,丧气!”   随后脑袋一偏,趴到鸾玉耳边,压低了嗓音。   “公主,我们大概遇上贼寇了!”   姚燕云身形清瘦,弱不禁风。又加上方才鸾玉那一脚,使出了浑身气力,不说被石头撞疼的腰身,但是蹒跚爬回马车,那小腿骨好似被踹断了一般,动一下,扯得头皮发麻。   若非郑渊骑艺精湛,马蹄子蹬到脸上,后果不堪设想。   她将腿摊开,撩起中裤,青红一片,难看极了。虽然心中委屈难受,还是故作关切的安慰。   “阿玉莫怕,就算是贼寇过来,有我挡在你面前,不会有事。”   怒气与憎恨如同洪水猛兽一般,铺天盖地席卷而来,压得她胸口闷滞。   鸾玉深吸了口气,再睁开眼时,似乎已是风平浪静。   如意扭过头,与如烟对视了片刻,身子渐渐靠向鸾玉。   她性子向来活泼喜闹,而如烟温和沉静,两人自小服侍在鸾玉身边,哪怕临死被姚燕云挑断了手筋脚筋,却还是想着护卫主子。   “病鸡似的,自保都难,虚情假意的说什么废话。”   “阿玉,如意这样诋毁我,我真的不知如何是好。虽然我不会功夫,弱质女流,可你遇上危险,我总是会挡在前面的,天地可鉴。”   “你敢发誓?你敢发誓雷公电母就能切断你的手指,看看这个信口雌黄的骗子,如何虚伪做作。”如意抱着胳膊,她跟姚燕云,一向不和。   鸾玉努力回想前世光景,从梁国到晋国,路上虽然颠簸坎坷,却并未遇到过贼寇。   而如意所担心的,必然有一定的依据。   “如意,你听到了什么?”   “你也听到动静了是不是?公主,远处不过数里之外,有几百人正策马奔来,而且是从我们后方,呈追击姿态。   也就是说,绝不可能是晋国派来的护卫队。”   如意与鸾玉自幼同管家顾伯学了些皮毛功夫,耳力比一般人都要敏锐些。   鸾玉摇头,方才她在混沌之中,怎么可能注意到周围境况。   “你确定没听错?外面的将军都没下令警戒,会不会是与游牧的......”   “公主,相信我。”   如意点头,言之凿凿。   鸾玉立时撑着胳膊坐正,将帘子掀开,冷风伺机窜入,让她面上一顿。鼻间的空气清新真实,不似飘着的那些年,万物都是雾蒙蒙的,阴诡寡淡。   见她探头,郑渊连忙骑近了些,微微俯身问道。   “公主,可有吩咐?”   冬日的寒风猎猎作响,浓厚的乌云遮住了白日,露出惨淡的光芒。   鸾玉将目光转到郑渊身上,压低声音问道。   “郑渊,你可曾听到异动?”   闻言,郑渊面目有些迟疑,不过片刻,他极快的摇头否认。   “路途疲乏,想是公主累了,听错了。”   就在此时,天际外忽然涌来一片灰黄的尘土,伴随着愈来愈近的马蹄声,为首那人身形渐渐明朗起来。   他策马如飞,技艺精绝,带着几百人直直的冲着鸾玉的马车奔了过来,原本停稳的车匹瞬间焦躁不安,马蹄原地打转,不时的发出阵阵嘶鸣。   车子一晃,鸾玉连忙用手稳住,如意护着如烟,将她挡在身后,刚要有所动作,却听鸾玉低声命令。   “不可妄动。”   话音刚落,只见那人冲上前来,将鸾玉拦腰劫上马背,双腿一夹,劲风擦耳簌簌飞过,胃里一阵翻江倒海,鸾玉头朝地被挂在马上,骤然脱离了包围。   郑渊的手下极其敷衍了事,作战状态与从前截然不同。   如意张着嘴巴,回头看了眼如烟,两人齐齐望向姚燕云,那人面色惨淡,双手绞着帕子,一副别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   如烟清了清嗓子,想起鸾玉被劫之前的冷静,忽然间安定下来,心里也有了主意。   “郑将军,方才那人想是小世子,他惯爱与公主嬉闹。这次公主远嫁,世子应是不舍,还望将军体谅,容他们姐弟二人好好告别一番。   恰好公主方才与奴婢提起,有些困倦,不如我们暂且休息片刻,稍后公主便会归来。”   郑渊心里头笑了两声,那人虽带了面具,可熟悉的人一眼便能看出,如烟此番解释,无非是想保全文南公主的名声。只可惜,这算盘打错了,六皇子李旦,这次是只要美人,不要江山了。   越过山坡一棵粗壮的老槐树,鸾玉一手抓着马鞍,一手拽住那人前怀的衣服,用力往下一拉,李旦连忙勒紧缰绳,乌黑油亮的骏马仰脖抬蹄,绕着槐树走了几圈,鼻孔沁出细密的汗珠,温顺的低头开始啃食地上的黄草。   “敏敏,跟我走。”   鸾玉借着他的胳膊,翻身跳下马来。   那人摘下面具,剑眉星目,唇红齿白。烟青色锦服下,儒雅风姿贵气天成,月白色狐裘披风迎风簌簌吹响。   “李旦,我不会跟你走的。”鸾玉环望四周,复又转身与他对视。   那人双目灼灼的看着自己,手里握着棕色缰绳,耳朵里全是鸾玉方才那脆生生的“李旦”二字。   从前她叫他“六哥哥”,他唤她“敏敏”,如今这般,是打定主意要与自己疏远了。   “敏敏,是我对不起你...”   上一世李旦被陆玉安斩杀,魂魄骤然回到十八岁,面前的赵贵妃与梁帝有说有笑,华服盛装,正是前世鸾玉出嫁不久。   重活一世,他只想在鸾玉成婚之前,不顾一切的带她远走高飞。   鸾玉不着痕迹的避开他,眸光坚定。   “你待我和鸾家已经够好了,不要把一切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赵贵妃已经与你说了一门好亲事,肃王陈炎初会是你最得力的倚靠。永嘉郡主陈月央自小爱慕你,定然会真心实意待你。   梁晋和亲,是大势所趋。鸾弘,顾伯还有王府几百口家丁不能因为我的过错受到牵连。你身上亦有更重要的责任去担当,年少情谊如青桃绿梅,从此往后,你我之间只有兄妹情谊,再无其他纠葛。”   李旦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双手垂在身侧,复又抬起,不知所措的腾在空处。   鸾玉的每一字每一句如同冰水泼面,将他激动澎湃的心火瞬间湮灭。   “你知道我对你,从来就不是什么兄妹情谊!”   鸾玉好似没有听到一般,驻扎的军队不会等她太久,公主被劫,本就容易引起恐慌,是以她长话短说,冷静嘱托。   “鸾弘年岁还小,定远王府虽然有顾伯照应,到底还是势单力薄,若你能够帮衬,自是好些。只是其中必然牵连甚广,以你与肃王的关系,这要求本就苛刻,可我还是要厚颜与你相求。   李旦,日后鸾弘定然会大错小错接连不断,请你以兄长的身份,矫正他的行径,令其远小人,近君子,莫要让他走上歧途。”   披风领口的狐毛细密的扫在下巴上,顺滑水亮,月白色的锦面迎风簌簌鼓动,李旦叹了口气,上前捉住鸾玉的双手。   “我知你心中牵挂,担忧。放心,母妃那边有我去处理,我也会尽全力保全定远王府,我待鸾弘,因你缘故,自幼也是把他当弟弟的。   只是,我不能放你到晋国。那是火坑,是灾难,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去。”   从前李旦总是极好说话,通情达理,很少与人纠缠。   尤其面对鸾玉,三言两语便能说得通透。今日他分外坚持,不光是因为年少情谊,鸾玉说不上来为什么,只是时辰不宜再耽搁下去,索性放了狠话。   “你若是能做得了赵贵妃的主,也不会等到现在还未向我提亲。” 第3章   果然,这话将一落下,李旦脸色骤然变得惨白颓败。   鸾玉趁机扯过他手里的缰绳,刚要翻身上去,只见远处一少年如烈日朝阳,大红的披风在身后鼓鼓扇动,飒爽精炼。   鸾弘这个臭小子!   尚有十几米远,骏马犹未减速,鸾弘已经单手支撑,凌空跃了下来。   隔世未见,再见已过经年。   鸾玉看着他勃发的身姿,想要脱口而出的责骂瞬间被酸涩代替。前世鸾弘死于疆场,远在晋国的鸾玉伤心欲绝,几近崩溃。   “姐姐,姐夫,我......”他走路张扬,意气风发,手里还拽着缰绳,身子已经挨近鸾玉,却被那人张口训斥。   “口无遮拦,叫兄长!”鸾玉情绪过于紧绷,以至于吓得鸾弘瞬间跳到了李旦身后,小心翼翼的低声询问。   “姐夫,你又惹我姐姐了。”   与他而言,只不过几天未见。可对鸾玉来说,她与鸾弘已经有几十年不曾见过。   李旦皱了眉,只是斜斜打量一脸喜气的鸾弘,换开话题问道。   “你可是探到什么消息?”   闻言,鸾弘猛地转过头,故作神秘的压低嗓音,“绝对是好...”   “你好好说话,这里没有旁人,别做贼似的。”   鸾玉撇开眼睛,眸中泛了湿气,可她却强忍着不去哭出来。   鸾弘伸直脖子,抖了抖肩膀,一本正经的说道。   “晋国京城传来密报,太后身染重疾,所有太医束手无策。宫里已经开始紧锣密鼓准备丧葬事宜,姐姐若是在路上耽搁几日,想必婚事可以往后拖上三年。嘿嘿,姐夫,你...”   “鸾弘,叫兄长!”   这次鸾玉是真的动了怒,鸾弘也不敢再行唐突,识趣的改了口,样子很不情愿。   前世太后驾崩是在鸾玉与太子成亲后一年,怎的现下变了样子?   倒是李旦,忽然间松了口气,也不再勉强。   与他而言,想要说动赵贵妃,原本就是难上加难。十几年来他屡次在母妃面前有意无意提及鸾玉,可总是绵软无力,被赵贵妃三两句话打发回去,不见半分回应。   后来赵贵妃一鼓作气,怂恿梁帝加封鸾玉为文南公主,远赴晋国和亲。赐肃王之女陈月央为李旦正妃,生生绝了两个人的念想。   晋国太后若驾崩,算是为自己争取了三年的时机。他与陈月央虽然被指婚,到底没有成婚,一切都还来得及。   抬头,辽阔天空一群鸦雀嘎嘎而过,李旦握紧手,下定决心一般开口。   “我送你进京。”   郑渊看见李旦护送鸾玉归来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却也没敢细问,那人与他互通眼神,算是打了个照面。   姚燕云握着鸾玉的手,若非前世死的那样惨烈,鸾玉无论如何是不能把姚燕云想成那般下作狠毒之人。她双眼水意缭绕,似是哭过,右手摸着鸾玉的脸颊,温声说道。   “阿玉,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   “哦?你以为我会去哪?”鸾玉强忍着胸腔内的恨意,反问道。   “你与六皇子情深义重,晋国民风彪悍,我自是不愿看你吃苦。若你不愿,我就算拼劲所有,也会代你嫁过去。”   她嘴角微微抽.动,说到动情处,大义凛然的看着鸾玉,仿佛真心实意为鸾玉考量,一派正义。   鸾玉笑笑,抬手从她掌心滑出,撩起脸颊一侧的头发,莞尔看她。   “放心,你我主仆情深,我不会任你作践自己。”   一句主仆情深,惊得车上三人齐齐望向鸾玉。姚燕云最甚,眸中泪花乍然翻滚着扑簌簌落下,鸾玉正襟危坐,李旦取代了郑渊的位置,马匹一晃一晃的跟在车辇旁。   “阿玉,你这是要与我生分了。”姚燕云鼻音浓重,瞬间红了的眼眶,滚着泪珠强行忍住。手指用力抠着掌心,掐出几道红印。   那种高门贵女的尊荣感,现下忽然被当场戳破,耻辱无处遁形。好似有许多人指着她笑,笑她卑贱,笑她天生就是下等人,笑她如同婢女一般,只配端茶倒水,伺候主子。   凭什么!   “哦?这话什么意思?是我哪里说错了,还是曾经做的事情,让你误解了什么?”   鸾玉合上眼睛,长睫垂下,如今同姚燕云说话,只会觉得恶心。   “幼时若非得你出手相救,我怎会过的这般衣食无忧。老爷夫人曾数次与我说起,要我们姐妹二人同心。如今你与六皇子被迫分离,嫁到粗蛮之地,我怎忍你受相思之苦,抑郁寡欢。”   姚燕云潜意识觉得不对劲,却又不知自己哪里露了马脚。虽迫切希望取代鸾玉嫁给晋国太子,却不得不处处提防小心,不敢太过冒进。   鸾玉睁开眼睛,入目便是姚燕云那张委屈柔弱的小脸,两个眼睛哭不完似的,凄楚的看着鸾玉。   那句主仆情深,果然对她来说杀伤力极强。   像这样一个爱慕虚荣的女人,怎会受得了如此羞辱。她从来都是把自己当做王府小姐的,前世鸾玉蠢,带着她出入名门聚会,顾及她敏感的自尊心,对外极力维护姚燕云的身份。   所以,才会被算计,被取代,被嫉妒,才会毫无尊严的死去。   “燕云,你当真感激我当初的收留?”   人心能有多坏,鸾玉不明白。还是说,名利,地位和嫉妒,能让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弱女子,比毒/蛇还要恶劣。   “阿玉,不管你信不信,我从来都把你当做亲妹妹对待的。”   “还真不要脸了。”如意咂咂舌,紧跟着姚燕云的话尾接了上去。   “姚燕云,老爷夫人自始至终没当着众人之面,收你为义女。姐妹情深这种话,若是外人听去了,少不了笑话定远王府奴才不懂规矩,以下犯上!”   她自小便不喜欢姚燕云,曾数次在鸾玉面前让其下不来台。只是姚燕云惯会看人脸色,投其所好。每一个人都被哄得团团转,她伪装的太好了。   可如意就是能闻到姚燕云身上的那股虚伪味道,掺杂了欲望的人,总能露出破绽。   “你!”   姚燕云一口闷气憋在嗓子眼,偏偏自小端的是优雅大方的举止,后头想要骂人的话只能硬生生哽住,求救似的看着鸾玉。   “你,你什么你。我瞧着,是你巴不得嫁给太子,一步登天吧。既毁了六皇子和公主的姻缘,又下作的怂恿他们二人逃婚,你有没有良心,亏得老爷夫人待你不薄。   公主逃婚,定远王府几百口人,你要他们跟着殉葬吗?!”   如意一语中的,这般显而易见的后果,从前的鸾玉却只当姚燕云切身实地为自己考虑,就算没顾虑到王府,也是因为担忧过度,思虑不全。   如今看来,真是中了邪。   “你太过分了..”姚燕云楚楚可怜的拿帕子擦拭眼泪,一边回头对着鸾玉解释。   “阿玉,你知道我的,我只是因为担心你,却没想到会给王府招来这等祸端。再者,就算我替你出嫁,无人知道真正的公主已经远走高飞,于王府怎么可能有害?   如意和如烟留下,也算与我有个照应,六皇子对你的情谊,我真的不忍心.....”   言之切切,她双手捧心,似要证明自己的无私一般。   如烟只是打量着鸾玉,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我自是明白你的,燕云。”   听她这样讲,姚燕云提起的心微微沉下不少,面上也渐渐变得缓和起来,就在这时,却听鸾玉话锋一转。   “只是,前头便是晋国城门,出了梁国,必然要遵循尊卑有序的礼法,不可让他人瞧了笑话。   燕云,从今往后,你便与如烟如意一般,喊我公主吧。”   如烟上前,将红宝石步摇替她重新簪进发间,很是自然的插了一句。   “公主说的极是,晋国不比梁国自在,出门在外,更得守规矩。姑娘便是与公主再亲近,也要分得清主仆有别,万不能让人因此讥讽公主管教无方。”   鸾玉伸手摸了摸溜滑水润的头发,想起前世被烧焦的场景,不由得心生厌恶。   “对了,燕云。从前我救过一个少年,他赠我一个墨绿色的玉扳指,你说喜欢,我便转手给了你。如今我细细想来,这事我办的很是不妥,所以,你还是把玉扳指还给我吧。”   姚燕云心头咯噔一声,猜测必然发生了什么,否则鸾玉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那枚玉扳指。只是,她怎么可能知道陆玉安的真实身份,自己虽与陆玉安时常通信,可每次都是谨慎小心,万不会叫他人看到。   正犹疑间,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到她面前,往上挑了一下,轻叹一声,“嗯?”   面上一红,姚燕云咬着嘴唇,柔声说道。   “阿玉..公主,随行的物件太多,那枚玉扳指我一时间想不起放在哪里,不如到了驿站之后,我再找找。”   鸾玉笑了笑,右手却收了回去,早就知道她会搪塞推脱,此事还需从长计议。   马车一阵晃动,帘角露出一片光明,鸾玉抬头,正好对上李旦回眸的双目,两人瞪了片刻,后又状若无恙的各自分开。   将近城门的时候,迎面浩浩荡荡数百人的阵仗,皆是英姿飒爽,踏马而来。   城门口熙熙攘攘,那些人竟毫不避讳,策马扬鞭,卷起的尘土如同鬼魅,扰的两侧摊贩连忙护住跟前的货物,唯恐受到殃及。   李旦俯下身子,朝着里侧轻声说道,“莫下车,我去看看。”   鸾玉掀开帘子,如意三两步跳到车前头。   对面那些人身穿锦衣华服,气度不凡,骏马嘶鸣,带的周边卷起虎啸风声,有些摊贩难免遭了罪,连人带货瞬间卷翻在地。   鸾玉同如意跳下马车,李旦正在与先前几个人交涉,不妨后面忽然冲出三匹高头大马,来势凶急,临近跟前,速度竟是分毫未减。   “小心!”鸾玉蹬踏木车,踮脚一跃,利用惯性奋力推开李旦。随后顺势倒地,麻利的翻滚到一旁,将要借势起身,有人已经先她一步,拦腰提起,双双落到略微空旷的地带。   一股墨香扑鼻而来。   那三匹马齐齐刹住,一边喘着粗气,一边不安分的踩踏面前的泥土,焦躁不安。马蹄有些松动,想是跑了许多路程。   正想着,鸾玉转头,与那人双眸对上。   眉若冷剑,斜飞入鬓。目若墨染,幽深难辨。高挺的鼻梁下面,嘴唇刚毅,握住鸾玉腰间的手如鹰爪一般,捏的生疼。   马上女子身穿红色劲装,一脸傲气,娇俏而又犀利地质问。   “哪个不长眼的,敢挡三哥的路!” 第4章   鸾玉心中悸动,她做阿飘那些年,曾经见识过他的果断决绝,英明神武。也见过他失声痛哭,命京城百姓,街头巷尾,遍植西府海棠。   更震惊于他后来的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兄嫂的衣冠冢葬于皇陵,与自己比肩而立。   显然,鸾玉便是那个兄嫂。   此人,正是将来夺位称帝的晋国三皇子,燕王陆玉安!   李旦上前,将她拽回自己身后,用身子隔开二人。   两个男人之间的对视,多了一些审视的意味。   “瑶儿,走!”   陆玉安回头飞身上马,临行前瞥了一眼对面的车队,复又多看了鸾玉一眼,眸中光波平静,随后奋力一夹马肚,直直朝着城门窜了过去。   那女子本来还想纠缠,见陆玉安没有停留的意思,连忙冷哼一声,跟着追了上去。   李旦低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鸾玉摇头,前世记忆种种分明,悉数涌来。激的她心潮不定,末了,终化作一声叹息,“无碍,我们走吧。”   方才那女子分明就是陆玉瑶,她与太子陆玉明皆是高皇后所出,自小刁蛮任性。后来有一年除夕前夜,李旦与其他几国皇子来晋朝贺,陆玉瑶不知为何,竟然看中了李旦,撒娇耍赖的央求皇后赐婚。   彼时已经与李旦定下婚约的肃王之女永嘉郡主陈月央,不得不屈居侧妃之位,眼睁睁看着陆玉瑶登堂入室,颐指气使。   自入城之后,马车行进速度便渐渐缓和下来,如意性情跳脱,数次掀开帘子看热闹,嘈杂的叫卖声此起彼伏,沿街两侧皆是繁华盛景。   晋国尚武,街头百姓与梁国不同,好似精瘦健壮许多。   姚燕云一路上沉默寡言,自鸾玉同她索要玉扳指后,她便一直处心积虑找寻借口推辞,如今驿站近在眼前,思绪却如同一团乱麻,无论如何,决不能把玉扳指还给鸾玉。   京畿地区的驿站比其他都要繁忙许多,饶是如此,梁国车马抵达的时候,驿丞等人已经候在门口,殷勤备至。   数日的舟车劳顿,从未安稳睡过整觉,如今踏踏实实躺在床上,鸾玉稍一合上眼皮,脑中却更加清醒紧张。   烈火焚烧,长/枪/刺杀,抽筋碎骨之痛,虽隔世,却历久弥新。   她起身,走至窗前,外面有人在悄声低语,房中燃了地龙,温暖宜人。如烟与如意守在外间,姚燕云同她一般,分得稍小的房间。   陆玉安与陆玉瑶紧急赶回京城,想必太后情况确实不妙。   晋帝有三子九女,其中大皇子陆玉容温文尔雅,气质出尘,只可惜五岁意外摔断了右腿,从此成了瘸子,也失去了夺嫡资格。母妃容妃一夜疯癫,如今困与形同冷宫的合欢殿,早已失宠。   同年,高皇后之子陆玉明出生,未满月便被封为太子,荣宠至极。   两年后,淑妃冯阮阮诞下三皇子陆玉安,血崩离世。太后念其可怜,故而养在膝下,两人之间的情分,自然要比其他皇子公主亲密许多。   太后病危,陆玉安必定悲痛焦灼。   门口有脚步声传来,行近,几声毛躁的敲门,鸾玉还未回应,那人已经推门而入,抬眼,笑开了花一般。   “姐姐,方才我去外头溜达了几圈,晋国风土人情与梁国不同。隔壁有家店,里头的珠钗还算体面。自小到大,我没给你买过什么。现下倒好,你要嫁人,我总不好再空着手。”   他从怀里摸出一支簪子,通体莹润飘了些许绿意,顶端嵌了一颗硕大的珍珠,显得贵气外露。   “我从没想过你会嫁的这样远。”鸾弘声音有些哽咽,簪珠钗的手略微哆嗦,贴着鸾玉的头皮,冰凉的触感让她深切体会到此时此刻真正活着。   “若非父亲母亲去的早,王府日渐衰败,无人为你撑腰,赵贵妃又怎会看中肃王之女?我只恨自己无能,没有撑起王府,替你做主。姐姐,若我能上战场,立军功...”   “鸾弘,姐姐只要你活着!”   陡然转身,鸾玉发丝被挑乱,鸾弘右手没来得及收回,一脸茫然的看着她,不知所措。   “姐姐今日对你说的话,你务必牢记。你今年只有十四岁,正是学习磨砺的好时机,万不可贪功受人挑唆!无论如何,必须沉心静气待在定远王府,听从顾伯安排。   若你有计划或者想法,切记,先传书与我,商量之后,才好执行。除此之外,不可一意孤行。皇上之所以赐你承袭王位的权利,而没有赏赐肃王之子陈雍,其用意还需揣摩。   除了李旦,谁都不要相信。”   前世鸾弘被奸人挑唆,战死疆场,尸骨无存。据后来传言,肃王之子陈雍嫌疑最大,同为梁国纨绔,出身相似,可陈雍一直没有获封,心里必然嫉妒怀恨。   子如父,肃王陈炎初是什么秉性,陈雍如出一辙。   “姐姐,你老实告诉我,你对六皇子是不是还存有心思,若你还......”   “鸾弘,把李旦当做兄长,你我的兄长。除此之外,不可造次。”   李旦性情纯良,极重孝道,赵贵妃不喜之事,他又怎能拗得过。   若不然,前世也不会娶了一个又一个,个个都是名门望族。梁帝有心传位与他,所以任由赵贵妃笼络权势,不加节制。   窗户□□裂的寒风吹得吱吱作响,案上摆放的香炉白烟缭绕,破窗而入的一缕劲风,将那抹白烟吹破搅乱。沉闷的钟声乍然划破寂寥的傍晚,悲壮雄浑,整整二十七声。   鸾玉心情复杂,难免有落寞伤心的意味。前世与陆玉明成婚之后,因在东宫,便时常去拜见那个慈祥和善的老人,见面如同看见亲人,总是分外熟稔。   今世不曾碰面,却先听到了太后的丧钟,委实让人觉得物是人非,世事无常。   酉时三刻,天色已经黑透,传旨的公公候在驿站前厅,驿丞与他细细攀谈了几句,便见鸾玉等人从楼上换了行头,神色各异的走了下来。   鸾玉打眼看了一遭,认出他是皇上身边得力的内侍,此次传旨,大约也是为了太后崩逝,延缓召见之事。   果然,刘公公微微福礼,柔声问候,“给文南公主请安,宫里太后崩逝,原本今日太子殿下要来接见公主入宫朝拜,只是事出紧急,不得不怠慢了公主,还请见谅。”   他说话极为妥帖,鸾玉点头,回道。   “公公客气,如此,我便在驿站等上三日,再行朝拜。中间若需我出面,还请公公提点。”太后崩逝,众皇子和晋帝妃嫔要为其守丧三日,素衣禁食。鸾玉虽然还未与太子行礼,可是初到晋国,逢此大变,不得不事事小心谨慎。   闻言,刘仁海心中不由得对她高看一眼,语气倍加温善,“提点谈不上,只是老奴在皇上身边伺候的久了,素来知道他的脾气。皇上敬重太后,此三日必定无暇分身,众皇子公主亦需守灵三日,这几天还是要委屈公主,暂住驿馆。”   皇上无旨,此去梁国又是主动求亲,刘仁海就算再精明,也不敢随意揣测圣心。只是依照惯例,文南公主与太子的婚事,大约是要拖到三年之后了。   这期间梁国与晋国之间会有何等变故,无人知晓。是以,这位文南公主的命运,看似繁花似锦,实则步步惊心。   “公公可知京城何处有寺庙,我想为太后焚香祈福,以寄哀思。”刘仁海说一句话,比旁人十句百句更顶用,鸾玉无非想要抓住这颗救命稻草,在晋帝面前博个好印象,为日后行事做好铺垫。   “公主慧心仁善,京郊安国寺乃是香火最旺之地,若公主想去,可叫驿丞派人领路。”   刘仁海穿了件极为厚实的紫色圆领裘袍,袖口缀着兰花样式,他嗓子有些尖细,却不叫人厌恶。   如烟笑脸迎上前去,借着送客的便当,将一把金叶子塞到刘仁海手里,那人借势低声提了句什么,只见如烟面色骤变,转瞬恢复如常。   待房中仅剩下鸾玉主仆三人,如意连忙关紧房门,鸾玉贴在窗户边,听着愈来愈远的脚步声,渐渐平缓下来。   “他与你说了什么?”鸾玉搓了搓手,放在案上的暖炉边缘,被风吹了许久,这会儿血液才热络起来。   如烟压低嗓音,几乎原句转述。   “京兆尹这几日忙着修建翻新一处废弃的宅院,曾是获罪的公侯院落,气派敞亮。”   只这三两句话,鸾玉便明白刘仁海的提点。   想来太后病重非几日光景,而是早有征兆,饶是如此,他们也没有放弃和亲一事,可见晋帝未雨绸缪,早就做好了打算。   太后不管会不会崩逝,梁国公主,都必须嫁到晋国。而那正在修葺的宅院,约莫就是将来的公主府。   夜里驿馆渐渐消停下来,院中那棵老槐树,参天耸立。   过往的下人俱是脚步匆匆,守值前半夜的。各个房间的灯火一一吹灭。   鸾玉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前世所有事情捋了一遍,因为太过专心,起身洗漱的时候,时辰已经很晚了。   如烟正在备洗澡水,驿馆不比王府,布置稍显简约了些。   屏风晕染了热气,袅袅水雾缓缓升腾。   “公主,我在洗澡水里加了澡豆和香露,中衣备的是藕粉绣海棠花样式,走了这么多日子,终于能好好安顿下来。”   鸾玉肤白软嫩,如烟从后面将她的外衣轻轻脱下,放到矮榻上,又将青丝解开,垂在身侧。   “今日不用伺候,待我洗完便会唤你。”   如今心境与从前截然不同,鸾玉整个身子浸在水里,连日的疲惫好似瞬间消减不少,温热的水面铺满了花瓣,腰间隐约有些肿疼。   鸾玉抬起身子,隔着潋滟水光,她看见上面四个青紫的手印,正是日里陆玉安的杰作。   陆玉安是个什么人,他绝对是很有主见作为的一个皇子,见识卓著,雷厉风行,为晋帝喜爱。   当年京城不知从何时起,传出晋帝要废储另立的消息,而燕王陆玉安则是热门人选,为此许多暗庄竟然以此押注,可想传言多么火爆。   只是没过多久,晋帝暴毙,太子陆玉明登基称帝,封姚燕云为皇后,连颁三道圣旨,命陆玉安班师回朝,交回虎符兵权。   那一场战役,陆玉安斩杀李旦,大挫梁国锐气。   回想起那一天,鸾玉仍旧觉得历历在目。   那日风很大,如野兽怒吼,气势磅礴。空气里弥漫着沉闷躁动的水汽,树干被猛烈的摇曳拍打,吹得东倒西歪,周遭一切发出噼里啪啦焦灼的声响,狂风卷积着黑云,仿佛要把乱坟岗掀翻毁灭,豆大的雨点猝然而至!   陆玉安半张着嘴巴,神情悲痛肃穆。他风尘仆仆从边境赶回,甲胄未来得及脱换,上面还沾染着敌人的血迹,卷裂的边缘露出银灰色的光芒。   雨势溅大,乱坟岗狼藉颓败。陆玉安跟疯了一样,砰地一声跪在地上,双手不受控制的刨地挖掘,泥浆泛滥,众将士目瞪口呆,却无人敢上前制止。   临行前,姚燕云以胜利者的姿态告诉他,当年救他的人,叫鸾玉,而非她姚燕云。   飘在半空中的鸾玉,想拽他起来,可手掌穿过陆玉安的身体,没有半点痕迹留下。   他的指甲抠出了鲜血,一枚黑漆漆的物件被握在掌心。   暴雨冲刷下,那物件露出原本的面貌,是一枚精致的海棠花玉簪,也是鸾玉生前最喜爱的配饰。   “班师回京,杀陆玉明!夺皇权!”   “誓死效忠!绝不叛变!...”   晋国城门被攻破的一霎,整个京城仿佛都听到了山呼海啸一般的欢呼。   瓢泼大雨不断冲刷喷涌而出的血水,无数将士奋力与守城之将厮杀,鼻息间是浓重的血腥之气,地上接二连三的卧倒一具具尸体,沿着城门形成一条悲壮的长线,触目惊心。   揽云殿内,陆玉明躲在正殿后方的椅子下面,姚燕云藏于袖中的手不断颤抖,她面容姣好,唇瓣匆忙间刻意涂抹了流沙红,看起来妖冶迷人。   地上横七竖八躺了几个被斩杀的宫女和内侍,有一个是姚燕云的贴心人,还没死透,一双眼睛瞳孔逐渐散开,嘴巴无力的开合,脖颈处的剑痕汩汩冒着血水,将周边的地面染成通红的骇人之色。   陆玉安提剑拾阶而上,或许是他的面孔过于狰狞可怕,又或许是杀气太过逼人。姚燕云终于把.持不住,弱柳扶风一般起身,软软的向着陆玉安靠了过去。   她面上带泪,不断地沿着涂抹均匀的脸颊翻滚而下,胸口的襦裙微微敞开,红唇将启,却是辗转妩媚,妖娆蛊惑的求饶姿态。   “陆玉安,今日你便是看在往日情分上,也不该对我痛下杀手。我发誓,你若手下留情,我愿立刻弃暗投明。   你别忘了,你是弑君夺位,名不正言不顺,会被后人唾骂耻笑!我是皇后,可以替你在天下人面前澄清,我说的话,他们一定会信。   是陆玉明谋逆杀了先帝,不孝不忠,你...”   “贱人!”   一声低喝从椅子下方传出,陆玉安双眼微眯,只见踉跄间,陆玉明手握短刀,对着跳起来逃窜的姚燕云奋力刺了过去。因身怀有孕,姚燕云行动极其笨拙,几步便被陆玉明一把拽住乌发,短刀片刻间扎入姚燕云的后背,从前胸透了出去。   陆玉安冷眼旁观,姚燕云跌倒在地,一面惊恐的回头看着陆玉明,一面手脚并用,拼死往前攀爬,胸口的血水汩汩的往外喷涌,在她身后,渐渐蔓延出一条深浅不一的血痕。   “二哥,你不用妄想逃出揽云殿,出了殿门,还有几千精兵候着!出了宫门,还有几万大军驻守!出了城门,三十万良将枕戈待发!   你,败了!”   被看出意图的陆玉明忽然转过头来,双目灼灼的盯着陆玉安,右手的短刀掺了血,明晃晃的映出他狰狞激动的面容。   “乱臣贼子!陆玉安,你弑父杀兄,意图染指自己的兄嫂,天理昭昭,天理不容!”   “二哥,你勾结姚燕云陷害与我,父皇震怒,派我出征。原本你是没打算让我活着回来的,只是你派出的杀手太弱。听闻我得胜而归,你便迫不及待的毒杀了父皇,登基称帝。   若论歹毒,你当属第一。至于你嘴里的污蔑之言,等你到了阴曹地府,与高皇后和高相去说吧!”   音落,陆玉安拔剑相向,许是杀人太多,剑刃砍出豁口,有些微卷,一刀屠陆玉明,又一刀斩姚燕云,两人皆是双目圆瞪,以一副诡异的人字支撑成死亡的形状,恐怖而又血腥。   萧子良破门而入,手提宝剑,虽满身血迹却一脸昂扬欣喜,“殿下,敌军已降!”   .....   鸾玉撩了一捧水浇在脖颈,湿滑而又芬芳,她好像嗅到了那日的血腥气,哪怕如今置身在香露花海,她总觉得还在那一片死人地里,如何都驱不走的味道。   陆玉安称帝之后,以狠辣迅猛手段治理贪官污吏,后多次亲自带兵征战沙场,借南部滇国之便利,越周国境界,一连占据周滇两国,后来在与梁国最后的对峙中,病故崩逝。   国丧当日,满城百姓十里相送,场面庄重肃穆,让人为之动容。   “公主,水该凉了吧。”   外间的如烟与如意对视了两眼,鸾玉自踹了姚燕云一脚之后,整个人好像不一样了。   更果决,更深虑,也更叫人琢磨不透了。   连叫了几声,都没听见回应,如意赶忙窜了进去,入眼便是一派旖.旎。   浴桶边沿,长臂搭垂,肌如霜雪,肤若凝脂,青丝沿着脸颊贴在胸口处,若隐若现的水面上,花瓣渐渐旋开,露出淡粉色的皮肤。   鸾玉已经困得睡了过去,如烟与如意收拾的空隙,仿佛听到那人嘴里含糊的说了句梦话。   “你说过,要报答我的....” 第5章   因太后崩逝,外地各方官员陆续进京,驿馆分外忙碌,二十六间馆舍除去鸾玉入住的八间外,其余悉数住满了官员。   鸾玉在前厅喝了三盏茶,算是做足了面子。   安国寺她前世去过,自然不需驿丞引路,如此客套推脱一番,驿丞也没有再行干涉。   鸾玉清减配饰,只带了如烟,与鸾弘,李旦骑马出行。   晋国上下全民尚武,女子劲装骑马稀松寻常,是以沿路并未引人驻足。   姚燕云清早声称水土不服,腹泻难受,鸾玉进去瞧她的时候,姚燕云正躺在床上,小脸蜡黄,有气无力的哼唧了两声,看上去果然病得厉害。   她这般费尽心思,无非是想寻机会与陆玉安早日碰面,鸾玉留下如意,也好随时观察她的举动。这种人,但凡看到希望,一定会不择手段的扑上去。尤其是如今有了丧事,三年这样久,她又如何等的下去。   自昨日晌午过后,天色便始终阴沉,青云压顶,层层堆叠。   一行人穿过闹市,踏马行至京郊山脚下,纷纷扬扬的雪花骤然洒落,擦着耳畔落到柔软顺滑的披风上,领口沾了些雪,渐渐融成水珠,冰凉刺骨。   安国寺外是一片茂密的竹林,苍竹劲挺,绿叶悬翠,卷了边缘的叶子迎着簌簌白雪,不断发出此起彼伏的啪嗒声。   李旦骑马走在鸾玉右侧,山路陡转,尤其是落雪之后,更添湿滑。   沿途上山的人极少,想是因着天气的缘故。   万福阁内,佛像高耸入顶,几十米高的屋檐处,悬挂着红黄相间的布匹,檐铃。弥勒佛通体由数百年长成的白檀木雕琢而就,身披黄缎三百余丈,气势恢宏壮观。   住持坐在左侧的蒲团上捻珠默念佛经,双目紧闭,淡然超俗。   鸾玉跪在佛前,心中忽然空白不知所求。倒是李旦,诚心祝祷后,将三支香火供奉到金累丝松石香炉内,又虔诚的双手贴额,如此反复三次,侧脸,静静地盯着鸾玉,再不出声。   鸾弘与如烟在外面添香油钱,临近的庭院正在举行法会,几届高僧轮番讲经,外来的香客多数都在恭敬听讲,树头栖了几只鸦雀,漫天飞雪愈来愈急,地面堆了一层薄薄的积雪。   鸾玉合上双眼,脑中顿时涌起前世种种。   她自幼与公主皇子一同授学,与六皇子李旦年少情谊比常人深厚了许多。因父亲是武将,鸾玉跟随定远侯府顾伯学了些拳脚功夫,足以自保。   后来父亲战死疆场,母亲伤心过度,紧随而去。梁帝追封父亲为定远王,赐封鸾玉为文南郡主,其弟年满十八可承袭王位。只可惜,后来鸾弘被人挑唆,死在与突厥的战役中,年仅十七,定远王府彻底败落。   鸾弘死后,鸾玉无意中得知,当初梁帝追封父亲,不仅仅是因为他战功显赫,更是为了给母亲一个风光的葬礼。父亲手握重兵,肃王陈炎初嫉妒父亲功高,而梁帝又很早觊觎母亲美色,如此细想,难免不叫人心惊胆战。   父亲的真正死因,鸾弘为何会重蹈覆辙,这一切的一切,必然与梁帝和陈炎初脱不了干系。   当初晋国使者在梁国待了有半月之久,费劲口舌,却无一名公主愿意远嫁,只因晋国民风彪悍,粗俗野蛮,全民尚武,与梁国的儒雅谦和大相径庭。   恰逢六皇子李旦与赵贵妃求娶鸾玉,赵贵妃一怒之下,与梁帝一拍即合,加封鸾玉为文南公主,远赴晋国和亲,彻底断了李旦的念想。   一个没有靠山的郡主,自然比不了大权在握的肃王之女。赵贵妃想扶持李旦登上帝位,势必要笼络权臣。   鸾玉与陆玉明成婚后封为太子妃,姚燕云假借救命恩人的身份博得陆玉安的信任,后又被陆玉明诱引,叛变陆玉安。不光将她所知道的内幕和盘托出,更在成为太子良娣之后,污蔑陆玉安对其不轨。   晋帝怒,恰逢梁国六皇子李旦举兵来犯,遂命陆玉安领兵讨伐,率三十万大军,势必将其赶尽杀绝。   梁晋一役,陆玉安大获全胜,斩杀李旦。   与此同时,京城流言甚广,多传紫微星弱,东宫恐将易主。随后不久,晋帝暴毙,陆玉明登基称帝,因受姚燕云挑唆,怀疑鸾玉腹中之子乃是陆玉安所为,故震怒之下,废太子妃,立姚燕云为皇后。   重重烈火焚烧彻骨,钻心之痛永世难忘。鸾玉眸中愈发坚定,心中所想所图也逐渐明朗清晰。   这一世,必要保全王府荣耀,查出当年事情真相,告慰父母在天之灵。其次,做权臣良将,助陆玉安提早夺嫡,杀陆玉明,灭姚燕云。   三年孝期,是她最后的机会。如前世那般,不久之后,陆玉安会跟晋帝提起改革科举制度,放宽要求,打破千百年来,女子不得参与科举走上仕途的禁锢。   鸾玉师从梁国名满天下的太傅,才学在一众皇子公主之间,一向出众。而晋国历来尚武轻文,前世错过良机,为鱼肉般任人刀俎,今世必要拔得头筹,掌握主动权,科举是她不得不走的一步险棋。   绕过万福阁,李旦熟稔的伸手替她拂去发顶的白雪,又将帽子扶起,小心翼翼的盖住半张明媚俏脸。   鸾玉往后退了一步,李旦悬着的手无处可依,上好的水貂披风挂了些许冰晶,他微微蹙眉,先一步跨过月门,鸾玉跟了上去。   安国寺后院颇为安静,除了寺内的僧人,竟没有看见半个香客过往。   一处简易的禅房内,门口虚掩,里面偶有灯火闪烁,脚底踩着淡雪,虽留下痕迹,却极好的掩饰了脚步声。   鸾玉站在门外,透过缝隙看见一人正在焚香祝祷。她穿了一袭烟青色素服,跪在佛像前一动不动,发间无半点装饰,清脆的木鱼声砸下后在殿内余响连连。   顺着她的方向,鸾玉往旁边打量了一眼,这一看不打紧,却足足叫鸾玉心中吓了一跳。   候着的下人,竟是宫里合欢殿贴身婢女,夏茹姑姑。   据鸾玉记忆,合欢殿住着的疯癫容妃,在鸾玉死之前,都没有离宫半步,如今夏茹姑姑在此,那么跪着的那位,必然就是容妃娘娘。   “施主在此作甚?”   清亮的嗓音由背后传来,殿内那人瞬间回头,与鸾玉注视的目光碰上,平淡似水,威严如炬。   容妃没疯。 第6章   一个僧人匆匆赶来,脸色铁青,脚步仓促。   再看殿内,两人已经不知去向。   僧人上前挡住鸾玉的视线,生生将她逼下台阶。   李旦握住鸾玉的胳膊,屋檐处的雪花簌簌打到帽沿上,愈发衬的冰肌玉骨,娇软可欺。   “我们自万福阁过来,见此处风景雅致,不想竟然叨扰他人,实属无心。”李旦虚礼送上,他眉目清贵,言语间虽客气,却总有种叫人不得不信服的威慑力。   “此处乃寺内弟子清修之地,素不对外开放,还请施主早些离开。”   两人直到出了月门,扭头,那僧人还是一副防贼的面孔。   鸾玉暗想,待日后寻得机会,这极有可能成为与大皇子陆玉容谈判的筹码。   陆玉容一生隐忍聪慧,前世就算陆玉明登基称帝,依旧能够偷得浮生,荣华尊贵。   若能将无心夺嫡的陆玉容拉到陆玉安的阵地,绝对是锦上添花,事半功倍。   乌云密布,天色渐沉,伴随着越来越大的雪花,狂风骤起。   密竹丛生的山路,愈发难走。鸾玉等人牵着马,软帽不断地被吹到脑后,寒风卷积着雪水,不断冲刷面门,发顶,整个脸都是僵硬的,冰凉而又麻木。   驿馆里前厅聚集了不少人,悉数素衣简装,或抬脸看院中积雪,或低声谈论这几日的风云变幻。   许是鸾玉等人气质不凡,又或者众人早已知晓她的身份。回房的途中,鸾玉总觉得芒刺在背,如履薄冰。   走廊尽头是姚燕云的房间,房门紧闭,虽是傍晚,却没有点燃火烛。   如烟进门先解了自己的披风,往外厅收拾茶水。   如意跳上前来,一边轻拂鸾玉帽上的冰凉,一边伸手解开双蝶丝绦。她面色有些潮红,眼珠子咕噜噜的转了几圈,背后的门再无响动,这才压低了嗓音。   “她今日去了几个地方,果然不老实。”   鸾玉抬眉,自己反手脱下披风,抖了抖雪,然后递到她手里,反问道。   “三皇子的燕王府?”   “公主怎知道?!”如意一脸震惊,不自觉拔高了音调,又在如烟的眼色中,飞快的捂住了嘴巴。   “她今日穿的格外庄重,虽然衣裙颜色寡淡,可我认得,那衣料是六皇子送给公主的,姚燕云喜欢,公主便割爱与她。   她从驿馆后门出去的,临走前特意把房门反锁,走的窗户,也难为了那病娇身子。公主你可不知道,她翻窗的姿势,难看死了,就像个在水里扑腾的鸭......”   “说重点。”鸾玉拍了她一把,神情逐渐冷凝,如烟递上一个铜鎏金镂空梅花手炉,复又插了一句。   “你说话便说话,等说完正事,再讲这些无伤大雅的场景。”   如意撇撇嘴,接着说道。   “她先去的燕王府,没见着三皇子,便把一封信交给了管家,也不知道跟人家窃窃私语了些什么,反正她离开的时候,管家对她很是恭敬。   随后,她在长安街找了家首饰铺子,叫七宝斋。我打听过了,京城最好的铺子,姚燕云可真会挑选,敢情在晋国活过似的,熟络的很。   我看她跟掌柜的聊了几句,便跟着进了后厅。公主,你说她去那里做什么?莫名其妙。”   鸾玉微微蹙眉,门口传来隐约细密的脚步声,如意猫儿似的站在门后,那人缓缓敲了三声,声音低不可闻。   “是我。”   如意转身看向鸾玉,她点点头,一阵冷风袭来,顾衡手握长剑,闪身而入,如意迅速关闭房门。   “公主,我......”   “顾衡,你先听着,一会儿再说。”   顾衡一身玄色衣裳,紧身俏拔,顾伯虽然没有跟来,可是却派顾衡一路护送。   “姚燕云这一日行色匆匆,自七宝斋出门后,她又去了家药铺,抓完药,这才环顾四周,原路折返。   公主,你猜,她抓的是什么药?”   如意故技重施,双臂交叉抱在胸前,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   “左右不过是治疗水土不服的方子,还能有什么?”如烟有些不解,但是观如意的脸色,仿佛说的不对。   鸾玉冷声,“祸害人的药?”   如意这会儿彻底惊呆了,不光是她,连如烟都跟着神色失常。且不说平时鸾玉对姚燕云如何信任,就算姚燕云做了什么错事,那病娇身子和花言巧语仿佛就是她的护身符,总能叫鸾玉不去计较。   怎的今日,鸾玉像换了个人一般。   “我跟那掌柜的说,拿一包跟姚燕云一样的药,他便阴笑着配给我。临走之时,他又告诉我,一次一副,保管跟水土不服一般,恶心呕吐腹泻。”   如烟倒吸了口凉气,右手掐住左手掌心,嘴唇紧咬,“她这是要作甚?寻着法子害谁!”   “想必是嫌我碍事,想让我病几日。”   跟预想的差不多,姚燕云迫不及待的想跟陆玉安见面,寻求庇护,玉扳指是她的敲门砖。在此期间,为防鸾玉另有安排,所以才会想方设法困住鸾玉,身体不适才没心思管她去做何事。   窗户边的紫铜雕花香炉青烟袅袅,破了窗户的风将其吹得左右乱颤,满室馨香。   “顾衡,查到什么?”   顾衡上前,鬓角有一绺头发垂下,剑眉星目,只是性情有些寡淡冰冷。   “七宝斋有位专做赝品的师傅,其手法可以假乱真。姚燕云交给他一枚玉扳指,让其在三天内务必仿造出相同的出来。除此以外,其余都跟如意说的如出一辙。”   鸾玉了然,衣服没来得及换,伸手拉开房门,嘴角勾起一抹笑意,“如烟如意,我们去瞧瞧病人。”   姚燕云的房间虽小,可所需物品一应俱全。墙角立着一方黄梨木橱子,前头是雕花云锦屏风,熏了梨花香气的手炉放在床头,窗户紧闭,连丝细风都透不进去。   听见脚步声,她连忙闭上眼睛,香囊贴身放着,少了玉扳指,心里总觉得忐忑不安。   晌午过后没多久她便回了驿馆,将珠钗首饰悉数摘下收好,又仔仔细细用地丁和土黄连揉成汁液,涂抹到脸上脖子上,整个人看起来皮肤暗黄,匮乏无力的样子。   为了怕人闻出气味,她特意将手炉搁在床头,香气缭绕,极好的掩盖了土黄连的鸡屎味。   鸾玉推门直入,走到床前,看到那手炉,复又扇了扇鼻间的浓烈香气。   如意瞥了眼橱子,朝鸾玉使了个眼色,又努努嘴,示意药就是藏在里头。   半晌没听到鸾玉叫她,姚燕云觉得身子上出了好些汗,手脚黏腻,再装睡下去,眼皮难免不断跳动,故而她翻了个身,佯装初醒。   “阿玉...公主,你们什么时候回来的。”   她咳嗽了两声,费力的想要支起身子,却被鸾玉用手按住肩头,替她提了提被子,柔声说道。   “我见你愈发厉害了些,不如叫驿丞请个大夫,你身子本就柔弱,别耽搁久了,落下病根。”   姚燕云蹙了蹙眉,泪珠子啪啪滚落,“公主,别为了我这个下人,叨扰驿丞大人。我再歇两天,自会好的。”   说着,顺势又咳了几声,只是,兴许因为地丁和土黄连涂抹不够厚实,眼角泪水划过的地方,颜色淡了许多,一条白线横亘在她脸上,鸾玉装作没看见。   “哎呀!”   墙角传来一声惊呼,也不知如意怎么就撞到了橱子上,好巧不巧,里头的衣物首饰哗啦啦落了一地,好不热闹。   姚燕云见状,连忙硬撑着坐起来,“如意,你不用收拾,一会儿我自己安置。”   鸾玉一把按住她的左肩,五指用了力道,抓的姚燕云哎吆一声,又重重摔到床上。   就在此时,如意精确的找到那一包药,高高举起,装作无辜的扬声问道。   “这是什么?怎么一股子药味?”   闻言,鸾玉惊讶,回头对上姚燕云目光,那人嘴唇发抖,像是很委屈似的。   “今日我实在难受,身边也没有伺候的人,便托驿丞帮忙买了几服药。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咳咳,让你担心了。”   如意跨过去,探着脑袋打量姚燕云,“对了,锦竹去哪了,你都病成鸡了,她怎的不来照顾?”   姚燕云做事向来谨慎,谁都不信。锦竹跟了她好些年,饶是如此,今日她行事之前,还是将锦竹打发到外间,只说不要过来打扰。   若非脸上被汁液掩盖,此时必能看到姚燕云由白涨红的脸,偏生鸾玉现在也不阻止如意的胡言乱语,这让姚燕云心中五味杂陈。   如烟接过那包药,细细看了一圈,柔声说道,“回头确实该罚锦竹,丫鬟使唤不动,却要劳累驿丞大人。若是嘴碎的传出去,岂不是叫人笑话我们大梁不知礼法,不懂尊卑!连小小的下人都约束不了,将来公主如何立足。”   “不,是我看锦竹太累,才让她去睡的,你别怪她。”姚燕云打断如烟的话,仿佛怪罪锦竹,便是如烟不通情达理一样。   “都是奴才,怎的就她累,少教!”   如意一语双关,姚燕云知道,这话是冲她去的。   “罢了,燕云心疼锦竹也在情理之中。毕竟锦竹与燕云互相扶持那么多年,感情自然是好的。只是回头,我定要好好谢谢驿丞大人,谢他不辞辛苦,面面俱到。谢他不仅照顾我,还把我的随从伺候的无微不至。   如烟,把这药煎了,一会儿送过来,亲自喂燕云喝下,瞧你瘦的,可不能让外人觉得我苛待下人。   燕云,放宽心,等身子好了再做活。”   姚燕云胸口一滞,好难受! 第7章   夜里,鸾玉浅眠,便坐在书案前,拿着自驿丞那里借来的《晋国录》,细细研读。   对面的如烟拄着胳膊点了好几回头,噼里啪啦崩着油星子的烛火,险些把那一头青丝燃成灰烬。鸾玉终于搁下书籍,将那火烛往旁边推了推,命令般说道。   “回去歇息。”   “我不困,不困..”说着,又连连打了两个哈欠,眼泪迷了双眼,又热又糊。   “去吧,明早记得,提前熬好汤药给她备着。”鸾玉自复生之后,便睡得很少,她总怕一觉醒来,这是梦。痛是真的,梦是假的。   “公主,你也别熬太久,伤身。”如烟搓了搓眼睛,剪了灯芯,火苗噌的窜了老高,紧接着听到外头门开的声音。   鸾玉嘴角微微挑了挑,这已经是第六回了。姚燕云的步伐每次愈加蹒跚,轻浅,甚至能听到她扶墙挪动的声音,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大雪下了三日,地面积了厚厚一层,屋檐处冰锥子粗细不一,或长或短的悬在头顶。抬眼望去,四处都是白茫茫的澄澈,晃得人睁不开眼。   庭院中有棵百年古槐,树身蜿蜒曲折,硕大的疤印覆了白雪,如同老人的慈眉笑脸。   “公主,檐下风大,仔细别吹伤了身子。”如烟利索的过去,将披风给她系上,又拍了拍上面微不可查的褶皱。   素净的锦面上以银线勾勒,几朵纯白的海棠花栩栩如生,领口缀着团绒,是上好的狐毛,软滑暖和。透过披风,隐约看见里面淡青色的衣裳,对襟小袄下面,是藕色如意云纹裙,清雅脱俗。   “她起了?”   鸾玉回头,恰好看见李旦从抄手游廊尽头走来,英姿勃发,俊俏贵气。烟青色锦服,束以鎏金镶紫玉缎带,袍尾金丝银线滚边雕琢,袖口和领口偏又别出心裁的以暗纹绘了几朵海棠,只有在光下才能看的透彻。   “刚起,又吐了,我经过的时候瞥了一眼,小脸蜡黄,有气无力的在那翻箱倒柜,估摸着今天还会跟着进宫。”如烟看见李旦,早些让开地方,远远站过去。   两人站了一会,或许都不知要说些什么,便由着细密的雪粒子被风吹进檐下,冰凉凉的落在脸上。   宫里来的人候在外头,只有几个御前的人等在前厅。   驿丞搓着手,看见两人,朗声说道。   “臣以为公主还要好些时辰,这下正好,宫里的人也不用等太久。”说着,做了个请的姿势,李旦与鸾玉刚抬脚,便看见姚燕云提着裙角飞快的朝着她们小跑过来。   行至跟前,尤能看见她脸色苍白,气喘吁吁。   姚燕云精心打扮过,以细粉遮住脸色的暗黄,一朵牡丹花钿绘在眉心,抹了口脂的嘴巴也不似昨日那般暗淡。水蓝色百褶衣裙,斜襟绣花小袄,用的是华贵的料子,随着走动起伏,变幻出多种光彩。   “公主,我来晚了些。若非身子不适,我该早早候在外面的,咳咳...”   “不妨事,看你,身子本就娇弱,不然,今日便在驿馆好生歇息。”如烟手里捧着药碗,正好站在姚燕云后头。   “虽然公主与我云泥之别,可我待公主,却总像妹妹那样。这本是逾矩的话,可今日对于公主非同寻常,若我不能伴于左右,心里不会安生。”她说的情真意切,听得鸾玉心里阵阵冷笑。   “既知是逾矩的话,往后莫要当着众人说了,今日驿丞大人听了,笑笑而过,他日别人听去,少不了拿你做笑柄。   你与如烟如意对我的情谊,我自然知晓。今日你不去,我心里便觉得空落落的,终不是滋味。”   鸾玉三言两语,却叫驿丞不由得多看了姚燕云几眼。初入驿馆,他以为姚燕云真是鸾玉的姐姐,便格外厚待了许多。眼下瞧这光景,原是攀高枝往自己脸上贴金的,心里着实轻贱这等女子。   姚燕云见她虽然松口,却处处踩践自己,窝了一肚子火,不得不打碎牙齿咽到肚子里。若日后嫁给陆玉安,还怕不能扬眉吐气?   想到这里,她便面上做笑,“是。”   “如烟,快把药端给燕云,这时候凉的差不多,赶紧喝了,别让驿丞大人等太久。”   姚燕云面色骤然惊慌,连连推辞,“不用,不用,我好多了。”   “大夫开药,都是按剂量来的,我瞧着你的药还有两副呢。你喝就好,不会耽误多少时候。驿丞大人,劳烦你等一下。”   鸾玉接过来碗,往姚燕云面前拱了拱,她虽面色恬淡,双眸却是不容拒绝的坚毅。   “下官本分。”驿丞拱手往后退了两步,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姚燕云。   一碗喝光,姚燕云只觉得肠肚纠缠,那股子恶心的感觉油然升起,可是当着这样多的人,便是再难受,也只能装作无事。   待如烟被如意拉上马车,姚燕云刚要踩上脚蹬,却见如烟回头,吩咐下人一般,“姑娘,这车有些挤,你便与锦竹她们跟在车后,也好透透气。”   天上还在飘雪,只是雪粒子渐渐变小,擦着耳边仿佛私语一般。姚燕云为了身量好看,里头穿的并不厚实,脚上那双缎面镶珠的鞋子,被雪浸染,混了泥土,颜色愈发脏污。   她紧咬着嘴唇,双手藏在袖中,凛冽的风呼啸而过,墙头屋檐的积雪扑簌簌的扬起,迷了眼睛。她抬起头,恰好看见酒楼高处,两个男子居高俯视。   其一姿容华贵,锦衣玉服,只是眉眼间有些傲气。那人盯着马车,不知想到了什么,与旁边的人说了几句话,便爽朗的笑了起来。   “姑娘快些走,后头的人都抱怨呢。”锦竹悄声提醒她,姚燕云连忙回过神,快步跟了上去。   “殿下不去,不怕陛下怪罪?”   “梁国弄一个假公主和亲,赐了封号又如何,骨子里流淌的又不是皇家血脉。本宫称病不去已经给她颜面,若不然,直接将她退回梁国。”   华服男子正是晋国太子陆玉明,他神情极为不屑,似是受到奇耻大辱一般。   天色阴沉,乌云笼罩在上空,稀疏的雪花断断续续的洒着,原本肃静的街巷,因为梁国公主的车驾而变得异常热闹起来。两旁围观的百姓,争先看着热闹,熙攘嘈杂。   骏马嘶鸣,呼出的气息形成一团白雾,车轮压在铺满雪的石板路上,发出浓重的吱呀声。李旦与鸾弘骑马走在前面,雄姿英发,气度不凡,自然招来不少注目。   晋国宫殿不似梁国那般奢华,更有种庄严肃穆的稳重感。   晋帝虽年迈,双目却十分精神,他端坐于皇位之上,两侧分列宫女内侍。再往下便是诸皇子。   鸾玉宁心静气,步步谨慎,余光瞥见两位皇子,唯独少了太子陆玉明。这一如前世那般荒唐,然而晋帝最终也没有因此处罚他。   一来是因为高皇后,二来还是因鸾玉身份毕竟不是皇家血脉。   晋帝赐公主府,并赏赐珍宝无数,下令三年后,梁国文南公主鸾玉与晋国太子陆玉明成婚。   因李旦身份特殊,两国关系不甚融洽,故而并未以皇子身份张扬,只与郑渊一般,分列鸾玉左右。   朝拜完毕,晋帝令四公主陆玉瑶带鸾玉一行游览赏玩。临离开之前,鸾玉状若无意的看向陆玉安,恰好撞见他踌躇的目光,电光火石一般,陆玉安飞快的别开脸去,鸾玉看见他骤然蹿红的脖颈以及染了薄晕的耳根。   陆玉瑶穿的也算素净,太后崩逝,加上三日大雪,宫内显得萧条许多,鲜少看见其他颜色。   她走在前头,鸾玉不远不近跟着。陆玉瑶本性并不坏,只是自小嚣张跋扈惯了,喜欢为所欲为,乖戾暴躁。   前世李旦被陆玉安斩杀之后,陆玉瑶在当晚便跟着殉葬了,性情着实刚烈。   兴许是嫌他们走得太慢,陆玉瑶停下脚步,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鸾玉,复又看向她旁边的几个人,忽然扑哧一声笑道。   “你们梁国不是最重礼仪,怎的一个下人穿的跟公主一般,就是长得丑了些。”   她是对着姚燕云说的,言语犀利,毫不留情。   周围顿时发出稀稀拉拉的笑声,陆玉瑶很是得意,扬扬下巴,双臂抱于胸前。   姚燕云把那两只鞋子往裙底藏了藏,上面布满了泥泞,早已看不出原本的花色。   “倒是让公主见笑了。”鸾玉并不介意,莞尔与她回道。   姚燕云的心思不在于此,她们走的时候,陆玉安递上去一份折子,想是有事情与晋帝回禀,故而并未一同离开。   “燕云,你可是丢东西了?”见她失魂落魄,左顾右盼的样子,鸾玉心里的嘲弄更甚一层。   姚燕云连忙点头,“我丢了一块帕子,虽普通,毕竟是女儿家贴身之物,若是被旁人捡到,奴婢说不清楚。公主,你们先行,我找到后再与你们汇合。”   陆玉瑶哼了一声,率先迈开步子,也不知与鸾玉胡说了什么,总归气氛很是融洽。   姚燕云站在一假山后头,这是下朝的必经之路,她探着脖子张望了许久,还是没能看到陆玉安的身影。   她搅弄着帕子,低低哀叹了一声,冷不防假山上头传来问候。   “是谁?”   姚燕云吓了一跳,抬眼,一身穿素白锦袍的男子正扒在假山上头,眉清目秀,大片的雪块子从天而降,姚燕云连忙往后退了几步,警惕的看着来人。   那人翻身下来,色眯眯的盯着姚燕云,嘴角还有些许口脂,想是跟人厮混过的。   “你是哪家的宫女,怎的我从未见过?”他欺身上前,深深吸了口气,叹道,“真香!” 第8章   “我不是宫女,我是梁国公主的长姐,还请公子自重。”姚燕云不想与他惹上瓜葛,更不想被陆玉安撞见她与旁人拉拉扯扯。   那人皱着眉头,忽然一掌拍在假山上,觅食的鸟雀扑棱棱被吓飞,他爽朗的笑道。   “对了,今日梁国公主朝见皇上。我想晋国没见到你这样标致的美人,娇弱似水,美艳如花,姑娘,你叫什么?”   他举止形态有些放浪,竟伸手去摸姚燕云的胳膊,姚燕云推拒不得,不知所措之时。只听厉声一喝,如当头一棒。   “陈世子,皇后娘娘与陈国公若是知道你在此胡闹,恐怕还得罚你去跪祖宗祠堂。如果我没记错,上一回儿你跪祠堂,是半个月前。”   那人精瘦干练,眉飞入鬓,双眸炯炯有神,自有一番正气岿然在身,是陆玉安。   姚燕云悲喜交加,陈世子瞬间认怂,“三皇子,我就跟人说了几句话,你可别当真,也别去皇后娘娘那里参我。”   “那自然是好的。”   全程几乎没看姚燕云,陆玉安沿着青石板铺就的台阶,朝花池方向走去。   “殿下留步!”姚燕云禁不住柔声叫道,陆玉安回头,一脸不解。   “你可看过信了?”姚燕云不敢多说,又怕陆玉安听不明白,陈世子杵在旁边,满头雾水。   陆玉安定住,神色明显有些怀疑震惊,他看着姚燕云,双手渐渐负于身后,由掌变拳,又缓缓松开,眉宇间自然流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   “好啊,我想着今日没看见你,原是在这跟人勾勾搭搭。陈文永,你还要不要脸了!”   没人看见那一脚是怎么踹过来的,陆玉瑶声音刚落,陈文永已经重重砸到假山边上,骨碌到雪堆里,好不狼狈。   陈文永是四公主陆玉瑶早就赐婚的驸马,只是陆玉瑶向来瞧不起他。   此刻他鼻梁撞破,紫红的血瞬间沿着嘴巴往下淌,右脸划破皮,鼓起来的脸颊完全没了方才的俊俏。   他神色恍惚紧张,看起来极其惧怕陆玉瑶。   “瑶儿,适可而止。”陆玉安出言劝道,姚燕云不知何时,已经站到陆玉安旁边,楚楚可怜的委屈样子,叫人看着更加来气。   “这又是个不要脸的,穿的比公主还要隆重,敢情是上赶着找人勾搭。   呸,不如我今日大发慈悲,带你俩到母后面前,替你们做个媒,也好成全一段狼狈为奸,男盗女娼。”   陆玉瑶疯起来,根本不计后果,身边围了一圈宫女内侍,鸾玉就站在不远处,冷冷看着处于水深火热中的姚燕云。   姚燕云面上一阵青一阵白,若不是香粉擦得多,这会儿别提会有多难看。   “瑶儿,胡说什么。”陆玉安面上有些愠怒,尽管对姚燕云没有初见那种悸动,可毕竟当初救过性命,故而听不得陆玉瑶对她劈头盖脸的训骂。   “三哥,莫不是你也被这狐媚子勾了魂,你瞧她瘦的跟病鸡一样,眼珠子一转我就知道她要做什么。”   陆玉瑶嘟起嘴,上前拖着陆玉安的胳膊左摇右晃,将他跟姚燕云隔离开来。   鸾玉忽然扭头看了眼如意,陆玉瑶倒是跟她不谋而合,如意撇撇嘴,一副你看你看我说的对吧的样子。   “瑶儿,越发放肆了。这位姑娘在我年少之时曾经有恩于我,并非你说的那般令人不齿。还有,你身为公主,又当着梁国公主的面,如此大放厥词,皇后娘娘听到了,少不得罚你去抄女戒。”   姚燕云心惊,却没想到陆玉安会当着众人面将此事说出,她不敢抬头,余光扫向鸾玉,见她并未出现异样,只想着赶紧找个由头将此事遮掩过去。   “救过你?三哥,你还需要旁人去救,晋国上下,统共有几个人是你的对手。”陆玉瑶只以为陆玉安在诓骗自己,为姚燕云开脱。于是看姚燕云的时候,更加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啊!啊呀!救命!”   陆玉安跟陆玉瑶低头解释的时候,却听见一声尖细的叫喊,自面前那人嘴里吼出,然后便听到扑通两声沉重的落水声,回过神来,结了一层薄冰的花池里,两个人张牙舞爪的上下起伏,水面上升腾起一片雾气,看着都觉得冰冷刺骨。   陈文永刚站起来,便被谁推了一把,直直朝着水面扑了过去,正好压着姚燕云栽进冰水。阴凉弥漫周身,出于求生的本能,他连忙抱住姚燕云的脑袋,努力往上挣扎。   被灌了几口冰水的姚燕云,根本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明明方才鸾玉站在池边,她伸脚绊了一下,怎的自己忽然变换了方位。   身上的夹袄浸了水,越发厚重,她本就吐了一夜,身子匮乏无力,如今被陈文永强行压住脑袋,只觉得凉水灌进鼻孔,嘴巴,呛得嗓子干疼,撕裂一般的拉扯胸口,耳畔全是咕噜噜的响声,更像催命的水鬼,让她殊死挣扎。   “快救人!”   陆玉安上前,经过鸾玉的时候,见她忽然踉跄几步,几乎没有犹豫,他伸手扶住鸾玉胳膊,那双眼睛清澈见底,脱口而出的话让他有些尴尬。   “你我可曾见过?”   陆玉瑶挽着腰间的香囊,看热闹似的指挥那几个内侍打捞,明明近在咫尺,却总要在姚燕云靠岸的时候,被她妨碍,继而推远。   鸾玉站定,右手将一缕发丝掩到耳后,呵气如兰,沉着自若。   “见过。”   陆玉安眸中一喜,双手愈发握紧,“何时?”   “城门口,我进京那日。”   眼中火苗瞬间熄灭,陆玉安嗤笑自己妄想,转头看向陆玉瑶,这会儿两人已经被捞了上来,湿淋淋的冻成了冰块,上下牙不断地摩擦。   远处李旦和郑渊赶了过来,李旦面色着急,看见鸾玉好生生的站在岸边,不由得长舒了口气。   “瑶儿,你还闹!”兴许没见过陆玉安对自己发这样大的脾气,陆玉瑶先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撇嘴巴,双脚猛跺,一边跑一边回头招呼。   “叫你欺负我!”   姚燕云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地方,画的精致的妆容被水泡去了大半,露出那张因为呕吐变得蜡黄的小脸,发间珠钗凌乱的挂着,脑后是濡湿的青团,衣裳领口扯开一片,露出平坦的前怀。   冷,冷到上下牙不断地摩擦碰撞,咬到舌头,没有知觉。   李旦站在鸾玉旁边,那情形落在陆玉安眼里,总觉得有些扎眼。   他脱下披风,上前蹲下,盖在姚燕云身上,轻声安抚。   “待会儿回去,我会找太医帮你瞧瞧,不要伤了身子。”   姚燕云哆哆嗦嗦的看着他,忽然抽泣不断。她伸出手,刚要就着陆玉安的胳膊起来,只听鸾玉十分凑巧的一句自言自语,却清楚无比的落到陆玉安耳朵里,让他浑身一震。   “当年我也救过一个少年,可惜,日子久了,我都忘了他的样子。”   陆玉安陡然站直身子,难以置信的看着鸾玉。他的面前仿佛骤然回到少年时候,在一所庙殿,那女孩一脸笑靥如花,一边为他描眉涂唇,一边露出白皙的牙齿。   她的眼睛恰如鸾玉这般澄澈透亮,好似一汪春水,稍稍搅动,便让人觉得神清气爽。   “殿下,皇后娘娘来了。”   远远瞥见皇后的仪仗,胡茂低声提醒。   陆玉瑶趾高气昂的拽着皇后的衣袖,指着他们方向,他们来的这样迅速,根本来不及反应。   鸾玉与众人行过礼,齐齐退让出一片空地。   那眉眼富贵的女子,严厉的审视两个一身狼狈的男女,看清陈文永之后,心里气不打一处来。   偏偏陈国公与她兄长高澈高丞相最近走的极近,也不好罚的太过。复又仔细打量了姚燕云,嘴里低斥。   “这种狐媚子,打死算数。”   闻言,姚燕云浑身骨头一软,身上盖着的披风骤然滑落,眼泪汪汪的看着陆玉安,悲痛欲绝,“皇后娘娘恕罪,奴婢冤枉。”   事情没有弄明白,陆玉安虽然觉得不对劲,却不好在此时见死不救,他上前,拱手求情。   “皇后娘娘开恩,瑶儿做事荒唐。方才我在场,可证明陈世子与这位姑娘并未逾矩。”   “三哥!”   陆玉瑶翻了个白眼,恨不能立刻跟陈文永把事情闹大,解除了婚约。   皇后心里明白,陈文永是个什么性子,她早就看的分明,只不过碍于情面,一直没有处置罢了。   一声冷哼,面上却带着笑,“燕王殿下求情,本宫自然要给面子。虽无下作的事,可看她穿的这般不知廉耻,又如此失宜,若不惩治,我这后宫之主难免被人非议。   那么便轻罚好了。”   姚燕云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听皇后这样讲,知道捡回来一条命,哪还敢再出声。   偏生鸾玉笃定了不开口,不偏袒,皇后瞥了她几眼,更加知道这婢女可以随意处置。   “拖到宫门口,扒去裤子,打二十板子算了!”   她拨弄着新染的红色指甲,轻轻吹了口气,抬头漫不经心的看了眼天色,如同居高临下俯视蝼蚁一般,“叫宫女内侍都过去瞧着,以儆效尤!” 第9章   宫门口里三层外三层站满了内侍宫女,有些看不到行刑的,便踩着石头,踮着脚尖,或扒着树枝子,张扬着脑袋努力去够。   阴沉的天色,伴随着偶尔落下的雪粒子,寒风呼啸疾驰,看热闹的纷纷抄起手,缩着脖子跺脚取暖。   两个侍卫连拖带架,将早就瘫软的姚燕云固在长条凳上。   她浑身湿透,被冷风吹遍,活动的时候能听到冰碴子咔咔作响。现下小脸白的没有一丝血色,紫青的嘴唇不断地上下摩擦,牙齿咬到了舌头,腥味弥漫在整个口腔,耳朵却是异常清醒。   周围人群的嬉笑声,指责声,嘲弄的不屑声,如潮水一般席卷而来。   “就这长相,还去勾搭驸马,简直不知天高地厚。”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一个下人,穿的比主子还要隆重。你瞧瞧那鞋,还掉了一只,上头的珠子,怕不是盗来的。”   “这是梁国的宫女?穿戴也太奢华了吧。处心积虑打扮成这幅样子,难不成一早就知道驸马在宫里?哪是安分守己的样子!方才我远远看了一下梁国公主,真真是个美人。”   “这公主对下人还真是宽容,要是搁咱们主子这里,她敢穿成这般招蜂引蝶的样子,准就发落了。”   ......   实心板子啪的一声落下,清脆响亮。姚燕云只觉得骨裂筋断,两只手被绑在凳子上,抠进掌心的指甲似乎劈裂。双脚使劲绷着,小腹涌起的寒意让她倍感屈辱。   她咬着嘴唇,心里一遍一遍的咒骂鸾玉,恨她没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恨她总是那么好运,明明自己绊了她一脚,明明该落水被嘲笑的是她。   在定远侯府养尊处优了那么多年,今日却被扒掉裤子当众杖责。且不说板子落下那股钻心的痛楚,单是翘首企盼的宫女内侍,足以叫她情绪崩溃。   流言最是迅猛,何况她是梁国人,被牵扯进来的另外那位是驸马,宫中人多口杂,事后必然成为茶余饭后的笑料。   “都看看,这是皇后娘娘吩咐的。在宫里,首要事务便是伺候好主子,要是跟她一样,一门心思想着狐媚他人,攀龙附凤,下场便是如此。不,比她还要严重,今日若非燕王殿下求情,这奴才必然是要打死的。”   高皇后身边的嬷嬷不屑的抬着脸,斜光扫过人群,赫然警告道。   假山旁,花池边,破开的水洞很快结了一层薄薄的冰层。   高皇后坐在水榭中,陈文永跪在下头,早有人给他盖上一件皮大氅,多少挡了些风寒。陆玉瑶趾高气扬的拿着鞭子,时不时甩出几声以作震慑。   “瑶儿,这事情既然已经查明,便与驸马没有干系,左右不过是贱婢惑乱人心。此事你不要揪着不放,也莫要去烦扰你父皇,听到了吗?”   “母后,你都不帮儿臣......”   “好了!”   高皇后似是愠怒,低眉瞥了她一眼,耐心全无。   陆玉瑶悻悻的闭了嘴,却又觉得不解恨,遂用尽全力甩出一鞭,劲风撕破了陈文永的大氅,皮毛四散。他胆战心惊的往后坐了下去,右手摸着伤处,两个眼珠子仿佛要瞪出来似的,滚圆无神。   鸾玉觉得二十板子差不多快打完了,便慢条斯理的对着皇后福身,虽谦卑却不失仪态。   “皇后娘娘,鸾玉日后定当严加管教,不会让今日之事重蹈覆辙。还请皇后娘娘开恩,饶了她吧。”   高皇后眯起眼睛,上下仔细看了一遍鸾玉,也知此事不宜做的太过,毕竟有关两国和气。观鸾玉态度,似乎与姚燕云是不大对付的,不如卖她一个人情,日后也好行事。   她摸着溜光润滑的把手,笑着说道,“罢了,看在文南公主的份上,本宫也不愿跟贱婢计较,一会儿叫人停下吧。   瑶儿,这是你未来皇嫂,日后你与她多走动,也好缓解她的思乡之情。”   陆玉安心里松了口气,方才不便跟过去,只是想着二十板子虽打不死人,可扒掉裤子打却足以让一个姑娘颜面尽失。   想到这里,终是觉得有些对她不住。   “多谢皇后娘娘,日后还要劳烦公主了。”鸾玉望着陆玉瑶,她正忙着收鞭子,鞭尾沾着陈文永衣服的碎屑,那人趴在地上,只差嚎啕大哭。   “客气,我与你算是投缘的,大概应了那句话,美人惜美人,哈......”   高皇后一记白眼,陆玉瑶戛然而止,剩下的几个“哈哈哈”卡在嗓子眼,不吐不快。   有些油滑的内侍,多半在宫里呆的久了,看到那一片雪白变成殷红,心中难免悸动燥热,尤其衬着皑皑白雪,更令人遐想万分。   “十七,十八..”   “等一下,皇后娘娘有令,停手吧。”尖细的嗓音不紧不慢的飘来,那内侍拍了拍衣服下摆的雪,阴阳怪气的吩咐。   “二十。”   侍卫正好数完最后一声,板子啪的砸下,血水四溅。   姚燕云恨不得晕死过去,偏偏这痛感,麻木感异常清醒,绳子解开,她跟麻袋一样,重重的跌了下去,后臀已经没了知觉,她扭过头,雪地里殷红一片,平素里引以为傲的身体,此刻成了光天化日下的笑柄,坦诚在一个个下贱的奴才眼里。   她蠕动了一下,只有鼻腔是热的,寒风吹冷了脸面,吹得那些血水渐渐凝结。没人上前扶她,所有宫女如同看待恶蛆一样,避之不及。   她死咬着牙关,匍匐在地,右手摸到伤处,瞬间糊了掌心。人群渐渐散开,看热闹的各自得到了慰藉,等着回去茶余饭后,调侃作乐。   “贱婢!”   陆玉瑶走上前,手里的鞭子将要甩上去,陆玉安眼疾手快,握住她鞭尾,将她挡在身后。   “瑶儿,得饶人处且饶人。”他知道事情前后如何发生,自然也知道姚燕云今日是替谁受过。   无论于情于理,这件事情都该适可而止。至于他想弄明白的原委,势必半点不能出错。   鸾玉站在陆玉安身旁,第一次看到姚燕云这般狼狈可怜,人心变冷变硬很简单,死一次便够了。   “燕云,你可知错?”鸾玉这话无异于雪上加霜,当着下人的面凌/辱完,又要在陆玉安和陆玉瑶面前再行羞辱,这简直让她双目赤红,恨不能生吞活剥了鸾玉。   “问你话呢,瞪着病鸡眼看什么看,鬼似的,陈文永脑子进水了,竟然饥不择食。”陆玉瑶说的愈加尖酸刻薄,却又句句在理,听得如意想当场鼓掌跳跃,知己难逢,知己难逢啊!   姚燕云喉咙顶着一口血气,强忍着趴在地上,满脑混沌如同山崩地裂,巨浪咆哮,激的她浑身抽搐,忽然面前一片空白,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也不知是被气晕还是被打晕了。   “鸾玉,今日你可得好生谢我,替你解决了这样一个贱婢。”陆玉瑶十分得意,背着双手踢了姚燕云一脚,果然不是装的。   守在不远处的郑渊看着李旦逐渐紧绷的肌肉,觉得有些奇怪,却又被他凛冽的气势吓到,不敢询问原因。   李旦的头颅是被面前这个劲拔精瘦的人砍掉的,他永远忘不了那双杀伐果决的眼睛,如今他就站在对面,与自己心爱的女子比肩而立。   鸾玉下意识的扭过头,恰好看到这一幕,李旦向来温文尔雅,和煦如春,此刻笼罩在他周身的诡异,陌生而又恐怖。   出宫的马车候在城门外头,雪已停,殿外的内侍宫女忙着扫雪,焐热铜缸,来往搬柴的内侍行色匆匆,再过半个时辰便要巡检,若是被查出丝毫瑕疵,便是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得。   鸾玉在车内与如烟换了衣裳,如今姚燕云半条命和脸面都没了,想是一时半会不会有心思去害旁人。   马车沿路回了驿馆,只有两个人在拐角的时候,悄悄去了偏巷。   巷子极窄,积雪已被堆到两侧,一匹枣红色的骏马不停地抬着蹄子,鼻孔冒着粗气,看到来人,又极其乖顺的低头蹭上脑袋。   “工部是否出事了?”鸾玉一边走一边问,摸着骏马的鬃毛,顾衡连忙跟上。   “公主看的没错,工部侍郎从殿内离开之后,一路去了齐王府,在府内待了有半个时辰后,齐王陆玉容和工部侍郎一同从偏门离开。他们很是警惕,跟到宝和园,外头守卫森严,我不敢跟的太近。伏在屋檐上,只能看到他们在一堵墙前待了许久,工部侍郎样子很是慌张。”   宝和园是晋帝避暑过冬的住处,冬暖夏凉,景致宜人。   这堵墙,难道就是前世让陆玉容受罚的那面影壁? 第10章   燕王府,华灯初上。   胡茂站在书房门口,使劲跺了跺脚,摘掉帽子,又把披风脱下来用力抖了抖,交给旁边的婢女。   推门而入,巨大的黄梨木书案前,明烛摇晃,借着那一缕溜进去的冷风,扑朔不定。   陆玉安坐在案前,虽然眼睛投在书籍上,可精神有些恍惚。   见胡茂回来,他索性不再勉强,开口便问。   “太医过去了?”   “回殿下,过去了,姚姑娘现下不肯见人,隔着老远都能听见摔碗砸桌子的声音。”   姚燕云虽然被打了板子,力气反倒长进了不少。   陆玉安皱着眉头,他从来不会看错人,第一眼看到姚燕云,他就知道她不是当年那个明媚的少女。   只是时过境迁,陆玉安不可能像当初那般执拗的问人姓名,感恩图报。   桌上还放着那封信,姚燕云早些日子送来的,无非是诉衷肠,约他见面的信件。与从前的字迹一样,也就是说,如果姚燕云是假的,那么从始至终,所有的信件,都是假的。   真正救他的人是谁,鸾玉?陆玉安摇摇头,这人身份特殊,将来只可能是自己的皇嫂,是他不能肖想的女子。   胡茂双手抱着暖炉,缩着脖子打了个哆嗦,“殿下,今夜梁国使者返程,明日京兆尹会派人帮文南公主迁居公主府,嘿嘿,离咱们燕王府不远,两条街便到了。”   “她身边那两人,可查清身份?”   “查了,果然是梁国六皇子,另外那个是文南公主的亲弟,鸾弘,还未袭王。   殿下,那六皇子李旦也是个痴情种子,他与文南公主青梅竹马,早些时候跟赵贵妃提过亲,可惜被驳了回去。后来梁帝给他赐婚肃王之女,想必将来是有立储的意思。”   说到是非,胡茂双眼发亮,抱着手炉凑到陆玉安跟前,一副意犹未尽的样子。   “痴情?给不了承诺的纠缠都是无耻行径!”火苗子啪的一声,爆出几粒灯油。   胡茂吓了一跳,倒是陆玉安神色如常,起身看了眼窗外,稀疏的雪花又开始下了,夜里无风,能清楚的听到雪花落地的动静,如同隔着衣服挠痒,让人不能尽兴。   “原想着是太子看不上文南公主,朝见连人影都没到。现如今看来,文南公主心里头,估计也早就有人了,否则,李旦怎可能护她一路,不顾赵贵妃脸色。   啧啧啧,可惜了...”   “今夜何时启程?”   “啊?”胡茂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巴满是疑问。   陆玉安转过头,“李旦等人,何时启程?”   李旦和鸾弘离开,鸾玉必然亲送。陆玉安不知道要做什么,可是不做些什么,他又没法坐的安宁。   “这会儿应该出城了吧,夜黑路滑,最多走到十里亭。”胡茂掐指算了算时辰,却见陆玉安从屏风处一把扯过披风,麻利的披上,扭头命令道。   “走!”   两匹快马疾驰在长安街上,雪夜无人,偶有犬吠。刮起的帽沿披在脑后,衣角飞扬,扑扑簌簌的声音夹杂着马蹄子此起彼伏的清脆,胡茂被远远甩在后头。   十里亭是一处很高的陡坡,陆玉安拉紧缰绳,马匹原地打转,发出暴躁的嘶鸣。   远远望去,一条蜿蜒的黑色正由南往北慢慢行进,距离十里亭很近,他甚至能清楚的辨认出鸾玉的身影。   她跟那个人相对站了许久,然后便孤孤单单看着梁军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久到让陆玉安以为她被冻僵了。后来鸾玉离开,陆玉安从十里亭来到她观望的地方。   他以鸾玉的站姿看向远处,他不知道鸾玉到底在看什么,却又无比好奇她看的时候到底在想些什么。   难道真像胡茂说的那般,她跟李旦,的确青梅竹马?   不,绝对不可能。   燕王陆玉安在十四岁便被赋予了开府建牙的权力,而太子陆玉明不过十六岁才能招揽门客。其母淑妃生前十分得晋帝喜欢,只是美人薄命,生产完便香消玉殒。晋帝心怀亏欠,便把宠爱弥补到陆玉安身上,极尽全力满足其要求。   生在皇家,很多事情身不由己。幸陆玉安聪慧过人,胆识谋略又十分杰出,晋帝对其喜爱日甚一日,这也是陆玉安生平自负的根本。   胡茂揪了揪披风,山高风大,漫过头皮冷到发麻。陆玉安居于马上,身姿笔直。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错,他总觉得,这事跟文南公主脱不了干系。   翌日清晨,天蒙蒙亮,昏黄的日头终于在弥漫的乌云中露出一点光彩,屋檐处的冰锥子慢慢松动,一滴滴的往下落水,院中被白雪盖住的花枝,渐渐露出本来的面貌,孑然耸立。   工部尚书身着便服,在燕王府前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便见陆玉安神情困倦的从书房处过来。他连忙起身,双手不住的摸索,像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   “秦厉,何事这般慌张。”   陆玉安打了个哈欠,一夜无眠,偏偏在破晓之初,拄着脑袋在书案上睡了过去,胡茂叫他的时候,那梦境美到不切实际。   “殿下,皇上交给齐王修筑宝和园影壁一事,怕是出乱子了。”   陆玉安瞬间没了睡意,“高皇后插手?不是交代过工部侍郎,竭尽全力辅助大哥,怎会出了岔子,你细说。”   工部尚书擦了把汗,也没敢坐下。前些日子晋帝下令修葺宝和园,本来太子也想掺和一脚,毕竟里面油水多。后来不知怎的,这档好事凭空落到了齐王头上,自然令太子十分不悦。   不光太子幕僚四处使绊子,就连各物料供货商也纷纷以各种理由推辞。齐王陆玉容虽极少涉足朝事,京城内外,却有不少钱庄,铺子,是以虽过程刁难,差事办的还算顺遂。   只是昨日出的那件事,就算耗尽钱财,也不能如期交工。到时耽误了除夕夜宴,晋帝难保不会处罚齐王。   “从青州运来的琉璃砖,昨日不小心摔了一块,碎了。”   “碎了?!”陆玉安扬眉,忍不住站了起来。青州府办受命烧制琉璃砖半年,除去瑕疵,颜色不如意者,好容易才将烧好的琉璃砖运到京城。   按照齐王秉性,必然吩咐工匠小心翼翼,怎可能摔碎琉璃砖。   宝和园的影壁是晋帝亲手画的百花图,令齐王以琉璃砖雕筑,待除夕夜宴供百官品鉴。如今就算重新烧制,工期必然延迟许久;若是以其他材质充填,难免不被看出破绽。   “哪一块碎了?”陆玉安捏着把手,面上已然森冷。   “黄色菊花,与海棠挨着的那块。”虽是寒冬,工部尚书的后背却是湿了一大片,黏答答的贴在脊梁上。   “齐王可有法子?”陆玉容向来不显山露水,偏偏琉璃砖碎的这般凑巧,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将半年工期缩成几天。   “工部侍郎裴远行跟臣密禀,齐王殿下动用所有人力物力,还是没能找到可以填补的物料。他写好了请罪折子,想是今日要去禀明皇上了。   臣觉得事情紧急,故而一早过来与殿下商量,此事,是否还有转圜的余地。”   就在此时,胡茂匆忙从外厅小跑进门,贴着陆玉安的脸颊耳语几声,那人不屑的哼了声,似早有预料。   “人在哪?”   “臣命人将他藏在泔水车带进府的,如今绑在柴房。据他招供,原本要摔碎的,本是那片海棠琉璃,谁知道错把菊花琉璃摔碎。   夜里逃跑的时候,被我们守在宝和园外的人抓到。一开始咬死不承认,后来拔了两根指甲,就什么都招了,果然是太子的人。”   母妃冯阮阮生前喜爱海棠,时至今日,高皇后和陆玉明依旧视之为眼中钉,哪怕是百花图,也非得一石二鸟。   既毁了晋帝对淑妃的情谊,又将过错推到齐王身上,这对母子,行径如出一辙的狠毒。   “去齐王府!” 第11章   金丝楠木雕琢的方椅上,陆玉容以手撑面,神色颓败。不过一夜的光景,他只觉得身心俱乏,往常依靠拐杖能行走的身子,现如今疲惫的不堪一击。   “不见。”   天刚见亮,今冬的雪比往年下的都要隆重。陆玉容捏了捏眉间,管家犹豫再三,迟疑开口。   “那位小公子说,若你不肯见他,带来的菊花茶便浪费了。”   “什么?!”   陆玉容按着扶手,噌的站了起来,摔断的左腿到底是拖累,他晃了晃,面前忽然一阵晕眩。   但凡听到菊花两字,他便觉得有人别有用心。宝和园菊花琉璃打碎,知道的人不多,且都是心腹。交工在即,除了请罪,他不知如何做才能妥善解决。   “殿下,奴才觉得,他应当没有敌意。”管家照顾陆玉容二十余载,一直忠心不二,出了这样大的事,他的心情跟陆玉容一样焦灼。不管有没有用,人家送上门来,试试总比推脱要好。   “推我过去吧。”陆玉容早膳未吃,体力透支,虚靠在扶手上,唇色有些浅白。   管家俯下头掰开轮子,极其熟稔的把他推到屋门口,又低头自言自语。   “那小公子长得唇红齿白,俊俏的很。”   来到前厅,陆玉容才明白管家嘟囔的那句并不是废话,这小公子不是俊俏,而是顶顶的好看,整个晋国,他没见过比面前这位更叫人挪不开视线的了。   “文南公主?”   那人闻言抬头,嘴角勾起暖意。她穿了一身青色锦服,乌发梳起,冠以白色纶巾,风韵儒雅。   她起身,端起桌上泡好的菊花茶,递到陆玉容跟前,进退有度。   “大殿好眼色。”   陆玉容撩开茶杯盖子,撇口玉盏里头,飘着三朵橙黄的菊花,茶汤透亮,清香扑鼻。入口是甘甜,回味无穷。   顾衡抱着长剑立在门外,与管家大眼瞪小眼,终于把人瞪到无端心虚,站的更远了一些。   “公主今日乔装前来,有话但凡直说。”   陆玉容从来都知道如何保全自己,这是自他五岁摔断腿后,首先学会的生存技能。   菊花琉璃摔碎之后,他便发现端倪,用了一点小伎俩,逼得那人狗急跳墙,这才被守在宝和园外的人抓到。   燕王来处理此事,远比他一个废人自作主张的好。锋芒之上,必有一伤。   “殿下可直接唤我鸾玉,今日前来,便不想跟殿下如何绕弯子。   两件事,其一,宝和园影壁的菊花琉璃,我有法子。”   鸾玉话音刚落,陆玉容脸色已经难以用惊讶来形容,他捏着圆润的扶手,竭力克制住内心的猜疑,低声问道。   “你如何得知宝和园之事?”   “我自有我的方法,殿下只需明白,鸾玉没有作祟的心便可。”   陆玉容不由地重新打量起面前这人,她身量很好,高挑纤细,秀挺的鼻梁上缀了两颗细密的汗珠,屋外的顾衡时不时用余光扫视,确认鸾玉无恙后,便扭头继续看天。   “青州府办烧制琉璃砖用了半年,你有什么法子能在几天内造好?”陆玉容虽然不信,可看鸾玉的气势,又觉得此中还有希望。   “殿下所乘坐的轮椅,用的是金丝楠木,时下京城最流行的雕花样式。”鸾玉提起轮椅,却叫陆玉容觉得此人暗中打探自己已久,今日借宝和园一事,搭桥套近乎。   京城最有名的几所家具制作坊,陆玉容掌握了半数以上,规模甚至超越官家作坊。鸾玉看似不经意的开口,实际上是想提醒他,他的一切,她都做过了解。   “殿下既然拥有如此便利的条件,想必价格低廉的白楠木,更加不在话下了。菊花琉璃破碎,无计可施,白楠木底色纯净,若加以仔细雕琢,再以华丽色彩覆盖,可起到以假乱真的作用。   菊花琉璃砖烧制的色彩虽然青黄交加,可并不透彻,白楠木辅以颜料做遮掩,只要不用强光照射,根本分辨不出琉璃与白楠木的区别。”   陆玉容忽然茅塞顿开,昨夜他想了好些替代的物料。上好的玉石玛瑙,翡翠珍珠,却没有一个大小和颜色匹配。他没考虑过木材,哪怕是寻常的白楠木。   “果然好计,只是公主为何要帮我?”   陆玉容双拳紧握,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鸾玉,想要从她转瞬的表情中,寻得一丝破绽。   那人嘴角微微翘起,露出白皙的牙齿,她长相虽美,却有种天生的亲和感。   “这便关系到我今日来的第二个目的。”鸾玉说完,吁了口气,在齐王对面落座。   重活一世,再见陆玉容风姿,已不如前世那般怀着怜悯之心,替他感叹命运的不公。反倒是由衷的敬畏之情,日甚一日。   至少在前世国难之时,陆玉容曾经无偿捐出所有资产,助百姓从萧条恢复繁华,这种魄力和豪气,令世人崇拜赞赏。   “前些日子十分不巧,我在安国寺遇到了容妃娘娘。”   檐下忽然滚过来几个黑影,皆手持长剑,以黑布遮面。顾衡早有准备,退到门后,横剑相向。   “殿下何不待我说完,到时要杀要剐,一并算清。”鸾玉面上毫无惧色,陆玉容挥挥手,那些人又在片刻间无影无踪,都是高手。   “你仔细着说。”陆玉容虽然没有改色,言语间却凉薄许多。   “我想说的是,那日既然我能碰巧撞上容妃娘娘,日后保不齐还会有别人看到。   若想杜绝一切隐患,必须断其根本。殿下,容妃娘娘继续留在京城,便要铲除令其畏惧的源头。否则,容妃娘娘这一世必须隐忍苟活,不得以真面目示人。”   鸾玉知道,今日是她挑明一切,让陆玉容破釜沉舟的关键。日后能否得到他的帮助,就看他与高皇后和太子矛盾激化的剧烈程度。   不把人逼到绝境,他永远只想着自保,而不会主动攻击。   等真的到了不得不反抗的时候,却早就错过了最佳时机,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   “今日,公主是以梁国人身份,还是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若是未来太子妃身份,我倒不明白公主此举意在为何。若是梁国人身份,难道是想挑起我们皇族内斗,将来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我以鸾玉的身份,为我自己而活。”   鸾玉收起笑意,表情渐凝。   “殿下,五岁断腿,母妃疯癫,此等耻辱不是你咽下便能化解的。身为人子,不能为母报仇,反倒要其忍辱偷生。宝和园之事不是终结,只要你一直缄口不语,日后更惨烈的事情还会发生,等事情发展到连殿下都无法控制,你想回头,都无路可退了。”   “我腿断,母妃疯癫,与高皇后有何干系?”   “殿下,我前面说的话,根本没有提及是高皇后所为,只是你一直沿着自己的想法,与我答话。   再者,说句不好听的,这等龌龊之事,难道天下人眼里看不明白?容妃的错处,是不该诞下皇长子,而你,从一出生,便是错的!你阻碍了太多人的权势和计划。”   陆玉容睁开眼睛,看着眉目正色,咄咄逼人的鸾玉,忽然笑道。   “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三年之内,解除我与太子的婚约。”   “还有呢?我的意思是,你需要我为你做些什么?”陆玉容扬眉,他从不相信有人平白献殷勤,至少他周遭的交际,全都各怀鬼胎。   “只有一个条件,将来若我需要,劳烦借我钱财。”   陆玉容有些惊诧,“只这一条?”   钱财对他来说算不得什么,可谓说应有尽有。朝堂之事他佯装无心插手,可要生存,总得积累财富。   “殿下果然实力雄厚,鸾玉还没说要多少钱财,难道不怕我到时狮子大开口?”   “堂堂公主,做不了那般猥琐之事。”   两人彼此对视,陆玉容身上有股从容闲适的淡然,他捏着玉盏,垂眸问道。   “嫁给太子,难道不是最佳选择?还是如传言那般,文南公主与六皇子,情投意合,生死不弃,所以才会对晋国太子妃一位,弃若敝履。”   “看来殿下也并非真的不管朝事,只是事情不像殿下猜测那般。我只是,单纯的,不想与太子有瓜葛,仅此而已。”   陆玉容按住扶手,起身,在这短短的片刻内,他从未觉得自己下决定会如此迅速坚定。   “我答应你。”   倚在门口的顾衡长睫低垂,厅内动静他已经了然。   右耳上下一动,那把长剑已经横在管家脖颈之上。鸾玉抬眼示意,顾衡松手。管家神色匆忙,扭头看了眼鸾玉,道。   “殿下,燕王进府了!” 第12章   暗紫色锦袍,腰束鎏金玉带,发以锗色簪子冠之,阔步踏上青石台阶,陆玉安抬眼,朗声叫道。   “皇兄,我来扰你清闲了。”   蝶戏牡丹云锦屏风后头,鸾玉站的笔直,呼吸尽量调匀。顾衡方才已经越到藏身之处,她没想到陆玉安走的这么快,生生将她堵在前厅。   陆玉容呷了口茶,“无妨,正巧我还没用膳,一会儿去膳厅尝尝新来厨子的手艺。”   陆玉安环顾四周,看着另外那盏冒着热气的菊花茶,又瞥了眼屏风,“大清早,皇兄见客了?”   茶香悠远,撇口玉盏里面水波轻晃,屏风后头人影闪烁。   “哦,刚来了个客商,走得急,给我带了些贡菊。”   “皇兄,这是胎菊吧。”   茶汤黄亮,陆玉容一顿,手中的茶水溢出来少许。   陆玉安低声笑道,“皇兄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我正想着,哪家的姑娘才配得上皇嫂身份,可真是有福。”   见他误解,陆玉容索性顺应了他的意思,微微颔首。屏风后那人咬着嘴唇,厅内地龙烧的旺盛,她又穿的极为厚实,不多时后背已经濡湿,鼻梁上沁出几颗汗珠。   偏偏陆玉安故意消磨时间,饶是管家过来催促了几次用膳,还不紧不慢的与陆玉容纠缠打趣。   “我还是第一回在皇兄厅内闻到女子的香气,红袖添香,佳人在侧。   皇兄,前阵子我从东海回来,带了几块水晶。其中有一方水晶长半丈,高一丈有余,通体澄黄。尤其放在日头底下,金灿灿的好似水波荡漾。”   “东海盛产水晶,我见过的极品,远没有你说的这样好。”   陆玉容鲜少见他主动提及宝贝,尤其是皇祖母病逝之后。   当时他远在东海,听到消息便连夜狂奔。可还是没能见到皇祖母最后一面,连伤心都是隐忍不发的,虽然看不出异样,可陆玉容知道他内心必然悲痛万分。   如今见他兴致盎然,不由得跟他细谈起来。   “这块水晶真的蔚为壮观,就像,就像皇后娘娘殿前的那尊观音像,流光溢彩。”陆玉安像是随口一提,他负手而立,脸上带着意气风发的笑意。   屏风后面的人似乎有些不耐烦了。   陆玉容定住,双手抠着扶手,睫毛下形成两片黯淡的弧形扇子,薄唇微抿。   他笃定,陆玉安如此拐弯抹角,大费周章,其实是想帮自己解决宝和园影壁之事。   皇后殿内的那尊观音像,也是几年前青州府进贡的宝贝,上好的琉璃制品。   “朝宗,宝和园的差事后天便能完工,届时工部和礼部都会过去验收。   再过些日子便到了年尾,今年的除夕夜宴听说是皇后娘娘主办,特意遵从父皇的安排,定在了宝和园。   你的意思我明白,前几天我问过太史局,直到除夕,都不会有太好天气,多半阴沉。放心,我自有主意。倒是你,也该去皇后娘娘那里问安了,总归面子上过的去才是。”   陆玉安字朝宗,如今也只有陆玉容这般称呼他。   “皇兄不看一眼那块黄水晶?我可是废了好些力气才把它从东海运回京城。若你喜欢,朝宗可拱手送上。”   “君子不夺人所爱。饭要凉了,我们过去吧。”   事已至此,陆玉安再说无益。陆玉容心中有考量,既然推辞拒绝,便是有了更好的解决途径。   陆玉安扶着陆玉容胳膊走到厅门,屏风后面那人忽然打了个喷嚏,一时间三人怔住。   躲在梁上的顾衡右手握住剑柄,虎视眈眈的盯着那两人,好似稍有异样,他便会飞身扑下一般。   “皇兄回头应该把地龙烧的再旺些。”说罢,抬脚与陆玉容步履从容的出了厅,朝着膳房走去。   鸾玉这才吁了口气,与顾衡沿偏院离开了齐王府。   公主府内一片热闹,如意指挥过往的人搬运行李以及各类物件,如烟负责整理公主寝室,一应装饰,书籍被褥,面面俱到。   东偏院条凳上趴了个人,旁边站着锦竹与他人说理。   她仰着脖子,个头虽小,气势却十分强硬。对面是新来的两个婢女,也是噘着嘴,满腹委屈的样子。   姚燕云抱着条凳,这日不如进宫时候冷,臀上抽筋似的疼痛一阵盖过一阵。   依照惯例,就算再不济,她也能分得一间独立的院子。可这些狗仗人势的下人,竟然将她和锦竹的东西搬到最北边的偏院,与其他婢女混在一间房里。   兴许是鸾玉出府,如意借机报复,让人不给安排住处。   锦竹梗着脖子,双手掐腰,尖锐的声音刺的人耳朵发疼。   “你们怎配随意挪动姑娘的东西,下作的玩意!弄坏了姑娘的宝贝,便是有九条命也不够赔的!”说着,凶神恶煞的往地上啐了一口。   其中一个婢女不顾另外那人的拉拽,上前与锦竹说道。   “都是下人,你何必这样咄咄逼人。主子吩咐的事情,我们照着做,姑娘若是不满意,大可跟主子说道,何苦难为我们。”   “吆,刚进府就这般伶牙俐齿,日后眼珠子岂不是要长到头顶去!呸,还不快把姑娘的东西搬进房里,这东偏院的事情,等公主回来,姑娘自会去说。”   锦竹看着那两个人,嚣张的样子有些令人发指。   鸾玉跟顾衡恰好站在东偏院月门处,目睹了锦竹从头到尾跋扈的姿态。   “那便等姑娘回禀了公主,我们再搬。”那婢女也是个脾气倔的,身后那人拉她几次,她都跟没看见似的,不卑不亢的与锦竹说理。   “下贱胚子,你可知道我们姑娘是何身份?!.....”   “那你倒说说,你家姑娘是何身份?”   鸾玉自月门走出,目光微抿,声音不怒自威,锦竹吓了一跳,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姚燕云扒着条凳回头,惨淡的日光穿过乌厚的云彩,投在鸾玉上方,愈发衬的她肤白柔美,高贵儒雅。   她身姿轻盈,几步走到锦竹面前,居高临下的莞尔笑道。   “锦竹,怎的不出声了?从前我倒不知道,定远王府何时有这样厉害的角色,也是小瞧你了。”   锦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的扣了几下头,抬眼委屈的瞪着那两个没回过神的婢女。   “公主恕罪,奴婢也是被这两个人气的,所以才会口不择言。   请公主为姑娘做主,她们仗势欺人,把姑娘的东西搬到冷僻的北偏院去,连单独的房子也没有,还要姑娘与他们挤在一间房内。   公主,姑娘身子娇弱,又被打了...”   姚燕云轻咬下唇,苍白的小脸上,两个眼睛显得愈发突兀,那楚楚可怜的样子像是受了莫大的耻辱一般。   “既然搬去了北偏院,怎的现在东西和人都在东偏院待着?”   鸾玉没接她的话,看着地上堆砌的行李,琳琅满目。她竟不知道,姚燕云带的东西这般多,林林总总跟她这个正主差不了多少。   “阿玉..公主,都是我不好。锦竹是为了替我打抱不平,所以才会一时失了分寸,说错话。   也不怪她们两个,若是你在,肯定会吩咐妥当。今日定是如意与我不对付,才会开玩笑将我安置在北偏院,我也不与她恼怒。”   鸾玉摇头,“是我安排的,与他人无关。”   锦竹与姚燕云顿住,心梗。   “东西两个偏院我另有安排,也无需锦竹替我思虑。   既然到了晋国,谨言慎语是少不了的,燕云你身体力行,挨了二十板子。若以后管不住自己的言行,怕是还会闯祸。   方才我也听到了,锦竹嫌弃你们两个下贱,怕弄脏燕云的东西,那么便由锦竹自己来做好了。将这些东西,原样搬回北偏院,不过你得快一些,我不喜看院中老有人搬着东西晃来晃去。”   锦竹还当姚燕云是定远王府小姐,攀着她便能颐指气使,哪想到被鸾玉当着新人的面一通贬斥,面子里子全都挂不住了。   姚燕云还想说话,却见鸾玉已经拂了衣服下摆,转头朝正院方向走去,没几步便回头,似是警告,又像是极为平常的一句闲聊。   “公主府内,只有一个主子。”   她要姚燕云好好活着,活的苟且偷生,活的居于人下。要她想要的得不到,想夺的抢不了,想害的全都报应到她自己头上。   总而言之,她鸾玉,注定不会放过这个毒妇了。 第13章   如烟左手端着花绷子,右手捏着针鼻,比划了半天,抬眼与如意抱怨。   “你去下边耍刀,转得我眼晕。”   鸾玉在书案前翻看典籍,晋国与梁国民风不同,历史渊源也是大相径庭,她必须在仅有的时间内,摸透晋国国政。   幸而前世在晋国待了好些年,如今看来也不算吃力。   如意蹦到如烟面前,剑尾挑起花绷子,似笑非笑的逗弄。   “你都绣了好久,该起来活动活动筋骨。明日长安街市集上有武会,听说十里八乡都过去看热闹,年尾最后一次了。”   她收剑,利索的投进剑鞘里面,又俯身将如烟手里的花绷子扔进圆篓里,努嘴朝她示意。   两人看着灯下的鸾玉,总觉得她哪里不一样了,却又说不上来具体是何处。   鸾玉看的专注,如烟上前修剪烛心,柔声说道。   “公主,夜深了,也该休息了。”   鸾玉摆摆手,身上的披风稍稍滑下,如意蹦过去给她拉上,站在身后盯着密密麻麻的文字发呆。   “去睡吧,不必陪我。”   如意背着她耸耸肩,如烟不罢休,复又问道。   “今日七宝斋的小厮来送东西,姚燕云很谨慎,一瘸一拐的亲自出去见客,连锦竹都信不过。   如意支开姚燕云的空隙,顾衡将那两枚玉扳指调换了位置,如今那枚真的扳指,就放在姚燕云枕头下面。   公主,可还要做些什么?”   鸾玉轻微咳嗽了一声,抬眸,晕黄的光线下,那张脸明媚不定,只是眼眶下面浮起一丝疲惫,神仙也抗不过她这般苦熬。   “明日我去北偏院看她,带上那瓶最好的伤药。”   如意恍惚中陡然转醒,惊叹道。   “那般金贵的药,给她岂不是浪费了,不给。”   “我们初来乍到,本就是非多,府里一直住着这样一个病人,总有些不便。新来的丫鬟小厮,难免将心思不放端正。   再者,她好起来,日子才算有可消遣的乐趣。否则,岂不太过压抑。”   困意涌上心头,鸾玉搁下书卷,将外衣解开,径直走向床头。   一缕细风破窗而入,卷起细微的动静后,悠然消失。窗边燃着的香料,叫人隐约觉得春意盎然,那是海棠花的味道。   晨起,鸾玉漱完口,照例在厅内松散了筋骨,嘴里念念有词,回顾昨夜的卷册。   如烟推了好久窗户,只听到咔嚓几声脆响,窗户棱被冰冻住了。   她准备从外头想些法子,手刚搭上帘子,扭头,却见如意手掌猛地一拍,两扇窗户嗖的被震开,一股冷风扑面袭来,白茫茫的雾气瞬间涌入房中,肆意的清凉到处游窜。   鸾玉赞叹,“如意,你这辈子可还是要嫁人的。”   如意拍拍手,“那也得看有没有人敢娶我!”说罢,又抬腿弓腰,大马金刀的跨坐到方凳上,抬脚提上蹬掉的鞋子。   “我真真替你未来夫君发愁,如何找这样的夜叉回去,可不叫人笑话。”如烟打趣她,正巧外头打扫的婢女掀开帘子进门。   俏生生的小脸,两只眼睛分外精神,是那日与锦竹争辩的婢女。   “公主,来客了。”   鸾玉讶异,临近年关,本就是忙碌之时,这会儿谁又会清早登门?   锦竹趴在月门后,看着陆玉安踏进前厅,心中窃喜,连忙一路小跑往北偏院赶。   本以为姚燕云是唬她,没想到陆玉安竟然真的来了!   门被她撞得扑棱一声,收拾床铺的婢女纷纷回头,姚燕云趴在最边缘的角落,身上盖得是粗布棉被,看见锦竹的表情,便知道那人来了。   她原本想着按部就班,慢慢来。   可如今日子愈发不好过,自己被打了板子,在公主府内已经成了笑柄,更别提日后伤好,要她同婢女一样,端茶倒水,洗衣煮饭。   她这样身娇体弱,十指纤纤,决计不能落得伺候人的下场。   唯有趁陆玉安对自己还念有旧情,赶紧带她脱离苦海。哪怕没有名分,只要守在燕王府,总有机会成为人上人。   就凭自己的姿色,在一众婢女身边,也是极为出众的。   想到这里,姚燕云嘴角忍不住挂上一丝笑意,看的锦竹心里发慌,连忙低声问道。   “燕王殿下会带你出府吗?姑娘,若是你走了,可千万把我一起带走,你也瞧见了,那日公主厌烦了我,若留我自己,怕是没好日子过了。”   诸事未定,姚燕云哪怕心里烦气,面上还是一副伪善的温和。   “那是自然,锦竹,只要你对我忠心不二,我不会亏待你的。”   这几日受够了冷嘲热讽,不光那些新来的婢女不待见她,就连锦竹,慢慢也起了旁的心思,想着与她划清界限。   若不是姚燕云拿出燕王这个救命佛,锦竹才不会替她偷偷送信。今日陆玉安造访,总算稍稍松了口气。   陆玉安穿了一袭淡青色锦服,乌发剑眉,英气十足。   这是他第一次正经打量鸾玉,那人背对着他,从博古架上垫脚去够紫檀木盒子。似乎高了些,她也没有窘状,提裙踏上圆凳,拿到紫檀木盒子后,原路下来。   扭头冲着陆玉安笑道。   “请你喝茶。”   陆玉安脸上一热,不由得用力搓了搓手,耳根子跟着火一般,烧的他坐立不安。   舞象之年,从未想象过,自己有朝一日会在一个姑娘面前心跳如铜鼓擂。   “燕王殿下生病了吗,脸上怎红的吓人?”鸾玉挥挥手,如烟连忙吩咐将地龙烧的暗淡了些。   陆玉安清了清嗓音,暗哑回话,“是染了风寒。”   “哦,如烟,煮些姜茶端上来吧。可惜,今日我的茶你可喝不了了,易上火。”鸾玉将紫檀木盖子放好,推到角落里。   陆玉安如鲠在喉,心里默默念叨,我想喝茶。   “殿下今日前来,可是探望燕云的。”   鸾玉知道陆玉安睿智聪颖,此番过来,必然也想亲自查证真假,恰好锦竹前去送信,也给了他绝佳时机。   她曾想过直接告诉陆玉安真相,可又觉得不甘心,有些事情,还需自己发现才好。   “那日在宫内,我有些问题不明白。烦请公主带我走一趟,见见燕云姑娘。”   “不巧,我正要出门,如烟,你带殿下去趟北偏院。”鸾玉改了主意,又从几上拿过伤药,放到陆玉安面前。   “顺便帮我捎给她这瓶伤药,待客不周,殿下见谅。”   “你何时出门,去哪?”   陆玉安捏住药瓶,起身与她相对而视,莽撞的样子有些逗乐了鸾玉。   “再过半个时辰,要去鸿鹄书院。”   “那你等我,我送你过去。”说罢,在脖颈红到脸颊之前,陆玉安忙跟着如烟阔步离开,他怕再晚些,叫鸾玉看了笑话。   如意从屏风后面窜了出来,杵在鸾玉身后,看着陆玉安的身影。一边摸头,一边自言自语。   “晋国不是彪悍尚武吗,怎的大老爷们见了公主一个劲的脸红?”   “咳咳。”鸾玉掩住唇角,“如意,今日罚你面壁,不准去武会了。”   如意脱骨般扒着门框,欲哭无泪,“公主,饶了奴婢吧!”   树枝上的积雪晃了晃,被风一吹,载不动的厚重,啪的一声落到地上,鸟雀四散。 第14章   “来了来了,姑娘,快趴好。”锦竹远远看见如烟领路的身影,连忙窜回屋内,又从桌上拿了铜镜,递到姚燕云面前。   “口脂,姑娘,再涂些口脂。”   姚燕云翻白,若是涂上口脂,才显得虚假,她推开铜镜,压低嗓音。   “别慌,你站到旁边,不要说话。”   话音刚落,陆玉安前脚已经迈过门槛,几个婢女认得燕王,请安后跟着如烟下去了。   姚燕云目光骤然聚了水汽,双唇苍白,小脸虽然没有血色,却也是精心装扮过的。柔弱是最好的武器,能让心肠坚硬的人同情怜惜。   “你先下去吧。”   陆玉安看着锦竹,锦竹忙看向姚燕云,见她没出声,便低着头往门口走去。已经站在外头,又反手准备带上房门。   “门开着就好。”   陆玉安没看她,坐在半丈外的圆凳上,四下看了一圈,姚燕云委屈的泪珠子终于扑簌簌的滚了下来。   她双肩抖得厉害,似要把这些天的委屈全都哭出来,让陆玉安看看,那个文南公主,有多狠毒。   “公主给你的伤药,我放桌上了。”   陆玉安心中烦躁,看见姚燕云这副面孔,更加觉得血气不通。人肯定不是当初救他那个,只是没搞清姚燕云动机之前,他也不便打草惊蛇。   “殿下,若非为了见到殿下一面,燕云这几日真的要投河了。”   说罢,脸一低,抱着枕头呜咽起来。   “为何投河?”   陆玉安没有按照正常套路,姚燕云一顿,抬脸,挂了泪痕的双颊压出一条条红辄。   “委屈?是觉得皇后娘娘处置不当?还是公主苛待与你?”见惯了宫里那些女人的嘴脸,姚燕云这种伎俩,简直一模一样。   “燕云不敢,燕云只是觉得,没有在最美好的时候,让殿下看到。梁国到晋国,路途遥远,燕云身子本就弱,可每每想到能与殿下见面,燕云便觉得什么都值了。”   身子弱?陆玉安禁不住在心里冷笑,他可是听说姚燕云将房中的东西咋了稀巴烂,十足的泼妇嘴脸。   “我长话短说,姚姑娘,你可还有当年我赠与的物件?”   早就准备好了。   姚燕云的手摸到胸口,在百褶蝶领处顿了顿,继而一直往下,掏出一枚香囊。她动作刻意挑/逗,陆玉安愈看愈觉得下作,不由得撇开眼。   “殿下,玉扳指就在香囊里面。”   姚燕云擎着手,臂弯微下沉,陆玉安不着痕迹的接过,从中取出那枚玉扳指。   他先是摸索着上面的纹路,继而拿起来对着明光看了看,复又装进香囊里面,笑道。   “当年多谢姚姑娘出手相救,日后若有需要,尽管开口。”   也不知为何,陆玉安查看扳指的时候,姚燕云莫名的紧张起来,以至于连续咽了几次口水,直到陆玉安神色转常。   “殿下见外了。”姚燕云动了动身子,臀部的伤痛这几日化了脓,腥臭不堪,若非用香粉遮掩味道,恐怕陆玉安坐不了多久便会被熏走。   “那我先走一步!”   想不到陆玉安走的这样着急,原本还想惺惺作态的姚燕云,此时也顾不上矜持,扬声喊住。   “殿下,燕云有一事相求。”   陆玉安回头,“何事?”   “等燕云身子好了,可否去燕王府拜见?”   “自然可以。”   得此承诺,姚燕云满足的绞着手里的帕子,嫣然笑道,“殿下快去忙吧,若是扰了殿下的正事,燕云心中难安。”   陆玉安着急出门,他怕鸾玉等得不耐烦,撇开他先走了。   于是便加快了步子,恰巧瞥见那一抹月白色的身影,从前院梅花树下匆匆走过,身后跟了个侍卫,身手不错的样子。   “不是说好等我?”与她并肩而走,陆玉安迅速调整了呼吸,鸾玉扭头,软滑的领口托着那张羊脂般的脸蛋,娇俏可人。   “我以为你与燕云有好些话要说,鸿鹄书院的夫子性情乖戾,我总不好去的太迟。”   “去书院作甚?”   “自然是去求学问道,还能做甚?”说罢,鸾玉踏着马镫利索上马,披风压在臀下,陆玉安的手扬在半空中,还未来得及动作,鸾玉便自行调整了坐姿,朝他笑道。   “殿下,我的马跑得快,你再站会儿,我可要跑到书院去了。”   说着,双腿奋力一夹,马蹄猛地弹开,雪沫子如同纷乱的尘土,迎着微弱的日光,瞬间消散。   旁边牵马的胡茂摸了摸后脑勺,这公主性子可真够飒爽的,撩得人心肝发痒。   “殿下,方才有传信的过来,宝和园验收过了。”   日头渐隐,羞涩的躲在乌云后,乍起的风吹得他如梦初醒,他抬手摸了摸脸,凉飕飕的,哪还有方才的火热。   “盯好太子,尤其是在除夕夜宴之前,如果他有动作,按我说的去做。”   说着,飞身上马,挥鞭追逐那抹月白色身影,街上渐渐热闹起来。   巷口停了一辆马车,帘幕掀开,先是探出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接着便看见陆玉容儒雅温和的脸,他目光深邃,看不清里头的意味。   从宝和园回来,又带上两盒杨桃,本是想亲自登门拜访的。没想到看见两人前后出府,皆是英姿勃发,少年意气。   放下帘子,旁边两盒冰镇的杨桃,安静的躺着。一如他这样的人,左腿残疾,永远都不可能有什么波澜。   “刘伯,回府。”   “殿下,那这东西...?”   “你差人送到公主府吧,不要多说。”   杨桃走的是官道,水运畅通,沿途省却许多盘查抽检。饶是如此,到京城的时候,依然坏了多半。   这两盒还是好容易精挑细选的极品,甘甜水润。   礼部尚书顾宝坤从宝和园验收完毕,径直去了东宫。   陆玉明正揽着舞姬饮酒,见他神色不对,便将怀里的舞姬一把推开,身子坐正,双眉紧锁。   “过了?”   “回殿下,臣反复查验了那块海棠琉璃,没有半分差错。”   “下面的人做什么吃的,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的会通过验收?!”   陆玉明勃然大怒,差事被陆玉容抢走之后,他便一直记恨在心。虽然是个瘸子,却总得给些教训才知道进退。   “臣下面的人说,派去的小厮到现在也没回来,约莫着跑了,又或者被..”   “被什么?被抓到?!不可能,如果被抓,陆玉容怎的到现在都没动静。你下次能不能长点心,派可靠的人行事。   罢了,这次本宫不与你追究。”   陆玉明将面前的折子扔到他手里,顾宝坤赶忙上前接住,翻开一看,面色大喜。   “谢殿下提拔!”   顾宝坤一路顺风顺水,做了两年工部尚书,因为几个大工程颇得圣意,遂调遣到礼部任尚书一职,不过半年,升迁的旨意又来了。   “尚书令一职是舅舅跟父皇争取来的,年后旨意会颁布。务必把握好六部官员,为我所用,万不可再出纰漏。”   陆玉明双眸微眯,顾宝坤双手伏地,一副感恩戴德的模样。   任工部尚书期间,虽职权不如其他五部,可油水丰厚,太子亦在此时捞了不少好处,如今步步高升,怎能不激动到痛哭流涕。   “我那别扭的三弟,还没死心?”   陆玉明捏着玉盏,眸中不屑。   “燕王连递三道折子,皇上都没应允,晋国国情如此,他非要搞科考。不光会损害贵族利益,官场上掺入平民百姓,岂不叫人笑话。”   谈到此处,顾宝坤义愤填膺。   晋国也有科考,只不过晋国的科考大都采用推荐制,由文武百官推荐合适的人才委以官职。长此以往,朝中多数都为裙带关系,根深蒂固。   蜉蝣撼大树,岂不可笑。 第15章   鸿鹄书院的夫子从前做过太子太傅,教习晋帝多年。后来辞官不干,在京城开起了书院。   慕名而来的学子众多,奈何书院场地有限,不能入院读书的学子,只能讪讪而回。   鸾玉刚打胯/下马,陆玉安便到了跟前。   他勒住缰绳,马匹前蹄高抬,嘶鸣阵阵,引得院内打扫的小厮驻足观看。   苏牧捻着花白的胡须,左手拿起书卷,引经据典,与堂下的学子论辩。   他穿着一身土灰色衣裳,里面套着肥厚的夹袄,足下蹬着鹿皮靴履,身上抱着个铜鎏金缠枝牡丹手炉,极其温和谦虚的样子,与人说话的时候,双目总是和善的看着对方。   陆玉安和鸾玉经由书童引领,候在东偏房。房中布置简约,只摆了笔墨纸砚,陈旧的博古架上,齐齐整整放着各类书籍,有一排是苏牧亲笔编撰,在京中流传甚广。   “殿下,这本《兴国论》你可看过?夫子提出的观点十分新颖,饶是我母国,也不曾贯彻到这般细致。”   鸾玉抽出一本摩挲到起皮的书卷,提起裙摆坐在案边。此时她说的话,恰中陆玉安心思。   正是因为夫子的影响,所以他才跟晋帝请奏,要求恢复科举,废除推荐制。   “梁国科举贯彻的比晋国更为平民化,普通百姓将三年一次的机会看的极其珍重,也因如此,这些年梁国出了不少有远见的官员。公主不妨说说,若晋国学习梁国的科考制度,可行性有多大?”   “晋国尚武,轻视文人。科举名存实亡,官官相护,贵族门阀之间彼此依托。长此以往,平民百姓会丧失对统治者的信心,寒门难出贵子。而在朝为官者,日夜所思皆是如何掌权,溜须拍马,左右逢迎。   夫子说,民富则国强,贵族永远站在维护自身利益的制高点,而缺乏统筹制动的战略目光。原本科举是为了让所有人拥有公平竞争的权利,百姓看到希望,才会觉得皇上真正思及百姓。”   书童进来送水,侧脸斟茶的时候,多看了几眼鸾玉。风从破了一角的窗户溜进来,卷着水汽蒸腾纠缠,嗓子有些干痒,鸾玉轻声咳嗽。   陆玉安将茶水用手举起,“先喝点水,不着急。”   鸾玉接过茶,复又摆摆手。   “我说的或许有些偏激,殿下只当笑话听听罢了。”   “不,我觉得你说的甚有道理。我曾跟父皇提过改革科举,全民参与,三道奏折却没能让父皇回心转意,如今听你一番言论,与我所想不谋而合。”   书童反手掩上房门,院中的梅花开的正好,淡雅的香气随着清风袭入鼻底。   “殿下所指的全民科考,也包括女子吗?”   陆玉安似是不解,面上有些惊讶,“我是有这个打算,只是虽然赞同女子参与科考,届时真正能做到的却不敢想象。   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多数没读过几天书。而贵族女子,又不喜在此类事情上抛头露面。别看晋国女子许多都会功夫,若是真叫她们参加文试武试,想必比登天还难。   父皇没有应允我的请奏,也在意料之中。”   “鸾玉却觉得,是皇上有意探测殿下的决心。若要改革科考,必然要冒着重重阻力。若没有强悍的恒心意志,极有可能半途而废。   若殿下下定决心,哪怕得罪权贵也要推行科举,那么到时鸾玉可要头一个报名,兴许晋国第一个女状元,便要落到我头上了。”   她莞尔一笑,丹唇微启,淡淡的茶香滚着几片嫩绿的叶芽,苦涩后便是一股难以描述的余味。   陆玉安许久未动,却被她这一席话点播到头脑清醒,刚要开口,门外吹进一股凉风,稳健的步子伴随慈善的声音。   苏牧缓缓来到案前,陆玉安连忙起身,恭恭敬敬的行了礼,苏牧眼睛看着鸾玉,笑眯眯的问道。   “你媳妇儿?”   陆玉安脸上一红,扶着夫子的胳膊开始解释。   “不是,您这越来越冒失了。”   鸾玉倒没生气,微微福身,声音恬淡柔和。   “夫子,我叫鸾玉,梁国文南公主。”   “哦,可惜了。”苏牧右手拍在大腿上,眼神中毫不避讳的流露出惋惜之色。“我最看不上那个孩子,如此有想法的姑娘,却要跟着那样无趣的人过日子。   你怎的没这样的好福气?”   扭过头,苏牧冲着陆玉安质蹙眉,像是质问一般。   “夫子,我年岁还小。”   “不小了,舞象之年,再过两年便是弱冠。你父皇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敏之已经三岁了。”苏牧提到陆玉容,不禁有些怅然。   “敏之那孩子,比你可有良心多了。他早些天过来看我,送我那幅《山居图》,实在是妙哉。”   《山居图》是前朝名家所作,相传早已损坏,没想到陆玉容能寻到,自然珍贵无比。   “夫子喜欢孔大家的画作?”鸾玉状似无意,粉唇微翘,盈盈眸光似千娇百媚,叫人觉得赏心悦目。   “岂止是喜欢,简直到了痴迷忘我的境界。前年书院人满为患,不招收学子,可听闻有人携孔大家墨宝拜访,这位夫子便殷勤的加了书案,堵住出门的角落,怨声载道啊。”   陆玉安嘴角勾起,竟有两个浅浅的旋涡,精瘦的脸颊俊俏刚毅。   “若你孝顺些,我怎能为一幅画折腰,堪堪拂了老朽的颜面。”   《兴国论》在三人面前安静的躺着,谁都没再主动提起。苏牧只用余光瞥了一眼,对面的鸾玉不紧不慢的洗茶,斟茶,一双玉手灵巧生动。   “真是个好孩子,可惜你没这个福气。”   又是一声叹息,陆玉安喉咙上下滑动一番,特意侧开脸面,去看窗外的鸟雀觅食。   “成天也不知道忙些什么,连媳妇都娶不到。但凡你有你父皇一半的悟性,府里还不早就子嗣成群,我也......”   “夫子~”陆玉安拉长语调,清了清嗓音,说道。   “我最近受您的启发,跟父皇提及科举改革,父皇迟迟未允。除夕夜宴,若夫子能够与父皇当面进言,此事定然能够畅通无阻。”   “老朽的脸不是脸呐,不去,得罪人。”   “夫子,我从梁国来,没带什么好物,却有两幅孔大家的早期画作。”鸾玉顿住,苏牧果然欣喜,如孩童一般,脸上洋溢着毫无防备的笑意。   “你要送我?”   “还请夫子除夕宴上帮忙进言,鸾玉将感激不尽,必然双手奉上画作。”   苏牧哼唧了一声,身子靠回去,花白的胡须捻成一缕,“跟这小子学坏了。”   鸾玉笑道,“夫子本就有心助燕王殿下推行科举,鸾玉只不过是锦上添花而已。夫子关心国政,故而才会写出这种旷世之作,《兴国论》不仅在晋国被众人推崇,在梁国亦然。”   “你要做晋国第一女状元?”   苏牧背部有些佝偻,他摸着自己的著作,又朝陆玉安示意。   “若有此机会,鸾玉必然想要尝试一番。不光如此,鸾玉想同夫子一样,开设书院,招纳天下学子,无论男女,凡求学者,一概不拒。”   “小子,听听人家的气概。若是你早有这般意气,你父皇早就批了。   罢了,先说好了,我可不是为了两幅画。当然,孔大家前期画作实在凤毛麟角,我也不好不承这姑娘的人情,小子,好福气啊。”   闻言,陆玉安双手藏在袖中紧紧握起,抬眸,鸾玉清水如波,笑盈盈的望着自己。   糟糕,这心跳的,像是要病入膏肓了。 第16章   夜里,窗外的寒风呼啸汹涌,吹得窗棱呀呀作响。   如烟将浴桶里撒了些花瓣,又探手试了试水温,鸾玉脱去外衣,只着一身素白中衣,身形窈窕,只是清瘦了许多。   水流沿着臂弯滑到颈项,淡淡的清香沁人心鼻,鸾玉合上眼睛,后背抵在浴桶上,屋内温热,就连几上的熏香,也好似融化了一般,软趴趴的燃着,满室浮华。   从水中漂上来一条素净的帕子,上面绣着一朵娇俏的海棠,能看得出这帕子有些年月,边角摩挲的起了线,就连海棠花颜色都暗淡了许多。   那帕子随意的漂浮,贴在鸾玉身上,让她想起当初用它胡乱擦拭少年脸的情景。   “我绣的,本来要送给六哥哥的,日后你可得赔我。”   “好。”   “好什么好,你连我住哪都不知道,怎么赔我。闭上眼睛,还有浮粉。”   “你家住哪?”少年睁开眼睛,对面那人露出白皙的牙齿,似乎在笑话他的认真。   “一条帕子,当真值当的你赔?算了,自己擦干净,我要走了,六哥哥还在等我。”   少年握着那帕子,不甘心的喊住她。女孩转身,站在殿门口,像只蝴蝶一样,似乎一眨眼就要飞走。   “我是要报答你的,所以,你住哪?”   “我住定远侯府,呆子。”   屏风后头,如烟与如意面面相觑。鸾玉自书院回来之后,便一直沉默寡语,似乎有许多心事。   那枚真正的玉扳指就放在桌案上,油润水滑,极品好玉。今日姚燕云让锦竹把玉扳指送回来,却不曾想到,自以为赝品的扳指,却是实打实的如假包换。   如烟提着热水上前,入目便是羊脂白玉般细滑软嫩的皮肤,乌发湿哒哒的披在脑后,有几缕贴着脸颊垂在胸前。那帕子看着眼熟,突兀的漂在水面上,鸾玉合着双眸,一动不动,只能看出胸口的起伏。   “公主,醒醒。”   如烟加了些热水,蒸腾的雾气缭绕氤氲,鸾玉睁开眼睛,将帕子握在掌心。   “如烟,什么时辰了。”   “戌时两刻,公主,该就寝了。”   如烟备好浴巾,房内地龙烧的极旺,丝毫不觉得冷。鸾玉抬起脚,一袭暖意将周身包裹,水花四起,换了中衣,她坐在镜前,看着里面恍若隔世的面孔。   “公主,这帕子奴婢帮你晾起来。”   鸾玉这才回魂一般,嗯了一声,兀自擦拭头发。   “如烟,帮我准备些丝线,待会儿我补一下这帕子。”   明烛摇曳,似是鸾玉此刻的心境,平静而又乍起波澜。今日看见陆玉安露出的一角,她立刻认出那是自己的东西。   鬼使神差,没有想过后果,她悄悄扯过来,藏在袖中,这上面,似乎还有陆玉安的气息,那个干净少年的倔强。   沿着痕迹重新勾勒了海棠花的边沿,淡粉色的花瓣经过缝补,变得栩栩如生,边角处勾起的针线被她压实,以金线滚边,迎着烛火,这帕子宛若当年那般齐整。   “公主,书院夫子把你怎么着了,你别吓我。”   如意抱着剑坐到旁边,双手横在胸前,探着脖子去瞅鸾玉的脸。   有多少年鸾玉没有亲手做过针线,自从夫人过世之后,她便收起这些女儿家的玩意,除去宫中教习功课的时间,其余间隙便与顾伯勤练功夫,哪里像今日这般反常。   “武会可好看?”   顾左右而言他,鸾玉有心事的时候才会如此,这更让如意觉得不对劲,偏她没事人一样起身,行至床前,扭头笑道。   “早些歇息吧,明日晌午之后,便要赴宴,你们两个也好好打扮一下,莫叫外人轻视。”   来晋许久,太子陆玉明,竟连一个照面都没打过,京城中又是藏污纳垢,爱讲是非之地,想必那些世家公子,小姐嘴里,她这个梁国公主,还不知如何叫人编排了。   燕王府,胡茂这夜过的十分不安生。   只因燕王说丢了帕子,便要他带人四处找寻,哪怕把府邸翻了个底朝天,一夜无眠,却还是没见到那帕子的影子。   晨时与那人禀告,一脸黑线不说,还叫人再去外街四处搜索,这到底是块什么帕子,便是金子,也不必如此兴师动众吧。   许是听到了鸾玉要赴宴的动静,又或者早些时候便满怀期许。姚燕云换了身粉白相间的襦裙,外罩软皮披风,领口缀着几颗硕大的明珠,发间别了一支鎏金窜花步摇。   从领口往下,纤腰款款,配玲珑七彩禁步,随走动发生轻缓有序的叮当声,倒是悦耳。   如今她也算看清形势,虽不知是哪里出了错,可鸾玉待她的态度,明显不如从前。与其在北偏院与那些丫鬟苟在一起,倒不如索性撕开脸面不要,为自己博个出路。   到底陆玉安是个退路,总不至于见死不救。   遂打定主意,今日无论如何,也要盛装出席除夕夜宴,以美色和旧情俘获陆玉安。   “公主,燕云收拾妥当了,咱们何时启程?”   不卑不吭的假模假样的行礼,旁边锦竹亦是毫不畏惧的样子,昂着脖子,居于姚燕云左侧下手。   “燕云,板子的伤好了?”   鸾玉挑眉,如期看到姚燕云微变的神色,她攥紧了手里的帕子,挤出一个笑来。   “已经大好,还要多谢公主的药。”   “今日赴宴,我只带如烟如意过去,你便在府里好生歇息吧。若是觉得身子大好,便与锦竹做些活,否则其他人见了,总要攀比。同为丫鬟,待遇总不好差太多。”   抿了抿嘴唇,眉心金色的花钿越发熠熠生辉。   “公主,今日除夕,若要做事,也不差这一日。况且,是燕王殿下相约,我总不好推却。”   当真是不要脸皮了,也的确与鸾玉针锋相对,看样子,是笃定陆玉安不会弃她不顾。   “也好,那你便等着燕王过来接你。对了燕云,可一定要守规矩,除夕夜宴,去的都是达官显贵,若是在这些人面前被罚,可真的没脸活了。”   鸾玉起身,顾衡提剑开路,姚燕云咬牙切齿,脸上一转,笑的阴阳怪气。   “公主教训的是,燕云记下了。”   左右不过是个不被待见的太子妃,八字没一撇,陆玉明连面都不肯见。若她姚燕云挣得机会,能成为陆玉安的正妃,到时候还怕压不过小小鸾玉。   想到此处,心中不快渐渐隐去,只是,随口说出的谎,如今却得避开他人,偷摸的赶去燕王府。   一路霜雪,低头打量那贵气的八宝绣鞋,姚燕云转头吩咐锦竹,“叫辆马车。”   锦竹颇有怨色,抬手捻了捻,姚燕云从怀中掏出一枚银钱,生硬的放到她掌心,半哄半要挟。   “日后我嫁到燕王府,定会帮你也寻一门好亲事,总比一直做下人的好。可有一条,若是办砸了,我可不带你过去!”   锦竹闻言,面上一喜,讨好似的连连点头,“姑娘放心好了,一会儿我让马车等在后门,保准今天博个头彩。” 第17章   燕王府门口两座石狮子威严耸立,晌午的日头明亮高悬,连续多日的阴霾一扫而净,身上没了湿气,整个人干爽清透。   陆玉安今日走的格外早,像是有事一般,只带了胡茂。   姚燕云与锦竹好容易找了辆普通的马车,从公主府到燕王府本就没多少脚程,是以,那吱呀声没听多久,锦竹便搀着姚燕云下车了。   车夫掂着手里的铜钱,咧嘴冲她们说道。   “小姐还坐马车吗,若是还坐,我便等你片刻,不多收钱。”   锦竹扭头,脸上带了不耐烦。   “快走吧,都说了只坐这一会儿,怎还没玩没了了。”   她这番话正中姚燕云心思,一身锦衣,珠玉在侧,若是被人看见她们乘的是这样破旧的马车,指不定怎么寒酸。   车夫哼了口气,一扬鞭子,老马前蹄抬起,悠闲的四处寻活去了。   年关,出行的人极少,车夫搓了搓手,两只脚对在一起用力踢了几次,这才觉得浑身热络起来。还没走出几丈路,便听见那小丫头厉声喊他。   得,还能坐地起价了。   果然,锦竹喘着粗气跑到他跟前,一双鞋子湿了透净,脸上浮着热汗,表情却还是狰狞叫骂的。   “喊你呢,聋了吗。”   她一边扇帕子,一边插着腰,回头看正门底下的姚燕云。   真是活该丧气,要是这趟白跑了,以后更没好日子过。今日姚燕云跟鸾玉撕破脸的初端她看的清楚,再回到从前是不可能了。唯有攀住燕王这个粗藤,早日脱离公主府。   就算心里憋着气,现下也不敢跟姚燕云撒,是以,悉数对着车夫撒起泼来,十足的夜叉嘴脸。   “小姑奶奶,这风大路滑的,你可小心别摔着。”   车夫双手抱住,插在袖口里,颇有些得意的看着锦竹狼狈的样子,不紧不慢,也不下车。   “姑娘要坐你的车,还不快些赶马回去。”锦竹跺了跺脚,雪沫子落了稀碎一地。   “刚小姐不是说不坐了吗,怎的反悔了?”   “有生意还问东问西,仔细我换人。”锦竹尖着嗓子刻薄道,她横眉竖眼,小小的个子恨不能蹦起来朝人叫喊。   “那我可得提前说好了,本来我要歇了回家,看小姐身娇体弱,这才好心停下。这会儿得按刚才的三倍给我,家里孩子等着我回去呢。”   他缩了缩脖子,锦竹瞪大眼珠子,大惊小怪道。   “你怎的不去抢!光天化日漫天要价!...”   “您爱坐不坐。”   说着,车夫扬了扬鞭子,作势要走。   燕王府门口的守卫往那看了好几次,这让姚燕云心中十分不快,当下也不管会不会湿鞋,连忙上前拖住锦竹,压低嗓音与那车夫说道。   “就按你说的给,只是路上帮我赶快些,若是迟了,分文不给。”   “还是小姐爽快。”别有心思的看了眼锦竹,气鼓鼓的脸涨得跟什么似的,三两下窜上车,没好气的骂骂咧咧。   “下回可别让我碰上你。”   车夫心里冷哼哼,这世道谁又愿意碰上谁,不是为了糊口,稀得听她满街叫骂。   姚燕云只觉得有些忐忑,本来便是与鸾玉说了谎,仗着燕王的名号赴宴,如今陆玉安不在,她又该找谁去说道。   单是宴席,便进不去了。   如此胡思乱想了不多会儿,马车已经停了下来,宝和园沿街戒备,侍卫从一里外便排成两列,香车宝马,鱼贯而入,相比之下,她们乘坐的马车实在过于寒掺。   刚过路口,便有侍卫上前阻拦,冷冰冰的刀剑挡住老马的前行,车夫下来与他们说道,却还是被无情的挡了回去。   姚燕云掀开帘子,天色尚早,若此时下去,步行到宝和园也是可以的,路面积雪与别处不同,清扫的干干净净,鞋子也不会脏污。   锦竹搀着她下车,侍卫抬眼扫了一遍,亦没有让开路。   姚燕云盘算着怎么开口合适,是报上鸾玉的名讳,还是提起燕王,仔细想想,无论哪个,都不会让这些侍卫松动,除非身上有什么物件。   物件?想到这,姚燕云忽然摸了摸香囊,刚要往外拿,旁边俏生生的笑语传来。   “燕云,怎不进去,在此吹凉风透气吗?”   鸾玉穿的厚实,坐在马车里,探手掀开帘子,笑盈盈的打量站在地上的姚燕云。那人尽管穿着披风,到底外头风大,吹得鼻子通红,眼含热泪。   “是公主啊,燕云在此等燕王殿下,不牢公主费心了。”   “是吗,如此,我便先进去了。你慢慢等,瞅好了每一辆马车,千万别错过。”   鸾玉挑了挑眉,如愿看到姚燕云吃气又不能发作的样子,心里痛快极了。   “多谢公主提点,就不劳公主挂心了,燕王殿下答应过我,便不会食言。”   车轱辘咯咯棱棱的转着,姚燕云很快被甩在身后。没有摸出来的玉扳指,还躺在香囊里。想见的人没看见,不想见的,此刻正花枝招展的摇着折扇,自认为风流倜傥的卷着门帘,露出整张脸来。   脸上的伤看不太出来了,许是涂了脂粉,看上去有些油腻。   陈文永老远便看见了姚燕云,只是与他而言,女子如过眼云烟,一日便忘。更何况姚燕云精心化了淡妆,与那日被打的惨淡样子完全不同。加之她穿的粉白襦裙,腰佩禁步,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官家小姐。   是以,经过的时候,陈文永特意抛了一记媚眼,惊得姚燕云两腿打颤。   陈文永在宝和园门口下来,回头看向姚燕云,忽然自言自语道,“那女子我之前见过?”   “世子,今日千万不能惹事了,皇上亲临宝和园,就算有想法,也请避过这一天。公主脾气大,皇上又视她为掌上明珠,咱们担待不起啊。”   小厮抹了把汗,没敢说出刚才那人正是害他被抓包的姚燕云。   “那个母老虎,等我娶回家,定要每日羞辱,鞭棍伺候。”   陈文永不想听陆玉瑶的名字,只是仗着她不在,佯装嚣张,自欺欺人。   临进门之前,陈文永忽然出了一身冷汗,回头与小厮压低了嗓音质问。   “那人是不是被陆玉瑶抓包的那个,那个,那个叫什么名来着,贱婢!还敢过来,简直不知死活,我,我.....”   几个我没说完,小厮连忙拉着他往里走,旁边的侍卫全当没听见,这世子的故事他们听过许多次,每次都能成为京城茶余饭后的谈资。若非陈国公是他老子,早不知死多少回了。   姚燕云掏出玉扳指,娇柔的走到侍卫面前,方要开口,便听有人粗鲁叫喊,还有个蛮横的人拉住她的胳膊用力推了把,眼看要滚落台阶,纤腰被一人揽住,香气宜人。   惊魂未定间,那人将她捞起,放正,随即斜挑凤眼,极快的上下打量了一遍,最后视线落到姚燕云手中的扳指上。   和煦似暖风一般,扑面而来。   “姑娘,你从何得到的这枚玉扳指?”   姚燕云先是看了眼他的座驾,又见周围侍卫恭顺行礼,加上他与陆玉安相像的样貌,心中约莫有了定论。   天助我也,她心中一阵狂喜。   没想到,鸾玉将来的夫君,竟被她先遇到了。   微微福身,她用手将脸颊边的头发抚到耳后,媚眼如丝,极尽辗转。   “回殿下话,燕云机缘巧合救过燕王殿下,他将玉扳指赠与我,做报答之恩。”   “你认得我?”陆玉明颇有些趣味的看着她,右手捏着下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殿下贵气天成,风华绝代。”   陆玉明暗暗叹道,想不到看似正经的陆玉安,竟然也好这口,如此妖艳贱货,打眼便能摸清是个什么东西。   不过,事情好像有趣了些。   陆玉明朝侍卫挥挥手,“这姑娘是我带来的,回头你找东宫补上名册。”   姚燕云勾了勾嘴唇,矫揉造作的跟在陆玉明身旁,柔声缠绵,她似乎看到了另外一条不同寻常的捷径,一条能将鸾玉颜面尽失的捷径。 第18章   宝和园光景如春,一步一景,各类珠宝应有尽有,院墙房屋装饰繁华奢靡,园中做了几处影壁,大大小小,用料丰富珍贵,令人叹为观止。   绕过曲折的廊桥,姚燕云远远看见鸾玉,她旁边坐了个人,她这辈子都恨得牙根痒痒的人。   那人穿着俏粉色宫装,乌黑的长发作飞云髻,簪以金步摇装饰。她正在侃侃而谈,动情之处还站起来指手画脚,除了陆玉瑶,还能有谁。   陈文永坐在旁边的男宾席上,缩头缩脑的不知道在嘀咕些什么,眼神躲躲闪闪,尽量不去看陆玉瑶,唯恐哪里不合适,惹恼了这位千金贵体。   “姑娘与三弟渊源颇深,不知是何遭遇,竟让三弟将如此宝贝赠与姑娘?”   陆玉明负手前行,温声软语,听得姚燕云心头一热,不妨披风被桥畔绿枝勾住,勒的脖颈一紧,险些仰倒在地。   待她缓过神来,才发现自己的手抓住了陆玉明的腕子,而陆玉明右手贴在她后腰,如银蛇逶迤,盘旋而动,温热舒缓。   此情此景,恰好被说到激愤处的陆玉瑶看见,当下飞了一记白眼,俯下身子凑到鸾玉跟前,“据说这是你的长姐?”   鸾玉不解,陆玉瑶忙努努嘴,顺着廊桥,她看到姚燕云弓着身子,有人半蹲着从绿枝上解披风。花枝乱颤中,披风轻荡,露出陆玉明那张半隐半现的脸来。   “你听谁说的?”鸾玉填了颗青梅,酸甜爽口。   “还能有谁,她挨打那天,我听跟着三哥的侍卫说的。”   陆玉瑶坐下,见鸾玉连吃了几颗青梅,不禁诧异道。“你不觉得舌头酸到抬不起来?”   “好吃的厉害。”   鸾玉摇摇头,“我只有一个弟弟,今年十四岁。旁人爱攀扯,从前我没觉出要紧,便由着她去了。”   陆玉瑶咋舌,扭头看了圈四周,确定没人听见之后,低声告诫鸾玉。   “我二哥素来风流,喜欢拈花惹草。府上通房丫头一堆不说,烟柳巷里还有不少熟客,鸾玉,我瞧着你身边这丫头,很不安分,跟我二哥眉来眼去几回,没准就捷足先登了。”   前世鸾玉跟陆玉瑶不算亲近,自始至终她没算计过自己,只是行事鲁莽,白白把自己的富贵命折腾成了早亡的下场。   “前些日子我还以为她想攀扯三哥,没想到,这丫头如此不要脸,见谁都往上扑。”   “陈世子是冤枉的了?”鸾玉笑道,那两人已经暧昧完,一前一后错开半个身子,有说有笑,往宴席方向走来。   “他?他也不算冤枉。”陆玉瑶那日故意找茬,也活该姚燕云碰上陈文永,左右是个下作的,连累了也不算什么。   她跟高皇后闹过多次,婚约始终没能解除,如此便隔三差五找麻烦,总之是不想跟陈文永成为夫妻。   “我瞧你抽鞭子的时候,很是勇猛。”   “你笑话我?我们晋国女子与你们梁国女子不同,敢爱敢恨,就算世家千金,也都会拳脚功夫。   反倒是那些酸腐做作之类,叫人心烦。”   似乎怕鸾玉误会,陆玉瑶又补充道。   “当然,我不是针对你。”   “两国文化不同,晋国尚武,梁国重文。如果能两相结合,兴许更好。”   “你这说法与我三哥不谋而合,他给父皇提了好多次改革科举,你想想,怎么可能,到时候京城内外的世家,还不群起攻之。”   陆玉瑶话音刚落,那两个人影已经行至花藤下面,她扭过头,鼻底哼了一声。   陆玉明了解了情况,心满意足。如今男宾与女宾分席而坐,他倾身与姚燕云告别,嘴角含了笑,很是客气的样子。   “姚姑娘菩萨心肠,又对三弟有救命之恩,日后定能前程似锦。”   “殿下,你略微低一些头,衣服领口有些褶皱,燕云帮你抚平。”姚燕云知道鸾玉和陆玉瑶在看她,便伸出玉手,轻柔的抚在陆玉明的领口。   纤细的指尖,带了淡淡的花香,陆玉明脖颈一凉,知她有心暗送秋意,便顺从了她的指引,低眉一笑。音色柔和,如同谦谦君子,他按住自己躁动的心思,最明白如何循序渐进。   若不是当着众人的面,他倒想扯开那丝绦,看看让陆玉安赠上玉扳指的佳人,与那些莺莺燕燕有何不同。   只可惜,时辰不合适。   姚燕云窥见他的异样,心满意足的吟了一声,手指从脖颈挪下,那块帕子极为自然的塞进陆玉明的前襟,如同掩藏了极为隐蔽的私密,抓的陆玉明心肝痒痒。   真是个小/骚/货。   陆玉安与胡茂拐进月门,便看见这番情景。   姚燕云飞红了脸,恋恋不舍的坐到女宾席上。周边都是世家小姐,锦衣伴身,彼此熟稔的聊天饮茶。   见姚燕云坐下,有两个蹙了眉头,京城贵人,都是自小认识的。现下堂而皇之落座的姚燕云,身边只跟着一个丫鬟,没见过世面的四处环顾,十足的小家子气。   有一人笑盈盈开了口,“姑娘看着面生,不知是哪家的贵女?”   另外几个也不说话,只等着姚燕云自报家门。   锦竹脸色有些慌张,双手垂在前头使劲抠抓掌心的肉,她瞥了眼姚燕云,那人不紧不慢,抿了口茶水,淡然说道。   “家父不足挂齿,今日赴宴乃受太子殿下和燕王殿下邀约,燕云见过各位小姐。”她微微颔首,含糊其辞的介绍了自己的背景。   任凭是谁,都不可能与太子燕王对峙,既能显现出自己的高贵,又增添了一抹神秘感。   众人果然吃惊,加上姚燕云确实同太子一起过来,于是,齐刷刷的目光,无比同情的投向了正和陆玉瑶相谈甚欢的鸾玉。   许是背后有人关注不自在,鸾玉将披风往后一拉,那几个贵女连忙扭头,或喝茶,或嗑瓜子,或吃饴糖,一副置身事外的寡淡样子。   “我瞧着你可真淡定,如若府上的丫鬟敢这般放肆,我必定叫人将她大卸八块,泡酒喝。”   陆玉瑶看着姚燕云便来气,咬牙切齿的将手里的杯子捏的咯吱作响。   鸾玉颇为心疼,叹道。   “公主,这琉璃盏统共六个,你若捏碎了,这一套便废了。”   陆玉瑶哭笑不得,却很是听话的放下杯子,长舒一口气。   “皇家盛宴,她又是凭借谁的身份来此坐下,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为了往上爬,费尽心思,不要脸了。   鸾玉,她一个下人,怎的跟主子似的,穿着打扮与你相差无几,哪来的银两置办?”   丫鬟小厮月银不多,而姚燕云浑身上下的珠光宝气,规格与贵女一般,完全超乎她的身份。   “这话说来都是我的错,当年年少不懂事,见她可怜,从街上将她领回府里。吃穿用度皆是按着小姐的身份。   后来,愈发觉得她攀附逢迎,表里不一,做了许多的错事。在母国也就罢了,如今在晋国,便想着约束她的行径,可为时已晚,她早就听不得规劝了。”   “人的本性难改,只不过如今才暴露的透彻罢了。”   陆玉瑶吃了两个蜜饯,嘴巴渐渐甜透,忽然她抬高音调,半个身子探过桌子,朗声喊道。   “三哥,三哥!” 第19章   陆玉安穿着一身赭红色锦袍,束白玉镶金腰佩,乌发以紫金明玉冠绾之,脸颊泾渭分明,紧致而又刚毅,多了些许清风霁月的风雅。   那人提着裙子,三步并作两步,直冲陆玉安而去,腰间的宫绦左摇右晃,毫无公主仪态。   “瑶儿,若是叫皇后娘娘看到你跑到男宾席上,必然要请训导姑姑了。”   “三哥你好无趣,我且问你,等宴席散了,你去哪消遣,带着我可好?”   陆玉瑶挂在他胳膊上,眼睛却一直盯着鸾玉,眉目灵动,像是憋着什么坏主意。   “确实有消遣之事。”陆玉安神色不变,嗓音清冽。   “真的?三哥你真够意思。”陆玉瑶原本不报什么希望,因为面前这人平日里很忙,不是在校场,便是与那些门客商讨国政,一副少年老成的做派。   “今夜文华殿开讲,宴席散去,我便要送夫子过去,不如你一同前往,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京城饱腹经纶之士都会前去听学,除夕夜通宵达旦,如何?”   “我可不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自小最讨厌看见李师傅,每回授课,我必然困得眼皮睁不开。他又是个爱告状的,做学问我不行,若是有武会,三哥再喊我。”   说着,一扭头,赶忙回到席上。   恰逢丝竹声悠缓而起,晋帝和高皇后出现在殿中,众臣起,齐呼万岁。   从宝和园正殿到百花图影壁,桌宴如流水一般,钟鸣鼎食。高悬的灯笼随风摇曳,湛蓝的天空被风吹开了阴霾。   正殿内只有六桌,坐的是年迈功高的老臣,多已赋闲在府,老态龙钟。   其余人虽在殿外,亦不觉得寒冷。百花图影壁四周,皆以高耸绿枝环绕,每桌下面,又精心布置了各色暖炉,烘的脚心发热,四肢百骸如同枯木逢春,渐渐有了暖意。   鸾玉同陆玉瑶解了披风,露出里面的团绒云锦对襟棉袄,上面的海棠花栩栩如生,随着光影的移动,宛若真实。   “你瞧瞧人家,满园也就她穿的最单薄。这样子的天气,居心叵测。”陆玉瑶似乎盯上了姚燕云,满席的美食抵不过那人的一颦一笑。   宴上的菜品更换的很快,不过片刻,没动几口的便要被替换下去,鸾玉头一次吃晋国国宴,自是细细品尝,无暇与陆玉瑶同仇敌忾。   “我觉得你很危险。”陆玉瑶抱着胳膊,从桌子底下碰了碰鸾玉的腿。   “嗯?”嘴里嚼着雪霞羹,顺滑清口。浅浅的声音如呢喃一般,“这菜我倒是从未吃过,芬芳甘甜。”   陆玉瑶瞥了一眼,顺口答道。   “此物名曰雪霞羹,采用新鲜的芙蓉花,仔细清洗,然后配合豆腐做成了汤羹。哎,鸾玉,你有没有听我讲话?”   鸾玉也不明白,为何陆玉瑶与她有种自来熟的亲切感,她们前世并未有机会成为挚友,可看现在的架势,陆玉瑶已经把她当做闺中密友了。   “有,自然是有的。公主请放心,我身边有好些高手护卫,就连如意也是会功夫的,尚且我也能自保,不会有危险。”   “我说的危险不是安危,而是我二哥。”陆玉瑶愤愤不平的跺了跺脚,高皇后似乎心有灵犀一般,目光如炬,威严的扫了过来,陆玉瑶识趣的朝她笑笑,继而收敛了动作。   “太子殿下怎的了?”鸾玉佯装不解,又夹了一片鲈鱼脍,浇了南瓜汁的鲈鱼肉洁白如玉,入口回甘。   “没准那贱婢过几天就能成为二哥的通房。”   “太子殿下便是娶上三千佳丽,也是无可厚非的。”早已对陆玉明死心的鸾玉,又怎会因为姚燕云的挑衅而心生晦涩。   “哪个女子希望自己的夫君三妻四妾,鸾玉,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在想,不如你坐下来,好好欣赏宝和园景致。前面那堵影壁,流光溢彩,很是迤逦。”   晋帝身后跟着几个老臣,胡须鬓发皆已花白,却是精神矍铄,彼此侃侃而谈。   那片菊花琉璃,远远看去,没有丝毫破绽。加上这几日连阴,饶是破开乌云,日头也并不强烈。   晋帝站在百花影壁下面,抬眼看向高处的花品,那是一簇洁白的海棠,成团的簇拥在一起,茂密而又淡雅。   他的目光好似穿透那堵墙,看向某个不知名的角落。   鸾玉知道,晋帝在睹物思人,故去的淑妃,也就是陆玉安的生母,与自己一样,都钟爱海棠花。   果然,晋帝叹了口气,眼角渐渐涌起雾气,回头,却是极为赞赏的神色。   “敏之何在?”   不远处居皇子席位的陆玉容,右手借力,撑着桌子站了起来。   “儿臣在。”   “差事办的好,朕要好好赏你。除夕之夜,你只管开口,朕必然应允。”晋帝对这个儿子怀了同情怜悯之意,他自幼风雅淡泊,不涉朝事,若非五岁意外断腿,前途自是一片光明。   陆玉明暗暗捏紧拳头,面上却是附和连连。   “皇兄果然不负父皇所托,这样短的工期,差事分毫没有出错。百花图影壁完工以来,我从未细细看过,如此远观不如站在跟前赏析更为壮观。   父皇,儿臣可否移步跟前?”   陆玉明起身,似笑面虎一般,将桌子往下一压,陆玉容失去着力点,身子微不可查的摇晃了一下,一瞬间的尴尬飞快逝去。   “为父皇分忧乃是儿臣分内之事,不敢索要赏赐。”   他没有动怒,面上有些白皙,病态的苍白。   “敏之,朕说了要赏你,便不会收回承诺。你先坐下好好想想,少陵,朝宗,你们两个过来。”   百花影壁周围摆了几层兰花,这样的季节,花房也是废了心思。   陆玉明走在前头,身姿挺拔,双手负于身后,华丽的袍尾徐徐浮动,行走间婉若游龙。他状若无意,却又胸有成竹的压低了嗓音,与后面那人说道。   “那块琉璃砖,想必你也知道其中玄妙吧。”   陆玉安脚步未停,身体向前与陆玉明靠近了些,笑道。   “不知皇兄何意?”   “三弟还在与我装糊涂,先前我还奇怪,怎的出了这样的瑕疵也能通过验收。若说工部尚书秦厉也就罢了,难不成礼部顾宝坤那双眼睛也是瞎的?我倒想看看,这过了验收的琉璃影壁,是否如父皇眼中那般完美无缺。”   秦厉是陆玉安的人,自然偏帮袒护。可据顾宝坤回禀,那面琉璃影壁,确实看不出任何瑕疵,蹊跷古怪,这难道没有鬼吗?陆玉明必是不信的。   “两部通过验收的差事,太子殿下又何必咄咄逼人?”陆玉安换了称谓,陆玉明听出他语气里的强硬和谈判之意,可他并不准备妥协。   “一面墙而已,三弟可不要因小失大。”说罢,脚步提速,带的两侧花丛响动连连,一副志在必得的神情,很是得意。   “正巧,我也有一事与父皇禀告。前些日子,宝和园招贼了,被侍卫悄无声息的绑了,装在泔水车运离了宝和园。   朝宗本想着年后再审,看皇兄意思,不如索性凑个热闹,今日一并处决了才好。”   闻言,陆玉明猛地顿住脚步,回头,天渐渐黑了起来,高悬的烛火一一点燃,明昧不定的阴影里,陆玉明的脸很是僵硬。   他嘴角动了动,忽然不置可否的跟着笑起来。   “朝宗,你这是何意?”   “无他,助乐而已。”   陆玉安身姿挺拔,不卑不亢,对面那人贵气天成,只是眉眼里多了些狠辣阴鸷的意思。   “年尾本就琐碎,我们就不要叨扰父皇了。”   “如此,甚好。”   陆玉明脸上的肌肉抽了抽,将礼部尚书顾宝坤,在心里骂了个狗血喷头。这是找了个什么人,不光没完成交代的事,还给对方反扑的机会,实在令人恼火。   其他人或许不知,陆玉容却在暗地里将两人的交锋看的一清二楚。   还好,此事算是暂且压下了。   晋帝缅怀完故人,便拉着陆玉安感慨了半天,无非思及淑妃,徒增伤感。   这一举动自然惹得殿内的高皇后心中不满。   当年淑妃宠冠六宫,如日中天,身为皇后的她,视之为眼中钉肉中刺。晋帝当初承诺,会在淑妃诞下龙子之后,晋其为皇贵妃,这是何等的尊荣。   高皇后不允许任何威胁自己和太子的东西出现,所以淑妃不能活着。   只可惜,陆玉安命大,被太后保了下来。   刘仁海远远瞥见月门处的身影,像是难以置信一般,他搓了搓眼睛,然后激动的福身。   “陛下,夫子来了!”   晋帝浑身一颤,刘仁海嘴里的人,便是鸿鹄书院夫子苏牧。   早些年晋帝未登基之时,苏牧一直任太子太傅,自小得他授课,感念颇深。   此人身具异禀,天资聪颖,饱读诗书,却是个宁折不弯的犟骨头。自从辞官之后,晋帝便再也没有见过他。   他是良师益友,却并不适合朝堂。   百感交集之下,苏牧已经步伐稳健的晃到跟前,刚要行礼,便听晋帝高呼。   “夫子安好!”   这礼,他还受得了。   苏牧胡子一翘,以君臣之礼还之,姿态高洁,如当年那般清高自傲。   “草民参见皇上。”   “少陵,朝宗,快扶夫子落座。”   苏牧神情肃然,摇头说道。   “今日臣入宝和园,是有一事向皇上禀告。”   “夫子坐下说。”晋帝很是周到的让开面前的位置,将苏牧请到那处,自己坐在对面的檀木椅上。   “皇上,臣开设鸿鹄学院几十年,储备了不少经纶之才。然晋国科举大有弊端,官宦互相举荐,平民百姓投门无路,造成人才流失,官员良莠不齐。长此以往,难免人心涣散。   是以,臣提议,按照国情,改文试和武试为全民科举,不分男女,不分高低贵贱,封卷审核,以高分者录取,不再考量家世背景。   望皇上准允!”   说罢,又要起身行跪拜之礼,却被晋帝一把扶住。 第20章   周遭全都寂静下来,觥筹交错间,众人仿佛如梦初醒,一脸愕然的盯着那个满头白发的老者,继而齐刷刷的望向高相。   高相与高皇后皆出自名门,太子陆玉明一派从始初便反对科举改革。除去燕王陆玉安之外,并未听过有其他人声援。故而大臣们只当此事如风卷残叶,不日将过。   却没想到在除夕之夜,久未出山的苏牧,竟然为了此事重回众人视线之内。   若晋帝听从苏牧所言,必将危害现有的群臣格局。首当其冲,便是高相一族。   倘若高相不率先表态,其余官员必然不肯当出头之鸟。苏牧是帝师,连晋帝都要尊着敬着供着的人,谁敢当着晋帝的面,驳斥苏牧的言论。   鸾玉屏住呼吸,这夜,将注定成为晋国史上最为华彩浓墨的新篇章。   半晌,晋帝言。   “刘仁海,宣读圣旨。”   陆玉安忽的转向鸾玉,恰好对上那人意味深长的凝视,他喉间一滞,胸口如同鼓擂,跳的他莫名心虚。   晋帝高瞻远瞩,虽不出声,却早已做好了打算。   他只不过在等一个有身份,有名望的人出现,将此事公之于众,无人胆敢与之对驳。   他笃定苏牧会出山,是因为他相信燕王能想尽一切方法,为推行科举改革不遗余力。   见此情景,众人虽心有不甘,却只能闷在肚中。高相没有开口,是因为他熟知晋帝秉性,与其做一个与皇帝对峙的臣子,不如暂且顺其心意,应了这举措。   日后行事,只消多加阻拦,令其施行无路,改革之事便能不了了之。   况且苏牧为人,虽然不在朝堂,可晋帝很是尊崇。他那张利嘴,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能言巧辩,京城里面无人可与之匹敌。   由高相新提拔的准尚书令顾宝坤,向来甘做高相臂膀,此时也未曾出声阻挠。可见,改革科举势在必行,无人可挡。   刘仁海清了清嗓子,方要开口,晋帝补充道。   “此事绝密,故朕未通过礼部发召。”   晋国所有诏书,除非寻常琐事,否则都应交由礼部负责上传下达。而刘仁海宣读的,大都是芝麻大的事情,轻缓一些。   陆玉明瞪了一眼顾宝坤,他这几日因为即将升迁,想是高兴过了头。礼部的事情松懈许多,圣意揣度失策,才会导致今日如此被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大晋国运昌盛,百姓安乐。然朕居安思危,不敢居功自傲。晋国以武征天下,扩疆土,定民心,此乃晋国根本,不可更变。   国之发展,需栋梁之才。   故朕决定,兴科举,揽人才,不分高低贵贱,不分男女老少,文策高者,赐予美官,其次与出身。文科以吏部主办,燕王从中监察督促。武科以兵部主办,太子协办。   元德二十九年秋九月初一开考。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元德二十八年腊月二十九。”   刘仁海落下最后一个尾音,众人看到圣旨上面加盖了红色大印,此事既定。   一阵风卷了树叶发出嚓嚓呲呲的动静,原本热闹的宝和园,好似瞬间被冰封了一般,刘仁海掩着嘴巴清了清嗓子,也不知是谁先反应过来,片刻之后,群臣跪拜领旨,一派祥和气象。   此后席上,虽然歌舞升平,管弦丝竹娓娓动人。在座的官员却没有多少雅兴赏看,皆是面色惆怅,入口的美食味同嚼蜡,好好的除夕夜宴,人人自危。   自晋帝退席之后,官员与家眷便陆陆续续乘马车离开,宴席之上渐渐冷清寡淡起来。   陆玉瑶打了个哈欠,揉揉眼睛很是兴奋的拽着鸾玉的胳膊,凑上红唇,眼珠子咕噜道。   “今夜不设宵禁,我带你游玩京城,如何?”   远处陆玉安正和苏牧低语,他站立着,俯身恭敬,想是要送苏牧去文华殿了。   鸾玉摆摆手,回拒道。   “今夜苏夫子文华殿开讲,实乃难遇。从前在梁国我便听过夫子名号,如今有此良机,不想错过。若公主愿意,可一同前往。”   闻言,陆玉瑶立刻松开原本握牢的胳膊,很是失望的说道。   “一群人彼此驳斥,互不相让,有什么好看的。天下之道,道道不同,又非得争个面红耳赤,真不明白,你与三哥怎的都要去文华殿。”   “燕王殿下也去?”鸾玉故意抬高了音调,陆玉瑶点头。   “罢了罢了,我自己找乐子去。今夜虽然不设宵禁,可你人生地不熟,很是麻烦。你等等,我让三哥捎你同行,回头必要好生谢我才是。”   她扬了扬下巴,小女儿家的俏皮姿态尽收眼底。   “如此,鸾玉这厢有礼了。”   “可不能这样便宜了你。”陆玉瑶眼角弯起,瞥见陈文永从她旁边悄摸摸的弯着腰,脚步放缓,似是有心回避。   气不打一处来,刚要抽鞭子,右手被人按下,抬眼,正是陆玉安。   “瑶儿,不得放肆。”   陈国公与高相前脚刚走,陈文永便一刻也待不住,想着花楼里的姑娘,又怕被陆玉瑶逮到,心肝发痒,这才做贼似的,想要不惊动那人,偷偷溜走。   谁想陆玉瑶眼睛这般毒辣,出鞭的瞬间,陈文永已经认怂的抱头蹲下,等了半天,鞭子却没落到身上。   忍不住一边后退,一边仔细打量。   “原是燕王殿下,谢过谢过,回见!”说罢,赶忙提着裙袍,一路倒退着,逃也似的窜了。   陆玉瑶气的瘪了瘪嘴,“三哥,你可真是没劲!”   鸾玉笑笑,“燕王殿下是怕公主被皇后娘娘责骂。”她眉眼一挑,陆玉瑶顺着方向看了过去,果然,高皇后虽与几个官眷相谈甚欢,可目光若有若无的瞥了过来,对于此处的一举一动,想是看的通透。   陆玉安尽量克制住自己的眸光,天知道他怎么就莫名其妙走了过来,在苏牧言辞凿凿的建议下,他准备邀请鸾玉赴文华殿听讲。   还好陈文永为他解了围,总不至于太过尴尬。   “公主宴后可有安排?”他声色洪润,眉目清隽,面颊刚毅而又紧致,两只手在身后握的紧紧的,唯恐被人瞧出异样。   他想,我只是因为夫子提议,才过来邀人听讲,不必紧张,不必焦虑。   还未等鸾玉开口,陆玉瑶便一脸兴奋的嘱托道。   “巧了,三哥。鸾玉说,她也要去文华殿,不如你捎她一起,省的晚上不安宁。”   鸾玉看着陆玉安刻意避开的脸,忽然觉得有些唐突。   “若燕王殿下不便,大可直言,鸾玉的车夫是识路的......”   “无妨,可同去。”   一阵欢喜,陆玉安抬眼,对上鸾玉那明亮含笑的眸子,心中忽然就平和起来。   “我乘马车,劳烦燕王殿下在前头领路。”   因带着如烟如意,故而鸾玉没有骑马,顾衡和车夫一左一右,饶是没有陆玉安同行,也能应付的了突发状况。   临走前,鸾玉特意看了眼姚燕云,她果然厉害,一张巧嘴哄得满桌子小姐谈笑盈盈,仿佛熟识多年的挚友。   陆玉明不走,姚燕云是不会离开的。   顾衡说过,姚燕云临行前,将秘制的纵欢带上了。   纵欢,顾名思义,放纵欢愉,一种催/情的香料。   原本姚燕云不必如此着急,可是公主府的处境与她而言,实在太过凄凉。又加上鸾玉日渐疏离的态度,恐怕姚燕云揣度出异样,却仍旧忍辱负重,不敢声张罢了。   她又惯会倚仗自己的娇弱,博取他人怜惜,如今有了纵欢,想必是手到擒来了。   燕王与太子之间,两者权衡,姚燕云自然看重身世地位更胜一筹的太子。尤其是,她既能握着与燕王之间的救命恩情,又能选择太子,让鸾玉面上无色。   今夜,想必这二人便要苟/合在一起了。   “公主,可要将此二人丑行公之于众?”顾衡紧随其后,他的声音极低,只有鸾玉一人才能听到。   “不必,时机未到。更何况,此事不需我们动手,姚燕云自会办砸,如今太子与其相处,原因不过有二。其一,新鲜图个花样,其二,姚燕云能向他传递他想要的讯息,比如关于燕王的机密。”   若长此以往,姚燕云不能给与太子他想要的东西,便会如同敝履一般被舍弃,何劳他人动手。   行至门前,有一人长身耸立,微风吹得头顶的灯笼交错摇曳,投到地面的影子,轻轻晃动,恰如此时那人的心思,扑朔迷离。   见鸾玉上前,陆玉安探出手臂,做搀扶状态,他很是小心,唯恐落人口实。   却见鸾玉笑了笑,避开他,踩着脚凳利索的爬上马车,陆玉安已经站直身子,仿佛刚才的举动从未出现。   “殿下,梁国的女子,并非传言中那般弱不禁风,多谢殿下如此周全。”   陆玉安面不改色,朗声回道。   “如此,便请公主跟好我的马匹,路程不近,若有不适早些告知。”   真是,有些挂不住面子呢。 第21章   文华殿依山而建,周遭楼阁错落有致,虽历经多朝,却经久不衰,流传至今。   清幽雅致的殿阁内,灯火通明,正前方高悬红底金字匾额,上书“高山仰止”四字警示。   鸾玉等人到的时候,文华殿已然热闹非凡。众学子精神抖擞,意气风发,丝毫不见颓靡之态。   在座文人各抒己见,以朝政为纲,列条文案例,因地制宜,侃侃而谈。多有人才混迹其中,又因身世不够出类拔萃,终难得志。   苏牧将一下车,便有人立刻引导学子分列两侧,让出一条可供行走的道路,继而纷纷躬身行礼,苏牧从中走过,颇有儒家风范。   鸾玉同陆玉安居右侧首席,方一落座,便引得周边人纷纷侧目。   两者皆是姿容华贵,纤尘出挑之辈,站在一起郎才女姿,相得益彰。   鸾玉极快的环视四周,左上手男子身穿月白素袍,碧玉簪发,广袖舒展,丰神玉朗,翩翩君子。与之毗邻的男子,则是锦衣华服,窄袖束腰,宽额方颌,雄姿英发。   这两人,将来会成为陆玉安的左膀右臂。   儒雅男子为欧阳坚,精通史书策论,熟悉兵法典籍,足智多谋,思虑周全。劲拔男子为张冲,为人耿直爽快,武功高强,出身落魄将门,空有一身武艺,无处投门。   而张冲今日能来文华殿,得靠一人举荐。   鸾玉在下手坐席上,果然看到了娴雅自得的萧子良。此人出身名门望族,后因莫须有的罪名,父亲接连被贬,直至奔赴偏远县城上任,这才逐渐安生下来。   萧子良胸有大志,不甘偏居一隅,今夜亦是慕名而来,多半因为燕王贤名在外。   多番辩驳,张冲面上已有烦躁之色,若非萧子良多次以眼神会意,恐怕早就撂挑子走人了。   陆玉安正经听辩,殿中能人许多,他想趁此良机选拔门客。   耳边忽然暖风疾至,春风化雨一般,鸾玉整个人微微偏了偏身子,凑上红唇。   “殿下,左上手两位一文一武,皆是上品,可收于门下。还有最下手,统揽全局那位,数次打量殿下,想是猜出您的身份,此人不容小觑。   还有那位,眉目英朗.....”   陆玉安顺着她的手看过去,正巧萧子良含笑对视,两人微微点头,算是礼尚往来。   张冲的窄袖往上撸了几下,左顾右盼,已经没了耐性。   “左上手那位方才已经辩论数次,确实良才。可旁边那位,却始终没有动静,公主如何知晓他通晓武艺?”   “你且观他腰背,虎口,精健强壮,飒爽干练,若非练武之人,不可能有如此造化。他与下手男子必然相识,且都是为了投奔殿下而来。”   前世不管这三人如何入得燕王府,这一世,鸾玉只想让一切进度加快,在所有不可避免来临之前,掌控全局。   “公主观察入微,朝宗正有此意。”   胡茂插手立在外面的廊柱旁,他已经端量顾衡许久,奈何那人性情寡淡,横眉冷对,连半个字都不肯多说。   “听说你功夫了得,师从何门?”   胡茂抬抬下颌,率先开口问道。   顾衡挑起眼皮,淡淡看了一眼胡茂,又垂下眸子,双手抱着长剑,并不吱声。   就在胡茂以为他不会搭腔的时候,顾衡忽然开了口,声音如深潭之水,叮铃浑厚。   “无门。”   “无门?那就是世代家传了。祖上必然身怀奇功,你叫什么来着,不妨挑个日子,咱们比划切磋一下,如何?”   顾衡这回连眼皮都懒得抬起,淡淡回了句。   “无趣。”   胡茂被呛,也不觉得尴尬,右脚捻着地上的泥土,又看了下殿内的情景,自言自语说道。   “你们高手都这么冷漠吗?”   “高处不胜寒。”   ......   薄雾笼罩,鸡鸣四起。   人群渐渐疏散,苏牧亦被送回书院歇息。   萧子良同欧阳坚比肩而立,陆玉安有招揽之心,他们亦有投报之意,故而一拍即合,当夜便成为燕王入幕之宾。   张冲烦的撩袍想走,本想着一展拳脚,人前显贵。岂料一群墨客指点江山,风.骚无限,自己连一句话都插不进去。   耳畔忽生疾风,利剑擦脸飞过,砰的一声钉在对面的柱子上。说时迟那时快,一人影越空而过,脚尖在半截剑身上轻点,腾起的瞬间双脚反踏上廊柱,一招燕回巢,落地之时手已拔出利剑,直指张冲面颊。   张冲反应极快,头稍一左侧,人影如电闪雷鸣一般,骤然飘至胡茂身后。压腰而下,右脚脚尖踢起一根树枝,凌空换到手上,与胡茂针锋而对。   “好快的反应力。”   鸾玉目露欣赏之色,就连顾衡,也侧过身子,正经观摩起来。   陆玉安没有下令停止,胡茂便只能迎难而上。从交手伊始,他便知道功夫落张冲下风,两人之间,走不了二十招,便能决出胜负。   只见张冲目光如炬,肩颈戒备,枯败的树枝在他手里耍的灵巧生动,胡茂好容易避开他的正面攻击,不妨被他虚假动作迷惑,一时慌乱,正中下怀。   长剑落地之时,张冲提脚飞踹,叮铃一声脆响,剑身明晃晃的朝着斜对面飞插而去。   顾衡心惊,正要出手,却见鸾玉后倾下腰,身形轻便,长剑飞过之际,她扭身回旋而立,长臂舒展,右腿独立,正巧握住剑柄。   众人皆舒一口冷气,纷纷看向罪魁祸首。   张冲拍拍双手,胸口那股憋闷之气总算得以纾解。   鸾玉持剑转身,低眉看向剑面,锋芒锐利,确实好剑。忽然她反手划出一道弧线,白光乍现,剑尾擦着张冲脖颈而过,堪堪削掉那人一缕乌发,众人又是一阵心惊,不知此情此景该如何化解。   张冲知道对面女子身手一般,却不防她有如此反应,就在周遭一片寂静之时,张冲忽然爽朗笑道。   “敢问姑娘高姓大名,年方几何?家住京城与否,可已婚配?”   说这话时,双目澄亮,脸面有些憨红。   顾衡从殿外廊柱飞身踹了过去,一脚蹬在张冲前怀,那人不曾防备,连连后退了数步,这才稳住身形。   开口却是惊叹,“公子好武艺!”   陆玉安咳嗽了一声,心中默默念道,踹的好。   顾衡不着痕迹的将鸾玉挡在身后,他气质冷绝,平白一张俊脸,却整日写着生人勿近。   “这位?难道是姑娘的夫君,在下实在唐突了。”   张冲并未恼怒,反倒有些歉意。他摸了摸后脑勺,忽然抱拳,只是这番话说来,众人脸色又有些不对劲了。   陆玉安冷了面孔,身子往前倾了倾。张冲祖上多为将军,只是朝代更迭,他们家族日渐被权贵剥离,虽身手了得,却很难再入仕途。   “张冲,豫州人士,自古豫州出猛将。方观你一招一式,颇有大家风范,可愿做我的入幕之宾?”   能得陆玉安开口招募,已是极大尊荣,偏偏张冲还未回味过来,张口问道。   “你是何人?”   萧子良呛了一口,连忙压低嗓音,说道。   “这位正是我与你提起的燕王殿下,张冲,不得无礼。”   张冲立时明白,连忙点头,“愿意,愿意!”   如此,鸾玉今夜目的便已达到,此时已近寅时,也该回府了。   如意和如烟的马车候在不远处,迎着灯火,显得暖意融融。方要离开,陆玉安却追了过去,将鸾玉挡在面前。   “不如等我片刻,今夜虽无宵禁,可文华殿路远地偏,恐怕......”   “殿下不必顾及鸾玉,我身边有顾衡,一等一的高手。为今首要,殿下应当与这几位良将好生细谈,皇上虽已颁布旨意,若改革科举,实践必然险阻重重。   鸾玉先行告退。”   说罢,竟是毫无留恋,裙摆划过车身,如同一尾曼妙的鱼儿,溜进车里,在重重烟火下,那马车愈行愈远,渐渐没了踪迹。   “顾衡,有意外?”   上车之前,鸾玉瞥见顾衡异样,遂不敢耽搁。   “监视太子的人密报,今夜恐将有一场刺杀行动。”   “针对燕王?”   “正是。”   鸾玉蹙眉,半晌没有回音,顾衡握紧剑柄,末了,鸾玉定声吩咐。   “停车,掩与密林深处,助燕王突围。” 第22章   一辆简朴的马车悄悄停到别苑后门,瘦小的身影先行下车,摆好脚蹬后,又回身搀扶窈窕女子,这两人皆是环顾四周,十分小心谨慎。   天阶夜色,红色的灯笼随风摇曳,高处的枝头栖着几只寒鸦,时不时发出粗哑的叫声。   “锦竹,去扣门。”   姚燕云将披风拉紧,带上软帽,只露出半张脸来。   朱漆铜门,上方悬挂着庄重的金丝楠木匾额,飘逸秀气的题了三个红字“流芳阁”。半夜雾气浓重,檐上积水滴答滴答落在青石台阶上,好似有人浅笑低吟。   锦竹刚扣了两下门,便有小厮敞开一条缝,将脑袋探了出来。飞速的打量了停靠的马车,又将锦竹穿着从上到下看了一遍,淡淡的问道。   “找谁?”   “找太子殿下。”锦竹哽着嗓子,下意识的凑身上去,想推开门。   不妨小厮猛地一闪,门缝更小了些。“糊涂东西,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胡言乱语,仔细你的舌头。”   流芳阁是一处寻欢的宅院,礼部尚书顾宝坤私下赠与太子的礼物。阁内亭台楼榭,曲水环绕,风雅至极。环肥燕瘦,各色美人,应有尽有。   伺候的小厮自然也是精挑细选,聪明利索的,断不会如此高调的答了旁人的问话,惹出不必要的麻烦来。   姚燕云给锦竹递了个眼色,那人努努嘴,也不再开口。   “这位小哥,劳烦将此物交给里面的贵人,就说我等在门外,有些事情要同他当面详谈。”   那小厮连忙接过玉扳指,虽还抱有怀疑,可看姚燕云的穿衣打扮,便皱皱眉头,低声吩咐。   “那你们在此候着,且不可多言。”   说罢,转身关上门,脚步声渐渐远去。   流芳阁后院沿着甬/道穿过一片梅林,视野骤然开阔,荡漾的水声扑面而来,鼻间是特有的香气。   清风微拂,水波氤氲,离岸边不远处,停靠着一艘画舫,张灯结彩,灯火通明。画舫顶上染了黄漆,柱子上雕刻了各色图案,离得近些,便愈发觉得栩栩如生,千姿百态。   陆玉明站在船头,左右各有一女子娇柔环绕,对面是两个弹琴助兴的歌姬,悠扬的曲调泛着层层清波,越荡越迷离。   他捏着那枚玉扳指,忽然讽刺的笑了笑,那小厮弓着身子,也听不出陆玉明到底什么意思,索性没再开口。   “这么迫不及待的送上门来,我若是不收,倒显得冷落佳人了。可我若是收了,往后也是个麻烦。”   他抬起头,穿红色薄衣的女子捻了一颗碧绿的葡萄,悬在半空,又划了一道弧线含在嘴里,盈盈笑着,凑了过去。   双唇交接,陆玉明掐了把酥腰,逗得那女子咯咯的笑了起来,浑身扭动,如同一条妖娆的美女蛇。   “叫她去卧房等我。”   小厮闻言,赶紧应了一声,刚要走,又像想起了什么,立马回头,警醒道。   “殿下,可要沐浴更衣?”   陆玉明捏着红衣女子的下颌,微微一抬,那女子好似没了骨头一般,软软的贴着他的前胸靠了过去。   “老规矩。”   小厮低着头,三两步退出画舫,一路小跑奔向门口,刚一开门,便看见那人等的焦急的目光,恰好迎上。   “姑娘随我来,马车就先行离开吧。”   他抄着手,脸上带笑,与方才的冷漠截然不同。   “多谢小哥。”   也不知从哪过来一个丫鬟,手里提着幽暗的绢灯,不急不慢的在前头引路。   两侧密竹丛生,甬/道里面黑漆漆的,除了隐约晃动的人影,屋檐上不断传来的滴答声,整个人仿佛置身在迷雾之中,周遭一切都看不清晰。   转过一从花枝后,是一间中规中矩的院落。房中亮着光,几个丫鬟的影子投到昏黄的窗户上,忙而有序。   甫一入门,只觉得面上一热,蒸腾的暖气扑倒长睫上,房中熏了香,几个丫鬟见怪不怪,只瞧了她一眼,便继续忙碌。   屏风后面是一个巨大的木桶,来回倒了几次热水后,有个身穿鹅黄衣服的丫鬟走过来,恭敬而又大方的说道,“姑娘,进屋吧。”   姚燕云心中自是紧张,虽然笃定心意,可真的踏出这一步,又觉得忐忑不安。   她开始再次衡量陆玉安和陆玉明的利弊强弱,唯恐走错一步,便没有回头的机会。   即便与陆玉明扯上关系,这人也不一定会给自己一个名分,可是如此便能让鸾玉心中不快,姚燕云觉得值得。   凭借自己的聪慧,想要在陆玉明身边名正言顺,只需慢慢周旋,必能成功。牵桥搭线的投名状,自然是姚燕云跟陆玉安那层特殊的情谊,以及借着这非比寻常的关系,能给与陆玉明带去的有利信息。   就算最后陆玉明不认今夜的事,姚燕云也想好了退路,只要她是陆玉安救命恩人一天,就能握住这个把柄,让他不管是出于同情也好,爱慕也罢,将自己娶进燕王府。   她的手放在水里,薄薄的中衣沿着右肩滑了下去,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陆玉明压低了脚步声,猛地从后面将她一把抱住,拎起来扑通一声压进水桶。   姚燕云被呛得不知所措,水桶里花瓣飘荡,水温适中,可她莫名想起被皇后杖责的那一天,冷,浑身都冷。   陆玉明握着细腰,将她往上一提,沾了水的衣裳薄如蝉翼,清透可见,圆润的肩膀上,水流不断的往下滴答,一头乌发水淋淋的散开,珠钗凌乱,那两只眼睛吓到了一般,楚楚可怜的看着陆玉明。   陆玉明歪过头,凑上下巴,姚燕云不受控制的动了一动,胳膊和身上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又痒又麻。人被猛地抱到上面,轻轻落下,水面不断发出哗哗的响声。   因为两个人的缘故,水桶不断溢出温水,地面湿了一大片,姚燕云红着脸,嘴里含着的纵欢已经起了作用,她双唇微启,主动送上,甜馨的香气渡到陆玉明嘴里,令他神思缥缈。   他嗯了一声,反身将姚燕云放进水里,整个人从上而下压迫侵袭。姚燕云双眉一蹙,指甲抠着他的后背,短暂的疼痛过后,一股难以名状的酥.麻从内而外,席卷全身。   水面不断的碰撞水桶,发出巨大的啪/啪声,姚燕云的手慢慢没了着落,无力的搭在桶边,因为不停的晃动,人也渐渐滑了下去,眼看水面过了下巴,她又被提了起来,强行按在圆桶上,猛地撞到桶边,来不及喊疼,那人蛮横的抵了过去,一次更比一次强悍。   从水桶到地上,从地上滚到床上,帷帐重重,烛火荡漾,姚燕云记不得有多少次,直到沉沉的昏睡过去。   陆玉明摸着那枚玉扳指,给她戴上,又挑起眉毛,外头那名鹅黄色衣裳的丫鬟立刻上前,替他擦拭身体,更换中衣。   “明日我再好好疼你。”他对着丫鬟的脸嘬了一口,尽显放浪。   丫鬟撇了撇嘴,又把外衣给他罩上,转头看了眼昏迷的姚燕云,压低声音说道。   “人已经派出去了,都是死士,不会留下马脚。”   “舅舅怎么说?”   陆玉明不以为意,高相养了许多死士,今夜就算没有杀死陆玉安,也能卸掉他几只胳膊和腿,保不齐能跟陆玉容一般,做个闲适的瘸子。   “高相说,在事情未定之前,殿下务必保全实力,不要亲自动手。京城风波四起,不宜惹出事端。”   “舅舅跟母后一般,总是畏首畏尾的。就算废了陆玉安,难道父皇还能改立太子?两个废人,做晋国的笑柄吗。”   他皱着眉头,忍不住踢了面前那人一脚,“你要勒死我吗?!”   鹅黄衣服的女子好脾气的松开玉带,重新整理一番,再次束好。   “殿下,高相与皇后娘娘都是为您打算的,时机未到,还需忍耐。”   “你这个样子,可真是不够可爱。”他转过身子,避开丫鬟,脚步已经朝门口走去。   皎白的月亮周遭围了一层白戚戚的团雾,一阵风吹过,那层雾渐渐散开,而后重新回归一团。   陆玉安难得乘坐马车,胡茂跟在后面,他有些困倦,支着脑袋靠在车壁上连点了几下头,忽然猛地惊醒。   “胡茂,警戒!”   话音刚落,数十名黑衣人从空而降,擦着树枝急簌簌分列马车四周。 第23章   隐在暗处的鸾玉,默默掐着时辰,门帘被一把撩起,顾衡探身站立,眸色深沉。   “公主,有动静。”   马蹄沿着原地打了几转,如意提起长剑,同鸾玉一起跳下马车。如烟留在车上,屏住呼吸,谨慎小心,唯恐给他们添了麻烦。   陆玉安也是有恃无恐,仗着功夫好,出门便只带了胡茂一人。   如今这两人被围在中间,虽身手了得,却有种令人目不暇接的紧张感。情势危急,顾衡从左侧劈开一道口子,鸾玉和如意跳了进去,反手一剑砍向来人。   陆玉安跟胡茂使了个眼色,原本计划发出的指令临时收回。隐身的暗卫一动不动,寒凉风擦着脸颊拂过,吹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几十人伏在原地,如同夜里的狼,伺机而变。   “公主怎的还未回府?”   陆玉安砍了一个人的胳膊,背对着鸾玉,气息有些急促。   “马车坏了,停在前面等车经过,没想到这般凑巧。”鸾玉三两下绑住袖口,黑衣人面面相觑,片刻之后,重新蓄力而上,毫不手软。   “确实巧。”陆玉安拽着鸾玉的胳膊,往后一拉,轻松避开前面两人的袭击,鸾玉反手换剑,右脚踢起地上的石子,以剑首劈出,嚓嚓弹射到黑衣人面颊,顿时呲开血口。   “小心!”陆玉安来不及多说,挺身挡在她面前,左臂还未挥出,锦衣划破,鸾玉趁机扭身从侧后袭出,剑身没入黑衣人胸口,迅速一拔,那人咣当一声倒在地上。   暗卫还在等指令,不管情势如何危急,只要不发讯号,没人敢擅自行动。   “殿下手软了。”鸾玉笑道,顾衡斩杀了数人,一直周旋在鸾玉周围,唯恐她难以应对,落得下风。   “你还顾得上说旁人。”   顾衡截下凌空飞来的短箭,劈成两截落在地面。“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自保都难,何况伤人。伤己倒是每回必中,小心!”   无数短箭密麻而出,顾衡抬眼,树上站了两个黑衣人,各持弓/弩,居高临下,将局势搅得十分混乱。   “站在树后。”顾衡伸手一推,将鸾玉送到对面树下,随即飞身而上,贴着黑衣人的后背一抹短刀,鲜血肆意喷溅而出。   他转身,将弓/弩瞄准对面那棵树上的黑衣人,抢先一步,射出弩/箭,弩/箭直插黑衣人胸口,那人站立不稳,从树上硬生生跌了下去。   如此,不过一炷香时间,黑衣人被悉数斩杀,唯一一个没咽气的,还未等胡茂近身,便咬毒自尽了。   地面尸体纵横,血腥味道浓烈,皆是训练有素的死士。   俯身掰开其中一人的下颌,陆玉安皱着眉头,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自尸体缓缓外溢。他松开手,起身,脸上看起来稀松寻常。   “多谢公主相助之恩。”   “客气。夜路难行,殿下还需仔细小心。前些日子四公主赠与我两枚夜明珠,可做明灯来用。”   说罢,鸾玉从腰间取出一枚硕大的珠子,须臾间便将周边照的明亮清晰,万物可见。   她擎着手,笑意盈盈,见陆玉安站着不动,不由得往前走了两步,“殿下,四公主与我说,燕海的明珠十分难得,世间罕见。如此,我可是忍痛割爱了。”   左手拉起陆玉安的衣袖,迅速将明珠放于他掌心,鸾玉拍拍手,很是满意。   “燕海?”陆玉安愈发摸不透面前之人,虽然他不知道鸾玉为何出现的这样凑巧,又为何偏偏将陆玉瑶赠与的珠子戴在身上,可他潜意识里觉得,鸾玉早就知道今夜的刺杀,而且正试图引导他发现一些不可告人的机密。   他没有证据,却又无比笃定。   “四公主是这样讲的,若不是燕海明珠,你可去找她讨个说法。”   如烟与车夫停在跟前,如意瞅了眼陆玉安,又识趣的拽着顾衡往远处走,只留下他们二人在那彼此试探。   陆玉安眯起眼睛,那枚夜明珠在他掌心熠熠生辉,将他跟鸾玉的面容都照的如临白昼。那人神色淡然,没有一丝心虚的样子,丹唇似乎抹了香露一般,凝成莹润的粉嫩,叫人喉头发紧。   鸾玉亦觉得自己唐突,可她实在想不到更好的法子,这借口虽然粗糙刻意了些,可若要寻出破绽,也非易事。   毕竟,这两枚夜明珠,确实是从陆玉瑶那里得到的。只不过,不是陆玉瑶主动赠与,而是她鸾玉,动脑筋求来的。   恍惚间,陆玉安忽然觉得鸾玉那张脸与记忆中娇俏的女孩渐渐重合,好似她正侧着头,一脸嫌弃的帮自己擦拭妆粉,耳边传来一阵笑声。   大约是魔怔了。   “殿下,今夜之事,鸾玉会守口如瓶。至于这些黑衣人,还是应妥善处理。万事讲究一击即中,若无实据,只会打草惊蛇,惹人非议。   天将亮,鸾玉先行离开了。”   她总是走的这般匆忙,话留一半,让人品不透彻。   胡茂刚牵过来马,陆玉安猛地抬头,夜色茫茫,那一队车马早已没了踪迹。   “胡茂,登州多久跟朝廷发一次奏报?”   “啊?”胡茂没反应过来,怎的突然就提起登州,虽然慢了些,可他还是记得牢靠。   “如无大事,按月上奏。若有急事,快马加鞭传至京城,由御史台审核整理后,上禀皇上。”   登州处于燕海边界,民风彪悍,百姓富足。只是因远离京城,委任的地方官员,大都是没有裙带关系,多年得不到升迁的小吏。   “这几日回去密查御史台,调出登州一应奏报。切记,不可让外人知晓,包括御史大夫陈仲孝。”   “殿下,您是不是觉得,这个文南公主,有些不对劲?”每回跟她碰面之后,燕王总是掉了魂一样,天马行空,思维跳跃,甚至有些,神经兮兮。   当然,这些牢骚话,胡茂决计不敢说出口。   “不对劲?”陆玉安嘴角禁不住浮起一丝笑意。   “胡茂,你信不信,我认识她。”   胡茂缩缩脖子,这不是废话吗,见了这么多次,自然认识她的。   面上却是讪讪的假笑,“信,信!殿下,咱回吧,回去包扎一下伤口。明日还要进宫请安,岁首虽然没有约束,可总不好太迟。”   陆玉安摇摇头,掌心的那枚明珠,像是知晓他的心事一般,莫名有股温热的力量,沿着掌心渐渐游走全身。   玉扳指是假的,姚燕云是假的,而她鸾玉,必然就是当初在寺庙出手相助的女孩。   思及此处,陆玉安心口如同抹了蜜糖,说不出的得意忘形。   “殿下,您说这太子,也真是太不着调。文南公主聪慧美貌,我瞧着就算是加封的公主,配他也是绰绰有余了。   再说,婚约既定,他却连见都不见一面,是不是荒唐。”   陆玉安定住,眼神瞬间变冷。胡茂睁大眼睛,连同嘴巴都忘了合上,冷风呛入嗓子,对面那人忽然说道。   “今夜你不用睡了,带领府兵继续查找我丢失的东西,何时找到,何时就寝。”   胡茂摸着胸口,怎的这样心塞!   他们殿下,可是顶顶讲道理的燕王啊,怎的忽然就这般耍性子,让不让人活了。   ......   上元节前夕,鸾玉收到自梁国来的飞鸽传书。   一封是鸾弘写的,字迹刚劲有力,比之从前多了些隐忍内敛之意。信里无非写着他跟顾伯之间的生活琐事,再就是八卦了肃王以及肃王之子女的坊间闲谈。   最为劲爆的,还是李旦跟赵贵妃闹翻,想要解除他跟肃王之女陈月央的婚事,此事几乎成了贵族茶余饭后的谈资,叫肃王面上十分难堪。   另外一封,自然是李旦写的。密密麻麻三页纸,鸾玉只粗略看了一遍,没再开口。   如烟摇摇头,继续就着花绷子穿针引线。如意憋住心里的话,脑袋往书案上伸探,只看了“敏敏”二字,那封信便被递到火上,焚烧殆尽了。   “公主,六皇子写了什么?”如意到底没按捺住,跳过去连吹带拉,却还是徒劳,那三页纸迅速变成了灰烬,轻飘飘落到案上,一碰即碎。   “仔细烫了手。”   鸾玉重新翻出纸笔,上元节前后发生了许多事,她必须重新理顺,半点纰漏都不能有。   要想削弱陆玉明的势力,首要之急是不能放任他的爪牙无线扩增和提拔。   顾宝坤升迁的旨意已经下达,这几日他应当在准备烧尾宴。   有些事情,该发生的,必须要让他在那一天毫无意外的出现在众人面前。   宝和园。   娟秀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鸾玉搁下毛笔,闭眼默默回顾了一番计划,直到所有细节经得起推敲,这才吁了口气。   如意还在为六皇子打抱不平,却听那人冷静吩咐。   “明日去趟齐王府。”   鸾玉起身,窗外狂风骤起,透进来的气阴冷凉寒,“如意,明日你去找一个人,他叫吴三。”   吴三,行的是阴诡盗墓之事,善挖各类古墓。长年累月,在京城名头响当当,藏品许多,她从没想过,吴三会是李旦的人。 第24章   上元节,朝廷官员休沐三日,夜间无宵禁,可彻夜狂欢,通宵达旦。   晨起之时,鸾玉鼻子有些酸涩,想是这几日过分忙碌,重压之下,又遭了风寒。穿衣的时候,便有些头重脚轻,只喝了一碗姜汤,如烟跟顾衡已经等在府门外。   初一登上马车,如烟便递给她一个镂空梅花手炉,温暖适宜,里头燃了沉香,让人心头不自觉放松下来,额间紧巴的不适感渐渐没了踪迹。   鸾玉透过云锦帘子,稍稍往外瞧了一眼。长街异常繁华,酒肆客栈人群熙攘,摊贩早早支好了摊子,三五成群闲聊互侃,大都面上带了喜气。应着浓重的年味,鼻间各色香气接踵而至。   繁杂的花灯挂满了沿街两侧,只等夜幕降临,呈现出流光溢彩,花团锦簇的盛况。   “公主,前面便到了。”   如烟话音刚落,迎面便看见两只雄浑的石狮子,分列齐王府左右门侧。朱红正门前檐,悬挂着四盏六角宫灯,却不见有人出入,甚至冷清了一些。   管家刘伯认得鸾玉,远远让人开了正门,一路引领鸾玉等人往后院走去。   “殿下有客?”因陆玉容向来在前厅待客,若是有人在,想必才会安置到后院稍等片刻。   “并无。年后齐王府不如其他府邸热闹,殿下索性闭门谢客,一心闷在花房,专门研究那几株南境移栽的花木。   公主小心脚下。”   刘伯弓着身子,前面便是白玉围成的石栏,奢华而又庄重。拾阶而上,入目皆是绿意盎然。严严冬日,各色花木如同逢春,竞相挺拔。穿过甬路,绕过两面抄手游廊,垂了花藤的房门前,候着两个团绒锦簇的丫鬟。   两人看见鸾玉,微微福身,面带笑意。对襟夹棉绣袄领口,嵌了一条水滑的兔毛领巾。这两人姿色上乘,鹅蛋脸,杏眼玉腮,乌发盘成髻,各自簪了一支珍珠步摇。   想是齐王的通房了。   鸾玉扶着如烟的手,轻轻压低身子,进了那道花门。   迎面是一个黄花梨木的插屏,上刻百鸟朝凤图,栩栩如生。还未看见繁花,各类香气便扑鼻而来,清淡中氤氲着浓烈,妩媚中辗转着风/情,大片的月白铺成了一面矮墙,镂空的影壁上,挂着一溜青色的纱帘,随风摇曳。   月白花束间,陆玉容回身,笑着问道。   “公主可是来要银子了?”   鸾玉美目嫣然,唇间染了笑意,不答反问。   “殿下备好银子了?”   陆玉容将手里的花剪放下,就着面前的铜盆湿了湿手,门外的一个丫鬟走进来,递给他一条素色帕子。   擦净便扔回那方盘里面,清风霁月,丰神俊朗,陆玉容很是和颜悦色,“芍药,你与花枝不必守在花房门口,我与公主有事要谈。”   被称作芍药的丫鬟似乎低头看了眼鸾玉,回了句“是”,便轻飘飘的拐出了插屏,她姿色上乘,声音软糯,将来若是聪慧些,定能有安身立命之地。   “今日上元节,殿下府内装扮的未免太过寡淡,看了叫人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鸾玉坐在闲置的花几上,裙摆下端被一株滕蔓勾缠,她轻轻踢了两脚,反倒将滚边金线抽拉开来。正欲低身下去,却见陆玉容先她一步,弯了腰,修长白皙的手贴着裙边,不着痕迹地挪开那两株藤蔓,而后抬身,脸上漾起一丝红润。   “素净惯了,府里的下人也都跟着得过且过。日日月月年年,无非青丝华发,朱颜白鬓。”   “殿下这话徒增伤感,若你将来有了子嗣,便不会这般自怨自艾。人若无望,哪里还会觉得有甜味。”   陆玉容无牵无挂,除了容妃,没有任何事情能威胁到他。这样的人,绝不会轻易涉险。哪怕他与鸾玉达成共识,不到关键时刻,没人知道陆玉容会不会转变主意。   可若是有了子嗣,一切便大不相同了。为了孩子,陆玉容也会拼尽全力去为他们挣个前程,也会燃起以一敌百的斗志,跟太子高皇后等人周旋一番。   “子嗣?”陆玉容摩挲着掌心的玉佩,润白的玉石成色极好,“我尚未婚娶,何来子嗣。”   “是我唐突了。”如此亲密的话题,鸾玉并不想与他深入探讨,显然,陆玉容在片刻之后,恍然大悟。   他揉了揉膝盖,笑道。   “芍药与花枝,是府里的大丫鬟,不是我的通房。”   坦荡皓净,没有半丝促狭。   鸾玉将腮边的头发抿到耳后,亦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强行转了话题。   “殿下,今日鸾玉前来,是有一事相告。后日顾宝坤顾大人在府邸办烧尾宴,皇上和文武百官都会过去道贺。   宴上,会有一个坏消息不胫而走,宝和园内殿多处坍塌,损毁严重。殿下以为,顾宝坤能否撇清干系,安然无恙的上任尚书令一职?”   宝和园最初由工部建造而成,前后历时两年。搜罗天下珍宝,用料精细独特,费时费力费银两。   而当时的工部尚书,正是如今的尚书令,顾宝坤。   “顾宝坤中饱私囊,宝和园以次充好,将来必然会出现层层隐患。可公主如何知道,坍塌会发生在后日?”   陆玉容蹙眉,不由得细细打量面前的女子。   鸾玉本就没打算隐瞒手段,索性悉数告知。   “殿下可否听过京城盗墓祖师爷,吴三。此人精通奇门遁甲之术,尤其擅长刨洞挖坟。宝和园临近的一处宅子,是我的名下资产。吴三会从那处宅子入手,直接挖到宝和园,本就不稳固的建筑,经不得一丝破坏。   后日,宝和园一定出事。”   陆玉容倒吸了一口凉气,指甲抠在轮椅上,目光灼灼。   “你是想让我将此事抖出?”   “正是。宝和园内如今各色人等繁多,若出事,保不齐被太子压下,给与他们足够时间去弥补差错,找人顶罪。   殿下,百花影壁也会坍塌,白楠木代替的菊花琉璃从此不再是你心口悬着的利剑,没人能揪住不放。   于你而言,此事只有利而无一处弊端。”   鸾玉胸有成竹,所有细节她都反复推敲过。为了打消陆玉容的疑虑,她必须坦诚相待。   “我只有一问,鸾玉,你为何对太子,有着这样大的敌意?”   陆玉容盯紧了鸾玉,唯恐错过一丝细微表情,他摸不透鸾玉,根本不清楚她为何处心积虑想要解除这门看起来还不错的婚约。   鸾玉起身,虽在笑,可陆玉容竟感到莫名的凉意。   “殿下,断腿之痛如何?”   陆玉容一顿,却听鸾玉接着说道。   “相比起殿下的断腿之痛,鸾玉恨不得剥其骨,啖其肉,更别提要与他结为夫妻。   殿下尽可安心,鸾玉不会半途而废,舍弃与殿下的联盟。   后日宴上,还要仰仗殿下筹谋。”   “如此,我便依计划行事。”陆玉容亦没有深究,但看鸾玉陡然转暗的神情,他心中同样风云突变,却在转瞬恢复如常。   那人的前脚刚迈过花门,陆玉容温润的嗓音淡然响起。   “公主与三弟,可是旧相识?”   鸾玉回头,立时答道,“不是。”   花帘落下,陆玉容坐在轮椅上,那人已经没了踪迹。   若废太子,谁能得利?陆玉容捏着眉心,忽然笑着摇头,他一个瘸子早就失去了夺嫡资格。如此,便只有燕王陆玉安了。   顾衡跳上马车,因上元节热闹繁华,街上人群比肩接踵,便寻了一条僻静的小道,绕过闹市,省却不少烦闷。   马车行至一处矮坡,轮子好像撞到了什么,嘎吱一声卡住,顾衡连忙跳下去,俯身探查。   “何物?”   鸾玉掀开帘子,忽然皱眉,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面袭来,随之传出一声低浅的呻/吟,便再也没了动静。   “是个人,不过被烧焦了。”   顾衡将那人从车轮子下拽了出来,扔到旁边的石头上。鸾玉凑过去,若不仔细看,倒与这夜色融为一体,难以分辨了。   身上的衣服破成褴褛,焦黑中带了些火星子,脑袋黑漆漆一团,头发糊了一脸,看不清相貌。双手握成团,手背也是黢黑一片。   忽然,鸾玉从他腰间摘下一枚月牙玉佩,神情跟着柔软惊喜起来。   竟是秦望! 第25章   “前方何人?”   鸾玉还未从惊喜中脱离出来,便听到对面传来一声质问。   她转过身子,那人是燕王府胡茂,正一脸狐疑的往这扫视。   “是我,鸾玉。”   顾衡和如烟麻利的将那焦炭抬上马车,鸾玉用力一拍,顾衡来不及回头,马车已经急速往坡下驶去了。   鸾玉拍了拍手,抬头,却见对面那辆车里露出一只粉嫩柔荑,随即探出一个俏丽的脑袋,一双杏眼咕噜噜的转着,看见鸾玉便憨憨的咧嘴笑起来。   “表哥,这位姐姐生的真是好看。”   心里头有些膈应是怎么回事,鸾玉压了压喉间的不适,朗声笑道。   “原本还打算让燕王殿下捎我一程,如今看来还是不要叨扰才是。”   陆玉安胸口跳的厉害,偏偏面上丝毫未变,张口问道。   “公主要去哪?”   娇憨女子与陆玉安相对而坐,藕粉色的襦裙盖住半截身子,只露出脚踝,两只蝴蝶绣鞋顶端嵌了碧玉,随着她的晃动,越发显得灵巧可爱。   “我去长安街,看花灯。”鸾玉故意瞎编了一个地点,凡是绕道走此路的人,大都为了躲避长安街的摩肩接踵,决计不会调头回去凑热闹。   “也巧,顺路,我正好有事去长安街。”   胡茂侧过头,目瞪口呆,自家殿下什么时候睁眼说瞎话这样顺溜了。   鸾玉讶然,还未再开口,车上那女子已经走到车前,伸出白皙的小手,笑盈盈的说道。   “姐姐上来吧,我与表哥坐的闷了,正想找人说说话。”   陆玉安的眼睛如同昼夜繁星,亮的惊人,他看着鸾玉,一眨不眨。   “如此,多谢了。”   鸾玉就着女子的手踏上马车,正犹疑坐哪,却见陆玉安特意腾出旁边的位置,将头扭到一边,耳根悄悄红了起来。   “姐姐坐就是,不必拘束。”俨然一副主人家的姿态,那女子双手涂了蔻丹,交握在一起,两个眼睛很是天真的看着她,嘴角一直挂着娇憨可爱的笑。   刚坐下,马车一个颠簸,鸾玉无处着力,踉跄着险些摔倒,一只手贴着后腰将她箍住,温热而又紧实。   陆玉安手劲很大,上次的淤青三两日才好,这一把搀扶捏的鸾玉低呼了一声,那人连忙松开。   “姐姐,我叫冯静兰,元德十二年春日出生的。姐姐叫什么,怎的方才让自己的马车走了?”   她眨着眼睛,舔了舔粉嘟嘟的嘴唇,从案上捡了颗葡萄,塞进去,甘甜爽口。   眼神还真是好的厉害,鸾玉身姿笔直,冯静兰看似人畜无害的样子,实则随口而出的话,心机颇为深沉。   再者,初次相见的两人,一口一个姐姐叫着,无端端惹人心烦。   “我以为妹妹果真年岁小呢,看着童真稚嫩,豆蔻年华,不想已是破瓜之年。”她的眼睛落在冯静兰稍显平坦的胸部,如愿看到那人一闪而过的介意,随即很快变成天真烂漫的凝视,倒叫人眼花缭乱了些。   “我是梁国人,若按你们晋国日子来算,说来也巧,与你同年出生,不过月份在夏日,当不得你一声姐姐。   方才府里的下人病了,我还想着去看热闹,便让他们先行一步。没想到叨扰了两位,鸾玉心中已是不安。”   冯静兰弯着眼睛,心中却道,哪里是不安,明明很得意。   “原来是妹妹,倒是我冒失了。”   陆玉安扣着掌心,握成拳头,鸾玉身上若有若无的沉香味道,让人很是舒服。余光看到她姣好的侧脸,乌发绕过脸颊,勾起无限风情。   “你叫我鸾玉便好。”   闻及此音,陆玉安方才回神,冷声对着那人说道,“静兰,这位是梁国文南公主。按照规矩,你该尊称她一声公主,莫要不识大体。”   这话犹如当头一棒,打的冯静兰心中委屈憋闷。不识大体四个字,无非是在说她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若非姑母去的早,她与陆玉安没准婚事早就定了。   如今还得对着一个异姓王的公主卑躬屈膝,这般想着,冯静兰却是笑的更加没有心机。   “我见了公主只觉得亲切,便不自觉忘了规矩。表哥,你莫要凶我,父亲自小到大都没对我发过脾气。   鸾玉,你也不会在意的,对吧?”   她眨了眨眼睛,探过身子拽住陆玉安的衣袖,冯静兰身材娇小,脸蛋圆圆的,看起来十分讨喜。   陆玉安避开她的手指,将袖子扯出,正襟危坐,咳嗽了两声。   “放心,我决计不会在意的。”   冯静兰刚要笑着插话,却听鸾玉顿了片刻接着说道。   “冯小姐想必初到京城,好些规矩还要修习。皇亲贵族,世家小姐,看重的都是礼仪尊卑。   尤其是皇后娘娘,前段时间入宫,饶是我身边的婢女不懂规矩,皇后娘娘亦没有手下留情。”   冯静兰嘟起的嘴巴,一双眼睛似乎明亮的葡萄,憨憨的问道。   “公主这是嫌弃静兰从小地方来,吓唬我吗。表哥,京城贵女之间真的那么可怕吗,方才静兰得罪了公主,还请公主大发慈悲,莫要怪罪。”   她红了眼睛,巴巴的看着陆玉安。   鸾玉心底叹了口气,前世怎不记得陆玉安身边有这等人物,平白添堵。   “表妹,不要胡搅蛮缠,曲解词义。皇后娘娘确实罚了那个不懂规矩的婢女,脱衣杖责之刑,宫女内侍围观,内外皆痛。   你要感谢公主的提点之恩,免得日后被罚还不自知。”   冯静兰抽了抽嘴角,瘪着的嘴先是一愣,随即憨笑着重新扯过陆玉安的衣角,左摇右晃,天真无邪的哼了一声,“表哥跟公主都跟大人似的,说话如此刻板。静兰知道了,谢谢公主,谢谢表哥。”   她也知道事情轻重缓急,陆玉安只有在生气的时候才会叫自己表妹,方才那瞬间,她其实吓了一跳,只不过试探了鸾玉两句,陆玉安便翻脸了。   将来若自己要嫁给陆玉安做皇妃,势必要先断了他跟鸾玉的关系。   “冯小姐年岁也不小了,该懂的规矩不能仗着无知装傻充楞,你表哥会容忍你,旁人未必肯的。   燕王殿下,多谢捎带。”   说罢,鸾玉起身,上衣衣角擦着陆玉安手臂滑过,她利索的跳下马车,扭头冲着那人笑道,“你与表妹慢慢游赏,我先走了。”   长安街华灯璀璨,人群鼎沸,两侧店肆鳞次栉比,热闹非凡。   鸾玉的身影很快隐入摩肩擦踵的人群里,混入那肆意的繁华当中,车水马龙,长街的灯火映到对面的护城河里,分不清真假虚实。   热烈的盛景,躁动的慌乱。   陆玉安起身,压住胡茂的肩膀,低声吩咐。   “你带表妹回府。”五指用力一掐,胡茂龇牙咧嘴的连忙点头,只见那人双脚踏马,连续轻点之后,翻身一跃,人影跟着落入嘈杂的人群里,消失不见了。   “表哥!”   冯静兰张着嘴巴,半躬着身子,娇憨不复,全是紧张。   胡茂扭头,一挥马鞭,笑道。   “表姑娘,回府了!”   作者有话要说:有小可爱问,为什么残疾等于皇位出局。作者碎碎个念,因为首先这是架空(就是作者瞎编乱造的,捂脸),其次历代皇帝对于选拔太子还是比较重视德智体美全面发展,看出身,看体魄,看能力,所以,在本文中,大哥以及其他人已经默认他的出局,当然,如果后面反转,也要接受。   历史上有身患残疾依然当皇帝的,比如咸丰是瘸子,萧绎是个独眼龙,晋惠帝司马衷和晋安帝司马德宗智力有些问题。还有说宋高宗阳痿的... 第26章   护城河上,北渚桥畔搭起巨龙戏珠,明亮的宝珠流光溢彩,双龙迥然威严,龙身鳞片以各色油灯装点,龙头前方不断有净水喷薄而出。   桥下河心无数灯火随风摇曳,小儿戏耍,妇人三五成群,围在一起话家常。许多店肆将桌子摆到了外面,迎着冷风,吃的热火朝天。   鸾玉在木牌上写了福语,踮起脚尖挂到枝头,老板脸上乐开了花,那一棵光秃秃的柳树,如今被点缀的斑驳陆离,每一块木牌,都是闪闪发光的金银。   天空渐渐浮起阴霾,月亮被彻底蒙住,一声响雷轰隆隆的由远及近,这夜已经响了多次雷声,却是没有一丝雨雪。   鸾玉挂完木牌,忽然扭头,冲着空处说道。   “堂堂燕王,如此喜欢躲在暗处吗?”   陆玉安跟了她许久,看着她穿过重重人流,摸过可爱的兔灯,比划各色式样的脸谱,对着糖人看的入迷,又亲手写了福语挂于树上。   鬼使神差,脚底控制不住跟着她走,陆玉安不明白为什么,他只知道,唯有这般,内心才会安宁。   却没想到,那人早就知道自己跟在身后,陆玉安索性不再遮掩,径直走到她跟前,抬眼,那块木牌轻轻荡着,翻来覆去,他看清上面的福语。   “信女敏敏,愿王府万事俱遂。”   旁边还有一行很小的字,陆玉安看的清楚,“六哥哥顺遂。”   当年她在寺庙里说过,六哥哥在等她。   “我知道一处好地,可观风月灯火,公主可愿同往?”陆玉安虽是询问的语气,可眉眼里的坚定不容拒绝,他脸庞紧致瘦削,神采奕奕,如同繁星落入眼底,灼亮动人。   这世上鬼使神差的又何止陆玉安一人。   河畔有座两层高的小楼,名曰望亭,凭栏远眺,能看见整条长安街的火树银花,视野极佳。   鸾玉扶着栏杆,望柱上雕有云纹,柱身环抱团龙,她轻轻倚靠在上面,体态风流,却又不失儒雅尊贵。   “殿下怎的不陪表妹游赏花灯?”   陆玉安轻咳一声,与她比肩而立,迎着猎猎寒风,看楼下川流不息,心里头的鼓擂慢慢加快了节奏,一下一下,茁壮有力。   “因为我有话要问公主。”   “何事?”   鸾玉顺着栏杆坐在廊椅上,小脸被风吹得有些发白,海棠发簪挽起的发髻垂了一捋青丝,勾着脸颊,飘在胸前。   晨起之时的头重脚轻有些厉害,她用力掐了一把虎口,神志稍稍清醒些。   “三年之后,公主是否愿意嫁给二哥,做他的太子妃。”   这话问的既唐突,又失礼,却是陆玉安最想知道的事情。   鸾玉微蹙眉头,陆玉安与她靠的很近,强烈的男子气息侵袭着鸾玉的思维,让她不知如何解释。   她只与齐王陆玉容讲过此事,按照那人的秉性,是无论如何不会外传的。至于陆玉安,说到底,前世他那般不惧一切的举动,着实让鸾玉心惊肉跳。   有一个人为了自己,冒天下之大不韪。不顾流言,为她立衣冠冢,以皇后之礼葬于皇陵之内。这样的人,谁会无动于衷,谁会没有一丝触动。   “不愿意。”   这个答案从她嘴里说出来,两人皆松了口气。   “还有一问,烦请公主据实答我。”   “知无不言。”   鸾玉搓了搓手,身子渐渐有些冷意,起风了,闷雷一阵接着一阵,比傍晚时分更加密集一些。   陆玉安转过身子,微微前倾,他怕那人临近关头刻意避开,更怕所听答案非自己内心所想。   “公主当年,是否救过我。”   句尾是肯定的,他握着手,灼灼目光如夏日焰火,鸾玉勾起嘴角,侧脸笑道。   “你认出我了?”   果然是她,幸好是她!   陆玉安站起来,来回踱了几步,复又坐回原处,清澈的眸中蕴起团团雾气,他就知道,自己不会认错。   要说些什么才好,他动了动唇,那人好整以暇的盯着自己,跟当年那般,俏皮生动。   “你不愿嫁给二哥,我自会想法子帮你。”   “嗯,当年你说过,总要报答我的。”   鸾玉声音甘润,不紧不慢的回他,看不出情绪如何波动,却叫陆玉安心里无端的慌张起来。   他不是那个意思,他是想,如果她不愿嫁给陆玉明,那么他便夺了那太子之位,顺道连她一同夺过来。   无关报答。   那这又算什么?!陆玉安很是烦恼,理不清的思绪被凉风一吹,慢慢冷静下来。   飘雪了,棉絮一样的雪花纷纷扬扬洒落,路上的百姓丝毫不见闪躲,反而闹得更加厉害。孩子跑出来跳着笑着,拿手去盛接冰晶。楼下有一对夫妇,妇人怀抱一个孩童,男子拿着两串糖葫芦,一串递到妇人嘴边,一串给了孩子,两人凑在一起说了些什么,随后往北渚桥上走去。   这算什么,陆玉安定定的看着那人,如玉的脸庞娇俏而又狡黠,他想象着揽她入怀,纤腰怡人,暗香在侧。他想与那对夫妇一般,同她过得平静而又祥和。   他想要她,内心无比热烈的渴望着她。   甚至是,他喜欢她,想要共度余生的那种喜欢。   这答案呼之欲出,陆玉安方要开口,却被木牌上的福语激的瞬间冷静下来。   六哥哥又是谁?   鸾玉鼻尖一酸,眼泪不受控制的落下来,滚到唇边,涩涩的。整个人仿佛冻坏了,她得回去喝点汤药,风寒更盛,若是病倒了,好些事情都来不及处理。   起身,咆哮的风猛烈的嘶吼了一阵,帕子从她袖中抖落出来,轻飘飘的翻滚着,扬卷在半空中,复又急速刮落,贴着陆玉安的面颊簌簌飞舞。沉香恬淡,那帕子盖住了他的眼睛,却让他心中万分通明。   掌心舒展开,帕子失而复得,心跳乱如鹿撞。   鸾玉脸颊带着粉红,赧颜一瞬即过,她点了点下颌,理所当然的说道。   “救命恩人的东西,可莫要再丢掉了。”   噔噔噔的脚步声仿佛踏在陆玉安心口,鸾玉已经行至一楼,那帕子上的海棠花重新勾勒过,粉嫩生动。   他攒握起来,塞到胸前,朗声喊道。   “我送你回府。”   半个时辰的路程,在陆玉安看来,委实短了些。   鸾玉粉色的裙角卷着雪片扑簌簌的扬起,公主府外灯火通明,丫鬟小厮聚在院中,五颜六色的烟火直冲云霄,映照着洁白的雪花愈加光亮。   两人对立着,红色的光晕笼在头顶,鸾玉笑道。   “我到了,殿下回吧。”   陆玉安想进去喝盏茶,借口还未寻出,便见一个黑漆漆的鬼影飞快的朝着他们奔袭过来,一边疾驰一边高喊。   “好热好热,好热....”   鸾玉刚扭头,黑影噌的窜了上去,双臂牢牢锁住鸾玉脖颈,身体紧贴,嘴里的喊叫渐渐舒缓,变成了萎靡的“好舒服,好舒服......”   陆玉安瞬间黑脸,鸾玉瞪圆眼睛,双臂悬空,那物件跟火坛子一般,饶是隔着棉衣,仍能感觉到皮肤一紧。   忽然一脚凌空踹来,那黑影斜辣辣的挣开,在地上滚了几圈,被青色柱子截住。他扭动着,低声痛苦地呻/吟起来。   顾衡落地,长剑如光,噌的指到那人脖颈。   “捆起来,扔到柴房。” 第27章   几个小厮麻利的用绳子将那人捆的结结实实,又分抬手脚,提猪一般提溜进了院子,正是山坡下面捡回来的那块黑炭。   鸾玉回神,连忙跑上前去,跟顾衡低语了几句,回头冲着门外杵立的陆玉安一笑。   “不送了,燕王殿下。”   风雪四起,陆玉安抬起头,无数烟火乍然绽开,明晃晃的与雪花交融映射,半空之中,如万千珠玉,嘈嘈切切错杂纷繁。   两扇朱红色大门缓缓闭合,透过那一道狭窄的缝隙,他看见鸾玉的身影越走越远,心里那种失落感愈加强烈。   一阵疾风窜过,小厮还没看清面前发生了什么,朱门大敞,花枝乱颤,鸡零狗碎之后,两道人影跃上房檐,隐秘在漆黑夜幕当中。   鸾玉被他拦腰提起,护在前怀,咚咚的心跳声震得她血液四窜。   “殿下!”   那人嗯了一声,速度不减。小麦色的皮肤紧实细腻,他嗓音暗哑,呼出的气息擦着鸾玉的发顶逐渐变凉。   “你想做什么?!”   鸾玉有些惊慌,她脚底悬空,整个人被他提着从屋檐上方凌空踏过,皎皎白雪压住了京城的繁华,好似一层糊窗纸,将所有喧嚣掩埋稀释。   “我带你去个地方。”   “今日委实太晚,我不能过去!”   她挣扎了几下,腰间的手握得更紧。陆玉安侧过脸,唇畔贴着她的发丝,既已决定,便不想再瞒着她行事。   “有些话,我想告诉你。”   “现下便可以说。”鸾玉一阵晕眩,喉咙火烧火燎的干裂疼痛,风寒之症终究没有压制下去,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热/意从某处悄然扩散,令她神志愈发混乱。   “你让顾衡回去,我保证与你说完话便送你回来。”   他有恃无恐,扭头看见疾驰赶来的顾衡,那人身手了得,一等一的高手,若是缠上,没有胜算。   鸾玉说不清哪里不对劲,她跟顾衡做了个手势,那人便放慢了速度,不远不近跟着,手中长剑出鞘,伺机而动。   他们最终落到一处偏僻的破庙,庙门口青砖残败,院中摆设七零八乱,就连供奉的佛像也都因年久失修,陈旧不堪。   一阵一阵的热意激的她意识模糊,面前那人的脸英挺俊俏,刀雕斧刻一般的下颌,刚毅果决,鸾玉顿了顿,忽然踉跄着退后。   耳朵渐渐嗡鸣不断,她摇了摇头,陆玉安好似没有察觉,他双颊通红,神色激动。   双手贴着大腿两侧,目不转睛的看着鸾玉。   “你救过我,我这条命都是你的。”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只觉得气/血上/涌,浑身好似被火炉炙烤一般,努力克制着,才能不去触碰那人。   “我要你命做什么?!”   鸾玉捏着额头,突如其来的话让她无所适从。晕眩感不断加重,她忽然猛地掐了一把大.腿,痛感暂时没有麻木。   “殿下,我们好像中毒了。”   陆玉安用力晃了晃脑袋,他同样觉察出不对劲,只好跟着退了几步,靠在后方的柱子上,一边喘/息一边遥遥望着那人。   “那块黑炭?”除了那块黑漆漆的东西,他想不到有谁能下得了手。   “大概是。”鸾玉露出一丝苦笑,接着说道,“今日情形实在不宜谈事,殿下,改日再说。”   “你别走。”陆玉安压低了嗓音,弓着身子以剑撑地。   鸾玉背部出了一身冷汗,粘糯阴凉,眼睛好似莹亮的珠玉,看哪都觉得美不胜收。   “鸾玉。”暗哑的嗓音在这僻静的庙宇里显得格外清晰,他抬起头,眸若秋水,满是温情。   “年少时我在寺庙里头看见你,第一眼,便忘不了了。”   这样的话,陆玉安这辈子都没说过。   “你仔细听着,将来某一天我会坐上太子之位,登基称帝。鸾玉,你可愿陪我,兴科举,除佞臣,戮高相,废皇后,灭太子?”   说完,他强压下喉咙处的腥甜,深吸了一大口凉气,跌坐到地上。   “我..为什么是我?”鸾玉没有回答,从某种程度上说,陆玉安性格有些偏执阴鸷。他极其自负,骨子里有天生王者的优越感,可这并不让人讨厌。   陆玉安夺嫡是必然的趋势,只不过今世脚步加快了太多,甚至远超鸾玉的计划。   “我也不知道。”陆玉安胸口跳的厉害,上涌的血气逐渐不受控制,嘴角蕴出一丝鲜红。   他总不能说,第一场春/梦里有她,第一次中裤湿透为她,自一面之后魂牵梦萦的都是那张娇俏的脸蛋吧。   檐上传来不咸不淡的一句提醒,“他受了极重的剑伤。”   鸾玉诧异,抬头,顾衡抱着胳膊,眉眼低垂,长腿荡在半空,居高临下俯视殿内那两个中了毒的人。   “你怎知道?”   陆玉安携她至此的路上,轻功了得,如何会受剑伤。   “高手的直觉。”   顾衡显然不打算参与其中,一来他相信鸾玉的定力,二来,就算毒发,当着他的面,这两人亦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   鸾玉凑过去,俏脸飞红。   “殿下,难道那场刺杀之后,幕后之人又对你出手了?”   陆玉安掀开外衣,内里的锦袄透出血迹,横亘在腹部,似乎被外力扯开,汩汩的血水晕染出来。   “别动。”鸾玉二话不说,从他身上拽下一条布片,直接捆上,血流被暂时遏制,鸾玉解开披风,将他裹住,又抬头,费力的吩咐道。   “将他弄到公主府。”   顾衡从梁上跃下,看了一眼鸾玉,淡声问道,“你自己能走?”   “可以。”   说罢,两人一前一后,顾衡夹着陆玉安,鸾玉紧跟其后,落下的脚印很快被大雪覆盖,看不出半点踪迹。   陆玉安披的是鸾玉的衣服,又戴上了软帽,咔哒一声关上房门的时候,锦竹刚巧从前厅鬼鬼祟祟出来。   如烟松了口气,又给前厅那位客人斟了茶,周到恭敬。   如意撇了撇嘴,手里握着那柄短剑,恨不得方才便去灭了那人的口舌。   锦竹虽然猫着腰,可练武之人能听到微妙的脚步声,她从躲藏伊始便被发觉了,还自以为是的偷窥良久,便是抓心挠肝的好奇,却也没有看清客人的脸面。   那人身穿月白狐裘披风,毛领光滑,背对着门口,只露出一双靴履,看身形,颀长挺拔。   如烟走上前,看了看外头的大雪,愈下愈大,地面早就白茫茫一片,嘹亮凄白。   他等了半柱香时间,没有半点不耐烦的样子。   “公子,客房备了热水,您要不然先去休息,等公主回来,明早再...”   那人没有转身,声音温润如玉,“如烟,她与谁出去的?”   如烟与如意对看了两眼,许是沉默让那人觉得不对劲,他扭过头,露出那张儒雅贵气的俊脸。   此人正是梁国六皇子,李旦。   “殿...公子,这个,其实我们也没看清,就是一阵风,公主就不见了。不过你放心,顾衡跟去了,必然无恙。”   如意神情轻松,却不敢实话实说。   府内其他人看不到,可她看得真切。前一刻陆玉安还遥遥对立,站在门外若有所思。下一刻便如电光火石一般,斗转星移,掳走了公主。   这样的事情,必须缄口不言。   “那我等她。”   如意哽住,如烟叹了口气,果真一如从前的倔强。   从后院奔来一个人,如烟面上一喜,还未开口,那人已经提步从前厅往柴房赶去。   “顾衡,作甚?”如意提着短剑跑过去。   “将那黑炭带到公主房内,有事要问。”顾衡没回头,自然没有看到前厅站着的那个人影。   李旦双眉紧蹙,兴许是那股莫名的氛围让顾衡意识到不对劲,他缓缓回过头来,看见李旦的时候,嘴角不自觉抽了抽,而后停住脚步,上前问候。   “殿下安好。”   “公主呢?”   “公主,公主她回房歇息了。”顾衡回答的麻利,只是一双眼睛看天看地唯独不敢看李旦。   “到晋国没几天,扯谎的本事一个个都精进不少。”   李旦甩袖,如意赶忙往后躲了躲,这气氛着实有些冷凝。   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前,李旦脚步飞快,披风在身后扬起落下。如烟跟如意小跑着勉强跟上。顾衡脸色异常难看,也不知是该跟着过去,还是先去柴房提了黑炭,然后悄摸摸的送过去。   推开房门,烛火猛得摇了一下,扯着长长的灯芯划出噼里啪啦的火星。   从外厅走进去,一道云锦屏风后面,可以看见那人灼灼身影,正在桌前兀自忙碌。她剪了布条,又拿了一瓶药倒在上面,然后扭头走向床前。   微微的血腥气迎面扑来,李旦胸口一滞,前脚方要踏出,却听那人淡定从容的吩咐。   “别过来,顾衡。”   李旦顿住,鸾玉接着说道,“你去北偏院看好那两人,若有异动,随时来报。   把那块黑炭放到外厅即可,我稍后问他。”   如烟轻咳了一声,缓步上前,接过鸾玉手中的剪刀,又拿眼朝外头示意。   “公主,有客人来了。”   说话间,李旦从屏风后面探出身子,剑眉星目,丰神俊朗。   鸾玉呆住,半晌,才笑道,“我怕不是在做梦,你怎的深夜来了。”   李旦心口的不安稍稍平复许多,他走上前去,与鸾玉隔了一步的距离,他有好些日子没看见她了,思念如同潮水泛滥汹涌。   朝思暮想的人就在面前,他只想拥她入怀,可床上那人似乎不想看到这番你侬我侬的情景,他攥紧掌心,用力咳嗽了一声。   这一声,不光李旦吃惊,就连如烟都吓得哆嗦了一下,如意从外头跳进来,难以置信的盯着床榻,又转头去看鸾玉,然后张大了嘴巴,哈了一声,再不知道说什么是好。   李旦自然认得陆玉安,前世斩杀之仇永世难忘。那人正一脸平静的打量自己,眸色深沉,不露深思。   “别误会,我只是助人为乐。”   鸾玉把剩下的布条放回桌上,那瓶金疮药用去了大半,瓶塞还散在外面。床上那人外衣上撸,裹缠均匀的布条显然是鸾玉所为。   那么,她便是看过这人的肉/体了。   李旦闭了闭眼,压下心口那股冲动,面上含笑,俯身看着鸾玉。   “我念着你,便来了。”   如烟与如意闻言连忙低下头,退出内室,候在外厅。   陆玉安嘴角泛起冷笑,方要起身,鸾玉觉察到什么,立刻回了他一个眼神,陆玉安竟然乖乖躺了下去,只是牵扯到腹部的伤口,疼得有些厉害。   “这位是?”李旦朝向陆玉安,佯装不知。   “梁国六皇子记性未免差了些,上回见面还是在我大晋皇宫。你与郑将军护送公主进京,朝堂之上还打过照面,怎的这就把我忘了。”   陆玉安靠着床栏,支起身子,他头发松散一些,眉梢微挑,比往常多了一丝勾魂的意味。   李旦哼了一声,双手负与身后。鸾玉不愿这两人在此时产生纠葛,便主动开口调解。   “上回情非得已,皇兄不得不以护卫的身份送我入朝,还请殿下见谅。”   “皇兄?敏敏,你从前都唤我六哥哥的。”李旦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铁了心思在这人面前宣示主权。   原来他便是鸾玉口中的六哥哥,陆玉安眸中不自觉夹带了审视敌对之意。   两个男人,如同孩子一般幼稚,彼此打量,互相揣摩。   鸾玉忽然听到一丝声响,伸出手指示意安静,随后走到外厅的窗户边,捻开一个口子,恰好看见一人猫一般从远处花丛,小心翼翼的往这处转移。   她弓着身子,行走缓慢。   鸾玉指了指置于架上的铜盆,如意会意,立刻加了水在里面,满满一盆,饶是她力气大,端起来的时候亦觉得有些吃力。   锦竹刚在窗户下方藏好,蹑手蹑脚,唯恐被屋内的人发现。   里头动静很小,她探着脖子往上一挪,窗户被猛然推开,当头一盆凉水哗然倒下,从头顶灌进脖颈,顺着衣服逐渐透出裤脚。   冰凉刺激,寒风猛地一吹,她能感到冰碴子扎到皮肤的生冷。   硕大的雪花一片片的落下,她不敢出声,更不敢动,就跟一条被冻成冰坨子的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   头顶那人把铜盆在窗户边又倒了倒,几滴水珠滴答滴答落下,撞得脑袋好似开了瓢,通透哇凉。   窗户久久未关,如意趴在窗户边,张口说道。   “屋里太热了,好大的雪啊,可是得开窗子通通气。”   如烟瞥了她一眼,附和道。   “那你可要一直守在窗户边,等什么时候透完气,再赶紧关上。”   “放心,我就在这看大雪,看烟花,看看院子里有没有偷偷跑来的野猫。”   锦竹冻得一哆嗦,连带着花枝跟着一颤。   如意惊呼,“难道真有野猫?”说着,便拿铜盆用力冲着花枝乱打一番,锦竹被敲得满头嗡嗡乱响,偏偏不能出声,一口银牙咬破了嘴唇,血腥味直冲鼻孔。   她整个人蜷缩成一团,不断凝结的冰碴让她骨缝间阴冷疼痛,湿透的棉袄沉甸甸的挂在身上,冷到极致便觉得火辣辣的难受。   内室中三人缄默不语。鸾玉靠在窗边的软塌上,随意拨弄燃着的沉香,一缕缕的白烟绕成美人面,被风一撩,淡作一团。   陆玉安斜靠着床栏,尽管腹部扯得厉害,可面对李旦,他不能躺下。   那人明眸皓齿,一副小白脸的做派,猜想鸾玉应当不会中意此等类型。   他的嘴角初一勾起,便听见鸾玉抬高音调,对着外厅吩咐道。   “今夜的沉香品质不算上乘,如烟,帮我倒掉。”   上下牙快要磨碎的锦竹听到动静,顿时心灰意冷,偏偏如意就趴在窗户上头,她就是想跑,也没机会动弹。   若是被人抓到,单是偷窥主子的罪名,不死也得扒一层皮。   正想着,滚烫的烟灰从脖颈窸窸窣窣的错落到后背,烫的她恨不能立刻跳起来逃走。灼伤的燎泡一个接着一个鼓起来,锦竹抖了抖身子,冰渣和烟灰混在一起,那滋味才叫冰火两重天。   若不是为了那枚玉石簪子,还有姚燕云亲口承诺的好前程,她才不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到这里扒墙角。   她把右手塞进嘴里,拼命克制住想要呻/吟的冲动。   不知道挨了多久,迷迷糊糊当中,锦竹只觉得头顶一阵冰寒。原是风雪压断了细枝,咔哒掉到了她的头上。   抬眼,那两扇窗户已经闭上了。她动了动身子,腿脚发麻,头发丝都变成了凄白的冰晶,那还顾得上矫情,锦竹赶忙哆嗦着身子,悄摸的溜回了北偏院。   “来了吗?”   鸾玉看见顾衡倚靠在外厅的廊柱上,便起身往外走,陆玉安想下床,李旦笑着讥讽。   “燕王殿下,需要我帮你叫辆马车离开吗?”   陆玉安拄着床沿下来,小麦色的皮肤在光下有种诱人的味道。他挺直身子,不躲不避,反唇相讥。   “在大晋的疆域,无需梁国六皇子的照应。   倒是你,无旨无邀出现在公主府内,还是要自求多福,若是被人以窃密的由头抓到,晋梁两国的安宁,怕是毁了。”   “燕王殿下先稍等片刻,别走。”   鸾玉没听清两人具体说了什么,只以为陆玉安想离开,便回头摆摆手,继而走向黑炭,对着他弓下腰去。   李旦心中不是滋味,却也知道此时还并非较真的良机,遂硬生生压住了那股酸酸的醋意。   “秦先生?”   她声音柔和,面带笑意,解绳索的时候,那人双眼紧闭,蓬头垢面的,什么都看不清楚。   “你若再不醒来,我就掐你人中,若还不醒,我便削你足后,听说足后的穴道更易让人神志清明,我......”   “啐!你这阴毒的女人!”   黑炭双目澄明,如黑夜繁星,恶狠狠的瞪着对面的鸾玉。忽然翻了个身,一骨碌坐在地上。 第28章   鸾玉双颊粉红,鼻梁上沁出几颗细密的汗珠,若有若无的香气清甜醉人。   她也不恼怒,反而笑的更浓,身体里的血液此刻仿佛疯了一样的叫嚣,掌心被暗暗掐了几道红印,这才勉强撑住理智。   “解药。”   鸾玉将手伸到他面前,挑了挑眉毛,依旧笑着看他。   那人双臂一横,扬着下巴不明所以。   “什么解药?”   “秦先生心知肚明,我这人没多少耐心。夜已深,若你继续装疯卖傻,我便命人剥光你的衣服,将你身上能找到的药丸全都给你吃下,然后倒挂在外面那颗海棠树上,一夜过去,秦先生,能不能活,活的体不体面我可保证不了。”   鸾玉支起身子,绕着秦望走了一圈,然后背对着他,目光落到同样双颊飞红的陆玉安身上。   那人克制力极强,若非身上有伤,这些药量大约能用内力逼出体外。   秦望从地上窜起来,方要伺机往外跑,却见顾衡眼神一冷,不由得瞬间认怂。   他被顾衡踹怕了,那一脚足以让他半天回不过神,疼的五内俱焚。   “咱们素昧平生,往日无冤近日无仇,你就行行好,放了我吧。”   硬的不行,他便开始放低姿态,蹙着眉头赔了笑脸。   “秦先生,我救你回来,自然有我的用意。只是现下,我只问你要解药,旁的事情,日后再说。   嗯?解药。”   体内的药劲开始发挥作用,鸾玉两腮殷红似天边朝霞,呵气如兰,盈盈似水妩媚灼灼。旁边一直看着的人忽然猛地一掌劈在廊柱上,陆玉安手背通红,理智方寻回一些。   “最毒妇人心。”   秦望开始摸索衣袋,然后取出一个黑色的瓶子,倒出两颗药丸,“吃了解药,放我走。”   鸾玉捏着那两颗药丸,又看看低头哼哼的秦望。忽然趁其不备,一把捏住他的下颌,强行将药丸推入嘴中,然后用力一抬下巴。   秦望面目扭曲,呛得面红耳赤,跳起来连续蹦了几下,药丸顺着喉咙滑了下去,他的手塞到嗓子眼,不停地抠唆,一边呕着,一边气急败坏的发出怪异的呜咽声。   “看来秦先生需要冷静一下,顾衡,你便剥了他的衣服,将他挂到树上吧。”   闻言,秦望忽然后退两步,惊恐的瞪着顾衡,又连忙从怀里掏出一个白瓶,直接扔到鸾玉手里。   “老子行走江湖这么多年,今晚竟然折在一个黄毛丫头手里,说出去真是丢人。”   紧接着,他胡乱摸索出绿色瓶子,气急败坏的吞下一颗滚圆的药丸,这才松了口气。   “你怎知我姓秦。”   秦望也不见外,从桌上拿了点心便往嘴里胡吃海塞,一副三天没见过饭的狼狈样子。   鸾玉将剩下那颗药丸递给陆玉安,见顾衡冲她点头,便低声说道。   “殿下,胡茂在后门等着你了。”   陆玉安抬眼看李旦,声音仅他们二人能听的清楚,“那我问你的事情,你可有了定夺?”   鸾玉一愣,片刻淡然且又坚定回道,“等科考报名那一日,我必然头一个过去签上名字。殿下,若我考得状元,便做你的入幕之宾,效犬马之劳。”   陆玉安摇摇头,知道鸾玉故意与他转移话题,但是抬眼看到李旦极其不爽快的样子,便也觉得心情大好。   他将脑袋往前凑了凑,恰好靠在鸾玉的耳边,“我等你。”   说罢,长袍一甩,沿着敞开的后窗翻身跳出,隐入浓浓夜色之中。   脸烫的厉害,鸾玉强行定了定心神,待无异样之后,这才转过身子,与顾衡说道。   “带秦先生下去吧,安置在东偏院,好吃好喝伺候,千万不要慢待。   对了,秦先生通晓各类旁门左道之术,看管的重任便交由你来处理,切不可让他做出不告而别的糗事。”   “别,你什么意思?我还有事,就不留下了。你们也别麻烦,把玉佩还给我,我连夜就走,保证不记恨报复。”秦望才不想被□□,尤其面对一个随时起脚飞踹的高手,简直要命。   “你不能走,放心,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也得你来帮忙,不过不是现在。秦先生,你要找的东西,我有眉目。”   “你怎知我要找什么东西?!”秦望声音不自觉拔高尖细,听起来有些情绪激动。   “你都被雷劈成这幅样子了,就暂且安生一段时间,最迟三月,助你拿到《先秦百毒录》。”   秦望彻底呆住,他向来行事缜密,独断独行,怎的这人对自己的行踪和目的了如指掌,他有些困惑,不,是极度恐慌。   《先秦百毒录》里面记载了上百种诡异毒药,颇有研究价值,只是这东西据传在某位大官的陪葬墓里,秦望找了几年,挖了好些坟墓,翻遍金山银山,却总也没看见这本奇闻杂记。   “你到底是谁?”   “梁国公主鸾玉。”   “啐!”   ......   北偏院里灯火已熄,锦竹浑身冰冷,进屋的时候,嘴唇都感觉不到存在,她探出手摸了摸,忽然一个激灵,好像哪里失禁了,热流涌出,沿着裤腿滴到地上,她想哭。   姚燕云看见门开,便起身披了外衣下床。   其他婢女睡得香甜,这些日子府里忙碌,每回夜里都能听到她们此起彼伏的鼾声,姚燕云早就受够了这种低入尘埃的生活。   毫无尊严,毫无品质可言。   “如何?”姚燕云声细如丝,刚一触到锦竹的胳膊,忽然缩了回去。   “你掉进池子了?怎的浑身都是水。”   “但凭你日后给的东西再好,我也不想做这种偷偷摸摸的事情了。”锦竹带着哭腔,一进门便朝着唯一的火炉奔去,沿途全是水渍。   姚燕云心中虽然着急,可面上却并不表露出来。她从柜子里拖出一条被子,体贴的给锦竹脱下来外衣,又仔仔细细帮她擦净头发,裹好全身。   这才坐在旁边,屋里的其他人睡得死沉,姚燕云拨了拨炭火,关切的问道。   “他们欺负你了?”炭火冒出一缕青烟,呛得她微微蹙眉,自从到了定远侯府,她一直过得都是锦衣玉食的小姐日子,如何受得了这下等的炭火。   锦竹只是闷不做声,她嘴唇暗紫,脸白的跟从水里捞出来一样,珠钗散乱,很是吓人。   “哎,你脖子怎么了?”姚燕云瞥见那红肿的水泡,下意识的往后靠了靠,锦竹没看见她面上的紧张,兀自抱着膝盖不停地打哆嗦。   姚燕云找出烫伤膏,用手指抹了涂在上面,一边安慰,一边替她整理了发丝。   “都怪我,若是我现下已经入了东宫,必然不会叫人如此羞辱你。锦竹,你放心,只要我在,她们日后决不能欺负你。”   “你倒是说得好听,打来到晋国,我都看清楚了,公主根本不把你当姐妹。从前在梁国,你是想要什么便有什么,吃穿用度样样不比公主差。   可现如今呢,我都要被你连累着倒霉。   你也别拿什么前途来哄我,往后你的事情我都不管了,安心伺候好主子,等年纪大了,银子攒足了,我自己寻出路。”   锦竹声音粗哑,脖颈处涂了药膏之后,泛起凉意,稍稍缓解了疼痛。   “且不说你攒足银子是什么时候,就算你将来嫁人,难道只想嫁给那些卑贱的下等人?   锦竹,你不要只看眼前得失。”   “你说的好听,自己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能管得了我?”锦竹哼了一声,两只手紧紧抓着被沿,恨不能把脑袋扎进炭火里。   姚燕云从没被锦竹这样顶撞过,锦竹伺候她多年,一直温顺勤快,嘴如蜜饯。却没想到一朝落难,这丑陋的面貌穷形极相。   “自然。”姚燕云坐直身子,锦竹见状,诧异的扭过头,一脸的不相信。   “你明日去趟流芳阁,我保证,明日之后,文南公主会死的极惨。”   如此阴狠毒辣的话从姚燕云嘴里说出,锦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她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问道。   “公主若是遭难,我们会不会被连累。”   姚燕云神秘兮兮的摇摇头,“非但不会被连累,还会因功受赏。”   她挥挥手,锦竹下意识的低下头,凑上耳朵,方一听完,面色大变。   “姑娘,你可真是高明!”   姚燕云抿起嘴唇,拿出帕子擦了擦眼角,“只是你务必小心谨慎,别露出马脚。咱们把这事做好了,一来出了恶气,二来,也能挣个好前程了。”   “我都听你的,姑娘。”   看着锦竹谄媚的笑脸,姚燕云心里头厌恶到极致,偏偏面上仍旧温和柔弱。   “瞧瞧你这一张俏脸,往后我还指望你呢。”   锦竹松开被子,右手抚上脸颊,面上竟然微微发热。自小她就觉得自己长得俊,同乡的孩子没几个比过她的,要不是家里穷,何必被人使唤。   这般想着,仿佛已经看到出人头地的场景,眉眼愈发得意起来。   姚燕云心道,这个蠢货,还真是自不量力,异想天开。   外头明晃晃的,鹅毛般大雪铺天盖地袭来,院子里亮着的灯被吹得四处摇曳,公主府内寂静安宁。   而这份安宁,很快将万劫不复了。   这夜顾衡是躺在东偏院秦望身边睡得,那人也不洗漱,裹了棉被跟个蚕蛹似的,一夜无声。   晨起的时候,顾衡从房梁上面俯视秦望,那人就着一桶冰水,脱了衣服便没入水面,半天不露头皮。   再出来的时候,是个白面书生的样子,退去那层焦黑的皮,他唇红齿白,捋了一把头发,嚯的地面到处都是水渍。   他搓了搓前怀,又把大腿横到桶沿上,懒散的抬了抬眼皮,看的顾衡喉间一紧,连忙撇开眼睛。   “你最好离我远点,我这该死的魅力说来就来。”   顾衡翻了个白眼,忍下想要呕吐的欲望,双臂抱得紧紧的,淡声回他。   “毛都没长齐,别说大话。”   秦望翻了身,两手扶着桶沿,对着顾衡嬉皮笑脸。   “你看见了?老夫今年七十有余,靠旷世神功保养容颜。这辈子身经百战,你敢说我毛都没长齐?”   砰地一声,冷风乍然卷进屋内,贴着脖子引起一阵鸡皮疙瘩,秦望啐了一口,扭头,却见鸾玉神色未变,大有看热闹的嫌疑。   “秦先生,顾衡不好男风,不管你是身经百战也好,初出茅庐也罢,不必逞强。   还有,据我所知,你是冯先生的嫡传弟子,世代单传。冯先生元德二十三年病逝,不过四十出头,你何来七十有余?”   顾衡从梁上下来,鸾玉穿着一身藕色对襟棉袄外衣,下面是百褶如意长裙。罩了一件软裘披风,青色的海棠花随着皎皎雪色愈显娇翠。   这是要出门的意思。   “格老子的,洗个澡都不安生。”   秦望从水桶里噌的站起来,抱着前胸往床边疾步窜了过去。一条锦被裹住身体,他晃坐在床上,冻得龇牙咧嘴。   “要放我走?还是杀人灭口?”   鸾玉扫了一眼屋内的糟乱,转过头将顾衡拽到旁边。   “务必看紧他,我去交定银,大约傍晚回府。”   “要不然直接把他捆了,我送你过去。”那人仰着脖子,用力竖起耳朵,顾衡瞪他一眼,他不怒反笑,没有半分油腻感。   “一般的绳子绑不住他,再说,你留下我放心,这人将来有大用处。”如意提剑走来,她穿了一身劲装,英姿飒爽。   “公主,吃橘子。”手掌大小的蜜糖橘,却忽然让鸾玉心头一跳。   “你从哪弄得橘子?”   如意嘴里还在咀嚼,眼睛咕噜噜的转了一圈,朝着前厅努了努嘴。   她抬起手遮住嘴巴,小声说道。   “昨夜六皇子带来的,他说恰好途径浔阳郡,惦记着你爱吃蜜糖橘,便命人运了两箱过来。公主,甜似蜜糖,好吃的厉害。”   果然,这种不安感迅速蔓延,鸾玉迫问。   “前厅昨日是否放了蜜糖橘,又是否被姚燕云和锦竹看到?”   自小一起长大,姚燕云知道鸾玉爱吃橘子。每回途径浔阳郡,李旦都会给她捎带,这已经成了一种习惯。   晋国京城内,还未见人吃过这种蜜糖橘,尤其寒冬,此类水果更是极为罕见。姚燕云很可能知道昨夜的不速之客,就是李旦。   晋梁局势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般风平浪静,李旦是梁国最有可能继承大统的皇子,若是被强行扣押,恐怕梁国将会处于极为不利的对峙状态。   从小处来说,姚燕云又会做些什么?   鸾玉低头碾了碾地面,秦望幸灾乐祸似的,晃得跟个筛子一样。   “顾衡,看好他。如意,去北偏院悄悄叫过来青芜,别惊动姚燕云。”   说罢,迅速转身,直奔卧房。   青芜便是当初与锦竹撕破脸的丫鬟,性格耿直,是个硬脾气。当初有意将她安排在北偏院,也是为了看着姚燕云和锦竹。   院中有人摔了杯碗,地面积雪太滑,几个人凑在一起,手忙脚乱的收拾残局。   偏门的帘子打起,露出青芜那张警惕拘谨的脸。她个头比一般女子高,额高鼻挺,面上有股机灵劲。   “奴婢有事回禀公主。”   她跪在地上,露出一截小麦色的脖颈,衣袖滑到手腕上方,手背有些皴裂,说话倒是不慌不乱。   “起来讲。”鸾玉指了指下手的椅子,青芜摇摇头,随即说道。   “昨夜锦竹很晚回来,奴婢看她样子狼狈,浑身湿透。她与姚姑娘围在炉子旁聊了许久,我听不太清楚,隐约听到流芳阁,还有什么前程。其余的,因为声音太小,奴婢确实没有听到。”   原来不光想立功,还想捉/奸。   让太子拿下李旦,在晋帝面前崭露头角。顺便也让太子看看自己未来的太子妃,如何与男子独处一室,败坏名节。   恶毒之人若是被看透伪装,所有行径便显得滑稽可笑,极易拆穿。可惜,前世的鸾玉,掏心掏肺的相信姚燕云,连这等愚蠢浅薄的把戏都视而不见。   活该被其夺位,活活烧死。   青芜回去的时候,手里端了一捧蜜糖橘,风雪肆虐,卷着残叶抖进屋内。   旺盛的火炉边,姚燕云穿着粉嫩的锦袄,头上簪了两支宝石步摇,红唇微启,一双柔荑光滑软嫩,她拨弄着炉火,心事深沉,竟没听到青芜掀帘子的动静。   橘子凑到她面前,姚燕云打了个哆嗦,随即一脸挑剔的看着青芜。   “姑娘,尝尝,可好吃了。公主说吃不完,分给下人们尝尝鲜。这种好东西,我从没吃过,甜到掉牙。”   青芜一边说一边看着姚燕云面部的变化,她拧紧眉头,嘴角却是勾起笑意,随手拿了个橘子,温柔回道。   “多谢。青芜,公主在做什么?”   “公主?她出府了,说是去办事。我打远看着一个人影,以为是顾衡,可经过东偏院的时候,顾衡恰好从里头出来,真是奇怪。”   青芜按照鸾玉嘱咐的话,一字一句的不敢掉以轻心,姚燕云忽然破开笑意,浑身跟着舒展开来。   有什么好奇怪的,等着在众目睽睽之下被抓包,那才叫精彩。   方出府门,鸾玉与如意便分开行事,她还是按照计划去交定银,买宅院。   那处宅院地皮宽广,布局装饰简约质朴,与鸿鹄书院在一个街巷。原主人是个经商的,曾经富甲一时,后来经营不当,变卖了各处家产,用来抵债。那处宅院,因为着急出售的缘故,便宜了许多。   交完定金,后头有人跑了上去,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第29章   “找我何事?”   那人不松手,银铃般的笑声在悠长的巷子里,显得格外嘹亮。   她抱着鸾玉转了一圈,扬起的雪花碎成沫子,看上去心情十分爽快。   “四公主,我有事跟你说。”鸾玉握着她的手臂,往下用力一压,脚跟随即落地。那人喘着粗气,双手掐腰,皮鞭殷红,束成一团缠在腰间。   “你说。”   陆玉瑶的杏眼炯炯有神,如意过去找她,一听到跟陈文永有关,二话不说兴冲冲的赶了过来。   惨淡的日头躲在乌云后面,时隐时现,硕大的雪片依旧下的纷纷扬扬,新宅院里面种了几株腊梅,开的如火如荼。   不多会儿,一男一女相携离开。   今日亦是顾宝坤的大日子,晋国的烧尾宴是个传统,京城内官员升迁,不管大小,都会大摆盛宴。   何况顾宝坤一举升到尚书令的位置,又恰逢上元节,烧尾宴自然而然办的极其热闹隆重。   请帖送出去之后,回礼便将几处库房堆得满满当当。账房忙了几宿没睡,好容易理清账目明细。   正二品大员办宴,流程比寻常官员要复杂一些。宴席之上既要款待前来道贺的官场同僚,又要单独向晋帝献食,以表感激勉励之情。   姚燕云头几天便知道今日的重要性,虽然与太子有了鱼水之欢,可终究没有名份。太子身边莺莺燕燕,美人环绕,如今她虽然还有些用处,可若是久了,拿不出太子想要的东西,难免会被弃如敝履。   她思来想去,各个法子都有破绽。就在一筹莫展的时候,没想到天上会掉馅饼。   李旦主动送上门来,这个机会,千载难逢,姚燕云觉得,是时候跟鸾玉彻底决裂了。   锦竹已经去了一个多时辰,照理说应当往回走了。   姚燕云透过厚重的帘子,看见两个婢女有说有笑,似乎从正院回来。她起身,悄悄撩起一条缝,风雪夹了寒意袭进眼睛,又冷又涩。   “巧梅,前厅可要人伺候?”   姚燕云踏出门槛,笑着问那个身穿紫衣的丫鬟。   “姑娘,你这几日不是病着吗?”   那两人站定,胳膊底下还放着托水果的盘子。   “今日感觉大好,总不能一直闲着。前厅有客人吗,需要过去伺候吧?”姚燕云走上前,一人手里塞了两个铜钱,接着说道。   “我病着的时候,没少麻烦你们,如今好了,自然要起来一同分担的。”   那两人有些不明所以,只是收了铜钱,便好生与她解释。   “今日前厅并无客人,只是公主发话,把吃食都送到卧房,进了外厅,如烟姐姐便不让我们往里走了。”   “哦?公主在卧房?”姚燕云心里暗暗窃喜。   “嗯,公主晌午便回来了,只是今日有些怪。”紫衣丫鬟皱着眉头,反手摸了摸后脑勺。   “哪里怪?”极力掩饰住内心的喜悦,姚燕云觉得那颗心好像要跳出来似的,砰砰砰的让她浑身激动难耐。   “公主胃口特别好,点了许多梁国的餐食,这会儿又让我们去吩咐小厨房,弄些酪浆,平时也没见公主爱吃这些东西。”   “好了,巧梅,我们得快点过去,一会儿蓉妈妈要急了。”另外那个素衣丫鬟推了推巧梅,又对着姚燕云笑道。   “姑娘,酪浆难做,我们先过去了。”   “哎,等等,我也爱吃酪浆。你们吩咐完蓉妈妈,不必在那等着,我过去便好,兴许能偷嘴吃一口。”   本来只有六分的把握,现下更平添了两三分。姚燕云几乎可以断定,李旦就在房内。   李旦爱吃酪浆,而鸾玉自小讨厌那股膻味。今日鸾玉举动又如此反常,鬼鬼祟祟必然有晦事。   “姑娘行吗?”巧梅有些不放心,却见姚燕云从腰间的钱袋中拿出两粒碎银,分别塞到两人手里,压低嗓音说道。   “可别告诉旁人我去偷吃了。”说罢,径自莞尔一笑,那两人也跟着弯了眉眼,爽快的应了话。   “那便麻烦姑娘了。”   一阵风吹得她面上僵硬,单薄的襦裙下,精致的牡丹花纹嵌玉锦鞋微微一跺,细碎的雪沫嗖的落到地上,姚燕云将发丝抿到耳后,笑意更浓。   借口称病的几日,她没跟鸾玉碰过面,一应事宜全都由锦竹出头。   端着酪浆走到正院门口,便见如意拿着短剑在那耍的虎虎生风,枝头的积雪跟着凌空飞舞,煞是壮观。   姚燕云迅速扫了一圈,果然,有一扇窗户开了半边,露出月白锦衣,那背影发饰,像极了李旦。   她刚要提裙上台阶,便见如意忽然堵到跟前,一脸不耐烦的朝她挥剑,“你来做什么?”   姚燕云难得好脾气,对着如意柔声说道。   “公主不是要吃酪浆吗,恰好巧梅她们去做旁的事情,蓉妈妈便叫我送来。”   如意挑挑眉,脚下却依旧不动。就在这时,那扇窗户被如烟砰地一声带上,慌张的样子落入姚燕云眼中,十足的心里有鬼。   “如意,一会儿酪浆凉了。”她也不急,想着避开如意往前走,谁知如意一把接过托盘,酪浆晃出来几滴,恰好落在姚燕云胸口,她很是烦恼的蹙了蹙眉。   “你走吧,我端进去就好。”   她只想快些回去换身衣服,既然已经看到想要知道的真相,便没必要走进去再查真实。姚燕云委屈的瘪了瘪嘴。   “如意,你总这样,叫我很是伤心。”   “你可拉倒吧,姚燕云。收起你那虚伪的表情,我刚吃多了,怕吐。”   姚燕云临走前,破有深意的盯着如意看,终没忍住心里的得意,轻巧巧的说了句。   “如意,往后没准你会后悔今日所为呢。”   “信不信我一剑劈死你!”   如意扬起胳膊,对着她比划了两招。   姚燕云摇摇头,且让她再嚣张一回,将来都得跪在自己面前,哭天遁地,求她给她们一条活路。   想想,真觉得浑身舒爽。   流芳阁内,一处卧房暖意融融,陆玉明躺在床上,任由那几个女子挑/捏肩膀,勾/咬/唇瓣。他四肢张开,面上靡靡,嘴里时不时发出愉悦的回应。   屏风外头,锦竹局促的跪在地上,有小厮候在旁边,屋内除了莞尔的笑声,时高时低的喘/息声,便只有她自己粗重紧张的呼吸声了。   屋内的地龙燃的太过热烈,不多会儿,锦竹身上全被汗渍泡透,她喉咙有些干涩,却又不敢再问。   里面那人从头至尾没有说话,锦竹的脑袋贴在地面,跪.趴时间太久,腰都酸/软了。   “可看清人了?”   陆玉明翻了个身,那几个女子跟着落在他腰上,玉指轻缠,所触之处酥/麻难忍。   “回殿下,看清了,的确是梁国六皇子。”锦竹呛了口气,声音莫名显得粗哑起来。   “他何时到的,如今是否还在公主府。”陆玉明坐起来,神色变为凝重。   “昨夜雪大,他入府走的是后门,公主身边那两个丫鬟引他进门的,很是小心谨慎。姑娘说,在殿下过去之前,一定会想尽法子稳住那人,不会让他离开。”   锦竹按照姚燕云吩咐的,一字一句不敢说错。   “你回去,就说本宫知道了,让她安心,事成之后不会亏待她。”   话音刚落,那小厮已经开了门,将锦竹领出房外。   陆玉明提上裤子,身边几人极其熟练的为他更衣挽发,也不再推搡耽搁。房内瞬间从嬉闹娇花变成井然有序的大家闺秀。   “苏攀!”他提高音调,候着的侍卫推门而入,目不斜视的低头等待吩咐。   “你去顾府,告诉舅舅,再过两个时辰,让他想法子带父皇去趟公主府。若他问你缘由,你只说事关重大。”   陆玉明低下头,后面女子为他整理好衣领,又戴好玉冠。   苏攀握紧手中长剑,低声问道。   “属下明白,只是若无信物,高相未必会因为我的话带皇上过去。”   陆玉明蹙眉,随后从腰间解下那枚玉佩,稍一扬手,便有女子接了送到屏风外头。   苏攀不敢抬眼,那块玉佩圆润剔透,水头极好,陆玉明时常佩戴。   “你把这个拿给他看,旁的不用多说,他自然明白。”这玉佩是陆玉明满月之时,高澈送他的小礼。   苏攀嗯了一声,恭敬的接过,开门,飞檐走壁,踏雪无痕,片刻便没了踪迹。   从暖室出来,锦竹被扑面的冷风冻得一哆嗦,不由得抱紧双臂,疾步跟紧小厮。   走到抄手游廊尽头的假山旁,便见一人穿着绯色锦服,头戴毡帽,中间嵌了一枚红宝石,贵气十足。   他眉目风流,腰间还勾着一条赤色锦帕,刚从偏院出来,新来的姑娘味道有些差强人意。   陆玉明前些日子邀他同乐,无奈陈国公最近看他看的要紧,好容易今日才偷溜出来。   小厮远远见他,连忙躬身行礼,锦竹跟着低下头,不敢出声。   陈文永笑了笑,后面挂着的披风绣着青色云纹,一角还卷起来窝在腿下。他探着身子越过小厮,砸吧着嘴里的香脂。   “你先下去。”   小厮扭头看了眼锦竹,“世子,这位不是流芳阁的姑娘。”   陈文永忽然面露凶光,“怎的,我跟这姑娘说几句话都不行?赶紧下去,小心我踹你!”   雪落的快,小厮也不敢得罪陈文永,更何况锦竹不过是个下人,不值当费口舌。如此,便逃也似的窜了。   层层白雪挂在枝头,沿着假山排成一溜晶莹冰锥。陈文永勾了勾唇,绕着低头的锦竹转了一圈,忽然一扯,将她拽到假山里头。   锦竹踉跄着稳住身子,还没开口,便被推搡着抵到嶙峋的石头上,饶是隔了厚厚的夹袄,还是硌的生疼。   陈文永挑起她的下巴,凑上前去,深吸了口气,忽而眯着眼睛笑道。   “你用的什么东西,这样香?”   锦竹吓得不停出冷汗,她不认得陈文永,却知道此人非富即贵。她两手虚扶着陈文永的肩膀,身子软的跟一滩泥似的。   “回世子,奴婢用的不过是寻常的香粉,奴婢.....”   “别说话。”陈文永的食指贴在锦竹的唇上,他循着耳畔慢慢往下,呼出的热气激的锦竹不断战栗,她的皮肤还算紧实,脖颈上的血管看得清楚。   一只手灵活地挑开盘扣,前襟微微敞开,两片蝴蝶似的锁骨后面,似乎有些水泡。陈文永的眼睛瞬间睁大,喉咙来回滑了几次,愈发口干舌燥。   冰凉的唇咬在上面,忽然猛地一啄,锦竹嗯了一声,身子竟靠着石头瘫了下去。   陈文永一把扯下披风,用脚踢在地上,胡乱整理了几下,便压着锦竹覆了上去。锦竹抖得厉害,眼睛都不敢睁开,只觉得浑身凉飕飕又软麻麻的,直到那东西骤然搓开双腿,锦竹咬紧嘴唇,用力推搡。   “别动别动,你长得这样好看,让小爷好好疼你。”陈文永摸着锦竹的手,拖到自己腹部,“瞧瞧,这小手粗糙的厉害。放心,跟了小爷,以后锦衣玉食,做什么丫头?”   到底是个下人,锦竹手掌有些茧子,可这双手落在陈文永身上,感觉却十分与众不同。他不断的拽着锦竹去触碰,愈发享受与那些娇花不一样的磨砺。   锦竹闷哼了几声,在陈文永彻底沉入的时候,她的手掌紧紧扣住那人的脊背,莫名的满足与充实。那人动的慢,似乎身子很弱,全然没有拽她进假山的勇猛架势。   她微微挪了挪身子,陈文永忽然一抽,整个人如同僵了一样,接着便倒在锦竹身上。   连呼吸都是有气无力的。   锦竹有些难受,方找到些感觉,他便草草结束了。想必陈文永平常淫/乱,掏空了身子,只剩一个好看的花架子了。   脖颈上好几处红印,锦竹摸了摸,有些难为情。毕竟是头一回,说不害怕紧张是假的,只不过,与这样的人睡在一起,终究还有个盼头。   方才不是说了吗,以后好日子长着呢。   她嘴角刚刚露出笑来,陈文永已经起身提了裤子,又把挂着的赤色锦帕扔给她,笑道。   “用这物擦擦。”陈文永边说话,边一眨不眨的盯着那人。   假山上面有些苔藓,与外头的冰天雪地不同。苔藓蔓延丛生,将假山内渲染的如同春日那般生机荣荣。   陈文永弓下腰,忽然不怀好意的戳了戳锦竹,随即举到面前看了看,又挑衅的抹到假山石壁上,露出白皙的牙齿,笑的愈发肆意。   锦竹这才看清,赤色锦帕上头,绣的是一男一女,姿势难以启齿的诡异。她脸色一红,就着锦帕擦了擦身体,陈文永已经穿戴好,低头看了眼披风,脏了,便弃了。   “美人,回去路上冷,这披风送你了。”   说罢,很是满意的拽了拽裤子,吹着口哨准备离开。   锦竹一急,扬声问道。   “世子,你不是说让奴婢跟着你吗?”   陈文永停住脚步,扭头,勾了勾手指,锦竹连忙起身,腿脚一软,险些扑倒。她撑着假山,一脸期待的看着陈文永。   “你慢慢等等,等我回禀了母亲,抬你进府做偏房。”纯碎信口开河,若是搞在一起的丫头都抬进国公府,他母亲早就疯了。   锦竹握着帕子,尤不死心,“世子,那我先跟你回府做丫头,行吗?”   陈文永被这番话呛得笑了起来,这丫鬟,脑子怕不是浆糊做的。   “我今日还有要事,你且放宽心等着,这披风和帕子就是给你的信物。留好了,等日后见了我,要还的。”他语气很好,连骗带哄,素来不会因为这些事情,与对方撕破脸皮的争吵。   锦竹捏着帕子,小脸飞红,她点点头,那人俯身出了假山。   一阵风不知从哪透了进来,光着的腿被冻起了一层疙瘩,她赶忙用披风盖上,嘴角慢慢愈笑愈甜。   晋国的雪下的格外频繁,饶是大雪倾盖,朝上官僚还是早早去了顾府,彼此聚在一起,恭贺顾宝坤的升迁。   为了准备今日的烧尾,顾宝坤特意将京城名厨汇集一起,共同烧制美味佳肴。   宴上饭食点心二十道,各具地方特色。冷菜足足一十八道,更别说精美绝伦的热菜汤羹,四十六道,道道精品。   三品以上官员列席正厅,其余官员按照品阶分列东膳厅和西膳厅。晋帝以及皇后皇子单独设席,届时会由顾宝坤亲自呈上烧尾佳肴。   高相同顾宝坤在书房交代了一些琐碎杂事,出来的时候,恰逢苏攀从房顶跳下。   他直接递上玉佩,简言回禀陆玉明的原话。高相虽然有许多疑问,可时辰到了,也来不及与苏攀细细盘问。   因为小厮过来通报,晋帝与皇后已经快要进府了。   顾宝坤与众官员跪拜迎接,高相趁机扫了一眼,偏偏没有看见高皇后。捏在掌心的玉佩已经濡湿,陆玉明此番事态紧急,又似乎有着十足的把握。   高相处事向来沉稳,让他不问缘由去做这样的事,心中必然不安。   “皇后去了哪里?”高相趁顾宝坤奉菜,找了如厕的由头,与小厮问道。   “去公主府了。”小厮低眉顺眼,“娘娘说许久未见公主,顺道过去看看有没有缺什么东西,或是怠慢的。”   这是做给晋帝看的,自从鸾玉进京之后,身为太子的陆玉明不曾露过面。如今当着晋帝的面,高皇后自然要拿出母仪天下的姿态,主动关怀梁国公主。   再者,顾府与公主府不过隔了两条街,饶是走着,用不了半个时辰便到了。   “你去找苏攀,让他过...”   “高相,在做什么?”   沉声响起,晋帝面色通红,双目威严,后面跟着的刘仁海弓着腰,小心扶他走过石桥。   高澈心中猛地一跳,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可他觉得,似乎要出乱子了。 第30章   长安街上,突如其来的一队兵马打破原有的平静安宁。为首的陆玉明神色匆忙,一手抓着缰绳,一手扬起长剑。   紫色锦袍迎风刮起,后面的侍卫皆身穿甲胄,武装严谨,少说也有两百来人。   苏攀从屋檐上跟着往前跳跃,激起的雪沫落在道上,很快踩成泥浆。   “围起来,连个蚊子都不要放过。”   陆玉明提剑拾阶而上,门口的丫鬟小厮何时见过这种阵仗,当即呆住,任由那些人鱼贯而入,大气不敢出一声。   如意站在月门后,远远看见姚燕云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人。   不多会儿,果然有一个身穿甲胄的男子过去,然后两人相携离开。   如意放缓了脚步,跟的不远不近,那男子与姚燕云小声嘱咐了什么,接着便看到姚燕云用手指了指北偏院,男子又叮嘱了几句,随后与另外两个侍卫一同回到前院。   陆玉瑶抱着暖炉熏了好一会儿,身上渐渐沾染了淡淡的海棠花香。她扭头,看了眼窗户,还是有些不解。   “鸾玉,要等到什么时候?过会儿母后肯定要叫我去顾府,顾大人办烧尾宴,我跟皇兄都要到场。”   “已经来了。”鸾玉转身,将房中的沉香灭掉,“公主,谢谢你愿意帮我。”   陆玉瑶趴在窗户边,悄悄掀开一条缝,果然来了好些侍卫,将正院围得水泄不通,饶是伺候的丫鬟小厮,也全都被堵在院中,排成两列,被人挨个检查。   “谢什么,别忘了答应我的事,你去报名科举的时候,带上我,我要考武状元。还有,你说过,日后有法子解除我跟陈文永的婚约,可别忘了,不作数。”   她很是爽快,看着看着忽然就觉得有有些不对劲。   “是我皇兄?”陆玉明虽然站在人群当中,可身形对于陆玉瑶来说十分熟悉。   鸾玉点点头,接着说道,“可是叫公主为难了?”   “那倒不至于,父皇母后不会因为此事迁就与他,顶多责怪他做事不周全。倒是那个煽风点火的贱婢,这次死定了。”   陆玉瑶不知为何,打心底里讨厌姚燕云,她盘腿倒在美人靠上,左腿压着右腿晃了两下,随即笑道。   “鸾玉,你来晋国之前,就没有个相好的吗?”   鸾玉哭笑不得,只好摇摇头,将手指压在唇上,示意她不要胡闹。   “那我方才穿的男子衣服是谁的,我可是瞧着眼熟,就是一时半会没想起来。   看身形是个颀长的,想必样子长得也俊。不过可惜了,你只能是太子妃,我大晋不可能放你回梁国的。”   说到此处,陆玉瑶竟然浅浅的叹了口气,仿佛在哀叹自己的命运一般。   任高皇后如何宠爱她,为了权势,为了利益,还是会将陆玉瑶当做巩固关系的桥梁,而非真心实意为她寻找可托付终身的夫君。   陈文永那厮,想想就来气。   “一会你见机行事。”   鸾玉理了理衣服,如烟打开门,将门帘扶住,搀她迎风走出。   美人如玉,步摇叮铃,陆玉明第一次见他的太子妃。   肌肤嫩如羊脂白玉,三千青丝绕成一髻,簪以海棠花步摇,眉目婉转,风韵天成,确实美貌。   鸾玉站定,与他隔了几步的距离,风雪依旧,吹得人目光迷离。   “殿下造访,又是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所为何事?”   “我来抓人。”陆玉明回的干脆,又径直上前,他比鸾玉高了半头,嘴角有些凉薄之意。   “殿下到公主府抓人,可有圣上授意?”   “等本宫抓到那人,再去跟父皇请罪。”陆玉明瞥了眼鸾玉身后的房间,猛地绕过鸾玉,将要推门,便见从房檐上倒挂下一个人影,长发乌黑,那柄明晃晃的剑就放在陆玉明肩上,稍微挪动,便会割破皮肤。   “大胆!”陆玉明哼了声,极其不屑的瞪了眼倒垂下来的男子。   “殿下,鸾玉是怕你犯错。虽在晋国,可公主府也不是说搜就搜的。若传到皇上皇后娘娘耳中,殿下怕是要被牵连。”   鸾玉有心阻挡,陆玉明焉能看不清楚。   就在此时,姚燕云不知从哪冒了出来,清瘦的身形莹莹娇弱,在众人的注视下,她走到鸾玉跟前,微微福身。   “公主,莫要一错再错。”   “哦?难道燕云知道我错在哪里?还是说,鸾玉太过驽钝,竟然连一个下人都不如!”   她拔了音调,对着姚燕云审视道。   “顾衡,你放下剑。”话音刚落,陆玉明脖颈处的长剑已然拿开,顾衡反手借力,抵在墙壁上嗖的跃回房檐。   “公主府的奴才个个都是不要命的,规矩不懂吗?”   陆玉明面上激动,弹开落在领口的雪花,觉得很是拂他颜面。   “奴才,便是在关键时候懂得忠心护主,而不是反咬一口,穷凶极恶。燕云,对不对?”   周遭丫鬟小厮偶尔抬头窥视,也是头一次看见姚燕云这般扬眉吐气,无所畏惧的样子。   “公主,国家大义与个人情感面前,我只能遵从内心。虽然燕云与你自小长大,情深义重,可是,今日你犯了大错,燕云思量再三,还是不忍欺瞒殿下。”   仿佛真心为鸾玉考虑,姚燕云时而咬唇不舍,时而目光坚韧,看起来确实是个重情重义,为了大局不得不挺身而出的勇士。   “大错?你且仔细说说,我不追究你以下犯上的罪名。”鸾玉背对着她,说到此处,言语忽然冷清。“只是,我犯了怎样的大错,若你今日说不清楚,别怪我苛待了你。”   陆玉明捏着下巴,挑眉示意姚燕云悉数交代。   时辰不早了,若是一会儿当着文武百官和晋帝的面将那人一举拿下,必然是大功一件。对于梁晋两国局势扭转,也会有极大的主导作用。   “别怕,本宫为你做主,一字一句说清楚。”陆玉明此番前来,带的是府兵,亦没有拿到晋帝手谕,只想着扣下那人,论功邀赏。   至于贸然闯进公主府的过失,到时候自然微不足道。   “昨夜,奴婢看见有外男进了府,而且,他直奔公主卧房,因为担心有什么变故,奴婢便让身边的锦竹过去查看,可没想到。”   姚燕云擦了擦泪,情绪酝酿的极其真实,“没想到,公主房中有人拿凉水泼了锦竹一身,这还不算,他们又把滚烫的香灰倒在锦竹脖颈上,水泡一个接一个,看着触目惊心。   殿下,殿下为我们做主。   奴婢昨夜看的清楚,在公主房内待了一夜的男子,正是梁国六皇子,李旦。   奴婢虽是梁国人,可如今身在晋国,便理所应当设身处地为大晋考虑。梁国六皇子无旨入京,奴婢觉得,大约是因着与公主的相悦之情。”   真是个不要脸的,陆玉瑶听得真真切切,恨不得当场冲出去,捏爆那个贱婢的狗头。   可鸾玉嘱咐过她,不到那个紧要关头,不许出去。   她叹了口气,继续竖起耳朵。   “贱婢!”   中气十足的苛责声威严赫赫,自月门传来。   高皇后步履端庄优雅,捧着一个精致的手炉,眉目暗沉,“如此以下犯上的罪行,太子可还看的下去?”   姚燕云双腿不由得一抖,她害怕高皇后,自落水被杖责之后,每每思及那日耻辱,便又是憎恨又是恐惧。   如此,只听砰的一声,姚燕云竟不受控制的跪在地上,双手撑地,额角覆在雪上,连忙解释。   “回皇后娘娘话,奴婢不敢妄言,今日所说之事,有理有证,还请娘娘明鉴。”   高皇后翻着白眼看了下鸾玉,手指不停摩挲那铜鎏金手炉,忽然笑道。   “鸾玉,既然这贱婢口口声声说的这般恳切,不妨听一听她的说辞。若是冤枉了你,本宫为你做主,若是今日,李旦确实在你房内,那么此事,也不仅仅是私事能了结的了。”   她看了眼陆玉明,挥挥手,那人便走到她跟前,小声嘀咕了几句,高皇后神色未变,只是余光扫了一眼围守的护卫,姚燕云见状,慌张的支起身子,开口便道。   “从前在梁国,李旦曾经要带公主私奔,后来被赵贵妃阻拦。两人不死心,在来到晋国之后,更是屡次鸿雁传书。   奴婢虽然着急,可是,奴婢是下人,说不得公主。   昨夜李旦带了公主最喜欢吃的蜜糖橘,千里迢迢送到府上。然后,公主心中感动,两人待到清晨,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荒谬!”   鸾玉笑起来,眸中凉意愈发浓烈,她以身挡住去路,居高临下看着剑拔弩张的侍卫,丝毫没有退让的意思。   “皇后娘娘,奴婢还有证据!”姚燕云见状,再起风波。她声音铿锵,似乎胸有成竹。牟足劲想要将鸾玉一举打到,踩成烂泥。   “说。”高皇后脸面愈发无光,看鸾玉的眼神亦是森冷了许多。   “从前李旦与公主之间,经常小笺传情,奴婢打扫书房的时候留下来几封。后来机缘巧合收拾行李,竟然带到了晋国。   如今那几封信就在北偏院奴婢的柜子里,里面便是李旦与公主相好的铁证。”   鸾玉心头一震,双手攥成拳头,发上海棠莹润通透,那张小脸带了霜意,有种莫名的倔强强硬。   人至贱,果真无敌。她从没想过,姚燕云害她之心,从始至终一直存在。   双眸对上,姚燕云嘴角渐渐勾起笑意,身子也不似刚才那般僵硬,反倒恢复了平日里的矫揉造作。   “你去搜!”高皇后闭上眼睛,有人已经去找所谓的证据,而姚燕云不打算就此止住。   “皇后娘娘,奴婢守了一早上,李旦定然还未离开。”   她透过鸾玉,信手指着屋内,恨意凸显。   鸾玉蹙眉,声音带了些许抗拒。“皇后娘娘,没有李旦。”   那人移开丫鬟的搀扶,行至鸾玉跟前,笑意明媚娇艳,却是异常狠决。   “我自是信你的。只不过,这婢女说的言辞凿凿,若我不去搜查,必然会坏了你的名声。   太子的正妻,一定要是干干净净的!”   说罢,猛地一把推开鸾玉,沉声下令。   “进去搜!”   如此,鸾玉这出戏演完,算是请君入瓮了。   取信的内侍有些胖,跑回来的时候气息粗重,他擦了擦虚汗,面上有些为难,那封信就在手里,可他觉得很是烫手。   “皇后娘娘,这信,恐怕不是......”他又擦了擦汗,对面窗户忽然被推开,一张笑脸噌的跳上来,陆玉瑶扒着窗沿,眉眼俏皮。   “母后,你今日好凶!”   姚燕云忽然顿住,复又立时转看鸾玉,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口,好像哪里出错了。 第31章   周遭一片寂静,陆玉瑶歪着脑袋,余光瞥过跪在地上的姚燕云,忽然间咯咯地笑了起来。   这突如其来的笑声划破紧张而又诡异的对峙,她整个人探出窗子,毫无忌惮。   高皇后扭过头,陆玉明面上同样惊愕,两人齐刷刷的看向姚燕云,她穿的端庄华丽,耳边还带了两枚红宝石耳坠,身上的锦衣也是少有的好面料。   只是,身子似乎抖成了筛子,整个人面如土灰,双目瞬间变得惊慌呆滞。显然,陆玉瑶在屋内的事情,她一无所知。   “瑶儿?你在此作甚!”高皇后压了压怒气,神色渐渐变得缓和许多。   “母后不是说,让我多来公主府走动么。”陆玉瑶起身,出来的时候,特意挽着鸾玉的胳膊,拽的紧紧地。   “这贱婢又在生事,着实可恶!”   “你过来,到母后身边。”高皇后招招手,陆玉瑶三两步跳过去,又冲着陆玉明皱皱鼻子,撇嘴的时候,姚燕云身子发软,斜斜坐了下去。   “你认得她?”高皇后皱了皱眉,复又看向姚燕云。那人垂着脑袋,似乎有意躲避。   “母后,你忘了?这贱婢当初在宫里勾三搭四,被你杖打过,还拖了衣裤让宫女内侍以儆效尤的。”陆玉瑶夹在陆玉明与高皇后之间,很是不屑的说道。   高皇后疑惑,禁不住走过去,弯腰,右手挑起姚燕云的下巴,拇指和食指捏住那撮肉,忽然用力一掐,黛眉倒竖。   “啪”的一个巴掌扇在姚燕云左脸,高皇后兀的起身,这回是愤懑的看向陆玉明,很是失望。   “果然是那贱婢!”   “皇后娘娘,奴婢冤枉。”姚燕云捂着脸,顾不上哭,趁着还能分辨,她不想浪费时间。双膝跪着,摩擦着那层积雪一路爬到高皇后面前,姚燕云仰起头,信誓旦旦的说道。   “奴婢是被人陷害的,奴婢从未行为不检过。至于上回宫里的事情,奴婢无从解释。陈世子...”   “你的意思,母后责罚你,是责罚错了?”陆玉瑶根本不想给她机会,右手已然握住腰间火红的长鞭,刚要往外抽,高皇后瞪她一眼,只得作罢。   “奴婢不是这个意思,奴婢是说,那些信,那些信就是证据,皇后娘娘看完信,自然会相信奴婢的衷心。   奴婢不怕得罪公主,只要晋国的太子妃是清清白白的,奴婢愿意做这个坏人。”   她声嘶力竭,唯恐话没说完便被拖出去发落了。   高皇后看了眼内侍,那人连忙又擦了擦汗,双手将信递到她跟前,小声回道。   “娘娘,统共三封信,奴才以为,还是您亲自打开为好。”   陆玉明眉毛一挑,刚要出声询问,却见高皇后神色不虞,硬生生压了下去。   冰天雪地,乌云愈发浓重,鹅毛大雪飘得糊了眼帘,鸾玉接过如烟带的手炉,冷冷看着地上那个瑟缩的女子。   只不过看了第一封信,高皇后那双手已经恨不能当场撕碎那些纸张,多年的宫廷生活,她的自制力已经修炼到了极好的地步,却没想到,有朝一日因为自己的儿子暴躁抑郁。   “太子,过来!”   一声厉喝,陆玉明赶忙凑过去,陆玉瑶不解,扭头跟着去看,这一看不得了,开头几个字便让她面红耳赤。   “吾之心肝娇软小美人....”   啧啧,果然重口,只是,这字迹熟悉的厉害。   “皇兄,你写给这贱婢的?”陆玉瑶话音将落,高皇后连忙咳嗽一声,周围侍卫婢女全都噤声垂手,不敢言语。   陆玉明要疯了,他跺了下脚,二话不说,上前提起姚燕云的领子,紧紧掐住她的脖颈,咬牙切齿道,“你为何要陷害本宫?为何?为何!!!”   他手劲很大,一边掐着姚燕云,一边狠命摇晃,有张纸掉到地上,鸾玉眼疾手快捡了起来,状若无意的扫了一眼,而后神色大变。   “这,太子殿下,你跟燕云,竟然已经有了这层关系...”说罢,黯淡无光的脸上愁云密布,仿佛伤心至极。   院中皆是太子府兵,其余人除了公主府的丫鬟小厮之外,也全都是高皇后带来的近侍。此等良机,最适合杀人灭口。   更何况,一个挑拨离间的贱婢,着实作死!   “来人,将这贱婢,就地勒死,扔到泔水池。”   姚燕云完全不知道哪里出了差错,那些信怎么会让皇后忽然决意弄死自己,她爬到鸾玉跟前,手忙脚乱的抢过信件,刚看了一眼,便浑身发抖,克制不住的惊恐。   她喉咙裹着凉风,干涩粗哑,可还是拼命的挣扎。   “娘娘,有人要害我,娘娘,这不是我的信,真的不是我的。皇后娘娘,肯定是公主,对,是公主要害我...”   “满嘴胡言乱语,快些勒死。”高皇后只觉得耳边聒噪,她耐心全无,太子的名誉不能毁,这事无论是因何而起,贱婢的性命决不能留下,否则后患无穷。   两个内侍从旁拿了侍卫的弓.弩,利索的套进姚燕云的脖颈,往后一绞一拉,姚燕云当场翻了眼白,双手猛力去扣那根弦,咕噜一了下,倒在地上,命大的脱了弓.弩,连忙往陆玉明身后跑。   那场景何等可笑悲惨,她抓着陆玉明的裤腿,满脸惊慌求饶,一边哭一边喊。   “殿下救命,真的是有人害我,你相信我,那些信肯定是有人陷害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次,我为你做过...”   一脚将她踹开,姚燕云滚到远处,撑了撑身子,嘴边呕出一口鲜血。   陆玉明嫌弃的拍了拍裤腿,斜眼憎恶。   “下作玩意!还不赶快勒死!”   本以为胜券在握,谁知道闹了这样一出笑话。忽然,陆玉明惊醒,一会儿高相便要带着晋帝过来,若是看到满院侍卫,指不定怎么责罚。   于是更加慌张,连忙出声催促那些侍卫,“快,快,勒死拖出去,苏攀,你带领府兵从后门撤退。”   高皇后不解,陆玉瑶吊着她的胳膊,小声问道。   “母后,皇兄要做什么?查抄公主府吗?”   “别胡说。”高皇后话音刚落,却见正院门口忽然涌进一堆侍卫,紧接着,身穿常服的晋帝和颜悦色的出现在面前,那张脸还没来得及收回笑意,便被眼前的情景惊住。   高相掐了掐虎口,心道,果然有差。   虽然他想尽法子阻止晋帝过来,可齐王在那谈论了几句,不知怎的就提到了公主府,一行人酒到酣畅,便步行至此。   哪能想,太子府兵严阵以待,这是要抄家的架势。   地上还有两人在行私刑,一个女子被勒的岔了气,衣裳凌乱,发丝缠着弓弦,面上已经发青。   “皇后,太子,你们在此作何?!”   晋帝声音宽广雄浑,不怒而威。   “父皇,儿臣想着带公主一同去尚书令的烧尾宴。”   陆玉明给鸾玉使了个眼色,想让她全力配合。   高皇后也笑着说道,“臣妾想着公主入京已久,怕下人伺候不周,便过来看看,恰好遇到太子。”   “过来看看?太子,你出动这样多的府兵,用意为何?”   “儿臣,儿臣...”   “皇上,皇上饶命!”姚燕云顾不上什么,连滚带爬趴在晋帝跟前,□□如同破败的风箱,她不断地磕头,不断求饶。   “皇上,奴婢与太子两情相悦,皇上饶命!”   为今之计,只有浑水摸鱼才能保住性命,姚燕云知道,这是最后的机会,当着诸多大臣的面,只要拉上太子,便不会走上死路。   她手里拿着调/情的信,不管是谁写的,这封信能成为暂时让她活命的借口。   果然,晋帝捏信的手抖了抖,随后失望的看着陆玉明。   太后孝期未过,太子竟然如此不知廉耻,荒淫无度,连公主府的婢女都不放过。   晋帝看了看鸾玉,沉声问道,“果真如此?”   鸾玉点头,“皇上,鸾玉也是今日得知,燕云与太子情投意合,难怪前些日子她在外面购置院落,原是早就有了打算。”   姚燕云闻言一惊,她买的院子,连锦竹都不知道,位置就在流芳阁对面,也是为了早些搬出公主府,有个单独的地方与太子私会。   一个下人竟有钱财购置府院,在晋帝心里,这定然是太子的主意,银子自然也是太子拨出的。   如此,心中怒气更胜一层。   “朕再问一遍,太子带府兵过来,到底意图为何?”   高皇后也不敢再出言解释,她只知道儿子犯了错,却不知道这个错到底怎样去圆。   “回父皇,是这贱婢,她说梁国六皇子藏匿在公主府,儿臣觉得此事事关重大,六皇子无旨私自入京,又与文南公主纠缠不清,儿臣...”   “闭嘴!”   晋帝气的浑身发抖,此等言论传扬出去,果真叫人笑话非议,尤其不能传回梁国。   他走上前去,居高临下睥睨姚燕云,那人浑身都冒着恐惧害怕,连头都不敢再抬。   看此情景,必然是没搜到人,想杀人灭口。   皇家丑事,在众臣面前被揭开,晋帝如何不怒。   “将这碎嘴的婢女拖下去乱棍打死,太子回东宫闭门思过一个月,好好反省。   公主,我这般处置,你觉得可否?”   他看向鸾玉,那人咬着嘴唇,似乎有些不忍。   “皇上,容鸾玉为这婢女说个人情。”她微微福身,风雪压在发丝上面,远处的陆玉容双手握着轮椅边沿,眸中清澈,风雅无边。   他是个极好的合作者,给的要求都能如期且完美执行。   姚燕云难以置信的蹲坐在地上,两眼通红,早就忘了什么仪态端庄,娇柔亲和。   “燕云虽然是公主府的奴婢,可伺候我多年,将来我若与太子成婚,于情于理她都是跟着过去的。   此番既然她与太子有了鱼水之欢,不如顺水人情,提前送入东宫做通房。否则,这等事情传言出去,倒叫人觉得我小气,容不了妾室通房。有些以讹传讹的,没准会背地里喊我妒妇。”   她徐徐道来,端庄大方,没有一丝狭隘的表情。   晋帝有些意外,这样的处置方法自然是比杖毙要好,至少能保全太子的名声。   至于这个婢女,日后总有法子处决了,比如半月之后暴毙,或者悄无声息死掉,也总比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死要好。   如此碎嘴,还敢以下犯上,污蔑主子,晋帝眯起眼睛,不由得微微摇头。   “公主心善。”   鸾玉低头,陆玉容嘴角勾起一丝笑意。   “太子,你可还有话要说。”   晋帝给他留了颜面和余地,陆玉明暗暗请罪谢恩。   “多谢父皇宽恕。”   高皇后吁了口气,心中对姚燕云的厌恶更添许多。反倒是鸾玉,沉稳大气,处置不乱,将来若是成为太子妃,也能撑起东宫。   鸾玉看了看晋帝的颜色,接着跪拜,目光坚定。   “鸾玉有一事请求皇上允准。”   “你说。”   “大晋国风开明,百姓和乐。皇上对诸世子开府建牙格外宽容,如今科举重颁,鸾玉内心无比钦佩,身为大晋的臣民,鸾玉恳求皇上,允许公主府开府建牙,允我报名科考。”   此言一出,高皇后面色突变,极其不悦的瞪向鸾玉。就连陆玉明此时也抬起头,满是嘲弄。   晋帝双手负与身后,今日太子带府兵上门,公主府毫无反抗余地。鸾玉这是在借机寻求自我庇护的能力。   原本在大晋,只要得到晋帝准允,世家子弟都有开府建牙的权利。可身为女子,鸾玉还是头一个提出此等要求的人。   晋帝叹了口气,又对着陆玉明摇摇头,随即应声道。   “准!”   鸾玉双手伏地,高声谢恩,言语间极力抑制住那股兴奋喜悦之情。   陆玉容掐着手指,默默算了算时辰,嘴中轻轻吐了两个字,不高不低,只叫旁边的陆玉安听得清楚。   “到了。”   陆玉安低头,还未发问,便见冯都尉急匆匆的冲开人群,立时跪在晋帝面前。   他神色紧张,顾不上别的,张口奏禀。   “皇上,宝和园出现多处坍塌,几处房屋瞬间湮灭,就连新装饰的影壁,也悉数覆没。”   晋帝身形一动,眸色转暗。   “你再说一遍?”   冯都尉擦了把汗,抬头,“皇上,宝和园塌了...”   晋帝抬头,复又转身看向顾宝坤,那人额上早就沁了汗,一双手冰凉冰凉的,因是烧尾宴这样的大日子,顾宝坤穿的格外喜庆。   可那喜庆的眼色,如今落在晋帝眼里,却是无端的讽刺。   “宝和园塌了。”晋帝不怒反笑,连着说了几遍之后,忽然提步往外走,边走边吩咐。   “回宫,顾宝坤去书房候着。”   什么烧尾宴,今日烧的他头脑发昏。   这夜,雪依旧未停,鸾玉房中燃着烛火,噼里啪啦的灯油声打破两人的沉默。   李旦穿着一身青色锦服,眸光一如从前那般温文儒雅。他的右手搁在桌上,左手搭在腿上,喉咙有些干燥。   光下的鸾玉带了一层柔光,墨玉般的眼睛一直被长睫遮掩,她起身倒了两杯酪浆,暖暖的,甜甜的。   这一世,她倒爱上这股味道。   “敏敏,今夜我便要走了。”他哽住,有些难受。   “嗯。”鸾玉把酪浆推给他,“以后不要来晋国了,好好待在梁国。”   鸾玉知道将来李旦会跟陆玉安疆场对战,身首异处,她不希望李旦死。不管是年少情谊,还是为了定远王府,她只知道,李旦必须好好活着。   两人心中各有所思,日里从姚燕云房中搜出的信笺,都是他找人换下的。   吴三此时正在东偏房,与他心中的祖师爷独处。   “这些,你都带到晋国了,敏敏,你心中明明有我。”李旦从怀里掏出两人年少时候的信笺,眼睛在烛光下熠熠闪亮。   鸾玉摇头,“不是我带的,是姚燕云带的,她时刻想着害我。”   一缕失望之色漫上俊脸,李旦嗯了一声,很是小心的将那些纸张一一打开。   “敏敏,今日得一宝贝,很是喜爱。若你明日好生上课,我便把那宝贝赠你。”署名是六哥哥。   鸾玉没说话,李旦又抽出一张,缓缓念道。   “敏敏,彼采萧兮,一日不见,如三秋兮。”   “敏敏,绿兮衣兮,绿衣黄里,心之忧矣,曷维其已。”   那些日子,师傅教授他们《诗经》,《楚辞》,李旦写给鸾玉的信便愈加赤诚。又因鸾玉与世家贵女出城采风,许多日子没有回京,李旦的信便如春日的柳絮,多到让那些贵女不断打趣鸾玉。   那样的日子曾经觉得美好青涩,鸾玉不是没有感动过。   只是,这份感动被赵贵妃不断打压,消磨,她也就慢慢失去了期待。   那个六哥哥,是她唯一能给李旦的称呼了。   她垂眉起身,想要打开那扇窗户,李旦忽然跟着站起,从后面环住鸾玉的纤腰,紧紧拥住,如同要把她嵌入骨髓,合二为一。   “敏敏,我一定带你回梁国。”   对面屋檐上,一抹黑影安静的趴在上面,他冷哼了一声,后面跟着的人大气都不敢出,谁能想到,堂堂燕王,竟然做起梁上君子了。 第32章   手还搭在窗沿上,鸾玉挣了一下,李旦抱得很紧,她能感觉到那种温热紧张,两个人立在原地,谁都没有再动。   隔着那样远的距离,陆玉安还是能看清上面相拥的人影,已经有一会儿了,却还是没有松开。   如烟如意守在院内,偶尔有厚重的积雪压垮了树枝,发出咔哒一声响动,两人便紧张的四处寻望。   “殿下,有点冷。”   胡茂犹豫了一下,稍稍活动已经麻木的双脚。   “不冷。”   陆玉安目不转睛,语气极为不善。   过了一会儿,那两道影子终于分开,陆玉安换了个姿势,雪越来越大,连带着凛冽的北风,将他的披风吹得呜呜作响。   “殿下,尿急。”   陆玉安扭头瞪他,胡茂瑟缩了一下,连忙回道。   “好了,憋回去了。”   那人很是满意的继续盯梢,胡茂实在不明白,在屋顶上蹲了半个时辰,究竟要做什么。   李旦第一次抱鸾玉,难免紧张激动。她身上有股淡淡的沉香味,凑近发丝,那股味道愈发幽香。身体也是软软的,洁白的面颊上,一抹嫣红浅浅的,足以叫人心醉。   屋里很是安静,他在等鸾玉的回应。   那抹红烛兀自跳跃着,闪烁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拉长又慢慢扯宽。   “李旦,将来你身边的人,不可能是我。”   那人压抑的吸了两口气,闭眼回神,“敏敏,我说过,我只要你。”   “除非你跟赵贵妃决裂,从此以后不认她这个母妃。否则,你只能回去按照她既定的安排,娶你应该娶得人,做你应该做的事。   不管是什么,都不会有我。   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李旦,我不喜欢你。”   我不喜欢你,这一句便足够了。   足以让那人眼眶瞬间泛红,心底所有支撑土崩瓦解。   他背过身去,右手抹了把眼睛,再转身时,还是笑意盈盈。   “可我还是喜欢你。”   哪怕隔世,还是喜欢。   ......   风雪夜深,李旦骑快马出城,雪地湿滑,马匹行进过程中,不时听到咯吱咯吱的踩踏声。   如烟与如意盯着鸾玉看了许久,那盏红烛烧到了尽头,犹自顽强拼着最后的那点灯油,呲呲的亮着。   “公主,六皇子他,给你留了一封信,还有一支簪子。”如烟终是不忍,这样大的雪,李旦走的时候连件披风都没穿,心伤透了,身子也要凉透了。   “哎,公主,我都觉得有些...”如意开口便被如烟打断,她拉住如意的胳膊,暗暗摇头,两人齐刷刷的叹了口气,都不再言语。   鸾玉打开信,他总是那样周到,温暖,开头还是那样熟悉的称呼。   “敏敏亲启。”   信中提到了鸾弘,顾伯以及定远王府一切事宜,鸾弘如今很是勤奋,性情也比从前沉稳许多。至于定远王府,在李旦的庇佑下,自然毫无差池。   信的结尾,是他对鸾玉的承诺。   “皑如山上雪,皎若云间月,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公主你真忍心?”那封信被鸾玉就着烛火点燃,如意眉毛绞成一团,她倒宁愿烧毁的是自己,而不是李旦的书信。   “我出去,过会儿回。”   鸾玉穿上披风,带了软帽,几乎把半张小脸遮住,从后门出去,直到门帘落下,如意张着的嘴巴还未回味过来。   如烟将灰烬收拾干净,叹了口气说道,“公主心里何止是伤心,你我不懂,便不要评判了。”   “那,公主这是去送六皇子了。”   如意凑过去,门外传来两声野猫叫,在这样的夜里显得有些突兀尖锐。   “她决计不肯让六皇子知道的,否则也不会隔了这样久才出发。公主的处境艰难,今日之事你也看见了,姚燕云处心积虑陷害公主,那是坏到骨子里。   若不是六皇子帮忙,单凭公主很难应付。”   “王爷夫人如果在世该有多好,也不会让公主在这遭罪。人生地不熟,连个朋友都难交。明明公主跟六皇子天造地设,赵贵妃就是拧巴。”   如意说到激愤之处,情绪又昂扬起来。   “小点声,东偏院那两位都精着呢。”   “顾衡不是在那守着吗,真没想到,原来秦望名气这样大,连吴三见了都得尊称祖师爷。”   如意咂咂嘴,不由得想起日里吴三看见秦望第一眼的谄媚兴奋的样子,就好像挖到了宝贝,目露亮光。   房檐上那两人悄无声息隐没,随后胡茂想要骑马跟在陆玉安身后,却被那人嫌弃万分。   “你回府吧。”   “不是,殿下,你不需要我跟随?”   “你跟着又没什么用。”   说罢,一扬鞭子,马蹄踏雪而奔。   胡茂摸摸下巴,心道,我跟着没用,还让我巴巴陪了一个时辰,冻得脸都僵硬,果真翻脸无情呐。   鸾玉在山头站了许久,她来的晚了些,只看到那抹马队沿着山脚渐渐没入丛林,遍布的积雪足以遮盖他们的踪迹。   鸾玉鼻间有些温热,头顶上的雪渐渐停了下来,她抬头,对上一双明亮干净的眸子,那人抿着嘴,看不出喜怒。   他撩起自己的披风,举在头顶,为鸾玉撑起一片无雪的安宁。   “你哭了。”   陆玉安淡淡的陈述,听不出里面是什么情绪。   “没有。”声音出卖了她,有些暗哑,有些哭后的粗重。   风雪落在披风上,发出嚓嚓的响声,两人沉默了一会儿,陆玉安忽然说道。   “往后我不会让你哭。”   鸾玉顿住,那人身姿笔直,精瘦的腰身挂了一把长剑,剑身嵌着三颗红宝石,映着雪色泛着晶莹的光彩。   “我没有哭。”   “我知道。”陆玉安重复了一遍,又说道,“我会护着你,鸾玉,没人欺负得了你,不管是谁。”   他又知道什么,鸾玉不再与他争辩,低头暗自将湿意抹去。陆玉安身上有股墨香味道,想是经常与萧子良等人浸于书房的缘故。   “今日还要多谢殿下。”   “哦?谢我什么?”陆玉安有些意外,捏着披风的手略微抖了抖,上面的雪花簌簌撒了下来,有些落到鸾玉的额头,碎发上,冰晶透亮。   “谢你放他安然回到大梁。”   重活一世的鸾玉自然知道,面前这人野心多大。他很早便筹谋如何分化而治,将周边几国逐一攻占。   此番如若扣下李旦,那么陆玉安在晋帝面前,便有了更强大的话语权。   晋帝对他的喜爱远超太子,若非如此,前世又怎会传出废储另立的消息。   “哦。”陆玉安有些郁闷,心想,原是为了李旦,面上却是不露声色,依旧为她遮挡风雪。   鸾玉一时间不知该跟他说些什么,毕竟前世这人曾经为了她,未解甲胄便杀回京城,屠了陆玉明,斩了姚燕云。   又从乱葬岗将自己的尸骨挖出,以皇后之礼葬于皇陵。   这人对自己,着实有些偏执的欢喜了。   “我不是为了他。”陆玉安转身,鸾玉跟着往前走,厚实的积雪掩盖了脚下的石头,鸾玉的披风底端擦着白雪走的愈发缓慢。   “鸾玉,我那日虽然中毒,可说的话都是发自肺腑,出自真心。   并无半点糊涂,你不必躲着我,避着我。我想问问你,将来若我夺嫡入主东宫,你可愿意做我的太子妃。”   山头的凉亭里,几个破烂的石凳,还有一个被人丢弃的酒壶,鸟雀偶尔发出尖锐的鸣叫,在这样静谧的夜里,他的眼里,仿佛只有一个小小的鸾玉。   炽热,而又执着。   鸾玉两腮有些发红,她的手攥在袖中,藏的严严实实,乌发被帽子遮住,露出一缕贴在脸颊上。   纷乱的雪花擦着她的鼻间落到唇畔,陆玉安觉得喉咙有些干燥难耐,他用力吞咽了几口,胸膛砰砰的跳着,强健有力的声音震得他心慌意乱,万马奔腾。   “我有什么好?”   半晌,鸾玉抬头,终于直面他的问题。   陆玉安松了口气,那张脸很美很媚,让他移不开眼睛。恰如当年寺庙中的惊鸿一瞥,她拿着帕子俏皮的擦拭自己脸上的脂粉,睫毛卷卷翘翘,白皙的手掌遮住他的眼睛。那时,他能看清她掌心的纹路。   每一道的曲折都好像蜿蜒到陆玉安的心底,落下深深的印记。   “我不知道。”陆玉安话音淡淡的,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往前走,马匹拴在亭下,喷出的热气很快凝成白雾,明晃晃的雪地里,一片皎洁。   “我只是凭感觉,鸾玉。那日遇到你之后,回到晋国,每每遇到女子,我总会想,她们比你少了什么,多了什么,若是换做你,又会如何。”   “难怪,年岁这般大了,还是没有妻妾。”鸾玉直直的接上话,那人笑笑。   “父皇曾经想要给我赐婚,是赵国公的女儿,我没同意。当然,就算我同意了,高皇后和高相也会想尽法子将它做黄。”   高皇后不会允许其他皇子势力在陆玉明之上,赵国公乃是老臣,家族名望很高,若他女儿真的嫁给陆玉安,绝对会成为他有力的靠山。   “殿下,你今夜为何跟踪我?”   “啊?”   陆玉安没反应过来,一脚踏在空处,陷进雪窝,脚踝跟着扭成奇怪的姿势。   马匹受到惊吓一般,抬起蹄子一边暴躁的转圈,一边时不时发出响亮的嘶鸣声。   “我顺路,过来看看。”   他嘴角绷得紧紧的,状若无恙的去解缰绳,眼睛却是极力避开鸾玉的审视。周遭太静了,静到他能听到鸾玉浅浅的笑声。   陆玉安一手牵着缰绳,一手握成团放在嘴边,轻轻咳嗽了一声,面上乍然晕红。   鸾玉微微抿起嘴角,忽然打趣道,“殿下,表妹可是安好?” 第33章   果然,陆玉安顿住,鸾玉趁机接过缰绳,翻身上马。   扭头,眼里宛若繁星点点,她咧开嘴,好似在笑,目光里却有种说不清的凉。   陆玉安跨马几步赶上,两人慢悠悠晃着,山路难行,尤其这一阵下的茂密,不多会儿来时的脚印已经了无踪迹。   “表妹过些日子便走。”   陆玉安上身端正,虚瞟了一眼鸾玉,那人目不斜视,披风裹住小小的身子,侧脸能看出秀美的轮廓,长睫上似乎沾了雪花。   “你在鸿鹄书院对面买宅子了。”陆玉安想要换个话题,咯吱咯吱的积雪声漫过耳畔的风啸,鸾玉淡淡的看了他一眼。   “殿下消息果真灵通。”   “你喜欢那处宅子?”陆玉安没说,那处宅子本来已经到他手里,眼看就要交定银,管事的跟他无意间透露,说是有人也来购宅。   偏偏就是她。   “喜欢。”鸾玉笑了笑,陆玉安愈发觉得胸口跳的厉害,他跟着回了个笑。   “我准备在那办书院,等宅子翻新修葺好,便开始招收学生。”   “为何办书院?”陆玉安不解,剑眉微蹙,紧了缰绳特意放慢速度,与鸾玉并骑。   “鸿鹄书院名气大,你挨着他办书院,等于自绝后路。况且,难道你想亲自教学?”   前面的拐角处有黑影杵着,鸾玉眯起眼睛看了看,遂答了句。   “为何不可?”   黑影动了动,鸾玉忽然一抽马鞭,瞬间将陆玉安甩在后面。   “我先走了。”   陆玉安勒了缰绳,看着鸾玉的身影逐渐靠近那道黑影,然后两人齐齐往入城方向飞奔。   她到底想做什么?   ......   翌日晌午,鸾玉便吩咐了下人,将姚燕云光明正大送去了东宫,专门挑人多的时候,途径几处闹市,据说在东宫门口等了许久。   最后绕到后门抬进去的。   高皇后和陆玉明都想杀了她,却都不能杀了她。如鲠在喉的感觉,怕是要持续一段日子。   宫里传出密讯,一如所预料的那般,高相等人在最短的时间内找到了替罪羊,将顾宝坤保下。   晋帝虽然知道他们背地里的小动作,可顾宝坤身居要职,又是刚刚提升,他不想这么快便处置了他。尤其是自己提拔起来的人,面上过不去,可这股不满压在心里,迟早都会爆发。   工部主事华文清当年在顾宝坤任职工部尚书的时候,忙前忙后办了不少事,自然也有很多把柄被他们握着。   华文清家人从京外迁到了京城,实际上就是高相一党所为,便于控制。   朝堂之上,许多事情分的没有那样清楚,晋帝心中明朗,却总爱揣着明白装糊涂。宝和园一事只是开端,顾宝坤还能蹦跶两个月。   鸾玉提笔修书,如烟看了下,又指了指东偏院。   “秦望今日想见你。”   “你让顾衡看好了他,等该见的时候我自然去见他,现在时机未到。”鸾玉尽量回忆前世的所有重大转折,唯恐记错了时辰,于事无补。   “锦竹去了东宫之后,有没有与陈文永联系?”   鸾玉借着铜盆洗了洗手,齐王陆玉容这几日送来一方好砚台,出墨润而柔。鸾玉琢磨着该回个礼,还未想好,齐王又差人送来南境的花卉垂丝海棠。   委实有些殷勤。   “还未,东宫看守较严,姚燕云出不了门,被拘在一个小院里,听说只有锦竹在跟前伺候。”   如烟一边清洗烟台,一边与她回道。   “姚燕云走的时候带了金银首饰,都是王府的东西。估计这回,有命看没命花了。”   如烟这话不无道理,多少双眼睛盯着姚燕云,多少人都恨不得她立刻去死。高皇后和太子便罢了,晋帝眼里容不得沙子。   可鸾玉不想让姚燕云死,猫捉老鼠的游戏,只是开始,那种形如蝼蚁,苟且偷生的阴晦日子,姚燕云需得一一尝尽,才能去下地狱。   “去宅院之前,我们到东宫走一趟,看看她,顺便给她提提气。”   鸾玉梳洗完,戴上海棠花玉簪,今日她穿的格外素净,窄袖斜襟小袄,团绒围成的领口,托着那张粉嫩的脸,袖口边沿金丝银线滚边,下罩一条百褶如意裙,精致的小靴随着走动若隐若现。   “公主,我觉得这两条宫绦都好看,着实分不出好坏。”   如烟手里举着两条宫绦,一粉一绿,还是刚进京的时候,晋帝赏赐的。   “绿色的吧。”   鸾玉随手一指,忽然想起什么,“如烟,将我所有的禁步都收到库房,往后在晋国,只佩戴宫绦便可。”   梁国礼仪繁多,世家贵女腰间都会佩戴禁步,走起路来环佩叮铃,多以约束贵女的仪态,但凡走路声音乱了节奏,便会被人耻笑不尊礼节。   晋国不同,以当地的民风来看,对世家子弟的要求远不如梁国那般苛刻。比如陆玉瑶,平素不是挂一条宫绦,便是随意带个香囊钱袋,很是随意。   如烟弯着身子,将宫绦小心系好,又理了理下面齐整的流苏,不由叹道。   “公主便是什么都不带,也是大晋国最美的。”   “你喜我,自是看什么都顺眼。”   如意掀开门帘,拍了拍头顶的雪,带来一阵浓重的寒气。   “马车等在门外了,公主,咱们走吧。”   太子不在东宫,这几日一直住在宫里,就连高相,每日也是早出晚归,为了顾宝坤的事情,可谓是费劲心力。   宝和园重修一事自然而然落到了齐王手里,由工部协办,工部尚书秦厉和工部侍郎裴远行都是燕王陆玉安的人,此番解决了肉中钉华文清,做事便更顺手了些。   从正院绕过曲水亭,然后转过重重假山,四面环绕的抄手游廊,精美绝伦。往前走的时候,领路的小厮没有过多言语。   越走越荒,堂堂东宫,实在难为他找出这么一处破败的院落。   尤其是下过雪后,除了院中觅食的鸟雀,连个脚印都看不到。   “公主,屋里冷,奴才觉得您还是少逗留一会儿,免得伤了身子。”   鸾玉穿着厚实,外头还有宽敞的披风,她点点头,客气回道。   “多谢领路。”   掀开帘子,入门便看见一个干巴的炉子,旁边摊着烧完的炭火,一股子酸臭味。   又凉又阴。   鸾玉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屋内摆了一张桌子,两把椅子,上头的漆面都掉了,床上那人裹着被子,眼神冷冷的瞪着鸾玉。   锦竹从床上跳下来,惊慌失措的跪下。   “公主,你怎么来了。”   鸾玉撇开她径直走过去,站在姚燕云对面,不禁抬头打量床边的装饰。   窗户破了洞,被胡乱用东西挡住。床上的几案上面摆了两个缺口的粗碗,一个光秃秃的,另外那个只剩下没冒热气的水底。   姚燕云咬着嘴唇,忽然眼角泛起泪花,她搓着被角,柔弱的脸上满是风霜。   “阿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鸾玉一怔,这人不是撕破脸皮了吗,怎的还发出这种疑问?   不是她姚燕云告密,说鸾玉窝藏梁国六皇子,并且与之有奸情的吗,难道脑子坏了,全忘了?还是把鸾玉真的当做傻子。   “燕云,你烧糊涂了?”   鸾玉复又看向地上的锦竹,几乎要笑出来。   “锦竹,燕云吃药了吗?”   锦竹也不知道是冻得还是吓得,浑身哆嗦个没完没了。   “回公主,姑娘过来之后便极少说话,想是被那日的场景吓着了,还请公主不要生气。”说着,在地上磕了一个响头,又可怜兮兮的求饶。   “公主,你救救我吧,救我离开东宫。这里根本不是人过的日子,那些小厮丫鬟个个不把我们当人看,每日吃剩的饭菜拿过来,清汤寡水连点油星都见不到。   公主,天寒地冻的,我们的被子都浸了凉气,晚上睡到半夜脚都是冰凉冰凉的,太子殿下虽然把姑娘抬了进来,可自始至终就没来看过她啊。”   “皇上下的旨意,我怎能带你们离开?”鸾玉找不到可以落座的地方,便站在原处,一缕缕风从破烂的窗户口灌进来,姚燕云缩了缩脖子,眉眼委屈。   不过数日未见,那张脸已经不如从前那般润滑细致,两个腮泛着干裂的红,嘴唇上裂了口子,发上干干净净,只带了个朴素的簪子。   “公主,你只带我走,我不是太子的人,我只是个下人,你带我走吧。”   也不知这几日东宫下人究竟对她做了什么,锦竹这般惊慌失措,哭的毫无章法。   姚燕云哼了一声,合上眼皮,不再搭理鸾玉。   前世锦竹为非作歹,一路陪着姚燕云登上皇后宝座,对鸾玉下手的时候也不带含糊。   那时候,鸾玉也想问问,能不能给她一个机会,重来。   锦竹哭的愈发大声,鸾玉对着如烟摆摆手,那人立刻上前,将手里的请帖放到几案上,姚燕云蹙着眉心,警惕的看着鸾玉。   “我不会让你死的,燕云,你得好好活着。再过几日,我的书院便要开始招生,届时京中世家子弟都会收到这份请帖,各路名流去的也不会少。   我只把请帖送到,至于你要不要去,还是好生斟酌。”   说罢,一提披风,准备出门。   姚燕云坐立起来,扬声发问。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鸾玉摇摇头,转眸,笑盈盈的看着姚燕云。   “对了,如烟,你把自己那面小镜子留下。燕云,仔细着些,你现下还不如锦竹秀美,若是那日当众出丑,可真是毁没了好时机。”   帘子一掀,姚燕云接着看向跪着的锦竹,她双目含泪,脸上皮肤竟然真的比自己好。   裹着被子的手不再用力,姚燕云慢慢抚上右脸,摸索。忽然间破口痛哭,那声音吓得锦竹连连后退了几步。   她没有别的选择,鸾玉能让她出府,暴露在众人面前,且不说她怀有什么目的,单是能保命这一条,就是最大的诱惑。   不到尽头,她绝不认输。   “锦竹,收好帖子,去外面同他们要些饭菜。”姚燕云破开一处墙砖,从里面拿出几粒碎银,“告诉他们,若是饭菜给的好,银子断不了。” 第34章   雪霁天青,屋檐上的冰柱渐渐化成水,滴答滴答的敲打石阶。   屋内也一改往日的燥热,悉数将窗户打开,隔着一面插屏,能看到外厅隐约的几人,正在有条不紊的收拾书案,花几。   “公主今日颇有晋风,飒爽俏拔。”如意端着一盆新开的兰花,放回案上。   如烟起身,又整理好那几份册子,再三确认无误,方装进书篓里。   “今日书院论辩,太子门客陈仲孝应了帖,想必会有些口舌之战。至于皇后那边,也颇为棘手,她送来的东西我一一看过,无非劝我打消念头,安生做好未来的太子妃。   如意,如烟,今日乃至往后每一日,我们都将如履薄冰,虽然步步惊心,可若是迎难而上,撑到最后,一定不会有错。   你们可愿意一如既往的支持我,突破阻力,为公主府开府建牙?”   如意目中激动万分,恨不能当堂跳脚欢呼,两人点点头,“公主做什么,我们便做什么,誓死效忠。”   “走,去书院!”   .....   朱红色的大门上面悬挂着一块匾额,龙飞凤舞题了四个大字“海棠书院”,正是苏牧所写。   沿正门进入,层层亭台楼榭尽掩与古木参天之中,整所书院清幽风雅,韵味流长。经过回廊,以一众讲堂为中心,两侧分别是藏书阁,斋舍,祠堂。庭院布局十分严谨,为了方便外地书生,斋舍特意扩建达到三百五十余间,分列讲堂两侧,规模壮观。   讲堂重新布置,左右两侧除了书案之外,别无旁物。当中居上有一把黄梨木方椅,请的是苏牧坐镇。   鸾玉吸了口气,压住心里的澎湃激动,环顾四周,发现有人已经前来报名。   “鸾玉!”   陆玉瑶抽出鞭子甩了两下,噼啪的声音在院中回响不断。   “四公主今日来的真早。”鸾玉迎上前去,积雪被扫到树下,陆玉瑶穿着一袭粉色华服,腰间戴了一枚如意宫绦,长长的流苏荡在下面,俏皮可爱。   她挥挥手,身后两个下人立刻捧上一尊青玉观音像,有半个人身那么高,通体碧绿,无一丝瑕疵。   “你开书院,我也没别的送你,母后前些日子赏我的东西里头,我瞧着就属这尊观音像最是富贵。你可以把它摆到祠堂那边。还有,这尊白玉龙耳活环炉,用来焚香最好。”   陆玉瑶出手阔绰,眉眼里尽是讨喜的意思。   “多谢。”鸾玉也不含糊,吩咐人收下,领着陆玉瑶往讲堂走。   “二哥还没来?真不像话。”她找了个位子坐下,又摆摆手,“你去忙,不用招待我,等一会儿陈仲孝肯定要找你麻烦。”   陆玉瑶对太子一党了解的十分熟悉,她晃了晃面前的笔筒,抬眼笑道。   “大哥和三哥今日都来,鸾玉,你好有面子。”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鸾玉笑了笑,还没来得及分辨,门口接二连三涌入书生。   这远比想象的情况要好的太多。   门口负责指引的小厮丫鬟已然不够用,如烟如意也去帮忙。   鸾玉远远看见一人坐在轮椅上,手里抱着一幅画卷,隔着半丈远,还能闻到上面的墨香。   “殿下亲手画的?”鸾玉惊喜,接过画卷慢慢展开,浓淡相宜,意境深远,是陆玉容的手笔,也只有他这样的人,才画得出这般不沾染世俗的东西。   “恭贺书院开张。”   陆玉容面上挂着和善的笑意,宽袖锦服,领口用金线勾勒出云锦暗纹。   “多谢齐王殿下,里面请。”   讲堂内有一特殊的位子,便是专门为陆玉容准备的。书案比旁人高了许多,只消推过去轮椅便可。   湛蓝的天空连一丝云彩都没有,偶有微风拂过,将枝头的雪摇下来,迎着日光撒成一片金辉。   鸾玉站在亭台观望朱红色大门,她意气风发,却又心中不安,在里面来回踱步,便听到身后有人调侃。   “公主也会紧张?”   转身,双眸落进陆玉安湛亮的眼中,他今日穿的很是好看,一袭墨蓝色锦服,剑眉入鬓,鼻梁高挺,锐气十足。   “自然。”鸾玉深吸了口气,双手渐渐松开。   “我教你个法子可好?”陆玉安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然后紧紧握住,移到鸾玉面前,颇为神秘的说道。   “吹一下。”   鸾玉疑惑,只见陆玉安扬扬下巴,“你吹一下,试试看。”   嘴唇嘟起,朝着那握紧的拳头吹了一口,酥酥麻麻,陆玉安心头一颤,忽然笑了笑。   他反手在她面前绕了几圈,然后猛地伸开,空无一物。   鸾玉惊叹,“你骗我?”   “你再吹一口气。”陆玉安这次神情很是凝重认真,他身姿笔直,微微低头看着那个有些跳脚的人。   “若是叫我发现你又在耍诈,可不轻饶。”   “好,随便你罚我。”   鸾玉低下头,将将凑到拳头边,陆玉安的右手举过鸾玉脸颊,在她发上一抚,叮铃的声音传到耳中。   “你做了什么?”鸾玉探手,摸到几片花瓣,刚要摘下来,便听陆玉安出言阻止。   “别摘,是贺礼。”海棠花玉簪,这种贺礼未免叫人唏嘘。   “不好,叫人看了误会。”鸾玉摘下来,捏在掌心,抬眼,那人已经变了神色。   “殿下,事有轻重缓急,有些东西不必现下急于握在手里。”她将簪子收进袖中,挑了挑眉,笑道。   “鸾玉只想把书院开好,然后专心准备科考,若是一举高中,再谈其他。这把戏,鸾玉从前也玩过的。”   她语气轻松,心情也舒畅不少。从前李旦捉弄自己,想着法子送东西的时候,可不就是现在的样子。   回忆起年少往事,鸾玉面上不禁浮起笑意。   真是个有抱负有长进的女子,陆玉安哼哼了几声,又拿起右手。   “是李旦吗?”   再摊开,那枚玉扳指安静的躺在掌心,鸾玉顿了顿,不知他这是作何。   “嗯。”鸾玉也没回避,光明正大点了点头。   “年少不好好读书,竟弄这些讨人欢喜的把戏。   姚燕云那枚扳指做的以假乱真,前些年也是我糊涂,把她当做你,通信数年。可是鸾玉,当我看见你的时候,便知道一切都错了。   这枚玉扳指当初送给你,便没有要回来的道理。”   他很固执,手掌摊在两人中间,甚至还往鸾玉跟前推了推。   鸾玉遣人将玉扳指送还陆玉安,原也没多想,只是觉得这东西不适合留下。从前年少,收了便收了,可如今不一样,若是一直拿着别人的东西,总归会生出另外的心思来。   与她而言,所有可能令她左顾右盼的事情,都不能存在。   “阿玉!”   闻声陆玉安收起玉扳指,两人回头,看见亭榭下面娇弱妩媚的姚燕云,她身形偏瘦,面色红润,跟上次的枯槁完全不同,鬓角勾勒的精细诱人,乌黑的发丝垂了两绺贴在面颊上。   嫣红的披风将她的身体裹在里面,只露出藕色的锦服,以及长长的烟罗裙,腰间佩戴禁步,各色珠玉有条不紊,随着风吹缓缓发出轻盈的叮铃声。   “燕王殿下安好。”   姚燕云微微福身,眉眼间自带风情,楚楚可怜的看着陆玉安,像是受了莫大的委屈一般。   “姚姑娘安好。”   陆玉安与鸾玉相携下了亭台,姚燕云嘴角始终挂着那抹笑意,白皙的手背涂了蔻丹,身上的香味像是某种花香,浓淡适宜。   “许久未见,殿下清减了许多。”   鸾玉看见远处的来客,跟这二人道了声,“你们先聊,我先行去了。”   未等陆玉安开口,人已经翩然离开,真是哭笑不得。   姚燕云还想再说,陆玉安拱手一退,“本王也有些事情要处理,姚姑娘请便。”   腾空的手将要拿出那枚玉扳指,姚燕云觉得很是膈应,照理说,陆玉安不应该是现在的态度。   一定是鸾玉从中挑唆。   苏牧站在讲堂中央,几个书生将他围成圈,直到鸾玉过去,方解了困境。   “多谢夫子今日能来,鸾玉不胜荣幸。”   苏牧白花花的胡须吹了吹,瞥眼望见奔来的陆玉安,低声说道。   “莫要谢我,燕王可是出了不少力。今日的学子,我瞧着好像都是他找来的,这人也真是别扭,帮了忙还要假装什么都没做。   哎,比他父皇差远了。”   鸾玉面上一热,恰好陆玉安行至跟前,“夫子,你又说我坏话了。”   苏牧摇摇头,“没出息,将来保不齐娶媳妇还得老夫助力。”   “你又在说什么?!”陆玉安很是无奈,端看鸾玉的神色便知道事有蹊跷,两人尴尬的站在夫子左右两侧。   陆玉明姗姗来迟,几人客套完,便有人率先发难了。   先是太子门下陈仲孝,此人一开口便引起轩然大波。   “古往今来,男主外而女主内,如今公主想要牝鸡司晨,如若天底下的女子都站起来,独当一面,那我们千千万万的男子岂不是都要倒下,为其挪位腾地,这又是何道理?”   “这天下的位子本就很多,能者上,庸者下。女子站起来了,并不意味着男子便要倒下。怕只怕是,有些男子本身就不是站着的,只是依靠在跪坐的女子身上,借机发力,观其表面,好似是正常的。若要其正经走路,怕是贻笑大方。”   陈仲孝是靠女人起家,当初流落京城,若非现在的妻子引他入仕,恐怕依旧是寂寂无名之辈。   这一言论自然而然刺激到了陈仲孝,于是反驳愈加猛烈。   “能征善战者,皆是男子,将军;唇枪舌剑,独战群儒者,亦是男子;汝焉见女子绑发立于疆场,女子提刀对战敌军?如今公主想要开设学院,不分男女,皆收入门下,试问,这是要将晋国变成十足的女权朝代吗?”   众人唏嘘,讲堂内许多与陈仲孝怀着同样想法的书生,只不过不敢像他一般,直抒胸臆。   “历来朝堂,权力崇拜的地方,想要获得权力好似都要其他人跪拜伏地。我所阐述的女权,是消除男尊女卑,是要将女子推向朝堂,并非将男子强行拉回内室。   皇上下旨,科举考试不分男女,能者居之。男女拥有同样的权利和责任,并非处在利益之时讲究平等,担当责任之时讲究性别。   互相尊重,互相推崇,我们所要的,是平权,而非女权。   最直观的一句话,这天底下,怕女子开书院,入仕途的人,无非是恐惧当女子站起来的时候,会显得他又矮又挫。”   “好!”   陆玉瑶当即喊了一声,双手拍的呱呱作响,周围人先是寂静,随即跟着点头示意。   讲堂内气氛顿时热烈起来。   “你!”陈仲孝没想到鸾玉如此能言巧辩,一声你后,愣是没有接上下文。   陆玉明摸着椅子扶手,淡淡虚瞥了陆玉容一眼,自始至终没有开口。   “今日太子殿下与燕王殿下皆在书院,入我门下者,若想参加文试武试,不如今日便去报名。   皇上开明,今年秋日便会开考,不管高官世族,还是商贾平民,全都纳入考试范围。   此等良机千载难逢,有志者,必当乘风而上,逆风而行!”   话音刚落,一人拍桌而起,“说得好!” 第35章   那人宽肩窄腰,满面春风,一双手握在胸前,就差两腿蹬桌而起。   “张冲,先坐下。”   萧子良捏了捏额头,颇有些脑大。   鸾玉方才一席话,足以让在座众人耳目一新,醍醐灌顶。   陆玉容微微眯起眼睛,身子靠向椅背,眸中欣赏之色溢于言表。他侧过身子,压低声音与陆玉安说道。   “文南公主的胆识和见识着实不一般,这种话若非从她嘴里听到,恐怕大晋的科举还是形同虚设。   朝宗,过几日必定有前去报名科举的女子,而且我猜,普通人家要比官宦之女多。”   “皇兄,都叫你猜对了,朝宗自然无话可说。”   陆玉安笑着点头,在朝为官者,多数还要顾及到高相太子一派,加之科考带来的利益远不及嫁入高门,故而寻常的官宦之女,不会冒这样的风险,抛头露面,为人所耻笑。   而那些本身无所顾忌,无所失去的人,会把科举当做改变命运的良机,攀上了,便会闷头走到底。   讲堂之上随着辩驳的结束,气氛渐渐缓和了许多。   苏牧将饮了口茶,周围便呼啦围上一圈人来,多半是入不了鸿鹄书院的学子,巴望着趁机受教。   左侧斋舍寂静无人,檐下的水滴聚做一团,破开一个口子,顺着台阶滑倒了青石板上。   两人一前一后,似乎都有话说。   “我..”   “你..”   鸾玉笑笑,陆玉安耳朵红了一片,“你曾送我一枚燕海明珠。我总觉得你是在有意提醒我,引领我去探查某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可我想不明白,燕海之边是登州,登州县令每月上报御史台,由御史台整理归档后,挑拣急迫的案件禀告父皇。   近两月来,我未曾看出有何异样,若是你知道其中诡异,还望提前告知。”   鸾玉记得前世在四月中旬,登州爆发了大规模的海溢,百姓流离失所,怨声载道。作为修筑登州堤坝的工部尚书顾宝坤,当时却被免于惩罚。   并非晋帝施恩,而是京畿地区突然涌起的蝗灾导致周边百姓大量涌入京城,民心涣散,国本动摇。   赈灾成了当务之急,而远在燕海的登州,则尴尬的处于无人管辖救济的地带,直到蝗灾缓解,登州水患也差不多偃旗息鼓了。   御史台与高相顾宝坤勾结,压了数月的折子,又将登州通往京城报信的信使拦截堵杀,半点消息透不进来。   鸾玉不知如何告诉陆玉安,她想了很久,包括要怎样去做,才能尽最大可能消减这场灾难。   “殿下,京城最近下了很多场雪,照理说应当是瑞雪兆丰年。   但是据鸾玉所知,京畿地区好似与京城大相径庭,已经数月没有雨雪落下,民间有句俗语,旱极而蝗,随着天气转暖,若京畿地区突然爆发一场大规模的蝗灾,蝗灾之后更容易引起瘟疫,届时百姓无法应对。   燕海并不太平。”   陆玉安皱眉,似难以置信一般,眸底阴沉,审视着鸾玉,定声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   这般蹊跷诡异之事,就算是太史局,也不可能断言的如此之早,如此精确。   “做梦梦到的。”也只有信口胡诌了,毕竟如若自己说出死而复生的离奇之事,恐怕会把面前之人吓跑,为了太平,还是牺牲自己的良知吧。   “你做梦,梦到这些东西?”   陆玉安显然不信她的鬼话,鸾玉还未说完,也不听他质疑。   “燕海周边,发生过多次怪异现象。有的百姓水井里面莫名其妙开始冒泡,圈养的牛羊深夜冲破围栏,到处狂奔,成群的鼠蚁大白天出现在百姓家里,这等事情已经有些日子了。   若鸾玉没猜错,登州县令的折子,如今就被压在御史台。   而殿下,已经看过那些折子了。”   陆玉安忍不住看了眼四周,随即拽住她胳膊,拉到隐蔽的一间斋舍,反手关上门。   斋舍里面有两张床,铺着整齐的棉被,中间摆了一张书案,墙角的柜子里,开了一条缝隙,陆玉安走上前,一一打开检查。   确认无人之后,再次走到鸾玉面前。   他神色有些变幻莫测,阴凉的寒意从后脊窜出来,鸾玉也不心虚,始终挂着那抹淡淡的笑。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   “殿下,可是害怕了?”   自然是害怕,他怕鸾玉是坏的,怕两人死对立存在的,也怕自己为了前程,不得不将她掐死。   可他不会这样做。   “这天底下没有我陆朝宗害怕的东西,我信你,但是你必须与我言无不尽。”   “嗯,自然。”   鸾玉就着书案坐下,撑着脸颊开始回忆具体时辰。   “想必殿下看出登州县令的急迫,但是却觉得他小题大做。   登州出现这等怪异状况已经连着好些日子,按照历代书卷记载,登州恐怕不久将会有一场灾难性的海溢,如若处置不当,会造成百姓大规模死亡,繁荣和乐的登州,也会瞬间变成人间地狱,哀鸿遍野。”   陆玉安想起奏折中百姓的举动,不由得连连摇头苦笑。   这个时候,还有人去祭海神,修佛事,真的是愚昧至极。   可若是百姓投门无路,除了这种愚昧的事情,他们还能做些什么。   “为今之计,便是要在海溢发生之前,尽可能筑好堤坝,疏散百姓,同样,灾后重建异常重要,否则大批百姓往内陆涌入,很容易引起暴乱,恐慌。”   陆玉安头脑清晰,却又立时发现问题。   “顾宝坤这个草包,修筑宝和园都能偷工减料,更何况登州堤坝这样的大型工程,若修筑的标准不能达到抵御的功效,那登州堤坝便是形同虚设。   鸾玉,登州堤坝决计有问题。”   而登州县令想必也发现了堤坝的缺漏,却不敢在奏折上写明,只是连发几道急奏要求朝廷派官员抓紧处置,定好迁移战略。   御史台知道顾宝坤因为宝和园的事,被晋帝责训,故而压下了登州那几道密折,想等风声平息一些,再找法子去搪塞回去。   “登州县令如今急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他必然是有法子的,只是上面旨意没有下达,作为县令,他不敢妄做主张。”   “你说的对,他想要重筑堤坝,在此期间,将所有百姓向内迁移三十里,确保就算燕海水溢,也不会伤及无辜。”   御史台全然把他的建议当做了笑话,为了一个猜测,便要耗费如此重大的人力物力,朝中从无先例。   况且,百姓素来安土重迁,单是说服他们,便要耗时许久。   “殿下,鸾玉以为,殿下应当主动请旨,去大晋周边视察,然后随机应变,在仅有的两个月内,再筑堤坝,迁走当地百姓。”   “你的意思是,海溢会发生在四月。”   陆玉安抓到重点,鸾玉点头,在他还没发问之前,识趣的回了句,“也是做梦梦到的。”   “哦,公主的梦果然与众不同。”   “那剩下最棘手的问题,如若所有事情如你梦境一般,蝗灾过后便是瘟疫,水患之后需要重建登州。银子是决计少不了的,粮食药材,更应提前囤备。”   “殿下,我有法子。”   ......   公主府内,顾衡挂在房梁上,两个眼睛瞪的滚圆,床上那人来回翻了几次,没好气的将右腿搭在屈起的左腿上,咔嚓一口咬下鲜嫩的肥桃,汁/液流到脖颈上,一只手胡乱摸索了几下,算是擦了擦。   “我跟你眼对眼瞪了半月了,你若是对我有意就早点说,老夫不介意为你断袖一回。”   “恶心。”   顾衡撇开眼睛,双手抱住长剑,房门被人推开,鸾玉今日穿了男装,头发挽成一个髻,带着玉白色纶巾,风雅翩翩。   “格老子的,老夫还没嫌你石头脸,你倒嫌弃老子恶心。老子花容月貌,风流倜傥,走哪哪尖叫,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恶心了。   公主你也来评评理,可先说好了,不许叫他踹我。”   秦望猛地坐起来,拿着啃了半边的桃子,一手护住前胸,顾衡从梁上跃下,恰好落到鸾玉跟前。   “要出去?”   “嗯。”鸾玉在前,顾衡紧跟其后。   “要放我走?”秦望从床上站起来,一脸的兴奋难抑。   “秦先生,带你去找《先秦百毒录》。”   “苍天呐,你可算有点人性了。”秦望从床上蹦下来,忙不迭的去换鞋,穿衣,半个桃子含在嘴里,嘟囔不清。   鸾玉有些心虚,前世《先秦百毒录》是秦望自己找到的,只不过是在几年以后,挖了前朝一位王爷的墓穴,金银珠宝一样没拿,单单顺走了那本药书。   那位王爷的陪葬品,据说富可敌国。   只要有了这笔钱财,便有资本去各地屯粮,购药。   虽说齐王陆玉容当年倾囊而出,到底时机赶得太晚,当时晋国奸商当道,高价售卖粮食,药物。导致供给不足,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惨烈异常。   秦望坐在马车里面犹不安分,伸着手刚要掀开帘子,一把长剑当即横了过来,双目对上顾衡冷冽的神情,秦望暗自飞了个白眼,乖乖窝回原处。   “秦先生,放心,顾衡当差,便是一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啐,这恶毒的女人! 第36章   荒草丛生,藤蔓蔓延,枯黄的叶子却有着无与伦比的生命力,不断地缠着一棵古树窜至顶端。   枝头站着一只浑身漆黑的乌鸦,警惕的盯着四周,车轮行驶的咯呀声响起,它扑棱着翅膀,落到旁边那棵被雷劈断枝杈的树上。   顾衡刚下车,便听到有些不同寻常的动静,长剑出手,刚要扎进土里,忽见一人噌的从地底下窜了出来,谄笑着拍了拍身上的泥巴,走至跟前。   身子却不是对着顾衡,显然,车内那个一脸不自在的秦望,才是他此行目的。   “祖师爷,我是吴三。”   他弓着身子,秦望一脸狐疑的瞪着他,伸出的那条腿不知道要不要踏着那人膝盖下去。   顾衡翻了个白眼,反手一抱,将秦望拎下了马车。   “格老子的,老夫的名誉。”   秦望略微挣扎表示不满,动作太小,几乎可以忽略。   吴三好歹在京城名望颇深,见了秦望却还是如此低三下四,可见秦望在他们圈里是怎样神化的一个存在。   “你跟着我们?”鸾玉蹙眉,下意识的看向顾衡。   顾衡背过身,他总不能说,这几日被秦望折腾的,连听觉都差了许多吧。总而言之,便是精力懒散,一时失察。   “知道公主要做大事,我想着打打下手,跟祖师爷学学本事,就偷偷摸摸跟过来了。”吴三倒不含糊,撸起袖子,开始掏东西。   “你跟我学什么?”秦望背着手观察四周,忽然两眼眯了起来,神情转亮。   “哎呀呀,这块风水宝地,我怎么就没发现?环山抱水,坐北朝南,紫气东来啊。可惜可惜...”   “可惜什么,祖师爷?”吴三跟着探头去看,秦望摸了摸下巴。   “万事过犹不及,过犹不及啊。”   故作神秘,顾衡撇开眼睛,鸾玉等人已经准备好,等他找出墓穴口。   “秦先生,可以开始了。”   鸾玉见他迟迟未动,不由得催促起来。   “不行,今日不宜动土。”秦望抬头看了看天,捏着指头掐算片刻,忽然笑道,“我们得等。”   “等什么?等雷劈死你?”   顾衡抱着剑,刚要上前提溜秦望,吴三立马上前挡住,一副护犊子的神情,大义凛然。   “你怎么知道?孺子可教,我就是要等雷!”   鸾玉想起捡到秦望的那一晚,雷鸣阵阵,他跟个黑炭似的从山上咕噜下来,估计就是被雷劈的。   “那我们今日白来了?何时才能有雷?”   “不能算白来,不是带了他吗?”秦望指着吴三,吴三有些不知所以。   “让这只钻地鼠替我们打打洞,看看周边土地情况。”秦望俯下身子,抓起一抔土,仔细看了看,又利索的扔掉,然后从更深层抠出一些,低头闻了闻味道。   “都说祖师爷有双入地眼,能观风,望气,听声,看土,这个能亲传吗?”吴三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不能。”   秦望直起身子,没有半分含糊。   “观草色,此处藤蔓生长的特别旺盛,有别于附近其他草皮,此处墓棺主人必定用的三合土和花土覆盖,一来为了结实,二来掩人耳目。   这是你的本行,下去看看深浅,可有一点你得注意,别刨乱了。”   “都听祖师爷的。”   说着,头一扎,半个身子已经入了土,动作十分麻利。   “你不会?”顾衡反问,谁知秦望冷笑。   “这等粗活,还用的着我亲自动手?肤浅!”   我忍,顾衡咬着牙,将怒气转成笑意,秦望连忙退了几步。   “你有火还是发出来的好,我怕你憋坏,憋出来毛病我不负责。”   “秦先生,何时有雷?”   鸾玉比较着急时辰,看秦望这般推三阻四的样子,想必有什么芥蒂。   “这你应该去问太史局,对了,听说燕王跟太史局的人很熟,公主,别说我不够意思,多好的机会,去沟通感情。”   他压低了嗓音,凑到鸾玉耳根子旁,笑的阴诡得意。   “秦先生不是会风水望气术吗,怎的观天象还得靠太史局?”   鸾玉冷了脸,顾衡握剑的手紧了紧,准备随时削掉他的舌头。   “格老子的,好心当成驴肝肺。”秦望啐了一口,接着说道。   “后日便有闷雷,连响一日,到时候便可动手刨坟。天时地利人和,待雷声大作,我便能借着金银珠宝的声响,寻出洞口,各取所需,谁都别抢我的《先秦百毒录》。”   “好。”   鸾玉应声,不多时,吴三从下面钻出来,挂了些红色的泥土,一股腐朽的气息跟着涌了上来。   “这肯定是个王侯将相的坟,太大了,我沿着周边转了一圈,三合土围得严严实实,没找到洞口。我摸到两座石像,没敢乱动,怕坏了机关。”   更怕死在下面。   一行人悄悄摸摸的去,大张旗鼓的回。   途径闹市,鸾玉从马车上跳下,只带了同作男装打扮的如意,拐了几个弯,去了燕王府。   进府没有多大周折,本来鸾玉带了拜帖,接过门口站着的人是胡茂,那拜帖也就没有用到。   绕过前厅,鸾玉跟着进了书房。   陆玉安正在与萧子良等人研究城外布局,门一开,众人猛地抬头,皆是面带凶色。   逆光中的鸾玉,像一道纤细的影子,轻飘飘的走了进去,侧身笑道,“诸位有礼。”   看清脸,张冲最先反应过来,上前就要拍肩膀,幸好欧阳坚拽住他胳膊,这才收住步伐。   “公主男装打扮,竟要把我们都比下去了。”   张冲嘿嘿笑了两声,见众人都未开口,便觉得有些尴尬,他摸摸后脑勺,悄悄退到欧阳坚后面。   “我哪里说错了?”   欧阳坚皱眉,“你开口就是错。”   陆玉安直起身子,由最开始的茫然到现下的惊喜,他挥挥手,长舒一口气,“今日便暂且议到这里,诸位下去休息吧。”   房间内只剩下四人,除去他们两个,胡茂跟如意一左一右守在门口,昂着脖子也不知道看哪合适。   真是碍眼。   陆玉安搁下毛笔,轻轻揉了揉眉间,“有事要我帮忙?”   “我想让殿下问一问太史局的大人,最近几日可有雷鸣,雨雪?请务必精准到时辰,事关重要,还请殿下尽快。”   “胡茂,你去办。”   这真是个好借口,陆玉安侧眼看了下如意,接着吩咐。   “你带这位姑娘过去,早去早回,找曹莽。”   这下应该清净了。   鸾玉坐在书案对面的紫檀木方杌上,听着门被带上的清脆声响,房内顿时一片清宁。   陆玉安挑眉勾笑,毫不避讳的盯着那张脸,右手手指扣在桌面上,每一下敲击都跟落在鸾玉心底一般。   “额,是这样的。我准备用前人的钱财,换取百姓的口粮,药物。只是需要天象配合,那些人方可动手。”   “嗯,可否需要我加派人手?”陆玉安声音异常柔和,轻软的好似一层棉花,踏在上面便能深深地陷到里面。   “暂时不用,且我认为此事你不要插手,否则将来诸事爆发,会被认为你是有心谋划。”   “虽然我眼下并没有兵权,可要不了多久,掌控城郊三十万禁军的胡统领,便会收归我麾下。鸾玉,就算与高相太子一派正面对抗,我也无所畏惧。”   陆玉安底气十足,眸中似有星辰闪烁,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似乎一前一后两人。   “表哥,表哥,我回来了!”   冯静兰娇憨可爱,进门的时候脸上还泛着细密的汗珠,她一手提着裙子,一手拿着油纸包好的糖饼。   “是鸾玉呀。”   不过转瞬的不适,冯静兰眯起眼睛,身后那人这时也跟了进来。   是个体型彪悍的年轻男子,眉目英朗,粗犷豪放,他有些拘谨,抬眼看了下四周,又把目光娇滴滴地落在冯静兰身上。   “表哥,鸾玉,你们在聊什么?”语气熟稔,轻快自在,冯静兰走到桌案里面,很是自然的挎住陆玉安的胳膊,温言俯身。   陆玉安不着痕迹的推开她,下意识的看了看对面的鸾玉。   “这人是谁?”   他很是不喜外人进书房,尤其是眼下莫名出现的壮汉。   冯静兰也没在意他的疏离,这会儿又过去抱住鸾玉的胳膊,亲昵的好似关系多么熟络一般。   “傍晚留下一起用膳吧,我都许久未见你了,表哥也是,总叫人在府里拘着,好不自在。”   那壮汉神色变得有些凝重,双手握成了拳头,虎视眈眈盯着鸾玉。   复又柔情满面的看向冯静兰,这转换着实有些快。   “表妹,他是谁?”   陆玉安这次语气已经有些不善,他起身,走到鸾玉身旁,低眼瞅了瞅挂在那纤细胳膊上的手,默默念了句,好烦。   “这位是静兰的救命恩人,表哥,今日我闲逛的时候,遇到几个歹人,多亏李公子出手搭救。   不如李公子一同留下用膳?”   她毫无心机的笑着,嘴唇微微翘起,露出白皙的牙齿。   鸾玉忽然觉得腋下那两只手狠狠掐了自己一把,长长的指甲似要陷进肉里,长臂一甩,便见冯静兰嗖的飞了出去,撞到一旁的椅子上,半天没出动静。 第37章   撞翻的椅子眼看就要砸下去,壮汉猛地扑了过去,撑起身子将冯静兰护在下面,旋即抬头,恶狠狠地质问。   “这般无故伤人,阴狠毒辣!”   话音刚落,冯静兰竟然嘤嘤的哭了起来,娇俏的脸上挂着泪珠,身子跟着一抖一抖的。   壮汉拉着冯静兰起来,将她放在那张紫檀木方杌上,掐着腰想要动手。   “你有本事冲我来,对一个姑娘下此狠手,还是不是个男人?!”   鸾玉揉了揉胳膊,眉眼轻抬,又转眼看向方杌上哭哭啼啼的人。   “我自然算不得男人。”   “你!”壮汉吃了瘪,一个你字堵在嗓子眼,恨不能上前抓起鸾玉的领子,扔到窗外。   “李大哥,都是我不好。”冯静兰捂着胸口,泪眼婆娑,“不要为了我伤了大家的和气,李大哥,我.....”   说话间,竟然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陆玉安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可他站在鸾玉身边,愈发觉得冯静兰有些怪异。   李壮汉单手提起翻到的椅子,刚举到半空中,便被人一脚踹开,眼冒金星。   半天没回过来神,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   “谁他妈的敢打我?!”李壮汉显然被打懵了,房内就四个人,还能有谁。   陆玉安拽住鸾玉的胳膊,看她神色不虞,便把怒气发到了对面两人身上。   “表哥,表哥,你这是作何?李大哥,你还好吗,都是我的错,可是,鸾玉,你为何要这样?为何突然甩开我?”   活了两世,鸾玉头一遭亲眼看人睁眼说瞎话,尤其是这样一个人畜无害的娇憨脸。   “你指甲不疼吗?”   鸾玉挑眉,李壮汉气得浑身发抖,一边怒气冲冲的盯着陆玉安,一边回头细心安慰受伤的冯静兰。   “你这话什么意思?鸾玉,难道我与你亲近,便是惹你讨厌,犯你忌讳了吗?你高高在上,你目中无人,你独得宠爱。   难道你就能恃强凌弱,欺负我吗?”   冯静兰一连三句质问,底气十足,说完便有气无力的抱着肩膀,几乎要晕倒过去。   鸾玉抑制住想要上前补上两脚的冲动,目光直视着冯静兰,那人忽然挺直胸膛,脸上的怯懦之色陡然消失。   痛心疾首的看着陆玉安,“表哥,你答应过我父亲,要好好照顾我的。”   李壮汉似乎有些于心不忍,上前拉住她的胳膊,温声哄劝。   “想不到,你心心念念的表哥,竟然是个断袖。”   陆玉安面色一沉,鸾玉却低头笑了起来。   “娘娘腔,你笑什么?!”   李壮汉原来是个胸大无脑的,抬着脸满是不解与愤怒。   陆玉安脾气不好,刚想跳起来去踹李壮汉,纤影扑出,原本坐的端正的人,现下紧紧抱住陆玉安的右腿,娇弱的面孔微微抬起,仿佛陆玉安一动,她便会昏厥过去。   她一脸痛心,“表哥,你要打就打我吧。李大哥只是为我抱不平,他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又转过头,楚楚可怜的盯着鸾玉,义愤填膺。   “只是,我原本以为鸾玉是个正直的女子,不趋炎附势,可今天你这般伤害我,难道良心不会痛吗?难道夜里回去不会做噩梦吗?难道真的认为权高便能为所欲为吗?”   陆玉安握紧拳头,耳边好似有一万只蚊子,嗡嗡的乱叫。   “松开手!”   “不,我绝不能让你伤害李大哥!”   冯静兰铁了心思抱紧陆玉安,咬着牙扑了上去。   说时迟那时快,李壮汉抡起圆凳当头劈下,鸾玉躲避不及,只好一把扯过陆玉安,两人双双倒在地上。   “啪”的一声巨响,圆凳摔在冯静兰后背,碎成两半。   李壮汉目瞪口呆的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冯静兰,忽然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过去扒拉冯静兰。   “冯姑娘,我不是有意的,冯姑娘,你还好吗?”   冯静兰只觉得天旋地转,脊梁上一阵阵钻心的疼,疼的直冒冷汗。   鸾玉刚要上前看个究竟,谁知冯静兰忽然有了力气,双手把李壮汉往身后一挡,厉声质问。   “你到底想要做什么?!他都这般自责了,难道你还不能放过他吗?”说着,又上前抱住鸾玉的胳膊,故技重施,掐着指甲抠鸾玉的肉,表情还是柔弱无助的软糯。   鸾玉忍无可忍,用尽浑身力气将她提了起来,狠狠摔出了窗外。   “啊啊啊!”一连三声惊叫,李壮汉踢开房门跑了出去,鸾玉握着手臂,有些好笑的看着那两人惺惺相惜。   冯静兰被摔得不轻,尽管花枝做了缓冲,可还是疼的小脸煞白,半天没出动静。   “今日我才知道什么叫云泥之别,冯姑娘端庄大方,你这娘娘腔心胸狭隘。冯姑娘善良单纯,你恶毒可怕!   你简直就是个可怕的怪胎!”   他的眼睛带了恨意,恨不得将鸾玉剥皮抽筋,他扶着冯静兰,恨不能替她受了这些苦难。   “冯姑娘,你这又是何苦?我李广珍粗人一个,不过萍水相逢救了姑娘,却被姑娘真心相待,李某感激涕零。只是我要与你表哥好生说道说道,这样好的姑娘不懂得珍惜,偏偏看中那些个男不男,女不女的怪胎。   冯姑娘,李某为你心痛啊!”   他一边捶胸顿足,一边横抱起冯静兰,目眦欲裂的瞪着房内那两人。   “你没事吧。”   若不是有外人在,陆玉安想撩起鸾玉的袖子,看看她的胳膊。   第一遭没看清楚冯静兰如何惹得她,第二遭他却是看的明明白白,那两个手指还转了一圈,掐着鸾玉的嫩肉,真是阴险得厉害。   “无妨。”   鸾玉摇摇头,刻意与他站远了些距离。   “你先抱表妹去她卧房吧。”   陆玉安声音颇具威慑力,李广珍纵然满怀怨气,还是看着冯静兰摇头,选择了忍辱负重。   “冯姑娘,你放心,我一定为你讨回公道。”   他低声安慰,冯静兰嘤嘤嘤的将头埋进他前怀,哭的愈发肝肠寸断。   恼人的声音终于消失,陆玉安有些挂不住面子,他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去解释。   冯静兰是舅舅送过来的,自小便有些矫情,家里对她很是宠爱,总是惦记着给她寻个好人家。   若是陆玉安母妃冯阮阮在世,兴许还能有些盼头。   可冯阮阮去的早,冯家指望不上陆玉安对他们顾念多少亲情,加上这几年被高相一党不断打压,冯家已经退居京外,做的事闲散无实权的官位。   可陆玉安势头正盛,冯家不忍心将这棵大树推给旁人,便受不住冯静兰的央求,将她送到了京城燕王府,伺机行事。   “表妹好生厉害。”   鸾玉笑笑,仿佛刚才发生的事情只是一场闹剧。   “我也没想到她会闹这样一出,回头一定好好管教。”   “怕是那个李公子不会由着你批她,今日我还是不要叨扰了,若胡茂跟如意回来,烦请殿下告知如意,让她回府即可。”   鸾玉准备离开,陆玉安挡住她去路。   “不留下来一同用膳吗?”   鸾玉愕然,又指了指地上,陆玉安看到那些狼藉,也是有些恼火。   “有府医在,今日你陪我去个地方,可好?”   他问的殷切,只盼着鸾玉赶紧点头。   “好。”   回应的很是干脆,这出乎陆玉安的意料。   出府不过片刻光景,天色已然转暗,没走多久,便稀稀落落洒起微雨,细如牛毛的雨丝交错纷繁,轻柔的好像在抚摸美人面,枝头竟然窜起了绿意,虽然模糊不定,却叫人心头一软。   沿街的店铺里,店家应景的摆出各色花伞,路上行人或抱头急奔,或跑进店铺与店家讨价还价。   陆玉安走进去,买了两把伞,踌躇了片刻,又把其中一把伞放下,转过头给了店家双倍的银两。   伞面缓缓撑开,一朵娇艳的海棠花跃然纸上,两人默不作声的并肩前行。   湖边遍植柳树,顶上的枝丫泛了新绿,如同一层软绵绵的绒毛,被雨丝拍打,蒙上神秘的面纱。   衣袍润了雨,湿漉漉变得沉重许多。   烟雨迷蒙,湖心仍有几艘游船,微蒙的细雨平添了几分诗意,那些游船愈漂愈远,没有上岸的意思。   青色锦袍从树下俯身而出,陆玉安接过伞柄,道了声,“跟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登上那艘古朴的小船,船顶仅有一面帐篷,帐篷底下摆了各色吃食。   雨丝冰冰凉凉,鸾玉只觉得脸面有些温热,她提着裙袍,方要踩上船沿,陆玉安伸出手,笑意浅浅。   “抓住。”   掌心贴握,鸾玉被他轻轻一拽,小船荡开半丈,往里面缓缓溜了过去。   清风吹面,带着凉意,一缕长发擦着脸颊飘到唇边,陆玉安看的有些痴,目光变了几变,那只手慢慢伸出,将鸾玉的发丝抿到耳后。   随即,便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粗重绵长。   “来到晋国这样久,还是头一次领略湖光美景。”   鸾玉侧过身子,探手撩了撩水面,她说的是这两世。   “若你喜欢,往后我都会陪你。”   既然已经摊开,陆玉安便觉得一切美好奢华的词汇,都可以不遮不掩,说给面前这人来听。   “往后太久,谁都说不定。”   鸾玉想着,将来若是能将太子一党打击殆尽,总有一天还是要回梁国的。   “你在意李旦?” 第38章   鸾玉蹙眉,陆玉安觉得自己问的冒失,遂挑了船桨,轻轻一撑,激起层层水花。   “我在意的是定远王府,我的家人,我的族仆。”   鸾玉双手托着下巴,雨点渐渐变大,击打在篷顶上,淅淅唰唰的响声让她思绪迷离。   “很多事情,我不知道你为什么那样去做。可我冥冥中总觉得,你做什么都是对的。   哪怕再三羞辱姚燕云,我也觉得是她罪有应得。   鸾玉,我怕是中了你的蛊毒,但凡事情涉及到你,便会理智全无,你相信我所说的话吗?尽管有些语无伦次,可全凭真心。”   船桨靠在边沿,陆玉安双手枕于脑后,闭上眼睛,轻轻靠在船头。   密密麻麻的雨点乘风而下,将那张刚毅的脸颊冲洗的纯净柔软,他在那半躺着,领口微微散开,掖在怀里的锦帕露出一角,若隐若现的反倒让人面红心跳。   “信。”   水面上渐渐涌起雾气,隔了不远的船只如同在梦中一般,时而飘近,时而推远。   “殿下,我不是好人,但凡谁想动我,动我身边的人,我都会不计后果折磨他,踩践他。你好奇我不想跟太子联姻的目的,想知道我有没有对大晋存有不良居心。   有些话,我今日与你讲明,日后便不再解释。”   那人依旧闭着眼睛,看起来好似睡着了一般,长睫之下,雨珠勾在上面,颤了颤,化作一片点滴。   “我不需要你解释。”   一来是信任,二来也怕听到鸾玉的解释里面,有那个他不喜欢听到的人。   “有些话提前说清楚,会好一些。”   鸾玉嗖的抽出他前怀的锦帕,轻轻一掷,正好落到那人面上,细密的呼吸吹得那帕子不断浮动,那人右手贴在帕子上。   声音沉闷,“那你说罢。”   “于大局来看,陆玉明目光狭隘,终难成器。这一点你自然比我更为清楚,虽然现在有高相和高皇后撑腰,可朝上官员能甘心被其笼络的,少之又少。   顾宝坤若是倒台,其他人必然会闻风丧胆,不敢过早站队。观望的姿态与你而言,最好不过。   一个走向消极的太子,我不想将前程葬送进去。   二来,我不喜欢他,亦讨厌被人鱼肉,操纵命运的玩弄。   至于晋国和梁国,殿下早就有了打算。不管将来我们立场如何,我相信殿下不会为了我这么一个人,放弃一统天下的雄心。”   陆玉安猛地睁开眼睛,一把抓下锦帕,明眸直视,忽的笑了起来。   “有时候我怀疑,你是不是有预知的本事。总能轻而易举看透我心中所思所想,这些话,便是萧子良等人,我也不曾讲过。   许多布局刚刚筹划,具体细节未曾展开。你说的对,将来的我不会为了你,放弃征战梁国的决心。   可现在的我,却巴望着,你能摒弃梁国人的身份,与我站在一起,享受至高荣耀。   定远王府所有人等我都会善待,至于鸾弘,你的弟弟便是我的弟弟,我会给他封侯进爵,鸾玉,你可明白我的心思?”   此时的雨水太凉,不多会儿腿脚便已发麻,雨丝中伴了些许雪渣,硬硬的砸了下来。   “若保留梁国,令其岁岁称臣,年年上贡,这样可否?”   鸾玉尤不甘心,这句话便是多余,她也想知道陆玉安真实的想法。   “梁国日后,必然改称大晋。”   语气强硬到不可一世。   鸾玉嗯了一声,忽然开口,“明日高皇后要为六公主挑选良婿,让我们前去作陪。我也该回去了,至于你说的话,我觉得彼此还是要再考虑一下。”   她对梁国虽然不至于爱到骨深,却仍是怀了许多情义。   父亲与母亲死的离奇,梁帝与肃王陈炎初身上疑点重重,功高盖主的威望,兴许就是当年父亲不得不战死疆场的理由。   梁帝对母亲的肖想,又逼得她不得不追随父亲同去,保全鸾弘与自己。   许多当年看不透的事情,如今一点点清晰呈现。   “你还是舍不下李旦。”   陆玉安有些郁闷,他抓着帕子,将鸾玉逼到船尾,健硕的身子压迫而来,小船晃了几下,鸾玉坐不牢靠,一把揪住他的胳膊,好歹稳住身形。   “与李旦无关。”   “那他为何能叫你乳名?”   原是恼怒这个,鸾玉不由觉得好笑起来。   “他自小便那般称呼我。”   “你都已经及笄,他也应该知道避讳。”陆玉安绷住缓和的脸,呼出的热气喷在鸾玉耳上,叫人觉得浑身不自在。   “哦,好。”   鸾玉很是听话,这一回应倒让陆玉安有些哑语。   “殿下可以让开了吗?”   她不急不躁,笑脸相迎,雨里夹杂的雪花越来越大,岸边树下已经蒙了一层白霜。   两人一前一后下船,鸾玉戴上帽子,遮住耳边的冰凉,陆玉安上前撑开伞面,临近闹市的时候,鸾玉终于没忍住,开口推拒。   “人多眼线多,殿下还是要小心谨慎。   登州之事,鸾玉以为,萧子良与欧阳坚同去,便能解决燃眉之急。对于登州县令来说,银子才是良药。   萧子良与欧阳坚才思敏捷,能言善辩,凭借他们的三寸之舌,一定能说动登州百姓,向内迁徙。   至于京城局势,殿下需时时关注,登州水溢若在解决之后,被太子等人坐收渔翁之利,便有些得不偿失。殿下要做的,便是在关键时刻,将登州之事向皇上挑明,时机很重要,不能让他觉得刻意。”   陆玉安皱眉,“我怎觉得,你比萧子良等人更尽心竭力。”   “能为殿下筹谋,乃是鸾玉的荣幸。”   “你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陆玉安话音将落,便看见胡茂急匆匆的踏马而来,还没来到跟前,胡茂一个翻身跳了下去,凑近陆玉安神色慌张的说了几句。   “消息准确?”   胡茂点头,陆玉安倒吸了一口凉气,“皇后娘娘真是沉不住气了。”   ......   晋国六公主陆玉婉,据说生母是个宫女,自小养在皇后膝下,嘴甜如蜜。为了选个好人家,简直溜须拍马到无地自容。   清早日头歇进云里,闷雷滚滚,若非宫里的事情非去不可,她真想跟着秦望观摩盗墓绝技。   高皇后特意下旨,请帖上写的明明白白,让她过去陪聊,给六公主长长眼色。   如烟找出几件襦裙,夹袄也配了几套,嫣红,淡蓝,墨绿,月白各色齐全。   “公主,我觉得这件嫣红色和墨绿色都不错,华贵大方,配这套红宝石首饰正好。”   她将那两件衣服抱在前怀,特意走到鸾玉跟前比划了一下,那人只看了一眼,不甚在意道。   “今日皇后娘娘是为了给六公主择婿,我穿暖和一些便可,月白色夹袄配齐胸襦裙吧,里面再帮我套件云锦中衣和貂毛坎肩,我畏冷。”   恰逢月信,鸾玉总是手凉脚凉,偶尔夜里还会腹痛阴冷。   “是我大意了。”如烟一拍额头,连忙跑到外厅,抱了个手炉放到鸾玉掌中。   “要不要再配条夹心长裤?”   “那你可还要我走道?皇后偏殿估计比咱们这边要燥热,如烟,今日妆容尽量素雅。”   上回当着众人的面,鸾玉跟晋帝请赐开府建牙,报名科考,想必已经让高皇后十分不满,否则这些日子,那些嘘寒问暖怎会突然停止。   顾衡与如意陪同秦望和吴三去了野地,按照秦望拍着胸脯做的保证,今夜必能见着宝物。   陪葬品一旦被挖掘出来,其余的事情,萧子良等人自会接手。   鸾玉去的不算太早,偏殿内坐了一些熟稔的面孔,都是世家小姐。   皇后下手坐着的那人,如今面色比往常圆润了一些,峨眉淡扫,粉腮娇嫩,一袭淡青色锦衣下面,套了条纯白的如意裙。   腰佩禁步,各色珠玉错落有致,时不时发出悦耳的声响。   姚燕云聪慧,但凡抓到一点机会,便能不择手段往上爬。   如今在座的几位小姐腰间,除了陆玉瑶佩戴的是晋国宫绦,其余人都不约而同挂着禁步,一副娇柔得体的坐姿。   陆玉瑶冲她挥挥手,今日坐席不同往日,稍稍闲适一些。   “你瞧瞧,这贱婢如今可是嘚瑟极了。”   陆玉瑶总是看不惯姚燕云,插孔便要讽刺一番。   “哦,她又如何惹公主心烦了。”   鸾玉知道,姚燕云开了个礼仪雅苑,颇得皇后欢心。   虽然她地位身份卑微,但好歹琢磨对了皇后的秉性意图,又能拿她敲打震慑鸾玉,高皇后自然不会介意她之前的烂事。   礼仪雅苑开的如火如荼,前期为了造势,姚燕云耗费了所有身家钱财,如今京城大多数世家小姐,都在雅苑授课。   说是授课,其实就是茶话会一般的闲聊。   姚燕云把梁国那一套名门闺秀的做派,彻底搬到晋国。既迎合了高皇后的心思,又能结交世家小姐。   “这些人戴了禁步之后,个个走起路来跟鹌鹑似的,唯恐禁步叮叮当当,被人说三道四。这是大晋,不是梁国,东施效颦,还自以为美得不行。”   因为高皇后的默认和撑腰,尽管京中关于姚燕云的揣测和流言蜚语许多,这些日子过去,世家小姐还是装作从未听闻,亦不会主动提起。   “人家为了将来找个好夫君,你又不愁,自然不知各种疾苦。”鸾玉填了颗酸梅入嘴,恰好撞见皇后投来的目光,严厉而又苛责。   高皇后对姚燕云身份的肯定,其实也从侧面打压了将来作为太子妃的鸾玉。在晋国,只要正妃还未进门,不管妾室还是通房,都不能登上明面的。   “鸾玉,过来帮六公主看看这几位世子,可有才貌匹配的?”高皇后摆摆手,与偏殿隔了数道插屏的外厅,几个男子一边饮茶,一边附庸风雅。   陆玉瑶三两步跟了过去,将头猛地扎到插屏前头,音调一扬。   “母后,那不是赵国公家的世子吗?” 第39章   赵国公有女,不得嫁与燕王。而赵国公之子,却被拉拢过来,强行划为太子一派。   高皇后瞪她一眼,赤红的嘴唇沾了些茶渍,她清清喉咙。   “瑶儿,你抽空也该去礼仪雅苑学学规矩。   玉婉跟着学了不过几日,如今更有淑雅风范,女子本就应该安于内室,生儿育女。以夫为天,勤勉内务。   整日抛头露面,与外男勾肩搭背,实在不成体统。”   这话虽然是对着陆玉瑶说的,可在座的贵女皆是无比同情的看向鸾玉。   鸾玉探身同陆玉瑶指着赵国公之子,忽然咧嘴一笑。   “你笑什么,快与我说说。”   陆玉瑶不明所以,整个人恨不能踏进外厅,看个究竟。   “巧得很,赵世子前几日初入海棠书院,儒雅谦和,文采斐然。”   高皇后满意的点点头,旁边的陆玉婉跟着泛起红晕。在此之前,高皇后已经与她私下承诺,今日不过是走个过场,至于赵世子,板上钉钉是她的如意郎君。   “只是,听闻有两个通房已经生下庶子,如今养在赵国公膝下,深得宠爱呢。”   此言一出,陆玉婉当即满面通红,这会儿可不是羞涩,一腔愤怒好似要把这偏殿点了一般。   正室未进门之前,不管是侍妾还是通房,都不允许有子,如今赵世子不光通房有了孩子,还公然对外散播,明摆着不把六公主放在眼里。   “母后~”   陆玉婉泪眼婆娑,娇柔的挽着高皇后的胳膊,刚要说话,便被那人一声冷哼吓到。   “便是两个庶子又如何,左右都是不争气的。”   陆玉瑶张着嘴巴,回头看看鸾玉,“母后,我小舅舅也是庶子呢,如今可是在朝堂任高职。”   “瑶儿,你给我闭嘴。”   “四公主说的对,鸾玉有幸看到赵国公那两位公子,确实长相脱俗。安国寺的高僧给孩子取得名字,据说预示这两位公子将来能成大器。   当然,鸾玉也是听说,并未亲眼看着高僧赠言。”   如此排场,就算是外人也知道,赵国公有多疼惜那两位公子了。   陆玉婉的嘴巴瘪了瘪,含在眼睛里的泪花滚了几下,硬生生忍了回去。   她不是高皇后亲生,今日择婿也是多番巴结,权衡利弊为之。纵然高皇后面上对她如何喜爱,她又怎能与陆玉瑶比肩。   再者,就算是陆玉瑶,也不能任性妄为的取消与陈文永的婚约。   如此想来,陆玉婉心中的闷气不自然消减许多。   “玉婉都听母后的。”   高皇后满意的点点头,“这才有大家风范。男人有个三妻四妾本就寻常,赵世子为人谦和,想必将来若是成为你的夫婿,也能体贴入微,照顾周全....”   “皇后娘娘所言极是,前些日子坊间传言,两位小公子百日的时候,有一位花满楼的姑娘找上了国公府,众人原本想着看出热闹,没想到,赵世子将她收到房里了。”   “啧啧啧,没看出来他这样风流敢当。”陆玉瑶附和着鸾玉,却没注意到高皇后愈加铁青的脸面。   “也是成全了一段佳话,后来赵世子去花满楼付赎金的时候,老鸨坐地起价,可赵世子连眼睛都不眨,拍下银子领着姑娘就走了。”   “那岂不是闹得沸沸扬扬?”陆玉瑶愈发来了精神,巴巴拽着鸾玉盘问。   “对呢,坊间都说,日后也不知哪位心胸宽广的,能与赵世子举案齐眉。”   “母后~”陆玉婉听完,杏眼一簇,悲愤自胸腔溢出,若她真的挑了赵世子,日后必然成为他人嘴里的笑谈。   她可不干。   “文南公主耳聪目明,见识果然广泛。”高皇后压着怒气,喉间一阵瑟缩,鸾玉端庄的颔首,“皇后娘娘谬赞。”   久未说话的姚燕云瞅准了时机,莲步轻摇,腰间禁步声声悦耳,如弱柳扶风一般,随着裙摆的浮动轻轻荡漾。   柔软无骨,脱骨酥。   “六公主莫要杞人忧天,你若是相中了赵世子,日后嫁到国公府,自然是一家主母。至于那两个庶子,公主也可养到膝下。   女子要懂得秀外慧中,宽心待人。再者说,皇后娘娘也是希望六公主万事顺遂。   坊间传闻一向听风就是雨,以讹传讹者比比皆是,有了容人之量,才能被夫家喜爱。”   陆玉婉泛着眼白瞪她,事不关己,说的比唱的都好听,谁不知道姚燕云口碑如何下作,可当着高皇后的面,她也只能点点头,不敢反驳。   “燕云的话很有道理,看来在东宫修养不错。日后若你为太子添了子嗣,本宫不会亏待你。”   说罢,意有所指的瞟了一眼鸾玉,又给旁边的宫女使了个眼色,那人立马端来一盏温热的茶,陆玉婉微微俯身,接过来那盏上好的雀舌。   “婚姻大事,本宫一向开明。玉婉,你去外厅走一趟,看中哪家世子,便把茶水送给他。不必瞻前顾后,凡事想通透了,便能明白得失利弊。”   一字一句,高皇后说的很慢,唯恐陆玉婉听不明白。   “是,母后。”   陆玉婉眼睛里有多幽怨,一步三回头,咬着下唇,她不想选赵世子,却又不敢逆了高皇后的意。   刚进外厅,众人齐刷刷看向陆玉婉,面上带了些许挑剔琢磨的意思。   赵世子居于左二位置,前头是过来做陪衬的都尉之子,正当陆玉婉拐了弯,准备往前斟茶的时候,也不知都尉之子想到了什么,忽然长臂一伸,大马金刀的劈开长腿,陆玉婉躲避不及,连着那碗温茶,一同扑进都尉怀里。   赵世子最先反应过来,“哎呀,恭喜王兄,佳人入怀,真是可喜可贺啊。”   其余人见状,赶忙跟着一同附和逢迎。   高皇后脸色骤然变差,也顾不得插屏遮掩,甩开旁边那人的搀扶,几步来到陆玉婉跟前。   陆玉婉上身泼了茶水,领口的软毛湿哒哒的贴在衣服上,始作俑者一脸错愕的站起来,两手垂在半空,见高皇后怒气冲冲的立在跟前,他只好尴尬的笑笑。   “玉婉,再去倒杯茶来。”   “母后~”陆玉婉小心翼翼看了看王公子,肤白俊俏,眉目含情,看一眼便叫人觉得神思荡漾。   哪个少女不怀春,陆玉婉红着脸,方才王公子搀扶她的时候,触到了柔软,两人俱是一愣。   属于两人的小秘密,好似一根绳子,拉一拉,便觉得紧巴的发痒,松一松,又觉得太过牵肠。   “皇后娘娘,六公主这是对王公子一见钟情了。”   赵世子率先带头哄闹,今日本就随意,他这么一闹,围观的人群里不时发出啧啧声。在陆玉婉看来,赵世子果然如鸾玉讲的那般风流下作。   “赵世子说话可得注意分寸,一个未出阁姑娘的心思,你又如何知晓?玉婉,还不快去斟茶。”   高皇后拔高了音调,王公子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王培愿意为公主负责。”   想负责,哪里轮得到你?   高皇后不屑的退了两步,却见陆玉婉跟着跪下,似乎确定了心思。   “母后,这碗茶既然洒在了王公子身上,玉婉便不改了。   请母后成全!”   说着,两手挡在前额,缓缓跪拜,大义凛然。   “好,玉婉你很好。既然如此,本宫便不再勉强你。至于日后你是好是坏,也一律与本宫无关。   路是自己选的,别为了一时意气葬送前程!”   陆玉婉紧紧咬着嘴唇,心中翻江倒海,很难平息。   恰在此时,侍候的嬷嬷忽然凑到高皇后耳边,低声耳语了几句,高皇后先是一怔,随即忍不住冷笑起来。   “一个个的,都不让本宫省心。”   “母后你怎的了,谁又惹你了?”陆玉瑶恐怕是在场唯一一个不惧怕高皇后的人,她好气的看着嬷嬷,刚才声音太低,根本听不真切。   “陈国公家的世子,要当人父了。”   “什么?”陆玉瑶强忍住心内的狂喜,不敢置信一般,再三与高皇后确认。   高皇后揉了揉眉角,长舒一口闷气。   “你的婚事,母后自会给你做主,大晋不只他陈国公一家贵族。你的夫婿,只会比他更好!”   这话自是发自肺腑,可是跪在地上的陆玉婉听了,心中却着实不是滋味。   养女终究不是亲近,陈文永不过是让人有孕,高皇后便片刻都忍不了。可反观赵世子,都成了两个通房庶子的爹爹,高皇后还笑着把她推进两难境地。   故而决心下的十分坚定,“多谢母后成全!”   ......   因着心中激动,散席之后,陆玉瑶登上鸾玉的马车,准备与她一同出去喝酒庆祝。   “我可算一块石头落了地,终于不用嫁给陈文永了。”陆玉瑶猛吸了一口香气,摇头晃脑的赞道。   “真好闻,你身上也总是这样淡淡的沉香味,让人神清目明。”   “皇后娘娘震怒,你还有心思出宫。果真被偏爱的都是有恃无恐,相比之下,六公主可没有你这样的好运气了。”   鸾玉掀开帘子,天色愈加阴沉,今日不欢而散,出宫时辰也比预料的要早。   还是想摆脱开陆玉瑶,上山看看。   “她那张嘴,自小便巧言善变,哄得母后眉开眼笑,不知道还以为她是亲生,而我是抱养的。   别提她了,扫兴,城内新开了一家酒肆,专卖西凉美酒,今日我们去尝尝鲜。”   “改日再说。我让齐王殿下帮忙捎带了几箱南境的瓜果,若你得空,不如一起过去看看。”赵世子和王公子配合的好,那两个子虚乌有的庶子,也是早就布好的局。   赵国公铁了心思不站□□,哪怕女儿不能嫁给燕王,也绝不想儿子娶了皇后的傀儡。   齐王府外很是热闹,新入京的十几箱稀罕玩意,在刘伯的照应下,有条不紊的往库房搬运。   “刘伯!”   陆玉瑶跳下车,拍了刘伯的左肩,又瞬间移到他右侧,刘伯转了一圈,这才看见陆玉瑶的脸。   鸾玉走到跟前,刘伯连忙躬身,“两位公主请,容老奴进去通报。”   两人将将在前厅落座,便见陆玉容从后面推着轮椅出来,面上欣喜之色还未来得及掩映,陆玉瑶噌的跳了起来。   “皇兄!我来吃酒的!” 第40章   陆玉容轻咳一声,虚瞟了眼鸾玉,继而佯装严肃。   “小小丫头,吃的是什么酒。”   “你帮鸾玉捎东西,也不见记着我这个亲妹。这般厚此薄彼,真真叫人酸的厉害。”   陆玉瑶皱皱鼻子,门口进来两个婢女,鸾玉记得,这两人与府内其他婢女不同。衣着打扮都要俊俏一些,是贴身伺候的花枝与芍药。   “殿下,你出来的急,忘了拿手炉。”方才刘伯不过说了句公主来了,陆玉容便抛下手里的花剪,推着轮椅从花房急匆匆的赶了出来。   花枝与芍药伺候的日子久一些,惯会察言观色。   “嗯。”陆玉容恢复平时的温和,接过手炉放在膝上,笑着问道。   “今日吹得什么风,你们怎的都来了?”   “鸾玉说,你这有南境来的好物,我来瞧瞧。”   陆玉瑶心机不深,甚至可以说有些单纯。她环顾了一圈,终于将眼睛落在陆玉容面上。   那人稍一思考,便知道鸾玉想要做什么。   “你随我来,可不要大惊小怪。”   陆玉瑶殷勤的从后面推着轮椅,扭头冲着鸾玉笑笑,“皇兄真是大气。”   “方才也不知谁说我厚此薄彼。”   过了月门,鸾玉避开两人,借着刘伯的指引,从后门迅速闪出,如烟和马车已经等在外头,见她出来,连忙招呼车夫,往京郊赶去。   不断轰鸣的雷声在头顶破开一道光明,紧接着便是暴躁而来的骤雨,明晃晃的闪电凌空划过,唰唰的雨水顺着车顶滑到下面。   狂风卷起帘子,雨点趁机窜进衣领。   鸾玉紧了紧衣服,用半边身子压住帘子,马车速度丝毫未减,浑浊的泥水从上流冲刷而下,汩汩作响。   远远看见有一片红土被翻出,滚了黄泥,一起被冲到下游。   “公主,小心,雨太大了。”   如烟忙着去撑伞,鸾玉已经先她一步,跳下马车,沿着一个只容一人可进入的洞口,躬身探了下去。   吴三打的洞,别有心思。头顶狂风骤雨,洞口却被保护的完好无损,没有坍塌的趋势。   入洞之后,面前有种柳暗花明的舒畅感,鸾玉摸出火折子,敲了敲墙壁,跟着地上的脚印往里慢慢挪动。   顾衡经过的地方,都撒了薄灰,光线虽暗,却能很清晰的看出痕迹。   不多久,鸾玉便听到他们几个的说话声。   吴三避在一方石像背后,也不知在琢磨些什么,抱着胳膊看着刚刚挖出的金银珠宝。他是李旦的人,难免不对这些宝物怀有异心。   “在想什么?”冷不防一声响动,下的吴三连连后退,一脸紧绷。   鸾玉笑笑,走到秦望跟前,“秦先生果然神速,不过几个时辰的光景,已经渐入佳境。”   墓穴外面的陪葬品已经蔚为壮观,若是寻到阴门,还不知里面如何叫人惊叹。   前世鸾玉也只是听说,秦望拿走了《先秦百毒录》,剩下的金银珠宝被另外一些人洗劫一空,亲眼见证如此震撼的墓穴,心中触动与传言完全不是一个概念。   “啐,在这里老子是天,是神,你说话做事小心点,但凡让老子不....”剩下的半句话还卡着,顾衡已经给他嘴巴里塞了颗药丸,秦望哀怨的瞪着顾衡。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难道我对你不好吗,朝夕相处,日夜相对,我以为你早就对我....”   “想死吗?”   顾衡掉了一身鸡皮疙瘩,抱着长剑冷冷翻了个白眼。   “不解风情。”   秦望怯生生的还了个柔弱可欺的眼神,又娇滴滴的问道,“你方才给我吃的什么?”   “七步断肠草。”   “艹,你要老子的命。”秦望举起手里的铜铲,要不是身手比不过顾衡,早就一铲子抡下去了。   “若你再胡说八道,保准半个时辰一命呜呼。”   顾衡懒的多说,剑首指地,又用力敲了敲地砖,秦望哼唧了一声,蹲下让其他人屏住呼吸,又趴在地上,听了半晌。   忽然开口问道,“谁放屁了?”   没人搭腔,秦望捏着鼻子起来,转头看了看鸾玉,勾勾手指道。   “咱也不敢支使这位侠客,入口在第三块地砖下面,你让他破开地砖。”   “臭气从何而来?”鸾玉有些不解,顾衡刚把长剑放上,同样回头等他回应。   “墓穴一般都有对外通道,若是你们都没放屁,那这里的臭味定然是上坡飘下来的。”上坡望风处有一片夜香池,若是这位王侯将相知道自己的坟地会跟夜香挨着,想必会从坟里跳起来暴躁。   一阵噼里啪啦的响动,众人只觉得面前一花,再睁眼时,皆被面前景象震慑。   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悬于阴门两侧,黄金雕砌的砖石,一路铺到地藏菩萨跟前。两侧整齐有序的摆了数百口棺材,中央一座以紫檀木棺椁覆盖,体态庞大,四周有龙之九子守护。   这个墓穴,来头着实有些太大。   秦望最先反应过来,直愣愣的朝着紫檀木棺椁奔了过去,一边跑一边兴奋的尖叫,“我的宝贝我来了!”   真是个痴迷药石的疯子。   鸾玉看了眼顾衡,那人立刻会意,三下五除二绑了吴三,丢到最显眼的地方。   “公主这是作何?”   “有备无患。”这些话鸾玉相信吴三能听明白,至少她不希望这一处墓穴成为吴三跟李旦示好的馈赠。   也不知秦望触动了何处机关,紫檀木棺椁缓缓开启,明亮的光芒瞬间溢出,棺椁里面罩了一层不知是何材质的棺桲,通体透亮,却看不清里面布局。   秦望绕着棺桲转了一圈,嘴里念念有词,双手推掌,棺桲盖子噌的飞到了对面,一股异香扑鼻而来。   “啊,我终于找到了!”   秦望看着紫檀木匣子里面保存完好的《先秦百毒录》,两只眼睛闪着精光,双手却不敢再去触碰。   但凡墓穴主人贴身之物,取之必有麻烦。   躺在棺桲之内的人,面覆黄帛,口衔明珠,双手交叉叠在胸口之上。紫檀木匣子摆在身体左侧,上面开口处是龙凤玉珏,秦望深吸了口气,慢慢探进去右手。   他擅长望闻问切,棺桲打开的时候,他便断定这不仅仅是王侯将相的墓穴,墓穴主人兴许身份更加特殊,但看这富可敌国的陪葬品便能知道。   “小心。”   顾衡踏着棺顶一跃而上,长剑挥出,接连挡下十几根银针,秦望趁此空隙取出《先秦百毒录》,谨慎的揣在胸口。   “你到底舍不得我受伤。”   艹!   顾衡低骂,秦望虽然嘴碎,却很快速的将推开的棺材顶挪了回去,最后有盖上紫檀木棺椁。   众人从洞口出去,恰好看到萧子良等人站在树下,鸾玉过去说了几句,那几人很是恭敬的行礼道谢。   一直回到车上,鸾玉才觉得周身阴冷。   “公主可是要回府?”   如烟拿出长巾给她裹上,又擦了擦半干的头发,车外暴雨依旧狂乱,密如针线的雨水擦着耳畔急速坠下。   “去燕王府。”   马车不是出府进宫时候的那一辆,看起来稀松平常。   刚落脚,便有人迎着她直奔书房。   房中地龙烧的暖和,鸾玉贴着矮榻坐下,双手抱着婢女送来的手炉,陆玉安正在前厅议事。   她总觉得有些不妥,登州之事,还要再行周密。   胡茂紧跟在陆玉安身后,那人步幅宽大,急匆匆朝着书房走去,屋檐下的雨水被风吹得斜落到长廊内,湿了袍子,也还是全然不在意。   还未走到书房,李壮汉忽然凭空窜了出来,面色很是紧张。   “燕王殿下,冯姑娘有些不好。”   被人拦住去路,陆玉安剑眉微挑,双手负于身后。   “府医不是看过,说没有大碍吗?”   李壮汉摸着后脑勺,略微一顿,接着回他。   “冯姑娘从昨夜到现在,只喝了一碗稀粥,我瞧着她脸色很不好,人也清瘦了许多。冯姑娘深明大义,总是不让下人过去叨扰殿下。   李某看不过去,便贸然过来找你了。   殿下,你与冯姑娘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看她受了这等欺辱,不去替她出头也就罢了,怎的狠心不去看她?”   陆玉安嗤笑,“谁跟你说我与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表妹说的,还是你猜的?”   “这,这...”李广珍连说了两个这,又害怕让冯静兰在陆玉安面前落下不好的印象,索性脖颈一扬,“我猜的。”   陆玉安眯着眼睛瞧了他半晌,“李公子对表妹的事似乎格外上心,我瞧着你们二人年岁也是相仿的。”   “嗯,我比冯姑娘大两岁,嘿嘿..”   “李公子可曾婚娶?家中可有婚约在身?”   “啊,这个不曾有的,不曾有的。”李广珍不知为何红了脸,两只眼睛往地上乱瞅,就是不敢去看陆玉安。   “如此,若我做个媒人,替你跟表妹拉根红线,李公子可愿意?”   陆玉安话音将落,便见长廊尽头立了一个满面凄苦的女子,正是冯静兰。   她双目含泪,右手握着帕子,时不时擦擦眼角,左手扶在廊柱上,半弯着身子,虽然体态娇憨,可叫人看了还是觉得柔弱的厉害。   “表哥,你忘了姑姑留给你的嘱托了吗?” 第41章   清风苦雨,李广珍痴痴地看着那个楚楚可怜的人,冯静兰眼泪扑簌簌的滚落,看的李广珍心头一抽一抽的。   “冯姑娘,你听我说...”   他欲上前,可冯静兰不停的摇头。   “不不,李公子,不是你的错,不是你的错,都是我不好。”   冯静兰哭的岔了气,李广珍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原地转了几圈后,义正言辞的看着陆玉安。   “燕王殿下,冯姑娘对你,一片赤诚那!”   “李公子,你不要再说了,一切都是我的一厢情愿。表哥,我不怪你,真的不怪你,要怪,只能怪我命不好..怪那..”   “冯姑娘,你可千万别这样说,像你这样温柔端庄的女子,日后不论嫁给谁,都是谁的福气,万不可妄自菲薄呀。”李广珍跺了跺脚。   “她喊你一声表哥,你母妃又曾经托你照顾她,你们两家天生的姻缘,自小定的亲事,如今冯姑娘都过来了,你怎的,怎的这样含含糊糊,不给人一个名分呢。”   “你说什么?”这两人对着演了半天,陆玉安原想着给他们搭个戏台,看这出戏最终走向如何。   可万万没想到,李壮汉竟然把矛头对准了自己。   “表妹,母妃何时给我们定过亲事?今日无论如何你都要说个明白。”   陆玉安余光看向书房,鸾玉站在门口,好整以暇的笑了半晌,想必方才的热闹,悉数被她听去了。   “我没有,我从没说过这样的话,李公子定然会错了意。   父亲从小跟我说,若是姑母还活着,定然会喜欢我,会撮合我跟..罢了,李公子,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我满心感激,只是,表哥在我心里,比天还高比地还阔。   纵使他因为旁人误解了我,我相信只要假以时日,总有拨云见日的一天。   正义,不会被邪恶打败。”   现下也不呕咳了,两个眼睛瞪得跟铜铃似的,一脸娇憨满怀期待,绵软的看着陆玉安。   “表妹说的对,表哥为你鼓掌。   长兄如父,我虽然是你表哥,可舅舅发过话,但凡为了你的终身,许多事情可以自行决断。   这位李公子,对你仗义相帮,又在你受伤之际,悉心照顾,忙前忙后。他为人豪爽洒脱,直言不讳,与表妹称得上佳偶天成。不如这样,我修书一封给舅舅,将你二人之事一一细说,省的表妹面皮薄,不好意思。”   陆玉安侧着身子,冲鸾玉笑笑。   冯静兰呆若木鸡,一时间没回过神,“表哥,静兰听不懂,表哥你在说什么?”   李广珍面色红润,两个手互相抠着掌心,右脚捻在地上,一圈一圈的乱画。   李壮汉竟然有如此柔情时刻,倒叫鸾玉有些意外。   “我说,表妹在府里待得闷了,眼下与李公子情投意合,一唱一和十分相配,君子成人之美,焉有不可?”   “表哥,你,你当真是生我的气了,我,我好难过,好受伤,好无助,表哥,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为什么...明明她不在的时候,你对我很好,很好,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不愿相信,啊....”   连续三声跌宕起伏的叫喊,李壮汉成功抱住了倒地的冯静兰,愤世嫉俗的瞪着陆玉安。   “冯姑娘不想做的事情,劳烦殿下不要勉强她。”   说罢,头一扭,大义凛然的将冯静兰抱回了客房。   鸾玉靠在门边上,似笑非笑的看着陆玉安,终究没能忍住,背过身去,肩膀一抖一抖的,显然停不下来了。   “没收你票钱,倒叫你看了一出好戏。”   陆玉安两只耳朵晕起粉色,他从博古架上取下来一个紫檀盒子,解开铜锁,一条金丝楠手串安静的躺在里面。   润滑光亮,纹理精细,凑近了能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   “找高僧开过光的,能佑人平安。”   “要送给我?”   鸾玉垂眉,纤细的拇指食指捏住那串金丝楠珠子,放在鼻底细细嗅了一下,“殿下用沉香熏染过了。”   “嗯。”陆玉安不置可否,转身将沏好的茶拿到书案上。   “你找我可是为了登州一事?”   “对。”鸾玉将金丝楠珠子放回匣子里,“我思量再三,就算利用短短一月时间去修筑堤坝,收效甚微,而且容易引起皇上怀疑。   既然百姓能够同意迁移,那么修补堤坝一事,不如取消。将来重建登州,会有更合适的人去处理,一个堤坝修补不是目的,必须拿到工程图,仔细排查隐患,彻头彻尾的重建。   而现如今的情势,顾宝坤若是知道你在找工程图纸,定然能够察觉出不妥。”   “所以,这次登州只迁徙。”陆玉安坐在她身旁,将那盏热茶移过去。   “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鸾玉点点头,接着说道。   “登州水溢瞒不了多久,等皇上知道的时候,顾宝坤必定会压制登州县令,把功劳全都认到自己名下。   殿下到时,还要费些心力,让皇上提前见到他。”   “你先喝点茶,不急。”   窗外的雨势渐小,滴答滴答的沿着屋檐落到青石板台阶上,胡茂守在门口,不时扭头偷看屋内的情形。   陆玉安徐徐缓缓的态度,叫人看了可真是着急。   这种时候,除了扑上去,稳住她,还能做什么?   “我会想法子。今日不谈公事,我与你说说姚燕云。”陆玉安将身子往前倾了下,直面鸾玉。   “她私下找人给我传过信,照旧是拿玉扳指说事。我打探过,你们从前在王府关系很好,所以我并不意外她会假冒你的身份,暗中与我联络。   只是,这次她想让我去雅苑小坐,我不明白她想做什么?鸾玉,你明明可以轻而易举杀死她,为何还要眼睁睁看着她日渐一日的受宠,听闻如今东宫,太子最常去的地方,便是姚燕云住所。”   自从姚燕云创办了礼仪雅苑,陆玉明也不知哪根弦搭错了,三天两头往那破屋子跑,后来姚燕云挪了一处偏院,幽静舒适,陆玉明便跑的更勤了些。   下人都是见风使舵的,眼见着姚燕云复宠,都紧跟着巴结谄媚。若是换做旁人,必定对以往事情耿耿于怀,可这人是姚燕云,尽管心里恨得直痒痒,还是十分大度的宽慰下人。   “一个人单纯的死去,什么罪都不遭,那是三生有幸。   可作恶多端的歹人,不配得到这种恩赐,我要让她一次次看到希望,一次次跌入谷底,直到再也爬不起来。”   “真有想法。”陆玉安笑红了脸,捏着钱袋里面的玉扳指犹豫了片刻。   “那我去还是不去?”   “殿下想去便去,问我作甚?”鸾玉合上盖子,推回去那个紫檀匣子。   “太贵重,我可不能收。”   “我听你的,你叫我去,我便去,你若不愿,我便不去。   这串珠你务必收下,我特意去安国寺求高僧开光,很灵验的。”   陆玉安勾起那串金丝楠珠子,挑挑手指,见鸾玉愣着不动,索性长臂一伸,捏着那细嫩的手腕往面前一拽,麻利的套上那串珠子。   “好看。”   “那你别去了,不能给她长脸。”   “好。”   “你这样唯命是从,让我觉得有些受宠若惊。”鸾玉托着粉腮,明眸闪亮。   “习惯便好了。自己家的自己心疼,你发簪歪了,我帮你重新插一下。”   “不用,叫人看见不好。”   “书房哪有旁人,左不过门口站着个胡茂,你不要把他当人。”   一口老血喷出,胡茂悠悠转过身子,哀怨的看着那个见色忘友的主子,胸闷,气短,好难受呀。   不过短短一月时间,沿街两侧的树头都泛起绿意,嫩黄的芽一旦冲破束缚,便一发不可收拾的蔓延开来。   登州传来消息,百姓已经往里迁徙了三十里地,足够多的的钱财支撑他们日常饮居,而京城御史台亦没有察觉出登州异样。   每一封奏折如期而至,内容大都一致。   京畿灾民逐渐往京城涌来,陆玉容囤积了不少药材和粮食,在各地搭建了粥棚,无偿供给。   当京中有瘟疫传出的时候,恰逢鸾玉在齐王府做客。   “如今达官显贵都以沉香熏染内室,驱赶疫气,沉香难得,价更高。普通百姓纵使去看病买药,都要遭受各种波折冷遇,官商勾结,药价一夜翻番。   若非你叫我屯了那样多的粮食和药材,今日当真会手忙脚乱,事倍功半。”   陆玉容连日不曾休息,原本就偏白的脸,如今眼眶底下全是乌青。   晋帝下旨开仓,也不过是杯水车薪。   太医们被扣在宫里,连夜研究瘟疫应对方子,京城戒备森严。   原本热闹繁华的长安街,也被一种异常诡异的气氛笼罩。人人自危,生怕染了病,传给家人,一命呜呼。   “殿下手底下的生意是否遭到了重创?听闻几处饭馆因为数日无人上门,白日里索性闭门谢客了。”   “瘟疫很容易传染,百姓不敢同桌饮食,生怕不小心吃到他人的口水。没法子,贴补着银子强撑,只想等瘟疫早点过去。”   陆玉容有些疲惫,身子软绵绵的靠在椅子上,合了眼睛养神。   “殿下注意身子,疫症难缠,生意也还是要兼顾。   鸾玉有个想法,殿下不如实行分食制。” 第42章   “何为分食制?”陆玉容来了兴趣,撑着左脸,不解的看向鸾玉。   “百姓无非是怕彼此口水唾液成为染病的根源,那么从源头抓起,饭菜做好之后,单人单餐,搭配均匀。   避免多人共食同盘菜品,或多或少还是可以缓解这种暂时的困境。”   其实分食制在贵族生活中偶有见到,应用到百姓坊间却鲜少闻之。   桌上摆着上好的菊花枸杞,桑叶等茶品,鸾玉看了眼陆玉容,那人血气不足,连手指都白的有些过分,乌青的眼底略微发紫的嘴,熬了半月之久,精神早就不济了。   “公主总能点破别人看不到的。”   陆玉容半靠在椅背上,长长松了口气。门外进来一个人,芍药早早换了薄衣,宽袖窄腰,薄荷绿的斜襟上衣,下面配了一条纯白的长裙,发髻上簪了一朵芍药花,清纯脱俗。   “殿下,商铺的吴掌柜来了。”   鸾玉连忙起身,她这几日总是做男装打扮,为行事方便。   “那我先走...”   陆玉容挥挥手,淡淡回拒,“不必,一起听听。”   “合适?”   “合适。”陆玉容话音刚落,芍药已经领着吴掌柜进了厅门。   吴掌柜也在陆玉容手下做事,经营的是香料等比较贵重的物类,京城内有五家铺子,悉数归他整理盘点。   “殿下,这几日铺子里面的沉香下的很快,隔两日便有人上去大批量采买。”   “可跟过去看了?”   陆玉容蹙眉,吴掌柜连连点头。   “悄悄跟过去,是那位的私宅,流芳阁。夜里他们焚香取乐,隔着两条巷子都能闻到味。”   鸾玉右手搓着左腕上的金丝楠珠子,忽然凑过去低声说道。   “这几日皇上和皇后斋戒,为国祈福。太子对外声称在东宫素衣素食,与民同苦,流芳阁的奢/靡若是让宫里知道,想必能引发皇上的怒火。”   她声音清甜,白皙的侧脸迎着光亮泛着灼灼暖意。   “需要我做什么?”陆玉容立刻会意,也不含糊。   “明日我去宫里请安,会主动奉上沉香木,以供燃烧祛疫气。然后会想法子提醒皇上,京城内现在沉香紧缺,商户囤货不卖。   按照皇上的疑心,定然会找暗卫立时查明。   鸾玉想让殿下今明两日不再出售沉香,专供流芳阁使用。”   陆玉容沉思片刻,似乎想到了更好的主意,“我有法子能让父皇亲眼看见流芳阁内灯火通明,焚香取乐的情景。”   “不会引起皇上疑心?”鸾玉有些惊讶,吴掌柜跟着抬起头,一脸不解的望向陆玉容。   “明日是淑妃忌日,父皇每年都会去金吾门前的城楼上缅怀故人。那座城楼很高,足以将京城夜色收归眼下。   饶是流芳阁离的远,亦能看的清清楚楚。”   淑妃是陆玉安的生母冯阮阮,当年金吾门前一曲水袖舞看的晋帝连连称赞,只可惜,斯人已逝,也只剩下缅怀可做。   “吴掌柜,沉香还有多少?”   吴掌柜拱手,“五间铺子加起来,不过二十车了。”   “除了我们这五家铺子,还有几处在卖?”   “回殿下,统共就两家,卖的很少,达官显贵都从我们铺子里拿货。”   鸾玉看出陆玉容的心思,不禁笑道,“殿下果然阔气。”   陆玉容的手指捏的有些发青,松开扶手之后,渐渐回了血色,他摇摇头,“这件事必须万无一失,哪怕还有两间铺子在卖,也会引起父皇的怀疑。   吴掌柜,今日找人暗中将那两家铺子的沉香全都买完,不管价有多高,悉数屯到东郊库房。”   “是,那流芳阁去咱们那买沉香,我该如何应对?”   “告诉他们,要多少有多少。”   从前吴掌柜卖货,都是余着一些来卖,唯恐出什么纰漏。流芳阁要的多,他也不敢给的肆无忌惮,总是短了一些给他们。   “好。”   待吴掌柜走后,芍药又进来,将桌上的凉茶换了,给陆玉容倒了一杯苦荞茶,柔声细语,“殿下,最近你熬得厉害,伤了肝气,喝些苦荞茶养养身子。”   芍药说完,便立在陆玉容身后,两只手握在袖中,眼睛瞟了鸾玉几次,放佛在催促她离开。   陆玉容端过茶轻轻吹开上面飘着的浮沫,一饮而尽。   “帮公主倒一杯吧。”   “不用了,我一会儿还有事要做,也该走了。”鸾玉明显看见芍药脸上一闪而过的欣喜,女孩的心思,无非那么几点,陆玉容温文尔雅,也确实值得托付。   “你不留下一起用膳?”   陆玉容抬手,眉眼里带了些许落寞。   “不了,我先走了,多谢殿下。”   话音刚落,前脚已经跨出门口,陆玉容垂下眸子,剩下的半句话说的小声而又软绵。   “准备了你爱吃的菜..”   芍药没出声,俯下身子替陆玉容系好身后的披风,那人神情有些颓败,似在询问芍药,又像在自问自答。   “四月了,我这身子却还得穿着披风,争都争不得吗?”   “殿下,会好的。”   花枝也跟着进来,两人换了眼色,双双蹲下,替他揉/捏膝盖,陆玉容掀开那条毯子,沉声说道。   “都下去吧,没用的。”   人一旦有了希望,总会贪婪的追求更多更多,而忘了从一开始,自己设定的目标只有那么一点。   所以现在,陆玉容更加怨恨当初伤害自己的人,坠马摔残的腿,是他一生挥之不去的痛。   高皇后斋戒了几日,心情好了许多。陈国公之子陈文永作下的风流债,说来也是怪,竟然在东宫。   还是姚燕云身边的丫头,都是些不省心的。   原本想打死喂狗,可太子竟然上门做了说客。   还一本正经的说是为了四公主好,陆玉瑶既然不想嫁给陈文永,而他们又必须笼络陈国公,那么将陈文永的私生子抓在东宫,也是个不错的法子。   尽管是庶子,可陈文永放/浪多年,身体早就虚亏,能有个孩子,陈国公早就去烧高香告慰祖宗了。   “皇后娘娘,四公主今日去了礼仪雅苑,奴婢找人一直看着,公主没闹事,您就安心吧。”   身边的嬷嬷见高皇后进完香火,连忙将她搀扶起来。   “真是个不省心的,也好,本来本宫也没看上陈文永,日后总有好的给她挑。”她伸出手扶了扶牡丹步摇,眉眼一挑。   “哥哥进宫了,怎的一直没见动静。”   “奴婢着人在外头等着,高相跟皇上说完正事,便会过来。”   “没听到他们在谈什么?”高皇后声音慵懒,接连几日的斋戒,让她身形有些寡淡。   “这,真的听不到,皇上身边的内侍都守在外面。”   “真是糟心。”高皇后脱了鞋子,半卧到矮榻上,嬷嬷赶忙上前替她松松肩膀,“王都尉守城不利,就不该让灾民涌进京城,现下可好,闹了瘟疫,还不知何时能配出药方。”   高皇后记恨王都尉,也是因为六公主陆玉婉的婚事,半道杀出的人硬生生坏了自己的大计,真是一口闷气憋在心里,郁结的厉害。   礼仪雅苑今日去的人很多,个个温柔贤淑,围了一圈,陆玉瑶坐在前头首座,刚翘起二郎腿,姚燕云便飘飘然走了过去。   “公主,还请把腿放下,这样有失礼数。”   陆玉瑶瞪她一眼,极不情愿的撇嘴抗议,二郎腿翘的好像要上天,腰间强行挂上的禁步丁零当啷响个不停,旁人没有敢插嘴的。   “好热闹。”   鸾玉从院中便看到两人对峙的场景,她刚出声,陆玉瑶立时跳了起来,飞奔过去,一把拉住她的胳膊,拽着往自己座位处走。   旁边位子上有人,陆玉瑶哼了一声,“劳烦你往下面挪挪位子。”   那人睁着偌大的杏眼,满面欢喜似的,熟络的一把抱住鸾玉,倒让陆玉瑶有些意外。   “原是妹妹来了,好些日子没见你,总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鸾玉耸耸肩膀,陆玉瑶扯开那人,挡在她跟鸾玉中间。   “我最烦上来就姐姐妹妹的,文南公主何时有姐姐了,你可真是姚燕云的好学生。”   正在施教的姚燕云抿着嘴唇,冷冷的看着鸾玉,姐姐这个称呼,明摆着是在讽刺自己。   “公主不认得这位姑娘吗?”鸾玉也不知为何,看到冯静兰便觉得好笑。   “你认得她?”   “燕王殿下的表妹,如今住在燕王府。”   鸾玉刚说完,周边不由得传来各种唏嘘声,燕王在京城算得上炙手可热,但凡家世不错的姑娘,都牟足了劲想要嫁进王府。   “真的吗?你是三哥的表妹?”   陆玉瑶难以置信的看着她,面上浮出一股莫测的神情。   冯静兰羞涩的点点头,两只手绞着一方锦帕,腰间的禁步串了许多名贵的宝石,“嗯,四公主也可唤我静兰。”   “照这样说,故去的淑妃娘娘,是你的姑母?”   “正是。”   冯静兰腰板抬得笔直,在燕王府修养了一月,多少对京城动向有了了解,她加入雅苑,目的也不单纯。   “奇怪了?”   陆玉瑶拉着鸾玉坐下,冯静兰看自己的位子被抢,却又不能发作,委屈巴巴的晃了晃身子,姚燕云将她领到下面的空座上,稍稍安抚了两句,却被陆玉瑶那句话问的瞬间抬头。   “有何奇怪之处?”   众人齐刷刷看向一本正经的陆玉瑶,那人抿着嘴,忽然眼睛一转,“听闻淑妃娘娘美若天仙,可惜了,外甥女竟然如此浑圆憨蠢。”   “你!”   堂下有人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冯静兰愤愤的涨红了脸,“公主不该这般浅薄,只观面相便贸然评判他人。”   “哎?你还别说,我跟高僧学过看面,你别动,让我好好瞧瞧!”   陆玉瑶背着手,有模有样的踱步到冯静兰跟前,两眼一眯,冯静兰心跳忽的骤停,双唇紧咬,抬眼迎了上去。 第43章   陆玉瑶抬手捏着下巴,不怀好意的冲着冯静兰笑了三声,只把那人看的心里发毛,还不肯低头。   “表妹,我有话便直说了哈。”   刻意的寒暄之后,陆玉瑶并没有给冯静兰留情面,在雅苑闷了一天,正好找到了出气口。   “表妹长得很是波澜壮阔,蔚然成风。不说表妹长相,单看这两只耳朵,圆润肥硕,耳廓外翻,内部的骨头高出外边缘。此等人一般尖酸刻薄,鲜有人情味可言。素来钟爱算计,喜欢嚼舌。”   “公主,还请嘴下留情。”姚燕云以正义的姿态握了握冯静兰的手,以作安慰。   “四公主这般羞辱与我,难道是静兰哪里得罪了公主?”冯静兰不知陆玉瑶的脾气,却忽然把矛头对准了鸾玉。   “我知道,鸾姑娘对我一直成见很深,四公主为你出气,我不敢有怨言。   我人言轻微,四公主说什么,静兰只能听着。鸾姑娘,我希望你大人不记小人过,就不要再嫉恨挑拨我了。”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   鸾玉没打算给她留情面,当即回了过去。   “嫉恨你什么?嫉恨你不吃饭都比我长得胖,还是信口胡编定人生死?冯姑娘,你有哪里值得我鸾玉嫉恨或者羡慕的吗?哦,对了,或许有一件事真的值得我羡慕嫉恨的。   前些日子听说你跟救命恩人一见钟情,都通秉了父母,想是好事将近吧。”   “谁?冯姑娘你不是说跟燕王殿下...”   有人小声问了句,冯静兰瞪着无辜的大眼睛,拼命摇头否认。   “我没有,你莫要辱没我的名声。”   “那你怎对外人讲,你与三哥有婚约呢?”陆玉瑶抬高了音调,不屑的看着那人。   冯静兰脸闷得通红,泪珠子噼里啪啦掉个不停,姚燕云伸手挡在她面前,义正言辞说道。   “公主不要针对冯姑娘了,她年岁小,又初到京城...”   “也好,那我就来难为难为你!”胸口一滞,简直就是自作自受,姚燕云见识过陆玉瑶的疯狂和无所顾忌,眼下她这样开口,便是要当众撒泼了。   “别的不说,今日我就只说面相吧。   姚燕云,你的眉骨高凸,福堂低矮,此等面相实在难得。   心高气傲,刁钻小气,唯利是图。这一生决不允许他人过的比自己好,以自我为中心,为达目的不择手段。毫无人情味可言,对身边的人算计的异常清楚,过分在乎个人得失。   有利可图之时,笑脸相迎,与自己利益冲突之时,立刻抛弃。   小人中的小人,啧啧。”   鸾玉忍着笑,听陆玉瑶佯装内行的分析,头头是道,前世今生,从未听她说过会看面相。   “四公主,皇后娘娘命我教习你,不是听你在此大放厥词,胡乱编排他人的。”姚燕云克制力极强,饶是受到这般挑衅,依旧言语柔和。   “本公主今日累了,也不想看你装腔作势,道貌岸然。大晋民风与你们梁国本就不同,非要学个四不像,丢人现眼。   大晋女子都能上阵杀敌,你要把她们教成只会讨好他人的内室女吗?”   “鸾玉,我们走!”   厅内一片安静,半晌,才听到姚燕云清了嗓子,继续授课的声音。   两人去了紫云阁,最近京城生意不景气,又加上紫云阁衣价太高,故而门可罗雀。   刚一进去,便有人上前寒暄,热情的给她们介绍新来布料,款式,两侧悬着金贵的样衣,鸾玉走上前,不由得登时怔住。   这衣服她认得,前世发现姚燕云跟太子幽会之时,那人身上穿的,正是这件金缕衣。   金线勾勒,层层堆叠,衣领处镶着几颗璀璨的宝石,鸡心领子恰到好处,腰间悬着嫩黄的叶子,裙摆处编织的流苏随风摇曳,薄而不透。   “这位小姐,实在不巧,衣服被人预定了,您看看其他的可好?”   鸾玉和陆玉瑶的衣着打扮不俗,这边的掌柜都是人精,看她在那站了片刻,赶忙上去解释。   “哦,不必,我只是看看,这样名贵华丽的衣裳,我穿着不合适。”姚燕云会在什么时候穿,兴许便是明晚了。   “母后让我多挑几件,你来了,索性一起选选。”陆玉瑶看了半天,方找出一件顺心的,那件金缕衣晃眼,她一早便注意到了。   “也不知哪家小姐眼光这般独特,恨不能昭告天下,她有多金贵似的,俗不可耐。”   “皇后娘娘又替你看了亲事?”鸾玉一语中的,陆玉瑶倒有些不好意思。   “据说这次是个将军,年少征战,立有军功,祖上三代在朝为官。”   “鲁丛书?”   “啊,对,你怎么知道?”陆玉瑶有些惊诧,鸾玉觉得嗓子有些干的厉害,高皇后眼睛毒辣,可惜,这也不是门好亲事。   鲁丛书彪悍尚武,英勇果敢,却在一场剿匪战中,意外坠崖而死。   若两人先定了亲,等鲁丛书死讯传回,陆玉瑶少不得会被人垢造。   “去一边,别在这!”   “给口饭吃,不要钱,我不要钱,老爷,给条活路吧..”   “滚滚滚,别传来瘟疫,晦气!”门口小厮忙着赶客,一脸的不耐烦,左手还掩住口鼻,避之不及的样子。   这几日城中灾民还在不断增加,从周边地区逃荒过来,多半都是面黄肌瘦,衣衫褴褛的。   鸾玉把钱袋子里的银子倒了出来,又摊手问陆玉瑶,“公主慷慨一把?”   “你可真是大好人。”   陆玉瑶嘴上酸她,下手却毫不吝啬,几片金叶子全给了鸾玉。   门口坐在地上行讨的母子二人,哪里见过这么多金银,吓得一时间不敢伸手去接。   鸾玉笑道,“不都是给你们的,你拿着银子,领着你的同乡,去桃李饭馆,把钱都给掌柜的,就说能做多少做多少,去吧。”   桃李饭馆也是陆玉容暗下的产业,如今对这些灾民来说,一顿饱饭比别的都要重要。   “三哥好像从边境回来了,我们过去瞧瞧,他从前出门,回来都会给我带些新奇玩意。”   陆玉瑶消息十分灵通,两人到燕王府的时候,正巧看见陆玉安与一身穿黑色素衣的人聊完,那人听到动静,疾步回了偏院。   “三哥!”   陆玉安听见动静,脸上挂着的笑来不及收回,温和客气。   “你..你们来了。”   他一边说,一边瞥了眼晃动的花枝,那人已经没了踪迹。   “三哥跟谁在聊天,看起来有些眼生。”陆玉瑶想过去瞧瞧,却被陆玉安一把拽住,哄劝似的。   “我带了些宝贝回来,要不要去看看。”   说罢,抬起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鸾玉,那人故意瞥开脸,陆玉安一早看见她手腕上带的金丝楠珠子,嘴角忍不住得意的勾着。   这种默契而又隐蔽的相处,虽然需要克制,可其中的滋味却叫他欲罢不能。   看他那般神采,鸾玉便知事情一如所料想的那般顺遂,悬了一个月的心,终于在看见他的一刻,落了下来。   琳琅满目的箱子,在外厅随意摆着,张冲和萧子良正在弯腰清点,许久未见,两人似乎变了样子,黑瘦的脸上骨头突出,一笑显得牙齿白戚戚的吓人。   张冲憨憨的摸了摸后脑勺,“原是公主来了。”   他只认得鸾玉,至于旁边的陆玉瑶,他偷偷看了一眼,脸就跟着红了半边。   鸾玉忽然有了一个奇妙的想法,若是能撮合陆玉瑶同张冲,也算积了福缘。   张冲虽然莽撞一根筋,可人很善良,跟随陆玉安夺位之后,加官进爵,终生荣华。关键,这人现下望着陆玉瑶的眼睛,便有些不太对劲了。   “殿下,这些东西都是张冲整理的吧,不如让他为四公主介绍一下,我与你有些事情商量。”   鸾玉对他使了个眼色,萧子良自行从前门离开,陆玉安笑笑,他那个妹妹,性情单纯,若非有高皇后那个母亲,其实陆玉安是愿意给她一个好前程的。   偌大的厅内,陆玉瑶闷头从箱子里往外挑拣东西,压箱底的宝贝是一串血红珊瑚串成的珠子,色泽润滑,没有一丝杂质,迎着光亮清透的厉害。   “我喜欢这个!”   她举起来,这才发现对面站了个两颊通红的男子,他虎背熊腰,一双眸子精气神十足,皮肤黑瘦,莫名带了些喜感。   “公主,这个箱子里的宝贝更多,还有北海的夜明珠,有核桃那么大,还有上好的珍珠手串,都是极品。   这条玳瑁项链,澄黄纯正,极品中的极品,还有..”   “你叫什么?”   陆玉瑶歪着脸,跟过去探身瞧了瞧箱子,看张冲献宝一般,托着那串玳瑁项链,色泽果然通透至纯。   “我叫张冲,跟着燕王殿下做事。”   “我又没问你做什么。”陆玉瑶眉眼弯起来,转到张冲身后,突然抽出长鞭一甩。   张冲凭本能一把抓住,反手撸/到鞭首,将陆玉瑶往前一带,温香在怀,嗅之即醉。   “好功夫。”   陆玉瑶身子一滑,从他手臂溜了出来,这回却是满脸笑意。   躲在屏风后面的鸾玉,忍不住眯起眼睛,陆玉安跟着她的目光顺了过去,忽然轻轻拉着她的胳膊往后一拖。   鸾玉站立不稳,额头撞到他前胸,撞得陆玉安心脏砰砰的乱了起来,喉咙里的空气好似被人一把抽走,又干又涩。 第44章   燕王府中,院内的花竞相舒展着枝叶,颜色各异的花蕾含苞待放,正值傍晚,昏黄的日头挂在西墙上,慵懒的晒着。   两人一前一后,走的格外缓慢。   “你..”   “你..”   异口同声,鸾玉转身面对着陆玉安,两人禁不住笑了起来。   “有只蜂子,别动。”鸾玉从怀中抽出帕子,对着陆玉安的胳膊拍打了几下,那人微蹙着眉毛,闷哼了一声。   “受伤了?”   鸾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有些懊悔自己的鲁莽。   “无妨,路上遇到几波杀手,明里暗里目的不同。杀我的,还有去杀登州县令的,防不胜防。”   “高相和顾宝坤应该收到了登州水溢的消息,他们没想到登州县令会提早迁移了百姓。故而想要揽功,同时把责任推到县令身上,死人毕竟不会狡辩。   京城到如今都没重大动静,想必你们施计瞒过了对方。”   鸾玉站着没动,却抬抬下巴,笑盈盈的吩咐,“你把胳膊伸过来。”   陆玉安撸起袖子,里面绑了几层纱布,血迹渗了出来,他往前站了站,呼出的气息喷到鸾玉脸上,有些痒,也有些说不出的燥/热。   “途中有一次暗杀比较凶险,随行侍卫死了很多,我们把其中一具尸体换上县令的衣服,面貌已经看不清,后来他们果然消停了很多。   按照高相的做派,只要事情还未下定论,便不会放松警惕。我们回来的时候,沿路关卡,城门,都有士兵把守,搜查严密。   若非跟着难民混了进来,还真的会有不少麻烦。”   “连燕王殿下都敢拦,真是胆大妄为。”鸾玉细细解开那块纱布,伤口有些流脓,估计因为长途跋涉的赶路,没有得到及时处理,边缘有些卷起,并未长好。   鸾玉回过身子,地上长了几棵田七,嫩嫩的,不过几片芽叶。   “举好了胳膊,不要乱动。”   她有些严厉,陆玉安乖乖点了点头,鸾玉便弯下腰,小心摘了几片叶子,按在掌心里揉成一团,田七的味道很独特。   “过来。”   胡茂恰好经过,他咳嗽了一声,陆玉安顾不上搭理他,笑眯眯的听从鸾玉的话,将身子稍微压低了一些。   活见鬼了,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燕王,此刻竟然跟孩子似的,笑的恨不能咧到耳根子后。胡茂摇摇头,连连咂舌。   田七汁/液涂到伤口处,冰冰凉凉,好像疼痛也减轻了不少。   鸾玉把自己的帕子卷成长条,利索的绕着伤口缠了两圈,系住。   “好了,那接下来,你预备怎么做?”   “高相今日跟父皇密谈,想必说到了登州海溢。他们想要先发制人,我总得给他们足够的时间来准备。   将来若是打脸,也能打的响亮一些。”   这才是燕王,不轻易制敌,却往往一招致胜。   “皇上如果在得知太子奢/靡/淫/乱的同时,发现登州海溢事出有因,顾宝坤和高相一手遮天,试图掩盖当年工部所筑堤坝偷工减料,皇上会怎样去做?”   单凭太子奢靡,不足以让皇上彻底暴怒,而触发他底线的事情,必然与民生国计有关。   “我不希望你身处险境。”陆玉安骤然停住,鸾玉没来得及收住脚步,正好撞到了他的怀里。   两人同时红了脸。   鸾玉理了理头发,站远了一些。   “从我出发到晋国和亲的那天起,每一日对我来说都是战战兢兢。父亲母亲去的早,定远王府没人撑腰,虽然我怕因为自己的失策,导致整个王府败落。   可我更怕因为自己的不作为,让某些人有机可乘。”   “往后你有我,鸾玉,我不会让你一人在冰上行走。”   陆玉安说话总是这样直白有力,若是换做别人来说,顶多算是花前月下的浪漫承诺。可这话是陆玉安说的,那便是信誓旦旦的保证。   “殿下,也许,前世我们便认得,不光认得,也许很熟。”   “我也这样觉得。”   “对了,明日是淑妃娘娘的忌日,可需我做些什么?”   陆玉安一怔,当即反问,“你怎会知道?”   “齐王殿下说的。”   那人面色仿佛暗淡了一些,嘴角抖了抖,眼睛有些醋意的抬高,“你何时与皇兄这般熟络?”   “很久了吧。”   “你..真是坦诚。”   “这次灾民入京,若非齐王殿下应对及时,恐怕后果还会更加严重。   齐王殿下囤积了不少粮食药草,关键时候全都拿出来无偿送给百姓。反观那些试图谋取暴利的奸商,个个伸长了脖子等着看齐王散尽家粮。   国/难当前,他们只想着个人利益,实在可恶。”   在过去的一月里,鸾玉亲眼看着难民陆续饿死,病死,也目睹了那些翘首观望,等着发财的奸商如何冷血,如何麻木到无动于衷。   世道炎凉,每个人在在蝇营狗苟的算计,怎样牟取最大利益。   人命算什么,在有些人眼里,比不过一块碎银子,更比不了屯在库房有些发霉的粮食。   “是啊,皇兄素来淡薄,品性纯和。他心善,见不得他人受苦。”陆玉安叹了口气,却不得不赞同鸾玉所说。   “从前我只是听闻齐王殿下美名,却从未见识过他视钱财如粪土的超然淡定。你不知道,有些姑娘看见齐王上街广设粥铺,沿路惊叫连连,若不是殿下身边有人护着,想必她们还能生扑上去。”   想到那场景,鸾玉禁不住笑出声来。   面前那人脸色愈加阴沉,似星辰大海一般灼亮的眸子,此刻好像被灌了黑水,浓浓的,晕染成一片雾气。   后背一热,那人竟猛地拥住鸾玉,一手环在腰后,一手扶着她的肩膀,松紧适宜。   强烈的压迫感自上而下,鸾玉不解,“你先松开,府内人来人往,若是被人看见,便不好了。”   “我只是有些不舒服而已。”   “你不舒服,要去看大夫。”   鸾玉只以为他胳膊难受,却没意识到那人愈发粗重的喘/息。   “可我这里的不舒服,只能抱抱你才可缓解。”   他握着鸾玉的手,将她牵引到自己心跳之处,那里的声音强健有力,正如这个人一般,孔武健壮。   “好没趣。”鸾玉本是责骂,可说出来的话却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戾气。   “你不懂,我的难受之处太多,我,我这处...”他的嗓音有些暗哑,偏着脑袋压在鸾玉肩上。   “我只盼快些扳倒太子,除掉高相一派,也好早日将你娶进府里,那我这处的难受,便再也不难受了。”   有些放浪的言行,陆玉安说来却格外叫人觉得心暖。   鸾玉啐了一口,两颊粉红,她用力往后扥了扥,那人握的紧,手掌被他圈住,挣脱不开。   “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   似乎怕她不相信,陆玉安贴着她的耳朵,像是孩子一般委屈的申诉。   “你方才说皇兄的时候,可知道我内心有多嫉妒。”   鸾玉有些讶异,忍不住被他逗笑。   “君子之交淡如水,齐王殿下品行高雅,我对他只是尊敬与欣赏,并无其他。”   “那对我呢?”   迫不及待的追问,陆玉安几乎没有给鸾玉反应的时机。   “你?我说过了,前世我们大约是认识的,而且很熟。如此这一世,我也不准备花心思却了解旁人了,如何?”   她说的委婉,却足以让陆玉安明白心意。   “好!”   身旁的花枝随着微风的拂动,缓缓地摇曳起来,含苞待放的花骨朵沾染了夕阳的余晖,如同镀了一层金粉,灿灿生辉。   胡茂趴在院墙上,一只黑色的猫呜咽着翘着四肢走过,瓦片发出呲嚓的响声。   这场景,简直叫人酸的厉害。   直到高皇后用了晚膳,百无聊赖的撕烂了九朵桃花之后,贴身嬷嬷这才小跑过来传话。   “高相过来了,娘娘。”   高皇后从软榻上立时坐起,低声问道。   “哥哥脸色如何?”   “神清气爽,很是得意。”   想来便不会出什么差池,这一双儿女,个个都不让自己省心。   “太子还未回到东宫?”   “没有,听掌事宫女说,是要明日晌午才能回来。”   “近日里越发胡闹的厉害,罢了,等他回来我去训诫一番,总不好叫他继续散漫。   登州一事,若非哥哥担着,早就出乱子了。”   高皇后对着铜镜重新簪好步摇,红唇娇艳,嬷嬷低下头,“娘娘放心,对外只说殿下在东宫焚香沐浴,闭门斋戒。   皇上不会有疑心的。”   “那是自然,皇上宠爱本宫,倚仗哥哥,自然也会看重少陵。”   话音刚落,高相已经掀帘直入。   “哥哥,我吩咐人做了你爱吃的点心,快来尝尝。”   “皇后娘娘,太子呢?”高相已经两日未见太子,今日面见皇上,一来将登州水溢之事推到县令身上,怪他监察不周。二来揽下迁徙百姓的功劳,想要提拔亲近之人上位。   晋帝虽然没有明旨,观其态度,也是基本有了决断。   登州县令既然已死,那便安稳的做个替死鬼吧。   “太子他在宫外,明日便会回到东宫。哥哥先喝点茶,莫要心急。”   高皇后示意了宫女,滚了热气的茶水放在桌案上,高相蹙眉看了眼,忽然抬头笑道。   “若连我都不着急,他今日的太子之位还能保得住吗?!简直荒唐!”   高皇后一怔,片刻之后便反应过来,“哥哥说的是,太子往后还要倚仗哥哥,就算将来继承大统,哥哥都是他的亲舅舅。”   右手指甲抠进掌心,高皇后嘴角的笑意越发明媚起来。 第45章   殿内的气氛有些诡异,今日的高相似乎更加跋扈了一些。   高皇后端庄的颔首挺胸,将提前备好的莲子推到高相跟前,声音温和,“哥哥恰似学堂鲜,这是宫人快马加鞭从任城带回来的,这时节,京城的莲子都未成熟。”   白滚滚的莲子躺在青玉莲叶盘中,高相岿然不动,似乎没听到高皇后的说话,他凛眉斜视,双手放在膝盖上,很是凝重。   桌案上摆了一个白玉五蝠团寿纹圆盒,洁白通透,玉质细腻,上下以子母扣扣合,盖子顶部雕团寿纹,周边纹了一圈蟠螭纹,盒身以如意云头纹装饰。   高相憋了一眼,忍不住讽刺,“顾宝坤也跟着本末倒置,忙着与你送礼巴结。却不想想,自己如今正处在水深火热当中。   老夫忙前忙后为太子和他去周旋,哼,他们倒好..”   高皇后将那园盒往旁边挪了挪,表情有些不自在。顾宝坤得了那么多好处,送到凤仪殿来本就无   可厚非。   “哥哥,今日谁又惹你不快,怎的这般疾言厉色?”   高相抿着嘴唇,忽然长舒了口气,右手拄在案上,“皇上把礼部的肥缺给了裴远行,一个工部侍   郎,竟然直接越到礼部担任尚书。原工部尚书秦厉本就与燕王走得近,裴远行更是对他唯命是从。”   “嗯,若不是华文清出事,怎会轮得到他们。”   高皇后点点头,宝和园坍塌,工部主事华文清被拉出来顶罪,这才保下顾宝坤。   “就算华文清没了,难道朝堂上就没有旁人能担此重任?”   高相反问高皇后,目光中竟然有些莫名的期许。   高皇后倒吸一口气,高相素来与她坦诚,今日屡次拐弯抹角,实在有些让人摸不清头绪。   “哥哥不妨直说,若是我能帮衬的上,一定不留任何余地,全力以赴。”   听她这样承诺,高相脸色终于转缓了一些,他拾了颗莲子,放进嘴里,譬的脆生生响亮。   “你那不争气的外甥广瑞,如今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仕途平平,将来怎会有好姑娘看得上   他?我是想着,你跟皇上吹吹耳旁风,虽然他现在只是个羽林郎,可比起裴远行,不是更合适吗?”   高广瑞的羽林郎怎样得来的,高皇后再清楚不过,花钱拼爹,这才有人举荐,否则,还不知在哪   家花楼喝闷酒,跟人家姑娘牵小手。   晋帝就算悬着礼部尚书的位子,也绝不可能提拔高广瑞。   道理虽然这样,高相却不能得罪,尤其在这般紧要关头,触一发而动全身。   京畿灾荒,难民入京,瘟疫爆发,登州水溢虽然暂且被压住,可保不齐皇上哪天就有心思来查   问。   “哥哥,广瑞和晚之都是我看着长大的,自然希望他们将来更好。你放心,夜里皇上会去佛堂斋   戒,到时候找提一嘴,成与不成的,哥哥还要多担待。”   “你有心便好,为了太子的事,我也没心思教习广瑞,如此,便有劳皇后娘娘了。”   窗口的雕鹤香炉,匀称的白烟被门口忽起的谅风破成一片委靡,前一刻还谈笑盈盈的脸,在此时   变得铁青床穆.   高皇后的手指扣在那一颗莲子上,白嫩的皮留下道道指印,能看见里面青色的莲心。   “皇后娘娘,别气坏身子,高相也是不拿您当外人,才说的这样直白。”   “我是后宫之主,如今却叫他来指着鼻子询问。   哥哥的权势,也该找时间收拢一下了。否则将来我跟太子根基不牢,少不了被他压制着过活。简   直就是放肆到无法无天了。”。   一口闷气吐出,高皇后瞥了眼窗边的香炉,“公主呢?”   “去燕王府了.”   “真是分不清远近疏离,这疯丫头。”   ......   这夜,高皇后自然没有兑现与高相的承诺,晋帝为了国事忧心烦躁,这个时候再去提高广瑞的事   情,非但无益,还会招来斥责。   宫中的佛堂请来了安国寺的高僧,不断敲响的木鱼声震得头脑晕眩。   晨起还未看见日头,高皇后便早早跪在了蒲团上,与众高僧一同念经祈福。晋帝入门之时,原本   绷着的怒火,瞬间消碱不少。   他穿的常服,明黄色锦衣上面绣着威武庄严的团龙装饰,玉带束腰,他双手负与身后,微微闭起   眼晴。 第46章   “朝宗,边境之行,听闻你做了不少大事,成长了,朕很是欣慰。”   晋帝私下打量这两人,忽然想起太子来。   “难得你们兄弟二人齐聚与此,不如夜里都留下,届时我将太子召来,一同用膳,也算难得的一场家宴。”   若是把太子叫过来,好戏便凉了。   陆玉容看了眼把玩玉佩的陆玉安,两人对上,皆是意味不明的微笑。   “父皇,朝宗过来定然有私密之事与你商量,不如你们先谈,我去金吾门看看。”   “皇兄去金吾门作甚?”   晋帝挥挥手,“去吧,今日有法会,我们聊完也会过去。”   淑妃忌日,晋帝从来不会忘记,陆玉容微微点头,自行推着轮椅出了南书房。   日头正好,悬在正上方,一撮影子立在脚底,团成一糊。   还得有几个时辰,天色还早,陆玉安应该明白自己的暗示,起码把晋帝拖到月上柳梢。   金吾门前刚刚换岗,两列御林军齐整的分散站立,门口好些巡查的侍卫对过往车辆严加搜捡。   陆玉容从轮椅上起来,从侧端抽出一条拐杖,有侍卫上前询问是否需要帮忙,全都被他婉言谢绝。   城楼很高,每一阶对他来说都是折磨,一瘸一拐的行走,好似将自己所有缺点暴露在大众面前,他习惯了。   淑妃与容妃同样是晋帝的宠妃,待遇却大相径庭。无非因为爱与不爱,陆玉容眯起眼睛,面前忽然浮起那女孩的笑意,她总是那般灵动,叫人看了移不开视线。   那样美好充满希冀的相处,让他的心渐渐有了暖意。   身穿朱红色袈裟的僧人依次从楼前走过,虔诚的祝祷,嘴里低声吟着大悲咒,嗡嗡的声响仿佛有种洞彻一切的力量,陆玉容跟着双手合十,直到僧人在城楼前面坐定。   微火焚烧着檀香,味道清雅脱俗。   容妃还在安国寺,与世隔绝,终日与檀香相伴,除了夏茹姑姑之外,没有人与她说话。   在城楼上,居高临下与僧人念了三个时辰的经文,天色已经转黑,护城河沿岸依次亮起灯火,流光溢彩,街上却鲜少有人走动。   从拐角处走来的两人,如同最寻常百姓家的父子,陆玉安风华英俊,盛气傲然,精瘦的身板健壮结实。   晋帝满面舒展,不似几个时辰前见面时候的烦心样子。   “敏之咳嗽了。”晋帝站在城墙边上,遥望远处各色景象,陆玉容掩住口鼻,咳得很轻,羸弱的身子好似被风一吹便能折断。   陆玉安看了很不是滋味,这样好的人,着实上苍亏待了他。   “儿臣身子素来弱,最近事情多,便没顾得上调理。多谢父皇关怀,不久便会大好了。”   陆玉容左手扶在城楼边,右手撑着拐杖,微风拂过他的碎发,有种翩翩君子,丰神玉朗的疏离感。   “何处那样热闹?”   晋帝指着远处隐于街巷当中的烟火,眉毛猛地蹙起。   周边地带暗淡如常,唯有那处,明亮的如同白昼一般,不断跳动的烟火,似乎在彰显主人的奢靡,放肆。火光冲天,风中好似跟着染了香气,将城楼下面的檀香湮灭,鼻间全是淡淡的沉香味。   “好似是西街吧,具体不太清楚,可真是热闹的厉害。”   陆玉安哼了一声,双手背在后面,“京城中不是买不到沉香木了吗,怎的这人如此阔绰,关键是,他从哪买的?”   晋帝转身,先是瞥了一眼陆玉容,复又沉思片刻,“出宫。”   沿途,兄弟二人并未有交流,前面昂首阔步的晋帝,心思深沉,也绝非平白便能揣测的。   城门口躲在暗处的两人,蹲守在那已经小半个时辰,正是香料铺子的吴掌柜还有另外一个掌柜。   “人都走了吗?”吴掌柜压低嗓音,身后还背着一个包袱。   “都走了,几间铺子的掌柜和小厮全都连夜出了城,账本什么的也都烧了。”   “那就好,殿下已经过去了,我们也该赶紧出城了,走!”   两人很快消失在夜色当中,根据陆玉容安排,若是太子被抓,深究下去,难免查到铺子上面。不管晋帝心里怎么想,太子都是他的至亲骨肉,到时若被牵连,恐难逃入狱甚至砍头,最安全的法子,便是趁早出城。   西街所处之地比较繁华,酒肆店铺却早早关了门,鲜少有待客的商家。   晋帝走了一圈,沉香木的味道越来越浓重,应该快到了。   恰逢一家馄饨铺正在收摊,晋帝走过去,“店家,这附近有谁在烧香吗,怎的味道这么重?”   店家一副小题大做的样子,瞅了他一眼,随即不以为意道。   “你们是外来的客商吧,能闻到这味便趁机多闻闻。都买不到了,全被这户搜罗去了,夜夜笙歌,焚香奏乐,这附近的百姓已经习惯了。   如今瘟疫闹得人心惶惶,谁不怕死,怕死就去他门前吸两口气,心里也觉得舒坦。”   说罢,搬起桌子往店内挪。   “那他是如何买到的,难道有门路?”   “门路?”店家嘶笑着,连连摇头,“据说是个当官的,谁知道呢。”   “劳烦问一嘴,怎么过去?”   “顺着味道就能找到,往前走,第一个路口右转,抬眼就能看到。”店家肩上挂着一块抹布,身形佝偻,累了一天,说话都没点耐心。   流芳阁外面没人,大门紧闭,门檐上悬着的灯笼昏暗不定,随着风吹一荡一荡的晃着。   “别惊动旁人,我们越墙进去。”好似想起陆玉容,晋帝转过头,“敏之你在外面等着,别走远。”   两人一前一后翻墙而入,陆玉容贴着树干站立,手掌已经充血渡红,左腿还是没有知觉,走路得用力提着,否则很是难看。   院中有片湖水,画舫停靠在边上,五颜六色的灯笼装饰着,更有彩缎束成各色绣球,看起来极其喜庆。   许多人围在火堆旁,劲烈的火焰窜起数丈之高,沉香木不易燃,旁边的小厮便一筐一筐的往上堆。   数座篝火,焚的热烈而又嚣张。   整个院子被点亮,明晃晃的好似在日里似的,房屋檐上都悬着彩绸,布置的极其精美,奢华绝伦。   十几个姑娘身着华丽的衣裳,腰肢轻轻舞动,慢慢的沿着篝火盘旋,鼓乐奏响,随着鼓点的敲击,那些姑娘跳的愈发投入而又热烈起来。   正中央有张桌案,背光而坐的那人,左右各有一姑娘服侍,他身子倒在其中一个的腿上,嘴里衔着葡萄,看起来已经醉了。   晋帝心里的火气如同燃着的烟火,若不是微服出门,他真想过去提起那人的领子问问,“你不是在东宫祈福吗?”   “父皇,怎会是二皇兄。”   陆玉安忍住笑意,心里却想着,陆玉明,你终于要完了。   “这话,等回宫再说。”   就在此时,众星捧月一般,从姑娘中间由下而上冒出一个亮闪闪的人来,她穿了一身金缕衣,每一片装饰都用的纯金打造,宝石嵌在上面,随着火光的照射,不断闪耀出七彩光芒。   她如同一条柔软的丝带,不断的舞动,不断地看向横卧在美人膝上的陆玉明。   眸光娇媚,身段柔弱,陆玉明滚了滚喉咙,忽然提着那串葡萄,从美人膝上起身,踉踉跄跄的走到金缕衣面前。   长臂一揽,那人却是轻松躲开,绕着陆玉明跳的愈发酣畅,金缕衣上面的饰品不断发出叮铃的脆响,有珠子擦着陆玉明的手臂滑过,冰冰凉凉的,抓肝挠肺一般。   姚燕云面上带了一条绢纱,若隐若现的半张脸,此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更何况,陆玉明已经服了纵欢,哪里抵得住这般考验。   不过几下,两人便簇拥着,来到中间那桌案上,不顾众人的围观,彼此缠绕起来。   晋帝双手紧紧握着,太阳穴上的青筋隐隐暴露,末了,他扭过头,淡声吩咐。   “回宫吧。”   太子不要颜面,晋帝还得顾及百姓的说法,所以他不会现下便处置了太子。   宁可闷着气,也决不能当场发作。   陆玉容惯会看人脸色,自打从流芳阁出来之后,晋帝便再也没有开口讲话,一个人在前头走的飞快,他跟着很是吃力。   长安街上好似起了纷争,一家客栈前面有人不断推搡一个身穿布衣的男子,那人面庞有些黑,身姿笔直,嘴唇干裂,身后还挎着一个包袱,脚上的鞋子开了口,沾了不少泥。   “你们凭什么不让我住?”   男子声音干哑,气力有些不足,可还是硬撑着与他们说理。   “都跟你说了好几遍,登州来的,概不接待。你别在这墨迹了,吵了客人休息,少不得要你赔钱。”   小厮又推了他一把,骂骂咧咧回到店里。   那人尤不放弃,紧跟着贴了过去。   “为什么,有银子也不能住?从前怎的没见有这个规矩,你们明摆着欺负人呐。”   “不是我们欺负人,有钱谁不想赚,只是我得有命花才好。   上面吩咐了,登州来的,一律不准收留,你要是再闹,一会儿官兵来了,没准跑都跑不了。”   小厮想到什么似的,忽然朝旁边那个小厮努努嘴,那人偷偷从旁边溜了出去,跑着去了县衙。   政令下给他们之后,这还是头一个登州投宿的客人,没准瞎猫碰上死耗子,发财了呢! 第47章   晋帝在这家客栈一楼落座,点了几个小菜,小厮常在京城天子脚下,知道看人下菜碟,屁颠屁颠的很快吩咐了小厨房,又打着笑脸赶忙送上茶水。   刚要走,一粒碎银“砰”的掷在桌上,陆玉安右手捏着银子,抬眼漫不经心的问道。   “为何不让他住?”   小厮眼睛放着光,口水眼看要滴到桌上,他连忙擦了擦嘴角,压低了身子,小声说道。   “客官有所不知,这些天官府私下过来盘问多次,让我们看到登州来的客商,不管是谁,一律上报。   谁愿意惹麻烦呢,故而也不去上报,也不收留。”   “全京城都这样?”   陆玉安看了眼晋帝,那人神色肃穆,眼皮垂在手背上,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自然,不光我们这一家,其他客栈都打过招呼了,谁敢收住,简直就是不想经营了。”   陆玉安松开手,小厮殷勤的拿了银子,谄媚道,“客官若是有吩咐,尽管说,饭菜一会儿就上来。”   桌上的茶壶冒着热气,汩汩窜涌的水雾迷了陆玉安的眼睛。   他提起茶壶,刚要给晋帝斟茶,却见他一脸肃杀,手背青筋暴露,额间的血管突兀膨胀,眼睛里面也充了血,实在骇人。   末了,忽然长长舒了口气,满是慈爱的看着面前这两人。   “慈母多败儿。”   也仅此而已了。   陆玉容心中如同揣了冰坨子,又冷又阴,四肢跟着麻木僵硬。   太子再怎么胡闹,只要高相不倒,高皇后在位,晋帝便不会将他如何处置发落。   哪怕当年自己废了一条腿,母后疯癫,哪怕陆玉安的生母难产而死,晋帝心如明镜,却还是要顾全大局,惺惺作态的倚重高相,栽培太子。   他不光是父亲,更是晋国的皇帝。   “想是怕登州的难民过多涌入京城,带来恐慌,官府这样作,也无可厚非。”陆玉容声如暖玉,掌心握着的那盏茶,清澈透亮。   “皇兄,登州距离京城一千多里,难民疯了才会奔赴京城。”陆玉安与他一唱一和,状若无意,却在暗中时不时观察晋帝反应。   “据说,海溢发生之前,登州百姓已经被迁移到临近的城镇,伤亡几乎可以忽略。我倒想看看,是哪家的官府,当得哪家的差事?”   晋帝瞥了他一眼,不过一盏茶的光景,店门口便围了一群人,穿的是衙役的衣服,睡眼惺忪的拿着刀剑,旁边通风报信的,正是方才被支使出去的小厮。   那人抱紧了包袱,警惕的看着来人,他抹了把汗,往身后的柱子靠过去。   “哪个是?”   为首的一人扬着音调,斜眼看了一圈,将目光定在穿深色衣服的男子上面,忽然笑道。   “这是第十三个了,老规矩,抓!”   不由分说,连问都没问,几个人利索的走到那人面前,粗鲁的拿了绳子去捆。那人反应过来,抱起包袱跳脚乱窜,接连撞了几张桌子后,咔哒一声跄倒在陆玉安脚下。   桌子角被人一刀砍掉,为首的衙役抬腿跨站在空着的椅子上,朝他们几个出言威胁。   “看什么看,没看过官府办事,再看挖出来你们的眼珠子!”   晋帝嘴角泛起一丝冷笑,手背上的青筋眼看就要爆掉。   陆玉安想,老虎不发威,你们真把他当病猫了。   果不其然,还未等衙役再开口,那个茶杯直直的飞入他半张的嘴里,当即就崩掉一颗门牙,血流呲的喷了出来。   后面忙着追人的衙役齐刷刷靠了过去,将他们围了个水泄不通。   “找死!”   崩掉牙的那个拔掉茶杯后,顺手提刀,恶狠狠地朝着晋帝砍了过去。   陆玉安坐在原地,右脚飞踢,残腿的椅子摔在那人腹部,紧接着一脚补在他膝盖上,那人踉踉跄跄猛地跪倒在地,刀刃划破了左肩,压进骨头里。   “还不快上,都是逃犯,一块抓了!”   那人气急败坏,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暴躁着指挥那几个随从,店小二藏在后面,冷汗直出。   从前抓人便抓人,还没遇到今日胆敢反抗的主,眼看着桌椅板凳全都被砍成七零八落,心里头的血滴答滴答掉个不停。   陆玉安手起刀落,三两下便将围过来的人打的没有还手余地,只敢虎视眈眈的盯着再无一人上前作死。   夜幕漆黑,忽然破空一阵兵器声,一道黑影冲着他们疾驰而来,紧接着一道又一道,如同密密麻麻的箭,凌厉而又迅速。   陆玉安一掀袍子,抽出衙役的长剑刺了过去,连番几个来回,身上迸溅了血水,忽然从旁窜出一个人影,拿着短刀斜刺过来,晋帝还在跟另外的黑衣人打斗,无从防备。   电光火石间,陆玉容撑起双臂,义无反顾的挡了过去,长剑穿胸而过,划破血肉的声音让陆玉安骤然一惊。   晋帝踹开那人,单手扶着陆玉容,眸中先是一痛,随即兀的发狠,“敏之,可否挺住。”   陆玉容握着剑柄,喘了口气,沉声回应,“别管我,我无妨。”   总是无妨,总是无妨!   陆玉安杀红了眼,出手迅猛,招招往死里砍,不多时,店内处处熏染着死意,佝偻在地上的人,哀声求饶,全然没了方才的嚣张气焰。   禁军赶到的时候,陆玉安正抱着陆玉容上火,晋帝拦下想跑的男子,居高临下睥睨着他,不怒而威。   所有人被圈到了齐王府,就连店小二也没能幸免。   燃了安息香的房内,仍不能盖住那蔓延的血腥味,芍药和花枝换了几盆温水,端出去的时候,个个眼含热泪,盆里的水由清转混,床上那人一直昏迷着。   晋帝待到后半夜,然后离开齐王府,秘密回了宫城。   府医都是尽心尽力,上好的提气安神补药毫不吝啬,一棵前年山参挂了那口气,陆玉容面色青灰,颓败到如同死去。   “大夫,皇兄何时能醒?”   陆玉安蹙着眉心,身上带血的衣服没顾上换,旧伤被撕裂,隔了衣服透出来血渍。   府医擦了把汗,长时间的救治让他有些体力不支,陆玉安将他让到座上,跟着凑了上去。   “如何,到底几时能醒?”   芍药端了一盆温水,双眼含泪,清风苦雨的站在门口。   “齐王殿下身子本就弱,那一剑穿胸而过,伤了根源,老夫只能说尽了全力,不敢保证殿下何时醒转。”   “不敢保证?”陆玉安哼了一声,“我在疆场见过大大小小的剑伤,比此更为严重的都能活下来,怎的皇兄就不敢保证了?!”   他自带威严,府医砰的从椅子上滑了下来,跪倒在地。   “燕王殿下明辨,将士体格必然比齐王殿下要好,可殿下受伤之前,接连熬夜,身子便有些单薄虚弱。   经此一剑,更是摧枯拉朽一般,老夫不敢不尽心,若殿下十二个时辰内还不能转醒,便是凶多吉少...”   芍药手里的盆子哗啦一声坠地,紧接着跟来的花枝见状,连忙躬身收拾,两人红着眼眶,也不顾被浇透的衣服,眼泪跟着啪嗒掉在地上。   陆玉安身形一晃,转身看向一动不动躺在床上那人,心中如同刀绞。   他与陆玉容算得上兄弟情深,饶是心思缜密,作风狠辣,也见不得他毫无生气的躺着,他宁愿挡剑的那人是他,受苦受难的也是他。   至少他能挨得住。   安息香的白烟肆无忌惮的飘在半空,房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见,乌发缠着脖颈,青灰色的脸颊凹陷下去,看起来愈发冷清。   冰凉的手垂在身侧,白的叫人心疼。   陆玉安握住那只手,将眼睛埋在掌心。   “皇兄,你一定要好起来。”   ......   晋国皇宫   凤仪殿灯火通明,高皇后急的直打转,身边的嬷嬷还没回来,几个婢女跪在地上,大气不敢出一声。   晋帝派刘仁海过来传话,让高皇后携太子去承德殿问话,刘仁海过来的匆忙,半边袍子挂在门板上,风风火火的架势,吓得高皇后心里猛地一跳。   直觉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本来刘仁海是要接着到东宫传旨的,高皇后知道太子不在东宫,便紧急拦下,唯恐出了纰漏。   嬷嬷找的有功夫的内侍,想着如果快,半个时辰也该传到话了。   从流芳阁快马加鞭抄小道回宫,一个时辰无论如何也够了。   掌心出了细汗,高皇后时不时抬头看向窗外,明月高悬,渐渐隐入树丛当中,那颗怦怦乱跳的心,好像被人抓住要害,一刻不能安生。   刘仁海嘴严,高皇后问不出一二,只好顺着这几日的事情妄加猜测。   “太子回来了没?!”   嬷嬷从远处迈着碎步跑来,气喘吁吁的一边擦汗一边摇头。   “大约快了,派去的内侍应该到了,娘娘别急,只要殿下回宫,肯定直奔凤仪殿的。”   “我能不急吗?!皇上传召,无故晚了那么久,怎么回话,这个混账东西,真不让我省心。”   “我叫人守在城门口,殿下年轻,难免犯错,娘娘你莫急,先静下心来想想,皇上半夜传召,究竟为了何事?”   高皇后哪里静的下来,眼看着越来越烦,忽然噌的站了起来。   “后宫近日可有不安分的妃子?”   “娘娘,新封的几位唯娘娘马首是瞻,决计不敢耍花样的。整个后宫,还有谁..”嬷嬷忽然顿住,欲言又止的看了眼高皇后。   高皇后长眸一凛,“吞吞吐吐,有话直说。”   “奴婢听闻,皇上近几日好像去过合欢殿...”   高皇后不屑的翻了白眼,“那个疯女人,便是去看了,又能怎样,皇上难道跟着犯糊涂,重新召幸她不成?”   “娘娘,万一容妃好了呢...”   ...... 第48章   那个男子如今被关在承德殿,自打晋帝听完他所说的前因后果,刘仁海便不敢再说一句,殿内的气氛实在压抑的厉害,晋帝屏退了所有宫女内侍,一人独坐在书案前。   这情景,几十年不曾见过了。   承德殿的偏殿内,烛火明昧不定的燃着,时而崩出噼里啪啦的油星子,将那人的影子拉扯的细长昏暗。   此人正是登州县令,吕文登。   檐上有滴水声,吕文登抬头,恰好一缕亮光透了进来,瓦片被一点点挪开,露出一张半遮的脸。   吕文登摇头,又谨慎的看向房外,灯芯子浸了灯油,连着爆了几个火花,随即暗了下来。   门口有人轻声敲了敲门,吕文登咳嗽一声,便见一个内侍进来送了一壶清茶,临走之时,又把灯芯修剪一番,反手合了房门。   檐上那人从后窗一跃而入,背部着地,滚了几圈,没出半点动静。   吕文登吹了烛火,那人猫腰躲在柱子后面,他从胸前掏出一本册子,吕文登连忙收好,外头传来几声猫叫,冷戚戚的,听了叫人无端战栗。   “这是你此前托我保管的东西,如今见了皇上,你也好亲手交给他。   殿下吩咐,此次行事,务必切中要害,一招制敌,万不可优柔寡断,错失良机。”   这人便是萧子良,今夜发生的事情太过诡异。那些衙役的出现在他们的预料当中,可是凭空冲出的黑衣杀手,完全让他们摸不清头绪。   虽隐在暗处,却不敢冲动插手。   否则,齐王也不会受伤。   吕文登点点头,从登州一路颠沛到京城,中间苦头磨难,他比谁都清楚。那些想要取他性命的人,若非误以为他已经坠入山涧,恐怕还会布下阴诡陷阱,等他自投罗网。   想活下去,便只有这一条路能走了。   “萧大人放心,吕某知道如何去做。这本册子记录了去年年尾到今年年初我与御史台往来通信,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对簿公堂。”   萧子良听他说完,又掏出另外一本磨破了皮的册子,无比慎重的嘱托道。   “这件事我之所以现在同你讲,是因为天时地利人和,要想事成,缺一不可。   当年修筑燕海堤坝,绵延数百里的工程,有人做了细账,当中是谁中饱私囊,一清二楚。殿下要你呈交给皇上,就说逃亡途中有人塞给你的。”   “谁?”   萧子良抬眼看了下房梁,压低声音回他,“不必问是谁,总归是个死人,开不了口了。若皇上问你,只说什么都不知道。”   账本是从几波人手里抢回来的,记账人一家都被灭了口,太子跟高相派出去的人,虽然没能找到证据,可还是一把火了将那家人烧成了灰烬,什么都没留下。   吕文登匆匆翻看了几页,神色愈加冷凝,“真是贪得无厌,不知廉耻...”   燕海堤坝出问题,是早晚的事。   “我先走,这几日都会有人暗中保护你,不必担心。”   萧子良将要飞出窗外,吕文登忽然拉住他袖子,声音有些颤抖。   “我若办好这些事,可否放过我的妻儿老小。”   萧子良愣住,忽然低低的笑了起来。   “不光你的妻儿老小没事,你还会升官发财,放心好了,殿下从不慢待良臣功臣。”   窗户掀开又咔哒一声落下,冷风吹进衣领,吕文登吁了口气,将册子赶忙放进胸前,外头时不时传来走动的声音,承德殿气氛如同数九寒天,冰的彻骨碎心。   胡茂带着几个大夫从燕王府赶到齐王府,几个盒子装的满满的,全是鹿茸人参之类的补品。   刚一入门,便看见陆玉安在外厅来回踱步。   “殿下,人带来了。”   陆玉安抬眼打量了一下这三人,客气道。   “若能治好皇兄,赏黄金百两。”   三人目目相觑,都不敢接话,方才齐王府的府医出来了,同为医门,道行深浅彼此熟悉,他都看不好的病,在场的便没人应声。   “进去吧。”   短短的三个字,却带了一些疲惫沮丧。   胡茂合上门,沉声与他禀报,“殿下,那些黑衣人与衙役肯定不是一伙的,衙役身上还有黑衣人的剑伤,只是我们暗中跟了太子高相这样久,若是他们出手,我们不会一点都没察觉。   衙役是受京兆尹差遣,咱们这位京兆尹大人,左右不站,唯恐湿了羽翼。   高相是暗中从他下头动的手脚,冯参军派的衙役。”   陆玉安冷哼出声,负手站立,“京兆尹大人精明的很,冯参军派兵一事他充耳不闻,就算将来东窗事发,也不过办他一个治下不严,无论如何都连累不到他。   我倒是想看看,这位京兆尹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明确态度,不再含糊其辞。”   胡茂顿了顿,虽有些犹豫,还是说了出来。   “欧阳坚和萧子良认为,此事蹊跷,查不到源头,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齐王殿下。”   “齐王?”   陆玉安猛地一震,眸中瞬间由暗转亮,又忽然熄了下去。   胡茂善看人脸色,见此情景,亦猜测陆玉安必然也有过这种怀疑。   “齐王殿下不是没有动机,而是一直隐忍不动。   今夜的黑衣人来的实在匪夷所思,而且他是冲着皇上去的,根本无心应付吕文登。   偏偏那么巧,齐王替皇上挡了一剑,这一剑挡得好,没了嫌疑,多了同情与赏识。殿下,皇上与你们出行,本就是极为隐秘之事,外人根本无从掌握行程。   你与皇上一同进了流芳阁,若论嫌疑,齐王殿下首当其冲。”   陆玉安闭上眼睛,心中的怀疑渐渐成形,一开始慌乱,无心去整理思绪,如今看来,齐王果真对太子恨之入骨。   这代价太大,稍有差池,便会丢了性命。   “流芳阁现下什么情景?”   “宫中有人过去传话,太子连衣服都没穿好,便被扶上了马车,一路直奔城门,想是去凤仪殿了。”   陆玉安思量了半晌,房内没有动静,那几个大夫想是与府医一样的看法,尽人事,听天命了。   “等天蒙蒙亮,派人去宫里传话,就说齐王伤势过重,望皇上亲临。”   胡茂瞅了眼外面,深蓝色的夜空已经挂了些许黄白,点缀的星星仿佛悄悄藏了起来,薄雾笼罩,有鸟虫开始啼鸣。   这马上就要天明了。   承德殿内   晋帝居于殿中座上,右手捏着左手的虎口,胸腔仿佛烧了一团火,冒不出去的浓烟呛得他通体难受。   殿内跪了一个人,穿着素白的衣裳,发上只着一支玉簪,从进入殿门到现下,那个脑袋就没抬起来。   “去哪了?”   高皇后见状,连忙解释,“太子诚心祈福,在东宫跪的久了,耽误了时辰,故而才会来迟。”   刘仁海擦了擦脑门上的汗,心想恐有大事要发生。   晋帝抬眼,冷冷瞥向高皇后,“太子自己不能回话了?还是皇后觉得,朕说的话,草草应付便是。”   “皇上,臣妾从未有如此想法...”   “太子!”   一声厉喝,吓得陆玉明连忙抬起头,晋帝深深吸了口凉气。   陆玉明双颊泛红,眸子里浑浊不堪,穿了素衣露出的那一截脖颈,还有些零星的痕迹。他想起流芳阁内,金缕衣,俏佳人,奢靡做作的淫/乱放/浪。   “父皇,儿臣在。”   双手贴于额上,陆玉明猛地磕了下去。   “你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   “回父皇,儿臣一直在东宫禁足,为百姓祈福。   灾民流离失所,瘟疫横生,儿臣不能为父皇分忧,心中实在惶恐不安。”   “说起灾民,朕想起今日高相与我说的燕海海溢一事。听说是你临危授命,令登州知府向内迁徙了百姓,避免了伤亡?”   陆玉明一脸正色,端了身子跪直,“儿臣职责所在。尚书令顾宝坤当年任工部尚书之时,曾经主修燕海堤坝,当时工程巨大,耗时耗力。   顾宝坤曾跟儿臣说过,虽有堤坝,可燕海可能发生难以预估的海溢,远非堤坝能阻挡的住。   故而儿臣自作主张,利用私库,提前迁走了登州百姓,还请父皇治罪。”   陆玉明说的义正言辞,大义凛然,晋帝听了,嘴角不由得浮出一抹笑来。   他从案前起身,慢慢踱步到陆玉明跟前,用力拍了拍陆玉明的肩膀,浑厚的掌心扣上去,仿佛能把他压进地砖里似的。   “朕的好孩子!”   高皇后抿起嘴唇,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忽然一声狂笑,在偌大的承德殿内显得突兀而又恐怖。   紧接着便是啪的响声,陆玉明被扇倒在地上,半边身子磕的发麻,脸被擦破了皮,他惊惧的爬起来,声音干涩。   “父皇,父皇息怒,儿臣做错了什么,还请父皇明示。”   高皇后扑通一声跟着跪倒,眼角扑簌簌的落了泪。   “皇上,若是要训诫太子,大可不必当着人,臣妾退下便是。”   刘仁海喉咙哽住,不由得偷偷看向晋帝。   那人满是怒气,隐隐的带了嘲笑讽刺。   “若是不给太子留颜面,如今这承德殿内,早就围满了文武百官,宫女内侍。皇后,你真是给朕生了个好儿子,普天之下,绝无仅有啊!” 第49章   陆玉明硬撑着,赶紧站直,重新跪倒他跟前。高皇后一面擦泪,一面轻轻吸了口气,还好,闻不出酒气。   “皇上,臣妾不服,若有人诬陷太子,也要给他反驳的机会,太子勤勉了这些日子,不能被有心之人...”   “有心之人?”晋帝难以置信的笑了起来,边笑边跟刘仁海对视,那人讪讪的低下头,不敢去搭话。   “朕眼睛没瞎,不需要别人构陷。   太子,我再问你最后一遍,登州一事,果真如你所说?”   陆玉明下意识的向高皇后求救,却被晋帝挡住了视线,他抬起头,有些焦躁不安。   纵欢在身体内还未完全消减,那种感觉如同千百只蚂蚁啃噬,又痒又疼,空虚得恨不能将人揉成灰火。   “皇上,太子自小忠孝老实,他......”   “闭嘴吧,皇后!”   晋帝猛地挥了把广袖,高皇后躲避不及,头上的步摇叮铃一声,落到地上,红宝石掉了下来,手掌正好摁在簪子上,戳的皮肉生疼。   “父皇,儿臣,儿臣所说句句属实,不敢有半句欺瞒。   儿臣不知有谁在父皇面前挑唆寻衅,搬弄是非,儿臣冤枉!”   “冤枉,朕倒希望你是冤枉的。”   晋帝背着手,刘仁海望了眼门外,悄悄走过去与那内侍碰了面,然后一脸惶恐的三步并两步,跑到晋帝面前。   “皇上,齐王殿下不好了!”   ......   从陆玉容开府建牙之后,齐王府从未像今日这般热闹。   门外候着四五排婢女小厮,低眉顺眼,晋帝身后跟着几个太医,皆是行色匆匆。   天色将明,屋檐上开始落雨,清透的雨丝打在砖瓦上,滚成一缕一缕的交缠,由疏及密,嚓嚓的坠落在廊上,门口的侍卫手持长剑,一派肃杀之意。   太子悄悄昂着脖颈看了一眼,也不知怎的,腹内忽然涌起一股怪异的焦热,细细的游走于四肢百骸之间,让他不由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从宫里出来,被冷雨淋得清醒了许多,此时却犹如吃了迷糊药,神思渐渐恍惚错愕,眼前的情景愈加重叠晕眩。   他用力抠着大腿,疼痛中找回些许清明。   晋帝满是担忧,床前伺候的芍药和花枝,乖顺的站在屏风旁,手里捧着空碗,两只眼睛肿的跟核桃似的。   陆玉容很安静,连身子都没有翻动,青灰色的脸死气沉沉,晋帝握住他的手,忽然忍不住湿了眼眶。   “敏之,朕冷了你十几年,不是一个好父亲。”   刘仁海微微提起眼角,燕王陆玉安杵在门口,神色冷凝,他咳嗽了一声,两人对上目光,其中含义不得而知。   “你跟容妃很像,外柔内刚,朕知道你委屈,所以你得活下来,朕会给你一个公道。”   太子身子一颤,额头冒了细密的冷汗,他干哑着嗓子,方要开口,却见晋帝闭了眼睛,而后斜视向他。   “还不跪下!”   太子右脸颊还有些红印,他抽了一下,骨子里的傲气不允许他跪在一个瘸子面前。   “父皇,齐王怎么了?”   他殷勤的走上前,却被床上那人的脸色吓了一跳,腿脚忍不住打颤,脸上不自觉带了一丝惊惧的紧张。   “皇兄,父皇今夜遇刺,是齐王替父皇挡了一剑,生死不明。   我已着人连夜审讯,为首的衙役供出了冯都尉,冯都尉受不了刑罚,又咬出了顾宝坤,顾宝坤...”   “严刑之下,屈打成招,短短几个时辰,怎能下此定论?!”   陆玉明神色一凛,直接怼向杵着的陆玉安。   “皇兄何不听我说完?”   陆玉安越是冷静沉着,陆玉明便觉得事态愈发恶劣,他攥紧了手掌,眯起眼睛,强力压下腹内的燥热。   “你这些话,留着跟刑部和大理寺去说,现下与我纠缠,有何意义?事情没有定论,却要干扰父皇的圣心,燕王殿下,怎的这般不稳重?”   陆玉明转过身,忽然觉察出不对劲,厉声问道,“你审问冯都尉?你有什么权力审问他?要审也得刑部和大理寺,你...”   “朕给他的权力!”   晋帝放下陆玉容的手,双目睥睨,声音浑厚而有威严。   “丢人丢到朕眼里了,太子,你真是让朕太失望了。”   “父皇,儿臣不明白,到底儿臣做错了什么,齐王兄遇刺,与儿臣无关。儿臣恳请父皇,公允起见,将犯事之人交给刑部和大理寺。”   晋帝看了眼陆玉安,心头的那一丝怀疑瞬间而过,房中燃着的熏香浅淡沉缓,让人跟着平息下来。   “你当真不知?”   陆玉明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双目狠决坚定,“还望父皇还儿臣公道,莫要上了小人的当,不明不白判儿臣的罪。”   “皇兄,我方才并没有说其中有你?我只是,提到了顾宝坤顾大人...”陆玉安拎起嘴角,心里满是不屑。   陆玉明慌了短暂的片刻之后,抬眼对上那人,“如此便是最好,父皇,您今夜误解了儿臣,定然是受小人挑唆,若是查出事情真伪,还请父皇严惩。”   晋帝抬起头,看了眼房梁,忽然笑了笑。   “太子,朕希望,顾宝坤做下的烂事,真的与你没有一丝瓜葛。”   还有你的好舅舅,高相。   一个守城的都尉,敢暗中大肆抓捕登州百姓,这般目中无人,目无法纪,难道不怕被追责?或者说,他根本就是受了别人的指使,有人包庇,才会肆无忌惮的派兵追捕。   如此忌惮登州来人,不是心虚,还能有什么?   燕海水溢过了这样久,偏偏在百姓内迁之后,高相马不停蹄过来将功劳划到了太子名下,登州县令去了哪里,就连御史台都没说清楚。   “儿臣...”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太子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紧接着身子晃了几晃,他强行稳住立在原地,脸上一派殷红。   喉咙里还在不断地翻涌上汩,他压着那股腥臭,嘴唇紧闭,肩膀一动一动的抽搐。   晋帝震惊,双目圆睁,就在这时,太子哇的一声,污浊的黑血不断地沿着他嘴角溢出,那素净的袍子上沾了血迹,星星点点。   太子软趴趴的倒在地上,黑血从嘴边散开,浓烈的腥臭连熏香都没能压住。   万籁俱寂之后,忽然一阵慌乱,“太医,传太医!”   晋帝双手哆嗦着,虚飘的步子忽然变得萎靡瑟缩起来,太子一动不动的趴在地上,头发缠了污血,狼狈不堪。   两个儿子,一夜之间,双双倒下。   晋帝噌的瞥向对面,说不清是以何种意味看着陆玉安,那人不明所以的盯着陆玉明,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父皇此刻的心境。   陆玉安从未想过事态会发展到这般境地,太子为何会突然喷血,这简直就是匪夷所思。   房内乱作一团,原本给齐王开药的太医,齐刷刷的围到太子跟前,几个侍卫把他抬到旁边的塌上,地面留了一摊血渍,看上去触目惊心。   花枝和芍药连忙吩咐下人换水,打扫,不多时便清理干净。   屏风隔开了门口的凉气,院中候着的下人一无所知,雨势溅大,噼里啪啦打在砖瓦上,乌云盖住了头顶,树上的叶子落了一地,夹杂着新开的粉花,白花,混了泥水,瞬间变得凄厉起来。   “你今日不该跟着过来。”一个婢女压低嗓音,同旁边的人窃窃私语,雨水顺着头发丝滚到脖颈里,身上湿漉漉的黏腻,很冷。   “娘娘的意思,我不敢不来。”那个婢女有些瘦弱,两只手藏在袖子里,小脸惨白。   “太子不会有事吧?屋子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没动静就是好事,咳咳,娘娘叫我们盯紧了,这雨来的太不是时候,根本听不真切。”   “你身子还好吗,月事来了,本不该淋雨。”   “都是下人,主子没事,我们便没事,别说话了,好像有什么动静...”   ...   公主府内,如意匆匆穿过抄手游廊,直奔膳房。   如烟正举着花绷子,挑了挑头发,抬眼便看见她风风火火的闯了进来。   “你慢些,雨大路滑,公主在里头用膳呢,何事这样慌张?”   如意喘了口气,眼睛往屋内瞟了一下,粗哑着嗓子说道,“出大事了。”   如烟连忙放下花绷子,将那篓子推到里头,起身拽住如意的胳膊,“怎么了?”   “齐王恐怕挺不过去了。”   “你听谁说的,公主...”   两人双双看向帘后,鸾玉眸似深潭,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嘴角还有些湿意,她的手掀着帘子,心里头莫名咯噔一声。   “现下情况如何?”   “听说昨夜被刺了一剑,齐王体弱,怕是挨不过去了。”   鸾玉身子一软,前世陆玉容与人为善,没有仇家,活的长长久久,怎的会突然遇刺?   “把我从梁国带来的固元丹带上,去齐王府。”   见如烟不动,鸾玉擦擦嘴角,忽然意识到不妥,“齐王府现下必然重兵把守,皇上也过去了吧。   罢了,等人少一些,我们再去,只是这固元丹,如意你让顾衡送过去,交给燕王殿下,不要惹人注意。”   固元丹是定远王府的秘制丹药,鸾玉父亲和顾伯经常出入疆场,便以此药防身。   ......   凌空一道闪电,接着就是连续不断的响雷,滚着昏暗的天空,仿佛咆哮着肆意狂虐人间。   那个瘦小的婢女晃了晃,眼前一片惨白,旁边那人扶住她身子,从袖口里拿出一块桂花糖,悄悄塞到她嘴里。   “吃点,缓缓。”   两人惺惺相惜,刚要再开口,忽然房中传出一道骇人的惊叫。   “啊,爆了!” 第50章   院中屋檐下,所有人都惊惧的看向门口,不断刷下的雨水将花枝打的七零八落,半空中劈开的光亮如同要把房子点了,明晃晃的叫人心里战栗惊恐。   发出尖叫那个丫鬟抖动着跪在地上,太子双眼紧闭,嘴角还在不停的流血,锦被湿透,晋帝顿住脚步,深深提了口气,然后大步跨过去。   一把掀开被子,却忽然僵在原地。   太子腰间血流不止,透过那层薄薄的中衣,能看到红紫色血水还在汩汩外冒,湿了中衣,隐约看得清里面的情形,全然不似正常状态,皮肉翻出,很是狰狞。   晋帝喉间一阵恶心,旁边侍候的太医早就看清了其中光景,不约而同的低着头,再不敢多看一眼。   陆玉安脸色变了几次,胸腔内都是那股子泛滥的腥臭味,他离得远,又被晋帝恰好挡住,故而并未发现个中端倪。   晋帝只觉得一道闪电劈头而过,脑子里嗡嗡乱响,右手拎起的裤腰,将病况看的清清楚楚。   血淋淋的那条,无力的耷拉着,如丧家之犬,没有一丝生气。   他猝然坐下,低头看着瑟瑟发抖的婢女,哑着嗓子吩咐,“拖出去勒死吧。”   哭天抢地,两个侍卫上前堵了婢女的嘴,雨水瞬间将他们浇透,一条麻绳缠了两圈,婢女的腿无力地蹬着,铲起的淤泥揉进鞋底,反抗越来越轻,乌青的脸翻了眼白的珠子,随后便拖了下去,再没人看见。   陆玉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方欲开口,却见晋帝右手一挥。   “都下去,朝宗和孙太医留下。”   其余人如遭大赦,喘着粗气从房子里退了出去,陆玉安蹙眉转身,挨着孙太医站在塌前。   晋帝双手撑着额头,用力搓了搓脸,忽然诡异的笑了起来。   孙太医手里的药箱要放不放,面色十分尴尬,锦被之下到底藏了什么,陆玉安愈发焦灼。   “还有得救吗?孙太医。”   声音有些苍凉,隐隐中还带些许晦涩,晋帝眸中泛红,不知是怒气还是别的同情惋惜。   孙太医擦了擦汗,袖口湿溻溻的滴了水,他长吁一口浊气,复又看了眼杵在旁边的陆玉安,沉声回道。   “皇上,节哀。”   难道陆玉明死了?   陆玉安探过脑袋,锦被外面渗出来血水,晋帝叹道,“先止血吧。”   再这么流下去,连命都没了。   “父皇,太子殿下这是怎么了?忽然吐血,受内伤了?”   三个儿子,倒下两个,唯独剩下面前的燕王陆玉安,晋帝有些头疼,甚至内心开始摇摆不定起来。   淑妃曾是他最爱的女人,生下陆玉安之后撒手西去,他疼这个儿子,跟老母鸡一样护着这个儿子,偏爱多了一些,就连皇后都明白他的心思。   陆玉容出了事,陆玉安决不能再有意外。   高相庇护下的太子,不是他理想中皇位的继承人,孙太医正在施针,粗细不同的针缓缓刺入陆玉明的皮肉,继而冒出一个个的血孔。   另外床上的陆玉容似乎动了动,手指勾着锦被,呼吸逐渐平复有力。   “朝宗,你与禁军统领最近处的如何?”   “啊?”陆玉安没提防晋帝会有此一问,短暂的失神之后,他兀的反应过来。   “回父皇,新上任的林统领岿然正气,品性极佳,儿臣与他惺惺相惜,算得上知己。”   “那便好,你们往来可频繁一些,至于你的门客,除去萧子良等人,可与鸿鹄书院夫子虚心求教,他书院里有不少能人。   朕希望你羽翼日益丰满,晋国的江山,山川秀丽,富饶广阔。朕希望有朝一日,你能担得起来。”   陆玉安愣住,床上那人眼皮动了动,发灰的面上慢慢涌起一丝晕红,手指温热,他听得清楚,却总是清醒不来。   陆玉容觉得自己在梦里,胸口插着一把长剑,拔不出来,捅不进去,周边漫天盖地,全是乌泱泱的海水,又呛又咸。单薄的身子上方好像压了巨石,明明意识清明,连翻身都觉得喘不动气。   他想说话,嗓子根本不受控制。   房内的那两人,旁若无人的谈论着晋国的山河,继承人。   与他无关,这样想着,便又沉沉的昏了过去。   孙太医扎完针,眼前好似蒙了一层烟雾,汗珠子密密麻麻的就着袖子擦下,后背塌透了,水淋淋的,一阵冷一阵热,叫人好不难受。   “父皇,太子到底怎么了?”   意外来的太突然,陆玉安不觉得坦然,反倒有种失去把控的错愕感。   孙太医右手开始发抖,如此止了血,又细细敷了一层药粉,晋帝摇摇头,微微撑着下巴,示意他坐到对面的圆凳上。   “可查得清病因?”   “臣用银针验过太子殿下的血,有变黑中毒的迹象。血液中散发着腥臭,还有一种很淡的香味,像是风/月场所惯用的东西,叫纵欢。   臣观太子血样,似乎长期依赖此种药物,纵容过度,伤了内里。今夜太子饮酒太多,又服用了纵欢,加之外力的刺激,压迫,情急慌乱之下,才会导致吐血昏迷。”   孙太医越说声音越低,晋帝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到后来,都有些泛青。   “太子尚未娶妻,日后若是同房,能否产下子嗣?”   陆玉安猛地抬头,生怕晋帝发飙,趁太子能行事之时,提前成了他与鸾玉的婚事。   “回皇上,即便穷尽微臣毕生医术,也无法办到。   太子殿下往后,不能人道,便不可能有子嗣一说了,皇上,节哀。”   说的太好了,陆玉安压制住心里头欢呼雀跃的兴奋,满脸惆怅的安慰晋帝。   “父皇,民间有各种偏方,没准哪天寻到了,太子也就药到病除,孙太医正经行医出身,不一定看得周全。”   这本是安慰的话,可孙太医觉得侮辱了自己医术,当即反驳道。   “燕王殿下,太子的伤势微臣十分清楚,内里外表都无药可医,里子都被纵欢伤了个彻彻底底,更何况它,它方才爆掉了,微臣不过上了止血的药,治标不治本。   若是有赤脚大夫能看得了这病,微臣便辞了太医的职位,再不入宫。”   言辞凿凿,陆玉安恨不能替他鼓掌。   晋帝面容又黑一层。   “不争气了。”   这话说出来,陆玉安与孙太医皆已明白其中含义,没有子嗣,连个男人都不算的太子,即将失去东宫之位。   “孙太医,你知道出去怎么说。”   “微臣明白!太子殿下只是操劳过度,休息两日便会大好。”   “下去吧。”   ......   陆玉安乖顺的站在那里,他知道,不管将来局势如何,至少在日后的风雨夺位之中,晋帝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了。   “朝宗,在没有彻底的把握之前,收敛锋芒,韬光养晦。   只要高相还在朝为官,太子便永远都是太子。”   “父皇,若高相倒台呢?”   陆玉安挑起嘴角,颇不在意的盯着晋帝。   他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脸颊坚硬结实,肩宽腰细,双臂抱在胸口,透过他,晋帝仿佛看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意气风发,无所畏惧。   “高相倒台那日,便是你入主东宫之时。”   床上,那人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被空气猛地呛了一大口,面前虚影慢慢重合在一起,陆玉容睁开眼,又微微闭上。   再睁开时,便看见了陆玉安狂喜的笑脸。   “父皇,皇兄醒了!”   细碎的唾沫落在陆玉容面颊上,他蹙了蹙眉,嘴角扯开一抹笑意。   余光瞥见软塌上那人,死气沉沉的躺着,这味道,实在太过难闻。   自打陆玉容清醒之后,晋帝便回了宫城。   陆玉明被抬进轿子里,一路颠簸晃到东宫,原本止住的伤口再次撕扯开来,血水横流,高皇后用帕子掩住哭红的鼻子,泪水扑簌簌的滚着。   早就闻了消息,如今看到太子形如死尸,一动不动,她那颗心就像被人剜了一刀,巴不得替太子去受这份痛苦。   从这日起,高皇后便暗中悬赏千金,找寻民间神医,她不相信自己的儿子,将来会是那般龌龊不齿之人。   最重要的是,不管是谁,都别妄想攀上太子之位!   大雨下了一个早上,院子里已经漫过脚踝,花枝和芍药神情跟着轻松了许多,她们让小厨房备下了清粥素菜,又把房内的污血脓臭散净,重新换了熏香。   陆玉安站在偏院的檐下,顾衡把手里的固元丹交给他,他本来话就少,想着送完东西离开便是。   可陆玉安似乎还有话要问他。   “文南公主特意吩咐你来给齐王送药?”   “是。”这不是明摆着吗,顾衡心里头哼唧了一声,双臂抱于胸前,雨水从他后面垂落,凉飕飕的灌进脖子里些许雨丝。   “这药很名贵?”   陆玉安觉得胸口有些憋闷,甚至提不起气来。   “公主只带了三颗来晋国,确实名贵。”   一句比一句无聊。   “你家公主是不是准备亲自过来探病?”   “公主说,等人少点,再专程过来一趟。”原句转述,顾衡耐心用完。   很好,再好不过。陆玉安面皮有些疼痛,他深深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皮笑肉不笑的回道。   “你告诉你家公主,就说我会替她好好慰劳齐王殿下。”   总算可以走了,顾衡嗯了一声,反身飞踏廊柱,伞骨撑开,旋起的水花肆意飞溅,人已经点着砖瓦隐匿不见了。   固元丹静静的躺在掌心,好似那人娇俏的笑脸,有恃无恐的瞪着他,真叫人又爱又恨,陆玉安猛地合紧手掌,真特么酸的厉害。 第51章   远在公主府的鸾玉,刚喝完一碗莲子粥,好端端的,突然就打了个喷嚏。   她收紧衣领,如烟从外头进来,抱着一束散乱的海棠花,很是惋惜。   “开的第一茬花,竟叫雨水糟蹋了,奴婢剪了几支进来,总好过零落成泥,捻成碎渣。”   “如烟好雅致。”   今日鸾玉始终心不在焉,盟友受了重伤,自己却连碰面的借口都没有,越是人多,越要避嫌。   她铺开宣纸,提笔蘸足了墨汁,平心静气的写了一个“定”字。   “公主最爱海棠花,如烟真会投机取巧,可惜了,落了一地海棠花,本该叫人一起赏看的。”如意在地上跺了跺脚,怀里同样抱着一大捧垂丝海棠,这还是齐王送的名花。   垂丝海棠与西府海棠不同,总给人一种柔弱清瘦的错觉。   她胡乱摊开放到桌上,又伸手捋了捋额前的碎发,眼睫毛上沾了雨水,愈发水灵通透。   “公主,有人在门口求见。”   青芜高高瘦瘦,伶俐的眼睛扫了一圈,双唇紧闭,一股幽香从房内传出,她站定,又补了一句。   “那位夫人眼生,但是气度不凡,身边跟着一个丫鬟,也是见过世面的。”   鸾玉把毛笔搁在笔架山上,略微疑惑。   “你怎知她见过世面?”   “奴婢也是猜的,那姑姑模样周正,不卑不亢,很是超然,更别说夫人了。”   “青芜,你可认字?”鸾玉擦擦手,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冲她一笑。   “奴婢只认得自己的名字。”青芜脸上发红,她低着头,有些不好意思。   “明日起,你便跟我去海棠书院听课吧,待在府里太委屈你了。”说完,鸾玉径直出了门,如意撑起伞跟在她后头,正门外头,两人背对着她,穿了披风,遮的严严实实。   鸾玉脚步刚落下,其中一人便扭过身子,平静如水的眸子,历经沧桑的淡然,她很是客气,全然没有疯癫的样子。   “希望没有吓到公主。”   鸾玉回过神,将她让进门,如意反手关上,领着人往前厅走去。   檐下筑了一窝鸟鹊,刚孵出来的小鸟露着光秃秃的脑袋,毫无警惕的看着来人,门咔哒一声合上,如意守在门口,雨水夹杂了冷意,百无聊赖的击打着窗户,廊柱,终化作一滩腐朽,静静地凝在地面。   “鸾玉见过容妃娘娘。”   鸾玉微微福身,面前妇人将她搀起,盈盈一笑,又摆摆手,“公主不必多礼。”   夏茹姑姑站在旁边,手里端着一个紫檀木匣子,隐隐传出来淡淡的药香味。   “容妃已经疯了,死了,公主唤我一声陆夫人吧。”   她手腕上缠着三串檀木珠子,余光一扫,嘴角不由得抿了起来。   “公主这串金丝楠木珠子,质地极好,做工精细绝美,这天底下也找不出两串出来。”   鸾玉下意识的用袖子遮住金丝楠木珠子,抬眼诧异道,“夫人慧眼,只是我这珠子寻常的很,只是因为是母国旧物,所以一直戴在身上。   若夫人喜欢,日后鸾玉叫人快马加鞭送一串过来。”   “罢了,我年岁已老,戴不了这样华贵的珠串,公主有心了。   今日我过来,其实是有事情想麻烦公主。”   容妃放软了姿态,夏茹姑姑把紫檀木匣子放在两人面前。   十指纤细,保养的依旧完好无损,装疯卖傻的那些年,幸好有夏茹不离不弃的照顾。   “夫人但说无妨,鸾玉定当尽心竭力。”   “公主你打开匣子,看看里面的东西。”   鸾玉有些不解,她挑起眉毛,右手举在匣子上方,精致的海棠花,蜿蜒绕成一簇灿烂,光影重叠之下,里面的东西看不真切。   盖子被挪到桌上,里面是一张卷起的信纸,下面压了一包药材,香气浓烈。   绢布包成一团,鸾玉只认得沉香,木香,甘草,朱砂以及磁石,升麻,其余还有十几种药材,已经按照比例配好。   鸾玉有些震惊,她捏着那卷信纸,手掌开始发抖,她似乎预感到什么,眼睛与容妃刚一对上,那人便含笑点点头。   “公主打开看看吧,兴许是故人。”   “敏敏亲启,吾闻晋国瘟疫横生,百姓遭难,梁国有神医,暗中造访,配出奇药,可解瘟疫之霍乱。   吾心思敏敏,在此劫难之时不会弃晋于不顾,特将此药方奉上,愿吾之敏敏,万事顺遂。”   第二张信纸里面,密密麻麻记载了这十六味药草的剂量,种类,以及煎煮要诀。   信尾落笔处,没有名讳。   鸾玉说不清心里什么滋味,只觉得这份药方千斤重,百感交集中,既有感动,又掺杂了意味不明的酸涩。   从何时起,李旦竟然跟陆玉容联系如此紧密。   两人瞒着自己,早就搭了桥,互通私信。   其中的利益关系,她不想猜的那样复杂,鸾玉印象中的陆玉容和李旦,都是清高倨傲之人,不会落于凡俗。   “我收到这些东西的时候,着实吃了一惊。公主不必怀疑,敏之从未和你母国六皇子私下往来。   至于这封书信和配药,恐怕还需公主自行询问李旦。”   鸾玉捏起那包药,低声回她。   “夫人也请放心,齐王殿下已经醒转,性命无忧了。若是得空,我会替你去看他。至于这个药方,等我找人尝试完,会献与皇上。”   “不必了,这个方子千真万确。”   容妃叹了口气,她伸手摸向耳朵后方,“我按照方子喝过两天,病症全都消除了。如今京城内乌烟瘴气,多少百姓流离失所,这方子早些昭告天下,便少一些死伤病痛。”   “夫人此前得了疫症?”   鸾玉有些意外,容妃偏居在安国寺,清静寡淡,而疫症多数是因为人群密集,相互交叉感染所致。   若按常理,她最不应该得病。   “敏之如今身受重伤,虽然苏醒,可接下来的时日必定不那么好过。公主,我知道你心善刚毅,是个有主见的女子,敏之命不好,摊上我这样的母妃。   你们之间的事情我插不上手,也不想多做什么。   我只希望敏之这一生能够平安,其余的,便不敢再有所求。如此,今夜宫里,会传来我的死讯,合欢殿被焚,容妃和夏茹姑姑尸骨无存。   若是给皇后找些茬子,她也就没空隙去对付敏之,等敏之身子好些,便另当别论了。”   终于要来个了结了,挂名在合欢殿的疯癫容妃,终于决定痛痛快快赴死,与过去告别了。   面前的妇人一派祥和,从今往后,这世上便只有陆夫人,没有容妃娘娘了。   “夫人还要住在安国寺吗?”鸾玉心中有个想法,总觉得容妃来这一趟,另有所图,与其被挟制,不如化被动为主动。   “夫人便在公主府住下吧,我叫人将西偏院收拾出来,那里清净雅致,不会有人过去。安国寺毕竟是晋国国寺,再有一月,皇上便会过去举行春尾祭祀,人来人往,终究不妥当。”   既然很多事情搞不清楚,那么便将她日日摆在面前,古语有之,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夏茹姑姑搀起容妃,外面的雨水依旧下的猛烈,唰唰的雨声不断撕扯人的耳膜,地上落了一层花瓣,新开的海棠红白相间。   “这垂丝海棠开的好生戚戚,倒不如西府海棠那样热闹叫人看了欣喜。”   容妃行至鸾玉跟前,仔细打量着那张俏丽灵动的俊脸,忽然升起一朵笑靥,“那么,便有劳公主安排了。”   ......   芍药换了三次温水,弓着身子很是小心的擦拭陆玉容的脸颊,那人闭着眼睛,愈发显得瘦弱温顺,两只手交握在胸口,微弱的起伏几乎看不出来。   “皇兄,固元丹好吃?”   陆玉安捏着下巴,左腿叠到右腿上,脚踝盘在膝盖上面,若有所思的盯着芍药那只手,两只眼睛好似狐狸似的,闪着狡猾的亮光。   芍药正在给陆玉容擦下巴,光洁尖细,她熟稔的解开领子,湿巾刚刚递进去,手腕便被陆玉容握住,他张开眼睛,淡淡吩咐。   “我自己来吧。”   芍药面色一红,跟花枝退到了外厅。   “皇兄,你何时把芍药花枝收做偏房?这两个姑娘跟了你好些年,从无二心,美人在侧,你怎能坐怀不乱?”   陆玉容将帕子放在床边,抬眼斜瞟过去,嘴角勾起一抹逗弄。   “堂堂燕王殿下,今日却跟个无赖似的,跟我耍浑。明明没吃饭,好大的酸味,真是难闻。”   陆玉安也不恼怒,咣当一声把左腿放下,撑着下巴爽朗的笑道。   “皇兄素来聪慧,能观人心思,自然知道我说的是何意思。看来固元丹果真是灵药,你这才吃了半晌,便能打趣我,倒真让人有些吃味。”   他弹了弹裤腿,起身走到床前,扭头说道。   “皇兄,将来我是要夺位的,我不是与你商量,而是告诉你,我对东宫之位,志在必得。”   见陆玉容一副了然在胸的样子,陆玉安摇摇头,索性将剩下的半截话一吐为快。   “除了东宫之位,我还要鸾玉。”   陆玉容的手不着痕迹的抠着掌心,面上依旧淡然平和,他叹了口气,像是在自言自语。   “瞧你这个劳什子,病恹恹的能做些什么。   朝宗,我知道有一天你会坐在那个位子上,我从不怀疑。只要那个人不是他,不是高相一党,我都能接受。   何况那个人是你,足够了,大仇得报,到时候你多分些银子与我,比什么都好。”   外厅的花枝和芍药抿着嘴,饶是竖起耳朵,却也听不到两人在聊些什么。   “皇兄,香炉里的药粉,是你为太子准备的吧。” 第52章   晋国皇宫   合欢殿的大火自半夜燃起,一发不可收拾,熊熊烈焰烘烤着殿外的一切,隐隐约约能闻到桐油的味道,噼里啪啦的烧灼声,鬼一般的尖叫,狂笑,在这样的夜里,让人心里发麻,恐惧。   数不清的内侍提着一桶桶的水跑过去,飞蛾扑火一般,饶是白天那场大雨,也没有减弱夜里的火势。   晋帝披着衣服从书房赶到的时候,合欢殿已经是一片滔天火海。   他抬着眼,灼灼火光映照在眸底,不断地跳跃闪烁,刘仁海从小侍卫手里接过披风,给晋帝系好玉带,便低低叹了口气。   “容妃娘娘解脱了。”   晋帝没言语,一双手背在身后,火浪炙烤着身体,他就像在冰天雪地里,孤零零的站着,周遭的热闹与几无关,脚都站麻了,刘仁海咳嗽一声。   “皇后娘娘过来了。”   因是夜里事发突然,高皇后发丝随意的拢在脑后,她看着那片火,犹觉得不过瘾似的,情绪没有掩饰得当,原本哀叹的话语此刻变成了幸灾乐祸。   “这么大的雨,夜里还能起火,容妃妹妹果然命不好,如今应当照看好其他宫殿,免得串了火星子过去,殃及他人。   还有,这合欢殿烧了便是除去污秽霉运,没什么值得可惜的,皇上不必惋惜。当年容妃好端端住着,平白无故就疯癫了,没准真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往后着人重建便是。”   桐油的味道从内及外,烧的震天动地,脚底下的泥土好似也生了热,烫的高皇后连连后退。   “作死的。”   晋帝目光清冷,看着高皇后的时候,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末了,他伸出手,替她将碎发抚到耳后,音色凉如月,反叫人捉摸不透了。   “容妃与你同年进的东宫,她命不如你好。生下敏之后身子一直很弱,敏之骑马摔断了腿,她受不了打击,疯癫痴傻。   你有高家撑腰,亦有高相这样的好兄长,生了少陵,立为太子。一路走来,朕的后宫被你打理的干净萧条,皇后,朕要谢谢你。”   高皇后胸口一滞,只觉得晋帝被火烤糊涂了,眼下太子昏了几日,虽中途有好转,可醒来的时候眼神呆滞,就像入了魔一样。   连日来的怒气,让她有些神思困倦,也无心去想晋帝此话何意,因为不管从前如何,容妃死了,淑妃死了,她活的好好地,她的儿子,将来便是九五之尊。   “皇上,太子抬回东宫那日,真真是吓坏了臣妾,满身是血,问那几个婢女内侍,个个跟木鸡一样,一问三不知。   孙太医的医术我是信任的,他说无妨,我才稍稍定了心思。皇上,你是忙,可也该去看看太子。他就那么躺着,我心疼...”   “不用救了。”晋帝没有偏头,仰着脸看那肆意猖狂的烈火。   高皇后愣住,半天才回过神来,心里咯噔一声,原来那话是对着合欢殿说的,她擦了擦眼尾。   “臣妾也觉得不用救了,烧烧晦气。”   “皇后,这些日子你就着人查一下合欢殿起火的缘由吧,事无巨细,朕等你的消息。”   .......   齐王府内大门紧闭,自从陆玉容转好之后,宫里送来不少补品赏赐,库房塞得满满当当,管家恨不能重新辟一处新的院子做库房。   大雨过后的庭院,清新雅致,树干上落了几只鸟,轻快的蹦来蹦去,花枝和芍药剪了新的杏花,插在白玉双耳瓶中,又将多日不曾开启的窗子透了一条缝。   陆玉容半靠在床头,手里托着青玉药碗,嘴角还沾着一丝黄色汤汁,芍药从袖中取出帕子,熟稔的替他拭去,她脸上带着笑,如同桌上那瓶开的繁茂的杏花。   “这几日劳累你们了。”   陆玉容把药碗放在床头的盘子里,侧脸打量着窗户缝隙里的春光,缕缕清风透进,搀了鸟语花香之后,愈发叫人神清气爽。   胸口的剑伤愈合的慢,这几日各种补药吃到肚里,精气神好了许多。   “殿下,你不知道自己当时多么凶险。我跟花枝魂都吓没了,我们只想替你受罪,决计不愿看你在床上一动不动的躺着。”   芍药收起药碗,花枝折了几支杏花,想要摆在床边的几案上,陆玉容忽然扭过头,笑着说道。   “你们很好,虽慌乱,却不忘我的嘱托。”   他说的是香炉,那夜燃烧的安息香里,搀了一些旁的东西,能刺激纵欢,能让那药物翻腾烧涌,就像陆玉安问的那般,他的确动手脚了。   “花枝,海棠开了吗?”   花枝一愣,抬脸回道,“开是开了,只是一场大雨,浇的透透的,都落在地上,剩下几朵半开不开的挂在枝头,奴婢觉得不好看,便没有折下来。”   睁眼说瞎话,杏花都无事,怎的偏偏海棠不堪入目。   “等日后一切安定下来,我会给你们找个好人家,嫁妆也会跟世家小姐那般丰厚充盈。”   花枝跟芍药忽然齐齐顿住,她们委屈的看向陆玉容,也知道这人的脾气,他阖着眼皮,心里比谁都清明。   夜里乌云遮月,院中的花木伴随着虫鸣好像跟着歇息了似的,静谧安详。   外厅的灯已经吹灭了,芍药踮着脚尖,因房中早就没了动静,她以为陆玉容已经睡着了,便趴过去想要熄了床头的烛火。   谁知刚一扭头,便对上陆玉容明亮的眸子,吓得芍药一个哆嗦,险些腿软砸到床上。   “殿下,奴婢以为你已经睡了。”   陆玉容笑笑,“你去睡吧,让它燃着便好。”   “殿下,你伤势未愈,还是应该多休息。”   “芍药,她为什么不来看我?”   “啊?”   芍药被问蒙了,瞌睡全无,她回头看了眼帘子后的花枝,那人披着外衣,小声询问,“殿下,公主府来人了。”   陆玉容猛地坐了起来,一脸欣喜,胸口的伤被撕扯着,可他好像没有察觉到似的,赶忙穿上外衣,朗声吩咐。   “快请进来。”   花枝咽了咽嗓子里的干涩,没敢说接下来的话。   脚步声窸窸窣窣,她们来的隐蔽,穿着披风,只露出两个眼睛,人一进门的时候,陆玉容眼里的光便熄灭了。   不是她,怎么可能是她。   芍药认出来人,连忙退出去泡茶,花枝守在外厅,院中还是静静地,好似来了只猫似的,没一点动静。   “你在等人?”   容妃看着陆玉容眼里的平淡,不由得笑笑,然后替他往上扯了扯被子。   “没有。”   “有些人等不到,便不要多想。敏之,你是个好孩子,不争不抢,无欲无求,我们母子活的辛苦,比不得其他人那般恣意。”   容妃拿出另外一副方子,是比着李旦那一份誊写的,“治疗瘟疫的药方,你留一份吧。”   陆玉容没有去接,只是歪头示意她放下,心中难免有些抑郁不平。   “母亲,让你担心了。”   “我知道你会做好,只是看着你真的受了伤,心里必然难受。若不是我没有倚仗,你也不会这般辛苦,敏之,你已经到了成亲的年纪,却连个通房都没有。”   “母亲!”陆玉容急急打断她的话,却被容妃一把握住手,压了下去。   “花枝和芍药跟了你六年,算得上忠心妥帖,这两个丫头我看了也是喜欢,母亲不强求你都收入房中,可你若是喜欢一个,不如先认了,等日后....”   芍药端了茶水上来,正好听见容妃的话,不由得面上一红,连声音也跟着柔软了许多。   “夫人,请用茶。”   容妃点点头,陆玉容不跟她争辩,却以合上眼皮来表示心内的抗拒。   “知子莫若母,一开始,你跟文南公主只是纯粹的联盟关系,母亲不担心。那时的你理智清醒,置身事外,所有一切都能把控得当。   可是现在不行,你被迷惑了,容易做出错事。”   陆玉容猛地睁开眼睛,气息有些急促,剑伤裂开,透过纱布渗了出来。   “母亲,我隐忍了半生,处处避让,不争不抢。我也想与世无争的活着,可我也是人,碰见喜欢的女子也会忍不住心动,欣赏,这份情谊压在我心里许久了,我难受。   母亲,我是真的难受。”   他压住剑伤,轻轻咳嗽了一声,动静不大,足以让守在外面的芍药和花枝听到。   “花枝,进来剪一下灯芯子。”   容妃不想与他发生争执,便转了话题,望向花几旁的烛火。   花枝来得快,手里的剪刀下去,烛火好似被掐灭了似的,黑芯去掉,火苗猛地窜了起来,跳跃的更加兴奋热烈。   “你与她相识不过数月,一时的迷惑只消避而不见,便能缓解。日后你会遇到更好的人,等那时回过头来再看,憋闷苦痛真的算不了什么。”   “母亲,你爱过父皇吗?”   陆玉容眸色湛蓝,如一汪清泉,透亮到让人无处可藏。   那里面,是容妃沧桑平静的容颜,她爱过吗,早就忘了。   “母亲,你可知她看我的时候,那双眼睛有多漂亮吗?”陆玉容嘴角挂上一丝牵强的笑,两只手交握在被上,好似面前真的看见了那人,滋啦的灯油爆了一阵烛花,传来淡淡的香气。   “花枝你知道吗?”陆玉容转过头,定定的看向那人。   花枝连忙摇头,有些讪讪。   “奴婢不知。”   “她看我的时候,犹如凄凄夜色中,烛火乍然,亮进我的心窝。我循着光亮走,有什么错?”   花枝挑了挑灯芯,低着头,与容妃面面相觑。   陆玉容推掌而出,烛火噗的熄灭,屋内瞬间陷入混沌。   “她不看我的时候,这孤寒深夜,冷的好像冰窖一般。母亲,我贪恋那丝温暖。我恨高皇后,恨高相,更憎恨太子,若我没有断腿,我也能与她比肩而站,在阳光下头,在海棠花下....” 第53章   书案旁边摆了两瓶海棠花,上好的汝窑双耳青瓷瓶,映着烛火泛着莹莹细润的光泽。   半盏雀舌,如今已经没了热气。   鸾玉写了许久的信,先是与鸾弘提了晋国琐碎之事,又嘱咐他沉心静气,继续韬光养晦。换了一页信纸,想跟李旦说些什么,又觉得说什么都是多余。   她搁了毛笔,右手托住下巴,无意的拨弄那几只海棠花。   烛火晃了一下,鸾玉立时望向窗外,模糊的影子急闪而过,木门吱呀的关合声后,那人紧身玄服,三两步跨到书案对面,手中捧得匣子一一放在案上,献宝似的看着鸾玉。   她吸了口气,双目不由得瞪圆,半晌才回了神,克制不住的笑意挂在嘴边,“这是作何?”   匣子或大或小,做工精致绝伦,有的盖子上嵌了宝石,也有的配以翡翠装饰,皆非俗物。   “喜欢吗?”   陆玉安好像瘦了些,脸上的肉紧致光滑,头发全都梳到脑后,以玉冠簪起。腰间的玉带长出一截,想是最近吃累。   “嗯,喜欢。”鸾玉打开其中一个,将里面的簪子取出,重瓣海棠翠绿欲滴,垂下的流苏在半空中撞击着,发出叮铃的响声。   另外的匣子里,是一面折扇,轻轻嗅来,还有沉香味道,扇骨触之生凉,扇面打开如同波光荡漾的湖水,很是雅观。   “你把七宝斋的宝贝都搬来了?”   鸾玉将那些匣子推到一起,又起身够了一罐雀舌,夹了几片入碗,一抬头,却见那人手里捏着自己的茶盏,将剩下的凉茶喝了个底朝天。   她有些错愕,耳畔微微发热,“凉茶。”   “我身体好,凉茶也无妨。”   “那是我的杯子。”   鸾玉站着未动,那人上前,将她困在书案和博古架当中,突如其来的压迫让她有些手足无措,怦怦乱跳的心脏仿佛随时都能越出胸口,如鼓擂,连节奏都错乱了。   “我一早便知道。”   越发无赖了。   鸾玉推他前怀,一动不动,稳若磐石。   结实的身体挡在那里,他身上有股墨香,还有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阳刚之气。   如意刚巧进门换水,刚绕过屏风,忽然拿手遮住眼睛,嘴里念念有词,“我怎么什么都看不到了,蜡烛呢,在哪呢,哎呀,天太黑了,走了走了.....”   说罢,忙推着一无所知的如烟反身往外。   “你今日有什么喜事,怎的这般不讲道理?”   鸾玉索性将身子往后一靠,就着博古架笑道,“秦望帮你们挖到宝了?”   陆玉安眼睛里有光,又像一泓流动的泉水,滚得激流澎湃,愈加热烈。   “我今日是欢喜,这消息你听后,必然也是高兴的。”   他往前探了探身,一只手搭在鸾玉耳边的格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着木板,如同扣在那人心口一般,愈发有些慌乱起来。   “那你坐下,慢慢讲,我去给你泡杯茶。”   鸾玉双手抵在他胸前,脸颊熏染的通红粉嫩,额前的碎发被他的呼吸吹得微微拂动,两人皆是尽力控制,陆玉安喉咙上下滚了几回,忽然握住鸾玉的手腕。   将她往前一带,那人正好撞入怀中,娇软可人。   “不必,你比茶水更能解我饥渴。”   “哎呀,我眼瞎了!”如意慌不择路,一头撞在柱子上,疼的立刻跳脚,将手里拿着的热水放下,一边摸脑门子,一边赶忙解释道。   “你们继续,热水在那,我觉得也不需要了。”   说着,把门用力一关,火苗摇晃着,鸾玉趁机挣脱出来,与他面对面,隔了些许距离。   “这样晚,殿下有事便赶紧说,省的她们瞎想。”   鸾玉冲好雀舌,警惕的往前推了推,指尖顶着茶盏,有些烫。   “太子废了。”   “啊?”鸾玉没听说东宫废储,故而有些震惊,陆玉安知道她想错了,便接着说道。   “陆玉明往后便不是男人了。”   “啊!”鸾玉有些尴尬,她摸着脸颊,点点头,随后又问。   “玩过了?所以废了吗?流芳阁现下如何,皇上若是知晓内情,流芳阁是容不下了。”   “我正要与你说此事,姚燕云想必接连几日没有看见太子,有些慌不择路,便托人拿着玉扳指找我,想从我这探听消息。   我不知道你如何打算,便深夜过来找你。”   陆玉安瞥了眼桌案上的信,李旦二字只开了头,下面什么都没写,忽然心中就有些恼怒了,胸口憋闷的厉害,偏偏发作不得,只得无力的嗯哼了一声,稍没留意,打翻了蜡烛,好巧不巧的点了那张信纸。   这才好过一些。   “你与她实话实说便好,太子成为废人,姚燕云知道后必然会寻找生机,或是逃走,或是狗急跳墙,做出我们都无法想象的事情。   无论如何,我都要看着她在我面前一点点的丧失希望,直至绝望,连死都是奢侈。”   她说的极为平静,就像最寻常的一件事,陆玉安上前,握住那双手,俯下身子看着她的眼睛。   眼角有些红,长睫微微垂下,看不清里面的波澜。   半晌,鸾玉抬眼,若不是那红了一点的鼻尖,当着看不出异样。   “你想做什么,我都会陪你去做,只要你高兴。”   “嗯,我高兴。”   鸾玉弯起眉眼,又从匣子里取出那支海棠花玉簪,递到陆玉安手中,“帮我戴上。”   轻巧的发簪,在手里好似千斤重,陆玉安看着那一头乌发,嘴唇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角,然后将簪子插进发髻里面,流苏垂在耳畔,颗颗玉石饱满纯粹,显得那张小脸愈发白净娇嫩。   “你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纯粹而又直接。   鸾玉很是受用,挑眉逗他,“表妹跟她的救命恩人现下如何?听说你给他俩牵了红线,只等着喝喜酒了。”   陆玉安摇摇头,蹙眉嫌弃道,“我都写了三封书信,叫舅舅赶紧把她接回去,可每回回信,都是敷衍至极,也不知道他们在想什么。”   “还能想什么,想着青梅竹马,红杏娇俏啊。”鸾玉对着镜子看着自己,满意的捏着海棠花,前世那人不顾风雨,跪在泥水里挖坟的样子,如今很是清晰的浮现在面前。   前世的他爱的克制而又隐忍,两人身份有别,每回见面都谨言慎行,可爱一个人,眼睛里的光是骗不了别人的。   姚燕云都知道的事情,鸾玉怎能不知?不过是装聋作哑罢了。   “你吃醋了?”陆玉安的脸出现在镜子里,两人一白一黑,却有种说不出的岁月静好,平和淡然。   “是啊,我当然吃醋。堂堂燕王殿下,可是京城许多女子的心头宝,尤其是开府建牙之后,愈发了不得了。   听说前些日子有些爽朗外放的女子,一路追着你的汗血宝马沿街欢呼,殿下,那种万众瞩目的感觉,是不是很美妙,很让人享用?”   提到这个陆玉安脑子都大了,那些女子也不知怎的了,没日没夜的跟,有时候出门散心,与萧子良没说几句话,便总能感到周边阴森森的目光,抬眼看去,饿狼扑食一般,叫人满心惊惧。   “我是粗人,无福享用。”   “没趣的很。表妹打算常住燕王府吗?她现下在礼仪雅苑习课,据说结交了不少世家贵女,想必与殿下相处更有心得了。”   这感觉让陆玉安有些兴奋,他探过脑袋,手掌紧紧合在一起,“你这醋吃的,很是叫人欢喜,我很受用,堵在心里的晦气,扫空了。”   “晦气?从何而来?”   鸾玉将废弃的信纸扔到纸筒里,露出一角的匣子让陆玉安一眼察觉,他瞥了眼那人,面无异样,便伸手将盒子拿到面前。   “还不是那颗固元丹惹的祸。”他一边抱怨,一边兀自开了盒子。   “怎么,齐王吃了固元丹出事了吗?”不能够啊,之前父亲和顾伯出征之前,总会备上几颗,都是剑伤,齐王应当无碍才对。   “他吃了,身子好得很,倒是我,难受的厉害。”   “你怎么了?可找大夫瞧过?”鸾玉不解,看他活蹦乱跳的样子,着实猜不出到底哪里出了错。   “旁的大夫必定看不好,只有一人才成。”陆玉安喜欢逗她,一手捏着那张信纸,一手捡出那包药,“胸口酸的厉害,也就你能治得好。”   信纸打开,一口老陈醋从头灌到脚底,又酸又涩,“敏敏...”   真是个死缠烂打的强敌! 第54章   蜡烛爆出一声脆响,鸾玉如梦初醒,连忙从他手里拿过信纸,脸上有些令人生疑的颜色,陆玉安的手指还维持着握信的姿势,一时间房内寂静到让人无法呼吸。   鸾玉抽出其中一张信纸,塞回陆玉安掌心。   “是治疗瘟疫的药方,有人用过,确实有着奇效。我也是今日收到的方子,思来想去,你亲自呈于皇上,比较妥帖。”   那张信纸被鸾玉小心折起来,塞进香囊,放到了博古架上。   陆玉安纵然好奇,也没胆量去询问信上究竟写了什么,心里头很是焦躁,话说出来,便带了些许郁闷。   “他在梁国,还费尽心思观望大晋,谁知道这药方有没有副作用,吃了现下看不出来,万一将来有事,我便成了大晋的罪人。”   屋内的气氛有些紧张,安静的能听到两人短促的呼吸,鸾玉怔了怔,忽然觉出其中意味,飞快的扯出那张药方,一并收进香囊里。   “是我唐突大意,这种方子,必得要多次反复证明有效之后,才好公之于众。今夜之事你便当什么都没发生好了。”   她神情庄重,也全然不似一开始的轻松自得,眉眼虽亮,却亮的叫人无端心慌。   “殿下,梁国局势微妙,你多想一些总归是应该的。只是,李旦为人正派坦荡,万不会趁人之危,做出那般猥琐下作之事,更何况,牵涉其中的是普通百姓。   京城的瘟疫愈加猖狂,太医都束手无策,鸾玉一时情急,乱了分寸,燕王殿下恕罪。”   她这样贬着自己,陆玉安焉能听不出里头的埋怨。   声音一软,他往前凑了凑脸,好生低眉顺眼,“是我不好,东西既然给了我,便没有收回去的道理。   左右是我错了,你打我,骂我,我绝不还手!”   他拉过鸾玉的右手,朝着自己左脸猝不及防的打了过去,临近脸颊,鸾玉忽然往后一扯,手掌握成拳头,气的直跺脚。   “堂堂燕王,怎么跟无耻小儿似的,呸!”   好容易哄她开心,陆玉安后背的热汗一出,现下凉飕飕的终于平复了许多。   “小女子可不就是要无耻小儿去哄嘛。   你与他青梅竹马,又经常往来信件,他一口一个敏敏,叫的比谁都亲热,我看着生气,便口不择言了。”   拳头慢慢舒展开来,湿热的小手贴着面颊,那人长睫微抬,嘴角旋起两个梨涡,笑如浅月,唇瓣泛着亮光,陆玉安咯噔一声,忽然将头埋了过去。   甘甜,柔软,还有种淡淡的茶香,他歪了歪头,伸手箍住鸾玉的后脑勺,呼吸骤然止住,空气便被无休止的掠夺殆尽,那人呛红了脸,靠着博古架贴了过去。   一退一进,陆玉安愈发觉得此间事宜欲罢不能,他喉咙有些干涩,嘴唇贴着鸾玉的额头,胸腔里的空气稍稍恢复,怀中的佳人比他好不到哪里去,静谧的屋子里,只能听到两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其实,李旦真的是个正人君子,清风朗月,儒雅谦和。只是性情有些桀骜,也是因为身份高贵,自小受赵贵妃庇护久了,难免看不上旁人。   如若你们不是敌对关系,兴许会成为朋友。”   鸾玉侧开脸,手指触到杯盏,不妨被陆玉安一把握住,就着他的胳膊,茶水滚进嘴唇,明明温和,却无端的燥热。   “我不喜欢他,第一次见面便厌恶至极。”   连眼神里都是毫不避讳的抵触,陆玉安哼唧了一声,又像在跟鸾玉寻求共鸣。   “他什么都没做,你为何讨厌他?”   “他喜欢你,这便是天大的过错。”真是说的又霸道又无理,鸾玉愕然的盯着踌躇满志的陆玉安,哑着嗓子道。   “喜欢我的人多了,你讨厌的完吗?”   ......   流芳阁内,画舫已经停了多日,刷了金漆的柱子,有人正在拿着画笔龙飞凤舞,靠近了看,全是些半遮半掩的女子,风情各异,画舫上面换了新的红绸,绾了一朵牡丹花的形状,肆意的张扬。   姚燕云依旧穿着那身金缕衣,坐在一张黄梨木方椅上,两旁时候的婢女轻摇小扇,虽是春末,流萤小虫已经不少,喜欢往光亮的地方聚集。   她头上戴了两支步摇,金色的流苏随着一指一划轻轻晃动,发出细碎的响声。   “殿下几日未来了?”她蹙着眉头,以手掐算。   “好些日子了,那夜过后,便再没来过。”右侧的婢女停了扇子,好像在回忆那晚的奢华情景,漫天的沉香焰火,烧的灯火通明,饶是现在,沉香的气息依旧没有散去,整个流芳阁好似笼罩在一片沉香木中,让人沉迷。   “殿下回到东宫便一直没有消息吗,怕不是你们有心瞒我吧?”姚燕云眉尾一挑,眼神凌厉。   伺候的婢女打了个哆嗦,“奴婢不敢,殿下回去之后,便没了音讯,前去打听的小厮,也没问出所以然来。   东宫禁卫森严,我们进不去,也只能等着。”   姚燕云啐了口,当初困在东宫,她总觉得四处都是眼线,何况陆玉明整日流连于流芳阁,她便索性搬了出来,与他一同在此胡闹。   锁住一个浪子,没什么法子,纵欢便是姚燕云的保命药。   她有些心慌,陆玉安还没给她答复,这些日子闲来无事,姚燕云便研制了另外一种帐中香,味道芬芳甘甜,叫人欲罢不能。   只可惜,没了纵欢的陆玉明,竟然能撑得了这么多天,实在匪夷所思。   “夫人,锦竹来了。”   远远走来的身影,笨拙沉重,姚燕云不着痕迹的翻了个眼白,随即起身,笑脸迎了上去。   “你怎么不好生在房里修养?孩子闹你了吗,真真是个有福的,旁人羡慕不来。”   她拉着锦竹的胳膊,将她让到旁边的椅子上,又叫人备了糖水,“如今气色愈发好,陈国公的第一个小世子,将来指不定如何受宠,锦竹,你看看,有福之人不用忙呀。”   口腹蜜剑。   锦竹满足的摸着肚子,对姚燕云几乎没有防备之心。   她舔了舔嘴唇,仰着脖子问道。   “姑娘,最近陈世子来过,说是府里准备接我过去,我寻思着老是赖在流芳阁也不是回事,打扰你与太子不说,将来生产也是麻烦。”   “陈世子要来接你?”   姚燕云蹙起眉头,心下飞快的盘算着,抹了蔻丹的手指交握摩挲,忽然眸光一闪。   “是陈国公的意思吧。”   锦竹如今脸有些圆润,自打怀孕之后,她便再也没有伺候过别人,整日除了吃便是睡,偶尔在园中走动,还怕撞见陆玉明与姚燕云厮混。   多数时候,她都坐在那一方院子里,很是识趣的等着。   “我也不知道,只是上回陈世子过来的时候,特意嘱咐我,让我跟你交代一下,国公府要选个好日子接我过去。”   锦竹抚了抚鬓角的碎发,袖子滑到胳膊肘那里,腕上露出一串珊瑚珠子,朱红饱满,是件宝贝。   姚燕云默默哼了声,扯过锦竹的手,握在掌心劝慰。   “你也知道,陈世子荒唐,若你搬到国公府,跟个犯人似的,整天被人看管,好不自由。   况且,陈世子十天里有八天都在流芳阁待着,你回国公府作甚?做怨妇吗?   太子与我自然会为你做主,若是不然,还有皇后娘娘,难道你要违背他们的意思,为了回国公府,得罪了皇后娘娘,值得吗?”   “可是,姑娘,我月份渐渐大了,将来总不好在流芳阁生产吧。毕竟是国公府的世子,若是产在外头,将来保不齐被人说闲话的。”   锦竹知道姚燕云的意思,她虽然愚钝,也知道不能留下为人鱼肉。   太子和皇后费尽心思将她扣在身边,无非是想困住陈国公这棵大树,被当做质子的世子,能有什么出息?   “你啊,眼光要放长远一些,回头等你生产完,便一同入我礼仪雅苑,结交贵女,岂不是比困在国公府要强很多?”   姚燕云不愿与她再多口舌,恰好外头小厮过来传话,便低头安抚了锦竹两句,起身跟着小厮往远处走了些。   陆玉明许久没来流芳阁,锦竹心里也有些忐忑,便悄悄尾随着姚燕云,躲在树后听她与那小厮的谈话。   “燕王说,太子殿下受了重伤,日后怕是不行了。”   小厮面色为难,手里拿着姚燕云的玉扳指,将头垂的很低,生怕一句话没说到点子上,惹这人心烦。   “不行了?不行了是什么意思,你说明白些。”   姚燕云有些咆燥,声音忍不住拔高许多,听起来有些尖利。   “就是,就是说太子殿下那处受了重伤,听说爆了,我也不知道燕王殿下说的爆了到底什么程度,伤势如何,可太子现下仍旧昏迷,估计不太乐观。   燕王殿下说,让你,让你节哀。”   姚燕云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锦竹屏住呼吸,若姚燕云再退几步,便到她跟前了。   这个消息委实有些让人消化不了,太子怎么会废了?   几声凄怆的笑,姚燕云掐着自己的脖子,喘不动气,真是难受,她怎么节哀,守活寡?还是等着被查,然后悄无声息的被处死?   不,她总要想个万全的法子。 第55章   天蒙蒙亮的时候,锦竹便悄悄收拾好了包袱,简单的几件衣服,首饰不多,也没几样值钱的,索性大方一回,全都赏给了下人。   两个丫鬟看起来很是机灵,一边与她闲聊,一边劝慰。   “姑娘的好日子来了,日后保准享不完的福。”   “奴婢们跟着姑娘,一定尽心伺候,姚姑娘不愿意姑娘走,看起来是姐妹情深,其实都是为自己考虑,怕得罪了太子殿下。   可姑娘若是一直待在流芳阁,名不正言不顺的,生下小世子后,国公府若是不认姑娘,咱们也没处说理。”   “你小点声,姚姑娘最讨厌别人喊她姑娘,你老老实实叫夫人便是。”   另外那个丫鬟食指贴在唇边,警告的看了眼房外,生怕被人听见。   锦竹拨弄着手腕上的珠串,圆润的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   “我知道她有些嫉妒我,可是有时候运气来了,挡都挡不住,谁能想到,就那一次..”她腮上飞红,有些羞涩的用帕子擦了擦嘴角。   “就那一次,我就怀上了。而她跟太子殿下,多少次都没动静,你们说,这是不是有些古怪。”   想起昨夜听到的秘闻,锦竹兀的偷偷笑了起来,当然,她没蠢到跟旁人嚼舌根,若是传扬出去,可是杀头的大罪。   “姑娘福气好,旁人羡慕不来的。”   主仆三人困在这小小院落里,自我满足的啼笑盈盈。   殊不知陈文永自进入流芳阁之后,便被姚燕云请了过去。   雅苑内种了几棵牡丹,硕大的花瓣层层叠叠,晨起太早,上面挂了些许露珠,陈文永双手负与身后,弓着身子翘着屁股趴上去闻。   牡丹花的香气宜人,他深吸了一口,然后故作潇洒的摇摇头,随即跟着指路的婢女继续往前走。   “锦竹换房间了?”   陈文永没有察觉出不妥,紫色的锦袍绣着兰花暗纹,领口以金丝银线做滚边,冠上嵌了颗明亮的珠子,脸上意气风发,看起来心情也是极好的。   “世子小心脚下,前面便是了。”   婢女不敢多言,听了吩咐,生怕中途出错,便索性低着头,只管引路。   陈文永趁机用手贴在她后面,掐了一把,那婢女低声尖叫,忙往前窜出去几步,脸颊绯红,却也不敢声张。   “叫唤什么,好端端的,惹人烦。”   陈文永憋着笑,看见前头的院子假山流水,门口摆着几盆盆景,雅观得体,静谧的空气里,流水声淅淅索索,他转过身子,那婢女已经跑远了。   推门而进,入目便是一面嵌着富贵牡丹的插屏,好似浸了花香,几只彩蝶扇着翅膀,此起彼伏的起舞,陈文永惊叹。   顺着那声咳嗽看过去,床上那人盖了一条薄被,乌发垂到床下,油亮丝滑,露出的那点皮肤似雪如玉,叫他看着都有些按捺不住。   “锦竹?你可是让我好等。”   陈文永松了松腰带,旋即饿虎扑食一般,三两步跳到床上,压得那人吭哧一声,半天没缓过气来。   锦帕遮住半边脸,能看的见合上的眼皮。   陈文永不管不顾,凑上去一顿猛啃,手落到她肩膀上,忽然身下那人睁开眼睛,惊恐的看着他,然后便是齐齐两声尖叫。   陈文永几乎立刻萎靡了,蔫蔫的耷拉着,吓得魂都没了。   这人,明明就是姚燕云,太子的女人啊!   要死了,要死了!   他赶忙提起裤子,一边捆腰带,一边结结巴巴的劝解。   “咱俩就当从没见过,出了这个门,都别说,省的难过。   姚姑娘,我不是有心冒犯,只是那该死的婢女领我往这走,我还以为是锦竹,这才没轻没重的扑了上来,回头你可千万别在殿下面前提起。”   他手忙脚乱,越缠越松,最后情急之下,胡乱绑了个死扣,抹了把脸上的汗珠子,床上那人拥着被子坐了起来,可怜兮兮的看着他。   艹,标准的白莲花。   陈文永暗自在心里啐了口,这矫揉造作的样子,真叫人心尖痒痒。   “世子把燕云当成猛兽了吗?吓成这幅样子?”   她声音好似在蜜糖里浸泡过,听得陈文永骨头一酥,险些摔倒在地。   “我可没有这个意思,我,我是走错了房间,冒犯了姑娘。”   陈文永咽了口唾沫,强忍着不去看那人露出的脸和肩膀。   姚燕云穿上鞋子,又微微拢了拢头发,薄衫罩在外面,看起来果真柔弱可欺,楚楚可怜。   她绕到陈文永面前,一双大眼睛好似兔子一般,紧紧盯着那人,她身上撒了什么香气,陈文永吸了一口,又觉得不过瘾,便悄悄又吸了一口。   真特么香。   “我不怪世子,世子这样的好人,燕云没有福气。”姚燕云轻轻擦了擦眼角,衣衫滑落,陈文永咕噜一声,旋即撇开眼睛。   “姑娘这话是何意思?”   陈文永有种预感,今日必将发生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坊间都说世子温柔体贴,谦谦儒雅,将来若是谁嫁给世子做妻,便是积了几世的福气。燕云羡慕锦竹,若是能退回从前...”   她欲言又止,低下头,便看见那纤细的脖颈,挂着两条红色的带子,隔着薄衫,陈文永已经开始想象里面的情形。   “退回到从前,又当如何?”难得听到有人夸赞自己,陈文永莫名的燃起了兴奋的小火苗,激动的看着姚燕云,底气瞬间足了不少。   “燕云崇拜世子的风貌,每每看见世子在园中行走,总是忍不住哀叹自己,没有那般好命,能伺候...”   这番话,姚燕云说出来自己也觉得十分恶心,可是看到陈文永十分受用的样子,便强忍着讲完。   果然,陈文永愈发得意,新燃的帐中香,加了丁香,沉香,麝香,檀香,又添上了煎甲香,最后研磨成细末,浇灌上鹅梨汁焚烧。   味道甘甜怡人,闻得久了,浑身都觉得意气风发,尤其心底,那股子燥热跟着提了起来。   陈文永打了个哆嗦,忽然就着姚燕云的腕子,被她牵引着,一路扑倒了床上。   红鸾账内,此起彼伏,战况激烈,不堪入目。   ......   高皇后守了陆玉明几天,虽然孙太医说无事,可她总是觉得有些不对劲。   太子有些痴了,醒来的时候两眼发昏,没多久便会重重的跌回梦境,神志不清也就罢了,就连那处,每日宫女替他擦洗的时候,都觉得有些触目惊心。   饶是作为母亲,高皇后都觉得有些嫌弃。   干瘪了,就跟被斩断的狗尾巴,看起来实在有些可怜。   高相提点过她,让她多留意晋帝的一举一动,风声不平,万事都该小心谨慎。   这日高相入宫,顺便带了府医一同过去,府医穿的是内侍的衣服,悄悄进了东宫,来为陆玉明诊治。   一炷香过去了,那大夫除了流汗之外,竟然半个字也没吐露。   高皇后自然是急坏了,她虽然坐在榻上,可是恨不能走过去踢开那大夫,问他究竟怎么了。   那人掀开被子看了,也诊过脉搏了,拨弄着陆玉明的眼皮几次,还是不肯开口。   “你但说无妨,本宫恕你无罪。”   高皇后沉住气,压低了嗓音,身边也只剩下贴心的嬷嬷,她怕太子真的有什么事,被外人听到了,以讹传讹。   府医长袍一掀,咣当一声跪在地上。   “娘娘,太子伤及内里,确实严重。   我开了一副方子,里头加了些沉香做配。《本草纲目》说,沉香主治上热下寒,气逆喘急,大肠虚闭,小便气淋,男子精冷。而《本草备要》也曾提到,沉香能下气而坠痰涎,能暖精助阳,暖腰膝,行气不伤气,温中不助火。《大明本草》也......”   “你唠唠叨叨说这么多废话,本宫一句也听不懂,本宫问你,太子究竟怎么了,何时能好?”   高皇后有些暴躁,一脚将脚蹬踢了出去。   “回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日后不能行房事了。”   一声闷雷从天而降,劈的高皇后目瞪口呆,外焦里嫩。   “你给本宫再说一遍?不怕死的你就再说一遍,孙太医都说了,太子没大事,只消调养些日子便能好,你一个府医,敢在这诅咒太子?!”   那人擦了把汗,脊梁一片冰冷。   “皇后娘娘,臣行医多年,从未听说伤的这样严重的人,能恢复根本。太子殿下此番能保全性命实属不易,他亏损严重,透支的太厉害了。”   “什么亏损,太子正当壮年,有些需求都是情理当中,怎会透支?”高皇后跌坐在榻上,面色凄白。   “据草民所查,太子殿下服用一种春*药已久,依赖成性,而那些虎*狼之药,用多了会极大损伤根本。更别说这次被外力牵引着,忽然爆发。内外皆损,不可能恢复如初了。”   “太子能否传承子嗣?”   高皇后看了眼昏迷不醒的太子,心中已然崩塌了情绪。   “据草民诊断,不可能了。”   五雷轰顶比不过现下高皇后的处境,她晃了晃身子,眼前一黑,接着便是哭天抢地的叫喊,嬷嬷搂着她,步摇撞到床边的几案上,碎成两截,崩的到处都是。   昏黑的眼睛片刻之后有了知觉,高皇后愣愣的伸着手指,自言自语一般,“去给本宫杀了那个祸害!” 第56章   御史台出了事,御史大夫在自己府内暴毙。   那夜暴雨倾盆,前去伺候的婢女端着温水,一进门便被吓得昏死过去。   御史大夫倒在门口,身子僵硬,两只眼睛惨白的瞪着,灰头土脸,两只手无力的朝着门外伸去,青紫色的手指,已经硬了。   据说那个婢女醒来便疯了。   晋帝下令厚葬御史大夫,因其祖上三代为官,清廉正直。   当日灵堂之上,棺椁外雕刻着忠魂二字,提笔铿锵有力,堂内妻小皆穿着麻衣素服,铜盆内的火苗子慢慢的燃着,前来吊唁的官员络绎不绝。   直到晌午,灵堂内依旧哭声连天,哀恸不已。陆玉安受晋帝指派,前去吊唁。他穿了一袭月白色锦袍,神色庄重,身姿挺拔,行走间衣带翩飞。   明明是来奔丧,却走出了登基的气势。   御史大夫是被晋帝暗中杀死的,为的是给他家留下忠厚纯良的美誉。   登州县令拿出的那一摞证据,单单往京城传递的折子,便有好几封提到了燕海异象,堤坝存疑,要求朝廷派兵增援,迁移百姓。   高相和太子给了御史台擅自做主的权力,让他胆大妄为的扣下登州县令的折子,密不上报。   陆玉安接过管家递来的三炷香,沉着脸拜了拜,又插到前方的香炉上。   随后兀自走到御史大夫的正妻面前,看了眼她十岁的儿子,又伸手摸摸那脑袋,沉声说道。   “日后同你祖上一样,都要做个好官,为朝廷尽力。”   十岁的孩子懂什么,一边抹泪,一边点头,也听不出其中的意思。   高相与陆玉安擦着身子路过,原本保持庄重神色的高相,忽然顿在远处,而陆玉安阔步未停,已经拐出了灵堂。   他在他身边说了一句话,下一个便是顾宝坤。   东宫宫门外,新换了一批禁军,个个结实有力,握着刀枪杵在原地,进出的宫女内侍比往常都要小心,无端的恐惧笼罩在半空里,人人自危。   又是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门外的人提心吊胆的候着,不多时,高皇后阴着脸从房内走出,身上还有乌黑的药渣。   “看好了太子,今日的药务必全喂下去,没有本宫吩咐,不得让太子外出半步,谁要是敢抗命,便是不想活了。”   抬头,一缕刺眼的阳光斜斜的透过檐上的树枝,斑驳陆离的洒在高皇后的脸上,愈发显得阴晴不定,她擦了擦嘴,将手搭在一旁的嬷嬷腕上。   “公主去哪了?”   嬷嬷弓着身子买下台阶,牵引着高皇后往阴凉处行走,“公主这些日子都很安生,没听人说闹出什么动静。就是娘娘替公主看的少将军,恐怕凶多吉少。”   “如何?”   “奴婢也是听同乡说的,那人家里的壮丁跟着少将军行军打仗,已经半个月没消息了,按照脚程来算,如今应当到了断头岗,断头岗地势险峻,土匪又多,少将军家里乱成一团,恐怕被撕了。”   高皇后心口一凉,最终长长舒了口气,四肢冰冷,连脑袋都凝成冰了。   “本宫做了什么孽,要报应到这两个孩子身上。太子如今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本宫看了有多心疼。   瑶儿也是命苦,陈文永下作,少将军时运不济,若是本宫再去替她看人家,保不齐被人暗地里说笑。”   “公主金枝玉叶,能被娘娘选中,那是祖上烧了高香。”   嬷嬷奉承了两句,紧接着说道。   “高相已经候在偏殿了,娘娘,咱们过去看看吧。”   “不急,从前都是本宫等他,哥哥那脾气,也该约束一下。”高皇后低眉看了眼药汁,满心烦乱。   “罢了,都是自家兄妹,这个时候还计较什么,备上哥哥喜欢的糕点,过去吧。”   晋帝有意瞒着所有人,甚至欺瞒了自己,孙太医必然早就知道陆玉明病情,却总说修养便好。他们想做什么?   高皇后闷着气,忽然想到了陆玉安。   他们这样苦心经营,无非就是在给陆玉安争取时间,使其羽翼丰满,能够与自己和哥哥抗衡。   想得美,脚步愈发快速,高皇后掀开帘子,莞尔一笑。   “哥哥,你等久了。”   “赵国公那边,我们算是彻底没有指望了。他的一双儿女,摆明了找借口不与我们联合。眼下禁军统领,又是赵国公的得意门生。   禁军风向不定,却已然成了燕王的靠山。”   高相开门见山,坐的是大马金刀。   高皇后走到跟前,将桂花糕推过去,“哥哥别急,妹妹有些话想与哥哥商量。”   一个抬眼,嬷嬷关了门,屏退了下人,殿内只留下高皇后和高相。   “哥哥,我们反了吧!”   高相一口茶水喷了出来,难以置信的看着高皇后,确认她并非玩笑之后,忽然失声。   拿什么反,兵力不足,虽有权,却无兵权。   “时辰未到。”   高皇后闭上眼睛,“这是没法子的事,少陵不中用了,皇上肯定早就知道了,却秘而不宣。   东宫恐不久之后便会易主,我不能看着少陵被赶下太子之位。   哥哥,我们里应外合,不是没有法子得胜。”   “太子怎么了?”高相坐立难安,起身盯着慌乱的高皇后,几乎怒斥。   “他往后不能行房事,不能有子嗣,皇上决计不会立他为储君的。哥哥,少陵是被陷害的,你得为我们母子做主。”   “你容我想想。”高相推开她的钳制,尽量平复心情去思索这些事情,加上陆玉安对他有恃无恐的警告,他忽然间就没了把握。   “你可知道禁军中的骁骑将军李绅,他负责宫禁宿卫,统领的也是精锐部队。只是比禁军统领矮了一级,但之于我们来讲,是个不可或缺的帮手。”   “李绅那人都快四十了,能听使唤吗?据说他为人圆滑,不轻易站队的。”   高皇后心中有疑虑,可是不敢贸然问出口,她这个兄长,脑袋转的极快,可是从不吃亏。   高相眯着眼睛,似乎有些不忍,装作很勉强的样子,长吁短叹,看的高皇后心中愈发焦急。   “你倒是说啊,哥哥,现在局势这般危急,我们若是不主动出击,只能坐以待毙了。”   “那我便跟你直说,李绅虽然油,可手握兵权,可与禁军统领抗衡。他不爱财不爱权,可有一样,他好色。”   高皇后说不清为什么,听到这话的时候心里头莫名的慌乱。   “这倒好办,本宫替他挑几个绝色佳人送去,岂不是一举两得。”   “那你未免太小瞧李绅了,他好色也分人,寻常人家的姑娘,他怎么会看的上眼。必然要家世显赫,模样俊俏,这种人心里不正常,越是高高在上的,被他拿捏起来,他便愈加...”   “哥哥你到底什么意思!”   话已经说到这,高皇后已然听出高相的意思。   “瑶儿正当婚配年龄,若是能送过去让李绅瞧瞧,说不定就投对了胃口,李绅帮我们叛反,岂不是板上钉钉。”   “为什么非得是瑶儿,晚之是她姐姐,晚之为何不能去?”   高相面上涨得通红,长袖一甩,很是生气的样子,“老夫也只是提个建议,行与不行,皇后娘娘自己做主。   再说,老夫倒是不急,已经高居丞相之位,我图什么?”   拿捏着皇后的软肋,他知道太子状况容不得耽搁,心里头便有些轻蔑,尤其当高皇后提出让高晚之代替陆玉瑶,去伺候年近四十的李绅,高相便愈发拿起了架子。   “瑶儿不行啊,哥哥,你再想想旁的法子,李绅还有什么癖好,我一定想尽一切弄到!”高皇后宠爱陆玉瑶,又怎会亲手将她送去给人糟蹋。   “那你慢慢想着,老夫回府了,对了,忘跟你说,顾宝坤怕是保不住了,尚书令空下来,紧接着燕王的人就会顶上去。”   高相作势要走,连头也没回,手已经搭在了门把上,高皇后猛地出声。   “就这么办吧,哥哥。”   嘴角拎起一抹笑意,高相变了变脸,瞬间柔和许多,“这样才对,李绅身居要职,瑶儿过去算不上委屈。再说,这都是为了少陵,将来少陵登上皇位,想做什么便做什么。   届时补偿瑶儿一些,也无可厚非。”   高皇后塌坐在方木椅上,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应声,“全凭哥哥吩咐。”   “明日吧,省的夜长梦多。”   ......   尚书令顾宝坤自打御史大夫暴毙之后,便有些疑神疑鬼,神经不太正常起来。   他令家人收拾好了行囊,只要一有风吹草动,便从后门驱车逃离,眼看着平静无澜的过了几天安生日子,那颗紧张的心还是没有落在地上。   高相让他放心,他怎能放的下去,御史大夫的死,他总觉得跟登州海溢有关,登州的堤坝当年是他顾宝坤亲自督建,现下出了这样大的问题,早晚会被追责。   “哎,你别在我眼前晃了,带着孩子先出城,等我安顿好,再去找你们。”顾宝坤摸了摸小儿子的脑袋,呵斥妻子。   那人已到中年,早已没了风韵,一手搂着一个孩子,“那你别起什么花花肠子,我跟孩子等你。”   顾宝坤暴躁脾气一下子顶了上来,“快给老子滚,再不滚,跟老子一起下大狱。”   还没说完,有人从院子里笑着走来,“尚书令大人,晚了,走晚了。”   陆玉安劲拔的身子往前厅一站,顾宝坤腿发软,面上带着挣扎的笑意,“燕王这话,未免说的太满了些。” 第57章   陆玉安坐在上手,瞥了眼新泡的龙井,伸手端起那盏茶,吹了吹浮叶。   “燕海堤坝,宝和园坍塌,你亏空了多少自己心里清楚,死一百回也不为过的,至于你的妻儿老小,在你招供之前,本王会替你好生看管照顾,顾大人便不用担心了。”   好茶,可惜杯盏用的不对。   陆玉安放回桌上,两手搭在膝上,前来抓捕的侍卫,已经将顾府围得水泄不通。   “走吧,顾大人!”   .....   太子又犯病了,叫起来就跟夜叉似的,几个宫女按不住他,便只好锁了门,提心吊胆的守着。   他头发散乱,中衣大敞,露出一丝血迹,失去神志的眼睛毫无光彩,“开门!”   陆玉明的脑袋靠在门上,一边拍一边叫,无人答应,便把头撞得坑坑作响,夜里风大,蹿进屋子里的风吹乱了他的头发,掀开半扇脸,露出那张阴郁的恐怖。   “殿下,皇后娘娘说,等你身子好了,才能出去。你就忍忍,外头凉,不能伤寒。”   “你叫母后来,快些去!你叫她来,我有话问她!”   陆玉明渐渐滑了下去,背靠着门蹲坐在地上,那处跳动似的的疼,火烧火燎的难受。胸口憋闷,几日没见姚燕云,魂都没了。   他想念流芳阁,更想念姚燕云身上的味道。   高皇后姗姗来迟,屋里一片狼藉,地上散乱的都是碎片,几案上的花瓶,窗户边的汝窑,架上的匣子,七零八碎,陆玉明蜷缩在角落里,抱着头,埋进了膝盖里。   心头好似被人扎了一针,高皇后脚步虚浮,走过去,刚弯下腰,陆玉明便猛地抬起了头,赤红的双眼恶狠狠地盯着她,不久便换成了讨好似的乞求。   他抱住高皇后的腿,眼珠子里面含了热泪,“母后,你让他们放我出去,我就出去一小会儿,肯定不耽误事。”   他伸出一根手指,哆哆嗦嗦的给高皇后看,鼻涕顺着人中流了下来,哪里还有从前太子的威严。   看他这番情形,高皇后心里又恨又气又心疼,右手覆在陆玉明后脑勺,她忍住胸口的堵滞,“少陵,你没机会了,若你再不清醒,便真的没有机会了。   姚燕云那个祸害,母后算错了。母后以为你能应付,却没想到你自己一头扎了进去,竟然依赖成性,食用纵欢,少陵,你真真是错的离谱。”   指甲似乎掐到了陆玉明,他面色一凝,嘴角抽搐着,忽然四脚一伸,平躺在地上。   “母后,你看着办吧,我要出去,我受不了了...我难受,我得去找她啊...”   一脚凌空而至,直直的踹向陆玉明的心窝里,他蜷缩起来,两只手用力捂着,龇牙咧嘴看向高皇后。   “为了你,母后连瑶儿都搭上了,你就不能长进一些吗!”   ......   马车晃了一路,车夫技艺娴熟,从海棠书院到长安街,陆玉瑶睡了一小觉,刚睁开眼,便听到头顶淅淅沥沥的雨声,春日里的雨水多,这几天断断续续下了许久,空气里都是湿漉漉的。   柳树挂了绿意,长长的枝条垂到水里,微风一荡,惊起浅眠的水鸟。   “到哪了?”   陆玉瑶揉了揉眼睛,掀开帘子打量外面光景,夜色深沉,雨点落得稀稀疏疏,伸出去的手瞬间起了凉意,车夫没回头,利索的回了声“前门”。   “我瞧你眼生,小福子今天怎么没来接我?”   陆玉瑶本是随口一问,却发现车夫竟然顿了顿,说话的时候带了结巴一样的含糊其辞,“他家里有事,先回去了。”   “有什么事?”   不对劲,陆玉瑶察觉到什么,右手已经抚在腰间的软鞭上。   “奴才也不知道,公主你坐好了,前头就到了。”   车轱辘压到了石头,一个颠簸,陆玉瑶没提防,往后倒了下去,紧接着,一阵浓香扑面而来,她撑着身子坐了一会儿,随即软绵绵的横倒在车内。   马车跑的愈加快速,到了李府后门,便有人抬出两条被子,裹了陆玉瑶径直往后院走去。   漆黑的院子里,栽了一大片荷花,尖尖的骨朵乖巧的站着,荷叶将池子盖的密不透风,偶尔响起一两声蛙叫,两个丫鬟将房门带上,又上了铜锁。   这是李绅的吩咐。   他想玩的,总是出其不意,各种刺激。   冥冥中不知谁叹了口气,屋子里的蜡烛悉数吹灭,只留了一盏,在床头燃着。   李绅一进房门便解了衣袍,一边走,一边探头探脑的四处打量,梅花雕纹炉里燃着上好的催/情/香,吸上一口,便觉得浑身轻飘飘的,脑子里想着的事情也都云里雾里,说不清道不明。   “小美人,我来了。”   他哑着嗓子,瓮声瓮气的叫了一声,床上那人一动不动,金簪松散,乌发垂地。   李绅搓了搓手掌,又将上面的衣服解去,然后随手扔到地上,只穿一条中裤,鞋子蹬落。   “天姿国色,我还从没尝过这等佳人,皇后娘娘的心头宝,真真叫人垂涎。”李绅趴在床上,伸手触在陆玉瑶的右脸,替她拨开那层头发,探着身子亲了一口。   许是有些感觉,陆玉瑶动了动,四肢提不起力气。   “别着急,一会儿爷好好伺候你,保准刻骨销魂。”   李绅捏着细滑的脸蛋,右手轻轻一扯,陆玉瑶腰间的丝绦便顺势解开,外衣没了束缚,丝丝滑滑的滚开,露出里面雪白的中衣。   香气越来越浓,李绅眯起眼睛,两只手不由得颤抖起来,他有些兴奋,尤其是堂堂公主能躺在床上,任由他上下其手,那种心理的满足感便无可比拟的活跃起来。   中衣除去,李绅咽了咽口水,床上那人睁开眼睛,先是睡眼惺忪,接着便是惊吓狰狞,她张嘴想叫,却发现声音如同蚊蝇叮咬,四肢竟然一丝力气都使不出来。   若隐若无的凉意让她骤然发现浑身未着衣物,自己就跟一条鱼,被人放到了砧板上,肆意的凌迟。   屈辱感铺天盖地袭来,陆玉瑶紧紧咬住嘴唇,试图用力破开这药物,一切都是徒劳。   李绅捏着她的手腕,用力一提,陆玉瑶两只手被按到头顶,又用丝绸捆绑起来,她又气又急,眼泪噼里啪啦往外掉,李绅愈加冲动,他起身,一边脱衣服,一边佯装安慰。   “放心,我会好好照顾你的,凡事都有第一次,我这样身经百战的,总好过那些愣头小子。   一定不会让我们公主吃亏,皇后娘娘说了,以后要我好生待你,我说到做到。当然,这也要看你的表现,你乖乖的,便少受些罪,若你不识趣,别怪伤了自己。”   说着,猛地一扑,陆玉瑶只觉得毕生耻辱集于此时,她含糊不清的咒骂,“滚开,滚开..”   可除了这两个字,她什么都做不了,李绅一边啃一边笑,狰狞的嘴脸好似世间最让人厌恶的丑陋,陆玉瑶想,她宁愿死了...   下一刻,她便如愿闻到了血腥气,一柄长剑凌空刺入,插进李绅的后背,随后那人一脚将他踹了下去,剑身没入骨头,李绅根本没来得及反抗。   一阵风袭来,那人扔过去被子,裹住陆玉瑶,又从地上将衣服捡了起来,放在陆玉瑶跟前。   他穿了一身黑衣,扭着头不去看她。   也许因为没有声响,黑衣人转过身子,撞见陆玉瑶楚楚可怜的泪眼,她的眼睛通红,鼻涕跟着流了出来,心头也不知什么滋味,他拿起衣服,胡乱给陆玉瑶穿上,指尖偶尔碰到她的皮肤,也不带停的。   最后,外头传来风风火火的踹门声,黑衣人利索的从后窗翻身越出,张冲一脚踹了过来,破烂的门正好压到李绅身上。   他哎吆一声,张冲杀红了眼,只看到床上一脸绝望的陆玉瑶,他手里的剑嗡鸣作响,一声厉喝,长剑屠戮了李绅的脑袋,那圆滚滚的东西碰到了桌椅,方停下来。   张冲红着眼睛上前,小心替她裹紧衣裳,自始至终他不敢抬头,一个大男人,眼泪好似泄洪,黑黄的脸上,滚出两条褶子。   “我带你回家。”   陆玉瑶被他抱在怀里,忽然忍不住了一般,嚎啕大哭起来。   “你怎么才来,你怎么才来....”   张冲跪倒,一边捶打自己的胸口,一边恼怒的自责,“是我不好,不管你是什么样子,在我眼里,你永远冰清玉洁。瑶儿,我张冲一介粗人,不懂得什么风花雪月,可我真心喜欢你。   我喜欢你,我娶你!”   一个男人此刻的担当,让陆玉瑶放弃了所有抵抗,她伏在他胸口,哭的不成样子。   鸾玉跟顾衡伏在瓦片上,顾衡面色无恙,倒是鸾玉,满心自责内疚。   “公主,该回了。”   “我们还是晚来了一步,四公主心思纯洁,怎么也不会想到高皇后亲手将她推进狼窝。张冲为人可靠,我只希望将来这两人能够忘记今夜的一切,好好的...”   “公主,你不觉得黑衣人有点眼熟吗?”   顾衡心直口快,纵然他们瞥了一眼,可那影子实在太过扎眼了,说不认识那都是假的。   鸾玉垂下长睫,“我知道,是他来了。” 第58章   陈国公把陈文永揍了一顿,当着他母亲的面,拿棍子生打,打断了一截,然后又换了一根,陈文永的祖母上前拉架,又哭又闹,喊得嗓子都哑了,明摆着护犊子,这才保下半条命来。   锦竹没接回来,又跟太子的女人扯上关系,简直就是自作孽,不可活。   陈国公近日气不顺,太子好些日子没有露面,高相又隐藏太深,揣摩不透心思。   燕王气势一日盖过一日,万一哪天风向大变,他连个准备都没有。   “李府着火了,烧的片甲不存。”   陈国公喘着粗气,横眉冷竖,地上那个不断叫喊的儿子,还没事人似的,一脸无辜的瞪着自己,看了就来气。   “你就这点反应?”   陈文永回头去求救,祖母满头银发,踉踉跄跄拿着拐杖就要上前,冷不防被陈国公一句话惊到,“母亲,你就护着他吧,再护下去,国公府就完了。”   “儿啊,你可别吓我,哪个李府着火,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陈文永趁机爬到老祖母面前,抱着大腿站起来,顺势抹了把鼻涕,也顾不上后臀的巨疼,“爹,我们世袭三代,又没表明立场,将来不管谁得势,也影响不了国公府荣耀啊。   我觉得,你就是过分紧张。”   说罢,咧出大白牙,看的陈国公一口气没提起来,咣当一声摔在椅子上,嘴唇青紫,“孽畜啊。”   “你以为你是赵家世子,明哲保身?你早跟太子穿一条裤子了,将来出了事,首当其冲就是我们陈家。蠢货!”   .......   “回去吗?”张冲小心翼翼问床上裹得严严实实的那人,屋内很静,连熏香都没点。   “回哪去?”   陆玉瑶抱着膝盖,抬眸,眼尾不由得落下一颗泪来,看的张冲心都揪成一团,难受。   真特么的难受。   “文南公主过来两趟,你说不见,她也没勉强,又回去了。”昨夜张冲是受鸾玉嘱托,火急火燎的赶去了李府,就差一点,再晚一时半刻,就真的一发不可收拾了。   陆玉瑶闭上眼睛,瓮声瓮气的问道,“我想知道,她如何觉察出异样,又为何让你去救我?”   张冲一愣,双手握成拳头,脸上溢出不易察觉的羞赧。   “我张冲不懂得风花雪月,可我对你的心思,文南公主都看得出来。   昨夜海棠书院忙到很晚,那几个对论的书生又爱较真,公主走了半晌,文南公主无意中问了一句,小厮说你被马车接走,一般人自然觉不出异样。   可文南公主好像未卜先知,让我赶紧追上去,我慌不择路,若不是运气好看到那辆马车调头往回走,我真的找不到你。”   陆玉瑶吁了口气,“这么说,她倒是一无所知。”   “自然。”   张冲旁的不敢担保,可是与鸾玉也算相熟,平素里打交道便觉得这人爽快利落,必不是旁门左道,不正经的坏人。   陆玉瑶想起那个黑衣人,她总觉得有些眼熟,说不上来哪里熟,可他对自己的态度,既像是认得,又像是厌恶,剑眉斜飞入鬓,单是那双眼睛,便叫人觉得清风霁月,富贵天成。   门口传来脚步声,陆玉瑶连忙躺下,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陆玉安阔步上前,张冲起身,讪讪的摇摇头,暗中摆了摆手,陆玉安笑了一声,将长剑甩在桌案上。   叮的一声响动,陆玉瑶皱皱眉,依旧不睁眼。   “皇兄替你一把火烧了李府了,瑶儿,还不解气?”   这话一出,陆玉瑶便再也忍不住,抱着陆玉安的胳膊不住的流泪,一边哭一边说。   “我再也不想回去了,母后根本不把我当她的女儿,心心念念的都是太子,我算什么,一路为他登基上位的辅助吗?   那个下作猥琐的糟老头子,她竟要把我送给这么一个恶心的人,她不配做我的母后,我真的恨死她了...”   张冲垂着头,屋内除了陆玉瑶的哭声,再就是三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莫名的有种紧张窒息的意味。   半晌,陆玉瑶忽然糊了一脸的泪,怔怔的看着陆玉安,“三哥,你把李府烧了?”   “烧了。”   陆玉安答的坦然,“李绅的尸骨恐怕都找不到了。”   萧子良和欧阳坚曾经建议他尽早除去李绅,可苦于没有合适的契机,如今这一举动,恰到好处,又不会有人怀疑。   陆玉瑶会感激他,高皇后不敢调查他,至于高相作下的孽,自有高皇后与他细算。这对兄妹,日后怕是连装都装不下去了。   他在李府留下了线索,希望高皇后能早些派人找到。   “三哥,我不会再回去了,既然母后不仁,我也不想再做权力争端下的牺牲品,她要扶持皇兄,我没二话,自此之后,她便当我死了吧。”   陆玉安也是这么想的,可是他却装腔作势的关怀道,“你活着的消息,连皇后娘娘都不能说吗?”   “不说,最不该知道的人,便是她高皇后。”   完全是气话,对于这般局势,陆玉安乐得所见。   “那好,这几日你在府里好生休养,避避风头。至于李绅的事,我去处理,张冲,照顾好公主,若她有什么差池,为你是问。”   别有用心的使了个眼色,张冲连忙应了句“遵命”。   方一出府,便看见鸾玉的马车靠在路边,如意在下面东张西望,见陆玉安出门,连忙迎了上去。   “殿下,公主有话跟你说。”   那方子确实有效,京城内的瘟疫几乎止住了肆意传播的趋势,已经患病的人,多数好转起来。   陆玉安掀开帘子,车上那人正在闭目养神,双手贴着膝盖放,一块帕子从袖口露出,几朵开的灿烂的海棠花,栩栩如生,陆玉安轻轻扯出来,捏着帕子在她面前晃了晃,而后一扔。   帕子遮住鸾玉的脸,紧接着陆玉安盖了上去,温热的触觉如梦似幻,鸾玉嗯了一声,长睫微抬,见是他,也没反抗,只是又合上眼皮,嘴里不知呢喃了句什么。   陆玉安见状,心里头好似吃了蜜,一手护住她的后脑勺,一手揽过细腰,将她带入怀中,淡淡的香气让他失神。   “难怪古人有云,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从前我不知其中意味,总觉得夸张,如今愈发觉得自己不知厌倦,每每看见你,总是脚不能行,心不能动,脑不能思,可不就是这番情形吗?”   “呸!”   鸾玉推开他,又拿帕子擦了擦嘴巴,“别在我跟前胡言乱语,你的壮志筹谋怎会因儿女情长而变,可别为了哄我开心,将祸国的罪名胡乱扣。”   陆玉安也不恼怒,重新圈住她的腰身,呵了口气。   “鸾玉,我真希望将来有一日,站在金吾门前的城墙上,挥手一指,坦坦荡荡的告诉你,我陆朝宗,能攻下最顽固坚韧的城池,能占据最巍峨雄浑的山峰,也能守得住细水长流,一世太平。”   “我信你。”   鸾玉支起身子,眉目婉转,陆玉安叹了口气,重新说道。   “狗急跳墙,高相恐怕会跟陈国公密谋夺权,挟太子害父皇,护卫宫城的禁军统领,前些日子跟我报备,最近各宫守卫有些调动,还有守城的王都尉,他是六公主陆玉婉的夫君,将来能否为我所用,这都另当别论。   鸾玉,若是京城突变,你需尽早自保。”   “嗯,我知道。   今日我与你有一件事要商量。海棠书院开设以来,有不少能人异士,将来可委以重用。   还有,除此之外,我组建了一支女子护卫队,晋国许多女子尚武,可一直没有适合的场地发挥所长,这支护卫队在京郊,战斗力不输你们男子。   我用嫁妆来做军资,武器和粮草都很充足。”   陆玉安忽然笑了起来,从前觉得晋帝答应鸾玉开府建牙是意气用事,如今看来,这女子早就打算好了今日,这才会准备妥当。   “你的这支护卫队,只需保护你便可,至于我,还没弱到需要女子来守护。”   堪堪的大男子精神,鸾玉瞥他一眼,又说道。   “你以为我与你说笑?这护卫队有多少人你可知?”   “总不能超过一千吧?”陆玉安心口说了一句,没想到鸾玉朝他点头,这阵仗,委实大了些。   “有三千人了。”   三千的女子护卫队,在京郊秘密成型,连他都不知道,鸾玉究竟是如何做到的。   这不由得让陆玉安重新审视起面前之人,“你急于把这些告诉我,总让我有些不安?是不是有什么事发生,还是你有事瞒着我。”   “没有,我只是觉得,时候到了,兴许我们等不到秋日科举了。”   太子陆玉明废的突然,高相跟高皇后决计不会再等下去,晋帝会换太子,会将陆玉明发配到边缘封地,这对于高皇后来说,是难以忍受的。   “听说高皇后秘密出宫,去高相府里了。”   鸾玉话锋一转,陆玉安眯起眼睛,右手拇指和食指捏在一起,他让人在李府里面留了几样陆玉瑶的东西,还有一具烧的面目全非的干/尸,同李绅一起放在烧塌的床上。   丧女之痛,高皇后会如何跟高相讨还。   “难道高相不是征得高皇后的同意,才将陆玉瑶送去李府?”   “高皇后是同意了,可她要的是明媒正娶,红妆十里。谁想到高相自作主张,连夜便把陆玉瑶献宝似的送了过去,她可是高皇后最心疼的女儿,就这样被糟践,高皇后会不会跟高相拼命!”   鸾玉觉得有些心塞,她看着面不改色的陆玉安,忽然开口。   “她也是你的妹妹。”   两人双眸对上,陆玉安连连摇头,“我从未说过,我是什么好人。” 第59章   檀香燃尽,木鱼终停。   夏茹姑姑把佛珠收起来,又挑开帘子透气,已经月末,天色将将暖和起来。院子里的花悉数开放,尤其是那几株芍药,开的如火如荼,好不热闹。   “夫人,你跪了一天了,起来活动活动筋骨。”   容妃睁开眼睛,手里的佛珠捻到最后一颗,面前的佛像双目威严,外面的佛龛是鸾玉专程去求得,以紫檀木雕刻而成,顶上盘龙缠于花藤之中,佛龛两侧还有一龙一凤,底部盘旋着一只麒麟,目如火炬,与顶龙呼应成型。   “我这一生所求不多,惟愿我儿能够安生平和,只此一愿,也不知佛祖能否听得明白。”   她膝盖早就跪的发麻,现下一动,收不住身子,猛地跌了下去,夏茹姑姑连忙搀住她胳膊,这才没有撞到别处。   “佛祖一定会庇佑齐王殿下。”   撩开佛堂的门帘,明晃晃的日光迎面扑了上来,容妃微蹙眉头,如烟手里捧着一件书画,对着她福了福身。   “夫人,公主听闻夫人今日出门,特意备了孟大家的墨宝,她会晚些过去,因为有事情没有处理完。”   鸾玉这几日分外忙碌,唯恐哪个环节出错,故而势必亲为,如意和顾衡是她的左右手,除了海棠书院和京郊的女子护卫队,眼下姚燕云的礼仪雅苑也是他们的重中之重。   不管是晋帝还是高皇后,都还沉住了气,没有对姚燕云动手。   顾宝坤自入狱之后,高相便称病不上早朝,日复一日,朝堂之上局势好似稳定起来,原本观望的官员,开始主动靠拢燕王,一切都在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这份静谧,有些不太正常。   她与夫子谈完策论,已是晌午,腹内饥肠辘辘,若不是如意提醒,她已然忘了与容妃的约定,要去齐王府。   陆玉容已经好的差不多,如今正坐在轮椅上,由芍药推着在花园里散心,花枝弯着腰,从池子里掬起一捧水,润了润手,扭头冲两人笑道。   “待殿下好起来,我们不如去趟灵源寺,那里的温泉洁净天然,能松散肌肉,活络筋骨,对殿下的身子也是极好的。”   芍药跟着附和,“对,夫人也说过,灵源寺有她的故人,去那很是方便。殿下,你与夫人许多日子不曾畅聊,不如...”   “你们两人何时成了母亲的说客,我这身子是什么样子,自己清楚的很。   小腿不如从前,虽然日日按摩,可比起常人来看,若想恢复如常,几率很小。你们不必替我忧心,世事便是如此,无需介怀。”   他摸索着把手,容妃来的时候,恰好听到他这样没有希冀的安慰,心里头的涩意慢慢涌了起来,面上却还是带着笑。   “敏之,身子大好了。”   陆玉容抬头,眼神下意识的往容妃身后看去,失望只在极短的时间,嘴角便勾起了一抹灿烂的笑,温和如玉。   “母亲,你来了。”   “我给你求了一个平安符,安国寺住持亲自开的光,灵验。”平安符外面罩了青色香囊,绣着一朵兰花,清淡雅致。   陆玉容接过来,然后挂在腰间,抬头笑道,“母亲手里抱着的字画,也是送我的吗?”   听他一问,容妃想起来什么似的,将字画递到他怀里,“这是文南公主送的,说是孟大家的墨宝。”   修长的手指抚在画轴上,心里头就跟吹破一个洞,寒冬腊月里冷的结了冰。   “沾了母亲的光。”   芍药上前将画收起来,花枝跟着一起遣散了下人,只剩下他们母子两人。   “她没来,你失落了。”   陆玉容不置可否,只是抬头看着树顶的繁花,不断飘落的花瓣贴着脸颊飘到地上,带了甜丝丝的香气。   “虽然我不知道你具体做了什么,敏之,我希望你能以晋国大局为重,不要将个人心思掺杂到其中,本末倒置。”   “母亲想说什么,便尽管只说,对着我无需拐弯抹角。”   他掐着一枝花,将上面的花瓣一片片的摘下来,撒到地上。   “你与梁国六皇子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交易?”   “没有。”   冷静直接,陆玉容眯起眼睛,门口出现一抹月白身影,好像给他的身体注入了一汪清泉,容妃跟着转过身子。   鸾玉走路生风,衣袖微微挽起一截,露出莹白的腕子,裙摆简约大方,像是从校场回来似的。   “看来齐王殿下已经痊愈了,我这瓶金疮药有些迟了。”说罢,便想把手里的瓶子放回去,谁知陆玉容当即伸出手,不急不缓的贴着手掌拿过瓶子。   凛眉笑道,“公主怎的这样小气。”   鸾玉露出皓齿,挨着容妃站过去,花瓣落到她头顶上,斑驳陆离的光影下,她就像梦里一样好看。   “高皇后与高相撕破脸了吗?”   陆玉容的指甲抠在扶手里,细碎的沫子勾进指甲,他像没了知觉似的,只是一动不动的看着鸾玉。   “高相装病,一应事宜都由高晚之和高广瑞出面,就连皇后娘娘,也不曾见到他。   高皇后心中有气有恨,偏偏没法发作。她以为四公主死了,却也不敢向晋帝坦白事情原委,如今是郁郁难平。”   鸾玉想起了什么,接着说道,“太子跟陈文永之间,需要一场彻头彻尾的分裂,陈国公决不能成为高相和高皇后的联盟。”   陆玉容点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高皇后把陆玉明看的很严,就算他苦苦哀求,蓬头垢面,也没有心慈手软到不明事理,她要陆玉明清醒,总得需要时日。   “东宫我不方便去,还是要有劳齐王殿下费心。”   “自然。”   “那,既然无事,我就不打扰你们母子相聚,我先走了。”   鸾玉摊开手,容妃瞥了眼陆玉容,忽然上前拽住鸾玉的袖子,素雅的面上带着一丝难以抗拒的请求。   “一起用膳吧,小厨房今日多做了几样饭菜,再忙总归还是要吃些东西的。”   枝头有只鸟飞过,一抹黏白坠了下来,鸾玉伸脚一蹬,陆玉容的轮椅往旁边侧开,堪堪躲过那坨鸟屎的袭击。   “那就叨扰齐王殿下了。”   如释重负,陆玉容抬眼,对上容妃怜惜的眼睛,鸾玉伸手拨了拨池子里的鱼,又撒了把鱼食进去,密集的鱼群瞬间涌到一起,颜色各异,体态肥硕。   “殿下府里喂养太好,就连鲤鱼都比旁处更加饱满。”   “素日里闲的,做不了别的,便只能跟这些生灵打打交道,算是消遣。”   容妃默默退出院子,陆玉容推动轮椅,立于树下。   鸾玉靠着假山,一手托着粉腮,一手撩着碎发,若有所思似的,“他们活的可比我们自在许多,别看这一方池水不大,可他们想去哪待着便能去哪待着,想看见谁想避开谁,睁眼闭眼便能实现。”   “公主难不成想避开我,苦于没法子?”   难得陆玉容开玩笑,鸾玉连忙附和,“正是,正是,要不是为了你那两箱快马加鞭运来的荔枝,我才不登门呢。”   “你消息倒是灵通。”   ......   檐铃晃了晃,清风乍起,紧接着长风破面呼啸而来,变天了。   京郊外的马场旁,死尸成片,残肢断臂随意堆砌,鲜血横流,腥臭味渐渐扩散开来。周边一片死寂,偶尔漂浮的青烟,提醒着方才经历了一场怎样惨绝人寰的厮杀。   一支长箭挽上弓口,缓缓拉开的弓弦沾了嗜血的寒星,稳稳地对准了死尸中唯一的幸存者,他站在那里,像是一只桀骜不驯的狼,手臂,脖颈,脸颊,都落了伤痕。   挽弓的男子坐于马背上,眼神犀利,面色冷凝,箭首对准他的咽喉,手背上的青筋暴起,弓弦拉满。   处于中间的人无处可避,他抬起眼,无所畏惧的盯着马上男子,无数念头前世今生纷涌而来,重来一世,他不会再死于陆玉安的手下,绝不会。   他睁着眼,血水从脸上慢慢滴到握剑的手背上,灼灼目光森冷阴凉,带着十足的憎恶和仇恨,与持弓那人正面对视,毫无畏惧。   “我说过,不要再出现在大晋的疆土。”   陆玉安的手指摩擦着弓弦,声音寒彻入骨,“你不应该觊觎大晋的城池,不应该恬不知足,更不应该...”   他顿珠,尸体中的那人忽然放肆的笑了起来。   “说啊,怎么不说了?你心里最畏惧的东西,难道现下都不敢说出来吗?”   李旦长剑落地,撑住身子,一抬头,眸中恨意更甚一层。   “你无非,无非是怕我带走敏敏。”   李旦的声音苍凉沉重,却有种莫名的爽意,他从没见过这样犹豫不决的陆玉安,哪怕在前世决战的疆场。   “我不怕死,哪怕我死了,敏敏心中永远都会记得我,我跟她十几年的情谊,陆玉安,你比得了吗?”   “你想激我,为了一口气不杀你。李旦,你要记住,你也不是她少不了的什么人。”   陆玉安眉头微蹙,手指稍微偏了一下,弓弦松开,利箭破空窜出。   箭首呼啸绝尘,带着周遭的空气,发出锃锃的声响,箭首叮的一下,拉长的血丝于空中绽开痕迹,利箭擦着李旦的脖颈惊险飞过,他身形微微晃动,踉跄了几步,却仍旧顽固的立于原地。   “可你还是怕了,你不敢杀我。”   李旦手指擦去血迹,与陆玉安挑衅似的对上。   那人将弓箭扔到地上,居高临下,轻蔑的哼了一声。   “我陆朝宗不惧怕一切危险。   李旦,我只是想让你亲眼看看,我与鸾玉会怎样百年好合。至于杀你?不出两年,我一定手刃。”   策马调头,陆玉安双腿一夹,马蹄猛地抬起,伴随着长长的嘶鸣声,尘土飞扬。   李旦压下嘴里的鲜血,忽然笑道,“你信不信,她一定会跟我走的,就在两日之后。”   马蹄迟迟没有响动,陆玉安扭过头,嘴角抽了抽,“痴人说梦。” 第60章   芍药捧着新挖出的桂花酿,上面还有些泥土,花枝破开泉口,两人把坛子放到泉水里,轻轻荡了荡,泥土被冲洗干净,坛身也变得冰冰凉凉。   “埋了三年,也不知道口感如何。”花枝擦了把汗,用绢帕小心擦拭着坛身。   “殿下为何偏要今日拿出来喝,当初埋得时候,殿下可是说的,非要等到娶妻之时...”   “你小点动静,主子的事情,又岂是你我能非议的。”花枝噤声,伸手堵在唇上,拿眼瞥向紧闭的房门。   接着压低声音说道,“太子倒台不远了,你我心知肚明。那么到时候文南公主与太子的婚约自然不作数了,若是公主回归自由身,咱们殿下也是有机会争一争的。   我从没见殿下这样开心过,芍药,平心而论,你我伺候了这么些年,殿下对着你的时候,能有对着文南公主的千分之一开心吗?”   纵然胸口酸酸的,可芍药还是默默点了点头。   “如此便是了,你矫情什么,好好当差,殿下这一辈子,又不是只能娶一人为妻,他还会有妾室,通房,做好分内的事,旁的不要管了。”   花枝搬起酒坛,广袖拂落,两截白嫩的腕子露出来,她脸上沁出汗水,芍药蹲在泉边,直愣愣的出神。   开门,三人聊得很是投缘。   花枝倒了三杯桂花酿,又温声朝着鸾玉特意说道。   “公主,你可听说过灵源寺?”   鸾玉低头嗅到那股醉人的香气,有些不解,侧脸看向陆玉容,他抿着嘴唇,似乎有些醉了。   “不曾听过。”   “灵源寺是京城难得泡温泉的好去处,公主必然知道,温泉对于舒筋活络很有益处,可就连夫人也没说动殿下。   公主行行好,帮我们劝劝殿下,若不然,公主也可以带着朋友同去,夫人与那里的大人相熟,人多多热闹。”   花枝倒完酒,乖巧的立在一边,眉眼带了喜气,看起来心情不错。   芍药刚好走到门口,斜眼瞥了一下,不由得僵在门外。   陆玉容捏着杯盏,面上春光融融,眉眼温润如云,垂在膝上的手浅淡的握着,就连嘴角的弧度都向着那个一无所知的人。   “殿下何时这般不听话了,夫人有这样好的去处,你应当感恩戴德。可巧,前些日子书院的人还嚷嚷,没什么散心去处,若不然我也跟着齐王殿下沾个光,去凑个热闹,你可愿意?”   那人抿起眼角,淡淡的笑道,“承蒙公主看得上,敏之又怎敢推辞?”   如此轻易的解决了?   容妃不由得默默看向饮酒的佳人,她面上无异,只当完成了朋友所托,毫无扭捏之态。   越是如此,便越能看出人家心里坦坦荡荡,果真对自己的儿子没有生出男女之情。   可惜了。   那两箱荔枝挑挑拣拣选了一多半,全被陆玉容转手送到鸾玉马车上,如意很是欢喜的抱着箱子,连酒窝都笑的更深了一些。   “若每次都又吃又拿,往后齐王殿下可不敢招待我们了。”鸾玉刮了下如意的鼻子,躬身上了马车,门口的陆玉容望着她们,颇不在意的摇摇头。   “公主未免太小瞧我的产业,这些荔枝算得了什么,你若喜欢,改日我再让人运些过来,总能叫你吃个够。”   鸾玉摆摆手,抬眼示意府内还有容妃存在,刚要放下帘子,陆玉容忽然抬高了音调。   “明天我在城门口等你们。”   如意忽的探出脑袋,很是豪爽,“一定去!”   马车咯噔一声,微风拂过陆玉容的脸,暖暖的,好像撒了一层金辉,芍药将轮椅往回推,陆玉容从上面起身,抽出拐杖扶着墙慢慢挪动脚步。   迈进门槛之后,陆玉容忽然转过身子,对着那处空地愣了半晌,像是自言自语的说了句什么话,芍药没听清。   风吹碎了那低吟。   我是真的喜欢你。   ......   顾衡躺在梁上,翻了身子,床榻上便落了不少灰尘,有人抱怨。   “别觊觎我的美色了,赶紧睡吧,翻来覆去捻磨呢。”   秦望嘟囔着,将被子拉过头顶,露出了一双脚来。   顾衡斜瞅他一眼,冷哼出声,“知道要去泡温泉,忙不迭的过来凑热闹,不在燕王府好好待着,诚心偷懒。”   “格老子的,老夫给他们挖了多少宝贝,三十万士兵的粮草不在话下,老夫去泡个温泉怎么了,就是把灵源寺买下来,那也是理所应当。”   他咕噜一下子坐起来,抬头仰视顾衡,那人的右腿垂了下来,细长而又坚韧,看的秦望咽了咽口水。   忽然鼻底有热流涌出,他擦了一把,闻到腥味低头看去,瞬间双目瞪圆,“艹,老子哪来的火气。”   顾衡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忽然撇撇嘴,嘲弄道。   “为老不尊,可不就是火气大吗,你可当我不在,自行解决内部矛盾。”   他挑眉瞪着秦望的腰间,努努嘴,很是了然的样子。   秦望兀的站了起来,义正言辞的一口喷去,“老夫去杏花楼!”   顾衡充耳不闻,两眼一闭,右腿抬到左腿膝上,牙缝里飘出一句回应。   “不用报备。”   这态度忽然就让秦望恢复了神志,他坐下去,掀开被子通着气,“你这激将法对我没用,我还就不走了,明天我一定会去灵源寺,你想想,到时候一大片汤池里,淡妆浓抹,雾气缭绕,酥滑软嫩...   啧啧,我也不差这一天,忍忍就过去了。”   “臭不要脸!”   顾衡心烦意乱,抱着长剑侧身背对着他,秦望笑了笑,忽然问道。   “小子,你不会也对你家公主动了歪心思吧。”   顾衡心头猛地一颤,两眼顿时睁开,却又在片刻之后强行闭上,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诡异的气氛,秦望等不到回答,便拍打着嘴唇打了个哈欠,慢悠悠躺下。   “要出乱子了...”   ......   秦望的嘴就跟开过光似的,夜里说过的话,一大清早便有了应验。   流芳阁出了大事,门口里三层外三层围堵了不少官兵,陈国公踉跄着推开人群,走一步都跟喘不过气似的,旁边的小厮紧张的牵引着他,方一踏进正院,便远远瞥见湖边躺了两具尸体。   当下双腿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嚎啕的哭喊隔着半个池子幽怨的传了过来,锦竹挺着肚子,一面擦泪一面去拉车躺在地上的人,那人灌了水,脑袋涨得跟吹了气一般,衣裳散乱,有眼被打肿了,高凸起来泛着紫灰色。   陈国公一声破天的“儿啊”,撕心裂肺,震得围观的人跟着吓了一跳,锦竹脸上泪痕清晰,她哭的伤心,一面是悲戚自己的命运,一面是被陈文永的死状吓到。   这些日子以来,她知道陈文永跟姚燕云苟合到一起,可又不敢言语,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眼不见心不烦的。   只要陈文永走的时候,把自己带上,那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谁知道,这日天还未亮,太子陆玉明悄悄摸进了流芳阁,迫不及待的扑上姚燕云的床,没提防,一把握住了陈文永的手腕,当下丑事败露,陆玉明怒不可揭。   连裤子都没提好的陈文永,被陆玉明从床上提溜起来,拿凳子劈头盖脸砸了一通,又连拉带扯拖到了湖畔,揪着后脑勺往水里猛灌,理智回归的时候,陈文永已经咽气了。   陆玉明虽然气,可更多的是心慌恐惧,陈文永不是寻常人,打死便打死了,他身后有陈国公做靠山,得罪了他,高皇后和高相都饶不了自己。   于是,他趁着人少,从后院的墙上翻了出去,头也没回的逃窜了。   姚燕云的红色肚兜还挂在陈文永的脖颈上,他死状极惨,两个眼珠子充了血,呆愣愣的瞪着,浑身赤/裸,连条裤子都没来得及穿完整。   陈国公中途昏死过去,锦竹嚎的更厉害。   等众人想起来去房中搜查的时候,却发现,连姚燕云都消失不见了。   鸾玉跟如意如烟还有其他几个女宾在一处,漫过胸的温泉水不断拍打着玉石雕琢的岸边,如意把头发高高梳起,盘成一个髻,干净利索。   她一面撩水,一面忙得热火朝天。   “得,跟着如意泡温泉,就跟泡澡堂子似的,没一点闲情雅致。”如烟抬起脚来,借着水力轻飘飘的踹了如意一脚。   “别闹,千载难逢的机会,我这是趁机打通任督二脉,提升内力,小心我泄气!”   说的跟真的似的,鸾玉后背靠在案上,冰凉如雪,细滑滋润。   “真没想到,她生命力这般顽强。”   她说的是姚燕云,对于那种人,她不屑替她铺设陷阱,因为她自己做作的烂事,便足以不留后路了。   “去了那种地方,笑脸迎客,哪怕是活着,跟死了有什么区别。”   说话的是陆玉瑶,她头饰极其简单,脸上也比从前淡了许多纯净,多了一丝从容。   “自己选的路,怪得了谁?”鸾玉听见什么声响,她从案上扯下一条锦衣,飞快的罩在身上,而后踏着玉阶赤脚走了上去。   池子周围雾气浓重,走了几步远,那些人便看不清鸾玉踪迹。   她没听错,湿滑的地面凉凉的,每走一下都会发出哒哒的脚步声,绕过一面屏风,鸾玉伸手拨了拨雾气,忽然一只胳膊横了过来,作势要见她搂在怀里。   出于本能反应,鸾玉弯身一躲,那人扑了空,却没出声,出手更加迅速果断,鸾玉捏紧腰间丝绦,勾起石案上的篮子朝着对面砸了过去。   “鸾玉,什么动静?”   那手如愿以偿捂在鸾玉的唇上,紧接着他稳稳拥住鸾玉的腰身,轻轻呵了口气,“别怕,是我。” 第61章   许是没有听见回应,陆玉瑶噌的从水里站了起来,就连如意,也不再乱搓,跟着提了衣裳披在身上,从岸上取出短剑,刚要动,便听见不远处淡淡的回声。   “我踩滑了,没事。”   陆玉瑶吁了口气,重新解开外衣,软软的靠在玉石壁上,“你家主子眼神愈发不好使了。”   如意屏着气,与如烟换了个眼神,如烟捧了一篮花瓣,撒到陆玉瑶身边,“估计是路上沾了水,湿滑的厉害。”   那人单手握住细腰,将鸾玉往身后一提,软嫩的身子跟着越了过去。   “你不要命了。”   鸾玉拢紧脖颈的衣裳,将那一抹雪白遮住,李旦避开眼睛,双颊微微泛红。   “为什么会出现在灵源寺,你跟踪我们?还是真的跟齐王勾结?”鸾玉压低嗓音,两人躲在一处假山后面,清风徐徐,吹得她一个激灵,不由得打了个喷嚏。   “谁在那?”   有小厮经过,鸾玉蹙眉,淡然的回了句,“我是公主府的婢女,公主刚从池子里出来,你们还不快些退下。”   不温不火,话音刚落,那小厮便赶忙低着头退远了许多。   “你就这般看我?”   李旦穿的是紧身华服,领口缀着两朵暗纹兰花,他轻轻咳了一声,右手抚在腰间,很是吃痛的样子。   “不是我怎样看你,而是你如今愈发让我看不明白。屡次三番涉险来到晋国,京城中多处安插眼线,是你的所作所为,让我不由得这样去想。   你出现的时机和动机都不纯粹,现下受了伤,我不知道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动机不纯,敏敏,在你眼里,我就是这般阴诡。”李旦垂下眸子,白皙的脸上挂了一道剑伤,已经结了痂。   “我不想知道你的动机,但是我只能提醒你,不要再来晋国。   你是梁帝最宠爱的皇子,有赵贵妃为你筹谋前程,你将来会有秀丽江山,无上皇权,只要你守好梁国的边境,你不会...”   不会被陆玉安在战场斩杀。   这不是危言耸听,陆玉安是帝王心思,端得住狠辣,也盛得了抱负。若是哪天李旦把他惹急了,他才不管天时地利,决计会立时反杀。   体格差异,历练不同,陆玉安自小习武,身强体健,真打起来,李旦根本不是对手。   “你到底是挂心我,敏敏。”   鸾玉有些心烦,她跟李旦所想完全不同。按理说,李旦已经来到晋国好些时日,却故意避着不见自己。如今受了伤,反倒出现在灵源寺,这很不对劲。   “你如何受的伤,是不是来刺探晋国机密,还是与守卫撞上,发生了打斗。不管怎样,你都得立刻离开,否则我不保证我会在危难时刻,依旧能护得了你。”   “你若有心,我便是死了又能怎样。”   李旦忍住腰间的伤痛,挑起一抹笑来。心里头的苦涩渐渐泛浓,面前这人已经变了,从她看自己的眼睛中,熠熠星光全然不存。   “我来晋国,是想告诉你一件旧事,关于定远王。”   跟预料的异样,鸾玉如愿跟他出了灵源寺,两人并肩相携,山下备了两匹马,郑渊和几个化装成普通百姓的士兵站在一起,马匹很是温顺,低头啃咬新冒出来的草皮。   郑渊提前解开缰绳,看见鸾玉的时候面上微微笑了下,躬身递了过去,“殿下,后山已经查探过,可以走了。”   李旦扶着那匹枣红色骏马,紧紧勒着缰绳,“太子陆玉明早晚被废,燕王和高相盯得紧,晋帝心思缜密,这场战争如果能悄无声息化解最好,如若不能,少不了一场腥风血雨。   我已着人处理好,公主府里有人做你的替身,不会引起两国纷争。”   鸾玉回头看了眼灵源寺,随后翻身上马,动作迅捷,也没多问。   苍翠山林中,英姿飒爽的几人相继呼啸而去。   灵源寺门口的石狮子后面,陆玉容捏着一把素白的伞,自言自语道,“这几日怕是有雨,浓云笼了许久,没带伞,可不是要淋湿了。”   林中影子消失不见,容妃俯身握住陆玉容的手,“敏之,不是你的,便不能强求,她走了未尝不是好事。”   陆玉容抬起头,嘴角带了笑意,那笑容让容妃一怔,“母亲,她会回来的。”   与礼部熟悉祭祀仪式的陆玉安,一眼瞥见胡茂紧张忐忑的神色,当下便甩了新袍,走上前去。   “如何?”   胡茂讷讷,“走了。”   心里好像碰倒了盏茶,又热又湿,碎片扎进肉里,偏偏陆玉安不服输,握紧拳头跟胡茂解释。   “她是去送行的。”   送行,自欺欺人,明明连如意如烟都没知会,从后山跑的。   那两人姿容胜雪,高洁天成,远远看去,就是一对佳偶。   前面便是戮林镇,骑马越过戮林镇,再往前走势一片浩瀚的河流,顺流直下,漂上几天,便能看见梁国的边界了。   郑渊等人去跟船家商议,李旦下马喝了盏茶,又不知从哪找出两块糕点,托在掌心,拿到鸾玉跟前。   “路上吃食委屈些,等回了梁国,我叫小厨房做你最爱吃的。换船之后,路上便会安稳了,没有盘检,比起陆路快几天。”   鸾玉抬起眸子,忽然笑笑。   “我不走。”   “你说什么?”李旦一愣,手中的糕点跟着晃了一下,波涛汹涌的水流很是湍急,郑渊提前安排了客船,重金之下,船家连眉头没皱。   “我知道,如果我不跟你来,你不会安心离开,所以,我来送送你。李旦,保重。”   郑渊几人等在船上,一边焦急的看着李旦,一边远观周围地势。   “定远王当年如何战死,王妃怎样含恨追随而去,你都不想知道了?”   李旦声音有些暗哑,他控制住想要握紧鸾玉的手,深深倒吸了口气。   当年还是定远侯的鸾初年,在即将凯旋的时候,忽然被敌寇斩杀,尸身运回京城,夫人玉飞寒饮鸩追随,所有真相悉数掩埋,只留下她跟鸾弘,还有风雨飘摇中寻求安稳的定远王府。   鸾玉知道此事与肃王,梁帝有关,一来她此番回梁国没有任何作用,二来她想借助自己的手,查明当年真相,说到底,是不想再与李旦相处过密。   “他就那么好,好到让你忘了大局?!”   李旦终于失控,天上落了几颗雨点,噼里啪啦的雨珠子越下越大,打到他脸上,发上,湿透了意气风发的那人。   “我跟你认识十六年,自小在一处读书习字,我知道你每一个喜好,你所爱的,我一样偏爱。你所厌恶的,我弃若敝履。   敏敏,他有什么好,让你短短数月倾心偏袒?”   原来他都知道,鸾玉叹了口气。   “这与时间长短无关,李旦,我们走的路,都不能回头,就像我,你不可能随随便便用个替身掩盖过去。   假的终究是假的,你不要沉迷于执念,很多时候你所喜欢的我,都是你的想象而已。”   “你不过就是想给我找个借口,不牢你操心。”   晕红的脸上渐渐恢复如常,气血上涌之后,整个脑袋都有些翁鸣。   “我不勉强你,但是我还想告诉你的是,鸾弘没有听我的话,他跟肃王之子陈雍,在父皇面前请旨,要去剿灭西夷叛乱,再有三日大军就要出发了。”   李旦转身,大步一跃,跳上客船。郑渊没有应声,船家等了片刻,便解了锁链,竹篙撑出,船身太重,荡着水波,离了岸。   那人在雨中看着,细密的雨丝浮起层层烟雾,李旦提起的心悬在这雾气之上,他背对着那人,嘴里却在不断的念叨什么。   船身微动,鸾玉已经落到甲板上,她扶着把手,望向岸边那匹枣红色的骏马,李旦走上前,从旁人手里接过外衣,罩在她身上,又举起一把桃花伞,遮住头顶密密麻麻的雨点。   “把它当做一场梦,眼不见,心不烦。”   鸾玉脱下来那件外衣,推到李旦胳膊上,神情沮丧。   “我去睡一会儿。”   “你不必担心,我已托人跟如意如烟带信...”   礼服厚重,头饰繁琐,规矩一套接着一套,为了春尾祭祀,陆玉安被拘在礼部学了许久,很是啰嗦。   裴远行倒是亲力亲为,自打从工部调任到礼部任尚书以来,大小事宜不敢掉以轻心,尤其刚接手那段时日,顾宝坤留下的烂摊子,铺的很大,稍有不慎便会被搅弄进去,这笔旧账算了一个月才理清。   “好了好了,差不多就行了。”   陆玉安今日很是烦躁,尤其胡茂迟迟没来回信,几个时辰之前跟自己说,那人走了,现下可倒好,连个屁都不放了。   “胡茂,胡茂!”   他拔高音量,对着门口叫了几嗓子,裴远行淡然说道,“克己复礼,为仁。殿下,冷静。”   冷静个屁,他就想知道,鸾玉究竟有没有跟着李旦私奔。   对,就是私奔。   胡茂没看准脚下,被绊的猛一个踉跄,一头扎到陆玉安面前。   “殿下,何事?”   “公主现下在哪?”   胡茂抬眼看向门外,“前去跟踪的暗卫还没来信,你放心,公主不会走的,她就是去送行的。”   “放屁!”   陆玉安手上青筋暴露,一把抓起瓷碗砸在地上。   这不是您自己说的吗,胡茂噤声,求救似的看着裴远行。   “殿下,稍安...”   “别说话,我怕自己杀人。”说罢,随手解了发冠,脱去冗杂的衣服,提起长剑刚走到门口,两个侍卫急匆匆赶来,砰的跪倒在地。   “回殿下,那人以障眼法骗过我们,如今已然不知去向。”   砰的一声闷响,陆玉安一脚踹在门板上,“备马,去泾河拦截。” 第62章   躺在船上,虽然闭着眼睛,可脑子里一片混沌,再睁开眼,已经是酉时了。   虽已接近春末夏初,可乌云笼罩下,天色已然昏暗。   鸾玉坐起身来,发了一会儿愣,开着的半扇窗子,时不时飘进来几缕雨丝,冰冰凉凉,却叫她无端担心起来。   河水湍急,经过那处险隘之后,渐渐变得缓和许多,呜咽的水声下,万物寂凉。雨丝淅淅沥沥的飘着,与河面交织成一片没有边际的昏暗,鸾玉趴在窗棱上,失神的望着外面。   河上除了这一艘客船,再也不见其余踪迹。   遥不可及的岸边,忽然隐约显现几匹白马,马背上的人似乎在寻找什么,那几人全都身着素衣,望了半晌,又相继策马往下游奔去。   “敏敏,喝碗粥吧。”一袭凉风破窗而入,李旦的手指修长,握在碗边,看起来神情无恙。   “你穿的少,又挨着窗子,小心生病。”   “哦,谢谢。”   鸾玉接过碗,吹了吹热气,一口饮尽,李旦忽然伸出手指,想替她把发丝抿到耳后。鸾玉本能的偏过头去,那手垂在半空,兀自尴尬的举着。   “方才岸边有人骑马,下了这样大的雨,应当是有急事。”   李旦嗯了一声,将窗户合上,“你若是太累,便再睡一会儿,船上颠簸,过一阵子还有激流。”   李旦出去之后,鸾玉又轻轻打开窗子,细微的一条缝隙,原本已经离开的马队忽然调转了方向,朝着他们的船只停了下来。   雨丝浓密,雾气缭绕,只能看清模糊的白色,一片片的糊成一团。虽然看不清他们的模样,可鸾玉总觉得心跳如雷,莫名抱了希冀。   她甚至能觉察到那森严的视线,似乎朝着她的脸,直直的射了过来。   猛地关上窗子,鸾玉拍打着胸口的跳动,缓缓合上眼睛。   是他吧。   哗哗的大雨迎头泼下,饶是带着斗笠,依旧兜不住破空而入的细密。白衣人策马停在岸边,望着远处顺流而下的船只,静而不语。   “走吧。”   陆玉安扬起鞭子,轻轻抽了一下马匹,那马忽然对着雾气缭绕的河面剧烈的嘶鸣起来,陆玉安勒紧了缰绳,可它好似没有知觉,两只蹄子高高翘起,如同疯魔。   “殿下,那边树林子窜出来一匹枣红色的马,也是朝着河面狂叫。”胡茂扬手一指,众人纷纷看了过去,上好的马鞍,还镶嵌着朱红色宝石,驾骑者非富即贵。估计是人走的急,没有顾上带它。   陆玉安蹙起眉头,向着浩渺河面凝重的看了过去。   “殿下,明日便是春末祭祀,你不能再淋雨了,万事当以大局为重。今夜还需对一遍流程,安国寺的护卫是林统领亲自挑选布置,不会出错。   高相他们已经按捺不住,陈国公之子死状蹊跷,眼下陈国公是招揽还是坐视不理,我们没有得出对策。总而言之,殿下,留给我们的时间非常短暂紧密,需回去好生准备。”   这是太子幽居之后,陆玉安头一次代替陆玉明主持祭祀大事,这是一种象征,权力转移的象征。   陆玉安紧紧握住拇指上的玉扳指,猛的一下扣在胸口。   鸾玉像是感知到什么,噌的一声从床上起身,推门而入的李旦吓了一跳,不知所措的问道。   “你怎么了?做噩梦了。”   鸾玉匆忙穿上鞋子,不顾李旦的询问,推开门,提着裙子快步往外冲去。   风雨登时灌进脖颈,鸾玉面不改色,探着头扶着围栏,这会儿的雨太大,河面泛起的雾气隔开了他们与河岸的关联,什么都看不到了。   鸾玉不断地探身往前望,李旦一把抓住她胳膊,大叫道。“你不要命了,河水这样急,你若是掉下去,能游回梁国吗?”   “能不能将船靠岸,我去看看。”鸾玉犹豫着,回头与李旦好生商量。   “你疯了..他怎么可能追过来,明日的祭典,他志在必得,多少人的眼睛盯着,祭典过后,晋帝必然会对他予以重任,东宫之位,怕是很快易主了。”   狂风骤起,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船只横在河面上,郑渊几人与船家一同稳住方向,混乱的人群里,鸾玉像个孩子似的,茫然四顾,耳边哗哗的雨声,嘈杂而又浑厚,哪里有他的影子。   她这样想着,心里愈发沮丧起来,忽然,船身一晃,她把手圈起靠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叫道。   “你等我!”   凌空一道闪电,紧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雷声,船家破开嗓子,与他们招呼道。   “快进船舱,雨太大了,小心别滚进水里!”   马蹄不断的在原地打转,马鼻发出阵阵粗喘,陆玉安挥手示意他们噤声,忽然他扭过头,一脸茫然的问道。   “你们听见了吗?”   大雨倾盆,除了漫无边际的雨声,雷声,他们什么都没听见。   “殿下,你说什么?”   胡茂扯着嗓子,大声喊道。   陆玉安没有答他,只是蹙着眉心,继续去听,雨越下越大,空中的响雷一个接着一个,耳朵里嗡嗡的动静,听不出旁的了。   极目望去,那一片白雾当中,所有一切都隐于暴雨之下,什么都看不见了。   嗓子喊哑了,浑身被雨淋得湿透透的,鸾玉脸上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头顶举起一把伞,李旦揽住她的肩膀,急躁的安抚。   “快进去,再淋雨,你会病倒的。鸾弘还等着你,你这样受罪,伤的是谁?”   鸾玉望着河面不再开口,半晌扭过头,一脸平静道。   “我只是跟他说句话,让他等我回来。”   说罢,一扭头,淡定的回了船里头,李旦握着伞柄的手紧紧地,能听到骨头的咯吱声。   夜里,鸾玉果然开始浑身发热,手脚无力,虚虚的躺在床上。鼻孔里呼出的热气熏得那张脸愈发难受,李旦熬了许多姜汤,药汁,又给她摆在床头。   鼻子堵塞,鸾玉的脸涨得通红,瓮声瓮气的背过身去。   “谢谢。”   许久没听见脚步声,鸾玉扭过身子,不妨被那人迎面扑倒。   她从没见过这样的李旦,双颊连同耳朵都是红的,眼睛里晕了湿气,紧抿的嘴唇咬出了血,两只手大力钳制住鸾玉的胳膊,居高临下,面上一派强硬。   “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问的咬牙切齿,如同面对着仇人一般。   鸾玉挣扎了一下,却无济于事,她张着嘴巴,勉强能喘动气,“你下来,冷静好了,我跟你说。”   “冷静?我冷静的还不够吗,敏敏,你真的不公平,太残忍!”   李旦俯下身子,朝着那张嘴凶猛的低了下去。   鸾玉偏开头,反抗的力气跟着变大,“别让我讨厌你。”   闻言,李旦果然顿住,一丝苦笑漫过嘴角,眼里的湿润变成了泪珠,啪嗒一声落到鸾玉面上,湿湿凉凉。   “好,这样最好,如今的我连自己都觉得恶心。”   一抹温热落在颈项,李旦不管不顾的扣着她的胳膊,鸾玉侧脸看了下床头,顺势瞥向床尾,右腿探长勾住条凳,猛地用力回踢,条凳对准了李旦的后脑勺硬生生砸了上去。   一声闷哼,鸾玉迅速翻身起来,外面有人听到了响动,郑渊的手刚搭在门上,便听见李旦一声怒喝。   “都别进来。”   李旦伸手摸了下脑后,鲜红的血糊在袖长的手指上,他皱着眉,却低头不敢再看。   “清醒了吗?”   鸾玉拉过被子,指甲掐进肉里,滚烫的热气烘的她意识不清,太阳穴处不断地跳突,疼痛撕扯着神经,若有若无。   李旦微抬眉眼,手指随意拂了把前额,鲜红划过鬓角,点缀在眉心,他本就生的芝兰玉树,尊贵雍容,就算落魄,也给人不易亲近的尊荣感。   他站起来,对着那扇半开的窗子,忽然淡淡的咧开嘴角,“这辈子都醒不了了。”   房中只余下鸾玉一人,门合上的声音轻轻地,李旦修养极好,哪怕怒极,哪怕浑噩,依旧能在乱中维持住自己儒雅的行径。   鸾玉刚吁了口气,将那碗黑乎乎的药喝完,还没来得及擦嘴角,那人折返回来,身姿笔直的立在门口。   “敏敏,你喜欢落日吗?”   鸾玉没有回应,李旦笑的愈发纯净,“我喜欢,因为它像极了我喜欢你的心,哪怕一点一点的沉下去,第二天照样会升起。”   ......   春末祭祀翌日,陈国公为他的儿子举办了极为隆重的葬礼,国公府内外素裹,前去吊唁的不少,多数都是认不得面的掌事。   高相夜里找过陈国公,两人闭门密谈了许久,高相离开的时候,已是子时,伏在檐上的顾衡刚要动弹,一只油腻的手忽然抓住他的脚腕,用力一拉,两人顺着屋檐齐刷刷滚进后巷的草垛里。   一前一后,顾衡屁股猛地蹲到那人脸上,又热又沉。   秦望连续啐了几口,连同草杆儿胡乱抹了出来。   “你有病?跟着我作甚?”   顾衡理了理衣裳,提起长剑准备离开,秦望巴巴的拽着他的衣角,不依不饶的紧跟上去。   “你们主子呢,跟谁跑了?”   顾衡猛地停住,秦望来不及收脚,一头撞了过去,鼻梁顶的生痛,泪珠在眼里打转,可怜了这幅好皮相。   “再胡说拔了你的舌头。”   “死相,真是个没良心的!”秦望伸出兰花指,故意恶心他,顾衡忍住打人的欲望,扭头恐吓道。   “你再跟着我,我便阉了你送进宫城!”   “艹,格老子的,你这口气跟你主子一模一样!”秦望蹦起来,压低声音尖叫,复又缩头缩脑,神秘兮兮的摆摆手。   “你过来,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第63章   清风霁月,徐徐清风带了湿气扫过脸面,顾衡警惕的顿住脚步,拿剑横在秦望脖颈上,剑眉一挑,朗声吩咐。   “有话快说。”   “你能不能对我温柔一些,见过血的剑,人家怕得很。”他伸出手,用食指和中指夹着刀刃,小心翼翼的往前推了推。   剑身挑过他的手腕,猛地划过肩膀上方,只听到噌的一声翁鸣。   紧接着,一缕青丝在秦望身侧缓缓落了下去。   剑风停住,顾衡面上生冷。   “还怕吗,秦先生?”   秦望气的浑身发抖,嘴唇哆哆嗦嗦,他弯下腰,捡起那一缕发丝,小心翼翼的捏在掌心,“断发如同杀身,你放肆!”   顾衡淡淡扫了一眼,随即转身,脚尖踏上矮墙,还未着力,便听到后面一声冷哼。   “燕王即将被赐婚了。”   ......   陈国公的丧子之痛还没消减,管家急匆匆的自偏门跑来,步履焦急,神情慌张,两人交耳微谈,陈国公立时从椅子上站了起来。   两人一前一后避开下人,拐弯抹角从后门迎进来一个满身馊臭的男子。   刚一进门便直接奔着厢房去了,门一关,管家亲自伺候,陈国公很是惊诧,如同见鬼一般。   “你是如何逃出来的?”   那人连续喝了三杯茶,也顾不上满嘴的脏污,胡乱抹了把脸,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又亲自上前,把窗户都合上,稍有动静,就跟惊弓之鸟似的,惶恐的四处张望。   “有吃的吗,我一天没吃东西了。”   那人蓬头垢面,只露出两只警惕的眼睛,正是尚书令顾宝坤。   吩咐完管家,陈国公坐在椅子上,仔细打量着他,忽然开口问道,“你为何不去找高相,反而跑到我这?”   顾宝坤叹了口气,“去找死吗?”   为了保命,他在牢里忍过了重重拷打,就是怕招供之后,高相对他和他的家人痛下杀手。跟随太子和高相多年,手里握着多少他们贪赃枉法的证据,现下不杀他,那是因为没找到机会。   不管招不招,对他来说结局几乎一样。   招供,高相不会放过他,不招,陆玉安那个阎王,手里有多少酷刑候着他。   陈国公一直盯着顾宝坤,兴许是因为陈文永死讯对他打击过大,不过短短数日,两鬓的头发全都变成花白,脸上纹路愈加明显。   “你先告诉我,怎么跑出来的。”   “全靠命。”顾宝坤大喘了几口气,接着说道。   “他们把我从刑部提走,关到大理寺,你说巧不巧,看守的牢头我认识,当年我帮他摆平过一桩杀人案,我是命不该绝。   陆玉安审了我一天,翻来覆去要我交代账本,我都不知道,是谁告诉他有账本这回事。”   顾宝坤同太子和高相是有私账的,出事之后,做账的账房先生就死了。账本顾宝坤保存在一个极为隐蔽的地方,就连高相都不曾告知。   “那你把账本藏在哪?”   漫不经心的一句询问,却让顾宝坤如临大敌似的,讪讪的笑了笑,随即转开话题。   “国公丧子,还需节哀。”   闻言,陈国公面色立时凝重起来,他往后靠了靠,将身子倚在细软的藤椅上,抬脸瞪着房梁。   “你人在牢里,消息倒是灵通。”   “陆玉安就是个疯子,整日让人在我耳朵边念叨,我不想知道,可他就是不放过我。今天太子废了,明天高相与高皇后掰了,若不然就是太子杀了陈世子,还有太子的内帏...”   “我听得烦乱,心里慌啊,他就是要吓死我,让我把所有事实招供出来。我没那么傻,有他监视顾府,至少妻小能保命,高相下不了手。”   顾宝坤擦了擦汗,按在桌上的那只手不住的颤抖,上面有鞭子的痕迹,抽的一道一道的。   “如今你如何打算?总不能一直躲在我府内,一辈子不见光吧。”   陈文永已死,陈国公也跟着心如死灰,大夫人和陈文永的祖母数次哭到昏厥,他就这么一个儿子,可想而知,打击多大。   幸好,陈文永乱搞之时,还给他留下一线血脉。   锦竹被接回国公府,好吃好喝伺候着,拘在一处宽敞的院子里,也承载着整个国公府的希望。   “国公大人,高相和高皇后因为四公主,已经貌合神离。高皇后唯一的指望便是太子,可太子已废,所以高皇后已然不成气候。   高相若是起势,则名不正言不顺,会被天下人耻笑。还有一层原因,高相如今的势力,不足以与陆玉安抗衡。相比起流血的战争,高相定然会选一条看起来风平浪静的路,他这辈子最喜欢揣摩人心,随机应变。   如果顾某没有猜错,高相已经拉拢过你了。”   顾宝坤说的没错,陈国公曾经站队太子,得罪了陆玉安。现下国公府还有锦竹腹内这个孩子,他不能意气用事。   高相与他分析的局势,眼下看来是最为有利妥善的,两相安好,哪怕暂时被压制,只要血脉传承下去,一切便还有希望。   “放心,就算我跟高相有什么谋划,也不会将你出卖。”   顾宝坤笑笑,“我现在如同丧家之犬,承蒙国公大人不弃,只是我想提醒大人一句,你当真觉得,你跟高相向陆玉安示好,他就能不计前嫌,化干戈为玉帛?”   “这就不劳你费心了,高相做事妥帖,老夫自然信得过他的承诺。”   门窗兀的一动,顾宝坤几乎跳了起来,紧张的凑上前去,低声询问。   “有人来吗?”   守在外面的管家小声回他,“放心,只是风。”   “你现下草木皆兵,也不是法子,不如你把账本交给老夫保管,也不怕高相杀你灭口。”陈国公想的是,若是能牢牢握住高相的把柄,日后也不怕他阴诡手段。   谁知顾宝坤讪讪的笑了笑,缩着手藏进袖子里,倒是会跟陈国公打哈哈。   “您老放心,账本丢不了,饭来了吗,我真的是前胸贴后背了。”   ......   欧阳坚写了三分侍讲手稿,自己读了一遍,还是觉得不甚满意,刚要撕毁,萧子良坐在对面,信手拿了过去。   只草草过了一遍,神色已然佩服。   “欧阳兄的文笔,读之神清气爽,五内俱通。”   欧阳坚揉了揉额角,微微摇头叹道,“殿下要当着百官之面,与圣人答辩问疑,写的深了或是浅显都不合适,我揣摩了几次,总是不得要领。”   晋帝是何心思,恐怕最木讷的官员都能看明白。   这是请来圣贤,为东宫易主做准备了。   “写个差不多变便好,都是走走过场。我猜,皇上眼下应该已经拟好诏书,不日将昭告天下了。”   “若不然,高相也不会出此下策,巴巴的把自己女儿送到殿下身边。”   “其实这也是好事,如虎添翼嘛。”   两人你来我往几句话,门吱呀一声,陆玉安面上有些憔悴,连日劳累,每夜只睡两三个时辰,生生熬成了这副沧桑面。   “殿下,要注意身子。”   欧阳坚起身,想将主位让出,谁知陆玉安摆摆手,径直朝着软塌走去,随后斜斜的躺在上面,双目微合,两条腿交叠着,手臂枕在脑后。   “你们两人在聊什么?顾宝坤还是高澈?”   萧子良看了眼欧阳坚,随即开口道。   “顾宝坤的一举一动都在掌握之中,那人狡诈,轻易不会去拿账本,若要成事,还需趁热打铁,敲打他一番。”   陆玉安睁开眼睛,“我也是这么想的。”   “狡兔三窟,何况是顾宝坤。如果不是大难临头,他肯定不会主动去寻账本。我倒是有个法子,只是需要启用殿下在国公府的眼线。”   萧子良向来足智多谋,所思所想总能打破禁锢,别出心裁。   “还是用殿下的法子,叫人在顾宝坤跟前不断念叨,就说外面有流言,账本找到了。   初听,顾宝坤肯定不以为意,多听几回,他心里就毛躁了,一招引蛇出洞,殿下以为如何?”   陆玉安勉强勾了勾唇,微微点头,“你这法子可行。”   欧阳坚咳嗽一声,将手稿端到陆玉安跟前,“殿下,这是文稿,你看看,哪里需要改动,我再行批注。”   “不必,你的文笔,京城没几个人比得上。”   陆玉安连头都没偏,指了指桌案,“放这吧。”   两人对视了半晌,陆玉安没有开口的意思,屋内静的连根针掉下来都能听到,烛火将两人的影子拉到墙上,灼灼跳动。   “高晚之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终于还是提到了,萧子良倒吸了口气,在没有明确陆玉安心意之时,他们必须小心谨慎的揣摩。   中立,是最好的表述方法。   “殿下,依据目前处境,应与不应都有情可原。   若是应了这门婚事,高相以为自己多了个眼线,依傍,实则也为殿下赢取时间,丰满羽翼。   若是拒了这门婚事,那么必然激起高相的反意,照我的想法,能不流血,还是尽量求和。   当然,殿下如今的势力,明枪实剑也不怕他,只是瘟疫刚过不久,恐会造成慌乱。”   萧子良说的有理有据,陆玉安同样心知肚明。   有些事情冲撞到脑中,便让他失去理智思考的能力,比如现在,他睁眼闭眼,面前好像都有那么一个人,举着帕子,蛮横而又娇俏的对着他,几乎命令道。   “闭上眼睛,你自己擦吧!”   “好了,我得赶紧走了,六哥哥还在等我。”   烦躁的转了个身,侧躺在榻上,陆玉安忽然猛地坐了起来,沉声说道,“应了这门婚事,昭告天下,以示同庆。” 第64章   迷醉的光下,寸寸金色铺满花丛,一个粉色身影提着花篮,一边哼着小曲,一边采摘新鲜的牡丹,硕大的花瓣开的富丽华贵,她采的兴奋,篮子里满满登登,被压紧之后,忽然悉数倒出来,全都扔进旁边闲置的池子里。   她很是高兴,随后又提了空篮子,继续折枝。   张冲拐进月门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美人,花下,清风,淡香。   陆玉瑶听到了动静,转过身,咧嘴一笑,“你回来了,我都要憋疯了。”   张冲闻言,连忙上前,刚要行礼,便被陆玉瑶一把拽住胳膊,“好了,别来这套虚礼,我给你做了个东西,你且闭上眼睛。”   浅浅的呼吸声,飘着若有若无的女儿香,张冲耳根子不自觉烧了起来。   腰间似乎被挂了什么东西,陆玉瑶轻轻一拍他的肩膀,“看看喜不喜欢?”   张冲低头,用手抬起那抹芬芳,是绿缎打籽绣双果花篮香袋,针脚细密,看起来用了心思,边缘以金线勾勒,香袋下面缀着两束流苏,很是清爽。   “喜欢。”   “那你拿个宝贝与我换?”陆玉瑶摊开手,一副毫无心机的样子,偏着脑袋睁着大大的眼睛。   “我?”张冲低头看了一圈,“我这个粗人,没什么精细玩意。回头我去趟七宝斋,听说他们从南疆新进了一批玉石。”   陆玉瑶背转过身子,继续采摘富贵牡丹,“罢了,那些寻常俗物,我自小见的多了,不稀罕。”   张冲绕到她跟前,讨好似的献宝,“那你倒是说说,喜欢什么,我就是倾尽所有也给你弄来。”   “傻瓜。”陆玉瑶弹指点了点他的额头,忽然看向他腰间,“送我你这把小匕首,我防身用。”   “啊?”张冲不解,反问道,“这匕首锋利,你不是有鞭子了吗,还要这东西作甚?”   “你真是爱唠叨,要给便给,不给就直说。”见她脸色变冷,张冲连忙解下匕首,摸着上面刚打造的嵌孔,有些不舍。   “我还想着,杀一个人便嵌一颗宝石,这还空落落的,你一个姑娘家,怎的竟爱这些打打杀杀的玩意。”   陆玉瑶接过匕首,爱不释手的捧在面前,撇嘴虚瞟了他一眼。   “这话难道你不该跟鸾玉去讲?比起她来,我算得了什么?放心,我会替你好好照顾这把匕首的。”   树下的石桌上摆了一壶酒,两个杯盏,洋洋洒洒的花瓣落到桌面,鸟鸣清幽,池中流水潺潺,张冲想了想,还是决定告诉陆玉瑶。   “你表姐被赐婚了。”   陆玉瑶眼皮微微抬了抬,漫不经心回了句,“是吗?谁这么倒霉?”   “燕王殿下。”   陆玉瑶猛地抬起头,忽然难以置信的笑了笑,手指捏着杯盏,声音带了一丝颤抖,“三哥?”   短暂的沉默之后,陆玉瑶举起杯盏,对着张冲碰了过去,“那我还需好好准备贺礼了。”   ......   东宫惶惶,日日不安。   有几个婢女平白无故的失踪后,凤仪殿那位正主请了世外高人,在殿内各个角落驱邪避祟,就连平素里熏得香,都一律按照高人指点,更换了种类。   陆玉明扒着窗棱,两只眼珠子穿过孔洞,到处看,有婢女从旁经过,被他猛地一喊,当即吓得魂魄去了三成。   房内侍候很少,有两个在外厅,胆战心惊,一刻也不敢闭眼。   传闻消失的婢女其实都被陆玉明杀了,没人敢问。   陆玉明看够了,累了,就蹲在软塌上,屈膝抱头,然后捡起案上的糕点塞进嘴里,吃了不多会儿,便跟发神经一样,右手胡乱扑空打着,然后两腿一蹲肩膀一缩,又哭又笑,最后便是狂喊乱窜。   几个侍卫都没他力气大。   所有人都知道,太子早晚要被废了。   自打陆玉明被抬回东宫那日起,晋帝便再也没有来过。原本陆玉明主持的事宜,也悉数交给燕王去做。   就连平素里寡淡不涉朝政的齐王,也接手了登州重建的重担,去填补当年顾宝坤作下的业障。   太子陆玉明手中的势力,几乎被架空了。   “还在疯吗?”高皇后眼底泛着淤青,手里捏着两张符纸,旁边的婢女接过,熟练的贴早门上,又躬身回道。   “娘娘,刚疯完,今日好像又严重了一些。”   “这符纸没起作用吗?”高皇后念叨了两句,接着推开门,没成想,当头一个黑漆漆的东西撞了过来,碰到她腹部,直接一个猛力顶了出去。   连续几个翻滚,摩擦着脸颊手背,高皇后如同一个筛子,最后被一颗梨树拦下。   发簪凌乱,衣裳撕开了几道口子,手掌后背好像都被擦破了皮,热燥燥的疼痛。   陆玉明弓着腰,满脸喜色,两手一叉,眼看就要往外跑,高皇后哪还顾得了疼,手指一伸,厉声叫道。   “按住他,绑回屋里。”   几个侍卫,既不敢伤了陆玉明,又怕他疯啃乱咬,下手轻,故而费了好大一阵子,才好歹把他捆起来,抱到房里。   那一下冲撞力道不小,高皇后靠在榻上,半边小腹又疼又肿,侍卫婢女都遣到了院子里,由皇后身边的嬷嬷统一训话。   陆玉明挑开窗纸,眼睛一派清明,哪里还有方才的疯癫样子。   “母后,你没事吧。”   他瞥一眼桌上的茶水,走上前去,半蹲着给高皇后按/揉伤处,虽然头发蓬乱,面孔脏污,可眼睛确实无比冷静。   “母后无妨,只是要你一同装疯,苦了你了,少陵。”   高皇后抚摸着陆玉明的头发,神色惨淡,像是想到了什么,忽然扭过头,轻轻拭去眼角的泪。   “母后,是我糊涂,才酿成今日的苦果。瑶儿不会枉死,我一定为她报仇。”   “你舅舅真真叫我失望,不光害了瑶儿,在你出事之后,非但不帮扶,竟然急不可耐的抱上燕王,高晚之那点狐媚心思,本宫早就知道。   从前央求本宫,说要帮她寻门好亲事,本宫一直记着,如今看来,是看不上我们了。”   “一群逆贼,等我登基,要他们都去死。”阴鸷的目光里,高皇后的脸变得有些颓败,陆玉明攥紧拳头,忽然一拳捣到案上。   外面训话声音顿住,不多久又响了起来。   “母后,我身边那个婢女,是舅舅的人,她想杀我。”   陆玉明绷紧嘴唇,这几日神经一直处于过分紧张的状态,加上装疯卖傻,有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真的疯了。   高澈派来眼线盯着他,也是为了防止高皇后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毕竟陆玉瑶之死,与他有脱不了的干系。   权力之间,总有相互克制的时候,哪怕是亲兄妹,也不例外。   “且留着她给你舅舅送信,让他们得意一阵子。少陵,五日后便是我们动手的时候,高晚之和燕王议婚,你父皇和你舅舅都会赴宴,宫里的膳房我找好了人,到时候全都闷倒。   给你父皇的药,我会自己动手,夫妻一场,送他一程也在情理之中。”   陆玉明低下头,看了看自己下身,忽然叹了口气,“母后,现下我跟个阉人一样,将来瞒得了一时,瞒不了一世啊。”   高皇后冷哼,“傻孩子,你的皇子就必须是你的孩子吗,权力握在手里,这才是最关键的。”   “儿臣唯母后之命是从!”   ......   泾河下游,水流平坦,船舶渐渐靠了岸,郑渊等人先行一步,找了农家,给人银子,李旦跟鸾玉一前一后跟了过去。   袅袅青烟在蒙蒙雨色中,轻轻浅浅的浮向半空,烧火做饭的农妇打眼看了下他们,便笑着问道。   “这么俊的媳妇,我还是头一回看见。”   李旦转过脸,并未否认,倒是鸾玉,特意与他隔开些距离,独自站在一旁,百无聊赖的拨弄草丛里攀爬的蜗牛。   “你衣裳还没干,船上没有女装,你暂且穿我的衣裳吧。”李旦挥挥手,有人准备进船拿衣服,鸾玉起身,冷眉。   “不用,已经干透了。”   发热的时候,裹了被子躺着,出过细密的汗,不到半夜便彻底凉透了,冰冰凉凉的,却让她分外清醒。   鸾玉一直掐算着日子,距离鸾弘出征还有两天。他太过冒失,全然不顾自己的劝阻,这本该是两年后的事情,却意外的在此时发生。   所有计划都被打乱了。   陈炎初究竟怀了何种目的,与梁帝有无干系,鸾玉现下无从所知。   “不用担心,鸾弘如今已经很懂事,不会出岔子。”李旦言语里没有多少慌乱,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你为何不劝他?”   鸾玉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按照鸾弘的资历,朝廷派兵,再怎么轮也轮不到他这个愣头青。   “其实我觉得,鸾弘去历练一下,未尝不可。若是有了战功在身,将来在朝上也能委以重任,定远王府兴盛指日可待。”   “李旦,我只要他好好活着,不要什么战功。”   鸾玉突如其来的怒斥,让李旦兀的一愣。   “敏敏,你说什么?”   潜意识里有种很强烈的想法,李旦觉得,鸾玉应当知道了什么。   又或许,当初重生的,不只是他一人。   “我说,鸾弘不能上战场,他会死,会没命。”   李旦心里咯噔一声,禁不住上前握住她的双手,满脸通红激动。   “那么,你也知道自己会死?” 第65章   鸾玉抽出手,看着那张因为激动而变得红润的脸颊,他眸中的星火如同年少般灿烂,升起的光辉照的她有些发愣。   “李旦,你怎么了?”   李旦清了清嗓子,那处已经变得干涸沙哑,久别重逢的喜悦,让他暂且忘记了不快。   “我会被陆玉安斩杀,死不瞑目。而你会被姚燕云代替,烈火焚身。至于鸾弘,他将战死疆场,还有陆玉安....”   “你都知道,为何还不阻止鸾弘。”很是平静的一句话,与李旦的激动截然不同,她眼神含了凉意,咄咄逼人的责问李旦的无动于衷与袖手旁观。   那人也渐渐冷静下来,跟着笑了笑,扭过头,青烟依旧,农妇正在劈柴。   “你也知道自己会死,为何不跟我走。”   许是见鸾玉真的动了怒,李旦又说道,“你放心好了,此行我派了两员大将跟随鸾弘,而肃王之子陈雍,没有机会动手脚。   鸾弘会有军功,这是属于定远王府的荣耀。”   他什么都知道,却又自作主张的让鸾弘以军功光耀门楣,然后又用鸾弘将自己引回梁国。   李旦究竟想要做什么?   鸾玉猛地站了起来,受惊的蜗牛连忙缩进壳里,黏出一条细白的长线。   如果说李旦拥有前世的记忆,那陆玉安必然在他的复仇计划之中。   “你真的跟齐王合谋了。”   语气是肯定的,鸾玉攥紧了拳头,牙齿咬在下唇,几乎没有思索,她背转过身子,抬头望向归途,那儿有几匹马,闲散的低头食草。   她得回去。   早就知道会是这个结果,可亲眼看到的时候,李旦发现自己除了笑,再不能做其他举动。   “为了陆玉安,你不管鸾弘了?”   闻言,鸾玉猛地顿住,克制,再克制。   细密的雨丝交织成一片无边无际的大网,将她整个人困在这处宁静的山村,窸窸窣窣的雨声不断的敲击她的胸口,麻木而又让人窒息。   李旦走到她跟前,把郑渊送来的杂粮粥递到鸾玉面前,静静地说道。   “吃点饭,有力气赶路。”   鸾玉接过碗,一言不发的走到不远处的石头旁,拂起裙摆坐下,粥还温热,她极快的喝完,擦了擦嘴边,河面上风平浪静,那艘船靠了岸,绳子拴在桥底下的柱子上。   这场雨来的快,走的拖延,磨磨蹭蹭带着娇柔的氤氲,将天边的云彩化作一朵朵的愁云,淅淅沥沥的落着。   有李旦在,鸾弘不会有事。   她细细琢磨着,拿着树枝在地上胡乱写着什么,李旦时不时往这看一眼,却不敢上前询问。   本应是激动万分的重逢,历经生死,本应该热泪盈眶,再世为人。   既然鸾弘出征只是为了赢得定远王府的荣誉,想必同行的将领都是妥帖靠谱的,李旦那样玲珑周密的人,绝不会疏忽遗漏,尤其是拿鸾弘的性命去博赌。   如今最危险的,莫过于陆玉安的处境。   太子之位岌岌可危,高皇后隐忍不发;陆玉瑶诈死,对高相恨之入骨;李绅死后,骁骑营群龙无首,若是被有心之人掌控,随时可能爆发一场激烈的对战。   更为关键的是,陈国公丧子,顾宝坤逃狱,虽然看起来都在掌控当中,可总有种不安的预想在她心中不断碰撞,让她无法安心。   前世晋帝被毒死,是在东宫易主传的沸沸扬扬的时候,而现下呢?   所有人都在猜测,陆玉明的太子之位即将拱手他让,当年又是谁将东宫易主的消息传扬出去,导致陆玉明对晋帝用毒,提前登基?   煽动人心的幕后策划者,绝对有着最阴狠可怕的预谋。   鸾玉心头一颤,还能有谁,只有两个可疑之人。   一为高相,若陆玉明与陆玉安起了纷争,他便可以渔翁得利,将自己儿子高广瑞推上太子之位,篡了晋国江山;其二又是因为谁呢?   鸾玉不敢再想,那样一个温润如玉,寡淡平和之人,不该私下有这样阴诡的手段。   她起身,几步来到李旦跟前,迅速从他腰间抽出长剑,指向那人的脖颈。   “李旦,你说过,早已把鸾弘当做自己的亲弟弟,那么,从今往后,劳烦你照看好他。他能活着,自然是好的,若是死了,便当为大梁尽忠了。”   长剑回握,剑鞘发出叮铃脆响,李旦脖颈仍旧留了凉意。   他所钟爱的女子,如今为了旁人,拿剑指着自己。   “敏敏,我说过,你不能走。不管是为了鸾弘,还是为了什么,总而言之,我不允许你走。   我已经推了跟永嘉郡主的婚事,得罪了肃王,违逆了母妃,为的就是光明正大跟你在一起。   前世是我优柔寡断,懦弱无为,上天安排我们跨过前世历经风雨,就是为了弥补所有过错和遗憾。不管前世,还是今生,我李旦心里只有一个你。”   衣袂翩飞,青丝绕成一捋捋的杂乱,贴着脸颊不断的鼓动。   鸾玉凛着双眉,却仍旧不动不移,李旦一步步上前,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似乎呼出一口气都能敏锐的捕捉到。   剑首擦着李旦的下巴划出一道血痕,鸾玉声音冰冷,“别再靠近!”   那人像是没听到一般,尽管刀刃割破了皮肉,可他依旧不紧不慢的往前走着,步履千斤。   “你呢?敏敏,你心里到底有没有给我留一个位置,送你到晋国,我忍了,因为无法救你与水火之中,我自责,日日恐惧。   在大梁的每一个晚上,我都在想,再给我些许时日,我便能将你光明正大的接回来。   我想了那么样久,你却一步步往陆玉安身边靠拢。”   他眼神一暗,猛地一步居高临下捏住鸾玉的肩膀。   “你都不肯等我。”   颓败的话音落下,他眼眶泛红,手劲渐渐松散开来。   鸾玉借机往后退了几步,手中的长剑却是半分不肯放松,她还在烧着,淋了雨,脑子有些发懵。   “我一早便跟你说了,不要来晋国,不要等我,李旦,你太偏执。”   “十几年的情谊,你说我偏执?敏敏,陆玉安算什么,你们相处几个月而已,为什么就那般信任他,依赖他,深夜与他交心散步,亲密无间...”   “你找人监视我?”   鸾玉脑海中忽然快速盘查身边的下人,李旦苦笑。   “我只不过想保护你。”   “我再说最后一遍,日后若你再敢触犯我的底线,我将一视同仁,绝不手下留情!   李旦,待在梁国,不准挑拨晋国内乱,不准蛊惑人心,不准设计陆玉安!我定远王府的仇,终有一日我会亲自去报,我知道肃王与梁帝,所以你不必殚精竭虑,引我回去。   若你拿鸾弘诱我,我将亲手杀死你!”   无情无义,冷漠至极。   鸾玉收剑转身,飞快跑去山脚下的马匹处,快速解了缰绳,飞身翻了上去,刚要扬鞭,李旦忽然高喊。   “你当真会杀了我?”   她转过身子,冷眸与之对视,“会!”   骏马嘶鸣,踩着脚底的泥泞,哒哒的往青山缭绕之处迅猛奔驰。   ......   相府   一派喜庆,下人忙着装点门外的狮子,几片大红绸布掩映下,那威严赫赫的石狮好似也变得柔和许多。   门口的匾额上,挂的是晋帝亲笔题的赠言,以金粉描绘,红绸作伴,朱红色的大门上,换了新的联子,推门而入,一面壮丽的影壁上,八仙过海的琉璃如梦似幻。   假山旁,高晚之换了一袭轻纱,优雅的坐在水边。   “妹妹,再有三日你便要成亲了,为兄没什么送你的,只有几句话嘱咐。”   高晚之抬眉,笑道,“兄长但说无妨。”   高广瑞看了眼四周,低声说道,“爹爹说,切不可与那奸贼动了真情,不管何时何地,记住你的使命,相府的使命,此乃天赐良机,万万不能手下留情。”   池子里的鱼因为投食悉数聚了过来,争先恐后的冒出水面,嘴巴一张一合的抢夺食物,丝毫不惧怕有人在旁。   高晚之拍拍手,剩余的残渣引来几尾红鲤的疯狂,他们几乎跃出水面,身上的鳞片在阳光的照射下,折射出斑驳的光彩。   “哥哥提醒的是,妹妹怎会那般痴傻。燕王娶我,也只不过是缓兵之计,难不成我还会当真?再说,妹妹又不是国色天香,自然入不了他的法眼。   只是,哥哥无需日日提醒,若是被人听去,还以为你有什么居心,拿自己妹妹去换前程呢。”   她支起身子,媚媚双眼微微凛起,高广瑞一口气闷在胸腔,最后淡淡的笑起来。   “是为兄警惕过度了,妹妹知道自然是好的,只是那奸贼奸诈狡猾,我怕你一个不小心,深陷其中。如此,为兄先走一步,放心,十里红妆半点不会委屈你。   首饰是七宝斋的,衣服是紫云阁的,届时京城所有世家小姐都会羡慕你。”   等了半晌,高晚之垂眸逗引池子里的雨,高广瑞的脚步声走远,她吁了口气,心中涌起无限失落。   高相的目的她自小便知道,相府所有计划总是以高广瑞为先,就连她嫁人,也是为高广瑞做嫁衣,争取时间而已。   至于燕王,那人她也是见过几面的,英俊倜傥,神武风流,若是成为自己的夫君,倒也是不错的选择。只是,这压根不可能变成现实。   细碎的脚步声亦步亦趋,高晚之蹙起眉头,只以为是高广瑞去而复返,便有些不耐烦的嘟囔了一句。   “哥哥,你还要做什么,七宝斋的季师傅擅长做镯子,你替我跟他说一下,那对东海翡翠,劳他雕上海棠花纹,听闻燕王极喜欢海棠花,做戏...啊!”   一记闷棍劈头而来,高晚之余下的话没来得及说,就被人打晕拖进了黑漆漆的假山里头。 第66章   夜里有虫鸣,时断时续的叫声好似就在耳边,脸上手腕上好似被什么咬过,锋利的疼痛穿骨而过,一阵凉风灌进脖子,细密的鸡皮疙瘩瞬间遍布。   高晚之动了动,后脑勺还疼,连带着神经突突的跳着,好像被人拉紧了,攥的牢牢地。   有股血腥味,她睁了睁眼皮,周遭都是黑黢黢的,已经是夜里了。   “小姐,小姐...”   丫鬟似乎在喊她,她想撑住手腕起身,却发现腕子上染了鲜血,一动如同刀割。   她低呼一声,脸上也传来细细密密的疼痛,她哆嗦着腕子,举到半空中,那里被割了一道道的伤痕,每一处都好像在故意挑衅,不深不浅,不足以致命,却恰到好处的会留下伤疤。   她忍不住惊叫,左手摸在脸上,凹凸不平,皮肉翻开,一声凄厉的叫喊窜出天际,假山外头,有一个黑色人影摸索着,从侧门悄悄拐了出去。   因为燕王将于三日后大婚,晋帝准许百官休沐五日,这是天大的恩赏,连太子都不曾有过的特赐。   萧子良看起来心情十分畅快,提着红绸四处指挥下人,欧阳坚的桌案移到了院中,顶上是一架葡萄藤,几坠葡萄如今已有小指肚那么大,青绿的果子散发着涩涩的香气。   “张冲来了。”   欧阳坚低声说了句,萧子良抬头,果然,门口张冲手里一左一右提着两坛酒,阔步朝葡萄架走来,他面色红润,一路同下人打着招呼,嘴唇险些咧到耳根处。   “你如今耳力愈发好了,一个文人,竟跟我们武将抢饭吃。”萧子良打趣他,将红绸蒙头一盖,欧阳坚嘴角勾了勾,不着痕迹的握着红绸,张冲正好来到跟前。   “你也算武将?”   这话是对着萧子良说的,却被张冲听去,挑眉问道。   “我如何算不得武将了?”   欧阳坚蹙了蹙眉,很是头疼。   “你自然算,只是咱们这位谋士,不是对着你说的。”萧子良盘腿坐下,看着满面春风的张冲,朗声说道。   “生米煮成熟饭了?”   “啊?”张冲没反应过来,张大嘴巴啊一句,陡然两腮通红。   这会儿倒跟小媳妇似的,搓着手,说话也有些嗫嚅。   “别胡说,我虽喜欢她,可终有一日也是要八抬大轿进门的,怎好唐突了她。”   “那你可要看好了佳人,别徒增烦恼。”欧阳坚放下毛笔,若有所思的看向张冲,忽然问道。   “你那把匕首呢?”   张冲会意,低头摸了摸腰间空处,“送人了。”   萧子良扬高音调,对着忙碌的下人大喊,“哎,那俩灯笼是挂在正房外面的,别弄破了,可是咱们王爷亲手糊的。”   “殿下何时糊灯笼了?”张冲摸摸后脑勺,一脸不解。   “你听他瞎说。”欧阳坚摇摇头,萧子良抿起嘴唇,摘了片葡萄叶放在宣纸旁。   “要不然他们毛手毛脚,打烂了还得重买,浪费银子。”   “浪费什么?”   背后传来一声质问,几人纷纷回头,陆玉安这几日好似白了一些,又或许因为数月不曾去校场,闷在书房养的白皙了。   他站在那里,阳光透过葡萄藤在他脸上洒下明昧不定的光影,那人有一种气质,平白无故叫人觉得威严疏离。   欧阳坚起身,陆玉安瞥了一眼桌上的字,笑道。   “这帖子写的倒像是真的似的,左右不过是一场戏,还有两日,那人便要进门了。”   虽说感情是假的,可若是高晚之真的进了门,那便是实打实燕王正妻了。   “殿下,婚宴之时,高皇后和高相还有陈国公必然会有动作,现如今,顾宝坤私藏的账本还没动静,是不是要加点火?”   萧子良看着陆玉安,一连几日让人在顾宝坤耳根旁念叨,账本已经找到,他还是不慌不乱,倒让萧子良觉得自己的计谋哪里出了岔子。   “不必,他心中早就慌了,听说已经查探过逃跑小路,还未行动,必定是因为陈国公看的严,不得其法罢了。”陆玉安坐下,喝了口茶,忽然转向欧阳坚。   “先生有何想法?”   欧阳坚想了想,拱手说道,“不如替他开出一条逃跑的小路,这种人慌乱之下,一定会去查看账本是否真的有恙,这条路...”   “这条路必须做到真实,不能让他觉察出有人帮忙。”萧子良接上话,欧阳坚点点头,继续说道。   “顾宝坤如今只留了这么一个后手,若非心中忐忑,也不会出此下策过去查看。”   人心多坚定,也抵不过整日有人在耳边唠叨恐吓,夜以继日的吓唬,总会吓破胆子。   “务必在婚宴之前,将账本拿到。”   陆玉安沉声说道,而后又看向萧子良,“可有文南公主踪迹?”   “一路商队从泾河顺流直下,过了戮林镇,不多久便是梁国边界,属下猜测,应当是梁国六皇子的人,公主很有可能跟着..被他们掳走了。”   陆玉安眸光一暗,萧子良立马改口。   “处置完京城的事,你与禁军统领林怀眠商议一下征讨之事,改计划,攻打滇国秋冬再说。为今之计,先扰梁国。   欧阳先生,你足智多谋,此番更改,你也需多费心思。”   三人彼此对视,心中一万个牢骚,没人敢再开口。   相府内陆陆续续请了几个大夫,全都被封了口,紧张兮兮的去,大汗淋漓的走。   高晚之的闺房内,帘子拉的严严实实,只透进去一丝光线。   高相和高广瑞立于床前,新来的大夫把完脉,又仔仔细细看了伤口,还是摇摇头,高相心中的火气不小,在这个节骨眼上,偏偏高晚之出了岔子。   想要盘查相府根本不可能,作祟之人必定已经逃离了。   “如何?”   高广瑞上前,站在大夫旁边,看了眼默默流泪的高晚之,不由得叹了口气。   “回大人,小姐体内的余毒基本上已经散尽,只是这外伤,好的慢,且容易留疤,伤口处置的很是巧妙,似乎与小姐有什么仇怨,割的这般狠辣。”   大夫抹了把汗,继续说道,“老夫只能开一副药,尽量减轻小姐的疼痛,只是伤口,哎...”   他欲言又止,高晚之忍不住哭出声来,眼泪滑过伤口,又疼又痒。   “别哭了,越哭越难看。”高广瑞气急败坏的吼了一声,吓得高晚之当即噤声,怒气冲冲的瞪着他,高相没开口。   大夫在旁边开方子,高广瑞来回踱了几步,忽然一拍桌子。   “七宝斋的季师傅前些日子做了一副金镶玉的面具,上面还嵌了几颗红宝石,说是送给醉风楼的舞姬,那面具精美绝伦,若是晚之戴上,旁人必定无法察觉异样,还有种神秘的风情。   父亲,如何?”   总而言之,婚事不能推迟,至于高晚之,能瞒一天是一天,争取过了婚宴,给他们动手的机会。   “可。”   闻言,高晚之忍不住呜咽起来,“父亲,我这幅样子,若是被燕王看到,肯定厌恶至极,哪怕推迟几天,让伤口好一些,女儿从不违背你的意愿,可是...”   “你就算整张脸好好地,陆玉安也不会高看你一眼,与其如此,不如这般去恶心他一番。   再者,你带着面具,只说过敏了,过些日子方能摘面具,又有何人敢为难你?”   高广瑞说了一通胡话,就连高相都听不下去了。   “身为兄长,不该这般歹毒。”   高广瑞撇了撇嘴,置若罔闻。   高晚之哭的梨花带雨,身旁的帕子上都是脓血,为了防止伤口恶化,她只让近身的侍女伺候,容貌尽毁的消息一直不曾传出。   “晚之,为父知道委屈你了,可你要体谅父亲。燕王与相府素来不和,婚事也只是为了制造时机,我们都知晓的事情,燕王必然处心积虑的防备。   故而,就算你心中怨恨为父,也必须如期嫁过去。   等风波一过,父亲会还你公道,给你寻觅一个好人家。”   高晚之偏过头,枕头旁边的小镜上,一道道伤疤如同蚯蚓纵横,皮肉粗糙,丑陋无比。   “晚之都听父亲和兄长的。”   “你能这样想最好,天下男人都靠不住,唯有权势才是最重要的。”高广瑞补了一句,仿佛已经看到自己抢占东宫的景象,越发得意。   门外,一人穿着丫鬟的装束,手里捧着药碗,悄悄退到了小厨房。   正在煮药的婢女弯腰吹着炉火,听到响动,抬头看了眼门口,背光的身影看不清脸,她继续扇火,“你等一下,马上煮好。”   大夫吩咐了,给高小姐的药一定要煮三沸,把药的作用悉数熬出来,婢女不敢偷懒,眼下小厨房里还有几个歇脚的嬷嬷,窝在一起谈论是非。   端着空碗的婢女沉默不语,站在门口,乖巧的等着药。   “好了。”   药汁灌入碗里,婢女一边揉眼,一边伸了个懒腰,忽然打了个哈欠,睡眼惺忪道,“你是新来的吧,瞧着面生。”   那人心口一顿,面不改色的接过药碗,点点头。   “下一服药你晚些过来,大夫吩咐了,两副药之间要间隔两个时辰。”   她嗯了一声,转身出门。   婢女坐过去,与那几个碎嘴的嬷嬷谈论起相府的喜事,几阵夸张的哄笑传出小厨房,端碗的婢女穿过抄手游廊,在亭子下面,将一剂药粉撒了进去,轻轻晃了晃药碗,然后递给守门的大婢女。   陈国公擦着她的身子过去,在走廊尽头忽然转过头,那股香气很奇怪,他刚要追上前问问,却听到高相笑道。   “陈国公何时到的,老夫有失远迎啊。”   他收回心思,跟着客气,“恭喜高相,心愿即将达成。”   高澈探过身子,忽然压低声音问道,“顾宝坤的账本,还未找到?” 第67章   “跑了?!”   一声质问劈头盖脸的咋了出来,陈国公一怔,随即锁着眉头,很是不悦的看向高相。   高澈觉察出自己的失控,当即咳嗽了一声,压住心底的火气,接着问道。   “你不是一直监视他吗,他怎么可能跑了?”   陈国公虽不悦,还是与他解释。   “夜里跑的,打晕了看守的侍卫,还有几个高手都被杀了。”   “不可能,顾宝坤没有那么好的身手,肯定有人在暗中帮忙。”   陈国公应声,“我也是这么想的,如今看来,顾宝坤逃到国公府,也都在某些人的意料当中,如今顾宝坤没了踪迹,想必会在某些人的掌控之中。”   高澈吁了口气,“那照你所见,是谁在操控?”   “不是晋帝,就是燕王。”   高澈心下一凉,面上十分难看起来。   如果真的是晋帝或者燕王,那么事情便不简单了,这就是一个套,将自己和太子高皇后一网打尽的套。   “国公有何想法?”陈国公近日赶来,想必不只是为了传递消息。   话音刚落,便见陈国公拂了拂衣袖,“老夫是想,此前高相的提议,不如就此作罢吧,老夫人言轻微,不足以跟燕王抗衡。   况且,文永死的惨,我也只是想给他报仇,眼下太子人不人鬼不鬼的,也是应了那句话,贱人自有天收。”   想跑?高澈忽然笑起来,笑的陈国公不明所以。   “虽然做不成盟友,可我还是会保持中立,不会偏向燕王。”   “既然上了一条船,国公怎能轻易脱得了干系,别忘了,顾宝坤出事,逃出去之后,第一个找的便是你。若是燕王将来成事,你以为他能放过你这个眼中钉?   况且,国公还有个未出生的小孙子,难不成要他跟着国公府一起覆灭?你不为自己打算,也该为小孙子谋划。   跟我联盟,起码有一线生机,我有四成把握成事,你别忘了,我那个宫里的傻妹妹,会做什么,我知晓的清清楚楚。”   陈国公冷笑,“那就烦你收回安插在国公府的眼线,这次是别人收拾了那几名高手,下回可指不定是谁!”   拂袖而走,陈国公一早便知道逃不了了。   高广瑞从屏风后闪出,不屑的看着陈国公的背影,忽然啐了一口,“将来我入主东宫,不会放过这个墙头草,见风使舵!”   “广瑞,你还年轻,看事待人太过偏激,陈国公虽然心怀鬼胎,却是你必不可少的盟友。   后日便是婚期,为父嘱咐你的事情,不能出一点纰漏。”   ......   “还你!”陆玉瑶举着那把匕首,天真烂漫的脸上写满了快活,她穿着一袭淡粉色的衣裳,花丛里如同一只翩跹的蝴蝶,嘴角勾起的弧度挑动了张冲的情愫,那人脸一红,凑上前去。   那把匕首似乎有些不同了,上面镶嵌了五颗绚丽的宝石,每一颗都是精心打磨的。   “你之前问我要匕首,就是为了当礼物送还给我?”   张冲一喜,接过匕首,翻来覆去的摸着,就像个三岁孩童一般。   那几颗宝石在阳光下熠熠生辉,通透名贵。   陆玉瑶双臂一抱,挑了挑眉,“那你喜欢吗?”   “自然是喜欢的。”张冲喜不胜收,忽然脸色一淡,紧张的问她。   “我若是找媒人与你说亲,可好?”   陆玉瑶一愣,忽然摊开手,“自然不好,别忘了,我已经死了,你找谁与我说亲?”   这倒是,张冲摸摸脑袋,也犯了愁。   “所以,你得等等,等三哥娶了表姐,坐上太子的宝座,然后,你可以找媒人过来见我..”   “此话当真?”张冲问完,忽然意识到什么,压低嗓音又说道,“可太子毕竟是你的亲哥哥,燕王殿下取而代之,你应当很是为难的,尤其,尤其高皇后,她是你的生身母亲...”   “张冲,你见过把自己女儿推向火坑的母亲吗?”   陆玉瑶挽着肩边的长发,侧脸看向张冲,似乎真的不为所动一般。   “天底下没有她这样的母亲,她不是要帮着太子登上皇位吗,那就让她一意孤行好了,我已经死过一回了,很多事情看的通透。   张冲,谁对我好,我心里明白,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也是真的。”   陆玉瑶脸颊泛着粉红,两人杵在花园旁,几只彩蝶扑棱棱的被激飞,洒下一层层细密的粉末,微风拂面,清香连连。   长安街一大清早便热闹起来,等着沾喜气的百姓抱着各家的孩子,站在长街两侧,翘首期盼。   十里红妆,从相府铺到燕王府,两旁的树上挂满了彩缎,就连枝头啼叫的鸟,声音都格外动听。   门外有官兵站道,将熙攘的人群挡在外层,胡伯忙着安排车马,前去相府接亲的正准备出门,院中几人都穿着红装,本该是喜庆的日子,彼此脸上却是一派肃杀。   “出来了,出来。”   “哪个是燕王?”   “就那个最好看的,中间高高的,果真是一表人才。”   ....   陆玉安出了大门,翻身越上高头大马,对着众人挥挥手,而后率领车马沿着长安街,浩浩荡荡的驶向相府。   欢乐声中,无人注意到周边的屋檐上,沿街的暗道里,藏了多少官兵,高手。   有只苍蝇钻进秦望的衣袖,他抖了抖,摩擦着屋檐发出窸窣的响动,顾衡回头瞪他一眼,秦望便一脸委屈的撅了噘嘴,怨妇一般。   “苍蝇。”他解释,顾衡没理他。   “那个,你守在这,我去方便一下。”说着,便想顺着屋檐溜下去,还没动身,手腕已经被顾衡抓着,他手劲很大,捏的秦望龇牙咧嘴。   “不准去。”   “人有三急,你有没有人性。”   秦望瓮声瓮气,顾衡瞥了一眼,道。   “就在这。”   简短的三个字,却让秦望心里骂了个底朝天,他换了皮脸,笑着讨好。   “我就去一小会儿,马上回来。”   “不准。”   艹,秦望脸已经涨红,恨不能一巴掌呼过去,想了想敌我战斗力,瞬间怂了下来。   “你别逼我!”他也不是好惹的。   顾衡抬眉,意思是,你能奈我何?   秦望单手解了腰带,挑衅的瞪着顾衡。   檐下站着的小厮摸了摸额头,捏着水渍放在鼻底闻了闻,忽然皱起眉头,“什么东西?”   一旁那人瞥了一眼,“鸟屎吧。”   秦望暗骂,你才是鸟,你全家都是鸟!   顾衡压下笑意,秦望三两下提好裤子,腹内没了憋闷感,心情也好了很多,他腾出空子,“你主子都跑了,你怎么不跑?”   顾衡没应声,警惕的看着远处的动向。   “难不成是不舍得我?”   “再胡说剁了你的舌头!”   言简意赅,秦望冷笑,“你不是只忠心一个主子吗,怎么现下跟着燕王谋事了?”   “公主让我帮谁,我便帮谁,与跟谁谋事无关。”   看来是鸾玉早就安排好的,秦望嘘了声,檐下那人开了门,一左一右的婢女搀扶着高晚之走出来,迎面便是燕王陆玉安。   喜娘高喊,“喜鹊当头,吉时相送,佳偶天成,良缘欢好!”   那只手一颤,搀扶的婢女往后退了一步,将高晚之的右手递到陆玉安掌心,低声喊了句,“恭喜姑爷!”   随之便是噼里啪啦的爆竹声,破碎的红纸散了一地,相府里的丫鬟小厮忙着捡拾地上的栗子花生,高相与高广瑞与陆玉安打了照面,说了几句客套话,便拱手将高晚之送出了相府。   压低的喜轿内,布满了红枣桂圆栗子,两只戏水的鸳鸯铺在下面,高晚之扶着陆玉安的手,低头入轿。   奏乐起,车马行进,陆玉安坐在高头大马上,目光如炬,他的视线在人群里扫了几回,后又抬头漫不经心的瞥了几眼,热闹的背后,藏了多少勾心斗角,蝇营狗苟。   “殿下,前面便是北渚桥。”   北渚桥上缠了许多红纸,护城河里的荷花开得很好,红的粉的争先斗艳,因是上桥,高晚之努力抓住垫子,才没有仰过去。   似乎在桥上停了一会儿,轿子稳住不动,抬轿的轿夫来回晃动,喇叭唢呐吹得震天响。   陆玉安扭头看向对面的亭台水榭,那里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许是被陆玉安的投视惊喜到,他们相互摆手,与他呼应。   一抹人影飞快的略过,陆玉安闭了闭眼,什么都没有,许是眼花了。   那夜两人中了毒,他借着毒发,说了很多话,也挑开了那层窗户纸,原以为鸾玉会躲避思量,却没想她的反应那般让人欣喜。   如今想来,真叫人觉得畅快。   晋帝主婚,两人携手走进燕王府,高晚之被安排在偏房等候晋帝的到来。   陆玉安与百官在前厅寒暄,院中的下人井然有序的忙碌着,一切看起来再正常不过。   高相与高广瑞也在不多久后来到了燕王府,前厅顿时一片喧嚷声。   晋帝进门,方一坐下,便有喜娘搀扶着高晚之从偏房走出,引领到陆玉安跟前。   “朝宗,虽然你皇祖母去世不过一年,可特事特办,在如今这个关头,朕以为,你皇祖母也是愿意看到今日的场景的。”   陆玉安是由太后抚养长大,情谊深厚,若按照规矩,太后崩逝三年之内,皇子不准迎娶。   可规矩是死的,人情是活的,尤其是晋帝的特召。   “儿臣叩谢父皇恩典。”   高晚之跟着陆玉安跪了下去。   晋帝挥挥手,面上柔和,“开始吧。”   夫妻对拜的时候,盖头擦着陆玉安的脸颊垂下,莫名其妙的一阵香气,喜娘高喊,“礼成!”   接着便有两个婢女上前,一左一右扶着高晚之,送到了正房。   那香气,有些熟悉呢。 第68章   燕王府内,各种恭贺声此起彼伏,酒桌上宴饮欢畅,萧子良和欧阳坚等人一刻不敢掉以轻心,随时观测着暗卫的信号。   一直到晋帝离开,还是没有异常。   “会不会是他们改了计划?”张冲窜到萧子良跟前,嘴唇微微张合,却被那人反手拍在肩膀上,用力往下一压。   “殿下大婚,你得笑,自然点。”   张冲咧开嘴,冲着欧阳坚烂漫一笑,那人喉咙滚了滚,极力克制住想要呕吐的欲望。   胡伯急匆匆的赶到陆玉安身边,凑到耳旁低语了几句,那人眉头舒展,像是意料之中似的,全然没有惊讶。   “关回大理寺吧。”   账本找到了,顾宝坤也没有放养的必要了。   原本是有几个好事的想要跟着过去闹洞房,可是想到陆玉安不近人情的冷脸,全都铩羽而归。   陆玉安起身,桌上的饭菜几乎没动,酒水或多或少洒了出来。陆玉容坐在轮椅上,右手搭在左手背,平和淡然。   “皇兄,你且自便,我得回房看看新娶的妻子。”   “良辰美景,洞房花烛,你应当早些过去的。不必考虑我,府里的马车已经等在门外了,稍后我便回去了。”   陆玉安点了点头,他双颊通红,仿佛真的喝醉了一般,迷蒙的眼睛忽然对上陆玉容垂下的眸子。   “皇兄,我已经娶妻,你也该抓紧才是。”   陆玉容抿起嘴唇,眸光泛起清波,无欲无求的样子让人看了跟着柔软许多。   “命中该有的不必去求,不该有的,我便是费尽心思也得不到。”   “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花枝和芍药伴你多年,你便收了她们吧。”状似无意的试探,陆玉安屏住呼吸,对面那人推了推手,淡淡的回了句。   “快去洞房吧。”   齐王府的管家上前推走了轮椅,一路行至府门外,马车边摆了斜坡,花枝提着裙子弯腰去固定挡板,陆玉容探着身子,将她扶起。   “花枝,你看上头挂的灯笼,可是应景?”   红彤彤的灯笼,燃起的烛火不停地摇曳,晃得人影婆娑,灯笼外面画的是海棠,粉白相间,此时此刻,宾客陆续乘车离开,无端端有了一种寂寥感。   “啊?殿下若是喜欢这灯笼,我跟芍药学来做便是。”   说着,竟真的仔细观摩起那图案,陆玉容忍不住低下头,眉心渐渐舒展开来。   “走吧。”   走廊两端都悬着灯笼,形状各异,颜色统一,小厮挑着那盏六角灯笼,在前面走的很慢。   “殿下,小心台阶。”   陆玉安身形摇摆不定,看起来醉的有些厉害,腰间挂着的坠子跟着晃来晃去,婚宴上请了不少歌姬,舞姬,眼下正在旁边的院子里整理行头。   小厮偷偷瞥了一眼,默默咽下口水,那些歌姬舞姬身段极好,细腰软肩,叫人看了心生暖意。   “越是好看的女人,越会骗人,小心点。”   小厮惊了一跳,回过神来,才意识到是陆玉安在跟他说话。   异域风情的舞姬,穿的叮铃作响,大大的眼睛下面,覆了一层金色细纱,若隐若现的唇角,愈发叫人着迷。   房门声吱呀传来,床边候了许久的佳人不由得坐正了身子,双手交叠放在膝上,伺候的婢女看见陆玉安,纷纷退出房间,反手将门带上。   蜀锦屏风上绣了两只喜庆的鸳鸯,这是府里下人临时换上的,说是趁日子。   案上燃着一对红烛,蜡油沿着破开的边缘缓缓地淌了下去,烛心时不时发出噼啪的爆裂声。窗户上贴着喜字,就连茶壶也都换成了红色,床边的花几上摆了一盆兰花,高洁如兰,象征着幸福与康宁。   大红锦被旁,坐着一袭红色嫁衣的妻子,陆玉安长长的吁了口气,眉目打量着坐的端正的佳人,忽然停在远处,就着桌案坐下。   床上那人身形微动,似乎注意到陆玉安的举止,盖头跟着飘了一下,又渐渐归于平静。   “今日你嫁与我,我很高兴。”   声音有些暗哑疲惫,听不出情绪。   “所以,便忍不住多喝了几杯。我们拜了堂,成了亲,往后便是最亲近的人了。我会敬你,爱你,护你,不会让人欺辱你。   你是我的妻,我真的欢喜。”   床上那人双手抠着掌心,微微垂下脑袋。   陆玉安喝了口清茶,继续说道。   “我不管我们两人什么身份,有无悖论,就算有一天真的要遭受唾弃,我会悉数抗下,谁让我喜欢你。   今夜,我同你坐在房里,是我很早便有的梦境。”   那人似乎还想接着说,床上的人一把扯下盖头,刚要开口,却见陆玉安出手迅猛,一下灭了双烛,房内漆黑一片。   盖头还握在手里,那人已经越到床上,从后揽住她的腰身,一同倒在铺满花生红枣栗子的床榻上。   夏日衣裳本就穿的单薄,一声闷哼传来,陆玉安连忙伸手挡在下面,那是一颗花生,搓着皮肤生疼。   “你何时认出我的?”   软糯的声音从肩膀下方响起,陆玉安心情愉悦,不由得将下巴贴在鸾玉的发丝上。   “你跟我拜堂的时候。”   “若我不来,你便要与高晚之成亲?”   说话的语气有股酸味,陆玉安蹙眉轻笑,双手扣住,将鸾玉环在胸前。   她身上总是有股淡淡的沉香味,就像她这个人,不急不躁,胸有成竹。   “那是自然。”   这几日的郁闷一扫而空,陆玉安翻身将她抱到膝上,鸾玉气急,双手狠狠攥着陆玉安腰间的肉,转了一圈,复又得意地笑道。   “敢?!”   嬉闹的脸慢慢归于平静,温柔,陆玉安静静地看着她,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他觉得喉咙干涩,极度缺水,偏偏面前这人就像个水蜜桃似的,软嫩可人。该说些什么,才能让这个水蜜桃主动送上前来。   鸾玉心脏扑通扑通跳着,她不知道此时此刻,陆玉安心里在想些什么。可她思绪全都乱了,来之前的冷静沉着,缜密,全都抛之脑后,哪怕只有这一刻的放纵,她也认了。   她应该等的。   太子被废,以晋帝的图谋,必然会将她留在晋国,许给下一任太子。   可是,她等不了了。   这个人今天娶了妻,不管出于何种目的,她不能置之不理。   “额..你不问问高晚之藏在哪里吗?”鸾玉微微侧开脸,以手撑在两人之间。   “花好月圆,不该提那个煞风景的人。”   鸾玉看了眼窗外,微风卷了一缕温凉沿着那条缝隙滚到面前,如果没记错,这才是月初,何来圆月。   睁眼说瞎话。   可是,怎么自己的脸越来越烫了。   陆玉安觉得自己喘不动气了,又闷又难受,腰间的坠子垂在鸾玉身上,流苏丝滑,跟配饰相辅相成。   “你怎么了?”鸾玉红着脸,双手虽然是推拒状态,可力道几乎没有,这对于陆玉安来说,真真是无法克制了。   “我想亲你。”   简单直白,鸾玉顿住,长睫垂下,暗淡的房间里,只能隐约听见两人的低语,含糊不清。   陆玉安等的心急,刚要再问一遍,那人忽然攀着他的脖颈,主动凑上前去,柔软相接,是比想象更加美好的甘甜。   辗转,纠缠,陆玉安恨不能将她揉进骨头里,那甜如蜜糖的味道,着实让他痴迷沉醉。他从来不是耽于女色的人,却每每对着鸾玉淫/意良多。   这便是天作之合,他躲不了,便迎上去了。   说不清过了多久,鸾玉只觉得胸腔内的空气悉数全无,浑身无力,只能倚靠在陆玉安身上,才能寻得一丝慰藉。   她叹了口气,墙角有动静传来,陆玉安当即从床侧翻出短刀,警惕的走了过去。   鸾玉跟上前,朝他做了个手势,顺道拽住他的衣袖,“我把高晚之藏在里面了。”   当时太快,她又怕喜娘和婢女回来的急,便胡乱绑了高晚之,堵上嘴,塞进橱柜里。   门板打开,陆玉安看到一双慌乱的眼睛,她带着金色面具,宝石折射出来的光芒晃了一眼,随即暗淡下去。   鸾玉同样不解,只是因为匆忙,未曾细细思量,如今两人对着柜中的女人,不由得泛起疑虑。   陆玉安的手往前探上去,高晚之忽然猛地偏开脑袋,嘴里的布料晕湿,她瑟缩在一起,像是恐惧至极。   “我什么都没做,高相之女,不该是这副模样与气度。”   鸾玉的手被陆玉安捏在掌心,温软的力道刚刚好,大红喜服刺激了高晚之的感官,她呜咽着,嗓子不时发出咕囔声。   黑暗重新袭来,陆玉安关了柜子,麻利的上了锁,“就让她待在里头吧。”   “对了,今夜姚燕云混在歌姬里面,我不知道她要做什么,便派人一直监视。”鸾玉开口,却不想陆玉安欣慰的笑了笑,“我知道。”   他又知道,这人好像能掌控一切事情。   鸾玉小心翼翼的走到窗前,透过缝隙看了眼侍卫,宾客散去之后的宁静,显得异常诡异。   她手上一凉,扭头看去,原是大拇指被戴上一枚扳指,迎着皎皎月色,她认出是当年陆玉安为了报恩所赠。   “答应我,以后不要再想着什么六哥哥。” 第69章   上好的玉料,水头十足,温而不腻,润滑精致。鸾玉转了转扳指,忽然抬眼。   “七宝斋的师傅技艺精绝,姚燕云当初拿着扳指上门,你怎就断定一定不是她。”   陆玉安哼笑,揽着她的肩膀,极其自负的说道,“当初我赠你玉扳指,想必是鬼迷心窍了。不过是一面之缘,救命之恩,你可知这枚扳指之于我何等重要?”   鸾玉看了一会儿,复又摇头,若论名贵,着实如此,可陆玉安不是看重钱财的人,他这般讲,意味着扳指身上有种特殊的意义。   “这是我母亲的遗物,她活着的时候,是最受宠的淑妃,住在阮香殿。父皇亲自赐名,阮香殿,名字很美,因为母亲叫冯阮阮,自她封妃之后,几乎夺去了后宫所有宠爱。   所以她才会生我之时难产。”   若淑妃活着,眼下局势必然是另外一种情形。   可又有谁能断定,活着一定比死去要好呢?   如同没人能揣摩晋帝的心里一样,帝王的宠爱,自古没有长久的,或是贪恋妃子的美貌,或是投其性情,终有一天会厌了,倦了。   “这扳指不像是女子佩戴之物,想必是皇上赠与的吧。”   陆玉安握住鸾玉的手,贴在嘴边,抬眼对上那翦水秋瞳。   “是他们两人初遇之时,母妃打赌赢了父皇,那时母妃不知道父皇便是晋国皇帝,轻巧巧夺了他的扳指,彼时情投意合,郎情妾意。”   回忆起往昔,陆玉安神情有些沉重。   “自小伺候母妃的嬷嬷告诉我,母妃最爱海棠,我第一次看见你的时候,你头上戴了一枚海棠玉簪,俏皮可爱,当然,美的惊人。”   出其不意的情话,让鸾玉心头一颤,忍不住翘起嘴角。   “你信不信,母妃的死不是意外。”   这个鸾玉自然知道,只是陆玉安现下提起,好像另有隐情。   “你是说,除了皇后之外,还有其他人参与其中?”   陆玉安点头,“不管他是何身份,都会得到应有的报应。”   “嗯,会的。”   ......   漆黑的夜空,忽然一抹金黄在天空绽开,鸾玉反手拽住陆玉安,“有人在发信号。”   树影婆娑,房外一片祥和。   藏在府外的高广瑞等人见状,连忙抄起兵器,分成两路从前门后院包抄了燕王府。高广瑞穿着一身湛蓝色束身锦服,黑发挽在脑后,面上紧张而又神秘。   他领着侍卫,蹑手蹑脚拐进燕王府院子,将正在打瞌睡的小厮抹了脖子,轻轻横在地上。   陆玉安抱住鸾玉,两人退到窗子后面,鸾玉还没弄清状况,却见高广瑞检查完所有院落,朝着他们所在的房间指了指,立时有人上前围堵。   而高广瑞从怀里掏出另一个东西,用火折子点了,通红的焰火烧着之后,噌的一声窜上天空,划开数道浓烈的血红。   “他在跟高相报信?”   鸾玉琢磨前后,基本捋清了原委,高广瑞继续搜查,前头的侍卫一脚踹开房门,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离他们很近,鸾玉从发间摸出一支簪子,陆玉安按下她的手,微微摇头。   不知道谁撞到了椅子,咔嚓一声倒在地上,瞬间,原本寂静死气的燕王府,立时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密密麻麻的暗卫从墙头跳下,原本昏迷倒地的侍卫纷纷站了起来,将高广瑞等人团团围住。   鸾玉躲在房中,陆玉安从墙上取了剑,提着出了门。   “高广瑞,你深夜带着府兵登门,怎的不打声招呼?”   高广瑞深知中了圈套,脸色一转,还想浑水摸鱼,“如今我是你的小舅子,燕王无论如何也该尊我,怎好当面质问?”   “你见过捂不暖的蛇吗?无论你对他多好,睡醒之后便会反咬一口,凶狠阴诡。高广瑞,你连那条蛇都不如,你想做什么?围攻燕王府?还是趁乱绞杀了我这个叛党?”   “你说什么,我不知道。”   高广瑞咽了口唾沫,将长剑紧紧捏住。   “不知道?那你方才给高相发出的信号,又是作何解释?罢了罢了,今日本王太累,也不爱听你瞎扯,关到地牢去吧。”   有人上前捆了高广瑞,不由分说按着脑袋,往后院走去。   “燕王府还有地牢?”   鸾玉有些震惊,从高广瑞被围之后,她便悄悄站到陆玉安背后。那人摸摸她的发丝,“嗯,从我开府建牙那天起,地牢便有了。”   少年的筹谋,猝不及防的缜密。   “宫里怕是大乱了吧。”   “且让他们狗咬狗,我们不急,等讯号。”   陆玉安牵了她的手往房间走,忽然扭头冲她笑笑,“你还没答应我呢。”语气娇嗔,倒像是受了委屈似的。   “什么?”鸾玉不解,跟在他身后慢慢停了脚步。   “别再惦记你的六哥哥,好不好?”   原是因为这个,鸾玉叹了口气,“傻瓜,真是个傻瓜。”   “李旦待我如兄长一般,我敬他,尊他,唯独不爱他。我心中所思所爱之人,近在咫尺,我这一生短暂,来不及去接纳旁人。   惟愿所爱之人,能够待我如珍如宝,始终如一。”   陆玉安感慨,压着她贴在门板上,“那你唤我一声朝宗。”   “啊?”   “快,唤我朝宗。”陆玉安心里竟然莫名其妙的兴奋起来,有种被抓包的紧张,又有种压抑克制的刺激。   鸾玉试探的清了清嗓子,“陆朝宗...”   “去掉姓氏,喊我朝宗。”   他有瘾,对鸾玉的声音有瘾。   “为什么?”   鸾玉有些叫不出来,那人愈发着急,手里的力气也大了许多,箍的鸾玉胳膊生疼。   “你叫我嘛,就叫一声,快!”就差喊出我的心肝宝贝甜蜜饯了,陆玉安觉得自己疯了,他很怕吓到鸾玉,却又克制不住的欣喜。   他幻想着自己的名字从那人嘴里出来的奇妙,于是满怀期待,像个孩子似的望着她。   “朝宗。”   话音将落,鸾玉红了脸,眼中也沁了水汽一般,雾蒙蒙的叫人怜惜。   “那我唤你敏敏,可好?”   鸾玉点头,除去父亲母亲,再就是李旦之外,这名字再无旁人唤她了。   “若是月亮会说话,也会明白我的用心良苦。”   房门外传来脚步声,萧子良扣了三下门,陆玉安打开窗子,吓到旁边站着的欧阳坚。   自看清鸾玉之后,他们几人也都心知肚明,谁都没开口问高晚之的处置。   “殿下,林统领派人传话,王都尉果真叛了。”   王都尉是陆玉婉的丈夫,此前由高皇后宴请的几家世子,陆玉婉偏偏挑中了王都尉,如今他叛,也在预料之中。   至于是投靠了高皇后还是高相,恐怕真假难辨。   “继续盯着,随时回来跟我汇报。”   陆玉安并没有进宫的打算,他就像在等某个时机,不只是狗咬狗那么简单。   “我们何时才能出发?京郊的女子护卫队,我已经秘密调到京城,随时听候差遣。”鸾玉望着他的眼睛,那是沉着冷静,大局在握的自负。   “等等吧。”   他说,然后闭了眼睛,显然不想再开口辩解。   前世东宫动荡,陆玉明毒杀了晋帝,这一世,如若今晚便是高皇后和陆玉明最后挣扎的边缘,那么,晋帝眼下的处境非常危险了。   鸾玉想起方才陆玉安同自己所讲的话,心中渐渐有了一个可怕的想法。   她不敢问,也不能问。   半个时辰之后,陆玉安穿上甲胄,雄姿英发,手提玄铁宝剑,目光如炬,萧子良欧阳坚还有张冲等人同样武装齐全,鸾玉跟了上去,握住陆玉安的手。   “带上我。”   陆玉安眼神中有一抹凉意,“你在府里等我,等我回来,风风光光的娶你。”   “我不比你的将士差,燕王殿下,我绝不会添乱。”   时辰不容耽搁,陆玉安望了她片刻,随后挥手,沉声吩咐,“出发!”   今夜的阵仗鸾玉统共见过两次,一次是前世,陆玉安率领三十万将士,攻城略地,血洗皇宫,夺权篡位。   一次便是现在,他出手狠辣,果决勇猛,守住宫门的人都是王都尉和高相的同党。不出片刻,血流成河,腥臭味弥漫在鼻间,浓烈而又真实。   她做阿飘的时候,亲眼看着陆玉安斩杀了陆玉明和姚燕云,嗜血的眸子通红吓人,她飘在半空中,被他的杀气震慑。   后来呢,一个杀人不眨眼的男人,跪在乱葬岗,徒手挖刨,哭的涕泪横流,那是这世间留给鸾玉仅存的一丝温暖。   陆玉安的刀刃沾了血,一发不可收拾,他动作没停,亦怕鸾玉受伤,便稍稍分了心神,凌空一道箭羽射来,鸾玉横向劈开,箭身断在陆玉安胸口,那人深深吸了口气。   “护好自己!”   鸾玉应声,两人背对,一路杀向承德殿。   刘仁海跑的快,跌跌撞撞冲到陆玉安阵前,扑通一声跪倒,嗓子尖细,“殿下,殿下,皇上不好了。”   陆玉安借着剑身挑起他下跪的膝盖,“起来说话。”   “太子反了,皇后娘娘毒害皇上,被高相扣押,如今正在承德殿内,高相不准旁人进入,可皇上病情严重,若是再拖下去,恐怕会出大乱了。”   还没死?   陆玉安淡下去眸中的光辉,剑首支地,“你大声说一下承德殿内的局势。”   刘仁海是人精,焉能不知陆玉安此时的顾虑。   若是让他出手搭救,必然要昭告天下,清君侧,而非弑君夺位,这两者的差异有多大,可想而知。   遂,他用力清了嗓子,气沉丹田,“太子和皇后毒杀皇上,高相扣押了皇后和太子,反了,都反了,燕王殿下速速救驾啊。” 第70章   昏暗的床帏内,明黄色的锦被拉的严严实实,只露出晋帝那张紫青色的脸。   锦被上面零星布满了污血,殿内弥漫着一股奇怪的香气。   他阖着眼皮,意识却还是清醒的。   明明一切都在掌控之中,为何偏偏在最有把握的环节出了差错。那碗银耳百合羹,已经被刘仁海悄悄换掉了,他准备来一场瓮中捉鳖,却没想到如今躺在床上任人宰割的,竟然会是自己。   他什么都能听到,却又手脚无力,胸口剧烈的疼痛,嘴角不断呛咳出污血,头昏沉的厉害,就好似有人硬拉着头皮往下坠,不管他怎样暗示自己,眼皮始终无法睁开。   高皇后被困在殿内,每动一步,看守的侍卫都会跟着移动过去。   凤袍上的污血擦不干净,地上还有汤碗碎片,剩下的几粒百合黏糊糊的粘在地上。   陆玉明只剩下一口往外吐的气,软趴趴的瘫软在地上,撕开的衣服周围有打斗过的痕迹,。   “你想造反吗?”   她哑着嗓子,依旧维持高雅雍容的姿态,高相站在对面,斜眼看着床榻上昏迷不醒的晋帝,随后拂了拂衣袖,笑道。   “皇后娘娘,自古以来,君臣一心乃为国之大幸,尽管你是我亲妹妹,可微臣不能看着皇后娘娘毒杀皇上而无动于衷。   太子谋逆,皇后娘娘助纣为虐,微臣要为大晋的百姓考虑,不得不扣押你们。如今燕王大婚,齐王行动不便,身为晋国的丞相,微臣以为,眼下最重要的,便是皇后娘娘手里的凤印,再不好被有心之人利用。”   “高相,你混账!你说的这些脏话,泼的这些脏水,没有证据之前,本宫一样都不认。   相反,不光不认,本宫觉得,高相举兵进宫,联合王家走狗,直奔承德殿,用心不良,歹毒可恶!   你别忘了,禁军统领林怀眠还在宫城之中,消息很快就会传到,你等着被围剿吧!”   殿内的烛火慢悠悠的燃着,将这对兄妹的嘴脸映照的愈发狰狞肃穆。   “林怀眠?”高相颇具玩味的看着困兽之争的高皇后,显然,他早就考虑到林怀眠的处境。   “也许他的人头很快就送来了,也许就连兵符也会一同送来,总而言之,妹妹,别反抗了,我不想对你动粗。   日后,咳咳,我不会伤害你跟少陵,囚禁懂不懂,至少你们会活着。   你要认清现实,我让瑞儿登上帝位,比陆玉安要好太多。当年淑妃怎么死的,他比谁都清楚。”   高皇后踉跄了两步,忽然跪倒在床前,两只手捧着晋帝的下巴,晃了晃,泪珠顺着脸颊滚了下来。   “你自己下的毒,自然知道毒性多强,难不成皇上还能起死回生?”   高相冷哼出声,殿门外有人敲门,三重一轻,紧接着侍卫打开半扇,有两个人端着托盘迈着碎步进来。   应是当差的内侍。   红绸布下面盖着个圆滚滚的东西,虽然看不到里面,可红绸布被血染红,托盘边缘也在不断的往下滴答滴答。   高皇后屏住呼吸,一眨不眨的瞪着,高相双手负与身后,眉毛微挑,叹道,“可惜了,林统领当值没几天,命丧黄泉。”   尾音落下,他的右手恰好揭开了红绸布,连看都没看,自己倒先笑了起来。   “看到了吗,林统领在....”   一阵恶心迎面扑来,高相忽然愣住,紧接着抬眼扫向那两个内侍,托盘上赫然躺着的,是王都尉的人头,眼珠崩裂,脑/浆也被砍开了花,糊着鲜血的头发滚成一缕一缕的脏乱。   “怎么回事?”   高相往后退了两步,右手握在腰间的短剑上,他有些慌乱,甚至无端的惊恐起来。   端托盘的内侍抬起头来,正是林怀眠那张森冷结实的脸,托盘砸到地上,那颗头咕噜噜的滚到了高皇后脚下,她惊叫着爬起来,又赶忙上前去拽陆玉明的胳膊。   “高相,我没死,让你失望了。”   林怀眠挥挥手,无数禁军破门而入,将原本看守高皇后和陆玉明的侍卫团团围住,突如其来的变动让高相无从反应,他站在原处,想着的,却是如意而至的信号烟火。   如果这都是假的,那么高广瑞如今肯定被抓了。   高晚之呢?   他摇摇头,女儿做事应当没有纰漏,新婚之夜的合衾酒,她会迷倒陆玉安,就算做做样子,陆玉安也该喝下的。   “你怎会活着?”   宫城内禁军只有几百人,宫门被围,林怀眠怎么可能活下来。   王都尉带着两千人,难不成悉数被杀?   “今夜换岗的时候,还要多谢高相处心积虑派人送去的饭,不过它太丰盛了,高于我们平日的伙食。   还有,北门你的那些走狗,日里便被秘密处决,换成我们自己的守卫了。宫城内,不是几百禁军,而是三万禁军枕戈以待,随时护驾杀敌!”   床榻上的人动了动手指,如同一滩腐肉。   “高相,本王来晚了,你这烂摊子,怎收拾的这样拖沓。”   陆玉安自林怀眠身后走出,萧子良和张冲一左一右,殿外声音山呼海啸一般,气势雄浑,大局已定。   鸾玉看了眼旁边的旗子,晋的字样被血染红,地上躺着无数尸体,她一路杀来,仿佛红了眼,现下胳膊才觉出疼痛,提剑的手不断的抖着,她以剑首撑地,微微弯下腰,这才觉得好些。   她是男装打扮,混在侍卫当中,顾衡等人在长安街布防,如今的燕王府,几乎倾巢而出。   那个人站在高阶之上,风卷衣袍,长剑不动,他有着坚实英俊的背影,在走进承德殿的刹那,鸾玉转头离开,从北门骑上骏马赶回燕王府。   她没走正门,而是从偏院墙上跳了进去,整个燕王府很静,看起来没有异样。   有几个舞姬留下来,与小厮不远不近的调/情,她们多数长相妖艳,举手投足间更是风情无限,那几个小厮被调侃的数度脸红。   鸾玉悄悄拐进东院,还没过月门,便听到一声绵长的叫喊。   那声音在夜里显得有些凄厉突兀,东院有地牢的入口,守卫的都是陆玉安极为亲近的侍从,按理说不会出岔子。   地牢入口已开,门外的守卫不知去了哪里。   声音是从里面传出的,鸾玉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决不能进去。   于是她蹑手蹑脚把地牢最外面的门关了,正准备推上石头,却听到里头一声厉喝。   “是谁?”   陆玉瑶的声音。   鸾玉一震,随即停住推搡的手,竖起耳朵继续听。   “救命,救命...”猫儿一样尖细的嚎叫,是个女人。   而且,声音是鸾玉永远不会忘记的。   鸾玉倒吸了口凉气,终于明白那些侍卫缘何都不见了。既然是陆玉瑶,侍卫必定放松了警惕,加上陆玉瑶本身会点功夫,偷袭放倒他们完全不是问题。   不多会儿,地牢门从内打开,鸾玉躲在榕树上,居高临下,茂密的树叶遮住了身形。陆玉瑶四下看了几眼,手里的长鞭沾了血,狠辣的垂在身后。   她从东墙角走到西墙角,又抬头看了几次树干,地牢里爬出一个浑身是血的人,乌发乱糟糟的盘着,四肢也有血,她爬的姿势很怪异,很挣扎,求生欲很强。   鸾玉屏住呼吸,那个女人脸上被划花了,满是刀痕的脸看起来十分可怖。   再仔细看,她的手也被订进钉子,每个手指都不能动了。   几乎是个血人,若非她身上穿着的舞衣,鸾玉决计认不出这是姚燕云。   她歪着脑袋,看见陆玉瑶的一刹那,眼睛吓得好像没了焦距,惊恐的想往旁边爬,一记长鞭狠狠甩在她脸上,纵横遍布的血痕密密麻麻的交织在一起。   鸾玉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陆玉瑶,她神色有些骇人,嘴角始终挂着若有似无的笑,“你想去哪?”   姚燕云拼命的摇头,污血甩到陆玉瑶衣裙上,她蹙起眉头,将鞭子甩到姚燕云脖颈,用力一勾,越缠越紧的鞭子挂着姚燕云扯到她脚底下。   “贱人!”接着便是蓄足全力的一脚。   姚燕云被踹到榕树下,后背贴着砂石磨出一层细密的伤口。   “公主,你听我解释,我真的没做对不起你的事,真的...”   她说的话战战兢兢,声音里面全是恐惧和畏缩。   “最不要脸的就是你,还敢解释?!”陆玉瑶收起鞭子,又用一方帕子擦了擦自己的手,然后弓下腰,随意的扔到姚燕云脸上。   “我真不明白,同样从定远王府走出来的人,怎么差别这样大。你看看你,跟那些青/楼风尘有什么区别。   哦,我忘了,你现下也是人尽可夫的浪/女,在楼里住了几个月,觉得很厉害了对吧。勾勾小手指,男人蜂拥而上?”   那些葱玉般的手指,如今跟枯木似的,连动都不敢动。   “你要是要点脸,也不会去勾搭太子,若是太子没有被你带的醉生梦死,也不会逼得皇后将我作为筹码,你知道吗?   死过一次的人,才知道活着有多好。李绅那个老肥男,我真该让你也享受一下。”   忆起当晚,陆玉瑶不怒反笑,“你今日的下场,是罪有应得!” 第71章   鸾玉弓着身子,有飞虫不断的落到颈项,她浑然不觉,只是看着那人不人,鬼不鬼的姚燕云,脑海中泛起前世被她焚烧的情景。   那时候的揽云殿,奢华迤逦,她如同死尸一般伏在地面,青砖累累,她的血液蜿蜒曲折,晕染开的猩红将地面画出一条红缎。   小腿骨被硬生生敲断,双手双脚的指甲被残忍拔掉,斑驳陆离的疤痕丑陋而又麻痹。浸了血的青丝绞成混沌,因为连日的折磨,身上留下深浅不一的伤口结痂,稍微一动,便会迸溅出泛脓的血水。   姚燕云坐在黄梨木方椅上,摸着自己的肚子向她鸾玉宣示后宫之主的地位。   人心不足蛇吞象,当年的鸾玉识人不清,最终落得暴尸荒野的下场,终其原因,不过是养尊处优不识善恶的报应。   又是一声响亮的鞭笞,鸾玉回过神,不知觉间,姚燕云的脑袋已经耷拉下去。   “这就没气了?”陆玉瑶有些难以置信,她掐着腰,仿佛没有发泄完,又提着姚燕云的头发,往一个圆木桶走去。   冰凉的触感,激的姚燕云不断挣扎,刨出来的水洒了一地,陆玉瑶很是满意的点点头,微扬下巴,却看到地牢口又上来一个人。   她有些丧气,好似很伤神一般,顺势解了鞭子,凌空几个抽打,那人停止了蠕动,瑟缩在地牢口。   嘴里却仍旧含糊不清的骂骂咧咧。   “你这个小贱人,活该被老色鬼压!你怎么没死,是不是觉得味道不错?哈哈哈哈哈......”这人是高广瑞,衣衫褴褛,手脚虽没伤,看起来却是不能负重。   陆玉瑶走到他跟前,鞭子放在身后,又从腰间拿出一把短刀,对着高广瑞的脖子画了一圈。   “表哥,怕不怕死?”   高广瑞心中恐惧,脸上却一点都不松懈,他呸了一口,仰着脖子递到她面前,“要杀要剐你痛快点!”   “瞧瞧,表哥这个胆量,难怪舅舅总想着让你做皇帝呢。我最喜欢成人之美,既然表哥一心赴死,我就成全你好了,省的三哥一会儿回来,折磨你,拷问你,你说对吧。”   说着,那短刀刀刃一转,刀尖朝着高广瑞的脖颈猛地刺了下去,不巧,刺偏了,一条长长的翻皮肉立时卷了起来。   血流不止,却不足以要命。   “哎呀,我这手,真是不长进,这会儿我一定瞄准再扎,表哥你忍忍,我....”   “陆玉瑶,你这个贱人,艹啊...求你,别杀我,我不想死啊...你别杀我,你想要什么我都给,真的,皇帝我也不想做了,只要你留我一命。”   陆玉瑶满意的在他衣服上擦了擦血迹,刀刃的寒光反射到高广瑞脸上,她用力拍了拍高广瑞的脸,笑道。   “德行。不过,表哥你说的可是当真?我要什么你都给?”   眼看有了指望,高广瑞连连点头,陆玉瑶偏执的恐怖,他的手筋脚筋全被挑断,从外看来,虽无大伤,却招招毁人。   “真的,只要表妹手下留情。”   陆玉瑶站起来,面容天真无邪,双手俏皮的背了起来,几步蹦到姚燕云跟前,又跳着折返回去。   “我仔细想了想,如今我真的衣食无忧,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什么都不缺。”   “表妹,你再好好想想。”声音带了哭腔,高广瑞一张脸的五官几乎拧到了一起,他咽了口唾沫,小心翼翼的看着陆玉瑶。   “对了,还真有!”   高广瑞眼神一亮,下一刻却如落冰窟。   “我想要高家人的命!”   短刀一横,一揦,血浆猛地喷射出来,高广瑞嗓子里瞬间腌入咸腥,佝偻着,身子如同折起的虾子,皱成一团,血水很快铺了一地。   那人只剩下眼珠在动,陆玉瑶晃了晃短刀,笑道,“你放心,黄泉路上,他们很快会去找你的。   高晚之毁了脸,如今跟个疯婆子似的,你们就算给她戴上面具,难道能骗的了三哥?他那么精明,你跟舅舅真是愚蠢自大,对了,母后跟二哥想必今夜也会去了,这件事你跟舅舅都清楚吧。   你们都去逼宫了,哎,功亏一篑啊!”   她掰着指头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五个,想起张冲匕首上那五颗宝石,她不由得眯起眼睛。   “你看到了吗,我为你报仇了呢,过不过瘾?”   忽然,陆玉瑶眉眼一转,恶狠狠的盯着树上,鸾玉见她一经发现,便纵身一跃跳到树下,与她隔了几步的距离。   “我有什么仇需要你去报,就算有,也不劳烦你动手。”   自己想要做的事,到头来却盖在别人身上,哪有这种道理。   你想杀的人,死了,却要拽着旁人说,看,我是为了你才杀的。   鸾玉瞥了眼地上的场景,对陆玉瑶抱了警惕的心思。   那人斜眼飞来,“鸾玉,姚燕云抢了你的太子,坏了你的风头,你不恨她?她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责你,丑化你,又拉拢二哥在流芳阁寻欢,你敢说你一点都不吃醋?”   “痛快了吗?”鸾玉淡淡的问她。   “当然痛快,总好过你,看着仇人却不动手,你装什么圣洁,想杀就杀啊,难道怕别人说你阴狠丑陋?”   “我从不否认自己想杀她,从一开始到现在,我都没想让她好过。   她附加在我身上的苦痛,远比你想象的要多,就算千刀万剐也不为过。可是陆玉瑶,你这样做了,不是为了我,是为了你自己。”   鸾玉盯着陆玉瑶的眼睛,一步步的与她拉长距离。   “为我自己?”   “陆玉瑶,你下一个想杀的人,是不是我?”   陆玉瑶先是一顿,随即抿起嘴角,右手搭在腰间,“这么说来,好像还真是呢。”   “张冲不好吗,为什么不能放下。”   “放下,放哪?上一辈子有多长,这一辈子又来一遍,可不同的是,我掺杂了好几份记忆,鸾玉,我分不清了。   明明我那么喜欢他,可他为什么一会儿远,一会儿近,他也不喜欢永嘉郡主啊,我们两个都进了他的门,为什么他连正眼都不看?”   陆玉瑶抽出鞭子,与鸾玉对视着。   “如果我没想起来该多好,至少能跟傻子一样,接受张冲。可我就是想起来了,一边对着李旦郁郁不平,一边又为自己的三心二意愧对张冲。   我没办法,所以必须正面迎敌。”   “我也是你的敌人?”   “当然,若不是你,上辈子李旦不会英年早逝,不会对我置若罔闻,更不会害我跟着寻短见。   他死了,我回不了晋国了。人言可畏,所以我也跟着死了。”   平淡冷漠,而又充满死气。   “鸾玉你知道吗,我在李绅床上的时候,是李旦救的我。”   “前世我们无法改变,这一世若你还沉迷过去,不能走出痛苦,那是你自己的错。眼前有人愿意全心全意的爱你,瑶儿,你有路可走,不是没有退路的。”   鸾玉瞥了眼月门处,那里有黑影闪过,极快的上了墙,然后再也不动。   “我不需要退路,我知道杀了你们,除去痛苦之源,我能好受。”她将长鞭甩到鸾玉脚下,啪的一声,好似连树叶都跟着颤了颤。   “我不想杀你。”   “你以为功夫好过我?你以为天底下的男人必须围着你转,鸾玉,我有时候真恨你这生而自带的优越感。   明明我是公主,在你面前却被显得样样不如。你早就记起了前世,却能那般没有芥蒂的对我,你敢说自己没有私心?”   “没有。”   鸾玉能听见墙上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就像有风吹过。   “瑶儿,至少活过来以后,我把你当妹妹的,真心希望你好。   至于李旦,他不喜欢你,我不能左右,你也无法强求。你死过一次,自然明白找一个爱自己的人多重要。   张冲很好,对你更是一心一意,你若是清醒,就该知道珍惜。”   “他自然是好的,用不着你在这里假惺惺。我在想,如果把你的脸画花了,三哥和李旦还会不会喜欢,会不会看了恶心,会不会......”   “不会!”   墙上那人飞了下来,挡在鸾玉身前。   明月高垂,树木俱静,颀长的身姿,如清风霁月,温润如玉。   鸾玉呼吸一滞,还未出声,那人又说了一句。   “那夜我救你,不过是因为前世欠你。你若是要伤她,我不介意再混账一回。”   陆玉瑶深吸了口气,凛眉凝视,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李旦的样子,可重新看着他站在自己面前,仿佛什么都没变似的。   就连他喜欢鸾玉的样子,都是那么让人憎恶。   “你别忘了,谁才是你的妻子!”   她原本想克制情绪的,可是面对着李旦,那个前世与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她还是失控了。   “今世我还未娶妻,也不会再娶了。”   他的手指动了动,鸾玉咬紧下唇,压低声音说道。   “你最好连夜就赶回梁国,要知道,今夜...”   “今夜他会扫除一切障碍,再没有人能阻止他的宏图霸业,我知道。   可是敏敏,我大概是疯了。” 第72章   承德殿内一派肃杀,刘仁海虚瞟了眼榻上的晋帝,额头脖颈后背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又凉又难受。   要变天了。   高相年纪虽大,到底是经过事的,成王败寇,这结果也在预想之中。只是失败来得突然,迅猛的将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放过瑞儿,老夫任你处置。”   陆玉安鼻底冷哼,留了一记眼白给他。   “你现在还有跟我讨价还价的余地?”   他稍一挥手,便有人上前解了高相一派的兵器,“欧阳坚已经写好了奏章,将于明日通过圣意,布告天下。   你们高家的罪名,罗列了有几十条吧,包括顾宝坤提供的账本。   对,你应该已经猜到顾宝坤引领我们找到了账本吧,他藏得很巧妙,就在高广瑞常去的青楼里。真是个异想天开的人,竟敢在你高相眼皮底下动手脚。”   账本里面清楚条理的记录了从太子到高相以及其他官员贪赃的数额和事宜,连日期都不曾放过。可见顾宝坤做事有多精明,一早便留了后手。   “无凭无据,你定不了老夫的罪,老夫今夜是来护驾的,高皇后毒杀皇上,老夫...”   “有手谕吗?还是有其他证据?”高相是依靠王都尉进的宫城,自然没有手谕一说。   宫门守卫那般配合,他只以为是林怀眠办事不利,疏于守卫,没想到会是他们的瓮中捉鳖。   “你,你又何来手谕,说到底,也是跟老夫一样,深夜无召硬闯宫城。”   “这你可真就说错了,方才刘公公亲自对外大喊,说高皇后太子伙同高相谋杀皇上,试图逼宫造反。本王一心思虑一时情急,事后定然会跟父皇解释。”   刘仁海低下头,暗想,自己好像没说的这么直白吧。   “今夜还有好些事情需要解决,高相,本王着实没时间与你浪费。在刑部待一段日子,然后本王会去看你,记住,务必守卫森严,我怕有人想要杀你。”   别有所思的笑意看的高相一个冷颤,他不明所以,甚至觉得恶寒,“除了你,还能有谁要杀我。”   “太多了,比如你亲妹妹,这位果决狠厉的皇后娘娘,再比如,命大活下来的四公主...”   “你说什么?!瑶儿还活着!”几乎是异口同声,高皇后从地上爬起来,站到高相面前,她的两只手凌空抓着,却不敢去触碰陆玉安的衣角,这姿势有些诡异,强装镇定而又卑微如蝼蚁。   “活着,却比死了还难受。皇后娘娘,你心里应该清楚。”   陆玉安特意顿了顿,高皇后冷冽的瞥向高相,“被自己最信任的人推进火坑,她现下,应当是恨死了你。”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想那般匆忙,就算嫁给李绅,他也得风风光光迎娶瑶儿..是他,是你,我的好哥哥,枉我一直信任你,掏心掏肺对你,你却能踩着瑶儿的尸骨去给自己的儿子挣前途。”   “闭嘴!你没看出来这是陆玉安挑拨离间!”高相气的一哆嗦,恨不能将这个泼妇推倒在地。   “母后,救我...”细若蝇蚊的声音自床脚传来,陆玉明不知何时清醒了,右边眼皮肿的老高,只露出一条细微的缝隙。   “少陵...”高皇后转过头,忽然啊了一声,几近嚎啕,“母后当年不该心慈手软的,不该留下这个祸害..”   “萧子良,将这三人严密看守,移送刑部大牢,没有我的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   “殿下,府里..公主果然下手了。”萧子良犹豫再三,还是说了出来,“文南公主也回去了,六皇子确实没走。”   他其实想问,是否要按照之前的计划,将李旦按照私自潜入晋国的罪名,乱箭射死。   可是陆玉安此时的脸色,实在阴沉的有些骇人,也正是此刻,萧子良才看出,燕王的帝王面相,已经显现出来了。   “可伤他,但不要毙命。”   真是阴狠。   承德殿内,陆玉安坐在床前,旁边便是恭敬的刘仁海,再无他人。   晋帝知道,他最喜欢的儿子就在身边,连神色都变得放松起来,然而,当陆玉安开口的时候,晋帝却忍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是惊慌,是意料之外的恐惧和不解,更多的是想跟陆玉安当面解释的急迫。   可他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躺在床上,任由陆玉安一个人低声倾诉。   “你把深情演绎的炉火纯青,就连自己都活在这一场虚妄当中。   父皇,从前我真的以为,你是宠爱母妃的,后来我慢慢知道了一些真相,便愈看你愈觉得可笑。   你与母妃的相识是你早就精心设计好的陷阱,那时候冯家是你制衡高家的倚仗,母妃是你压制皇后的棋子。后来你不需要冯家了,自然也不再需要母妃,当然,你能一直欺骗她也好,可你为什么告诉她真相,在她怀着我的时候。   告诉她外祖父战死疆场的消息,父皇,最是无情帝王家。你跟我扮了这么多年的父慈子孝,你不厌倦吗?”   刘仁海巴不得有人赶紧叫他出去,或者有两个塞子堵住耳朵,他发誓,他真的不想听到这些当年的事实,他只想活着。   晋帝嘴唇动了动,眼角不觉留下一行泪,陆玉安伸手抹掉,复又用帕子擦拭干净。   “别哭了,假惺惺的可怜。”   他走到门口,喊了声“萧子良。”   那人进门,将手中的绢帛递到陆玉安掌中,又反手合上门,退了出去。   黄底黑字,只差玉玺宝印。   “父皇,儿臣不怪你当年这样做,你先是帝王,而后才是丈夫。可你不应该拿走母妃的性命,亲眼看着她被皇后设计而坐视不理。   我怕惹你烦,便一早让欧阳坚备好了圣旨,玉玺呢?”   他是对着晋帝问的,可刘仁海忍不住一哆嗦,眼睛不由得瞥向书案旁的博古架上。   “刘公公,劳你亲自为本王拿过来大印,在父皇耳边念完圣旨,顺手盖上吧。”   刘仁海双膝一软,陆玉安眼疾手快,长剑探出,接着他的膝盖往上一提,厉色飞去,刘仁海这才回过神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皇太子品行不端,以下犯上,特明旨废之。   朕登基以来,奉先皇遗诏,倦勤克己,用人为善。上行下效,不敢专横自逸。三子陆玉安为宗室所嘱,天命所归,兹谨遵天授,昭告天地,宗庙以及社稷,授予宝册,特立其为太子,移居东宫,以重晋国之统,抚天下四海。   朕患重疾,思朝堂万事不可久旷,兹命太子陆玉安持玉玺升崇文殿,管理政务,安军监国。百官所奏,皆由太子决之。   布告天下,咸使闻之。   元德二十九年七月”   刘仁海战战兢兢读完那上面的旨意,又从紫檀木匣子里取出玉玺,将要递到陆玉安手里,那人眼皮一横,玉玺噌的盖到旨意上,鲜红夺目。   “刘公公不愧是父皇身边的老人。”   陆玉安卷起布帛,又说道,“明日烦请刘公公在朝堂上再读一遍,夜深露重,今日你就不必出门了,外头还未收拾好残局。   日后,我会将父皇安置在宫中北苑,你便陪着他吧,务必悉心照看,不得有差。”   ......   沉重的兵器声此起彼伏,偌大的殿门外,比以往更加空旷辽阔。   陆玉安的甲胄上,染了重重鲜血,他低下头,微微蹙眉,萧子良站在身旁,唯独不见了张冲。   “你怎的不看好他?”   萧子良尴尬的笑笑,“殿下,张冲那个急脾气,听说公主处境危险,二话不说就赶了回去,他功夫比我好,我自然拦不住的。”   “存心放他回去,还要想方设法骗我。”   陆玉安锤了锤肩膀,复又问道,“林怀眠收拾的如何了?”   “相府全都围住,高皇后的婢女也悉数关押,除去刘仁海以外,其余内侍也都不知内情。”   “嗯。”   “殿下,回府吗?”   陆玉安望着明月,又握紧了拳头,月亮中那人的笑脸渐渐模糊起来。   “等天亮明日再说吧。”   天亮还有一堆事情需要处理,他不能懈怠。更关键的是,若是伤了李旦,他没做好跟鸾玉解释的准备。   换句话说,他其实就想杀了李旦。   “那,齐王那边,是否...”   “看好便可,不必动手。”   他需要好好理一下思绪,不能在冲动之时做完所有决定。   不远处的齐王府内,院中灯火通明,好似一幅画里,坐着一个淡然若仙的男子。   花枝从后面为他披上衣裳,圆扇不停地拍打流萤,“殿下,该休息了。”   那人笑了笑,忽然摸着腰间的玉佩问道。   “花枝,你听到街上的动静了吧。”   花枝跟芍药对望了几眼,那样大的阵仗,怎么可能听不到,只不过寻常百姓不敢开门去看罢了。   “听到了,怕是燕王殿下要起事了。”   “嗯,他本就能成,现下这样安静,应当在清扫战场了。”   白皙修长的手指摸索着轮椅,忽然眼神一淡,“若你们是她,是不是眼里只有他?”   “啊?”花枝顿住,倒是芍药,冷静的推动轮椅,“殿下,我跟花枝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   陆玉容忍不住笑起来,“你们还年轻,前途不可期。在林城,我为你们置办了两处宅子,房中有个包袱,今夜便走吧。” 第73章   这夜有多长,恰如此时张冲的心,一点点的往下沉,往下沉。他手里捏着怀里的香袋,那是陆玉瑶亲手做的,下面挂了两条流苏坠子。   为了交换,他将自己的匕首赠予了陆玉瑶,可没几天,她镶嵌了宝石,重新还到自己手里。   那人站在院子里,如黑夜里的夜叉,浑身上下都是嗜血的狰狞。   她握着鞭子,面目可憎,张冲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陆玉瑶,她好像疯了,要把面前的那两人置之死地,或是玉石俱焚的样子。   “瑶儿。”   他试探着喊了一声,陆玉瑶身子一动,嘴唇轻微的哆嗦起来。   “你看看我,我是张冲。”   他往前走,陆玉瑶忽然往后一撤,以鞭子隔开两人的距离,“你离我远点。”   她不想伤了张冲,又放不下心中的执念。   尤其看到那两人完好无损的站在对面,心中的邪气无论如何压不下去。“张冲,高皇后和太子死了吗?”   她没有称呼母后,二哥,而是如同路人一般,冷漠绝情。   “没有。”   “为什么不杀了他们,张冲,匕首呢,五颗宝石你看清楚了没?!舅舅,表哥,表姐,还有高皇后和太子,一个都不能少!”   鸾玉骤然间错愕,陆玉瑶情绪很是失控,张冲从后面抱住她,一句话都不说,只是紧紧地抱着。   月明星稀,有几支羽箭划破长空飞速射来,李旦下意识护住鸾玉,箭尾的翁鸣声好似就在耳畔,张冲翻身一滚,抱住陆玉瑶躲在榕树后,又一脚将还没死透的姚燕云踹到跟前,羽箭被挡,偏了方向扎进姚燕云的皮肉。   那两只眼睛临死都是张着的,目眦欲裂,瞳孔失了焦距,她好似在渴望不甘什么,垂死之际的欲望,无线扩增。   鸾玉跟李旦躲到墙根下,那些人就站在墙头,黑衣蒙面,张冲压着陆玉瑶,不让她挣扎,他知道这些人是谁的手下,更知道那人为何要这样做。   “三哥真狠。”   陆玉瑶一张嘴,狠狠咬到张冲的右臂,那人吃痛,却仍旧不松开。   “瑶儿,我不管别人怎么看,在我心里,你便是最好的,谁都比不上。”   “傻子。”   ......   羽箭根根射向李旦,全都跟长了眼一样,避过鸾玉,招招凌厉。   “我不能护你了。”话音刚落,李旦用力推了鸾玉一把,将她送到另一侧墙面,暗卫动手更加便利,有几人提着剑跳下墙头。   李旦刚开始还能应付,到后来渐渐体力不支,划破衣袖的长剑眼看就要刺进胸口,鸾玉咬咬牙,终于反手抢过那人的剑,与李旦背向而立。   “你回去!”   李旦抹去嘴角的血,眼里泛着光亮。   “我送你出城,自会回来。”鸾玉抬臂挡住来人的攻势,李旦喘了口气,“陆玉安会怎么想?”   “不用你管。”   “你当真以为他会全心全意的信任你?敏敏,我们一起走吧,这是最后的机会了。”   “你再不闭嘴,我便不再管你了。”鸾玉拽着他胳膊,往外一带,恰逢狂风骤起,卷开了大门,有一行人掺进了打斗,明显不是一派。   “你还带人来了?”鸾玉语气不善,转头看向李旦。   “不是我的人。”   那些人是敌是友分不清楚,但是却掩护他们顺利逃出了燕王府。   两匹骏马就拴在门口,飘忽不定的红灯笼,上面印着应景的红花喜字。   鸾玉双腿一夹,两人一前一后往城门口奔了过去。   ......   “走了?”陆玉安拎着眉头,自行拆解甲胄,他洗了把脸,桌案旁摆着一堆折子。   “嗯,有人帮忙。”萧子良没点透,陆玉安却心知肚明。   “皇兄心软,却把我也当成容易哄劝的孩子。   萧子良,带上一百精骑,随我出城!”   陆玉安不明白李旦为什么心心念念要带鸾玉走,也不明白他为何舍下大梁的安稳奢华,非得寻求刺激,可他唯一清楚的是,斩草要除根。   呜咽的泾河水,卷积着巨浪一层一层的压向岸边,鸾玉替李旦缠上绢帛,打了一个死结,又将其中一匹马放跑。   一叶扁舟,一个戴了斗笠的老翁,似乎看起来等了许久。   鸾玉走到跟前,客气的询问,“可是齐王殿下的主意?”   老翁似乎料定她会有此一问,花白的胡须往上一挑,“殿下还说,日后会去梁国拜访公主。”   “我不走,只有他走。”   鸾玉避开身子,露出李旦的脸来,老翁眯起眼睛,看了一番。   “我只遵殿下的话,若要坐我的船,那么你们二人都得走。若是你留下,他不走,恕老朽不能从命。”   “那你得问我的剑。”鸾玉拔剑横到他脖颈上,耳边已经传来咔哒咔哒的马蹄声,愈来愈近。   “老朽活到这把岁数,死了便死了。只是梁国六皇子惨死晋国边界,若是传扬出去,少不得晋梁纷争。   以前便也罢了,如今燕王刚刚经历一场血洗,若梁国奋起扑杀,也不是没有胜算。”   “齐王到底想做什么?”   鸾玉收剑,人已经走向船头,抬眉,“上船。”   老翁竹篙撑地,小船被缓缓荡开,波光粼粼的河面上,隐约升腾起一团雾气。   远处的山头人影婆娑,鸾玉负手站着,“这是我最后一次帮你。”   “敏敏,与其说帮我,不如说你在帮陆玉安。他是什么样的人,你比谁都清楚,自负高傲,不服输,哪怕是一场硬仗,他也会迎难而上。   敏敏,对不起。”   一记手砍落在鸾玉颈项,她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人已经软软的跌了下去。   风停了,河水静的如同一面镜子,老翁叹了口气,竹篙停在船头。   “回去吧。”   李旦揽住鸾玉,虽是笑,可的确比哭还要难受。   “你们这些年轻人呐....”   ......   陆玉安只看了一眼面前的情景,便觉得五内烦躁,马蹄不停地走动,萧子良等人与他有几丈的距离,只等他发话,便会上前解决了李旦。   “你以为回来了,我就会饶你性命?”   一如既往的狂妄。   李旦看了眼鸾玉,轻斥,“这天下不止你一个晋国,陆玉安,若我今夜带走了敏敏,你能奈我何?”   “天涯海角,要你狗命!”   “你跟她脾气真像,不讲道理,甚至刁蛮。”明明是抱怨的话,说到鸾玉的时候,李旦更像是宠溺。   “可我就是喜欢她。”   “你少说几句,或许我可以留你一个全尸。”陆玉安语气渐冷。   李旦不怒反笑,“陆玉安,你杀过我一次了,知道吗?”   陆玉安挑眉,像看神经病一样盯着他,准确来说,是盯着他怀里的人。   “大晋国要改国号了,当年我被你斩杀的时候,也是这般情形。   敏敏惨死,姚燕云封后,陆玉明称帝,你陆玉安弑君夺位。又去乱葬岗刨出了敏敏的尸骨,以皇后之礼葬与你身边。你简直就是个疯子。”   一阵冷笑,陆玉安喝道,“你是被水泡了,还是痴傻了?她不会死,会跟我一起坐享万里江山,百年之后,同葬皇陵。   生同衾,死同穴,天经地义。”   李旦将鸾玉额前的碎发整理了一下,陆玉安跳下马,几招走势,人已落入自己怀中。   “记住我方才说的话,若不是敏敏非要同你在一起,我定然会带她远走高飞的。   陆玉安,她看中的人,我嫉妒,却没办法。你要护她周全,这一辈子都不能伤她气她,她极少会发脾气,哪怕受了委屈,也不跟人言语。   从前定远王府败落,门可罗雀,关系亲密的人一夜之间特意疏离,敏敏要强,越是这样,她越要学的更好。   授课的师父都说,她是我们当中最有天分也最努力的人。可惜,却要在你们晋国施展她的抱负了。   陆玉安,我言尽于此,你动手吧!”   微风浮起衣袍,陆玉安虽不明白李旦之前的风言风语,却听懂了他最后的嘱托。   长剑回鞘,噌的一声响动。   “我今日心情好,不杀你。   日后战场相见,不管敏敏怎么想,我还是会砍下你的人头,踏破梁国的边境。”   李旦翻起眼白,“那我也告诉你,这一世,你休想攻城略地。”   “走着瞧!”   ......   迷迷糊糊睡了有几日光景,整个人好似在一个冰窟窿里,过不了片刻又像被人裹了棉袄,扔进炭火里焚烧,一阵冷一阵热。   鸾玉睡得极不踏实,她梦到李旦被陆玉安杀死,血流了一地,陆玉安又被陆玉瑶砍了一刀,躲避不及,掉下了悬崖,她挣扎着跑过去,只拽住一片袖子。   身子一翻,失重感吓得她立时睁开眼睛。   如意的大脸正在上方,见她醒来,乍然咧开大白牙,“如烟如烟,公主醒了!”   那声音响亮至极,脆生生的,鸾玉偏过头,如烟手里捧着一碗粥,还是那副温良的模样。   “公主必然饿了,奴婢着人煮了三种粥,先喝点桂花百合糯米粥安安神,京城如今已经平定,总算安稳了。”   短暂的失神后,鸾玉忽然记起李旦。   “六皇子...”   “回梁国了。”如意压低嗓音,“公主,你可不知,灵源寺一别,奴婢以为你丢下我们跑了。多亏如烟劝我,可是伤心死了。”   “你啊,做事但凡有如烟那样周全,我也就安心了。”   鸾玉撑着胳膊坐起来,脑袋一阵晕眩,“我得了什么病,睡了多久?”   “有四天了吧!”   如意掰开手指,“大夫说,你思虑过度,休息几天便会好的。”   甜丝丝的粥水进肚,人也仿佛有了力气。   如烟低头握着花绷子,又神秘兮兮的说道,“公主知道吗?冯家进京了。” 第74章   喝粥的鸾玉呛了一口,纳闷的看向如烟,如意接过去汤碗,放到桌旁的案上。   “燕王...不,太子殿下的亲舅舅,冯姑娘她爹,进京了。”   窗边的花几上,那盆垂丝海棠打理的十分茂盛,朵朵粉红争奇斗艳,挂着一颗颗的水珠,晶莹剔透。   门帘是新换的,碧绿的珠子随风轻摆,白日里已经热了起来,房中摆了一盆冰块,不断地冒着凉气。   那位冯姑娘,想必一同跟过来了。   因着陆玉安入主东宫,燕王府便暂时闲置。冯家浩浩荡荡拖家带口装了满满登登的二十几辆马车行李,驿馆的二十六间馆舍全都摆满,仍有十几辆车还停在后院。   驿丞虽有牢骚,却也不敢抱怨。谁都知道冯家是太子的外祖父家,得罪不起。   大清早他们又让驿丞找了香车宝马,悉心装扮过,车轱辘一转,暗香浮动。冯家小姐穿的奢华,绫罗绸缎时下最流行的面料,恨不能全挂在身上。   七宝斋的首饰摆了两盘,最后插了几根步摇,出门的时候还勾在门帘上,倒叫人看了笑话。   上回走的灰头土脸,自从入了礼仪雅苑,不知怎的就惹得陆玉安很不耐烦,厌恶到连夜将她送回老家。   这回可好,风风光光入京,刚听到动静的时候,那些往常不上门的贵女,上赶着与她攀交情,被拱在中间的感觉,着实有些飘飘然。   “小姐,殿下如今在东宫,燕王府还去吗?”   冯静兰将药收回香袋,又仔细描了描指甲,圆脸似乎消瘦了一些,显得那两个杏眼愈发可人。   “去,我们初入京城,还没有落脚处,表哥的府邸又空了出来。我去看看,若可以,不如随意些,让父亲省去购置宅院的麻烦,总不好一直住在驿馆。”   “小姐说的是,殿下跟小姐的情谊,旁人比不了的。”   “哎,你也别这样说,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保不齐有些聪明的,就喜欢攀着富贵上。毁了一门婚,还妄想嫁给旁人。”   “就是,简直就是不知廉耻。”   冯静兰满意的笑笑,滴溜溜的眼珠望向帘外的街巷,“一会儿帮我去买一包新街的枣糕,好吃不腻。”   连日赶路,瘦的有些脱相。   冯静兰去的巧,陆玉安和萧子良等人在书房议事,顺便取回一些重要物件,她很是欢喜的等在出门必经的园子里,对着池水比划了半天,总是觉得不满意。   “你瞧瞧我这支步摇,是不是颜色有些不搭配,粉色纱衣,金色簪子,好像有点炫耀了。帮我摘下来,快,还有慢点,别弄乱我的发型。”   她微微低头,婢女连忙给她拆簪。   刚拆到一半,她又反悔,捂着脑袋蹙着眉头,“笨手笨脚的,给我拆乱了头发,算了,别动了。”   门吱呀一声,首先走出的是欧阳坚,接着便是陆玉安,几人身高相差不多,体型匀称结实,远远望去,很是养眼。   “表哥!”清脆而又激动的喊声,陆玉安扭头,看见冯静兰的时候,神色稍稍有些不耐烦起来。   “表哥,一别数日,静兰真的想你。”   她很是熟稔的上前,伸手捏住陆玉安的袖子,羞涩的晃了晃,抬眼含情脉脉的看着陆玉安。   萧子良重重的咳嗽一声,随即给欧阳坚使了个眼色,两人拱手先行离开了。   陆玉安不着痕迹的收回胳膊,低声问道,“你来此作甚?”   冯静兰嘴巴嘟了起来,甚至觉得有些委屈,“我跟父亲方进京,人生地不熟,除了来表哥住处,静兰也不知要去哪里。   况且,驿馆地方太小,根本放不开我们的东西,好些都堆在院子里,又脏又臭。”   “放不开还要带这么多,你不知道京畿驿馆向来这样规格吗?为了招待你们,想必驿丞不再接客了吧。”   陆玉安回她一句,右脚顺势迈出去,有了走的架势。   “表哥,静兰还没说完呢。我跟父亲如今无处可落脚,燕王府这样空着也是空着,能不能...”   “不能。”   干脆直接,陆玉安拧眉瞪她,“还有事吗?”   冯静兰眼眶里顿时蓄了泪,亮晶晶的眼看就要掉下来,陆玉安闭眼,“不是给舅舅银子,让他去购置了吗?若是不会挑选,便由驿丞带你们去,总好过一直赖在..住在驿馆。”   “表哥...”   “好了,我还有事要商议,你有什么需求,尽管跟管家讲。唯有一条,别打燕王府的主意。”   两人的话一字不落的被鸾玉听去,她站在门口,笑眼盈盈的看着阔步昂扬的陆玉安,那人有些惊喜,眉眼间也变得柔软许多,上前一把握住鸾玉的手。   “好点了吗?”   他的大手坚实温暖,就像晌午的太阳,给人依赖。   “你整日叫人送补品,我若再不好,便是白费了殿下的好意。”鸾玉看着他,手掌微微往后抽了一下,那人握的更紧了一些。   “你先松开,我又不跑。”   鸾玉话音就像在糖罐里滚了一层蜜,甜而不腻的软和。   “有几日不见你,我心里着急,可忙不完的事情让我寸步难行。眼下好不容易你上门,多让我握一会儿,又能怎样?”   陆玉安说的直白,冯静兰那张粉脸霎时变得惨白,不过片刻,又热忱的上前,甜甜说道。   “是姐姐啊,不如今日留在府里用膳,我跟表哥还有好些话没说,你若是不介意,便一起吧。   姐姐最是心善,大方,我让下人买的红枣糕,新街的,你尝尝。”   说罢,一转头,狠狠地瞥了眼丫鬟,那人连忙捧过来包的精致的枣糕。   陆玉安眼皮垂着,握着鸾玉的手压根没打算松开。   “她若想吃,我自会去买,不牢表妹挂心了。你若是有事,不妨一次说完,晌午我也没空奉陪,你想吃什么,便叫管家带你去买。”   这是把她当小孩打发了。   鸾玉有些无语,但既然陆玉安这样说了,她也不好装什么圣母,索性得罪到底才是。   “多谢表妹操持,方才来的路上,我还想着,缘何那李公子面带春风,三步跨两步,想必是忙着去驿馆找你了。”   “姐姐,这种话怎好从你嘴里说出来,我跟李公子清清白白。虽然你现下处境艰难,街头巷尾的百姓都说文南公主与前太子的婚事作废,可静兰已经与他们解释了...”   “你再说一遍?!”   陆玉安这会儿松开鸾玉的手,直挺挺的站在冯静兰跟前,黑云压顶,气势凌人。   “我..不是我说的,是那些嚼舌根的人,我打抱不平,看不过去,替姐姐说了几句,表哥,你这个样子,好吓人。”   嘤嘤嘤的哭泣声,下一刻,李壮汉如期而至,上前便是激动地抖了抖,接着大喊一声。   “冯姑娘,好久不见,别来无恙。”   冯静兰眼眶通红,委屈的点点头,复又抽泣起来。   得,又得再来一遍,鸾玉觉得有些头疼。   “你若是喜欢表妹,不如趁现在舅舅在京城驿馆,赶紧去提亲。对了,本宫一会给你写个引荐信,你拿着它过去,给舅舅看。   放心,舅舅深明大义,若是知道你对表妹的情谊,一定会立刻拍板定下婚期,去吧,李..李广珍对吧。”   李广珍激动地脸变了颜色,瞬间通红,连带着耳根子也发热起来。   这情形,倒让鸾玉想起她跟陆玉安两人第一次同去鸿鹄书院的场景,那人那日如同感染了风寒,不是脸红便是耳根发烫。   如今想来,真就是李壮汉面对冯静兰的样子。   “表哥,你叫静兰没法活了。”   说完,小脚一跺,冯静兰跟李广珍一前一后跑了出去。   陆玉安嘴角的笑意还没消减,手指便被那人缠了上去,柔软细嫩,十指葱葱,“你跟她赌什么气?”   “谁叫她有意无意欺负你,我最看不了别人踩你。”   “你对我好便是了,管得了那么多人吗,再说,我也不在乎,凭他是谁,不过是把门一关,跟蛇鼠虫蚁一般,见不得光罢了。”   鸾玉不以为意,陆玉安却是极其认真的。   “我说过,有我在,谁都不能欺你。陆朝宗的人,谁要是惹了,我便不让他好过。”   幼稚的跟孩子一般,却叫鸾玉心头一暖。   “你总是这样执着。”   这话平白让陆玉安想起李旦在泾河边说的话,他心里的弦骤然绷紧,荒诞怪异的事情,他虽然不信,可各种猜疑还是会不断浮现。   “李旦说的可是真的?”   “他跟你说什么了?”鸾玉顿了顿,握紧他的手,与他相对而立。   “他跟我说了一堆古怪的话,我以为他疯了,可细细想来,若他疯了,也不会说的那般笃定悲痛。   他说你会死...”   “人都会死,朝宗,不管他跟你说了什么,你只要记住,我永远相信且支持你的所有决策,因为有你在,我一定没事。”   青丝扫过陆玉安的下巴,两人靠在一起,能听得到彼此的心跳,鸾玉的手抚在陆玉安胸口,慢慢描绘出一个容字。   “别动齐王。” 第75章   登州自打重修堤坝以来,各项支出花销着实不少,吕文登虽然官进两级,到底也只是在地方上,银子用的好像流水一般,随着堤坝的日渐成形,所留也没剩多少。   朝廷和地方上的官员重新勘测了地形,制定出更为妥善的图纸。既能在海溢发生之时便捷疏导,又能利用堤坝的优势,挡住气势汹汹的海水。疏与堵合理安排,将损害降到最低。   分水防沙,便与内河河道清理。这日吕文登刚从堤坝下来,迎面便看见一行马车驶来,车辆低调掩不住富贵,在偏远之地,很少看到这种轴宽的马车。   来者既富又贵。   吕文登的裤腿挽着,两只袖子沾了泥污,他直起身子,眼睛微眯,马车就在不远处停了下来,来人没有下车的意思。   入目便是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他挑起帘子,略显消瘦的脸上带了一丝淡淡的笑意,不食烟火气。   吕文登连忙凑上前去,扑通一声跪倒,“微臣见过齐王殿下。”   陆玉容抬起头,望向远处天海交界处,黄沙迷眼,咸腥味被风吹进车里,连呼吸都变得舒畅许多。   “吕大人不必多礼。”   登州风土人情粗犷豪迈,有人见吕文登率先跪地,便纷纷投去疑问的目光,不少人还撑着脸,好奇的咧开嘴,陆玉容放下帘子,“吕大人,往后共事,劳烦你多照顾。”   吕文登一惊,连忙回道,“微臣定当尽心竭力。”   直到车辙滚成了两条曲折的长线,那辆马车渐渐消失在密林深处,吕文登方觉出自己的膝盖沉重压抑,这些天收到京城的信件,只说会有一位大人过来监工,却没想到这个人会是齐王陆玉容。   京城事物瞬息万变,涉及到储位更是人心惶惶。   “大人,那位是谁?”   吕文登叹了口气,“不该问的别问,赶紧去忙吧。”   曾经的燕王对自己有知遇之恩,他如今将齐王“流放”到东部边陲,实则是想借自己的眼睛监视这位看起来清心寡欲的贤王。   真是做官好难呐。   鸾玉读完鸾弘写来的书信,稍稍松了口气,他刚从疆场乘胜而归,言语间尽是壮志未酬的惋惜,字里字外仿佛能看到他意气风发的得意样子。   她从前嘱咐的事情,鸾弘像是没放在心里。   如意与如烟跟着兴奋起来,“小世子长大了,公主该高兴才是。小世子都在立军功了,往后定远王府必定能重振门楣。”   “公主,你瞧瞧,我给小世子缝了个坠子,他能用在剑尾,挂着也不失男儿气魄。”如烟将黄澄澄的剑穗拿到鸾玉跟前,如意笑道。   “还是太女孩气了,咱们世子如今是个真正的男人,可不能佩戴这些女里女气的东西。你瞧瞧我这个玩意,从巷子里淘的,拉弓射箭佩戴上,不磨指头。”   两人叽叽喳喳兴趣颇高,鸾玉则是满身忧虑。   长此以往,鸾弘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早晚会惹下大祸。   定远王府的大仇未报,她心中总有顾虑。父亲跟梁帝,肃王之间的恩怨,鸾弘便是安放在他们跟前的危机,一日不除,他们终是难受。   如今虽有李旦帮衬,可总有他鞭长莫及的时候。   “我得回趟母国。”   “啊?”异口同声的惊讶,如意蹦到她跟前,“公主,你开玩笑?”   现在的太子陆玉安有多宝贝她,恐怕门客都知道,一日不见那些补品源源不断的往公主府送,他可丝毫不介意别人说什么。   街头巷尾碎嘴的多,不少人议论鸾玉与前太子陆玉明的婚事,也有人私下编纂了野史,趁热打铁,卖的很是火爆。   主要内容就是以陆玉安和鸾玉为典型,弟娶兄媳,弑父杀兄,大逆不道篡位的故事。   后来那个作坊被一窝端了,流传下来的也就成了私藏本。   若是鸾玉想回梁国,少说也得月余,陆玉安能受得了吗?   两人对看了几眼,“公主,你是有什么事必须回去吗?”   鸾玉往垂丝海棠上浇了些水,“必须回去。”   日后还有好些事情要忙,若是此时不走,将来繁琐更难出门。大仇未报,她心里不安。   顾衡从门外走进,一如既往的面无表情,他提着剑,身后还跟了个尾巴,不是秦望,还能有谁。   “公主,冯静兰来了。”   “那个圆滚滚的女人就是冯静兰啊,方才我问你,你为何不答我。”似乎预料到顾衡会出手,秦望往旁边一跳,龇牙咧嘴的避开攻击,一面还贱兮兮的笑道,“哎,打不到。”   “她来做什么?矫情!”如意三两步走到门口,冯静兰正好朝她看过来,纯真的脸上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恶,恶心!”   如意转过头,“公主若是不想见,奴婢把她送出门便好。”   “见吧,反正我也是闲着,如意你该去书院了,总不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你带上青芜一起,她如今的功夫快赶上你了。”   如烟去泡茶,上好的明前雀舌,冯静兰今日穿的是一袭月牙色纱衣,发上带着一支玫红色簪子,她的嘴唇粉嘟嘟的翘着,左手拇指带着一枚玉扳指,澄黄色,看起来跟鸾玉手上的样式大同小异。   “冯姑娘可是有什么要赐教的?”   “公主这话说的,静兰哪敢赐教,可不是要折煞了我。”她盈盈一笑,接着说道。   “你瞧瞧我这枚扳指,好看吗?”   她把手举到桌子中间,特意显摆的转了转,料子是极好的,水头很足,没有一丝瑕疵。   “好看是好看,就是我怕冯姑娘摘不下来,卡的拇指不疼吗,看那一圈肉,我都替你着急。”旁边收拾花盆的如烟听了,差点笑出声来。   冯静兰原本想刺激一下她,没成想鸾玉开口便不留情,倒让她吃瘪难受。   她是胖了点,也不至于像鸾玉说的那么过分。   “总归是表哥送的,再说,静兰只是看起来丰满一些,实际上真的不重。”   “是吧,但我瞧你那处并不像自己说的那般丰满。”说罢,鸾玉别有居心的站了起来,兔儿般弹了一下,冯静兰的脸唰的通红。   “表哥不是肤浅的人。”   “对,所以冯姑娘该回去修身养性,别整日里只道挑拨是非,惹人心烦。”   这是要送客的架势。   鸾玉瞥了眼冯静兰,那人虽然双目通红,还是没准备走,相反,唇瓣一动,接下里的话让鸾玉五味杂陈。 第76章   “公主既然如此直白,静兰也不好拐弯抹角了。冯家进京,是奉旨进京,谁都知道,如今表哥虽然入主东宫,可是晋国的实权被他握在掌心,登基是早晚的事。   冯家再不济,祖父也是他的外祖父,父亲也是他的舅舅,淑妃的兄长。   更何况,当年淑妃荣宠一时,也是因为冯家根深叶茂,虽然后来在地方任职,到底是皇亲国戚,尊贵荣耀。现下表哥成为太子,自然要更加倚重冯家,自古以来,前朝后宫有着扯不断的关联,父亲有意让我进宫,你也知道,静兰听话。”   她顿了顿,斜眼看着鸾玉,似乎想等她反驳,片刻,那人只是淡淡笑着,却没有往日的凌厉。   “冯姑娘接着说。”   “我若是入东宫,那自然位份不能低了。日后为表哥开枝散叶,凭我冯家的势力,想要宠冠后宫,也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所以,冯姑娘告诉我这些,是想让鸾玉提早做部署,防备你这个绊脚石?”   冯静兰噗的一声喷出嘴里的茶水,红着脸用帕子擦了擦嘴,奈何嗓子眼里还卡着一根茶叶梗,上不来下不去,憋得难受。   好容易用水冲下去,“公主你真是,下作!”   “那鸾玉就不明白了,既然不是为了让我提防部署,你告诉我这些,是想做什么?”   “话已至此,你若是一意孤行,静兰也不好再说什么。梁晋有别,公主别以为自己真的可以任性妄为,以美□□君,迟早会失去恩宠。”   “多谢姑娘谬赞,鸾玉尚不自知,竟还有这等作用。能以美□□君,总好过无盐丑陋之辈吧。”   “鸾玉!”冯静兰起身,讨了这样一个没趣,再留下来也只是徒增恼怒,她一拂袖子,刚要走,却见鸾玉厉声喝道,“站住!”   顾衡当即上前,横剑一出,挡在门口。   冯静兰哪见过这种套路和架势,当即往后退了两步,说话语气也跟着柔软了不少。   “你要作甚?难不成想杀人?”   鸾玉逼近她,“就算是我杀了你,他也不会把我怎样。只是,我不想脏污的血洒在公主府,冯姑娘,有几句话我要告诉你。   首先,除了我,他不会娶旁人。其次,我绝不容许别人在我面前耀武扬威完了,还能大摇大摆毫无无损的出门。所以,我会让李广珍明日去找你父亲下帖,求娶冯姑娘。”   “你!”   冯静兰一跺脚,顾衡身子一动,长剑抱在胸前,冯静兰便立时弱了下去。   “话没说完,你怎的这般没耐心。而且,太子殿下会亲自要求你父亲应允这门婚事,放心,我找人查过,李公子三代清白,虽然仕途不顺,也是个上进的人。   你都说了,冯家根深叶茂,有你们做他的靠山,想必日后也是能发迹的。   我说完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   鸾玉眉心一展,一边把玩手腕上的金丝楠木珠子,一边打量浑身发抖的冯静兰,心情瞬间大好。   “我..”   “罢了,总而言之,无论你说什么,都没用,故而也不必浪费唇舌,送客!”   顾衡隔开冯静兰跟鸾玉,浑身上下的冷意吓得冯静兰也不敢吱声,但不发点脾气好像也说不过去,所以她狠命一跺脚,转身往外走去。   “冯姑娘好走,既然这般肥美了,便少吃些枣糕。省的嫁衣穿不下,徒增烦恼。”   “你这般恶毒,表哥若是知道,定会厌恶你。”   “哦?恶毒?我不过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冯姑娘,我鸾玉从未标榜自己是什么好人,再者,别以为自己做下的事只有天知道。   要我提醒你一句,姚燕云当初藏身于青楼之中,若是被太子知道是你的主意,你觉得,你嘴里的根深叶茂,会有什么用?   我不说,不是想给你留什么颜面,只不过不想让他难做。你若是明白,就不要有意无意出现在我面前,逼我急了,给你全吐露出来。”   .....   虽已酷暑,可夜里总是凉快。   对于回梁国的事情,鸾玉还未想好改如何与陆玉安解释。如今晋国的局势,他必然是走不开的。   而鸾弘是自己的亲弟弟,于情于理,她不能放任不理。   一声长叹,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清凉。   “怎的,谁又惹你心烦?”   鸾玉回头,那人正坐在房檐上,似笑非笑的看着她。   “东宫太子,行事这般鲁莽,倒像个梁上君子。”   鸾玉打趣他,那人伸手示意,“上来,带你看月亮。”   乌云遮月,唯一一点白惨惨的光芒悉数被盖住,看什么月亮。   “你下来,我请你喝酒。”   树下埋得是从梁国带来的美酒,被泉水一激,凉飕飕的沁人心鼻。   一杯饮尽,陆玉安仰头闭目,鸾玉绕到他身后,“我有两件事要与你商量。”   “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同意。”   “嗯,那我不说了?”   鸾玉下手略重,捏的他耳朵一疼,陆玉安睁开眼睛,“你说说,总叫我知道才好。”   “关于你表妹与李公子的婚事,我以为,你去出面跟你舅舅提议会比较好,夜长梦多,我怕你被迷惑。”   当真直白,陆玉安嘴角抿起一丝笑,长臂一拦,将软腰带进怀里。   清甜的香气,却不是从前的沉香味。   “你抹什么了,这样好闻。”陆玉安深吸了一口,拥得更紧。   “三月摘了不少梨花,我跟如烟做成了香膏,是梨花香味吧。”她抬起衣袖,故意遮住陆玉安的鼻子。   那人趁机嘬了一口,心满意足,“放心,我只当她是妹妹,从没起过异心。”   “我与舅舅提过,他很为难,但是,终究是同意了。只不过表妹还不知道罢了,你放心,明日我去催,将日子定在这月,可好?”   “如此,甚好。”   鸾玉就势坐在他腿上,“还有一事,我说出来,你不要多想。”   “嗯,你说。”鸾玉极少用美人计,她捏着青玉撇口杯,亲自喂进陆玉安嘴里,显然,这事会让他为难。   “我想动身回趟母国。”   “不行。”几乎立刻反驳回去,陆玉安抱紧她,眉头骤然蹙紧,李旦好容易认输,若鸾玉堂而皇之回去,出现在那人面前,万一旧情复燃,不回来了,那又当如何。   “你先听我说完,朝宗,鸾弘是我弟弟,他年轻气盛,免不了犯错,我不能看着他被歹人挑唆。   况且,我只是回去一趟,并非不回来了,很快,最多一个月。”   “你担心的无非是鸾弘,我叫人接他到晋国,有的是差事,他是你弟弟,自然也是我弟弟,不会委屈了他。”   他语气笃定,不想与鸾玉再说此事。   “他不是我,不会为了你敌对梁国。”   这一句话,让陆玉安心头一颤,他叹了口气,声音渐渐放缓一些。   “我知道委屈了你,可我当真不想让你回去,敏敏。   我迟早要踏平梁国的,与其如此,不如早些叫鸾弘过来,委以重任。定远王府气节高,鸾弘也不会差,有你这个姐姐在旁指点,想必将来也能立一番军功。”   “嗯,我也是有这个想法。只是,这次我要回去,因为定远王府的仇人未死,我于心不甘。”   .......   从公主府出来,陆玉安没有回东宫,而是径直去了燕王府,他心里有些不痛快,没想到进门便听到几个丫鬟慌乱的四处求救。   “不好了,姑娘自尽了!” 第77章   昏暗的烛光下,冯静兰哭的两只眼跟核桃似的,脖颈上还有两条勒痕,悬在梁上差点无力回天。   翻倒的凳子,桌子,还有那条白绫,无一不在诉说方才的紧张慌乱。   她一边哭,一边不停地抽动肩膀,当真是没了娇憨之相。   陆玉安冷眸等她开口,冯静兰哭起来没完,他也就等的失去了耐心。   “哭够了吗?”   如同黑夜里的审问,冯静兰愣住,声音也压低了一些。   “我且问你,寻死觅活便罢了,跑到燕王府做什么?”   冯静兰抹了把泪,很是委屈的解释道。   “日里我去过公主府,在那受了羞辱,一时想不开,才会这般失了分寸。   表哥,我知道你钟爱公主,我也尊她。可她竟然告诉我,要让我嫁给李公子,我跟李公子是君子之交,她那般辱没我,还说你一定会同意她所说的一切。   表哥,静兰虽然是从京外来的,可依然受不了旁人这样侮辱,故而才会..”   “我只问你,为何寻死要来燕王府。”   “我,我,静兰一直喜欢表哥,若不能成为表哥的枕边人,静兰只能死了做表哥的鬼了。”   “荒谬!”   陆玉安拍案而起,额上青筋暴露,当真被这个人气到脑疼。   “你胆敢死在燕王府,我便叫人把你尸身挫骨扬灰,洒了当花肥。”   这下,冯静兰连哭都不敢哭了。   “还不滚回驿馆,明日我会跟你父亲说亲事,你若是与李广珍清清白白,也不会随便赠人锦帕,明明不喜,又非要吊着被人,真当他们是傻的?”   ...   冯静兰走得慢,行至门口,陆玉安忽然问道,“窗几上的酒水是你备的?”   她转过头,眼中一丝慌乱飞过,只得点点头。   “那个,表哥若是不喝,静兰倒掉吧。”她想上前去拿杯子,却被陆玉安出言阻止。   “你先走,若是日后敢对我用下三滥的手段,别怪牵连到你父亲的官位。”   连舅舅都不叫了,冯静兰自然分得清孰轻孰重。   那扇门被风一吹,咔哒一声合上。   陆玉安端起酒杯,浓烈的香气熟悉而又致命,他舔了舔嘴唇,又想起鸾玉说过的话,于是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得半滴不剩。   趁着思维还算正常,他又悄悄摸回了公主府。   屋子里只燃了一盏灯,有些暗,屏风上面挂着一件崭新的中衣,薄而不透,清凉适宜。   里头有水声传来,如意从屏风后面出来,对上来人,险些惊叫出声,陆玉安瞪了她一眼,如意赶忙回到里屋,拽出如烟。   两人脚步放轻,大气不敢出,面红耳赤的出了房门。   水温舒适,里面漂浮着几朵花瓣,一天的疲惫被这一桶水安慰,鸾玉闭着眼睛,耳朵却能听到细碎的脚步声。   “如意,你猫着腰做什么?”   陆玉安脸色发红,如今听到那水声更是口干舌燥,纵欢在体内不断叫嚣,难怪陆玉明会醉于姚燕云的蛊惑。   他掐了把肉,疼痛感让他保持暂时的清明。   “是谁?”   没听到回音,鸾玉有些紧张,她看了眼衣服所在处,又从桌上的镜子里看到屏风后面扑朔不定的影子,刚要起身,那人忽的扑了上去,一把从后抱住她。   “是我。”   听到声音,鸾玉暂且安定下来,可下一刻却如同火烧火燎,她这样的姿态与陆玉安相对,简直太羞耻。   湿淋淋的身体,明明遇风变冷,可莫名的燥意涌上心头,尤其是陆玉安,那人更是不像话。   他的脸全是红的,连同脖颈耳朵,红的发紫。   那双手力道大得很,所到之处留下一个个红印。   “你怎么回来了?你先松手,出去,待我穿好衣服,好吗?”她有些紧张,说话便不如往昔那般沉着。   陆玉安点点头,应了声“好”,粗哑的嗓音明显不正常。   鸾玉摸摸他的额头,心情更加焦躁。   “你怎么了?方才走的时候不是这样,头热的厉害,你是不是中毒了?”   陆玉安也不说话,只是时不时嗯一句,这幅样子让鸾玉无端害怕起来。   “谁给你下的毒,你先靠在床上,我穿好衣服找大夫。”   陆玉安却跟黏在她身上似的,越是用力,越推不开。   “不用找大夫,你让我抱着便好。”   “别,万一毒发怎么办?”   陆玉安跟个鲶鱼精似的,任凭鸾玉如何好生相劝,仍旧不为所动。   “纵欢。”   讷讷的两个字,却叫鸾玉猛地一颤,“你说什么,你怎么会中这种媚药?”   她知道姚燕云一直用此药挽留陆玉明,可姚燕云已死,陆玉安如何会被下药,还是在回去之后,这样短的时间,谁有机会?   她百思不得其解,陆玉安又哼唧了两句,“难受,救我。”   怎么救?   那人温度越来越高,呼出的气都热到惊人。   “那个,我去给你找两个有经验的。”鸾玉有些结巴,脑海中几乎有了主意,对,去青楼,找俩姑娘回来。   陆玉安是练武的,体力好,两个没准还不够。   “不行。”   这人,即便如此,还要挑三拣四。   鸾玉跺脚,细声安慰,“这样下去,你会憋死的。”   她能隔着衣服觉出异样,脸色更红了一些,她从未见过这般强悍的陆玉安,真的有些吓人。   “那你救我。”   陆玉安闭着眼睛,虽然纵欢药效强,可起码的理智尚存,他在等鸾玉的回答。   那杯酒他不后悔喝,大不了,这次计谋不成,他自己回去用手解决便是。   可若是成了,鸾玉即便回到母国,他也会安心不少。   他就是害怕,李旦的爱实在太过绵长炙热。   万一鸾玉一时心软,改变了心意,他也无能为力。   鸾玉倒吸一口凉气,轻轻推了推他,陆玉安跌倒在地,水桶里的水溅出去不少,有些洒到陆玉安身上,鸾玉扯过外衣,罩住身体,迈出水桶,又俯下身子。   她半跪在地上,轻轻扯开紫色腰封,那人长睫颤了颤,连呼吸都变得轻柔许多。   一股舒适感扑面袭来,陆玉安嗯了一声,却还是闭着眼睛,鸾玉见他没有好转的迹象,便咬咬牙,低声说了句。   “怕了你了。”   说罢,一抬身子,陆玉安几乎立刻睁开眼睛,那人眉心紧蹙,牙齿咬着下唇,很是难受。见状,陆玉安双手扶住她的腰身,轻声安慰。   “你可慢一些,我能忍得住。”   这话叫人如何接,鸾玉啐了一口,虽然痛,还是坐了下去。   后来也不知多久过后,陆玉安愈发不知厌倦,眼看着天色蒙蒙亮,院中渐渐有了人影走动,他还是感觉不到累,脸上的热度早就消减下去。   枕边人睡得很沉,脸上压出几道红印,低缓的呼吸声就在他耳边,陆玉安发誓,他真的不是诚心惊醒鸾玉的。   他只想轻巧的做,却没想到那人蹙眉抱怨,“疼!”   很是无赖的人,半是哄劝,半是央求,从慢到快,帷帐内,不知休止。   如意跟如烟候在门外,偶尔传来的声音让两人不由面色全红,虽没经历,可他们亦知两人在做什么。   “殿下可真是威武。”   如意撇撇嘴,佯装镇定。   如烟咳嗽一声,“的确如此,一夜,这可是一夜啊。”   “何时进去伺候,照这个架势,我觉得起码得明天。”   “你小点声,一会儿叫公主听到。”   “如烟进来。”   两人不由得屏住呼吸,被点名的如烟轻轻推开门,低着头站在外厅。   “殿下有何吩咐。”   陆玉安已经穿好中衣,走到屏风后,沉声吩咐,“备一桶热水,准备好点心饭菜,你们公主想必醒来之时会饿。   还有,先别喊她,我还有事,若是公主醒了,立时派人通知我。”想了想,陆玉安又转身看向床头,“算了,你去找一下萧子良,就说今日到公主府议事。”   这是要住下的意思。   这一觉睡得可真长,醒来的时候,疼痛感还在,鸾玉刚一翻身,便觉得如同被车子碾过,忍不住叫了一声。   如意凑上前,“公主可算是醒了。”   天都要转黑了,睡得可真是踏实。   看到床上的狼藉,鸾玉忍不住撇开眼,清了清嗓子,“那个,可有餐食..”   “有的,有的,马上让小厨房送来。蓉妈妈做的都是清口小菜,公主可还要什么?”   如意迫不及待的回答,如烟也上前。   “我瞧着衣服得换,新缝制的衣裳都被撕烂了,咱们未来姑爷,怕是属虎的。”   鸾玉啐了一声,跟着一同笑了笑。   “他走了?”   她想下床,却觉得体力全无,只好缓了缓,强装镇定的走下来,连喝了几杯温水,嗓子里的干涩才稍稍好转一些。   “没呢,姑爷还在府里议事呢。”   明明中毒的是他,怎的他今日精神这样爽朗。   鸾玉吃了几口饭菜,忽又问道,“冯家喜事定了吗?”   “定了,一早便有人敲锣打鼓去送喜帖了,听说冯家姑娘快哭了。”   “倒也不是,她跟李广珍还是挺般配的,两人一唱一和,天正良缘。”如烟笑道,正巧门打开,陆玉安走了进来。 第78章   一夜旖旎,鸾玉再见他,心中已与从前有了不一样的心境。   如烟与如意双双退出,只留下两人在房中。   “可还好?”   陆玉安捏住她的手,贴到唇边,抬眼,尽是风流。   “嗯,好。”   听到答案,陆玉安倒像是有种失落感,叹道,“看来还是我不够强。”   “咳...”鸾玉呛了一口,陆玉安拍着她后背,凑上脑袋,“怎么,饭不和胃口?”   鸾玉红着脸,已经平复的心情跟着波涛起伏起来。   “你别开口,我还能多吃一些。”   “你也不问问我饿不饿。”   “太子殿下身强体健,不吃饭也不会饿。”鸾玉瞪他一眼,那人满意的笑笑,不置可否。   “敏敏,我想娶你,将这个消息昭告天下,让太史局为我们选个好日子,还是尽早办了比较好。   另外,我是这样想的,登基仪式和封后大典选在同一天,省的太过繁琐,你觉得呢?”   一切都打算好了,只剩下太史局去挑日子了。   鸾玉嗯了一声,那人这才高兴的就着她的胳膊吃了一口汤羹。   “我备好了车马,虽然心中千百个不愿意,可鸾弘是你弟弟,他的安危我不能不管。所以,你尽早去,等回来的时候,带着鸾弘一起。   姐姐成婚,他这个做弟弟的,总不好缺席。”   “对了,有一事我还要同你再说一遍。”陆玉安忽然扬高音调。   “我现下可是鳏夫,娶过妻的,你可不要嫌弃我。”   鸾玉这才想起高晚之,遂问道,“她怎会死?”   “被自己吓死了。”   陆玉瑶画花了那张脸,自尊清高的女子,日日面对着镜子里的人,定然受不了刺激,便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割颈自杀了。   “瑶儿现下在何处?”   “张冲府里呢,早晚成亲,就是脑子有些颓废,你少去招惹她,心里不痛快。”   “嗯。”   “我找了个老大夫,听说擅针灸,能让人忘怀一些痛苦之事,回头试试,总不好叫她一直这样疯着。”   其实这对陆玉瑶来讲,算是很好的选择了。   那日她几乎入魔的疯癫,全然不能控制自己心性,想要置人于死地的狰狞,若不是出了混战,恐怕..   “对了,齐王在登州可好?”   “怎的,还怕我出尔反尔?放心,他毕竟是我皇兄,说实话,他也没打算伤我,若非所图不轨,我也不会将他“流放”,我喜欢的人,他不能臆想。”   鸾玉神色一怔,语气也跟着冷了些。   “我跟齐王殿下,是知己,并不像你所构想的那般。”   “你待他如知己,他将你当红颜。这样的危机放在我身边,我不敢。”   陆玉安握紧她的双手,又说道。   “局外人看的通透,就连容妃都清楚,皇兄每回看见你,就跟看见阳光一般,整个人都活了起来。   我不是不让他活,可他不该对你动歪心思。”   齐王总算知道轻重,没有通敌,只是觊觎鸾玉这一条,便足以让陆玉安浑身不自在了。   “他腿脚不便,你这样待他,容妃定会难受。”   齐王命苦,前世不争不抢,在关键时刻亦能挺身而出,救百姓与水火之中。与那些趁机发国难财的奸商形成鲜明对比。倾囊而出,毫不吝啬。   鸾玉所认识的陆玉容,谪仙一般的人儿,待谁都是温文尔雅,礼貌有加。   如今他被发配到登州,那么容妃呢?   晋帝跟死尸一般苟活着,身边也只有刘仁海这么个称心的人伺候,旁的内侍宫女,谁都不能近身,就连吃喝拉撒,也只能交由刘仁海去处理。   名副其实的太上皇。   “容妃前日进宫了,我允准她见了高皇后和父皇。”   单是凭想象,足以构思出一幅极为饱满的画面。   “高皇后被吓到了。”鸾玉擦了擦嘴,门外起风,带的裙角微微荡起涟漪,轻薄的纱裙层层堆叠,如同一朵盛开的莲花,渐渐晕染出粉白淡色。   “嗯,张口便喊鬼,自打陆玉明死后,她整个人好像时而疯癫,时而清醒,我分不清她是真的,还是装的。”   “瑶儿没去看她?”   “没有,这两人若是碰到一起,兴许能把宫城点了。好了,不说她们了,我给你挑了一百暗卫,护送你回梁国。   明日一早出发吧,也能早些回来。   还有,本来我真心想与你同去,敏敏,你生活过的地方,我应当去看看的。只是,如今我走不开,很多事情焦头烂额,表面平静的京城,实则暗藏风波。   冯家进京是我必须走的一步棋,外祖父待我很好,我该给冯家一个交代。”   他神思有些疲惫,眼睛泛红,从公主府起床到现下,这人几乎没有修整。   “嗯,我一定会早去早回。”   ......   “醒了吗?”   鸾玉拿过一杯热茶,递给如烟,又转头看向一脸惨淡的如意。   眼看回了梁国,这人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水土不服,上吐下泻了几日,连起身的力气都没了。   “没,这会儿睡得安静一些,如意从未这般吐过,她身体好,要说不适,也应该是我才对。”如烟觉得有些诧异,细心将如意的脑袋垫高,正好枕到自己腿上。   那人好似听到了,痛苦的皱着眉头,嘟囔道,“可别,幸好是我。如果是你,这一路吐下来,估计歇了。”   “有力气开玩笑,说明有好转。”   鸾玉看了眼帘外,上京到了,路上也慢慢繁华起来。沿街叫卖的小贩见有人来,扯着嗓子喊开了。   “想吃什么,我下去买。”   刚出锅的煎包,上面撒了一层炒香的芝麻,金黄色的铬渣脆生生的倒放在盘子里,赏心悦目。   各种果干按种类摆放在格子里,单看颜色便觉得酸甜可口。   松软的桂花糯米糕露出一角,小贩切开半边,被烫了手,面上仍是乐呵呵的,恭敬的递给买家。   朴实的百姓,文质彬彬的面孔,这种感觉,几十年不曾有过了。   前世死在晋国,复生之后又是在赴晋和亲的路上,至于梁国的样貌,仿佛只存在于她的脑海里,明明清晰到骨髓,却又日渐模糊朦胧。   鸾玉托着凉快桂花糯米糕,又要了一笼煎包,刚一上车,如意摸着肚子坐的端正。   “公主,我快饿脱相了。”   接着便是轰隆隆的咕噜声,果真响亮。   “猴子似的,你刚好,还是少吃些,省的再吐。”如烟戳了戳她的脑袋,如意夸张的哎吆一声,偏偏倒在鸾玉身上。   “你可别跟我提这个字,我听了就眼花。”   这倒是真的,吐得时候头昏眼花,面前东西仿佛都在动,天旋地转,还出现各种奇怪的画面,总而言之,扭曲至极。   “你瞧,那是谁!”   鸾玉应声望去,一红衣少年,鲜衣怒马,朝气蓬勃的自城门口飞奔而来,大红披风远远飘在身后,烈马如梭,转眼间便行至跟前。   少年利索的翻身下马,站在马车旁爽快的叫道。   “姐姐,可算等到你了!”   意气风发,少年眉眼皆有了男子的样式,英俊潇洒。   他伸手握住鸾玉的胳膊,“小心脚下,我带你去看场堂会。今日苏家办堂会,声势浩大,京城首富,你回来的可真是太巧了。”   他兴冲冲,丝毫没有觉出鸾玉为何而来。   “鸾弘,听说你刚被封了少将军,十分了不得了。”   鸾玉抽开手,在鸾弘面前,拿出长姐的架势,准备来一场久违的训斥。   “低调,姐姐,等过些日子,我跟陈雍约定了,要去东胡收拾蛮夷,这次他吃了亏,说要讨回来。哼,凭他几次三番挑衅,我总能赢他。”   “你跟陈雍要去东胡?”   鸾弘几乎要喊出来,前世鸾弘正是死于跟东胡人的厮杀当中,尸骨无存。   整个定远王府,自此败落。   “对啊,已经跟皇上请旨了,肃王也同意让陈雍去东胡。他们当年可不如我们鸾家,如此,我也不好退缩。”   “逞英雄?这就是我教你的话?!鸾弘,你忘了我当初如何嘱咐你的,全都忘了吗?!”   鸾玉情绪有些失控,鸾弘摸着后脑勺,态度很是恭敬,“姐姐的话,鸾弘从不敢忘。只是我总是个男子,不好被你护在巢里。姐姐,我也想为王府做些什么,况且,就算是死,我死在疆场,又能如何?”   “若你只是死于一场算计呢?!鸾弘,我这次回来,不光为了劝你,还有件必须要做的事情,你与我一起,必须要做的事情。”   因她表情过于肃穆,鸾弘只是点了下头,搀着她往旁边走了两步。   “姐姐尽管吩咐。”   “父亲当年的死,与肃王有关,陈炎初勾结外敌,与他们里应外合,半夜火烧军营。父亲并非死于厮杀,而是被活活烧死的。   至于运回京城的棺椁,知道为什么是无头吗?因为那根本就不是父亲!”   “这是真的?!”鸾弘眉心青筋抽搐,怒目而起,双拳紧紧握着,“若这是真的,姐姐,我要杀了陈炎初!”   “不光陈炎初,还有陈雍!”   “陈雍?”鸾弘蹙眉,“他虽然爱出风头,到底父辈的仇不应该...”   “杀陈雍,是为你报仇!”   鸾玉清楚,当年正是因为陈雍的挑唆陷害,才会让鸾弘负气出征,踏进他们早就设好的圈套里。   “就在明晚,将这二人斩杀,告慰父母在天之灵!” 第79章   春风醉,药如其名,遇风便倒。   鸾弘驾着马车,车夫被他早早换了,车内坐的正是陈炎初。   鸾弘带着帽子,脸上抹了几道黑痕做掩饰,驾车的动作很是熟练,直到听到车内砰的一声,他拎起嘴角,想必陈炎初也没能抵挡住春风醉的药效。   “姐姐,秦望做的药,果真厉害。无色无味,陈炎初戒备多严,你看看现在,睡得跟猪一样。”   明月清风,耳畔还有汩汩的流水声,陈炎初被绑成一个粽子,横七竖八的绳子捆的结结实实,吊在半空中,荡来荡去如同鬼魅。   鸾玉坐在树桩上,远远地,那人影越来越近,鬼鬼祟祟的,一看就知道心存妄念。   她清了清嗓子,娇柔喊道,“公子,人家等的好着急。”   陈雍好色,满京城的人都知道。陈雍爱玩特别的,这事只有鸾弘知道。   越是刺激,他越感兴趣。   听到鸾玉的声音,陈雍浑身起了鸡皮疙瘩,龇牙咧嘴的加快了脚步,嘴里还嘟囔着,“宝贝甜心,你可千万别出来,让我自己找找。”   说罢,果真猫起腰,蹑手蹑脚的四处翻弄起来。   “这放浪的贱样,我看不下去了,姐姐,还是春风醉实在。”   又快又直接,鸾弘从树上跳下,迎面撒了一层粉末过去,陈雍顿住,只是能看到人影,细粉,他吸了口气,眼珠子一番,手指指向鸾弘,一个“你”字卡在嗓子眼里,人已经直愣愣的往后面倒了下去。   再醒来,周边是雾蒙蒙的一片水汽,身上好像凉飕飕黏糊糊的,他的脑袋倒垂在下面,还能看到对面也挂了个人,比自己胖一些,看着很是眼熟。   “艹,哪个不要命的敢耍我?!”   他骂骂咧咧,鸾弘从树后走出,抱着胳膊笑道,“陈大公子醒了。”   “鸾弘,你搞什么?!”他挣了挣,绳子捆的更紧了一些。   “你仔细看看,这是哪里?”   被他提醒,陈雍才注意到周围的寂静。只有偶尔的虫鸣声,乌漆嘛黑的,好像还有墓碑,上面刻着字,他转来转去,看不清楚。   对面那人被鸾弘抽剑划了一道,血呲出来,是疼醒的。   春风醉剂量有些大了。   陈炎初摇了摇头,身子被撞到树上,划得脸皮生疼。   “肃王,好久不见。”   鸾玉站在他对面,方才被树木遮掩,陈雍并未看清楚,待看到她之后,这才觉察出被骗,当即咒骂起来。   “你们定远王府不如肃王府风光,便要用这种下作的手段报复。   鸾弘,你就是不敢去东胡与我一较高下,活在女人裙底下的孙子,呸!”   “东胡?东胡是不是有你的小美人,还是蛇蝎那种?你想让鸾弘去拔毒牙,自己来领军功,陈雍,你果真同你父亲一模一样。”   鸾玉手中拿着一把短刀,凌空一撇,正中陈雍的手肘,将他订到树干上,偏偏他身子也重,牵连着订入的胳膊慢慢又带出了刀子。   骨肉崩裂。   “艹你大爷!鸾家没一个好东西,孬种,你等老子回去,带兵缴了定远王府!疼死我了!”   “你老子还在树上挂着呢,你叫唤个鬼啊。小点声,要不然死的更难受。”   鸾弘踹了他一脚,陈炎初脑子渐渐清明,周遭的环境亦看清楚,他虽心中忐忑,可还是故作镇定。   “你们孩子之间打打闹闹就算了,别把老夫牵扯进来,我今日还得上朝,晚了可要受罚。”   闻言,鸾玉眯起眼睛,从陈雍胳膊上一把拔出短刀,径直来到他跟前,在他脸上拍了拍血迹,笑道。   “肃王,踩着我父亲的头颅爬上的王位,你便是去迟了,又有何妨?”   陈炎初倒空的厉害,浑身血液涌到头顶,面目便不自觉间狰狞起来,他开口问,“老夫不知你说的是何意思?只是公主去晋国之后,怎的回来也不光明正大,倒像个奸细似的,鬼鬼祟祟。   难不成已经投靠了晋帝,忘了自己本是梁国子民?   你父亲的死,那是与敌军厮杀,荣耀门楣的伟绩。你呢,你看看你跟鸾弘,皆不成气候,我不管你受何人挑唆,快将老夫放下来!”   “在我父亲坟前说这些大言不惭的话,你老的确脸皮够厚。   陈炎初,你暗自揣摩梁帝的意思,自作主张害了我父亲。这是罪一。你挑唆陈雍陷害鸾弘,意图让其死在东胡之战,此为罪二。定远王府忠心护国,却被你们这等小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英烈不存,小人苟苟。   看见这一望无垠的齐河了吗,你跟你的儿子,都将顺流而下,尸骨无存。被鱼兽啃食,被河水冲蚀。   至于你被退婚的女儿永嘉郡主,陈月央,我不会告诉你她的处境和结局,我要你心怀不安的死去。”   鸾玉将顶端的绳子割断,陈炎初年迈体沉,落地的时候砸到石头上,硌的他闷哼一声,紧接着陈雍也被摞到他身上,鸾玉扭头。   陈雍嘴里喷出血,两只眼珠恶狠狠的瞪着他们姐弟两个。   “懦夫,不敢上战场的懦夫!”   鸾弘踢脚捻在他嘴上,用力一转,他弓下腰,猛地踹断陈雍的肋骨。   “你跟你父亲勾结东胡,以利益换取边疆的土地,所图为何?梁国正是因为有你这等奸臣,才会一步步被晋国欺压。陈雍,你去死吧!”   鸾弘力道大,两刀捅了上去,陈雍和陈炎初双双滚进奔涌向前的齐河水里。   齐河水深且急,进去便没有活命的可能。   定远王鸾初年的坟墓周边,长了许多青草,这些年她没回来过,旁边便是母亲玉飞寒的墓穴。   “鸾弘,姐姐要大婚了。”   鸾玉看着跪倒在地的鸾弘,伸手将他的衣领翻正。   “陆玉明死了,姐姐你要嫁给谁?”   鸾弘扭过身子,鸾玉在他旁边跪下。   似乎在自言自语,又像是跟父母道别一般。   “梁国国君昏庸,内部腐败严重。官员卖主求荣,伙同外贼蚕食疆土。父亲,母亲在上,鸾玉幸得天助,重活一世,仇人尽灭。   鸾玉同样遇到真心待我之人,愿与之永结欢好,特来坟前告与二位。弟弟鸾弘少年长成,英姿雄发,将来会秉承父亲意愿,做一个杀敌护国的好将军。   梁帝日后难免对鸾弘下杀手,为保无虞,鸾玉会让鸾弘辞去梁国官职,随我入晋国,望二老体谅。”   她磕了三个头,鸾弘则是一脸不解。   “姐姐,什么重活一世,你可别吓我。   我跟你走是愿意的,顾衡顾大哥也在晋国,自你出嫁之后,我跟顾伯留在定远王府,人情冷暖,是非真假,不如在亲人身边来的热闹。   姐夫是个什么样的人?”   两人一左一右搀扶起身,将一回头,便看见远处泊了一艘客船,船上站着个身材颀长的男人,他背着手,目光却是看向此处的。   鸾玉心惊,胸中感慨如波涛泛滥,那人跳下船,自顾自来到墓碑前,跪下磕了几个响头,义正言辞道。   “岳父岳母大人在上,小婿陆玉安,特来问候两位。   吾将风光迎娶鸾玉,一生呵护,尊敬,珍爱,二老放心,至于鸾弘,吾将视其为亲弟,悉心栽培。”   鸾弘一脸惊诧的看过去,错愕的伸出手指,“这,这是我姐夫?”   陆玉安上前,揽住鸾玉肩头,轻轻扣了一下,“是我。”   “燕王殿下?”鸾弘张大嘴巴,又去询问鸾玉。   “你该改口,他如今是晋国的太子,也是我要嫁的人。”   “姐夫!”   响亮干脆,这称呼叫的陆玉安心头大喜,当即环顾周身,将随身佩戴的宝剑解下,递给鸾弘。   “见面礼,日后你若是看中什么宝贝,尽管跟姐夫说。”   真是大方。   那宝剑可是玄铁打造,看着轻,握在手里分量很足。   鸾弘自然喜不胜收。   原本满打满算一月才可回去,陆玉安这一趟过来,足足提前了十天,连带着小舅子一起张罗上了客船。   坐在船头,鸾玉尚觉得还在梦中。   数月来,好似奔波了多处,浑身疲惫。   鸾弘与萧子良讨论剑法,到底孩子心性未收,几句话便崇拜的五体投地。   “你跟过来做什么?京城万一出了乱子,可如何是好?”   陆玉安蹙眉,将她抱在腿上,“说来也怪,还未出发的时候,我跟你一样,想得太多。真正走了,却又没那样担心了,所谓置之死地而后生,大约就是这般。   我所栽培起来的人,我自然信任。   无论是林怀眠还是欧阳坚,张冲,绝不会叛我。”   他极其自负,不过所说确为事实。前世他的江山安稳,官员廉洁,百姓安乐。   “敏敏,太史局给我递了几个日子,我看来看去,还是觉得这个最好,九月初九。意味长长久久,永世美满。你觉得呢?”   “有些仓促了吧,时间这样短,登基事宜礼部能准确妥善吗,毕竟登基与封后所忙之事太多。”   “那是他们的事,你只说愿不愿意。”   “自然愿意。”鸾玉一软,靠在他胸口,水面上站着一只鸟,嘴里衔着树枝,修整了片刻再度起飞。   “朝宗,谢谢你。”   .... 第80章   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晏几道   秋雨甚浓,重楼之上,两个婢女正在收伞,月白色伞面上画了几朵清丽的海棠,有一人穿的是宽松襦裙,腹部高高耸起。   “多亏你提醒,否则真要被淋。”身姿轻盈的婢女露出白皙的牙齿,扭头看了眼栏杆旁的人,努努嘴,雨势溅大。   “为人母,思虑总会比你周全些。”   那人坐在轮椅上,双手交叉,眼睛看向迷蒙天际,神色一如从前那般淡然。   “殿下,吴掌柜送来的银子都快用完了,粥棚才搭建了一半,不够灾民用。朝廷的善款什么时候才能到,奴婢觉得,这新皇有意为难。”   “花枝,你少说两句。”芍药拽拽他,又使了个眼色。   自打登州的事情忙完,齐王便被调遣到西南边陲,这里天气阴晴不定,往往晨起时日头高挂,晌午便会暴雨倾盆。   每到夏末秋初,阴雨连绵,床褥都湿漉漉的。   “李掌柜明日便来了,钱财乃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够花便好。   芍药,你扶好花枝,她如今不比旁人,再有两月便要生产,雨天路滑,她性子急,不必管我。”   “殿下,散尽万贯家财,也不带皇上这般折腾人的。过几个月,难不成还要将我们流放到什么鸟不落脚的地方?你身子不好,长途跋涉,哎!”   花枝坐在美人靠上,喘了口粗气,芍药走过去,蹲下想为陆玉容擦拭长靴,那人拂开手。   “芍药你起来,回去再说吧。”   远远的官道上,一行马车走的缓慢而又肆意,中间两辆车,车篷是褐色,四周挂着铃铛,明明隔着层层雨幕,可铃铛的声音好似能穿透阴霾,叮铃,叮铃。   他的手攥紧,心脏跳的愈发厉害起来。   车里的人从小道过来,有男有女,脚步声和说话声窜入耳中,芍药转过身,恰好看到一人倒着走,眼看要撞到栏杆,背后却像长了眼睛,灵巧的避开。   “顾衡,你就不知道照顾一下老子?”   秦望停住脚步,三两步回去挨着顾衡,一副找打的样子。   “你能不能消停点。”   顾衡冷言回他,这一路叽叽喳喳,若不是骑马,恐怕耳朵早就磨出了茧子。   玄衣后面,隐约露出一袭青色裙角,接着便看见那张白皙干净的脸,她也看了过来,对上陆玉容的时候,明显一喜。   陆玉容笑笑,推着轮子让出空地。   “公主怎有闲情逸致到边陲之地?”   她与陆玉安成婚多年,按礼节,他该唤她一声皇后娘娘。   “我来看你。”鸾玉站的不远不近,而后坐下,她侧过脸,看到腹部隆起的花枝。   “替他来看你。”   前一刻欣喜若狂,后一刻如坠冰窟。   陆玉容眉眼转了下,“那要多谢皇上怜悯,我很好,不必担心。”   这话是对她说的,陆玉容知道鸾玉听得懂。   “齐王殿下品行高洁,不管在何处,一定会把所担之事做好。我只是替他给你送两瓶药,这一瓶是治疗腿疾的,这一瓶是增强体力的,两者搭配使用,不出半年,殿下便可如常人那般健步如飞。”   两个瓷瓶,一红一黄。   “这位便是秦先生吧。”陆玉容接过瓶子,看向秦望。   “从前只闻秦先生喜好游历,却也没想到终有一日会安定京城。”   《先秦百毒录》里不仅仅记载了各种偏门毒/药,还有如何解毒,疗伤等奇门妙招。对于陆玉容残腿,虽然难了些,可终究还是有的治。   顾衡将他圈在府里,闭门谢客数月,总算研制出来,这才带着一同周游。   “老子倒想跑,能跑的了吗?”他哼哼唧唧,却也不敢跟顾衡对眼。   “如此,多谢公主与秦先生。”   “嗯,殿下这几年过得可好?”   这人看起来面色不如从前那样虚弱白净,渐渐有了些许血色。   “我若是说好,你定然以为我不说实话。可事实便是如此,公主放心,我过得确实不错。能做自己所喜之事,不困于一隅,纵情四海,天高海阔。”   鸾玉点点头,想要说道别的话,陆玉容忽然开口道。   “多谢公主照顾我母亲,她前些日子来信,说你经常过去探望,我不能在身边尽孝,又不愿她跟着我颠沛流离。   如此,真心感谢公主出手相助。”   “容妃娘娘性情柔和,与人为善。平素里听她讲经,心情也会舒畅不少,你不必介怀,倒是你托人运到京城的果子,我很是喜欢,贪吃厉害。”   鸾玉想起那两箱梅子,不由微微笑起来。   “喜欢便好。”   ......   “对了,花枝有喜,作为叔嫂我来的匆忙,没什么准备的东西,这一串紫玉珠子是七宝斋做的,有助睡眠,花枝,你且过来。”   花枝想要开口解释,却被陆玉容摇头阻止。   她上前,站在鸾玉身边,那人将手串摘下来套到她腕上,眉眼轻盈。   “愿你跟腹内孩子健康安乐。”   “多谢公主。”   .....   马车重新回到官道,叮铃声再度响起。   “殿下,你为何不解释?”   花枝跟芍药见惯了陆玉容无欲无求的样子,也知道这人对鸾玉存了何种心思。   “不必,时过境迁,各自安好,如今看她如此闲适,我知道朝宗对她如何珍爱。   否则以他的心性,定然不会纵着她四处周游。她这样好,我看着便高兴,如此,足以。”   车内焚了沉香,淡淡的香甜气息萦绕在鼻间。   鸾玉随手拨弄着香炉,嘴中念了几句诗词。   “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娘娘想说什么?方才为何不说是自己的主意,任凭你替皇上辩解,齐王殿下也会猜到,是你给他送的药,根本不会是皇上。”   如烟摇头,“我瞧着难说,皇上那般精明,娘娘出门,他难道会不知秦望所炼何物?他只是碍于面子,便由着娘娘去了。”   鸾玉笑笑,“还是如烟心细。”   车轮还在继续滚动,她托起粉腮,右手抚在腹部,软软的,却有着一个生命存在着。   见他有了子嗣,回京与容妃便有了交代。   ....   深秋,天冷,行人裹上冬衣。   府里添丁,陆玉容为孩子赐名,丁满。   花枝命好,嫁了个书生,姓丁,已经进京准备科考了。 第81章   “张冲,你媳妇怀孕了!”秦望拿着银针,一脸震惊。   陆玉瑶迷茫的瞪着他,这是让他来诊毒,怎的还会看妇科?   “你胡说什么?我们两个还没成亲呢。”陆玉瑶一脸娇羞,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拿被子蒙住头。   张冲彻底傻了,他愣着神站在那,一动不动,“你再说一遍,我耳朵不太好使。”   “她体内的毒基本上解了,只是,肚子里还揣着个小的,你们该找大夫看看,我只管解毒,看不了孩子的事。”   秦望将银针放好,手指捏着舌头品了品,“又做了一件善事。”   蹲在屋檐上等他的顾衡,眼白往上翻了翻,那人挂着药箱晃了出来,门后啪的一声响,秦望转身,却见张冲手里的汤碗碎了一地,抱着陆玉瑶跟孩子似的哭了起来。   “俗,世人真是俗不可耐。”   “你有病,看谁都有病。”顾衡起身,脚底的瓦片唰啦唰啦动,秦望跳上去,与他并肩走了几步,忽然指着远处的青山说道。   “那座山里有个高僧,总是劝我脱离凡尘苦海。”   “高僧必是嫌你罪孽深重。”   顾衡纵身一跃,跳到一棵松树上。   秦望摇头,跟着跳过去,“我说我不入佛门,高僧问我为什么?”   他有意等顾衡回答,谁知那人丝毫不感兴趣,抱着剑凛眉看他,神情有些不耐烦。   秦望觉得此时的顾衡很好看,就像阴天下雨时候,屋檐上滴的水。   “我告诉高僧,天底下无人可渡我,红尘纵然污浊,酸甜苦辣又何尝不是人生百态。所以,顾衡,你知道我想说什么吧。”   “神经。”   顾衡扭头继续往前走,秦望笑笑,也不辩解。   “说来也怪,老夫还真爱听你骂我。   我肚子饿了,你请我喝酒吃肉。”   他伸手去够顾衡的肩膀,那人一闪,秦望扑了空,白俊的脸上挂着讪讪的笑,“那我请你喝酒。”   “一言为定。”   “格老子的,你缺这点钱吗。”   ......   “陆喜玉,你过来,我看看你脖子怎么了?”一个粉琢玉砌的女孩嘟着嘴,两颗葡萄似的眼睛亮闪闪的,正对着面前的男孩哄劝。   “我不过去,你老骗我。”   男孩抿了把嘴,往后退了两步,软嫩的身子摇摇晃晃,仿佛要掉进一旁的水池里。   “我数三声,你若是再不过来,我便上去抢了!”   女孩有些愠怒,掐着腰,跟个小大人似的,吓得男孩脑袋一缩,眼看就要跳跑。   女孩手脚伶俐,抓着他后脖领往后一带,两人齐刷刷倒进池子里,因是夏日,倒也不觉得冷,浑身凉飕飕的,湿透了。   男孩爬起来,还想跑,女孩翻过去,压住他,颐指气使。   “快给我看看!要不然我喊舅母了!”   “你喊就是,倒让母后看看,是谁不讲理,哼!”   “陆喜玉,你真没本事。”女孩踹他一脚屁股,男孩嗯了一声,也不求饶。   自打这霸王进了宫,陆喜玉的好日子算是到头了。   还好姑姑说,过两日便接她回去,要不然,堂堂太子,被欺负的没一点尊严。   颈项上挂的玉,是生来就带着的,因父皇母后连同自己名字里带玉,母后便特意去求了一块护身石,用来挡灾消难的。   “我没本事,你有本事,母老虎。”   其实陆喜玉想说,你跟姑姑一个样子,看姑父整日被欺负,哪里有将军的样子。可他不敢,只能在心里想想。   “我是你妹妹,你敢这般说我,我是母老虎,那你是什么,你是公老虎。”   “我是太子!”   “贞贞,起来,又欺负哥哥了。”   张冲从书房出来,与萧子良等人打眼便看见这俩人浸在池水里,在旁侍候的宫女没人上前阻拦,想必是看习惯了,见怪不怪。   “姑父,救命!”   陆喜玉看见救星,哪管什么气节,当即大喊大叫。   “别喊!”贞贞捂住他的嘴巴,讨好般看向张冲,“爹爹,我只是跟哥哥闹着玩,不会真的打架的。”   “姑父,我快被她打死了。”陆喜玉用力掰开贞贞的手,仰起脖子带了哭腔,这声音恰好被陆玉安听到,眉头骤然紧锁。   这孩子,委实软嫩了些,连女孩都打不过。   “喜玉,自己站起来。”   他咳嗽一声,自己儿子被欺负,还被按在底下,面上着实有些难看。   陆喜玉一个咕噜,利索的推开贞贞,爬起来委屈巴巴的看着陆玉安。   “父皇,我没还手。”   头疼,简直太头疼了。   陆喜玉自小学武,功夫不错,只是鸾玉教他不准还手打女孩子,他记得倒是牢靠。可眼下被人这般嘲笑,陆玉安觉得不能总听鸾玉的话。   “贞贞不算,下次她若是再出手打你,你尽管还手,你母后若是怪罪,父皇替你撑腰。”   说罢,一把举起陆喜玉,在空中扔了几下,逗得他呵呵笑个不停。   “贞贞怎么不算,你若是背着我想教他,那便提早与我说。   到底是谁亲妹妹的孩子,若你发话,我也不必拦着。张冲也在,索性一次说清楚,省的老让人觉得是我不通情达理。”   那人面色稍微圆润了一些,明眸皓齿,眉心蹙起,右手扶着腰,如意跟如烟替她不停扇扇子。   她近来脾气很大,总是无缘无故便会恼怒,这一胎闹得厉害,夜里睡不安宁,脾气便比以往暴躁许多。   陆玉安方才的气势瞬间消减不少,张冲抱起贞贞,“那个,皇上微臣家里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去哪?张冲,难不成也觉得是我无理取闹?”   腹内的孩子踢了一脚,鸾玉哎吆一声,陆玉安赶忙上前扶着她,小心安抚道。   “你别动气,千错万错,我不该此一时彼一时。教孩子,总得以己为榜样。皇后辛苦,如烟,帮皇后端一杯酸梅汤来,消暑解闷”。   鸾玉很累,就着他的胳膊坐下,额上密密麻麻的汗,这会儿倒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我好像变了个人,朝宗,我想吃些辣的。”   上回听到她说吃辣的,陆朝宗给她换了小厨房的师傅,后来吃的她脾气越来越燥,再后来,她又说要吃辣的,连着三晚没让陆玉安回房睡。   此时听她又要吃辣的,陆玉安心里暗暗叫苦,却不好拂了她的意。   “天干物燥,你吃点酸的吧。”   “不是我想吃辣的,是我们女儿想吃。”鸾玉指指腹部,太医说了,双生子,看不清男孩还是女孩,但很有可能会是公主。   得,为了女儿,还能说什么,想吃什么吃什么。   深秋,天雷震,伴随着响亮的哭喊声,两个男婴呱呱坠地。   陆玉安看了一遍又一遍,最后把目光投向太医,“我的公主呢?” 第82章   “陆喜玉!”   一盆好好地垂丝海棠,被摘得只剩下叶子,上面的花零零碎碎扬了一地,粉的白的,煞是好看。   鸾玉有些心疼,便扬起手掌打了过去。   陆喜玉瘪了瘪嘴,硬生生忍住,父皇承诺过,办好这个差事,回头带他去骑马,不是小马,而是真正的大马。   这点打算什么,男子汉不拘小节。   见他不求饶,还梗着脖子很硬气,鸾玉心底的火也没处可消,遂坐在软塌上,叹了口气,“你怎的跟你父皇一个样子,犟的很。”   “父皇也这般有骨气吗?”   陆喜玉抬起头,把眼泪逼了回去,然后爬上鸾玉膝盖,搂住脖子开始撒娇。   “母后初次见你父皇,是在一所庙里。”   “庙里住的不都是和尚吗?母后去做甚?”   “不只是和尚,也有尼姑庵。”   “喜玉不想母后光头。”   “不是母后,而是母后幼时,与朋友去庙里焚香祝祷。那日阳光很好,母后碰见你父皇,被人追杀。”   鸾玉看着那张酷似陆玉安的脸,擦了擦他的鼻子,笑道,“你父皇,那时候很年轻,功夫也好。”   门外的陆玉安刚下早朝,本想刺探军情,看看交给儿子的差事有无办妥当,恰好在外头听到两人讲起年少时的初遇。   思绪宛若回到那时,他在梁国。   那会儿他不满十四岁,尚未开府建牙。却已经成为皇后的眼中钉,肉中刺,晋帝有意让他历练,便许他差事,命其在晋梁交汇处校场练兵。   与将士摸爬滚打了数月后,眼看要被召回京城,夜里却遇到一帮歹徒,明显为他而去。   他不敌人多,狼狈逃窜。   那些人穷凶极恶,一路追着他进了京城,本想在庙里与他们同归于尽,却误打误撞碰到了拜佛的鸾玉。   那时候的鸾玉长得真好看,水汪汪的大眼睛,白皙软嫩的皮肤,吹弹可破。嫣红的嘴唇像一颗熟的正好的果子,看了便想嘬一口,尝一下那股香甜。   她是一个人跪在佛像前,重进殿内的一刹那,陆玉安还以为看花了眼。   兴许是陆玉安身上的伤痕让鸾玉起了怜悯之心,她朝他伸伸手指,从香囊里拿出脂粉,仔仔细细为他画了个好看的女儿装。   冬日里的衣服穿得厚实,鸾玉将自己的外衣和披风解了给他,那时候两人身形相差无几,一同跪在佛像前,就像是关系很好的小姐妹。   那些刺客里里外外搜了个遍,从她们身边转了几圈,终是败兴而归。   她起身把陆玉安拽起来,用手细细替他擦去脂粉,门外便有人喊她。   她便跟只雀儿似的,将帕子胡乱一塞,说,六哥哥在等她,然后便走了。   陆玉安鬼使神差的将自己的玉扳指赠给了鸾玉,并且固执的要报答她,也许那个时候,鸾玉把他当做了登徒子。   初次见面,自己便丢了魂。   他看着那人,温切的抱着陆喜玉,嘴里说的话软糯可人。   “知道吗,你父皇把玉扳指塞到我手里的时候,我觉得这人真傻。”   “就是母后手指上戴的扳指吗?”陆喜玉转着玉扳指,一边抬头看她。   “是这枚,好看吗?”   鸾玉想摘下来,陆玉安大步迈进去,将陆喜玉从她怀里提起来,轻声劝说。   “你先跟如意姑姑去玩,父皇与母后有些话要讲。”   “父皇,那我的差事...”   “嘘,很好,父皇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鸾玉起身,地上的花瓣已经被收拾妥当,她有些惋惜,好好地一盆垂丝海棠,好不容易做成的景,眼下全白费了。   “夫子那边我去过了,想让喜玉跟着夫子求学,你意下如何?”   鸾玉半躺着软塌上,那人也跟着靠过去,握着她的手把玩,漫不经心道,“我也是这样想的,只是夫子每回见了我都要念叨,让我带几幅好画过去。   我真是没辙。”   “夫子那样讲,其实是想让你将齐王调回京城。”   旁人都不敢说的事,偏偏鸾玉讲了出来。   “你也想他回来。”陆玉安手上用力,鸾玉拍了他一下,抽出手,颇有微词。   “自然也是想的,容妃娘娘年岁大了,齐王殿下与朝廷有功。饶是登州吕文登,现下都被调到京畿任职,你这样晾着齐王,说到底,显得气量小了些。”   陆玉安起身,转了几圈,又说道,“我便是气量小,你还喜欢我。”   “我命好,找了个气量小的夫君。”   两人对视一眼,后都没忍住,噗嗤一声双双笑了起来。   窗户外面趴着两个小人。   一粉一绿。   “陆喜玉,我还没见过舅舅这样笑。”   “我也没见过。”陆喜玉勾着窗栏,小脚垂在半空中。   “是不是舅母又要生宝宝了,所以舅舅才会这样笑?”   贞贞侧着脸,很是认真的看着陆喜玉,这个问题,好像有点难。   “我母亲便是,父亲说她肚子里有个宝宝,让我别吵她。父亲现在每日早归晚出,笑的脸上都是褶子。”   “回头我告诉姑父。”   “呸,陆喜玉,你个没良心的,前天那事还是我顶包的,不准告状,听到没。”   “父皇说了,你不算女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