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娇宠妆妆》 作者:三月蜜糖   文案:   宋家是临安城首富,嫡子宋延年美如冠玉,仪表堂堂,仰慕者不绝如缕。   那日雨霁天青,朝露漙漙,宋延年的三弟带了一位姑娘入门,   那人眉目如画,娇嫩似水,红唇微启便能勾走人魂。   宋延年如同枯木逢春,一双明眸直直盯着那娇俏美人。   三弟将姑娘挡在身后,说:大哥,请自重。   后来============   城中传言,   宋延年不知廉耻,夺弟妻,灭人欲,蛮横霸道。   .......   微雨绵绵,湖心一抹碧舟。   宋延年挽着顾妆妆的青丝,插.入一支玲珑桃花簪,温热的唇抵到皙白的脖颈,轻轻一吻,佳人兀的红了耳根。   心有不甘的三弟拽着她的袖子:妆妆,你本该是我的妻...   宋延年闷哼冷笑:三弟,请自重。   顾妆妆眸光潋滟,青黛微抬,怯生生的躲在宋延年身后:三弟,叫嫂嫂。      内容标签:甜文 朝堂之上   主角:顾妆妆 ┃ 配角:宋延年 ┃ 其它:反正你先收藏我   一句话简介:宠妻如命   立意:风雨同舟,携手共舞! ========== 第1章 001   早春的临安城,淅淅沥沥的雨滴答了一夜。   翌日清晨,檐上瓦片便明晃晃的浮起一层水雾,天却是愈发清透了。   顾妆妆趿鞋下床,梳洗后,便坐在桌前,睡眼惺忪的望着镜中人。   青丝垂腰,面若凝脂,一双眼眸仿若盛了潋滟秋水,慵懒懵懂。   她拨开衣领,抬起下颌凑到镜前。   颈项往下,是深浅不一的粉色痕迹,她面上一热,不觉覆掌盖住那片皮肤,转头,正好对上那人淡淡的眸子。   宋延年侧手撑着脑袋,衣领松松垮垮垂着,露出前怀紧实的肌肉。见她打了个哈欠,便勾唇轻笑,桃花眼中,是贪食过后的满足。   “在看什么?”   顾妆妆心尖一跳,忙避开他的眼睛,回道,“没有,没看什么...夫君眼花了。”   她从匣中取出妆粉,点压在腮颊,身后那人轻轻的笑了起来,他下了床,松了松筋骨后,转到顾妆妆右侧。   他弯腰亲了亲顾妆妆的耳朵,将那一片粉红延伸至颈项后,宋延年转过脸,手掌裹着她的柔荑,微微一攥,顾妆妆嗯了一声,仰面,宋延年的唇略过她细碎的额发,贴在温热的额头,声音暗哑。   “我替你画。”他拉开匣子,眉尖立时蹙起,匣中罗列着十几瓶妆粉,贴了标签,他一时不知该用哪个。   顾妆妆信手捡出一瓶,自行往脸上拍打,她叹了口气,“夫君你不累吗?”   宋延年哼笑,抓住她的手背一点点移到腮颊,指肚贴着柔软的皮肤,弹了下,芙蓉珍珠粉扑簌簌的落到锁骨弯处。   他勾上那张小脸,抬到自己跟前,呼吸秘密交织浓烈,“你累吗?”指尖的温度骤然火热,勾划着皙白的脸,长睫落下,唇已向前凑了过去。   顾妆妆后倾,摇头,复又点头,她带了哭腔,委屈的抽了抽鼻子,“夫君,是要我说假话吗?”   昨夜她不过睡了一两个时辰,眼下浑身酸痛,怎可能不累?   可若是言累,今日的席面必是去不得了。   宋延年对外正人君子,左右逢源,可一旦进房,便俨然换了面孔。昨夜,两人从书案做到软塌,又搅弄着软毯翻到地上,最后顾妆妆承受不住,连连求饶,宋延年这才缓了动作。   只是意兴阑珊之时,已然接近天明。   “我要被你累死了。”她小声嘟囔,又偷偷扫一下宋延年的神色,见他淡然无恙,便抱着他的胳膊,晃了晃,央道,“夫君,我可是为着你好。昨日花朝节我便爽约,今日是沈家第二次下邀帖,总不能再去推了,你们生意交集颇多,我只当过去吃席,不妨事。”   沈家在临安城做的是绸缎庄生意,与宋家多少会有些往来。然而两家渊源,实则有层不堪道破的关系。   沈家嫡长女沈红芙与宋延年曾有婚约,只是后来沈红芙不知为何服毒自尽,婚事便就此作罢。   此番下帖的,是沈家嫡次女沈红音。   宋延年慢慢支起身子,单手搭在她的肩颈,余光扫向她的唇。   “你不介意?”   顾妆妆正专心的往唇上涂口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微张着唇,宋延年垂下眼皮,骨节分明的手敲打着她细滑的肩。   他躬身低头,指尖沿着锁骨一点点的滑到花瓣形状的小痣,轻轻啄了啄,顾妆妆一颤,禁不住抱着他的右臂,上身后倾,宋延年下压过去,托着她的颈项,两人的呼吸交缠,热切而又急迫。   少顷,宋延年起身,心跳如雷,喉间干涩。   他背过身,问,“妆妆,你知道我问的是何意思吗?”   顾妆妆抚着胸口,雾蒙蒙的望他,她哪里有心思琢磨,分明要喘不过气了。   宋延年将手掌攥成拳头,垂至身侧,回身,淡淡的笑,“今日我要去巡店,兴许夜里才回,还有...”   他顿了顿,看顾妆妆乖巧的眯起眼睛,便伸手摸着她的耳垂,揉成粉色后,松手,“还有,你这样打扮十分好看。”   顾妆妆咧嘴笑笑,腮颊殷红,宋延年离开后,她又取出螺黛,对镜描了一双小山眉。   起身的一刹腿软腰酸,顾妆妆按着桌子,手指戳进那盒口脂,黏黏的,就像捣烂的花瓣。   宋延年是临安城有名的商户,一双桃花眼,明明笑着,眼底却总是藏满算计与深沉,顾妆妆每每望见他的瞳孔,总觉得望久了便会陷进去。   看不透,便索性迎合,顾妆妆素来温顺,饶是床事,尽管羞耻,也总是赧颜接受。   她愈发听话,宋延年便愈发宠她。   花朝节后,沐雨升温的临安城,高柳夹提,天际开阔。河面冰层戛然破开,波光粼粼如银光倾泻乍出。   顾妆妆提着裙尾方一落地,便见沈府门前下了两辆马车。张扬明媚的冯兰,正雀跃的拉着旁边女子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她偏开头,望见顾妆妆后,又拽了拽那人,女子回头,先是一怔,随即咧唇冲顾妆妆招了招手,顾妆妆走上前去。   “赵姐姐安好。”   赵妙彤拉着她的手,仔细打量一番,叹道,“妹妹出落的愈发动人了。”   赵妙彤乃临安城主簿之女,为人端庄聪慧,不似冯兰那般娇蛮跋扈,她一手牵过冯兰,嗔道,“快与妆妆问安。”   冯兰撇了撇嘴,趾高气昂的瞄着顾妆妆,故意没搭理,先行跟着引路的婢女往内院走。   顾妆妆不着痕迹的脱开手,举起小扇挡下日头,道,“赵姐姐,我们也早些进去吧。”   厅堂入门处左右两侧置金莲香炉,薄雾绵绵,几不可见。   六条长案依次排开,颜色各异的应景鲜花方从枝头摘下,露珠犹存。长案之间,又特意摆放着青色玉莲香炉,莲瓣栩栩如生,香气袅袅浮动。   沈红音穿了一袭白色交领束衣,里外都以银线绣着莲花暗纹,撒开的裙尾摇曳翩翩。她巡视一周,明亮的眼睛落到顾妆妆身上,柔声道,“妆妆身子好些了么?”   昨日花朝节,顾妆妆称病未去,便也不曾一同到花神庙祭拜。   “已然大好,多谢沈姐姐惦记。”   顾妆妆欠了欠身,手指拨开案上的花束,有绿萼梅花,山茶,海棠,亦有探春水仙之类。多为早春常见,只是绿萼在此时节已然难得。   案上前排插花器具亦是罗列整齐,按样式有盘瓶壶樽篮,按材质有玉瓷竹铜锡。   沈红音捡起一支绿萼,放在鼻间轻嗅,莞尔抬眉,颇有遗憾的感叹,“如此甚好。只是花朝节那般热闹,你没亲自向花神祭拜,着实有些可惜。   再者,府上也做香粉生意,心诚则福至。”   沈红音意有所指,顾妆妆虽听得明白,却不想与她争辩,遂也只是笑了笑,用花剪去掉枝尾。   冯兰撕掉海棠的小叶,又取来芍药,手指捻开未绽的花瓣,明艳的眸子犀利直接,“她哪是有病,分明便是避着我们,胡乱诌了个借口,沈姐姐却当真了。”   音尾带了浓重的嘲讽。   沈红音尴尬的咳了一声,两手叠在膝上,和事老一般劝解,“你这刁蛮娇俏的性子,若是不熟的人,定要厌弃。幸好,在座的都是相熟,不会与你计较。”   她特意往顾妆妆的方向瞟了一眼,似笃定那人不会反驳。   冯兰愈发不屑,挑着眉嗤道,“沈姐姐惯会帮她说话!”   顾妆妆捏着玉壶春瓶,正往里面插海棠,闻言,觉得若是再不开口,恐被人骑到头上,遂直起身子,与对面坐的冯兰道。   “我避着你作甚,你是蛇蝎吗?”   冯兰怒,薄唇抖动,冷哼道,“谁知你心里有没有鬼。”   “鬼倒是没有,我心里有你。”顾妆妆淡淡的笑笑,又继续修剪海棠花枝,补了句,“临出门前,夫君嘱咐我,今日到沈姐姐这里来的,都是贵客,便让我带上几盒香粉,一同分享。   眼下看来,却是要多给冯姐姐两盒,免得你总嘀咕。”   “我嘀咕什么?谁稀罕你的香粉。”冯兰扔了花枝,又解开攀膊,宽大的袖子登时撒在案上。   沈红音推开插满水仙绿萼的长颈瓶,又招手,道,“宋家的香粉都是供奉皇家使用,妆妆带来也是她的心意,兰妹妹别耍小孩子脾气。”   冯兰嘟着腮帮,又恶狠狠地瞪了顾妆妆一眼。   “也是巧了,我素来爱调香,前些日子做了几盒,妹妹们莫要嫌弃。”   冯兰喜笑颜开,捧着下颌有恃无恐,“沈姐姐的手艺自然是好的,不像某些人,狐假虎威。”   顾妆妆默默插完最后一支探春,起身,睨了眼冯兰,“我去透透气。”   厅堂内着实闷涩,堵得人胸口发淤。   冯兰跋扈,到底父亲是临安城都尉,宋延年亦不会为了替她出气,与其翻脸。便是沈红音,家中生意与宋家多有勾连,牵一发而动全身。   思来想去,唯独顾家是个软柿子,凭谁都想拿捏。   顾妆妆在院中绕了一圈,便沿着抄手游廊,往回走。   游廊两侧绿竹成荫,旁枝斜出的海棠探过墙头伸展着懒腰,一簇簇的花骨朵粉白相依,空气里都是甜丝丝的香气。   然而,这份春光里掺杂着破空而来的肆意嘲讽。   顾妆妆顿住脚步,心道,若是现下进去,倒搅扰她们畅快发挥,遂站在廊柱后,将耳朵竖了起来。   “沈姐姐你可真是好脾气,若我是你,恨不得将她剥皮拆筋。”   “对啊,沈姐姐,本不该是她嫁入宋府,小门小户的商贾人家,哪里有你们沈家和宋家那般气势。   可惜了,大姐姐怎的平白无故服了毒,便宜了顾妆妆鸠占鹊巢。”   顾妆妆望了眼,说话的是冯兰与另外一个小官家的嫡女。平素里面上也是和善的,没成想背地里这般狰狞。   “其实妆妆也是可怜人。”沈红音叹了口气,欲说不说。   “她可怜?沈姐姐,你可真是傻,大姐姐为何服毒,难不成平白无故想不开?定是宋家哥哥三天两头往顾家送礼,让大姐姐心里有了芥蒂,这才一气之下走了绝路。”   冯兰睁大眼珠,一口气噼里啪啦说完,满是义愤填膺。   沈红音拈起莲式盖子,夹起银叶片放入其中,又取了自制的香丸置于银叶上,焚之,似心中思量再三,终是叹了口气,低声道。   “妆妆本该与宋家三公子成就一段姻缘,却不知为何,转身投了大公子。”   顾妆妆的手指抠着掌心,心头停了一跳,脑中立时浮出宋延祁的脸来。   冯兰眉目不屑,略微夸张的嘲道,“还能为何,宋家大哥哥家财无数,自是宋家三哥哥一介书生比不了的。   婚前大哥哥流水般的珍宝入了顾家,哪是娶妻,分明是买妻!”   顾妆妆不禁抿唇轻笑,厅堂内几人面露嫉恨,仿佛都在为宋三公子打抱不平,同时又在唾弃顾妆妆爱财献身的可耻可恨行径。   画眉不由得倒吸了口凉气,垂眸不敢出声。   “原来你也知道?”   沈红音轻轻扇动香炉上方,淡淡的莲香缓缓浮出,她张大了眼睛,又掩上唇,示意她们放低声音。   “知道什么?”冯兰等人悄悄移过视线,满是疑惑。   沈红音愣住,又摇了摇团扇,摆手,“罢了,罢了,背后莫论他人是非。”   “好姐姐,你愈发让我按捺不住,快些说,我保证不说出去。”冯兰噌的起身,三两步走到沈红音面前,摇晃着她的胳膊,央求道。   在座的其余几人亦是看热闹的心态,纷纷噤声,只等沈红音开口。   “那你们可要保证,今日在我这里听到的,出去半句不得外传。否则,我可真成了长舌妇。”   沈红音环顾四周,确认再无他人后,凛了眸子,小声警告。   顾妆妆心里暗笑,这招欲擒故纵可真是厉害。   “其实,宋家大公子宠爱妆妆,也只是因为妆妆长得像一个人。”   作者有话要说:  存了好久,终于开文了,跪求收藏,评论,对作者爬榜很有帮助,谢谢老少爷们!(咕咚) 第2章 002   一语落下,仿若平静水面砸了一块重石,登时激的几人面面相觑。   顾妆妆觉得诧异,不过仔细想想,却也觉得有迹可循。   宋延年不苟言笑,除去生意往来必要的逢迎,日常中却总是素着脸,桃花眼底不见半分温情。   便是两人最亲近的耳鬓厮磨,亦能看出他偶尔的失神恍惚。   难不成,真的是因为年少有所倾慕?   顾妆妆好奇的睁大了眼睛,恨不得凑上前去,同冯兰一般让沈红音一股脑说完。   沈红音虚虚扫了一圈,道,“这段秘辛,我是听宋夫人亲口讲的。”   先前宋家定下沈家嫡长女沈红芙,便是宋延年母亲的主意。既然是她传出来的,可信度必然很高。   冯兰唏嘘,伏在沈红音肩膀,扭头羡慕,“还是沈姐姐与宋家关系好,宋夫人那样矜持高贵的人,偏偏与沈姐姐投缘。”   此言一出,其余几人纷纷附和。   沈红音只笑,又反手戳了戳冯兰的额头,“宋夫人为人和善,却是很好相处的。   姐姐亡故后,我与夫人曾聊了许久,夫人告诉我,其实大公子在金陵紫云观的时候,曾写信给她,信中多次提及一个女子闺名。”   “是谁?!”数人异口同声,巴巴的等着答案。   廊柱后的顾妆妆,纤细的腰身微微往前挪了挪,厅堂内的动静委实杂乱,她将手掌扩成弧度放在耳边,以便听得真切。   沈红音捏起茶盏啜了两口,正色庄容道,“陆清宁。”   这三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顾妆妆努力回想,越想越急,最后那模糊的轮廓都浑然不清起来,暖风一吹,后脊生凉。   “哪个陆清宁?”冯兰迫不及待的摇着沈红音的胳膊,面露急色。   “金陵姓陆的大户,数来数去没几家,沈姐姐说的是哪家姑娘?”赵妙彤圈起手指,心中默默过了一遍。   沈红音用帕子拭了拭眼角,伤情道,“前金陵通判陆崇简的独女,陆清宁。”   周遭顿时鸦雀无声。   二十年前,北魏压境,西辽突起,楚国皇帝沉迷于声色犬马,荒淫无度。北魏兵强马壮,直取幽蓟十六州后,又攻破了楚国国都,楚帝慌忙逃窜到临安城,借淮河长江天险之势,另立南楚新朝,偏居天下一隅之地。   江南富庶,百姓安乐。   时隔多年,前金陵通判陆崇简,因附议知州等人北上伐魏之策,没有行劝阻之职,被南楚皇帝抄了满门,以儆效尤。   北上伐魏,势必要迁都金陵,布重兵于淮河沿线,魏军难渡淮河便无法逼近长江,金陵身后的江南一带,便能保住。   更何况,彼时西辽北魏南楚三大国互相牵制,可谓绝佳时机。但楚帝百般推辞,醉心享乐,不愿冒丁点被俘的风险。身处临安城,纵然魏军打过长江,他亦能就近下海避难。   金陵知州乃是三朝元老,杀不得,便只好杀了陆崇简以作警示。   “大哥哥的意中人,已经死了?”冯兰张大嘴巴,又拧着头看了一圈,赵妙彤蹙起眉心,其余几人亦是神色凝重。   “我记起来了,陆家被抄那日,紫云观着了大火,宋家便将大公子接回临安。”   小官嫡女手指点着下巴,忽然双目一亮,“沈姐姐,我说的可对?”   沈红音点点头。   宋延年出生之时,云游道士为他批命,言亲生于膝下,则命薄福浅,故而他满月之后,便被送至金陵城紫云观修行,数年来只以书信与父母联络,未曾谋面。   直至紫云观大火,宋家忧心,便将其接回临安,慢慢执掌宋家生意。   “沈姐姐,你怎知顾妆妆长得像陆清宁?”   赵妙彤犹疑着,几人齐齐望向沈红音,同样不解。   “大公子往年的家书中,夹带了一幅小像,夫人曾拿出与我端量。彼时虽小,眉眼长开后,约莫便是妆妆这副模样。”   沈红音垂眸,余光瞥到厅堂外面的人,她微微勾了勾唇,不动声色的劝道,“今日的事,千万别叫旁人听到,尤其是妆妆。”   冯兰哈哈一笑,绞着胸前的头发得意道,“沈姐姐,放心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赵妙彤咬着唇,忽然回头,望见廊柱后的妆妆,一惊,忙敛了思绪,上前迎道,“何时回来的,怎的猫儿一般没有动静。”   顾妆妆惯会装聋作哑,她弯起月牙般的眼睛,启唇笑道,“方走过来,见你们围坐一团,也不知说的什么悄悄话?”   她顺手拈起一支粉白海棠,凑到鼻间转了转,眸光一转,亮晶晶的看着沈红音。   沈红音起身上前,拉住她的手腕,“听夫人说,你打捶丸是个中高手,现下我已命人布好局,咱们一同过去瞧瞧。”   “沈姐姐偏心,明明是我最爱打捶丸,你也不体贴一下,哼!”   冯兰上前,插到两人中间,强行将顾妆妆挤开,得意的挑挑眉,“咱们比一比,如何?”   沈府花园中有一片空地,球洞周围是浅浅的一层绿草,六人绑好攀膊,从婢女手中接过球杖,绕着球洞围成一团。   顾妆妆抬头,冯兰虎视眈眈的站在对面,两手紧紧攥着球杖,时不时看她一眼。   她默默哀嚎一声,心想,早些挨完打,还能博个可怜,也省去继续敷衍作势。   没推几个球,冯兰的球杖果真冲着顾妆妆甩了过去,“啪”的一声极其响亮的打在小腿肚上。   顾妆妆疼的眼泪扑簌簌滚落,她往后一矮,踉跄着蹲了下去。   “妆妆,你没事吧?”沈红音将球杖递给婢女,连忙上前躬身拉住顾妆妆的胳膊,又回头急道,“兰妹妹,快些过来道歉。”   冯兰吐了吐舌,满不在乎的拎着球杖晃悠到两人跟前,口不应心,“我可不是故意的,打捶丸受伤本就难免,你也太矫情了些。”   顾妆妆脖颈略垂,沈红音下意识的瞥了一眼,却忽然僵住。   洁白如玉的锁骨上,是深浅不一的淤痕,唇的形状,围绕在那颗浅粉色花瓣小痣旁。   她的眼神倏地瞥向顾妆妆的脸。   凝神间,仿佛从烈火里走了一遭,浑身焦热。   顾妆妆的瞳孔急剧收缩,她咬着唇,可怜道。   “沈姐姐,我得回府了。”   沈红音叹气,搀着她往上一抬,顾妆妆跳着脚站定,从旁吩咐,“画眉,去叫车夫套车。”   婢女连忙应声,一路小跑去了后院。   沈红音见她执意要走,遂握着顾妆妆的手扭头瞪了眼冯兰,道,“妆妆,你也知道兰妹妹的脾性,她直言爽语,却是没有坏心机的。   冯都尉上月还请大公子过门赴宴,莫要坏了两家来往。”   言外之意,今日顾妆妆得咽下委屈,回府不能与宋延年提及。   官商一体为和,和能生财;商不与官斗,斗则倾覆。   顾妆妆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似在努力衡量。   沈红音又道,“你也莫要伤神,我送你回府,到时看着大夫为你上完药,也好放心。”   冯兰冷哼一声,将球杖随意扔到地上,双臂抱起,“果真是狐媚扮相,大哥哥不在,你装可怜给谁看?!”   顾妆妆也不怒,摸着蔻丹抿唇笑道,“若不然,球杖给我,我抡你一杖,你也好明白我是装的,还是真疼。”   “你!”冯兰气的一跺脚,广袖被风吹得簌簌扇动,她伸出手指朝向顾妆妆,咬牙切齿啐道,“凭你也配!”   “配什么?”   顾妆妆四下扫了眼,眸光落在冯兰绯红的腮颊。   沈红音见状,拽了拽冯兰的袖子,沉着脸轻轻摇了摇头,“别忘了你答应我什么。”   冯兰鼓起的气骤然撒了一半,她背过身,用力踢打地上的草皮。   “夫人,马车套好了。”画眉满头大汗的跑回来,上前搀着顾妆妆的胳膊,方要走,沈红音搀了顾妆妆另外一边,笑道,“说好了送你回去。”   顾妆妆粉腮沁汗,不着痕迹脱开沈红音的搀扶,擦了擦额头,道,“府上还有客人,沈姐姐不用担心...”   沈红音尴尬的举着手,少顷抿了抿鬓边的碎发,柔声道,“妆妆,你莫要与我见外。客人在府上受了伤,我若不跟去看看,心中总是不安。   兰妹妹,你替我照应一下。”   沈红音拂开画眉,攥着顾妆妆的手吩咐,“画眉,快些去拿脚蹬。”   顾妆妆头疼,沈红音好似对宋家有莫大的兴趣,八竿子打不着的事,她也能想到借口去趟宋家。   三人走了数丈远,顾妆妆忽然转过身来,冲着冯兰弯眉一笑,“冯姐姐,你放心,我不会向夫君告状的,都尉自然不会罚你了。”   话音将落,她便绕过月门,出了影壁。   冯兰气的一通乱踩,小脸登时涨得通红,上一次被父亲责罚,便是因为寻衅滋事,惹得宋延年不快,足足罚她禁足半月。   顾妆妆看似淡然,实则是在轻蔑自己。   冯兰摔打着巾帕,拧眉恶狠狠的啐了一口,心道,总有让你哭的一天。   沈香君没有另套马车,径直跟着顾妆妆一同进了车内,甫一坐下,便忍不住四处逡巡。   车内真丝软垫精美奢华,四角悬着金丝香囊,榻边设有书案,茶案,果品之类,顾妆妆坐下,见她眼神飘摇,便托着腮,顺着她的视线望去。   “沈姐姐在看什么?”   沈红音回神,冲她眯了眯眼,叹,“妆妆,大公子真是宠你。波斯国的车垫,临安城加起来不过几张而已。”   顾妆妆抠出一个蜜桔瓣,唇齿一碰,汁液滑进喉咙,甜丝丝的,“夫君哪里都好,只是霸道了些。   沈姐姐,你不觉得这颜色老气横秋?”   领口松散,出了汗的锁骨更显莹润,沈红音的目光骤然盯在红痕处,双手不由得攥紧帕子。 第3章 003   薄衫掀起,细滑的小腿肚上,突兀的鼓起一块青紫。   顾妆妆屈膝垂眸,望着府医手里的药,眨着眼睛小声道,“胡大夫,晚些时候,你莫要告诉夫君。”   胡大夫只抬了抬眼皮,又斜眼望见旁边的沈红音,客气答她,“是,夫人。”   上完药,胡大夫起身,将要拎着药箱离开,宋延年已从外头大步走进,他手里握着一个纸鸢,走到床边,俯下身去。   顾妆妆手忙脚乱的往下翻裤腿,咧嘴笑,“夫君不是夜里才回吗?”   宋延年挑起眼皮,见她神色躲闪,遂捏住她的手腕坐到床沿,“受伤了?”   顾妆妆摇头,“我自己抡的。”   宋延年冷笑一声,复又单膝跪地,修长的手指挑开裤腿,看见伤处,眉心便猛地蹙了起来。   “谁打的?!”   沈红音吓了一跳,她往前一步,侧脸解释,“大公子,我们本在打捶丸,人多热闹。不提防,难免碰撞。   今日是我撺的局,妆妆受伤,都是我办事不妥帖。”   宋延年的手指还撩着裤腿,温和的脸上冷凝如霜。   顾妆妆见状,忙往后缩了缩腿,探身凑到他怀里,“夫君,没破皮,胡大夫都说无恙。”   她抓着宋延年的袖子,小手攥的紧,像是努力证明自己没有说谎。   今日的委屈不算白挨,至少大家心知肚明。便是不挑破,宋延年也欠着她的人情,往后对她和顾家好些,便也值了。   顾妆妆舔了舔唇,又抓着他的袖口扥了扥,“夫君,沈姐姐还在呢。”她手心出了汗,覆在宋延年的手背上,往下一拉,裤腿便撒了下去,重新盖住那块青紫。   宋延年性情难以捉摸,沉默不语的时候,最是难测。   沈红音见两人贴的紧,宋延年又未理会自己,不由愈发没有底气。她是沈家嫡女,自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哪里受过这等无视与慢待。   她攥着锦帕,脸色惨白如雪。   宋延年望着顾妆妆,眸中涌起一股说不上的情绪,顾妆妆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宋延年便也笑了起来。   “有我在,受了欺负不必忍。”他摸了摸她的脑袋,拇指醇厚,擦过她柔软的面,覆上殷红的唇瓣。   顾妆妆小舌舔了舔,宋延年喉间一紧,将手指松开,坐直了身子。   巡店的时候听小厮说她提前回府,便急急赶了回来,一路风驰电掣,走到内院才缓了脚步。   他伸手去够案上的纸鸢,只听“咣当”一声,三人齐齐看向地面,白色的香粉撒了一地,莲式玉瓶摔得粉碎。   沈红音的肩膀微不可查的一颤,贝齿狠狠咬住下唇。   “是沈姐姐亲手调的香粉。”顾妆妆抬头,看了眼宋延年,又立刻转向沈红音。   空气里浮起淡淡的莲香味,房内静默一片。   宋延年先开的口,“沈姑娘费心了,改日可去店里随意挑选,不必记账。”   酸涩从胃里蔓延至胸口,又沿着血管直冲喉咙,沈红音面不改色的微微欠身,“大公子说笑,不过一瓶香粉,若是妆妆喜欢,我再送她....”   “不必。”宋延年一口回拒,宽大的手掌捂住小腿伤处,他又道,“妆妆的香粉历来都是我让人单独配制,不劳沈姑娘费心。”   毫不避讳的拒绝,沈红音望着地上的粉末,神色难辨。   顾妆妆觉得宋延年委实够义气,当着外人,给足了自己颜面。日后也需得好生哄着,抱好大腿,比争强好胜有用的多。   如此思量,更觉得腿上的伤小事一桩,遂从宋延年臂间抬起身子,“今日小厨房从江边买的鳜鱼,肥美鲜嫩,不若沈姐姐留下来一起用食。”   沈红音下意识的看了眼宋延年,见他无动于衷,没有挽留的意思,便讪讪的笑了笑,推拒道。   “不了,本就是为了你的伤,不放心,这才特意跟过来。好歹没出大事,我也...”   “没出大事?妆妆的腿从未留过伤痕,在我看来,这已然是天大的事了。”   宋延年声音冷冽,没有半分起伏,却有种俯视压迫的威严感。   顾妆妆扭头,心里暗道,也不是没留过伤痕,两人激烈的时候,他也曾伏在下面细细啃咬,只是他一派正人君子的模样,便是说出去也没人信。   沈红音脸色难看到极致,唇瓣哆嗦着,一咬牙,索性将冯兰供了出去,“下回妆妆在的时候,我一定不再请兰妹妹。哎,是我想的不够周全,原以为你们与冯都尉关系交好,这才特意将兰妹妹请去一道坐坐,没想到...”   她苦大仇深,一副后悔莫及的懊恼神色。   宋延年只笑,待她说完,又道,“若是为了宋家生意,劳烦沈姑娘替我结交都尉,大可不必如此兴师动众。   我宋延年做生意,不靠旁人替我牵线搭桥。”   他的手指压在顾妆妆的唇边,轻轻一抹,冷了颜色,“沈姑娘还有事吗?”   沈红音身子一晃,不甘心地福了福身,柔声道,“那我先走了。”   转身,余光微微扫过他俊朗的脸,咬牙离开。   宋延年对待亡故未婚妻的妹妹,如若路人一般,可见他与沈红芙之间,并无多大情谊。   而宋延年初次见她,那个眼神,分明便是透过她,想起了某人。   那个人,难道真的是金陵陆清宁,他年少的青梅?   顾妆妆低眉顺眼,默默揣度了半晌,觉得很是可信。   她小心翼翼的抬起眼皮,正巧撞进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眸中,深沉的眸底,宛若清冷冰湖,她下意识的松了衣袖,往后一退,与他隔开些距离。   宋延年眼神渐软,探身握住她的后颈,拢到身前,“改日天气好些,带你出门放纸鸢。”微敞的领口,露出他攻城略地后的印记。   心情甚好。   “不必,不必如此麻烦...”顾妆妆连连拒绝,宋延年拧眉瞪她。   她低着嗓音,探手指了指门外,“府里院子这样大,也能放的开...”   宋延年一滞,随即伸手摸了摸她的脑袋,笑,“不一样。”   她年纪小些,正是爱玩的时候,宋延年自觉没什么情趣,却也想着讨她欢心。   夜里起了风,吹得后脊凉飕飕的,顾妆妆伏在宋延年身上,纤细的腰被他握在掌中,浑身一冷,不由得紧紧靠了下去。   宋延年没有尽兴,便将她放倒,扯了锦衾拢在两人身外,细汗密密的滴在顾妆妆锁骨,犹如冰晶落到熔岩,焦灼的温度烧的两人神思迷蒙。   顾妆妆揽住他的脖颈,抬起脸,纤巧的下颌攀在他的肩头,滑腻的汗水带着宋延年的气息,灌入鼻间。   她挣扎,也沉浸,难以言喻的酸麻爬遍全身。   宋延年的气息渐渐紊乱,垂落的头发覆在顾妆妆的锁骨,如同一片浓密的水草,窸窣的从皮肤擦过。   顾妆妆的脚趾绷紧,勾起,又松开,复又屈膝凌空缠绕。   宋延年合着眼,嘴中呢喃,“阿宁,阿宁....”   顾妆妆一顿,尖尖的小牙狠狠咬在他的肩膀,刺透皮肤后,漫开甜丝丝的血腥气。   她咬着唇,眼睛睁大。   宋延年嗯了一声,仰起脖子,如同受到蛊惑一般,浅浅的低嘶,“阿宁...”   顾妆妆松开手,曲指以指尖勾着他的脊背,用力一压,指甲尖锐,划开薄薄的皮,紧接着便是猛然一挑,宋延年愈发激动,拥着她,直至最深处。   顾妆妆蹙起眉尖,将唇上扬着凑近宋延年的耳边,慢慢吹动他细碎的发,猫儿一般的哼唧,“宋延祁,宋延祁....”   焦热狂乱瞬时冷却,宋延年猛的睁开眼睛,眸中情/欲隐退,清明恢复。   他抬起头,错愕的看着顾妆妆,濡湿的汗水乍然冰凉。   像是做了一场大梦。   可怕至极。   顾妆妆拉过锦衾,揪在脸下,只睁着眼睛无辜的瞪他。   宋延年看了半晌,浑身的血液冷成冰坨,他重重的喘了口气,复又翻身移到旁侧,躁动的情绪慢慢平息下来。   “你可知欢/爱之时,喊一个人的名字意味着什么?”他扭过头看她,墨色眸子压抑着痛与怒。   空气中的热烈还未散尽,顾妆妆凝眸,咬着红唇小狼一般的与他对视。   “你又可知,方才是谁在你身上,与你耳鬓厮磨...”他神色痛苦至极,额间青筋突突跳动。   顾妆妆心烦意乱,小声嘟囔,“方才夫君嘴里,唤的又是哪家姑娘,总归不是我...”   “我.....”宋延年气急,攥紧拳头举至半空。   顾妆妆噤声,蹙紧眉尖往下缩了缩,他的眼眶通红骇人,犹如嗜血的猛兽,电光火石间,顾妆妆觉得自己被他用眼睛凌迟了千百遍。   她猜下一刻宋延年舌尖便会吐出“陆清宁”三个字,可她到底猜错了。   宋延年深沉到了极致,又怎会轻易吐露内心。他的拳缓缓落在床侧,终究没有与她争吵。   “我心里,自始至终都只你一个..”   顾妆妆松了口气,紧咬着下唇与他继续对峙。   宋延年起身,利索的穿衣,系带,回头看了眼蒙着半张小脸的顾妆妆,叹气道。   “你先睡,我去书房处理账目。”末了,又补了一句,“倒春寒,别踢被子。”   门吱呀一声合上,顾妆妆瞬时撒气一般,无力的松弛下来。   她有些后悔,懊恼自己报复性的一时兴起。   仰人鼻息,却不听话,万一真的惹恼了宋延年,他翻脸不认人,那她又该如何是好?   说到底,恃宠而骄,仗的还是一张脸,一张小青梅的脸。   顾妆妆翻了个身,鼻子涩涩的,若是哪日宋延年觅到比她还像小青梅的人,那她的好日子才是到头了。   她胡乱擦了擦眼角,叛逆似的横出腿压在被面上,不知为何,竟胡思乱想起从前的事来。   那日雨霁天青,朝露漙漙,宋延祁邀了一众同窗入府赴宴,其中便有顾妆妆。   宋家统共三房,宋延年是大房所出,宋延祁是三房所出,二房有个女儿宋知意。三房之中,大房又是生意做得最为出众的。   偏偏那样巧,宋延年去三房送账本,撞见宋延祁向三婶介绍同窗,恰好轮到顾妆妆。   许是因为宋延祁过分紧张,宋延年便格外留意了一眼,那一眼,让他鬼迷心窍的尾随顾妆妆一路跟到了花园。   娇花似水,眉目生情,宋延年背着手站在花丛后,看她弯腰逗弄停滞的蝴蝶,起身时,花枝勾住她的衣领,微微一扯,露出光洁的锁骨。   花瓣形状的小痣。   宋延年的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前挪动,唇也紧紧抿着,他几乎要脱口而出。   阿宁..   恰在此时,宋延祁走了过去,俯身替她将衣领拨开,彼此对视一眼,两人便双双红了脸。   他回头,笑着望向驻足的宋延年,道,“大哥,这是妆妆。”   顾妆妆愈想愈觉得如隔经年,那时宋延祁赠她玉佩,且信誓旦旦的承诺,不日之后,便让母亲上门提亲。   可是她没有等来宋三夫人,却等来了宋延年不绝如缕的各色奇珍。   再后来,他请了媒人,八字一合,过定亲迎,顾妆妆便成了宋延年的夫人。   皎皎明月被风送进房内一缕皙白,顾妆妆抓着衾被翻了个身,心内通明,若要过得舒适,还得好生迎合宋延年的心意。   她暗暗下定主意,明日便去与他示弱讨好。 第4章 004   曾宾合上门,又去一一点燃灯烛,持一盏挡着微风,端到案前。   “公子,三更天了。”   宋延年捏着额心,翻动账册,密密麻麻的数字粗略浏览一遍,便能印在脑中。他向来记性极佳,过目不忘。   “你下去歇着,不必候着。”   他没抬头,只是摆了摆手,曾宾没有再问,轻悄悄的反手关门,退了出去。   宋延年生性沉稳,今夜却不知怎的,愈看愈烦,他将账册往前一推,目光扫向右上角的匣子。   匣中有道暗格,抽出,是宋延年写给宋夫人最后一封书信。   打开卷筒,小像掉了出来,他弯腰拾起,两指捏在中间,端量了半晌,嘴角不可查觉的翘了翘,随即放于桌面。   信中笔迹清隽工整,恰如那人,不温不火,性情柔和。   他从小时偷偷拓写复刻,如今与信中笔迹毫无二致。   宋延年从案上取了新纸,用纸镇压住,研墨提笔,中锋运笔,笔力刚劲而又雄浑,飘逸却又隽秀。   字由心生,那他是何等心境?   隐藏野心,囚于身份。   宋延年放下笔,纸上三字,他只敢夜深人静之时,偷偷写下,以此提醒自己,他到底是谁。   片刻后,他抄起纸,就着明昧不定的烛火,慢慢看着火舌吞噬了那纸那字,直到“周衍之”全都变成了灰烬,他的手一抖,烟灰落在桌上。   翌日晌午,宋延年巡了十几家质库,连口水都没顾上喝,一通折腾,浑身湿涔涔的犹如雨下。   傍晚有局,他寻了空隙回府换衣。   房中无人,桌上的纸鸢已然不见,他轻轻启唇,笑了笑,便自行取了新衣,利落的换好,正在系腰带,便见宋夫人面目和善的从外头进来。   他背过身去,颇不自在的问道,“母亲有事?”   宋夫人有些错愕,自打把他从紫云观接回家里,宋延年对他们总是客气恭敬,不甚亲密,宛若一个没有情感的人,每日问安守礼,倒是妥帖,却总让人觉得无端疏离。   她走到桌前,坐下,眉眼温婉的看着宋延年,“你对妆妆委实有些太宠了。”   宋延年穿戴好,便转过身,不解道,“母亲这是何意。”   宋夫人点着桌面,语重心长,“城中富户,像你这般年纪,大都是三妻四妾,家中祥和。   你却只是娶了妆妆,你娶妆妆,母亲亦没有反对,可是,家中如此大的产业,总不好太过单薄。”   宋延年跟着坐下,手中捻着茶盏,思量一二,抬眸问,“父亲为何只娶了母亲一人?”   宋夫人不提防,猛然被他呛了一下,竟有些恼了。   他桃花眼底泛着薄情,不疾不徐的转动手中的茶盏。   “我们杜家岂是顾家比的了的,杜家祖上做过江南巡盐使,当时嫁给你父亲,也算低嫁。”   杜月娥向来自恃高贵,忽然与顾家放在一处被比较,犹如受了奇耻大辱。   她朱唇微微颤抖,手掌收成拳头。   “母亲的意思,家室单薄,便理应宽容大度,放纵丈夫三妻四妾?”   他不动波澜,挑眉回望。   宋夫人将语气缓和下来,“母亲终究为了你好。   譬如今日,你在外奔波劳顿,回府她竟然不在房中伺候,热茶都喝不上。这是一个正经妻子做出的事吗,分明不懂得体贴照顾。”   宋延年淡淡的笑笑,“她照顾我的时候,母亲未必看得到。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宋夫人润了润唇,循循善诱道,“好,你心里总觉得她好,母亲也不驳你。只是多一人照顾,犹如锦上添花,你仔细想想。   沈家红芙命薄,红音却是好孩子,柔婉大度,时常探望与我,很是投缘。不如...”   “儿子暂时没有纳妾的意思,母亲也莫要再替儿子做主。”宋延年起身,拂了拂衣袖,“妆妆不像旁的姑娘,是个实心眼,你待她好,她亦会真心待你。”   “我知道,但是你也要顾全大局。沈家与宫中内官往来密切,若是能成就一段良缘,助力于我们宋家生意,百利无一害...”宋夫人急急的站起来,见他要走,便上前堵了出路。   “母亲若是心疼儿子,不如对妆妆好一些。后宅安宁,儿子也能安心。”   宋延年居高临下俯视她,声音温和恭顺,挑不出错。可就是这种平和,倒让宋夫人觉得异常难受。   冷淡,陌生,她甚至有些后悔,为何在宋延年满月的时候,要听从那个云游道士的话,将他送至金陵紫云观。   一别十几年,母子情分都淡了。   金乌西沉,晚霞敛了余晖,盘旋在檐上许久,终缓缓地落下山头。   顾妆妆从宋夫人房中出来,听她苦口婆心絮叨了两个时辰,如今耳朵只剩下聒噪的嗡嗡响动。   她慢慢踱回院子,又绕着池子转了几圈。   宋夫人的意思,她明白,无非想要让她说服宋延年,迎娶沈红音。   若说宋延年纳妾,顾妆妆自嫁入宋家起,便早早做了准备。   他这样的人,不可能只娶一妻。   不单是公婆希望后院人丁兴旺,更有庞大的家产需要子嗣承继。   只是,顾妆妆颇为忧心的叹了口气,托着腮坐在池边。   沈红音似乎不是宋延年喜爱的类型,且她为人太过精明,若是真的进了宋府,没几日便能把自己算计的明明白白。   那时她如何伪装逢迎,怕都没有任何用处,沈红音宁肯做妾也要进门,谋划必然深远,她所觊觎的,是宋家长媳的位子。   顾妆妆很是惆怅,低头拨弄着水,看着自己的影子层层荡开,忽然脑中一灵。   宋延年喜欢小青梅。   顾妆妆兴奋的直起身子,犹如峰回路转,柳暗花明。偌大的临安城,总有人长得跟自己像。   一来可遂公婆的愿,二来也能彰显自己的大度,三来亦能与她分担房事之累。   此法甚妙。   只是,如何才能寻到那人?总不好拿着自己的画像,四处逡巡。   顾妆妆塌下肩,方才的高兴一眨眼灰飞烟灭。   罢了,喜不喜欢还要他自己决定,顾妆妆吐了口浊气,定了主意。   她拍了拍手,起身,回头,迎面撞见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眼睛。   他几乎贴到顾妆妆身上,一张脸呵出温热的气,不偏不倚吐到那皙白的脖颈,顾妆妆无意识的退了两步,绊到池边,顿时失了重心,直直的往后仰去。   宋延年长臂一揽,指肚压在她后腰,勾了回来。   “怕我?”   他淡淡的笑了笑,腾空的手替她将碎发抿到耳后,顾妆妆忙挣开,心虚的摇头。   “夫君出现的太过诡异,吓死我了。”   她拍打着胸口,眼神四下游移,独独不看宋延年。   “晚膳备了什么?”宋延年牵起她的手,大步往房内走,顾妆妆被他拽的一倾,撞上他的胳膊后,连忙将另一只手扶住他的小臂。   “夫君不是要去樊楼谈事?不去了吗?”顾妆妆勉强跟上他,进屋,宋延年一眼望见桌上的真丝香云纱。   “沈姑娘又来了?”他问,先行坐在凳上,又握着顾妆妆的手,拽进怀里,落在膝上。   他的手指挑起香云纱,扫了眼,扭头啄了啄她的额。   顾妆妆仰起头,一面想着婆母的话,一面想着昨夜开罪了他,遂眯起眼睛纯纯的笑,“沈姑娘好生大气,还未上市的真丝香云纱,她早早送了几匹过来。   孟夏之时用来做衣裳,薄而不透,又软又滑。”   说罢,将纱凑到宋延年颈边,小心翼翼的蹭了蹭,问,“舒服吗?”   她的手柔软细嫩,小指擦着宋延年的颈项微微划过,眉眼滴溜溜的一转,悄悄窥探宋延年的反应。   宋延年心里哼了声,小狐狸。   每每犯错,她总会百般讨好,低眉顺眼献殷勤,从不扭捏碍口,钉嘴铁舌。   他爱极了她这个性子。   顾妆妆见他不动声色,又扯着香云纱乖巧的凑到他身前,两手拢住,裹在宋延年的肩上,红着脸颊问,“夫君,你别生我气了。昨夜我错了,不该与你..咳咳..的时候,喊别人的名字。”   她的手松了纱,移到宋延年的脸上,掌心温热,宋延年挑起桃花眼,眸色如墨,“咳咳..是何意思?”   他明知故问,顾妆妆双目含雾,垂睫嘟了嘟唇。   宋延年的手指握住她的细腕,侧脸亲在手背,另一只手压在她的后腰,用力,顾妆妆前倾,胸口一凉,狠狠咬住了唇。   衣裳单薄,交领处传来淡淡的呼吸,越来越密,越来越热。   她后仰着头,抱着宋延年的脑袋,手指插入他浓密的发间,猛地一攥。   宋延年哼了声,却笑,“是这样咳咳...还是这样咳咳...”他的中指滑下,感受到她后脊的汗,嘴角勾起,吻上皙白的颈。   “夫人,舒服吗?”薄唇轻启,他抬起眼皮,抿了抿唇。   顾妆妆浑身一颤,发出的声音似娓娓吟哦。   她红着脸,抓着他鬓边的发用力挣开些距离,气息不稳,却依旧急促促的喊着,“夫君,我,我有正经话要说。”   宋延年嗯了声,头依旧抵在前怀,双手掐住她的腰,“夫人,请说。”   顾妆妆咳了几声,眼中水雾更胜,“夫君,若论年纪,你委实不算年轻了...”   “我二十有六,身强体健。”宋延年挑起眉尾,意有所指。   顾妆妆的脸一阵火烧,结巴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当然知道他床上体力甚好,每每折腾的她死去活来。   “今日沈姐姐到府上拜访母亲,带了这样好的锦缎,母亲很是喜欢。故而,我想问问夫君,你觉得沈姐姐如何?”   宋延年微微眯起眼睛,手掌撑在额边,玩味的看着她,“哪方面?”   “啊?”顾妆妆睁圆了眼睛,含糊的抠了抠指甲,“就是,很多方面...”   宋延年的眸子渐渐沉下,他的拇指擦了擦顾妆妆的唇,仰面压着她的后脑,覆下来,直到两人鼻梁相碰。   “是这方面吗?”他开口,咬住她的耳朵,黏腻的触感让顾妆妆如遭雷击,她软塌塌的虚扶着肩膀,连回应的力气都抽干了。   “若我与旁人这般撕咬,夫人会不会偷着哭。”说完,唇凑前,沿着耳垂滑到腮颊,食指勾起她的下颌,轻呵,“会不会?”   如引/诱一般,他的眼睛如星如墨,逼得她坐立难安。   她才不会偷着哭,她现在就想哭。   指甲抠着宋延年的后颈,用力掐进血肉,她被咬的热意涌动,好似孤舟泛海,无所依附。   “夫君要以大局为重,宋家家大业大,你总不能只我一个妻子。啊...夫君,你别动..”她有些懊恼,掰着他的头往后一撤。   “你得早日为宋家开花结果,让公婆膝下子孙成群。”   “嗯,知道。”宋延年慵懒的半合着眼,长臂一揽,又将她勾入怀中。   顾妆妆着实松了口气,她仰头,捏着宋延年的脸,又问,“真的知道?”   “真的。”宋延年笑,又欺身压上。   顾妆妆急了,伸手撑在胸前,不确定的反问,“你愿意娶沈姐姐?”   宋延年哼了声,捏住她的腕子往上一举,“你愿意我娶沈姑娘?”   顾妆妆红着脸,总不能说不愿意,被他听了还以为自己善妒,她摇摇头,“其实,我不太喜欢她...”   宋延年顿住,眼中一喜。   顾妆妆揪着他的衣领,抬眼认真解释道,“不过日后夫君若是有相中的妹妹,我自是不会拒绝的。”   欣喜转瞬凝结,浓墨晕染成雾,宋延年松开她,起身,“夫人果真大度。”   顾妆妆揉着胳膊,绕过去探头,“那,能不能夫君过去回了母亲,只说,你想找个喜欢的纳进门来,沈姐姐不得你心...”   “不必。”宋延年冷眸,淡淡的瞥她一眼,“夫人的床上功夫,深得我心,不必劳烦他人。”   轰隆一声巨雷,疼,顾妆妆觉得浑身都疼。 第5章 005   泠泠夜风倾洒于室,月光潺潺似流水涌动,漫过青阶,仿若一条狭细的银色薄箔。   烛火噗的一晃,碎如银玉。   宋延年背对着顾妆妆,一脚迈出门外,一脚留在门内。两扇金丝楠木大门,静悄悄的躺在地上,浮尘四起。   顾妆妆屏住呼吸,仿佛被被卸下来的不是门,而是她的脑袋。她轻轻摸着脖颈,确认安全后,张了张嘴,没敢发出声响。   宋延年向来举止从容,秉节持重,今日这般强硬的开门方式,她从未见过。   忽然,月光下那人身影一晃,宋延年转过身,目光沉沉的望着顾妆妆,顾妆妆连忙拉高被沿,唯恐下一刻他大步走来,拎着自己扔出宋家。   重重的叹气声,被风吹得支离破碎。   宋延年低头,扶起门,专心致志的对着门框,仰面蹙眉,不多时便将那扇门重新装好。   反手掩门,狭窄的缝隙中,那双桃花眼,冷的好似冰窟窿。   “夫君!”顾妆妆赤着脚跑下床,急急地奔了过去。   门缝倏然打开,宋延年矫装怒容,清了清嗓音,问,“何事?”   他抬着下巴,面色淡然,心里头却在暗暗窃喜,她一定是过来认错,只要她肯低头,他便什么都能原谅。   这样想着,他微微动了动睫毛,居高临下以余光偷偷扫向那柔软的发顶。   顾妆妆踮着脚尖,仰起脸,小手捧住宋延年的腮,诚恳的问道,“夫君要去哪里?”   宋延年喉咙紧的厉害,他明白,此时应该别开脸去,给她一个下马威。可他动不了,甚至无限贪恋她掌心的温热。   顾妆妆眸中清澈,又带了些小鹿一样的怯生生。   宋延年舌尖抵到上颚,在口中暗暗滑了一圈,声音低哑着,“樊楼。”   顾妆妆了然,松开手,瞪着圆圆的眼睛,委屈巴巴道,“夫君又生气了吗?”   眼下她是真的不明白,宋延年究竟在气什么?   不管他如何恼怒,顾妆妆总不会真的相信,他的心里盛满自己,此生非她不可。   她是有自知之明的,否则宋延年也不会在神思缱绻之时,嘴里喊着旁人的名字。   “没有。”   宋延年想也没想,冷眼旁观她小心翼翼的局促,心里却是愈发欢喜起来。   原是舍不得自己走,兴许她真的有一丝丝嫉妒,在乎,怕他忽然走开,怕他恼她,弃她,宋延年抿紧唇,口干舌燥。   顾妆妆仔细打量着他的眉眼,自言自语一般,“好像真的不气了。”她的手指勾着他的腮,滑落在微微上翘的唇角,高兴道。   “夫君是去樊楼谈生意?”   宋延年点,严肃的补了一句,“兴许夜里不回来。”   他绷的皮肉颤抖,想笑,又急切的想看到她吃醋生气的憋闷样子。   顾妆妆往后退了一步,双臂抱在胸前,神秘兮兮的指着宋延年的腰间,挑了挑眉,意味深长。   宋延年低头,不解,又回望过去。   顾妆妆脸上恢复笑意,一转身,兴冲冲的跑到柜前,从暗格抽出一沓银票,飞快的奔回宋延年跟前,仰面将银票推到他怀里。   邀功一般,“夫君换了衣裳,定是丢了钱袋。樊楼花样繁杂,多带一些有备无患。”说罢,又垫着脚,仔细把银票塞进他衣裳里,捋了捋领边,笑眯眯的弯起眼睛。   宋延年胸口一滞,他便知道,她哪里舍得爱他宋延年一下。   乖巧听话,讨好逢迎,甚至无底线的满足夫君的一切要求。   唯独,没心没肺。   他长长吁了口气,灼亮的目光逡巡在顾妆妆眉眼,红唇,最后手掌覆在她的发顶,揉了揉,“我去了,夜间别踢被子。”   相敬如宾才能和睦长久,顾妆妆以为,身为宋家长媳,她晨昏定省,日日勤勉,可谓恭敬有加。作为宋少夫人,她宽容不妒,乖巧听话,也无瑕可挑。   就是这般谨小慎微,却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真真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坐立难安。   婚后至今,宋延年头一次数日夜不归宿,樊楼热闹,繁华而又喧嚣,那里的姑娘定然香甜味美,柔婉妩媚。   没错了,宋延年定是发现外头的女子比家中的小妻更具风情。   顾妆妆在房中来回踱步,不是没想过他有一日会厌弃自己,只是没想到会这样快。   她仰头叹了口气,忽然一拍手掌,连忙出门,招手,“画眉,随我来。”   两人来到宋家库房,顾妆妆从腰间的钱袋取出钥匙,开门后,又道,“画眉,把账册拿给我。”   顾家虽是小商,耳濡目染多年,顾妆妆也有经营算计的心思,她捻开册子,对照着嫁妆与聘礼,细细盘算完,抬头扫了一眼。   东边排着十六个箱匣,是宋延年当初下的聘礼,皆未拆封。西边排着八个箱匣,是父亲为她准备的嫁妆,都上了锁,钥匙也由顾妆妆自己保管。   她合上账册,拍回画眉掌中,那股不安也慢慢缓解下来。   “夫人,你是要取物件?”画眉打了个哈欠,手中的火烛迎风晃了晃,账册被吹得簌簌作响。   顾妆妆退出库房,锁了门,边走边笑,“不取,我心里发慌的时候,看着这些黄白之物,甚是心安。”   画眉迷惑,回头看了眼库房的门,又问,“夫人你慌什么?”   众人眼里,宋延年是个顶好的夫君,顾家宠妻,又不流连酒色花场,可谓万里挑一,可遇不可求。   顾妆妆摇头,叹,“以色侍人,安能久远。”   她这样玄虚,画眉更是云里雾里。   回房后,顾妆妆拆了头饰,换了寝衣,很是愉悦地将衾被一卷,沉沉的睡了过去。   几日前,曾宾特意回府报她,宋延年要宿在樊楼几日,要她万勿担心。   顾妆妆便理所当然的内锁了房门。   只是,半夜睡到憨甜之时,忽然觉得手脚被束,口不能言,她在迷糊半醒间,又惊又怕,好容易挣脱了梦魇,一睁眼,却见身上压了个人。   沉,那人毫无支撑的覆在她身上,跟石头一样。   顾妆妆自是害怕极了。   不能叫,一嗓子喊出去,清白全毁。   她拍了拍那人的头顶,又用力掰着他的脸,面向自己。   这一看不打紧,吓得她立时倒吸了口凉气。   那人正是本该流连樊楼的宋延年。   他穿着夜行衣,脸色凄白,顾妆妆低声喊,“夫君,夫君...”   他痛苦的呻/吟了一声,顾妆妆掀着他往上起身,宋延年却跟失重一般,后仰着摔倒在地。   顾妆妆哪还顾得了别的,只寻思是喝花酒喝得不省人事,便赶忙去桌边取了茶水,俯身要给他灌,宋延年的眼皮睁了睁,哑声道,“疼...”   “夫君,哪里疼?”顾妆妆上下摸索,忽然顿在腰间。   手掌濡湿一片。   她低下头,小心翼翼的掀开衣袍,宋延年腰间的伤深且重,鲜血尚在汩汩涌动,若是不及时止血,恐怕小命难保。   她哎吆一声,想赶紧去请胡大夫,人刚起来,脚腕被他猛地抓住。   宋延年把手伸进怀里,微微颤着掏了半天,好容易掏出一只黏糊糊的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他抬了抬眼皮,虚弱道,“给你买的...”   顾妆妆愣住,忙接过去,甜丝丝的是已然融化的糖,她捏着那根棍子,问,“夫君,这是糖人?”   宋延年有气无力嗯了声,忽然呕出一口血,挣扎着又补了一句,“买糖人没给钱,被人捅了一刀,别让旁人知道....”   说着,他从怀里取出一瓶药,又道,“劳烦夫人替我清理伤口...”   话音刚落,脑袋兀的偏了过去。   昏了。   堂堂宋家大公子因为没钱买糖人,被人捅了刀子,宋延年这借口编的太过草率。顾妆妆拖不动他,索性就地剥光,又去洗了巾帕,一遍遍的擦拭污血。   脱掉的夜行衣窝成一团,血腥气不多时便充斥一室。   宋延年细皮嫩肉,脱去衣裳小腹却显得分外紧致结实。他的伤口很深,几乎捅透了腰身,顾妆妆眉尖紧皱,拔了瓶塞往他伤处撒药,又取来纱布一层层的裹好,复又怕血阴出,又里三层外三层裹了个彻底。   一通折腾下来,顾妆妆浑身是汗,分不清是吓得还是累的。   她从床上扯下来一床薄衾,盖在他上身,又抱膝坐下,歪头看去。   宋延年的脸白戚戚好像窗外的月亮,紧抿的唇失了血色,灰扑扑的没有生机。   怕是在樊楼跟人抢姑娘,惹了乱子,遭人报复。   顾妆妆叹了口气,又怕他身下凉,便起身走到柜子前,抱了三床锦衾,垫在身下,将宋延年推滚上去。   上半夜,宋延年一直像块冰,凉飕飕的,没有活气。下半夜反倒像团火,热燥燥的,昏迷中蹬掉了锦衾,浑身虚汗淋漓不断。   顾妆妆几乎没有合眼,换下来的帕子与夜行衣堆放在一起,临近五更,她用衾被将那团废弃的衣裳裹了起来,堆放在箱匣里,不放心,便又上了锁。   顾妆妆托着腮,跪坐在床边,低头守他,不知何时,竟然迷糊过去,猛地撞到了床沿,吓得一哆嗦。她揉了揉额头,又俯身拍了拍宋延年的脸。   “夫君,夫君,醒醒...”   她很怕,怕极了。   宋延年不能死,至少不能以这种方式死。   不说他究竟惹了什么事,单是被捅一刀死在房中,她便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宋延年一动不动,干裂的唇瓣染着血迹,顾妆妆用巾帕湿透后,擦着他的唇细细将水渡进去,忽然门口响起“笃笃”的敲门声。   顾妆妆起身,挡在宋延年面前,故作镇定的问,“是谁?”   画眉贴上脸,手里拿着几张纸,“夫人,都辰时三刻了,老夫人还等你过去问安。”   顾妆妆低头瞟了眼宋延年,暗道,今日怕是要惹婆母生气。   她清了清嗓子,回绝道,“画眉,且与婆母说一声,我今日头疾发作,便先不去请安了,望她见谅。”   画眉一愣,原先顾妆妆便是病的虚脱至极,也会照常过去例行问安。   她举起手中的纸,道,“夫人,那我进门将邸报和朝报放到桌上。”   “不用!”   顾妆妆拔高了音调,后脊寒毛根根竖起,她摆了摆手,又觉出画眉看不见,补道,“你放在门口,一会儿我自行拿进房中。”   画眉应声,弯腰将两份小报放下,又怕被风吹走,便从旁边捡了几颗石子,压在上头。   顾妆妆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远,便轻悄悄的挪到门口,贴上耳朵,确认无虞后,开门,快速的取了小报,又赶忙合上,插紧门栓。   转头,连同昨夜宋延年破开的窗户,一同关紧锁严。   她吁了口气,坐在软藤椅上,目光扫了眼邸报,忽然便弹了起来。   “昨夜宫中失窃,盗匪腰部中刀,若有知情者,不得隐瞒不报。” 第6章 006   顾妆妆将邸报压在朝报下,回过神来,忙蹲下身去,仔细端量依旧昏迷的宋延年。   纵观多年看戏经验,能自由出入宫城的盗匪应当是膘肥体健,孔武有力之人,断不该是宋延年这副眉目清隽的模样。   她托着腮,看了半晌,又用巾帕擦了擦嘴角。   细皮嫩肉委实好看。   南楚朝廷印发邸报,用以公示消息以及其他公办用途。民间商户可以自行印发朝报,内容五花八门,不拘一格,辰时便可在沿街摊贩处购买。   顾妆妆捡起桌上的朝报,打开,许久未见的一个连载故事,又开始重新影射了。   她舔了舔唇,上一回看到这个故事,还是婚前,虽然没有写名道姓,但是通过蛛丝马迹可以看出,里面的主角是她顾妆妆。   比如小门小户,攀上大腿,死死不放,嫌贫爱富,矫揉造作,害死他人未婚妻...   她看了会,便揉了揉额,放在旁边。   “叹气作甚?”   顾妆妆冷不防被他吓了一跳,扭过头,见宋延年无力的睁着眼皮,淡淡的看着自己。   她扑过去,惊喜的低喊,“夫君,你总算醒了。”   说着,眼眶中凝了雾气,红红的,像只可怜兮兮的兔子。   宋延年扯了扯嘴角,蹙起眉尖嗯哼一声,“谁欺负你了。”   说话都疼,他抬起手,腰间的伤被挣裂一些,疼的他倒吸了口气。顾妆妆红着眼眶靠前,双手捧住他的右手,道。   “没人欺负我,我害怕。”   她把眼泪蹭到宋延年的手背上,又顺势擦了擦鼻尖。   宋延年笑笑,浑身好似在热沙里滚过,每一处皮肤都肿疼烦躁。他抽出手,拇指擦过顾妆妆的眼角,“糖人好吃吗?”   “啊。”顾妆妆张开嘴,回过神,摇头,“都化了,还被你的血泡了。”   宋延年眼神暗了下去,复又慢慢抬起,恢复光亮,“别怕,我死不了。”   顾妆妆点点头,想问他为何受伤,昨夜去了何处,可她望着那张惨白的脸,终究没敢问出来。   宋家富可敌国,自然什么都不缺,也无需冒险去宫城偷盗。邸报上的海捕文书,兴许只是巧合。   顾妆妆望着他,抽了抽鼻子,“怕,我怕死了。”   昨夜看着他状如死灰,顾妆妆想了几百种脱身法子,无一不有破绽。   她掀开被角,又将目光投到他面上,指了指伤处,“都捅透了后腰,我以为你活不过来了。”   宋延年垂下长睫,掩去思绪,“放心,不会让你做小寡妇的。”   他鲜少说这样的玩笑话,听起来有些怪怪的。   顾妆妆暗道,我也不是怕做小寡妇,只是怕被人沉了塘,可惜那几十箱匣的嫁妆。   她将被角揶好,听到宋延年轻轻地咳了一声,便赶忙起身寻了温茶。宋延年平躺在地上,又不便起身,顾妆妆从怀中掏出巾帕,沾了水,扭头想起什么。   “夫君,这是新绣的帕子,从未用过。”   言外之意,不脏。   昨夜林林总总用了十几条巾帕,顾妆妆想,待过几日,需得重新绣一些备用。   她将帕子贴着宋延年的唇,小心翼翼的挤进水去,又重复几次,见宋延年依旧嘴角干裂,不由皱眉。   “夫君,你还渴吗?”   “嗯。”嗓子哑的更为严重,宋延年攥紧手,只觉腮颊有些发热。   顾妆妆咦了句,手心贴在他的额头,忽然惊声低呼,“夫君,你好烫,我觉得还是找胡大夫过来看看。”   胡大夫是府中老人,嘴严,若嘱托好,必不会多说什么。   宋延年拽住她的小手,往身前一拉,“妆妆,我想喝水。”   顾妆妆睁大眼睛,见他嘴角噙着笑,眼底乌青,掰了掰他的手指,道,“夫君先松开我的手,我去再沾一些。”   “你喂我。”   他眼眶微红,紧紧盯着顾妆妆的唇,舌尖舔了舔血痕。   顾妆妆一愣,旋即喝了一口,低头,两人双唇相接,水流溢出,宋延年裹住那份柔清甜,临近末了,又啄了啄她的鼻尖。   心满意足。   “妆妆,你去偏房好好睡一觉,将曾宾叫来便好。”   宋延年松了手,顾妆妆如蒙大赦,慌忙起身,捂着脸颊夺门而出。   她去偏房洗漱一番,又换了干净的衣裳,没敢耽误,往宋夫人的院子奔了过去。   曾宾见宋延年躺在地上,一时间不知自己是该站着还是该跪下,他腾着手比划了半天,便听宋延年低声吩咐,“过来,搭把手。”   曾宾忙单膝跪地,宋延年攀住他的肩,一咬牙,撕扯着伤处好歹站了起来。   他撩起衣角,皱眉。   曾宾没能忍住,噗嗤一声笑了起来。   他捏了捏鼻子,摇头,眼睛胡乱扫视,“那个,公子,我不是笑你,我是...”   他心虚的低头,嘴角抽搐了几下。   绑的可真像一块粽子。   “东西没有拿到,宫中必然加紧布防。事后安排,你处理一下。”宋延年看着桌上的邸报,又捡起朝报,粗略扫了一眼,扔到曾宾怀里。   曾宾接过去,忽然诧异,“谁这么大的胆子,明摆着讽刺夫人...”   还能有谁,牙尖嘴利,嚣张跋扈的语气,除了冯兰,不可能有旁人。   冯兰之所以这般嫉恨顾妆妆,无非因着宋延祁。在书院,冯兰便对宋延祁一见钟情,百般纠缠,谁知那人不为所动,一门心思放在顾妆妆身上。   婚前冯兰授意朝报老板诋毁顾妆妆,闹得满城风雨。宋延年趁此档口上门提亲,顾德海欢天喜地的一口应允下来。   彼时他放任不管,无非因着筹谋娶妻。顾妆妆嫁入宋家之后,他便私下处理了此事,如今平白无故再行鬼祟,想是那日赴沈家的宴席,惹恼了冯兰。   宋延年搓着手指,吩咐道,“秘密买断收拢临安城所有朝报,她喜欢诋毁,便遂了她的愿。”   “公子的意思是?”曾宾皱着眉头,侧身看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冯兰可以让花银子让朝报老板诋毁她人,那么他们也可以反其道行之。   “不,根烂掉,花才不会长久。”宋延年蹙眉,摩挲着案上的花枝,轻轻一揉,“冯鹤鸣养的娇贵外室,也该派上用场了。还有李县令女儿的未婚夫,冯兰喜欢,送她。”   细长的花枝弯成直角,褐色外皮绷到极致。   曾宾嗓子跟着拉紧,试探着问道,“如此,冯鹤鸣会不会与我们彻底翻脸?”   毕竟冯鹤鸣之于他们,还有用处,拔了根,意味着要舍弃这条枝丫。   “他知道该怎么做...”   冯兰在外嚣张跋扈,仗的是冯鹤鸣的势力,若要让她偃旗息鼓,一蹶不振,那么必须从冯鹤鸣身上下手。   而冯鹤鸣着眼长久利益,也定然不会因着冯兰任性,不顾全局。   曾宾点头,道,“明白了,公子!”   宋延年低头,捡起帕子擦了擦手,又举到鼻间,轻嗅,余光扫向屋外的海棠树,不禁笑道,“身后箱匣里是我昨晚的夜行衣,运走销毁,再去给夫人买个一模一样的放回去。”   澄碧当空,纤云不染。日头悬在正上方,明晃晃的炙烤着庭院。   宋延年出门,去偏房,没寻到顾妆妆,便去了宋夫人院子,甫一进门,听到里面有人说话。   他在门口顿了顿,挑眉望着半掩的窗子,盈盈笑声徐徐浅浅,相谈之人很是投机,只不过声音不是顾妆妆的。   他冷斥了声,大步跨进门去。   沈红音见他进门,便施施然起身,福了福礼,柔声道,“大公子安好。”   宋夫人惊,唇边的笑意悬着未散,问,“妆妆说你宿在樊楼数日,何时回来的?”   宋延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圈,又拱手上前,回道,“昨日夜里,母亲已然睡下。方才听闻妆妆过来给母亲请安,怎的不见踪迹?”   他避开沈红音,身形微晃,扶着榻边坐下。   宋夫人蹙着眉心,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心疼道,“她也不知给你煮碗醒酒汤,瞧瞧,浑身酒气,怎不沐浴清洗?”   宋延年出门前特意往身上洒了酒水,又用顾妆妆的口脂涂了唇,气色才入得了眼。   “林嬷嬷,吩咐小厨房给公子煮碗醒酒汤,正巧红音也在,晌午你留下来一同用膳吧。”   宋夫人转眸拍了拍沈红音的手,两人相视一笑,气氛很是融洽。   “母亲,我稍后有事,不必麻烦,妆妆去了何处?”他又问,人也站了起来。   宋夫人不以为然,嗤道,“她便是个懒散的,今日拖拖拉拉,临近午时才来问安,长此以往,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婆母。   我让她去佛堂抄写女则,以作训诫。”   沈红音抬眸看了眼宋延年,手中捏着锦帕,柔声补道,“其实夫人嘴硬心软,没想真的罚她。可妆妆心气高,主动请愿过去。后宅之事,大公子不甚了解。”   宋夫人朝她笑笑,复又抿了口茶,“红音说的极是。”   宋延年眸底深沉,他看着沈红音,冷冷一笑,“宋家后宅之事,想来与沈姑娘并无关联。”   沈红音的脸腾的窜红,一双杏眼立时染上水汽,她咬着唇,欲哭不哭的别开脸。   宋延年自觉已经留情,却依旧心内不平,衡量半晌,又道,“昨夜醉酒,妆妆为了照顾我,彻夜未眠,母亲若是罚她,便连儿子一同罚了才好。”   说罢,转身甩开珍珠门帘,大步离开。   气的宋夫人五内郁结。   佛堂位于西北角,比较清静的一处宅院,单独辟出,以供祭祀。   宋延年抖了抖身上的酒气,拧眉从游廊折进月门,迎面便是一棵参天银杏,碧绿的叶子繁茂旺盛,淡淡的檀香气萦绕鼻间,他走到佛堂门前,杵在窗外。 第7章 007   顾妆妆坐在堂中,面前摆着两本厚厚的册子,她沾了沾墨汁,歪着脑袋读完一行,抬笔慢慢誊抄。   日光投在她的侧脸,落下一片淡淡的阴影。   宋延年跨门而入,走到她身后站定,隽秀的簪花小楷,写的落落大方,行目整齐。他伸出手,替她将鬓边碎发捏到耳后,顾妆妆这才惊觉,回头,眉眼一弯。   “夫君!”   宋延年笑笑,一手勾着她的纤腰,一手捡起纸张,“写了多少?”   顾妆妆皱着眉头,小脸拧作一团,惆怅的从桌上拿起两本,“怕是要抄到后日。”   她重重叹了口气,忽然抽了抽鼻子,凑近宋延年的肩膀,不悦道,“夫君怎么喝酒了。”   “没喝,骗他们呢。”宋延年手移到她肩上,指肚柔软,擦着锁骨轻轻划过,顾妆妆下意识的挪开肩膀,紧张的四下张望。   “我得誊抄女则,夫君不要打扰我。”   宋延年笑笑,腰间隐痛,他不着痕迹的扶着椅背坐下,微微吸了口气,睁眼,顾妆妆正躬身趴在桌案上,瞪着一双大眼睛打量自己。   他一喘,星眸闪着光亮,“好看吗?”   顾妆妆点点头,认真答他,“好看,就像天上的谪仙。”   “不妨再凑近点看。”宋延年眉眼染上笑,连眼睫晕出的弧线都是上挑的。   静谧之中,光线自窗棂间斜照过来。顾妆妆半眯上眼,只觉他这幅模样,像是比光更具有吸引人的力量,让人半点移不开眼。   宋延年喉间微动,撑着椅背,倏然间躬身凑近,“不是要誊写女则?我脸上可没写字。”   “嗯......”顾妆妆醒神,压着腮帮,乌溜溜的眼睛一转,镇定道:“我只是好奇,夫君怎么在这时候过来了?”   宋延年垂眸,上下睫毛交缠成黛,他单臂撑着扶手,侧脸与顾妆妆对望,带着气音:“你说呢?”   顾妆妆瞧着他熟悉的眼神,愣了会,下意识的偏头看前方立着的佛龛,红脸道,“这是佛堂......”   “哦。”宋延年伸手,食指勾住顾妆妆的下颌,抬高些,声音慢且低:“那不如,换个地方?”   刻意压低的嗓音入耳,顾妆妆脸又红了几分,咬着唇不说话,心中简直羞到极致。她知晓宋延年在那方面简直不是人,这世间还有什么是他不做不出来的?!   “妆妆......”他继续。   顾妆妆赶忙开口补救:“不换!我......”   “行吧。”宋延年起身,缓步往她逼近:“不换便不换。”   “夫、夫君......”顾妆妆瞪圆眼睛,他每往前一步,她便后退一步,直到腿弯抵上玫瑰椅,退无可退,宋延年才拉着他的手,低眸小声道:“帮我上药。”   “......”顾妆妆怔忪半晌,忽地松了口气,欢喜重新跃到面上,她连连点头,跑去柜中找出纱布,又谨慎的合了门,这才回到宋延年跟前,小声嗫嚅:“原来是说这个。”   宋延年由她拉着坐到椅子上,见她嫩白的手捏上衣襟,挑了挑眉:“夫人以为是什么?”   顾妆妆一噎,抿了下唇,转开脸:“夫君到底是如何被人捅了刀子?”   “买糖人,没给钱。”   宋延年面不改色,顾妆妆解纱布的手一顿,抬眸,咧嘴笑了笑,“莫不是在樊楼看中了哪位姑娘,与人争抢,故而...”   “不是。”   宋延年否认的利落,顾妆妆咬着唇,细想,也是,临安城的姑娘,都是上赶着追捧宋延年,还没有他求而不得的时候,她挑了挑眉,干笑。   “夫君的皮肉,可真是让人垂涎。”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顾妆妆恨不能咬掉自己舌头,她低着头,迅速缠了几圈,又贴着他的腰,探身打好结,退后。   “夫君,好了。”   大敞的外衣松松垮垮挂着,腰间还留有她指尖的温热,宋延年喉间紧的厉害,他攥着手,起身拢了拢衣领,欲露不露的皮肤挂着晶莹的汗珠,沿着锁骨没入领口。   他躬身上前,贴着她的耳朵,一手拉住她,哑着嗓子说道,“我竟不知,原来夫人同我一般。”   顾妆妆被扯得半躬下身,下意识的瞥向他敞开衣裳后,露出的大片肌肉。   紧实,细致,汗珠子滚到纱布里,蜿蜒成长长的银线,她觉得血液在沸腾,在翻滚,在强烈挣脱着皮肤,想要与那人融合,亲密。   她神思有些恍然:“什么?”   宋延年看着她,缓缓吐出两个字:“垂涎......”   顾妆妆手一抖,深觉自己被他带坏了,赶忙从怀中退出来,伏到案前:“夫君自便,我要认真写字了。”   宋延年低笑一声,低头将衣袍整理好,摒去杂思,正经道:“累不累。”   顾妆妆指尖捏了捏笔杆,点头:“嗯。”   他起身,绕过桌案,从后圈住她,攥住手掌取了笔,侧头亲在那柔软的耳垂,“需要我帮忙吗?”   顾妆妆回头,鼻梁擦着他的唇,余下温热。   宋延年低笑,舌尖抵在唇中,一滑,顾妆妆的后颈立时浮起一层细密的战栗,她的手啪嗒一下,浓墨在纸上晕染开来。   “夫君,你可真是帮了倒忙。”顾妆妆瘪着嘴,捡起废了的纸,委屈的瞪他一眼。   “余下的夫君替你誊写,权当是赔罪可好?”   顾妆妆连连摇头,跟个拨浪鼓似的,“我们字迹不同,若是让婆母发现,怕是又要生出事端。”   宋延年没出声,只以掌心包裹着她的手背重新提笔,落在纸上,缓缓勾勒,隽秀的簪花小楷跃然纸上,他拢着她的颈项将纸挪近,“如何?”   顾妆妆惊讶的张了张嘴,纸上笔迹与她几乎如出一辙,毫无二致。   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她猛地直起身子,欣喜转头,“夫君,你简直是我的福报。”   宋延年握着笔,笑盈盈的给她把头发捋到身后,又指了指自己的脸,凑过去,“如何谢我?”   顾妆妆踮起脚,啄了一口,两腮红彤彤的,像颗熟透的桃子。   她抬眸,宋延年的手指慢慢沿着脸滑到唇,微抬着下巴,“嗯?”   顾妆妆两手捂住脸,身上冒着热气,腾腾的好似在蒸笼一样。她飞快的垫脚,双唇相接,宋延年一手圈住她的腰,往身前一按,红唇方一脱离便重新覆到一起。   周遭的空气仿若静止,破窗的风兀的刹住脚步,顾妆妆被他压在怀里,唇上的口脂渡到他的嘴角,腮上,一派凌乱。   分开时,她已然神思恍惚,只有喘气的力气。   宋延年抹了抹唇,指肚殷红,他看了眼,又举到嘴巴,灵巧的勾入喉间,“算是谢礼。”   宋延年将墨碇塞进她拢起的拳头,大手一覆,将人翻转,挪到砚台前。   背脊后一片温热,顾妆妆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握着墨碇的手压根儿不听使唤,动弹不得。   宋延年低首,将下巴枕到她肩窝处,“夫人可知,什么是红袖添香......”   一点清水,以墨碇缓缓研之,丝丝密密的墨香开始渗透,渐渐搅至浓稠。   顾妆妆的手颤了几颤,墨碇险些滑落,她往前挪了些许,耳根火烧火燎。   平日里再正常不过的研磨,都让她瞧出点别的意味......   宋延年偏生不放过她,又贴近些许,胸前的圈子越发狭窄,前腹几乎压住她的后腰,隔着薄薄的衣裳,顾妆妆能感受到他强烈的阳刚之气。   耳畔呼吸声像是带着火的砂砾,一点点钻进血液里,痒和刺的感觉,让她忍不住半回过头。   宋延年面上一片正经,启唇小声说:“夫人,可要认真一些。”   顾妆妆忍不住咽了下嗓子,悸着心尖儿躲开,看着墨汁缠绵地染上笔尖,看着他带着她颤颤巍巍的手,一笔一划描上白纸。   “理者,情之羁勒.....”   饶是他声音没有半点异常,顾妆妆还是忍不住抖了一下,“你,你别念了。”   宋延年又将身子压低一些,前腹贴在她的后腰,“好,依你。”   顾妆妆连腿都开始抖了起来,她从未这么羞耻过,理智告诉她应该立马走开,但身体却诚实地不想离开,属于他的温暖。   “抖什么。”宋延年停下笔尖,左手轻轻捏了下纤柔的腰肢,然后绕至前方,将人往怀中搂贴,低声暗哑:“很冷吗。”   晚间的时候,顾妆妆时常接到这种暗示,当下一急,怯怯地握住他覆在腰侧的手背:“夫君,别......”   她声音有些颤,更像是欢好间溢出的吟哦。   宋延年覆在她耳边,啃噬细不可见的绒毛,笑,“这是佛堂,妆妆想什么呢?”   顾妆妆脑子“轰”一声,霎时间面红耳赤,一面唾弃自己的污秽想法,一面又被他近距离的欺压搞得头晕目眩,不能自持。   她能想什么,她为什么会这般想?   鬼才知道。   她愤愤的扭头,刚要开口,宋延年神色无恙,一本正经说:“别急。”   别急!?什么别急?   顾妆妆强装镇定:“谁急了!”   “是我急了。”宋延年声音极轻,薄薄的一层热气,呵在她的后颈,又痒又麻。   “快些写完吧......”   院中幽静,绿竹婆娑,半明半昧的光线里,走来两个人影。   宋夫人扶了扶鬓边的金簪,余光瞄向身后,“林嬷嬷,你觉得红音怎么样?”   林嬷嬷不紧不慢跟着,绕过翠竹,思量了少许,道,“左右逢源,是个伶俐的姑娘。”   宋夫人微微翘起嘴角,拐过院门,来到佛堂前,低声道,“我想让她进宋家大门,你觉得如何?”   “主子的事,奴婢哪敢议论。”   林嬷嬷脸上挂着淡淡的推辞,又伸手挡住斜出的枝子,宋夫人走过去,“你跟随我几十年,早就与我密不可分。   只管说,说错了也不妨事。”   佛堂门从内掩着,只开了一扇窗户,灯未燃,故而显得有些昏暗。   宋夫人踮起脚尖,将目光投了进去。   对面桌案上,宋延年高大的身躯几乎将顾妆妆全然遮挡,身躯相贴,不漏半分缝隙,虽未做冲撞佛主之事,但一举一动间皆是缱绻缠绵的意味。   宋夫人气的浑身哆嗦,她回过头,难掩愤怒与憎恶,“鬼迷心窍了!   佛堂清净地,他竟然在此与她搂搂抱抱,这便是我儿子!   林嬷嬷,这是我儿子!”   她拂袖,恨得牙根痒痒。   皓月当空,银光洒在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显得狰狞的脸上,她几乎将手中帕子撕烂,心内却依旧无法平息。   在这一刻,她深深的意识到,她不喜欢这个儿媳,甚至是,厌恶至极! 第8章 008   宋夫人走的很急,小碎步一路狂奔出佛堂,林嬷嬷气喘吁吁的跟上,连连顺着胸口抚气。   “夫人莫急,公子这般疼惜少夫人,本是后宅和睦之象。更何况,公子并未因此耽搁生意,你...”   宋夫人猛地顿住脚步,回头难以置信的望着林嬷嬷,怫然不悦,“连你也驳我,也觉得我不对?”   林嬷嬷笑,只得百般抚慰道,“夫人又跟儿时一样,闹小性子了,老奴自是为了夫人好。春意盎然,夫人与其跟少夫人生气,不如出门踏青,眼不见,心不烦。”   宋夫人啐了她一口,“你才是最圆滑的那个,两不得罪。   我只有延年一个儿子,他跟妆妆成婚不过半年,你见他对谁上过心?便是对我,对他父亲,都疏离淡薄。唯独她,唯独待她不同。”   满腔义愤,怒气填胸。   宋夫人擦了擦唇,又道,“本身这门亲事,便是他背着我去顾家提的!”   这才是根源,林嬷嬷咋舌。   沈红芙死后,宋夫人原是想着给他再定下沈红音,没想到,宋延年连声招呼都未打,径直携了媒婆,去顾家下了聘。   宋夫人扶着院墙,调了调呼吸,“若不是延年自作主张,顾家那样的小门小户,几辈子能攀上我们宋家,可笑。”   林嬷嬷明白,说到底,杜月娥是嫌弃顾妆妆的家世太过单薄,于宋家生意无一点助力。   她叹了口气,顺着宋夫人的话接下去,“沈家二小姐却是不错的,为人精明,善于盘算。”   宋夫人眼睛一亮,面上终于和缓起来,“明日红音还要过来,说是从西夏来了几匹稀罕布料,你说这孩子,真是...”   投缘。   林嬷嬷扶着她往院子走,心道,哪是缺布料,分明是想给少夫人添堵。   月上柳梢,薄薄的云被风一吹,露出银色的面,鸟鸣清幽。   翌日天蒙蒙亮,宋延年便醒了,蜷在怀里的人纹丝不动,像只乖巧的猫。   她睡得很是安稳,皙白的脸上压住一道粉色的印子,他伸手,掌心贴在那处,随即将身子也靠了上去。   昨夜誊抄到四更,两人几乎一沾枕头就睡了过去。   他抱着顾妆妆,少顷,撑着身子下地,替她盖好薄衾,轻轻合门离开。   顾妆妆醒来的时候,已然日上三竿,身侧的床凉透,也不知宋延年是何时走的,半分动静都没听见。   她拍了拍脸,收好誊抄本,压下哈欠后,眼眶雾蒙蒙的湿热起来。   低头,嗅到身上薄薄的酒气,不禁蹙眉,顾妆妆决定先回院里沐浴更衣,然后再去婆母院中请安。   画眉煮了清粥,与邸报和朝报一同放在桌上,顾妆妆回房的时候,清粥凉的正好,她端起来喝完,又捡起邸报,一边擦嘴,一边速览。   宫中失窃,盗匪已被擒获,尸首悬在午门示众。   原就觉得是自己多疑,宋延年怎么看也不像舞刀弄枪的人。看完邸报后,顾妆妆算是彻底放下心来。   她唤了热水,脱去昨日的衣裳,整个人漫进浴桶,温热的水雾凝成一片虚白,她喟叹着,合眼浅眯。   起身的时候,水都凉了,这几日着实乏的厉害,顾妆妆打着哈欠擦干身上水珠,巾帕裹在发顶,刚要揉,手背被人压住,扭头,却见宋延年居高临下站着,气色比之昨日好了些许。   他顺着顾妆妆的颈项,将水淋淋的头发拢成一团,慢慢揉搓,极尽耐心。   手下的皮肤罩在薄薄的真丝锦衣里,莹润如玉。宋延年不露声色的瞥了眼,手指若有似无的勾滑过去,顾妆妆蹙着鼻尖打了个喷嚏,“夫君,别闹。”   打喷嚏的动作,让她衣领挣开少许,露出左侧的锁骨,顾妆妆伸手想捏在一起,宋延年却快她一步,五指伸入,微微一攥,顾妆妆立时吟哦软了下来。   他弓着腰,低声笑道,“夫人让人情不自禁。”   指肚点在原处,坚韧的指甲勾出一条条淡色粉痕,顾妆妆紧紧抱着他的手臂,求饶道,“夫君,别...”   画眉就在厅外,顾妆妆的脸上媚□□滴。   宋延年趴下,洁白的牙齿轻咬狭长的锁骨,含糊不清道,“夫人又说假话了...”手指倏地一滑,顾妆妆猛地夹/紧双腿,方才干透的后脊,立时浮起一层汗珠。   她仰着脖颈,一手抓住宋延年的胳膊,一手横在唇边,“我.我得去给婆母请安..送誊抄..”   她咬到了舌尖,吃痛的嗯了一声。   宋延年抬起头,掰过她的脸亲了亲,笑道,“不用你去,你有更重要的事情,嗯....”   手指压在她的唇角,笑的不怀好意。   “青天白日,夫君你莫要胡来...你得顾惜身子,晃来晃去,不利于腰伤恢复。”   她红着脸,啐了口。   宋延年松手,大步绕开她,暗暗吁了口气,正色道,“换身衣裳,我带你回府省亲。”   “啊?”顾妆妆张着嘴,诧异,“这就是夫君说的重要的事?”   “不然呢?难道夫人想...”   “不,不,我什么都没想!”顾妆妆弹了起来,抱着外衣躲到屏风后。   宋延年满意的笑笑,又将手覆在腰伤处,真疼。   顾妆妆又兴奋又沮丧,惶恐中带着殷殷期待,她从屏风后露出脑袋,“夫君,若是不去婆母那边,她会不会恼我。”   “左右也是恼你多次,不差这一次。”宋延年坐下,抬眼望着她懊恼的样子,又道,“夫君总会陪你。”   顾妆妆吐了吐舌,脑袋又缩回去,穿好衣裳后,挑了支素净的白玉海棠嵌金丝簪子,插在发间。   “夫君实乃天底下最好的男子。”   宋延年捏住额头,一笑,腰上又是一阵干疼。   临近晌午用膳,宋夫人特意吩咐小厨房添了几道菜,正寻思着,沈红音便打帘走了进来。   她面色红润,抬头便笑。   “夫人,红音又来叨扰你了。”   说罢,示意婢女将西夏的绸缎放到案上,自己很是从容的坐在宋夫人对面,取了茶壶,先为她斟了一盏茶,又给自己斟了一杯。   “好孩子,你让下人做便是。”宋夫人喜笑颜开,拉着她的手反复端量。   沈红音抿起唇,施施然道,“红音喜欢伺候夫人。”   “仲春后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倒好像孟夏似的,多亏你早些送来真丝香云纱,我已着人做了衣裳。”   宋夫人眉眼间尽是欢喜,她饮了口茶,见沈红音红扑扑的脸,欲言又止,便咦了声,“有心事?”   沈红音摇头,“哪里,夫人想多了。”   说话间,膳厅备好了饭菜,两人先后移步过去。   席上瓜果甜点,凉菜热食,种类纷繁。   “清蒸鳜鱼,早上我特意命他们去买来,为的便是让你尝尝,可与沈府做法不一样?”   宋夫人夹了一箸,慈善的摇了摇团扇,看沈红音吃了一口,连连称赞,“好吃,比我府里的小厨做的要好。”   “喜欢便多吃些。”宋夫人看着沈红音,越看越喜欢,越看越觉得神清气爽。   “哎。”沈红音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巾帕,两张薄纸顺着她腰间滑了出来。   宋夫人拧眉望去,却见沈红音遮遮掩掩,又捡起来要往香囊里塞。   她觉得很不对劲,便沉声吩咐,“红音,拿来我看看。”   沈红音摆手,附和着笑,“夫人看这作甚,都是市井谣言,写着玩的。”   她愈推辞,宋夫人便愈发觉得其中有猫腻,冷不防伸手抽了过去。   沈红音悄悄抬眉,嘴角噙着淡淡的笑,见宋夫人脸色愈来愈沉,便打着圆场解释,“都是闲人写来博噱头,夫人只当看个热闹,不必当真。”   宋夫人半眯起眼睛,忽然将朝报拍到桌上,抬眼冷冷的扫向沈红音。   她怎会不知,沈红音费心让朝报呈现在自己面前,为的是什么。只是相比之下,她更讨厌家事被人写到小报,品头论足。   沈红音虽耍了心思,无非为着排挤顾妆妆,讨好自己。   宋夫人收回视线,问,“你知道上面写的是谁?”   沈红音一愣,摇头,答,“不知,都是凭空杜撰....”   “小姐,坊间分明都传开了,不就是少夫人...”妙莲急急开口,状若无辜的瞪大眼睛。   “住嘴,不要瞎说。”沈红音斥她,又转头笑,“红音管教不严,夫人莫当真才是。妆妆至纯可爱,哪会同报上写的那般,与人纠缠不清...”   宋夫人挑眉,淡淡的嗤了一声,“若她当真无辜,旁人又怎能影射?”胸口热血涌到头顶,头皮发麻犹如虫蚁咬噬。   “都怪红音给夫人添堵了。”   她用帕子擦了擦眼,又探身握住宋夫人的手,殷切道,“红音只是觉得,宋家名声不容玷污,坊间传言虽然真假不定,到底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了,若是放任不管...”   宋夫人瞟了一眼,心思慢慢沉下,若果真如她所言,宋延年必然早就得了消息,又怎会真的任由事态蔓延发酵。   她品了口茶,笑,“比起妆妆,我本是属意你们沈家的。我再问一句,你当真喜欢延年,哪怕先不要名分?”   沈红音红着脸,微不可查的点了点头。   宋夫人了然,叹了口气,“只是,做妾终究委屈了你。”   “我不怕,我不在乎!”   沈红音回的太快,宋夫人一愣,她慢慢咬着唇,身子坐回去,真诚的解释道,“红音不怕夫人笑话,大公子德才出众,您又通情达理,若是能给您做儿媳,红音不会在乎什么名分。”   宋夫人点点头,拍了拍她的手背,见她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禁在心里暗叹。   此人虽然满腹心机,却是一门心思惦记着宋延年,若做儿媳,只消拿捏着她的短处,便能收拾的服帖。   思及此处,她淡淡的笑了笑,“好孩子,你容我仔细想想,咱们总得找个好法子。”   沈红音微微欠身,嗯了声,便听宋夫人看似无意的问了一句。   “这份朝报,是几日前的?”   沈红音一愣,却在转瞬明白过来宋夫人的言外之意,她是在告诫自己,别跟她耍心思,遂起身恭敬的福了福礼。   宋夫人满意的笑了笑,摆手,命人继续布菜。   一个懂得讨好自己的儿媳,背后又有强大的母家倚仗,将来对宋家生意,必然会起到极大的助力作用。   有宋延年在,顾妆妆向来不需打点行囊。   出门上了马车,顾妆妆难掩喜悦的掀开帘子,整个人趴在上面,“终于出来了。”   她扇了扇空气,回头笑道,“夫君,你真好。”   宋延年右手捂在腹部,见她活脱俏皮的样子,心内亦是十分欢喜。   马车先是来到闹市,街上十有八/九都是宋延年的产业。   两人在一家香粉店落脚,宋延年去后厅与老板议事,她在前头给四个姨娘挑了些礼物,包好后,便百无聊赖的荡着腿,等他。   不多时,宋延年与掌柜的相继出来,她起身,宋延年随口一问,“你给自己选了吗?”   顾妆妆摇头,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夫君日日往家堆砌,妆匣满满当当,哪还有地盛。”   宋延年淡笑,又招了招手,掌柜的从柜上取出几瓶珍品,移到顾妆妆面前。   “来都来了,选几瓶。”   他执意如此,顾妆妆便信手一指,接着又背过身想往外走,岂料那人半晌没吱声,亦没跟上。顾妆妆只得小跑回他跟前,不解道。   “夫君,怎的了?”   宋延年盯着那瓶香粉,眸色波涛汹涌,“妆妆,这是男子用香。”   不止是男子用香,还是三弟宋延祁经常使的香粉。   顾妆妆瞥了一眼,忽然意识到他为何不悦,立时改口,“夫君,那我退了可好?”   “不必。”   宋延年捏起那瓶香粉,拍到顾妆妆掌心,语重心长道,“好好用。”   出门听到隔壁传来吵闹,两人顿足,顺势看了过去。 第9章 009   惠宝阁外,停了两驾马车,皆是香罗萦绕,奢华贵气。   顾妆妆与宋延年走近些,见阁内杵着几个女子,气氛有些剑拔弩张。   周遭七嘴八舌议论纷纷,零散听来,大约是两方看中了同一款珠钗,谁都不肯退让,都是贵客老板也没法开罪,又插不上嘴,只能看着两人在店内互相呛口。   “这钗子我家夫人今儿还就要了,”说话的婢女回头望了一眼,“掌柜的,两倍银子,包起来。”   婢女身后站着一年轻女子,挽着妇人发髻,身穿名贵绫罗,头戴金玉步摇,微微勾唇,风情摇曳。只是横竖看来,娇滴滴的不似正室做派。   对面的那位与之区别甚大,气度宽和,眸光平静,听闻此言也不恼,只微微垂眸,便有丫鬟上前:“凡事都讲究个先来后到,这位......夫人,出门在外,行事还是不要太过跋扈的好。”   刻意顿住的嗓音,讽刺意味尤为明显。   女子倏地蹙了蹙眉,那小丫鬟便嚷道:“你可知我家夫人是谁,凭你也敢这般说话!”   “小翠。”女子出言打断,眼波一转,捏着珠钗转了圈:“粉玉娇嫩,不是谁都适合的,这位姐姐,不若咱们各退一步,我付你两倍银子,这朱钗归我。咱们也和气些,事情闹大了对您不好。”   年长的夫人轻飘飘的扫了一眼她周身上下,忽然淡淡的笑了起来,“这声姐姐我可当不起,临安城的世家夫人,虽说我未必都认得,却也不在少数。   敢问,你是哪家夫人?”   顾妆妆扒着宋延年的胳膊往里瞧,她有些好奇,平日里女子争夺首饰倒时有,但也没几个闹到台面上来的。观那位年长的夫人,肚量并不像小的,若不是气急,便是有意为之。   人群里不知是谁窃窃开了,“我识得那小夫人,冯......养在外头的,可金贵着了,见天儿往院子里送好东西。”   “你说谁?敢和王夫人呛......”   “嘘,你明白就好,可不能惹祸上身。”   冯家?顾妆妆抬眼看了下宋延年,他眼下的阴影犹如黛色平铺,气度优雅,顾妆妆舔了舔唇,他好似下巴长了眼睛,低声笑道,“怎的,昨夜还没看够?”   顾妆妆睨了他一眼,不着痕迹捏了下他胳膊下的软肉,谁料硬邦邦的,掐也掐不疼。她垫着脚,只拿两根手指捏住,绕了一圈。   宋延年攥住她的手指,低嘶一声,“再摸,我可亲你了。”   顾妆妆啐一口,将手绕出去,整个人几乎吊在他胳膊上,飞快移开眼继续看戏。   宋延年低笑一声,再抬眼时,视线扫过人群,眸中不见任何笑意。   “我是哪家的夫人,姐姐不需知晓,您就开个价吧。”   将珠钗递给丫鬟,那女子勾着眼,暗中打量着对面人的穿着,见她稀松寻常,这才拔高了音调,音尾勾起,好似讥讽一般,“再说,这钗子买回去,您也未必用得上,何必同我争抢,闹得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王夫人不动声色地哦了声,脸上笑意淡了下来,掌柜的当即上前对女子道:“这位贵人,要不然你再挑挑?店里好看的宝贝多着呢,你瞧这支簪子,桃花粉红,很衬你的肤色。”   年轻那位一听,眸中顿时凛了一下,直起身子冲着老板柔声且威胁似的说道,“你这是不打算做我的生意了?!”   老板压低声音,“怎敢怎敢,二位都是贵人,小的怎敢开罪。”   她猛地蹙眉,哼了一声,丫鬟上前,斜着眼睛啐道,“没个眼力见的。”   老板擦了擦汗,怎么都想不明白,王夫人今儿怎的就非得和冯鹤鸣那不懂事儿的外室杠上了,两边他都开罪不起,只能陪着笑脸干着急。   稍一抬眼,便见王夫人朝他使了个眼色,这才松了口气上前,笑脸迎上,“那您是,打算再添点?”   那女子的见状,轻蔑的说,“随你开价,总能让你满意。”   此言一出,周遭百姓又是一阵唏嘘。   虽方才说话那人意味不明,但就凭那女子对面站的是临城知州的正室夫人,她还敢那般言语不敬,便也能猜出,是哪个冯大人养的金丝雀了。   王夫人也不恼怒,笑着举起右手,托着脸道,“那便十倍价格吧。”   “成交。”   她抠着指甲上的蔻丹,仔细吹了吹,抬手瞥了眼老板,“包起来,日后有什么顶好的东西,都帮我留下,可不要那些寒酸的玩意。”   主仆二人在众人的围观下,大摇大摆的上了马车,王夫人点头,门外候着的小厮悄悄的跟了过去。   顾妆妆掐紧他的胳膊,啧啧感叹,“十倍银子,够普通人家三年花销了。夫君,那位..夫人真是阔气。”   宋延年眼底扫过明晃晃的光,“走吧,一会岳丈大人该着急了。”   顾妆妆点头,一面与他比肩同行,一面侧头问,“夫君是怕我过的无趣,特意带我来看戏吗?”   “无趣?”宋延年抿了下唇角,低眼看她:“为夫倒觉得,妆妆极是有趣呢。”   “是吗?”顾妆妆眼眸一亮,明白了,又想着他身负重伤,却还惦记带她回府省亲,心中一阵阵的感激翻腾上涌。   她偎在他身旁,忽然垫了垫脚尖,小声道,“那......夫君,你捏捏我是不是胖了。”   “嗯?”宋延年不解,边走边低头看她。   顾妆妆将腰身往宋延年手边靠了靠,一副献宝的模样。   她也没什么可谢的,索性出卖色/相。   宋延年哭笑不得,前头曾宾以手掩唇,余光偷偷摸摸往后看了好几回,偏偏她还一无所知,讨好似的拉着宋延年的手蹭在自己腰侧。   小腰细软,柔弱无骨,宋延年绷紧唇,伤口隐隐随着轻笑阵痛,“妆妆,夜里再试。”   顾德海生意做得不大,后宅姨娘却是不少。   梅若云冷淡高雅,气质如梅;柳芳菲弱柳扶风,妖媚婉转;兰沁荷出淤不染,姿容俏丽;菊小蕊柔肠百转,最是体贴。   马车赶到顾府门口的时候,正巧看见菊小蕊四处逡巡,一望见车马,赶忙迎了上去,“妆妆,你可算来了,都等你摸牌,赶紧的。”   说罢,上前拽住顾妆妆的手,便要往院子里迈。   顾妆妆挣了一下,回头看车上那人,“菊姨娘,你等一下,我扶夫君下车。”   “吆,大公子婚后,怎的身子虚乏起来。”她用帕子勾着唇,笑的很不地道。   顾妆妆脸一红,伸手朝他举了过去,宋延年抿唇,垂眉,掌心贴合后,又反手将她包裹住,微微低头,“夫人很是得力。”   菊小蕊啧啧的感叹,顾妆妆瞥她,“菊姨娘越发不正经。”   “赶紧的,等你等急了。”不由分说,上前拽着顾妆妆的胳膊,俩人风风火火进了院门。   宋延年这才蹙眉,大手覆上腰间,伤口大约裂开一些,结痂之处挣得生疼。   顾德海一早得了消息,紧锣密鼓的忙着安排下人布置排场,小厨房里最是热闹,鸡鸭鱼羊生猛鲜活,屠宰的师傅在旁霍霍磨刀。   顾妆妆跟着菊小蕊进了大门,好容易在兵荒马乱中,找到满面红光的顾德海。   他正撸着袖子,手里握着鲥鱼,准备去鳞。   “父亲,你怎想起来吃鲥鱼了?”顾妆妆疑惑,又道,“鲥鱼不去鳞,你可真是暴殄天物。”   自小到大,在顾妆妆的记忆里,桌上从未摆过此鱼。顾德海的口味偏重,偏粗,不似临安城的其他人家,吃的精细。   因他的缘故,顾妆妆嫁入宋府之前,并不知道鲥鱼味美。   顾德海一愣,余光扫了眼宋延年,接着一拍大腿,抱怨道,“都怪那个舌灿莲花的鱼贩子,我去早市,原是想让他们买些鳜鱼河豚,他却一个劲的向我炫耀鲥鱼,说什么端午品鲥,一年错过此季需得再等一年。   女婿过来,我自然要选好的。哪成想,小厨子也不会做,你说闹不闹心?”   “岳丈大人,我来做吧。”宋延年走上前,接过顾德海手中的鱼,笑,“鲥鱼不去鳞,味道更鲜美。”   长江鲥鱼肉质鲜嫩,爽口不腻。鳞片下面的鱼脂裹着通体银白的鱼体,嫩滑绵软,若是去掉鳞片,肉质则会变得粗糙难咽。   顾德海也不含糊,顺势解下衣袖,两手一摊,“妆妆,瞧瞧我这天赐的女婿,简直积了八辈子的福。”   “夫君,你会吗?”顾妆妆诧异的仰起脸,她还从未吃过宋延年做的饭,旁的不说,若是在宋府被婆母看见宋延年动手做饭,估计要念叨小半月。   宋延年握着那条鱼,就像握着一本账簿,斯文金贵,如何都不像个厨子,“你只管与菊姨娘他们去打牌吧。”   话音刚落,菊小蕊便挎着顾妆妆的手,有说有笑去了前厅。   其他三位姨娘早早候在那里,手里抓着玉牌也不起身,熟门熟路的指了指空座,“妆妆,赶紧下手,要不然一会儿该用膳了。”   每回回府,情形大同小异。顾德海与宋延年把酒言欢,她跟四个姨娘轮番上阵,摸牌摸到天黑才算完了。   今日惦记着宋延年腰间的伤,摸了几把,顾妆妆便借口如厕,提起裙裾往小厨房赶去。她一路跑的急,临近门口才停了脚步,一手拍着胸口,一手撩开花枝。   房内烧着灶火,春日干燥,火星子噼里啪啦,有些打到宋延年的袍上,他挽着衣袖,挥着铲子将葱姜挑出,不慌不忙,从容不迫,炒菜炒出阳春白雪的境界。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不更,勿等哦,周四等榜单出来再更新,疯狂求收藏求评论求撒花求营养液求浇灌....感谢在2020-04-08 16:58:49~2020-04-14 16:59: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橘子呀 8瓶;竹叶酱 5瓶;椰子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0章 010   燥热的风慢慢入骨沁凉,顾妆妆站在原地,未开口,那人却像背后长了眼睛。“夫人打牌输光了银子?”   他身子微倾,芝兰玉树。   “还有几百两呢。”顾妆妆缓神,凑到他身旁,捏着钱袋朝他拍了拍,压低声音道,“四个姨娘玩的尽兴,怕是都不知道饿......”   正说着话,她肚子应景的咕噜了几声。   宋延年看着她可怜巴巴的模样,笑了笑,锅里滋啦一阵响声,他收回视线,有条不紊的铲出鲥鱼,又取来姜丝醋,举在腰间,   “要吃吗?”   宋延年脸颊被火烤的泛红,额间冒出细密的汗珠,顾妆妆掏出帕子,垫脚一边给他轻轻擦干,一边道:“让人看见该笑话我了。”   宋延年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后脊的汗珠黏住衣裳,他抻了抻肩膀,夹了一箸送到她嘴边:“我替你挡着。”   说罢,身子一侧,将顾妆妆掩在怀里,当真是密不透风。   顾妆妆脑袋往外一探,眼睛灵动地逡巡了一圈,后又小鸡啄米似的,低头快速咽下鱼肉,滚烫的肉滑过舌尖,好似从热油里捞出,横竖不敢碰牙。   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她只得扇着手背,任凭鱼肉在喉间弹了几回,这才蹙着眉尖,艰难咽下,含糊不清地说:“好烫!”   “我瞧瞧。”宋延年蹙眉,伸手捏着上她的下颌,垂眸看了少顷。   “夫..夫君..是不是起泡了....”顾妆妆小舌抵到那处,试探性的舔了舔,有些麻木,不知破皮没有。   “嗯。”宋延年低低应了声,也不说明白。   顾妆妆垮了脸,“......那怎么办?”吐词都不清晰,旁人听到了还不知怎么笑话自己。   宋延年眸光沉了下来,“我帮你上点药吧。”   下颌被捏着,顾妆妆也无法点头,只道:“好啊。”   下一瞬,宋延年就微微俯身,将唇覆了上去。   鱼肉鲜嫩爽滑,齿颊留香,余味甘甜,伴随着淡淡的玉兰花香,宋延年长长吁了口气,掌心贴在她的后颈,额头相抵。   余光扫向发红的耳垂,软软的发丝勾缠着耳廓,细小绒毛微不可查,他咽了咽喉咙,别开眼调整呼吸声。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是我...”宋延年哑着嗓音,眉目微皱。   顾妆妆神思混沌,腮颊麻涩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波胜似一波的战栗,她抬眼,不解,“夫君说什么?”   宋延年似回忆起痛苦往事,只一刹,便淡笑着隔开距离,手指搓着她的唇,润了浓烟的嗓音,沙哑而又凉淡。   “妆妆,我想和你好好地,一直好好的...”   顾妆妆似懂非懂,只觉得他隐隐有些不对劲,却又碍着他莫测的态度,想了想,终是没去接话。   “咳咳...”柳芳菲噙着笑,握着帕子掩在唇边,打趣道,“原还惦记妆妆饿,特意到厨房催促,现下看来,怕是被姑爷喂饱了。”   顾妆妆下意识的从他怀里弹开,心虚与恼怒交叠下,她愤懑的白了眼柳芳菲,也不敢再看宋延年的脸,上前拽住柳芳菲的手,一边走,一边毫无底气的反驳。   “柳姨娘看花眼了,一会儿可别当着其他三位姨娘的面念叨...”   “看我心情..”柳芳菲回眸,宋延年若有所思的看着,黑瞳收紧,脸上再无半分笑意。   还真是翻脸比翻书都快,她挑着眉尖,心想,到底是皇家气度。   “一会儿你缺什么牌,我都打给你。”顾妆妆摇了摇柳芳菲的胳膊,那人咯咯笑着,将帕子揶回胸前,连连应和。   “得,又被你收买了。”   顾妆妆这才放心,红着脸悄悄转过身子,宋延年回了厨房,弾着衣尾,将袖口松开,拍了拍褶皱。   慢条斯理,永远都是那般从容淡定。   顾德海与宋延年下了几盘棋,喝了两壶上好的紫笋茶,在顾妆妆钱袋子空空如也之时,二人告别了顾府,趁着茫茫月色,驱车往家中赶去。   顾妆妆揣着心事,惴惴不安了一路,果然,刚一落地,便见林嬷嬷站在府门前,对着马车方向福了福身。   她提着裙角,极不情愿的走到林嬷嬷跟前,“嬷嬷,是婆母唤我吗?”   林嬷嬷点头,颜色和悦,“白日里曾宾去送誊抄本女则,老夫人窝着火,绕着佛珠盘了一整日,身边谁也不让留,闷在佛堂连饭也未进..”   宋延年瞥了眼,双手背在身后,睨了眼林嬷嬷,笑道,“吃斋念佛,讲究心诚,母亲潜心修行,必能感动佛祖。”   林嬷嬷一滞,见他有意避开,干笑着又道,“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若是在那滴水不沾的跪着,恐会吃不消,少夫人向来体贴,不若...”   “也好。”宋延年打断她的话,牵住顾妆妆的手,交叉握好,“我让妆妆亲自缝制两套膝垫,熬煮山参百合粥,为母亲礼佛尽尽孝道。”   余光森森扫过,他提步拉着顾妆妆往正院走去。   “不,我的..”林嬷嬷欲言又止,她急急地跟上,却也知道宋延年故意庇护顾妆妆,只得叹了口气,临时变了方向,往佛堂处小跑过去。   顾妆妆提心吊胆的扥了扥宋延年的袖口,“我还是去一趟吧。”   后宅大都是杜月娥掌家,宋延年总不能时时刻刻把她藏在羽翼下,有些风雨,该承受的,还是得自己想法周转。   “不去。”   宋延年很是反感杜月娥最近的行径,他捏着顾妆妆的手,一直来到屋檐下,又侧过脸,低声道,“你就不信我能护你。”   “信,只是...”顾妆妆有些头大,她一面想着捧高宋延年,一面又不想彻底得罪杜月娥,权衡之下,只能一咬牙,抬头耿直道。   “古语说,刑三百,罪莫重于不孝。婆母之于夫君,不只有生养之恩,更有血缘之亲。   夫君疼我,我也该好好心疼夫君。侍奉好婆母,后宅和乐,夫君宽心,权且不会夹在我们二人之间日夜烦心。”   宋延年审视的睨了眼,见她有大义凛然之豪气,不由笑道,“若是再罚你,如何?”   顾妆妆跟着笑,“还有夫君给我撑腰。”   曾宾是暗中跟着去的,直到顾妆妆进了佛堂,没有传出激烈的斥责声,这才赶忙回去禀告。   宋延年换了纱布,蹙眉一挑,“顾德海这几日便会借通商之便去往上京,大哥最近动作很多。”   曾宾点头,“暗线传来消息,”他顿住,乜了一眼,接着说,“大魏欲立新后。”   宋延年的手渐渐收紧,回头,抬眼,“他是想抬举她们母子,不出所料,大哥必然会一同出征西伐。”   西辽与北魏,战火将燃,楚帝昏聩,必不敢搅入其中。此战事关重大,经此一役,天下格局必然大变。西辽灭,北魏可再无后顾之忧,一路南下渡长江,破金陵,直取临安。   魏帝野心,筹谋良久。   曾宾附和,“公子所虑亦是属下担忧之事,西伐至少半年,若我们半年内没有拿到宫中的东西,将会处于十分不利的局面。”   夜风料峭,惊得枝头浓露滴落。   宋延年咬着牙,不得不再次提醒自己,不能同母亲一般,成为弃子。   “过几日真腊国和扶南国的使者将会进宫面圣,我会再寻时机,设法潜入禁宫。”宋延年系好腰带,眉目肃清,他揉了揉额头,将隐约鼓起的青筋压下。   “不急,潜伏敌国我都不惧,岂会怕一个妾生子。”   曾宾一震,见他面目平和,成竹在胸,不由跟着信心百倍。   “对了,公子,知州王夫人约了御史中丞的内眷听戏,翌日御史台便拟了奏疏,涉及冯鹤鸣的贪污吃空饷等多项罪名。”   宋延年嗯了声,侧着手将后腰的纱布调松一些,“冯鹤鸣花了重金吧。”   “据冯家下人讲,冯鹤鸣一夜添了不少白发,他派人去查了,我已按照公子的吩咐,留了线索与他。”   “聪明人,知道取舍轻重。”   宋延年低嘶一声,眼眶染上猩红。   ......   那日后,杜月娥俨然换了个人,不但没再责罚顾妆妆,反倒愈发亲善宽容。   她主动提及免去顾妆妆的晨昏定省,也不再时时刻刻盯着她出差错,只是往外头溜达的时候多了些。   宋延年问过顾妆妆,杜月娥究竟与她说了什么,可顾妆妆也是一脸茫然,看起来毫不知情。   临安城的县令之女定亲,亦给宋家下了邀帖,宋延年不在城中,便由顾妆妆领帖前去贺喜。   所谓冤家路窄,不过是兜兜转转,总能碰到那个牙尖嘴利的人。   冯兰穿的招摇,领口滚着金线勾勒成桃花形状,祥云暗纹随光浮动,她别有用心的走到顾妆妆面前,狡黠的斜视过去。   “人家的大喜日子,你也不怕招来晦气。”   顾妆妆也不恼怒,只是仔细将她打量一番,不急不缓道,“旁人不知,竟以为你是今日的角儿。”   “承蒙你慧眼,我可是头一回觉得你说话中听。”   冯兰抖了抖曳地的裙尾,脖颈高高昂起,犹如一只骄傲的雀儿。   “冯姐姐,那你得快些了,省的一会儿锣鼓响了,你还没上得了台。”她轻飘飘落下话,转头便往庭院中走去。   半晌,冯兰终于回过神来,哆嗦着嘴唇猛地跺脚,“等着,今日便叫你辱身败名,生不如死!”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嫌弃我的封面,手残作者自己弄得,对我来说真的难。   男主是女主的最强金手指。   存稿很多,但是怕没榜单会放的慢一些,所以还是要求个收藏,收藏长得快些才敢放的快~ 第11章 011   清风乍起,吹得满树海棠窸窸窣窣落了一片乳白的花瓣。   冯兰气的浑不成样,一张小脸绯红愤懑,便在此时,有人上前,伸手摘下她肩上的落花,痴着眼睛叫道。   “冯姑娘..”   声音淡淡的,生怕吵到她。   冯兰拧起眼眸,那人样貌清俊,眉眼却有种风流像。   他是李婉婷的未婚夫,朱茂林。   “冯姑娘缘何伤心,竟叫人跟着心痛。”他手捂胸口,两只眼睛逡巡过桃花领口,滑入莹润的锁骨,身下一阵燥热,朱茂林忍不住上前,含情脉脉。   “朱公子可别忘了,今日过后,你便是李婉婷的人了,莫要再来与我纠缠。”欲拒还迎的姿态,让朱茂林心驰荡漾。   他叹了口气,郁愤难平,“冯姑娘是要与我生分了。”   两人自诗会结识,朱茂林便一直对冯兰念念不忘,只是碍着门第,攀附不上,又因着冯兰若即若离的暧昧态度,他总是觉得有些说不清的期盼。   往往靠近些,冯兰便后退几步,一旦放弃,冯兰又会恰到好处的出现在他面前。   冯兰仿若真的神伤起来,娇滴滴的以帕子拭了拭眼圈,拂手道,“朱公子再说下去,我怕是要早早离席,不敢多待。”   “别..”朱茂林急急的喊了一声,顺势握住她的手腕,两人俱是一愣,眼神相接,火花四溢。   冯兰猛地往后一退,杏眼圆睁瞪他少顷,遂匆忙提起裙尾往内院跑了过去。   开席前,一簇一簇的女眷相约闲聊,朱府的院落九进九出,敞亮宽阔。   赵妙彤与顾妆妆谈起宋二小姐,不觉话多起来。   “知意还待在苏州?”赵妙彤摆弄腕上的翡翠镯子,时不时看一眼周遭情形,冯兰慌慌张张拐进垂拱门,行走间还不时回头张望。   顾妆妆背对着她,想起宋知意走前,曾去府中特意与她告别,且送了一尊送子观音像,在宋家,她是唯一让顾妆妆觉得亲近的人。   宋知意沉稳聪慧,一双淡水眸睿智博学,不仅如此,她性格独立,极有见地,放着二房的产业不去打理,偏偏跑到苏州女扮男装,混进极其苛刻的学院读书。   “二婶说她仲夏才能回来。”   “知意也是临安城的女中翘楚,寻常人家学些字,心有文墨便好,总不能像男子一般,指望科举考官。   你家二婶也是心大的,至今也没听说要给知意议亲。”   赵妙彤倒没有旁的意思,说完拽着顾妆妆的手,怕她误会,又道,“你别多想,我只是觉得有些日子没见她,这才多嘴了。”   顾妆妆将手中的瓜子壳用绢帕包起,五指纤细轻轻搭在赵妙彤腕上的翡翠镯子,“原是赵姐姐好事将近,这才看谁都惦记议亲。”   “你..这都被你看出来了。”赵妙彤水眸微转,又捏着镯子小声问,“果真那样老气?”   “赵姐姐与哪家公子定亲了,婆母果真大方,这支翡翠镯子样式虽旧了些,却是个金贵物件,四方街的宅子怕是能买几处。”顾妆妆自小看惯这些宝贝,随便扫一眼,便可分出好坏。   “也只好在你这班门弄斧,当初宋家大公子为了娶你,聘礼随便拿出一样,不比这翡翠镯子贵重?   他是我父亲旧交之子,我们打小认识。等定了日子,我且告诉你。”赵妙彤抿了抿唇。   顾妆妆点头,“青梅竹马的情谊,最是珍贵。”   她这样说,赵妙彤却忽然想起在沈府插花那日,沈红音提到的金陵陆清宁,不由搪塞,“方才还在说知意,怎又平白扯到我头上,你啊你...”   冯兰跑到她们面前,气喘吁吁的红着脸,顾不得与顾妆妆拌嘴,扇了扇风,朝一旁的丫鬟命道,“快去取些梅子汤。”   赵妙彤笑,替她翻了翻领口的花样,促狭道,“瞧你,急什么,又不是在你家,怎知朱府有无备下梅子汤。”   冯兰瘪嘴,自信的挑了挑眉,“我若想喝,定能送来。”   “啧啧...”   赵妙彤不再多问,只是余光微微倾斜,便看见脸红脖粉的朱茂林偷偷瞄了过来,她心下一顿,忽然有些明白过来。   果不其然,没过多久,丫鬟捧着一盏冰镇的梅子汤,小心翼翼的走来。   汤汁上面撒了一层桂花,冯兰握手圈起,又往赵妙彤面前一晃,“我就好喝梅子汤,今日酷热,赵姐姐也要喝吗?”   冯兰侧着脸颊,颇有主子做派。   旁边的丫鬟小声道,“府上本没有梅子汤,因着姑娘喜欢,这才特意去寻的。”   冯兰眸中带了些许得意。   赵妙彤咋舌,“我还是算了,月信将至,总要温热些的好。”   朱府的管事前来通知即将开席,人群还聚在一起,便听到冯兰故作夸张的嗤了一声,将周遭目光齐刷刷的引到她身上。   “你们看过前些日子的小报吗?”她意有所指的看了眼顾妆妆,扶了扶发间的步摇,又道,“里头那个作妖的小贱蹄子,又来嚯嚯旁人了。”   赵妙彤咳了声,笑着握住她的手臂,“李小姐大喜的日子,你说这些扫兴事作甚?一会儿该开席了,我们过去瞧瞧。”   冯兰一把盖在她手背,脚底纹丝不动,打定主意让顾妆妆下不来台。   “赵姐姐急什么,人家敢做,就不怕被指责,是不是?”尾音裹挟着讥讽,她故意贴在顾妆妆的肩旁,眉目挑衅。   顾妆妆置若罔闻,瞥她一眼,想走,手腕被她一把攥住,“心虚了?”   冯兰咯咯的笑了起来,赵妙彤有些急,斥她,“兰妹妹,莫要失了分寸!”   顾妆妆看着那只腕子,喉间涌上一抹恶心,她甩手,冯兰捏的愈发紧致,言语间更是嚣张跋扈,她低哼,“说过要你好看。”   冯兰对她的敌意好似墙缝间的藤蔓,呈疯狂的态势日益攀延。   是邪恶扭曲的,甚至是曹乱无章的。   “冯兰,你要闹,便去你们冯家。今日是我定亲,由不得你在此生事。”李婉婷推着冯兰的肩膀,一把怼到外沿。   “李婉婷,我可没有与你找茬,是你跟我过不去,大喜日子自己找堵。”冯兰推开搀扶的丫鬟,言语犀利。   两人从前有过节,冯兰吃穿用度奢侈金贵,又喜欢扒高踩低。李县令为官清廉,是临安城为数不多的好官。   他私库空乏,又常常接济百姓,自然没有多余钱银供李婉婷花销。李婉婷平日里穿着素朴简单,冯兰每每看见,总会轻蔑鄙薄。   “是谁的大喜日子,尚且未定。”李婉婷显然不待见冯兰的嚣张,女方帖子没有写冯兰,那便是朱家请的,她眉头微微蹙起,一抬头便看见朱茂林心神不定的躲躲闪闪。   “好了..”赵妙彤还没说完,又被冯兰凭空打断,“赵姐姐,你且来评评理,我说小报上那个见不得人的贱蹄子,干她何事?   非要出头逞强,自己找不痛快!”   她啐道,又翻了白眼,不屑的望着顾妆妆,“要不然便是一丘之貉,一样的下作!”   原是熙攘的院子,霎时寂静如潭水一般,漪波不见。   赵妙彤不妨被推到风口,就像架在火堆旁炙烤的羊,左右翻腾不得。她张了张嘴,道,“其实小报上的人,未必便是你想的那般。”   话音刚落,便有人小声附和,“我觉得也是,尤其是这几日的朝报,愈发..愈发像另外一人。”   冯兰柳眉竖起,顾妆妆见她如胀气的河豚,也不知该笑还是该气,这样的人,横竖不理才是,可局外人都替她开了口,若是再闷不出声,便真的是薄情寡义。   “冯姐姐总爱生气,也不知谁惹恼了你,非要拉着旁人一起不痛快。”她想了下宋延年,先前还顾虑会影响他生意,如今情势所逼,她也不再瞻前顾后。   “冯姐姐身上穿的是最时兴的样式,面料也是从波斯国进的,价值不菲。若我没记错,临安城只有我们宋家在卖,一匹布便要千金。   你说的那个小报,我也追过。既然今日冯姐姐再度提到,那我不得不劝一下姐姐,当真要讲下去?”   到底念着冯都尉的权势,顾妆妆临近话尾,又有些后悔,便留了余地,只提到开头,希望冯兰就此打住。   “只准你们宋家侯服玉食,不让旁人华冠丽服。再者,宋家产业与你有何干系,不过是仗着一张相像的脸...”   “兰妹妹!”赵妙彤瞪她一眼,冯兰勾着指尖扯了扯巾帕,并不消停,“赵姐姐,难道不是吗?   小报里的人就是她吧。婚前失贞,抢人未婚夫,又害死沈家大姐姐,鸠占鹊巢....”   “啪!”   冯兰的声音被一记狠狠地巴掌打断,皙白的脸上立时浮起红紫的手印子,顾妆妆将手负在身后,握了握拳,有些麻。   “你敢,你敢打我?!”冯兰捂着脸,许是被打蒙了,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待醒转,望着周遭同情鄙薄或是嘲弄的目光,忽然便暴怒起来。   “你疯了吧,顾妆妆!”   “我是怕你疯了,都尉大人也保不住你。”顾妆妆摩挲着手掌,漫不经心的抬起小扇一般的长睫,微微一笑。“你说的那些罪名,要想查证并非难事,只消找来小报老板问问,是受了谁的授意,在报上那般信口胡诌,总比在这给人泼脏水来的确切,如何?”   众人觉得有理,只觉得左右是身正不怕影子斜,这才敢正面与冯兰交锋。   而从前诸般市井诽谤,想来也是无中生有,平白中伤。   冯兰又气又虚,自然不敢跟老板对质,她恶狠狠地啐道,“谁知道你有没有用银子收买他?!”   “你都说他用银子可以收买,那些流言,难道必定真实?”   顾妆妆余光微转,对面池畔一伙人急匆匆的赶了过来,为首那人身穿官服,面容肃穆,大步疾驰,正观望间,已然来到他们跟前。 第12章 012   池畔水波荡漾,鸟鸣婉转,不过须臾,管事的便跟其他人一般,静立在旁侧,等着那人说明来意。   冯兰气势汹汹尚未察觉,手肘被他猛地一拉,脸上怒色乍然外泄。   “放肆!”   “小姐,老爷唤你回府。”他并未松手,反而钳制的更加厉害,鹰隼一般的眸子锐利的环了一圈,最终落到冯兰那张带着掌印的脸上。   “王叔?”冯兰睁大眼睛,王遗风是冯鹤鸣的亲信,地位举足轻重。她见王遗风神色凝重,莫名有些心虚,跋扈的面孔收敛三分,声音也沉了下来。   “你松一些,王叔,疼。”   她嘶了下,又有些不甘心的看了眼旁人,觉得颜面无存。   顾妆妆与宋延年去冯府赴宴的时候,曾见过王遗风,也知道他在冯府的分量,便不再与冯兰争辩。   王遗风虎口茧子很厚,勾着冯兰的金线扯开褶皱,他松了手,却不肯退避,只又暗声说,“小姐,不要胡闹,老爷让你现在立刻回府。”   冯兰嗤了声,甩手想往后退,王遗风眼疾手快将她堵住,冯兰恼羞成怒,碍于人前便低低吼道,“王叔,事有缓急,我总要吃完宴席。”   朱茂林在人群里,垫着脚尖干着急,他以拳捣了下手,忽然被李婉婷瞅了眼,忙缩回脖子,灰溜溜的回了男宾席。   “我只听老爷的吩咐,小姐,若你再执拗,我也只能让他们用强。”王遗风了解冯兰,一挥手,身后那四人立时撸了撸袖子,准备动手。   冯兰向来吃硬不吃软,见王遗风动真格,也不敢再惹他,双袖一拂,咬牙切齿往往外走去。   闹剧收场,李婉婷与朱茂林的宴席在暗流涌动中,总算熬到了散席。   更阑人静,东墙月上移花影。   顾妆妆翻来覆去,总也难以入眠,她将蚕丝软枕压在腰上,又抄手覆在胸口,房内留了一盏灯,微微伴着轻风跳动着昏黄。   半睡半醒间,门咔哒一声,顾妆妆立刻睁开眼睛,透过薄薄的蜀锦百花落地屏,宋延年脱去了外衣,顺数一扔,很是稳当的挂在屏风上头。   人影被衣裳挡住,顾妆妆移了眼神,恰好对上宋延年从屏风左侧探出来的身子,他微微倾斜,眼睛里含着薄薄的凉气,笑道。   “夫人不睡,为了等我?”   他促狭,顾妆妆先是点头,忽然又拼命摇头,一边摇头,一边拉高被沿,红着脸道,“我今日大约是给夫君惹祸了。”   宋延年又笑,将中衣撩开领子,低头看了眼纱布,道,“说来听听。”   顾妆妆起身,两手捏住真丝软领,见他神色轻快,便踹量着说,“我打了冯兰一巴掌...”   声音愈发低弱,淡淡的,带了一丝试探,宋延年索性解了中衣,上身赤/裸,又开始解开纱布的结,不紧不慢道,“哦,真的?”   顾妆妆连连点头,伸手给他,“当时我也是气恼了,扬手就是一巴掌。”宋延年解完纱布,径直坐到床边,握住顾妆妆的手,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问,“现在还气吗?”   皙白软嫩的手指莹润如玉,纤纤灵动微微攥着指尖,顾妆妆低声道,“早就不气了,她只是愿意逞口舌之快,做事不经脑子,我也该一味忍下的..   夫君,你跟冯都尉之间,会不会因为此事而...”   睫毛轻轻颤动,顾妆妆偎着他的胳膊,脸颊贴在他前怀,心烦意乱的不敢再问。   “不怕,”宋延年揉了揉她的掌心,又紧紧攥住,“夫人,你只要记住,不管你做了什么,惹了多大的祸端,有夫君给你撑腰,只管放肆,旁的我来收拾。”   这一番言辞凿凿的保证,远胜过万千甜言蜜语,顾妆妆挣开手,环住他的腰,啄了啄他的肩膀,抬起眼皮道,“夫君,你为何待我这样好?”   宋延年拍在她后脊,骨节分明的手指划出一道道的细丝褶皱,顾妆妆挺直了脊背,往他怀里靠了些许,“若我不待你好些,怕你日后舍了我。”   大掌一顿,贴着顾妆妆的腰往上一抬,人坐到他膝上,顾妆妆伸手环住他的颈项,手指在他结实的皮肤上画了几圈,仰起脸来,宋延年低头,亲亲她的鬓角,掌心托住她后脑,等她的欲言又止。   “夫君可曾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险些咬到舌头,她不该问的,话说出口,便立时生了悔意。   若他说有,她该继续盘问,还是装聋作哑,继续做他安分守己的宋夫人。若他说没有,便果真如他所言,金陵城的陆清宁,便真的不存在吗?   她悔极了,一语将两人陷入无边的困顿之中。   顾妆妆的手微微一撤,颈上空空的,宋延年握住她缩回的手,重新移到颈上,轻声道,“没有。”   顾妆妆复又抬起脸来,他的眼睛如同一汪清潭,明明澄澈,却总像蕴藏着波涛汹涌于潭底深处。   皎皎光华,从容淡定。   她举起手,覆在他眼上,将那双摄神的眸子盖住,顾妆妆默默吁了口气,宋延年的唇凑近她耳边,“夫人呢,有没有喜欢过旁人?”   顾妆妆身子一僵,那人从眼上扯下她的手,笑意凝在嘴角。   喜欢过吗?顾妆妆有些迷惑,却又不是十分笃定。   她对幼时没有多少记忆,偶尔能想起来的,只是书院里的人和事,宋延祁待她极好,两人性情投合,他送了贴身玉佩,信誓旦旦的告诉自己,等他,他会让宋三夫人上门提亲。   她相信宋延祁,哪怕因此与冯兰结下梁子,她也愿意等他。   与其说是因为喜欢,不如说为了置气。   宋延祁性情温和,儒雅端庄,总归日后是要嫁人的,如果是他,未尝不好。   那一段日子,流言横生,诋毁缠身,随处便可听到别人的指指点点。后来她索性不再出门,整日捏着玉佩,卧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抱着那一丝丝的妄念,不甘心的等他。   再后来,顾德海在家中唉声叹气,每每看到她,都像看到一个烫手山芋,恨不得有人上门提亲,便立刻将她嫁出去。   宋延年捏着她的下颌,迫使那双垂下眼皮的眸子对向自己,早在她沉默的时候,他便有了答案。   从一开始便知道的,为何还是会心如针扎,他用了力气,捏的顾妆妆挣了一下。   皙白的皮肤上浮现出红色的指印,他有些烦躁,起身走向桌前,取了药反手抹在腰间。   顾妆妆连忙跳下床,闷声去柜上拿出纱布,见他涂完,便俯身缠绕,温热的手擦着他的皮肤,犹如行走在炭火之上。   她小心翼翼的避开两人之间的触碰,就像踏在悬空的铁索上,颤颤巍巍,一阵风亦能将她吹至崖底,摔个粉身碎骨。   纱布缠好,顾妆妆深深吸了口气,抬头,便看见宋延年一双深沉的眼睛,正若有所思的盯着自己,她心虚的起来,结巴道,“夫...夫君看我作甚?”   “方才的问题,夫人还未答我。”   宋延年坐下,顾妆妆从柜中又找来干净的中衣,披在他肩上,手掌落在肩头,一时没有拿开。   “夫君,那你喜欢我吗?”她决定反攻,总而言之不能被牵着走,明明是她先问的,局势却总是被他翻转。   “喜欢。”   宋延年几乎没有犹豫,淡淡笑着,掌心覆在她的手背,一紧。   “夫君说喜欢我,那你告诉我,喜欢人到底是个什么滋味,你又凭何断定,你是真的喜欢我,而不是习惯有我。”   “我是真的喜欢你,无法克制,病入膏肓。”宋延年捻着她的耳垂,瞳底泛起一层雾,他将顾妆妆抱到床上,半跪在塌边,一手扯下帘幔,一手挑开她的衣襟。   “我喜欢你在床上为我吟哦,喜欢你因我蹙眉,更爱极了你的苦苦哀求。”宋延年挪到床上,跪立在她两侧,微微直起身子,将顾妆妆的腿压下。   顾妆妆对他的反应始料未及,她甚至想好了,今夜会有一场漫长的辩驳,而不是他压倒性的占据着主导,使她只能束手就擒。   她分不清宋延年是在撩/拨调/情,还是发自肺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起了战栗,随着他手指的移动,不断渴望他的到来。   顾妆妆两只手捏住衣领,屈膝将他往前推了推,宋延年跪坐下去,嗓音如同含了砂砾,他的指肚轻轻贴着顾妆妆的胳膊内侧,点压着,移到腋下。   “夫人,那你呢,你喜欢我吗?”   对于答案的执着,远不及身下那人的致命诱/惑,两人被帘幔遮掩,昏黄的灯影下,他们就像水中依存的鱼,交缠着,掠夺着,攀附着彼此,直至忘却所有疑问。   顾妆妆做了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个模糊的影子,一直掰着她的肩膀追问,你有没有真心喜欢我?   她醒来的时候,吓得出了一身冷汗,肩膀上的痛感还在,梦境犹如真实。顾妆妆拨开衣领,不由吐了口浊气,下床喝了盏冷茶,又顺势翻开朝报查阅。   报顶登了一则很是显眼的告示,内容由冯鹤鸣刊载。   大致内容如下:小女醉心画本,因痴迷魔障,此前种种捕风捉影之故事,实乃凭空杜撰,任性所致。为证家教,特将其送至故宅修养身心,以往流言,万莫当真。   顾妆妆将朝报拍到桌上,又掐了把自己的腮,疼!   冯鹤鸣是疯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明日不更,后日更,收藏不够不敢冲(o(╥﹏╥)o)帮我灌溉收藏,跪啦 第13章 013   冯兰珠钗散乱,昨日的衣裳尚未更换,勾丝的锦面抽成一缕缕的残线,她两只手扒着车框,一边回头哭,一边拼死抵抗。   “母亲,我不想去,你替我跟父亲求求情...”   冯夫人站在阶上,抹着眼泪拽住冯鹤鸣的衣袖,“老爷,乡下那种地方,穷乡僻壤,粗衣粗食,兰儿自小娇贵惯了,哪里受得住,你便让她留下吧。”   冯鹤鸣被拽的心烦,一甩手,斥道,“若非你纵容她不成样子,也不会惹出祸端。”   几个丫鬟忙将冯兰往车内拉,但到底是不敢使力伤了她,手忙脚乱中,她又猛的窜出车外,疯似的往府门口逃窜,边跑边哀求:“母亲,救我,那根本不是人待的地方。”   冯夫人不忍,想要上前,被冯鹤鸣挡住。   冯兰踉跄几步,双膝一软跪到地上,两只哭肿的眼睛就像巨大的核桃,突兀的挂在面上,“爹!你放我过吧。”   冯鹤鸣被吵得脑子嗡嗡作响,咬牙切齿:“带走。”   “爹,娘..”冯兰惊惧交加,胡乱挥舞着胳膊,就往押她的丫鬟脸上抓,“啊,你们这些狗东西,拿开爪子,别动我!”   现下门口已经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冯鹤鸣只觉脸面都被人踩到脚底,怒火上头,他三两步推开人群,快步冲到她面前,抡起胳膊朝她狠狠抽了一巴掌,斥道,“闹够了没有!”   冯夫人惊呼出声:“老爷!”   “你居然打我!你敢打我......”冯兰被那巴掌抡晕了,捂着脸口不择言,一个世家小姐,再重的责罚也不会往脸上打,她何曾受过这等委屈。   “将小姐绑上车去!”冯鹤鸣凛眉黑脸,一挥手,几人捆住冯兰使劲往马车上一抬,帘帐落下,马车沿着街巷迅速驶离,渐渐消失在拐角处。   他疲惫地叹了口气,捏着额头疾步走回庭院,冯夫人跟在后面,一面哭,一面骂他狠心,喋喋不休着让他派婆子去把人接回来。   “你还有脸哭。”冯鹤鸣终是忍不住,扭头厉声喝道,“说到底此事都怪你娇惯她,她才会不知轻重,闯出这等祸事!你这个当娘的难辞其咎!”   “我难辞其咎,冯鹤鸣,你还有没有良心,平日里你管过女儿吗?”   冯夫人家世与冯鹤鸣门当户对,对于他的仕途助力颇深,说话也向来趾高气昂,若非还有求于她,冯鹤鸣哪忍得了这么些年。   “简直不可理喻,......”   “老爷,”娇滴滴声音打断了冯鹤鸣的话,外室扶着小腹,不慌不忙的朝他们翩跹而来。   冯鹤鸣闻声更觉头疼欲裂,怎么什么事都撞在了一起,他转头,没什么好气:“你来做什么?”   外室柔声百转,上前搀住冯鹤鸣的胳膊,瞥了眼冯夫人,笑道,“老爷,别生气了,妾是来给您道喜的。”她手往小腹一摸,凑近道:“你摸摸妾的这里,妾有喜了!”   冯鹤鸣还未反应过来,冯夫人已然受不了了,一面哆嗦着唇,一面伸手指着他啐道:“好啊,我说你怎么把我女儿送走了,原来是想给这个贱人腾地方是吧!”   “姐姐这话,可就是冤枉老爷和妹妹了。”外室得意的冲着冯夫人努了努嘴,又举着帕子假模假样擦着眼角。   冯夫人好像打了鸡血一般,名门德行霎时抛到脑后,她上前抓着外室的发丝用力一拽,珠钗叮铃,外室的脑袋顿时跟着她的手低了下去。   “老爷救命,救救我跟儿子!”   “呸!一个贱婢敢叫我姐姐,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份!”她牟足了气力,另外那只手胡乱去拔她发间的珠钗,冯鹤鸣被两人拉扯着撞到一旁,气血登时涌到脑门。   “都给我停下!”   猪肝红的脸上,虚汗淋漓,冯鹤鸣的手钳住冯夫人的胳膊,大声斥道,“你看看自己是何样子!”   说罢用力一甩,冯夫人踉跄着站定,蓬头乱发的悲壮控诉,“左右你有了子嗣,便不顾兰儿死活,冯鹤鸣,你等着!”   褚碧柔见状,忙小步跑到冯鹤鸣身边,委屈连连的啜泣着,“老爷,妾肚子好疼..”   冯夫人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两只眼睛恶狠狠的盯着尚不明显的孕肚,双手攥的咯吱作响。   褚碧柔乖巧懂事,貌美听话,冯鹤鸣到底是个男人,虚荣心和色/心在她那里都得到极大的满足。褚碧柔有喜,他自然是开心的,然而这份喜悦来的着实仓皇,他到底不敢将夫人得罪透。   遂重重叹了口气,只瞥了褚碧柔一眼,便推开她的手,吩咐,“王遗风,将她带到偏院,没有我的吩咐,不得外出。”   人走后,冯鹤鸣又低声下气走到夫人跟前,冯夫人跺脚偏开头,他吁了口气,忍下心中不快,低声劝道,“夫人,你怎就糊涂了。”   他瞥了眼四周,俯身拍了拍她的后背,替她理顺气息后,安慰道,“兰儿在我身边娇生惯养十几年,我怎会不疼她。   你放心,日后碧柔生下孩子,不管男女,一律过继到你名下。”   冯夫人红着眼眶,抬头嘲道,“我哪里稀罕旁人的孩子。”   “你别闹了,前些日子数道折子上到御史台,全是弹劾我贪污受贿的,根本压不下来!宋延年逼得我给他交代,我若是不拿出做派,官位别保了,一家老小喝西北风去吧!”   他狠狠地踢开脚下的石子,冯夫人知他憋闷,却还是小声嘀咕,“还不是那贱人冒犯了王夫人...”   “临安城有多大,碧柔偏偏就碰上知州夫人,你素来识大体,此番怎么就掂量不出来事出有因!”   冯夫人被他吓得往后一缩,冯鹤鸣目露凶光,后又慢慢平缓下来,叹了口气,不悦道,“放心,过了这个风口,我一定接兰儿回来。夫人你也要安生点,别再胡闹,后宅便永远只有你当家。”   他摇了摇不断翁鸣的脑袋,将手往后一背,想着偏院褚碧柔和腹中的孩子,更觉头昏脑涨,一团乱麻。   杜月娥的生辰还有一月,府内已经陆续开始忙活。   顾妆妆从嫁妆里挑了几件极好的首饰,又怕杜月娥说她没有诚心,便决定利用闲暇时间,手抄佛经,做个挑不出抄错的媳妇。   说来也怪,杜月娥已经许久不曾挑她毛病,虽说两相和乐,可顾妆妆总觉得事出有因,或者她正在养精蓄锐,待精神饱满之际,一举憋个大招出来。   她动了动手腕,沾了满肚墨汁,慢条斯理的翻开经书,捻了捻页数,眉心不由蹙成小川。嫁进宋府,别的不说,单是书法已然精进许多,比在书院有过之而无不及。   宋延年回来的静悄悄,走路没声似的,圈着她的胳膊,拢到胸前,顾妆妆仰起脸,见他眼底淤青,深知他多日来的辛苦,遂起身,拉着他手坐下,又倒了盏茶,亲手喂进嘴里。   “夫君,冯兰被送去乡下了。”她试探着问,同时眼睛一直盯在宋延年的脸上,见他神色无恙,只是点了点头,又道,“你不觉得奇怪吗,冯家送她回乡下,却还要大张旗鼓在小报上登出,于冯家来说,是个伤颜面的事情。”   屋顶轰隆隆一阵闷雷,她下意识的望了眼,方才还晴空万里,乌云不知何时便厚厚压了过来,将院子上头围得密不透风,乌沉沉闷着一室光亮。   宋延年解了外衣,伤口初初结痂,摩挲过去,容易勾起外皮,他低头,果然扯开了伤口,晕染出血,顾妆妆忙去取了药和纱布,俯下身去,替他将中衣一并脱去。   “你被她中伤许久,怎不觉得委屈?”   顾妆妆的手指一顿,捏着纱布的指甲微微颤了颤,她抬头,咧嘴一笑,“我还以为夫君不知道。”   毕竟小报在市井传播,茶余饭后,博的是闲人的噱头。宋延年素日奔忙,看不见也在情理之中,顾妆妆曾想着,当初他去顾府提亲,兴许也是没听到那些传言,否则,他怎么肯,又怎么会?   即便她与陆清宁长得如出一辙,为着宋家的名声,他也不会那般干脆。   顾妆妆撒了药粉,又环住他的腰身缠好纱布,喃喃道,“别人怎么说,我可管不住。若是因为他人的言语,反叫自己难过,那才是得不偿失,愚不可及。”   她转到身后,打了个结,遂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更何况,夫君待我如珍似宝,他们那般杜撰,过的只是嘴瘾,却不知我日日浸在蜜罐里,快活的不得了。”   宋延年只着长裤,起身,将她环在怀里,低头蹭蹭她的发丝,“快活吗?”他的舌尖好似带着诱/惑,勾着顾妆妆往床笫之事去想,她抿抿唇,硬着头皮道,“快..活.啊。”   宋延年的牙齿贴着她的耳朵,几下便让那里变得潮湿通红,顾妆妆缩着脖子往前挣,宋延年却忽然收紧胳膊,低声道,“别动,让我抱一会。”   顾妆妆只以为他想行周公之礼,便小声转移话题,“夫君,是不是你给了冯都尉压力,故而他才不得不登报向你证明他的诚意...”   “他是怕官职不保,他没有诚意,利益面前,冯兰分量太低。”宋延年摩挲着她的指腹,眸中闪过几丝犹豫。   他得了秘信,宋延祁不日将从苏州启程,与其母一同归府。   怀里的人手掌可触,到底是用了手段娶进门的,粉妆玉砌的姑娘,蜜饯一样会讨好自己,谁知道其中有几分真情,几分假意。   他沉的越深,便越发没底。   顾妆妆的纤腰被他箍紧,勒的有些气息难喘,她分不清宋延年是庇护自己,还是因为在意流言损毁名声,故而才给冯鹤鸣施压,逼其登报澄清。   可冯兰被送去乡下,她是真的松了口气,也真的觉得他在意自己。冯兰仗势跋扈,恨不能将自己扒皮抽筋,暴露与众人面前,以泄私愤。如今她走了,便没人与她作对,日子自然好过许多。   顾妆妆扭头,看着宋延年若有所思的样子,忽然便有些羡慕那个死去的人。   顶着一张相似的脸,便能得到宋延年的宠爱与保护,仔细想想,也的确是运气好,她叹了口气,两手握住宋延年的大掌,道。   “夫君,你是觉得我胖了吗?”活生生要把她勒瘦的样子。   身后那人轻轻嗤笑,掌心从腰间挪到肩膀,将她掰过来面对自己,他看了眼顾妆妆,捏着她额前的头发丝揉了少顷,笑道,“明日我带你去游湖。”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0-04-19 14:37:38~2020-04-20 15:09:0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BC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14章 014   临安城内不知从哪传出流言,将小报上嫌贫爱富,勾搭她人夫君的罪名扣到了冯兰头上,传闻愈演愈烈,最后成为百姓茶余饭后的笑谈,一发不可收拾。   而冯兰被送去乡下的举动,更加印证了他们的猜测,从前对顾妆妆的诸多诽谤,顷刻间烟消云散,此事随着冯兰的匿迹,慢慢不再有人议论。   夜风夹杂着细雨,一层层的擦着窗牖,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绵密的雨水将檐下浇的湿透,来人将伞收起来,抖了抖水,放在门口,抬手叩门,听到回音后,这才进入。   “公子,真腊国和扶南国的使者已经抵达城内,现住在驿馆,最迟后日将会入宫朝见,宴席应当在两日后进行。”   曾宾看了眼宋延年的腰间,担忧的补了一句,“要不然这次由我闯禁宫,您的伤...”   “无妨。”宋延年摆了摆手,侧脸看向窗外,“下大了......”   “啊?”曾宾不解,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忽然明白过来,他摸着后脑勺,将后背往前一转,“这阵下的有点大,刮着风往衣裳里灌,但是不冷,想是快入夏,热燥燥的就像蒸笼似的。”   顾德海去了北边有一段日子,算时间应该已经到了,然而还未收到回信。宋延年沉思片刻,将手中的黑子扔回棋盒里,拍了拍手,歪在榻上支头望着开了半扇的窗户。   “立后的诏书听闻已经由礼部拟备,华服朝冠也在赶制当中,他想在大哥得胜之时,举行封后大典。”   曾宾不置可否,余光扫去,宋延年面上全无波动,一盘棋,左右手博弈,局面难分难解。   “曾宾,封后之后呢,是不是要立东宫了。”   最快半年,最慢也不会超过一年,西伐之后,实至名归,名正言顺的抬举那一对母子,当真情深义重。   “公子,您的外祖父身份贵重,便是立后,也不会影响您回大魏之后的封赏。”曾宾说完,竟有些怀疑,可他就是相信,将来大魏的少主,一定会是身边这人。   宋延年轻声笑笑,胡乱一划,棋面全毁。   他才不会相信冷血之人的承诺,一切皆有变数,除非自己成为执棋者,足够强,足够狠。那么,他必须快些找到南楚的各地边城布防图,最好在大哥得胜前,回到大魏,披甲上阵,亲自参与攻楚计划。   势均力敌,才有夺储的可能。   晚一步,大哥因西伐稳定了局面,自然获得更多人的拥护,届时自己回不回得去大魏,还未尝可知,更何况他还会趁机取得攻楚的主动权,一鼓作气愈战愈勇,最终不仅与军/中将士打成一派,更会获得魏帝的赏识。   “明日我要与夫人去游湖,”他顿住,看曾宾皱着眉,又道,“你有事情要报?”   曾宾点头,从怀里拿出一封信,边缘沾着雨水,信封上的墨迹晕开,“是顾德海命人私下传回,来人面孔生疏,我从未见过。”   他怀疑过信件内容真伪,因为信封上的字迹,与顾德海大相径庭,且顾德海与他们联系都有固定方式,除非有变,否则不会更换。   宋延年没有急于打开,先是举起信封对着烛火晃了晃,薄薄的一片纸,隐约透出昏黄的光影。   曾宾舔了舔唇,想起方才与那人接头后,他匆忙离去的样子,又道,“他是个哑巴,四十出头,瘦削干练,下雨天,走路如风,身手很好。”   拆开信封,薄笺掉出,骨节修长的手捏住纸端,悬着扫了眼,短短的几个字,遒劲有力,却与信封笔迹不同,是顾德海的字。   “明日晌午,明月楼。”   宋延年就着烛火,将这几个字慢慢烧掉,抬头,“你怎知他是顾德海派来的人?”   曾宾答他,“他拿着顾德海的贴身信物,我看后他收回,总之觉得有些奇怪,半真半假。”   灰烬落在桌上,宋延年捏起来,在拇指上碾碎,凑到鼻间,轻嗅,忽然松了口气,他弹掉指肚上的灰,“自己人。”   连夜的雨浇透了青石板下的泥,踩上去石板轻轻打晃,脚底滑溜溜的,稍不留神便会摔倒。顾妆妆举着雨伞,唰啦啦的雨点密密的砸在伞面,滑到边缘绽开白戚戚的水花。   原是说好游湖,她激动地起了大早,收拾妥当,换了身干净利索的衣裳,以便登船游览。可用过早膳后,那人又变了卦,只说今日樊楼有事商议,一番耳鬓厮磨后,与曾宾一同撑伞离开。   明月楼是城中生意比较好的酒楼,顾妆妆以化名入了股,每年收两次分红,想来今日雨大,不会有人寻她,索性换了身男装,从后门偷偷溜了出去。   库房里的嫁妆和聘礼,贵重的她都保留下来,模棱两可的,她便时不时运些出去,化成银票,傍身用。   作为一个合格的替身,她得时刻为自己留好退路。虽说宋延年眼下待她极好,可总有厌倦或者觅到更好的那一天。若想全身而退,就得让自己后半生富裕充盈,哪怕没有男人,也能衣食无忧。   她跟着宋延年没多久,生意经学了许多,心眼自然跟着长进。   顾妆妆原是想着拿完分红就走,可楼里新出了两个菜式,若是不尝尝委实有些可惜,何况雨下的大,堂内客人并不多。   她坐的位置并不显眼,在楼下靠窗的角落里,单单点了那两个新菜,小厮催菜的空隙,她便抬头四下逡巡,这一看,却让她有些瞠目结舌。   原本应在樊楼谈事的宋延年,正在二楼雅间与人相谈甚欢。   他背对着自己,可顾妆妆看他那么多回,床上床下,单看一个后脑勺,她便能认出那人绝对是宋延年。   身姿颀长,肩膀挺直,时不时微微低头凑上前。与他说话的是个女子,唇红齿白,一双眼睛明亮活泼,一看就是个性格爽朗的姑娘。   她头发极其浓密幽黑,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说到尽兴处,还拽着宋延年的袖子高兴地手舞足蹈。顾妆妆有些纳闷为何自己眼神这样好,明明她同自己一般做男装打扮,莫名其妙就觉得那是姑娘。   看两人举止动作,仿佛是相识,且很熟悉。顾妆妆挺起胸背,喉咙有些堵,她将窗牖推开些,吹着浸了雨丝的风,仍旧觉得闷。   这人也是怪,明说出来私会姑娘,偏要找那样拙劣的借口,难道是怕她小气?之前跟他讲过,除了沈红音,若他想要娶谁过门,她不会阻止,难道是以为她寻借口推三阻四?   越想越闷,顾妆妆蹙眉盯了半晌,热菜上来,只匆忙尝了两口,便觉得索然无味。   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趁着雨小了些,便赶忙撑伞离开明月楼,走在路上,脑中却还是一个劲的回想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   想了好多法子,没用。睁眼闭眼,仿佛宋延年就在她面前,有恃无恐的像对待自己那般,捏着人家的小手,亲亲腮颊。   一想到这里,顾妆妆觉得要喘不过气了。   她撑伞走到桥上,对着护城河长吁了三口气,不断用嫁妆,聘礼还有各种金银珠宝来迷惑自己,好歹,清醒过来了。   她觉得,自己会生气,大约是因为自己很快将要失宠,失去宋延年大手笔的馈赠,断了财路所致。   顾妆妆闲逛到傍晚,因着雨停,天色黑的早些,夜市便早早地摆了出来。   南楚不设宵禁,彻夜熙攘。   出摊的小贩见人便笑脸吆喝,可惜天公不作美,方停了少顷,便又窸窸窣窣飘起了小雨。   顾妆妆仰起头来,橘黄色的灯影下,雨丝细若牛毛,交成一片乱麻,她伸开掌心,任凭雨丝裹紧温热,冰凉的触感让她有些恍惚,她极少会想起幼时的事,多半都是听顾德海讲的,明明故事里的人是她,可她仿佛一点印象都没有。   密密匝匝的商贩争相叫嚷,手抗糖葫芦的小贩灵活的穿梭其中,灯火通明的面具摊下,许多公子小姐结伴同行,彼此挑选中意的样式。   耍龙舞狮的长队等着前面让出道路,锣鼓敲得哐哐震耳,流光溢彩中,又有吹火翻跟头的引来阵阵喝彩。   顾妆妆被人群推搡着,混入其中后,被动冲散到一处桥下。   “妆妆...”   一道清冽而又恍惚的声音自桥上传来,她一怔,下意识的转过身,抬头。   恰逢此时,河畔烟花升至半空,灿然绽开,漫天星火,流光溢彩。   那人站在桥上,清风玉面,温文儒雅,顾妆妆好像脚底生了根,挪不了,走不动,直到他站在对面,熠熠生辉的眸子,映出那个恍若失神的自己。   “妆妆,我回来了。”他定定看着顾妆妆,清风习习,微雨落肩头,雪白的衣衫隐约透露出风尘仆仆赶路的意味。   顾妆妆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只怔着神,杏眼圆睁。   宋延祁眼中逐渐涌起水雾,薄翘的唇抖了抖,像是激动到无法言语。   风吹起顾妆妆鬓边的发丝,拂擦着脸颊,宋延祁伸出手,慢慢用食指勾着那缕头发,抿到耳后。   顾妆妆只觉耳根一热,动了动嘴,小声不敢相信的问,“宋延祁?”他是从哪冒出来的,平白消失数月后,以这样的方式,极其突兀的出现。   “是我,”宋延祁抑制住内心的雀跃与兴奋,他的手举在半空,想将她环进怀里,用力嵌入骨髓,可他只是抿唇盯着她看,通红的眼眶弥漫着水雾。   哭起来都这样好看。   可他哭什么,该哭的人早就哭完了,眼下哪还有什么情绪可以发泄。   宋延祁低头,温热的气息卷进衣领,顾妆妆往后退了一步,树上的海棠花瓣慢慢从两人间滑落,悄无声息。   她总是要说些什么才好,比如,你去了哪里,为何这样久才回来?说好三夫人上门提亲,缘何变卦,一去数月,有无惦记自己。   可思来想去,顾妆妆觉得很不妥当,他归来,她已嫁,那么,这些话便再也不能说出口了。   作者有话要说:  顾妆妆此时心理活动:两腿一蹬,与世无争...   我是冷评体质么,举起小手手让我点个名 第15章 015   远远地,河畔一人手里握着桃花伞,竹骨生凉,静静地站着。   他敛了从容,收了笑意,眸中好似沉了一片阴霾。   树下的那两个人,白衣胜雪,姿容匹配,女子娇软,男子清雅。   从他的角度,那两人挨得极近,男子颀长的身形将她拢在前怀,过往的行人摩肩接踵,他们在川流不息中十分显眼。   呵,好一对佳偶天成。   “衍之,在看什么?”韩晓蛮举着两串糖葫芦,兴高采烈的穿过人群奔向宋延年,她咬的焦糖咯吱作响,浓密粗黑的头发丝上沾了水雾,憨憨的就像一只小熊。   宋延年低头看了眼,单手背在身后,“没什么。”   韩晓蛮跳着脚往远处看,少顷忽然咦道,“南楚兴男风?从前我还以为俩男的在一起令人发呕,如今看来,倒别有一番情趣,高个的那人斯文儒雅,矮一些的那个袅袅娉婷..”   宋延年嗤了声,问,“倒不知你何时学了这些文绉绉的词语。”   偏那人听不出宋延年话里有话,上赶着得意道,“我爹给我请的师父,让我能装腔作势门面过得去。   他说皇上西伐之后,必然会乘胜追击,灭掉南楚。泱泱大国,你又是嫡长子,我若不多学些字,恐配不上你。”   闻言,宋延年忽然意味深长的多看她一眼,雨丝轻飘飘的落,伴随着微风,贴着面颊擦拂,湿漉漉的就像一张浸了水的宣纸,闷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韩晓蛮的父亲是魏国丞相,位极人臣,根基稳固。宋延年年幼之时,皇后崩逝,外祖父联合韩相定下宋延年与韩晓蛮的婚事,在各方得到保障之后,外祖父才应了魏帝将他安插入南楚的计划。   “你挺好的,不必配我。”宋延年笑,见韩晓蛮嘴边挂着糖渣,给她指了指,韩晓蛮一勾舌头,舔进嘴里,咧嘴又咬了一口。   “我也这样说的,可我爹不听,”韩晓蛮很是惆怅的叹了口气,忽然瞪着两只圆滚滚的眼睛神秘道,“不过,幸好韩风听我的。”   宋延年目不斜视,淡淡的问,“你喜欢他?”   “啊..”韩晓蛮张着嘴,想点头,忽然又摇了摇头,嘴里的糖葫芦也不甜了,她甩了甩手,垂头丧气,“我爹说,等你回朝,就得准备你跟我的大婚...”   宋延年没说话,眼睛只是死死盯着桥下的两人,手指抠进肉里,嘴角却依旧挂着匪夷所思的笑。   宋延祁与顾妆妆站在雨里互相望了半晌,就像两尊木头,他横起胳膊,用袖子擦了擦眼角,有些语不成句,“我一直在等你给我写信....”   顾妆妆纳闷,方要开口,小厮便连忙凑上前,警惕的瞪她一眼,小声提醒,“公子,老爷还在府中等你问安。”   数日赶路,风尘未卸,从苏州走水路回到临城,说近不近,说远不远,半年的光景,两三日便赶了回来。   宋延祁置若罔闻,他的眼睛睁到发涩,也不敢合上,他怕闭眼是一场梦,面前的人也会消失不见。   “公子...”小厮又喊了一句,不着痕迹的将两人隔开,“夫人已经到了,您再不回去,于礼数不合,老爷都有半年没见着你了,眼下...”   “妆妆,妆妆...”他不停的低吟,声音颤抖着,上下眼皮一碰,豆大的珠子从眼角滚落,他笑着,满怀期待的望着她,殷切道,“你等我,等过几日,我一定,一定...”   娶你....   宋延祁接过小厮手中的伞,放到顾妆妆掌心,又不放心的重复了一遍,“你等我。”   小厮再三催促,跺着脚忙不迭的劝道,“公子,来日方长,还有的是时间。”   宋延祁几乎被他拉着往回走,边走边回头,顾妆妆看了眼手中的伞,那两人越来越远,她忽然提步跟了过去,宋延祁见她追来,连忙绕过小厮,兴冲冲的往前迎了两步,脸颊通红。   “妆妆,你是有什么话与我说?”他轻轻呼着气,长密的睫毛下,眼睛明亮而又深情。   顾妆妆把伞还给他,又退后两步,郑重其事道,“宋延祁,我嫁人了。”   宋延祁,我嫁人了...   我嫁人了....   陡然间,天旋地转,牛毛似的雨丝纷纷扬扬从眼前滑落,他张着嘴,耳朵中除了不断重复的那句话,便是聒噪的嗡名声,他的眼睛渐渐模糊起来,面前的人失了焦距,虚化着颤抖着,他摇了摇头,方觉满头大汗,后背濡湿。   瞳孔收缩着,直到重新看清顾妆妆那张坚定的脸,一眨不眨的望着他,宋延祁舔了舔唇,试探着去牵她的手,顾妆妆偏开身子,清风拂面,软绒的发丝勾着耳根。   手脚冰凉,宋延祁喉间水分仿佛被人一把火烤干,他笑笑,落空的手尴尬的举着,“妆妆你在说什么?别吓我,你知道我...”   “不信你问他。”   顾妆妆抬了抬下颌,眼睛瞟向宋延祁身边的小厮,那人一滞,暗道不好,果然,宋延祁立刻转身,死死瞪着他,仿佛要把他戳出个窟窿。   “你知道什么?”   他攥着拳头,额间的青筋汩汩跳动,血液倒流一般,他几乎要站不住了。   “我..”小厮瞥了眼顾妆妆,情急之下忙又催了句,“公子,老爷和夫人...”   “我问你,你知道什么?!”宋延祁猛然大声,周遭的行人纷纷看来,小厮低头,两手贴着腿边,一咬牙,回道。   “顾家小姐早就嫁人了....”   宋延祁踉跄着,膝盖一软,腿脚虚浮,他靠着树干站定,又不信的抬头去看,顾妆妆蹙眉,见他失魂落魄,犹如大梦初醒,却也不知他缘何这般绝望。   给出承诺的是他,失信的是他,怎的眼下还会这样震惊。   宋延年大婚,宋延祁不可能不知道,既然知道却不阻止,那便是默认了,那他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做给谁看?   顾妆妆抿抿唇,见他目不转睛的望着自己,不禁感叹,“是啊,论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嫂嫂。”   “嫂嫂?...”宋延祁仿佛用尽浑身力气,诧异的回头又看了眼小厮,那人眼神躲闪,仿佛印证了顾妆妆的话,宋延祁只觉得一桶冰水猛地灌入肺腑,他重重的咳嗽,单薄的身子微微弯曲,吓得小厮连忙低头去给他拍打。   “滚开。”宋延祁推开小厮,恨恨的看他,神思混沌间,忽然明白过来。   从他跟母亲说要娶妆妆为妻,到后来连夜乘船至苏州,恐怕一早便是母亲设好的圈套,她说外祖母病重,想去身边尽孝。   后来外祖母渐渐好转,本以为可以启程回临城,却又那样巧,表妹过定,一来二往,又耽搁了些日子。   不对,他是写过信的,一封封的信寄回了临城,怕顾妆妆担心,他仔仔细细将几日发生的事情都写在信里,就算没有回音,母亲也总是安慰自己,闺阁内的女子不便与外男联系亲密。   “你嫁的是谁?”宋延祁红着眼眶,不甘心,却又不敢上前。   “是我。”   顾妆妆扭头,宋延年走上前,手中擎着桃花伞,丰神俊朗,笃定超然,他的手落在顾妆妆肩头,轻轻拂去细雨花瓣,两人短暂的互看了一眼,宋延年清了清嗓音,又道。   “三弟,这是你大嫂,妆妆。”   宋延祁斜斜瞥向那人,忽然嗤笑,“大哥?你明知我喜欢她,明知我跟她的关系....你却娶了她?为什么?”   “我娶她,自然是因为我喜欢她。”   宋延年言简意赅,风流的桃花眼淡淡的与宋延祁对视,不躲不避,甚至带着一丝霸道的挑衅,他的手指收拢,顾妆妆不禁往他怀里贴了贴。   “你怎知她也喜欢你!”   宋延祁站直身子,一手指着顾妆妆,神色激动,“分明便是强取豪夺!”   “宋延祁...”顾妆妆开口,又连忙改口,“三弟...”   “你叫我什么?”宋延祁的胸口仿佛被人砸出一个巨洞,血淋淋的痛到佝偻,“妆妆,你不能这么对我,明明我们说好....”   “三弟,冷静。”顾妆妆吁了口气,“嫁人不是闹着玩的,我既然嫁给了他,便不会再去喜欢旁人。”   “你敢说你喜欢他?!”绝望之中犹存不甘心的挣扎,宋延祁早已将儒雅丢弃,言辞犀利的步步逼近,“妆妆,你喜欢他吗?”   明明他将贴身的玉佩赠给了她,她又怎会轻易改变?   她决计不会真正爱他。   空气中的静谧让他升起一丝希望,宋延祁紧紧抿着唇,见顾妆妆偎在宋延年怀里不说话,忐忑的心就像遇水即灭的火,隐隐的跳动,他怕听到她的回答,亦怕她不动声色的沉默。   明媚的烟火一簇簇的腾空而燃,将几人的脸色照出流光溢彩的耀眼模样,细密的雨丝渐渐变大,窸窸窣窣的声音变得噼噼啪啪。   顾妆妆侧过身子,两手攀上宋延年的颈项,微微踮脚,对准他的右脸凑上红唇,亲一下,扭头,“这样算不算?”   宋延祁难以置信的望着她,满脑子全是方才她红唇落下的旖旎情景,他甚至可以想象到那种触感,原本应该属于他的人,此刻却成了大哥的掌中娇。   见他错愕,顾妆妆又扭过头,正要再亲,宋延年却在电光火石间,同时侧过脸来,双唇相接,脑中登时如烈焰焦灼,明晃晃的灿白一片。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祁:气到呕吐   宋延年:习惯就好了 第16章 016   他的舌尖微微勾过唇角,连同残存的口脂一同吞下,斜挑着眉眼,鼻息微喘,“三弟,如何?”   天上的雷轰隆隆的滚过,煞白的闪电凌空劈开湛蓝的夜幕,街边的摊贩纷纷开始收拢摊子,来往的人群从缓步悠闲变成疾步奔走。   豆大的雨点唰啦啦的劈头盖脸落下,宋延祁一动不动的看着两人转头离开,湿滑的雨水打的他头昏脑涨,连日来的疲惫如同一场梦魇,无休止的盘旋在脑中。   小厮不断地大声喊他,手忙脚乱的去撑雨伞,猝不及防的惊叫声中,宋延祁一头栽倒在地。   宋延年腰伤未愈,顾妆妆怕他淋了雨会加重,便捉了他的手一路往檐下跑,好容易站定,那人却不慌不忙的替她拍了拍肩膀上的雨珠,“跑什么?”   是不是多呆一刻都怕自己心软?还是,到底从始至终没能忘了他?   顾妆妆指了指他的腰,体贴道,“夫君好容易结痂,再泡了水,岂不是要白费?”   宋延年想从她眉眼间看出点什么,可那双眸子清澈通透,坦荡无暇,他将顾妆妆往里推了推,温声道,“在此等我,我去买伞。”   他走的急,长袍随风飘摇,顾妆妆喊他,他却走得更快了些,转眼便没入倾天雨幕之中。   瓢泼大雨从屋檐直冲而下,撞出水坑泥点四溅,顾妆妆垫着脚尖,环顾四周,银玉般的水层层漫漫,分不清过往躲雨的人,谁又是谁。   韩晓蛮看着被淋透的糖葫芦,扫兴的扔到一旁,拍了拍手上的糖渣,感叹,“原来不是男的,竟是衍之的娘子。”   “小姐,话已带到,我们应当早些启程赶回大魏。”精瘦的男子打着哑语,矍铄的眼神灵敏的扫视四周,他勾着腰,将蓑衣递给韩晓蛮。   “贵叔,不喜欢的人也能娶来做娘子吗?”韩晓蛮若有所思的咬着嘴,一手托着下颌,一手接过蓑衣,利落的穿上,没听到回音,便转过头,瞪大眼睛。   男子顿了一顿,复又举起右手,比划着,“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小姐是天底下顶好的人。”   韩晓蛮笑,“贵叔总哄我,衍之同他娘子很是恩爱,将来若是娶我,嗨...”   不知如何糟心。   男子替她系好帽子,又挥手唤来马车,见韩晓蛮怅然若失,不禁拽住她的胳膊,摇头,又比划,“他只能娶你。”   韩晓蛮愣住,圆溜溜的眼睛水一样清澈,她嘟着嘴,叹,“贵叔,衍之要娶的是丞相之女,不是我。”   人人都道她心无城府,天真可爱,可她到底是高门出来的贵女,这些事情她一早就通透了解。婚姻因利益缔结,无关感情。原想着周衍之冷情冷血,娶谁都好,她若嫁他,也能和乐。   今日头回看到他因为一个姑娘愠怒憋闷,委实不易。他一定真的喜欢她,才会从她身边大步流星的冲到顾妆妆面前,那只揽在她肩头的手,是周衍之来之不易的真情流露。   韩晓蛮从没看过他浮躁疾色,他向来都是沉稳从容,不温不火的,可就在方才,竟然带着寻常男子的怒意,去同另外一个男子宣示主权。   幼稚,却让人羡慕。   男子牵着缰绳,送她上车,帘子落下前,伸手倔强的解释,“丞相之女就是你,他娶得就是你。”   韩晓蛮被他气笑,一咧嘴,小虎牙雪白透亮,“好了好了,我跟韩风约好去西山看达子香,再晚就败了。”   刚回府的时候,顾妆妆便唤了热水,原想着冲洗一遍,再替宋延年擦拭周身,岂料他同曾宾一起去了书房,行色匆忙。   黏腻的雨水让她浑身不自在,泡过热水澡,又用浴巾擦拭干净,涂了层薄薄的粉,顾妆妆便换上薄软的寝衣,爬到床上。   这雨下的湍急硕大,燥人的声音仿佛就在耳边,急唰唰的滚着泥污奔腾而下,她拽着衾被,拉到眼睛下,翻来覆去有些难以入眠。   她不是个长情的人,却总能找到最舒适的处事态度,让自己活得悠闲快乐。   去书院念书,认识了宋延祁,他温润儒雅,斯文有礼,博得书院女子的另眼高看。哪怕冯兰明目张胆的同他示好,顾妆妆依然接受了宋延祁的偏爱,也收下了寓意显然的玉佩。   那时的她有种赌气的意味,冯兰喜欢的,别人都劝她别碰,她却偏要去碰,那样好的人,那样纯洁的感情,她凭甚不能拥有。   在他消失不见的日子里,她等过他了,坐在院中的藤椅上等过,吃饭的时候等过,睡觉的时候也等过,只是等的久了,心底发虚,便不敢有所期待了。   他待她好的时候,她同样全心回报,故而现下并不觉得内疚。   只是,今日宋延祁那一席话说的有些不知云里雾里,他怪自己没有写信给他,明明音讯全无,她又能写给谁?   顾妆妆叹了口气,外头的雨更大了。   当时宋延年上门提亲,实则是顾家捡了个天大便宜,想必顾德海睡觉都能笑出声来。   书房中的烛火被曾宾戴上罩纱,朦胧的摇曳着身姿,随着窗牖的扇动,时高时低。噼里啪啦的焦灼声让他屏住呼吸,蹑手蹑脚剪去黑乎乎的一小截信子。   宋延年抬头,看了眼,又将视线放回账簿上。   曾宾没憋住,喷了口热气,正好将宋延年面前那根火烛吹灭,他一滞,便见宋延年一把合上账簿,托着下颌望他。   “公子,我不是故意的。”曾宾被他看得心里发慌,连连摆手想往后撤。   宋延年笑,他换了身干净的衣裳,腰间重新上了药,裹得纱布,他的手指点在桌上,慢慢的开口,“顾德海会不会叛变?”   曾宾犹疑,抬眼瞥他一眼,“当初选他与公子一同入楚,便是经过了重重考量,不到万不得已,顾德海不会背叛公子。”   万不得已?谁能衡量这个界限,宋延年也不能。   顾德海被贵妃的人扣在宫中,若非借住韩晓蛮的便利,消息一定传不回来。延误的信息失了时效,便一文不值。   宋延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曾宾,眸光如炬,“宋延祁回来了。”   “哦..”曾宾专心拨弄烛火,半晌忽然诧道,“啊?!宋三公子回来了?”   宋延祁与顾妆妆的事他很是清楚,当年若非宋延祁被其母亲哄骗去了苏州,又怎会让宋延年有机可乘?   宋延年与顾妆妆的婚事,有一半功劳记在宋三母亲的头上,一半功劳记在冯兰的恶意中伤上。   自然,还有宋延年不适时宜的顾府游荡。   “就算他回来,也为时晚矣,夫人与您举案齐眉,相敬如宾,感情和睦自是他不能影响的。”曾宾摸着后脑勺,说到底,心里也没底。   宋延年掀了掀眼皮,铺天盖地的雨水仿佛河坝决堤,发了狠的倾灌咆哮,一声接着一声的闷雷就在头顶劈开,脑壳跟着一紧。   顾妆妆绞着被角,听到外头由远及近的脚步声,慌忙合上眼皮,门被轻轻打开,接着便是关门声。   宋延年瞟了眼床上,纤细的后背露在薄衾外,皙白柔滑的肩颈落了几绺青丝,勾着人心尖痒痒。   顾妆妆悄悄睁了睁眼,又赶紧闭上,论理说,她该回头问问宋延年,方才在书房与曾宾忙什么公事,连泡澡的时间都没有,可她又想起白日里在明月楼看到的景象,不由打消了主意。   宋延年脱了外衣,鞋子,又松开腰带,敞开衣领,他低头,看了眼伤处,晕染出不少赤红色的血,扭头,顾妆妆的睫毛颤抖着,像落了一只蝴蝶。   他笑笑,掰过顾妆妆的脸,亲了亲鬓角,“夫人,露馅了。”   顾妆妆倏地睁开眼,诧异,“夫君好眼力。”   宋延年咬着下唇,斜瞟向顾妆妆的脖颈,“夫人没有什么想同我说的?”   “啊?”顾妆妆抬头,不知他到底何意,便拉下薄衾,“夫君有话要问我?”言辞恳切,看起来知无不言的样子。   宋延年扯开衣领,将中衣一并解下,扔到地上,只缠着那一圈纱布翻身上床。   他微微侧躺着身子,以手撑住脸颊,另一只手搭在顾妆妆的领口处,食指漫进勾了勾锁骨上的小痣,他的手掌很热,就像冬日里的暖手炉子,烫的顾妆妆慢慢咬紧了下唇。   “有。”宋延年盯着她的脸,一眨不眨。   顾妆妆腾的红了腮,扭头跟条鱼似的,嗖的滑向薄衾里,只露出两只大大的眼睛。   “你问就好,别乱动,小心伤口崩开。”   深夜里的宋延年,如狼似虎。   他歇了手,侧躺着横过去压在她腹上,纤腰入怀,宋延年偎在她颈边,吻了吻柔软的碎发,又紧紧圈住她的腰,仿佛要嵌进身体。细密的呼吸如同绵延不断的星火,所到之处,炙热焦灼,燃物成灰。   “妆妆,你心里有没有我。”他问,语气淡淡的,就好似在说,妆妆,你吃饱了没?   顾妆妆仰头,啄了啄他的侧脸,一本正经道,“夫君,我的心里全是你。”   她最善于逢迎附和,不管宋延年心里有几个人,总之她好好待他,敬他,依照宋延年的秉性,亦不会亏待与她。   顾妆妆舔了舔唇,两手勾着宋延年的脖颈,胸前是他温热的唇,纵火一般,引得她攀附着,后仰着,连同呼吸渐渐热切起来。   宋延年眉疏目朗,笑的愈发迷离,他勾紧顾妆妆的腰,连同薄衾一起,贴合着自己,不留半丝缝隙。   两人就像黑夜大海里的孤舟,唯有相互依存,才不会在电闪雷鸣中倾覆。   宋延年不愿深想,越想越觉的手中虚浮,他低眉,见怀里的人打着哈欠,眼角沁泪,似是想要慢慢睡过去。他猛一用力,手掌托着她的臀,将她盛在两手间,挪到身上。   “夫人,天还早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别指望妆妆会吃醋,那是不可能的,她内心坚如磐石,唯有金钱可以攻克(恰如作者哈哈哈哈)   总基调是宠文,夹杂一些玻璃渣不妨事的,求收藏求评论求灌溉~   因为文收涨势不好,所以明日压字数,不更文,后日照常更,爱我的可爱们! 第17章 017   顾妆妆看完邸报便覆手盖在桌上,扶南国和真腊国的使者入宫觐见,带了上好的降真香和沉水香,楚帝欢喜,特设宴宫中,想必宋延年亦会收到邀帖。   当初陆家垄断此二香的皇家供奉,宋延年辗转更换渠道以低价高品质的两国香料,彻底击败陆家多年经营,将陆家踢出皇商的行列。   画眉心血来潮,要认字,顾妆妆便随意选了一段,挨个教她。   她托着腮,百无聊赖的晃着腿,裙下的玉足脱了鞋,贝壳样的指甲好似抹了一层淡淡的珠粉,细嫩中闪着星星点点的光。   画眉在旁边认真的临摹,写了统共三个字,便连连哎吆,将笔一放,发誓再也不学了。   顾妆妆笑她没有毅力,画眉也不反驳,兴高采烈的折了几支芍药,插进长颈瓶中。   “夫人,你瞧芍药花开,引得蜂蝶满园,好不热闹。当初公子为了讨你喜欢,费劲心思从花圃移栽过来,如今长成,可不正是公子待夫人的真心,日月可鉴。”   顾妆妆凑上前,手指拨弄柔软的花瓣,捻开外面粉色的一层,里头是含了露珠的鲜嫩,红扑扑的脸上沁着汗珠,咧唇笑道,“惯会哄我,早上吃了多少蜜糖,怎知不是他自己喜欢?”   画眉笑,“嗨,哪有男人喜欢花的,可不就是给夫人弄得吗?”   顾妆妆摇头,她可从未同宋延年说过自己喜欢芍药,尽管这花开的委实热闹。兴许是陆清宁喜欢,他惦记着,便以为她也会甘之如饴。   “画眉,你有没有喜欢的人?”顾妆妆手指一顿,指甲划过芍药瓣,留下一道浅浅的辄,弯起的眉眼充满疑惑,宋延年正巧走到月门旁,闻言,便驻足站在开的如火如荼的蔷薇架下,想听听主仆二人说什么悄悄话。   画眉面上腾的一热,忙捂着脸,别开头,“没有。”   顾妆妆不信,探着身子歪头看画眉通红的脸,“没有就是有,你瞧瞧自己,竟是心虚了。”她将桌上的镜子往画眉跟前一推,莞尔促狭,“我倒不知他是谁。”   画眉这才抬头,镜中人的两颊仿若抹了一层胭脂,火烧火燎的。她叹了口气,神色有些落寞,“奴婢年岁小的时候,有个邻家哥哥待我很好,有一个橘子,他会掰成两瓣给我,一个梨子,也会千方百计切开,拿着另外一半讨我欢喜。”   “青梅竹马?”顾妆妆坐直了身子,见她欲言又止,忍不住好奇道,“他娶妻了?”   “没有,”画眉急急否认,“他随父亲去南疆做苦力了,走的时候我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后来每每想起那个场景,嘴里吃什么都不觉得香。”   顾妆妆唏嘘,“这就是喜欢?”   画眉点头,“奴婢觉得是,自他之后,再没人让我那般惦记。”   她说这话的时候,两只眼睛亮的就像夜里的星星,会发光,也充满希冀。画眉鼓着腮颊,扭头不解的问,“夫人,你问这个作甚?”   作甚?宋延年不知从哪弄得话本子,信手扔在书架上,她闲时无聊看了几页,愈看愈觉得匪夷所思,里头缠绵悱恻的情/爱故事,对她来说犹如隔岸观火,不甚贴合。如相爱男女因故分离,必然是肝肠寸断,郁郁寡欢。再度重逢,亦会心潮澎湃,百感交集。   顾妆妆以为言过其实,这才拉着画眉聊了两句。   宋延祁风尘仆仆从苏州回来,又是在夜间情感最缱绻的时候,若是照着话本子来说,两人应该是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可对着宋延祁如遭雷劈煞白的俊脸,她除了有些尴尬,倒也没别的波动。   反倒是宋延祁,听说回府后与宋三夫人闹了一通,发了好大的脾气,最后把自己气倒了,大好时光,缠绵病榻,叫人听了难免唏嘘。   顾妆妆本想过去看看,库房里还有三支七两重的野山参,大补之物,吃完便能生龙活虎。可嫁做人妇,行动总是不便,想必宋三夫人也是极其厌恶自己,若不然不会诓骗自己的儿子,只为将她拒之门外,不惜在苏州晃悠了半年。   思来想去,到底省下了一笔开销。   “那你觉得,我待公子如何?”她有些心虚,问完便捧着腮,滚烫的小脸泛着红晕,似乎急于寻求他人的肯定,以此认可她平素里对宋延年的乖巧温顺,符合夫人的人设。   “夫人待公子...”画眉想了想,咧嘴神秘兮兮的笑了笑,“那我说了,夫人可不要打我。”   顾妆妆蹙眉,推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尽管说,恕你无罪。”   画眉这才小声同她嘀咕,“夫人待公子,总让我以为是小厮看见掌柜的,殷勤有余,赤诚十足,尤其是公子从外头带回来稀罕物件的时候,夫人这种表现尤为明显。”   顾妆妆倒吸了口凉气,还未开口,便见画眉耸着肩悄悄嘟囔了句,“你说过不打我的,夫人可不能说话不作数。”   听她一席话,顾妆妆原本的心虚一扫而空,原是想着她能昧着良心说几句好话,没想竟这般直言不讳,她清了清嗓音,坦然道,“我是那小气之人?不能够的,对了画眉,今日不是学了三个字吗,便照着誊写一百遍,你跟着我,总不好大字不识一个。”   说罢,也不给画眉辩驳的机会,起身哼着曲儿,走到花丛间,心情大好的挑选起花枝来。   喜欢一个人,厌倦一个人,她哪里有闲情细想,也曾扪心自问过,只是始终不曾如话本子说的非要念念不忘,至死不渝,日子要过下去,计较诸多有何用,平添烦恼丝。   “夫人...”画眉跟在她后面,接过剪下的枝子抱在怀里,可怜兮兮道,“您这是公报私仇...”   “画眉,你还小。”顾妆妆语重心长道,“感情分为许多种,不一定非要轰轰烈烈,眼见未必为实,我待夫君情真意切,天地可鉴!”   宋延年止了呼吸,双手攥成拳头,紧紧地捏住弓在身侧,他的眼睛,如鹰隼一般,尖锐而又明亮。   “忠诚,知道吗,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有用。”   她回到桌旁,团扇微微遮住日头,雪白的腕子环着一支葱翠的玉镯,衬的肌肤柔嫩皙白。   宋延年松了手,身形一虚,方觉后脊汗津津的,凉风习习,四肢百骸涌入透骨的寒气。他贴着影壁站住,忽然拎起嘴角笑了笑,眼底是深刻不见的浓烈,似在自我嘲讽一般。   贪心是这个世上最难以治愈的疾病,总是得寸进尺想要更多。   曾宾正在准备入宫的东西,见宋延年疾步走到案前,抄起一侧的花雕仰脖灌了几口,清冽的酒水沿着唇边淌下,一直没入衣领,他横起胳膊胡乱擦了把。   曾宾惊诧,抬头见他两眼发红,忍不住开口问,“公子这是...”   宋延年坐下,将花雕酒猛地拍到案上,声音嘶哑,“是不是当年的药有问题,让她没了记忆,也没了喜欢人的能力。”   曾宾哑口,当年旧事历历在目。   金陵通判陆崇简遭楚帝灭门,陆崇简在殊死抵抗中,将陆清宁推出包围,那夜月色如水,陆清宁跌跌撞撞奔向紫云观。   却不防亲眼目睹了一场以假换真的戏码,她就站在柱子后面,看着他蹲在地上检查“宋延年”的呼吸,惊魂未定之下又遭重创,两人对视着,就像从未认识那般。   那一刻,宋延年手脚冰凉。   手下人原是想杀她灭口,却被宋延年极力保全下来,只是为了防止他分心以及潜伏的安全,之后的处理,宋延年一无所知。   两人再次相遇,可谓机缘巧合。   三弟带回府的姑娘,竟是他朝思暮想的妙人,若不是多看了一眼,恐悔之晚矣。   自此之后步步经营,便是联络点,也顺理成章改到了顾府。   当时喂服的药,是北魏名医所制,可清除过往记忆,效果极佳。   “我瞧着夫人待您挑不出差错,公子缘何生出此等疑虑?”   “呵!”宋延年撑着额头,微微揉了揉,摆手道,“她只是需要一个夫君,并非需要我。”   曾宾咽了口唾沫,这话不知该如何去接,左右都是一个人,便偏了话题,信口道,“公子真是长情...”   等日后归位,若要获得韩相支持,入主东宫,唯婚姻缔结最为牢固,韩相不会让自己的女儿屈居人下。如何妥善安置顾妆妆,必然又是让他头疼万分的事情。   与其备受折磨,不如早看淡些,像如今这般捧在手心护着,患得患失,倒不像帝王家。   宋延年嗤笑,低着头哑声,“她救过我的命...”   “那您就要以身相许?”曾宾诧异,说完又摸了摸后脑勺,自觉有些冒失。   “不然呢?”宋延年却当真一般,两指捏着眉心,用力搓了搓,脑中的弦松散一些,不似方才那般紧致翁鸣。   除了这副皮囊,还能拿什么谢她?   “夫人爱财,其实..”曾宾话到嘴边,生生改成,“其实夫人换了许多银票,世道要乱,银票到时可能一无用处。”   宋延年叹了口气,“让她换着玩吧,总之是个消遣。”   自打宋延祁回到临安城,也不知冯兰从何处得了信,三天两头给沈红音写信,求她帮忙去宋府做说客,让宋延年同她父亲做个人情,接她回来。   沈红音照例将那封信烧了,红唇微启,很是鄙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原想着她能伤到顾妆妆,没想到反将自己送去乡下。”   冯兰名声大毁,谁愿意在此风口浪尖替她说话,那才是脑筋不清楚。   沈红音吹了吹新涂的蔻丹,扬着手指摆到面前,鲜红油亮的颜色让人赏心悦目,她弯起唇角,眼睛瞥向珠帘后。   一直纤细修长的手探了出来,紧接着,便是乌黑细滑的长发,微微挽起,簪着一支桃花珠钗,滴溜溜的眼珠妩媚的挑起眼尾,朱唇秀鼻,娇柔可人。   “沈小姐安好。”她微微福身,带了些许风尘气。   沈红音上下打量一番,起身将她发间的珠钗调正位置,伸手摸着那张熟悉的脸,忽然手指收紧,捏着她的下颌用力攥红,那女子哎吆一声,想往后退,却被沈红音钳的牢固。   她眉眼发冷,沉声问道,“你练了许久,怎还是这般没有长进,活脱脱一眼就叫人瞧出是阁里出来的。”   “妾本就是从阁里出来的!”陈阮索性一把拔下来珠钗,扔到桌上,气急败坏的拍案坐下,柳眉倒勾,瞪眼与沈红音对视起来。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年眉头紧锁:夫人到底爱不爱我   顾妆妆:爱爱爱(扭头:夫君最近委实黏人)   因为收藏不够,怕更得多了,没想要的榜单,只能压着字数更新,老少爷们体谅我啊 第18章 018   陈阮原以为被人高价从阁里赎身,过的是悠心舒坦的日子,哪成想买她的是个姑娘,每日里要她循规蹈矩练习走路,说话仪态,不止如此,她还要自己看书练字。   她从小就没读过书,看着书上的字就恶心呕吐,哪里还能坚持下去。   沈红音用巾帕擦去指间的油,轻飘飘的转身,“别忘了,你母亲和弟弟都要仰仗你来吃饭,你连这点苦头都受不了,日后的荣华又怎能担得住?”   她好容易寻到一张酷似顾妆妆的脸,自然做了万全准备,总不会由着她不听指挥,信马由缰。   闻言,陈阮果真愤愤的一拧帕子,再不敢与她争执。母亲与弟弟一早被沈红音藏了起来,只道好吃好喝伺候着,实则是为了拿捏自己,她没法子,起身眉眼一勾,娇柔道,“沈小姐,妾这就回房练字去!”   珠帘唰啦一声,陈阮丰臀细腰,扭出了房门。   沈红音拈着兰花指,对镜学着陈阮勾人的模样,弯眉眯眼,嘟唇,末了,回头翘了翘后臀,难怪男人都爱逛花楼,这娇滴滴勾魂的作态,连她一介姑娘看了都挪不开眼去。   她与杜月娥献计,要想宋延年同意娶她过门,必先找人分去顾妆妆的宠爱,等他冷落了顾妆妆,没有从前那般上心,再让人给宋延年吹吹枕边风,到时沈红音入宋家便也容易许多。   陈阮的样貌与顾妆妆有五分像,打眼一看,活脱脱上了浓妆的顾妆妆,只可惜举止低俗,谈吐下作,费了好些时日调/教,明日便是杜月娥的生辰,也该带去给她瞧瞧。   宫中设宴,宴席以篆香熏染,沉水香为主调,降真香为辅调,沉水香的香气在降真香的催化下,至纯至和。   宋延年将盏中茶水喝完,起身给曾宾一个眼色,拂手往殿外走去。   两国使者宴上醉饮,喝到酩酊,楚帝拍手唤来舞姬,袅袅弥漫中,香薰缭绕,雕梁画栋,纸醉金迷。   禁宫守卫森严,因着上回走过一次,宋延年此番还算顺畅,他攀着高墙,如猫一般躬身俯视,矫捷的身形嗖的一下跃到檐上,两只手紧紧扒着瓦片,他屏住呼吸,腰伤未愈,行动间撕扯着结痂。   殿内的守卫撤去一半,他纵跳落地,利索的滚到廊柱后,顺势绕至博古架旁,藏身于重重书册间。密密麻麻的古籍史册布局跟上回相差无几,他翻捡了就近的几本,又小心翼翼的放回原处。   堂中的书案与原先有些不同,案上物件摆放位置似少有变动,他凝神细想,将手探向乌金木笔筒中,桶底有一圆形突出,轻旋,只听咔哒一声。   博古架后的月牙影壁慢慢打开,他回头望了眼殿外的守卫,蹑手蹑脚的走过去,光影投下,殿外看不清博古架后的情形。   狭窄的密室内,三面都是书架,架子上摆放着年岁久远的古籍,正中间是一个圆形案台,台面上放着一把小型连弩。   宋延年扯下黑巾,环顾连弩周遭机关,不禁暗暗感叹,楚帝果真昏庸萎靡,如此良器竟放在此处供养,若是在军中广泛炼制,推展使用,战斗力必然大大提高。   小型连弩与寻常所见的弩/箭不同,极易适合近身攻击。   他卸掉一旁的机关,轻而易举取出弩/箭,细细观摩半晌,将其细节铭记于心后赶忙放回原处。   没多时,他便找到了南楚在长江沿线的军队布防图,宋延年眉间大喜,仔细看了一遍,谨慎的藏于胸前,此乃最为关键的攻楚图略,他怀着惴惴不安的心,将早已备好的假图放回架上,以免被发现,楚帝会调整布防。   北魏西伐之后,若想一鼓作气攻下楚国,一则可越长江南下,二则可从西夏借道绕远,拿到了布防图,不管从战备还是物资,都极大的缩短攻楚时间。   宋延年沿原路返回,远远望见殿内曾宾警惕的扫视过来,两人对眼后,便继续坐下吃酒。   宋府因杜月娥的生辰,临至今日依旧忙的团团转。   沈红音便是这个时候进门的。   她今日穿的更加素净,雪白的长裙,随风微微飘拂,迎着日光,裙面金莲若隐若现。青丝绾成髻,只插了一枚重瓣莲花翡翠簪子,她捏着锦帕,入门便笑。   “妆妆,我来与你讨酒喝。”   顾妆妆有些微怔,起身纳闷,“沈姐姐说的什么话,我倒有些不明了。”   沈红音瞟了眼画眉,顾妆妆见她神秘兮兮的朝自己招了招手,便跟着走上前,迷迷瞪瞪看着她。   “去岁大公子从真腊国和扶南国购进一批降真香,城中达官贵人很是喜爱,原先宫廷供奉是陆家的,就在今日,落到你们宋家头上来了。   这可是天大的喜事,你说我该不该讨一杯酒来凑个热闹。”   她撩着帕子扇风,脸上出了汗,盖不住她由衷的喜悦。   顾妆妆浑然不解,她听宋延年说过此事,原以为早就定下来了,听沈红音的口气,倒像是今日才下的谕旨。   “夫君还在宫中没有回府,沈姐姐是如何知道的?”   沈红音眉飞目舞,难掩忻忻得意之情,“其实也怪我着急,方一得了消息,便火急火燎来到你这,不过宫中有些便利。”   沈家与宫中内官关系维系密切,得到这种小道消息,也不足为怪。   “沈姐姐倒比我这个正经夫人还要高兴。”画眉抽了两支芍药递给顾妆妆,她剪掉多余的叶子,轻抬睫毛,又嫣然笑道,“沈姐姐不该与我讨酒和喝,应等到夫君回来,你亲自与他道贺才是。”   白嫩的脖颈沁出汗珠,她就着巾帕擦了一下,又听沈红音笑吟吟的说道,“大公子今夜怕是回不来。”   闻言,顾妆妆修剪花枝的手一顿,抬头疑惑的问道,“沈姐姐缘何对夫君的行程如此关注,倒让我自愧不如。”   沈红音鼻间轻轻嗤了一声,也不在意,只是上前捡起桌上的芍药,凑到唇边嗅了嗅,心情大好。   “妆妆,你别误会,我也是顺道听说,宫中办宴,留了大公子等人夙夜庆祝。我没别的意思,你若是多想,当真冤枉我了。”   殷红的唇启开,她直直的盯着顾妆妆,颇有欲盖弥彰,昭威耀武的架势。   “难为沈姐姐特意过来一趟,想必你也不稀罕我的清酒,大约一会儿还要去婆母那边请安,我便不留你了。”   顾妆妆勾着手指,挑起芍药未开的花瓣,语气轻快。   沈红音盈盈一退,“倒真让你猜着了,夫人邀我过来,也不知何事,那我先去了。”   画眉哼唧着一跺脚,啐道,“沈家小姐分明过来炫耀,真当我们看不出。”   顾妆妆捏了捏太阳穴,愁眉苦脸地将芍药撒到桌上,“我倒不怕她炫耀,只是每每她从婆母那里前脚离开,后脚我就得过去受训。这个沈姐姐,真是总爱与我过不去。”   临安城的好男儿那般多,偏偏喜欢宋延年。   她揉着小腹,一阵阵的阴冷就像挂了一块冰坨子,坠的难受,画眉见状,忙去取了热乎乎的姜汁糖水,抱着递到顾妆妆手心。   往常月信准时,这回却足足拖了半月,第一日便折腾的她虚弱难忍,顾妆妆一股脑的喝完,又起身想往房内走,前脚刚跨过门槛,便听身后林嬷嬷急急喊她。   “少夫人,夫人请你过去。”   天都要黑了,顾妆妆摸着额头,后脊凉飕飕的就像被人灌了一桶凉水,她将手缩进袖中,蹙眉可怜兮兮的问,“林嬷嬷,婆母唤我?”   翌日才是杜月娥的生辰,备好的礼品尚在房中,这是唤她过去作甚?   林嬷嬷在前头领路,顾妆妆咬着唇,闷声闷气的跟着,小腹和后腰委实难受,她摩挲着腰身,快速的擦热后,愈发觉得双脚踩在冰窟里,四肢都是冷的,小腹便疼的寒渍渍的像是浸了水一般。   杜月娥从始至终都揣着慈颜善色,找了个替她积福的由头,便又将顾妆妆打发去了佛堂,不抄女则,改抄《法华经》了。   临走又补了句,让林嬷嬷跟着过去侍奉,为表诚心,要跪着抄,诚心深厚,杜月娥的福报越绵延。顾妆妆如何也寻不到反驳的借口,便怏怏的应下,抱着两本厚厚的《法华经》,与林嬷嬷一同去了佛堂。   这一刻,她是真真讨厌沈红音,也的的确确明白,若要活的舒坦,沈红音一定不能入宋府大门。   抄到天色大亮,林嬷嬷坐在方椅,手拄着脑袋一晃一晃的闭着眼,香炉里的灰烬啪嗒啪嗒的掉落,淡淡的檀香熏得顾妆妆两眼迷离。   她揉了揉眼睛,整个人蜷着,血流愈发不畅,两条腿像是没有知觉一般,她用力掐了一下,扶着地面爬起来。   麻疼如同一股电流从脚底窜到牙齿,刺激着她的大脑,顾妆妆一瘸一拐的跳到柱子旁,拍了拍林嬷嬷的肩膀,那人猛地惊醒,见她小脸煞白,嘴唇发乌,又下意识的瞥向蒲团处的誊抄本。   “少夫人抄完了?”   顾妆妆憋闷,摇头“林嬷嬷,容我回去换一身衣裳。”   “可..”林嬷嬷犹疑着,顾妆妆又道,“我来月信,裙角有些污脏。”   开门的一刹,明晃晃的太阳刺的她双目生疼,顾妆妆闭了闭眼,扶着门框一点点挪出去,她走的缓慢,就像是形容枯槁的老人,两手覆在小腹处,弓着腰,姿态全无。   方出了佛堂院门,膝盖一软,眼看就要摔倒在地,一个白影快步窜了过去,两手穿过腋下将她往上一扶,急急叫道,“妆妆!” 第19章 019   昨夜月明星稀,宫中宴席久久不散,宋延年既已得手,又惦记着顾妆妆,便寻了个由头离席回府。   房中灯烛尽灭,黑黢黢的看不见人影,唯独浅薄的呼吸声,让他意识到床上那人睡着了。   他解衣脱裤,一股脑扔到屏风上挂着,又翻身上床,手落到那人腰间,一顿,猛地移开后,他撑起身子,借穿窗而过的月色,蹙眉掰过那人的脸。   陈阮觉出面上一凉,便渐渐醒转过来,睁眼却见头顶那人不动声色的凝望着她,登时吓了一跳,又因宋延年样貌俊朗,不由伸手攀住他的脖颈,娇滴滴的半坐起来,柔弱无骨。   “公子回来,怎不唤妾伺候?”她的十指纤细,指甲划过宋延年的肩颈,有意无意的擦着他的耳垂,将前胸蹭到他下颌,跪立起来,除去宋延年身上薄薄的寝衣。   宋延年不说话,眸色愈发阴冷,一双手垂在身侧,脑中却在不断想象顾妆妆究竟是否知晓此事?   若不知晓,三更半夜她去了哪里,怎会让外人睡在床上?若是知晓,她又是怀着怎样的想法,将自己的夫君拱手他让。   他深深吸了口气,闭眼,那双手托住他的脸,温热的呼吸靠向他的前胸,小腹,慢慢逼近两腿之间。   “想死的话,便再靠近一点。”   陈阮的寒毛噌的立了起来,柔软的胳膊僵硬且颤抖着从他身上移开,声音打结了一般,“妾..妾只是..想服侍公子宽衣,就寝。长夜漫漫,妾曾学过经络松筋,公子日夜辛劳,难免乏累,您瞧妾的手指,捏起来可叫人醉生...神清气爽。”   她大着胆子,试探着去够宋延年的胳膊,眼看毫厘之间,宋延年忽然扭过头,淬了毒的眸子兀的一闪,“剁手的滋味知道吗?”   他声音淡淡的,偏叫人听了魂都打颤。   陈阮避开他的眼睛,强颜笑笑,“妾胆子小,公子吓到妾了。”她用衣袖拭了拭眼泪,楚楚可怜的垂着皙白如玉的脖颈,向宋延年露出自己那张脸来。   宋延年只看了一瞬,便冷笑,声音就像凝霜的冰,陈阮屏住呼吸,手掌攥成拳头,干巴巴的跟着附和两声笑,却再不敢胡乱动作,只是缩在角落里,等他开口。   “滚!”   这一声就像厉鬼低嘶,陈阮身子一塌,咣当一声后滚跌落在地。   宋延年穿好裤子,面不改色的从屏风上扯下外衣,蜀锦屏风晃了几晃,陈阮瑟缩着手脚并用赶忙爬走,“咚”的一声闷响,屏风在她手边轰然坠地。   差一点,两条腿就砸烂了。   陈阮连哭都刻意压低了声音,时而啜泣,时而红着眼眶抖动嘴唇,她身上的寝衣薄软透明,洁白的身子隐约看见,宋延年背对着她,一边穿中衣,一边冷厉问道。   “是谁出的主意?”   陈阮一怔,嗫嚅道,“是夫人...”   一道白光闪过,麻嗖嗖的疼痛让她尖声嚎叫,她慢慢把手摸向左脸,眼珠跟着斜斜下压。殷红的血沿着指缝漫了出来,她张了张嘴,黏腻的声音哏在喉间。   宋延年将擦完的巾帕扔到地上,挑眉,波澜不惊,“自己剁还是找人帮你?!”   陈阮哆嗦着后退,两只眼珠瞪得滚圆,因为惊骇她暂时忘记了疼痛和哭泣,只是压抑着呼吸,恐惧而小心翼翼的看着宋延年。   沈红音是个骗子,她说宋延年一定会喜欢这张脸,两人偷偷观摩过宋府少夫人的样貌,模仿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甚至在四下无人的时候,陈阮也觉得自己像极了顾妆妆。   听闻宋延年宠妻如命,她顶着一张相像的脸,如沈红音所言,必能挣个好前程。   可是,她将抬脸望他,他却像吃了蛆一样恶心厌恶。   陈阮的牙根不住的摩擦打颤,脸上的血很快湿透了衣裳,“公子饶命,”她想爬过去,却在半路停下来,仰着头,哀求。   “是沈小姐和夫人,”她擦了擦鼻涕,“沈小姐说,公子一定会喜欢我的脸,叫我好好服侍你。”   宋延年摩挲着手指,披上的外衣没有系带,松松垮垮挂在身上,他瞥了眼陈阮,方才怒极,热血冲头,只想一掌把她劈出去。   现下冷静过来,便也改了主意。   佛堂外的翠竹窸窸窣窣的随风晃动,顾妆妆醒过神来,忙从那人怀里挣开,瘸着脚跳到对面,小声道,“宋...三弟?”   宋延祁的手举在半空,明亮的眼睛在听到顾妆妆的称呼后,霎时暗淡下来。他脸色白的吓人,眼底乌青一片,干裂的唇冒出血丝,短短几日,竟瘦脱相了。   “妆妆,母亲骗了我,”他的手插入头发间,痛苦的闭眼,“我不知道,那段日子对你来说是怎么熬过去的,我以为,我写的信你都...   是我的错,才让你不得不嫁给大哥...”   顾妆妆越发听得糊涂,却也无暇与他解释,今日是杜月娥的生辰,来往宾客良多,若是被人瞧见她同宋延祁私下交谈,传出去难免难听。   她直起肩膀,压低声音打断宋延祁的悲痛,指了指杜月娥的院子,“三弟,我不怪你,你也别自怨自艾。事情已经过去了,既然没有在一起,那便是没有缘分。   夫君待我很好,我很知足,你也别耿耿于怀,放宽心...”   她垫起脚尖,四下环望一周,手掌掩在唇边,“那我先走了,男宾席在东院。”   说罢,头也不回的一瘸一拐跳出院门,发间的珠钗跟着起伏,宋延祁呆呆地站在原地,耳边回旋着那句话。   我很知足...   放宽心..   青砖铺就的甬道,一枚海棠花耳坠藏在缝隙里,宋延祁蹲下,捡起来放在掌心,脑中登时浮现出书院里两人树下谈情,顾妆妆喜笑颜开的场景。   他攥起拳头,手掌撑在膝上,慢慢直起身子。   顾妆妆小腹渐渐温热,不似昨夜那般疼痛难熬,脚步也慢慢变得轻快起来。檐下花枝沾了露珠,她扯了一朵捧在掌中,推门,愣住。   房内一片狼藉,蜀锦屏风横躺在地,砸坏了她新插的芍药,碎瓷渣子散乱无章,屏风上有勾缠的衣裳碎片,她瞪大眼睛,沿着屏风直直望向床榻。   宋延年侧躺在床上,衣襟敞开,双目微合,修长的两条腿交叠在一起,压着薄软的衾被,对面玫瑰椅上坐了一人,隔着寝衣能看见里面雪白的皮肤。   顾妆妆咽了咽唾沫,眼睛有些酸,视线不受控制的落到那人脸上,她的右脸小小的尖尖的,长长的睫毛沾着水雾,青丝如墨,有几缕垂在前怀,我见犹怜。   听到动静,她好像吓了一跳,立时抬头望去。   顾妆妆脚底生根似的,不由自主抚上自己的脸,对面水涟涟的一双眼,盛满柔情与婉转,在看到顾妆妆的时候,立时盖住了自己的左脸。   顾妆妆咬着唇,低头快速绕过碎渣,打开柜子,拿出干净的衣裳,瞥了眼站起来的人,闷闷的踏出门槛,两手握着门框,不知怎的,眼睛里竟委屈的擎满泪花。   她胡乱擦了下,别开头,慢慢合上门,窄窄的缝隙里,床上那人睁开了眼,似笑非笑看着她,顾妆妆迟疑的停了动作,小声道,“夫君...”   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宋延年心口一热,锐利的眸子慢慢柔和下来。   “妆妆...”宋延祁见她背对着门,便站在阶下轻轻叫了一声,顾妆妆回头,宋延祁托起掌心,海棠花耳坠泛着盈盈白光,她下意识的摸向耳朵,恍然大悟。   宋延祁走上台阶,摊开掌心,顾妆妆用两指捏起耳坠,重新戴到耳朵上,晃了晃头,笑,“谢谢你。”   宋延祁眯起眼睛,低头看她微红的耳廓,又慢慢把手交叉握在一起,低声道,“那我走了。”他说完,余光一扫,宋延年已经起身,正拢着领口,眸色如墨。   陈阮见他起来,忙让出路,偎在帘后,眼珠咕噜一转,两手紧紧攥着帕子。   宋延年走的慢条斯理,骨节分明的手圈过自己的腰身,绑好腰带后,正好站在顾妆妆身旁,他的眼睛盯着海棠花耳坠,手指捏上,轻声问。   “去哪了?”   顾妆妆脑袋不动,只将眼珠转向耳朵方向,微微仰起小脸,“佛堂。”   “哦?”宋延年的手滑到她颈项,抬眼,虽在笑着,眸中却好似寒冬凛冽,“一整夜?”   顾妆妆忽然就有些烦,她拨开宋延年的手,鼓着腮帮子瞧了眼陈阮,没好气的嘟囔,“不然呢?”   头顶半天没有回应,顾妆妆侧着脸微微抬头,对上宋延年那双意味深长的桃花眼,明明是风流的长相,偏偏在他这里变得冷冰冰的不近人情。   他不动,她便挺直了身板,毫不示弱的站着。   宋延年落空的手指慢慢收紧成拳,贴着大腿外侧垂落,顾妆妆不知从哪来的底气,一张小脸涨得通红,却还是不肯低头。   忽然,宋延年的嘴角勾了勾,顾妆妆以为自己眼花,正犹疑着,他脚步虚浮,踉跄着晃了两步,眼前一黑,坐倒在地。 第20章 020   帘帐低垂,房中的碎瓷片已经被收拾干净,断开的蜀锦屏风也被抬了出去,偌大的空地站了一排人,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不安。   杜月娥从外面风风火火疾驰而来,进门先甩了顾妆妆一个白眼,继而焦灼的坐到床前,小声唤道,“延年...”   她声音带了急切与担忧,保养得当的双手紧紧握住宋延年搭在外沿的手臂,胡大夫诊完脉,正伏在案上写方子,见她开始抹泪,便回头沉声道,“夫人放心,公子无恙。”   闻言,顾妆妆稍稍松了口气,滴溜溜的眼睛瞟向合眼那人,只站在人群中,也不敢上前去。宋延年昏倒的时候,她便吓坏了,一个身强体健的人,忽然就猝不及防的倒在她脚边,更况且这人与她息息相关。   杜月娥拾起巾帕拭了拭眼角,扭过身子朝顾妆妆招了招手,顾妆妆赶紧走上前,低眉顺眼的样子叫杜月娥气不打一处发,精明的眼睛微微一凛,余光扫过躲在帘帐后的陈阮,杜月娥叹了口气。   “妆妆,你是怎么伺候的?延年身子一向好,今早若非有人跟在身边,出了大事,你能担得起?!”   顾妆妆也不反驳,一张小脸白里透着粉红,愈发沉默。   沈红音明明说他会在宫中留宿,况且她在佛堂抄了一夜的《法华经》,加之月信的折磨,哪还有气力与她辩驳,索性扮个乖顺,省的引起口舌纷争。   胡大夫写好了方子,拿给顾妆妆的时候,被杜月娥半路截了过去,“红烧鳝鱼,山参乌鸡,山药枸杞百合....”她念出声来,不由得抬眼望向胡大夫,问,“这是开的药膳?”   里头的东西大都有益气滋补的功效,约莫着用于房事过度。   杜月娥将纸折起来,这才交到顾妆妆手中,胡大夫点头,“公子近些日子有些虚乏,想必膳食没有跟上,夫人只需吩咐小厨房按照方子去准备,慢慢便能调理过来。”   顾妆妆诧异,展开纸张,犹觉不安,“胡大夫,你要不要再诊一下?夫君吃的已然滋补,论理来说,不会跟不上,况且,他都是与我一同用膳,若他..那我岂不是也得补补?”   她只担心是胡大夫诊错了脉,耽误宋延年的病情,并未发觉方子的不妥。   胡大夫咳了一声,沉着嗓音,将身子一偏,低声道,“在此期间,少夫人最好与公子分房而卧。”   顾妆妆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一下子明白过来,几乎同时,她猛地看向陈阮。   实在是骇人,陈阮竟能让宋延年一夜虚脱,那得何等疯狂,难怪屏风都碎了,她叹了口气,又默默捏紧腰间的钱袋,受宠的日子,怕是要完了。   宋延祁一脸错愕的看着她,双手越收越紧,视线沿着顾妆妆的钱袋,慢慢落到她皙白的柔荑,咽了咽嗓子,左脑有根神经突突的跳动,像是随时可能崩裂,发了狂的疼遍布全身。   杜月娥满意的起身,拂了拂衣袖,又拉着顾妆妆的手,眼睛扫过陈阮,温声道,“好了,这儿有人伺候,你且不必自责。   今日是我的生辰,你去前头应酬一下。还有,便听胡大夫的话,从今夜起,你先搬到偏院住着,左右延年身边有个爽利的伺候。”   顾妆妆低头应了声,小手攥的紧紧地,眼尾悄悄勾起,陈阮还躲在帘帐后,只露出两个怯生生的眼睛,两人彼此打量了少顷,顾妆妆又收回视线,心里莫名有些不痛快起来。   生日宴办的隆重热闹,临安城有头有脸的都送来了贺礼,不便到府的也都遣人前来道贺,杜月娥的嘴一直笑盈盈的咧着,红光满面中,带着发自肺腑的高兴。   也不知是谁起了头,暗地里将宋延年纳了新宠的传言讲的真假难辨,吃席的光景,许多人看顾妆妆的神色,便多多少少掺了些同情的意味。   夜里,画眉铺好被衾,又将新插的花挪到靠床的几案上,扭过头郁愤不平,“公子都没开口,夫人却叫您搬到偏院。那个狐..姑娘也不知什么来路,竟被安排贴身伺候公子,难保不生出鬼魅心思。”   一撩被沿,罩了笼纱的烛火扑扑的四下摇曳,画眉怏怏不快,又从匣子里取出花剪,一一修去黑乎乎的信子。   顾妆妆托着腮,昏黄的烛火映得那张脸愈发明润如玉,水眸微微一眯,“画眉,城东新开的钱庄,掌柜的是谁?”   “啊?”画眉冷不防被她一问,又见她对方才的事情毫不在意,不由有些沮丧,闷声道,“周家吧,想必也不会成什么气候。”   宋家在城里有八家钱庄,在南楚几乎呈垄断趋势,鲜少有人能与之抗衡。   这些年接二连三起来几家,不过多久便悉数关门歇业。一来是回笼资本太慢,二来是宋家的钱庄遍布南楚各城,存取十分便利,百姓也愿意图省事,没有大的诱惑不会易庄而存。   “真是有些棘手。”顾妆妆点着桌子,整个人趴在上面,虽说从明月楼分了不少银票,可若是局势不稳,手里的银票也就成了废纸,早些时候的经营也就白忙活了。   南楚皇帝听闻北魏西伐之后,非但没有做好沿江布防,反而命人加紧修筑官船建造,便于届时下海避难。   朝堂之上,虽怨声载道,却无人再敢进言。   起初楚帝亦是十分恐惧,后来北魏使者带了丰厚的珍品觐见,向他传达北魏愿与南楚世代交好的愿望,并且拱手奉上两千头肥美牛羊,以示诚心。   此举极大消除了楚帝的忧虑,在宫中设宴款待北魏使者,且夜夜笙歌,宰羊杀牛烹煮庆贺。   祖宗打下的江山,如今四分五裂,楚帝固守着这五分疆土,帝王血性早就不存,宁可相信北魏西伐之后,愿意与他共享天下,也不肯拔剑相向,在此时候出征疆场。   乱世中,金银才是最可靠的,只是携带不太便利。   顾妆妆叹了口气,想着库房那几十个箱匣,瞬时无精打采起来。   今日情形她亲眼看见,能让宋延年彻夜欢愉,纵情声色,想必新欢一定比她更加讨人喜欢。相似的样貌,更为怡人的性情,要不了多久,她失宠受冷落的消息便会成为茶余饭后的闲谈。   宋延年应该不会休妻吧?   想到此处,顾妆妆忽然惊起一身冷汗,连忙摩挲着腰间的钥匙,起身便往库房急匆匆的奔了过去。   画眉掌烛,气喘吁吁的跟在她身后,站定后,火苗子险些拍灭,她捂着烛心,一脸不解,“夫人,入夜了,你到库房作甚?”   顾妆妆从她手里接过火烛,蹙着眉进房,望着琳琅满目的箱匣,胸口的憋闷慢慢舒缓开来。她打开就近的箱匣,拈起一条银白如玉的珠串,珠子饱满且颗粒均匀,大小如拇指指甲一般,这箱是宋延年的聘礼,样样名贵。   翡翠冬瓜,东珠手串,珊瑚摆件,各类红玉玛瑙数不胜数,看的画眉不停地咽口水。   顾妆妆检查完每个箱匣,又仔细锁好,合上门,抬眼便看见满眼星辰,夜色幽静。   宋延年每日吃着药膳补给,不出几日又是身强体健,两人一室独处,难免干柴烈火,情难自禁,宋延年的体力她很是清楚,想必房中的物件都要跟着换新。   只是那又与她有何干系,主屋被占,一想到自己的床榻睡得是别的姑娘,顾妆妆心口便呕上一股酸涩,她边走边寻思,禁不住吩咐画眉,“明日去多做几床被褥,你同小厮回主屋将我的书籍册子还有账簿都搬过来,墙角那里缺个柜子。   对了,还有我的衣裳,也全都搬到偏院。”   她尽量想的周全,画眉却是越听越不对劲,忍不住问她,“老夫人只让您跟公子分房几日,不必全都搬过来吧。”   顾妆妆想常住偏院,即便宋延年身体痊愈,她也不想回去,洁癖,她想她是有洁癖的。   “画眉,房里叫陈阮的那个姑娘,显然颇得夫君心意,我总要识抬举,主动腾出地方。若是等到夫君主动开口,未免太没胸襟。   还有,夫君待我已然好极,方才你也瞧见了,我有万贯家财做底,余生吃穿不愁,何苦讨人嫌。你呀,得往长远里看...”   ......   曾宾站的笔直,时不时舔舔嘴唇,余光瞥到站立不安的陈阮,忽听榻上那人将书拍到案上,凛声问,“她当真这样说的?”   “是,一字不差,夫人今夜将偏院布置的清雅别致,又遣人订制了两个柜子,说是一个用来放衣裳,一个用来放书籍。   她还说,要体谅你...”   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俨然如同蚊子哼哼。   宋延年拇指摩挲着食指的骨节,抠的泛白后,又抬眼,笑,“如我所料。”   不哭不闹,不伤心,不嫉妒,甚至无比清醒的意识到,世道要乱,得屯金银,便是连他也靠不住,他宋延年抵不过库房那几十箱匣的聘礼嫁妆。   拿到布防图的消息,他并没有传回北魏,只是藏于秘处。一来南楚官员之中,有些可以周旋交易,以作内应。二来回北魏路途凶险,势必要好生筹划,否则很可能被有心之人半路诛杀。   恰逢沈红音自作聪明,塞了陈阮入府,目的很是明显,接下来她必然还会一直盯着宋府,尤其是顾妆妆。   引蛇出洞比妄加猜测更有作用,宋延年扭头,陈阮被吓得膝盖一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第21章 021   小半月的日子,顾妆妆过的不甚清闲,顾德海从北边走商回城后,她特意去跟杜月娥请了出门,坐着马车半个时辰晃到府前。   兴许四个姨娘听说坊间传闻,知道她最近不太如意,便索性没提宋延年,只让她快些坐下摸牌。   窸窣唰啦的响声不绝于耳,顾德海只坐在旁侧,看着顾妆妆的背影,促狭道,“人人都说你近日受了冷落,本该是清瘦寡淡的模样,为父瞧着,你好似圆润了些许,脸上也长肉了。”   顾妆妆没回头,打出一张,回道,“宋家的小厨比咱们府里的做菜好吃,尤其是烧的一手好汤,每日傍晚我都会喝两盏,画眉说我消瘦了呢,胖吗?”   她不以为意,菊姨娘算了算局,捏着两张牌犹豫半晌,“一筒”,顾妆妆大喜,推牌招手,“糊了!”   梅若云眉眼一抬,抽起折扇朝着她挥舞的手轻拍一下,柔声道,“可真是邪了,往常输的最多,今日却把把都赢。”   “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柳芳菲掏出巾帕擦了擦汗,随手一扔,“情场失意,赌场得意,得,我这钱袋子底朝天了。”   她故意抖了抖钱袋,与梅若云对眼示意,两人皆收手,好整以暇的看着顾妆妆,那人忙着收银子,连头也没抬,笑嘻嘻的招呼,“还没到晌午呢,别急着停手。”   哗啦一声,银子扫进钱袋,顾妆妆三两下洗好牌,拽着柳芳菲的袖子,努嘴道,“父亲有!”   顾德海当即捂住腰间,瞪眼斥道,“你这是回娘家抢劫来了,胳膊肘往外拐呢?”   顾妆妆叹气,漫不经心的托着下颌,“我还是不是你的小棉袄,哪里算是往外拐,赢的钱都在我私库里屯着。”   顾德海往前探着身子,从北边回来后,本就黑黢黢的脸犹如渡了一层桐油,一张嘴,显得牙齿特别白,“你跟我女婿到底怎么了?回来也没听你提他,果真要娶妾?”   其余三人齐刷刷的看了过来,正在左上手嗑瓜子的菊小蕊闻言,也扔了瓜子,赶忙凑到跟前,压着顾妆妆的肩膀,拍了拍手,催促道,“上回来,姑爷还得让妆妆扶着下车,体力很是不济。这才几天,怎么转眼就要纳妾?”   顾妆妆脸一红,接着想起上回在小厨房被宋延年喂鱼的情形,当即坐直身子,烦躁道,“谁说他体力不济了,他身体好得很。”   “啧啧,听这口气是酸了。”菊小蕊接了柳芳菲的座,理好牌局,勾魂的眼尾轻轻一挑,“来吧,咱们陪妆妆散散心。”   桌上玉牌被摔得噼里啪啦,顾妆妆快速的摸出一张,指肚擦过牌面,幺鸡,她往前一推,不以为然,“我才没酸,菊姨娘惯会取笑,赶紧打牌,晌午吃过饭我得往回走。”   菊小蕊笑笑,信手捡起一张,观望着牌面打了出去,“幺鸡。”   顾妆妆弯着眉眼,粉嘟嘟的脸颊沁出细汗,满面春风道,“自摸,糊了!”   兰沁荷胡乱推翻牌局,摆手朝着菊小蕊抱怨,“你就是过来送牌的,冤家。”   顾妆妆起身去够桌面的银子,嘴角忍不住上翘,竟然哼起曲子来。菊小蕊与兰沁荷挑了挑眉,两人咳了一声,相继开腔。   “那人什么来路?”   “啊?”顾妆妆没反应过来,一边低头系钱袋,一边不解的望着兰沁荷,菊小蕊急了,“姑爷的新宠,叫什么,从哪冒出来的,出身如何?”   顾妆妆擦了把汗,乖巧答她,“说是婆母找的人,叫陈阮,别的一概不知。”   “你可真是心大。”菊小蕊白她一眼,坐回位子上,柳芳菲附和,“从前以为你俩如胶似漆,密不可分,又见姑爷待你委实宠溺,不期竟有这天。”   正说着话,顾妆妆忽然喉间涌上一股恶心的感觉,她连忙跑出门去,扶着院中的海棠树,干呕起来。菊小蕊反应快,跟过去替她拍了拍背,顾妆妆也顾不上跟她道谢,几乎将胆汁都吐了出来。   好容易止住,小脸已然变得蜡黄,风一吹,身上的汗凉飕飕的,她打了个哆嗦,勉强笑笑,“菊姨娘真好。”   菊小蕊别开脸,扇了扇面前的空气,嫌弃道,“妆妆,吃坏肚子了?”   宋府的膳食一向干净新鲜,顾妆妆摇摇头,画眉上前扶着她走到阴凉处,喉间存了秽物,呛得厉害,梅若云端来一盏酸梅茶,顾妆妆连忙喝了一口,转头吐出来。   “你,是喜酸还是喜辣?”梅若云犹豫着,扫了眼顾妆妆上下,见她果真如顾德海所言,圆润了许多,其余几人纷纷聚拢过来,空气被掠夺,顾妆妆头又晕了。   “不会吧。”菊小蕊愕然,柳芳菲皱着眉头,皆是一副错愕震惊的模样,顾妆妆扇了扇气,又猛地站起来,推开包围,骤然而来的清新让她浑身一松,恶心瞬时消散下去。   顾德海背着手,冲那几人使了个眼色,院中便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   “有喜了?”   .......   回宋府的途中,顾妆妆还在回想顾德海的问话,怎么可能?一点知觉都没有,便能无端多出来个生命?   可是,照宋延年与她同房的频次,十个孩子也该揣在肚里了。   她摸着小腹,一时间不知是喜是忧。   夜里起了风,窗牖被吹得吱呀作响,画眉关了数次,最后好容易锁紧,又赶忙小跑着回到外间,呲溜钻进榻上。   明明已是孟夏,这阵风刮得猖狂,山呼海啸一般,院子里的树木接二连三的咔嚓断掉,砸到水池里,发出哗哗的响动。   顾妆妆攥紧被沿,翻了个身,忽然听到窗户好像被人撬开,瞬时便觉得寒毛耸立,她不敢声张,默默将手伸进枕下,捏着精致的匕首,连呼吸也停滞下来。   薄软的帘帐随风摇曳,顾妆妆躲在床尾,垫着脚,心脏仿佛要跳出喉咙。   一只手探了进来,顾妆妆咽了咽唾沫,脚趾绷的紧紧地,微微抽出匕首,白光一凛,那人迅速偏开身子,顾妆妆扑了空,径直朝着地下栽去,那人双手一圈,拢她入怀。   宋延年气不打一处来,顾德海着人传信,说她身子有恙,原想着回府后,她能请胡大夫过来瞧瞧,没想到她照例喝了两碗汤羹,没事人一样准备睡了。   顾德海的意思,顾妆妆很有可能揣了崽崽,要不然不会在顾府吐得昏天黑地,饭都没吃几口。   情急之下,宋延年哪还坐得住,命曾宾守在主屋,自行摸到偏院,人还没见着,险些被她一刀捅死。   顾妆妆还在奋力挣扎,宋延年圈的紧,又怕勒到她小腹,只好从腋下抱住她,一把压到床上,单手握住她的两臂压在头顶,长腿一横,骑跨着俯视她。   顾妆妆脑袋往上一抬,张嘴冲着他胳膊猛地一咬,宋延年吃痛,连忙松手,顾妆妆趁机从他身下爬出,朝着门口飞快的跑了过去,手还没碰到门,那人又从身后圈住她,轻而易举提起来,单臂拎着放回床上。   “夫君?”   黑夜中顾妆妆忽然闻到那股熟悉的气味,扑通的手顿时消停下来,匕首咣当落地,画眉被惊醒,揉着眼睛问。   “夫人,怎么了?”   顾妆妆见宋延年摇头,忙摆手,“没事,我开窗通气,风太大,把东西吹到地上了。”   风这样大,简直要把人吹跑,画眉有些诧异,又因着瞌睡,没多时便睡了过去。   宋延年蹙眉,也不应她,三指探上她的手腕,压住脉搏,余光扫了眼顾妆妆蓬乱的头发,那人正仰着小脸,不明所以的打量自己。   “不认得我了?”宋延年哭笑不得,顾妆妆的寝衣因为两人的打斗扯开许多,圆润的肩膀露出皙白的皮肤,松松垮垮挂在臂上,偏她无所察觉,只拿眼睛盯着自己。   他松手,暗暗吁了口气,果真无孕。   今日在顾府呕吐,多半是暑热难耐,加之摸牌摸得高兴,一时燥热难抒,气血上涌,故而才会中暑头晕。   想到她过的如此畅快,宋延年看她的眼神便愈发深邃,顾妆妆站起来,迫于他的身高,仍旧仰着头,她指了指窗牖,然后拢住衣领过去关沿,浑身起了一层战栗,入夏了,天时常翻脸。   就像后面这人。   甫一回头,腰上一紧,顾妆妆脚底腾空,被他一把抱起扔到床上,这回可真是粗鲁蛮横,全然没有方才的小心翼翼。   她的胳膊被压在身下,刚抽出来,他便爬了过来,两三下扯开她将拢好的衣襟,低头埋下。   顾妆妆蜷起膝盖,两手抓住他的头发,用力往上去推,宋延年哪肯依她,晃了两下,脱离桎梏后,捏着她的腰,擎到枕上。顾妆妆后脊抵在床栏,坐在他手心,如同外面枝头无所倚靠的叶子,湿热黏了上来。   宋延年好似忍了许久,张扬跋扈着欺入,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直接,顾妆妆被他折腾了半宿,临近天明,他尚且意犹未尽,光/裸的上身出了细密的汗珠,扬洒在顾妆妆面上,她咬着牙关,心里头气的憋闷难受。   左右过来尝个新鲜,原是一盘菜吃腻了,倒腾着换换样子,要不然,怎能大半夜走窗进来,又趁着露浓月白,偷偷溜了回去。   宋延年的右脚跨窗的时候,不轻不重听到身后那人嘟囔,“脏....”他顿在窗牖,颀长的身形如同被人钉主,沸腾的热血霎时冷凝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这里有个伏笔,不知道可爱们猜出没有   宋延年:真的要气吐了   还有一章,在中午12点 第22章 022   曾宾抱着胳膊打了个哈欠,眼眶有热泪涌出,明明说好去去就回,这都一整宿了。他往墙根瞥了眼,陈阮抱着膝盖缩在角落,连榻沿都不敢沾。   自从床被陈阮睡过之后,宋延年便再也没有上床睡觉,夜夜宿在榻上,只等着贼人上钩,也好卸去伪装,重新换张新床。   门被一脚踹开,曾宾连忙直起身子,见宋延年满面杀气,不由得跟着紧张起来。   陈阮从地上弹起,躲在帘帐后头,她脸上的血迹已然结疤,这几日又痒又疼,幸而不用见人,只是日后靠不得脸面糊口了。   宋延年许她母亲和弟弟的安全,让她陪自己演戏给众人看,这都小半月过去,也不知外面传成什么样子,沈红音狡黠,时不时到杜月娥院子打探动静,想来也快出手了。   犹豫中,曾宾还是开口了,“公子,今日李县令的女儿李婉婷邀夫人去品茶,夫人昨日接了邀帖,再有一个时辰,约莫就要出去了。”   自李婉婷与朱茂林的订婚宴后,宋延年便有意无意让顾妆妆同李婉婷走近些,他心里自然为的是日后攻楚,只是明面上不露声色,幸好李婉婷性情豪爽,为人处世直来直去,也对了顾妆妆的脾气。   方从偏院吃了堵,气的肝肾俱疼,宋延年哪还有什么心思理会,只冷笑嗤道,“爱去哪去哪...”   他待她的好,恨不能将心肝剖出来给她看,每一句真情流露发自肺腑,她却只当玩笑听听。恪守妻子的本分,不争不抢,不妒不闹,连他跟谁同房也是全然不管,就像个讨巧的小狐狸,心里清楚,算计明白,有他没他,全不妨事。   他又能如何?宋延年叹了口气,当年金陵城的事情历历在目,若非给她吃下药丸,逼她忘记前尘旧事,今日又怎能娶她做妻?   本就是妄念,没心没肺便也罢了,总归在身边。   他抬头,轻咳一声,曾宾连忙顿住往外走的脚步,问,“公子还有何吩咐?”   “保护好夫人!”   ......   画舫游到湖心的时候,天上不期然洒下了雨丝,一点点的细若牛毛,轻飘飘的蒙在头顶,李婉婷用团扇遮住脸,拉着顾妆妆下了船,径直朝着湖心阁跑去。   湖心阁观景极佳,纵览湖面,碧波氤氲,袅袅雾气随着细雨的滑入愈发弥漫,仿若置身仙境一般。   李婉婷原是怕她在宋府憋闷,今日看她粉面桃腮,明眸善睐,竟丝毫不像坊间传的那般萎靡消瘦,这才放下心来。   都言陈阮入了宋府,腰肢细软,性情柔和,又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脸蛋,新欢胜旧爱,便是宠妻过甚的宋延年,也都日日与她颠鸾倒凤,将正妻抛之脑后,不管不问近乎月余。   顾妆妆倚靠着窗牖,脸上挂着雨珠,浑然不在意,回头冲她笑笑,李婉婷凑过去,分她一盏紫笋茶,问,“当真不介意?”   “什么?”顾妆妆没回过身,小手捏着腰间的钱袋,饮了口茶,忽然明白过来,咧唇弯眉,“其实夫君待我极好,吃穿银钱很是丰厚。再者男人娶妾委实正常,咱们不能难为自己,你还没嫁人,不懂个中逶迤。”   她摸着钱袋,晃了晃里面的碎金子,李婉婷瞥了眼,感叹,“出门挂着两个钱袋子,果真阔绰。”   顾妆妆连忙握住另外一枚,这里头装的是宋延祁的玉佩。自从遇到他之后,顾妆妆忽然想起这事,便趁着回顾府的时候,从闺房翻出来,想要寻个时机物归原主。   这枚玉佩是三房传家宝玉,触骨升温,且会随着天气的变换,表面呈现出不同的色泽,香气也会因为温度的升高愈发浓烈,像是甜丝丝的麦芽糖。   “你跟朱家的婚期定在哪日,若是需要帮忙,可要早些与我讲。”顾妆妆提到朱茂林,李婉婷便立时沉了脸,横起团扇一摆。   “最近甚烦。”她皱着眉心,以手托住腮颊,顾妆妆不解,倚靠在对面的窗牖,“烦什么?”   初初她以为李婉婷烦的是嫁妆,本想不着痕迹帮她一把,后又思虑,李家门风,必不会为了钱财折腰屈膝。   李县令当年中的是武科状元,本应该有大好仕途,只可惜,楚帝昏聩,任人唯亲,他在底层任职数年,始终不得提拔。   “若我悔婚,你会如何看我?”李婉婷压低了嗓音,似下定决心一般,咬了咬唇,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妆妆。   “朱家公子品行不端?”顾妆妆没有直接答她,只是手掌覆在李婉婷的手背,微微用了些力,李婉婷性格坚韧,洒脱豪爽,平白无故讲出这话,应是有迹可循。   李婉婷面上冷厉,想起那人又是一阵恶心,“简直是个下流胚子!”   窗牖边摆着两盆枝叶繁茂的牡丹,玫红色的花瓣慵懒的卷曲着,花蕊间托着几颗饱满的露珠,淡淡的香气氤氲在阁内,叫人忍不住一闻再闻。   顾妆妆舔了舔唇,忽然脑袋有些晕眩,就像醉酒,却远比醉酒来的凶猛,眼皮很重,思绪混沌而又木讷,她撑着身子,抬眼看向李婉婷,那人与她相同情形,踉跄着靠在墙壁。   她摇了摇头,无力的顺着窗牖滑坐在地上,起先是一个人影,再后来,出现许多重影,睡意袭来,阁内陷入无边的静谧之中。   沿湖而建的亭台楼榭趁着微微细雨,将美人靠铺满柔软的薄衾,舞文弄墨的世家子弟,循着酒香出门游玩,水榭中围了一群人,写完诗词,正当品鉴。   有人忽然开口,“沈家二小姐呢,方才还在弹琴调香,怎的不见踪迹?”   一言出,众人纷纷收敛了心思,四下张望,雾绵绵的湖面上,泛着一叶小舟,执笔的男子恍然大悟,当下拂了拂衣袖,爽朗道,“原是去湖心阁观景了,咱们也去瞧瞧。”   沈红音撺的局,雅称以诗会友,请的多半是城中富家子弟,有几个相当爱慕于她,因她高雅端庄,姿容秀丽,又有庞大的沈家做靠山,追求者也算趋之若鹜。   她特意让小船划得慢些,足以让他们发现踪迹,湖心阁的门紧紧闭着,沈红音提着莲叶暗纹绣金丝长裙,施施然走上前去。   红唇微微一抿,她的手抓着门框,如今陈阮得宠,勾的宋延年冷落顾妆妆月余,足以表明,先前宋延年对她的宠爱,无非因着一张与陆清宁想象的脸蛋,不管是谁,只要与陆清宁足够像,都会得到宋延年的垂怜。   她的手指抚在面颊,勾着唇眼尾往上轻挑,如今正是除去顾妆妆的最佳时机,一个失贞且被当众抓包的女人,除了死,还有什么颜面苟活于世。   朱茂林那个蠢货,信誓旦旦的要为冯兰出气,谁知道有无贪婪下流的私心,又是不是早就觊觎顾妆妆的美色,此计正中下怀,既能满足他的私欲,又能替冯兰泄愤。   只是,料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沈红音才不会错过这个一石二鸟的机会。就算东窗事发,游湖是李婉婷的主意,与顾妆妆行不轨之事的是她将来的夫婿朱茂林,她就是要让临安城有头有脸的人都看看,顾妆妆是怎样的下作淫/荡。   沈红音轻轻推门,阁内焚着熏香,她用帕子掩住口鼻,将香炉内的烟灰倒入窗牖下牡丹盆内,甫一回头,忽然被一火热的男人抱在怀里,她惊骇万分,挣扎着去抓他的脸,那人力气很大,浑身汗津津的,张嘴冲她的胸口咬下,沈红音羞愤不已,仰着头狠狠抠他的嘴。   那人喘着粗气将脸抬起,沈红音呆住,竟是朱茂林!   他衣裳松松垮垮挂在腰间,面露淫/色,死死盯着沈红音的红唇,嘟囔着一边安抚一边用腾出的手往下一伸,沈红音当即并拢双腿,绷着脚尖恶狠狠地威胁。   “朱茂林你松手!”声音因为恐惧带了哭腔,沈红音知道,一会儿那些人便要过来了,而面前这人,明显还沉浸在迷香的引/诱之中,他的力气粗蛮如牛,轻松将她抱起压在榻上。   “朱茂林,你敢!...”话音刚落,朱茂林便焦渴难耐的覆在她身上,低头,迫不及待的冲了下去。   ....   轻快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落在榻上,纠缠在一起的两条身体如饥似渴的拥抱彼此,“汩汩噗噗”的冲撞声传入耳中,几个未出阁的姑娘当即羞的背过身去。   胆大的男子看的面红耳赤,口干舌燥,眼前的画面实在迷乱不堪,破碎的衣裳草草扔在地上,薄衾半遮半掩,沈红音的青丝覆满朱茂林的身体,她在上面坐着,身体前倾,两人的呼吸粗重的纠缠在一起,红罗帐随风摇曳,阁内万分旖旎。   不知谁轻声说了句,沈家二小姐跟朱家公子厮混了......   宋延年在屏风后换完衣裳,将腰带束好,抬头,瞥了眼瑟瑟发抖的陈阮,她又往后挪了挪,整个人如同筛糠一般,立刻将头埋到膝盖。   曾宾急匆匆的推门闯入,被门槛绊倒又赶忙手脚并用爬起来跑到宋延年身边,凑上去轻且急的说道,“夫人不见了。”   宋延年的手猛地收紧,目光如淬毒一般凌厉的扫过他的脸,曾宾低头,他嗓子冒了火,浑身却是大汗淋漓。   计划进行的非常顺利,他们安置好顾妆妆和李婉婷,又转头让沈红音踏入她自己设好的陷阱,待众人发现,这才回到密阁,只是,阁内只剩下李婉婷一人,顾妆妆凭空不见了。   宋延年举起手,曾宾没躲,拳头擦着他的耳畔重重落在桌上,激的茶盏撞地成渣。就在此时,一道白光从微蒙雨中急速穿来,宋延年推开曾宾,“咚”的一声,东西钉入墙壁,悬在下方的纸张边角卷起,宋延年大步上前,一把揭了下来。 第23章 023   乌青的天空, 窸窣的雨声犹如针尖击打碎石,晦涩中冷岑岑的浸染着雾气。轰隆隆的雷声压着头顶滚过, 转瞬又呈瓢泼大雨, 白戚戚的雨水漫天而下, 犹如倒灌。   哒哒的马蹄弹开泥泞的雨水, 奔驰如风,由狭窄小径陡然一跃, 落到宽敞的石板路,继而如闪电一般,迅猛飞奔。   宋延年紧紧攥着缰绳, 兜帽迎风簌簌飘至脑后,硕大的雨珠劈头盖脸砸在面上, 他胡乱抹了一把, 心急如焚,恨不能将幕后之人千刀万剐,没有一丝头绪, 失去掌控的焦灼感席卷全身。   他几乎想遍了所有可疑之人, 不可能是沈红音,若是她, 又怎能想的如此周密, 反而自陷泥沼。也不会是大哥,西伐之路艰险复杂,凭他根本无从抽身布置。还会有谁,冯鹤鸣?他精于算计, 焦头烂额之际,区区冯兰不足以让两人撕破颜面。难道是被抢了宫廷供奉的陆家?   宋延年的嗓子几近干涸,他弓着腰,扬鞭一甩,激起层层银光,马鬃如雪,疾驰间抖雨成沫,热燥的马鼻喷出嘶鸣的吼叫,密匝的蹄声如擂鼓阵阵,不多时便来到了苍云山。   信中要他一人赴苍云山,尽管曾宾极力要求同行,暗中保护,然宋延年唯恐触及歹人的神经,他不敢拿顾妆妆的性命犯险,若她有事...   他摇了摇头,她绝不会有事。   后山腰悬着一片哗然而下的瀑布,激荡的水流声震如雷,巨石掩映,白浪滔天,一声接着一声的闷雷,仿若重锤砸在心底,将他死死压向湖底,愈沉愈深,宛若溺水之人,心焦如焚却又难以喘气。   “姑娘,你猜他会不会来救你?”瀑布后是一处隐蔽的洞穴,洞口一侧布满荆棘灌木,男子倚靠在洞口,回头,银白色的面具泛着冷光,漆黑的瞳孔望着被反手绑住的顾妆妆,轻轻笑着,若非劫她至此,倒有股儒雅气度。   顾妆妆挣脱不开,阴沉着小脸没好气,“叫我宋夫人。”   男子的唇很白,微微抿着,沉了沉依言叫她,“夫人。”   顾妆妆往旁边挪了挪被束缚的脚踝,轰隆的雷声伴随着唰唰的瀑布,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声响,她想吓他一下,便上下扫视男子,咦了句,“你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   男子果真顿住,顾妆妆心道,有戏,岂料还未再开口,那人像是看破她的意图,走上前,弓着腰,一捋碎发沿着鬓角滑落,荡在银白色的面具上,深邃的瞳孔中,顾妆妆看到自己青丝散乱。   呼吸纠缠,温热黏腻。她张了张唇,下意识的往后仰头,那人又笑了笑,直起身子,声音清淡,“是吗?”薄薄的调侃意味,极不将她的话放在心上。   “夫人可知,但凡知道劫匪身份的人,都会被撕票。”   尾音裹了些许不怀好意的要挟,在顾妆妆听来,有轻慢,有鄙薄,也有对她不自量力的嘲笑,于是她挺直了脊背,愤懑的回击,“你若敢撕票,夫君一定会千方百计找到你,为我报仇!”   男子似嗤嗤笑了声,两臂交叠,“夫人未免高估了自己。”   “你不知夫君如何宠我,爱我,若是你敢动我一根头发丝,他倾尽全力绝不会饶你!”顾妆妆不敢泄气,硬着头皮与他周旋,只盼能唬住他,及时收手。   他上前,屈膝蹲在她身旁,探手一撩,顾妆妆避开,惊恐的问,“你想做甚?”粉唇雪肤,幽亮的瞳孔充满警惕,他一手压住她的肩膀,一手将她耳畔的头发勾缠在指间,打成卷,低头轻呵,“我动了,又如何?”   顾妆妆的脸上几欲滴出血来,她啐道,“登徒子!”   “哦?只是动动头发,夫人都受不了了,若我...”他止住了话,将视线投到顾妆妆的樱唇,咽了咽口水。   “你敢!”顾妆妆气急,话音刚落,那人两手掰过她的下巴,往身前一按,温热落到鬓角,他快速起身,背过头去,重新负手立于洞口。   “我的确不知他如何爱你,只知宋府进了个叫陈阮的风尘女子,两人寸步不离,难不成是在研习书册?”   他笑的极轻,浅浅的如飞鸟略过湖面,激起层层涟漪,不沾片羽。   顾妆妆恼怒极了,只觉得鬓角热乎乎的似要燃起火来,眼眶蓄满水汽,她咬着唇,大义凛然的睥睨着他,“若叫我今日逃了,必会天涯海角追杀你。”   “呵..”他又笑了,他在笑什么?!顾妆妆的手被勒的通红,这种毫无反抗之力的处境,让她生不起一丝主意,就像砧板任人宰割的鸡鱼,横竖都是死。   她只知陈阮与自己相像,是婆母拿的主意,送到院里,却根本不知原来陈阮是阁中女子。她犹疑的看着那人,心头一阵阵的怪异涌来,原来不管是谁,只要模样像她,都能得到宋延年的宠爱。   “我恭候夫人的追杀。”   委实有些泄气了。   正在此时,那人似惊讶一般,抬了音调,“竟然真的来了!”   闻声,顾妆妆昂着脖颈,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雾气缭绕的湖边,宋延年穿着鸦青色的披风,兜帽尽湿,他烦躁的沿着湖畔逡巡,时而驻足冥思,时而低头翻捡,像是在找他们留下的踪迹。   雨下的这般大,便是真有什么,也早就冲跑了。   顾妆妆运了口气,刚要大喊,恰好那人回过头,她鼓着腮帮子,一时间不知该叫出来,还是咽下去,只憋得眼睛圆溜溜的喘不过气来,她重重的吐出,垂头丧气的睨他。   “你求人还是求财?”   男子好整以暇的望着她涨红的脸,想起方才亲近她时若有似无的木樨香气,捏了捏拳头,笑道,“夫人与钱财,我都要。”   简直无耻至极。   顾妆妆瞪着眼睛望他,忽然猝不及防呸了一声,男子往后一避,诧异,“你不信?他既然来了,我便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届时我再做张同样的面皮,携你回宋家,岂不是人财两得?”   “你!”顾妆妆咬了咬牙,“做梦!你当我是哑巴不成。”   那人笑笑,若有所思的静默片刻,两人齐齐看向湖畔宋延年。   他蹲着身子,手里捏着石榴色碎玉步摇,端望半晌,顾妆妆反剪着双手,晃了晃脑袋,觉不出流苏坠子的响声,便又蹙眉凶神恶煞的盯着男子,“卑鄙。”   宋延年捏着步摇,余光四下扫了一圈,青砖下面还压了一封包了油纸的信,他知道,一定有人在暗处看着自己。   倾泻如柱的雨水很快浇湿了信纸,他脑中嗡嗡作响,一面觉得是歹人故作玄机,引他上当,一面又真的恐惧顾妆妆被抛尸水中,他无法直立,恐站起来的眩晕让其发现他的软弱,伺机出手。   他紧紧掐着腿上的肉,视线重新聚拢,幽深混乱的瞳孔渐渐沉静下来,起身,将贴着后脑的兜帽一把扯落,连同披风扔到地上。   噼里啪啦的雨水不断地灌入湖底,昏沉的湖面与乌青的天融成一团,黑压压的叫人觉得无法喘息。他合上眼睛,仿佛听到顾妆妆在水里不断的挣扎,呼救,再睁开眼睛,他知道,水下不一定有人。   如此几番,神志犹如一团乱麻,被人就着火苗燃成熊熊大火,他觉得自己要炸了,被无边无际的猜想逼疯。   男子咧嘴笑笑,冰凉的唇沾了雨丝,连话都十分刺骨,“他会跳下去救你吗?”   顾妆妆斜斜瞪他,面上气势分毫不弱,除了如此神情,她也做不了旁的,宋延年会水,婆母曾很是自豪的与她说过,宋延年幼时在紫云观后山的河水里,自行学会凫水。   自然,当时顾妆妆不以为然,大多数的南楚人,都是会水的,只是瞧着杜月娥彼时得意的神采,她不好予以打击。   “咱们不如打个赌,”男子靠在洞口,面具下的眼睛如一勾清泉,顾妆妆心烦,直直堵了他的话,“不打,夫君会凫水。”   言外之意,他一定会下去找她,不管是不是陷阱,顾妆妆其实心里很没底气,这样大的雨,即便身手再好,也容易溺水。   男子冷冷一瞥,“那你知道他是如何学会的凫水?”   “夫君天资聪颖,自学成才。”   “呵,”男子笑的愈发莫名其妙,“是你婆母说的吧。”   顾妆妆狐疑的打量着他,此人言行诡异,仿佛熟悉宋家人事,可她思来想去,印象中与宋家有来往的人中,无论如何也找不出这样一号高人。   这般私密的话,他从何得知?莫不是杜月娥的近身人?是谁,除了林嬷嬷,还能有谁?   “他会凫水,是有人教他。”男子缓缓开口,负手看着远处那人,顾妆妆直起身子,拧起眉心,似乎潜意识中,已经认定此人说的属实,“是谁?”   “陆清宁。”   轰隆又是一声响雷,凌空辟出的闪电近在咫尺,她忽然间脑中飘出一句话,“放松,打开手臂,与水相融而非相抗。别怕,我在呢。”   是谁说过的话,软糯酥甜,却又坚定自信。   “你猜,他现在心里想的人是谁?陆清宁,还是你顾妆妆?   他会不会跳下去,明知是陷阱,却害怕猜错导致失去?救得是你,还是他心底的那个人?呵,真有趣...”   挑衅一般的引/诱,充满侵略的眸子直直的望着顾妆妆,深刻却又凝重,发白的唇下,舌尖抵在下颚,他笑了笑,笃定的叹了一声。   宋延年几乎已经猜出他是谁,信上的笔迹,没有刻意的隐藏,与来之前的那封信截然不同。他回来了,带着怨恨或是不甘,向他复仇来了。   他逃走了五年,然消息一直未曾传到宋延年耳中,直到上回顾德海回北魏偶然发现真相,是大皇子和贵妃故意隐瞒,将他陷于危险境地。他们试图拉拢顾德海,若非他假意投诚,又怎能活着返回临安。   可这么多年过去,他一直不曾现身,今日之举,又是为的什么?   顾妆妆的心,随着他一动不动的背影,慢慢沉寂下去。   忽然,宋延年解了上衣,赤着臂膀,纵身跃入湖中,犹如一尾白鱼,赤条条的呲溜不见了踪迹。   顾妆妆眼睛一热,心道,他腰伤这是好了。   “如此怕水的一个人,竟然真的敢跳,”他阴阳怪气,回过头,见顾妆妆神色茫然,便敛了唇角的笑,“你不会以为他救得是你吧?”   “哼,你怎知他救得不是我?!”顾妆妆反唇相讥,狭路相逢不准露怯。   无孔不入的湖水灌进宋延年的耳朵,鼻孔,成串的气泡咕噜噜的上浮,倾流直下的雨水撞击着湖面,一阵一阵的水浪拍的他头昏眼花,宋延年像一只弩/箭,不断下潜,水中的视野并不清晰,污浊的草蔓随波拂动,将他稍稍行进的身子晃回原处。   直到鼻间空气匮乏,压得胸腔难以喘息,他转头往上游,水草勾缠着他的脚踝,柔软而又决绝的拉扯着他,宋延年蹬腿试图摆脱,然而越拽越紧,腿上的力量渐渐削弱,他的手仍然在往上攀划,咕噜噜吐出的水泡,就像催命的钟声,每一次都让他愈发紧张,焦躁。   铺天盖地袭来的,除了水,还有漫无止境的恐惧,来自幽闭黑暗下的心悸。   思维逐渐混乱,意识无法控制,他不断想起那些画面,就像近在眼前。   “你醒啦。”女孩浑身湿漉漉的,袖子挽到肘间,替他擦了擦脸上的水渍,亮晶晶的眼睛好奇的打量着他,“失足落水?”   他只是偏着头看她,不说话,女孩又笑,“哑巴啊。”   他想,真好看,比北魏的所有姑娘都要漂亮,水灵。   .....   “放松,打开手臂,与水相融而非相抗。别怕,我在呢。”   女孩挽着裤腿,赤足坐在青石上,圆润的脚趾不断挑起清澈的水花,白皙的脸上沁着汗,她托着下巴,一双眼睛就像天上的星星。   “周衍之,你真笨呀!”   “周衍之,你怎么这般怕水,我们南楚子民,生来就与水打交道,你太僵硬了,会下沉的..”   “周衍之,游过来,像鱼一样,别怕..”   周衍之,周衍之..   周衍之......   是谁在叫他,就像在黑夜里点了一盏灯烛,兀的照亮昏暗的角落,宋延年陡然惊醒,慢慢回过身子,闭紧了双唇,弓腰屈膝,双手覆在水草上,将那团蓬乱的纠缠一点点理清,解开,犹如一根绳索绞着脖颈,他的脸越来越红,青筋漫上额头。   终于,撇开最后一根水草,他奋力一蹬腿,朝着光亮处窜了过去。   濒临窒息的前一刻,他猛地越出水面,扑面而来的空气清新而又甘甜,混合着雨水的冲刷,将他墨发拢成一团漆黑。   “居然没死。”   语气里夹杂着轻飘飘的遗憾,宋延年抬头,男子带着银白色面具,抱着双臂站在湖畔,颀长的身姿精瘦儒雅,薄唇微翘,冷眸死死凝视着他。   “若真想我死,这几年你早就回来了。”宋延年抹了把脸,浸在水里的身体冰凉凉的,他打量着岸上的人,一如从前两人相处的时候。   那人笑了笑,“我一个人苟延残喘,总比你们灭了我宋家要好。”   “我会让你归位。”宋延年定定的说,瓢泼大雨将声音打碎,他知道,那人听见了。   “我该与你说谢谢,还是感恩戴德的三跪九叩?”他背着手,居高临下望着水里的人,曾几何时,两人一同在紫云观读书习字,他只以为遇到志同道合的知己,却不防此人接近自己怀有叵测目的。   他每日观察自己的一言一行,临摹字迹,苦练凫水,哪怕畏惧至极,仍不放弃。   这样的恒心,这样的意志,非常人所能达。   原以为是惺惺相惜,到头来全然错付。   他所倾心仰慕的女子,自小缺失的父母之爱,也一同被他占去,天下哪有如此爽利之事,总要狠狠的报复一下,方能解多年之怨。   “这些年你去哪了,过的如何?”宋延年的嗓子暗哑低沉,呛过水后,说话都扯得喉咙疼。   “托你的福,四处漂泊,起初不好,后来..”面具下的眼睛轻轻挑起,“后来还不错。”   他摩挲着手掌,宋延年的目光落在他的虎口处,又移至食指厚厚的茧子与刀痕上,问,“做什么营生?”   男子低头看了眼手,又朝他讽刺的笑笑,“剥皮画骨。”   宋延年没说话,许久,又说,“你这次回来,是有事找我?”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订阅的小可爱们,推一下我的预收文《你看看我呀》,文案如下:   淮南侯嫡幼子姜蔚,生来风光,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却总是追着一个小丫鬟打转,   穿身新衣裳,乐不可支的咧嘴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斗鸡赢了,抱着掉光毛的公鸡美滋滋的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玩骰子赚的盆满钵满,哗啦把银子倒在孙念安面前。“都给你,你看看我呀!”   孙念安擦完几案,懒懒的抬头睨他,“姜蔚,你烦不烦!”   后来,天下大乱,淮南侯携全家出逃,路上唯独丢了姜蔚,   昔日金贵,一朝丧犬,被所有人踩在脚底取笑,   有个女孩蹲在濒临冻死的姜蔚身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姜蔚,你看看我呀!”   .......   有人说孙念安命好,攀上姜蔚这个高枝,转眼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只有姜蔚自己清楚,在那段如丧家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有一双小手拉着他,从泥泞昏暗走到阳光和煦。   他发过誓的,一定要娶她做妻子。感谢在2020-04-21 14:19:04~2020-04-24 23:02:2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甜苏苏甜甜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4章 024   雷声渐小, 雨势稍停,雾蒙蒙的水面, 不远处是飞流直下的银川, 承接的雨水慢悠悠的倾泻下来。   男子盯着他, 抬眼看了看天, 阴云四合,穹庐如同收紧的牢笼, 随时酝酿着一场暴风雨的来临。   “我母亲,不管她做了什么,还请你高抬贵手, 留她一条性命。”他身姿笔直,瘦削的肩膀贴合着淋透的衣裳, 唇愈发显白了。   宋延年笑, “你求人的姿态,真是不同寻常。”原本他便没打算如何报复杜月娥,深宅妇人, 虽有些攀高谒贵, 趋炎附势,说到底, 不过是独断专行的性格, 让她总想压着儿媳行事。杜月娥出生名流,做不出下作的诡事。   冯兰以小报中伤顾妆妆的幕后主使,窜托杜月娥用陈阮分宠的主意,皆出自沈红音之手。宋延年有时候也想不明白, 本该知书达理的大家闺秀,为何心思如此龌龊,十足跳梁小丑德行。   “这是你欠我的,”银白色面具微微一抬,神色冷清。   宋延年不置可否,精健的上身不断被雨水冲刷,睫毛沾了雾气变得模糊不清,他仿佛想起那些年,跟在两人后面,寡言少语的日子。他是后来的,让本有的二人相处变成三人同行。   溺水被救,睁开眼看到陆清宁的那一刻,他的心跳失去了控制,只觉满眼星辰熠熠生辉,湖光山色不及她莞尔一笑。同样的神情,他在那人的眼中也看到过。   “不如留下来替我做事?”   岸上的人好似听到了笑话一样,鼻间轻嗤,“不怕我怀恨在心,哪天睡不着一刀屠了你?”   “怕?”宋延年回应他一个不以为然的笑,手掌盖住脸,往后摩挲着雨水,慢条斯理道,“这世上想杀我的人太多了,若都如你这般心慈手软,我不知该睡得多么安生。   不管怎么说,你是我朋友。”   这两个字,最开始是“宋延年”说的,那时候的周衍之,沉默到一日只说几句话,总是闷不做声的读书习字,或是站在旁侧一声不吭的看着他们。   欲成大事者,能忍能狠,那时候没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只有他自己清楚,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北魏人,正竭力观察南楚人的一举一动,模仿他们的日常习性,直到,能够足以代替“宋延年”潜伏临安城。   为什么会选宋家,他们赴楚之前做过缜密权衡,宋家是皇商,关系网遍布南楚各地,可作为侦查与传递信息的依托。宋家与朝堂官员多有往来,对于了解南楚布局十分有利,且作为商户,不会轻易被怀疑到有政治图谋。   尤其,两人年龄相仿,可谓天时地利人和。   彼时的“宋延年”很是钦佩周衍之的韧性,他信誓旦旦的笃定,两人将会是最好的朋友。   如今看来,未免有些讽刺。   “从前没死,是我侥幸。做你的朋友,脑袋都不是长在自己脖子上的,周衍之,别忘了自己真正的身份...”他停了下来,“若有一天你攻回临安,望你记得今日的承诺,护好宋家,让母亲颐养天年。”   “你要去哪?”   “天大地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地。”他将手挪到眼前,打量着骨节分明的手指,指肚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伤口,多半是狭细的刀伤。曾经也是拿笔的手,后来用了刀,各色刀刃在他掌中驾轻就熟。   南楚朝廷烂到骨子里,救不过来了,北魏虎视眈眈,一统天下也只在朝夕之间。   “若有那么一天,我会将宋家完好无缺的还给你,你...”   “我要宋家作甚?”他自小被送到紫云观,靠着书信维系亲情,对于父亲母亲的印象,多半依靠只言片语的描绘去想象。即便日后周衍之拱手奉还了整个宋家,于他又有什么意义?   他所缺少的亲情,所憧憬的温暖,在儿时,而非现在。迟来的情谊,失了原本的价值早就变得轻如草芥。   “从此你我,各自两清。”如此说着,他忽然又低低笑了起来,水中的人不明所以,蹙着眉看他略显单薄的身形。   岸上人转过头来,手指贴着唇瓣,慢慢一揉,微不可查的笑浮在嘴边,“她很香,也很甜....”   说完,人影虚晃,少顷便消失在茫茫水雾之中。   让他不痛快,似乎心里才会舒服,他走得急,银白色的面具紧紧贴合着脸,灌入的雨珠打湿了睫毛,眼尾热意涌动,他笑着,慢慢眯起了眼睛。   顾妆妆如同睡着了一样,小巧的身子裹蜷在披风里,皙白的脸被遮了大半,只露出小扇一般的睫毛,宋延年悬着的心,终于慢慢放下。   他走上前,屈膝蹲下,脚底很快凝了一片水渍,他将手指在衫尾擦了擦,把石榴色碎玉步摇簪入发间,手指顺着发梢滑到腮颊,拨开披风领口,樱唇轻启,边缘殷红,呼出的热气缓缓地喷到掌心。   宋延年收拢了手掌,拇指覆在她唇上,轻轻擦了一遍,再看,又擦了一遍,犹觉刺眼,俯身,亲在唇上,顾妆妆无意识的歪了下脑袋,宋延年跟着侧过去,舌尖抵开唇瓣,如此缱绻许久,浑身血液热燥而又急速的在体内汩汩流淌,他别开头,红着脸吁了几口粗气,一把扯开披风,打横将她抱了起来。   手掌被什么东西硌了一下,他低头,压着她的腰单手将钱袋解开,玉佩泛着盈盈光泽,香气缭绕,是宋延祁送她的信物,竟贴身保存。   他手臂虚了晌,喉间堵滞的更为厉害,不过须臾的情/动此时已然熄灭,他收拾好钱袋,重新挂在她腰间,直起身子朝着下游的骏马走去。   为掩人耳目,两人不过月余没有朝夕相处,然他心中无时无刻不在惦记于她,唯恐哪一步算计出错,被歹人趁虚而入,势必步步小心,思绪如弦,夜里睡眠亦是惶恐忐忑,又怕偏院布防不够严密,每每半夜惊醒,便再也难以安睡。   他不是重欲之人,却恨不能死在她上面。   顾妆妆是渴醒的,睁眼的时候,后颈疼的厉害,帷帐四合,房中燃着清雅的沉水香,透过薄薄的帐子不绝如缕的传了进来。   她低头看了眼身上,月牙白的寝衣,袖子落在肘间,手腕上的红痕未消,她忽然坐了起来,青丝如瀑洒在后腰,困倦瞬时一扫而空。   这是偏院房中,床上的布置皆是按照自己喜好挑选,顾妆妆软了肩膀,她本是与李婉婷一起游湖,后来在湖心阁闻到了奇怪的香气,两人相继昏迷后,她醒来的时候是在苍云山,身旁有个阴阳怪气的面具男,他对宋家仿佛了如指掌,挟持自己意图杀死宋延年。   顾妆妆冒了一身冷汗,连忙掀开帘帐,趿鞋下床。正穿着外衣,门外传来低低的说话声。   “还没醒吗?”是李婉婷,与画眉小声说着,“那我再等等,外头雨还未停,都两日了...”   她开门,迎上两人的眸子,先是诧异,继而欢喜,李婉婷穿着一袭水青色绣团花长裙,外罩一件薄软的披风,走上前握着她的手,上下看了一圈,“还昏吗?”   顾妆妆摇了摇头,画眉添上茶水,开始碎碎唠叨,“夫人可真叫人担心死了,人家李小姐昨日便醒了,怎的你睡了足足两宿,若不是胡大夫说没事,公子还不知如何心焦。”   “夫君?”顾妆妆与李婉婷坐下,喝了一盏茶,又让画眉添上,便听李婉婷笑道,“多亏宋公子,否则...”   她四下看了眼,将脸凑上前,“你不知这两日外头疯传成什么样子,沈家乱套了。”   顾妆妆不解,“这事怎就跟沈家扯上关系了?”   “湖心阁我们昏倒,是中了迷香,如今细细想来,真是恶有恶报!”李婉婷说到激动处,难免拔高了嗓音,“宋公子去的快,否则被人围观的可不是沈红音,而是你我二人了。啧啧,听传言,当时有十几个世家子亲眼目睹了沈红音与朱茂林刁风弄月,难舍难分的荒/淫作态,沈红音的肚兜是何样式,眼下城中男子无人不知。”   顾妆妆大惊,又喝了一盏茶,后知后觉中,方才理清前因后果。想必她同李婉婷要去游湖的消息不胫而走,落到沈红音耳中,这才被她有机可乘,布下陷阱。   听李婉婷的口气,像是以为宋延年同时救了她们两人,分别送回府中,却不知自己又被劫持到苍云山,如此说来,前后竟有两人设计自己,除了沈红音,那个男子又是谁?   她颈项传来一阵麻嗖嗖的疼痛,那人横起手掌砍晕了自己,之后发生了什么,她一概不知。   “外头还下着雨,我这心里可晴着天,总算明朗起来,朱茂林那个淫货,品行恶劣,原以为只跟冯..冯家那位勾连,没想到,父亲当日便去退了婚。妆妆,天道有轮回,沈红音可真是栽了。”李婉婷喋喋不休的说着,脸上洋溢着轻快的笑意,见她神思恍惚,不觉放慢了语速。   “你身子弱些,躺了两日,我见你醒了就好,你稍后吃些清淡的小菜,我走了,改天去府里打捶丸。”她利索的起身,将披风上的兜帽戴好,见顾妆妆要送她,便赶忙将其推回位子上,爽利道,“跟我客气什么,走了!”   脑袋昏昏沉沉的,檐下的雨滴打出点点涟漪,乌青色的天空,将周遭一切渲染的墨色雨滴,一把掐出水似的。   顾妆妆揉了揉额头,画眉接过手,贴着她的太阳穴不轻不重的按着,“公子回来的时候,浑身湿透了,您跟李小姐昏在湖心阁的事情,没人知道。   只是公子这两日烧的厉害,听闻胡大夫开了好些药,眼下也不知恢复的如何,夫人,夫人...”   画眉叫了两声,顾妆妆只觉得魂游天外,仰起脸慢悠悠的嗯了声。   傍晚用了百合银耳汤,又吃了满满一盅小米海参粥,顾妆妆擦嘴的时候,这才觉得回了气力,听着画眉一边剥莲子,一边唠叨。   “夫人既已吃饱了,要不要走动一下...”顾妆妆知她何意,果不其然,画眉按捺不住,又道,“要不要去正院看看公子?”   顾妆妆不是不想去,是有些心虚,可比起心虚,更多的是隐隐的抗拒之情,一想到面具男问自己那几句话,总是如鲠在喉。   她托着腮,手指叩在桌上,神思随着雨丝的飘落,慢慢回拢,想什么呢,她直起身子,又喝了一盏茶,对画眉道,“帮我梳发,我得去照顾夫君。”   夜间的雨下的冷冷清清,蛙声蝉鸣此起彼伏。   曾宾站在门侧,时不时抬眼打量房中的宋延年,他来回踱步,或负手站在窗牖边,仰头看着檐下的雨水,面上看起来很是从容,骨节分明的手却总是胡乱敲击着窗棂,后又挪开。走两步,叹声气,捻着挪进房里的芍药,扭头看看门口。   一刻前,曾宾只不过告诉他,一会儿夫人过来,宋延年便像个愣头小子一样,坐卧难安,在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几十遍。   院外传来清浅的脚步声,他疾步走到博古架后,信手抄起一本书,就着檀木椅子躺了下去。   顾妆妆提着襦裙上阶,小心翼翼的探着脑袋瞅了瞅,曾宾微微福身,偷偷伸手指向架子后头,又倒退着出去,将里外房门都牢牢合上。   她舔着嘴唇,尽量放缓呼吸,素手一抬,虚扶着博古架往檀木椅看去,宋延年躺在那,长腿交叠,椅子悠缓的前后晃动,袍尾荡在边缘,面上合着一册书,只露出薄唇微抿。   顾妆妆走过去,先是弓腰喊了声,“夫君?”   宋延年一动不动,手臂搭在扶手上,似乎睡着了。   顾妆妆咬着唇,粉腮沁着汗珠,探着身子慢慢拿开书册,又喊了声,“夫君,你好些了吗?”   这会儿好歹有个反应,宋延年翻了个身,背对着她躺好,双臂交扣在胸前,想笑,又忍住。   顾妆妆心一横,吸了口气,伸手摩挲着他的腰,抱紧,躺了下去。檀木椅不算宽,两人隔着衣裳,能感受到彼此的体温。   宋延年很热,饶是阴雨天,他后脊汗津津的,顾妆妆贴着他的脖颈,微微抬头,小声道,“夫君,你吃药了吗?”   柔柔的呼吸喷在他脸上,颈上,宋延年攥紧了拳头,收在腋下,喉间一阵阵的滚动,偏偏那人得寸进尺,有意无意的讨好他,伸手贴着他的额头试了试,又将自己的脸蹭过去,像团火,撩人不知轻重。   宋延年叹了口气,两指捏着她的手腕,拎到旁边,三两步走到床前,一掀薄衾,钻了进去。   多呆一刻,都要发疯,身/下是无法抑制的涌动。可他总不甘心,那夜她故意说出的“脏”字,扎的他痛了几日,到底还是不信他。   顾妆妆从檀木椅上起来,有些尴尬,她回头看了眼门口,又往床前走去,窸窸窣窣的一阵响动后,宋延年觉出身旁卧了个人,正坚持不懈的往薄衾里拱。   他哭笑不得,伸腿将薄衾一挑,四下压住,只露出脑袋在枕上躺着。顾妆妆委屈的坐起来,满头青丝蓬乱的炸着,两腮泛着桃红,伸手不放弃的拽着被面。   “回去睡觉。”宋延年气急,又怕冷的久了,她没耐心,转头走掉,便瓮声瓮气嗤了句。   “睡不着...”她声音细弱蚊蝇,偷偷瞄了宋延年一眼,又赶忙别开头,绞着被面一副做错了事的样子。   宋延年终于睁开眼,扫了她穿着单薄的襦裙,忍不住松开四角,依旧冷冷冰冰,“睡不着便来找我,不是怕脏吗?”   顾妆妆闷不做声,细细的肩膀如藕段一样,雪白柔嫩,宋延年猛地坐了起来,将薄衾罩在她身上,抱着胳膊重新躺回去。   香气逼近,顾妆妆卷着薄衾默默躺下,伸手想触碰他的腰,宋延年的耳朵有些红,就像背后长了眼睛,等了半晌,小手没落下来,心里便愈发烦闷。   “夫君,你还生气吗...”顾妆妆小声解释道,“我不知道你跟陈阮是假的,我以为,我以为...”她嗫嚅着,手掌揪着宋延年腰间的衣裳,拽了拽,“我以为你被她...”   掏空了..   宋延年自动脑补上这三个字,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哼了声,依旧不回头。   顾妆妆撑着身子,探着头打量他的神色,平静无澜的面上鼻翼轻轻翕动,呼吸略有些粗,她刚要移开视线,忽然见他嗖的抬起眼皮,双目幽深的注视着自己。   胳膊当下一软,猝不及防的跌在他肩上。   作者有话要说:  嗯咳,下一章,你们想要的,都有,还是0点更新 第25章 025   软玉在怀, 又有月余不曾缱绻床榻,宋延年的身子立时僵硬起来, 他咬着牙, 没好气道, “特意过来打我一顿?”   顾妆妆忙摇头, 暗中嘀咕,爬床来讨好的, 不明显吗?   面上却依旧温顺的笑,樱桃似的红唇微微张着,发间的珠钗掉的猝不及防, 正好砸在宋延年的眉心,当即鼓了一片红。   顾妆妆急了, 想必是画眉故意绾松了些, 这才弄巧成拙。她伸手,按在那抹红肿处,揉了揉, 便听宋延年哼唧一声, 道,“原来不是打我一顿, 是要谋杀亲夫。”   顾妆妆松手, 改成捧着他的下巴,微微向他靠拢些,连连解释,“不是, 夫君你莫要胡思乱想,我疼你都来不及,怎会害你,都怪画眉...”青丝沿着香肩滑到胸前,堆叠成一团柔软拢在宋延年的耳边。   宋延年倒吸了口气,只觉得有什么在往耳朵里钻,软软的痒痒的,他不禁颤了颤,平躺在床上,两手捏着她的腰往上一擎,依旧憋着闷气。   “疼我?”他笑笑,顾妆妆柔媚姣俏,粉腮似玉,水盈盈的眸子温软的望着宋延年,肩上的纱溜到肘腕,锁骨欲露不露,宋延年瞥了眼,拇指揉去,擦着小痣移到前怀。   手掌与那处很是融洽,微微一攥,几乎盈满不溢,他绷直了脚尖,慢慢屈膝将她送到身前,挑起桃花眼,手掌挪到她的肩头,“如何疼我?”   顾妆妆见他松了态度,便知有戏,往下探着身子,让红唇凑到他脖颈,张嘴,轻轻啃了下,尖尖的牙齿摩擦着骨头,宋延年嘶的一声,浑身起了一层细密的疙瘩,喉间水分霎时被抽干。   他用了力气,握住她的肩膀掰了上去。   “想糊弄过关?”他可不想轻易放过她,寝食难安的护她周全,为了引出幕后黑手,做了局,隐忍克制月余,憋得浑身不通气,她倒好,一句轻飘飘的“脏”,将他扔进热油里滚了几番。   皮焦肉烂。   顾妆妆嗯了声,侧着身子避开他的推搡,径直朝着他左边的颈项伏了下去,她身上很香,宋延年忍得难受,力度便不觉消减。   顾妆妆挣开他的手掌,像猫遇到了鱼,先是喘了口气,接着绕过耳畔的碎发,吻在他的耳尖,将皙白亲成殷红,又啄的火热。   她的眼睛总是清醒,余光扫过宋延年涨红的脸,行动的愈发卖力。   宋延年太阳穴的青筋凸起,顾妆妆舌/尖微微勾过,缓了音色,“夫君,放轻松,让夫人好生疼疼你。”   他几乎要炸了!   宋延年闭上眼,后又猛地睁开,那人忽然停了动作,捧起他的手,举在唇边,先是蹙起眉心嗅了嗅,又掰直他的食指和中指,逐个亲了遍,哑着嗓音道,“我不在的日子,辛苦你们了....”   这...   宋延年若是还能忍下去,他便不是男人!   他如饿虎扑食,乍然起身,将她旋在身下,散开的青丝如同一片浓密的水草,铺满蚕丝软枕,雾气萦绕的眸子,隐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宋延年焉能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没出息,被她三两下撩/拨起来,一时间将优势转为劣势。   他的眼睛通红,就像是捕猎前的猛/兽,晶亮的眸子直直的盯着顾妆妆,喉结上下滚了几回,嗓音哑的仿佛干渴至极,“还脏吗?”   真是小气,顾妆妆暗暗咋舌,那夜不过嘟囔了声,他便记到现在,倒也真是冤枉了他,这样欲/望旺盛之人,竟然硬忍月余也不去触碰陈阮,实属意志力坚韧。   她眯了眯眼睛,举起手拉着他的衣领,轻轻往下拉了拉,小声道,“夫君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不要同我这个小女子计较,你便大人有大量,睡过今夜,全忘了吧。”   哼哼,宋延年被她扥到脸前,眼睛对着红唇,捏上那小巧的下巴,往上抬到自己唇边,只要再靠近些,他就能衔住那软糯香甜的蜜饯,可他只是咬着牙关,不甘心问,“夫人真的知错了吗?”   顾妆妆连忙点头,虔诚的仰着下巴,去够他的后颈,宋延年却故意坐直了身子,单手攥着她的手腕,笑的不怀好意,“那夫人且说说,哪里错了,又打算如何睡过今夜,让夫君我统统忘记?”   真是越来越难以应付了,顾妆妆默默叹了口气,想着趁热打铁,以色解释,她勾了勾右手,嗓音蒙了烟似的,“夫君,你抱抱我,我好热...”   宋延年呼啦一声,撩开帘帐,顾妆妆抬手盖住眼睛,红着脸缩进他影子里,讷讷的小声道,“不热了....”   “现下夫人可以说说,到底哪里错了?”   宋延年翻身下去,侧躺在她身旁,隔了半个拳头的距离,心里头想的发疯发热发狂,面上却依旧冷冷淡淡,状若无恙,他不肯顾妆妆靠近,唯恐被她窥到自己的心跳,快的就像大战之前的擂鼓,砰砰砰的杂乱无章!   顾妆妆知道躲不过去,便勾着手指偷偷拽着他的衣角,不着痕迹的往前贴了贴,“我不该不信夫君,不该腹诽夫君,不该胡思乱想夫君...”   “嗯?”宋延年抬起眼皮,墨色的瞳孔骤然收缩,“胡思乱想我?”   顾妆妆点头,复又轻轻摆了摆手,“那日清晨你昏倒,我还以为是你与陈阮...玩过了...现下想想,定是夫君日夜操劳柜上,又为着我的事情筹谋设计,这才殚精竭虑,昏厥倒地,我真是荒唐,怎会臆想夫君那般不堪....”   宋延年的脸霎时通红,他压低了嗓音,指尖覆在顾妆妆的腮颊,压出一条柔白后移到她耳后,温热的手掌握着灵动的耳朵,“夫君如何不堪,今夜定要叫夫人好生试试...”   辗转便到了丑时,顾妆妆把“宋延年不是人这句话”在心里骂了十几回,此刻依旧悬在书案上,就着火烛宣纸,以汗做墨,画了几幅潦草的画。   笔架,宣纸墨碇砚台被胡乱扫到地上,宋延年用一夜的努力,弥补了一月的亏缺。   顾妆妆最后连求饶的力气也全然了无,由着他为自己擦拭干净,换了寝衣,隔着薄薄的料子将她勾进怀里。   “这是什么?”他捏着钱袋,在顾妆妆面前晃了晃,是什么他一早便知道,只是方才缱绻之时,闻着里面的香气,仿佛情/动愈发自然畅快,帐内气温升高,那股香气便愈发甜软入骨,叫人欲罢不能,恨不得倾尽所有,将身边人揉进骨血。   顾妆妆本已迷迷糊糊,透过长睫扫了眼荡来荡去的钱袋,骤然惊醒,伸手抢到怀里,后又觉得不妥,抬眼,果然,宋延年的脸已经耷拉下来。   一晚上,白哄了,功亏一篑。   顾妆妆想哭,为她险些折断的腰,为她嘶哑的喉咙,为她软成无骨的双腿,她要说些什么,总得解释一番,宋延年精明,欺骗肯定不成的。   “夫君,你别着急,听我慢慢说...”她在心里走了一遍说辞,见宋延年并未愠怒起身,便往前拱了拱,道,“这是从前三弟送我的,你也知道,后来没寻着机会还他,现下不是回来了吗,我便想着不能同他再有勾连,这才放在身边,等他到府里的时候,归还与他。”   宋延年依旧不语,顾妆妆辨不清他究竟在想什么,又剥开他月白寝衣,将脑袋钻了进去,一通乱啃,到底还是宋延年忍不住,将她抱出来,不动声色道,“不如我替你还给他?”   顾妆妆抬起头,殷红的唇上水润润的,闻言赶忙将玉佩拍到他掌心,点头,又无比崇拜的拍着马屁,“夫君可真是天底下胸襟最宽广的人了....”   .....   宋府三房妯娌坐在一起剥了晌午的莲子,走时便说定晚上到宋三府里用膳。一来因着宋知意从苏州回来,二来宋延祁父亲找了门路举荐他参加秋闱,三来当初宋延年大婚,三房人口不齐全,便攒了个局,想着晚上一起热闹下。   杜月娥临近傍晚染了风寒,顾妆妆本想借机侍奉,也好避开饭局,谁知杜月娥非要让她跟宋延年过去,只说自己身子无恙,歇歇便好。   顾妆妆也不好勉强,可她心里猜想,约莫是被沈红音的事情吓得,不然宋延年往外送陈阮的时候,杜月娥虽然脸色蜡黄,却终究一言不发。   此间种种,杜月娥比谁都清楚。   宋知意带了上好的苏绣,送给顾妆妆两面鸳鸯戏水的做闺房布置,又送给宋延祁两幅夏日喜雨图,附庸风雅。   席上两人挨着坐,顾妆妆与她好些日子没见,自然说不完的悄悄话,正笑着,身旁的宋延年夹了一箸酸豆角辣子鸡,当着众目睽睽,送到顾妆妆唇边,温声道,“夫人,张嘴。”   顾妆妆低眉,看了眼,还未开口,对面那人忽然放下银箸,语气淡淡却有种不容置疑的肯定,“她不能吃酸豆角。”   众人皆是一愣,席上交谈声因着宋延祁的缘故顿时寂然无声,宋三夫人拧眉看着顾妆妆,又神色肃穆的落了银箸,用巾帕擦了擦嘴,劝,“延祁,吃自己的菜,别胡闹。”   宋知意睨了眼宋延祁,又在桌上拍了拍顾妆妆的腿,意味深长的抿了抿唇,笑道,“三弟,尝尝鲥鱼,肉鲜味美,我在苏州的时候,一直想着府里的厨子,想必你也一样...”   她故意岔开话题,想着宋延祁性情温润,如此场合必然不会钻牛角尖,宋三夫人跟着附和几声,顾妆妆微微抬了抬眼皮,唇边的酸豆角一动不动,正如宋延年挺拔笔直的身子,他仿佛没有听到旁人的话,一双眼睛单单望着顾妆妆。   “夫人,果真不吃酸豆角?” 第26章 026   顾妆妆敛声屏气, 寻思着是吃还是不吃,从前在书院, 有次诗会也是上了酸豆角辣子鸡, 她吃了几箸, 便浑身痒痒, 起了一层疙瘩,恰逢宋延祁也在, 没想到他竟记了这样久。   银箸上的酸豆角,一时间成了膳厅里的焦点,所有人都看着它, 顾妆妆心下一横,想着若是不吃, 好像拂了宋延年的颜面, 左右一夜疹子就能消退,比起当众给他戴绿帽子,已然划算。   她冲他笑笑, 一手搭在宋延年腕上, 微微探首,就在红唇离酸豆角只有毫厘之隔的时候, 宋延祁忽然一拍桌子, 吓得顾妆妆忙扭头看去。   他眸光阴阴,儒雅的容貌此时显得有些严厉,“大哥,妆妆不能吃酸豆角, 她会长一身红疹...”言语间充满苛责与鄙薄,仿佛是对他作为夫君却不了解夫人喜好的指责。   宋延年在宋延祁开口的时候,便没想着让顾妆妆吃下酸豆角,他只是咽不下去那口气,五脏六腑就像银箸上的酸豆角,酸的叫人反味,他笑了笑,又觉得自己幼稚,便想往回收,顾妆妆按住他的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口吞下,嚼了嚼,比了个大拇指。   “味道很是酸辣可口,三弟,你也尝尝。”   宋延祁木然的看着她,方才咽下的饭菜在胃中翻江倒海似的,搅得他几欲呕吐,从前两人在书院,温声细语,比肩而立,也是多少人眼中的佳人才子。他本不善言,又逢顾妆妆灵巧聪慧,每每独处,更觉甚合心意。   思及此处,宋延祁的眸光多了几丝懊恼自责的意味。   宋知意清了清嗓音,又笑着对三夫人说道,“三弟在我们几人中,性子最是和软温善,之前在书院,便听他们提起三弟平素有多照顾人,如今看来,果真不假。   只是,三弟再精细,到底是个男子,三婶可要多上上心,城中适龄的姑娘不少,别等人家都挑完了...”   话音刚落,宋二夫人瞥她一眼,笑盈盈的斥道,“最属你话多,打小惯得不成形,这话是你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该讲的吗?   弟妹可别同她搭腔,越发没礼数了。”   宋知意活的畅快,二房最是放任自流,眼看到了年纪,却也不急着议亲,由着她使劲折腾。若是有人打趣,他们便扬言大不了养着她,二房生意不比大房,却也是堆金积玉,吃穿富足,玩笑一般的话,旁人却并不当笑话去听。   “二嫂无需见外,知意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她同延祁自小在一起读书,最是知晓他的秉性。前些日子我还同老爷商量,也该给延祁议亲....”   宋三夫人还未说完,便见宋延祁噌的站了起来,目光幽幽的望了眼顾妆妆,又落到宋延年身上,声音低沉,“我喜欢的,你们偏不同意。”   宋三夫人尴尬的张了张嘴,又听宋延祁置气一般,“若你们逼我娶不喜欢的,我这辈子就去做和尚做道士,只当没我这个儿子。”   从未想过宋延祁会撇下长辈离席,他走的急,带了两个茶盏下桌,叮里当啷摔碎后,顾妆妆觉得后脊有些发痒,酸豆角可真是厉害。   好容易撺的局,便这样无声无息的散了。   三房的花园清幽雅致,宋延祁坐在池子边,手里捏着地上捡的石子,手背有红痕,旁边的柳树被砸掉一块皮,上面沾了血。   宋延年负手走上前,捏着掌心的钱袋攥了攥,那人听到动静回头看了一眼,又愤愤的转过身去,将石子掷到池中,“噗”的一响,涟漪乍然层层叠叠荡开。   “是来向我炫耀?大可不必。”他闷声闷气,从苏州回来后,身形一日日的清减,便是连书院也不曾去过,更何况文人雅士的聚会。   “有何可炫耀的?”宋延年不气,绕过柳树,站在池边,扭头看了眼冷面寒眸的三弟,忽然抬手,“还你东西。”   钱袋被他一抛,出于本能反应,宋延祁伸手接过,握住后,又有些懊恼,蹙眉冷笑,“我不曾借你物件,何谈归还。”   “打开看看,”宋延年的指肚擦着嘴角划过,回味起昨夜的种种,不禁笑着说道,“还是要多谢你成全。”   宋延祁不明所以,一边斜睨宋延年,一边打开钱袋口,看到玉佩的刹那,整个脸煞白如雪,他的手哆嗦着,心脏也跟着颤抖发麻,额间的汗一层盖过一层,冷的就像在冰窖一样,佳人一颦一笑犹在面前,可手中的玉佩却刺眼至极,送出去的信物,又被原样还了回来。   他父亲早些年间去梁州走商,无意间得了这块玉石,回城后找了师傅雕琢成佩,当做宝贝一样,传给了儿子宋延祁。此玉佩平素里带着滋养身体,夫妻同寝之时又可助益房事,宋延祁听父亲讲过其中妙处。   而在此时,宋延年同他说谢谢,无异于五雷轰顶,可笑至极,他竟做了这样的蠢事,成人之美。   宋延祁咧了咧嘴,笑的委实凄苦,手中的玉佩隐隐生热,幽香淡淡,他仿佛能想象到昨夜两人如何缱绻床榻,又是怎样耳鬓厮磨,迷/情缠/绵。   “是我不够努力,若是一早便说服母亲,若是我态度强硬些...妆妆也不会受那些流言的困扰,是我太蠢,竟以为母亲不会诓骗于我。”他阖了阖眼,又道,“大哥,你有福气,能娶到妆妆为妻..”   宋延年点头,颇为感慨,“的确。”   若非偶然到宋三府里送账簿,若非那多看的一眼,恐怕宋延祁真的就捷足先登,那时再下手,便着实困难。   他叹了口气,想说什么,又觉得不管说什么都像是故意卖弄,思量了片刻,道,“我先回去了。”   顾妆妆吃了口酸豆角,他也不知是喜是忧,外人只以为顾妆妆顾惜他的颜面,是尊夫重道,可他要这个作甚?他就想要她踏踏实实爱着自己。   偏偏这感觉飘忽不定,最是难以琢磨。   “大哥,我没闹,她会长一身疹子,尤其是后脊。”宋延祁笑笑,狭长的眸子定定的看着他,只把宋延年看出一门窝火,这才挺了挺胸,拿着玉佩往西院走去。   偏院里种着几株线香草,顾妆妆命人剪了枝叶,捣成烂泥,准备一会儿涂在身上。宋延年过去的时候,画眉正指挥着两个小厮往房中抬桶,满满的温水上面撒了一层木樨,随着水波不停地晃荡。   “公子,”画眉回头看见他,面上一喜,方要扬起音调同顾妆妆禀告,宋延年摆了摆手,大步踏了进去。   房内落了纱帐,窗牖半开半合,轻柔的风拂起樱草色的纱,若有似无的挡住屏风后的景象。宋延年舔了舔唇,故作正经的绕过屏风,宋知意的两面鸳鸯戏水被随手搁在案上,很是应景。   顾妆妆只以为是画眉,连头也没回,她解了上衣,只着薄薄的肚/兜,肩颈处的丝线一触即落,玉瓷一般的皮肤上,果真布满了红印,身旁的几案上搁置着一碗松花色草汁,颈项上涂了些,眼下只剩后脊够不这的位置。   “画眉,帮我多涂一些,太痒了。”她想挠,又怕抓破皮,便生生忍着,将下唇咬到出血。   宋延年拾起碗来,没用里面的纱布,只用手抠了一些草汁,覆到她后脊,揉开,又轻轻拍了拍,顾妆妆不由直起身子,道,“画眉,你的手怎如此粗糙?”   宋延年一滞,笑,“不是画眉,是我。”顾妆妆连忙拢起肚兜上的细绳,遮住前怀扭头诧异,“夫君?”又打眼扫向门口,大门紧闭,下人都退了出去。   “夫君的手是粗了些,夫人便暂时忍耐,还有几处涂完,我再替夫人涂涂腿部,一处都不能落下。”他故意逗她,手指斜侧着划过她的脊椎,点了点那柔嫩的腰窝,“夫君服侍的可还称夫人的心?”   顾妆妆一颤,咬着牙跟笑,“称...”又痒又麻,简直就是折磨,三两下便能涂完的草汁,他非得磨磨唧唧,涂了大半个时辰,好容易涂到脚踝,顾妆妆早就软成了一滩水。   她趴在床上,腰间搭了一条真丝香云纱寝衣,宋延年的手抓住她的脚踝,将最后几滴药汁滴在上面,又故意使坏,两指擦着她的脚底搓了搓,顾妆妆抱紧了软枕,央求,“夫君,饶命。”   宋延年起身,长长吁了口气,浑身热的好似淋了雨,他走到屏风后的浴桶前,扫了眼,又捏着下颌貌似自言自语,“甚久没用木樨香胰,今日来的够巧。”   说罢,竟开始着手解衣裳,扔腰带,一番动作,只剩下里面的月白色的中衣,隐隐露出结实的肩膀,他转过身,倚靠在屏风上,不紧不慢道,“夫人,一起洗?”   顾妆妆摇头,那桶水是她特意吩咐画眉预备的,等过半个时辰,身上红痕消退一些,正好沐浴清洗,干净爽利的回床上睡觉。   吹吹温和的夜风,翌日疹子便会全部消下,可他又来了!   昨夜好容易消停下来,今日又来了,连个休息的日子也不给。   顾妆妆竟有些怀念他设计下套的日子。   “夫君,你将玉佩归还三弟了吗?”她特意找了个像样的话题,娇憨的笑笑,试图转移宋延年的想法。   宋延年点头,又摇摇头,顾妆妆不解,微微起了身子,“夫君这是何意?”   “那样好的玉,还回去有些暴殄天物,夫人可知它有催化情/事的功效...”宋延年勾了勾唇,耳畔响起昨夜她好听的吟哦,身上不由浮起一层细汗,更热了些。   作者有话要说:  啊啊啊求个订阅求个灌溉求宠爱呀,5号要上夹子,所以更新会在晚上11点,涨势好的话,会在当日放出去2-3章,小可爱们帮我冲鸭!   接下来还会有一大波甜宠涌来,中程男主要惨一点,不过...后面是甜的哈,放心入。感谢在2020-05-03 18:18:13~2020-05-04 00:00: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眼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大眼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027   顾妆妆红着脸, 藕一样的玉臂压在下巴处,含含糊糊的抱怨道, “那改日夫君再去同他要回来, 左右都是一家人, 你拿个更好的宝贝同他换便是...”   宋延年只笑了笑, 月白色中衣领口开了些,修长的手指不紧不慢的点在桌上, 眼尾勾起,定定的瞥向床上那人,忽然又低下头, 摩搓着右手食指。   顾妆妆胸口一滞,两腿不由并拢些, 那手, 曾在夜里埋进她的身体,搅得她浑不成样,她直勾勾的望着宋延年低垂的眸子, 心跳砰砰砰的眼看就要跃出喉咙。   “罢了, 夫君还是自食其力吧。”   他起身,就着床榻俯首压下, 顾妆妆连连后退, 哑着嗓子道,“夫君作甚?我身上不利索,你若是想...改日可好?”   宋延年状若未闻,继续往前欺身, 直把她堵进床角,忽然贴着她的颈项,亲到耳垂,似忍了再忍,这才猛地直起身子,将两侧的帷帐挂好银钩,“我让小厨房做了莲子银耳粥,外加一碗酸梅汤,你方才不过吃了寥寥几口,想必还饿着。”   他问过小厨,出疹子时候饮食不能繁杂,莲子银耳可保肝解毒,吃完难免发一身汗,此时再饮一碗酸梅汤,可生津解渴,且不伤人。   画眉一路低着头,临近桌前,才红着脸小心翼翼的放下食羹,又逃也似的,疾步走出房间,咣当一声反手掩上门。   顾妆妆披上外衣,趿鞋下去,腹中果真咕噜几声,她也不觉尴尬,捡起汤匙吃了一口,软糯香甜,嘴里满满都是莲子的绵软,银耳炖的稀烂,黏而不腻,她接二连三吃了好些,便听对面那人支着脑袋问。   “有那么香吗?”   顾妆妆点头,青丝滑下肩膀,贴着脸颊几乎落进碗里,她往后抿了抿,忽然意识到宋延年很可能也饿了,虽不舍得却还是问了嘴,“你要尝尝吗?”   “好。”半分没含糊,连推辞也没有,顾妆妆望着只剩下小半碗的粥,极不情愿的推到他面前,眼巴巴的看他舀了一大勺,含进嘴里。   她往前探身,问,“好吃吗?”   宋延年蹙眉,放下碗,一本正经道,“清汤寡水,淡而无味,很是一般。”   顾妆妆急了,伸手够回碗,又瞪他一眼,“不吃还我。”她低头吃了两口,方觉出自己有些凶神恶煞,便又抬头笑眯眯的解释,“要不然让画眉吩咐厨房再做些可口的饭菜,我尝着银耳粥很是香甜可口,好吃极了。”   宋延年一动不动,眼睛却看着她。   “真的!”顾妆妆又舀了一口,鼓着腮帮趁热在喉间滚了滚,还没缓过神,宋延年便站起来倾身上前,右手贴着她后脑,亲在犹咀嚼食物的唇上,莲子的味道混合着她的甘甜,又软又柔,顾妆妆仰着头,不过半晌,整个脸便像熟透的果子,红到叫人想咬一口。   事实上,宋延年也的确这样做了。   他的额头抵在顾妆妆的额头,高挺的鼻梁碰在她腮颊,舌尖勾卷着余味,咽下喉咙后,又不甘心的吻在她的眼下,发鬓,直到亲的她松开攀附自己的手,这才牢牢扣着她的腰,将她抱到自己膝上。   粗重的呼吸声,在静谧的房内,显得很是明显,他抬高了腿,顾妆妆惊呼,摇晃间,不得不紧紧抓着他的发丝,胸口一沉,宋延年的脑袋凑上前去,闷热的呼吸喷在那处,浑身犹如雨下,湿漉漉的裹挟着线香草的气味,从上往下流淌,又痒又麻。   她连话都绊绊磕磕,就像被人堵了唇一样,“夫君..太热了...药草汁白..擦了..”   宋延年打横将她抱在怀里,走到屏风后,三两下除去她的衣裳,将她放进浴桶,温和的水浸了木樨香气,顾妆妆方睁开眼,便见他开始解自己的中衣,精瘦的肩膀大汗淋漓,长腿一迈,水浪溅出桶外,扑通两声,他潜了下来,环着她的腰,提到自己身前。   顾妆妆的胳膊压在桶沿,回头可怜兮兮的说道,“夫君,我累..”   宋延年泡了水,身上热度消减一些,欲/望得到压制,却也不急着与她解释,只是往她后脊撩了些水,慢慢搓去葱绿的草汁,又捏起木樨香胰,仔仔细细涂满她的身体,雪白的泡沫很快被水冲散,在桶中荡开。   顾妆妆哪还有气力反击,恨不能一头扎进水里,淹死算了。   每每相处,总是她被折磨,仔细想想,着实不甘,她一咬牙,转身推开宋延年的肩,半坐半跪,猫儿一样说道,“别动,让我来。”   顾妆妆的眼睛涌上水雾,星星点点的灵动渐渐袭卷宋延年的身体,他被看的血液躁动,饶是水温变凉,亦不能压下半分热度。   就在他低吸喘气的时候,顾妆妆忽然如小兽一般,扑上去,一口咬在他的汝头,用了浑身气力报复,宋延年双手横起搭在身后桶沿,仰着头咬牙忍耐。   她的头发沾了水,湿淋淋的贴着皮肤,伏到自己肩膀,尖细的牙齿移到肩胛骨处,磨了磨,又试探着毫不怜惜的啃了几下。   抬眼,浓黑的眸子染了靡靡之意,就像从前他待她那般,不,比之更为粗/暴,浅尝辄止的触碰激的宋延年浑身颤/栗。   直到她的唇落在他最为敏/感的耳后,宋延年猛地跪立起来,一把将她扑倒在桶中,逼其面对自己,坐在膝上,他用力,她逃跑。   激荡的水声灌入两人耳中,仿佛沸火添柴,他身下疼的厉害,便索性一把扣住她的细腰。   紧紧的攥住,顾妆妆无处可逃,两手压在他肩膀,挑衅的目光柔媚的扫着他的上下。   宋延年抬腿,狭窄中闯入,顾妆妆难受的一哼,指甲抠破他的脊梁,纤细的大/腿绷的笔直,慢慢下滑,宋延年拥住她,往上迎接,湿润的水液黏着皮肤,最终被清水洗涤。   此时的顾妆妆像极了小狐狸,尖尖的眉眼微微眯起,樱唇上挑,纤巧的下巴骄傲的扬着,妖气横生,媚色入骨。   宋延年愈发卖力,不断的逢迎中,两人相互引/诱,不断压迫,等情绪达到巅峰之时,一桶温水早就变得湛凉湛凉。   两人的缱绻意浓,就像外头的天气,一日热过一日。与此同时,关于沈家的流言,更是传的扑朔迷离,真假难分。   沈红音与朱茂林在湖心阁被当场抓/奸后,再也没人敢去沈府拜见,便是朱家,也在李婉婷退婚后,大门紧闭,将朱茂林锁了起来,迟迟不去沈家给个交代。   坊间有人传闻,说是沈家悄悄去了朱家,密商两家联姻一事,不光如此,沈家承诺十里红妆陪嫁过去,如此一来,沈红音倒贴朱茂林的消息,一时间被传得沸沸扬扬。   如此隐秘之事,从何处泄露无从查知,只是沈红音损了名誉,失了清白,又眼光极高看不上下/流的朱茂林,于是在一个夜黑风高的晚上,携着银票离家出走了。   沈家接连出事,从沈红芙自缢,再到沈红音失贞逃匿,沈家二老难受打击,病倒后,请了高人指点,过去查看风水。   这日是宋延年父亲的忌日,杜月娥携宋延年夫妇去往天宁寺上香,宋父三年前走商途中遇了匪贼,恰逢暴雨连天,山中突发泥石流,一众人连尸骨也未寻到。   杜月娥重创下病了月余,幸得宋延年挑起大梁,将宋家打理的井井有条,日子久了,宋家上下便默认了宋父的离世。   原本从府里往天宁寺,可走近路避开闹市,可不知怎的,车夫竟选了最为繁华的街巷,车外熙熙攘攘,吵得杜月娥满心烦乱,遂伸手挑开车帘,斥道,“谁让你走这条道的,调头回去。”   车夫躬身挠了挠头,恰逢集市,别说调头,便是往前走,都得悠着慢来,他没法,伸手指了指后车,恭敬道,“夫人,是公子吩咐的,说是一会儿正好顺道买点香烛。”   杜月娥气急,香烛早就备好了,哪里用的着现卖。她抬眼扫了一圈,忽然如同被雷劈了一遭,颤着手,连忙把车帘撒了下去,浑身不自在的端坐在车内,前面就是沈府。   府门前站着几个穿着道袍的高人,正对着宅院布置到处比划,沈府的老管家依次记下,毕恭毕敬不敢有半分怠慢,府门虚掩,往日门庭若市今日门可罗雀。   杜月娥有些心虚,不觉便冒了一身冷汗,自打沈红音出事之后,她便寝食难安,一边惶恐素日里与沈红音交往过深,怕是要被口舌牵连。一边又庆幸事情未发展不可挽回的地步,若当真抬她进门,之后发生如此不堪的丑事,那才叫丢人现眼。   她清了清嗓音,忙抄起茶盏一口闷下,顾不得高门礼仪,巾帕盖着嘴,只在心里念叨,赶紧过去,她是再不敢同沈红音有什么纠葛了。   天宁寺是几朝古寺,香火很旺。   从前杜月娥喜欢去道观烧香,可后来宋延年从紫云观接回来后,同自己不甚亲密,她便改了信仰,不光在家中设置佛堂,更是逢年过节都要到天宁寺供奉香火。   顾妆妆从她手里接过高香,小心翼翼上前插入炉鼎之中,又回身扶起叩完头的杜月娥,“母亲,这是香油钱。”   依照惯例,杜月娥每回都要亲力亲为添置香油钱,门口的高僧面前摆着功德箱,正双目微闭,慢慢敲打着木鱼,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内不断回响。   三人正要提步外出,高僧忽然睁开眼睛,淡然道,“且慢。”   作者有话要说:  杜月娥:这个糟心的添堵的儿子,诚心跟我过不去。   宋延年:瞧瞧你挑的人,好好瞧瞧!   基友说我这章肯定要被“嗦”,可我不信,过把瘾再说(夹子涨势很一般甚至有点不好,本来是挺丧气的,非卖惨哈哈哈。可是,我觉得还是要加更,保持好水平,因为还有这么多小可爱在看,这本故事设定我非常喜欢,会努力写好。)一会儿还有2更感谢在2020-05-02 19:20:38~2020-05-04 14:20:3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大眼萌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41883471 14瓶;大眼萌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8章 028   喊住他们的是天宁寺的得道高僧无尘, 眉须银白,慈眉善目, 他停了敲木鱼的手, 捻着佛珠打量着面前人。   杜月娥本就虔诚, 见他神色肃穆, 不由双手合十,谦逊问, “大师可有忠告?”   无尘捻指一算,深沉的眸子波澜不动,他将佛珠拢在掌心, 道,“这位老夫人, 面上蒙灰, 气色暗沉,双颧尤甚,眼底生红丝, 主府邸人运行不济, 且有性命之忧。   老夫人眉间隐透黑线,自眉心堆积横穿印堂, 唇腮萦黑灰青败之色, 主霉运不断,家宅不宁....”   顾妆妆偷偷瞥了眼杜月娥,她虽四十有余,却因着保养得当, 皮肤依旧雪白如膏,眼角的皱纹很浅,至于眉间黑线,她仔细盯了一会儿,还是没能看出异样,无尘的名声在外,如此看来倒像个空口白牙套路人的。   她方要开口,却见杜月娥浑身颤抖,连嘴唇都不断的打着磕绊,虽然她极力控制情绪,可激动而出的话,没能盖住她心底的恐惧。   细细想来,可不就是如无尘所言,老爷走商横死在外,儿子与自己离心不和,看中的小辈品行不端,苟且偷人...杜月娥越想越后怕,又听他说自己主霉运不断,不由的情绪翻涌,沉了口气,问,“敢问高僧,可有破解之法?”   闻言,无尘果然又合上眼皮,拇指在其余四指间来回掐算,殿内的檀香气息浓重,顾妆妆掩着唇,又轻轻扥了扥宋延年的衣角,那人低头,她悄悄努努嘴,示意让他提醒杜月娥,别被人诓了。   宋延年反手握住她的小拳,攥在掌心一同背在身后,顾妆妆挣了挣,他全不在意,只是微扬下巴,将视线落在无尘身上。   无尘点头,捏着佛珠转了三转,“福在府邸,只是老夫人被小人离间,目不可查。”   杜月娥不解,遂愈发躬身,又问,“还请高僧指点。”   “老衲观老夫人身旁所立女子,嘴角分明,主性情诚恳,衣食无忧。颧骨有肉,乃富贵相,护财旺财。鼻准浑圆,财运极佳,尤其旺夫。耳珠适中,实乃有福之人,宽厚而人见人爱。”   顾妆妆倒有些不好意思,又怕杜月娥生疑,是自己提前贿赂了无尘,便小声说道,“高僧是不是看错了...”   杜月娥瞪她一眼,斥道,“高僧乃天宁寺一宝,岂会信口胡诌。”忽又记起无尘说的话,再去细细打量顾妆妆,也不知是否心理作用,总之觉得她不如往日那般招人烦。   无尘笑笑,看顾妆妆一脸不信的样子,便又补了一句,“老衲观姑娘印堂红润,福泽将至,府中不久便有好讯传出。”   杜月娥千恩万谢,又投了几份香油钱,很是恭敬的出了佛堂。   事有转机,不管此转机因何而来,总归让她一筹莫展的思绪有了改善,至于好讯是何,无尘决计不肯透露,一行人便回了宋府。   顾妆妆从偏院收拾了东西,连夜搬回正院,因着日间无尘说的话,她心里虽不信,可到底被人奉承了,眉眼间总是噙着笑意,对镜卸妆的时候,连画眉都觉得奇怪。   “夫人,你今日有点反常..”画眉帮她松开发髻,用梳篦缓缓从上往下梳开,溜滑的发丝水润润的弹卷着,画眉握在手里,侧着脑袋又问,“还有公子也是,你们两个最近一见面就笑,不对,不见面也在笑,说不出的诡异...”   “反常?”顾妆妆横着手臂搭在桌沿,一手撑着下颌,一手拨弄妆匣中的步摇,玉石叮铃,她不由反思近来同宋延年的房中情景,不想不知道,一想竟觉得自己大有虎狼之势。   自从出疹子那日反扑成功,她便总会想方设法在上面,拼了命的想了法的折磨他,最后两人俱是绷不住弦,直搞得嗓音嘶哑,气力全无,尽兴之后,又在浴桶中同浴梳洗,少不得还要一通冲动。   细细想来,果真是纵情/声/色,浑然忘我,她扬起下巴打量镜中人,腮红雪肤,一双明眸灿灿生辉,唇角的笑意仿佛隔着镜面要满溢出来。   顾妆妆有些惊愕,这不就是画眉提起她的邻居哥哥,明月楼掌柜见到分红,赵妙彤说起她的竹马的样子吗?!   更甚者说,有些像极府中养的那条大黄狗,看见肉包子摇尾流哈拉的谄媚德行啊!   她拍了拍脸颊,惊诧之下,又有些惶恐,这还是那个视财如命的人吗?不对劲,极其不对劲。   顾妆妆觉得自己大约中了邪,这几日没有一刻想过银子,票子,满脑子都是宋延年吃了什么,几时归府,回来的时候又给自己带了什么新鲜玩意,她就像个二傻子一样,美滋滋的等着,一切与宋延年有关的事情。   哪里还有正经生意人的样子。   这非常不好,她直起身子,挺了挺肩膀,忽然充满了危机感。   画眉篦完头发,松松软软的撒开,见顾妆妆一时狂喜,一时悲苦,间或捶胸顿足懊恼万分,她很是不解,遂试探着问,“夫人,公子马上回来了,你是高兴坏了吗?”   要回来了吗?   顾妆妆扭过头,画眉手里还捏着新找出的蚕丝寝衣,又薄又软,通体光滑可见内里,两侧绣着喜庆的芍药,她有些愁苦,甚至觉得自己毫无进取心,就像攀附在墙壁苟且生存的地锦一样。   “画眉,我...像不像大黄?”她指着自己的脸,无比笃定。   画眉僵住,半晌又后退了两步,偷偷扫她一眼,憨憨笑道,“夫人怎么能跟大黄比..”   完了,竟不如一条狗,顾妆妆两肩一塌,更加觉得自己没有出息。   画眉接着说道,“夫人比大黄好多了...大黄可没有公子这样的好夫君,我瞧着夫人跟公子,就像水中交颈的鸳鸯,恩爱的叫人羡慕。   自从那狐媚子..陈阮走后,夫人心结也开了,你都没注意,每每你同公子合寝后,翌日总会多吃两碗米饭,连笑也见多,走出去浑身散着光,更好看了!”   顾妆妆托着腮,摸着愈发滚烫的脸颊,有些赧颜起来,门轻轻推开,扑面而来的风着急的窜过房中的每一处角落,拂纱弄影一番,又悄无声息的没了动静。   画眉看了眼门口,忙将顾妆妆寝衣的丝带系好,低着头迅速退出门外。   宋延年缓步进来,入目便是坐在桌前的妙人,臻首娥眉,肤若凝脂,昏黄的烛火映得小脸愈发妩媚动人,她微微扭过头,柔软的颈项露出皙白的皮肤,樱唇轻启,双瞳剪水似有繁星点点,只一眼,便觉得身心荡漾。   他解了外衣,松了腰带,信手搁到榻上,从后探首贴着她的腮颊望向镜里的美人,迷离的镜面,将两人的神态勾勒氤氲,他看着,喉咙便忍不住的干哑疼痛,这里痛,那处更痛,他压着她的肩,俯首低眉,顾妆妆后仰着脖颈,碰到他坚硬的鼻梁,耳根不由一热,喃喃道,“夫君,想你...”   夏日的风带了炽热的缱绻,饶是乌云密布,阴沉沉的坠向地面,空气中却还是湿漉漉的,闷热的叫人喘不过气。   赵妙彤上完香,瞥了眼不以为意的顾妆妆,摆了摆手,示意她过去。   昨夜折腾了大半宿,晨时又起的极早,顾妆妆打了个哈欠,揉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起来。方才赵妙彤上香虔诚,目不斜视,她却满脑子都是宋延年说混账话的样子,想着想着,竟忍不住咧嘴笑了起来。   着实花痴了些。   “拜一拜?”赵妙彤将三炷香推给她,顾妆妆小声道,“前些日子跟婆母去天宁寺的时候,拜过了。”   她向来不信神佛,却也不会当头泼人冷水。   赵妙彤婚后不久,便四下打听了求子最灵的地方,也就是这座见子山。名如其山,许多妇人为了求子,不远千里来到此处,供奉香油钱,三步一跪,倒也真的灵,回去后着实有些得偿所愿的,故而过后还愿的时候难免同人提起,见子山的名号便越来越响。   顾妆妆不明白赵妙彤缘何这般着急,明明结婚不久,却像是三五年没有怀孕一般,她那样性情柔和,端庄娴雅的人,在顾妆妆心里,应是个沉得住气的才是。   “你真是..”赵妙彤四下看了眼,又拽着她的胳膊小声道,“你别仗着大公子宠爱,便觉得高枕无忧,先前不是还去了个陈阮吗,咱们女子,得多为自己盘算...”   顾妆妆知道陈阮的事情不便外传,便听话的点点头,问,“那该怎么盘算?”   赵妙彤笑了笑,附到耳上轻声说,“若要地位稳固,需得早早怀上子嗣才是。你们宋家家大业大,眼看婚后要一年了,大公子又是出了名的宠你,可你..啧啧”,她故意顿住,促狭的视线落在顾妆妆的腹部。   顾妆妆低头,两手不由自主摸了上去。   “可你还一点孕像都没有,你正是年轻时候,照理说早就该怀上了,我今日也是专程拉你一起过来,赶紧拜拜,说不定没几日就有了呢!”   她把香放到顾妆妆手里,往前轻推了下肩膀,催促道,“快去!”   顾妆妆看着那三根粗长的香,抬头望向殿中几丈高的观音抱子像,心里默默盘算,她长得美极,宋延年又是个风流俊俏的皮相,若是真能有个孩子,定是个白胖喜人的。   遂兴高采烈的小步上前,冲着佛像美滋滋的跪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一更,在修文,预计要12点以后,都赶紧睡觉觉,明天起来看。 第29章 029   临近傍晚, 铺天盖地的雨水终于倾泻下来,乌漆漆的云彩堆积在檐顶, 将青灰色的瓦片冲刷一新, 檐下的青石板上, 滴出一个个小小的凹陷, 夹缝中的青苔蔓延着肆虐着,将石板与石板的连接间, 爬满翠绿的生机。   小厨房的白玉豆腐汤最得顾妆妆喜爱,她连喝了两盏,又吃了些许板栗烧莴笋, 清炒芦蒿,本已漱了口, 换完寝衣等宋延年的时候, 没忍住香气,就着甜丝丝的荔枝,吃了一小碟滴酥鲍螺。   她挺着略显圆滚的小肚在房中来回踱步, 这夜宋延年回来的晚, 曾宾将他送至檐下,他在那站着抖了抖雨, 方提步走入。   泥土的腥气铺面袭来, 顾妆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眼眶噙着水雾,紧了衣领微缩着脖颈走上前,“夫君回来的愈发晚了。”   慵懒的声音里, 有种抱怨的意味,宋延年面上一喜,忙低头捏着她的耳垂,再问,“生气了?”   原也没想她如何回应,不妨顾妆妆可怜兮兮的瞪着他,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你若回来的早些,我也不会将那一碟滴酥鲍螺吃光,撑得躺都躺不下。”   宋延年手一顿,淡淡的笑着,“就这些?”   顾妆妆摇头,抿着唇咬了咬,“夫君没回来的时候,我便想,你去哪里了,身旁可有别的女子,若是她比我好看,比我会讨人欢喜,又当如何?   想来想去,觉得自己很是无趣。”   她的脸颊红扑扑的,微敞的寝衣一侧滑下肩膀,狭细的带子勒着雪肤,乌黑的发丝乖顺的贴着耳垂,几绺垂在胸前,万种风/情不及她狡黠的偷偷笑意。   宋延年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热气哈在鼻间,他奢望过她为了自己争风吃醋,嗔怪身旁蜂拥而来的莺莺燕燕,可当这一刻真的到来的时候,竟又美好的不敢相信。   “夫人,我去了明月楼,身边都是生意场上的朋友,没有人会比你好看,在我心里,你最讨喜,你不无趣,你有趣的厉害。”   “真的吗?”话音刚落,顾妆妆又跟换了个人似的,明眸一眨,拉着他往床边走,走到半路,又转过头来,两手攥着他的衣领,垫着脚小声道,“那你今夜,在上面,我在下面...”   她烫的厉害,额头也热,浑身如同沸水咕嘟,自己说完,也有些羞涩,索性将头埋进他怀里,偷偷用余光看他反应。   幸福来得有些太突然,宋延年捧着她的腰,将她提到床上,安放好,自行解了衣裳,甫一转身,便见顾妆妆早已剥光了自己,瞪着一双明亮的眼睛,好整以暇的看自己手忙脚乱的脱衣。   他胸口一滞,贴着衣裳的手忽然就不再动作,他讪讪的笑了笑,拢紧领口略显防备,好像有些不对劲?   她的眼睛澄澈专注,舌尖舔在唇角,还特意侧过身子,支着脑袋冲他勾了勾手指,尽管有些生疏,还是能看出她努力在引/诱自己。   顾妆妆见他愣在原地不动,不由心急了些,扯着衾被坐起,跪立起来探身去拽他的领口,热浪涌来,宋延年的脑子根本无从细想,只能凭本心去做,去冲,去放纵。   两人不多时便出了满身热汗,宋延年还想哄她入怀,顾妆妆却执拗的给他盖好薄衾,自己从床尾抽出一个软枕,笑嘻嘻的垫在腰上,后又掀起被沿,小心翼翼的挪进去。   宋延年惊讶的看着她,忽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食指勾了勾她的鼻梁,问,“夫人这是作甚?房中秘术?”   顾妆妆也不懊恼,又翘了翘臀,反手拍打他的手背,“夫君莫笑,等我日后给你惊喜。”   一回还好,宋延年只当看个热闹,可长此以往,他却觉出事有蹊跷。   比如,当月的某几天,顾妆妆会兴致特别高昂,不分昼夜的与他纠缠在一起,完事之后即便想去如厕,也总要极力忍着,翻来覆去像个煮熟的虾米,弓着腰很是可怜。   再比如,好容易宋延年早早回府,缠着她想要吃些甜头,顾妆妆却像个没事人一样,神秘兮兮的说,“等等,再等几天。”   等什么?宋延年有些摸不准,可又见她气色愈来愈好,欢快的像只鸟雀似的,也就没有多心,随她去了。   柜上为了水路货运,特意购置了十几条货船,宋延年挑了一艘装成画舫,一应布局皆按照顾妆妆的喜好,夏日游湖本是为了消暑,又逢微雨蒙蒙,可谓时机极好。   顾妆妆穿着一袭金缕圆领罗纱裙,青丝挽成髻,只插着一支桃花簪,冰肌玉骨,美的动人心魄,她手里持着一把团扇,扇面是她的字画,尾端宋延年手把手一起落了款,正是顾妆妆的小字。   宋延年从船舱出来,展开雨伞,擎到半空,他在原地站了少顷,看着烟雨迷蒙中,顾妆妆清丽似仙子一般,纤细的身形婀娜窈窕,悠闲的拄着扶栏,不知在想些什么。   头顶传来啪嗒啪嗒的雨声,顾妆妆侧过头,见是他,便往他怀里靠了靠,蹭着暖意问,“我以为夫君听曲听厌了,没想到竟是假睡,诓我。”   方才舱内吴侬软语,趁着淡淡雨丝,别有一番情趣。宋延年斜躺在榻上,眯着眼,也不言语,顾妆妆便叫人退了出去,自行来到船外。   满目清凉,绿意浓浓,桃花扇面沾了雨水,墨迹仿佛悄悄晕染开来,含苞欲放的骨朵栩栩如生,伞下两人紧紧偎在一起,水天一色的远处,雾气缭绕,银线似的雨丝接连坠落,轻轻柔柔,耳边尽是窸窸窣窣的声音,叫人听了很是安心。   “母亲最近有无找你麻烦?”他声音厚重,又带了些温软进去,顾妆妆摇头,想起了什么,便拧着他的衣袖,问,“天宁寺的无尘,是不是你拿银子贿赂过?”   早些时候便想问,各种事情耽搁下来,便将其抛到了脑后,今日听宋延年随口问了这句,顾妆妆马上想到那日无尘吹嘘自己的奉承话。   宋延年呵了声,也没否认,伸手揉了揉她的脸颊,“母亲都说了,那是高僧,高僧不受黄白之物引/诱,除非是...”   他可以拉了长音,轻裘缓带的吊足了顾妆妆的胃口,直到她两条眉毛蹙成紧密的小虫,宋延年这才松了口,“除非是重礼相赠,投其所好。”   果然,顾妆妆闻言嗔道,“夫君下回早些说,我也好有准备,那日委实有些不好意思。多谢夫君为我筹谋,婆母昨日专程让林嬷嬷给我送了时兴的布料,也没罚我抄书,我瞧着她气色也好了许多。”   无尘嘴里的福星,杜月娥自是会小心待着。   若无充足把握,宋延年也不会让无尘说出福泽将至的诳语,他的确有些好消息,赶在兴头上,索性将其落实在顾妆妆身上,既能缓和杜月娥同她的关系,又能来的理所当然。   远处慢慢驶来一艘精美绝伦的画舫,外头缠以金丝银线勾勒的绸带,船头用的是金丝楠木,小门启开,有人走了出来。   身姿笔直端正,擎举的雨伞遮住大半张脸,只露出一点下巴,顾妆妆纳闷,那人看起来有些眼熟。   正犹疑着,伞面往后移开,不就是儒雅斯文,彬彬有礼的宋延祁?!   真是麦芒落在针眼里,巧的厉害!   画舫慢慢靠近,宋延祁似乎发现了他们,他虽未开口,却总叫人觉得神色萧条,一双眼睛先是一喜,随即很快失去光彩,只是失焦一般,定定的望着顾妆妆。   “夫君,有些冷,我们进去吧。”   顾妆妆被看得有些心虚,便拽了拽宋延年的衣袖,背过身,想往船舱里走,谁知手反被宋延年握住,往身前微微一带,圈进他怀里,紧接着,下颌也压了过去,温热的,不容回避的。   “夫人,还冷吗?”   他这般说着,眼睛却是看着对面的宋延祁,顾妆妆没法子,只得连连点头,拍手称赞,“夫君可真是体贴入微。”   “自然。”宋延年不置可否。   顾妆妆咋舌,脑中不知为何,忽然想起自己苦苦折腾了月余,月信却依旧如期而至。各种法子用上尤是不见成效,倒真是叫人丧气。   她自己的身子应是无碍,难不成,宋延年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思及此处,她往后回看的目光便带了些许惊诧,惶恐以及默默地打量审视,宋延年不解,顺着她的视线移到自己腰间,饶是男子,此时也有些按捺不住,他掰着顾妆妆的下颌令她抬起头来,小声问道,“夫人在看什么?如此专注。”   还能看什么,看你的..传宗接代之物中不中用!   顾妆妆见宋延年一脸绯红,不由更加狐疑起来,原先只是猜测,现下却好像明白一二,两人婚后许久,始终不见子嗣,若是寻常男子,定然早就催促询问,可宋延年不一样,他从不过问,也从不担心。   好像一早便知道,两人不会有孩子!   顾妆妆兀的睁大了眼睛,正在此时,对面的画舫走出一个身穿软烟罗长裙,外罩薄软披风的女子,她头上戴着兜帽,帽沿低垂,尖细的下巴朱唇微启。   她走到宋延祁身边,侧着身子微微扬起头来,兜帽顺着青丝滑落,以往跋扈的样子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那一汪春水似的眸子,深情而又渴望的凝视着宋延祁,怀春少女一般,不敢动,只定定的站着。   宋延祁张了张嘴,上前扶着船栏,数日不见,他仿佛又瘦了,乌青的眼底尽显疲惫,他有千言万语满腔惆怅,可终于看见她之后,却只化作淡淡的一声吁气,他抬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无恙。   “妆妆,你别误会..” 第30章 030   连绵不绝的雨丝缠成一条条细线, 随风斜斜飘入湖中,宋延祁身旁的女子转过头来, 目光触到顾妆妆的一刹, 先是愤懑, 继而便是刻意压下的隐忍, 宛若暴风雨来临前,平静无澜的水面所蓄积的巨大能量, 无处发泄。   冯兰低头伸手理了理肩后的兜帽,抬起眸子毫不避讳的打量着对面两人,她是悄悄回来的, 在乡下日子不好捱,写了许多书信给母亲, 希望她能劝动父亲, 可母亲总是让她蛰伏忍耐,安生谨慎,那样偏僻少人, 粗俗寡陋的蛮荒之地, 她一日都待不下去。   沈红音平素里端着姐姐的架子,明面上宽容随和, 可冯兰找她求助的信封封石沉大海, 连个回音都没有,乡下本就车马不便,伺候自己的那几个丫鬟小厮,日日瞧着早已生厌。冯兰着实百无聊赖, 快要逼疯之际,母亲瞒着父亲遣了车马过来,将她偷偷带回临安。   好容易打听到宋延祁今日与工部侍郎游湖,她打点了船家,早早上了画舫,侍郎走后,她便顺其自然的坐了空余的位置,同他一起听着曲子,船外的风夹杂着雨丝,想是多日赶路,太过劳累,冯兰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起身时,才发现宋延祁来到舱外,又偏偏遇到她最讨厌的那个人。   可她得了教训,万不敢再当着宋延年的面讥讽顾妆妆,遂再三压了压喉间的秽词,笑道,“原是大哥哥来了,我想为何他滞留许久不进舱。”她揉了揉压红的脸,挑眉很是单纯的笑了笑,隔着船栏,声音有些被风吹破了,不甚真实。   宋延祁睨了她一眼,方才不受控制说出的话,回过神觉出不妥,她又能误会什么,庸人自扰。他浅浅笑了笑,眉眼间的温柔就像凝了一层霜雪,眸中闪着光,偏头对宋延年问。   “大哥的商船走的是官道?”   宋延年搓着顾妆妆的肩,眉眼不露声色,“官道太/平,却也并非最佳选择,在商言商,有时候扣除各项支出,总有几条船自己拿主意。”   宋延祁跟工部侍郎走得近,秋闱的举荐便是此人为之。现下跟他来往频繁,为的也是提早了解工部事宜,以便日后尽快接手。他课业向来得学究赞赏,秋闱对他来说,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他只不过与工部侍郎巡了几天河,便摸出不少门道,贯穿临安城的几条主干道分别向内地呈西南北三大方向奔涌疏通,临近长江,地势尤为复杂,事关边防,守卫也格外严密。   而有几条水路,贯穿北魏和西夏地界,驻扎尤为森严。   据他了解,宋延年的商船,前几日走了一趟货,去的是西夏,来回多了三日的行程,原不该多想,只是恰巧碰到,便信口提了一句,宋延祁见他反应如常,也没再多问。   双方坐在一起,聚到宋延年新置的画舫内,窗边摆着两盆冰块,软扇轻摇,徐徐冷风若有似无的环绕在舫内,温凉适宜。   顾妆妆将广袖拢成一团,堆叠在膝上,身旁是岭南的荔枝,青红色的皮仿佛透着水汽,鲜嫩好看,她看了眼冯兰,右手忽然藏到袖中,宋延年见状,扭头凑到她耳边,也不知说了什么,顾妆妆兀的红了半边脸。   宋延祁喝了口茶,愈发觉得嘴里苦涩的厉害,茶香盖不住,从胃里反噬到喉咙,灼烧着食管,让整个胸膛都如同被砂石磨砺着,浇上炽热的酸油,难受。   唇上一凉,他低眉,冯兰手里捏着一枚剥好的荔枝,雪白通透的荔枝肉挂着甜汁,冰凉凉的,他蹙眉,往后一躲,冯兰也不勉强,便缩了手自己吃掉。   “大哥哥人真好,特意为了妆妆快马加鞭从岭南府运回荔枝,宫廷中的娘娘整个夏日不见得吃上几颗,我瞧白玉碗里的这些,足够后宫娘娘一同分食..”   她本是想说给宋延祁听,叫他死了那条心,可话说出嘴,又好似变了意思,遂尴尬的吐了吐舌,怕宋延年斥责,忙补了一句,“我这嘴总是说错话,妆妆你别在意。”   做戏是顾妆妆的本行,信手拈来,毫不费劲,冯兰可向来是连名带姓唤她,从未如今日这般客气亲昵,顾妆妆自然知道她是做做样子。   “不会,冯姐姐又多想了。你是大人大量,做错了事情自己惩罚自己,小报那事足以证明冯姐姐的品行,实乃大家风范。   换做旁人,断不敢登报道歉,是吧?”   她声音恬淡,又夹杂着慵懒的舒适气,一番话娓娓道来,着实将冯兰激的一口气提不上来,只紫青着脸,笑的愈发咬牙切齿。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宋延年握住顾妆妆的手,拉到自己胸口,从容的补了句,“那日看见冯大人,没听说...”   他勾了勾唇,特意只说了一半,让冯兰的小脸由青转白,捏着的荔枝啪嗒一声,掉到桌上,宋延祁替她捡起来,放到杂物盘里。   回来后,陆续听说了半年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多半都是跟顾妆妆有关,时过境迁,除了后悔,他什么都做不了。   冯兰咬着下唇,又攥紧拳头,余光扫了眼顾妆妆,她藏在袖中的手探了出来,就像那日李婉婷订婚宴上,当着那样多的人,顾妆妆甩出的那个巴掌。   火辣辣的疼,持续到今日,简直是奇耻大辱。   “母亲身子有恙,我这才回来看看..”她的声音低低的,全然没了上一刻的肆意,楚楚可怜像是任人欺负的样子。   宋延祁放下茶盏,徐徐缓缓道,“既是如此,你该回府侍疾才对,怎的还到画舫喝茶听曲,岂不可笑?”   他从未如此疾言厉色,他向来都是温文儒雅,谦逊有礼,也断不会堂而皇之的指责她人,况且,还是一个姑娘。   冯兰的小嘴瘪了瘪,泪珠子欲落不落的悬在眼尾,宋延年往后一靠,拍了拍自己的膝盖,顾妆妆立时会意,将自己的手搭了过去。宋延年眯着眼睛,状若无人道,“三弟说的极是,父母在,不远游,既已回来了,便要消停些。   别像沈小姐似的,自败名声。”   冯兰回来的路上听了一些传言,断断续续也不知真假,本就为了宋延祁才回来,故而并未放在心上,她看了眼顾妆妆,小心翼翼的问道,“沈姐姐..沈小姐怎么了?”   “跟人苟合了。”宋延年鄙薄的虚虚望着窗外,又看似无意的补了一嘴,“那人你大约很熟,朱家朱茂林...”   冯兰的嘴唇猛一哆嗦,嗖的站了起来,像是受到极大震动一般,好容易稳住身形,便听宋延祁不解道,“冯姑娘跟朱茂林认得?”   “不,不...”冯兰连连摆手,恨不得立刻同他撇清关系,她只是享受被人追捧的感觉,并非真的中意朱茂林,那厮品行有差,一双眼睛叽里咕噜很不老实,谁会喜欢他。   她怕宋延祁误会,又言辞恳切的解释,“三哥哥,你可莫要因为流言误会我,我是什么样的人,你最清楚。   我们同窗数载,断不会...”   “什么流言?”宋延祁淡淡的眸子瞥向她,顾妆妆蹙着眉,愈发觉得自己不善做恶人,仅仅看到冯兰这般狼狈,便有些于心不忍,兄弟二人一唱一和,明摆着为了揭开她的伪装,将丑陋的现实呈于面前。   冯兰情急之下,自乱阵脚,她向来就是个没脑子的。   顾妆妆默默叹了口气,装乖卖怂看起来容易,其实是门难学的功夫,也不是人人有这个天赋,像她,啧啧,手到擒来。   受宠如斯,偏偏至今没能揣个崽崽,难免郁愤难平。夜里的时候,宋延年总是极尽所有的讨好自己,纵/情着却又收敛着,很多时候,激/情过后,他都留在外面。   宋延年心细,见顾妆妆闷闷不乐,模样古怪,便捏着她的腰问为什么,顾妆妆总不好直接同他回复,我想要个孩子。   未免太过虎狼了些。   纱帐旖旎,顾妆妆裸着后脊,趴在枕上,戳了戳宋延年的手臂,宋延年抬眸,见她柔软可爱,便忍不住亲了又亲,只把顾妆妆堵到床尾,方才罢休。   “夫君,你是不是有事瞒着我?”   她思量再三,觉得作为夫人,理应为了宋家的子嗣繁衍,同宋延年好生商讨一番,有病治病,没病再找找缘由。   她一眨不眨的盯着宋延年,果真在他脸上发现一抹极不自然的表情,一瞬而过,可她真的看见了,宋延年犹豫了,莫不是当真有病?   心跳快的不能自已,顾妆妆紧紧握住宋延年的手,大义凛然的模样连自己都被感动。   就在这时,宋延年扶起她的肩膀,与自己对向而坐,深沉的眸子敛了情/欲,变得愈发凝重起来,时机将到,有些事情,的确不该瞒她太久,总要回去的。   他清了清嗓音,顾妆妆迫不及待的点头,“夫君你说,我必不会...”嫌弃你。   “其实我是....”   “笃笃笃...”敲门声催的急,一声盖过一声,就像年时放的炮仗,眼看就要把门拍下来。宋延年的话恰在嗓子眼,顾妆妆叹了口气,趿鞋开门,冷不防被画眉撞了个满怀。   她喘着粗气,一边抹汗一边结结巴巴道,“公子,夫人,回来了..回来..了”她往后伸着手,面上说不清是惊恐还是欢喜,绯红的脸摇了摇,“真的!” 前言不搭后语,顾妆妆拢了拢外衣,扭头发现宋延年已经穿戴整齐,朝她温声说道,“换身衣裳,去前厅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日更,偶尔会双更三更不定,这章属于过渡章节,明日还有一更哈。   假期爬了个山,把自己爬残了...   求宠爱 第31章 031   良夜岑寂, 明月高悬,藏青色的天空布满星光点点, 偌大的院子四下燃起火烛, 将整个庭院照的恍如白昼。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伴随着窃窃私语, 前头提灯的小厮微一躬身, 打帘,顾妆妆与宋延年先后进门, 熙攘声顿时止住,两人齐齐看向堂中所站之人。   他穿着一袭霜色长衫,身形瘦削, 肩膀挺拔。   宋延年慢慢走上前,正欲开口唤他, 门口帘子刷拉一声, 杜月娥两眼通红地进了门。   她看着那个背影,张了张嘴,却只觉鼻子一酸, 双唇不受控制地抖动起来, 恐过失态,她忙用锦帕拭了拭挂在眼尾的斑斑泪痕。   那人听到动静, 转过身, 四目相接,杜月娥怔住,本就通红的眼眶再度蓄满水雾,泪似滂沱大雨, 噼里啪啦打在衣襟。她想开口唤他,可下唇被咬出了血,还是抖得说不出话。   压在喉咙里的呜咽声断断续续,颤抖自肩膀起蔓至全身,她只觉满腔委屈无处发泄,想要放肆哭一场。   但她不能,她是贵眷,不能忘形。   对面那人先是伸出手,想招她过去,可刚举起来,又不觉收回去在眼角胡乱抹了一把,矍铄的眼睛闪着水光,嘴角微微翘着,声音嘶哑中夹杂着疲惫,“夫人,哭什么...”   杜月娥的巾帕压在眼尾,喉咙仿佛抽干了水分,浑身轻轻颤抖着,眼泪愈来愈汹涌,胸腔内伴随着低沉的,翁鸣一般的哭声,酸涩感充斥着鼻腔和眼眶,她就是停不下来,那人走上前,将她罩在身影里,低头拍了拍她的肩膀,“我回来了...”   杜月娥压抑的情感瞬间决堤,嚎啕声在夜阑更深下显得很是悲壮,她攥成拳头,一下一下打在他的胸口,力道越来越轻,最后整个人都埋进他怀里,呜咽声将她的话打成一段一段,连不成句,她的贵眷风范也在此时荡然无存。   顾妆妆看的目瞪口呆,完全不知究竟发生了何事,杜月娥从隐忍哭泣到痛哭流涕,这一幕委实太过震撼,尤其是那人唤她“夫人”!   可公公不是亡故于泥石流中吗,怎的忽然乍现了!   她紧紧捏着宋延年的衣角,仰着脸悄悄问道,“夫君,这真的是公公?”   她过门的时候,宋父已经去了,两人素未谋面,堂中人的年龄与杜月娥相近,面貌祥和,双目有神,虽满身风尘,却给人一种睿智稳重的感觉。   “是。”简单的一个字,宋延年握着她的手走上前,恭敬弯下身,道,“父亲,母亲,坐下说话吧。”   宋父抬起头,凝重的目光扫了眼宋延年,顾妆妆忙附和着,“父亲,先喝盏茶,润润嗓子。”她挥手让小厮丫鬟退下,厅堂内只余着他们四人,鸦默雀静。   除了杜月娥岔气的抽噎声。   宋父拍打着她的肩膀,慈眉善目中带了些许柔和,“夫人,别让孩子们着急,坐下慢慢说。”   许是都将心思落在宋父身上,杜月娥并未觉察出宋延年对待亡父归来异常淡然从容的态度,她从宋永丰怀里起身,凌乱的头发以及压出红痕的脸,她也全不在意,便是连回座位的时候,也一直盯着宋永丰,唯恐一眨眼,人就没了。   “家里,都好吧。”宋父四下环望,厅内布置同从前如出一辙,除去喝茶的杯盏换了花式,旁的一概没有变动。   宋延年看了眼杜月娥,见她失神的瞪着宋永丰,便轻咳一声,道,“都好,母亲日日夜夜挂念您,前几日去天宁寺上香祝祷,回来便减了吃食。”   闻言,杜月娥应景的落了几滴泪,鼻尖泛着红晕,她低下头,擦完后又极快的抬起来,哑声道,“府里多亏有延年撑着,否则,我真不知该如何是好。”   宋父点点头,将目光落到宋延年身上,两人互相凝望了少顷,便听宋父语意味深长的说道,“孩子,谢谢你。”   杜月娥拂了拂头发,终于挂上一抹笑,“自己的孩子,你这般讲话听起来倒是见外。”隔了片刻,想是目睹了几年来宋延年操持生意的艰辛,不由感叹道,“延年着实不容易,披星戴月的忙于柜上,哎...   你这些年究竟去了哪里,为何现下才回来?!有没有受伤,吃穿还好吗,我瞧着你瘦了,也老了。”   宋永丰只笑了笑,几句话将这些年的经历笼统一笔带过,却叫听得人心惊胆战。   当年他在山中遇到匪贼,同行的小厮悉数被杀,宋父知自己难逃一劫,遂与匪首问为何杀他,匪首自觉万无一失,便直言相告,要他死后找陆家报仇。   眼看大刀就要砍下,忽然不知从哪冲出来六个黑衣蒙面人,三两下斩杀了所有匪贼,宋父想趁乱逃跑,不料被他们抓住,打昏后拉到一处僻静的废院,一住便是三年。   杜月娥咬牙切齿的啐了句,“真是恶有恶报,正经生意人哪会干下这般下作的事情,比不过我们宋家,便要杀人来抢。   老爷,这三年里,生意被延年经营的井井有条,陆家仅存的沉水香和降真香的宫廷供奉,也被咱们取而代之,眼下他们是愈发萧条,不入流了。”   宋永丰点了点头,顾妆妆咦了声,问,“父亲,听您的叙述,那帮黑衣人应当不是陆家派去的,他们等于又救了你,却又囚了你,您怎么跑出来的?”   还未等宋永丰回话,杜月娥便信誓旦旦的猜道,“临安城嫉妒我们的商户数不胜数,有陆家便会有其他人家,左右都是为了抢夺生意。”   宋永丰看了她眼,鲠在喉间的话也没再说出来,只跟着说道,“大约如夫人所言,他们松懈了,我便趁机逃了回来。”   杜月娥眉眼间有些得意,顾妆妆还要问,她摆了摆手,想着无尘说过的话,再看顾妆妆的时候,就像望着金元宝一样,喜欢中透露着一种敬畏,“好了,夜太深,有什么话改日再问,你们回去歇息,让你父亲得空修整。   天宁寺的无尘,可真是灵,回头得去烧香还愿。”   她有些高兴过头,嘴里念念有词,忽又扬声喊林嬷嬷,人进来,她忙不迭的吩咐,“先去佛堂点上三炷香,明日起我就亲手抄写佛经,以敬神明。”   整个宋家因为宋永丰的起死回生,骤然热闹起来。   尽管顾妆妆觉得有些不对劲,可看着大家伙兴高采烈的样子,那一丝丝的古怪便不知不觉匿迹了。   二房和三房都早早的来到府里,各自带了珍品探望,两位叔叔眼含热泪,拉着宋永丰问道了许久,三人感慨万千,许久不曾有过的团圆,在这一天,就像过年似的,终于圆满起来。   宋知意从前厅出来,拽着顾妆妆的手轻快的往花园走,边走边发出阵阵唏嘘,“父亲同我说的时候,我都有些不相信,手忙脚乱的穿好衣裳跑来,亲眼看着一个去了三年的人,活生生的站在面前,真的,苍天有眼。”   她略微有些夸张,说完自己也回头扫了眼,见无人看到,便拽了拽顾妆妆的手,“大伯脾气可好了,有他在,嬢嬢也能少挑你错。”   顾妆妆提起裙角,两人跨过雨水淹没的青石板,她赞同的感叹,“早上公公还送我一座翡翠山人,那么大,我特意找了个紫檀箱匣独独装了起来。”   宋知意啧啧几声,两人相继落座,忽然前头走来一人,顾妆妆支着脸颊没来得及避,宋延祁已经上前,“我来看望大伯。”   言简意赅,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波澜。   宋知意扬手一指,“都在前厅呢,快去吧,大忙人。”   宋延祁躬了躬身,提步出了月门。   脚步声刚消失,宋知意便凑着脑袋打量顾妆妆的神色,见她没有异样,又不甘心的问了句,“你现在是不是不喜欢三弟了?”   方才宋延祁的模样她看的清楚,虽不至于弱不胜衣,可整个人比回来的时候瘦了一大圈,神情里有种心如死灰的老成感。   顾妆妆拍了下她的手背,睨她一眼,“又说浑话,自是不喜欢了。”   宋知意缩回脖子,敲打着桌面,时不时抬眼扫她,“那你喜欢大哥?”   顾妆妆顿住,宋知意双手一拍,神秘兮兮的“咦”了声,顾妆妆侧脸问她,“你一个没出阁的姑娘,说话真不讲究。那我问你,你怎么知道自己喜欢谁,怎么才能确定自己喜欢谁,这事情能说清楚吗,哪有...”   “能啊!”宋知意拉着长音,敲桌的手猛地一拍,“这还不简单,测测便是。”   “测测?”顾妆妆从腮颊拿开手,不解的盯着宋知意胡乱扫射的目光,“你从哪学的歪门邪道?去苏州女扮男装学的就是这些逗人笑的玩意?”   “你别不信,一会儿准叫你佩服的五体投地!”   说话间,宋知意已然站了起来,裙摆一撩,单腿踏在圆凳上,这副二流子模样着实吓了顾妆妆一跳,她伸手替宋知意往下拽了拽裙摆,遮住里面的衬裤,又怕风吹开口子,便一直用手压着。   宋知意不以为然,右手一扬,俯身盯着顾妆妆的眼睛,声如银铃,“我问话的时候,你只凭感觉来答,断不可反复思量,切记!”   顾妆妆见她一本正经,遂庄重的点了点头,凛然道,“你问吧!”   “喜欢猫还是喜欢狗?”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年:咳咳,我是猫还是狗?   顾妆妆白眼:自己心里最清楚   看这里:一会儿过了十二点还有一章,这几天尽量每天双更,自救! 第32章 032   猫还是狗?   顾妆妆禁不住挺了挺肩膀, 好歹宋延年面若冠玉,眉目英朗, 怎就跟猫狗扯上关系, 她皱起眉心戳了戳宋知意的膝盖, “你逗我吧。”   声音软软的, 带了些娓娓呢喃,饶是女子, 宋知意还是浑身一酥,她搓了搓胳膊,催促道, “快答,别岔话。”   “狗吧。”顾妆妆慢悠悠的吐出两个字, 丝毫没有因为宋知意的急促紧张起来, 她支着脸,对面那人一拍桌子,顾妆妆立时瞪大眼睛, 问, “作甚?”   “什么狗吧,干脆利落, 说狗!”   “狗。”顾妆妆乖巧的跟着她话尾, 两手压在桌上,就像在书院的时候,目不转睛的看着宋知意。   “喜欢甜还是喜欢辣?”   “甜。”   “喜欢红枣还是绿豆?”   “红枣。”   “喜欢芍药还是牡丹?”   “芍药。”   “喜欢宋延年还是翡翠山人?”   “宋延年。”   “啪”的一声,顾妆妆被她吓了一跳, 目瞪口呆的跟着站了起来。宋知意抬腿下来,拍了拍腰间的褶皱,爽朗笑道,“你喜欢大哥。”   顾妆妆忽然回过神来,她方才说了什么,竟然没选翡翠山人,选了宋延年?!   那一尊翡翠山人价值不菲,可买好几处府宅,她怎么就昏了头,一口蹦出“宋延年”来。   “原来我真的喜欢他...”如恍然大悟一般,顾妆妆那颗游移不定的心,瞬间归于实处,就像飞鸟入林,游鱼回湖,她亦在潜移默化中,将自己全权交付。   宋知意吹了吹圆凳,坐下笑眯眯的说道,“大哥那样好的夫君,不喜欢才怪。临安城的女子不知有多羡慕你。就连这一院的芍药,也都是为了你种的。”   “我喜欢芍药吗?”顾妆妆骇然,宋知意白了她一眼,“记性可真差,方才我问你喜欢芍药还是牡丹,你自己说的芍药。”   原来她不光喜欢宋延年,还喜欢芍药。   那日画眉说的话反复与今日的情形交叠,顾妆妆觉得头脑间有个模糊的影子,明明离着很近,凭她使劲揉眼睛,却总是看不真切。   这日头不知不觉悬在头顶,晌午小厨房上了一道新菜。   里头是白软细腻的鱼肉,外面浇着红色的汁液,通体莹润,色泽鲜亮,单看一眼,便叫人垂涎欲滴,更何况鱼香气源源不断的涌进鼻间。   宋延年夹了一箸,舌尖卷入,一顿,复又神色如常的咀嚼着,顾妆妆见他吃的矜持,不由往后缩了缩手,“好吃吗?”   宋延年点头,“好吃。”   顾妆妆这才放心的夹了一箸滚满“茄汁”的鱼肉,塞进嘴里,还没嚼,太阳穴便突突突的跳动起来,掩在袖中的另一只手,紧紧捏着衣角,悄悄吸了口气,笑着没嚼几下便吞入腹中。   只是,喉咙仿佛着火了似的,又干又辣,烧的连同舌头都麻木肿痛,她微微垂头,吃了口米饭,含在嘴里。   宋知意见他们二人都吃了新菜,一边上手夹一边侧脸问道,“新来的厨子吗,口味如何?”   顾妆妆说不出话,只得比出一个大拇指,宋延年温声道,“味如其色,很好。”   宋知意夹了一大箸,又特意沾了沾盘子底下的“茄汁”,一口塞进嘴里,麻利的嚼了几下,忽然神色大变,两只眼睛瞪得青杏一样,她张开嘴巴哈了几口气,犹觉辣意刺激神经,便一手扇着嘴巴,一手去摸茶盏。   两人这才卸下伪装,赶忙喝了两口酸梅汤,很是默契的漱了漱口。   顾妆妆将宋知意那碗推到她掌心,宋知意端起碗来,咕咚两下喝完,不解恨的佯装掐了一把顾妆妆的胳膊,啐道,“你们夫妻二人坏极了,合起伙来耍我,我要辣死了。”   顾妆妆吸了吸鼻子,扬了扬下巴,“是夫君先使坏的,我也要辣死了,蜀地来的厨子吗?”   宋延年瞥了眼对面闷头吃饭的宋延祁,骨节分明的手指落了银箸,道,“益州来的,除了辣些,味道不错。   三弟尝尝?”   宋延祁抬起头,见他好整以暇的端望自己,周遭长辈们亦因宋知意夸张的举动,纷纷朝他们四人投去好奇的目光,宋三夫人看了眼,便替他开脱。   “延年,你三弟不吃辣,打小一碰辣就满脸通红。”   “大哥也真是,窜托别人上当,三弟,你可别听他的,桌上多少菜式,尝尝这道蟹粉狮子头,你那么瘦,也该好好补补。”   宋知意粗中有细,瞧着两人眉眼间数番不动声色的对峙,又怕宋延祁受不得激,一气之下逆着来,便故意岔开话,想必宋延年也不会咄咄逼人。   顾妆妆附和道,“蟹粉狮子头黏糯不腻,清淡爽滑,的确不错。”   宋延祁移开眼神,又默默低头吃了两口米饭,众人微微吁了口气,便见他又放下银箸,目光朗然,“今日借大伯归来之喜,我也有一件事想同长辈们通禀。”   宋永丰首先反应过来,摆手示意众人先停,随即说道,“多年未见,延祁好像变了些,从前见了总叫人觉得如沐春风,现下寡言少笑,一通饭吃完,也没见你说一句话。”   “人总是会变的。”宋延祁难得抿了抿唇,冲着宋永丰露出淡淡的微笑,接着说道,“后日我要去益州...”   话没说完,宋三夫人变了脸色,急忙打断,“去益州做什么?”原是说好了,跟着工部侍郎历练几月,等秋闱时考中也好委任官职。   宋延祁音色不改,“益州地形复杂,几处堤坝陆续坍塌,侍郎大人本也打算派人过去,索性我便主动请缨,无家世所累,得一逍遥。”   他说的轻松,益州不比临安城,有父母照应。他这样的身子骨,又端的是文人雅士的清幽,怎能去往益州下放?   说白了,宋家只不过想拿钱买个清闲,吃着朝廷俸禄,或多或少助益于三房生意。宋延祁是宋三夫人捧到心尖的儿子,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他去益州。   果不其然,她几乎想都没想,便出声反对,“我不同意。”   宋延祁早就预料到她会有此反应,也不着急,只低着嗓音回道,“左右已经安排妥当了人马,便是母亲同侍郎大人使多少银子,也不会改变计划。   所以,既然我后日要去益州,早些适应那里的饭菜,未尝不可。”说罢,夹起一箸浇满茄汁的鱼肉,面不改色的吃掉,又在石化的目光中,从容淡定的连夹了几口。   真的是神态自若,从容泰然啊!   他吃一口,顾妆妆便觉得牙龈麻辣,喉咙发痒,实在看不下去他近乎变态的自虐,顾妆妆清了清嗓音,“其实去益州也并一定非要吃辣,那里有各地小厨,三弟别吃了,留些给旁人。”   宋知意反应快,招呼旁人,“对对,给我们也留点,别一人全吃光。”   闻言,宋延祁倒真的停了银箸,慢条斯理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的红油,若不是他喉咙不断吞咽口水,顾妆妆倒真觉得他很能吃辣。   直到宴席散去,宋三夫人的脸色都是阴沉可怖的,碍于三叔的颜面,她一直隐忍不发,刀子似的的眼神屡次瞥向宋延祁,自小疼到大的儿子,时至今日都不肯原谅自己。   究其原因,还只是为了一个女人,一个声名算不得太好的女人。   甫一回到府邸,宋延祁便再也忍不住,冲到影壁的后面,一手扶着墙,一手撕开颈间的领子,难受的吐了一口酸水,紧接着又是胃肠绞痛的折磨,怂恿着胃液呼啸涌出,宋三夫人拾阶而上,原是想训责他一番,可见着眼前的场景,只觉摧心剖肝的疼。   她上前替他拍打后脊,顺好气息后,哑声道,“冤孽~儿啊,事情已经过去了,就算母亲做的再不对,她已经成了你的嫂嫂,难不成你要一辈子同母亲赌气,一辈子怨恨着母亲吗?”   宋延祁喘了口气,擦了擦嘴巴的污秽,低头道,“母亲想多了。”   宋三夫人红着眼眶,她太了解自己的儿子了。宋延祁愈是不发泄,愈是风平浪静的沉默,心里便愈是难受。   “延祁,往前看吧,母亲求你了。”   宋延祁抬起头,莫名其妙的看着宋三夫人,辩解道,“母亲在说什么,我早就放下了。我去益州,是为了视察水利和堤坝重建,你跟父亲不是一直让我多历练,日后也好在官场左右逢源吗?”   真的放下了吗?宋三夫人望着他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冷冷的笑了起来,宋家男儿多痴情,三房无一纳妾的,这传统传到儿子身上,也真真是愁煞极了。   散席后,宋延年先是去了书房,北魏西伐连下三城,破西侧防线,将士士气旺盛,一鼓作气呈不败之姿继续挺进,大皇子得到魏帝口头赞誉,一时间风头正盛。   朝中关于立东宫的消息传得愈发扑朔迷离,在此关头,魏帝委任赵子林和从简二人临时接手被攻破的西辽三城,又让猜疑变得摇摆不定起来。   赵子林和从简是宋延年外祖父提拔起来的人,虽然外祖父赋闲在家,朝中势力依旧不容小觑。   宋延年看完西伐战况,又提笔取纸,写完后封好交给曾宾,沉声道,“告诉顾德海,可以行动了。”   回房之时,顾妆妆恰好沐浴完毕,正在擦拭头发,未施粉黛的小脸白皙如玉,春水似的眼睛从铜镜中看见了宋延年,欣然一喜,扭头咧唇笑道,“方才我还同画眉打赌,说你不消一刻便能过来,果然..”   画眉放下梳篦,整理好妆匣,弓腰小声道,“公子与夫人和美恩爱,心有灵犀,自是我猜不过的。”   宋延年上前,画眉携其余丫鬟一同退出房门,澄黄的灯下,顾妆妆整个人如同笼在一团雾里,她手指纤细,抚在青丝上慢慢揉搓。   “还辣吗?”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宋延年亲了亲她的脸颊,弯着腰将胳膊压在椅背上。   顾妆妆顿了一顿,忽然反应过来,嗔道,“辣死了,都怪你。”   宋延年状若仔细思量的样子,半晌叹了口气,道,“是怨我,下回我该悄悄同你使个眼色。”   “对极。”顾妆妆舌头还麻着呢,回来又喝了两碗酸梅汤,特意加了木樨进去。   “如此,便只有一个法子了...”宋延年欲言又止,明亮的眸子扫向顾妆妆微敞的衣襟,玉瓷般的皮肤挂着几颗水珠,叫人看了口干舌燥。   顾妆妆不明所以的仰起脸,眉心微皱,宋延年凑上前,将唇堵在上面,纠缠在一起的舌彼此交换红油的麻辣,原先淡去的滋味骤然席卷回来。   顾妆妆喘不过气的时候,宋延年才离开,手握着她的后颈,暗哑着嗓音问,“好些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啦!   宋延年:夫人,击个掌!   顾妆妆吐了吐被辣红的舌头:击你个鬼 第33章 033   一张小脸亲到绯红, 朱唇轻启,重新获得空气的顾妆妆犹如从岸上逃回水中的鱼, 迫不及待的喘了几下, 啐道, “不好。”   宋延年不怀好意的直起身子, “害羞了?”   顾妆妆立时挺直脊背,嘴硬道, “我这是辣的!”   窗牖咔哒一声,被风吹合,薄软的帷帐挂在银钩上, 停止了拂动。顾妆妆跪立起来,如蝉翼般轻透的寝衣滑到肩下, 她伸手搭上银钩, 落下帷帐后,腰间一紧,扭头, 宋延年的唇亲在她鼻间。   温热的, 带着青梅酒的香气,顾妆妆扭过身子, 两臂攀上他的颈项, 那夜的话还没说完,此时宋延年脸颊发红,微醺很是好商量的感觉,便轻声又问。   “夫君, 你喜欢孩子吗?”   宋延年抬起眼皮,睫毛下的瞳孔幽深如夜,眸色一转,明亮的光被长睫盖住,“我喜欢孩子,更喜欢你。”   商人便是有个巧舌如簧的特性,哪怕是自己有瑕疵,也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叫人挑不出错来。   就像去市集买菜,觉得菜不新鲜,问小贩,他就会说,来往的客人都挑挑拣拣,我这菜叶子不烂才怪。又或者说,从小贩处买了一只母鸡,养了半年犹不下蛋,回去找他,他肯定也会狡辩,母鸡是吃了您家的东西,把习性养坏了。   总而言之,一定要悄无声息将自己责任摘除干净,明明您吃亏了,说的好像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   宋延年这句话,在顾妆妆看来,是有深意的。因着他的难言之隐,故而借喜欢顾妆妆的由头,岔开话题,避而不谈,那两人婚后缱绻却不能有子,大概毛病出在他身上。   顾妆妆稍稍松了口气,又想着他待自己如何好,寻思即便宋延年真的此生不能有子,她也断然不能嫌弃他。   自打宋永丰回府后,便着手翻看了近几年的水路和陆路货运路线,除去几条固定往西南去吐蕃和大理的未变,其余往西往北的全部做了调整,且运送物件来往极其频繁。   宋延年这几日都奔走于码头间,每每归府之时,皆是月白风清,夜幕垂笼,院中的灯火是顾妆妆特意吩咐人留的,窗下的虫鸣因周遭的寂静显得异常刺耳,拾级而上,推门放低了脚步。   外厅依旧燃着一盏罩着笼纱的灯,鸳鸯戏水的纹样叫他数日的疲惫瞬时扫净,床上人睡得安稳,他吁了口气,解开衣裳甫一放下,便见顾妆妆挣开惺忪的眼睛,带着鼻音哼了声,随即又翻了个身,纤细的小腿压着薄衾,露出一截皙白的腰。   宋延年缓步上前,低着头凑在她耳边亲了下,又柔声说,“进被衾里,别着凉。”   夏日的夜,往往上半夜睡得燥热,下半夜开始泛起冷意,顾妆妆不予理睬,宋延年贴着她的腰一探,冰凉凉的,还有层出汗后的黏腻。他扯过薄衾,将她团团裹住,慢慢推进里头。   这样的日子不知还有多久,即便她知道所有真相,之后漫漫长路,荆棘遍布,犹如刀尖舔血,每一天都势必如履薄冰。有时候比敌人更恶毒的,是自己的亲人。   外祖父虽已年迈,却无时无刻不在为了他筹谋打算,如今朝中的老臣,陆续致仕,遗留下来的人脉所剩无几。祖父卸甲前扶持起来的几个将领,忠勇威猛,散布于北魏各地。   魏帝对赵子林和从简的授命,明面上是打压了大皇子一派的气焰,背地里却是他玩弄权力的表现。帝王心,难以捉摸。权衡利弊之下,每一步棋,都走的深谋远虑,帝王是最善弄权的人,绝不会允许有人向着皇位无限逼近。   哪怕是他的儿子,宠妃。   夜枭的叫声绕耳不绝,宋延年出门的时候,天色蒙蒙亮,露珠挂在枝头,芍药花的香气从半开半合的花瓣间透了出来。他知道宋永丰查到了什么,他从商几十年,一双慧眼看透却不说破,他很敬畏这个所谓的“父亲”。   否则,又怎敢临行前,将他放回归府。   赵妙彤婚后鲜少出门,这日邀了顾妆妆过府喝茶,她早早让厨房做了甜点,桌上眼下摆着松子百合酥,糖蒸酥酪,藤萝饼,香杏凝露蜜还有胭脂果铺,应季的桂圆甜杏分别用两只青玉碗盛着。   顾妆妆进门送上几瓶香粉,外带时兴的珠钗,丫鬟接过后,赵妙彤起身迎上,握着她的手端量了少顷,笑,“外头热吧,先尝尝冰镇桂圆,我瞧你圆润许多,小日子想必很是和悦。”   顾妆妆剥完桂圆,用帕子擦了擦指尖,冰凉感入喉,她也不急着回,伸手取过对面的甜杏,问,“赵姐姐不是不爱吃杏子吗?”   赵妙彤支着下颌,澄黄的性子尾端还露着青色,顾妆妆咬了小口,眉心忽然蹙了起来,好容易咽下,剩下那些无论如何也吃不下去了。   “酸极了,赵姐姐你别吃了,牙都要酸掉了。”   赵妙彤轻轻笑着,眉眼间带了一丝娇羞,“那你尝尝松子百合酥,里面加了梅子蛋黄,甜而不腻,猪肉切成细丝,带了一点糯感。”   顾妆妆捏着百合酥,另外的手捧在下面,咬了口,偷偷打量她,赵妙彤今日很是怪异,左手一直抚在小腹,温婉的模样带着母性的光辉。   “赵姐姐,我觉得你哪里不一样了...”她的目光落到赵妙彤腰间,略显宽松的襦裙又放了三指,端庄柔美间有些安然的恬淡,顾妆妆忽然一惊,掩唇小声道,“你不会..不会有了吧。”   赵妙彤果就点了点头,“嗯,半个月了。”   有的未免太快了些,相比之下,顾妆妆成婚已久,半分动静也没听到,唯一一次在顾府呕吐,还是因为天气燥热中暑所致,她有些晃不过神。   “其实,我也是多方使了法子,否则哪里会这般快..”赵妙彤见她双眸含光,略有些懵懂不明,又道,“城中有个行脚大夫,灵的很,若是身子不济,开几服药调理一下,兴许就好了。”   赵妙彤为了求子,不光去拜观音,爬见子山,还找了这位行脚大夫开的偏方,可谓心诚至极。她的夫君并未逼迫,只是婆母年纪大些,想要早点抱孙子,赵妙彤心想无事,索性趁机多怀几个,也好巩固地位,日后让婆母放心交权。   顾妆妆小心翼翼收好那大夫的住处,放在钱袋中,两人嘘寒问暖了小半晌,吃过午膳后,顾妆妆便提前拜别,趁着时辰还早,她故意让车夫绕远,去了宋延年今日巡查的码头。   顾德海也在,两人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远远在树下站着,顾妆妆去的时候,他们没有发觉,宋延年背对着自己,居高临下,而顾德海与他的交谈状态,也不像寻常时候。   “少夫人来了!”一声爽朗的叫声,曾宾挡在她面前,顾妆妆再抬头,那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过来。   宋延年看她小脸热出了汗,红扑扑的甚是可爱,汗津津的鼻间像是熟透的莓果,他将鬓角的碎发抿了抿,笑道,“来查岗?”   顾德海闻言,哈哈大笑,棕黑的手合在一起拍了拍,“那你可得小心了,被让她抓到什么把柄,回头带着嫁妆跑路。”   两人恢复如常,顾妆妆瞪他一眼,挎住他的胳膊哼唧,“父亲惯会帮他,我若是要走,定要将库房嫁妆和聘礼一同带走,只带嫁妆岂不是太亏?   还有,夫君为人可不像父亲花心,您娶了四个姨娘,夫君心里只我一人。”   顾德海顿住,拍打着她的手背促狭,“可真是惯坏了,宠的无法无天,瞧瞧,这是一个妻子能说的话吗?”   宋延年不以为意,“夫人开心就好。”   正说着话,宋永丰束着裤腿,从船上下来,他浑身精瘦健壮,许是与经常走商有关,眼睛深陷却炯炯有神,双手如同青铜所铸,布满岁月的痕迹却又带着自有的锋利。   “父亲。”两人齐齐喊了声,宋永丰抿唇应道,“亲家也来了。”   顾德海与宋永丰点头示意,爽朗道,“来看看延年,顺道用你们的船走趟货。”   顾妆妆拧眉,顾德海从北边回来没多久,又要亲自出门,顾家本就没有什么像样的大生意,更何况顾德海上了年纪,许多时候都有分店掌柜应付,根本无需他劳心劳力。   “父亲,你走什么货?”顾妆妆仰起脸来,刺眼的日光照的她睁不开眼,宋延年替她遮住一些,“岳丈大人是要运一批布料,沈家接连受到打击,生意不景气,货单分了好些出去。”   自从沈红芙死后,沈红音杳无音信,带走了沈家大量银票,据说数额惊人,对于沈家二老无疑是一场重创。   宋永丰默不作声的扫了眼顾德海,又转头向宋延年低声道,“延年,你进来,我有话问你。”   顾德海拽着顾妆妆的袖子,冲另外两人咧嘴笑道,“那好,我跟妆妆去码头对面的面馆吃碗小面,你们慢慢聊。”   面馆是益州来的老夫妻开的,豌杂面清香扑鼻,面细爽口,香葱和豌豆混在一起,加以秘制酱料做汤,顾妆妆吃了一碗,愈发觉得热了。   “三房宋延祁去了益州,你怎么看?”顾德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倒叫顾妆妆有些不明所以,她擦了擦嘴巴,反问道,“父亲怎么知道的?”   顾德海吸了口面汤,“冯家那丫头不是老找你茬吗,她回来我都找人盯着,就怕她暗地里使坏。   没想到她对宋延祁十分痴心,偷偷跟着去了。”   顾妆妆一怔,冯兰跟去益州了?   作者有话要说:  看这里:明天开始,更新稳定在下午三点,如果有变动,会提前说,作者要调整一下作息,熬得狠了,肝疼。   还有,这周榜单不太好,所以只能靠老读者苦撑了,你们要是撑不住(不,你们一定要撑住),我就撒泼打滚了!   关于剧情:想必大家看出来了,即将走向故事高/潮,别养肥,一不小心我就超重了哈! 第34章 034   益州最近可不算太平, 山路多,九曲十八弯, 半路总有截道的, 宋三夫人雇了两个镖队护送宋延祁启程。   冯兰回临安, 想必冯鹤鸣是不知情的, 此番又追着宋延祁同去益州,身边定然不会有侍奉的丫鬟小厮, 她穿衣打扮向来招摇,难免引人觊觎。   顾妆妆忽然拽住顾德海的袖子,凑上前嘟囔, “菊姨娘看你脏兮兮的样子,一准不叫你进门。”她从袖角处捻下一抹黑乎乎的东西, 捏在指间有砂砾感。   很硬, 又有些碎,顾妆妆方要拿到鼻下闻,却被顾德海一把拍到地上, 满不在乎道, “什么东西都敢动,也不怕有毒。”   闻言, 顾妆妆连忙扯出巾帕擦了擦指肚, 刚擦完,宋延年便大步走了进来。   “父亲走了吗?”顾妆妆往里挪了挪,宋延年挨着她坐下,又叫了一碗豌杂面, 顾德海恰好吃完,抬眼先是看向宋延年,继而又感叹道。   “宋老爷子精神矍铄,哪里像是颠沛回来的,我瞧他处事算账利落清楚,几个账房不如他合眼一算,宋家成为南楚头一份的皇商,实至名归。”   顾妆妆深以为然,倒是宋延年,只是笑了下,侧脸打趣,“妆妆拍马屁的功力全是同你学的。”   “夫君!”顾妆妆脸一红,扯着他的胳膊佯装愠怒,顾德海为人圆滑,她自小耳濡目染,知道以进为退,乖巧逢迎比争强好胜更为叫人喜欢,过日子,舒坦才是最重要的。   “怎的,我女儿做的不好?”顾德海摸了摸短硬的胡渣,闪光的眸子随之瞥向顾妆妆,“既然他嫌你说好话不中听,你便时不时让他吃些堵,男人嘛,不能惯。”   宋延年吃面的手一顿,辣椒顺势卡进喉咙,呛得他不停咳嗽,顾妆妆倒了碗凉白开,小心翼翼凑到他嘴角,一边喂水,一边责怪,“父亲真是,夫君哪里是嫌我做的不好,夫君面皮薄,口是心非,背地里很是享受我的溜须拍马。”   她得意的挑了挑眉,宋延年呛红了脸,热泪挤出眼角,却还是偷闲给她比了个赞,顾德海看着他俩愈发亲密,眉眼间不知不觉换了神色,淡淡的笑凝成一股莫名的肃穆,他往后靠了靠身子,仿佛透过两人,看向前途未卜的将来。   车轮已然开始运转,自此以后,是停不下来且无法预知的夺嫡之路。胜者为王败者贼,没有任何人能在结局真正来临之前,预估轨迹。   顾德海也不能。   年轻的少主,又是否担得起拥护者的信任,引领他们走向最终的胜利,而不是在战场上被屠戮殆尽,尸首无存。   他,到底值得信任吗?   回府已是暮色四合,晚霞收敛了最后的光芒,漆黑的屋檐卧了一只肥硕的猫,湛蓝的眼珠警惕的逡巡着,随着门咔哒一声响动,猫的尾巴兀的炸了起来,长身穹成一座桥,嗖的跃到花墙上。   画眉试了试浴桶的水温,又酌量添了些热水,“夫人,可以洗了。”   日里出了好几回汗,风干后形成淡淡的水痕,如今低头闻闻衣领,味道有股说不出的酸腐。顾妆妆解开腰带,轻步走到浴桶前,又将随身的帕子放到桌上,画眉瞥了眼,忽然皱眉。   “夫人这是作甚去了,好好的鸳鸯戏水脏的跟从灰里扒出来一样。”她捡起来,准备放盆里洗一下,顾妆妆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阻止。   “别动,”她敞着衣领,卸下珠钗的青丝垂在前胸,疾步走上前,拾起帕子,在画眉纳闷的眼神中,慢慢挪到鼻间,轻轻嗅了嗅。   帕子本身有股淡淡的香粉气,那团黑乎乎的东西锈味很浓,像是某种金属的味道,压过香粉气直冲鼻间。她缓缓直起身子,宋延年说顾德海这趟运的是布料,身上又怎会沾染铁屑?   她有些奇怪的感觉,不止是今日,而是从公公归府之后,日常相处和举止动作都显得异常谨慎小心,仿佛他面对的不是血浓于水的儿子,而是贵不可言的王者。   原以为是自己想多了,毕竟公公多年未归,需要时间适应,可今日偶然瞥见顾德海与宋延年站立的姿态,不像是晚辈跟长辈之间,倒像下属跟上司,顾德海的肩膀很是自然的矮了一截。   所有的不对劲,均围绕着宋延年,顾妆妆想的入神,冷不防被人拥入怀中,吓得她手一哆嗦,帕子掉到地上。   宋延年抬起头,垂眸扫了眼她的手,沙哑的嗓音难掩素日来的疲惫,“一起洗?”   顾妆妆下意识的看了眼画眉,那人立马福了福身,倒退着快步走出房门,咣当一声合上,她禁不住攀住宋延年的胳膊,羞赧道,“你便不会小点声!”   “好。”宋延年微微垂着头,下颌压在那一绺散开的发上,蹭了蹭,面不红心不跳的又道,“那我下回这般说。”   话音将落,牙齿就咬上小小的耳垂,轻轻对着磨了磨,湿漉漉的就像蝴蝶煽动着翅膀,细微的一动都叫顾妆妆浑身战栗。   她软极了,握在掌心柔似无骨,细密的宛若海草一样的头发铺满宋延年的肩膀,他从后往前推搡着,低低的声音像极了引/诱,“夫人,一起洗吧。”   临近浴桶,以手掌护住她的纤腰,两人换了位置,宋延年长腿一迈,抱起她一同跨了进去。   哗啦哗啦的水声中,洁白的地毯瞬时湿透,原本根根分明的丝滑变得黏腻濡湿,顾妆妆的脸浸在水中,她紧紧闭着眼睛,嘴角吐出咕噜咕噜的气泡,宋延年跪立起身,将她抱出水面。   顾妆妆张嘴吸了口空气,还没来及吐出,鼻梁便撞上宋延年的唇,他沿着鼻尖往下亲,从未有过的急切与压迫,似乎想要将顾妆妆揉进骨血。   薄软的衣裳贴着皮肤,宋延年不费吹灰之力拂手推开,埋头低了过去。   顾妆妆哪还有什么招架之力,犹如孤帆行于大海,突遇暴风雨,无所依靠,只能凭借本能紧紧抓着他的头发,皙白的小脸涨得绯红,她微仰着脑袋,后脊擦在桶沿,既痛又热,痛过之后又是无法言表的空虚。   当所有声音归于静谧,偌大的房中只剩下两人浅浅的呼吸。   顾妆妆卷着薄衾,侧躺在床内侧,宋延年擦净身体,过去的时候,她已经合眼睡着了。脸颊上带着淡淡的压痕,浓密的睫毛长而卷翘,在眼下透出薄薄的影子,她总是习惯手里攥着东西,将自己紧紧裹成茧子一样。   宋延年从后抱住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特意说给她听,“妆妆,不管将来会发生什么,你一定要坚定不移的跟着我...”   顾妆妆的唇动了动,宋延年支起身子,见她翻了个身,长腿横过他的腰身,连同薄衾一起压在下面。   温热的小手摩挲着,寻到宋延年的脸,捧着,又微微递上樱唇,含糊不清的嘟囔了什么,最终额头贴着宋延年的唇,沉沉睡了过去。   宋家的商船悉数驶出码头,生意做得愈发红火,随之而来的便是宋延年日渐忙碌的身影,几乎整日看不见人。   自宋永丰回来后,杜月娥心情畅快许多,又因见不着儿子,总去他们院里溜达,难免生出挑刺的习性。   这日雨后,顾妆妆捡来落地的芍药花瓣,泡在水里清洗淤泥,打算做一盒蔻丹,正捣泥的光景,门帘响,抬头,便见杜月娥穿了身墨绿色宽袖对襟衣裳,下罩月白色如意裙,低眉盯着她手里的石臼。   顾妆妆乖巧的用帕子擦了擦手,上前福身,“母亲安好。”   杜月娥抿了抿唇,也没像从前那般刺她,只是嗯了声,径直走到堂中坐下,四下逡巡一周,问,“做什么呢?”   顾妆妆回到案前,先是指了指花篓里洗净晒干的花瓣,又有条不紊的抓起几朵丢进石臼中,道,“闲来无事做做蔻丹,涂指甲的,要不然落下的花瓣怪可惜。”   “那是什么?”杜月娥从座上起身,绕到她对面,指着白玉碗里的粉末,顾妆妆瞥了眼,道,“明矾,等花瓣捣烂成泥,辅以明矾搅拌均匀,滤去渣糊,找个小瓶装起来,随用随拿。”   杜月娥半晌没声,顾妆妆忍不住补了句,“母亲喜欢吗,若是喜欢,我做完送你一瓶。”   “不必。”杜月娥拒绝的干脆,说完也觉得有些生硬,遂轻咳一声,解释道,“我用的都是柜上现成的,习惯了,你留着自己用吧。”   “延年近几日...”杜月娥只说了半句,声音愈发低沉,顾妆妆停了手中动作,等她下面的话,“可有宿在房中?”   “夫君每日都宿在房中,不曾去别处。”顾妆妆吁了口气,原是她想儿子了。   岂料杜月娥脸色有些难看,“我的意思是,你嫁入宋府日子不短了,人家赵妙彤这才婚后几日,便怀上孩子。”   通常女子有孕不足三月,一般不会广而告之,顾妆妆纳闷,“母亲如何知道的?”   “那日我去她婆母处喝茶,她没管住嘴,一时高兴跟我说了。这不是重点,我问你呢,你跟延年最近同房了吗?”   顾妆妆的脸霎时绯红,见杜月娥直直盯着自己的反应,只好一边捣泥,一边点了点头,“有过。”   “什么叫有过,是一月几次?”杜月娥有些着急,也不知怎了,过了四十以后,总觉得周遭都在同她作对,尤其这个性格乖戾的儿媳。   看着是个乖巧的小白兔,实则更像狡猾的狐狸崽,怎么也寻不到她的错处。   顾妆妆的手一松,石锤掉落,发出咚的一声闷响,这话该怎么接,但凡宋延年回来的早,每夜都要数次?哪里算得上一月几次?   自己的儿子,倒是不甚了解了。   顾妆妆只敢这么想着,却不敢直言答她,便悻悻的回道,“夫君很是英武。”   杜月娥闻言,蹙起眉心上下打量着她的身形,最终目光落到那纤细的腰身以及弧度正好的后臀,很是不满的疑道,“那就是你的问题了。”   顾妆妆咬着下唇,微微抬起眼皮,杜月娥正从香囊里往外取东西,窸窣一声,她将叠起的纸张拍在案上,语重心长道,“你也别丧气,这是我同赵妙彤婆母要的方子,她吩咐小厨房每日都炖三盏,这不,孩子便怀上了。   你也试试,若是再不成,咱们再想想旁的法子。不是我说你,延年不娶妾,那你就要担起繁衍子嗣的重担,怎么整日像个孩子一样,不往长远着想...”   “不是我...是...”她方一还嘴,便见杜月娥眼神嗖的冷了下来,门帘刷拉一掀,两人齐齐望去,顾妆妆眉心一喜,病根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年:我最近总是觉得后背凉飕飕的,有小人在嚼舌根   顾妆妆:你不觉得下面凉飕飕的吗   看这里:作者还在码,周末尽量晚上再有一更,如果没有,当我没说,抱头跑 第35章 035   宋延年先是一怔, 随即下意识的瞥了眼顾妆妆,见她面上浮着可疑的红云, 并不像被刁难苛责的意思, 便稍稍放下心来, 转头对着杜月娥福礼, 道,“母亲。”   杜月娥许久没有好好打量儿子, 此番入目好似身形略瘦了些,不由叹气,“你同你父亲年轻时候一个样子, 早出晚归,忙的不见人影。   方才还同妆妆说, 有些事该抓紧了, 别本末倒置,身边有个孩子,左右是贴心的。叫厨房照着方子每日三盏炖给妆妆喝, 调理好了, 孩子也就来了。”   “什么方子?”宋延年见桌上压着一张纸,便径直走上前去, 打开后匆匆扫了一眼, 复又扔回桌上,“没用。”   “你说什么?”杜月娥没想到他会直接拂她的面,当下咬着牙跟道,“赵妙彤用了不到一月, 接着有了,妆妆都嫁到府里快一年了,连个动静也没有....”   “不是她的原因,是我的问题。”宋延年淡淡的堵了她的话,平静的眼睛望着一脸错愕的杜月娥,又重复了一遍,“是我的问题,所以母亲,你别难为她了。”   顾妆妆舔了舔唇,果然,不过让他这般直言不讳的讲出来,于颜面着实有损,可为什么自己心里美滋滋的,就像银子生银子,金元宝下生崽崽。   愈看他,愈觉得好,从里到外都好。   杜月娥整张脸都涨红了,气鼓鼓的憋了半天,最后愤懑难堪的拂袖而去。   顾妆妆立时从石臼前挪到宋延年身边,握上他的手,仰脸小声道,“你把母亲气坏了。”   宋延年笑,“方子上的药别乱吃,都是无知妇人求安慰的东西,我们顺其自然,不急于一时。”   顾妆妆点了点头,又听宋延年说道,“皇上设宴,遍邀城中商贾及亲眷,夫人换套衣裳,随我一同进宫。”   楚帝昏聩,虽困于一隅之地,却骄奢淫逸,纸醉金迷。再有两月便是秋税,三年来赋税一岁高于一岁,百姓苦不堪言,楚帝却将国库掏空用于满足私欲,整个皇宫布置的金碧辉煌,流光溢彩,远远望去,犹如金银玉石堆砌而成。   与无边繁华相对应的,是百姓的怨声载道,赤贫如洗。   今日邀商贾进宫,无非为了敛财,横征暴敛不能满足他的奢靡之欲,如今竟然恬不知耻的将手伸到商贾钱袋里,委实厚颜无耻至极。   顾妆妆与宋延年从宫城侧门入,陆续看见抵达的马车在角门停滞,有些人是面熟的,宋延年牵着她的手小心翼翼的下了马车,上前依次与其打过招呼,便在内侍的引领下,绕过重重拱门,入了祥云殿。   祥云殿内布置很是奢靡,金砖铺地,边角嵌着白玉莲,朵朵玲珑,金丝勾勒的花蕊栩栩如生,据传是楚帝为宠妃所建,只因她身姿玲珑,善于袖舞,在白玉莲的掩映下,舞姿愈发鲜活生动。   桌案上摆的是翡翠百合盘,碧玉兽首觞,精致的甜食装点如画,应季的果子晶莹剔透,低缓叮咚的乐声连绵不断,殿内以纯白的鲜花装饰,靡靡沉水香,融了蚀骨的五石散的气息。   宋延年落座后,便拿自己的帕子沾了水,递到顾妆妆掌心,低声道,“这味不好闻,你且忍忍。”   顾妆妆是头一遭面圣,原以为楚帝是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不料殿上那人身形瘦削,脸色白皙,一双眼睛生的极好,只是看人的时候,总觉掺杂着莫名的欲/望与贪婪,明昧不定的光影中,像只盯着猎物的猛兽,蠢蠢欲动。   宋延年多半时候将她挡在身侧,宫中的青梅酒甘冽可口,又不醉人,顾妆妆贪杯,旁的倒也没什么,只是不多时,小腹便有些承受不住,遂红着小脸问,“夫君,我想净手。”   低低的声音就像小虫在耳边爬,宋延年没听清,便垂下头侧脸问,“夫人说什么?”   顾妆妆有些着急,又不敢太大声,只得凑近他的耳朵,嘀咕道,“我要如厕!”   宋延年方要起身领她去,顾妆妆连忙按住,摇头拒绝,“你告诉我便是,不必领我过去,我悄悄地去无人察觉,若是你离开,恐怕殿内都要看我。”   有个机灵的宫女附耳上前,听完宋延年的吩咐,便福身引领顾妆妆往后殿走去,祥云殿五进五出,走到第三道门的时候,便有宫女备好恭桶,顾妆妆面红耳赤的方便完,净手之后疾步低头往回走。   谁知刚从垂拱门绕出,竟一头撞进一人怀里,顾妆妆起先吓了一跳,顾不上摸撞疼的额头,只往后退着,温声道,“对不住。”   那人似低低笑着,也不言语,顾妆妆便微微抬了下眼皮,目光所及是金线勾勒的华服,她沿着衣领往上一瞧,登时吓出一身汗来。   面前之人正是本该在殿内饮酒的圣上,他眯着眼睛,虚空的手停在原处,少顷又很是悠闲的背到身后。   “你是宋卿的夫人?”   顾妆妆福身行礼,恭敬的回道,“是,民妇唐突,冲撞了圣上,还请圣上海涵。”   楚帝踏步上前,伸手扶着顾妆妆的胳膊,微微一抬,顾妆妆只觉得那只胳膊好像被架在炉子上炙烤,她慌忙往后抽,楚帝虽是虚虚握着,可凭她如何挣扎,总也难以脱身。   顾妆妆只得急道,“圣上,民妇得回夫君身侧了。”   方才殿上,楚帝一眼便看到了她。   明眸皓齿,腮若红云,乌发挽成元宝髻,中嵌红宝石,两侧簪着石榴色红玉步摇,莞尔一笑,胜过后宫佳丽。   偏偏宋延年挡的甚严,他只看得口干舌燥,心尖痒痒,幸好叫他寻到机会,遂顺势跟在后头,既兴奋又紧张的躲在垂拱门旁,等她小鹿入怀。   手上的触感还在,柔软丝滑,同春水漾漾,摸一把,便酥了骨头。美人如玉,言如其实。   “不急,让朕好生瞧瞧,夫人冰肌玉骨,实乃倾城佳人,不知夫人年方几何,可有生子?”殿上若干人守着,他尚且能安守礼法,可现下无人,他又喝得浑身酒气,那双眼里流露出的欲/望便愈发没有遮掩。   他有怪僻,爱美人,却不爱生过孩子的美人,可惜,顾妆妆不知道。即便她知道,也不敢欺瞒圣上。   顾妆妆要吓死了,楚帝边笑边张开双臂,像抓鸟一样将她堵在两面墙之间,寸步难行。她哪里敢喊,只巴望宋延年能觉察到异样,赶紧过来救她。   楚帝却觉得她怯生生的眼神分外好看,他撸起袖子,弓腰作势,往前猛地一扑,顾妆妆慌乱的跳到旁边,转身便跑,也不管身后那人是谁,拼了命的提着裙子往前跑,楚帝愈发来了兴致,三两步追上前,眼看就要够到她的腰带,面前忽然一暗。   宋延年将顾妆妆一把抱住,随即挡在身后,居高临下看着呈抓捕姿势的楚帝,拱手行礼,“圣上,内子若有冒犯,还请圣上念在她是内宅妇人,足不出户,望圣上见谅!”   楚帝登时失了兴致,拂了拂袖子,用力咳了声,便有侍卫立时出现在跟前,严阵以待。   宋延年是商贾头号人物,少不得此番捐几个庙宇出来,楚帝色眯眯的眼睛透过宋延年的肩膀,径直落在顾妆妆若隐若现的元宝髻上,叮铃作响的步摇晃得他专心挠肝的按捺不住,“宋卿好福气,罢了罢了,朕乃一国之君,岂会同夫人计较。”   宋延年又低了低头,楚帝一摆手,很是大度的咬了咬牙,不甘心道,“去殿上吧。”   宋延年知道顾妆妆受了惊,从宫里回宋府,一路上坐在马车内闷不做声,只垂着脑袋不知胡思乱想什么。宋延年握住她的手,拍了拍手背,旁的也不好再提。   夜里,熄灯后,顾妆妆紧紧攥着被子,还是有些后怕。   宋延年换了寝衣上床,明显看到她的身形一颤,回头见是他,这才将呼吸调匀,宋延年心里很不是滋味,白日里那一幕烙在脑中,当时险些没能忍住,一刀将楚帝斩杀。   他躺下,手放在顾妆妆的肩膀,轻轻拍了拍,而后又环过她的腰身,连同衾被一同拥进怀里,“别怕,什么都不要想。”   顾妆妆转过身来,双眸盛水,涟涟中含着委屈的雾气,她瘪了瘪嘴,问,“夫君,你喜欢金子吗?”   宋延年点了点头,“喜欢。”   顾妆妆又问,“那你喜欢权力吗?”   宋延年又点了点头,面前人微微垂下长睫,淡淡的光影在黑暗中显得异常沉默,她的手攥的更紧了,从宋延年的衣领挪到自己怀里的薄衾。   她忽然很想念库房里的那些嫁妆和聘礼,虽然冷冰冰,却是摸得着,实打实的靠得住。   宋延年圈住她,紧紧地,低声道,“怎么不问了?”   顾妆妆不解,抬起眼皮,乌黑的眼睛宛若星辰熠熠,宋延年亲了亲她的额头,嗓音有些暗哑,“我也喜欢你。”   “那你会为了我,放弃权力吗?”   楚帝不是没有夺人/妻子的前科,几年前新科状元迎娶娇妻,庆功宴上不过被楚帝看了一眼,便强行纳入后宫,之后为了堵人口舌,又许状元翰林院侍讲一职。   如果,如果他看上自己,拿权力与宋延年交换,他会不会动心,将自己推出去?顾妆妆不敢细想,有些事情禁不住考验与试探。   宋延年的掌心温热而又宽大,托起她小小的下颌,“我喜欢权力,也喜欢你,这并不冲突。”   顾妆妆默默在心里叹了口气,可真是贪心。   谁知道紧要关头他是否还记得今夜的情话,床上来的甜言蜜语,最是镜花水月。要想过得如意,总归得靠自己,哪能将身家压在一个男人身上。   可是能有什么好法子?   她冥思苦想,始终不得其解,就在绞尽脑汁头疼欲裂的时候,忽然一道灵光闪过,登时眼睛明亮起来。   赵妙彤给过她行脚大夫的住址,那人最善调理不孕,行不行,也要先试试。   若是早些怀上崽崽,即便日后楚帝生出什么念想,也不能拿她如何,总不会顶着一头绿意替别人养孩子吧。更何况,便是宋延年再爱权,不顾她还能不要嫡子吗?   母以子贵,顾妆妆现下才明白赵妙彤那番话的深意,有了孩子傍身,便等于多了一个筹码。思及此处,顾妆妆的神色不由慢慢轻松起来,紧攥衣角的手放开,枕在腮下,忧虑没了,瞌睡便来的极快,不多时,她便弓在宋延年前怀,安稳的睡着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修了一下哈,下章感觉十一点了要(捂脸跑)感谢在2020-05-05 00:48:06~2020-05-10 01:12:47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5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3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好心情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高大萌萌 10瓶;咴喵 5瓶;竹叶酱 3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6章 036   城东的枣花巷, 因着巷口那棵几百年的枣树得名,油亮的叶子细密的针尖, 零星点点的小枣现已挂满枝头, 巷子深处有一户人家, 清早便开了门, 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巷口,洒扫完庭院, 又不紧不慢回了厅堂。   “别扫了,地都被你扫秃了。”堂中人喝了盏茶,咕噜咕噜漱完口, 余光瞟向门口扫地的男子,那人也不抬头, 只是拧眉握着扫帚, 将本就干净的地砖扫的唰唰作响。   “哎!你一准要露馅,至于嘛,不就是个女人吗?”他拎着茶壶走过去, 斜靠在廊柱上看那人扫的聚精会神, 忍不住促狭,“要不然, 就不让她回去了, 留下来给你当夫人。”   男子终于停了动作,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的更紧,他抬起脸,皙白的面孔有一双深沉的眼睛, 薄唇微微抖动,忽然门口传来马车发出的嘎吱声,他将扫帚立起,身旁人敲了敲他的肩,低声道,“收着点,别死盯着人流口水。”   说罢,混不正经的捏着茶壶悠闲的踱步过去,拉长的音调在寂静的早晨显得异常清亮,“贵客登门啊。”   顾妆妆挑眉望去,迎面是个须发花白的老人,浑身没有几两肉,精瘦的就像风干的腊肠,可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就像锐利的刀锋,陡然间,又满是随意。   清风乍起,吹得帽纱四处摇曳,她忙用手捏着前沿,扶着画眉的手小心翼翼下了马车,又仰起脸来,再次对照着赵妙彤所给的住址,确认无误后,试探着问道,“您是何大夫?”   “正是我这个糟老头子。”他笑着,信手一指,“屋里坐。”   “宋小二,沏茶!”他故意拔高了音调,向着扫地的男子吆喝一声,见他站着不动,又催了句,“杵着干嘛,快去。”说罢又转过脸,笑眯眯的对着顾妆妆说道,“贵人别嫌弃,老头子自己炒的桑叶茶,明目润肺。”   顾妆妆狐疑的放慢了呼吸,一边走,一边问,“他是谁?”   “我徒弟,哑巴。”   “姓宋?”兴许是因为私事隐蔽,故而听到姓氏后,总觉得有些不自在,顾妆妆坐下后,那人端来桑叶茶,低头送到她面前,他的手生的很是好看,修长且薄,指甲圆润如玉,虎口处有一道新伤,像是被利物所割。   他身量高,眼睛总是雾沉沉的,不看人脸,顾妆妆收回视线,见他转了个身,径直拖出一把椅子挨着何大夫坐下,垂着脑袋道,“你才是哑巴!”   “开不得玩笑,开不得玩笑。”何大夫哈哈大笑起来,“我这徒弟,心眼针鼻那么大,除了长得好看,真是一无是处。”   “快给人家诊病吧,就你话多。”   他有些不耐烦,抬起的眼皮若有似无的扫过顾妆妆,又不经意的挪开,手指抠着椅脚,有些坐立难安。   顾妆妆要问的事,不想过多人知晓,哪怕是他的徒弟,私人的隐疾,忌讳些总是没错的。帷帽轻轻抬起,她咳了一声,道,“还请何大夫屏退他人,我也好细细道来。”   “不用,你就当他是个哑巴,他...”何大夫喋喋不休,宋小二当即从椅子上起身,闷声出了房门。   画眉跟着走了出去,警惕的看着四周,枣花巷极少有人经过,故而但凡有什么动静,都会听得清清楚楚。   顾妆妆不放心,又站在门口环望片刻,这才坐回去,压低了声音说道,“何大夫,我是经人介绍过来,知您调理有方,心中颇受触动....”   “客套话别说了,听得老头儿耳朵生茧,你就把手伸出来叫老头诊诊,也好开药不是?”他看起来并没有多大耐性,左手始终把玩着茶壶,根本不像个正经大夫。   顾妆妆攥紧了手中的帕子,耐着性子说道,“不是我,是我夫君。”   “哦?不行还是不能?”他问的直接,倒把顾妆妆问住了,一张小脸登时绯红,幸好带着帷帽,否则真要找个地缝钻进去。   “不是,就是行,但是中看不中用...”   “时间不够长?”   顾妆妆只觉得脸红似火,炽热的温度烤的她浑身都不自在,“够..够长...我的意思是,虽然他够长,也很行,就是婚后挺久了,总是没有作用,孩子也没造出来...”   何大夫恍然大悟,“那就是品质太差。不妨事,待老头儿给他开个方子,按剂吃上半月,保准事半功倍。”   顾妆妆一听有救,便从钱袋里摸出一锭银子,拍在桌上,“若是有用,事成定有重谢。”   何大夫瞟了眼银子,也不作声,写完方子时,顾妆妆拿到手中草草过了眼,都是些寻常的药材,黄芪,党参枸杞之类,只是有一味培元草,她闻所未闻。   “每日按方子取药,炖在汤里,让你夫君喝上一大碗,半月后停服,下月不出所料便能看出成效。”   他拾起银子揣进怀里,哼着曲儿捏着茶壶晃悠到门外,又想起来什么,高喊一声,“宋小二,送客!”   顾妆妆起身,见男子从后面绕出,皙白的脸没有表情,他在前面走着,顾妆妆跟在身后,这感觉有点怪异,明明第一次相见,却像是在哪里见过,临上马车的时候,顾妆妆回过身子,男子的眼睛没来得及收回,深黑色的瞳孔静若无澜,幽幽的望着自己。   顾妆妆打了个颤,忙钻进车里。   马车驶出枣花巷,敞开的大门吱呀一声合上,男子背靠着墙壁,见老头儿上下打量自己,不由避开他的目光,走到一旁的井边,闷声道,“你老看我作甚?”   “看你魂不守舍,心口不一。”老头敛了笑意,走过去坐在院中的藤椅上,一撩腿,半躺着合眼偷觑,“你到底想怎样?宋小二?”   那人僵着身体,屈膝坐到井边,“不想怎样。”   “呵,你不痛不痒的伤不着他,说到底还是心软。他抢了你身份,你就真的不恨他,不想把他整个非死即残?”   老头的眼睛狐狸似的眯着,男子扭过头,明亮的眼睛直直的瞪着他,“你不会往药里下毒了吧?”   他噌的站了起来,若是宋延年中毒,宋府势必要追查毒/药来源,首当其冲便会查到顾妆妆身上。再者,他压根就没想弄死宋延年,他就是不甘心,即便不杀他,也不想轻而易举让他好过。   可他又能做什么,他举起手,对着太阳端量了半晌,指肚上的刀痕新旧不一,有长有短,老头哈哈笑了起来,“你以为那丫头傻?我开的药方她必定拿回去找人看过,才加到汤里,那丫头机灵着呢!”   他吱呀吱呀转动藤椅,好整以暇的望着男子,听他缓缓开口,“她自小就聪明,学什么都很快。”   “啧啧,真聪明也不会被她夫君耍的团团转...”   .....   顾妆妆回府之后,先是让胡大夫看了眼方子,又特意问了培元草的功效,听到它有固本培元作用后,这才放下心来,当夜便叫小厨房炖了一锅公鸡参茸大补汤。   宋延年本在樊楼应酬完,喝了不少酒,虽没吃几口菜,却并不觉得饿,甫一进门,想要沐浴更衣,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   顾妆妆殷勤的替他解了腰带,又拽着他的手来到桌前,指了指上湛黄的汤,柔声道,“夫君,知道你饿,我特意让小厨房准备的,好喝极了。”   宋延年蹙眉,临近睡前,他并没有食欲,若是喝下这一碗,恐难以消化,他正想着推辞,却见顾妆妆亲手舀了一勺送到他唇边,涟涟眸光似要化了人一般,“乖,快喝。”   浓烈的鸡汤香气逼近鼻间,顾妆妆蹙着眉心,几乎将勺子抵在他牙齿间,宋延年只得张嘴咽下,还没来得及品味,一勺接着一勺,直到一碗见底,顾妆妆满意的掏出帕子,替他擦了擦嘴,笑道,“夫君真乖。”   宋延年觉得后脊凉飕飕的,他的夫人有些不对劲,殷勤的过火,可他没来得及细细反思,顾妆妆便两手攀附他的脖颈,如柔软的枝条勾着他的身子,坐在他叠起的膝上。   “夫人,你..有事求我?”他忍着燥意,双手握着她的肩膀,嗓音有些沙哑。   顾妆妆扭了扭身子,挣开他的手,往前偎靠在他怀里。她的腿像上好的羊脂白玉,蹭在薄薄的衣料,又像一团惹人的火,烤的宋延年喉间一滞,身子不受控制的战栗着。   他的双眸由清澈转为浓烈,俊俏的脸上浮起殷红,薄唇含住她的耳,嗯了声,顾妆妆后仰着脑袋,双手狠狠掐着他的肩,“疼...”   明明是他疼,她一个撩拨者,还敢喊疼   宋延年不说话,单手挑开她的衣襟,又从衣摆探进手去,灵活的抽开肚兜的带子,攥成一团,香绡如玉般温润透气。   他握着衣裳,长睫盖住眸底的深色,布料擦着他的手指散落,悄无声息的跌在两人腿边。   薄软溜滑的料子随着两人的动作不断下沉,慢慢滑落到雪白的肤上,他将她托在掌心,时高时低,时快时慢。   顾妆妆的衣裳散开,松松垮垮的挂在臂弯处,宋延年的头压得很低,几乎将她折成直角,两人这夜很是纵情。   药效如何顾妆妆并不清楚,只是稍经撩拨的宋延年,比虎狼更为凶猛,他是野兽,嗜血之后便是无休止的纠缠。   薄雾涌起时,宋延年翻了个身,随意睁了睁眼皮,不妨看见顾妆妆正侧躺着,大大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自己下面,他猛地一收,颤着嗓音掰过她的小脸,“夫人,你究竟怎么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别跳过这几章哈,矛盾点很快就出现了,火葬场预定啦!   对啦,忘了重要事,再给自己推一下预收,别的太太都长了好几百了,我新的预收死活涨不起来,于是我又修了下文案,故事还是那个故事,甜是肯定甜啦,双救赎的文。   文名:《你看看我呀》没错,文名也改了,文案如下:   淮南侯嫡幼子姜蔚,生来风光,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却总是追着一个小丫鬟打转,   穿身新衣裳,乐不可支的咧嘴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斗鸡赢了,抱着掉光毛的公鸡美滋滋的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玩骰子赚的盆满钵满,哗啦把银子倒在孙念安面前。“都给你,你看看我呀!”   孙念安擦完几案,懒懒的抬头睨他,“姜蔚,你烦不烦!”   后来,天下大乱,淮南侯携全家出逃,路上唯独丢了姜蔚,   昔日金贵,一朝丧犬,被所有人踩在脚底取笑,   有个女孩蹲在濒临冻死的姜蔚身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姜蔚,你看看我呀!”   .......   有人说孙念安命好,攀上姜蔚这个高枝,转眼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只有姜蔚自己清楚,在那段如丧家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有一双小手拉着他,从泥泞昏暗走到阳光和煦。   他发过誓的,一定要娶她做妻子。 第37章 037   厨房里的灶上从晨起便一直煨着汤, 咕噜咕噜的热气顶的盖子咔哒作响,画眉举着帕子进门, 浓重的鳝鱼腥气扑面而来, 她忍不住扇了扇鼻子。   炖汤的丫鬟见她, 便打趣的笑道, “大热天的,公子和少夫人是不是吃的太补了些, 里头还加了好多当归。”   画眉揭开盖子扫了眼浓汤,鳝鱼肉稀烂入汁,雪白的骨头随着温火的烹煮微微抖动, 她取了白玉碗,掩着口鼻回道, “主子的事我们别议论, 主子好我们便跟着好,哎,别添火了, 一会儿汤全没了。”   丫鬟扑打灭火星子, 将锅里的汤盛进白玉碗里,画眉临走前, 还特意吩咐, “明日弄些山药乌鸡,还是从一早开始炖。”   宋延年这几日不知怎了,回府时辰越来越晚,原想着趁半夜顾妆妆睡着, 他也能避开补汤的伺候,可每每更阑人静,房内漆黑,他以为顾妆妆已经歇下之时,那人总会锲而不舍的等他。   就像今夜,窗外的虫鸣孜孜不倦,宋延年在院中仰头看了半个时辰的月亮,房内没有一丝动静,这才提步轻巧的推门,轻风起的猝不及防,拂起纱幔柔软的荡漾,宋延年的呼吸止住,他慢慢抬起头,顾妆妆整个人伏在案上,青丝铺满肩头,淡淡的月色穿窗而过,如同一层柔光渡满周身。   宋延年走上前,四下环望,没有瞧见汤碗,不由得心下一松,手掌覆在顾妆妆后脊,温声道,“夫人,回床上睡吧。”   顾妆妆抬了抬眼皮,惺忪间揉着眼睛,又不适时宜的打了个哈欠,从臂弯处挪出来白玉碗,真诚的摸了摸外沿,“幸好我抱着,要不然又得重新温热。”   宋延年胃里有什么东在翻滚,他摆了摆手,“我吃过了,实在吃不下了。”   “夫君,我特意吩咐小厨房炖的,油都撇掉了,剩下的都是精华,你若是不喝,便别碰我!”她的脸睡得通红,像颗熟透的桃子,偏偏发脾气的时候更是可爱。   宋延年咬了咬牙,捏着鼻子抓过碗,一仰头全喝进肚里。   巾帕压住他的唇,顾妆妆垫着脚替他擦拭嘴边的汤汁,指肚有意无意蹭着他的皮肤,所到之处,像柔软的薄绡勾过。   宋延年掰过她的身子,闻着那独有的香气,仿佛置身火海之中,而眼前的小人,是那灭火的良药,他舔了舔唇,低头压着她的眉心,似醉酒一般。   “夫人,你故意的...”   顾妆妆也不言语,只是专注的去解他的领口,他今日穿的衣裳很是难解,顾妆妆费了半天劲,磨得指尖生疼,有些不耐烦了,往后一退,“夫君,你等我一下。”   欲走,宋延年揽着她的腰勾回怀里,哑着嗓音,“作甚..”她方一离开,宋延年便觉得自己要烧成一把灰烬,难受的厉害。   温润的手指捻着她的耳垂,顾妆妆晃了晃脑袋,“我去找花剪,你衣裳耽误事。”   宋延年低头看了眼被她解到混乱的衣领,忽然红着眼眶笑道,“不必麻烦,夫人你看我的。”   说罢,腾出右手勾住衣领,用力一撕,布料发出的破裂声在清寂的夜里分外刺耳,宋延年弯腰,打横将她抱在怀里,扭身压到床榻。   银钩落了帷帐,漆黑的房内只听到两人的喘息声,顾妆妆被按在下面,双腿绕过他的身,旖旎的气息慢慢混进一丝淡淡的血腥气。   她颈间一凉,虚空的手胡乱擦了擦,拿到鼻间轻嗅,是血的味道,身上人停了下来,仰起头扯过薄衾盖住顾妆妆的身子,他顿了顿,摩挲着从床尾找到巾帕,捂在鼻间。   顾妆妆已经披好衣裳,持灯走上前来,昏黄不定的光影里,宋延年右侧的鼻子不断有血液涌出,斑斑血迹落到他身上,手上,以及她的颈间,顾妆妆吓坏了,忙换了帕子给他擦,边擦边小心翼翼打量宋延年的神色。   他垂着眼皮,青筋暴露的额间慢慢干了汗水,凝成丝丝缕缕的头发荡在耳边,顾妆妆的手停在他的鼻下,试探着喊了声,“夫君,你还行吗?”   行?宋延年抬了抬眼皮,也不知她问的是哪方面,顾妆妆的脸有些懊恼,狡黠的眸中映着晦暗不明的自己,宋延年接过她的帕子,走到盆前洗了把脸,扭头,看她衣裳单薄的杵在屏风旁,忍不住笑道。   “今夜怕是不行了,我去书房坐会儿。”   他镇定自若的从柜中取出衣裳,三两下穿好,走得急,也没敢回头,任凭房门在身后合上,步履匆匆的好像被人追杀一般。   烛火开门的时候便被风吹灭了,只留下一缕白烟,飘摇着散入空气里。   顾妆妆有些摸不清头绪,到底是行还是不行?看他健步如飞,倒不像有事的样子,那他跑什么,还怕自己吃了他不成?   她打了个哈欠,没心思多想,回床上在身下垫了个枕头,像个倒立的金元宝似的,拢起薄衾自行睡了。   曾宾倒了三盏冷茶,宋延年喝完便支着脑袋坐在桌案前,一声不吭。   “公子,要不然我让小厨房别做了...”他有些同情面前之人,再好的体格禁不住这样折腾,更何况每日一碗大补汤,这次是流鼻血,下回指不定补出什么毛病。   前几日宋延年便清楚顾妆妆究竟想做什么,夜里的汤羹用的都是固本培元滋补身体的食材,汤里的药香浓欲甘醇,闻一口都觉得醉人,别说夜夜都得喝上一大碗。   他脸上的红意还未褪去,口干舌燥间只觉得凉茶都不解渴,修长的手指交叉在一起,压在额上,挡住墨染的瞳孔。   “不必,让她忙就行,左右不会有...”他没有说出后面的话,似乎也觉得难以启齿,她为了这事忙的不亦乐乎,津津有味,他却只能看着她瞎忙,不敢告知实情。   到底什么时候才是最好的契机,他无法预知。   韩相的支持至关重要,南楚的布局设好,他才能启程回归北魏,这里迟早是他的战场,他不能成为别人的垫脚石,白白浪费十几年的气力。   还有最后一局了,至关重要的一个环节。   约好的日子从天蒙蒙亮便开始落雨,先是淅淅沥沥的雨丝,飘了半晌,变成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向院中的花草,顾妆妆穿戴好,画眉将她的兜帽遮在头顶,取了雨伞撑开,不免有些愤愤。   “若不是赵小姐介绍的人,奴婢都觉得他是个骗钱的,咱们按他的方子给公子炖了大半月的汤羹,都把公子补出火气来了,还是没用。”   两人一左一右,伞面上不断有雨水顺着边缘滚落,顾妆妆抱紧胳膊,踏着青苔往前走,“谁说不是,这一月我都觉得腰不是腰,腿不是腿,走路都打颤。”   “那咱们这回去作甚,找他退定钱?”画眉收起雨伞,顾妆妆已经钻进马车,帘子还未落,她想了想,回道,“再让他换个方子!”   万一有用呢,反正不是自己喝。   进门的时候,何大夫正躺在椅子上看檐下的流水,青阶上立着几只鸟雀,低头啄谷子,见有人来了,扑棱着翅膀陆续飞到青绿色的枝头。   “贵客又来了,”何大夫拍了拍手里的谷粒,直起身子笑嘻嘻的望着顾妆妆,“夫人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顾妆妆摸了摸脸,有那么明显吗,走路走的杀气太重?   她解了披风,正巧那个叫宋小二的从偏门走进,手里拿着一把锋利的细长型刀子,明晃晃的刀面沾着血,抬眼看见顾妆妆,又若无其事的别开眼睛。   他走到何大夫跟前,将刀子一递,“活是你接的,你自己去做。”   何大夫鼓着腮帮不接刀子,宋小二又往前递了递,执拗的不肯收手,何大夫气急,“手艺都交给你了,给谁做不是做,刀子进脸,你管她是谁?!”   刀柄咣当一声落在桌上,宋小二用帕子擦了擦手,转头走出堂外。   画眉紧紧靠着顾妆妆,盯着落地的刀刃,磕绊着小声道,“夫人,咱们走吧,我瞧着这俩人忒古怪。”   顾妆妆起初也是怕的,可不知为什么,刀子掉地的时候,反倒不怕了。   她走上前,捡起刀子,特意避开上面的血迹,温和的放到桌上,“何大夫,你们这是...”尾音拉长,明亮的眼睛微微挑起,审视着面前那人。   何大夫唏嘘一声,也不避讳,直言说道,“修容,有人天生丑陋,有人面上有疤,或者后天烫伤,诸如此类,我们便能依照他们的要求,更改面貌。”   顾妆妆哦了声,又问,“不会留下痕迹?”   何大夫起身坐回方椅上,瞟她一眼,“动的地方少,自然不会,若是贪婪不肯收手,谁也说不准日后会怎样,我一个糟老头子,又不是大罗神仙,你说是不是?”   顾妆妆拎了拎唇角,话归正题,“何大夫,上回的方子没用,兴许是你开偏了,你另外再弄一服,我再试试。”   “无效之后,我从不给人开第二服方子。”   他拒绝的干脆,顾妆妆一时哑语,盯着他一眨不眨,“那待如何?”   “既然吃了半月都没用,那他不是不举便是没有问题。”宋延年自然是能举的,顾妆妆红着脸,可宋延年没问题,为何两人迟迟不曾有孕?   何大夫见她低头思量,帷帽下的脸虽看不真切,却也知道不会好看到哪里去,他干瘦的手点着桌面,一下一下敲打出声,与堂外的雨点交杂在一起,声音悠悠。   “兴许是夫人有问题呢?”   作者有话要说:  顾妆妆震惊:我有问题,我能跑个中程马拉松,我怎么会有问题?你这个庸医! 第38章 038   檐下的雨珠啪嗒啪嗒击打着青石板, 砸出浅浅的小窝,盛起淡淡的水痕。   顾妆妆愣了下, 帷帽里的小脸霎时通红, 她有问题?她怎么可能有问题, 即便心中有诸多疑虑, 却还是不得不沉下心来,柔声道, “何大夫,你这是何意?”   何大夫捏着茶壶一把拍到桌上,净手后打量着她的周身, 目光慢慢挪到腰间的香囊,指了指, “夫人将香囊取下给老头儿看看。”   顾妆妆依言, 取下,那人先是轻轻嗅了嗅,眯着眼睛好些时候, 随即又捏紧袖口, 探手上前,“夫人伸手让老头儿诊一下。”   藕似的胳膊莹润似玉, 顾妆妆不疑有他, 将帕子垫在腕上,何大夫一手把脉,一手支着下巴,眉眼凝重, 不多时,他松开手,端望着帷帽下的脸,一声不吭。   顾妆妆见他模样怪异,心里也是泛起嘀咕,“何大夫,你直说就好。”就算自己真的有毛病,大不了喝药来调理,左右一闭眼咕咚就能咽下去。   可,面前人还是不说话,反倒起身在堂内来回踱步,复又长长吁了口气,他那副样子,倒真的让顾妆妆有些摸不清头绪,心生忐忑。   “那老头儿就直说了,”他似经过慎重考虑,这才严肃的看着顾妆妆,见她帽纱轻轻拂动,烟雾般的薄纱将她笼的如在云层,甚是冰雪缥缈。   “夫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一则来自香囊,二则来自所涂香粉,因用量及调香人的手法精湛,寻常人辨不出有何问题。”   顾妆妆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不好,遂从怀里捏出一个瓷瓶,摩挲着缠枝芍药纹路,皙白的脸上浮起淡淡的殷红,“是何问题?”   “常佩此香,可有避子效果。”   瓷瓶咣当一声,坠地即碎,细白的粉末登时撒了一地,堂中清香幽淡,久聚不散。   顾妆妆所用香料,皆是宋延年让柜上单独调制,原以为是因为喜爱,如今看来,难道是他不要孩子?   他为什么不要孩子?是不喜欢,还是单纯不要顾妆妆给他生孩子?嫌她不够端庄,生出猴子?还是嫌她家世不配,做个宠妻可以,做主母不行?   后宅女子,无子便是无福。   顾妆妆心塞,帽纱下的脸陡然变得绯红,她委实想不清楚宋延年为何要这样做,若是嫌弃,一早便不该娶她做妻子,若是娶了,嫡子肯定要由她来生养,否则呢?还打算休妻另娶?   不可能,顾妆妆自我盘问自我否定,在周折数回后,脑中一团乱麻。   画眉迎她出门的时候,正在开伞,却见顾妆妆连兜帽也没戴,失魂落魄的下了台阶,一脚踩空,失重一般朝着水淋淋的地面斜倒过去,有人从画眉身边窜出,伸手拽住顾妆妆的胳膊,拉到自己怀里。   “夫人!”画眉哪还顾得上撑伞,踩着水渍急忙奔了过去,顾妆妆一脸茫然的看了看那人,只觉胳膊被捏的生疼,也是因着这一捏,神思也慢慢清醒起来,反应过来后,才觉得脑袋凉飕飕的。   牛毛似的雨丝络绎不绝的打在头上,沿着帽纱溜进脖颈,她从钱袋取出一粒碎银子,往那人怀里一拍,随即麻利的转身,回到堂上,在三人的注视中,神色自若的从桌上拿起那把尖锐的刀子,立起来,寒光一闪。   画眉紧张的止住呼吸,她从没见过这个样子的顾妆妆,尽管隔着面纱看不真切,可身影里透出的冷清三步之内不敢靠近。   顾妆妆的指肚擦着刀刃抹去上面的血迹,凌空看了少顷,旋即拎着刀,从容自若的往院门走去。   院子被雨水冲刷的湛清明亮,几棵攀架而上的葡萄藤伸卷着枝叶,生机勃勃的勾缠在竹节处,肆意接受雨水的滋润。   “心疼了?”何大夫负手挺着肩膀,精瘦而略显凹陷的面颊笑的老不正经,“去追啊,趁人之危趁火打劫,最是有效。”   那人瞪他一眼,也没说话,只是低头看了眼手中的银子,嘴角不觉拎了拎,何大夫讥笑,“没准回去就一刀捅了她夫君。”   “她不会。”那人抬起头,望着绵延不断的雨丝,神色笃定。   ......   事实证明他猜的很对,也不算全对。   顾妆妆回府后便将刀子洗净擦干,压在枕下,沐浴后准备就寝,却被告知,宋延年因急事直接从码头坐船北上去了彭城。   原本燃起的熊熊热火,没来由的噗嗤灭了。   顾妆妆躺在床上,手指摩挲着光滑的刀柄,帐内溶溶暖光,似渡了一层橘色的阴影,房内燃着的熏香,一如既往的宁静怡人。   画眉正在外间铺床,冷不丁一回头,便见帐内有个人影噌的坐了起来,紧接着纤指一撩,顾妆妆趿鞋走下床,从屏风上扯下外衣三两下穿好,径直朝着花梨木书案走去。   案上有个精致的檀木箱匣,她抽开最下面一层,取出里面的账簿,画眉重新点了灯,打着哈欠放到书案上,她看不懂字,却知道这是顾妆妆用来记账的簿子。   “夫人,明日再看吧。”雨夜叫人打瞌睡,画眉说完,又应景的捂着嘴打了几个,眼睛流出热泪,便横起胳膊擦了擦。   顾妆妆摆手,将灯火移近些,账簿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看的画眉头昏脑涨,“你去睡,我自己看会儿便好,替我合上门。”   顾德海还未回城,顾妆妆也有好些日子不曾回府看看四个姨娘,牌技也跟着生疏了。她看了会收支,又翻看完留下的物件,决定这几日便将古董文玩悉数清空。   乱世中这种东西最不值钱,远不如货真价实的金银。   今日的事情对她来说,震惊之余难免伤心,那种贯穿全身的酸涩,说不清的难受。虽不至于同宋延年撕破颜面,却总要好生为了前程规划,没有孩子,等人老色衰,便没了倚仗。   顾德海只有她一个女儿,做生意又没有天赐的头脑,好一茬坏一茬,等有一天真的走不动了,还得靠她养老。顾妆妆叹了口气,愈发觉得肩上担子重。   看了半宿的账簿,也几乎理清要处置的财物,后半夜顾妆妆伏在案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晨时是被画眉喊醒的,梳妆之时,便有丫鬟从杜月娥院里过来,说是宫里来人,要她去接帖子。   甫一听到这个消息,顾妆妆脑中立时想起上回赴宴的情形,心中愕然一片,待走到杜月娥院里,林嬷嬷正在外头等她。   顾妆妆穿了一袭褐色笼纱罗裙,薄而不透的面料最是适宜夏日穿着,雨后的院子清明澄澈,林嬷嬷瞧着仙姿玉骨一般的少夫人,站在含苞欲放的花丛间,眉目如画,美若天仙。   她满意的笑笑,上前低声解释,“少夫人,中宫皇后特意下了邀帖,请老夫人同您一同入宫坐坐,过了晌午咱们就得准备走了。”   顾妆妆提着的心慢慢放了下来,听说婆母也跟着去,且要见得人是皇后,便觉得自己胡思乱想,小题大做了些,到底是圣上,一国之君,哪里有闲心记挂一个商贾之妻。   “林嬷嬷,皇后邀我们作甚?”两人一边走,一边私下搭话。   “皇后娘娘喜爱咱们宋府的香料,上回进的芙蓉珍珠香,用后很是满意,遂这回请老夫人同你一起,兴许也是为了香料的事。   再者,公子上月进献了三箱珠钗首饰,都是咱们铜山矿上出产的翡翠玉石...”林嬷嬷嘴角止不住的笑着,又悄悄补了句,“说不定是要给老夫人什么封赏。”   说话间,顾妆妆已经拜见了婆母,抬眼看着宫里来人,是两个内侍,浮白的面上,挂着精明的笑,杜月娥也打点过,知道大约有好事,便合不拢嘴的招了招手。   “妆妆,这两位是皇后跟前的红人。”她年纪到了,又问过两个内侍,心里盘算着,约莫要得个诰命,便愈发掩不住的得意,双颊红润润的,整个人的气色很是好看。   顾妆妆福了福身,柔声道,“见过两位内官大人。”   “哎吆,可真是折煞我们了,这位便是少夫人吧,可真是貌美如仙呐...”其中一个开口,嗓音尖细,面上始终挂着谦和的笑,他垂着眼皮拱手一抱,“那老夫人同少夫人收拾妥当后,便随奴才进宫吧。”   皇后住的如意殿,分东西两殿,杜月娥与顾妆妆一前一后跟着内侍,绕过重重院门,这才看见东殿的踪影。   殿门是用金丝楠木做的,还没走入,便可闻到淡淡的沉水香气,阶下站着的宫女个个清秀端庄,这是顾妆妆头一遭见识皇后真容。   皇后年纪比她大不了多少,端的是雍容华贵,典雅大度,席间多数时候都是她与杜月娥在交谈,偶尔问到顾妆妆的时候,她才会谨慎作答。   林嬷嬷同画眉都没能跟进如意殿,只是和其她宫女一样,候在三重门外。   案上摆的是肉酿生麸,鸡汤笋丝,吉祥银芽糕,野菌碧螺汤,许是因为天热,顾妆妆没吃几口,倒是饮了不少酸梅汤,旁侧的杜月娥喝到面红如绯,便用手掌撑着额头,半晌没再开口。   顾妆妆低头夹菜,皇后关切的问道,“可是不合胃口,瞧你统共动了几箸,这道吉祥银芽糕酸甜可口,最是好吃,夏日里也不会觉得厌烦,你尝尝。”   皇后的眼睛一直盯着顾妆妆手里的银箸,见她夹起银芽,便满怀期待的看她咀嚼品尝,“果真如皇后娘娘说的那般,清脆爽口。”   其实顾妆妆哪还吃得下,昨夜熬了半宿,本就觉得腹内酸溜溜的总是往上呕,正巧银芽酸涩,入肚后,激的简直要立时吐出。   她扭过头,见杜月娥撑了半天脑袋,昏昏欲睡,便起身同皇后行礼,道,“娘娘,母亲不胜酒力,恐殿前失仪,恳请娘娘允准民妇告退。”   皇后也不着急,只是从阶上走下,来到两人面前,虚扶着她观望少顷,见她明眸皓齿,两颊生云,果真绝色,便不动声响的背过身,挥了挥手。   “你我虽是初见,本宫却总是觉得甚合眼缘,让同行的丫鬟进来侍候吧,西殿空着,先扶你婆母过去,本宫还有好些话要问你。”   杜月娥竟真的昏睡过去,待顾妆妆与林嬷嬷画眉将她扶到西殿床上,方有心思回味皇后的一席话。   方才皇后与杜月娥多半都是在闲谈,偶尔提到宋延年和府里的生意,虽赞不绝口,但总有种敷衍应付的意思,若是专程为了赞赏,可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若是为了封赏,那更不可能,一席饭吃完,皇后都没有提及封赏诰命,难不成特意等杜月娥醒酒?   顾妆妆一时间猜不透皇后今日邀约究竟为何,正苦思冥想,皇后身边的宫女拂帘而入,见面笑盈盈的说道,“少夫人,娘娘请你移步碧水阁议事。”   作者有话要说:  闻到糊味了吗,我也不舍得虐我们小可爱,怎么办,怎么破感谢在2020-05-10 12:48:58~2020-05-12 14:27:2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海肠捞饭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lin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39章 039   碧水阁与如意殿相隔不远, 绕过两座拱桥,穿过几道院墙, 前头于粼粼碧波间高然耸立的楼阁便是, 远远看去, 如同水面悬着的琼楼玉宇, 碧瓦朱甍,绮丽奢靡。   入门便是雪白如玉的真丝软毯, 顾妆妆低头望着自己的脚,正犹豫该怎么迈过去,便听皇后温声笑道, “不必拘泥,进来便是。”   她的声音就像风吹铃铛, 很是柔婉。   阁内窗角的紫铜兽首三足香炉, 正徐徐缓缓冒着烟雾,正中落地是一方白玉盆,硕大的盆中堆叠着晶亮的冰块, 摇扇慢慢旋转, 丝丝清凉伴随着熏香一同涌入顾妆妆的鼻间,她微微颔首坐在皇后对面的矮凳上。   “嫁到宋府多久了?”皇后抿了口茶, 暗暗打量垂首低眉的顾妆妆, 见她一头青丝如云雾笼在颈项,皙白的皮肤泛着诱人的殷红,心道的确是个勾/魂的美人。   顾妆妆小声道,“快一年了。”她有些坐立难安, 虽低着头,眼珠却四下逡巡了一圈,阁内建筑丹楹刻桷,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四周皆安置着镂刻花纹的窗牖,却只开了东侧一扇,隐约露出朱栏曲槛,想是观景所用。   垂地而落的薄纱随风起舞,如梦如幻,西侧琴案上摆着一把古琴,内间以月牙隔断遮掩,甫以纱幔装饰,顾妆妆不安的抬起头,皇后正揉捏着鬓角,仿佛思忖她的回话。   “还不算久。”她笑了笑,抬眼对上顾妆妆不知所措的眸子,不禁道,“别怕,本宫又不会吃人。”   顾妆妆附和着微微一笑,皇后又问,“家中可还有姐妹?”   “回娘娘,父亲只我一个女儿,是以没有姐妹之福。”她舔了舔唇,门口珠帘声响,宫女鱼贯而入,手托玉盘,内置花式小菜,最后进来的,手里捧着一个凤尾琉璃壶,随着脚步移动,散发出悠悠酒香。   皇后起身,上前很是自然的握住顾妆妆的手,顾妆妆连忙站起来,火烧火燎似的浑身都不自在,“巧了,本宫也是独女,若你愿意,可与本宫姐妹相称。”   听完这话,如头顶轰隆隆一阵雷鸣,顾妆妆愈发局促了,她摇了摇头,沉声清醒道,“娘娘折煞民妇了。”   皇后也不再强求,索性拉着她的手走到桌前,压着她的肩膀坐下,顾妆妆往上一起,皇后拍了拍她的肩,语重心长道,“本宫闷了,找个人说说话总行吧,你也不要多想,权当陪本宫用膳。”   宫女倒了两盏酒,顾妆妆看了眼面前那盏,有些犹豫,酒水清澈醇香,可明明方才刚刚用完膳,皇后为何特意在碧水阁又摆了一桌?   “怎不喝酒?这是本宫亲手酿的青梅酒,喝不醉人的。”皇后一早便看出她的踌躇,促狭着捏起自己那杯,一饮而尽,又将空盏特意在她面前一晃而过。   顾妆妆被她看的面红耳赤,迟疑着捏住酒盏,心一横,在皇后盈盈注视下,饮净了青梅酒,这酒到底是什么滋味,顾妆妆也没品出来,或许是因为皇后的反常。   听她说话的时候,顾妆妆用余光扫了眼阁内的布置,愈发觉得这里不像是喝茶议事之地,反倒有种..寝殿的意味,所陈设物件皆是女子用来邀宠逢迎的常物,她微微蹙眉,再抬头时,面前那人的脸便有些模糊不定。   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头晕目眩,浑身更是虚软的不成样子。   皇后见她身形微晃,不禁笑道,“怎才喝了一盏,便醉了?妹妹的酒量这般小吗,还能起身同本宫说话吗...”   她的声音宛若缥缈,阁内薄纱四起,轻柔似水,顾妆妆根本抬不起手臂,面前的人好似在笑,她张了张唇,勉强撑着胳膊支起身子。   皇后的影子慢慢虚无,又渐渐聚拢,好似换了个人一般,连声音都铿锵许多,“这就醉了吗?美人醉酒甚是好看呐...”   顾妆妆摇了摇头,迷蒙的眼睛好像覆了一层纱,看不清,隔着如此近都看不清,一盏青梅酒便叫她脚底发软,四肢无力,虽没有思考的能力,可下意识却是清楚的,酒里被人下了药。   宫女陆续走出碧水阁,将门窗锁严,东侧唯一的窗牖也被关紧,兽首炉内的熏香愈发浓烈,顾妆妆的胳膊没撑住,一头便直直往桌上栽去。   “美人...”她被人拥进怀里,酥软的身子很快变得燥热难耐,宛若烈火焚身,从胸口向着喉咙,四肢循序渐进的蔓延开来,熏香的甜气让她樱唇发干,她无意识的哼了声,伸舌润了润唇,脑中无论如何都聚不了神,只想赶紧找个冰凉的东西抱住,解热。   她真的要热坏了,口干舌燥的热意让她开始挣扎,楚帝食指挑起她的下颌,色眯眯的眼睛往下一撇,当即便头脑一涨,只觉浑身血液仿佛加速涌动,充斥着无限欲/望与渴切。   他眼里的女子,比后宫任何一个嫔妃都要甜香诱人,玲珑的身段只手可握,胸前的皙白沁着细密的汗珠,微张的唇殷红软糯,她懵懂的看着自己,楚帝知道她不清楚发生了什么,那药至纯,服用后别说是她,便是身经百战的自己,也扛不住药性的威猛。   楚帝将她抱在怀里,便胡乱亲吻她的鬓发,边单手去解衣裳,熏香不断涌进鼻孔,他的眼睛炽热如火。   顾妆妆低声喃喃,仿佛要燃成灰烬一般,身体的不适与内心的空虚叫她十分委屈,她急切渴望着那个人的怀抱,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愈是伸手,愈够不到。   她知道宋延年不想要孩子,那便不要了,可能不能现在就给她,她无法判断自己的无耻与下作,只是凭着本能去抱他,指尖碰到他的身体,清凉的触感叫顾妆妆万分依恋。   她哀求着,楚楚可怜的哼唧,“过来,过来...我就原谅你...”   可对面那人却灵巧的避开,他身上有股淡淡的药香,在近前的时候,不妨被顾妆妆一把抓住手指,摩挲着,那张小脸愈来愈热,声音哑哑的,好像在哭,“你手怎么破了。”   那人像被烫到一样,猛地抽出,倒吸了口气,从瓶里取出一粒药丸,不敢看她的眼睛,径直掰开她本就虚张的唇,喂了进去。   顾妆妆觉得自己要化了,要烧成灰了,可面前的人还是不肯救她,只站在远处冷眼望着,太坏了!太让人难受了!   太...承受不住了!   “你过来,同我睡一觉...好不好...你不用动...我来,求你...”语不成句,顾妆妆几乎在恳求他,迷迷瞪瞪的觉得眼角滚落了热泪,她都哭了,他也不肯过来。   顾妆妆扯了把衣领,露出一片粉红的皮肤,那人噌的红了耳根,忙紧张的咽了下口水,旋即撇开头,想要用薄衾盖上去,岂料顾妆妆不知从哪来了力气,跪立着坐起来,两手勾住他的脖颈,眼睛噌着他的肩,热泪濡湿着锦衣,他的手紧紧握成拳头,身子颤抖着,僵立成石头一般。   帷帐低垂,炉里的香气叫人蠢蠢欲动。   这夜很长,半醉半醒间,顾妆妆仿佛做了一个漫无止境的梦,梦里的她虎狼之极,攀着宋延年欲行周公之礼,然对方不断反抗逃避,她便运用起小女子的手段,一哭二闹三委屈,最终也不知有没有如愿,没多时便睡沉过去。   潺潺流水声于寂静的夜里显得异常生动,顾妆妆睁了睁眼皮,方觉出头疼欲裂,焦渴干燥,她撑着床沿慢慢坐起来,呢喃着,“画眉,画眉,渴...”   半晌没有听到动静,顾妆妆忽然反应过来,立时瞪大了眼睛,扫了眼四周,凉意霎时沿着后颈慢慢席卷全身,如同浸在寒冬腊月的井水里,阴凉入骨。   不是在府里,这明显是碧水阁,飘摇的帷帐勾着她的肩颈,像手一样摩挲着她的皮肤,叫她浑身不断战栗着,恐惧着。   青丝散落,珠钗就在枕旁放着,床尾是她自己的衣裳,凌乱的铺满薄衾,顾妆妆好容易恢复一丝气力,连忙爬过去抖着手穿衣,越急越乱,她哑着嗓子不敢出声,对面榻上躺了一人,精光着身子,衾被耷拉到地上。   脚落地的时候,浑身一软,顾妆妆忙抓住帷帐站稳,刚要走,便有宫女进门,将她带到妆匣前,用檀木梳子梳篦头发,顾妆妆的肩膀一直在抖,两手攥的紧紧地,眼睛却不敢去瞧榻上的人。   他也起身了,几个宫女正服侍穿衣,腰带未系,又迫不及待大步来到顾妆妆身后,弯腰下颌贴在顾妆妆肩上,顾妆妆忙僵直着身子,一动不敢乱动。   “真美。”他的眸子里闪着淫光,手指摸在她的肩颈,慢慢向下滑,顾妆妆忽然猛地站起来,咣当一声跪在地上。   “皇上恕罪,民妇...民妇得回去了。”   “回去?”楚帝捻着指尖,光滑如玉的手指保养得当,纹丝不破,他眯起眼睛邪气的笑了笑,“夫人夜夜入朕梦中,怎么舍得回去?”   顾妆妆颤抖着,双手伏地,壮着胆子道,“是民妇的错,民妇乃有夫之妇,实不敢贱污皇上的慧眼,望皇上宽宏大量,放民妇回去!”   楚帝听了不由得朗声一笑,“夫人可知,你此番进宫,宋卿是暗允的。”   顾妆妆猛地抬起头,难以置信的望着他,樱唇轻咬,宋延年知道?不可能,他怎么受得了头上戴绿帽?   楚帝哈哈一笑,伸手欲搀扶她起来,顾妆妆跪着往后退了退,眼皮低垂,楚帝也不怒,只像看着猎物一般,好整以暇的打量一脸怒气却不敢发作的美人,“朕许他荣华与官位,又许他母亲诰命,你说他会怎么选?”   顾妆妆小腿一软,整个人无力的坐倒在地。   窗牖被宫女推开,清风卷积着雾气涌入阁内,凉飕飕的带了森森冷意,远处传来内官此起彼伏的脚步声,阁内陆续点起烛火,天色将明,薄纱如雾,远远地柱子旁,站着一个身形高俊的男子,此时正紧紧攥着拳头,以余光幽幽,深沉且又无声的注视着顾妆妆。   “朕知道你一时反应不过,想不开也在所难免,朕不逼你。”楚帝负手站立,尽量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猴急,“你回去好生想想,若是想开了,朕会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将你接进宫来。   至于宋卿,朕有个妹妹,与他年龄相仿,届时朕亲自赐婚,再将他封官进爵,可好?”   顾妆妆的眼里慢慢涌上水汽,她笑了笑,又胡乱抹了把眼泪,躬身跪下,“民妇谢皇上抬爱。”   作者有话要说:  你们懂得…是这样…不是那样…算了,告辞(遁)   又回来了,补一句   越来越好看,不信别跳过 第40章 040   回府途中, 杜月娥满面红光,身姿昂扬, 手中的诏书被她捧在掌心, 唯恐一闭眼便没了, 这是天大的殊荣, 商贾之妇竟能敕封诰命。   南楚开天辟地头一遭,简直是光耀宋家门楣。   马车压到石头, 颠簸着,杜月娥忍不住抬眼看了看身旁的顾妆妆,想起当初天宁寺无尘说过的话, 少夫人乃有福之人,这份福气, 难道真是她带来了的?   手中的诏书仿佛闪着金光, 熠熠生辉,杜月娥抿了抿唇,又念着在皇后殿内宿了一宿, 禁不住面上意气风发, 难遮于表。   而顾妆妆自上车后,便一直合眼佯装睡着, 心中万种情绪纷扰复杂, 搅得她不得安宁。   碧水阁中,楚帝洋洋得意的负手离开,宫女内官看她的眼神,掺杂着异样的同情与羡慕, 顾妆妆终是大着胆子绕到塌前,只扫了一眼,便紧紧咬住下唇,浑身抖得不成样子。   软塌上有些斑驳点点,浊白色的东西染在衾被上,有些弄到窗牖边缘,她哪里还能看下去,煞白着小脸形如槁木一般,连怎么出的碧水阁都忘了,下台阶的时候,有内官低低喊了声,“贵人,小心。”   顾妆妆回头,失了焦的眼睛无神的看着那个颀长的身影,他低着头,清瘦俊俏,顾妆妆张了张唇,眼眶盛着涟涟委屈,红彤彤的,一眨,便陡然滑到腮边。   内官的手微微一颤,眉眼轻抬,顾妆妆盯着他,半晌说了句,“多谢。”   他的手指握在掌心,薄唇始终抿着,让整个脸部线条显得分外刚毅。   “妆妆..醒醒,这都睡了一路了,昨夜没休息好吗,起的倒是很早。”杜月娥拍了拍她的胳膊,顾妆妆清了清嗓子,才发觉鼻音有些浓重。   她小声道,“许是饮酒过多,眼下头疼的厉害。”   杜月娥难得心情好,只摩挲着真丝衣袖,感叹,“改日我们婆媳二人再去一趟天宁寺,无尘大师的话可是真灵,我封了诰命,这对宋家来说,是天大的荣耀,必定得去还愿。”   顾妆妆也不言语,抠着手指垂着眉眼,宋府的一切热闹繁华,与她眼中仿佛隔岸观火,他们热闹着自己的热闹,她也独自冷清着自己的难过。   浴桶中的水慢慢凉了下来,顾妆妆无力地靠在桶沿,抓了捧木樨搓在肩上,淡淡的花香遮掉昨日的气息,她用力摩挲着皮肤,直到皙白变得通红,麻木变得生疼,指甲缝里是抠掉的皮肉,她将手泡在水里,忽然听到一声惊叫。   “夫人,你怎么了?!”   画眉一扭头便看见顾妆妆满是血痕的肩膀,吓得她摔碎了新换的茶盏,但反映过来,连忙跑去桶边心疼道,“夫人,你自己抓的吗?方才还没有,这是怎么了,好端端的皮肤你抓它作甚?!”   顾妆妆莞尔一笑,娇憨道,“大约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痒的厉害。”   画眉吁了口气,关切的叹道,“幸好还有祛痕胶,你也该忍忍的,玉瓷一样的皮肤,竟叫你抓成这副模样。”   “画眉。”顾妆妆趴在桶沿,眼睛里似涟涟水色,柔媚动人,“你说,公子喜欢我吗?”   “公子?”画眉一时没反应过来,抠出药晕染在掌心的时候,恍然大悟,便笑着笃定道,“自然是喜欢的,不止是喜欢,奴婢觉得公子离不开你。”   做戏的吧,天底下谁又离不开谁,不过没有遇到压死骆驼的稻草罢了。顾妆妆心里冷哼,面上却依旧娇柔甜软,“我明日要回趟顾府,你帮我同母亲说一声,我睡了,不过去叨扰她了。”   杜月娥正在兴头上,不管什么事,大约都会点头同意。   临睡前,她还想着,幸好,幸好宋延年给她配了避子的香粉,否则现下还得临时抱佛脚,出去没脸没皮的亲自买,可真是有先见之明。   数百里之外的彭城,宋延年方从一处官宅后门出来,曾宾便悄悄跟了过去,待两人走到僻静的小道,曾宾这才压着嗓音道,“鄞州平南侯近几日加大了操练力度,将五万驻防往西迁移,暗中逐步逼近越州。”   越州横亘在临安城和鄞州之间,前些年楚帝派平南侯到鄞州镇守,他过了几年逍遥日子。这年却在暗中扩充兵马,购置粮草,其意图显然可见,平南侯想要谋反。   平南侯是皇后的父亲,楚帝的舅舅,也是当年助先帝逃窜到临安立国都的功臣。   中宫皇后对楚帝甚为纵容,但凡他看中的女子,悉数纳入后宫,宽容不妒,颇合楚帝心意,却不知这份胸襟究竟是因为皇后的身份,还是为了懈怠楚帝的戒备。   她必然是明白平南侯意图的,故而才会在中宫以温柔刀,慢慢割裂楚帝的血性,让他沉迷酒色,甚至服用五石散来作乐助兴。   在宋延年看来,楚国之乱,远远不够。还应再添一把火,才能真正烧的起来。若是平南侯长驱直入,楚帝只会被动压制着挨打,必然一击即溃,无法延伸战局。   此番他亲赴彭城,为的便是此事。   彭城是晋王属地,晋王是楚帝的胞弟,当年册立东宫的强劲对手。   宋延年之所以会选晋王,原因很简单,因为晋王身边有个心腹近臣,恨楚帝入骨,有他在,便能倾尽全力说服晋王发动兵变。   楚国就像一块煮熟的肥肉,松软到人人都想啃咬,真的是烂到骨头里了。   宋延年慢悠悠的骑着马,回头看了眼消失在夜色中的周府,唇角慢慢涌起一抹笑意。   现下要筹划的,便是如何返回北魏了。   可谓夫妻心有灵犀,顾妆妆合眼睡觉的时候,心里想的同宋延年一般,一个为了美色不惜敕封商贾之妇诰命的皇帝,他所统领的皇朝,离覆灭着实不远了。   翌日她同四个姨娘摸了一整日的牌,临近傍晚,又拖拖拉拉不提回府之事,最后还是菊姨娘主动问了句,“妆妆,要不然在娘家多住几日?”   谁都没想到,顾妆妆竟然一口应允。   这倒让四个姨娘面面相觑起来,婚后头一遭,先前都是当日来当日回,反常,极度反常。   菊姨娘甚至扯起了幌子,打着哈哈道,“你的闺房一直空着,没住人不假,可到底有些霉气不是?”   顾妆妆点了点头,复又认真的同她说,“不妨,菊姨娘的房间最是敞亮,今夜我便陪菊姨娘睡,明日若是还有霉气,我便去陪梅姨娘,后日...”   眼看她要点一圈名,菊姨娘忙出声打住,蹙着眉纳闷,“你不会同姑爷吵架了吧?”   “怎么可能?”顾妆妆夸张的动了动肩膀,“我们从来不吵架,夫君可好了,他眼下去了彭城,好几日都回不来呢。”   菊姨娘见她没有异样,这才收回审视的目光,正色道,“好了,我可不愿跟别人一起睡觉,你的闺房府里日日清扫,没有一丝霉气,尽管住,等姑爷回来接你再说。”   顾妆妆拉着她的胳膊,轻轻晃了晃,“菊姨娘,你这是嫌弃我还是心疼我?”   菊姨娘戳了戳她的额头,“嫌弃的要命!”   梅若云穿着一袭素净的缠枝牡丹纹长裙,不紧不慢的摇着团扇,“看在你打牌总输银子的份上,今晚我让小厨房给你炖上燕窝莲子羹,再加个金丝炒银耳,翡翠四喜丸...”   顾妆妆松开菊姨娘的胳膊,转头抱紧梅若云的手臂,附到她脸颊亲了亲,“明日我接着输!”   柳芳菲从怀里掏出一个青玉瓶,拍到顾妆妆手里,“夜里蚊虫多,将瓶子开口放置在床头,可保一夜安宁。”   顾妆妆眼角生热,揉了揉鼻子嘟囔,“你们真是,诚心让我出丑,我爹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情,便是娶了你们四个姨娘,又俏又飒。”   “你这马屁拍的,若是我不拿点东西出来,岂不是跟着她们平白沾光?”兰沁荷十指纤纤,细白如葱,眉眼微微一挑,自有风情万种,她从头上拔下一支簪子,招了招手,顾妆妆美滋滋的俯下头去。   兰沁荷将末端嵌着洁白荷花的玉簪插入她挽起的发髻中,“等我老了可要好好孝顺我。”   顾妆妆煞有其事的点了点头,一边摸着发间的簪子,一边挥手拍着鼓鼓的胸脯保证,“放心,有我在,保准咱们余生过的富足安稳。”   说这话的人,半夜在床上抱着衾被滚来滚去,总也睡不着,时不时发出阵阵唉声叹气,外间的画眉也被吵了起来,披着衣裳过去看她。   甫一低头,便见顾妆妆睁着两只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望着自己,着实将画眉吓得不轻。   “夫人,你为何大半夜不睡觉,是要喝水还是如厕?”画眉躬身将手压在膝盖,见顾妆妆精神焕发,毫无睡意的盘腿坐起来,不由得摸了摸后脑勺。   “画眉,我教你认字吧。”顾妆妆说完,便真的要趿鞋下床,画眉连忙拽住她的胳膊,带着哭腔求饶,“夫人,你可饶了我吧,大半夜的,哪有起来认字的啊。   你到底怎么了,有事别憋在心里,奴婢害怕!”   顾妆妆不解的看着画眉,迟疑了半晌,不以为意道,“画眉,我能怎么了,我没事啊,你不是一直想认字吗,我教你,反正现下无事,闲着也是闲着。”   大半夜的能有什么事,正事该是睡觉。   画眉欲哭无泪,拼命摇头拒绝,却见顾妆妆已然走到书案前,抽出封好的簿子,研墨后沾了汁水,提笔便写。   “气死夫君三十六计...”   作者有话要说:  顾妆妆:我已经黑化,以后诸位请不要叫我小可爱,请唤我钮祜禄.妆妆 第41章 041   肩上一暖, 画眉将衣裳披在她身上,顾妆妆抬起明亮的眼睛, 指着刚写的字, 问, “知道这念什么吗?”   画眉努力瞅了瞅, 凭着象形念半边又混加猜测的法子,最终泄气道, “夫人,你放过我吧,我以后肯定勤勤恳恳不偷懒, 只干活,求你别让我认字...”   顾妆妆苦口婆心道, “画眉, 我是为了你好,想想以后,你总要嫁人的, 做了一家主母, 不会识字怎么行?来,跟我念, 这个字是气, 生气的气...”   “夫人,你别逼我了...就算我日后要嫁人,肯定也不需我识字断句,左右都是在田地间和灶火旁, 哪里用得到这些?我不学...”   画眉说的理直气壮,拒绝的干脆利落,到底尾音带了些含糊,眼睛虚虚望着顾妆妆,心道,决不能露怯,不学就是不学。   顾妆妆倒也没再勉强,与她互相打量了少顷,便低头径自书写起来,画眉坐在旁侧的圆凳上,时不时剪剪烛心,空闲时候便倚着架子眯眼补眠,后来过了半夜,实在撑不住,粗重的呼吸声一阵盖过一阵,她的确累极了。   兴许是意气涌动,文思如海,顾妆妆挥笔一泻千里,甚为流畅,落下最后一字,才觉出天色将亮。   她快速浏览了一遍,此三十六计,囊括婚后日夜精髓,可谓倾情出品,一招一式,皆是对付宋延年的绝妙回击。思路清晰,绝非循规蹈矩的夫妻相处之道,笼统看来,倒有种小话本的轻快调侃,文中的小妇人机灵聪慧,日子运筹的风生水起。   顾妆妆直起身子,伸了伸胳膊,全身骨头仿佛重生一般,她将簿子收起来,打算改日匿名发给小报,权当解气,没准还能赚个闲钱。   画眉的呼噜声自胸腔闷闷发出,转到鼻间震耳欲聋,顾妆妆还是头一次见她打呼噜,遂有些不忍,走过去,将薄衾从地上捡起来,环着她的脖颈打了个结,确保不会随她变换睡姿而滑落下来。   院子里仿佛笼罩在雾气缭绕之中,淡淡的净白色穿插过绿意丛生,将那一团团含苞欲放的骨朵衬的愈发娇嫩。挂着露珠的枝头,立着三两只早起的鸟雀,一动不动,半张半合的眼皮,在人走近的时候,嗖然睁开。   翅膀扑棱出一阵慌乱,顾妆妆拧眉,拢了拢领口,往后门走去。   这个时辰的顾府,小厮丫鬟也未起床做活。   顾妆妆睡不着,虽熬了一夜,却觉得越发精神,她推开后门,沿着护城河,往最近处的早市走。她有许久不曾逛早市,如今慢慢踱步,才发现两旁的摊位不知不觉换了许多,花样也比之从前更为纷繁。   因着人少,正在支摊的小贩待她异常热情,顾妆妆坐在老摊前点了碗牛肉粉丝汤,又从隔壁要了一笼蟹黄汤包,细薄如纸的牛肉伴着爽口的粉丝,吃完,便觉得浑身热腾腾的。   她拎起蟹黄汤包的褶子,吸溜了一口鲜美的汁液,顾妆妆忍不住啧啧,正欲再拿一个,却见对面不知何时在树后藏了个小人,眨巴着眼睛盯着她手里的包子。小人衣衫褴褛,两只手脏兮兮的,其中一只还咬在嘴里,干瘪着肚子,面黄肌瘦。   顾妆妆放下包子,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滋味。她挥手,小人先是紧张的四处看了看,确定叫的是自己,便亦步亦趋的走过去,中途把手指拿出来在身上擦了擦,即便来到顾妆妆跟前,一双眼睛还是显得紧张不安,恨不能找个缝藏起来。   “请你吃。”顾妆妆指了指笼屉里的蟹黄汤包,浮起的热气香喷喷的勾人,小人努力咽了咽口水,消瘦的脸颊红了红,他抓起一个包子,艰难的咬了一口,极尽所能的去放慢速度,感受包子的味道。   顾妆妆让她坐下,见他吃的慢,便纳闷道,“不好吃吗?”   孩子摇了摇头,瘪着嘴似哭不哭,顾妆妆掏出帕子,擦了擦他脸上的污渍,“那你怎么吃的这么慢...”还吃哭了。   “太好吃了....”孩子咽下嘴里的包子,鼻涕不适时宜的冒出一个泡,把顾妆妆逗笑了,“谢谢姐姐...”他又咬了一口,忽然回过头不知看了什么,扭身恳切却又局促的问,“姐姐,我能不能把这一笼都拿走?”   眼睛小心翼翼的,生怕顾妆妆嫌弃。   “你还有家人没吃?”顾妆妆招呼了摊贩老板,又要了两笼,孩子点头,这才吃的狼吞虎咽。   “你们从哪来的?”孩子的口音不是临安城的,小脚趾露在鞋外,顾妆妆看着不忍,从腰间解下钱袋,里头也没多少银子,索性一起放到孩子掌心。   孩子有些惊呆,不敢拒绝也不敢接受,呆呆地望了望掌中的钱袋,木讷道,“从越州来的,还有好些人都来了...”   越州地处临安与鄞州之间,并未听说有洪涝灾害,按理说,百姓日子应当还算和顺,顾妆妆直起身子,一手撑着下巴,一手点在桌上,“你们的田地呢?耕田都没有了吗?”   孩子惊骇,低着声音道,“会稽山下来了一帮土匪..官兵,把我爹爹也抓去了,我好些伙伴的爹爹都抓去了,只剩下我娘..地里的粮食也被抢了,我娘带我逃出来,一路要饭要到临安....”   ...   孩子走的时候,脸上挂满了兴奋,三步两回头,直到小小的身影拐过巷子口,顾妆妆也起身,继续沿着护城河溜达。   越州,也不太平了。   会是谁,在天子脚下,公然征兵屯粮,顾妆妆想了半晌,又觉得于自己无益,便摇了摇头,不管是谁,天下要乱了。   从鄞州返程的宋延年,途径越州的时候,自然而然耽搁下来,如孩子嘴里所说的会稽山,周遭村子几乎成了空房,晨起不见袅袅青烟,日落不见田间地头回来的百姓,萧条至极。   他与曾宾在附近住了下来,平南侯的阵仗,拉的甚大,宋延年不禁有些担心晋王的实力,短时间内能否与平南侯抗衡,又是否能让南楚长期处于四分五裂的战局之中。   闲暇时候,他看到有趣的物件,皆买下来,林林总总,等真正走的时候,曾宾马上挂的行礼中,多半都是给顾妆妆的小礼。   “公子,还是少买一些吧,不日之后,我们将要返回大魏,夫人的宝贝那么多,难免安置不开,再说...”   “你没娶妻,不知道其中妙处。”宋延年打断他的话,面上挂着笑,“妆妆得哄着,可能她并不一定多喜欢这些小物件,但我就是想买给她,让她知道,我这一路,都记挂着她...”   啧,被喂了一嘴狗粮的曾宾,霎时偃旗息鼓,您是主子,说什么都好。   顾妆妆打了个喷嚏,不由默默念叨,小人走开,小人走开...   护城河的水面上,湿气弥漫,垂下的柳枝一动不动的睡着,顾妆妆走下阶下,站在河边,清凉的水慢悠悠的微晃,荡开浅浅涟漪后,有几尾小鱼不怕人的游了过来,聚在柳条处觅食。   顾妆妆站了半晌,忽然觉得面上凉凉的,她信手抹了下,是水渍,哭了?她怎么就哭了,这般想着,眼泪却像断了线的珠子,噼里啪啦的打在衣领,愈是想要控制,愈是难以克制。   顾妆妆连忙掏帕子,因为心急怎么也找不到,遂横起胳膊胡乱擦了擦眼睛,也记不得是方才给了那个孩子,一门心思想赶紧止住泪水,太丢人了。   护城河周遭环了两面柳树,粗壮的树干足以遮挡成人的身体,他跟了一路,从顾府开始,到后来顾妆妆跟孩子聊天,再到她下了台阶,冷清的站在河畔。   他的心揪的紧紧地,眼睛死死盯住顾妆妆脚下的石头,她离水太近了,只要往前迈一步,就会掉进河里。   顾妆妆擦着擦着,忽然忍不住笑起来,想想自己,一个寻常商贾女儿,既睡过临安城首富宋延年,又睡了南楚皇帝,算不得吃亏。   人啊,总得看开点,她低着头,又慢慢抬起脸来,可之后该怎么办?难不成真的被当做权势的交换,送进宫里同嫔妃争宠?   应付一个宋延年已然够累了,宫里的妃子那么多,勾心斗角,吃口饭都得验验毒,更别说日常多少防不胜防的阴谋诡计?   没几天,兴许就被人悄无声息的灭口了。   顾妆妆想起来便觉得渗人,她抱紧了胳膊,更加觉得自己不能进宫,不能死,她死了,万贯家财怎么办?   命运总得掌握在自己手里,既然不想进宫,那就要好好想法子,或许,可以先和离!   顾妆妆眉心一喜,光明正大的和离不行,没了婚约,楚帝岂不是更好动手?所以和离必须悄无声息,神不知鬼不觉的进行,而且在和离之前,爹爹还有四个姨娘都得离开临安城,这样她最后才能走的隐秘而无人察觉。   宋延年她是信不过的,同他商量等于自投罗网,封官拜爵可比一个女人更加有诱惑力,顾妆妆还是有自知之明。   不过幸好,她知道他的私印藏在哪里。   想清楚之后,整个人也轻松不少,她看了看水里的小鱼,觉得甚是喜爱,遂慢慢弯腰,想要掬水洗一下手,就在她刚蹲下身子的一刹,忽然听到有人大喊,“姑娘,别跳!”   顾妆妆纳闷,忍不住回头张望,就在这时,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朝自己冲来,顾妆妆躲避不及,半边身子压向河里,那人一把抱住自己,顾妆妆的鼻子撞到他的肩膀,接着,两人站立不稳,扑通一声将护城河砸了巨大的水浪出来。   是谁,是谁要害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顾妆妆:说出来你们不信,我只想逗逗小鱼,没想到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害了(还能怎么办,可惜我的万贯家财没人继承,可惜我的四个姨娘一个爹爹没人照料...)   昨天跑了一整天的医院,到现在都是头疼厉害,然而码的兴奋了,停不下来,我这么勤奋的作者,除了宠爱,想不到别的了 第42章 042   护城河的水很凉, 铺天盖地的往鼻孔耳朵里灌,顾妆妆被那人抱着, 手臂折进怀里, 动弹不得, 他箍得很紧, 仿佛要把自己嵌入骨髓,再这么下去, 迟早被弄死。   顾妆妆的手用力摩挲着,贴近他的小腹,飘摇的衣裳浮起, 她不得不从下摆进去,摸到皮肉想掐他, 水里的浮力很大, 他皮肤滑的像条鱼,顾妆妆摇了摇头,弥漫开来的青丝如同一团水草, 乱糟糟的凝聚在两人脸间。   顾妆妆的口鼻已经开始冒泡, 那人单手折着她,另外一只手臂似往外攀抓东西, 顾妆妆运足气, 两腿猛然夹住他上游的腿,右手爬到他腋下,不管男女之防,攥紧他腋窝的肉狠命一转, 那人吃痛,顾妆妆趁他手松的空隙,灵活的往下一缩,继而跃出他的包围,往外面拼命的游窜。   那人急了,紧追不舍,双臂划得飞快,到底是男子,没多时便捉住顾妆妆的脚,往怀里一拽,“我..我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杀..我..”顾妆妆喘着粗气,脸上湿漉漉,长睫尾端挂着水珠,她的手凭本能反应抓抠那人的前襟,数次抠破他的皮肉。   本就泡了水,那人的衣裳又被抓的挂在臂上,盘着的头发散在胸前,遮了半张脸,余出的那张,白戚戚的泛着失措与紧张。   顾妆妆忽然冷静下来,她发现这人有些眼熟,又因着他没再往下按她,便舔了舔唇,伸手拨开头发,两人盯了半天,男子不由垂下眼睫,薄唇轻启,“看够了吗?”   顾妆妆忙松开手,指尖还留有他的体温,冰凉凉的,就像护城河的水,“宋小二?”   男子一顿,随即淡声道,“我不叫宋小二...”说着,单臂勾着她的手往岸边划水。   “那你叫什么,为何要杀我?”明明就是何大夫身边的宋小二,顾妆妆眨了眨眼睛,才发现对面不知何时围了乌泱泱一群人,都是看热闹的。   “我杀你?”男子停滞下来,反问,“你不是要....”   “姑娘,想开点,什么事过不去啊,非得跳河!”方才牛肉粉丝汤的老板惋惜的摇了摇头,手里还举着个汤勺。   顾妆妆诧异,谁要跳河?   姑娘?护城河里除了她,还有谁是姑娘!   顾妆妆有些懵,她什么时候要跳河,怎么就要跳河了?!   “是啊,想想你的家人,朋友,再不济,也不会比我们差呀,我们都能凑活着过,你怎么就熬不过去呢!”包馄饨的大娘叹了口气,又扭头往回走。   “就是,瞧你穿的绫罗绸缎,模样也是极好的,遇到负心汉了吧,啧啧,年轻人啊,真是不懂得爱惜自己....”   岸上的人七嘴八舌,还没等顾妆妆上岸,便自行编纂出一部话本子,痴心女求爱不成,反遭抛弃,伤心欲绝之下,一心求死,投护城河,被男子所救,两人你侬我侬,情意绵绵,又是一出缱绻生动的闺中怜。   这个时候,闭嘴就是了,解释会招来更强烈的驳斥。   人们不会信的。   夏日的衣裳本就轻薄,沾了水,贴在身上愈发显得身段玲珑,若隐若现的皮肤莹润如玉,两人脚边水珠子滴答不停,顾妆妆抱紧了胳膊,愤懑的瞥了他一眼。   “为了男人跳河,对得起爹娘吗。”他声音有种说不出的干哑,呛水后的生涩。   “你才要跳河,你才要为了男人跳河!”顾妆妆怎么可能不气,只不过低头掬水,就被人撞进河里,眼下更好,一群早市的摊贩扫来形色各异的目光,她简直要气坏了。   那人眼色一亮,终于注意到她衣裳的不妥,遂不声不吭的脱了自己湿哒哒的外衣,罩在顾妆妆身上,“穿上,总比没有好。”   顾妆妆瞪他一眼,两手抓着衣襟,冻得有些瑟瑟发抖。   临安城的坊间,传消息向来都快,约摸着晌午的时候,俏小姐跳河寻死,俊书生舍身相救的话本子就能发行。   顾妆妆走的很急,一边走一边回头悄悄瞪他,宋小二还跟着,不远不近,他身形虽瘦,却精健有力,重新簪了发髻,有股冷面书生的味道。   偏偏是个眼瞎的大夫。   顾妆妆猛地刹住脚步,解了外衣往他身上一抛,闷声道,“你跟着我作甚!”   宋小二抬着眼皮,将衣裳套好,“我是大夫,你落了水,难免要得风寒。”   提起这个,顾妆妆更气,她为何落水,他难道不清楚?还要跑到眼皮底下惹人烦?!   “不必,我自会请大夫,你赶紧走吧!”   顾妆妆见他一动不动,不由得上前,仰着小脸气鼓鼓的,“别指望我给你见义勇为的赏钱,方才你差点就...”溺死我。   话没说完,他睁着眼睛虚虚看着顾妆妆的脸,仿若听不到她在说什么,“你真的不是要跳河?”   顾妆妆简直哭笑不得,就像看神经病一样看着他,笃定而又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富人的世界你不懂,我有万贯家财,不会寻死觅活的。   罢了罢了,今日之事也不能怪你,怨我倒霉,你走吧,我要回去了。”   她浑身湿透,又在顾府后门立着,日头还没升起,街上的行人尚少。   “不妨,既是我犯的错,理应我来弥补。”他脾气很拗,微微低头看着顾妆妆气到发红的脸,笑,“我帮你过府开个方子。”   顾妆妆起先是很烦躁的,因为他完全无视自己的话,非常固执,可她忽然慢慢冷静下来。   他是大夫,还是妙手何大夫的高徒,那何不趁机让他帮自己调理一下身子,万一宋延年暗中调的香粉损伤肌理呢?   “宋小二...”   “我不叫宋小二。”   “我听何大夫这般称呼你,那么,恩公,你叫什么名字?”顾妆妆耐着性子,忍下寒意同他打着哈哈。   “叫我宋三思吧。”他拧眉,旋即松了口气,坦然的望着顾妆妆。   顾妆妆舌尖抵在下唇,见他神色如常,也不知用的是不是又是化名,遂柔声道,“宋三思宋公子,烦请你到府里替我诊一下脉,酬金...你还要吗?”   眉眼一挑,宋三思笑了笑,“夫人不是家财万贯吗,怎还计较这些小钱?”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还是要精打细算的。”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后门,宋三思脚刚落地,忽然见顾妆妆猛地转过头来,一脸诧异的瞪着他,终于觉出哪里不对劲了!   “你怎知我是谁?!”他方才唤自己夫人,也就是说,他知道自己身份。   顾妆妆统共去过枣花巷两次,每次都带着帷帽,故而她能看清何大夫与宋三思,而他们是断不可能看清自己的。   宋三思倒没犹豫,只是低头往前走,“听声音。”   声音?顾妆妆还是觉得不对劲,却又无从说起,只好领着他从后院往前走。   顾府虽比不上宋府,却也曲折悠长,两人绕了半天,才走到花园,正好撞见小厮丫鬟急慌慌的像是寻人的样子,东一头西一头的猛蹿。   顾妆妆拽住一人,有些不解,“你们在找什么?”   那人瞪大了眼睛,就在顾妆妆以为他要说个所以然的时候,只听一声震耳欲聋的喊叫自他嘴里破空而出。   “找到小姐了!”   顾府的老人都还称她小姐,也是多年叫习惯了。   顾妆妆一愣,紧接着,便看见菊小蕊领着柳芳菲,后头跟着四五个丫鬟,急匆匆的提着裙子跑了过来。梅若云和兰沁荷紧跟其后,俱是满头大汗,面色惊慌。   她不就出去溜达了一小会儿吗,至于这么兴师动众?!   “你这个冤家,去哪了,啊!”菊小蕊气的摔了帕子,又见她跟落汤鸡一般,忙扯着往闺房走。   “怎么不声不响就没影了,你,你真是急死人了!”几人七嘴八舌,吵得顾妆妆脑子嗡鸣不断,她也不知怎么了,周遭好像没变,却又好像都不一样了。   顾妆妆进房换了衣裳,众人这才发现跟来的宋三思,又见他也湿了全身,不由警惕的多看几眼,兰沁荷给顾妆妆拢着头发,尽量擦干,附在她耳边,眼睛却盯着屏风后的宋三思。   “你同他是怎么回事,那人是谁?”   “大夫。”顾妆妆自行接过珠钗,簪入发髻,这才起来,冲着四个姨娘微微福了福身,“这位是宋大夫,替我调理身子的,方才...我不慎掉入水中,幸亏宋大夫救我上来。”   说话间,丫鬟取来顾德海的衣裳,呈给顾妆妆。   “宋大夫,我爹的衣裳,你且换上别着了凉。”她把衣裳抱到宋三思怀里,弯弯的眉眼像极了月牙,叫人看不出情绪的好坏。   宋三思不动声色接到手里,有丫鬟领他去了偏房,人还没离开门口,柳芳菲便拽着顾妆妆的手,言辞犀利,“你到底有什么事,起这么早不说,一个大活人,怎么就平白掉进河里?”   顾妆妆也不想掉进啊,耐不住倒霉被当成寻短见的,一头撞进去的,她还真不是自己跳的。   可周围这几人虎视眈眈的目光,明摆着,你说吧,你说什么我们都不会信,你就是自己跳进去的。   她怎么解释,百口莫辩。   肚子不适时宜的咕噜一声,顾妆妆咧嘴嘿嘿笑道,“我要饿死了,咱们一会儿吃什么,我想吃杏花蜜汁汤圆,满满一碗。”   恰在此时,画眉跌跌撞撞跑进房中,甫一看见顾妆妆,便鼻子一酸,噼里啪啦掉起泪来,她的两只眼睛红通通的,眼底泛着乌青,哭的跟个孩子一样。   “夫人,你吓死奴婢了,你吓死奴婢....”她踉跄着上前,眼泪汪汪的看着顾妆妆,就像看着失而复得的宝贝,颤抖的手腾在空中,也不敢去碰她。   顾妆妆觉得诡异极了,每一个人都像变了似的,她只是早起了一日,只是出门走了走,怎么就跟生离死别一样。   宋三思从门口去而折返,顾德海体型比他胖上一圈,宽大的衣裳在他身上倒也不算夸张,只是有种清韵,顾妆妆收回打量的视线,若有所思的坐到桌旁,“咳咳,你们先出去吧,留宋大夫在房中便可。”   话音降落,便有人猛地反驳,“不行!”   顾妆妆蹙起眉心,朝着声音来源看去,梅若云清清冷冷,上前将两人隔开,又上下扫视着宋三思,警惕道,“虽是大夫,到底是男女有别,诊个脉,没必要清空房间。   再者,我们从旁瞧着,也能放心。”   几个人交换了眼神,菊小蕊附和,“就是,诊吧!”   说罢,四人抱起手臂,一溜排开站在宋三思与顾妆妆跟前,将门外的风挡的严严实实,纹丝不进。   宋三思在火舌舔舐般的目光中,慢悠悠的坐下,捏着衣袖抬手将三指抚在顾妆妆腕间。   作者有话要说:  宋三思:我觉得如沐春风,惠风和畅,心情愉悦,很是爽利...   美兰柳菊:火娃,上!   嚎一嗓子,本周上了一个看不见的榜单,求 不被抛弃!继续饲养我,我会肥肥的,美美的,争取日更6000保底回馈!   求宠爱啊 第43章 043   骨节分明的手, 修长而又细腻,指肚的旧痕摩擦着顾妆妆的腕子, 宋三思始终低垂着眼睑, 睫毛在眼下投出凉凉的影子。   菊小蕊哼了声, 上前一步, “诊完了没?”语气不善,像是极度排斥宋三思的样子。   话音将落, 宋三思便收回手,松了袖子,微微眯起眼睛看她, 菊小蕊不明所以,却也不甘示弱, 赤红着腮颊柳眉倒竖。   “夫人寒气入体, 这几日需得好生调理,我先开今日的方子,三碗水熬成小半碗, 喝下后发发汗, 别吹风。”宋三思抬眼,顾妆妆示意画眉找来纸笔, 柳芳菲觉出话里的不对劲, 诧异的问道,“这方子一天一个样吗?”   宋三思一边提笔疾写,一边嗯了声,写完交给画眉, “小火炖。”   “不是你故意找借口,想赖在我们顾府吧?”菊小蕊抱着胳膊,冷冷笑了笑。   宋三思不紧不慢的起身,颀长的身影让菊小蕊的气势削减不少,“不是,夫人落水,若处置不妥,容易伤了身子,不易有孕...”   四人目目相觑,梅若云咳了一声,菊小蕊神色也慢慢放松下来,不自然的哼哼,“也不知你是不是诓我们..”   “不是不是,菊姨娘,这位宋大夫乃是枣花巷何大夫的高徒,赵妙彤赵姐姐便是找的他们调理,果不然便有孕了。”顾妆妆挡在他前头,觉得自己再不开口,宋三思处境有些艰难。   她原是想偷偷问宋三思,自己用了那样多的香粉,日后会不会难以有孕,又是否会伤及肌理,产生不可逆转的副作用,这才想着房内不留人。毕竟宋延年也是不好惹的主,有些事能少些人知道,最好不过。   四个姨娘虽不是外人,顾妆妆却不想将自己被算计的事情昭告天下,左右都有些丢脸,原先还以为自己多受宠,多么招人待见,谎言揭开,血淋淋的事实触目惊心。   菊小蕊微扬着脑袋,没好气的瞪着宋三思,那人却温和至极,悠然打量着她的脸,末了,轻声道,“这位姨娘的下颌有些倾斜,故而显得整张脸不够精致,若是能将左侧往上调半寸,必然锦上添花。”   说话的时候,他的手指凌空比划,十指翻飞,很是好看。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顾妆妆站起来,眼睛盯着那双手,宋三思低头看她,“没有。”   菊小蕊原是不信的,可宋三思压着她的肩膀,单手捏住她左侧下颌,咯吱一声,微不可查的疼痛中,镜中人的脸果真如宋三思所言,两侧很是协调起来。   接着,宋三思又帮梅若云提了眉骨,给柳芳菲正了锁骨及肩颈线路,又捏挺了兰沁荷的鼻梁,不过一个时辰,四人由虎视眈眈变得和颜悦色,蔼然可亲。   最后,宋三思委实盛情难却,留在顾府用了午膳。   晌午后,顾妆妆悄悄唤了宋三思进房,连画眉都屏退在外,她有些事情要问,眼看那人走了进来,顾妆妆连忙将四下窗牖陆续合上,转头与宋三相继坐在桌边。   “宋三思,医者,理当保守病人隐私,可是如此?”   “是。”宋三思点了点头,很是诚恳。   房中没有熏香,只用细颈瓷瓶插了几只荷花,淡淡的香气若有似无,顾妆妆从钱袋拿出一锭银子,拍到桌上。   “这是谢你诊病的。”   “不必,已经有人给了。”宋三思晃了晃腰间的天青色钱袋,他知道顾妆妆有事要问,却也不急着挑破,只淡淡的看着她,手指搭在膝上。   “就当封口费。”顾妆妆没打算收回,声音低低的,香腮沁着粉红。   宋三思哦了声,低头,眼里盛满笑。   顾妆妆神秘兮兮的蹙着眉心,“你跟何大夫想是偏方不少,那有没有一种药,吃了能够清心寡欲,冷血无情?”   宋三思一顿,顾妆妆也知自己问的蹊跷,不由摆了摆手,想要退而求其次,却听宋三思幽幽吐出了一个字,“有。”   宋三思的眼睛,明静如水,悠远似山,薄唇微微抿着,他虽然目不转睛的看着顾妆妆,却并不给人唐突冒犯的感觉。   他攥了攥拳,神思不受控制的回想起那夜碧水阁的情形。   幸好,他跟着,幸好,他都在。   楚帝荒淫萎靡,竟将主意打到宋家少夫人身上,还厚颜无耻的以官位做交换,他知道,宋延年是决计不知情的。   可顾妆妆不清楚,她已经认定,宋延年将她卖了。   区区一粒熏香,便让楚帝激情浊眼,□□烧脑,对着窗牖四肢乱颤,释放了自己后,便瘫软成一滩烂泥,睡得昏天黑地。   宋三思便是那夜的内官,他想,他差点也跟着疯了。   她的手臂很软,勾缠着自己的颈项,热烈的体温将她和他烧的如痴如狂,馨香在怀,樱唇似火,濡湿的舌攀上他的唇角,胡乱且急切的想要撬开他的坚韧。   那一刻,他甚至想一错到底,握着她的细腰告诉她,他才是宋延年。   他看着她殷红的唇,擎着水光的眼,皙白的皮肤如玉瓷一般光滑,却又火烧火燎的燥热。他的手颤抖着抚上她的脸,在顾妆妆声声恳求下,口干舌燥的吻在那处甜软。   就像赌徒难舍最后的筹码,挣扎着放纵自己的底线,直到,她嘴中轻轻呢喃,“宋延年...”   他猛地清醒过来,他知道,她叫的是他,却又不是他。那个名字,不是他已经很久了。   再后来,他是真的醒了,他们两人,从紫云观开始,再无可能有任何交集。   意识到这一点的他,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就好像困扰了自己多年的线团,陡然找到了线头,一切都柳暗花明起来。   她是亲人一样的存在,那些年在紫云观孤零零修行的日子,他感动于她的陪伴,情谊无法转变成男女之情,那么,便做兄妹吧。   顾妆妆看着面前人的脸慢慢浮起红晕,不由得伸手在他眼睛上晃了晃,“宋三思,你脸红什么?”   宋三思回过神来,尴尬的别开脸,“屋里热。”   屋里怎会热,摆了两大盆冰块,丝丝凉凉的水雾就漫在两人中间,顾妆妆狐疑的瞪着他,“你真的有药?”   “真的有。”他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信口扯谎。   “多少银子?”顾妆妆一手摩挲钱袋,一手伸到他跟前,就在这时,房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隐约夹杂着画眉殷勤的说话声。   “快一些。”顾妆妆仿佛听到了宋延年的动静,忙站起来,走到宋三思身后,“别跟任何人提起此事,注意你的医德。”   宋三思勾着唇角笑了笑,本是薄情的眸眼,露出一丝暖意,他将青绿色的瓶子放到顾妆妆掌心,嘴唇附到顾妆妆耳边,眼睛却瞥向门口。   “不是紧要关头,别吃这枚药丸。”   门咣当一声,宋延年神色匆匆,破门而入后,一双眼睛先是落到顾妆妆身上,旋即冷冷的瞥到宋三思面上,那眼神,冷的好像寒冬腊月的霜雪,冰岑岑的渗人。   顾妆妆反手握住瓶子塞进腰间,上前奔过去拽住宋延年的胳膊,仰着小脸左右打量,“夫君,多日不见,你瘦了...”   宋延年缓缓收回视线,见她气色红润,眼眸清亮,不由松了口气。   方才回府,听说她回了顾家,便没来得及更衣,径直骑马赶了过来,谁知刚一进门,又听到丫鬟小厮说她一早落了水,染了风寒,心里头怎能一个急字了得。   推门而入,竟看见一个长相俊俏的男子,以极其亲密的姿态与她比肩而战,那双眼中所蕴含的深意,他虽不明白,却也没没来由的厌恶。   “身子好些了吗,因何落水?”他轻揽过顾妆妆的腰,往怀里一提,多日来的风尘仆仆,全在此刻有了弥补,当着众人的面,他的唇落在顾妆妆的鬓边,声音低哑而又浓烈。   “想我了吗?”   顾妆妆连连点头,糯着嗓音抱紧他的腰,“想,日日夜夜都想,想的睡不着觉。”   菊小蕊用帕子掩住唇,看了眼旁边耸然如松的宋三思,招呼道,“宋大夫,晚上一起用膳吧。”   她对自己的下颌很是满意,多年来的困扰,竟被他轻飘飘给解决掉,女子爱容,天经地义。   “不了,我得回去,师父遣我买两味药。”宋三思两手背在身后,顾妆妆忙松开宋延年的胳膊,跟过去侧脸问,“那你...你的药,还给我开吗?”   先前说的一日开一个方子,这话本就是借口,顾妆妆又借着这个借口,想让他回头再来,顺便问问药丸的功效和副作用。   “那我明日还来。”   “夫人,我是来接你回府的。”宋延年的手落在顾妆妆肩膀,眼睛却一直暗中打量宋三思,他觉得这人很熟悉,可大脑中充斥着浓浓酸意,思维便跟着混沌不少。   “那我明日去宋府找你。”   宋三思笑笑,顾妆妆乐的嗯了声。   房中的气氛变得有些不对劲,顾妆妆状若未闻,送走了宋三思,又如往常那般,黏着宋延年甜言蜜语,温存缱绻。   回宋府的时候,恰好杜月娥送走来访的宾客,满面春风,看见顾妆妆还特意招呼了一声,格外的热情。   房门一关,顾妆妆坐在妆匣前卸珠钗,宋延年脱了外衣,从后环住她的肩膀,焦热的唇迫不及待的亲着她的柔软耳垂,手也是不消停的,透过薄薄的衣裳,滑到她出了细汗的后脊,猛一用力,顾妆妆哎吆一声,人已经被他抱到桌上,妆匣里的珠钗首饰稀里哗啦落了一地。   作者有话要说:  过会儿还有一章哈,大约在6点 第44章 044   房内光线昏暗, 唯一的一盏灯被破窗的风嗖的一下灭掉,摇曳的纱幔高高拂起, 擦过顾妆妆的腿缓缓落到地面。   她的裙角被推到腰间, 整个人后仰在桌上。   宋延年要的恳切, 顾妆妆只得抓着他的头发, 迎合而又剧烈的喘息。   他挪到她的颈项,她坐在他的掌心, 微微一动,便觉得浑身不受控制的颤栗。   他向来懂得如何愉悦自己,虽迫不及待却循序渐进的让她逐渐放松到最完美的状态, 然后,一举攻入。   两人歇在床榻, 已经是过了半夜, 顾妆妆趴着,手掌压在脸颊下,似水的眸子春意浓浓, 柔婉而又专注的望着宋延年。   “夫君..”她的手指打着圈, 一遍一遍的勾滑着宋延年的肩膀,另一只手, 压在他腰间曾经中刀的部位, 那里留了很明显的伤疤,是异样的嫩红,“你去彭城作甚?”   宋延年握住她的手,从腰间移到嘴边, 亲了亲,低声道,“做一件很重要的事。”   顾妆妆仰起脸来,看着他灿若星辰的眼睛,那么亮,那么真,比护城河的水还要清澈深沉,“比我还重要的吗?”   宋延年轻轻笑了起来,捏着她的小脸抬向自己,顾妆妆眨着眼睛,心中却是懊恼的,“夫君笑什么,难道我不是夫君心里最重要的人吗?不是夫君放在心尖上的人吗?”   濡湿的唇沾在她的眉间,宋延年的声音带着沙哑的涩意,“夫人说的对,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唯独不能没有夫人。”   床榻上的情话,说的甚是动人,顾妆妆紧紧抱着他的脖颈,将脸蹭到那温热的怀里,尖尖的小牙摩擦着他坚硬的骨头,激的宋延年面色骤红,生生忍□□内的躁动,将她的脸掰起来,咬牙切齿道,“你再乱来,就别怪我欺你...”   顾妆妆粉腮微红,明眸惺忪,雾鬓松松软软的垂在肩后,嗔怒道,“你别对我说谎!”   “妆妆...”宋延年握着她的肩膀,神情变得凝重起来,“如果有一天离开我们所在的家,你...”   “夫君去哪,我就去哪。”顾妆妆心道,这是在试探自己,遂急急忙忙打断他接下来的话,将红唇堵了上去。   宋延年带回府的小物件,她都挑拣了一番,只选了贵重的连同库房剩余的那些一同转手,其余的便闲置在原处。   顾德海此番走商离开的时日未免有些过长,途中也并未遣人往城中送信,顾妆妆只惦记他能否早些赶回来,同宋延年多待一日,便多一分被送进宫的风险。   有些事情她不便同四个姨娘讲的太细,却也暗中告诉过她们,她在荆州置办了宅院,日后养老也算有所倚仗。   至于旁的,姨娘们也没多问,只当她手头闲钱多,在南楚地盘四处撒网,故而也并未放在心上。   宋三思是第一回 到宋府,顾妆妆特意寻了个宋延年不在的时候,又让画眉备了好些瓜果甜食,又在房中多放了几盆冰,院子里的芍药开的如火如荼,好些已经过了花期,枝叶繁盛。   若是随身佩带的香囊,香粉都有问题,胡大夫却一直佯装不知,那么显而易见,胡大夫也是宋延年的人。   整个宋府,还不知有多少人是他的眼线。   她手里捏的,是宋三思给她的瓷瓶,攥出了汗。   宋三思就坐在对面,眉目清隽,薄唇紧抿,从进入院子的一刹,他心里都在压抑着一股特殊的情绪。   这是他的家,却又不是,许多信中所看到的景象,真实而又陌生的呈现在面前,时过境迁,即便是信中的湘妃竹,也长得异常繁茂葱翠,雕花院墙爬满了地锦,风一吹,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就像是白蚕啃噬着桑叶,又像深夜的雨,唰啦啦的叫人心情愉悦起来。   “夫人有事找我?”他清了清嗓子,收回四下逡巡的视线。   顾妆妆捏着瓷瓶,慢悠悠的在桌上滚来滚去,长长的睫毛因为思忖而忽闪忽闪,她轻挑起眼尾,望着宋三思淡定的模样,忽然咧唇一笑。   “我总觉得在哪见过你。”   宋三思的眼睛立时瞥到瓷瓶上,一闪而过的紧张很快被掩饰过去,他附和着笑,手掌攥成拳头,“夫人是在调侃我吗?”   “不是,我是说...”顾妆妆的舌尖卷了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的反应,“我是说,你的手,一直都是用来拿刀修容的吗?”   宋三思的目光落在指肚上,悄悄将伤痕藏到掌心,从容自若道,“夫人到底想问什么?”   顾妆妆支着下颌,不明所以的笑让宋三思心里不停的打鼓,他试探着问道,“夫人还没吃药吧?”   “没。”顾妆妆回答的干脆,明显看到宋三思暗中松了口气,她喝了口茶,将枇杷推过去,“婆母爱吃此物,润肺清燥,你也尝尝,这是昨日从她院子摘得。   她说,儿子也爱吃。”   宋三思没听出她话里的称呼,伸过去手指,捏起一枚橘色的枇杷,垂下眼皮慢慢咬了一口,甜丝丝的像是在蜜里泡过,可他的腮颊却像是酸透了一样,忍不住的红了眼眶。   “好吃的都哭了?”   顾妆妆递给他帕子,宋三思接过去,按在眼上,将情绪慢慢平复下来。   “我只是有些想我爹娘。”   真是嘴硬,顾妆妆又去剥荔枝,剥完后放到白玉盘里,一颗颗洁白晶莹的荔枝就像胖嘟嘟的团子,流着蜜汁,“想他们为什么不回家,要一直在外头飘着吗?”   “见面不如不见,他们好好地,比什么都重要。”   瓷瓶被顾妆妆扫进匣子里,宋三思的心就像勾在喉咙,不上不下,他又问了一遍,“夫人真的没有吃药?”   “你老问我吃药作甚?你不是说,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吃吗?近几日我过得很是舒坦,没什么好忘的东西,药很贵吗,需要我再给你银子?”   顾妆妆嘻嘻笑着,去旁边净手后,扭头叹道,“赶紧吃吧,岭南来的荔枝,就剩这几颗了,方从冰窖拿出。”   宋延年便是在此时闯进来的,本应该在码头巡视的他,竟然一头大汗的出现在门口,双目灼灼的盯着房中二人,面上是说不出的紧张惊惧。   “夫人..你..你们在聊什么?”   宋三思正巧捏着一颗荔枝,眉目清清淡淡,“夫人盛情,鄙人难却,荔枝委实好吃。”   宋延年的视线嗖的落到那一盘圆滚滚的荔枝上头,又盯着擦手的顾妆妆,惊诧极了,“这是夫人剥的?”   顾妆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是我剥的,夫君也要吃吗?”   宋延年心里又是一阵不舒坦,她还从未专程给自己剥过荔枝,十指纤纤,哪里舍得她做这等粗活。   “又不是给我剥的。”他说的没好气,径直走上前坐到宋三思对面,问,“你是来给夫人诊病的?”   顾妆妆站在他身后,将手搭在他的肩膀,“还没开始诊呢,夫君便回来了,是有东西忘了带,还是...”   “没有,忙完了回来看看你。”宋延年脸不红心不跳,明明是听到小厮来报,有男子进了院子,他这才丢下手中事情,风风火火赶了回来。   面前之人,他果真是越看越觉得眼熟,遂眯起眼睛,脑中努力回想,“夫君,有我父亲的消息吗,他都走了许久,至今没动静。”   顾德海毕竟用的是宋家的船,若是回来,宋延年必然会早早知晓。   “兴许还要过些时日,夫人身子是哪里不舒服,怎的不让胡大夫瞧?”宋延年捏住她的指尖,将她拉到身前,眼睛却依旧打量着宋三思。   “也没有,就是前些日子落水,宋大夫开的方子很是有效,便没再麻烦胡大夫,我都快好了,想着再吃两剂药,稳定一下。”   “那便劳烦宋大夫尽快开完药方。”   宋延年话里的赶客之意,很是明显,他总觉得此人不对劲,第一眼看到的时候,给他一种难以言语的敌意。   顾妆妆千恩万谢,最后让画眉领着宋三思经由杜月娥的院子,去摘了一篓枇杷,送出了府门。   夜里两人在房里用的膳,顾妆妆着厨房做了蟹粉狮子头,鸡汤煮干丝,芙蓉醉藕,金酥饼,还有几道爽口小菜,两人开着窗牖,举杯对酌,没多时,便有了醉意。   宋延年见她两腮泛红,犹如枝头挂的蜜桃,不禁站起来,探着身子亲了亲她的额头,又坐回去,撑着额头合眼休憩。   “夫君,你是不是觉得想睡觉?”顾妆妆又倒了一盏青梅酒,起身送到他嘴边,宋延年就着她的手腕饮下,点了点头,的确有些头昏脑涨,四肢也麻嗖嗖的,就像被雷电劈过。   顾妆妆放下东西,搀着他的胳膊,“那我扶你回床上睡觉。”宋延年很高,半边身子压在顾妆妆身上,几乎让她直不起腰。   窗牖和门都反锁着,最后那扇赏月的也被顾妆妆反手带上,宋延年平躺在床上,床头的几案上点了一盏灯,烛心嘭溅出噼里啪啦的火花。   顾妆妆不放心,又趴过去,小声确认,“夫君,你还能动吗?”   宋延年一声不吭,顾妆妆还是不放心,又凑近他耳朵,“夫君,我在上还是你在上?”   宋延年睁了睁眼皮,见她微醺着,忍不住想伸手触碰那柔软的唇,谁知手刚举到一半,便觉得浑身酸软无力,喉间想说话,却是难以出声。   顾妆妆这才松了口气,低头,在宋延年模糊的注视中,解开了他的外衣,手一探,摸上精健的腰身。   作者有话要说:  修罗场预定 第45章 045   窗外静悄悄的, 尖锐的虫鸣在此时显得很是吵闹。   宋延年知道她在翻找东西,可他浑身没有一丝气力, 这是他潜入南楚之后, 第一次中招。   顾妆妆的手停在他腰间的钱袋上, 抬头望着宋延年混沌的眼睛, 忍不住眉上欣喜,她的手指三两下解开钱袋, 又从里头找出宋延年的私印,依旧是那副乖巧温柔的样子。   她将私印在宋延年面前晃了晃,“夫君, 我要走了,所以, 咱们得先有个了结。   我不想进宫, 宫里有那么多算计,我怕有朝一日莫名其妙就被弄死。连你我都没能弄明白,何况皇上身边...”   她的脸红扑扑的, 睫毛上挂着水雾, 抬头看了宋延年一眼,忽然捂上了眼睛, 肩膀隐隐颤抖着, 宋延年说话的气力也没有,只虚虚睁着眼睛,听她说着没头没脑的话,心中一片迷茫, 而在迷茫中,又陡然充斥着不安与恐惧。   “我都待你千般好了,你却总在骗我,叫我伤心!”她忽然来了脾气,声音不觉拔高许多,捏着私印的手攥成了小拳,狠狠捶在宋延年肩膀,那里,有她方啃过的红痕。   私印边缘方方正正,砸的宋延年无声的闷哼着,他想张嘴说话,喉咙却像麻木了一样,动弹不得,他想解释,却从未有过这般颓败难受的无措感。   顾妆妆抹了抹眼角,红着鼻尖骂道,“我虽不是睚眦必究之人,却不想犯而不校,宽宏大量的放过你!   你做了这样让我恶心难过的事,必得受到应有的惩罚。”   说着,她从宋延年身上翻过去,爬到内里的枕下,摸出那柄尖刀。   这把刀她夜夜枕在身下,时不时便会摩挲出来,对着月色观其光芒,刀刃很薄,刀尖锋利,她将尖刀放在掌心,慢慢滑过皙白的皮肤,立起刀柄对准宋延年。   宋延年始终望着她的眼睛,深沉而又阴鸷,他知道,一定发生了什么,在他去彭城的时候,一定有人对妆妆做了什么。   会是楚帝?他很难想象,南楚皇帝又会以何种名义召商贾之妇入宫,不可能,他在心里不断否认那些污/秽的画面。   “夫君,我原以为你是真心待我的,我也准备同你好好过日子。库房里的箱匣,我都好些时候不曾查阅,一门心思扑在生子上面。   各种法子我都试过,却唯独没料到,你根本没想要我的孩子。”   她伸手剥开宋延年的中衣,领口大敞,露出结实的皮肤,顾妆妆拆开他的腰带,跪行往下直到他上身裸在自己面前,刀刃压上去。   她的手在抖,却依旧孜孜不倦的寻找心脏的位置。   宋延年的声音极低,宛若从喉间叹出的气,“不是....”   “你不仅不要我的孩子,还想效仿状元郎,把自己妻子送给楚帝换取官职!”刀尖刺入皮肉,宋延年的眉毛霎时蹙成小山,他嗯哼一声,舌尖被怼在牙齿间,血腥气蔓延开来。   他几乎已经猜测出事情的来龙去脉,甚至不由自主的去想象不堪回首的一幕幕淫迷景象,每一分每一刻都叫他觉得绝望,痛苦,愤恨,自责。   胸腔中涌起的愤怒因为药物的缘故,变得异常晦涩难受,他的血液飞快的流淌,压抑克制的屈辱与悔恨交织成一片密密麻麻的网,让他难以喘气,几近窒息。   顾妆妆停了动作,尖锐的刀锋没过他的胸前皮肤,血流很小,浅浅的一股沿着刀尖淌成淡淡的沟壑,于腰间凝成血珠。   她咬了咬牙,将刀尖往里又送了少许,仿佛能听到血肉刺啦的声音,狠狠地灌入耳中,她的手动弹不了,宋延年的眉眼依旧不动的看着她,眸中泛起光,他的手指哆嗦着,想要触碰顾妆妆的身体。   “我又不是什么小猫小狗,你厌倦了就送送给旁人,我有多恶心皇上的身子,你知道吗?”顾妆妆甩了刀子,从他身上翻到旁侧,屈膝将脸埋进腿间,凶神恶煞的压着嗓音小声啜泣。   宋延年费劲的张了张嘴,发出的声音类似空气的嗡鸣,他没有一次比现在更加无力,没有一次比现在更为急迫,他想解释,他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点说清楚。   他从未把她当做小猫小狗,他宠她还来不及,怎会将她送给旁人!   “我也不会再生气了..”顾妆妆抬起脸来,从怀中掏出一张纸,双手展开呈于他面前,“这是我准备的和离书,从今往后,你我夫妻情分就此了断,男婚女嫁,一别两宽。”   她哈了口气,用力盖在和离书的最下面,又用帕子擦了擦私印,重新装回宋延年的钱袋。   “你同皇上有什么交易,我全然不会在乎,或许你根本就没把他放在眼里...”她顿了顿,将和离书小心翼翼收好,藏进自己的衣袖,灿若星辰的眸子柔柔的看着一动不动的宋延年,“你是谁,将要去哪,又要做甚,都与我无关。”   她又翻过宋延年上身,脚刚落地,便觉出衣襟被人拉住,力道很轻,却很执拗。   宋延年的眼里眸深如墨,漆黑的如同夜幕中的繁星,又像野火熊熊,连同五脏六腑一起呼呼的燃烧起来。   瞳孔收缩的很是剧烈,他的手指颤抖着,将顾妆妆的衣襟拉扯的像蝴蝶的翅膀,微微煽动。   顾妆妆的脚底亦像生根一般,犹如地锦细密的纠缠着,让她无法移动脚步,她的手慢慢垂下,轻巧而不费力的捏住宋延年的手,然后,一把推了下去。   宋延年眸中的光火霎时转暗,眼皮跟着重重的垂了下去,等他再度睁开的时候,瞳仁变得漆黑阴郁,与此同时,燃起了难以名状的怒火,神色由起初的懊恼自责变得愤懑悲痛。   顾妆妆望着他胸口的伤,终究还是走到柜子前,取出纱布,复又慢慢踱步回到床前,她的手指冰凉沁汗,倒了药粉洒在血涌处。   宋延年的额头青筋突突跳动,他想大声解释,想愤怒的喊叫,想拽住她的手问,为什么还是不信自己!   可酝酿了许久,胸腔悲鸣着只发出类似野兽般的闷吼。   顾妆妆缠完纱布,站直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他,就在她将要扭头离开的刹那,忽然听到宋延年一声轻微的呜咽,似孩子哭泣一般,顾妆妆的心猛地揪成一团,眼眶立时蓄满水雾。   “是你不要我了...”她横起胳膊,背对着床上之人,宋延年的愤怒卑微的变了色,他的手搭在床下,舌尖咬出了血,他想摇头,想否认,想紧紧抱住她,说一声我不能没有你。   顾妆妆转过头,通红的眼眶死死的盯着宋延年,一字一句道,“是你...你们...都是骗子!连他也同你一起骗我,有家不回,助纣为虐...”   她早就吃了瓷瓶里的药,那哪里是忘忧的,分明就是忆昔丸。吃下的那一夜,她几乎将幼时的事全部记了起来,包括紫云观大火,她目睹了一出偷梁换柱的好戏,却被人一掌砍昏,自此成了顾家小姐。   宋三思啊宋三思,顾妆妆不知他是出于何种心思将这瓶药赠与自己,他分明想让自己想起来往事,却又怕自己真的想起来。   糊涂了好几年,一夜清醒,顾妆妆都觉得有些恍如隔世。   她蹲下身去,手指抚在宋延年的脸上,眼睛随之下移,柔软的指肚最终落在微启的唇角,她笑了笑,从怀里摸出一个青绿色的瓶子,取出一粒乌黑色的药丸,又熟门熟路掰开他的嘴,一抬,药丸顺着喉咙滑进腹内。   顾妆妆拍了拍手,狭长的眼眸宁静似水,她将唇凑到宋延年的耳边,温柔且充满了蛊惑,“我走了,周衍之...”   床上那人猛地一颤,长睫打开,双眸充满了难以言喻的痛楚。   顾妆妆起身,清冷的面上挂着淡淡的讽刺,“原来我就是陆清宁....谢谢你记了我那样久,不过..从此往后,不准找我,否则,我就杀了你!”   她的东西都收拾好了,随身的银票必不可少,其余便是几件应急穿的衣裳,小小的一个包袱,她打了个结,背在身后。   什么父亲,姨娘,都是他们为她编撰的虚假故事,在这所谓的美好之中,她像个被哄得团团转的傻子。   她疾步走到门前,手刚搭在门框,便听到身后扑通一声,他低低的呻/吟着,用尽全身气力手指抠爬着往前挣扎,顾妆妆背对着他,顿了少顷,旋即开门,又反手迅速合上,将那张痛苦的面孔一同关闭在漆黑的房中。   荆州她是断然不会去了,之前已经告知了四个姨娘,若是宋延年联合她们一同分析,必然能查出她的踪迹,可是又能去哪?   顾妆妆盘算了几条出逃路线,最终选了益州。   益州与荆州相隔不远,途中可顺势倒卖了已购的宅院,那是一笔不小的资产,顾妆妆舍不得放弃。宋延祁也在益州兼修堤坝,依照顾妆妆的性子,他们断不会猜到顾妆妆会逃向彼处。   她下了马车,又让车夫沿着出城的方向继续走,自己则从官道改走小路,入了树林间,从河畔拨开密密麻麻的芦苇,那里停着一艘乌篷船,早先几日她秘密藏匿的。   乌篷船过了阙水桥,里头便走出一个俊俏的书生,顾妆妆备的衣裳,都是男子装束。夜凉如水,波光粼粼的河面上,偶有飞虫略过,激起点点波动。   她握着橹杆,警惕的环望四下,这是条狭窄的河道,常年没有船只通过,河水不深,也不适合大船走商,几近废弃。   面上忽然一阵冰凉,她抹了一把,才觉出自己不知何时落了泪,平静的水面淅淅沥沥的落了雨,雨丝趁势舔卷着她的衣袖,月白色的锦衣湿哒哒的。   前面地势变低,顾妆妆钻进篷里,任由船只飘摇下游,一路西行。   作者有话要说:  宋延年:后妈,心疼!   顾妆妆:再往里捅一下...   读者:拍手鼓掌(是这样吗) 第46章 046   雨下了一夜, 天明之时,屋檐明晃晃的挂着水渍, 院中的池子蛙鸣不断, 曾宾走的太急被门槛绊了一下, 也顾不上摩挲伤处, 爬起来小跑到宋延年面前。   “公子,已经将枣花巷暗中围了起来, 只是..”他抬眼看了看虚脱到脸色苍白的人,犹豫再三,说道, “他们二人并未打算离开,如往常一般, 照例接诊抓药。”   宋延年的手紧紧攥着花梨木方椅的把手, 指甲划出一道道痕迹,虚白的唇因为脱水的缘故变得异常干裂,他身上力气还未恢复, 却因腹痛如厕多次, 跑的两条腿至今都在颤抖。   临走前喂食的药丸,内含巴豆, 可叫人一日内行走不便, 腹痛难忍,她就是不想让自己追过去。   他特意从越州带回来的小物件,也被嫌弃的丢到角落里,就像他一样, 弃若敝履。   “宫里的事情,查了吗?”他嗓音像在砂砾中滚过一般,眸光凝重阴沉。   “老夫人..她被封了诰命。”曾宾欲言又止,只此一句,便足以说明一切。   楚帝做了,以诰命和其他诱惑来换取顾妆妆的清白,他竟然敢欺辱自己的妻子,宋延年的手大力拍在桌上,震得桌角猛然裂开,碎末四浮。   太阳穴的青筋跳的剧烈,一如他泛青的脸,他恨不能一刀将楚帝剁了,剁了也难解心头之恨!   “车夫找到了吗?”他气息低弱,抬眼看着屋檐下的水珠,犹不放弃最后一丝线索。   “少夫人应当早有提防,同一时辰,有几架马车分别从四处城门驶出,又加上雨水冲刷,路上根本不会留下痕迹。   只是,顾府四位,说起少夫人曾与她们闲谈时,聊到过在荆州置办了宅院,或许少夫人会一路往西...”   曾宾知道希望微乎其微,既然顾妆妆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必然也会提防顾德海与四个姨娘,荆州宅院她肯定不会过去,南楚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若是要藏一个人,却也如大海捞针一般。   宋延年的头几乎垂在桌上,充血的眼眸如野兽一般,他冷笑着,起身,腹内又是一阵剧痛,他原是想亲口告诉她实情,就在这两日,所有事情都处置妥当后,他会告诉她的。   突如其来的宋大夫,呵,他倒想去亲眼看看,他凭什么擅作主张,打乱他最后一步计划。   他自认付出了真心,小心翼翼的呵护,举步维艰的行进,哪怕欺瞒,也没有损她丝毫,若说错,那便是他不该私自用避子药。   可那药,她不得不用。   至少在北魏内定之前,顾妆妆不能有孩子,韩相只有一个女儿,若要叫他心甘情愿归入战营,韩晓蛮是他唯一的条件。   他知道对不住她,可除去此事,他自问问心无愧,只恨不能将真心捧到她面前,卑微到了极致。   他想说什么,门外忽然急速走来一人,入门低声速报,“枣花巷两人,凭空消失....”   .......   彭城的晋王赴临安城述职,与此同时楚帝不能人事的消息不知从谁的嘴里率先传出,一发不可收拾的成为坊间笑谈。   晋王英武,信誓旦旦要追查嚼舌之人,只是多日过去,非但没有查出始作俑者,反倒是楚帝的处境越发难堪,上至老翁老妪,下至总角孩童,坊间甚至编排了几首顺口的小调,调侃着讽刺楚帝的落魄。   皇后心急如焚,特召父亲鄞州平南侯回城,三大军队呈剑拔弩张之态,分别驻扎在临安城郊,蓄势待发。   楚帝无子嗣,若果真如传言那般,势必要考虑帝位承继一事。   在临安城闹得热火朝天之时,几匹快马正日夜兼程,往北疾驰。   途径北魏与西夏连接处的最后一个驿站,金城人流量大,风沙四起,铺天盖地的黄沙呛得人喉咙发涩,眼睛难以睁开,几人打胯/下马,要了几碗牛肉面,一边谨慎的打量四周,一边低声交谈。   “公子,周绍昀果真如你所料,一入城便将楚帝的丑事抖得人尽皆知。”曾宾脸上比之前黑了些许,精瘦的肩膀时刻保持着警惕。   他们那日去彭城,便是为了游说周绍昀。   周绍昀不只是晋王身边的红人,更是当年赫赫有名的周状元,娇妻被抢,忍辱负重,后追随晋王安定在彭城,因着缜密冷静的思维,逐渐成为晋王所信赖倚仗的臂膀。   宋延年此时或者应该称之为周衍之,星眸霭霭,幽深而又平静的注视着远方,他的手指修长,紧紧捏着茶盏,声音似从胸腔沉闷而出,“不够狠...”   若非为了大局,他会亲手了结了楚帝,哪怕是苟且偷生活着,也不能消减他心中的憎恶与愤怒,茶盏砰的一声碎掉,周衍之低头,袍上沾了点点水渍,恰如他眼下的心情,乱,且无休止的恐慌。   这份恐慌压制在胸腔,无人可解。   他甚至有些恨起她来,恨她不能让自己亲口解释,恨她爱的不够多,可他不敢恨,他怕这份恨意让自己余生更加难过。   他拎起袍子抖了抖水,神色如常,“赵子林在都护府情形如何?”   “安西四个军镇皆在他手下,驻兵守护,城中百姓慢慢归化,只是...”曾文皱了皱眉,又道,“只是安西离北魏尚有几日行程,皇上此举,虽明面上钳制大皇子,却也在同等程度上,削弱了主子的势力。   如今公子回魏,主子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曾文嘴里的主子,是周衍之的外祖父,袁鸿光。   袁鸿光是老臣,正是因为他的关系,韩相对周衍之才另眼相看,虽未直接拒绝大皇子的示好,却暗中帮衬周衍之不少。   “从简在柱州,赵子林在安西..”周衍之笑了笑,略显疲惫的面上挂着淡淡的嘲讽,“等待我的,是封赏还是陷阱?”   魏帝不过五十出头,正是精神矍铄的年纪,他心思深沉,从来都将权力制衡的游刃有余。   当初为了巩固太子之位,低三下四向周衍之的母亲袁氏示好,以此获得袁鸿光的支持。再后来,魏帝顺利登基,便开始收拢权力,对袁鸿光明升暗降,卸了他的兵权,赋予闲职将养。   可谓得鱼忘筌,过河拆桥。   袁皇后崩逝的时候,周衍之年纪尚小。后来,魏帝专宠贵妃,顺势提拔贵妃娘家一系,虽不足以与袁鸿光一派抗衡,却也形成了不小的阵营。   为了顺利回魏,他们筹划良多,分多条线路启程,几人所走的,也只是微不起眼的一条,临近边关,危险也随之逼近。   “周衍之!”   顾妆妆猛地惊醒,立时如惊弓之鸟一般,从床上忽的坐了起来。   周遭阴沉沉的,如同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一般,风也跟着刮了起来,吹得芦苇左摇右摆,窸窸窣窣的声音就像在耳边呜咽,她擦了擦额头,方觉出浑身湿透。   走了有多少日,顾妆妆记不清了,沿途换过马车,徒步步行,最后又沿江赁了一条乌篷船,顺流直下,想是快要到达荆州地界。   她做了个很吓人的梦,梦里的周衍之深潭似的眸子,鹰隼一般尖锐的凝视着自己,他的胸口插了一把尖刀,刀口渗出暗红色的血,薄唇微微动着,就是不肯说话。   那双眼睛慢慢沁了血色,蛛网般的凝成灰黑一片,将顾妆妆整个人吸附进去,她想呐喊,想尖叫,喉咙却像是被堵滞了一般,发不出半分声响。   面前的人慢慢倒地,手掌攥着胸口的刀,猛然而又决绝的拔了出来,又慢慢递到顾妆妆面前,笑着道,“你瞧,我的心都给你刺透了,活不下去了,阿宁,你拿什么赔我..   阿宁,你拿什么赔我...”   他一遍遍的问,声音如同黑夜中的夜枭,凄厉而又绝望。   顾妆妆向来不喜欢欠人东西,她胡乱掏着钱袋,紧张的满头大汗,却掏不出什么,薄薄的几张银票洒在地上,周衍之跪立着仰起头,血泪涌出眼角。   “阿宁,救我...”   顾妆妆热的好像要烧起来,浑身汗水湿淋淋的塌透了衣裳,她哑着嗓子,脚步想后退,却被他一把拽住了袖子,踉跄着跪行抱住她的双膝,血水从胸口源源不断的渗出,血腥气在两人间弥漫扩散。   画面一转,周衍之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背对着她,言语冷漠,“既然你对不起我,日后若我有了旁人,你可不要生气。”   她为何要生气,顾妆妆在梦中辗转反侧,眼看人甩手离去,她又陡然生出悔意,想跟他一同走,却发现地锦盘绕在脚底,将她牢牢桎梏在乌篷船上,她想大声叫住他,憋闷无法发声的胸腔鼓的她四肢紧绷。   周衍之的身影消失在茫茫水雾,乌篷船一抖,她恍然清醒过来。   面里的牛肉薄如蝉翼,周衍之吸了口面汤,忽然打了个哆嗦,转头问曾宾,“听没听到...”   曾宾嚼烂了面条咽下去,擦了把嘴,竖起耳朵听了半晌,“什么?”   “有人在喊我,你仔细听。”周衍之放下汤碗,神色凝重。   闻言,曾宾和曾文果真都屏住呼吸,聚精会神聆听远处,呼啸而来的狂风卷积着黄沙,发出呜呜的怒吼,沙粒打在支起的棚架上,唰啦啦的声响就像蚀骨一般,密集的啃噬着身上的血肉。   “公子,属下驽钝,是什么动静,有敌人?”   曾兵凛着耳朵,神情严肃,此时的处境如履薄冰,每一刻都务必谨慎小心。   周衍之没说话,良久,起身将脸蒙上,冷声道,“走吧。”   荆州的天气更为燥热,方一下船,便有热浪涌来,将本就汗津津的脸烧的更为焦灼。   顾妆妆是书生装扮,只得打开折扇挡住头顶的烈日,码头有等客的马车,看见人便上前热情的招呼,顾妆妆上了车,马一跑,凉风袭来,着实舒爽。   她让车夫沿着城区不停地兜转,走到人流密集的地方,便稍稍放缓速度,如此几个来回,颠的她骨头都有些散架。   宅院周遭并未看见举止怪异的人,商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多数都是城郊挑担的小商小贩,等日头落了,便会自行离去。   她终究不放心,索性在荆州最大的客栈落了脚,等过几日查看清楚后,再出手将宅院卖掉。   傍晚的风清凉黏湿,顾妆妆在大堂用完饭,便看见窗牖边缘三三两两的人围聚在一起,议论当朝局势。   “今年的秋闱必然受到影响,谁知道能不能按时开考,嗨,这事闹的,真叫人糟心...”说话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面上黯淡无光。   “不能够吧,”有人接话,话音刚落,便听到嘁嘁喳喳的驳斥声,“怎么不能够,晋王是皇上的亲弟,当年..”   他看了看四周,又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当年也是先皇属意的太子人选,眼下圣上那身子..能不能人事还不一定,若是没有子嗣,你们说,谁会是最终受益者?”   “啧啧..听说平南侯跟晋王互不相让,依照平南侯的意思,是想让皇后从宗嗣中过继一个孩子作为立储人选..”   “那肯定不行,晋王好容易窥到机会,怎会由着平南侯和皇后胡来...”   “天下要乱啊!听闻北魏西伐,捷报频传,西辽疆土被大面积蚕食,哎,当初咱们南楚,可是雄踞天下,只可惜,后来被逼藏于长江以南,屈居一隅之地,委实可叹!”   ......   书生所谈,皆为秋闱能不能如期举行,慨叹之下,又为南楚渺茫的前途感到分外担忧,顾妆妆支着下颌,听他们谈论了半晌,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听说了吗,工部侍郎前几日刚到荆州,直接去了河上大坝,地方官员随同,想必是要重修河堤,重筑蓄水工程。”   “得了,人家是为了照应宋延祁...”   “你也听说过?”有人回话,听口气是都认得宋延祁的名字。   顾妆妆不由竖起耳朵,多听了几句。   “不就是从益州过来的那位吗,连官职都没有,比县令还要殷勤,恨不能一日十个时辰宿在坝上,给谁看呢,不还是为了日后提拔。”   话里藏着酸意,顾妆妆笑,人都是这般,羡慕旁人有的,时不时还会踩压几脚,来显示自己的高洁。   她直起身子,暮色四合,路上的行人加快了回家的脚步,客栈里的人越来越多,她正要上楼,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   “等一下!”   她就真的停住了,回头,门口站着一个身姿颀长的男子,肩膀瘦削,原本白俊的面庞因为风吹日晒而变得略显昏黄。   作者有话要说:  不好意思,放晚了,幸福有这么多小可爱等更,所以多码了一些,不出意外,今天还会有二更,不说了,勤奋的我去码字了感谢在2020-05-16 14:59:01~2020-05-17 17:49:3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2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冬与一朵、窝窝睡着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 2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7章 047   男子的眼睛慢慢堆积起水光, 似难以置信一般,横起胳膊擦了擦, 又定定的望着顾妆妆。   人来人往的客栈熙攘热闹, 两人中间隔了几桌, 不时有人经过, 遮挡住彼此的视线,复又清晰分明的呈现。   有人路过, 推了顾妆妆一把,她没站稳,身子往前一晃, 那人极快的走上前来,虚虚握住她的手臂, 眼中情绪汹涌, 泪花泛在眼眶,少顷,又扭头, 胡乱擦净。   再度看来, 神色已经恢复正常。   他松开手,局促的舔了舔唇, 似乎在为自己的行为寻找措辞, 倒是顾妆妆先反应过来,咧嘴一笑,娇憨道,“好巧, 你怎么在这?”   宋延祁本该待在益州,工部侍郎赴荆州视察,不日将要返程,故而早早写信与他,约在荆州碰面。   秋闱不定,工部侍郎终究是心下难安,因着与宋三府里的关系,他想提前帮宋延祁一把,以防他日出现变数。   两人还未碰面,宋延祁先行来到客栈住下,原想着夜里等工部侍郎应酬完,他们一起去樊楼吃酒,却没想到,竟在此处遇到了顾妆妆。   “妆..你怎么来了?”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平静,又实在按捺不住心里的欢喜,一双眼睛喜出望外的盯着她,继而冁然而笑。   顾妆妆犹豫着,要不要将实情相告,这念头刚涌起,她又迅速掐灭,只与他走到内间,相继坐下后,不着痕迹的打量着他,促狭道,“明明是我先问的你,不是应该待在益州吗,怎么过来了?   三叔和三婶都担心你,自你走后,三婶整个人都清瘦许多。”   她这般说着,却忽然意识到,宋延祁同三婶一样,瘦的有些叫人心疼。   他长相儒雅,性情温和,如今眼窝因为瘦黑而显得有些陷下去,人却比初回临安时候精神许多,两颊有了颜色,不再是灰扑扑的苍白。   “嗯,”他低头摩挲着手指,又替顾妆妆倒了茶,推到面前,“过来有些公事,过几日便会去益州。   你呢,为何,这般装束,大哥也来了吗?”   顾妆妆的眼睛很亮,微微笑着,宋延年捏了捏耳朵,跟着啜了口茶,喉间这才没有那么干涩,“我跟他,和离了。”   宋延祁猛地抬起头,茶水翻滚着打落,整个溅到顾妆妆身上,她站起来,掏出巾帕擦了擦,拧眉哀叹,“宋延祁,你同我有仇!”   茶水虽不至于滚烫,却足以叫人跳脚,顾妆妆拎着衣摆,试图甩去那灼人的热意,秀气的鼻梁沁着汗,她没好气的瞪了宋延祁一眼。   对面那人反应过来,手忙脚乱拿自己帕子去擦,顾妆妆避开,伸手接过他的帕子往后退了一步,低头仔细将上面的水渍阴干,又叹了口气,“你激动什么,我又没得罪你,真真是冤家,你何时这般毛手毛脚了。”   擦完又坐回去,看宋延祁依旧是魂不守舍的呆愣状,不由将帕子拍到他身上,“我吃饱了,若是没事,就先回去睡觉了。”   人刚转过身去,宋延祁忽然猛地站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颤抖,“那你,要去哪?”   顾妆妆觉得好笑,伸手指了指楼上,“自然要去睡觉。”   “妆妆,我们..”他嗓子有些哑,难受的厉害,“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顾妆妆犹疑的盯着他,颇有些不明白他话间的深意,遂拧眉小声道,“随缘吧。”   日后若是不刻意寻找机会,那么大概不会遇到,至于朋友,能做也好,若是不能,也只得顺其自然。毕竟对整个宋家来说,她就是宋延年的妻子,虽然已经和离,少不得面上过意不去。   小叔子同前嫂子做朋友,顾妆妆不敢想。   夜里起了风,零星跟着几个雨点落地,早秋的凉气乍然显现。   顾妆妆裹着被衾,将自己包成一团,脚底却总觉得有些透风,日子过得这般快,明明前些天还在穿着香云纱的薄衣,这几日便换上了织锦衣裳,滑溜溜的中衣稍稍有些热乎气,便听到走廊上传来刺耳的吵闹声。   顾妆妆紧紧攥着衾被,竖起耳朵听外头的动静,似乎有人喝醉了,伴随着踉跄的脚步声,还有咣咣的砸门声,有人开了门,探出头去破口大骂。   还有人往外扔瓶子,以此发泄被吵醒的怒火。   动静持续了半个时辰左右,顾妆妆趿鞋下床,披着衣裳过去检查了门栓,又将圆桌用力推了过去,顶在门后。犹觉得不安心,遂沿着窗牖一一看了遍,方要转头回床上歇息,便听到门口传来轻微的走路声。   她提着心,一动不动,待脚步声停住,顾妆妆便看向有黑影晃动的门口,扫了一眼房内布置,悄悄从桌案上抱起那个青花瓷瓶。   人影在门口站了少顷,欲言又止的样子,顾妆妆大气不敢出,忽然那人咳了一声,压着嗓音问,“我有事找你。”   宋延祁?   顾妆妆将青花瓷瓶放下,走上前站在圆桌后,朝门口回道,“明日再说吧,我都歇了。”   宋延祁考虑了下,又道,“我只说几句,不会打扰你很久。”   房中点了一盏灯,顾妆妆罩上笼纱,又穿上外衣开了门,宋延祁喝了些酒,脸红扑扑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   她有些犹豫,却还是闪身将他让进门来。   宋延祁从入门后便一直低着头,连余光都不敢乱瞥,他方从樊楼回来,听到一些动静,又怕顾妆妆出事,便硬着头皮敲了门。   可真的坐下后,又觉得浑身是嘴也说不清楚。   顾妆妆不解的望着他,不施粉黛的脸上干净透亮,她没梳发髻,一头青丝懒散的披在脑后,显得小脸愈发精致。   “我...”宋延祁抬起头,见她眼神清澈,心无旁骛,愈发觉得自己心思狭隘,他压下狂跳的心,面上镇定自若,“我想问问你,方才没有吓到吧?”   顾妆妆侧脸咦了声,摇头,“你就为了问这个?”   她可真的要生气了。   “不是,我还想问,你为什么同大哥..和离。”他声音如同蚊子嗡嗡,说完还怕她误会,又补了一句,“你别多想。”   顾妆妆哪里愿意提起那般糟心的事,索性站起来,人走到门口,将手一背,“宋延祁,你今日古里古怪的,我真的要睡了,若是没什么急事,你等改日再说吧。”   宋延祁连忙站起来,两手交握在一起,双目亮闪闪的,急切道,“我只是想知道,你日后如何打算的,要去何处,身边可有可靠的人?”   顾妆妆忽然想起来什么,也不计较他的冒失,上前一步问,“你在荆州是不是有门路?”   宋延祁应激性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他只来过几次,算不得有门路,“不是很熟。”   “那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她咬着唇,决定将烫手山芋扔到宋延祁身上,好歹他要待几日,兴许能帮她找到合适的买主,收了宅院。   “好。”   ....   回到房中,宋延祁都觉得自己是在做梦,他拍了拍脸,嘴角笑的有些僵硬,腰间的玉佩隐隐生热,他翻来覆去折腾了几次,睡意全无,他想着,大约是上苍怜惜,竟叫两人兜兜转转又碰到一起。   偏偏又碰到一起。   他总要做些什么,可他又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   这种焦虑折磨的他坐卧难安,整整一夜,待晨时走廊里陆续传来走路的声音,他猛地从床上翻身跃起,飞快的洗漱完,精神抖擞的去了大堂。   南北差异往往伴随着气候的突变,风沙肆虐的北魏边境,终于在一场秋雨的洗涤下,收敛了它的狂躁,变得柔顺安宁起来。   再往前走二十里,便是北魏的小城,他们日夜兼程,曙光便在前方。   “公子,顾德海约我们在此碰面,不能往前走了。”   曾宾将手当着日光,眺望着远处,回头见周衍之骑马往山下奔去,遂与曾文一起,不紧不慢的跟在后头。   小城的都尉是贵妃的表弟,周遭绵延几十里,皆是他的管辖,却又是周衍之回魏的必经之路。   顾德海早早传出信来,将会在晌午于客栈商定秘密路线,在不惊动都尉的前提下,安然无恙的进城。   距离约定的时间将到,周衍之喝完茶,外头传来叩门声,曾宾提剑上前,反手回击了两声,门外接着敲了三下,曾宾与曾文互看了一眼,将门慢慢打开。   “你是谁?”   不是顾德海,门口站的是个年轻的男子,满脸横肉,双目狰狞,看见曾宾的一刹,先是咧着惨白的牙齿嘿嘿一笑,继而一脚踹开虚掩的门,拔刀相向。   周衍之顺势弹起,从腰间抽出长剑,曾宾曾文二人分列两侧,呈战备状态,与对方互不相让。   “还真是狡猾,让老子好找。”他抬起左脚踩在凳子上,又横起刀背搭在膝上,眉眼间是志在必得的讥讽意味。   “李青?”周衍之冷哼,自两人间提步上前,改成双手握剑,空气里弥漫着紧张与杀戮,他谨慎的踱步,见那人先是一愣,随即不屑的啐了口。   “是你老子!”李青将刀立起来,彪悍的身子猛地一颤,门外呼啦涌进七八个壮汉,皆是剑拔弩张,威猛骇人的样子,“搞了那么多名堂,最后还不是落到老子手里?   嘿嘿,就等你自投罗网,你这个自作聪明的蠢货!”   他们几人笑的猖狂,完全不把房内三人看在眼里。   曾宾拧眉,低声与周衍之道,“公子,顾德海背叛了我们。”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码完了,你们骂狗子可以,别骂我(人见人爱那种),放心,虐他是肯定的,这才刚开始。   这几天我腰上长了不少富贵肉,于是晚上开跑步机6档,跑了一会,有业主投诉到物业,喵的,谁在哐哐哐砸墙!   我默默地擦了擦眼泪,将跑步机关了。   我有那么重吗!!!!! 第48章 048   李青力大无穷, 粗重的大刀凌空抡的虎虎生风,直直朝着周衍之的脑袋劈了下去, 周衍之灵巧避开, 转至身后, 刀刃砍入桌案数寸, 他扭头连刀带桌一起举了起来,挥舞着咔嚓一声落在地上。   桌子碎成几段, 周衍之与曾宾曾文二人同其余几人扭打在一起,店里的客人吓得仓皇逃窜,片刻前的安宁此时变得人仰马翻, 一片狼藉。   李青喘着粗气,提刀率先追出房门, 蜂拥而上的人紧随其后, 马蹄踏着泥泞一路狂奔,不断坠落的雨珠噼里啪啦打在头上,视线逐渐模糊。   周衍之的气息不稳, 两腿紧紧夹住马肚, 扬鞭一甩,银白色的水花泛开长长的线, 曾宾护在他身后, 李青等人叫嚣着,穷追不舍。   他们等了许久,自假消息从临安传出的那日起,城门布防极为严密, 为的便是将周衍之诛杀在回魏路上。   从前顾德海暗中投诚于贵妃,故而才有今日的密报。他们也不全然相信,其余几条线路俱没有松懈半分,皆按计划布兵埋伏,只是唯独顾德海说的这个地点,李青亲自率人暗查。   当看见周衍之的一刹,李青简直兴奋极了,他没读过几天书,自小有着蛮力,喜欢拳脚功夫。贵妃成了魏帝新宠后,李青跟着得道升天,做了一城都尉。   如今周衍之落到他手里,他自然要将他拿下,免得妨碍亲外甥的荣华之路。至于是杀是留,还得等贵妃吩咐,这小子可用来做太多事,袁鸿光那老东西,死乞白赖活着不肯死,目的显而易见。   他就是想等周衍之回来,跟大皇子争储君之位。   简直做梦!   锋利而又白晃晃的刀刃割破周衍之的腰腹,布料撕破后的刺啦声,传到曾宾耳中,他反手横劈,击退两个壮汉后,忙跃至周衍之面前,迎战李青。   周衍之胳膊和腰腹都被砍了几刀,血肉模糊,雨势溅大,血水蔓延过全身,滴答在地,雾茫茫的空气里,密匝的雨珠叫人愈发紧张。   山脚下的小城,近在眼前,而他们苦苦反击,不得解脱,眼看李青刀刃即将压到周衍之的喉咙,远处忽然传来轰隆隆的马蹄声,阵仗甚大,激的脑下的大地不断颤抖翁鸣。   周衍之与李青俱扭头看向来人,棕色骏马扬蹄嘶吼,呼出的热气与雨水混在一起,银光闪闪的甲胄发出脆生生的响动,来人翻身下马,一剑隔开李青的刀,将他震出一丈远。   李青正纳闷,却见那人俯身搀起周衍之,复又冷冷凝视着李青,肃声道,“大胆李青,竟然截杀二皇子,来人,将其拿下,待圣上亲审。”   周衍之站立不稳,头发凝成一缕缕的贴着面颊,腰腹的伤最是厉害,他看了眼来人,嘴中呢喃了句,“方统领...”   方信应声,却见周衍之脑袋一垂,重重砸倒在地。   .....   宋延祁到底有人脉,顾妆妆穿男装与他一起去了市集,找到牙行,又商定好佣金后,不出两日,宅院便有了买家。   脱手后小赚一笔,顾妆妆自是十分满意,因赶路携带银票不便,遂存在周家钱庄,等到益州安定后,随用随取。   周家在宋家的钱庄挤压下,夹缝得生,竟连开了数家,一直不曾关门歇业。   顾妆妆点了椒麻鸡,冬瓜鱼肚,又手指敲着桌面,笑眯眯的说道,“你只管点,别为我省钱,帮我这样大的忙,是要好生谢你的。”   宋延祁穿了一身天青色锦衣,气润如玉,他又要了鲜鱼糊汤粉,糯米豆皮糕,最后加了两碗糊米酒。   “天气转凉,糊米酒里加了各种豆子,可驱寒祛湿,你多喝一点。”他声音温和,窄袖微微挽起一截,露出皙白精瘦的手腕。   顾妆妆点头,笑着道了声谢,忽然想起什么,在脑中过了遍,又没问出来。   冯兰是跟着宋延祁到益州的,若是依照她的性子,应是宋延祁走到哪,她跟到哪,可见宋延祁现在的神色,像是不知情的样子。   特意问又没什么意思。   饭上桌,顾妆妆用汤匙舀了口糊米酒,放在唇边轻轻吹了吹,入喉清爽甘甜,不由抬脸朝他给了个不错的神情。   宋延祁看着她,慢慢的,好像回到当初书院的日子,他与她挨着坐,夫子授课的时候,能看见她细密且长长的睫毛,一低头,便将满腹心事藏在眼中,乖巧可人,却又聪慧内敛。   他看了许久,直到顾妆妆伸手拦住小厮,从他手里拿过一本话本,又塞了几个铜钱。   顾妆妆翻开,神色先是惊喜,继而便是惆怅,她看了少顷,便将画本拍在桌上,连连感叹,宋延祁扫了眼,当即被书名吸引过去。   《气死夫君三十六计》?   “写书的想必是个奇女子,这样有趣的书名我还是头一遭听说。”宋延祁拿过话本,随手翻开几页,看着看着忽然蹙起眉心,抬眼问道,“我怎么觉得有些似曾相识?”   顾妆妆百无聊赖的支着下颌,吃了几口椒麻鸡,辣的嘴唇红彤彤的。   “写话本子的是临安人,自是熟悉。”   果真是没想到,小报用了她的话本,竟然销到荆州来了。可见,小报老板赚了多少钱,原作可是分文未收,简直就是厚颜无耻,暴利至极啊。   顾妆妆有些惋惜没能到手的银子,却也没有办法,临安那地,她这辈子都不想回去了。   “我今日要走了,”顾妆妆漱了漱口,将帕子掩在唇边,包袱都收拾好,就等着晌午过后,随同一个商队一起上路。   宋延祁一愣,抿着唇垂眸没有说话,许久,才低声问,“去哪?”   顾妆妆不愿他跟着,遂胡乱编了个地方,宋延祁听完便深深陷入了沉默,一顿饭吃的愁肠百结。   两人分开后,宋延祁闷闷不快的回了房中,想了想,又踱步到顾妆妆门前,敲了敲,顾妆妆开门,见他满腹心事,不由疑道,“你唉声叹气的,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宋延祁定定的望着她,“你决意安定在那里了吗?”   顾妆妆点了点头,宋延祁咬着唇,下决心一般,“那我以后去找你,可否?”   顾妆妆有些惊呆,下意识的反应让她脱口而出,“你找我作甚?”   ....   这话直到分开两日后,宋延祁犹觉得还在耳畔,清晰可闻。   他与同行几人坐着马车往益州赶路,途径半山腰的官道,忽然看见前面一行商队遭了土匪,正四处逃跑,有几个被抓住,蹲在地上,匪贼嚣张的往外翻弄东西。   还有反抗的两人,被砍死在路边。   宋延祁与其余几人下了车,悄悄附在树后,观察人数。   他初到益州的时候,也遇到过土匪,山路多周折,难免有心生歹意之人,可他运气好些,正好碰到镖局押镖,将他救下。   日后来往益州,他也会带几个有身手的傍身。   以防不时。   瞧,这么巧,竟然又让他碰见了。   宋延祁同他们一起摸过去,正好看见土匪在翻包袱,另外一个骂骂咧咧,啐了句,“艹,被那娘炮耍了,他这包袱里就几件衣服,银票的鬼影都没。”   “赶紧抓!”   几人踉踉跄跄爬过山去,四下逃窜的人不辨方向,宋延祁跟着匪贼追去,忽然看见那人拧着一个身形小巧的人的胳膊,轻松将其摔倒在地,眼看就要上脚踹。   宋延祁猛地窜出去,隔开他,随身带的人上前将土匪收拾干净,趁此空隙,宋延祁回头看了眼地上的人,忽然愣住。   “妆妆?”   马车不算宽敞,坐他们两人确实绰绰有余。   顾妆妆灰头土脸,衣裳被土匪拉扯开,领口还挂着枯草枝子,她憨憨一笑,被抓包了。   宋延祁低着头,偶尔用余光能看见她整理衣裳,她虽狼狈,却并不恐慌,洁白的小牙露出,叫人恨也不恨不起来。   “我..我不是有意骗你。”顾妆妆咳嗽一声,宋延祁抬起头来,低声道,“无妨。”   即便她骗他,他也不会生气。   “谢谢你呀,宋延祁。”   她终于又肯叫自己的名字,而非三弟,宋延祁觉得脸有些发烫,他的手指抠着衣裳,微微侧脸,见她发间还挂着几根草,便指了指,温声道,“你,头上还有。”   顾妆妆拍了拍,枯草入得更深一些,宋延祁弓腰探身过去,砰砰的心脏跳得愈发快速,他屈起手指,尽量平缓着声调,“你低头,我帮你拿下来。”   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气,露出的一截雪白颈项似玉石般光滑温润,柔软的碎发拢在耳后,青色的血管从皙白的皮肤下浅浅跳动,宋延祁的手指落在那片乌黑。   他摘下枯草,忽然觉得口干舌燥,耳根子也热的厉害。   “好了吗?”顾妆妆低着头,只拿余光瞧他。   “好了。”宋延祁坐正,将枯草拿到她面前看了眼,顾妆妆的眼睛弯的像月牙,“宋延祁,我是要去益州的,可,我不想让宋家人知道,如今瞒不过你了,还希望你能替我保守秘密,可好?”   宋延祁的眼睛亮亮的,他的手指压住身后的木板,沉声道,“你放心,我不会说的。”   ......   昏暗的殿内,沉水香的味道夹杂着浓重的血腥气,太医退下后,魏帝只留了方信在侧。   周衍之躺在床榻上,双眸紧闭,嘴唇虚白,上身赤/裸着,缠着几条纱布,帷帐内的情形,方信与魏帝方才看的清清楚楚。   周衍之身上有许多旧伤,腰间一处几乎致命,从前腹捅穿后腰,伤疤还是血粉色。胸口有处浅显的刀伤,伤痕未愈,用刀之人没下狠手,却对准了心脏位置。   “你觉得此事,是谁做的?”魏帝背着手,低声问道。   方信惊诧,却还是回他,“圣上难道疑心二殿下?”   “你这老狐狸,我又没说什么。”   魏帝眯起眼睛,将目光投到床榻,他向来谁都不信,唯独禁军统领方信,一直跟着他,从皇子时期扶持到入住东宫,再到后来顺利登基。   他信任方信,如同自己的左膀右臂。   会不会是苦肉计?魏帝走上前去,将帷帐一掀,周衍之的上身几乎捆的不见皮肉,失血过度的脸上满是虚汗,此时浑身散发着热气,像是要烧起来。   李青那样蠢的一个人,能截杀到周衍之?   魏帝心中疑虑重重,他这个儿子,潜伏在南楚许多年,能隐忍不被发现,又能将生意做得日渐昌盛,岂会这般容易被李青一介武夫截杀?   方信又看了眼,小心翼翼的躬身道,“方才太医也说过,二殿下的伤,若非救治及时,恐已然要了性命。”   作者有话要说:  二狗子:我浑身都疼,父皇你竟然不相信我。   魏帝:特么的这狗子跟我年轻时候好像,好怕怕 第49章 049   殿中的熏香慢慢涌动, 催入魏帝的神经,他沉思了少顷, 复又摆摆手, 方信跟在后面, 两人去了屏风后的书案旁。   “你怎么看?”他托着下颌, 好整以暇的盯着对面落座的方信。   “圣上英明,此事事关重大, 微臣不敢妄言。”方信居其位而谋略深远,万不敢轻易评判此事,尤其事关两位皇子, 他虽受倚重,却还没有狂妄到妄自尊大的地步。   魏帝之所以没有立时审讯李青, 没有立刻处决了他, 还是因为他多疑的心性,在他看来,周衍之无疑是精明颖悟的, 即便李青与贵妃暗中设伏, 也能绝处逢生。   “你只管说,朕权当与你道家常, 随意听听。”魏帝一双眸子深深的藏着慧意, 古铜色的手背覆在案上,压着一本奏疏,正是西伐前线快马送回的。   “臣只是觉得,二皇子与圣上性格很像, 所谓虎父无犬子,当年敢入南楚潜伏,便足以明证。至于大皇子,自幼长在圣上身边,父慈子孝,忠君不二,贵妃娘娘眼看就要入主中宫,此事,我觉得与两位殿下都没有干系...”   方信拧着眉,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魏帝嗤笑,睨他一眼,“老狐狸啊!朕想听句实话,难比登天。”   方信将头低了低,心道,实话好说,头也易掉,最难揣测帝王心。   两位皇子谁在魏帝心中分量更重一点,方信都难不准主意,他从不偏颇,日后不管哪位登基,他也退的清闲。   魏帝的近身内侍上前,躬着身道,“韩相千金来了。”   魏帝与方信互看一眼,不约而同的笑起来,“你瞧瞧,他还真是像朕的儿子。”   情形一如当年,魏帝受伤,袁皇后近身照顾,方信不置可否,内侍上前用银钩挂好帷帐,又将窗牖开了一扇,殿内空气霎时清透起来。   韩晓蛮手里抱着一支玉簪,雪白的花瓣一簇一簇的盛开,花蕊中含着清澈的露珠,她蹑手蹑脚进了殿内,将花放在周衍之的床头,又拖了张玫瑰椅对向坐下。   周衍之还未清醒,略显疲惫的眼底泛着乌青,嘴巴浮起白皮,韩晓蛮看了一会,扭头冲着韩风愁眉苦脸道,“衍之若是醒了,你猜他心情好不好?”   韩风抱着胳膊,清清冷冷的瞥了眼床上人,“小姐,不管是谁,看到你的时候,心情都会好的。”   韩晓蛮勾了勾嘴,没好气的瞪着他,“你当衍之是你吗?他可不好相处,像个闷葫芦似的。”   韩风咧唇笑笑,眉眼间全是韩晓蛮可爱娇俏的模样,他柔了声音,“贵叔也这样说。”   韩晓蛮的眼睛微微眯起,小声小气的嘟囔,“你跟贵叔一样,就会听我爹的话,你们觉得我好,衍之不一定喜欢。”   闻言,韩风的神色慢慢肃重起来,他垂下胳膊,状若无意的挑眉望她,“他不敢不喜欢小姐..”   “有时候我觉得你跟我爹一眼,絮絮叨叨,韩风,为什么衍之不敢?上回我去临安城,亲眼目睹了他同他娘子亲昵的很,他娘子是个清丽佳人,性格又好。   我看着也是喜欢。”   她摸着黑黑的长辫,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若有所思的看着周衍之,身后的人声音愈发低沉,却带着笃定,“我只知道,二殿下回来,身边没有姑娘,也没有妻子,他将来要娶的人,除了你,不可能是旁人。”   “那你呢?!”   韩晓蛮瞪大了眼睛,直溜溜的望着韩风,她脸颊有些红,说完便觉得胸口扑通扑通跳的厉害。   韩风局促的低头,别开眼去,“我?我能有什么,我是小姐的护卫,这辈子都是。”   床上那人咳了一声,将两人的目光齐齐吸引过去,韩晓蛮起身,趴在周衍之上方,叫道,“衍之,衍之!”   周衍之觉得自己站在一个四下漆黑的枯井里,井口很高,井壁上攀爬着细滑的淤泥,发乌的地锦慢慢将藤条勾住他的脖颈,越勒越紧,他努力想要挣脱,想要呼吸,手脚却被捆住,滑腻的地面让他站立不稳,地锦趁势将他缠的越发紧密,直到密密麻麻的叶子覆满他的周身。   他用尽浑身力气,透过那一个微小的枝叶,拼了命的大喊,无数地锦在瞬间收了藤条,窸窸窣窣缩回井壁。   一身冷汗,他猛地睁开眼睛。   韩晓蛮被吓了一跳,捂着胸口拍了拍,又见他眼睛幽深,面色平静,不由凑过脸去,试探着喊道,“衍之,你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她是被韩相硬逼着过来的,原本想等周衍之醒了再来,可韩相一个时辰都等不了,在府里催促她尽早入宫。   周衍之虚虚看了眼上空,又慢慢将眼神聚拢,对焦在韩晓蛮那张小麦色的脸上,不动声色的看了半晌,只把韩晓蛮看的浑身汗毛耸立起来。   她往后退了退,摩挲着胳膊抬眼瞧他,“衍之,你怎么了?老看我作甚?”   韩风将韩晓蛮挡在身后,冷厉的眸子死死盯着周衍之。   窗牖吹进来一丝凉风,淡淡的玉簪花香气飘进鼻下,周衍之动了动唇,眼睛斜斜看去。   含苞欲放的玉簪洁白无瑕,一根枝子上绽放着簇簇清雅,入秋了,天都凉下来了。   他收回视线,舔了舔干涸的唇,喉咙好像焚了一把烈火,沙哑的疼,“曾宾呢?”   韩晓蛮到处看了圈,摇头,“大概在外面吧,他跟曾文都没事,只有你伤的最重。圣上见你无恙才走的,宫中最好的太医替你看的伤,好险,听说若是晚上半个时辰,你就没命了。”   她唏嘘着,韩风垂下眼皮。   周衍之笑笑,唇角裂出血来,“错过你的达子香了。”   韩晓蛮一愣,随即回身冲着韩风一咧嘴,“衍之还记得啊,韩风陪我去的,漫山遍野的达子香,开的热火朝天,好看极了。   可惜,眼下都败了,不过还好,玉簪正是时节,好闻吗?”   他没接话,腹腔疼的厉害,喘气也很困难。   韩晓蛮待了没多久,便同韩风蹦蹦跶跶离开了大殿。   曾文过去的时候,周衍之正尝试去够床榻边的茶水,一不小心,茶盏滚落在地,碎成渣子。   他单手撑在地上,才没有跟着掉下去,曾文忙将他扶起来,搀回床上。   “殿下,”曾文偷偷看他一眼,犹豫不决,“大约是有夫人的踪迹,是荆州去往益州的途中。”   周衍之呼吸一滞,合眼没有回应。   曾文又道,“说是遇了匪贼...”   周衍之猛地正看眼睛,虎视眈眈的看着曾文,曾文吸了口气,接着说。   “宋三公子救了她...”   周衍之又合上眼睛,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曾文停了停,鼓着勇气又道,“两人同乘一架马车,约莫往益州方向去了。”   他说完,又悄悄打量周衍之的反应,见他一动不动,呼吸沉稳,只是脸上青筋暴露,就在他暗中窥视的时候,周衍之忽然呛了口气,猛然呕出一大口血来。   “殿下!”   曾文几乎要吓死,他忙找帕子擦拭,外头候着的太医紧接着鱼贯而入,提着药箱匆忙奔到周衍之塌前,依次行针,祛瘀,化痰。   待收拾妥当,缓解安定后,天色已然昏暗下去。   曾文无论如何不敢再提顾妆妆的事情,这才没几句话,不痛不痒的,便险些要了他的性命,若是往后传来宋三同顾妆妆如何亲密的消息,那岂不是要完?   他摇了摇头,双手贴着裤腿站立。   “曾文,”周衍之含着血腥气,幽幽开口。   曾文竖起耳朵,往前靠了靠。   “同外祖父说一下,我无事,不要进宫。”   ......   秋水伴随着玉兔东升,溶溶月色荡在水面,薄雾微蒙,耳畔传来哗哗的声响,渔鼓阵阵。   宋延祁走在内侧,风吹起他的袍尾,带来丝丝凉气,顾妆妆与他隔了两拳的距离,远处传来缱绻的洞箫声。   顾妆妆驻足,鼻间隐约飘来食物的香气,她嗅了嗅,觉得诧异,宋延祁笑着解释,“是坝上的渔夫,在煮古董羹。”   “古董羹?”顾妆妆来了兴致,这味道着实怡人,原就吃的不多,眼下竟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弯起眼睛,不好意思的笑笑。   宋延祁见她好奇,便不紧不慢的开口,领她一边往前走,一边介绍,“渔船归来,夜色正浓,许多渔夫是宿在码头坝上的,古董羹或用铜炉,或用红泥小炉,将要吃的东西丢进去,随意一煮,既能用来饱腹,又能取暖。   我也是来到益州才知晓,味道的确不错。”   顾妆妆点了点头,又问,“寻常人家也吃吗?”   宋延祁应声,“对,只是味道因汤料不同,各有所长,我吃过几次,很是便利。”   她初到益州,原先就想做点营生,虽有银票,却也得细水长流,泠泠微风卷起她的发,轻轻勾着宋延祁的面颊。   宋延祁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发尾带了清香,就像她的手抚在面上,柔软而又叫人打着颤儿。   他涩着嗓音,眼眶微热。   顾妆妆忽然双手一拍,脑中灵光乍现,“宋延祁,我有个主意...”   他忙低下头,掩去内心的龌龊,正色道,“哦..你说。”   顾妆妆眼下住在客栈,还未觅到合适的宅院,左右也是麻烦人,她便一味用了宋延祁,想着日后人情也好打点。   宋延祁总归在益州住了一段时日,熟悉牙行,为人也妥当。   “这几日我要在益州转一转,看看情形,劳你帮我找个好住处,银子不必担心,只是要安静些的。”她将手背在身后,仰着脸笑。   宋延祁嗯了声,她又道,“待我走上几日,打算开几家酒楼,专做古董羹,如何?”   她像是在征求宋延祁的意见,却没等着他答话,兴冲冲的走到江边,意气风发,“名字我也想好了,便叫飘香馆。”   蓦然回首,一双眸子莹亮有光,宋延祁心头收紧,只觉万千烟火燃于胸口,流光溢彩,不及佳人莞尔一笑。   作者有话要说:  渣手速的一天:早上,打开电脑,喝了两杯红茶,信心满满,毕竟有纲,三个小时过去,该吃午饭了...吃完,该吃水果了...又吃完...喝两杯水...打字...天哪,时间好快,我码了三个小时,看字数,159...跪了   哦,对了,推一下我的预收现言,这几天大概会放出来,一直在存稿。   《弄哭你》   肖年自小养在孟家,   见惯了孟简对女孩游刃有余,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   乖巧如她,自然知道孟简招惹不起,   孟简风流成性,有钱有势,身边从来不缺人,   后来他妈要他娶家里那个小姑娘,   他还没拒绝,姑娘吓跑了,   再相遇时,孟简把人堵到墙角,眼眸幽深,“我哪里配不上你。”   肖年一哆嗦,猫儿一般的声音绵软纤细,“你..年纪太大了...”   孟简的自尊心受到极大伤害,他决定,弄哭她! 第50章 050   北魏的秋很短, 下了几场淅淅沥沥的雨,便开始穿夹袄裘衣了。   随着西伐的深入, 魏国渐渐将西辽吞噬, 相继派出的官员陆续到位, 开始依照魏国条例治理百姓。   大皇子周恒之被急召回京, 主力部队继续向西挺进。   魏帝善变,原先定好的封后大典, 一拖再拖,至周衍之归位后,以李青之事, 取消了对贵妃的封赏。周恒之风尘仆仆,卸去甲胄向魏帝述职, 听到消息后, 登时积了满腔怒气。   方信等人入前殿议事,周恒之姗姗来迟,进门的一刹, 目光首先聚焦到左首位的周衍之身上, 而他,正用淡定且志在必得的眼神注视着自己, 那人周身仿佛罩着一圈光, 所有人都为他陪衬。   “儿臣给父皇请安。”   魏帝笑了笑,抬手示意其落座右手位。   “恒之更加精神健壮了,想来战场无情,数月来你定是长进不少, 日后将军回来,你倒要好生同他言谢。”   周恒之起身,拱手行礼,眉眼却不动声色略过周衍之,“父皇说的极是,将军给予儿臣兵法权谋,儿臣谨记父皇教诲,故而才会不惧辽军,节节胜利。”   周衍之笑了笑,他伤体未愈,面上病秧秧的,又只穿了一身月白色锦衣,皙白的唇微微勾着,指尖点在扶手上,慢慢垂下眸去。   他与袁皇后长得极像,桃花眼中的风流藏得颇深,外人看了只会觉得有压迫感,正如此时的周恒之,他坐在右手位,双臂压住扶手,以此掩饰内心的波动。   席上魏帝将帝师也就是当年太子少傅秦庭玉引荐给周衍之,令其继续教习他功课,以弥补多年潜伏南楚的缺漏。   秦庭玉虽已是花甲之年,却依旧矍铄清明,一身傲骨气节铮铮,得知此讯时,饶殿内气氛凝重,他也只是淡淡的扫了周衍之一眼,低头应声。   人散去后,殿内依例又留了方信。   魏帝咳了两声,起身推开西侧的窗牖,风刮的厉害,将殿外的落叶卷成一股股抛至半空,又荡然收手,扬了一地的金黄。   好似在前一刻的时候,方信忽然明白了魏帝的心思,他躬身立在旁侧,耳边传来悠悠的叹气,“秦庭玉是朕的老师,今日朕当众将其赐给衍之,你猜,恒之会作何反应?”   他似乎淡淡的笑了笑,拇指摩挲着窗棂。   帝王权术,方信闷声不语。   “韩相前几日同朕上书,言语间屡次提及两个孩子的事情,朕觉得为时尚早,你怎么看,是再缓缓还是...”   方信一愣,连忙回,“此乃皇家喜事,微臣不敢妄言。”   “先皇后若是在,也会问你一句,只管说,说错了朕不会罚你。”魏帝眯着眼睛,看似犹豫不定,实则心中早已有了主意。   他此生最厌弃的便是外戚干政,年轻时候为了夺权,笼络袁家,一直到登基后,做事依旧束手束脚,饶是袁皇后真心待他,他亦觉得烦闷不堪。   后来卸去袁鸿光的兵权,他才觉得这个皇帝做的痛快。   他不想让儿子走自己的老路,方信恍然大悟,原来魏帝选定的太子,从始至终都是他。   即便没有李青一事,魏帝也会想方设法废弃立后旨意,否则,缘何一拖再拖,拖到生出是非?   思及此处,方信拱手一抱,“大殿忠厚仁义,二殿聪慧颖悟,实乃圣上之幸。   然大殿初从疆场战胜而归,且尚未娶妻,若在此时赐婚二殿,难免贵妃及大殿心中不满。二殿虽有功劳,却委实没有根基,不说他毫无战功可言,但是朝中将士,便会有诸多不服。   臣以为,不若在攻楚之后,再谈婚事。”   魏帝冷笑,长长的吐了口浊气,“还是你这个老狐狸了解朕呐。”   北魏尚武,一个没有军功的皇子,必然得不到朝臣拥护,而魏帝屯兵良久,过了这个冬,大约明年春日便能南下伐楚。   那便是周衍之的最好机会。   山茶开到了冬月,顾妆妆穿着一袭银线绣团绒锦衣,小脸拢在兜帽中,雪白的毛松松软软,她低着头,双手掖在袖间往前走,不妨,头上啪嗒一声。   紧接着,一朵粉色的山茶花掉在地上。   她抬头,入眼便是圆领金丝绣青竹罗服,身姿如玉,端正温润,他的脸上白了些许,挂着淡淡的笑,手里还捏着两支绿白相间的山茶。   顾妆妆蹙眉,没好气道,“不去坝上待着,跑来寻人开心。”   她弯腰,在手落地之前,宋延祁已经走过去,先她一步捡起山茶花,与手中的一起,推到她怀里。   “你大人大量,可不要同我计较才是。”   山茶花的香气淡淡的,又冷冷的,像是笼在纱里的冷香。   顾妆妆捧着花一边走一边打量,“你今日不会又送我什么东西吧?我可不能再要了!”   自打飘香馆在益州开了三家店之后,宋延祁陆陆续续送去不少贺礼,明着说是愿她生意兴隆,暗地里却不知打的什么主意。   宋延祁背着手,放缓步子跟在她身侧,“我也没什么好物件送你,正巧,父亲从梁州来的朋友,带了一块上好的羊脂玉,我让人雕成貔貅,摆在飘香馆最是招财。”   顾妆妆摇了摇头,“无功不受禄,你自己留在府里用吧。”   旁人自打知道秋闱无故取消,都是愁眉苦脸,可宋延祁偏不,哪怕工部侍郎给他修书多次,他还是固执的留在坝上,平白耽误了好时机。   这些事,顾妆妆是不知晓的。   他的仕途,失了助力,也再无周转的可能。父亲为人谨慎,饶是没成事,依旧对侍郎千恩万谢,银子自然没少送。   坝上的事情宋延祁早就离手,平日里闲来无事便去飘香馆坐着。   他也不是白坐,素日里招揽客人,帮忙理账,力所能及帮衬不少。宋延祁长了一副好皮囊,城中的姑娘女眷半数是他引去的,顾妆妆多番玩笑,要给他分红。   “我又不做声音,用貔貅作甚?”宋延祁说的一本正经,言语的时候尽量不去看顾妆妆,他总没法对她撒谎。   “秋闱都取消了,临安必然是出了大事。听闻晋王身边有个智多星,与..宋家走的很近。”顾妆妆抄手往前走,她说的是周绍昀,当年被楚帝抢了娇妻的状元郎。   闻言,宋延祁余光悄悄扫她一眼,见她没什么异样,便道,“大伯也不知怎的了,筹集许多钱银捐助晋王,父亲写信与我,我还不信,后来从小报上看到,着实吓了一跳。”   参与党争,或所助者成事后光耀门楣,或所助者失利后牵连被诛,不管结果如何,于宋永丰而言,远不如避其锋芒来的妥帖。   顾妆妆惦记着他送自己的翡翠冬瓜,无论如何为他的处境有些担忧。   宋延祁见她神色忧虑,便走到前头,特意转了话题,“我去你柜上做个账房先生如何?不求你发我银子,只要能让我日日吃倒古董羹便好。”   顾妆妆嗤笑,不以为意的瞪他一眼,“你可莫要再胡说下去,堂堂宋三公子,大好前程,非要跟着我做账房先生?宋三夫人便头一个饶不了我...”   说道宋三夫人,顾妆妆的脸又沉了下去。   从前两人交好时,宋三夫人便看不上她,若不然哪能叫宋延年娶到手。   哦,不是宋延年,如今该唤他周衍之了。   飘香馆里今日分外热闹,有几桌是宋延祁的朋友,诗会认识的,多半年纪差不多。   席间见宋延祁与顾妆妆关系亲密,便有人打趣,“延祁,我还从未见你对哪个姑娘如此殷勤,竟以为是看花了眼。”   顾妆妆抬头,拨弄算盘的手葱白如玉,因支着下颌,露出一截雪白的肌肤。   另外一人附和,“就是,原早有了心上人。”   顾妆妆诧异,忙看了眼宋延祁,他却只是抿着嘴,既不否认,也不承认。   “你们别误会...”顾妆妆招招手,生怕影响宋延祁尚是单身的名誉,“我同宋公子纯属朋友关系,若是有适龄女子,还是要帮他留意。”   她笑的犹如山泉叮铃,不见半分忸怩。   宋延祁咳了一声,声音不由低落三分,“好了,别胡闹了...”他提着酒壶拍到那桌上,又用眼睛警示一番,那几人面面相觑,有人拽住宋延祁的袖子,小声问。   “你俩真没什么?”   宋延祁皱眉,瓮声瓮气道,“你想做甚?”   那人长相儒雅,一双眼睛风流多情,此时正缱绻浓浓的望着顾妆妆垂下的乌发,似云似墨,又似一团青雾缭绕。   “若是宋兄心上人,我自然不夺人所爱。可她若是与宋兄没有那层意思,那我可就...”他眼睛一瞟,正巧顾妆妆移目过来。   涟涟眸色似春水溶溶,犹如高山上的雪莲,纯洁无瑕,叫人忍不住想要采撷。   他咽了咽口水,拽住宋延祁的袖子,央道,“宋兄,替我牵牵线吧!”   这一刻,宋延祁想把他的脑袋按进咕噜咕噜滚烫的古董羹里。   顾妆妆见他半天没回去,便将账簿锁起来,穿过层层雾气,她站在宋延祁身边,银线勾勒的团绒栩栩如生,将她的小脸衬的粉琢玉砌一般,明亮的眼睛先是看了眼宋延祁,随之望着方才出声那人。   “是哪里吃的不合胃口了吗?”   她喜欢到飘香馆转悠,生意不温不火,却总是客源不断。相对于她的私库来说,所赚银两算不得什么,她却很是喜欢如今的日子,仿佛每日都是满满当当,充盈快活。   那人被看得面红耳赤,本来流利的嘴巴霎时变得结巴起来,一边捏着耳朵,一边垂眉悄悄瞄她,“很好吃,我甚是喜欢。”   宋延祁胸口好像被蛛网缠绕成团,密密仄仄的透不过气。   小厮从外头走进,怀里抱着一箱东西,似乎很重,他边走边喊人,“快来搭把手!”接着便有几个人过去从底下托了一把,将箱子放在靠小厨房的地上。   “老板娘,是你的东西!”   顾妆妆一愣,她何时买过这样大的物件,待她伸手打开的一刻,所有人都深深吸了一口气。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是什么?   有人总是诽谤我,瞧瞧,我一天天的坐在电脑前,真的是在码字,没有偷懒!   这一身肥膘就是证据!o(╥﹏╥)o 第51章 051   纯白如脂的貔貅, 抬头对视着顾妆妆。   有多大?   顾妆妆回头看了眼宋延祁将将送来的那座,那本来就不算小了, 搁在堂中很是显眼。   可箱子里的这一位, 足足比那座大了一倍, 珠圆玉润的肚子, 看的顾妆妆不觉擦了擦唇角。   这得多少银子啊!   上京城下了第一场雪,白日里下的犹如米粒一般, 到了深夜,扑簌簌的像是硕大的鹅毛,从殿内往外看去, 窗牖上明晃晃的,倒像是天要亮了。   离窗牖最近的塌上, 端坐着一人, 正就着明烛看书,他穿着常服,几案上搁置着松烟墨, 旁侧便是提笔疾写的字, 遒劲有力,挥洒酣畅。   曾宾与曾文互换了颜色, 曾文上前剪了灯芯, 沉声道,“殿下,该歇了。”   三更天了,雪夜尤其嗜睡, 曾宾站那打了几个哈欠,眼含热泪。   周衍之抬眼看了下窗外,又伸手覆向暖炉,淡声道,“你们去睡吧,我再看一会儿。”   秦庭玉布置的功课大多晦涩难懂,有些策论涉及前朝旧事,初初看来,只觉得浮于纸上,难于入脑,待读够三遍,方觉茅塞顿开,后有醍醐灌顶之感。   周衍之在南楚之时,虽通晓古书,可后来从紫云观搬到临安城,为了经营生意,读的大都是《天下水陆路程》,《客商一揽醒迷》之类书籍,半点不涉朝政国事。   长此以往,脑中自然而然行成的都是如何赚钱养钱,以钱生钱,而非安民治民,兴民旺民。秦庭玉正是以此查缺补漏,命其在短时间苦读史册,充分领悟北魏风土人情,臣系关系。   周衍之自是宵衣旰食,半分不敢懈怠。   一阵狂风掀的窗牖呀呀作响,缝隙中卷入的雪片霎时融成水珠。   周衍之将书一卷,放在几案上。   食指翻开最下面的话本,指肚压着纸张慢慢滑下,唇角也渐渐染上暖色。   曾宾嘬了嘬嘴,又是那本《气死夫君三十六计》,临安城的小报老板简直见钱眼开,一批一批的印刷,从夏日卖到冬日,不知赚了多少利,若是被少夫人...顾妆妆知道,不知要心疼成何等模样。   想到顾妆妆,曾宾又是一阵唏嘘腹诽,耳中传来一声问,“貔貅送到了?”   曾宾下意识的看了眼曾文,那人眼疾手快,从怀中掏出几页纸,呈到周衍之跟前,“这是殿下吩咐的。”   从益州到上京,飞鸽传书最快也要五日,拿到手的线报,早就没有那般即时。   周衍之看了会,忽然将纸拍在案上。   两人面面相觑,却见周衍之一掌推开窗牖,冷风夹杂着雪片霎时肆无忌惮的涌入殿内,书页被翻卷的簌簌作响,几案上的东西被吹翻在地,噼里啪啦的杂乱之后,曾宾与曾文二人蹲在地上,慢悠悠的捡拾。   那座极品羊脂玉貔貅,被顾妆妆转手当进质库,得了个极好的价钱,听闻要用来开第四间飘香馆。   周衍之掩着唇咳了几声,低头睨向二人,“他送的呢?”   曾宾胸口一滞,不情愿道,“夫人..姑娘摆在店里,说是招财...”   风太大了,这夜周衍之翻来覆去睡不好,过几日便要定下来攻楚战略,沿长江过淮河,首先便会遇到晋王遗留在彭城的兵马,而鄞州的平南侯一系,同样虎视眈眈。   南楚取消了秋闱,想必内乱已经开始。   他走不开,也不能在此关键时刻,丢弃多年经营,跑去同她解释。他不是没想过派人将她撸到北魏,左右卑鄙多回,他不介意再多一次。   他只怕她宁死也不肯过来。   他要她活着,活着才能等他。   风雪欺夜,漫天飞舞的白染地成霜,呼啸的北风猖狂的撩动他的衣袖,灌满冷风,复又倏地没了气息。   蜀地虽也渐冷,却总是寒浸浸的透骨阴凉,下了雨后,乌沉沉的云笼在屋顶,久聚不散。   顾妆妆自院中出门,这日穿的厚实,对襟杏色小袄,下罩百褶如意暗纹裙,因着有风,便又裹了件带兜帽的披风,浑身上下,只露出两个乌亮的眼睛。   新开的飘香馆今日唱堂会,请了两家戏班,她要早些过去看看。   走至半路,便见前头乌泱泱敲锣打鼓,很是热闹,她定睛细瞧,方觉出那是蜀地出了名的绝技变脸,中间班主脚蹬鹿皮小靴,身姿昂扬,精神抖擞,不知要去谁家捧场。   同行一路,却在飘香馆门前停了下来。   顾妆妆眼瞅着班主进了大堂,同掌柜的在那小声嘀咕,她没请这家,难不成是...   正想着,宋延祁便从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皙白的脸挂着淡淡的笑,在这样冷的日子里,好似一抹清风,又暖又温。   他走上前,挨着顾妆妆站立,“第四家店了,真快。”   顾妆妆点了点头,“你送我的贺礼?”   她指的是前面戏班,宋延祁却惊诧的瞪圆眼睛,“你都知道了?”   人满为患,连垫脚都看不到。   蜀地最有名的戏班子,一出场便博得了满堂彩。   手中一热,顾妆妆瞬时低头,却见宋延祁的手贴着她的掌心,她往后一躲,宋延祁便牢牢抓住了她,眉眼带着道不明的神色。   “你...”顾妆妆蹙眉拽了拽手,宋延祁咬了下舌尖,两腮发热,眼睛却望向对面的高台,“宋延祁,你要作甚,快松开。”   她倒不怕有损清誉,自己到底是嫁过人了,只是宋延祁还是清白小伙,断不可污了他的名声,日后若是议亲,少不得受人编排。   话音刚落,宋延祁忽然拽着她往前跑了起来,顾妆妆没提防,只能跟着他跑,转眼便绕到高台上,宋延祁忙松开手。   “你别怕..”他跑出细汗,晶亮的眸子闪着光。   顾妆妆抚了抚胸口,慢慢平息下来,“你跑什么?”   喉咙灌进冷风,她呛了下,便剧烈的咳了起来。   宋延祁替她拍了拍后背,小心翼翼的问,“我有东西要送你。”   顾妆妆慢慢支起身子,没好气的望了眼对面的戏班,“宋延祁,你别送我东西了,够多了,我都受之有愧。”   “这些东西,我还是送得起的。”   真真是冥顽不灵。   雪白的兔毛领子簌簌摩挲着脸颊,顾妆妆起了逆反心理,“我也不缺你这些东西!”   宋延祁便是那种人,你若不一巴掌打上去,他永远觉得有希望,顾妆妆今日是没法子,眼见他大坝也不去,临安也不回,日日守在自己跟前,殷勤的叫她心烦意乱。   她若是有再嫁的心思还好,关键她一不想嫁人,二不想惹上宋家。   那么,便只好对不起宋延祁的一片真心了。   果然,宋延祁哆嗦着唇,面上俱是震惊与骇然,修长的手指骨节分明,停在半空不知是落还是收。   顾妆妆肩上挂着一片薄薄的木芙蓉花瓣,他原是想摘下来的。   “我知道你不缺。”宋延祁垂下手,搭在膝侧,腰间的玉佩隐隐生烫,他抬起眼,心一横,拽下玉佩捏在掌心。   这是从前两人情定之时,宋延祁用来做信物的玉佩。   看到它,顾妆妆猛地想起周衍之说过的话,此玉佩有催情怡情功效,不由变了变脸,往后撤了一步。   “妆妆,我错过你一次,恨自己恨到摧心剖肝,我恨我为什么没有同母亲翻脸,哪怕我早一点..你不会嫁给大哥,妆妆,你永远无法想象我当时的心情...”   他言语沮丧,与迎面扑来的阴风一样。   顾妆妆咽了咽嗓子,她不知道当初的事情宋延祁为什么会记这样久,有些事情的确已经过去了,总陷在里头拔不出脚,日子便没法过了。   正如那时,她被满城风言风语闹得不敢出门,若是没有应下“宋延年”的提亲,没有从对宋延祁的妄念中走出,那她不知要过得如何颓败。   名声受损,即便宋延祁喜欢她喜欢的如何不能自拔,谁都无法妄言,他会不会真的娶她。   “玉佩,我这辈子只送你一人。”   宋延祁将手托过去,掌中的玉佩散发着淡淡的甜香,顾妆妆垂眸看了半晌,手指擦着宋延祁的掌心略过,指肚的温度微凉,宋延祁浑身一颤。   顾妆妆收了手,背在身后。   “为什么非得是我?”   宋延祁眼里有光,心中炽热,他从未想过顾妆妆会这般问,喜欢便是喜欢,哪有为什么,一个人印在另一个人的心里,若是非得找个理由,他想,也只能是钟情之后,闲人难入眼。   “为什么不能是我?”他反问,面上运出坚定之色。   “好啊,那便送我!”顾妆妆从他掌心倏地拿走玉佩,低头塞进钱袋,又笑着拍了拍,“然后呢?”   宋延祁松了口气,搓着手勾了勾唇,难掩心中愉悦,“我今日便修书一封,告知父亲母亲,我要娶你!”   顾妆妆登时觉得自己用错了法子,原是想着,宋延祁孝顺听话,必不敢忤逆宋三夫人。对他们而言,她不只是嫁过人的妇人,更是大房的媳妇。   饶是再疼宋延祁,也不会容许如此乱/伦之事发生。   她有些哑口无言,钱袋里的玉佩也跟着灼热起来。   她想往外掏,宋延祁却并不给她机会,一腔热血满腹激动,“妆妆,这一次,不管母亲说什么,哪怕要与那个家割裂,我也必不妥协!”   疯了,这是疯了。   近日蜀地有些动荡,因着南楚朝廷被架空,晋王和平南侯互不相让,公然在临安大动干戈,将驻军从郊外移至城内,临安的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   与此同时,北魏蠢蠢欲动。   周衍之将窃取的弩/箭献与魏帝,魏帝细细观摩,十分欢喜,命加紧锻造,以备战局。   宋延祁写给临安的书信,路上出了岔子,等了半月没有回应。   他预备再写一封的时候,家里反倒来信了。   只匆匆看了一眼,宋延祁便坐立难安起来。   大伯宋永丰约莫是魔障了,一面给晋王提供钱银筹备物资,一面又暗中给平南侯送去补给,这本是家中秘辛,外人不知。   可宋三毕竟是宋永丰的弟弟,若是眼看着他如此糊涂,恐怕整个宋家都要跟着遭殃。   他私下劝过宋永丰,可反倒被他呵斥,命他不要声张,安分守己。   宋永丰自归府之后,便与从前截然不同了。   宋三日夜忧虑,已然病倒,这信中不会作假,却真真叫宋延祁左右为难。   仿佛命中注定,他每每看到一线希望,便立时赶来一盆冷水,迎头泼的他昏头转向。   他不想回去,却又不得不回去,他是家中独子,肩上担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三房一门荣耀。   他只觉得浑身汗津津的,困在一隅之地,却又找不到出口,急的在房中不停打转。   凌空劈下一道闪电,接着便是轰隆隆的闷雷,宋延祁推门走到院中,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不到片刻,暴雨倾盆。   又冷又阴,可他总觉得五脏六腑要燃烧起来,皮肉是分离的,这感觉,就像两重极端,冰与火的炽热,焦灼。   雷声不断,犹如在耳畔轰隆。   他浑身湿透,又跌跌撞撞的开了门,径直往城东奔去。   雨蕴积了许久,下的气势滂沱,呜呜咽咽。   听到叩门声,顾妆妆起先只以为听错了,笃笃的声响夹杂在唰唰的雨声中,就像猫爪子挠在门上,丝丝的并不明显。   她听了会,声音始终不断,闪电将天空耀的惨白。   门打开,宋延祁立于雨中,脸被映成白戚戚光亮,夹袄湿透,袖子紧紧贴着手腕,顾妆妆被吓了一跳,手中擎着的桃花伞不由一抖。   那人似下定决心,上前一步,紧紧抱住了顾妆妆。   桃花伞掉在地上,片刻便被冲的伞面破裂,只剩下伞骨,风一吹,又卷着雨水拍到墙上。   素白的锦袄沾了水,湿哒哒的往身体里漏,顾妆妆只觉得自己被冰块拥在怀中,瞬间便浑身凉透,她哆嗦着唇,手指搭在宋延祁腰间,扯了扯他的衣裳。   宋延祁站直身子,低头,雨水沿着他的睫毛簌簌滚落,他的唇薄而红,此刻正虚虚张着,顾妆妆抬不起头,宋延祁下颌的雨水浇到她脸上,眼睛也难以睁开。   “宋延祁..你进屋再说。”   她要被冻僵了,蜀地的冬雨带着特有的孤寒,蚀骨一般的阴冷。   两人就像落汤鸡,伴随着一股股的闪电,明暗不定的脸上彼此全然看不真切。   宋延祁忽然低下头来,就像是冰天雪地找到了光火,他凭着本能,循着温热,义无反顾的落了下去。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累感谢在2020-05-19 18:45:37~2020-05-21 21:07: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窝窝睡着了、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大眼萌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2章 052   脑中仿佛只剩下轰隆的雷声, 一道亮过一道的闪电,顾妆妆的手无处可放, 她想后退, 宋延祁却仅仅箍住她的腰, 温和的气息与她纠缠。   即便是亲吻, 他也是儒雅斯文的。   唇角噌着顾妆妆的脸,将湿漉漉的皮肤染成殷红, 热气喷在面上,硬挺的鼻梁擦着她的腮颊,慢慢亲在甜软的耳垂, 就像细细的针慢慢扎进她的手指,又浅浅的抽出, 痒痒的, 还带着些许淡淡的疼。   他的手从腰间移到肩膀,直至捧住顾妆妆的脸颊,温柔且强硬的让她直视自己。   扑面而来的雨水冲的她睁不开眼睛, 顾妆妆摇了摇头, 伸手抓住宋延祁的胳膊,往下扥, 宋延祁又俯首下去, 唇落在她的额头,久久不肯移开。   雨声滂沱,周遭仿佛陷落在无穷的喧哗之中。   他的声音暗哑火热,隔着水雾, 顾妆妆听得清清楚楚,“你再等我一次,好不好...”   言语卑微到了极致,他不敢抬头,捧着的手不停颤抖,却又固执的不敢放开。   顾妆妆猛然想起当初两人在书院的情形,他满腔热切,将玉佩信誓旦旦的交到自己手中,也是叫她等着。   后来呢,顾妆妆心下唏嘘,伸手去摸钱袋。   早些断了才是,省的折磨彼此。   宋延祁是个重情义的人,若是一直舍不得下狠手,日后他只会沉的更深。   顾妆妆捏着玉佩,慢慢拿到两人之间,宋延祁的视线倏地聚拢,他的眼睛涌上水花,又被雨水慢慢洗净。   “妆妆,你...”   “我不要。”顾妆妆声音虽小,却足够让他听清,“宋延祁,我不要这块玉佩,也不想等你。”   她扯下宋延祁的手,将玉佩拍到他掌心,脚步往后撤了一步,狂风暴雨将天地间连成一片,此起彼伏的雷声在头顶躁动,两人的脸忽明忽暗犹如鬼魅。   忽然,身后不知何时冒出一个人影,玄色衣裳浸水之后与暮色融为一体,兜帽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尖尖的下颌,若非那把举起的尖刀,顾妆妆根本意识不到前面有人。   她吓了一跳,回过神便下意识的去拉宋延祁的胳膊,谁知,那人持刀径直扎向她的胸口,蓄积了浑身的气力,狠辣果决。   宋延祁转头,只瞥见那明晃晃的尖刀,顾不上反应,立时扑向顾妆妆,将她紧紧掩在怀里,尖刀刺入后背,噗嗤一声穿过肩胛骨割裂前怀的衣裳,刀尖停在顾妆妆瞳孔前。   只差那么几寸。   血腥味登时涌入鼻孔,宋延祁踉跄了一下,先是低头看了眼顾妆妆,见她无恙,又松手往前一推,转身伸长手臂,挡住门口。   持刀人的手还保持着刺杀的状态,虚空的举着,兜帽下的脸隐晦不定,他似乎被吓了一跳,又像是刚反应过来,接连倒退了几步,又看自己行凶的手,恍然在梦中一般。   宋延祁的血液不停地涌出,气力也跟着消失剥离,他紧紧咬着牙,维持头脑的清醒,他怕自己倒下后,那人便会趁机而入,伤了顾妆妆。   他的唇白戚戚的,晕眩感让他根本看不清对面的人,只有一团模糊的光影,随着他的晃动不断形成越来越大的重影。   人影突然消失,宋延祁动了动身子,却只是扭过头找寻顾妆妆,铺天盖地的大雨让他神思逐渐困顿,冰冷的感觉弥漫全身,咚的一声,他重重砸在地上,撞开水花。   天是极寒的,被大雪覆盖之后,银装素裹,清澈纯净。   入冬后,周衍之的咳疾一直未好,闻到些异味便会止不住的咳几声。   倒不妨事,只是喉咙痒痒的。   他支着下颌,斜靠在鹿纹枕上,殿中的银丝碳几乎没有味道,又熏了淡淡的苏合香,秦庭玉晌午之后便会过来,他不敢懈怠,复又将功课温习一遍。   殿中很静,偶尔有炭火崩出火花。   韩晓蛮蹦蹦跶跶捧着几只新开的红梅,婢女掀开帘子,她躬身凑进来脑袋,忽然对上周衍之若有所思的眸子,不禁赧颜笑了笑,直起身子一本正经的走了过去。   她穿了一袭大红锦缎的夹袄,下罩月白色襦裙,腰间系着一条金丝绣如意纹腰带,窄窄的袖口露出麦色皮肤,她径直坐到榻上,想盘腿,又滴溜溜的偷偷看了眼周衍之。   那人虽低着头,却像是头顶长了眼睛,笑道,“随意坐,不必拘泥。”   韩晓蛮这才放心的盘好腿,将红梅插进长颈玉瓶中。   周衍之初初闻到梅香,不由得倒吸了口气,掩住口鼻咳了两声。   韩晓蛮不解,还特意探着身子,将手压在几案上,“衍之,你病了?你怎么又病了?”   她身上带着寒气,冷飕飕的,周衍之坐直了些,将两人间的距离拉开。   韩晓蛮头上插着一支兔儿玉簪,玲珑剔透的小兔活灵活现,随着她的动作若近若远。   周衍之轻轻抬手,将书页翻过去,“你同韩风出去逛了?”   韩晓蛮嫣然的眸子带了些许羞涩,手指摸上发簪,红彤彤的脸颊像极了瓶中的红梅,她轻快的语调没能掩饰住内心的雀跃,“南街新开了一家宝珠阁,好些个新鲜玩意儿,韩风见我喜欢,这才买给我的。   好看吗?”   她侧着脑袋,丝毫觉不出自己何等兴奋。   周衍之笑了笑,道,“好看。”   “那你过会儿有空吗,咱们去乌兰山看雪吧,听说官家造了一条雪道,上京城的公子小姐都去玩,热闹极了。”   她不拘小节,拉着周衍之的胳膊摇了摇,带着小姑娘的稚气。   周衍之起身,韩晓蛮的手落到几案。   他将书籍放回架上,一边选书,一边回头冲她笑道,“你不如找韩风陪着,他功夫好,又不多言,能护着你。   对了,这几日圣上要遴选近卫,你可以让他试试。”   相府小姐的近卫跟魏帝近卫自然不可相提并论。   韩晓蛮跳下塌去,她知道皇上近卫意味着什么,韩风现下没有官职在身,说到底不过是相府下人。   若是成为魏帝近卫,他就是四品官衔。   也不可能日日守在自己身边,韩晓蛮瘪了瘪嘴,有些沮丧。   周衍之取书回去,喝了口茶,见她闷闷不乐,便指点了一二,“你不能只看眼前,韩风到底是个男人,男人不建功立业,何以安家?”   他说的够通透,韩晓蛮也不是蠢的,她虽烂漫,却也知晓其中厉害。   怏怏的走到周衍之跟前,试探着小声道,“衍之,你不生气吗?”   周衍之无奈的笑了笑,将书卷成卷,敲在她额头,“傻瓜,哥哥不生妹妹的气。”   他早就知道韩晓蛮与韩风的关系,也正是因为如此,他才放心任由韩相筹谋。哪怕所有人都觉得韩晓蛮会嫁给皇家,只要韩晓蛮自己不乐意,宠女如宝的韩相自然会会对她低头。   而他要做的,便是为两人添一把柴,让火势燃的无可阻挡。   韩风要想配的上韩晓蛮,只做相府的下人,自然一辈子都没有可能。   周衍之离不开韩相的扶持,却也不是非娶韩晓蛮不可。   只是,这种迷惑人的假象,他不得不继续维持下去。   夜里又起了风,半掩的窗牖透进来几缕雪沫子,周衍之咳嗽着,却将窗牖推开了些。   他身上盖着软毛裘毯,手中托着暖炉,蒙了一层光晕的月色,将院中的雪映衬的灿若光华。   秦庭玉走的时候告诉他,攻楚计划拟定好了,主将和副将的人选有待商定。   贵妃和周恒之笼络前朝后宫,耳旁风没少吹,魏帝却总是三言两句避重就轻,既不正面应答,又吊足了他们胃口。   赵子林和从简自安西都护府撤出,重入军队,升镖旗大将军和征东将军。   袁鸿光私下与周衍之见过几面,对于唯一的外孙,每每看见,总是感慨万千。袁皇后是他的独女,娇宠至极,奈何病死宫中,白发人送黑发人,何其悲痛。   周衍之行事干脆,气度华贵,袁鸿光是打心眼里喜欢。   他年纪老迈,唯有用上最后一把劲,才能将外孙推上东宫之位,否则,他死不瞑目。   曾宾端来一碗百合山药羹,用来补气润肺助睡眠。   殿内冷飕飕的,他打了个寒颤,放下汤羹后便赶忙去关窗牖。   周衍之饿了,几口便吃了大半碗,他抿了抿唇,伸手叩了叩桌,“信呢?”   算算日子,益州该来信了。   曾宾从怀里取出,又听周衍之道,“今日的汤羹不错,恬淡爽口。”   曾宾笑盈盈的摸了摸鼻子,“特意找的小厨,依照殿下的口味做的。还有半锅,我去帮您盛。”   周衍之不置可否,抽出信件,就着明烛看了起来。   待曾宾回来的时候,殿内气氛却有些不大对劲。剩下的半碗羹食根本没动,勺子掉在地上,碎成几段,烛火晃晃悠悠,热油滴到桌上,有几滴还落到周衍之的手背。   曾宾暗自叫了声不好,心知此事必定跟信件有关,却也不敢主动开口,只好低头躬身去收拾地面。   “鲫鱼石膏豆腐煲,呵...”周衍之笑了笑,手指紧紧攥住信,捏成皱巴巴的一团,猛地掷到地上。   “殿下要吃?”曾宾问完,忽然觉出不对劲,他若是想吃,何必说的这般咬牙切齿,怒目冲冲。   周衍之抬起头,疾步走到窗牖前,任凭寒风袭面,霜雪淋头,他的手慢慢抚上胸口,那里仿佛还未结痂,尖尖的刀子割破他的皮肉,深几寸,便能要了性命。   激荡的情绪渐渐缓和下来,呼吸声被吼吼而来的风声遮住,周衍之闭上眼,手背上青筋暴露,脑海中如同浮现出一把锐利的刀,正一寸寸的扎入他的心脏,再往里一些,他觉不到疼痛,麻木的触觉,不甚真实的回忆,他压住太阳穴,以此来平息血液的燥热。   “两人入房后,一夜不曾出门...后夫人着人购来新鲜鲫鱼豆腐,生石膏...夫人做鱼的时候溅了几滴油星子,落在胳膊上...   宋延祁将鱼汤全都喝完...夫人说回头再给他做...   出门时候,察觉夫人面色红润,樱唇娇艳,似比入门时候颜色深了几许...”   他一遍一遍回味信中的内容,压下去的肺火骤然翻腾起来。   在顾府的时候,他曾亲自挽袖下厨,做了清蒸鲥鱼,她不放心,偷偷溜到小厨房,他亲着她吃鱼的唇,又软又滑,恨不能裹入腹内。   他,也尝过了吗?   只不过随意想想,便觉得忍受不了,周衍之被风一激,复又猛烈的咳嗽起来,直把肺腑咳得撕裂一般,吃进去的半碗汤羹,悉数呕了出来。   外祖父曾说过,万人之上,是比孤寒还要可怕的死寂。   所有人都在仰望,都在觊觎,却又无法体会高处的荒芜。   他不畏惧背叛,不畏惧死亡,更不畏惧刀林剑雨后的惨绝,他甚至一度以为自己从出生开始,便是个无所不能的战士。   一腔孤勇奔赴南楚,潜在紫云观暗中窥视宋延年的一举一动,他做的隐蔽而又勤奋。   他也是个人,说到底,那时的他也只是个孩子,会因为她的莞尔一笑高兴半天,也能因为她偶然皱眉惶惶不安。她古灵精怪,却又不失洒脱,明媚的眸中永远都是真诚与坦然。   而他呢,像个贼,小心翼翼的保守着内心的秘密,却还妄想她能始终陪在身侧。   风呼呼的挂着,将窗牖吹得吱呀咣当,枝头的雪块掉在地上,惊扰了觅食的鸟雀,扑棱棱的几声慌乱,灰黑的鸟儿跃到墙头,灯笼跟着摇曳起来。   顾妆妆已经好几日不曾睡个好觉,如今好容易昏睡过去,身上忽然一沉,她就像受惊一般,嗖的睁开眼睛。   宋延祁下了地,正屈膝打量她的神色。   数日的雨渐渐变小,檐下还在滴答滴答的落着雨珠。   泥土的腥气透过珠帘扑到鼻间,顾妆妆垂眸看了眼身上,是方才掉在地上的衾被。   她抬起眼皮,揉了揉眼睛,困倦像是拉不开的网,压得她起不了身。   “你好些了吗?”她打了个哈欠,想挣扎着坐起来,却被宋延祁轻轻压住榻上,他就近坐下,身姿笔直。   顾妆妆索性将被衾拉到下颌,睡眼惺忪的瞥他一眼,又垂下睫毛,“你等我再睡一会儿。”   宋延祁肩上绑了纱布,里头是顾妆妆上的药,他看起来精瘦,脱衣后却很是健壮,当夜的血就像蜿蜒而下的河水,顾妆妆如今都记得那时的情形。   宋延祁差一点就死了。   那人行凶后便跑了,雨夜根本留不下踪迹。   这几日顾妆妆又特意买了几个小厮,专门候在外院,她隐约觉得有人想杀她,那直逼自己的眸子充满怨念,刀尖对准了她的喉咙。   若没有宋延祁挡那一下,她没准要撒手人寰,徒留万贯家财。   委实骇人。   “妆妆...”   “嗯..”   顾妆妆没睁眼,声音似呢喃一般,浅浅溢出。   宋延祁舔了舔唇,耳根不由得红热起来。   他的眼睛总是无法控制的落在那微张的唇上,每看一眼,便觉得愈发口干舌燥,就像蚁虫趴在后脊,挠的他坐立难安。   烧了几日,今早才下的了床。   伤口又红又肿,外翻的皮肉渗出脓血,他见她睡得熟,便自行用帕子按住,压出那些脓水,又咬紧牙关,撒上药,单手无法系纱布,他披了件外衣,走到塌前。   顾妆妆慵懒的像只猫儿,累极了,半睁不睁的眼睛像是蝴蝶的翅膀,微微颤动着。   宋延祁的脸热的厉害,他往下弓了弓腰,外衣垂落,一绺头发擦着顾妆妆的鼻尖滑到腮颊,她睁开眼,目光往下一挪。   作者有话要说:  粗不粗,长不长,快来表扬我...(很得意哇)   遁了,我继续(下面亲不亲..啊)   今天不出意外,还有一更(叉腰求投喂) 第53章 053   许是以为尚在梦中, 顾妆妆迷迷瞪瞪的拂了把脸,将那绺发丝撇开, 广袖滑到肘间, 皙白如玉的手臂柔软纤细, 隐隐幽香扑入宋延祁怀里。   她将手搭在颈项, 视线随着敞开的衣襟慢慢探了下去。   他肩膀精瘦,皮肤白净, 肩胛骨处是一片红肿,污血上洒了药粉,有股淡淡的黄蜡樟脑味道。   天阴沉沉的, 宋延祁的身上却浮现出点点汗珠,下颌上挂着一粒, 摇摇欲坠。   顾妆妆醒了醒神, 想要起身,手肘撑着身子,却不见宋延祁移动, 她蹙眉, 带着鼻音道,“你让开些呀。”   声音软软的, 带着甜糯的香气。   宋延祁脸上又是一热, 禁不住低头抿了抿唇,哑着嗓音低声道,“妆妆,我...”   顾妆妆的右脸被压出了红痕, 粉粉的,衬的脸色愈发娇嫩,她等他说下去,却始终没听到下文,手肘酸麻,她忍不住推了把宋延祁。   宋延祁本就坐了一角,虚撑着胳膊,被她一推,整个人脚底一滑,顺势将她扑倒在榻。   顾妆妆的后脑勺直直砸在枕上,紧接着身上一重,宋延祁看着单薄,砸的力道却十分结实,疼的顾妆妆半天没缓过劲来。   她倒吸了口气,忽然瞥见宋延祁几欲滴血的脸,赤红的双眸涌上情/欲之色。   而自己胸口又闷又热,她低头,入目便是两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收拢覆在她胸口。   顾妆妆又气又急,啐了口,别开脸斥道,“你还不起身!”   闻言,宋延祁恍然站了起来,几乎弹跳着远离了软塌,背对着顾妆妆站立,两手揪着衣襟,脚尖时不时摩挲着地面小踱。   他拍了拍脸颊,披在肩上的外衣嗖的滑了下去,露出精健的上身。   顾妆妆刚好站起来,面对着那光洁白净的身子,不由自主的咽了咽口水,宋延祁蹲下捡起衣裳,单手总有些笨拙,披了半晌,总是不得其法。   顾妆妆红着脸,从他身边绕过,合门前愤愤道,“你站到屏风后,挨着暖炉,我去给你做鲫鱼石膏煲豆腐。”   门咣当一声合上,最后一缕冷风灌入宋延祁的身子,他握着外衣,忽然便低头笑了起来。   此番情景,竟像是老夫老妻拌嘴一样,他慢慢将衣裳放回床上,只光着身子坐下,他决定了,无论如何不能回临安。   厨房里静悄悄的,厨具摆的错落有致,灶台上是昨夜送来的鲫鱼,正在水里游的欢畅,顾妆妆叹了口气,撸起袖子去捞鱼。   或许是知道自己大限将至,鲫鱼在水里扑腾着逃窜,滑溜的身子极其灵活,顾妆妆默念,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鱼啊鱼,你死后要荣登极乐的。别怕,我一定给你个痛快。   她伸手接着捞,脑子和肩膀却恨不得立着两丈远。   这道菜能清除肺热,降调胃火,还能止血生津,对于宋延祁的伤势再好不过。   况且,她翻阅食谱,细细看来,也只有这道菜简单上手。索性一连做了数日,日日都是鲫鱼石膏煲豆腐,幸好宋延祁不挑嘴,每每吃完,都像是吃了珍馐美馔,山珍海味。   她摸了半天,始终捞不起那条鱼,忽然头顶罩下一片阴影,抬头,对上那双温和的眸眼。   宋延祁的大手覆在她手背,继而握住,上前,滑腻的鲫鱼被抓在掌心,冰凉凉的,就像珠玉一般,她耳边垂吹着暖风,发丝掻着耳廓,又麻又酥,她有些站不稳了。   一只手扶住她的腰,轻重有度的握在小腹处,另一只手连同她的手掌从水盆中移出,宋延祁问,“我来做吧。”   顾妆妆的脸像只红透的桃子,她尽量避开宋延祁的触碰,手一松,鲫鱼啪嗒掉在地上,那鱼得了空隙,忙没命似的到处摆尾。   宋延祁忍着肩上的痛,弯腰捡起来,没事人一般走到灶台前,找了把刀,一手举着刀,一手握着鱼,装模作样比划了半晌,复又咳嗽一声,淡定道。   “妆妆,是要去鳞吗?”   顾妆妆这才意识到,面前这个公子哥,同样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废柴!   那他过来作甚?   顾妆妆叹了口气,上前想要拿回刀跟鱼,不妨宋延祁一避,她脑袋便撞到他的右手臂上,又硬又疼。   她摸着额头,宋延祁眼神关切,弯腰凑上唇,轻轻吹了吹,就像一池碧水被微风吹开道道涟漪,顾妆妆往后退了两步,恼怒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还吹额头,吹得她脑子一片混沌。   “我知道,可我手不受控制,只想这样做,你别与我置气。还有,这鱼,是先去鳞,还是先切刀....”   顾妆妆的眉毛慢慢倒竖起来,耷拉着脸指了指鳞片。   宋延祁握着刀就像书生拿笔一样,慢条斯理的拍了拍鱼背,又皱眉,用刀刃去刮鳞片,顾妆妆靠在门框上,离他远远的。   鲫鱼身上的鳞,有些掉在水盆里,大部分都迸溅到宋延祁身上。   她看着那双手,又慢慢将视线落到宋延祁身上,那人神情专注,目若朗星,清清白白的一个人,到底一脚扎进来了。   却说北魏朝局,魏帝在群臣建议下,启用赵子林与从简,随主帅一同发兵攻楚。   主帅人选尘埃落定,如方信所猜,正是周衍之。   大皇子周恒之被魏帝派遣到安西都护府看守安西四镇,赏黄金千两,美人十个,伐楚之前,便启程离开。   周衍之将边关布局图拓了一份留给魏帝,另一份亲自保管,与赵子林从简商定好路线后,命从简率一千精兵突袭淮河沿岸。   此时正值夜黑风高,夜枭盘旋在上空,如幽魂一般,时而发出凄厉瘆人的鸣叫。   营帐内,灯火重重。   周衍之披着一件厚重的大氅,内里是坚硬的甲胄,营帐周遭不断有将士逡巡,踩在枯草上,发出清脆的咯吱声。   他与赵子林分成两翼,沿淮河两侧呈包围状夹击,为从简的突袭营造时机。   淮河水浩浩奔涌,随风浮动的撞击声就像老人的呜咽,窸窣窸窣的爬上周衍之的后脊。   他搓了搓手,指肚揉在耳垂上,真冷,天气阴的好像能滴下水来。   从简的目的是直取荆州大营,事成后,赵子林从彭城插入,直捣临安。他则绕过荆州,逼近地形最为复杂的益州。   之所以主攻益州,他分不清自己目的究竟是何,毫无疑问,益州是极其重要的军事重地,适合迂回战术,需多番筹谋。   可周衍之知道,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目的,他得带她走。   他提起笔,在地图上圈出金陵,端量了少顷。   纵观北魏如今格局,西取辽,南灭楚,庞大的王朝势必要重新定都。   金陵城龙盘虎踞,风水极佳,当初选在紫云观修行,道士也曾说过,金陵城是帝王城,日后若是成事,可将其列入国都选择。   况且,金陵还是她的家。   再有几日,便是重逢,他将笔投进案上的鹤纹笔筒中,疾步撩起帘子,出了营帐。   风刮得愈来愈大,将枯树枝头的黄叶悉数扫落,他紧了紧衣领,仰头望着漆黑的夜幕,临安城事情有条不紊的进行,宋永丰依照他的计划,分别向晋王和平南侯提供物资支持。   至于昏聩的楚帝,不能人事之后,便被架空了权力,如今南楚朝局,早就分庭而立,把控在晋王与平南侯及皇后手中。   内乱之下,如同一盘散沙,一击即溃。   他将手抚在胸口,明明早就退了结痂,却总是感到一阵阵的刺痛。   他勾起唇,面前仿佛站了个娇俏的美人,乌黑的发髻丝滑柔顺,插着一支海棠玉簪,秀气的鼻尖挂着细密的汗珠,莞尔一笑,让他整个人都酥化了。   顾妆妆蹙着眉心,手中捧着一个双耳紫铜雕青竹暖炉,只站在屏风旁,看对面那人将光净的地面扫了一遍又一遍。   她终究没沉住气,瓮声瓮气道,“你到底何时回去?”   宋延祁不回头,拖开方桌和玫瑰椅,连渣滓都不放过,扫的格外细致。   “宋延祁,我可没有好脾气。”她捧着手炉走到他面前,弓腰让自己对上他刻意回避的脸,又问,“你不会赖在我院里了吧?”   白吃,白喝,还蹭她的大床。   “三叔不是病了吗?”她跟在他后头,喋喋不休的劝解,“你别扫了,地都被你扫秃了。宋延祁,哎,宋...”   剩下半截话还鲠在喉间,却见厚重的毡帘被人一把掀开,寒气扑入的同时,走进来一个身穿褐色袄裙的妇人,抬眉,眸光凌厉的扫了过来。   顾妆妆捧炉的手微微一颤,不由自主看了眼宋延祁,那人背对着门口,没有觉出来人的气势汹汹,顾妆妆轻咳一声,柔柔问道,“三婶好。”   扫帚啪嗒一下掉在地上,宋延祁弓着的身子慢慢直起,扭头,宋三夫人柳眉蹙起,将兜帽往后一扯,露出风尘仆仆的倦容。   她润了润唇,打量着儿子看了少顷,眼中便泛起泪珠,她将眼睛往上抬起,逼得水雾退回去,又暗中用帕子擦了下,环视着房内的布置,耳中传来一声诧异的问道,“母亲,你怎么来了?”   宋延祁反应过来,连忙上前,想要搀扶宋三夫人的胳膊,却被她一把拍开。   她低头,坐在榻上,见顾妆妆一张小脸粉嫩光滑,气色竟比之从前好了许多,不由暗暗唏嘘。   她是来带宋延祁回临安的,她不能看着儿子为了一个女人丢了性命。   若不是她同夫君宋永哲大吵一架,宋永哲也不会说漏了嘴,她更不会知道儿子竟然处在如此险境之中。   他们兄弟三人,可真是能藏得住秘密。宋永丰自归府之后便知道儿子不是儿子,却依旧按照他的指示做事,之后即便是宋永云宋永哲陆续知道了真相,也都瞒着她们妯娌,一点气都不曾透出。   宋延祁迟迟不归,宋永哲心急如焚,两人吵得翻天覆地,宋永哲情急之下吐了实情。   她怎么可能看着儿子踏入深渊,同那样一个人去抢女人,简直是朝不保夕,厝火积薪。   她是下了死心,不管做出如何荒唐的举动,一定要逼宋延祁离开!   “母亲,你...”   “妆妆,三婶也是你离开后才知道,原来你跟延年和离了。只是,俗话说得好,床头吵架床尾和,从前他待你万般珍贵,自是心中有你的...”   “母亲!”宋延祁急急打断她,却被宋三夫人瞪了一眼,他青着脸,也不往后退,固执的挡在顾妆妆身前。   “母亲若是要过来游说我们,那便趁早放弃。从前是我蠢,是我不够果断,否则妆妆决计不会嫁给大哥!...”   “眼下连母亲都不放在眼里了,延祁,你白白读了十几年的圣贤书,便学的这番不知尊卑?!不知廉耻?!你连大哥的妻子都要抢,你...”宋三夫人恨得牙根痒痒,却又不得不顾及颜面,只将声音压得低低的,哪里愿意张扬。   顾妆妆去倒了盏茶,放到三夫人面前,温声道,“喝口水再说,不着急,慢慢来。”   今日情形恰如当年,又仿佛有些不一样了。   她坐在玫瑰椅上,将房内的熏香灭了,坐姿端庄,遥遥望向对面的母子二人。   “大哥与妆妆已经和离,我凭甚不能跟她在一起,母亲,我这辈子只认妆妆,不管你怎么想,你的儿媳也只能是妆妆!”   他说的斩钉截铁,目光如炬。   顾妆妆低头喝了口茶,心道,今日宋三夫人既然千里迢迢奔赴益州,必然报着必胜的决心。如此,一会儿想必要见识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壮观景象,她暗暗抹了把汗,又抬头看向房梁,幸而三夫人身形纤纤,算不得粗壮。   正想着,忽见三夫人一拍桌子,茶盏当即滚到地上,上好的汝窑茶盏登时碎成渣子,在电光火石间,三夫人低头捡起一块瓷片,猛地对准自己的喉咙。   宋延祁紧张的面色虚白,连声音也干哑起来,他害怕,却又恐惧这是母亲的拙劣招数,他不敢赌,拿母亲的性命去赌。   他又不愿放弃,可能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他绝望的看了眼顾妆妆,像青松一般杵在原地。   三夫人的手下了力道,瓷片刮破皮肤渗出血来。   她的脸上是视死如归的决绝,宋延祁站立不稳,将嘴唇咬出血来,犹觉得冷汗涔涔,他上前,三夫人退后,厉声道,“跟我回去,否则,你将看见母亲死在你的面前,我决不食言!”   为了证明自己的决心,她又压了压瓷片。   宋延祁双手扣住脑袋,只觉得燥热的一团火自胸腔蔓延全身,烧的他要炸开了。   “母亲,你为何要逼我!”他声音带了哭腔,男人的哽咽听在耳中显得异常骇人,他红着眼眶,想要说服三夫人放下瓷片。   “延祁,跟我走!哪怕你一辈子不娶妻,母亲认了...”三夫人也湿了眼眶,涩着嗓音,她只要儿子活着。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是妆妆!”   “她根本就不是顾妆妆!”   宋三夫人的叫声让房中瞬时安静下来,宋延祁立刻转过头,恰好对上顾妆妆波澜不惊的眸子,她睁着眼睛,对于三夫人的话并未感到意外。   她知道,那个人由着自己出走,不追杀,不逼迫,不步步紧逼,无非是料定自己无论去哪,无论同谁在一起,他都有把握信手拆散。   他就是那样的人,从相遇到分开,每一步都在算计,都在精营,都是布局。   可他怎么就没想过,她想活想死,也只是由着自己!   顾妆妆起身,拍了拍手,澄澈的眸中带了些许嘲弄,“如你所闻,宋延祁,你该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哎呀,终于码出来二更了,要疯求了。   哆嗦几句:非常感谢连载时期一直陪伴的可爱读者,你们就是我的天使。因为连载时期的订阅关系到作者的收益,收益决定排榜,好榜意味着好收益,如此循环。   感谢你们,深吻!我会尽全力开足小马达,冲鸭! 第54章 054   呀呀作响的马车行走在官道上, 两侧不断有官兵搜寻,负重迁移的百姓比比皆是, 空气中弥漫着不同寻常的气息。   宋延祁坐在车内, 从益州到现在, 一句话也没说。   宋三夫人捻着手中的小叶紫檀佛珠, 只以余光悄悄打量儿子的举动,见他并未有太大起伏情绪, 放心的同时,又渐渐涌起一丝不安。   原以为他会同自己闹一场,哪怕怒不可遏, 暴跳如雷,她也认了, 只要别再缠着那个人, 怎样都好。   可他反而冷静的吓人,合眼坐在车内,别说吃食, 便是连口水都没有用。   他手里握着玉佩, 眼底的乌青让整个人显得憔悴颓丧,这几日的欢愉, 原是偷来的纵情, 于她而言,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宋延祁喉间发出一声闷闷的叹息,舌尖泛着苦味,他抱起手臂, 将脸转向帘子的位置。   又到了该吃药的时候。   青色的瓷瓶,里面还有五颗药丸。   也只有五颗了。   顾妆妆捏起一粒,举在半空,琢磨了少顷,又慢悠悠的塞进嘴里,药有些甜丝丝的味道,后调是姜黄和乳香的气息。   她揉着额头,脑中就像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凝聚,飘忽不定的情绪让她有些烦躁,相比起宋延祁临走时颇含怨念的注视,她的内心静如止水。   这药有用吗?   至少让她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至于旁的,全都比不过金银珠宝在她心中的位置。   益州也下雪了,米粒一般的雪花,落地即化。   更深人静,屋檐上发出嚓嚓的响动,顾妆妆脚边是烧的正旺的炭火,膝上搭了一条裘毯,散开的发垂在肩上,绕过锁骨溜进皙滑的身子。   她抄完法华经,又将誊本小心翼翼的置于佛龛前,今日是父亲母亲的忌日,当年的杀戮历历在目,每每回想,总觉脑中尽是猩红的血流成河。   父亲拼尽全力护她突围,却在转身的一刹,被官兵一刀捅透了前胸,。   刀尖正对着她,上面是父亲的血,她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幕。   楚帝下令抄陆家满门,只是因为想杀鸡儆猴,向执意迁都北上时刻备战的老臣宣告他的心意,他只想做个快活的皇帝,偏安一隅,哪怕魏军打入临安,他也能从杭州下海逃命。   可惜,父亲的忠心错付了昏君。   顾妆妆将纸钱点了一角,抖动着让火花烧的透彻,一张张的明亮落入铜盆,噼啪的声音像极了旧时守夜,父亲领她在院中放炮仗。   那时候的天往往冷的滴水成冰,院中的树上挂满了灯笼,到了暮色四合之际,星星点点的光晕将院子映照的如梦似幻,皑皑白雪上,炸开的红纸像是天女散花,燃后的烟味涌入鼻孔,呼吸中皆是团圆幸福的味道。   她低头将纸扔进铜盆,眼泪啪嗒啪嗒跟着掉了进去。   绣团绒的袖口染了灰烬,雪白的毛变得灰扑扑的,篓里的纸钱烧完了,她抬起头,伸手够了下,又直起膝盖,方一起身,便觉得头昏脑涨,她踉跄着扶住佛龛下的桌案。   站定后,下意识的看了眼窗牖。   她记得,开了半扇。   可现在,全都密闭着,纹风不透。   她用帕子沾了水,掩住口鼻,运足劲走过去,用力推了把,推不动,窗牖似乎被什么顶住,她心里意识到不对劲,连忙走到门边,拉了一下,没动静。   她不敢呼吸,只能浅浅的就着帕子上的水,否则会引起剧烈的咳嗽。   她知道不能乱,兴许是上回那个人,院子里的小厮呢?为什么没有声音?   顾妆妆好容易让自己冷静下来,想起那把尖刀,她走到内间,爬上床,从枕下掏出刀子,又尽量稳着脚步跑到门口。   刀子锋利,她从门缝递出去,上下滑了滑,有铁链,她抽回刀子,惆怅的看了眼,恐怕不能削铁如泥。   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油腥气传来,门口,窗牖晕进湿哒哒黏腻的液体,脚步声慢慢朝着她所站立的方向靠近,顾妆妆嗓子进了香气,她知道,不是焚纸的味道。   有人趁她烧纸的时候,吹了迷烟。   她的脑袋越来越沉,手中的帕子仿佛也沾染了香灰气,她看着佛龛,又望了眼床下的暗格,一咬唇,挥刀朝自己手腕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   血珠蹦出,血流簌簌的沿着皙白的手腕落下,终于换得片刻清明。   “你到底是谁?”   她晃了晃门,外面那人举着火折子,冷笑了两声。   “你猜不到吗?”她笑的肆意,又带着嚼穿龈血的憎恶,“那夜你运气好,没死,今日,没人能来救你...”   她刻意压着嗓音说话,让声线变得低沉难辨。   顾妆妆猛地跌在地上,她胡乱抓起刀子,又划了一道,血液从身体流逝的感觉,让她迷迷糊糊的清醒着,却只能抵得了一瞬。   不过片刻,头脑便像罩在朦胧的光晕里,她捶了捶脑袋,听到外面那人得意的笑着,她好像猜出她是谁了。   顾妆妆将脑袋往门上一撞,外面那人嗤了声,“别徒劳了,安生等死就行。”   “冯兰...”顾妆妆半合着眼睛,刚说完,外面那人就像被惹恼一般,将火折子往油里一扔,火苗舔卷着油星,一眨眼便燃成熊熊火焰,将门口及窗牖连成一片。   顾妆妆觉得自己像被架在火堆上烧,她扶着门站起来,凭着本能摸进房间。   水盆被她撞翻,她将被衾拽下床,放在地上沾了水,裹在身外。   “顾妆妆,没想到自己会被烧的面目全非吧?哈哈,我也没想到,可是我一想想你那张如花似玉的脸,一会儿会变得漆黑如炭,我心里就什么怨气也没了。”   冯兰恢复了原本的声音,她穿着一件粉色百花穿蝶的锦袄,头上簪着金累丝珠钗,耳朵上是红翡翠耳珰,打扮的异常华贵,华贵中却也有些俗气。   不似她年龄一样的老成,尤其是面上的傅粉,涂得厚重密实,看不到原本的肤色。   顾妆妆紧了紧被子,肺腑内不断有烟雾呛入。   她只求大火赶紧引来人,在烧死之前,她不吭声,保存着仅有的空气去呼吸。   冯兰还在喋喋不休,“是我,是我更喜欢他,我瞒着我爹跑到益州,便是来找他的...”她似乎癫狂了,双手扒着门缝往里看。   顾妆妆不敢搭理,又往里靠了靠,眼看火舌吞噬着屏风外的椅子,她的脑袋瞌睡了下,顾妆妆心知不妙,慢慢挪到书架旁,将脑袋靠着木架,撞了一下,嗡嗡的疼痛。   “可我运气不好,被坏人骗进了青楼...”她又哭了,呜呜咽咽的,与笑声交杂在一起,“沈姐姐说的对,都是你的错。   没有你,大哥哥兴许便会娶了她,没有你,三哥哥会喜欢我的,真的会...”   她蹲到地上,脸颊抹了烟灰,泪珠将白腻的粉冲出一条水痕。   “千人骑,万人睡...我一想到那段日子,我就恶心,我就恨你...不过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因为想着报复你,我撑不下去。   后来好了,一个比我爹年纪还大的老头给我赎了身,你瞧,这日子过的多好。”   她抖了抖衣裳,又将脸埋进膝盖,咬牙切齿的啐道,“我就想让你死!你必须死!”   顾妆妆愈发觉得,在劫难逃。   手腕上的血渐渐凝成珠子,她浑身软绵绵的,手脚提不起气力,意识也无法聚拢,腮颊热乎乎的,有什么东西流了下来,她觉得自己好像掉进火里的冰块,要被烧化了。   地面忽然隆隆震动起来,犹如万马奔腾,兵器嗦嗦,鼓角齐鸣。   天震地骇间,人潮涌动着破门而入。   院中窸窸窣窣的响动戛然而止,接着便听到冯兰尖锐的一声惨叫,铁链被兵器砸击砍断,门被推开的同时,烈火倏地膨胀成猛虎一般,叫嚣着吞噬了顾妆妆身上的被衾。   她几乎昏迷了,脑袋缩在里面,又像是回到幼时母亲的怀里,有满园的芍药香气,也有母亲慈祥的面庞,她冲自己招招手,恬淡的声音悠远而又亲近。   “阿宁,过来...”   “阿宁,让母亲看看你,长这样高了。”   “母亲好久没给阿宁梳头发了,阿宁的眉眼像我,鼻梁却是像你父亲的,长大后也要找个体贴的夫君,好不好..”   “阿宁,那两个人,你到底喜欢哪个,啊..是宋家公子还是周家公子?我们阿宁长大了...”   ....   “周衍之....”顾妆妆紧紧揪着绣着青竹的锦衣,眉心蹙成小山,她的唇喃喃着,似在回应母亲的话。   “我在!”   阳刚而又坚定的声响,在耳畔轰然炸开。   周衍之拂开面前的火苗,将滚过雪的披风包裹着顾妆妆,打横抱在怀里,房梁咔嚓一声,他往后一避,便见头顶重重坠下梁木,炙热的火肆无忌惮的将所到之处化为灰烬,滚烫的温度环绕在两人之间。   顾妆妆扥着他的衣领,虚开的眼睛瞟向床榻的暗格,“银票...”   周衍之忽然就对着她的唇亲了下去,而后提气,往前纵身一跃,脚底沾着火,骤然落在门口油星处,他滑了一跤,垫在顾妆妆身下,接着便有士兵接踵而至,将两人拖出火场。   益州收于囊下。   夜里的雪渐渐狂放起来,鹅毛一样飘飘荡荡,似在为楚国的崩塌啼哭。   驻军从城外集结到城中,征用了知州的府宅,做军事调备。   内院只燃着几盏灯笼,三两个小厮拘谨的守在门外,房中留有两个丫鬟侍候。   记不清换了几身衣裳,眼看这一套杏黄色的中衣又被汗水塌透,两人手忙脚乱的搬来暖炉,替她擦干汗后,利索的换了月白色锦衣,又小心翼翼的撤去暖炉,候在屏风处不敢言语。   榻上趴着一人,精瘦的后背赤/裸在空气中,燎泡被挑破之后,敷了药,红肿的渗出黄水。   他的眼睛微微眯着,正对向床上那人。   顾妆妆咳嗽了两声,将嗓子里的烟灰气吐出,又胡乱举起手,拍了拍头,绑在额上的纱布被她扯开,撞击书架的血痕露出。   榻上人起身,三两步走上前,将她的手困在腋下,顾妆妆烦躁的试图反抗,她在梦里要被人烧死了,动弹不得。   腕上的力度很重,她呻/吟着,喊了声痛,那人便立时移开位置,纱布阴出血来。   顾妆妆的脸红扑扑的,鬓角的头发黏腻成一绺绺,她嘟囔着,却也不断挣扎着,想要逃离束缚。   周衍之慢慢侧躺下去,两个婢女互看了眼,随之退到外间。   肩后的伤撕扯着,像是要崩开血肉一般,他紧抿着唇,闷哼一声,脑袋沾在枕上,手轻轻抚在纤细柔软的腰身。   对面那人兀的睁开眼睛,惺忪的眸子透着一丝丝的缱绻,她看着他,又慢慢垂下眼皮,手臂像从前那般,熟稔的攀到他的脖颈,呢喃着,“周衍之,周衍之...”   作者有话要说:  周狗子:天哪,夫人喊我的名字   蹲在墙角的观众:别误会,那是烧糊涂了   渣作者:我正在码下一章,争取今晚再狗一章出来。感谢在2020-05-21 23:22:45~2020-05-23 20:05:0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窝窝睡着了 1个;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猫冬与一朵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5章 055   藤蔓蜿蜒曲折, 嫩绿的枝条抽出柔软的芽,尽头鼓出了花苞, 她动了动, 仿佛花瓣慢慢展开, 温热的额头贴在他的胸腔, 心脏汩汩跳动着。   藕段似的手臂柔弱无骨,被刀割过的地方包缠着纱布, 血迹透出,摩挲在周衍之的颈项,湿漉漉的, 像是她的唇,香黏诱人。   周衍之握着她的腋下, 复又腾出右手贴在她脸颊, 拍了拍,忍住内心的躁动,“阿宁, 是我...”   她身上热的厉害, 一层层的汗发出去,接踵而至的是虚软疲惫。   她睁开眼皮, 模糊的视线内, 有人在殷切的盯着自己,她动了动唇,面前忽然出现一片白炽的光,仿佛要将她旋进去, 她想呐喊,却又觉得堵了几层棉纱,想逃离,手脚却酸涩乏力。   热,她将身下的被衾踹开,好容易透进来一丝凉气,像是蒸笼里的包子,被掀开笼屉,满是热气的身子哆嗦了一下,她打了个寒颤。   有人轻轻拍打着她的肩膀,慢慢将被衾拉至腰间,像母亲哄她睡觉的样子,又像是生病时,她委屈至极,母亲唉声叹气的附和。   她找了个舒适的角落,脑袋蹭了蹭,低声道,“母亲,我冷...”   母亲将她抱在怀里,胳膊环过肩膀,她蜷缩着身子,时而像在冰窟里冷的上下牙打颤,时而像在火堆里被人架着考,意识始终是飘忽在神识之外。   这一场雪下了三日,雪停的时候,树枝屋顶全都覆了一层厚厚的纯白,鸟雀扑打着翅膀,在这无暇之中,逡巡出几分喧嚷。   房中燃着地龙,温暖如春。   周衍之从外头回来,还未进门,便听到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笑声。   他杵在门口,丫鬟打帘的手停在半空,等他示意,他搓了搓脸,哈出白雾,扬了扬下巴,丫鬟连忙将打开帘子,热气扑面而来。   “你是谁?可不要诓我?”顾妆妆靠在金丝软枕上,面色红润,樱唇晶亮,她抿了抿头发,微微翘着长睫盯着床下的四人。   “诓你?从前跟我们何等亲密,还说要养我老,眼下不肯认了?!”菊小蕊拉开凳子,眉眼因为穿着劲装而显得英气逼人,她柳眉倒竖,嗔怒着瞪向顾妆妆。   “养老,我为何要养你,我又不认得你!”   顾妆妆觉得她们很是好笑,洁白的牙齿在下唇咬出浅浅的印子。   “当初该立个字句的,你当真不记得我们了?”柳芳菲犹不相信,眼睛一眨不眨的望着顾妆妆,想从她的细枝末节中,找出破绽。   “我跟你们说过好多次,我叫陆清宁,不是顾妆妆。”她叹了口气,很是无奈的将手枕在脑后,忽然哎吆一声,这才意识到,手腕有刀伤。   她举起来,端望着,“是谁要害我?”   四人面面相觑,周衍之咳嗽一声,自屏风后绕出来,带着一身寒气,立在她们跟前。   他今日穿的素净,里头是月白色锦衣,领口绣着银线蟹爪菊,脚上蹬了一双鹿皮绣如意纹褐色小靴,进门的时候,解了披风递给旁边的丫鬟,打眼看去,丰神俊朗,贵气天成。   从前他隐于临安,多少收敛了性情,如今袒露在众人面前,却是与生俱来的优越感,长腿一搭,随意中有股清贵的气质。   烧了三日,醒来便谁也不认得。   只说自己是金陵的陆清宁,要她们赶紧送她回去。   伊始周衍之是不信的,他以为顾妆妆在使性子,可慢慢的,他却觉得越来越不对劲。   就像现在...   “我头疼...”她两手抱住脑袋,明眸流盼,却是恐惧警惕的瞪着他,明明方才气氛融洽,心情愉悦,只消一看见他,便立时换了模样。   “我不喜欢他身上的味道...”   周衍之低头,嗅了嗅衣领处,冷梅香气,知州宅院有一片青色梅花,开的很是雅致,他从花下经过,身上自然染了些。   这味道淡淡的,周衍之勾唇冲她好脾气的劝道,“那我过会儿换身衣裳...”   “不行,得洗,搓上木樨香胰,反复揉搓,过三遍清水,用棉布擦净,再换新衣。”顾妆妆若有所思的支着下颌,忽然想起什么,又道,“头发也需再洗几遍...”   梅若云悄悄挑起眼尾,见那人虽面色凝重,却没有发脾气的迹象,不由暗自吁了口气。   许是没听到回音,顾妆妆瘪了瘪嘴,拉过衾被堵在鼻间,“我真的头疼,要吐了...”   周衍之忽的站了起来,紧张的伸手想去碰她,就在这时,顾妆妆脸色由白转至蜡黄,她咽了咽酸水,只觉鼻腔间涌上一股难闻的气息,她张嘴,趴在床沿将晌午吃的东西全都吐了出去。   药汁的味道本就苦涩,房中立时弥漫开这股发酵后难以言喻的气息。   菊小蕊简直要疯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那人没有发话,她们四人只得听天由命的杵在原地,丫鬟急匆匆的捧来漱口水,清理了地面,像是做惯了一般,片刻便收拾的妥当干净。   就是这招,让周衍之不得不相信,她是真的恶心,看到自己的一刹,本能的想要呕吐。   他能怎么办?   房外寒风凛冽,刮起的雪沫扬到半空,凄白的日头惨淡的悬着,阴凉处的雪久久不化。   他的手指渐渐变红,变僵,曾宾接过丫鬟递来的披风,挂在臂上。   “殿下,天寒地冻,先披上...”   “曾宾,我身上有味吗?”他像是自我怀疑,乜了眼曾宾,再次低头去嗅衣领。   曾宾憨憨的笑着,“殿下身上是阳刚之气,是英武之气,是聪颖...”   周衍之一记冷眼瞥过,曾宾停了嘴,将臂上的披风拿到周衍之跟前,见他没有排斥,便替他穿上,周衍之自行背过身去,系好带子,又问。   “你觉得她像不像装的,还是...”他始终是报有怀疑的,这太反常了。   尽管大夫说,可能烧坏了脑子,可为什么这般巧,偏偏只记得金陵城的事情,往后的日子呢,他与她亲密无间的日子她都忘了吗?   “不太像...吧...”曾宾摸了摸后脑勺,若是装得,也未免装的太像了些,每回说到头疼,必然伴随着恶心呕吐。   没人愿意这么折磨自己。   周衍之摩挲着手背,沉思了半晌,冷声道,“备水,沐浴。”   夜里风停了,窗牖也终于安定下来,不再发出扰人的吱呀声。   顾妆妆长发披肩,拢了一绺垂在胸口,用檀木梳子慢慢梳篦,方从水里出来,虽是冬日,身上却热燥燥的。   她穿了件薄薄的中衣,衣领微微敞开些,露出锁骨上的小痣。   铜镜中的女子敛眸若水,眉眼弯弯,秀挺的鼻梁上沾着几颗汗珠,她放下梳子,听到窗外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禁眉心蹙起,满腔幽怨。   他身姿英挺,精健雄伟,眉下的桃花眼风流且像鹰隼一般锐利,只看了顾妆妆一眼,便叫她觉得像是丛林中觅食的猛兽,凌厉的气势逼得她别开眼去。   “妆..阿宁,我沐浴了,也换了衣裳,你闻闻,现下好些了吗?”   他举起胳膊,先在自己鼻下轻嗅了少许,又走到顾妆妆跟前,微微弓着身子,将手凑过去,满怀期待。   他特意没有熏香,只用木樨香胰擦遍全身,衣裳也是新做的,头一回穿。   顾妆妆不着痕迹的避开,打量着他的穿着。   忽然摇了摇头,镇定自若道,“我不喜欢你衣服上的纹路。”   周衍之腹内涌起一股热火,又对上那双无辜的眼睛,不由自主的熄灭了。   他清了清嗓音,挣扎着辩解,“这是青竹暗纹,你喜欢的,你也有几件衣裳绣了同样纹路...”   “不,我真的不喜欢。”顾妆妆声音柔柔的,却又带着十二分的笃定。   她掩住口鼻,瞳孔暗暗地闪着盈盈光彩,像是藏了星星。   周衍之的呼吸渐渐粗重起来,俊朗的脸上泛起红晕,是被气得,也是被呕的。   他转过身,努力说服自己要冷静。   顾妆妆偷偷勾了勾唇,乌溜溜的眼睛映着烛光,暖融融的像是蒙了薄纱的月亮。   忽然,身前背对着自己的那个人,低头去解腰带。   顾妆妆滞了一下,不露怯的杵在原地,看他究竟想做什么。   周衍之转过身,一手握着领口,一手捏着腰带,举到两人间,晃了晃,随即扔到地上。   腰带上的玉石坠地发出清脆的撞击声,顾妆妆暗骂了句,暴殄天物。   他却还不停止,一边看着顾妆妆,一边将外衣迅速除去,青竹暗纹若隐若现,他麻利的脱掉衣袖,勾唇笑笑,将衣裳掷到两人脚边。   顾妆妆忙往后退了一步,抬眼,周衍之极其不正经的将手覆在中衣的领口,淡定的嗓音夹杂着暗哑的情欲,“这件也有青竹纹路....”   简直没眼看。   顾妆妆的小脸登时通红,她颤着肩膀,拼命用舌尖抵住下颌,方能忍住骂他的话语。   “也得脱掉。”   像是自言自语一般,他轻轻笑着,解开中衣的带子,露出前怀大片皮肤。   耳根子火烧火燎的,顾妆妆的神经突突的猛烈跳动,她转过身,疾步走到屏风后,甫一站定,那人倒不紧不慢的斜卧在榻上,只着一条中裤,凉快至极。   “哪里来的登徒子,简直有伤风化!”她强装镇定,心想,只要绷住,不能露怯,对着他多吐几次,那酸臭味没有谁能抵挡。   忍着,忍一时风平浪静,想想暗格里的银票,想想四家生意兴隆的飘香馆,好日子长着呢。   总比跟在他身边,勾心斗角来的痛快。   头顶落下一片阴影,她抬头,对上周衍之道貌岸然的那张脸,他将长腿一伸,惆怅道,“如何是好,裤子上也有青竹纹路呢。”   作者有话要说:  周狗:比无耻,我就没输过。   睡了睡了,扛不住了,没打脸,很开森 第56章 056   北风呼啸了一整日, 夜里却异常安静下来。   窗牖外的几人蹑手蹑脚的互相看了几眼,菊小蕊猫着腰从木芙蓉下溜走, 紧接着, 其余三人陆续放缓了脚步, 依次离开。   院中的灯笼晕出浅浅的光晕, 几人绕出院子后,便如释重负, 纷纷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低声交谈起来。   “能行吧?”   “怎么不行,行军急迫, 哪能由得了他俩磨磨唧唧,你等着瞧, 明日一早两人必定和好如初!”   “万一殿下生气, 处置了我们...”   “呵,他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生气, 你没瞧着方才他迫不及待的样子, 到底是憋了半年的人,甚是虎狼!”   “妆妆不会吃亏吧, 伤还没好, 殿下/体格..啧啧,方才是不是药加的多了,那分量能闷倒两头豹子...”   “半年没碰女人的人,你还指望什么?多多益善, 这俩人,别别扭扭,可急死人了。”   说话的是菊小蕊,这主意是她们对头一碰,立时想出的,后日便要拔营,若是顾妆妆总这么吐下去,身子也就垮了。   且不说是真是假,即便是装的,那也叫人没法,心疼的厉害。   她们当了几年假姨娘,愣是把自己当真了。   周衍之的长腿叠在左膝上,居高临下的呼吸密密的喷在她的颈项,他手指擦着大腿外侧,试探着落在顾妆妆腰间。   指肚轻轻,温热的触感叫他心中燃起一股说不清的急切。   他嗅着她发间的香软,慢慢低头,耳边传出一声没有威胁力的警告,“拿开手。”   声音糯糯的,带了些恼羞成怒的嫌弃。   周衍之笑,手反倒落得更实了些,索性整个人贴在她身后,像所有事情都未发生一般,箍住她的腰,亲了亲她的小耳朵,“手还疼吗?”   顾妆妆僵硬着身子,皙白的小脸青紫不定。   受伤的手腕覆在腰间,不着痕迹的勾出小瓶。   “阿宁,你一定记得我是谁,正如我永远不会忘记,在那些孤寒的日子里,在我心惊胆战的潜伏前期,是你给了我家的温暖。   母后去的早,她走以后,所有人都在无形的告诉我,你是大魏的二殿,不能哭,不能胆怯,更不能逃。”   他轻叹一声,手掌摩挲进她的衣裳,不动声色的挑开中衣的带子,衣裳从里头悄然滑落,他勾出,随即扔到榻上。   去了中衣后,外衣显得有些硬实,搓在胸口,麻酥酥的,叫她说不出的难受。   她有些渴,余光扫了眼几案,哑声道,“我要喝水。”   周衍之的手一顿,却并未移动身体,只蹭进去握住她的腰,微一勾手,将杯盏圈到掌心,顾妆妆要接,他却往后一避。   “说,你是骗我的..”   顾妆妆仰起面来,不解的蹙眉。   周衍之喝了口水,含在嘴中,薄唇沾着水珠,顾妆妆咽了咽嗓子,将脑袋低下后,嚼碎了瓶中的药,复又抬头,两手攀在他的后颈,往前靠去。   娇软的身体轻盈如脂,穿梭在她身体的手指畅通无阻,一路滑到胸前。   “我是骗你的...”她顺着他的话去说,媚眼如丝,秀挺的鼻梁抵住他的肩胛骨,将细腻的汗蹭在上面,又挪开。   她抬了抬眼皮,牙齿咬住他的肉,舌尖压在上面,周衍之浑身一颤,手中力度不由得攥的更紧,紧到让她垫脚轻呼。   “阿宁,是我错了,我不该瞒着你..”他痛苦的回话,身下忍得难受,面上青筋透过皮肤,清晰可见。   烧沸的水,盖子盖住也压不下的火气。   他低嘶一声,艰难的继续道,“紫云观大火,你看我的最后一眼,叫我生了恐惧。为了在南楚行事,我背叛了朋友,抢了他的身份活着。   他如何报复我,我没话说....”   顾妆妆专注的等待,手掌贴着他的胸口,眉眼悄悄逡巡一圈,周衍之的身子真好,又硬又温暖。   半年未见,上面添了许多伤疤。   腰腹上的刀伤还在,她想起他说的话,为了给她买糖人,被人捅的,真是叫人汗颜。   “还疼吗?”顾妆妆的唇亲在上面,是临走时她扎在他胸口的那一刀,浅浅的,没有伤及动脉。   周衍之的头抬起来,又猛的低下,喝了口茶,猝然接到顾妆妆唇上,脑中怦然一片晕眩,他的手捧着她的脸,想将所有的水悉数给她。   末了,伸出指肚压在她被咬破的唇角,惋惜道,“我疼,你也得疼。”   不要脸。   顾妆妆尽量让自己不去看他,那双眼会骗人,浓浓幽幽,此刻正满含热烈。   “真的,阿宁..”怕她不信,周衍之将手拿出来,举在半空比出两指,信誓旦旦道,“想你的时候,不知有多疼,疼的愈发厉害,便愈发想你.....如此周而复始,我便永远都忘不了你。”   说罢,他握住她的手,牵引往下,让她感受那份真挚。   顾妆妆脸红的不敢睁眼,小手攥成拳,恶狠狠的摆了一下,周衍之低吸,哑声道,“对它好一点...”   他将她抱到掌中,压在榻上。   顾妆妆双手撑在他胸口,拖延时间。   “我的银票呢?”   周衍之眸中欲/色更深,吻上她的手指,一根一根的浸了濡湿。   “想要多少,我都给你...”   他说的含糊不清,顾妆妆却不依不饶,顶着他往外推,熏香气息浓重起来,夹杂着苏合香原本的气味,肉苁蓉的味道分外凸显。   “等一下..”顾妆妆被他咬的意识慌乱,不由从旁摸到长颈瓶,握在手中,抄起举在他脑后。   周衍之哪里听得到她的话,一面虚虚应承着,一面继续窝在她胸口。   顾妆妆抱着他的后颈,将唇凑到他耳边,小声道,“对了,忘记同你说一件事。”   她语气严肃,温热褪去,周衍之稍稍抬了抬头,唇角尚且挂着一丝光亮。   “到底是阅尽千帆,楚帝比你,更合我心...”   笑意从嘴角慢慢滑到腮颊,顾妆妆的左手勾着他的发丝,乌黑的眼睛映着那人慢慢冷凝的面孔,倏然而起的旖旎荡然无存。   顾妆妆咬着唇,依旧带着天真无邪的笑,右手握瓶猛然用力一击,那人先是难以置信的蹙了下眉,紧接着,砰的一声倒在她身上。   头可真硬,瓶子都碎了。   顾妆妆拍了拍手,将他推到一旁,又当着他的面,将中衣带子慢条斯理的系好,没有半分缱绻流连之意。   益州的清晨带了些许苦寒,松柏上的雪沫过了一夜,变成透亮的冰晶。   檐下的冰锥长短不一,青砖上滴滴答答落了成堆的水,凉风刮过,又以极快的速度冷结成冰。   菊小蕊翻了个身,无意识的去摸床头的衣裳,院中明晃晃的,是雪折射到窗牖,透进来的银光。   她穿戴整齐,外面罩了件厚重的夹袄,漱完口后心满意足的开了房门。   人刚抬头,忽然就愣在当场。   院中白雪皑皑,天地几乎同色,梅花树下站了一人,杏黄的披风随风微微簌动,兜帽遮住脸颊,她背对着自己,似在悠闲的欣赏青色梅花。   菊小蕊皱着眉头,下阶后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后,地面湿滑,她侧着身子往前一探,惊呼道,“你怎么起这样早!”   顾妆妆冲手里托着暖炉,肤白胜雪,乌发似云,插了一只海棠玉簪,素手一指,朝的是夜里宿的房间。   “殿下..他还没起?”菊小蕊更加诧异,花油抹在发上,又对手搓了搓,“物极必反吗?累的还是气的?”   顾妆妆笑,伸手折了一支青梅,不屑道,“大约是又累又气,一蹶不振了吧。”   一蹶不振?!   菊小蕊拍着胸口,暗道了声乖乖,又见她拽着长枝,枝头的雪晃了晃,啪嗒掉在地上,盈盈日光,衬的她愈发光彩照人。   驻军沿益州一路往西南奔袭,所占领之地,皆有北魏官员留下整顿治理。   周衍之是主帅,率先占领金陵城,后又以魏帝手书,昭告南楚百姓,货运钱币不废除,照例流通使用,魏帝仁慈,不屠城不伤民,此举极大安抚了民心,使得纷纷归附。   金陵城早先便有官员与周衍之暗通,受贿后在魏军入侵时行便利之事,南楚瓦解,实则外忧内患双层重压。   彼时周衍之从金陵通判府中被恭敬送出,通判垂眉哈腰,恨不能亲自化作他的战骑,直到身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方才摸了摸额上的汗,转身回府。   当初不过是临安城首富,南楚皇商,如今摇身一变,竟成为北魏二皇子,他可收了不少钱财,可该如何是好?   曾宾跟在他身后,骏马走的慢,似同主人一般心思。   周衍之这几日瘦了许多,脸上始终阴沉沉的,从益州出发,便一直与顾妆妆形同陌路。   倒不是他不想去,只是顾妆妆每每看见他,都像吃了苍蝇一般,恨不能将夙夜积食都吐干净。   无人知道那一夜究竟发生了什么,始作俑者菊小蕊更甚,她下的药,本是男女欢好,怡情风雅的妙物,谁知竟适得其反,两人翻脸不说,还搞得她一路心神不定。   好容易挨到金陵,她挂了彩,也不惦记伤痛,只巴望顾妆妆能像从前那般,温言软语掏心掏肺的待自己,哪怕骂几句,解解恨,也好过现在面笑心不笑的看她。   正想着,抬头又见她晃了过来,菊小蕊心梗,想调头往后避开。   “跑什么?”顾妆妆抱着皮毛溜滑的猫儿,攥了攥它的小耳朵,也不知为何,菊小蕊觉得她是在遏制自己的喉咙,当下便觉得呼吸困难。   “它饿了。”顾妆妆将菊小蕊的不自然收进眼中,纤细的手指覆在猫首,“我想出去。”   自打入了金陵,四人轮流看守她,虽说不至于坐牢一般,却是没什么自由可言。   益州的飘香馆易手他人,银子倒是给她了,也不知是周衍之从私库出的,还是真的有人承接过去。此间关系顾妆妆弄不清楚,也无暇顾及,眼下她就想出去透透气,随军同行,真的枯燥乏味。   菊小蕊吁了口气,从腰间扯出几条小鱼干,“殿下吩咐的,伺候好你,还有猫主子,这鱼干鲜香可口,它一定喜欢。”   那猫儿舔了舔唇,顾妆妆睨了眼,也没伸手接小鱼干,转头抱着走了。   “后山是不是有一处室外温泉?”走到府门口,周衍之忽然开口。   曾宾反应过来,忙点头,“是,听说楚帝爱巡游,通判特意修筑了后山,只可惜,楚帝没捱过严秋,据说是被皇后一杯毒酒了结了性命。”   临安如今被平南侯占据,晋王退守杭州,两者拼的激烈,饶是北魏进犯,亦不腾出手来共同退敌。   “哦。”周衍之没再说话,两人一前一后入了府宅。   他穿着玄色披风,显得尤其颀长。   “预备好马车,过会儿我同夫人去后山泡汤。”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有种错觉,我能码三章...   去不去泡,走,我们去围观!感谢在2020-05-24 00:45:03~2020-05-25 15:29:43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火箭炮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慧 10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7章 057   木桶中的水不温不凉, 上面撒了一层花瓣,周衍之进门的时候, 顾妆妆正散着头发, 背对着门口, 她身量纤柔, 因着房内地龙旺盛,只穿了一袭薄薄的中衣, 能看见肩膀处的带子。   他的脸一下就红了。   然后,脑中不自觉想起他将她抱到书案,软塌以及地上折磨的场景。   正兀自意/淫, 却见顾妆妆扭过身子,瞥了一眼, 继而躬身撩起水来。   他轻咳一声, 以示正经。   走近了些,便听那人冷声嘲讽,“权力导致人心扭曲, 想要囚禁便纵情任性的为所欲为。”   周衍之没有反驳, 只是拖出太师椅,坐在她身侧, 原是在给猫沐浴, 嫩白的柔荑温柔的打着香胰,木樨味道。   他有些热,便伸手松了衣领。   “我只是怕你离开...”   不置可否的回答,变相的示好。   顾妆妆搓了搓猫颈, 想去拿香胰,却发现被挡在周衍之身后,她没好气的直起身子,宽大的袖子垂落,将那截雪白的腕子藏了起来。   周衍之身下有些热,便吐了口气,将眼睛落到木桶中。   “然后呢,等得胜之日,班师回京,在宫外辟个宅院,将我养作外室?”她笑着说,语气却是数九寒天的冷漠。   “不是你想的那样...”周衍之急急打断她,刚要解释,便见顾妆妆取了香胰回到座上,俯身拨弄着水,将花瓣打到猫儿身上。   “哦,对了,你可以有侧妃,也可以有良娣,良媛,奉仪...兴许你有容人之量,别人睡过的也不介意,是吗,周衍之?”   尾音轻轻地,猫挠似的。   周衍之握着拳,讶然笑了起来,他将后背贴在太师椅上,反倒没有方才那般无措。   “对,不介意。”   闻言,顾妆妆沐浴的手霎时停了动作,半晌,又慢慢顺着猫毛,微不可查的轻笑,“是不是还要三跪九叩,感恩戴德的涕泗横流?”   “如果你喜欢,我不介意,都是闺房情趣,你愿意怎样我都配合。”   “不要脸。”顾妆妆终于停了手,将猫提溜出来,裹在柔软的毛毯里,抱着便往内间走。   周衍之的舌尖微微触碰在下颌,笑了笑,起身跟了过去。   那般柔软乖巧的人,如今翻起脸来,可真叫人心里难受。   “阿宁,我再说一遍,不管你信不信,楚帝的事情我全然不知,也并非是我授意将你送至宫中。   还有,那件事既然已经发生了,我们共同接受。”   他忽然羡慕起她手中的那只猫,她的手指正略过猫的脖颈,一点点的擦拭水分,猫耳朵的毛也用更小的帕子塞进去擦了擦,猫儿舒适的眯着眼,喉咙里发出享受的呼噜呼噜声。   “我接受了。”顾妆妆没回头,“只是你没接受而已。睡一个跟睡两个对我而言,都一样,日后我还会嫁人,没准还要睡三个。”   她说的平静,唇却紧紧抿着。   周衍之吁了口气,上前掰过她的肩膀,看她耳后红起的小片皮肤,不禁哑着嗓音央道,“只准睡我。”   顾妆妆果真仔细打量了他一眼,随之不屑的笑笑,“你不行。”   胸口涌上一股腥味,周衍之嗤笑,“我怎么不行?”   “自己不知道吗?”顾妆妆推开他,抱着猫往外走,周衍之穷追不舍,又问“知道什么?”   “知道你日后要娶谁,知道该怎样权衡权势和女人,知道何时该舍弃我...”她让自己不要激动,却还是忍不住声音尖锐,“为什么还要招惹我,为什么还要继续骗我!让我走不行吗?我是你的什么,暖床的奴隶吗?!”   她愤愤的将猫拍到他怀里,随即转过身,走到窗牖前,一把推开,猛然灌入的风叫她面上一凉,腮颊的泪化作冰渣一般,她用帕子遮住眼睛,连同面前的光亮一同挡去。   周衍之褪去面上的笑,只是望了眼猫儿,手一松,猫儿机灵的打两个滚,嗖的逃跑了。   他的手举起来,绕过顾妆妆的身前,将她圈进怀里。   下颌压在她的肩头,唇亲上去,压着她的耳垂,濡湿了皮肤上的粉色。   “我只要你....”   后山的温泉周遭怪石嶙峋,雾蒙蒙的水汽笼在上空,如同轻纱浮动,水雾打在石阶上,凝成水珠,湿哒哒的声音自高处传来,温泉水温和且清澈,有股天然的药香。   顾妆妆是被抱下去的。   马车走了大半个时辰,两人一路无语,然周衍之的手始终没有松开她的腰,生怕眨个眼,她就能消失不见。   泉汤没过腰身,热度刚刚好,顾妆妆入水后,周衍之松手,又不放心的啄了啄她的耳朵,道,“陪陪我...”   顾妆妆垂着眸,任凭水雾打湿了眼睫,她将身子沉下去,先是肩膀,紧接着便是下颌,在周衍之的低呼声中,她将整个人都埋进水里。   她水性极好,周衍之也是乱了阵脚,捞出来的时候,那人的眼神冷飕飕的,像是嘲讽他的紧张。   “阿宁,你到底要我怎样?!”   他有些怒了,为数不多的好脾气被用尽,他也觉得烦,也觉得闷。   “你放我走,我不怨你。”顾妆妆心平气和,与他摊牌。   “除了这一条,旁的我都依你。”脑仁突突的跳着,周衍之看着她狭长的锁骨,粉色的小痣,喉咙有些沙哑。   “你还能为我做什么?也只有这一件了。”   顾妆妆走到对面,偎在墙角的鹅卵石上,合眼不再理他。   “我不是不想要孩子...”他终于提到这个让他难堪,甚至无地自容的话题,“我们不能太早要孩子,我有太多问题没有处理,若是你早早...我怕我护不了你。   阿宁,我承认我自私...”   顾妆妆闭着眼睛,一言不发,层层涟漪自胸前浮起,她心里委屈,却又不愿对着他落泪,只好紧紧咬着舌尖,绷住最后的倔强。   “我既想要你,也不想放弃储君之位。”   顾妆妆猛的睁开眼睛,喃喃的问,“你要了权力,便不能要我,我绝不给人做妾。”   周衍之站起来,露出大片精壮的皮肤,水浪发出哗哗的响动,四周埋伏着暗卫,时刻保护两人的安全。   “我何时让你做妾了!”他急了,三两步迈到她跟前,低头,逼迫她对上自己的眼睛。   “你会娶她的,我知道..”顾妆妆捂上眼睛,不让他看见自己湿热的眼眶。   在益州听了许多坊间轶事,关于北魏两位皇子的不在少数,尤其是那位袁皇后的嫡子,二殿周衍之。   不光有个靠山外祖父,更有准岳丈全力扶持。   听到传言的时候,她几乎可以笃定,两人之间不会有关联了。   “阿宁,我忽然意识到,你是在吃醋?”   陡然改变的语气,周衍之带着惊喜,又带了一丝不确定,握着她的肩膀,努力从她眸中寻找答案。   “我不喜欢吃醋。”顾妆妆最讨厌酸,她侧过脸,鼻尖红红的。   “你离我远点,我要吐了。”又来这一招。   周衍之蹙眉,将她拥入怀中,贴身的衣裳浸了水,薄薄的透出里面的皮肤,他的中衣松垮的挂在臂上,顾妆妆的脸贴着他的突兀,耳根嗖的红了起来。   “我疼。”她挣扎,他压迫。   “我也疼。”周衍之拽住她的手,反剪到身后,又郑重其事的额头顶着她的额头重复一遍,“我也疼,阿宁,想你的时候,它疼的睡不着觉。”   他向前靠,顾妆妆腿被碰了下,热的犹如烧沸了一般。她自然知道那是什么,又羞又恼,愤懑的仰起头,“你找我是为了泻/火!”   “不是,我也想让你舒服...”他换了个角度,左腿上前,顾妆妆的两腿不由得分开,后脊靠向滑腻的鹅卵石。   他的手掌向下,将她轻巧的托了起来,握在掌心。   顾妆妆失去平衡,只得抱着他的头,死死抓住他的发,勉强定住。   “我不舒服..”她简直要气死了,更恐怖的是,周遭还有暗卫的监视,她咬住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破碎的吟/哦。   “我知道,一会儿你会舒服...”他有条不紊的埋下头,舌尖触碰着她的小痣,就像被闪电击过。   顾妆妆松了手,身子斜斜的后仰过去。   那人好似觉察到,一把捞回,箍住她的后脑,唇向下。   泉汤滑过润如凝脂的手臂,顾妆妆被他压在怀中,又闷又燥,忍得委实痛苦,下唇被咬出血来,那人忽然一顿,旋即啄向那最惹人的两地。   顾妆妆松了牙齿,尖细的嗓音划破空气的静谧。   她的脸红的仿佛要滴出血来。   周衍之抬头,欲/色上涌,眸中愈发迷乱。   “舒服吗,阿宁?”他像是懵懂的孩子,纯真的眼神对不上他下/流的行径。   顾妆妆一掌打在他脸上,软软的,就像小猫的爪子,收敛了指甲,绒绒的钻人心尖。   她恨极了,一想到日后这人会压着别人,问同样的话,便又生起气来,索性伸开手指,将他肩膀挠出一条条的红痕。   周衍之眯起眼睛,亲了亲她的腰。   顾妆妆已然坐在岸上,骤然的冷意袭来,她打了个冷颤。   然而这感觉没有持续太久,周衍之的脑袋落了下去。   她有些承受不住,往后去靠。   那人握着她的腰,嘬出响声。   顾妆妆仿佛能听到暗卫面红耳赤的声音,她简直要疯了。   水花砰的到处都是,他抱她下去,替她洗净痕迹。   玉瓷般的皮肤泛着红晕,是他做的好事,他高兴,却又不满足仅仅如此。   “疼...”声音带着颤儿,顾妆妆的手臂无力的挂在他肩上,任凭他胡作非为。   周衍之有半年不曾碰她,如今将将尝到甜头,又怎会轻而易举退出,他安慰着她的泪,又尝试放缓行动。   可方一离开,便觉得难受极了,他疼,便也要她跟着疼。   至少,在这样的时候,他是真真正正拥有她的。   他想,罢了,罢了,他本就是个自私的人。   所有温柔等到完事之后,他实在忍不了这种折磨,便将她翻了个身,怼到墙上。   顾妆妆哼了声,脸颊被压出一条条细纹,她的声音像在哭,盛不住他的野蛮。   “阿宁,别哭。”他柔柔的,用手掰过她的脸,亲去眼角的泪,他的眼神带了怜惜,更多的是没能尽兴的遗憾。   “你去找别人啊,为什么总要欺负我!”顾妆妆狠狠咬住他的手,立时便有血腥气传来。   “我不找别人,我说了,只要你。”他真想死在这,与她一起。   “韩相..他帮我夺位,可我,只把韩晓蛮当妹妹...真的...”   “我知道她心里有人,才敢这样做。阿宁,我不让你受委屈,好不好。   阿宁,你只等我这一次,真的,只这一次...”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来了~~~诽谤我的那个,来,认错!   尝过一次,以后还会少吗?   咳咳、   周衍之:身强体壮之年,正是难忍美色之时,吾妻甚美,难忍,难忍,难忍忍... 第58章 058   周衍之的话尚未冷却, 魏帝赐婚的旨意却已经早早下达。   那日顾妆妆难得吃了两碗稀粥,菊小蕊不知从哪弄来一副叶子牌, 拉着她同其余三个姨娘打发时间。   统共打了五把, 把把都赢。   顾妆妆知道她们故意输钱, 也不点破, 索性都是打发日子。虽然晒得到太阳,却总觉得浑身长了毛似的, 透不过气。   自打班师回京,周衍之便异常忙碌。   她所住的院子很大,九进九出, 各院景象别有趣味。只不过冬日严寒,到底没有多少景致可赏, 逛来逛去也烦, 想出门,身边总有人跟着,顾妆妆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他从未如此霸道, 也不问她是否愿意等, 便找了这样一处宅院,安置了自己。   其实对于这个问题, 顾妆妆也没有想清楚, 她自己明白,其实隐隐有些盼望的,只是希冀上面蒙了尘,叫她犹豫不决起来。   她赢得开心, 期间起身去如厕,回来时候脸色却是不大对了。   菊小蕊讪讪的捏着牌,与其余几人换了换眼色,开口道,“怎么,赢了钱就不想玩了,我可不准。我瞧你今日手气甚好....”   顾妆妆笑,重新坐下摸牌,柳芳菲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跟着嗑起瓜子来。   几人笑呵呵的,暖阁内温暖如春,窗牖开了缝隙,院中的梅香若有似无的飘进来,顾妆妆摸完牌,一边整理,一边抬起眼尾,平静无澜的讽道,“许是情场失意,赌场得意。”   菊小蕊一滞,硬着头皮附和上去,“瞎说什么,殿下他待你体贴入微,如胶似漆,你哪里会有情场失意,来来,出牌!”   顾妆妆信手扔了张牌,兰沁荷便跟着打了一张,她心里有些不安,想必其余三人亦是如此,暖阁中的氛围有些怪,在顾妆妆如厕回来后,脸色便跟伊始不同了。   “菊姨娘,你最疼我。”顾妆妆收起剩余的牌,在桌上敲了敲,“怎么就不明白我说的是何意思?”   菊小蕊脑子里嗡嗡作响,面上更是青红不定,她手心冒了许多汗,连笑都变得牵强,顾妆妆的话,好似在打她的脸。   “我都知道了。”顾妆妆又笑了笑,将牌出完,托着下颌打量她们四人。   梅若云握帕子的手猛地收紧,登时满头大汗。   魏帝赐婚旨意前几日便昭告天下,韩相嫡女韩晓蛮与二皇子周衍之,将于下月月底完婚,她们俱是知晓内情的。   周衍之尚在筹划之中,有些细节不便与顾妆妆讲透,他只跟她们说,自己不会娶韩晓蛮,不日之后将有大事发生。   梅兰菊柳四人是信任他的,若非如此,也不会昧着良心合起伙来诓骗顾妆妆。   可方才她那句话,却叫她们做姨娘的心抖了三抖,虚极了。   “你们紧张什么?”顾妆妆不以为意,她把银子划到钱袋里,悠闲的荡着小腿,“难不成以为我会伤心?   我知道他要大婚了,只是有些纳闷,你们为何要帮着他将我困在此处。   你们不是最疼我吗,都是假的?”   诛人诛心。   她知道自己不是没有分量,四个姨娘的情谊不会有假,只是凌驾在情谊上面有太多东西。   “殿下他会娶你的,妆妆,他说过的话,一定会兑现。”   “对啊,若非如此,他何必这般辛苦周旋。”   “辛苦?”顾妆妆笑的有些讽刺,她将头发往后抿了抿,叹气道,“骗我何须动那些脑筋,他手段厉害,大智若愚,不过玩玩罢了。”   这一席话,夜里周衍之去的时候,几人一字不落的传给他。   顾妆妆歇的早,用了晚膳,抱着猫爬上床。   北魏天干,她总觉得口渴,遂在床头摆了两盏冷茶。   怀里抱着猫,就像裹着绒毯,又软又热,她偎在猫儿的耳朵上,忽然听到门咔哒一声响动。   猫儿的耳朵立时竖了起来,警惕的睁开宝蓝色的眼珠,同时伸出锋利的爪儿。   顾妆妆摸了摸它的脑袋,猫儿的惰性便接着来了,弓了弓腰,舒服的枕着她的胳膊,迷瞪起来。   周衍之走到床前,没敢上去。   顾妆妆背对着他侧躺,露出一截皙白的脖颈,青丝散在身后,有一拢堆叠在胸口,遮住叫人遐想的柔软。   房中静悄悄的,不多时便听到他解衣脱靴的声音。   腰上一重,顾妆妆呼吸慢慢急促起来。   周衍之能感受到她的起伏变化,遂将下颌挪过去,压在她肩颈,他身上有些凉,似乎从外头带了霜雪。   北魏总是有刮不完的风,没日没夜。   “阿宁,我...”他顿住,用手将她掰过身子。   顾妆妆紧紧合着眼皮,怀里的猫似乎习惯了这人的突然造访,慵懒的舔了舔舌头,将爪子搭在周衍之的胸前。   叛徒。   顾妆妆暗骂,又不着痕迹的将猫爪收到自己怀里,依旧闭着眼。   她身上有冷梅香气,静静地却又说不出的怡人。   “你不要信外头的传言。”   “圣旨也是假的吗?”顾妆妆仰起头,明亮的眼睛宛若夜里的星星,睫毛上沾着水雾,周衍之伸手,替她擦净。   “我说过,你等我。”周衍之用力揽住她,顾妆妆只觉得恶心,屈辱,可她一动不动,猫被挤出去,索性轻巧的跃到床尾,找了个舒适的位置,又眯上眼睛。   “我不想等,我现在唯一想的是,当初为何要救你,为何不由着你溺水而死,那么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宋延年也只是宋延年,陆清宁也只是陆清宁。   至于该死的周衍之,死了便死了。”   周衍之的手一松,神色黯然后,又慢慢说道,“周衍之是不会死的,他有太多事情要做。   你骂我也好,打我也好,出完气,别伤着自己。”   他到底不要脸了。   连解释都懒得费力气。   翌日一大早,顾妆妆便撇开他,径直去了膳厅。   韩晓蛮在此时蹦跶着进门,手里还握着一大捧红梅,她的脸圆圆的,眉毛与头发都乌黑油亮,小麦色的皮肤健康而又爽朗,衬的牙齿愈发白嫩。   “我认得你。”她熟稔的坐下,将凳子离着顾妆妆更近了些。   顾妆妆也认得她,她其实见过她一次,在明月楼的时候,远远一瞥。   “你是衍之的娘子。”她咧嘴笑笑,很是纯真。   韩晓蛮见她不说话,遂搅弄着头发凑过脸去,“你真好看,就像画里的人,你皮肤也好,你瞧我,粗皮糙肉。”   顾妆妆忍不住垂眸扫了眼,韩晓蛮高兴的一拍手,“你笑了!”   “你笑起来真好看,就像达子香开的漫山遍野的时候。是我见过顶顶好看的美人,我是偷着来的,衍之总不叫我看你。   他十分喜欢你,跟宝贝一样藏着。我便知道你在这,今日得空过来,我能吃口饭吗,好饿。”   她揉了揉肚子,那里便应景的咕噜几声。   顾妆妆并不厌恶她,相反,她很是喜爱韩晓蛮娇憨的性子。   她将没吃的莲子糯圆推过去,柔声道,“慢些吃,有点烫。”   韩晓蛮连连点头,当下咬了一颗含在嘴里,蹙眉咧嘴的样子逗得顾妆妆笑起来,她掏出帕子,伸到她唇下接了糯圆,放到桌上。   “是不是很热,小厨房里还有,你不要急,慢慢来。”   正说着,后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头顶落下阴影,周衍之在另一侧坐下,伸手握住顾妆妆膝上的柔荑。   “你怎么来了?”   看的却是韩晓蛮。   韩晓蛮一边吞糯圆,一边含糊不清的嘟囔,“我来看看你娘子。”   周衍之笑,“你看我娘子作甚?”   顾妆妆脸上有些难看,毕竟他们才是皇上赐婚的才子佳人,娘子二字就像打在她脸上,无比违和。   “你真小气。”韩晓蛮舔了舔嘴唇,让顾妆妆想起她的猫,软绵绵的,却又很是伶俐。   她发间插着兔儿形状的发簪,随着她说话一晃一晃,甚是可爱。   顾妆妆往后抽手,周衍之不依,五指紧紧压住,交叉握了起来。   “衍之,你跟你娘子如此恩爱,那,那件事能不能你去同皇上开口...”她犹豫着,嘿嘿笑着。   周衍之知道她说的是什么,却只是摇头,“不能。”   韩晓蛮眼里的光火倏地灭了。   嘴里的糯圆也不甜了,她拨弄着汤匙,闷闷的放开,望了眼顾妆妆,委屈的忍着泪。   顾妆妆不知两人你来我往的是何意思,只是见韩晓蛮陡然变了脸,也知她是伤心,便又从怀中掏出一方帕子,替她擦了擦眼睛。   “别哭,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你说来听听。”   韩晓蛮忙抬起头,惊喜的看着她,还未开口,便听周衍之冷冷道了声,“别胡闹!”   没戏了。   韩风之前被魏帝选为近身侍卫,后来节节拔高,升为从四品二等护卫,这里面,自然也有韩相的功劳。   他有了自己的宅院,便不再是韩晓蛮的跟班。   韩风自律,夜里从不流连樊楼闹地,每每日落,必然准时归府。   他喝了不少酒,没想到入门便看到醉醺醺的韩晓蛮,正趴在前厅桌上,似乎有些困倦。   院里的小厮丫鬟都认得韩晓蛮,见两人都饮了酒,只将醒酒汤放在桌上,便依从韩风吩咐,退了出去。   人刚走,韩晓蛮便挂在韩风身上,泪珠断了线似的,止不住的落。   韩风哪里见得韩晓蛮哭,当下便慌了,只是不敢动她,低头一遍遍问,“小姐,你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韩晓蛮便哭的愈发大声,她的唇热乎乎的,脸滚烫烫的,循着韩风的嘴巴便亲了过去。   这一亲,两人脑子都炸了一般。   再后来,红罗帐内,香艳旖旎。   翌日过了晌午,韩晓蛮羞羞答答从韩府出去,神情也比初接圣旨的时候,雀跃愉快许多。   韩相原本也是觉得怪异,起先同他争吵大闹的人,怎么转头变了样子,反倒经常红着脸走神,这疑虑持续到韩风上门。   书房内,只有他们主仆二人。   门一合上,韩风便跪了下去。   韩相心中隐约不安起来,韩风头低着,肩膀却挺得笔直。   “请大人成全我跟小姐!”   韩相险些摔倒,韩风上前想要搀扶,却被他一把挥开,他握住椅背,好容易稳住身子,又喘了口粗气,赤红着脸责道。   “混账东西,晓蛮也是你能肖想的!且不说圣上已经赐婚她与二殿下,便是没有,你以为我会将她嫁给你一个武夫?!”   他简直要气炸了。   就像含辛茹苦养大的花,不提防,被花匠搬着挪进自己的房间。   韩风是捡来的,自小就跟在韩晓蛮身后,韩相不是没想过他会动歪心思,只是没料到他胆子如此大。   竟敢妄想!   “大人,我是真的喜欢小姐,我一定会将她捧在手心护着,一辈子好好待她,我...”韩风没说完,便重重迎来韩相一脚。   他身子骨坚实,没被踹倒,反而震得韩相连连后退。   门被踢开,韩晓蛮蹙着眉心,上去便挡在韩风身前。   “爹爹,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是韩风的人了!”她向来受宠,肆无忌惮惯了,眼下说这些话,也不觉得唐突。   韩相滞了一下,连话都问不出来,只抬起手,哆嗦了再三,“你..你再说一遍..你说什么?”   韩晓蛮索性一不做二不休,将事情和和盘托出,“是我喜欢他,我离不开他,所以我强迫他同我做了不该做的事情。   我就是喜欢他,不想嫁给衍之,我不愿意...”   韩相扬起手,对准了她的脸,韩晓蛮知道他气坏了,脖子一缩,将眼睛闭上。   疾风刮过,如期而至的疼痛没来,韩晓蛮慢慢睁开眼睛,却见韩相捂住胸口,难受的跌坐在太师椅上,额头鼻梁满是虚汗,她吓坏了,跑过去蹲在他面前,连声叫他。   “爹爹,你别吓我,爹爹,爹爹...”   她慌了神,韩风利索的起身,检查过韩相的口鼻瞳孔,用随身带的银针戳破他指肚,用力挤出血来,又依次扎破他的耳垂,将血放出后,韩相慢慢平息了喘气。   韩晓蛮吓得脸都白了,她拽住韩相的手,小声道,“爹爹,你别气我,我错了。”   韩相别开头,仰着下巴长长叹了口气,韩风又跪下,诚恳道,“大人,我发誓,这辈子必要小姐过的幸福安乐,有我韩风一日,便无人敢欺负小姐...”   韩相哼了声,“除了你,没人欺负她。”   他指的是两人生米煮成熟饭。   韩晓蛮红着脸,晃了晃韩相的胳膊,央道,“爹爹,他不会...”   韩相是把韩晓蛮当最珍贵的宝贝来疼,哪怕要他腆着老脸去求圣上,去求他收回成命。   夜里周衍之被魏帝叫去宫中,路上曾宾与曾文将事情详细的说了一遍,他心中有数,也极力装作淡定的样子。   他直接去的东殿,殿中灯火通明,韩相低着头,跪在殿中,面色窘迫。   周衍之请完安,便坐在右手位,讶然道,“父皇,韩相为何久跪不起?”   闻言,韩相又将头垂了垂。   魏帝捏着下颌的胡须,矍铄的眸中是一闪而过的凉意,他清了清嗓音,道,“此事说来与你休戚相关。”   周衍之惊,又问,“可是晓蛮有事?”   韩相重重叹了口气,只觉老脸无处安放,“回殿下,是老臣教女无方,纵她做下错事。”   “何事?”周衍之站起来,又道,“地上凉,韩相可起来说话。”   魏帝不置可否,周衍之搀扶着韩相站起来,魏帝也冷着脸,神色不虞。   “这两个孩子的事情,是我们早就定好的,朕喜欢晓蛮,故而一直未曾给衍之赐婚。没想到,呵,竟是晓蛮看不上我们衍之,偏偏喜欢一个从四品的家奴。”   他手里拈着上好的翡翠珠子,眉眼淡然的看着殿中两人。   韩相惶恐,“皇上恕罪,是小女无知,臣愿替她领罚,望皇上莫要牵连与她。”   魏帝忽然笑了笑,拍了拍把手站了起来,狐狸似的眸子微微一眯,下殿虚扶了他一把,感叹道。   “你对朕忠心耿耿,朕又怎能降罪。   只是,这件事伤及的是衍之的颜面,他一个皇子,未婚妻宁可嫁给一个护卫,也要同他悔婚,传出去,与他颜面挂不住。   总要想个像样的理由,你说呢?”   他意有所指,韩相愣了少顷,立时明白过来。   遂拱手一抱,肃声道,“臣愿解甲归田,交权于皇上。”   周衍之的余光扫了眼魏帝,见他神色惊讶,转身叹道,“你也不必如此激进。”   韩相又道,“臣真心实意,望皇上成全!”   与明白人说话,向来简单易行。   若要名正言顺取消婚约,既不能损伤周衍之的面子,又要做的不被察觉,那便是韩相主动请辞,失去靠山而不能成为皇子妃,倒也在情理之中。   魏帝很是惋惜的感慨一番,又大度的向他承诺,“放心,朕会封赏韩风,叫他配的上晓蛮。”   他的手重重拍在韩相的肩膀,两人之间的风云诡谲,周衍之悉数收入眼中。   论敛权,无人可敌他的父皇。   嘎嘎的马车慢悠悠的行走在青石板路上,韩相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怪异,却又不知哪里出了差错。   他就像是被人牵引着入了局,却又在无声无息间,被动卸去甲胄。   韩晓蛮与韩风,难道会是有人设计?   他有些头疼,深夜的风冷冽阴凉,他清楚的意识到,魏帝下一步,是要动袁鸿光了。   无人可知这夜的周衍之如何高兴,他恨不能振臂高呼,以此宣泄自己的数月来的愁闷。   别院幽静,已过三更。   他像往常一般,推门而入,却又在迈脚的时候,觉察出情形不对。   就在他凝神屏息的时候,一道飞镖嗖的自耳畔飞过,直直的钉进梁柱。   刹那间,他猛然想起上次的情形,在他自以为万事妥当的时候,那人,劫持了顾妆妆,挟他去了苍云山。   他快速走到床边,伸手撩开帘帐,果然,没有人。   这一次,他又想作甚?!   周衍之心中的欢喜霎时不见踪影,他转身离开,一面快速走,一面吩咐曾宾,备马备人,随他出城。   是他,那个化名成宋三思的宋延年,他知道是他。   可他为什么阴魂不散。   临安城的宋家,如今依然风光无限,承接着南楚时候的荣耀,为大魏皇室准备宫廷供奉。   他到底哪里不满!   卷起的信被扬到半空,周衍之翻身跃上马背,随着啪的一声鞭响,马蹄踏着黄土,一众人马浩浩荡荡沿出城方向奔腾而去。   不安宁的夜,注定会有更多的事情蛰伏发生。   身穿玄色锦衣的人声音悠然淡漠,他将兜帽取下,望着来人,“出城了?”   “是,殿下安心,一切都在我们计划之中。”   那人露出因风沙吹黑的脸,坚毅的眸中亮光一闪,“顾德海,日后成事,本王会记你头功一份。”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木有二更了,这一章粗不粗,长不长,快来花样赞美我。   很早的时候喝了杯咖啡,把自己喝出急性肠胃炎了,现在都很难受,不说了,躺平去了。   小剧场:(小剧透魏帝)   绝世无双好皇帝(自称):想办法弄死袁鸿光,搞掉韩相,铲除一切根深蒂固的势力,分权二子..等等,我爱我的儿子   周恒之:我爹很爱我(魏帝笑,你觉得就好)   周衍之:我爹不爱我(魏帝笑,你觉得就好)   大家应该能看出来,有一场惊天阴谋即将发生,对,就在下一章。   周衍之:隐隐觉得后妈要虐我。感谢在2020-05-25 19:35:08~2020-05-26 19:15:1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我大概回不来了 1个;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59章 059   “还追吗?”曾宾见他勒马止步, 便与曾文一起随行左右。   再往前三十里,便是赵子林驻军所在。   一行人奔涌着出城后, 径直往东南追去, 在周衍之的带领下, 无人知晓究竟要奔往何处, 却还是义无反顾的追随护卫。   周衍之脸部的紧绷慢慢松懈下来,握缰绳的手青筋暴露, 他余光扫了眼四周,曾文会意,旋即调转马头, 与其余人交代情形。   “继续往东南走。”   ......   韩相于翌日清晨,当着文武大臣之面, 主动请辞致仕, 此举一出,引得人心惶惶,茫然失措。   他正值当年, 手握兵权, 嫡女韩晓蛮又与周衍之受皇恩赐婚,可谓风头正盛, 无人可及。   殿上, 魏帝再三挽留,终不能改变韩相心意,遂只得接过虎符,并赏万金赐韩相颐养天年, 席间多次感慨惋惜,君臣一体,惹得朝臣纷纷垂首。   此事不过一日,韩晓蛮与周衍之的婚事便就此作罢。   坊间百姓与朝中大臣心中唏嘘,大都猜测魏帝想给周衍之另寻一个门当户对的贵女做正妃,也有人想,本来魏帝就没打算撮合两人,他只是想收回虎符,将所有兵权揽在手中,谁知韩相交权,连婚事也被搅弄完了。   众人疑虑,也只当是茶余饭后的闲话。   此事影响最大的,莫过于大皇子周恒之。   这几日魏帝招他回京述职,他却在闲暇之际,给魏帝交了一份大礼。   据他交代,是有人暗中送到他府邸,他看过之后颇为震惊,故而不敢欺瞒圣上,这才呈至御前由魏帝亲览。   袅袅熏烟弥漫在幽静的东殿,魏帝支着头,面无波澜的看完信件,复又轻轻放在书案上,捏起茶盏抿了抿唇,眸光一挑,看向殿内的周恒之。   他精瘦许多,干练的腰身威武勇猛。   人就坐在下手位,恭敬且真诚的仰望殿上之人。   “父皇,儿臣府中莫名其妙出现这些信件,十分惶恐。因信中内容牵连甚广,儿臣不敢妄判。   其中涉及到赵将军,二弟,还有其他人的来往密函,虽儿臣怀疑提供信件之人居心叵测,却不敢放过一丝一毫对父皇不利的细枝末节。   儿臣愚钝,望父皇明鉴。”   他说的不卑不亢,有理有据,连由头也一并想好了。   魏帝轻笑,不答他话反而淡淡的问道,“顾德海在衍之未回上京之前,便消失匿迹,会不会是他?”   周恒之没料到魏帝会有此一问,只镇定道,“儿臣不解,顾德海为何要这样做?”   魏帝摩挲着扶手,只用眼尾虚虚瞟向他,“朕也一直想不明白,他为何要无缘无故失踪,又为何要背弃他的少主,出卖衍之,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他长长叹了口气,不着痕迹的将身子靠向椅背。   “依你看,这些信会是谁送去的?”   周恒之后脊出了汗,不敢表露出来,遂自若道,“儿臣也怀疑是顾德海,毕竟能接触到二弟,取得他手书的人,定是至亲至密之人。   二弟身边的人都是父皇精挑细选送去南楚的,若说有人背叛,便只能是顾德海。   只是,顾德海失踪太久,着实无从查起。”   “嗯,你说的有道理。”魏帝点了点头,“来人,传二皇子进宫。”   周恒之忽然有种错觉,自己好像看不透父亲,大魏的皇帝,不管遇到何种事情,他一定都是沉稳难辨的,甚至于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什么。   他幼时,魏帝很是喜爱母妃。   流水不断的赏赐日日可见,他跟在母妃身边长大,自觉是最受宠爱的皇子,其余兄弟幼小,不足为惧,唯独有个袁皇后所生的二皇子周衍之。   幸好,自小被送到了南楚。   耳濡目染之下,周恒之并不认为魏帝有多喜欢二皇子。   哪怕袁鸿光当时手握重权,如今更是不济。   周恒之慢慢收紧拳头,起身为魏帝倒了盏茶,安慰道,“二弟应是思母心切,故而才会在信中言语冲撞。   至于所写的试图夺位,儿臣以为,也不过是气话,不足为信。”   魏帝垂着眼皮,也不答话,只是慢慢用手指敲打着桌面。   熏香慢慢失了烟雾,殿中静的骇人。   就在周恒之以为他不会说话的时候,魏帝忽然开口,“其实朕曾在你们二人之间犹豫过储君之位...”   周恒之浑身的寒毛跟着竖了起来,面上一红,平声道,“父皇威武勇猛,正是宝刀未老之时,何必急于此事。”   “呵..”魏帝笑着,“朕老了,早晚要给你们腾位子,我只是想着,你们兄弟之间能兄友弟恭,彼此扶持,恒之,你是朕的长子,也是朕最喜爱的孩子,朕对你报有厚望。”   周恒之心内激动紧张,却不敢表现出来,只谨慎的微微低头,尽量让自己平静,“父皇,儿臣一定会像您一样,以您为榜样,不断完善自己。   对于二弟,儿臣一定会做好长兄该做的事,如父皇所言,兄友弟恭。”   话音刚落,门轻轻推开,两人顺势看了过去。   内侍独自一人,小步急速走到魏帝跟前,附于耳上,低声片刻。   周恒之如愿看到魏帝的脸色大变,紧接着他将那几封信拂手一推,内侍赶忙跪下去捡,魏帝震怒,道,“恒之,率人去赵子林营中,将周衍之缉拿下狱,由你主审,刑部和大理寺协审!”   “父皇,是...”明知故问的人,腔调拿的十足,他慌张的站起来,一无所知的样子。   魏帝冷笑,“朕还道是他在府邸休养,没想到应了信中的话,往赵子林营中算计去了。既然要为他母后鸣不平,为他外祖父壮势,便别怪朕不给他机会。   三日之内,朕要你拿到周衍之的口供。”   “父皇,这事情,是不是应该您来亲审?”周恒之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余光扫到魏帝怒气横生的脸,接着便是一生不屑的斥道。   “不必,朕信任你!”   ......   北魏的天忽然便阴沉沉的乌云笼罩,日头被重重压住,北风呼啸着将大片的雪花狂卷到半空,又狠狠地砸向地面。   雪粒子密密匝匝的落进衣领里,周衍之是被押在囚车里带回上京城的。   所有的流言不攻自破。   前几日百姓猜测的魏帝有多宠爱二皇子,想为他寻一个金贵的女子为妃,眼下全都咋舌了。   天地巨变,不过几日光景。   先是准岳丈辞官,接着婚事作罢,然后又是被捕入狱。   他坐在囚车内,眉疏目朗,桃花眼中凛着深意,周恒之骑马走在前头,时不时回身打量他。   原以为从中会有诸多波折,却不成想,周衍之竟没有协同赵子林反抗,任由自己拿入囚车,带回上京。   若是手书信件都是真的,那他与赵子林等人合伙算计魏帝,罪名成立后便是再无翻身之日。他为何不反抗?   周恒之心里嘀咕着,慢慢涌起了无限疑云。   “二弟..”他放缓了速度,骑马与囚车并行。   周衍之抬起眼皮,嘴角勾着弧度,笑道,“大哥请讲。”   他这一笑,却叫周恒之愈发恐慌起来,他甚至怀疑那些手书的真伪,以及他是不是早就觉察出他们的阴谋。   但不过片刻,他又连连否定了这些想法。   字迹是他周衍之的,信内写的清楚,一言一行都是对魏帝的责怪,恨他对袁皇后不忠不义,恨他对嫡子不管不教,恨他宠爱贵妃,偏爱大哥,他说要夺权,对,是这样的。   可是,到底哪里不对劲?   难道顾德海是假意归顺?不可能!   若是假意归顺,何来真正手书?周恒之是个谨慎的人,那些信件他都着人暗中比对过,绝对是周衍之的,没有错。   他在心中重新捋了一遍过程,确定没有瑕疵。   “二弟,你为何要对父皇不恭敬?说出那般大逆不道的话来,可知昨夜父皇动了怒,伤了身子,你啊!”   “大哥,有时候我真羡慕你。”周衍之屈膝坐着,一条腿伸开蹬在门上。   周恒之不解,蹙眉瞪他。   “受尽宠爱,无知且又狂妄的长大,不必费心周旋,不必受人钳制,所以,你的脑子才会这般愚蠢,哈哈哈哈....”   他笑的突然,周恒之忽然恼羞成怒,扬起马鞭朝着囚车内狠狠一甩。   响彻天际的声音伴随着雪沫刮进周衍之的前怀。   他绷紧了唇,冷眼斜睨,袖子被抽出裂痕,上好的料子随风簌簌。   刑部与大理寺都是老臣,周恒之坐镇,审理过程毫无悬念,字迹比对完全一致,只要拿到周衍之的口供,按下手印,便可交差了事。   可事情又并非如想象的那般容易,只有这几封可定死罪的信件,却没有赵子林等人屯兵造反的确切证据。   单纯周衍之的信件而已,赵子林的回信是没有的,周恒之在审理过程中,终于觉出其中异样。   对,只有周衍之的信,没有赵子林的回信。   幸好,刑部与大理寺并未就此缺漏严加盘查,最终由刑部拟写了周衍之的罪行,大理寺复审后,由周恒之翌日呈报魏帝。   这夜,是大雪刮落的第二夜,周衍之困在狱里两日了。   镣铐的声音自门外悠远的走廊传来,狭窄闭塞的空间里,处处散发着血水的腥臭,污秽的酸朽。   “二弟,如何?”周恒之睡不着,心下是紧张忐忑与兴奋雀跃。   他搓着手,身穿厚厚的裘衣,人刚走过去,便有狱卒赶忙拿了太师椅,又用袖子擦了擦本就干净的椅面,殷勤让座。   周衍之靠在墙壁,也不睁眼皮,“睡得好,吃的好。”   “是吗?”周恒之笑起来,伸手,有人递过来罪行书,他在空中甩了一下,其余人纷纷退出,只剩下身边近卫两人。   “那就好,明日便要面呈父皇你的罪行,只是我总是觉得不妥当,思来想去,这东西你还是签了比较好。   二弟,我总得让你翻不了身,才能安心,是不是?”   他笑的压抑,两个近卫打开门,将周衍之拉拽着出来。   “我不会签的。”   他永远都是一句话,“我要见父皇,你不配审我!”   周恒之早就预料到他会这般说,便挥了挥手,两个近卫拔刀出来,其中一人挟着他的手压到地上,周恒之站起来,看了眼,随即一脚踩了上去。   周衍之咬着唇,抬头死死瞪着一脸无辜的周恒之。   “疼吗?疼就对了。”他拍了拍手,将脚原地碾了三圈,这才松开,另一个近卫抓起被碾断的手盖了印子。   “我连一刻都不想同你待在一起,你早就该死了!”   ......   城郊也落了雪,纷纷扬扬下了两日,地面遥遥望去,白皙无暇。   有人推门而出,清晨的时候,周遭静悄悄的,风停了,连鸟落在地上的声音,都显得异常明显。   他长身玉立,瘦削的肩膀单薄却昂扬,一袭灰白的棉衣,掩着唇咳嗽两声,后头便又走出一人。   他回头,对上那人的目光,凛眉问,“不是怕冷吗?”   “我总觉得有些不大对劲。”说话的,是顾妆妆。   而她身边那人,正是化名宋三思的宋延年。   “其实我这两日也有些察觉,后知后觉的,却又不肯定。”宋三思蹙眉,两日从上京出来,走的不快,却很是隐蔽。   顾妆妆所住宅院向来把手森严,周衍之的手段他们都见识过,可为什么那般凑巧,偏偏就是宋三思顺利的潜入院中,又能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将她带出上京城?   如果说是宋三思伪装高超,可宅院中的人都知根知底,混进去一张生面孔,不该一无所查的。   两人逃走的路上,又陆陆续续听到不少流言,最为震惊的,莫过于韩相辞官,韩晓蛮和周衍之婚事取消。   好像一切都在循序渐进的进行。   有一个幕后之人,正不紧不慢的指挥着所有人的行动。   饶是他们的逃走,也在安排布置之中。   事情来得太过密集,他们根本无从消化。   “他,会不会出事?”顾妆妆犹豫着,将头发别到耳后,皙白如玉的脸上有些红晕。   “那我送你回去?”宋三思知她心意,话刚落,顾妆妆便摇了摇头。   “不回去。”她很矛盾,既为他的生死担忧,又为他的自以为是生气。   “有人来了。”宋三思将她带进房内,马蹄声渐渐逼近,骏马咆哮着,鼻孔冒出一阵阵白雾。   马蹄落地,曾宾望了眼闭门的院子,打胯/下马,方要推门,顾妆妆便径直走了出来。   “你追我作甚?”她手里拿着刀,见四下无人,想着她跟宋三思两个无论如何也能捆了曾宾。   不料,曾宾惊诧的愣住,连连摆手,“夫人...姑娘误会了,我是去找救兵的,殿下他,就要被问斩了!”   顾妆妆双膝一软,宋三思扶住她的手臂,见她面如土灰,便忍不住问,“出什么事了?”   曾宾咽了咽口水,“刑部和大理寺审定,殿下意图谋反,已经认罪,怕是...怕是”他一连两个怕是,听得顾妆妆浑身寒飕飕的。   她上前抓住曾宾的胳膊,厉声道,“他被关在何处?!从哪来的证据证明他谋反,不可能!”   “顾德海背叛了我们!”   曾宾痛苦至极,愤懑的啐了口,“殿下待他不薄,他与夫人..您多年相处,若是能把他找出来,兴许还有回旋余地,可,他早就藏匿起来,这该死的叛徒。”   顾妆妆忽然愣住,顾德海,叛了?   她努力回想当初在顾府的所有布局,线索,她与顾德海做父女的那些年,也是真真正正像女儿一般,顾德海慈眉善目,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叛主的小人。   忽然,她眉眼一亮,记起来了,她应当知道顾德海藏在何处。   “曾宾,你去找救兵,宋三思,你同我去找人!”   “找谁?”两人齐齐发问。   顾妆妆将衣裳拢紧,淡声道,“找顾德海!”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丧丧的,不说话 第60章 060   方信是在早朝后被魏帝留下的, 偌大的殿内,他回头看了眼最后离开的大殿周恒之, 那人姿容俊朗, 意气风发。   “明日的毒酒, 朕要恒之亲自送去牢里。”魏帝咳了两声, 古铜色的皮肤涨得紫红,他压下嗓子里的不适, 下殿拨弄着暖炉。   方信笑不出来。   他见惯了魏帝处变不惊的冷漠,更意识到此次两虎相争的后果。   可他,不知道。   方信又看了眼门口, 人已经不在了。   狱里很冷,连墙角处的茅草都像浸了水一样, 阴涔涔的透着刺骨的寒气。   他穿的还算厚实, 又没有经过刑讯逼供,唯独坏了一只手,如今又肿又红, 手背还有几个血泡。   周衍之眯着眼睛, 手指在臂上一搭一搭的,就像在计算时辰。   狱卒走来, 手里端着三菜一汤, 落地时叹了口气,这是他第一次看守皇家子弟,原以为不过是小惩大诫,没想到却仓促的定了死罪。   他打开门, 端着汤食进去。   二皇子向来是个传奇,从南楚携布防图归来,号召魏国将领用近身连发弩/箭,潜伏数十年,不仅打通多条商道,更为大魏吞并南楚立下汗马功劳。   可惜,最终还是败在了内斗上。   他蹲下,一样一样捡出汤食,客气的说道,“二殿下,起来用膳吧。”   闻言,周衍之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狱卒心里打了个寒颤,那眼神藏着许多阴晦不定的情绪,只一眼,又轻飘飘的合上。   “二殿下,奴才知道你难受,可..”他顿了顿,抱着盘子犹豫着,面前人异常冷静,俊朗的脸上看不出一丝惊慌恐惧,他一手搭在膝上,一手垂在身侧,修长的腿松懈的耷拉着。   “可明日就要行刑了,你吃饱了,也好上路。”   他身份低微,从未跟皇子搭过话,如今好容易看到一个,竟然还是命不久矣。   周衍之似乎勾起唇角,微微笑了,狱卒讪讪的站起来,转身往外走,便听身后人幽幽道了声,“多谢。”   他竟然有种汗毛耸立的感觉,狱卒匆匆锁上门,往前头走去。   清粥小菜,还特意加了一条鸡腿。   周衍之坐起来,竹箸翻捡着里面的菜,看了几眼后,又默然的放下,窸窣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单从声音听来,来者精神振奋,踌躇满志。   “二弟,怎不吃点好的?”   周恒之摸了摸下颌,虽试图掩饰自己的兴奋,却因为太过张扬而显得欲盖弥彰。   周衍之舔了舔唇,眉眼弯起,“大哥,这是春风得意,心想事成了。”   因着事定,周恒之并不把他的冷嘲热讽放在心上,反而笑眯眯的负手上前,以胜利者的姿态欣赏败者的落破。   “其实,我很同情你。”他说完,自己竟然笑了起来,而后又摸着唇,歉意道,“不好意思,管不住嘴,太高兴了。”   “管不住便该切了,留着也是废物。”周衍之不怒反笑,与他的眸子对上后,可见他砰然升起的愤怒。   “不装了?”周衍之摩挲着手背的伤,微微拎起唇,挑眉瞪他。“我还以为你有多大定力,多沉得住气,不过是个没见过世面的庶子,到底显得下作了些。”   这一句话,就像锋利的针扎进周恒之的心脏。   贵妃封后的传言自小就有,他也一直期盼着从庶子变成嫡长子。   就在去岁离期望最近的时候,偏偏生出李青的事情,牵连到贵妃,便就此搁置。   庶子就像冠在他头顶的耻辱,每每想起,都叫他挺拔的脊梁不由得弯曲几分。   “对着丧家犬,何须装腔作势。”咬牙切齿的憎恶,卸去伪装后更为狰狞。   周衍之屈膝,微仰着下颌,他姿态清贵,言谈举止俱是对周恒之的鄙薄与轻视,他在等待周恒之的爆发。   “你以为父皇会立你为太子?”周衍之声音低沉,仿佛语气里含着笑意,周恒之浑身一怔,捏着拳头冷讥。   “难不成你到现在还有妄念?二弟,不妨坦白告诉你,我没想到父皇会对袁家如此忌惮,单单几封书信,不过是你同赵子林等人抱怨父皇怠慢袁皇后的话,没有任何屯兵造反的实证。   偏偏父皇就生了疑心,偏偏那样巧,你为了个女人追到赵子林营下...”   “对啊,大哥,为什么偏偏那样巧,你不觉得奇怪吗?”   周衍之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污秽。   周恒之忽然浮起一阵奇怪的感觉,他的脑中快速回想着当时的情形,周衍之轻轻倚靠在墙上,举起自己被踩烂的左手。   “大哥和贵妃的脑子,怕是想不明白了。不过别急,明日是我的死期,你还有一晚的时间可以想,便是想不明白,我死前也会告诉你的...”   ......   殿内的花儿结了三五支骨朵,晨时宫女洒过水,娇艳中含着晶莹的水珠,魏帝的手捻过其中一支花苞,将刺抹掉,复又慢慢揉搓着,从主杆上拽了下来。   “方信,他胆子大不大?啊,万一朕提前处置了他呢?”魏帝嘴里的人,方信知道是谁。   那人正在牢里睡得舒坦,年少老成,自以为是的布好全局,以自己做引,诱大哥上钩,环环相扣,逼得周恒之如何观测都以为是绝佳时机。   失去了韩相联姻,少了最有利的同盟;勾结赵子林,偏帮袁鸿光,触及到魏帝敏感地带;为了一个女人贸然出城,给周恒之制造陷阱提供良机。   他想的很透彻,所有人都是棋子。   哪怕他的父亲,魏帝。   “圣上英明,二殿有勇有谋,实乃虎父无犬子。”   魏帝睨他一眼,“算计自己的兄长,也算有勇有谋?”   方信低头,此事若非周恒之太过激进,想要趁热打铁,将他彻底扳倒,也不会掉进这样简单的陷阱中。   此事只要稍稍反复思考,便能寻出破绽。   可惜,周恒之觉得自己要赢了。   魏帝将手背在身后,慢慢踱步到黄梨木方椅前,重重的拍下,扭头望向方信,“留他活路?”   方信又低了低头,噤声不语。   魏帝嘴里的“他”,此时方信也全然不敢断定了。   在此时之前,他胸有成竹,可现在,他有些看不透帝王心机。   这个他,是周恒之,还是周衍之?   石门村在上京城的北郊,冷且偏僻,沿路一直都是曲折小径,覆了雪后尤其难行。   宋三思走的快,上去后身后拉她,顾妆妆踩着雪,经他一提,踏到上方的石头站定,两人继续往前走。   乌白的一片茫茫,冰河之上有人正在垂钓。   冰面被凿开洞口,能看的见隐隐的白雾徐徐缓缓的升腾。   顾妆妆走到那人身后,他似毫无察觉一般,轻轻收了杆,钓出一尾鲤鱼,旋即放入旁侧的竹篓里。   “父亲。”顾妆妆顿了顿,还是叫出来,那人明显一滞,又轻摇着头,迟迟不曾转身。   “你得回去,给他作证。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叛变,可你必须回去,他活着,你也能活,我保证。”   寒冷的风从冰面划过,卷起细密的渣子,冷嗖嗖的。   顾德海拍了拍手,只扭过头,“你拿什么保证?”   宋三思远远看着两人,并未上前。   “拿我如今还叫顾妆妆。”她揉了揉发红的鼻尖,眼中渐渐温热起来,“我知道,你会仿写他的笔迹,那些信都是假的。   也许他人提供的诱惑足够吸引,但你今日无论如何都得回去,在其他人来抓捕之前,你跟我回去,还有转机...”   “我不回去,乖女,我不会回去的,回去就是死。”顾德海站起来,眸中映着顾妆妆的影子,他似乎又黑了不少,手背皲裂。   “你走吧,就当没看见我。”   “你以为大皇子上位后,会许你高官俸禄,你以为他会由着一个摇摆不定,叛主的小人在他身边招摇过市?他给你的承诺,不过是因势趋利。   他需要你来打倒周衍之,而后便是处理他留下的爪牙。   你什么都不会得到,跟我走吧,在更多人来之前,父亲,你听我一回!”   顾德海哈哈大笑起来,这笑声引得宋三思顺势望去,父女二人相隔两步远,却又像是隔着千山,顾德海收起杆子,提起竹篓,斥道,“你们赶紧离开,别给我惹麻烦!”   “你...冥顽不灵...”   话音刚落,无数身穿加州的额士兵不知从何处潮水一般的涌来,将三人包围在圈内,厚厚的冰层被震的刷拉作响。   “瞧,你给我惹得麻烦,这就是你所谓的帮我!”顾德海眸中幽深一转,抓起竹篓便要跑。   在顾妆妆尚未回神之际,强健的士兵已经将顾德海牢牢抓住,按压在冰上。   风声乍然止住。   她见到了魏帝。   侍卫将她和宋三思一起带了回去,看着顾德海被绑成粽子一样。   对于魏帝,她曾想象过他是茹毛饮血的猛兽,是雄壮勇猛的豺狼,却唯独没有想过,他只是个面容清俊的老人。   与周衍之相似的身材,深不可测的眸子,偶尔会眯着眼睛打量对方的企图。   她低着头,与宋三思亲眼看着周衍之被侍卫带了过来。   从他进殿的一刻起,她便看见了。   左手肿的很高,手臂耷拉在腿侧,看见顾妆妆的第一眼,又默默收回视线,铁镣铐的声音摩擦着地面,刷拉刷拉。   “顾德海被抓了。”   魏帝悠悠的开口,周恒之杵在他下手位,闻言也只是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顾妆妆与宋三思。   他心中有些不确定,在没有看见顾德海之前,他必须保持镇定。   “恒之,你备好毒酒了吗?”   周恒之抬头,下意识的看了眼周衍之,道,“回父皇,儿臣已经备好了。”   魏帝走下殿,转到顾妆妆面前,笑,“若非你领路,断不会如此之快,想要什么恩赏?”   他问的极其突兀,不只是顾妆妆,殿内其余人都莫名其妙的将视线落在顾妆妆身上。   “我没...”   “罢了,待朕处理完家事,你再问朕讨恩赏。”   魏帝猛然转过头,又踱步到周衍之跟前,看了眼他高肿的手,“蹲大狱的感觉,如何?”   周衍之微微低头,不卑不亢道,“比起潜伏南楚,委实不算什么。”   “呵,这里头缘何听起来像是埋怨朕,没有对你论功行赏?”魏帝嗤了声,方信若有所思的舔了舔唇,又听魏帝道,“说起来,朕好似真的没有赏你什么。”   周恒之越听越觉得诡异,他不知魏帝着几句话究竟意味着什么,竟全然不似要赐死的意思。   有内侍进门,附身于魏帝前,低声说了几句。   “顾德海不招?”魏帝扬声重复一遍,周恒之的心猛地揪了起来。   “用刑吧,留一口气就行,打到招为止。”魏帝漫不经心的擦了擦手指,又补了句,“顾家祖坟知道在哪吧,告诉他,若是不招,便给他刨坟。”   周恒之的脸霎时苍白。   刨人祖坟,伤天害理,有损德行。   若果真如此,顾德海岂能不招?!   “父皇...”情急之下,他急急喊了一声。   作者有话要说:  丧丧的丧丧,不想说话   明天预定甜甜的剧情,争取三更,冲冲冲 第61章 061   毒酒在几案上摆着, 金质小樽,澄澈的酒水。   顾德海被押了上来, 蓬头散发, 一条腿瘸着, 准确来说, 是被生拉硬拽上来的,一松手, 整个人便猛地扑倒在地。   顾妆妆的心一抽,舌尖抵在牙齿上,咬出血来。   魏帝居高临下望着殿内的人, 复又略过毒酒扫向周恒之。   “将招供的内容拿给大殿看。”   周恒之腿软,接过内侍送来的罪状, 只匆匆看了几眼, 颜色俱变,“父皇,竟真的是顾德海陷害二弟。   那些书信...顾德海怎会模仿二弟笔迹, 他..幸好父皇英明, 若非如此,儿臣也要被这贼子诓骗, 犯下不可饶恕的错。   那毒酒, 儿臣这就命人撤了...”   “不必。”   魏帝轻轻抿起唇,“兴许还有用。”   周恒之心里咯噔一声,面上立时浮出细密的汗珠。   “还有一份认罪书,你没看到, 恒之,仔细想想,朕让你做的兄友弟恭,你做到了吗?”魏帝招手,内侍将另外一份送至面前,魏帝展开,眸眼清凉。   “父皇,儿臣不知何处做错,那些信件,虽是顾德海伪造,儿臣却一无所知。刑部和大理寺同审,二弟是认罪的,我...”   “那这张负罪书呢,刑部尚书说,他没见过,又是何时签的,在何处签的?”魏帝扫下那张薄纸,正是为了以防万一,周恒之私下去狱里强行将周衍之的手盖在上面。   周恒之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言辞凿凿,“儿臣只是为了确保没有冤情,故而亲审二弟,他是自己招供的,有诸多侍卫可以作证。”   “这一份认罪书,也是顾德海交代的,他说,”魏帝走到他面前,伸手扶起周恒之,让他面对着自己,“他说,是你授意,事成之后许他高官厚禄。那些与赵子林来往的信函,回魏途中遭遇李青的伏击,还有南楚数不胜数的暗杀,如今看来,衍之能活下来,实属命大。”   “父皇,不是儿臣,不是!”周恒之眼眶里蓄满惊恐,他想拽住魏帝的衣袍,却被他轻而易举的避开,“父皇,这不对..一定是他们的反间计,是他们想陷害儿臣!   怎么就那么巧,书信出现在儿臣府中,我明白了,父皇,父皇,儿臣冤枉....”   “衍之拿自己性命来冤枉你吗?”魏帝嗤笑,旋即抬了抬手,有人躬身来报。   “贵妃娘娘薨了!”   晴天一道霹雳,震得周恒之半晌回不过神来。   魏帝起身,双手攥成拳,他瞥了眼几案上的毒酒,又打量着周恒之的面色,继而长长吁了口气,道,“去看一眼你母妃。”   他不愿看到外戚干政,更不想看到子孙相残,在他力能所及的时候,他希望为下一任承继者扫清一切障碍。   可这一刻,他有些心软了。   贵妃留下罪己书,自缢而亡。   将所有事情揽在身上,字里行间情深意浓,魏帝看了十分动容。   此事过后,周恒之被废掉亲王称号,贬为庶人,流放岭南。   一夕之间,贵妃势力根系瓦解,本就不牢靠的裙带关系,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在魏帝的惋惜悲伤情绪中,分崩离析。   方信问他,“圣上,万一没有找到顾德海,万一顾德海拼了祖坟被挖也不肯交代实情,那又该如何是好?”   魏帝只轻飘飘吐了一句话,“那你有没有想过,顾德海其实是朕的心腹呢。”   方信骤然大悟。   呵,这天下,原就是他的。   二殿与顾德海之间的密谋,魏帝一清二楚,他是执棋者,在棋局的背后,不动声色的旁观所有棋子的举动。   顾德海顺从二殿的计划,假意背叛投敌,又何尝不是魏帝的主意。   帝王心之狠辣,常人不能想象。   连养在身边的大殿,都能毫不留情的贬为庶人。   一个皇子贬为庶人,无异于延缓死期,虽延缓,结局却是十有八/九都会死。   府医从房中出来,一边整理药箱,一边与曾宾等人吩咐,“冷敷后涂上我开的药,十二个时辰后洗去,如此周而复始,三日后上药包扎。”   曾宾回头看了眼,“不会影响握剑吧。”   孙大夫眯着眼睛,叹了口气,“养好了,什么都不耽误。”   “耽误...”曾宾品着这两个字,孙大夫出了门。   房中有股淡淡的药香,周衍之斜靠在软枕上,肩膀披着一件月白色外衣,眉眼始终落在屏风后忙碌的人影上。   她终于收拾完所有东西,周衍之将身子坐直了些。   屏风后的人似乎在想事情,杵在原地没动弹。   “阿宁。”   他唤了声,陆清宁从后面转出来。   顾德海死了,魏帝恢复了她原本的姓名。   不为别的,只为向天下百姓彰显魏帝的仁德,宽容。   陆崇简因为主张北上迁都,捍卫国土,被南楚皇帝灭了满门。而魏帝善待其女儿,封为毓容郡主,赐郡主府居住。   此等胸襟,昭告天下后,会引来多少文人墨客的赞美,又会招来多少前朝旧臣的钦佩,归顺。   “我走了,纱布都存放在柜中第二格,两瓶药,先左后右。”陆清宁从屏风后出来,明亮的眸眼宛若星辰坠落,她动了动唇,又默默低下头,两人隔了数丈远。   周衍之有些懊恼房间的过于宽大。   “阿宁,别走。”他的手落在床沿,微一用力,便猛地缩了回去,左手手骨断裂,皮肉糜烂,露出的小指泛着青紫色。   陆清宁的眼睛从他手指移到脸上,虚白的唇,乌青的眼底,因疼痛爬上满额的汗。   “我冷。”   陆清宁看他睁眼说瞎话。   兴许是周衍之自己觉出幼稚,低眉笑了笑,外头传来噼啪的落雪声。   虚开的窗牖卷进一丝冰冷,他掩着唇,双眸宁静。   “你别走,留下来陪陪我。”他声音带了难得的柔色,像在哄劝贪玩的孩子,耐心而极具讨好,“我保证,不动你。”   他举起两只手,陆清宁被他气得不知是笑还是哭,她瞪着那只肿的不成样子的左手,嗤道,“你不配对我保证。”   她穿上披风,将带子系好后,有人替她整理了兜帽,发丝,外头的雪渐渐大了起来,鹅毛似的雪花纷纷扬扬,扑入怀里后,融成点点水滴。   破门而入的风吹得屏风泠泠作响,周衍之趿鞋下床,外衣落地,他径直朝她走去。   婢女退出房门,在檐下候着。   陆清宁见他靠近,便往后站了站,仰头,“还有事吗?”   “你,怎么了?”他伸手,陆清宁不着痕迹的避开,眼中带着戒备。   “没怎么,只是忽然发现你比我想象的还要无耻,龌龊。”陆清宁几乎贴在门框上,周衍之的眼内霎时涌起阴鸷。   “我无耻?”他笑了笑,抬起右手挡在她耳边,桃花眼中,陆清宁能看到自己倔强的脸。   小小的,像是掉进陷阱的鸟雀。   “我怎么无耻了?”他轻轻的问,热气哈在陆清宁的颈项,就像小虫在爬。   “我逃走,也是你的计划吧。”陆清宁话音刚落,如愿看到周衍之瞳孔一紧。   她猜对了,在这一刻,心里的怀疑验证成真,她不知道该怎么去对待面前的人。   狡黠聪颖到让人畏惧。   “你知道我跟宋三思逃不掉,也知道何时让曾宾出现在我们面前,因为你知道,我一定会找到顾德海,是不是?   顾德海是假叛,是受了你的指派,假意投靠大皇子,你连受伤都是为了博取圣上的怜惜...”   “不,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让你舍不得走,不能离开我。”   他淡淡的打断陆清宁的话,倾身上前,“我怕自己不受点苦,你会走得义无反顾,阿宁,别气我,我没办法。”   “你果真是鄙薄到厚颜无耻了。”   他说的理所当然,却不知陆清宁被气的咬牙切齿。   “你不知道自小被舍弃的痛苦,身处异地时候的冷寂,我也有害怕的时候,我怕客死异乡,尸首都无人收敛。   你没见识过亲人的冷漠,便无法体谅我如今的凉薄。   世态有炎凉,交情分贵贱。我若是灰头土脸无所谋划的归来,此时被流放被贬为庶民的就是我周衍之了!”   陆清宁定定的望着他因为激动而涌起水雾的眼眶,他神色慢慢暗了下去。   “谁不想好好活着,阿宁,我也想做个寻常人家的孩子,与你早早生儿育女,你以为我算计你,我便心安理得,毫无愧疚?   我也难受,阿宁...”   他的手握住陆清宁的肩膀,眉眼温柔。   “以后都好了,阿宁,没人能阻碍我入主东宫。你现在是毓容郡主,我同父皇请求赐婚,他一定会准允。   到时我们想要几个孩子,都好,只要是你生的,阿宁...”   “周衍之,你在做梦吗?”陆清宁伸手掰开他的手指,眉眼间带着嘲讽,“谁要同你生孩子。”   她重新带好兜帽,回头瞥了眼,“托你精心为我调配的药粉,我曾掉过一个孩子,是你的,哦,或许也是楚帝的。”   门咣当一声,被风吹得来回吱呀。   周衍之站在门口,看着纤细的人影慢慢隐没在雪夜之中。   他的脸被冷风割的生疼,胸口像是停止了跳动,左手抬起来,狠狠的击在门框上,血水立时染红了纱布。   陆清宁不知自己为何要说出那钻心难受的事,她走的急,如同逃命一般。   离开临安的时候,她才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又怕又喜,怕的是万一是楚帝的孩子,喜的是,自己那副身子刚刚停了香粉,竟能有孕。   回到郡主府,一推门,便见偌大的庭院立了一人,她怔住,那人回头,杏眼桃腮,绯色披风衬的她娇艳怡人。   两人目光聚到一起,那人最先反应过来,疾步冲着陆清宁奔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不出意外,过会儿还有一章 第62章 062   “妆妆...”她握着陆清宁的手臂, 说完又赶忙吐了吐舌,“我该唤你阿宁了。”   陆清宁拉着她往前厅走, 落座后, 便有丫鬟端茶侍奉。   “你怎么来了?”陆清宁又惊又喜, 拽着她上下打量一番, 她已经许久没有见过临安城的故人,乍一对视, 竟有种此去经年的沧桑感。   “我来看看你啊,怎的,不欢迎?”宋知意掐腰站在她眼前, 故作生气的模样。   陆清宁眉心一蹙,想起来什么, 眉眼也渐渐淡了笑意, “是他让你来的吧。”   宋知意也不含糊,点了点头,爽朗道, “对极, 是大哥让我来的。”   陆清宁往后靠了靠,便听宋知意又道, “我自然也是想来看你的, 得了个这样了不得的封号,是想与我生疏了不是?   我可不管你是谁,别想与我撇清干系。”   “我与你撇清干系作甚,我只怕你跟着陷进这泥窝里。”   两人本就投缘, 这夜便索性宿在一张床上,落了帷帐,熄灯后说起私密话来。   “你吃的惯吗,晌午我用了一条羊腿,放在炙炉上烤的,滋啦滋啦的冒油,当时觉得好吃,多吃了几口,眼下小腹鼓鼓的,总也消化不了。”宋知意拉着她的手,落在自己的腹部,愁眉苦脸的叹了口气。   陆清宁抬手拍了拍她的小腹,侧过身子靠近些,“还好,你管住自己的嘴,凡事收着点,别放开了吃。   府里的小厨是他从南楚找的,你也知道,他很烦,恨不得所有事情替我做主。”   宋知意拨弄着她胸前的头发,抬起眼皮笑道,“啧啧,我怎么听出幸福的感觉,替你张罗不好吗,总好过我凡事都得自己撑着。”   “哎,二婶没催你吗?”陆清宁扥了扥她的袖子,弯起眉眼听热闹,“难不成真的由着你胡闹,说实话,你真的老大不小了,该考虑一下自己的将来了。”   “说你呢,怎么跑到我身上。你别管我,我爹娘都管不了,你跟大哥..二殿下怎么了,怎么就忽然冷面相对了。   明明之前在府里,如胶似漆,谁都分不开。”   “我跟他和离了,准确来说,是跟你大哥宋延年和离了。他,十足的骗子。不提他,说点让我高兴的事。”   “高兴的事?嗯,让我想想,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没想好呢,不如你留下与我一起?”陆清宁捏着瘪瘪的钱袋,晶亮的眼睛望着宋知意。   “正有此意,”宋知意趴在她肩膀,叹道,“你真香,难怪大哥....罢了罢了,不提他了,你头发也好,柔顺的像水草一样,滑溜溜的。”   陆清宁拍掉她的手,“我在益州有四家飘香馆,是做古董羹的,你吃过没?”   宋知意摇头,“那现在还有银子入你钱袋?”   “有倒是有,只是益州太远,银子过来的也慢。况且,两国交战后,益州不算景气。我想,在上京城开一家试试,若是生意好,便迅速铺开...”   “正好,我预备开个书院,来的途中我便了解了不少,北魏重武,灭辽后便开始重视儒学,正是发展书院的好时机。   我读过几家书院,也知道北魏缺的是什么,男女同读在北魏尚未流行,不若我开书院,你在旁边开家古董羹店,也算彼此照应?”   “妙极,此事尽早定下来,还有还有...”   ....   雪后的郡主府,除去几只啼飞的鸟雀,便只有袅袅青烟漫过屋檐。   丫鬟小厮尚未开始忙活,两人便早早起了床,身穿厚袄披风,约着一同去了花园。   绕过长长的抄手游廊,两侧溢出的枝子沾了雪,陆清宁扥着一枝,往下压了压,随即弹开,雪沫四飞。   宋知意瞥她一眼,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促狭,“还是小孩性子。”   咯吱咯吱的踩踏声自脚底传来,花园里的花草皆裹了一层洁白的外衣,几株梅树开的热烈,殷红的骨朵颤着莹白,宋知意垫脚摘了一朵,插到陆清宁发间。   “好看吗?”   陆清宁摸着梅花,唇角带了笑意,宋知意右手托着下颌,正打量着,忽听身后传来清淡且低沉的声音,“好看。”   两人齐齐转身,却见那人站在月门处,身着玄色衣裳,外罩月白色披风,团绒绣在领口,衬的风姿朗月,贵气天成。   陆清宁当即别开头,拽着宋知意便往前走,周衍之见状,跟了过去,不紧不慢的落在两人身后,也不着急。   “你到底想作甚?!”   陆清宁急了,松手止住脚步,转身立定。   周衍之没料到她会急停,迈开的步子来不及收,胸膛撞到她的肩膀,陆清宁顺势往后一倒,他伸手,好容易捞进怀里,那人反而不领情,一巴掌打在他的手背。   兔儿一样逃开他的手臂。   “我来看看知意。”周衍之捋好衣袖,将手藏进披风里。   宋知意咋舌,又悄悄看了眼陆清宁,道,“大哥...二殿下重情重义。”   “见过你大哥了吗?”他说的是宋三思。   宋知意摇了摇头,“听阿宁说,大哥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自打大伯和嬢嬢知道大哥的事情,一时间又悲又喜,若是他能回去,自然再好不过。”   “嗯,那需他自己想明白了。对了,我这有几处不错的店肆,有两家在夜市最繁华的巷道,街口还有一处极大的宅院,是落魄的侯府,虽有些年头,却还是很气派的。   这两处我比较了一下,觉得...”   陆清宁犹疑的看了眼宋知意,那人立时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可一直没同你分开,不是我。”   周衍之反应过来,也不脸红,将地契塞到宋知意手中,坦然道,“你别怪她,我若想知道你们聊了些什么,委实容易。”   “呸!”陆清宁真的气急了,红着小脸怒气冲冲的瞪他,“你可真是无耻极了。”   说罢,从宋知意手里取过地契,重新拍回给他,“不劳你费心,整日里算计别人,也不嫌累。”   她说完,又领着宋知意继续走,越来越快,披风浮起,带动周遭的花枝跟着颤动,雪沫乱飞。   “我也没有算计别人,顶多想要算计你。”周衍之不恼,捏着那一叠地契悄悄交给了宋知意。   “你们想开店肆,想开书院,尽管同我讲。”他笑着,跟在后面绕过花园来到抄手游廊。   “阿宁,你气什么,你越气,我便觉得越舒心。有时候你这般耍小性子,倒比你平心静气与我周旋更可爱。   从前你对我言听计从,乖巧温顺,却没有今日叫我欢喜。”   陆清宁一口气闷在胸腔,猛地咳了起来,宋知意手忙脚乱替她拍背,不多时,便有一只宽大的手掌落下,宋知意努了努嘴,退到旁边。   陆清宁咳得顾不上,余光瞥见他的披风,又是一阵恶寒。   她总是看错了周衍之的性情,原以为冷言冷语几通讥讽,他便会顾及着自尊,不肯上门。   谁知不过一夜,竟又巴巴的凑了过来。   宋知意也逃了。   叛徒。   肺腑进了凉气,又干又涩,刀子一样划着血肉。   “周衍之,你恐怕没有听清楚我说的话。”她捂着胸口,目光灼灼。   “那你慢慢说,我总会听得明白。”他阴着眸光,将心绪掩下。   “落胎后,大夫说我日后恐难有子。你如今是大魏最炙手可热的皇子,你日后的皇子妃,定然要身世清白,体格稳健,决计不可能是我。”她最清楚内情,由自己说出来,虽难受些,却愈发明白。   早断,便早能脱离那摊烂泥。   “你怎知不可能是你?!”周衍之摩挲着左手的纱布,眼皮微垂,遮住心思。   “你便是想霸着我,做你的侧室!”   “我从未想过让你做侧室。”一个激烈,一个平和,两人对视着,能听见风带起雪粒的簌簌声。   “那你是要纳几个侧室,生养孩子后寄养在我名下?”   愈发胡思乱想,周衍之捏了捏鬓角,刚欲驳她,便见有丫鬟匆匆自游廊尽头走来。   “二殿下,郡主安好。”她福了福身,接着道,“有人送了东西过来,是给郡主的。”   陆清宁接过,见周衍之盯着不放,遂背过身去,从中抽出几张薄笺,她不由得低低惊呼一声,又招了招手,唤丫鬟上前。   周衍之愈发好奇,跟过去侧头将耳朵竖了起来。   “送信的人呢?”   “走了,是个小厮,替人拿过来的。”   “有没有说写信的人去了何处?”   “没有,只叫郡主放心用。”   陆清宁了然,她看过信件,心里自是五味杂陈,宋三思写的清清楚楚,却偏偏选了这个时候将事实告诉自己。   她禁不住扭头看了眼周衍之,那人眸眼澄澈,不知所措的将视线瞟到信上。   陆清宁将信一折,边走边回忆那晚的情形。   皇后哄她喝了梅子酒,然后便是楚帝锁了碧水阁,再然后,身上便热的好似撩起了火,有人冰冰凉凉的,她便顺势亲了过去。   想到此处,她摸了摸脸颊,又热又红。   再之后的事情,她记不清了。   宋三思说,她之后睡了过去,直到天蒙蒙亮。而楚帝被他下了药,自以为做的风流事,竟是自己解决了自己的需要而已。   那她,同楚帝之间,根本就没有做下乱事。   她说不清心里滋味,只一味拿着信往前走,待反应过来,才觉出两眼生热,有些雾蒙蒙的感觉。   周衍之觉出她的异样,也不敢再唐突,只好小心翼翼的问了句,“谁惹你难受?”   陆清宁睨他,举起另一只手里的地契,笑道,“这是喜极而泣,友人替我选好了店肆,便不劳殿下烦心。”   周衍之眼疾手快,接过地契快速扫了眼,位置竟不输自己选的那几家。   他有些烦闷,捏着薄纸想撕个稀巴烂。   又听陆清宁似在自言自语,径直往屋内走去,“该回个怎样的礼..”   一抬头,周衍之望见陆清宁正从藏置书画的匣子里翻找,先是取出一幅吴道子的《南岳图》。   周衍之冷声道,“山峦壮阔,层峦叠嶂,我最爱山水图。”   接着,陆清宁又取出一幅《十指钟馗图》,端量了片刻,又听身后那人幽幽开口,“这种画最适合我,我身边小人数不胜数,牛鬼蛇神层出不穷,若是能有钟馗震护,自然极好。”   陆清宁忍住好笑,将两幅画卷起来,用精致的紫檀长匣装好,欲走,却发现周衍之挡在身前。   他竟还是一副不情不愿,争风吃醋的模样。   她伸出一指,戳了戳他的胳膊,温声道,“你比钟馗厉害多了。”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再试着弄一章,估计会过十二点了,你们都去乖乖睡觉,明早一起来就能看见。   对了,月底还有两天,求一下营养液投喂 第63章 063   宋知意的书院最终选在长角巷, 拐出巷口便能通到上京城最繁华的集市。   偌大的侯府,在经历了几代人的兴衰后, 虽壮观犹在, 却是物是人非。   陆清宁闲着无事, 索性与宋知意一同监工, 有些边角布局重新修葺,破败的院子重植了花草, 干涸的湖里引来活水,又灌入许多颜色各异的鲤鱼。   院中一步一景,讲堂两侧分别是膳堂和藏书阁, 对于膳堂,宋知意特意请了两地的小厨, 尽量权衡学生口味。   两人从桥上走过, 宋知意犹豫了片刻,道,“藏书阁里头, 有些典籍是三弟赠的...”   提到宋延祁, 陆清宁忽然想起那个狂乱的雨夜。   一向温润儒雅的人,将她箍在怀里, 雨水铺天盖地的打在两人身上, 连同衣裳都湿的透透的。   他替自己挡了一刀,后又赖在她那不肯走。   朝夕相处了数日,终是被宋三夫人亲自带回了临安城。   做梦一样,有时候陆清宁觉得那是自己臆想出来的, 根本不曾存在的。可是,那日打碎的杯盏,划在宋三夫人颈项处的鲜血,无时无刻不再提醒着她,都是真的。   “他读书多,书又读的好,自然应当多帮衬你。”陆清宁下了桥,宋知意这才跟上,试探着问,“你跟三弟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可真是好打听。”陆清宁笑笑,伸开胳膊抻了抻,“能有什么,若真有什么,他还能回得去临安?”   “那段日子家里并不太平,三叔病倒,三婶也跟着生了场病,还没好利索,又着急去了益州,三弟回来的时候,素着脸谁也不搭理。   后来倒好,整日关在房里不出门,不过他是极有才华,写了两本书,对于工部大坝修筑很是有利。”   宋知意提起此事,面上难掩自豪之情。   宋延祁在坝上待了不短的时日,又加上他本身悟性极高,若是将心思放在正事上,自然小有成就。   书院招生前夕,宋知意忙着张罗教书先生的选拔。   只是聘选的告示贴在外面墙上数日,仍是不见有人进门。   围观走过的不少,大都看几眼,又状若无事的离开。   这日,宋知意很是烦闷,在门口支了摊子,又写下许多小报样式的聘书,凡过往留意的人,皆送上一份。   可谓大海捞针,步履维艰。   陆清宁过去的时候,她正愁眉苦脸的支着下颌,百无聊赖的翻捡聘书。   “知意,你看谁来了。”陆清宁身后站了一人,清丽的面上带着一丝喜悦,从陆清宁身后探出脑袋,冲宋知意笑了笑。   “李婉婷!”宋知意几乎要高兴的蹦起来,她从摊子上起身,上前一把握住李婉婷的手,嘘寒问暖道,“如何如何,家里一切都好?”   “都好,劳你挂念。”李婉婷回的敷衍,说完便听宋知意又道,“如此甚好,那便留下来帮我吧,我要愁肠百结了。”   李婉婷自朱茂林出事后,便退了婚,安心在家中读书习字,偶尔插花弄草,李县令依旧是不温不火的任劳任怨,直至南楚被北魏吞噬,他一气之下闭门静养。   后来,也不知周衍之用的什么法子,竟然请他出山,任临安知州。   李婉婷对婚事始终避而不谈,起初是因为临安城无人愿意娶她,毕竟同朱茂林有过婚约,虽错不在她,却始终为人所避讳。   后来李县令升任知州,便有些想要巴结的上门议亲,李婉婷深知此间龌龊,索性全都拒之门外。   一来二去,她同宋知意倒成了心意相通的手帕之交。   三人重新整理了摊子,宋知意坐在摊前负责誊写名册,陆清宁与李婉婷负责招揽教书先生。   原本门可罗雀的书院门口,不过半晌换了模样,竟然门庭若市,人群熙攘起来。   宋知意忙的不亦乐乎,一抬头,却见陆清宁周遭围了几个白面书生,长得很是斯文,只是眼睛滴溜溜的落在陆清宁身上,别有企图的模样昭然若揭。   她心里暗暗道了声不好,却又□□乏术,无法周旋。   临近傍晚的时候,教书先生聘的差不多,初步通过宋知意审核的有六个,有三个是从外地过来,凑巧看到书院招人,意外入选的。   夜里便宿在书院,宋知意特意要了一只烤全羊,命人抬到庭院中,就着茫茫夜色,泠泠霜雪,点了银碳落上网丝,三个先生将羊抬到上头。   有一个长得清俊一些,名叫孙晓,着素色长衫,本就高挑,因为穿的单薄愈发显得精瘦。   他从盘中取了尖刀,在肉上依次划开纹路,不多时,羊油便滋啦滋啦的响起来。   李婉婷接过宋知意传的碧色小碟,眼睛一直盯在冒油的羊腿上。   “今日多谢诸位,感激之情难以言表,这是我从临安带来的青梅酒,甜而不辣,可供小酌。上京城的烤全羊可谓地道香浓,羊肉是山地小羊,不膻不腥,纯合柔嫩,入口即化,回味无穷。”   宋知意想拿刀,孙晓提前拿起,抬眼问,“想吃哪处?”   宋知意的脸映着火光,呈现出橙暖色的光晖,她指着羊腿,眸色晶亮,“要腿,那里的肉最是筋道。”   孙晓一边切肉,一边介绍,“其实羊颈的肉很嫩,口感也好。”他的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说话的声音温和如风,切好后,又切了两条羊颈肉,将小碟拿给宋知意。   宋知意眼睛亮亮的,看了他一眼,便接过去,尝了一口,孙晓又把蘸料给她,“左侧是辣的,右侧是孜然,看你口味。”   孙晓坐下,重新开始给其他人切分。   陆清宁最先反应过来,与李婉婷互换了眼色,两人故意蹭了蹭宋知意,蹭的她一张小脸由白转红,又转的两烨生辉。   “你们两个要干嘛。”宋知意嘴里含着肉,眼睛却偷偷看了几眼孙晓。   “没,我也想吃羊颈肉。”李婉婷抿了抿唇,看她小碟中吃的所剩无几,便将自己的碧色小碟递给孙晓,客气道,“劳烦孙先生替我也切三条颈肉。”   孙晓抬起眼,墨色的瞳孔映着水色,他勾了勾唇,皙白的手指拨开羊肉上的白膜,熟练的挑去,又将里面柔软的嫩肉切出,羊油滴到炭火上,发出悦耳的刺啦声。   香气弥漫在院中,久久不散。   临走前,宋知意还在惆怅,缺一科乐理先生。   李婉婷不以为然,抹去嘴角的油脂,喝了口青梅酒,“宋三公子乐理极佳,肥水不流外人田,我瞧他在临安也是大材小用,不若请他过来,现将书院各科都撑起来,日后再言其他。”   宋知意看了眼陆清宁,嘟囔道,“我也这般想,可是...”   陆清宁知道她的顾及,也不接话,自顾自的吃着肋骨处的排肉,狭长的骨头饱满紧实,齿颊留香,她慢条斯理的啃完外沿,又绕着内侧细细咬着。   “阿宁~~~~”宋知意终于忍不住,拽着她的袖子摇了摇,“你觉得呢?”   陆清宁擦了擦唇,还未开口,门外便传来一声笑,“觉得什么?”   周衍之方从宫里回来,入门便闻到一股诱人的香气,他尚未用膳,腹内空空,一时间勾的馋虫起了。   他很是熟稔的走到陆清宁身畔,李婉婷看了他一眼,起身往外挪了挪,周衍之将要坐下,便见陆清宁起身,拂了拂长裙站到外头。   “正巧,我吃完了,你们慢慢用。”   周衍之颇有些尴尬,他的手还停在半空,尚未落到陆清宁的肩膀。   孙晓见状,取了新的小碟,切了羊腿肉和肋骨处的肉条,推到他身前。   他虽不认得周衍之,却能从他的举止气度知道此人身份不凡。   周衍之看他一眼,微微颔首,复又捏着小碟疾步追向方才那人隐没的黑影处。   书院很大,单是重新注水的池子便能绕着走上半个时辰。   陆清宁听到身后的脚步声,遂越走越快,后来竟小步跑了起来。   幽黑的河岸是一排年岁悠久的柳树,因是冬日,柳条枯瘦,缀着几串冰晶垂在河里。   陆清宁听不到其余动静,稍稍松了口气,一抬头,却见那人不知何时杵在对面,正用意味深长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心口停跳了少顷,耳畔都是凉凉冷风。   周衍之手里还捏着小碟,上前低头,声音在陆清宁头顶晕开,“你跑什么,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陆清宁庆幸此时天色够黑,因为她觉得脸上火烧火燎的,如同被那人放了把火,肆无忌惮的燃着她的四肢百骸。   她往后退了一步,周衍之往前逼近,直到将她箍在粗壮的柳树上,陆清宁退无可退。   “我今日,在宫里当值的时候,总是想到你。”他舔了舔嘴唇,看她柔软的耳朵缱绻着几绺乌黑的发丝,心里头燥燥的。   “你送了他两幅吴道子的真迹,我昨晚夙夜未眠,翻来覆去都在想,为何你不送我,为何偏偏送给他。   不该这样,事情不该这样发展。饶是我思来想去,终是不得其解,阿宁,我也喜欢吴道子,真的。”   他眉眼难得温润下来,热乎的气息呵在陆清宁的颈项,他的肩膀微微低垂,只消再落一点,便能用唇触碰到她的耳朵,将那一片皮肤亲成粉红。   陆清宁心烦意乱,伸手拨开他的脸,想走,却被他一把拽住胳膊,扯进怀里。   “我也喜欢吴道子呀。”   他又重复了一遍,生怕陆清宁听不明白。   陆清宁恼羞成怒,拍掉他的手,小声嗤道,“你喜欢吴道子,关我何事,我又不欠你的!”   周衍之僵住,半晌,喃喃道,“怎么不欠...”   月黑风高,他这声音犹如深夜里的喟叹,兀的一下捅进陆清宁的胸口。   作者有话要说:  今晚还有一章,会晚一点,加油冲冲冲,要虐周狗子啦 第64章 064   耳朵旁仿佛有小虫在爬, 陆清宁下意识的用手摸了摸,抬眼, 看见周衍之似笑非笑的一张脸。   他伸出手, 贴着她的脸颊, 咧开唇, “你欠我好些东西,哪能三言两语说清楚。”   陆清宁想驳他, 却听他又道,“今日真腊国的使者觐见,带来许多上好的沉水香和降真香, 我特意带了两盒出来,与寻常货色不同, 这是顶好的极品。”   统共才有六盒。   陆清宁没接, 周衍之不解,拉出她的手拍到掌心,又慢慢收拢她的手指, “你明日有安排吗?”   “有。”   陆清宁径直打断他的话, 握着两盒香粉看了看,淡声问, “里头又加了什么东西吗?”   周衍之愣住, 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两人一前一后回了院子,李婉婷看出异样,遂拉着陆清宁的胳膊, 小声道,“方才知意说,要请宋三公子过来讲课,问你呢,你也没答。”   “谁要来?”周衍之低低问了句,李婉婷吓了一跳,两颊浮上绯红,“书院里少一科懂声乐的先生,宋三公子之前师从大儒冯思简,可惜我们请不来他,若是能让宋三公子过来授课,想必也是极好的。”   冯思简年纪已大,是有名的声乐大儒,平生所谱乐曲流传甚广,宫廷奏乐也屡次由其编排。   周衍之冥神想了想,缓缓道,“若是能请他过来...”   陆清宁望他一眼,满脸的匪夷所思。   周衍之笑,“我不是不让宋三过来,我只是想让书院的先生更为出色。”   简直欲盖弥彰,不打自招。   郡主府门前,停了两驾马车。   陆清宁现下对他避之不及,下车后便提着裙角入了大门,又赶忙命小厮合上插了门栓。   曾宾背对着周衍之,与曾文撇了撇嘴,今夜无月,一缕缕的云雾缠绕着那白戚戚的光,笼的天空阴暗不定。   周衍之目送她进门,又默默转过头,见两人噤声不语,不由来了脾气,“想笑?”   曾宾曾文连连摇头,周衍之走到曾宾面前,那人让开,周衍之翻身越上马去,又指了指马车,道,“我去跑一圈,你们回府吧。”   自顾德海死后,周衍之虽没有明说,心里到底是有芥蒂的。   两人之间的密谋,除去曾文曾宾之外,再无他人知晓。   到死,顾德海身上背负的都是叛主的臭名。   他骑着马奔到城郊,将胸内的闷气吐了些许,又慢慢打马往回走。   脑子里不断回想这几日发生的事情。   外祖父跟他说,魏帝似乎身子有疾,素日里看不出异样,近身的太医嘴很严,一个字也不会透露。   外祖父探查过,连药渣也没得到。   愈是周密,说明魏帝的病情愈是复杂。   周衍之摩挲着缰绳,抬头,望见门上两字。   金丝楠木匾额上面,是前朝御笔亲题的两个“袁府”朱漆大字,经历了岁月的波折,如今就像府里的老人一般,显示着苍老遒劲之感。   他没叩门,直接骑马转了头。   袁鸿光说,有一门亲事,对他来说不光是极有助力,而且也是袁皇后生前的意愿。   袁皇后尚在闺阁之时,有个亲密的好友,两人曾戏言,若是有孩子,同性则结成兄弟姐妹,异性可缔结姻亲。   如今那个姑娘,正奉了母亲的遗愿,赶往上京城。   外祖父年岁已大,曾多次透露出想要在有生之年见证他娶妻生子,他对那个姑娘很是喜爱,言谈间提起当年袁皇后与姑娘母亲的孩提旧事,眼中总是熠熠闪光。   从前王家是上京城的贵族,后来家道中落,慢慢远离了权力中心,便迁就他处,许久不曾回京。   此番是姑娘母亲临死托孤,将女儿托付给袁鸿光,望他履行两人婚事。   袁鸿光日薄西山,行将就木,每日凭老山参吊着续命,虽面上看起来精神焕发,实则内虚至极。   周衍之与他提过陆清宁的事,袁鸿光态度很是坚决,先不说陆清宁曾是南楚人,单是她父亲与祖父多次抗击过袁鸿光的军队,结有旧仇,袁鸿光便难以容她。   此先周衍之曾想,两人可以慢慢来,若果真不行,便等到袁鸿光寿满天年,也不算忤逆尊长。   他对袁鸿光,是充满了复杂的敬畏与包容之心。   母亲死后,袁鸿光是他唯一可以完全信任的人,比起魏帝更甚。   陆清宁发现孙晓与宋知意走的极近,不光是她,李婉婷也察觉出两人的亲密举动。   比如眼下,宋知意正在同她一起重排书阁里面的书架,将典籍分门别类的整理摆放,本该在课上的孙晓也巴巴的赶了过来。   他是从讲堂直接到了书阁,脸上还冒着细汗。   李婉婷在架子后,孙晓根本没看到她。   宋知意站在梯子上,伸手去够高处的典籍,她穿着窄袖夹袄,下罩绯红色的襦裙,衬的腰细臀圆,貌美颜润。   孙晓耳朵跟着红了起来,禁不住开口道,“需要我帮忙吗?”   宋知意吓了一跳,连忙扶稳梯子,转身低头见是他,不由得柳眉一翘,“你走路半点声音不带。”   孙晓笑,上前替她踩住梯脚,“分明是你太过专心。”   宋知意不以为然,将典籍放好后,又慢慢从梯子上下来,裙角擦着孙晓的面庞,就像柔荑轻轻抚摸,孙晓闭了闭眼,芳香略过,宋知意往前走去。   “我好似在哪见过你。”   孙晓两眼一睁,疾步走了过去,状若淡然道,“是吗?”   他心里汩汩跳着,又听宋知意安慰的笑了笑,“我脸盲,见谁都觉得眼熟。”   孙晓的目光嗖的一下暗了下来。   李婉婷见两人旁若无人,便忍不住咳了一声,孙晓这才发现阁中还有人,便往后退了一步,与宋知意隔开距离。   李婉婷心下了然,原先就约莫孙晓认得宋知意,可他不知宋知意的脾性,此人最是洒脱无情,明明万花丛中过,却能片叶不沾身。   平白留的他人心里惦念。   瞧着孙晓的气质,也不像寻常读书人家,两手纤白,只有食指薄薄的茧子,用来握笔写字,其余指肚柔软葱白,是个不沾阳春水的公子哥。   “孙先生没课了吗?”   她拽了拽宋知意的衣角,那人回头,莫名其妙的嘟囔,“衣裳都被你扯裂了。”   夹袄外面罩的是一层薄绡,走在日头下呈现出美轮美奂的颜色,随风浮动,流光溢彩,宋知意见她给自己使了个眼色,不由顺势望去。   孙晓微微笑着,道,“用过午膳才有课,今日还有两节,你们忙了一上午,也该去膳堂了。”   “不急,你们先去。”宋知意状若未闻,左臂抱着几本书,右手依次查找架子上的便笺,一边往里塞,一边念叨,“婉婷,替我留几个雪花酥。”   “你啊你...”   真是朽木一株。   李婉婷拿书重重拍了她后臀一下,旋即朝孙晓一笑,悄声说,“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聊。”   孙晓冲她感激一笑,李婉婷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往膳堂走去。   晌午的日头光线很是强烈,饶是透过桃花纸糊的窗子,依旧明晃晃的照到书架上,触手升温。   “你不记得我了?”孙晓慢悠悠开口,宋知意拧眉,愣了半晌,她唇角黏了一缕头发,“我们见过?”   “苏州,鸿鹄书院。”   当初宋知意女扮男装混进鸿鹄书院,是因为有位老先生擅长讲佛学,而鸿鹄书院又只收男学生,她那性子,扮了男装溜进去数月,听完又拍拍屁股走人,哪里记得周遭坐了些什么人。   正想着,便听外头有小厮急急来报,“山长,山长,冯老来了。”   冯老?   宋知意与孙晓对视一眼,忽然反应过来,将书猛地一拍,“不会是冯思简冯老先生吧?!”   她简直要高兴昏了头了。   难道周衍之真的请到了冯思简?   他多少年没有到书院讲读了,便是宋延祁,也是因为悟性高,被破例收到门下,单独教习了几年,此后再无听说冯思简收过学生。   宋知意跑的飞快,孙晓紧跟其后,两人寻到前厅,一进门,便看见眉须银白的老者负手而立,正端望墙壁上挂的水墨画。   画中仙人虬须云鬓,飘带如飞,与堂中人很是相像。   “冯老先生?”   宋知意试探着叫了一声,那人回头,柔和慈善的眉眼微微一打量,宋知意激动的手脚不知要如何放,她慢慢走上前,抱手一鞠,道,“我是书院山长宋知意,能请来冯老委实蓬荜生辉,喜不自胜。”   “我听你弟弟提起过你,宋家出人才,延祁如今作甚,我也好些年没听到他动静了。”   宋延祁为人低调,属于不冒尖不露头,却又修行极高那种学生。   “他在临安,撰写书册,我来上京前,他初初开始写乐典。”宋知意忍着激动,两眼都是火星。   傍晚,为了表示对冯思简的尊重,书院特意将人聚到一起,在膳堂办了欢迎宴。   宴席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周衍之姗姗来迟。   宋知意对他的殷勤,可以用鞍前马后来形容,端茶倒水一应俱全,又特意将他安排在陆清宁身边的空位,临走又递了个还人情的眼神。   周衍之很是满意。   他喝了口茶,一转头,忽然瞥见陆清宁对面坐的人手里摆弄着极其眼熟的香粉盒子,上面的兰叶纹路与他之前送给陆清宁的一模一样。   “你怎么把我送你的东西,转手送给了别人?”他有些憋气,喝进去的茶水瞬间不香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会儿还有一章,有个关键人物要上场了感谢在2020-05-30 18:13:11~2020-05-31 15:36:25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投出手榴弹的小天使:窝窝睡着了 1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天上仙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5章 065   陆清宁支起手腕, 挡住左侧的脸,连同周衍之的话, 也置之不理。   席上人多, 书院里的学生男生较多, 北魏女子鲜少有读书习字的, 大都喜欢塞外骑马,性情也是爽朗至极。   周衍之将身子往前倾了倾, 凑过脸靠向她的手腕,陆清宁避开,他又凑, 惹得同桌数人齐刷刷将眸子投了过来。   陆清宁有些恼羞成怒,低声同他说道, “你既已送了我, 又何必管我赠与谁,若是怕我赠人,日后便不要再送我东西。”   她声音不大不小, 却又掷地有声的落到周衍之耳中。   他攥了攥拳, 想说什么,又硬生生忍下, 陆清宁见他收敛, 禁不住将身子坐正些,小口喝着面前的莲子羹。   忽然,手臂一紧,她低头, 见周衍之牢牢牵着她的手臂,又在众人的注视下,滑至手心,十指交握后,不由分说牵起她往厅外走。   他本就长得丰神玉朗,相貌堂堂,在一群人中间坐着很是显眼,如今又堂而皇之拉着陆清宁的手臂起身,难免引人猜疑。   出了门,两人一路来到湖畔的柳树旁。   陆清宁被他拽的踉跄着跟随,到了地方,那人方一松手,陆清宁的巴掌便扬了起来,高高举起,却又在掌风簌簌擦过耳畔的时候,生生停了下来。   “怎么不打下去?”周衍之握住她举在半空的手,柔软白嫩,滑腻如脂,眼尾却瞄向陆清宁气的通红的脸。   他笑笑,唇角挂着一丝得意。   “不忍心,不舍得,心疼我。”   他压着她的手,贴近自己的脸颊,他的脸冰冰凉凉,像是坚硬的玉石,陆清宁往回缩了下,挣不开。   “你为什么总缠着我不放。”她声音带了丝委屈,软软的,像猫爪一样挠着周衍之的胸膛。   他想起无数夜里,她的牙齿啃在他的肩膀,咬出一排排的红印。   他的手指埋进她的身体,勾起她最是撩人的柔媚。   他的手掌托住她的身体,承接她的挣扎与享受,而这种无比融合的刺激感觉,已经许久不曾体会了。   如此想了少顷,便觉得口干舌燥,两耳发热。   他的一双眼睛亮的惊人,犹如黑夜里的星辰,将所有光辉聚在一处。   陆清宁见他神色顷刻万变,不由警惕的望着他的眼睛。   他睫毛很长,将桃花眼的风流盖住,只留出一丝捉摸不透的冷睨。   “我说过,我怕被你丢下。阿宁,你可怜可怜我,依了我吧。”他声音沙哑,眸底深沉,覆在陆清宁脸上的手慢慢热络起来。   陆清宁的心脏猛的一顿,尚未反应过来,便见那人倾身压下,唇角擦着她的鬓发,啄了啄她的耳朵。   她浑身颤抖着,双膝贴着柳树树干。   他的手从她的脸上落到锁骨的,柔软的绒毛下,是她玉瓷般溜滑的皮肤。   手掌移开,陆清宁得以呼吸 。   忽然腰间一凉。   她惊呼,伸手抓住他的手腕,紧咬着唇,摇头。   唇角却忍不住溢出声响。   难以入耳的柔软。   周衍之低头,噙住她的唇,将那声叹气吃下。   手指拨开薄绡下的衣裳,沿着腰窝包裹着她的皮肤。   颈项处的香气就像丝丝缕缕的网子,将他与她密密的交/缠在一起。   他托着她,手指灵动。   绕过中衣的带子,费了些力气。   挑开后握在掌心。   陆清宁浑身软绵绵的,如同被人卸了骨头。   周衍之看她一眼,殷红的腮颊仿若淡淡的云朵,樱唇轻启,眯起的眼睛惺忪且迷茫的望着自己。   他心下紧的厉害。   忍不住将头靠近,陆清宁低呼。   两手压着他的头发,他很快,扯开衣襟处的桎梏,细白如玉的皮肤。   他向来知道如何愉悦她,周遭的寂静让两人的动静显得异常怪异。   陆清宁咬着唇,几欲滴出血来。   她推他,他不动。   直到她被折磨的撑不住了,他方离开那里的温暖。   右手却不依不饶,将她变成拧巴的样子。   陆清宁要疯了,透不过气的难受。   她的声音不连贯,糯糯的更似央求,“放开..我..周衍之,你真是个...坏蛋!”   周衍之笑笑,暗哑的嗓音磨着她的耳畔,“我想你,阿宁,日日夜夜都想着你。”   简直无耻到令人发指。   陆清宁运足了力气,抬起腿猛一用力,周衍之低嘶一声,往后连连倒退数步,弓腰站住,他直不起身子,慢慢蹲了下去。   重获新生的感觉,陆清宁拢着衣领,背对着他快速整理好自己,又将发丝抿到耳后,恶狠狠的啐了一句,“活该,简直坏透了!”   周衍之额上的青筋突突跳动,身下的疼痛无法言表,他哭笑不得,只想对着她跪下,太特么狠了。   穷尽毕生力气了吧。   “我只想让你我舒服,哪里坏了。”这是闺房情/趣,周衍之痛苦的低下头。   看到他流露出的神色,方才的闷气纾解不少。   见他迟迟起不了身,陆清宁知道自己那一脚踢在了实处,她咳了一声,低低的问道,“还行吗?”   周衍之没好气的闷哼了声,陆清宁又问,“到底行不行?”   “疼,疼的厉害,好像流血了。”周衍之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   陆清宁犹疑着,却不敢上前,弯腰将手撑在膝上,“你骗我的吧?”   周衍之没吭声,两条腿去不受控制的跪了下去。   像是受到了重创。   陆清宁真的有些害怕,蹲下去面对着他,往前靠了靠,“该怎么办?”   周衍之抬起头,赤红的眼眶含了雾气,他咬牙切齿的锁住她的肩膀,往自己怀里一拨,陆清宁拍了他肩膀一下,那人又哑着嗓音道,“别动,抱抱就好了。”   他的呼吸低沉粗犷,带着热气。   陆清宁不敢反抗,任由他抱着自己,直到她觉出哪里不对劲,她略微探了探身子,果然,那处高高鼓了起来,哪里是受伤的样子。   她的脸霎时绯红起来,没好气的一把推开他,恼怒道,“你又骗我!”   周衍之被推倒在地,索性坐在原处,支着腿仰面看她。   黑夜那样黑,而她如此好看。   就像皎洁的月,朦胧的纱,连生气的样子都如此怡人。   “看什么看,再看我还打你!”她举了举手,又见周衍之不以为然的样子,便更加恼怒了,遂一跺脚,偏开身子不去看他。   “阿宁,我真想永远与你这般无间,真好。”   陆清宁微微用余光扫望着他,他将手臂圈起来勾住膝盖,抬头看着漆黑的夜空,眸中渐渐散去幽深,露出澄澈的光芒。   她抬起头,与他一起看着夜色,清风乍起,有些微寒。   裙角卷过他的脸,淡淡的木樨香气。   周衍之拽着她的裙角,将她慢慢拉入自己怀里,长臂一揽,陆清宁便偎着她坐在湖畔。   “周衍之,我什么都没有了,所以,我不想你惦记我。”她吐了口浊气,又道,“父亲母亲死了,家也没了,好容易得来的孩子...”   是你的...   她顿了顿,觉出周衍之的沉默。   “孩子滑胎,从我身体里剥离的时候,我亲眼看着那一堆猩红的血肉被扔到水盆中。   那一刻,我恨极了你。   若不是你一直让我用加了避子药的香粉,若不是你不要孩子,若不是你为了稳固地位,争权夺利,孩子会好好地...我们也会好好地。”   肩上的手先是一松,片刻便更紧了一些。   陆清宁横起胳膊,胡乱抹掉眼尾的泪。   起初她恨得牙根痒痒,后来便慢慢淡化了。   因为他坏的同时,又无限可能的待自己好,这让她无法单方面的去恨他。   他知道自己要什么,需要舍弃什么,却总不肯放开她的手,总是逼着她接受所有他认为的安排。   “周衍之,这世上再没什么是彻底属于我的了...”   许久的沉默。   周衍之直起身子,面对着她的眼睛,伸手,擦去睫毛上的水雾。   “阿宁,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可有一件我不后悔,那便是将你牢牢地绑在我身边。你可以恨我,怨我,唯独不能不要我。   你说错了,世上万物,从来没有什么是彻底属于我们的。   哪怕是父母之爱,子女之情。   可你之于我,从来不会有旁人,你回头,我一直都在,阿宁,只要你肯相信我,我会待你好的。”   他说的动容,陆清宁眼里渐渐涌起水花,两人的额头抵在一起,就像两只亟需温暖的小兽。   相互依存,哪怕这热度来的战战兢兢,这一刻,至少是真的。   书院的课程渐渐循规蹈矩起来,每门先生都有自己独特的授课方式,只是男学生依旧占大多比例。   冯思简的课每每人满为患,墙头树上都是认真听讲的学生,便是陆清宁,也得提前预约,才能做个旁听生。   从课上下来,她一边走一边与李婉婷商量古董羹开店的选址,比来比去,除了宋三思赠的那几处,便是宋知意私下又递过去的那些。   周衍之果真有权有钱,街角布局,店肆大小,样样合他心意。   其中有一处陆清宁最是满意,位于夜市街头,人群熙攘,比邻的是做绸布生意和珠宝生意的,还有一家是戏楼子。   只是这一处总有人说风水不好,原是个顶好的望族人家,后来家道中落,宅子也转手卖给他人,几经周转,如今偌大的府邸成了商贾可用的荒宅。   天宁寺无尘说过,她自带富贵气,福运天成,纵是宅子不够旺,她也能化险为夷,转危为福。   说到底,周衍之与她俱是不信风水的人,若不然,当初也不会找紫云观高僧对着宋家一通胡乱比划。   还有天宁寺的无尘,受他指使,与杜月娥说的那一番言辞凿凿的旺夫论,也是因着银子给到了位。   李婉婷也赞同这处宅院,两人一拍即合,当日便定了下来。   接下来的日子便是紧张的修缮布置,周衍之找来上京城的能工巧匠,依着陆清宁的想法,几乎吻合心意的装置完成,临开张的前夜,陆清宁做了个极美的梦。   新店人满为患,挤不动的人群拿着大把的银票,蜂拥而至的抢着付钱。   冒着热气的古董羹里,煮着香滑的羊肉牛骨,竹笋冬菇,肆内雾蒙蒙水涟涟,看不清的云里雾里,她坐在玫瑰椅上,垫着脚欢快的数着银票。   晨起时,她特意梳了元宝髻,辅以金钗入发,两朵黄橙橙的金叶子嵌在两髻之上。   对襟小袄外面罩了件绯红色披风,下面是条如意百褶石榴裙,远远望去,如同一支颜色鲜亮的芍药花。   她微微抿唇,人比花娇。   凉风破窗而入,鼻尖酸麻,她没忍住,将帕子遮住口鼻,猛地打了一个喷嚏。   怎么,有种奇怪的感觉呢?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今晚,还能狗一章出来,看你们 第66章 066   宅院深深, 便是外头露天的亭榭里,也坐满了吃客。   就着冷风簌簌, 古董羹的热气袅袅漫漫, 散开后留下不觉于缕的香味。   陆清宁巡视完, 又走到前厅, 掌柜的同她打了个招呼,便又去张罗, 小厮几乎脚不沾地,忙的口干舌燥,一派祥和富贵。   书院下了学, 宋知意与李婉婷携着先生学生一同前去捧场。   两人各自准备了精致的礼物,进门后没寻着她的身影, 便在院中安静等座。   不多时, 便见有人搬来一个箱匣,轻手轻脚,很是谨慎的放在前厅, 掌柜的过去看了几眼, 又赶忙合上,找小厮去喊陆清宁过去。   宋知意眯起眼睛, 小声与李婉婷道, “你猜里头是什么,又会是谁送的,那掌柜的如此慌慌张张,像是见到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小厮送来茶水瓜子, 又道了声不好意思,客人太多,还得再等等座。   李婉婷剥了个瓜子,塞进嘴里,孙晓默默剥了几颗放到宋知意面前的碟子里,宋知意蹙眉,“我自己有手,你别帮我。”   孙晓一滞,李婉婷拍了下她的手背,眼神一挑,“不是刚做了蔻丹吗,别弄坏了指甲。孙先生真是体贴入微,知意除了这一身皮,竟看不出半分女子的模样,你别见怪。”   宋知意哽了下,见孙晓脸颊红扑扑的,不由捡起碟子里的瓜子仁,悄悄咬着看了他一眼,心道,他不会看上自己了吧。   李婉婷站起来,身子往前厅倾斜,宋知意顺势看去,只见两个小厮小心翼翼的弯腰,从箱匣中抬出一座羊脂白玉的貔貅。   宋知意倒吸了口气,由衷感叹,“想我宋家堂堂皇商,见惯了各色宝贝,也是头一遭遇到这样大的整玉貔貅。   可真真是开了眼界,走,过去瞧瞧。”   她拽着李婉婷的胳膊,那人不动,她回头,发现自己的手正搭在孙晓的手臂上,那人脸更红了。   宋知意忙松开,状若无恙的将手背在身后,耳根却也慢慢热了起来。   “李婉婷,快走。”说罢,她三两步走出亭榭,往前厅先去了。   李婉婷跟上,两人一边走,一边回头,孙晓坐在原处,犹如僵化了一般。   陆清宁吃了一惊,当初在益州收到貔貅的时候,便知道是谁的手笔,只是那时她烦他烦的要紧,更何况店里摆那样大的貔貅,委实有些招摇。   宋延祁送她的那座不大不小,她便一咬牙,将这尊巨无霸貔貅当去了质库,换了一个天大的数目。   谁知,这人竟然又将它赎了回来。   原封不动的送到她面前。   “是二殿下?”宋知意趴在她肩膀上,眨了眨眼睛。   “没写名字,我怎知是谁?”陆清宁嘴角挂着笑,绞着腰间的钱袋,弯起的眉眼像藏了星星,她指挥着小厮,将貔貅放在最显眼的前厅招财位。   “这是什么,好香。”   宋知意摸到她腰间的突兀,捏住,抬头,陆清宁拍开她的手,柔声道,“你可真是,鼻子这样尖,这是三思送的润骨粉,据说能让人的骨头保持圆润,不会因着年岁转换而变尖锐。”   宋知意与李婉婷目光嗖的热烈起来,尤其是宋知意,将嘴一撅,不满的嘟囔道,“到底我才是他妹妹,却将好宝贝都留给你。   你这个妹妹做的,怕是他日后的夫人都会吃味。”   陆清宁睨她一眼,解下来放到她掌心,“给你用吧,早日找个如意郎君,也好管住你碎碎念的嘴。”   宋知意满足的收入囊中,又同李婉婷一起,低声问道,“二殿下何时来?”   陆清宁翻看着账簿,没抬头,“兴许来不了呢,他忙..”   “听口气,你俩和好了。”李婉婷将手腕支在柜上,托着下颌望她。   陆清宁没有点头,却也没有否认,只将长睫微垂了些,再抬眼时,两腮红扑扑的,“你也同她一般,学坏了。”   两人吁了口气,宋知意捏着衣袖,上前探着脑袋道,“想是一会便来了,你开张,他定然会捧场,你瞧那一尊貔貅,多少人眼睛都红了。”   陆清宁扫了眼厅堂,默不作声的继续翻看账簿,她嘴上不说,心里却也无端有了渴望。   他,应该会来吧。   想到此处,心里便没来由的一阵欢喜,她将账簿一合,拉着两人与小厮招呼一声,去了二楼的包间。   这日,陆清宁等了许久,直到最后一桌收了羹食,小厮都开始整理打扫,周衍之也没有到场。   曾宾倒是来了。   只说今日他忙,要晚些时候过去找她。   陆清宁明白,心里难免有些失落。故而与掌柜的对完账后,先行回了郡主府。   夜里,陆清宁都悉数完,换了衣裳准备上床,却听见门外有人敲门,笃笃的声音很有毅力的不断传来,她站在屏风后,闷声道,“我睡了,等明日再说吧。”   那人铁了心要把门敲开,陆清宁便吹了灯,也不理他,径直上了床去。   冬日冷,房中燃着地龙,暖通通的。   她听着门外那人渐渐没了动静,心里也不知是何滋味,忽然,窗牖被人打开,她坐起来,还没抬头,那人已经越窗而入,灵活的跳到她跟前,抬脚上了床榻。   他没换衣裳,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气。   此刻正盘腿坐在对面,与她大眼瞪小眼。   “你生气了?”他小声问,手却握她的手。   陆清宁有些困,原本也没有觉得有多委屈,可是看见他的一刹,又有些忍不住,嘟囔道,“你不是送了礼物过去吗,我不生气。”   “你闹别扭的样子甚是可爱。”周衍之往前一靠,将头枕在她膝上,陆清宁往后垫起软枕,一手摸着他的前额,揉了揉,一手被他握在掌中把玩。   “你如今比从前更忙了,”她几乎三天两头看不见周衍之。   “嗯,父皇交给我一些事情做,从简要升职,许多事情没有想得那样如意。”他叹了口气,眯着眼睛,仿佛要睡着。   “你别在我这里睡,回头着了凉。”陆清宁去推他,周衍之只是抓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哑声道,“我只是休息一会儿,昨夜只睡了两个时辰,有些头疼。”   陆清宁看他眼底的乌青,心里便有些不忍,她腾出手来,替他慢慢捏揉太阳穴,直到膝上那人发出绵软的呼吸,平缓且又安心。   他的确累极了,后来陆清宁便就依着他的姿势,斜靠在软枕上入眠。   半夜醒来,她已经躺在床上,身上的被衾盖得好好地,周衍之却悄悄离开了。   翌日,店里生意如头日那般热闹。   李婉婷无事,与陆清宁坐在二楼雅座,逡巡来往的客人。陆清宁并不空闲,她仔细记录最受喜爱的羹食,以及受冷落的几种,随时准备调整。   门外走进来一个姑娘,甫一入门,便吸引了好些人的目光。   那是个长相极为美貌的年轻女子,一双眸眼水光涟涟,鼻梁及两侧脸颊覆了一层薄薄的金质面具,樱唇微微翘着,有种朦胧的娇媚感。   “瞧见了吗?”李婉婷伸手往楼下一指,陆清宁顺势看去。   “是不是有些眼熟?”陆清宁蹙眉,有些不解,便听李婉婷又道,“她的眼睛和嘴巴,跟你太像了,简直像是姐妹一样,不,比姐妹还要像。   只是她的眼尾带了一丝媚意,你的没有这种感觉,你的是平和柔软。”   听她这般讲,陆清宁忍不住掏出钱袋中的小镜,对着看了少顷,又将目光投向那位姑娘,还真是有些相像。   “你父亲母亲没给你留下什么姐妹吧?”李婉婷不是玩笑话,因为陆清宁也觉得两人委实有些像双生花。   “没有吧。”她自幼长在金陵,从未听说自己还有姐妹。   “她为何要带面具,营造神秘感?”李婉婷说完,那姑娘忽然抬头,目光直直的对上陆清宁的眼睛。   两人俱是一愣。   那位姑娘坐在临窗的位置,点了十几种菜,却只是每样只选一点丢进锅里,煮沸后,又吃的慢条斯理,大家闺秀的模样。   后来,她又把小厮唤了过去,不知问了什么,没多时,掌柜的也过去,两人交谈少顷,掌柜的便上二楼找陆清宁了。   “她要作甚?!”李婉婷听完,眼睛瞪得老大。   “买我店肆?!”陆清宁倒吸了口气,这是来砸场子的。   姑娘正在擦嘴,优雅的坐姿让她整个人显得与其余人格格不入,她就像在审视厅堂里的一切,居高临下的姿态,是养尊处优的样子。   她坐到了陆清宁对面,莹亮的眼睛微微一勾,唇角挂着浅浅的笑。   “姑娘是店肆的老板?”   陆清宁的手指叩在桌上,点了点,道,“是,方才听掌柜的讲,你想要买下店肆,不知是他传错了话,还是...”   “若是姑娘同意,我愿意出两倍银子。”她没有犹豫,目光灼灼的望着陆清宁。   李婉婷默默在桌下拍了拍陆清宁的腿,那人似乎觉出不妥,不由得笑道,“你们别误会,我不是来抢生意的。”   两人更加不解了。   “那你买它作甚?”   “这店肆于姑娘而言,只是用来赚钱的俗物,可是对我而言,却有特别的意义。”她用帕子擦了擦唇,道,“这是我幼时的家,只是后来家道中落,父亲便卖了宅子,我们全家迁居他处。”   陆清宁觉得情有可原,但是却没同意,她好容易经营起来的店肆,却在开张的第二日,有人要将它买走。   她无论如何不会答应的。   人走后,李婉婷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你觉不觉得这姑娘身上有一股白莲气质,明明正经的话,叫她说出来,好似你不答应,便是多么不通情达理一般?”   陆清宁笑,“实不相瞒,同感。”   白日里,周衍之不知受了何等刺激,命曾宾接二连三送去好几样珍品宝贝,厅堂内摆不下,便安置在后院账房中。   夜里,他便去问她要回礼了。   照例走的窗牖,想是引发了自己的某种怪癖,连门也不敲了。   “你别乱动。”声音糯糯的,就像小爪子挠在周衍之的胸膛,叫他骨头酥了许多。   周衍之咬住她的手指,陆清宁一颤,雾眼蒙蒙。   “你..”她推搡着他,往外。   周衍之不尽兴,却也不愿唐突了她,日后更难索要,便只得翻身躺在旁边,将双手压在脑下。   “阿宁,你真真是要拿走我的性命了...”他喟叹着,身子火烧火燎的难受。   陆清宁整理好衣裳,红着脸啐道,“你找我便只是为了那种事情吗?”   “自然不是。”周衍之侧躺过来,以手撑着脑袋,打量她绯红欲滴的俏脸,“我来看看你,要不然夜里睡不着觉。”   “也来问你,今日有没有想我。你在我心里来来回回转了几千圈,我总要问你讨些回报。”   “分明是你自己不正经,还要怪到我头上。”陆清宁仰着小脸,周衍之没忍住,俯下身亲住她的唇,辗转片刻,依依不舍的松开。   “你送我个贴身的物件吧,也好让我有个念想。”他低头看她,陆清宁摇了摇头,小声道,“我哪里有什么贴身宝贝,你我住的不远,又不是见不到面。”   “不行,我偏要。”周衍之嗤了声,伸手从她腰间转了一圈,直把她挠的受不了,这才解开那枚钱袋,握在手心。   钱袋是陆清宁自己闲来无事绣的,盛开的芍药花如火如荼,她用了金丝银线勾边,花瓣栩栩如生。   “这便当回礼了。”周衍之将钱袋塞进前怀,又轻轻抱她贴近自己的胸口。   长夜漫漫,却在转眼间薄雾浓稠。   后来一连数日,那姑娘时常会到店肆坐着。   因她没有妨碍生意,陆清宁权当是个普通客人,也不再搭理。   这日不同,姑娘似乎下定了决心,主动找上她,言语诚恳至极。   “我本是上京城王家,爹娘只我一个孩子,母亲临死前嘱咐我,务必将宅子赎回来。   姑娘,我不是故意与你找茬,只是,这宅院对我委实重要,你发发慈悲,成全我的孝心吧。”   “王家?”陆清宁不熟悉上京城,也不知是哪个王家。   “嗯,祖上与..罢了,都是过往云烟,我叫王妙妙,姑娘可直接唤我妙妙,你放心,只要你肯点头,银子一定会让你满意的。”   她说的恳切,陆清宁便有些犹豫了。   店肆选址倒是还有其他几家,顶多再花些时间和银子,而这宅子,好像与她而言真的颇具纪念。   若不然,让给她?   陆清宁的眼睛不经意落下,却忽然定住。   王妙妙腰上挂了个很是眼熟的钱袋,硕开的芍药花娇艳婉转,随着她的走动仿若盛开一般,如真如幻。   陆清宁呆住,胸口麻麻的,像被人扎了一针。   她抿了抿唇,指着那个钱袋慢慢开口,“王姑娘,你这钱袋看起来很是精致,我从未见过这般花样的钱袋。”   王妙妙低头,忽然咧唇,左手捏着钱袋托在掌心,这下陆清宁看的更清楚了。   是她亲手绣的,边角的纹路她一清二楚,还有她扎破手指时留下的红痕,特意用金线交织,绣成花蕊。   “好看吗?”王妙妙的唇涂了蜜一般,甜丝丝的,却看不见她金质面具下的脸颊,是不是也慢慢染上了粉红。   “好看,十分好看。”陆清宁在心里瓮声瓮气骂了句,我绣的,能不好看吗,天底下顶顶好看的钱袋。   “旁人送我的,并不是我绣的。”王妙妙放下钱袋,眸子对上陆清宁的脸。   “谁送你的?”几乎下意识的,陆清宁问完,眼睛与王妙妙碰上。   那人眸若含春,轻飘飘晕了水雾进去,“我日后的夫君。”   作者有话要说:  猜猜她是谁   周狗: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我觉得后背凉飕飕的。   明天争取码两章出来,冲冲冲 第67章 067   月色极好, 昏黄的光笼在上空,周衍之如往常一般, 想要从窗牖进入。   他伸手推了下, 被弹回去。   于是他绕到另一处, 再推, 还是推不开,一连绕着转了一圈, 所有窗牖都从里头被反锁严密,他心下有些不安。   “阿宁,你在吗?”他贴着墙壁, 轻声问。   没人应。   周衍之清了清嗓音,又道, “你若是不说话, 我便踹门了。”   陆清宁裹着被衾翻了迹眼白,病秧秧的声音从房内传出,“我染了风寒, 你别进来了, 省的过给你病气。”   周衍之松了口气,道, “无妨, 我身子好,你吃药了吗?”   陆清宁侧过身,看着门外人的黑影,想起日间王妙妙的话, 心中自是堵滞难受,“吃了。”   “那你开门,我看看你就好。”他像哄孩子一样,将声音放软了些。   陆清宁想了想,还是趿鞋下床,走到门前,打开,便看见他桃花眼中的笑意,她揉了揉鼻尖,周衍之脱了披风,将她裹起来,推进门内。   “怎的突然风寒了,找的哪位大夫,开的什么药,一日吃几回?”他喋喋不休,走到半路嫌她走的慢,索性打横将她抱起来,送到床上,又裹上被衾。   他身上冷,说完便走远些,挑开墙角的碳炉,将手放在上面,扭头望着床上那人。   陆清宁瞥了眼他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圆月玉佩,再没旁的物件。   “钱袋呢,丢了吗?”她带了鼻音,没有答他的话。   她给他留了退路,兴许是真的不小心弄丢了,被外人捡到,那便也能说得通。   可周衍之一愣,旋即将手摸在腰间,讪讪笑道,“在府里,没有带出来。”   “哦。”陆清宁眼里的光慢慢熄灭,又补了句,“你可千万别弄丢了。”   “怎么会,你送我的东西,我宝贝的厉害,决计不会弄丢。”这几日外祖父身子有恙,他时常过去陪着,有时候累了,便在客房歇下,偶尔更换衣裳,想必钱袋跟衣裳一样,都落在袁府了。   周衍之烤完手,搓着掌心溜达到床前,想要亲她,却被陆清宁不着痕迹的避开,“我病了,你别碰我。”   声音懒懒的,却又带着一股莫名的冷意。   “那我渡点阳气给你。”他笑笑,又去够她。   陆清宁伸手挡住他的唇,眉眼清亮,“有人想买我的店肆..”   周衍之心道,原是为了这个心里不舒坦,他笑笑,坐在对面躬身问,“放心,只要你不想卖,没人能买的过去。”   陆清宁仰头,打量他面上的神色,一时间竟分不出是真是假。   “真没丢钱袋?”她伸手,绞着他衣领处的穗子,眼尾轻轻抬起,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微妙表情。   “你今日到底怎么了,好像有什么话要问我,却又拐弯抹角的试探,怎么了,嗯?”周衍之环过她的腰身,让她的面颊贴在自己前怀。   “要买我店肆的人说,那里之前是她的家,想遵从母愿赎回去,我是不高兴的,可她三天连头在我店里呆着,让我委实平添烦恼。   我瞧她的意思,是一定要将店肆拿到手的。”   陆清宁推开他的手,跪立起来低头俯瞰他的脸,她的唇软软的,两颊泛着诱人的红色,松垮的外衣勾在肩下,露出皙白如玉的皮肤。   她伸出手指,绕过周衍之的耳廓,落在他的后颈,指甲尖尖,涂了粉色的蔻丹,划着他紧实的皮肉,似要透进去。   “哦?”周衍之索性往后一躺,带着她跌进自己身体。   “我帮你,你拿什么谢我?”他的眼睛盯着她下颌,慢慢移到狭长的锁骨上,抬起身子亲了亲,笑的不怀好意。   “拿我终身啊。”陆清宁扑过去,咬住他的肩肉。   周衍之浑身猛地一颤,不由瞬间哑了嗓音,他微微挪开些身子,通红着眼眶警告,“阿宁,你就不怕我现在要了你。”   陆清宁低下头,松开唇。   柔软的发丝散开,有一大片覆在周衍之的肩膀,脸侧,她像是猫儿,又像是豹,低下长睫,便将眸中的情绪掩盖。   “周衍之,你可莫要再骗我了。”   ......   晨时的雾尚未散去,房中人已经早早起身,她捏着床头的金质面具,将头发拢在左侧肩膀,趿鞋慢慢踱步到妆匣前。   铜镜中的人,有一张怪异的脸,从上面看,这脸柔中带媚,从下面看,那唇娇羞可人。   唯独,横亘在鼻梁以及脸颊直至耳根,有一条粉红的线,像是皮肉交接在一起的凸痕,这让整张脸显得有些狰狞骇人。   她的手慢慢抚上那条肉痕,凸起的,是消不下去的烙印。   妆匣中的粉,各色各样,有一瓶是银白色的瓷瓶,她拿出来,放在面前。   如期而至的疼痛感让她烧心一样的难受,她捂着脸,却又不敢乱抓,密密麻麻的如同虫蚁啃噬着她的皮肉,钻入她的骨头没头没脑的一通乱啃。   尤其是上下脸皮的交接处,凸起的肉痕似在往外渗着脓水一般,胀的她一把将桌上的瓶子扫落在地。   乒乒乓乓的声音惊动了外面侍候的婢女,有人凑到门口,轻声询问,她狠狠地咬着牙,将人斥走后,又跪到地上,摩挲着寻找方才的银白色瓷瓶。   瓶子滚到桌底下,躺在最远处的桌角,王妙妙口干舌燥,满眼都是星火一样难辨的灰影。   她摇了摇头,能看见瓶子在前面不断地晃,晃得她头晕目眩,她咬着唇,爬进去,胡乱够到瓶子,又赶忙迫不及待的拧开瓶塞,将里面的药粉哆哆嗦嗦倒进嘴里。   疼痛感与烧灼感慢慢消失。   她的呼吸也渐渐平稳起来。   整个人如同水洗过一般,慢慢靠在桌角上,合眼喘气。   待她收拾好妆容,又重新将面具戴在脸上,这才唤了婢女进门。   “小姐,今日是去袁府还是去古董羹店?”婢女不敢抬头,依照规矩温顺的整理地上的凌乱,她照顾王妙妙不算久,却已经摸透了她的脾性。   她不喜欢别人盯着自己的脸回话,也不喜欢下人多嘴,平素里总是柔婉端庄,可暗地里发脾气的时候,也真的叫人心生惶恐。   “先去古董羹店,再去袁府。”王妙妙扫了眼她的后颈,又道,“将我的绣莲叶暗纹蜀锦披风拿来,还有暖手炉外面罩上青莲护手软锦。”   婢女应声,收拾完,净了手又去取衣裳。   王妙妙摸着金质面具,眼神慢慢温软下来。   这张脸皮来的实属不易,好容易找到陈阮,将她迷晕后,又觅到何红云的住所,高价让他换脸。   起先他是应允的,后来不知为何,竟然一口回绝。   害的她连夜带着陈阮,找去了药王谷,在陈阮只剩一口活气的时候,让药王谷的药王给自己换上陈阮的面皮。   她早先画过顾妆妆的脸,换完面皮后,仍觉得不满意,便待在药王谷,让药王依着画上的样子,反复调整。   那一日起床,她险些把自己吓死。   镜子里的人上下脸皮分裂,鼓出血红的肉来,犹如丑陋的蚯蚓横亘在鼻梁上。   她几乎要疯了,便是药王也束手无策。   疼痛发作的时候,整张脸仿佛要从骨头上掉落一般,麻酥酥的蚀骨难忍。   没了五行散,她便如行尸走肉没有区别。   她爱“宋延年”成瘾,当她得知“宋延年”是魏国的二皇子周衍之时,心中更为神往。   为了他,她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姐姐沈红芙,犹记得姐姐死时难以闭合的双眼,至死都在瞪着她的脸。可她不怕,唯有姐姐死了,才能轮到她同宋延年联姻。   姐姐算的了什么,朽木一样没有情趣。   宋延年那样优秀的人,身边应该站着一个同样优秀的女人,她觉得,普天之下也只有自己配的上他了。   哪怕双手沾血,她不在乎,可顾妆妆又算什么东西!   她平息的气倏地涌了上来,只得用手捏着鬓角,舒缓那种躁动难受的情绪。   顾妆妆不是替身,竟是金陵城的陆清宁,可真是好笑。   为什么好运气都给了她,明明她更优秀更出色,家世门第也与之更为匹配,她又凭什么不费吹灰之力得到他的所有喜欢。   王妙妙将手搭在下颌,对着镜中的人反复看了几遍,起身,款款走出门去。   古董羹店的生意一如往常的好,陆清宁支着脑袋在二楼边看边写,她今日穿的素净,豆绿色夹袄下面套着一条月影纱的襦裙,青丝盘成一个坠马髻,簪了一支海棠花玉簪。   陆清宁抬头,见王妙妙站在自己对面,莲花随着她的落座生出流光溢彩的纹路。   她恍惚了一下,又回过神,“王姑娘又来了。”   王妙妙笑笑,将暖手炉抱在膝上,“嗯,上回见你有心成全我,我便提前烧香告慰了母亲。今日前来,我也是怀着十二分的心意,想与陆姑娘买下这个店肆。”   “那不巧了,我同夫君商量了一下,他说,”陆清宁抬眼,瞥见王妙妙眼中一闪而过的错愕,继而又道,“他说,不卖!”   门外曾宾的影子从窗牖间走过,却没有进门,背对着陆清宁急速往回折返。   陆清宁心里生出一丝异样,周衍之说过今日找人替她撑腰的,那曾宾过门而不入,是否因为见着了王妙妙,不敢私下做决定,这才匆忙走掉。   王妙妙嘴里未来的夫君,真的是他周衍之?   “那,”王妙妙有些难为,“我也同我未来夫君商量过,他的意思是,死者为大,想要为我母亲拿回宅院,陆姑娘,你只管开口,多少银子我们都能答应。”   陆清宁心里难受极了,只差眼泪在眼眶打转。   她笑笑,伸手指着她腰间的钱袋,郑重其事道,“好啊,那你把钱袋给我,我把店肆给你!”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的但是,你们懂得,也不一定   我在码在码,真的在码了感谢在2020-06-01 23:57:58~2020-06-02 14:59:5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窝窝睡着了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8章 068   二楼的人相对较少, 声落之后,便显得异常安静。   陆清宁嘴角挂着笑, 望着对面那张与自己十分相似的脸, 愈看愈不舒服。   金质面具一动, 折出明晃晃的光, 刺到她的眼睛。   王妙妙捏着钱袋,指甲刮过芍药花瓣, 金线被勾起几丝,她低头,有些失望的叹气道, “陆姑娘何必强人所难,这是我未来夫君的贴身之物, 你要这东西作甚?”   “既然你也知道强人所难, 那又何必三番五次找我絮叨?”陆清宁淡淡的哼了声,转身欲走,王妙妙禁不住喊她。   “陆姑娘, 我知道你没别的意思, 你只是不想卖店肆,不是真的要抢我的..钱袋, 对不对?”王妙妙的神色有些委婉, 掌中紧紧攥着钱袋,却又像攥着陆清宁的脖颈,将她掐的无法呼吸。   她同那些芍药一样,被王妙妙的手指抠破, 抽丝。   陆清宁叹了口气,一本正经的说道,“你猜错了,我既不想卖店肆,又想抢...你的钱袋。王姑娘,我可不是什么好人,看好你的钱袋,还有你的...”   男人。   袁鸿光吃过药后,脸上有些红晕,他斜躺在紫檀木躺椅上,将腿叠在一起,自腰间往下盖了一条厚厚的毡毯。   旁边站着的婢女微微福身,袁鸿光觉察出面前忽然黑了下来,便睁开眼。   王妙妙连忙拾起帕子,擦了擦眼角,笑着弯下腰去,熟稔的敲打着他的膝盖,柔声道,“我把您吵醒了?”   袁鸿光脸上难得露出笑意,“好孩子,快起来吧,不碍事,本就在眯眼休息,没有睡觉。”   王妙妙低头,眼睛泛着红。   袁鸿光坐起来,抬手将她扶到旁侧,“谁欺负你了,别哭,我给你做主。”   “没有,”王妙妙强颜欢笑,“哪里会有人欺负我...”   “分明就是有!”她贴身的丫鬟急急说出一句,身子也往前站了一步,王妙妙瞪她一眼,打断道,“你别胡说。”   “我没有胡说,小姐脾气好,也不能让人这样欺负。”丫鬟义愤填膺,扑通一声跪在袁鸿光面前。   袁鸿光看了眼王妙妙,摆手示意丫鬟继续说。   “王家旧宅被人买去做了生意,小姐好心好意愿意出双倍价格买回来,可那人偏不讲理。   小姐去了好多回,今日被那人呛了口,直言打死也不会卖宅子,还让,还让小姐看好自己的东西,别叫她抢走!”   “小巧!”王妙妙气急了,上前挡住她,与袁鸿光解释,“您别听她的,其实也怪我心急,人家店肆刚刚开张,我便去找她,肯定会有误会。”   当年王家尚且兴盛,在上京城的地段自然是好的。   后来,官场不利,兜兜转转,终究不能维持下去,家道中落后,王家便卖了宅院,举家迁移。   袁皇后与她母亲交好,袁鸿光依稀记得她母亲是个伶俐善良的人,故而他愿意成全她最后的遗愿。   “你是个好孩子,知道买回王家宅院,”袁鸿光顿住,手指摩挲着檀木椅的扶手,又问,“知道那老板是谁吗?”   王妙妙低声道,“知道。”   袁鸿光了然,“是谁?”   “是位姓陆的姑娘,好像叫陆清宁。”   袁鸿光的眼睛骤然收紧,忽然间又笑了起来,他捏着扶手,扭头问,“那便好办了。”   傍晚周衍之入了袁府,风尘仆仆直奔客房,果然在柜中找到了自己换下来的衣裳,已经洗净叠的整整齐齐,摆在柜子显眼的位置,钱袋便放在旁边。   他如释重负,取出钱袋看了眼,却发现上面的花瓣金线勾起几缕。   眉心微蹙,他一边挂在腰间,一边想着是哪个手脚笨拙的丫鬟洗的衣裳钱袋,真是不得力。   袁鸿光与王妙妙在膳厅等着,他过去的时候,两人似乎相谈甚欢。   周衍之初初看到王妙妙的时候,也有些震惊,震惊之余很想掀开金质面具看看下面的脸,是不是跟陆清宁一模一样。   王妙妙说那里有条小小的伤疤,是幼时留下的,遂打了面具遮掩。   袁鸿光见他一脸疲惫,难免心疼。   两人就朝堂上的纷争谈论了少顷,除去从简的事情,还有新晋官员的分配,以及贵妃一党残余处置。   王妙妙默默地为他们斟茶倒酒,席间偶尔插上两句话,很是温顺端庄。   议完正事,袁鸿光又打量着两人,咳了声,郑重说道,“外祖父年事已高,你又老大不小,若是能在活着的时候看到你成家立业,那便是极好的。   妙妙是个好姑娘,你们又有母亲的指婚,不若我来替你们向皇上讨个赐婚,衍之...”   “外祖父,你...”周衍之刚开口,便被王妙妙打断了。   “您老人家气色很好,别说这样的话,我与二殿下都盼着您能长命百岁。   您瞧瞧这个雪里红,特意煮透了去掉酸涩,又滚上熬好的糖浆,最后挂了霜,又糯又甜,不费牙口。”   王妙妙有意岔开话题,将雪里红送到袁鸿光嘴边,那人笑笑,周衍之不禁多看了一眼,见她神色坦然,目光坚定,便没再说下去。   饭后,月亮爬上屋檐,清清冷冷的风吹得人脸面生疼。   周衍之站在院中,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他回头,看见王妙妙穿了一袭淡雅的披风,款款而来。   “殿下。”她微微福身,眼睛亮闪闪的,带着柔和的媚色。   周衍之的手正握着钱袋,心里想的是过会儿回府前,去趟郡主府。   他见她过来,便想着将事情说清楚,以免产生不必要的误会。   “其实,你不必理会外祖父的话...”   “殿下的意思是...”王妙妙有些诧异,仰起脸来,懵懂的看着周衍之。她这幅样子,与陆清宁竟然有些相似,不管从长相还是神态。   周衍之收回视线,没有犹豫道,“我已经有心上人了,故而,不管外祖父如何撮合我们,王姑娘都不必在意。”   王妙妙眸中的光辉瞬间灭了下去,她咬着唇,水汪汪的眼睛似蒙了一层雾气,只不过低头少顷,复又抬头笑笑,“妙妙虽欣赏殿下,却不会做出拆散你们的事情。   殿下放心,妙妙知道该怎么做,当着老人家的面,妙妙会装的如他所愿。   而背地里,殿下可以随心所欲与你心里的姑娘在一起,大可不必顾忌妙妙,妙妙希望殿下能过的畅快。”   她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将目光落到周衍之的钱袋上,好心提醒道,“殿下,你的钱袋勾丝了,不若你摘下来,我替你缝补一下。”   周衍之摇头,“不劳烦王姑娘了,改日我拿去让她..帮我就好。”   这夜注定走不了,半夜袁鸿光咳了一次血,周衍之守在他床前,直到天蒙蒙亮,又去客房睡下。   因着宋知意有课,李婉婷便腾出时间到店里搭把手。   掌柜的说,要再招几个跑腿的小厮,院子太大,客人又多,里外招呼不过来。   李婉婷便接了招人的活儿,一晌午见了几个小厮,几本定了下来。   陆清宁忙的不可开交,货源出了些问题,供不应求,她又亲自谈了几家,敲定价格后,又安排了时间,这才坐下,喝了口茶,门口乌泱泱涌进来四五个官兵。   个个手持长矛,凶神恶煞。   陆清宁与李婉婷对视一眼,见掌柜的已然起身去应付。   谁知那几个官兵二话不说,将长矛一杵,咣当一声,清了一张桌子,又赶走了厅堂内的客人。   这架势,是来挑衅的。   陆清宁蹙起眉,忽然想起王妙妙来。   不会是她吧?   她家不是落破了吗,怎么会找上官兵?难不成是周衍之...   她保持淡定的俯视厅堂,那几个官兵大马金刀的坐下,掌柜的一直点头哈腰,最后末了,留了一句威胁性的话,“赶紧搬走,要是不搬,爷我天天过来喝茶吃饭!”   长矛横扫,虎虎生风中打的铜锅滚了一地,汤汁横流,厅堂内一片狼藉。   人要走,陆清宁忽然自楼上喊了一声,“等等!”   那几个官兵顺势回头,陆清宁从楼上慢慢悠悠走下,眉眼扫过他们,不卑不亢的问道,“你们是从哪来的,谁派你们来的?可有搜查令,强拆令?”   那几人面面相觑,似没料到她会这般问,故作惊慌的大笑起来,“吆,爷做事这么久,头一次碰到硬骨头?”   “别觉得爷会怜香惜玉,管你是谁,天王老子也不行,都得给爷滚出这个地界!”他啐了一声,陆清宁扫过他的腰牌。   是袁府的府兵。   真是来替王妙妙出头的。   陆清宁只觉得哭笑不得,抬起头来,让酸涩的眼眶慢慢恢复平静,她压住鼻尖,调整过呼吸说道,“告诉你们主子,我不搬,死都不搬!”   ....   待周衍之听闻此事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他着实吓了一跳,当即撂下手里的事情,骑马奔向店肆。   路上听曾宾将事情说了一遍,又不觉放慢了速度,胸口闷滞起来。   袁鸿光派去的人,为着王妙妙买宅院,还是寻私仇只为借个由头找陆清宁麻烦。   他没有下马,在黑漆漆的街上,看着灯火通明的店里,那人与掌柜的一起,盘点损坏的东西,淡定从容,却又冷静到叫人心疼。   他想进去,想替她出头,想告诉她,别怕,有我在。   可他却在此时不敢下马,他能做什么,与外祖父对着干,气死一个老人后,心安理得的迎娶他的姑娘吗?   夜枭盘旋过上空,嘶鸣的凄厉孤寂。   翌日店肆刚开门,那几个官兵便重新站了进去,不仅将客人全部轰走,更是堂而皇之的坐在厅堂内,吃茶喝酒,大声说着粗俗不堪的话。   陆清宁从楼上出来,一夜无眠,她脸色有些难看。   小厮端着茶壶从她身边经过,忽然被她一把拽住,陆清宁拎过茶壶,朝着楼下疾步走去。   为首的官兵咧着嘴说着荤段子,忽然头顶滚烫的热水倒了下来,他几乎弹跳起来,反手去抖衣领里的热水,嘴里骂骂咧咧的喊道,“哪个不想活的,作死了!”   陆清宁放下茶壶,拍了拍手,涟涟眸色含着一股怒意,“知道我是谁吗?”   “我他娘管你是谁!”   反手抄起条凳,朝着陆清宁狠狠地拍了下去。   电光火石间,一人横起长腿对准条凳猛地一踢,连人带凳震开数丈远,官兵摔在地上,脑子撞了墙。   “不想活的再说一遍。”   周衍之声音清清冷冷,却又不怒而威。   其余几人认出他来,连忙从凳子上站起,低眉顺眼的含胸缩在一旁,摔在地上那位也赶紧爬起来,踉跄着扑在他脚下,颤声道,“殿下饶命,小的,小的是奉主子的命,绝非小的乱来啊!”   “还不快滚!”   周衍之厉声斥道,那几个人互相看了几眼,拿起长矛便不要命的奔了出去。   陆清宁看着他,事情不该这样的,做了错事的人,不应该如此简单的放他们离开,这也不是周衍之做事的风格。   她低下头,看到他腰间挂着的钱袋,以及勾起的金线。   “周衍之,你...”   “阿宁,能不能换个地方,我出银子...”他说的艰难,眼睛不敢去看她。   陆清宁浑身一震,似不能相信一般,她眼中渐渐泛了红,却忍着涩意,哽咽着问,“为什么,周衍之,你说过,要护着我的..为什么...”   “阿宁,我..”周衍之咽下喉间的疼,抬手握住她的肩膀,“阿宁,他是我外祖父,是我的亲人,他..你换个地方,我保证,他不会再找你麻烦。”   “周衍之,你是为了王妙妙过来同我翻脸的吧,何苦呢。”她心里有多疼,便笑的有多灿烂,白皙的面上如玉瓷般细腻,陆清宁背对着他走了两步,又慢慢转过身来。   “你外祖父不喜我,所以你护不了我了是吗?”她上前,仰起脸来,逼问周衍之。   “他想让你娶王妙妙做妻子,让你为她拿回故居是吗?”   “这些天你都跟她在一起,却不敢对我说实话,是不是?!”   “你又要让我等你了,周衍之....”她的唇哆嗦着,显然恨他恨得牙根痒痒。   周衍之绷着脸,一字不发。   忽然,陆清宁伸手从他腰间一把拽下钱袋,紧紧攥在掌心。   周衍之猛地看向他,薄唇微抿,他向前一步,陆清宁往后一退,她举起手中的钱袋,视死如归一般的决绝。   “我不等,我只要你今日作出选择。”   她昂着下颌,没有给周衍之丝毫的退路。   “选我,还是选他?”   周衍之眸中浮起拒绝的痛苦,他上前,想抱她,陆清宁一把推开,后脊抵到墙壁,硌得生疼。   “阿宁,你这是在逼我。”   陆清宁忽然笑了起来,眼角的泪慢慢滑下,她不眨眼,余光扫到墙角的碳炉。   手松开,钱袋掉进烧的正旺的碳炉里,瞬间忽的被火苗吞噬,卷进那一团热烈之中。   她静静地说道,“我替你选。”   作者有话要说:  那个,给周狗加个偷窥(三层的)   为了防止周狗被骂的惨烈,剧透一下下,有阴谋,不简单。   对了,求个作收,升一百就日万哈哈哈哈,点进作者专栏,点作者收藏,感谢在2020-06-02 14:59:58~2020-06-02 23:33:11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WH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69章 069   圆月变成弯弯的下弦月, 被风一吹,躲进了厚重的云层里。   周衍之躺在床上, 右腿搭在左膝, 双手交叠压在脑后, 曾宾将门反手合上, 房内便只剩下他一人,窗牖下面摆了两盆开的欢实的芍药, 白的,粉的,层层叠叠。   地龙烧的旺, 他只着一身单衣,并不觉得冷。   想她。   今日已经走到郡主府前, 又生生的憋了回来。   若是一条腿跨进去, 等于前功尽弃。   那日陆清宁声嘶力竭,情绪激烈到让他连续发懵,被带入情境后, 依着她的节奏难免肝肠寸断, 尤其是最后,她竟然将钱袋扔进碳炉里烧掉。   他翻了个身, 又忍不住想, 那通脾气发完之后,回去她病倒是真的还是假的,府里找的大夫也不稳妥。   她演的太过真实,以至于那日他毫无招架之力。   翻来覆去好几回, 曾宾站在门外,叩了叩门,问,“殿下,出门?”   周衍之睨了那黑影一眼,又猛的躺下去,他真的又被折磨疯了。   如今,只盼着除夕之夜,能赶紧来到,等事情尘埃落定,他便向魏帝请求赐婚,一天都不能拖延。   郡主府倒是异常热闹,自打两人决裂后,宋知意与李婉婷便时不时的宿在府里,凑个牌局,打打叶子牌,推推牌九,偶尔约着一起打捶丸。   书院里学生先生总爱去攒局打马球,起初陆清宁不去,后来打了几次,竟慢慢有了瘾,过个三五天便去一次,每每周遭莺蝶环绕。   宋知意是打马球的个中高手,下马后与陆清宁解了攀膊,大步爽朗往后院走,此处是冯思简的地盘,他年轻时候也爱打马球,后来老了,虽打不了,却喜欢攒局看旁人打。   尤其喜爱看俊男俏女奔驰马上,红衣飒飒。   冯思简以此为启发,作了十几首乐曲,流传在坊间贵族,韵律与感染力极强。   两人坐在亭榭中,吃着岭南来的蜜桔,观望场上情形。   忽然身后有人轻轻喊了声,“妆妆...”   陆清宁手里还捏着蜜桔瓣,宋知意嗖的扭过头去,两手一拍膝盖,猛地站起来,兴奋道,“三弟,你怎么来了?怎么不提前同我说一声,嗨,你好些胖了一点,好看多了。   来,来,过来坐。”   陆清宁这才站起来,嘴里的蜜桔瓣咬开,甜丝丝的汁液沿着喉咙滚进胃里,宋延祁的眼睛从她身上移开,看向宋知意。   他穿了一袭素白色长衫,外面罩着天青色披风,柔软的兔毛笼在领口,衬的他面若冠玉,风采盎然。   宋知意拽着他的胳膊,上前来到陆清宁旁边,眉眼一扫,陆清宁开口,“你吃药了?”   宋延祁下意识的低头闻了闻自己衣领,淡淡的药香,弥留在衣服的纹理,他特意带着熏香,想以此遮掩药气。   他中剑之后,身子便不大好了。   原本就是十指不沾阳春水,娇养的公子哥,那一剑穿胸而过,伤了一点肺叶,一旦受冷,极易咳嗽。   宋三夫人寻了个方子,让他吃药来调理,药吃了不少,却不怎么见成效。   他吃惯了,便如同吃饭一般自然,如今来到上京,跟着冯思简住了三日,将那间客房熏得如同药罐子一样。   “不妨事。”他轻声开口,唇色有些白。   陆清宁哦了声,也没再问,倒是宋知意,坐下后问东问西,让旁边人听了个彻底通透。   冯思简有两本乐典需要修撰,宋延祁是他最得力的弟子,悟性又好,他修书一封,宋延祁便坐马车来了上京。   宋家一切安好,得了魏国的宫廷供奉,虽然伊始需要重新周旋关系,但是总有人替他们开过口,各个环节尚且顺利。   宋三思给宋永丰写过信,言年后会回临安一趟。   “三婶是不是又给你介绍姑娘了?”宋知意啧啧两声,宋延祁连忙摇头,道,“没有...”   说完,又觉得没有意义,便扭过头,手里握着橘子,目光落在马球场上。   陆清宁吃了三个橘子,腹内有些涨,遂起身想去净手,谁知裙角不知怎的,刮在桌角上,随着她的起身,刺啦一声扯开一条口子。   陆清宁一愣,宋延祁的目光望着她,又望向破碎的裙角,脸面和耳根腾的红了起来。   他没说话,却背过身将披风解下,拿给宋知意,“穿我的吧。”   宋知意也不含糊,接过去将陆清宁裹了起来,拍了拍宋延祁的肩膀,挑眉与他换了个眼神,又故作正经道,“那我们先回去了,晚上你去书院找我。   都到上京好几日了,我竟然不知道,宋延祁,我是你姐!”   古董羹的店肆被收了回去,王妙妙花了几日时间便恢复了原来的旧貌,银子定然花了不少。   袁鸿光可怜她孤苦无依,拿了自己的钱银重葺,王妙妙算是风光无限,在上京城博了个噱头出来。   陆清宁回到郡主府,好容易送走宋知意,这才松了口气,将门合上,坐在窗前的妆匣旁,卸掉头上的珠钗。   “日后我陪你打马球。”说话的人声音闷闷的,混不高兴的样子。   陆清宁吓了一跳,抬头看去,一个身穿婢女衣裳的人正悠悠的站在廊柱后,无比惆怅的看着她。   她站起来,忽然噗嗤一声,没忍住笑出声来。   周衍之身形高,肩宽腰窄,剑眉下的桃花眼微微凛着,目光投到屏风上挂着的披风,不由将脸又耷拉了几分。   “你来作甚,你..你可真的好看极了。”陆清宁捧腹,低头,尽量让自己声音小些。   “笑吧,为了见你,我费尽心机,这身婢女衣裳,还是曾宾好容易找了身量高大的偷出来的。”周衍之撸起袖子,拖出玫瑰椅坐下。   陆清宁止住笑,又端起凉茶饮了小口,嫌弃道,“都忍了好些日子了,便不能再忍几日,眼看年关到了,你可莫要因小失大。”   周衍之愤愤,“我若是再不来,恐夫人也要被旁人抢走了。”   “谁?”陆清宁诧异,压着椅背,露出半张小脸。   “他,不是又来了吗?”周衍之说完,自己也觉得有些挂不住,便又补了一句,“宋延祁,他心里惦记着你,我都知道。   他不去相见姑娘,也是因为你,阿宁,我怕。”   他起身,忽然跪立在陆清宁面前,两手捧住她的脸,将自己的额头与她的额头碰上,轻轻擦过。   “不是为了你外祖父吗?”陆清宁微微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不能直接挑明,也是因为周衍之不想踏进魏帝为袁鸿光设下的陷阱。   明知王妙妙是有问题的,却只能将计就计。   魏帝是一定要袁鸿光死的,不仅要他死,更要他死在周衍之的手下。   这是他为儿子设置的最后一道考验,灭绝的人情之后,才能拥有最适合登顶的帝王冷血。   袁鸿光不能留,他禁锢了自己半生,不能再掌控他儿子的命运。   周衍之窥察到魏帝的心思,却不敢挑破,他知道外祖父于魏帝而言,是何等毒刺一般的存在。   可他想要用另一种方法,走到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   陆清宁握着他的手腕,唇角擦过他的脸颊,“我也不想你变成杀死自己外祖父的人,我不要你变得麻木冷血,我陪着你,不会走。”   她亲了亲他的眼皮,能感觉到他睫毛的颤动。   除夕之夜,将会有西夏使者向魏帝献礼,表达愿意依附大魏共求繁荣的心意。   周衍之负责接待西夏使者,鸿胪寺提前半月便腾出房屋以备使用,城中巡城军数量同时增加。   越是临近年关,越容易发生各种乱事。   “除夕之夜,你要护好自己。”周衍之捧着她的脸,啄了啄,声音暗哑。   “你也是,她处心积虑来到上京,必然做了十足的准备。至于旧宅,我会一直盯着,近几日过去拜访的人很多,但是,奇怪的是,有些人进去之后,便再也没有出来。”   陆清宁拧眉,周衍之跟着低嘶了口气,道,“我已经着暗卫去了归绥,不日将会带来消息。”   “还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临走前,周衍之忽然折返回来,郑重其事的握着陆清宁的胳膊,叫她跟着紧张起来。   “你烧了我的钱袋,回头补我一个更好的。”   陆清宁听完,先是一愣,旋即捏着拳头敲了他胸口一下,佯装愠怒,“就只为了这事?”   周衍之笑出洁白的牙齿,他眯起眼睛,贴近她的耳畔,小声道,“还有一事...”   陆清宁嗯了声,将耳朵竖起一些。   “你别对他动心。”   .....   那句话犹在耳边,翌日宋延祁便同宋知意一起来了郡主府。   小年夜东山要放烟花,夜市破例不设宵禁,宋知意的意思,是他们携书院想要同去的人一起,到东山守夜。   陆清宁起先有些犹豫,耐不住宋知意央求,便备了几件厚实的衣裳,跟着走了。   曾宾回去报信的时候,周衍之正在炮坊巡视,身上布满烟灰气,袖子挽到肘间,裤腿也束了起来,很是精健干练的样子。   听闻宋延祁也去,周衍之心里自然是不太痛快的。   曾宾给他出了个主意,去东山无非是为了看烟花,那里位置好,视野开阔,可将上京城的烟花美景收入眼中。   周衍之不能光明正大见她,那便为她燃放漫天的烟花,她心里欢喜,自然会明白他的苦心。   周衍之觉得俗,却又命曾宾私下办了此事。   等金乌西沉,玉兔东升,湛蓝的夜幕中此起彼伏的烟花流光溢彩的绽放,能将她笑脸映衬的更加灿烂,周衍之如是想想,心里便悄悄地美不自胜起来。 第70章 070   魏国的小年夜异常隆重, 家家户户都在忙着买年货,阖家祭灶, 扫尘。   迎来客往, 上京城的街上是一年来繁华的起始, 自此以后, 百姓便渐渐歇了手中的活,与家人团聚在一起, 准备守岁时的东西。   马车过了夜市,停靠在河畔的树底下。   宋知意率先下了马车,提起裙子便往前跑, 后车的孙晓跟了过去,一男一女很快消失在熙攘的人群中。   陆清宁脚有些麻, 大约是在车上睡得久了, 一侧的脸靠着窗牖,压出细微的纹路,左脚稍稍活动后, 便犹如一道闪电劈过身体, 四肢和脑壳都麻嗖嗖的疼。   她起身扶着门框,脚上又是一阵酸麻, 不由得往后跌坐下去。   “怎么了?”宋延祁从后面车上走来, 见她蹙眉低低吸气,便停了脚步。   他伸手,想要扶她起身。   陆清宁摆了摆手,痛苦的将腿伸开, 又紧咬着牙,低声道,“腿麻了,你先走,我一会儿便好。”   宋延祁一滞,旋即将目光落到她裙角覆着的地方。   杏黄色的裙角,微微露出她的鞋子,脚面上的柔软,隔着细密的袜子依旧看的清楚。他有些面红,尽量让自己不去肖想那处的细嫩。   “这样好些没有?”他的手握住她的脚,轻轻揉了揉,又猛地一压拇指,陆清宁吃痛,忍不住一把掐住他的手臂。   宋延祁明显颤了一下。   她的指甲长,似乎掐进他的皮肉里。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陆清宁松了手,不好意思的低头道歉。   宋延祁状若无恙的收回手,背在身后,又重复了一句,“你试试,还麻吗?”   陆清宁晃了晃脚。   宋延祁咽下喉咙,索性天色已黑,她看不清自己发红的耳朵。   “真灵,不麻了。”她站起来,扶着车框下去,裙角擦着他的手臂,留下一缕清香。   夜市两侧全都挂了灯笼,明晃晃的影子投到河里,如同白昼一般。   通红的光影交叠浮动,陆清宁从桥上走过,回头,却见宋延祁不紧不慢的跟着,似乎有满腔心事。   过往的孩童提着灯笼,互相追逐打闹,有孩子撞到陆清宁,吐了吐小舌便嬉笑着跑走,扛着糖葫芦的小贩卖力的叫嚷着,河畔有人在放烟火,窜天而上的各色花火在半空炸开,此起彼伏的光亮映得她那张脸明媚动人。   空气里都是烟火的气息。   宋延祁抬着头,看向她,就像无数个岁月静好中,她一直都在那,安然的,恬淡的,又是极易满足的。   这样的时刻,为数不多却又弥足珍贵。   陆清宁低头朝他瞥了眼,就像有只手牢牢箍住了他的喉咙,他喘不过气,浑身难受。   桥头有个吹糖人的师傅,做的人物栩栩如生,宋延祁上去的时候,他已经快要捏完陆清宁的小像,尖细的刀刃将青丝刻成一条条宛若真人的轻盈,师傅举起糖人,陆清宁爱不释手,方要掏银子,便有人抢先一步。   宋延祁没看她,两人一前一后离开热闹的摊子。   宋知意跟孙晓不知怎的,两人的脸忽然红成了樱桃果子模样,她折返回来,拉着陆清宁的手,羞答答的样子很是别扭。   陆清宁低头小声道,“他亲你了?”   宋知意满脸悲愤,“他敢?!”   那你脸红个屁。   陆清宁叹了口气,不以为然的往前走,宋知意追上,冲着她手里的糖人咯嘣一口。   “陆清宁”的脑袋咔嚓一声掉落,她张大嘴巴,难以置信看着自己的残骸,又茫然的抬起头,宋知意嘴角还有糖渣,眼睛咕噜咕噜的往旁边打转。   “宋知意!”   “怎么了?”宋知意擦了擦嘴角的渣子,就着手指吃进肚里。   “你吃了我的..”头。   宋知意拍了拍腰间的钱袋,“我今日带了不少银子,一会儿买了还给你。”   宋延祁笑,“你吃的时候没看看糖人是谁吗,咬了别人的脑袋,哪里是银子赔得起的。”   孙晓忽然指着半空,惊诧道,“谁这么大手笔,那朵八仙过海可要废好些银子,还有那朵哪吒闹海...”   东山尽头的烟花盛开的绚烂夸张,万紫千红仿佛要把上京城的天照的流光溢彩。   四人齐齐抬头看去,各式各样的烟火恰在此时升腾绽开,夜市上的人纷纷停了脚步,有些鱼儿似的孩子从中穿来穿去,偶尔撞到行人,便泥鳅似的逃开。   陆清宁望着满空烟花,不禁暗想,这得花多少银子。   有人从她腰间跑过,带的裙角翩飞,接着又有两三个总角顽童手里握着烟花,到处摇转着奔跑,火花蹭在她浮起的纱幔,瞬间燃出耀眼的光彩。   陆清宁伸手,宋知意低呼上前,却有人比她更快一步,迅速扑灭那团火,宋延祁抬眼,对上陆清宁惊慌失措的眸子,清亮如水。   他脸色一片煞白。   宋知意低低松了口气,抓着陆清宁的手看了少顷,见她指尖鼓起一个水泡,周遭红通通的,忍不住心疼,“这些孩子便不能长点眼神,平白无故往人身上撞,还玩着火,简直了。   疼吗,罢了,我瞧着都疼。”   她吹了吹,陆清宁抽回手,背在身后,几个人都在看她,她笑道,“别大惊小怪,烧了一点点边角,烫的也不厉害,等回去敷点伤药便好。”   孙晓见宋知意一脸着急的样子,遂道,“我们去夜市南头看看,兴许能买到药膏。”   宋知意一听,连话都没留,拉着孙晓便往南跑走了。   两人对站着,都没说话。   东山上空的烟花愈发灿烂,开的满目金黄。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到天空,陆清宁扶着桥栏,仰面望去,烟花坠落于水天一色的接壤处,成片的光晖映得人脸上五光十色。   宋延祁微微侧过脸,瞥见她神情认真的样子,她的脸孔小小的,皮肤皙白如玉,澄澈的眸子映着淡淡的水光。   两人挨得很近,他能看见她细微的毛孔,粉嫩的唇角。   清风吹起,将她的发丝缠到他的肩上,他不敢动,恐惊了这场梦。   “好看的就像假的一样。”陆清宁翘起唇角,扭头,见他失神的样子,不由挥了挥手,宋延祁回过神,忙敛起面上的神色。   “是啊,真好看,跟做梦一样。”宋延祁轻轻说着,便听到后面传来熟悉的说话声。   两人转身,桥下站着一人,清风朗月,面如冠玉,他负手而立,嘴边的笑意慢慢凝结成阴鸷的冷漠。   “是陆姑娘。”他后面露出一张面孔,金质面具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倏地扫过陆清宁的眼睛。   她抬手挡了挡,两人已经来到她们跟前。   “真巧,也来看烟花。”周衍之故作镇定的压下心内的火气,眼睛弯起,从宋延祁身上慢慢移到陆清宁脸上。   她两颊泛红,带着浅浅的笑,因为他的出现,变得不那么痛快起来。   东山的烟花,是他特意送给她的礼物。   虽不能光明正大的碰面,却能够借着过来闲逛,顺道看她一眼,只一眼看到她笑,也足够了。   没成想,自己精心准备的烟花盛宴倒是成了他们二人浓情的催化。   他周衍之这算什么,成人之美了。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不痛快。   “对,殿下也来了。”宋延祁微微躬身,与陆清宁比肩而立。   “我只是来看看。”周衍之顺着陆清宁的目光,看向最大的那朵芙蓉满面,那是今夜的重头戏,烟花升至半空后,先是散开,继而呈现出精美绝伦的七色花火。   “也不知是哪家公子如此诚心,叫我一个局外人看了都觉得大为震撼。”   曾宾在后面摸了摸后脑勺,心道殿下近日有些自我感觉良好太过,哪有人自己夸赞自己,还做的如此明目张胆。   宋延祁笑笑,望了眼陆清宁,“古有为博美人笑烽火戏诸侯,后致国破家亡。”   周衍之冷冷一笑,声音铿锵稳健,“呵,周幽王宠幸褒姒,不惜为她废长立幼,将王后所生太子废黜,扶持褒姒之子上位,从而得罪了老丈人申侯。   申侯震怒,联合犬戎,灭镐京,杀周幽王。   由此看来,也并非是因为烽火戏诸侯,而是他宠错了女人。”   最后一句话,意有所指。   宋延祁看着他,拱手一抱,道,“殿下见多识广,是我才疏学浅。”   谁不知他宋延祁辅助编撰了几本典籍,他说自己才疏学浅,更像是在讽刺周衍之的特意解释。   “殿下,这位是陆姑娘的...”   王妙妙广袖微拂,陆清宁不由得睨了眼,又斜斜瞟向暗自愠怒的周衍之,“我们似乎也没相熟到介绍彼此,王姑娘,你抢了我的店肆,又招摇到我跟前佯装无恙,面色不变,何必呢?   说到底,是仇人,便该怒目而视,像..像这样!”   说罢,陆清宁双眉一簇,凶神恶煞的变了颜色。   王妙妙往后一躲,楚楚可怜的辩解,“陆姑娘说这话,真的冤枉我了,那是我的故居,对我意义重大,上京城的店肆陆姑娘可随意选择,我们定不会少了你的银两。”   “你们?”陆清宁拧眉一瞪,王妙妙扯了扯周衍之的袖子,周衍之咳了一声,忍住笑意,厉声道,“对,是我们。   你不要太过矫情,那店肆我们已经拿了回去,若总是揪着此事不放,日后翻脸必然无疑。”   “翻脸便翻脸,你以为我稀罕你这张千年不变的老冰块!”陆清宁小脸涨红,气冲冲的一甩手,正好碰到烫伤的地方。   她忍不住哎吆一声,宋延祁握住她的手,托起来放到掌心,低头,轻轻吹了吹。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要远行,散散心,过几天回来可以更好的状态码字,讲故事。   我会努力存稿,争取还是定时放出来。 第71章 071   晚风如同薄纱, 掠过来往行人的面。   陆清宁的手指好似更烫了些,宋延祁的唇很软, 贴着她的手擦过又快速抬起, 他垂着长睫, 掩盖住内心的焦灼。   她的手指白皙滑腻, 握在掌中,就像捏着美玉一般。   如果眼神能杀死人, 恐怕宋延祁已经死过上百回了。   陆清宁意识到空气里流动的燥热,她不敢看那人的眼睛,却又不得不假装让自己看起来更加愤怒。   她怕自己多待一刻便会笑场, 或者对面那人罢手不干,前功尽弃。   更怕他一气之下伤到宋延祁。   毕竟, 她见识过他的占有欲, 也知道他的坏脾气。   “我没事。”她抽回手,又放在身后,周衍之快速扫了眼, 此刻方注意到她裙子有烧灼的破洞。   宋知意与孙晓小跑着折返归来, 两人气喘吁吁站定后,宋知意神色有些尴尬, 她问了声殿下安好, 又掏出药膏,想要给陆清宁涂。   陆清宁哪里待得下去,拽着宋知意的手,转身便往桥下去了。   东山的烟花依旧兀自展开, 破空而出的明媚一道道的光亮着认得面孔。   王妙妙看着身旁人收紧的瞳孔,她在心里慢慢念叨,别跟过去,别跟过去,兴许是老天终于顺了自己意,周衍之松开拳头,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了。   王妙妙不由得吁了口气,撕破脸,只是两人关系恶化的开始。   如今她就陪在他身边,谁也抢不走。   这夜过的如此漫长,周衍之在深夜时分特意换装从侧门绕去郡主府,全程走的高墙屋檐,守在她房中等到半夜,等的他双眼婆娑,也没有等来半个人影。   他横在榻上,手里捏着宫廷调制的烫伤膏,挑起右腿撩开窗牖一角,除去风刮着树枝簌簌而动,再没旁的声响。   脚一缩,搭在自己膝上,胸口可真是闷的厉害。   他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又被夜里的风惊得猛然坐起,月亮白兮兮的悬在半空,天色已淡,她却还没归来。   难不成这一夜,他们都在东山看星星看月亮?   宋知意真是个惹人烦的丫头。   她就是故意的,故意撮合宋延祁和陆清宁,觉得他周衍之撒手了,宋延祁一定要马不停蹄的赶上。   呵,还有七日,耐心等等就能过了。   嗨,竟然还有七日,真是磨死人了。   周衍之斜靠在长条枕上,闻着她留下的余香,终于在天色雾蒙蒙的明透中,等来了大门吱呀开合的响动。   那颗悬着的心,好容易放了下来。   孤男寡女,在那样万人团聚的日子里赏着满空烟花,还不知如何意乱情迷。   陆清宁打了个哈欠,推门,便听见一声冷冷酸酸的哼唧。   她吃了一惊,又打眼扫向榻上,见他谢谢躺着,眉眼也不瞧着自己,便知他应是等了半宿没睡。   她将暖手炉放下,房内有股奇怪的味道,是从他怀里传出的。   陆清宁轻嗅着,走上前,见他依旧闭着眼,便坐在对面,自顾自的倒了盏青梅酒,方要喝,那人忽然睁开眼睛,没好气的坐直了身子。   “不睡了?”她言语柔和,就像春日里的暖雨,轻轻地洒进周衍之的胸窝。   “你不回来,我哪里睡得着。”他闷闷的说道,又抬眼端量她,双眉似远山一般,不画而黛,眸子清亮似水,翘挺的鼻子皙白柔润,樱唇微启,露出洁白的小牙。   陆清宁瞪他,“还有七日,你便不能忍忍?若是你行踪暴露,叫王妙妙发现,那我们之前的戏也是白做了。”   “放心,我若是来,必然没有人能发觉。”周衍之怏怏的往后躺去,眼睛却一直望着陆清宁的眉眼,“你们方才,玩的可开心?”   东山夜市十分热闹,又取消了宵禁,上京城百姓通宵达旦的庆祝小年夜的团圆,往往翌日便会迟迟不起,却也无伤大雅。   “知意带我们去看了皮影戏,就在夜市北街,我还摸了摸皮影,听说是用的是秦川牛的牛皮。皮面光净薄亮,颜色温润,最巧的是他的雕镂,精致细腻,栩栩如生...”   还真是玩的甚为忘我。   周衍之叹了口气,忽然两手托住她的腮颊,亲了一口,又问,“想我没?”   陆清宁一愣,摇了摇头,“哪有时间想。”   夜市的热闹与临安城截然不同,北魏的粗犷豪气,南楚的儒雅文质,走马观花一样转了半宿,竟一点都不觉得累。   她腰间挂着一个翡翠葫芦,小小的,虽不贵重却很是可爱。   周衍之的手搭在她腰间,捏着葫芦抬眼,“知意买的?”   陆清宁没点头,也没摇头,周衍之立刻知道了答案,他松开手,又没好气的抱着手臂躺回到枕上,侧过身,只留给她一个冷清的背影。   “他非要买给我,我又不好推辞。”陆清宁爬过去,拽着他的头发,有一搭没一搭的打了个哈欠,眼角涌出热泪。   “再说,我们不是在演给别人看吗?我若是太过生硬,叫王妙妙手下人看了,必然生疑。   我们两个,现在是决裂状态,水火不容...”   “水火不容,那你就要接受他的好意?”周衍之睁了睁眼皮,悠悠的望着她,他心里不舒服,就像一丝小火苗来不及燃烧,就让一盆水嗖的浇灭。   “我也没有接受他的好意呀,”陆清宁觉得冤枉,“知意也让他给她买了一只翡翠葫芦,又没有多少银子,你真是无理取闹。”   他无理取闹,周衍之蹙起眉心,又狠狠的闭上眼睛不再理他。   “你怀里什么东西,香香的。”陆清宁掰开他的手,周衍之又合上,挡在胸前。   陆清宁狡黠的笑笑,旋即趴上前去,张嘴,咬在他的手背,周衍之吃疼,抬手,却没有拂开,任由她的牙齿印在自己手上,她的眉眼弯弯,像极了狐狸。   “你耍赖。”周衍之忍住痒,手指勾住她的下颌,挑起后,身子有些颤。   “你可以反抗。”陆清宁轻呵,左手不老实的拨开他的衣裳,见他蹙眉不动,又得寸进尺的上前,骑坐在他身上。   “你最近吃的好,竟也长胖了许多。”周衍之任由她翻弄,双手托着她,觉出那一圈肉比从前紧实许多。   他吃不下,睡不好,每每想到与她争吵的情形,总是怕一闭眼便成为事实。   他瘦的下颌更加如刀劈斧砍,她却胖出了一个猫儿的身量。   “拖你的福,吃穿不愁。”陆清宁伸手,摸到那一个瓷瓶,方一掏出,周衍之便揽着她坐了起来,伸手握住她被烫伤的手指,举到自己跟前。   那里还是红的,水泡没破,鼓的透明。   “宋知意买的什么药,竟一点用都没有。”他抱怨着,接过陆清宁手里的瓶子,单手拔出塞子,又抬眼,道,“忍一下,会疼。”   尖细的银针穿破那个燎泡,晕出淡淡的黄水后,周衍之将药膏抹在上面,陆清宁觉得手指冰凉凉的,初初时候的疼痛也跟着消减许多。   “你特意等在这儿,是为了给我上药?”   “也不全是。”周衍之盖好塞子,抬眼,郑重其事道,“我不放心,怕你被他花言巧语骗走,故而来看看实情。”   “眼下放心了?”陆清宁将手指放在嘴边吹了吹,热辣辣的灼伤感慢慢消失。   周衍之只看了她一眼,便将她抱在怀里,紧紧地,严丝合缝。   “归绥的暗线回来,此间实情比我们预想的还要复杂。”他说,眼神也渐渐涌上凝重的色彩。   当初王家不受官家重要,在上京城渐渐失去了立足之地,举家搬往归绥后,反而出手越来越阔绰。   先前住的宅院一换再换,最后那处,说起来很是体面了。   王家没有多么撑门面的生意,却有处处需要周旋的窟窿,可在短时间内连换多处住宅,委实有些奇怪。   更怪的是,王家去年发生了一起大火,火灭之后,王妙妙伤了脸,从此带上金面具遮掩。王家夫妇二人更在短时间内陆续离世。   可谓是屋漏偏逢雨,祸事不间断。   陆清宁把手搭在他肩上,脑袋枕着他的胸,小声道,“王家旧宅也是怪事连连,尤其是临近年关,去往旧宅拜访的人络绎不绝,每每从晨时到傍晚,甚至是玉兔东升之际,仍能看见人往里进。   可真的奇怪,没人看到他们去了哪里,也没人看到他们出来。”   “暗线怎么说?”周衍之手指一顿,搓在一起连同眉眼都跟着凝重起来。   “宅院内也没有人影,暗线没有发现异常。”   “难不成凭空消失?”周衍之唇角晕出一抹笑来,他握着她小巧的下巴,手指移到她耳后,轻轻揉了揉她的青丝,陆清宁的发髻松散开,软软的搭在他的掌心。   “你这些日子与鸿胪寺的官员待在一处,西夏的那些使者,真的便无从查起?”陆清宁仰起头,发丝绕过她的肩颈,滑到周衍之的脸上,就像挠痒的手指,勾的他心尖打颤。   两人分头行动,却又不敢将事态张扬。   魏帝想要借此间密事,除去袁鸿光。   而袁鸿光却对自己处境的危险一无所知,人老迈之后,感官与心态逐渐钝化,却唯独拥有老骥伏枥的雄心壮志。   这必然会生出潜在的矛盾,矛盾激化之后,便让人有机可乘。   魏帝看他不顺眼,已经太多年了。   西夏能在诸国间保持完整,也是因着他多变的地形,善变的王侯。   如今的掌权者,祖上曾在上京城生活过一段时日,对北魏风情很是熟稔。   周衍之翻了个身,将她拥在前怀,眸色渐渐恢复清明,“原来是这样。”   作者有话要说:  魏帝:呵呵,袁鸿光的头在向我招手。   袁鸿光:呵呵,外孙的婚事终究是我说了算。   周衍之:你们两个就不能和平相处吗?   ps:作者在外面度假,这一章是存稿,下一章看体力而定,我抱着电脑出门的,多热爱,多崇高 第72章 072   小年过后, 书院学生陆续离开,教书先生也只剩下几个宿在学舍里。   孙晓自然是不肯走的。   对于宋知意而言, 极不爽快的便是冯思简年底辞教, 明年预备南下采风, 为新编曲目收集典故与灵感。   冯思简乃大儒, 他若走了,必定影响书院招生。   更何况, 期间隔了一个年节,开春后入院的学生,定然会受到影响。   孙晓握着几株红梅, 走到窗前,敲了敲窗牖, 宋知意抬眼, 孙晓没有进门,只是走到窗下,将手臂横在窗棂上, 身子向前, 他眉眼生的柔和,没有棱角, 却有种与生俱来的傲气。   他的拇指压着红梅的骨朵, 指甲陷入枝子里,笑道,“人都来了,小厨房里备好了食材, 过去吧。”   “延祁到了吗?”宋知意起身拂了拂衣袖,接过红梅插进长颈瓶中,又修了修枝叶,“孙先生,朝廷官员过年都会休沐,更何况咱们书院放了月余,你怎的不回家里看看?”   说话间,她已经从房内走出,与孙晓并肩往小厨房走。   孙晓穿了袭秋月白的锦衣,声音素雅,“我与母亲写过书信,言今岁有大事处理,故不归家。”   “什么大事?”宋知意侧过脸,看他一眼,孙晓抿唇笑着望她。   “人生大事。”   莫名其妙。   宋知意心里一咯噔,嘴比脑快,张口就问,“你不会真的喜欢我吧?”她手指指着自己的脸,有些诧异。   孙晓没有否认,“我为何不能喜欢你?”   宋知意愣住,便听前面李婉婷喊她,她又瞪了眼孙晓,张了张嘴,赶忙提起裙子跑走了。   小厨房里摆着面粉,白菜,粉条还有肉末,葱姜蒜,另外一侧的案板上,放的是韭菜,鸡蛋,贝丁,一进门,便能闻到诱人的香气。   孙晓跟来,挨着门口落座。   到场的无非是书院的学生,先生,为了过年提前做一顿团圆饭。   李婉婷和陆清宁来的早些,正在挽着袖子倒腾面粉。   陆清宁没做过这些事,只站在旁边看李婉婷收拾,不过少顷,她摸到了门路,便另外找了个盆,倒进去面粉,掺了水,又特意带好攀膊,准备动手。   “你那架势,倒像是要拨弄算盘。”李婉婷笑笑,抻了抻胳膊,转着脑袋道,“只用一只手,沿着盆沿转,别把手指都搞得黏兮兮的,拔不出来。”   她做了个示范,陆清宁心中有数,冲她挑了挑眉尾,“我还真的有些怕。”   她把手放进面盆里,搅了一下,面粉和水凝成黏黏的一团,越发难搅,她往外收手,又带出来整团面,拍又拍不回去,只得同李婉婷求救。   小厨房少了一颗白菜,李婉婷阔步出去,陆清宁低头看了眼手,真是进退两难。   “我帮你。”宋知意叹了口气,正要上前,宋延祁从外面进来,径直朝着陆清宁走去,抬手,将她的头发抿到耳后。   理所当然,面不改色。   宋知意没出声。   陆清宁有些愣住,待反应过来,那人已经站在身侧,拿过她的面盆,移到自己跟前。   “我来吧。”   他来?   陆清宁想起在益州宋延祁杀鱼的情景,她摇了摇头,瓮声道,“算了吧,你那双手写写字还行。”   宋延祁望她,两眼透着喟叹,他幽幽开口,“人都是会变的,你会变,我也会。   即便当初不会做的事,过了这样久,兴许我会了。   你不给我机会,又怎知道?”   他说的甚有道理,陆清宁便没跟他争辩。   宋延祁挽起衣袖,又看了眼案板旁的襜衣,“帮我系一下。”   陆清宁蹙眉,宋知意也不上前,她用右手小指勾起襜衣,“你...”   “我手上沾了面粉,不方便。”   宋延祁又说了一遍,陆清宁举起自己的双手,让他看见上面的面块,“我也不太方便。”   宋延祁凑上前,“你去洗一下,再来帮我。”   陆清宁觉得今日的宋延祁有些不一样,至于哪里,她也说不清楚,总之她真的洗了手,如他所言,捡起襜衣,转到他身后。   宋延祁身子笔直,在她过去的时候,明显看到他动了一下。   陆清宁伸手环过他的腰,将襜衣的带子别在手心,与他尽量隔开距离,饶是如此,手指依旧时不时的擦着他的衣裳划过,所到之处,撩的宋延祁火热热的。   好容易系完,宋延祁低低吁了口气,手沿着面盆转了一周,将里面的面粉与水混在一起,又慢慢揉成面团。   竟然真的会揉面。   宋延祁脸上有些热,他早几天便知道今日要来做饺子,少不得要动手和面,或许是自尊心作祟,他找到后厨的师傅学了许久,今日总算能撑一下台面。   “妆妆..”他说,两只手抱着面团,陆清宁抬眼,见他有话没说完。   “我..我跟父亲母亲谈过了,他们之后不会干涉我的事情。”他说的莫名其妙,陆清宁没明白过来,便张着嘴巴一知半解的样子。   宋延祁放下面团,正对着她。   他只觉得喉咙干涩,偏偏对面的人满脸纯澈不解,涟涟眸色似一汪清水,一眼便能看得见底。   “我想说的是,”他定了心神,将所有顾及抛到脑后,决定破釜沉舟,“我们能不能回到过去,回到没有他的时候,我会待你好的,会一直待你好,妆妆,你随我回临安吧。”   回到书院,回到最好的那个时候。   陆清宁下意识的看了眼厨房内的其他人,孙晓正低头清洗菜叶,宋知意看见她便赶忙背过身去,扬言,“你们随意,权当我不在。”   宋知意是赞同这桩美事的。   毕竟周衍之在他外祖父与陆清宁之间,最终选择了妥协。   一个能为了亲人放弃夫人的男人,自然不配得到感情。   只是,不管他有没有得到陆清宁,他是不喜旁人插手的,哪怕他失去了,也决计不允许旁人得到。   若宋延祁铁了心思非陆清宁不可,日后恐怕受不少气。   现在的天下,是大魏的天下,大魏日后将来的主子,是他周衍之无疑。   陆清宁不知该怎样回拒,正思忖言辞,便听到院中哎呀一声惊呼,正是李婉婷的声音。   井旁,李婉婷被一个男人抱着,准确来说,是单手环腰,李婉婷整个人像一张弯弓,手里还紧紧抱着那颗白菜。   水珠滴答在地上。   她的脸红通通的,不知是冻得还是热的。   陆清宁觉得那人的背影有些眼熟,她上前,那人回头,陆清宁面上一喜,“宋三思!”   他松开手,李婉婷站住,一手抱着白菜,一手抿了抿发丝,又偷偷打量着宋三思。   “你怎么来了?”在场的人,也只有陆清宁认得宋三思,其余人只是在信中听说过这个被换走的大哥。   如今甫一见面,宋知意与宋延祁不由得看呆了。   简直同宋永丰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精瘦见状,双眸深沉,薄唇轻启,回头不重不轻的扫了一圈。   最终视线落到陆清宁身上,“我是怕有人做错事。”   宋延祁猛地抬起头,双手攥成拳头。   陆清宁不知所以,见他腰上挂了只通透的翡翠如意豆,不禁感叹,“你是去哪发财了,这只如意豆成色极好,莹润飘绿,连点絮都没有。”   宋三思笑笑,“还是老样子,见面先谈钱。”   宋知意挎着陆清宁的胳膊,歪了歪头,问,“这是大哥?”   宋三思负手站立,微微点了点头,“是知意吧。”   “我是,我是!”宋知意有些激动,被点到姓名后,松开陆清宁的胳膊,小步踱到他跟前。   早就听陆清宁说过多次,宋延祁有一手好医术,又擅长剥皮画骨,手底下不知出过多少美人。   “大哥,你是回来准备同我们一起过年?过完年还走吗,你回临安还是预备待在上京,大伯和嬢嬢可想你了,你不知道,码头的事情多,大伯头发丝都白了。   嬢嬢想着你总要回去,便叫人提前收拾了房子,可你为什么不回去?”   她一口气说了很长,孙晓望她一眼,又淡淡回过头去。   真像只早春的莺鸟。   宋三思没有打断她,等她一股脑说完,这才慢悠悠回道,“我来接你和延祁回临安。”   宋延祁静静地看着他,宋知意与他互看两眼,只有孙晓没有意外。   “我不回去。”宋延祁转过身,继续揉那块面团。   宋知意吁了口气,几人不多时便聚到小厨房,分工开始做饺子。   陆清宁与李婉婷挨着,旁边便是宋三思。   李婉婷数次窥视,见他手指布满细小的刀痕,骨节分明,十指修长,长睫垂下后,将心思悉数掩下。   嘈杂的厨房,只有各自忙碌的声音。   没有人再说话,气氛很是诡异。   煮水饺的时候,厨房里只剩下宋延祁一人,不多时,陆清宁重新回去,站在门口。   “你也来劝我?”宋延祁没有回头,用笊篱搅动汤汁,白白胖胖的饺子就像白鹅翻腾着,流动着。   “不是。”陆清宁说完,宋延祁转过身来,眼睛里有说不清的情绪。   “那你愿意跟我走?”他问。   “不愿意。”   回答的没有犹豫,陆清宁说完两人俱是陷入沉默之中。   这答案,他问出口的时候便想到了,只是还不甘心,就像当初她接受了自己的玉佩,自己却没有说服母亲。   哪怕有一点点希望,他不想罢手。   “哪怕同他分开,也不肯跟我走?”他放下笊篱,任由饺子在水面飘着。   “其实,我最先喜欢的人,是他周衍之。”   宋三思初初走到门外,听到这句话,立时背过身,站在廊下的柱子后。   金陵城紫云观,他常常想,陆清宁喜欢的人是他宋延年,而非周衍之。   这个奇怪的想法,哪怕到后来周衍之利用自己的身份同陆清宁成婚之后,也不曾改变,他认为周衍之是个骗子,无耻的偷走了自己的一切,包括最爱的人。   可是今日,他亲耳听到了答案,忽然间就释怀了。   他进门,看着宋延祁,陆清宁听到脚步声,回身,蒸腾的热气白茫茫的,打湿了睫毛。   “我来看看饺子,能出锅了吗?”   陆清宁笑,夹了一颗放到他盘子里,“你先尝尝,皮像是熟了,肉馅应该也差不多了。”   宋三思咬了口,汁液鲜嫩,他点头,道,“三弟,你先出去,我有事情与她讲。”   擦肩而过,宋延祁依旧身姿笔直,气润如玉,他的面上挂着淡淡的霜气,出了门,绕过两个廊柱,他扶着墙壁,猛地呕出一口血来。   作者有话要说:  回来了回来了,充电完毕,去浪了一圈,黑了三个号,稍后还有一章,不着急哈 第73章 073   宋三思似乎往门外望了眼, 又极快的收回视线。   “他是真的喜欢你。”   陆清宁不置可否,天下有许多事情比感情更加重要, 人活着, 不只是为自己活着。   她向来不喜欢拖泥带水, 哪怕是做顾妆妆的那段日子, 为了银子也会尽本能的维持好夫人的职责,绝不与旁人牵扯不清。   既然不会在一起, 那便不能给他虚妄。   宋三思将灶里的柴火熄灭,又将饺子悉数盛出来摊开,这才慢悠悠回过身, 打量着她的言行,低声道。   “虽然我不知你们在筹谋何事, 但是他毕竟是我三弟, 他待你的情谊不会比周衍之少半分。   他这样的固执行事,迟早会让周衍之心生不满,皇室中人, 向来决定他人生杀大权。延祁此番是下定了决心, 只要你身旁无人,他不会轻易放弃。”   陆清宁绞着帕子, 不知他究竟何意, 自己与宋延祁说的算是明白透彻,“你想要我作甚?”   宋三思望着她,又问了一遍,“你当真不会喜欢延祁?”   当年她是顾妆妆的时候, 也曾接受了宋延祁的玉佩,若不是周衍之横插一脚,兴许两人会过的和睦欢愉。   宋三思只是在确认她最终的选择。   “不会。”   陆清宁端起饺子,往前走到门口,抬脸道,“你带他走吧,对了,冯先生要南下采风,或许他可以同行游历,见的人多了,心里就不会那般狭隘,跳不出来。”   人出去,宋三思看着剩下的几盘,微微摇了摇头。   李婉婷从外头进来,小脸红扑扑的,看见他反倒低了头,她去端盘子,正好落到宋三思手背上。   温凉坚硬。   李婉婷收回手,宋三思这才端起来,小声道,“有些烫,要慢点。”   说罢,径直往膳厅走去,李婉婷摸了摸脸,胸口扑通扑通跳的甚是剧烈。   临近除夕的前夜,宋三思没有带走宋延祁。   宋延祁主动提出,要跟随冯思简南下游历。冯思简自然喜出望外,不禁当着众人面夸赞宋延祁,言他将来所成只会比自己更好,前途无量。   他走的时候静悄悄的,谁也没有惊动。   除夕夜宴,魏帝邀三品以上大臣入宫共享团圆。   自周恒之被流放以后,东宫虽空位以待,却鲜少有人再行议论。   周衍之将会坐到那个位置,成了朝臣心照不宣的事实。   隆重的年夜宴,魏帝授周衍之全权处理,饶是西夏使臣进贡,也都由他安排。   鸿胪寺寺卿私下禀报魏帝的时候,言语间充满钦佩与褒奖。   曾宾与韩风交接完内殿守卫,再次查验了赴宴名单,看过时辰后,约摸着宫门开启,要陆续进人,遂与曾文去了殿外,半丝不敢懈怠。   袁鸿光携王妙妙落座左首位,宴上宾客悉数到齐,魏帝与周衍之相继从屏风后绕出,众臣行礼,殿上威严而又隆重。   丝竹声中,宴会有条不紊的进行。   殿上燃了上好的沉水香,伴随着降真香的气息,味浓而不烈,沁人心脾。   周衍之低头与魏帝说了什么,随即下阶来到袁鸿光跟前。   王妙妙今日穿的甚是庄重,绯红色的锦衣,束着秋香色腰带,腰间挂了枚鱼戏莲叶的玉佩,下罩如意百褶裙,层层堆叠的裙摆荡出流光溢彩的颜色,随着拂动美轮美奂。   她梳着流云髻,簪了两支红宝石步摇,中嵌硕大的明珠,乌发垂在胸前,又因鼻间两侧戴着的金质面具,整个人看起来精神奕奕,妩媚动人。   周衍之瞥她一眼,王妙妙微微福身。   袁鸿光望着殿上的魏帝,又转过头低声道,“他同你定下的婚事,作罢后便一直再无动静。晓蛮那个孩子是好的,即便是她爹被...辞官致仕,也不该断了你们的姻缘。”   周衍之抿唇,不动声色的捏起案上杯盏,只淡淡回应,“做不了夫妻,还可做朋友,晓蛮性格天真烂漫,若是当真被我娶回府中,那才是害了她。”   袁鸿光哼了声,余光扫向四周。   他如何不知周衍之的心思,说来说去无非是心里惦记着陆清宁。   可有些事情周衍之不知道,总以为自己同陆清宁还有机会。若是有那么一天,所有真相剥开外壳,示于他的面前,他不会像如今这般坚持。   两人只有一个结局,那便是背道而驰,分道扬镳。   袁鸿光拉着他的手,又郑重的放在王妙妙手背上。   王妙妙脸上一热,羞赧的低下头,只觉得手背温凉凉的,又像是小虫在爬。   “罢了,你跟晓蛮无缘,我也不会强求,只是如今形势稳定,你也该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   今日年夜宴,不若我向他请旨,定下你们二人的婚事。”   王妙妙偷偷抬起长睫,明眸带着春意,绵绵缱绻的瞧着边上人的反应。   周衍之不置可否,眼睛却一直望向远处的西夏使者。   袁鸿光见他没有回绝,心里稍稍高兴些。   “其实...”   “外祖父,父皇招我,我先过去。”周衍之起身,避开他的话,王妙妙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浮起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   袁鸿光安抚,“妙妙,你也不要着急,衍之脾气有些像他母后,你母亲应当与你提过,袁皇后未出阁时,是个很认死理的人。   你放心,这门亲事,只要有我在,一定能成。”   案上的蜜桔甘甜,王妙妙剥了一颗,放在袁鸿光面前的碟中,恭敬温顺道,“妙妙别无他求,自母亲将我托付给您之后,便全心全意把殿下当做自己未来的夫君。   殿下高兴,妙妙也是欢喜的。   只是,殿下好像不喜欢妙妙,不若,您就不要勉强他了。”   袁鸿光笑,眸中仿佛带着对往昔岁月的回顾,“当初他母亲亦是如此,后来成了皇后,喜欢与否并不重要,两人能在一起,这才是长久。”   他说这话的时候,魏帝一个眼神轻飘飘的落在他身上。   当年那个对自己俯首听从的幼崽,如今可轻而易举卸掉韩相与自己的左膀右臂,狼崽子的温顺,不过是那层伪装的羊皮。   “你外祖父与你说了何事?”魏帝收回视线,手指叩在案上,有一搭没一搭的询问周衍之。   下手位的朝臣与西夏使者宴饮尽兴,席上时不时传出笑语。   “回父皇,外祖父只是想起母后旧事,多发感慨而已。”周衍之低头,顺势扫了眼魏帝周遭的布局。   “人老了,难免糊涂。”魏帝停了手指的敲打,将身子坐正。   “你外祖父对朕,向来不甚喜爱,想必又想方设法让你与朕疏离。”魏帝说完,也不生气,只是捏起杯盏,若有所思的抿了小口。   王妙妙攥着帕子,眼睛时不时观察朝臣状态。   西夏进宫的葡萄美酒,用黄玉夜光杯来盛攒,紫红色的酒液挂在杯壁,久久不消。   只有三品大元以上才能享受的殊荣。   酒醉人酣,正是意乱情迷的时候。   “外祖父色厉内荏,已不是当年的那个人了。”周衍之徐徐缓缓,又道,“现在的外祖父,需仰仗父皇威严。”   魏帝正色,忽然便轻嗤起来。   “你的孝心,他能明白才是。”   怕的便是他自以为是,自作聪明。   歌舞源源不绝,朝臣喜笑颜颜。   便在此时,袁鸿光主动向魏帝开口,众人便将目光齐齐投了过去。   王妙妙的帕子攥的越发紧了些。   她喉咙发干,如同被火烤过一般,暗哑的同时,虚汗淋漓。   周衍之心下一动,眸色深不见底。   他忽然想起前几日陆清宁与自己说过的话。   “事成之后,许我的黄金,可还作数?”   周衍之点头,又与她笑着说,“我把自己许给你如何?”   陆清宁侧目,有些懊恼又有些嗔怪,“你不是想要赖账吧?”   ...   周衍之不知为何会突然想起这些,可能是临近最紧要的关头,心里会胡思乱想,想到那个最最重要的人。   许多人算计着与他终生,却没有人如她那般洒脱。   他们所看中的,是地位,权势,是万人之上的尊荣。   她呢,所求无非金银珠宝,自在随心。   他又能给她什么,周衍之一时间有些踌躇。   “圣上,老臣有一事相求。”袁鸿光撩起袍尾,又慢悠悠的想要跪下。   魏帝抬了抬手,身子靠向椅背,温声道,“国丈不必拘礼,站着说话便可。”   他转了转腕上的紫檀木小珠,余光扫到袁鸿光瞬间直起的身子,还真是经不得礼让。   “袁皇后当年未出阁时,曾与闺中好友定了衍之的婚事,正是当年离京移居的王氏后人。老臣想,不若趁此良辰佳节,将两个孩子的婚事敲定,也好告慰袁皇后的在天之灵。   圣上以为如何?”   此言一出,朝臣纷纷吁了口气。   谁都知道王氏当初是落魄贵族,无奈离京。   而二皇子周衍之正当鼎盛,若要纳妃,又怎能立王氏之女为正妃。   袁鸿光这是要挑衅皇权,还是故意同魏帝作对?   他当真以为周衍之会坚定不移的站在他的一方,对峙魏帝?   更何况,毓容郡主与二皇子之间的秘辛,虽未外扬,却也是众人心知肚明的事情。   果然,魏帝的脸色当即变了模样。   他沉着脸,声音也变得低沉起来。   “国丈的意思,是要亲自为衍之定下正妃人选?”   袁鸿光拱手,“老臣只是转达袁皇后的心意,并非有僭越之意。”   周衍之走到袁鸿光身边,“父皇,此事事关儿臣,还请莫要怪罪外祖父心急失去分寸。”   袁鸿光低声道,“衍之,你要作甚?”   周衍之没答,却听身后左首位宴席有人盈盈笑了起来。   魏帝率先看了过去,王妙妙用巾帕擦去嘴角的紫色汁液,款款起身,婀娜娉婷的福了福身,柔色道。   “这门婚事,还请圣上准允。”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可能,今晚还有二更,在码,在码,真的在码,   求呵护 第74章 074   此情此景, 便是袁鸿光都有些诧异,更何况坐在殿上的魏帝。   王妙妙缓步行至周衍之面前, 洁白的帕子绣着金线并蒂莲, 她微微向着周衍之颔首, 待走近了些, 便低声与他说道,“你且安心, 我不会伤你。”   周衍之似乎踉跄了两步,与此同时,袁鸿光忽然眼前一黑, 四肢软绵绵的好像饮酒后的失重,他下意识的伸手, 碰到周衍之的胳膊。   “您是不是不舒服?”王妙妙淡声道, 眸中充斥着假意的关心。   袁鸿光的头脑是清醒的,浑身却使不上半分力气,他甚至看的清王妙妙的笑, 微勾的唇, 带了些许志得意满的情绪。   “到底怎么回事?”他的手压在周衍之的手臂上,周衍之另外的手捏着额头, 似要掐出红印。   丝竹声愈演愈烈, 高潮迭起间,舞娘旋转着如同飞天神女,缎带勾缠着脚踝,随着鼓点加快动作。   媚眼如丝, 勾魂夺魄。   席上朝臣渐渐出现不适,或支着脑袋伏在案上,或合上眼皮静心养气,更有甚者,直直的跌坐在地,方才的谈笑声瞬时变成阵阵呻/吟。   唯有一人例外。   王妙妙对着袁鸿光浅浅一笑,西夏使者紧接着纷纷站了起来。   以王妙妙为忠心,呈扇形四散开。   入殿之前,不得佩戴甲胄兵器,故而他们紧紧攥着拳头,虎视眈眈的盯着上位之人。   魏帝支着脑袋,眼皮耷拉,似笑了声,“想杀朕?”   周衍之在袁鸿光的重压下,不得不倒坐在地,王妙妙回身垂眸,“放心,我喜欢你,不会让你死的,我要你娶我,这辈子都只能娶我。”   魏帝摇摇欲坠,却始终强撑着身体,他抬起眼皮,定定的望着殿内三人,“国丈,你与此人一同合谋,想要夺了朕的天下?”   周衍之猛地抬起头来,视线与魏帝交织而过。   袁鸿光只觉得有一股气流从体内不断流失,除去四肢酸软,脑仁也渐渐空虚起来,他面前的人如同重影一般,晃得他头昏脑涨。   “事到如今,圣上计较这些又有何意义?”王妙妙转过去,脚底踩着汉白玉地砖。   “你以为你带着这几个西夏人,就能掀起腥风血雨?简直不自量力...”魏帝说完,重重的咳了两声,吐出一口浊酒。   王妙妙故作夸张的张开手臂,金质面具泛着灿灿光芒,广袖微拂,她笑了起来,贝齿咬着下唇,似嘲讽一般,“你当真以为只有这几个手无兵器的西夏人?   你可知,在此宫殿下方,藏着数百个死士,正伺机而动,预备将宴上所有朝臣官员以及圣上您,悉数斩杀!”   周衍之的视线落在她脚底下的汉白玉地砖,她踩在那里有些时候。   当年王家迁居归绥,留下的旧宅几经转手,早已不复从前模样。   “宫殿下方如何藏人,怕不是你的声东击西,故弄玄虚?”周衍之想捏自己的鬓角,却发现双手无法抬起,他的呼吸急促而又粗重。   殿门已经闭合,门口守卫毫无察觉。   这场阴谋,筹划良久,布置周密。   “殿下,我要谢谢你,”王妙妙俯身下去,并蒂莲的帕子拂过周衍之的手背,落到他面前,带了一缕莲香气。   “是你帮我买回宅院,是你让我们有机可乘,你只知道那是王家旧宅,却不知我为何非要将它从陆清宁手里拿回。   王家乃是北魏开国重臣,当年亦是与高祖并肩作战过的,修筑如今宫城的时候,王家是总督,手中掌握着宫城布防图,自然知晓每一道明门,暗门。   古者有云,君王有得鱼忘笙之意,臣子即便官居高位,亦要为自己留条后路以备无患。”   王妙妙挪开脚步,裙摆荡起层层涟漪。   “所以,先祖在即将完工之际,在宫城下方挖了一条通往王家后院的密道。”   魏帝的眸子闪着隐隐厉光,如同淬毒的刀剑,狠狠地划过王妙妙的身体。   周衍之冷笑,手指微微曲起,骨节分明。   “你的意思是,如今这大殿下面,是从王家旧宅通过来的西夏兵?”   王妙妙理所当然的笑了,眼睛里是对周衍之近乎变/态的欣赏,她的指甲擦着他的下颌,留下一条浅浅的红痕。   她舔了舔嘴唇,殷红的口脂显得愈发明亮诱人。   周衍之厌恶的别开眼。   “王家被驱除至归绥,仕途不顺之际,西夏以利益与之交换北魏情报,如此,大约已有几十年了。   今日一役,势在必得!   西夏得大魏国土,我得我心上之人!”   疯癫入魔之后,所幻想往往简单诡异。   周衍之忽然往后一撤,肩膀挺立起来,双手撑地,利索的起身,在王妙妙讶然的神态下,与她隔开数步距离。   “你,你不是...”   王妙妙的帕子,被他踩在脚底,并蒂莲碾成一坨丑陋的残花。   周衍之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将其中的药倒出来,先去拿给魏帝,又给了袁鸿光一颗,这才不急不慢的说道。   “束手无策的看着你们瓮中捉鳖?”他看着魏帝缓过气来,又恭敬上前,道,“父皇,儿臣与外祖父正是发觉此人行为隐蔽,鬼鬼祟祟,这才佯装上当,与她周旋至此。   果不其然,此女与西夏联手妄图窃国求荣。”   袁鸿光低着头,吃完药后,便凝神屏气,一言不发的看着周衍之。   这一瞬间,他忽然就明白过来这场双向阴谋。   王妙妙给他的,魏帝顺势承接的,最后都将变成脏水泼到自己头上。   一举两得。   即便在中毒的那一刻,他也坚信王妙妙的诡计不会得逞,魏帝是有所防备的。可他不知道的是,周衍之竟然瞒着自己,意图反转魏帝的计划。   外孙之举,无非想要保全自己的性命。   袁鸿光的手背青筋暴露,额间两侧,好似神经抽筋了一般,跳的嗡嗡颤鸣。   魏帝长长吁了口气,眉毛轻抬,韩风于阶下会意,并未行动。   他早该想到周衍之会从中阻挠。   他为周衍之斩断了所有后路,唯独亲情。   身为帝王,这些东西是万万要不得的。   他就是要周衍之,亲手处决了袁鸿光。   如今大殿外面,埋伏着几千个装备精良的弓箭手,只等尘埃落定,罪名落实,不管是王家还是西夏使者,或者是袁鸿光,等待他们的只有灭亡。   王妙妙咽了咽口水,难以置信的摇了摇头,笃定万分,“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计划□□无缝,你从何拿到的解药?”   周衍之居高临下的睥睨着她,“自然是一个你永远想不到的人那里。”   “密道里的西夏兵,总是真的,这是我亲自藏匿供养,旁人绝无可能知晓。”说罢,王妙妙踩在方才的汉白玉地砖上,寻到特殊的花纹,啪嗒一声。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到那里。   地砖猛然被掀了起来。   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   王妙妙的心脏都停止了跳动。   忽然,有兵器碰撞的声音传来,她面上一喜。   袁鸿光矍铄的眸子随之瞥了过去,殿上朝臣皆紧张的不能呼吸。   身穿魏国甲胄的士兵接二连三的从密道中涌出,源源不断似洪水猛兽,侵蚀着王妙妙的思维,她目瞪口呆到浑身直冒冷汗。   将士分排列好,将所有人围在中间,蓄势待发。   魏帝扫了眼周衍之,忽然就用手揉了揉额头,儿子大了,行事果决多了。   最后一个从密道中走出来的人,彻底击溃了王妙妙。   她站立不稳,嘴唇发抖,浑身僵硬而又冰冷,像是过了几遭热水,又浸到冰窟里。   “你..你们骗我?”她哆嗦着,伸手指向陆清宁,继而又转过身,眸中情绪难以分辨,她的眼睛泛着浓浓的水光,紧接着便是钻心刻骨的恨。   “你们从头到尾都没有决裂,古董羹店的那场戏,是故意做给我看的!   可你们怎么会知道王家的秘密?!不可能....”   王妙妙死了,王家所有知晓真相的人都已经死了,他们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沈姐姐,你太喜欢莲花了。”陆清宁看了眼地上不成形状的并蒂莲,慢慢走到周衍之身边。   “便是连熏香,也只是添了两味旁的药材,主料依旧是你钟爱的白莲。你初到上京城的时候,我便觉出异样,后来你屡次想要拿回王家旧宅,我便想着,其中定有猫腻。”   陆清宁话音刚落,周衍之赞道,“此事阿宁应记头功。”   周衍之挥挥手,曾宾进殿,将手中的密信呈给魏帝。   “王家当年在归绥,以极端的时间获得大量金银,靠的便是卖给西夏北魏消息。王母利用打小与母后的关系,将王妙妙托孤给外祖父。   此事被你得知,机缘巧合,你杀了真正的王妙妙,代替她前来上京城。”   王妙妙连连吸了几口气,金质面具下的脸又开始发痒发疼了,她颤抖着手,从衣襟往外掏药瓶,却因为过分紧张,将瓶子摔落在地上。   粉末状的药瞬间散开,五行散的气息扑鼻而来。   她一面摩挲着面具,一面控制着自己,不去捡拾地上的残粉。   脸上如蚁兽啃噬,丝丝缕缕的疼痛蔓延着传到耳根。   她不能露怯,她好不容易才走到今日,都是命,是她的命。   得知了王家的秘辛,她潜伏在王妙妙身边,暗中给王氏下□□,又因为了解到王家与西夏的阴谋,在通晓所有以后,毫不犹豫的杀死了王妙妙,又点了一把火,谎称自己便是她。   王氏临终的日子里,本就神思恍惚,自然察觉不出女儿已非原本的女儿。   她将私藏在心思的秘密全部讲给了她,让她带着王家的希望,与周衍之成亲。   哪怕不行,还有西夏的退路。   陆清宁蹙眉,方要往前走,便被周衍之伸手拽到自己身边,暗道,“小心。”   王妙妙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刺激,猛地回头,阴森森的眸子充满了狰狞的憎恶,“连你也怕我?”   周衍之拉着陆清宁往后退了一步,士兵上前,持长剑将她隔开。   “你不觉得我很美吗?我的眼睛,眉毛,我的嘴巴,我的一颦一笑,与她有何不同?你看看我,我会烹茶焚香,亦会打理后宅,为了你,为了你,我不惜让人将我改头换面,你还不满意!”   她情绪十分激动,一口气说完,脸也涨得通红。   “疯子。”周衍之冷冷嗤声,视她如鬼怪一般。   “你说我疯子?!我哪里做的不对!”她知道今日算是走到了绝路,犹不甘心,咆哮着朝他嘶吼。   金质面具在此时发出细微的碎裂声,毫无缺漏的表面浮现出条条细痕,王妙妙一动不敢乱动,只有眼珠惊慌的往下一撇。   叮铃一声响动,左下半截掉落,砸到汉白玉地砖上,砰到角落里。   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怪物。”   接着,其余人慢慢深吸了口气,纷纷嚷嚷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嗡嗡的好似穿着她的头皮,刺进脑髓。   她捂着脸,却又因为砰到了另外一边,致使剩余的那块面具被拨弄上去,又顺势坠到地上。   在场的人全都看到了那条泾渭分明的红色肉线。   曲折蜿蜒,如同一条蚯蚓横亘在她的鼻梁两侧,将脸分成上下两瓣。   沈红音静默着,摩挲着,忽然发出一声骇人的尖叫。   就像尖锐的锥子猛地扎进人的心脏,陆清宁忍不住摸着自己的胳膊,将战栗抚平。   “你整成这副鬼样子,真是与你的内在完全一致,里外皆是丑陋的无法见人。”周衍之一眼都不想看到她。   “还不是为了你!”   沈红音疯了!   作者有话要说:  都还在吗,吱一声让我有点劲,毕竟我是个几天内胖了四斤的胖子,没救了。   不过度了几天假,我就肥了四斤,跑步机被跑的带子偏左,吱呀作响了。 第75章 075   因为剧烈的嘶吼, 她的喘息愈发难以自持。   面颊上的瘙痒透过皮肤扎进骨头,继而控制着她的思维, 沈红音连站立都觉得勉强, 她极力不去抓脸, 不去搔头, 可那种感觉腐蚀着她的整个身体,她受不了了!   沈红音猛地蹲下去, 胡乱划拉着地上的粉末,在众目睽睽之下,不顾廉耻的往嘴里塞, 她要难受死了,这种病态的折磨她忍了数月, 每一日都要疼几次, 痒几次,上下面皮剥离的痛苦,让她忘了自己的身份。   不, 应该说, 从决定动刀的时候,她已经不顾自己的身份了。   或者更早, 在她深夜走进姐姐沈红芙的房间, 亲手用一条绸带勒死她的时候,她看着沈红芙目眦尽裂的瞪着自己,满脸的血管崩的几近炸裂,她不敢松手, 沈红芙的指甲抠着她的手臂,她想,她该庆幸那是个冬日的夜里,衣裳穿得厚实,没有留下疤痕。   沈红芙挣扎了没多久,便死透了。   那是她第一次杀人,她很害怕,害怕过后却是极度的兴奋,沈红芙死了,嫁给宋延年的人一定是她沈红音。   她费尽心机的讨好杜月娥,将她哄得欢心蜜意,可她得到了什么,宋延年竟然娶了顾妆妆。   哪怕忤逆母愿!   凭什么!   左右都已经杀了一个人,她不介意再多几个。   沈红芙,顾妆妆,还有那个陈阮,所有挡她路的人都该去死。   她摸着自己的脸,眼神渐渐迷离起来。   “等我找到何红云,脸会修复的,你放心,不会像现在这样丑,只要能找到何红云。”沈红音的癫狂超过陆清宁的想象。   周衍之往前一步,将陆清宁挡在身后。   陆清宁捏着他的衣袖,声音小小,“我认得何红云,是个精瘦的小老头,性格脾气很是古怪,是宋...宋三思的师父。”   陆清宁的话被沈红音听到,她松了手,踉跄着往前一扑,侍卫立时持剑将她挑开,剑刃划破她静心装扮的衣着,她厉声斥了一句,含糊不清的说辞。   “在哪,他在哪?”   “在哪都不会救你。”周衍之懒得与她对峙,转身与曾宾韩风等人示意,将宴上西夏使者与密道里的西夏兵全都关押至东郊水牢。   “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啊...”沈红音猝不及防的推开面前的侍卫,夺过他手中的剑狠狠地朝着周衍之刺了过去。   陆清宁被她吓了一大跳,反应不及,伸手将周衍之用力一推,又尽量避开要害,剑身擦着她的胳膊划过,血红立时污了剑面。   周衍之回身一踢,将沈红音直直的踹到了廊柱上,咣当一声震倒在地。   陆清宁捂着胳膊,见周衍之上前,忙摆了摆手,咬牙道,“得加银子。”   周衍之一愣,哭笑不得,“加,加多少都行,去后殿找胡大夫,先看好胳膊再说。”   又见陆清宁不以为然,便补了一句,“乖。”   魏帝叹了口气,看周衍之眼中只剩下那个小小女子,不由得轻咳一声,道,“将此毒妇拖出去,杖责三十棍后,拉去市井示众。”   沈红音还在佝偻着爬向陆清宁,手指伸到两人背后的瞬间,有长剑落下,扎入她的手掌,鲜血涌出,她却像没有知觉一般,讨好的哀求的,一声声的逼问,“何红云在哪,他在哪...”   除夕夜宴的高潮,落幕后,便是残羹冷炙的冷寂。   袁鸿光与魏帝坐在原处,空旷的殿上,再无旁人,最亲近的侍卫也都挪到外殿伺候。   无人知晓他们密谈了何事,只是在翌日清晨,传出魏帝欲封东宫的消息。   硕大的雪片铺天盖地的飘落,在大年初一的时候,将上京城笼罩在皑皑晶莹之中。   因着除夕的守岁,清晨的灶火燃的晚了些,青烟飘起的时候,周衍之已经走在去郡主府的路上。   他穿了一袭月白色大氅,内着天青色锦衣,鹿皮小靴在身后留下串串脚印,扬起的风,刮乱了两侧的积雪,啪嗒啪嗒坠落的声音此起彼伏。   画眉正在门口踩雪,脚上的学沫子跺到青石台阶上,溜滑水亮。   她抬头,看见周衍之的时候,明显一惊。   “殿下?”她手里还捏着几支红梅,直起腰的时候,又回身看了眼屋内。   “怎的,阿宁还没起?”周衍之脚步未停,走到檐下,刚要解开披风,却见画眉面带犹疑,便收了动作,沉声问道,“她伤口发脓了?”   “小姐不是去找您了吗?”画眉躬身,小心翼翼的往后退了半步。   “找我?”周衍之吃了一惊,重新拢好衣领,肃声道,“何时走的,身边带了何人?怎的大清早会去找我?”   画眉一听,当即慌了神,“是您派人来喊小姐过去的啊,曾..曾文?”   画眉初从临安来到上京,有些人事不算清楚。   周衍之出了一袭冷汗,一面往外走,一面回头嘱咐画眉,“若有阿宁消息,立时派人去府上报我。”   他有种不好的预感,从未如此强烈。   曾宾曾文皆是自小外祖父挑给自己的人,除了自己的命令,他们也只能听从外祖父的意思。   他为何匆忙将陆清宁骗过去?   周衍之越想越慌,上马的时候,数次没有踩准马镫,骑上后便一路狂奔去了袁府。   沿着蹊径疾步冲到袁鸿光的寝室,连门也没敲,他便直直的闯了进去。   “人呢?”他环顾四周,气息急促。   袁鸿光正斜靠在榻上,手里握着一卷书册,未抬眼皮,淡声道,“谁?”   “你知道我问的是谁?”他气急败坏的找了一圈,又回过头来,满目恼怒。   袁鸿光将书册移开,轻轻抬眼,扫了一下便收回视线,“如今你是储君,行为更要妥当约束自己。   便是有十万火急的大事,也得慢慢来。”   他捏了一颗梅花糕,缓缓塞入嘴中,咀嚼,慢慢咽下。   “您为何非要同她过不去?!”周衍之坐不下,站在他对面气势逼人,他双目瞪大,见他依旧徐徐缓缓,不由得火冒三丈,上去一把挥开那碟梅花糕。   碟子落地后发出清脆的响声,梅花糕碎了一地。   袁鸿光叹了口气,抬眼用一种奇怪的目光望着周衍之。   就像小时候,他抱着他坐在膝上,用拨浪鼓逗他嬉笑,玩闹,孩童总是会发出咯咯的笑声,纯真烂漫。   日子过得太快,两鬓斑白,无法再为他做任何事,甚至做任何事都可能变成拖累。   袁鸿光的眼中,慢慢有了当年的温情。   袁皇后带着周衍之,从白光中慢慢走来,皎洁却不刺目。   “衍之,再叫我一声外祖父。”他声音带了暗哑,低低的,叫周衍之胸口一颤。   “我有些想不起你母后的样子了..”他往后靠了靠,头枕着软枕,眼皮微微垂着,“那时候你还小,坐在我膝上不肯下来,却总是缠着我讲疆场上的战事,你说,你喜欢穿甲胄的外祖父,够威风,够威武...”   梅花糕的香味在嘴里扩散,带着些许苦涩。   周衍之蹙眉,觉察出不对劲,他上前,捡起一枚梅花糕,置于鼻间轻嗅,颜色大变。   “外祖父,您到底为什么要这样做?!”周衍之神色痛苦,近乎自责却又始终难以理解袁鸿光的选择。   明明他同阿宁想方设法保全了他,不惜忤逆魏帝的计划。   可他为什么就是不能接受安定时候的他们两人,上一辈的国恨家仇,远不至于让他如此耿耿于怀。   “你们不能在一起,我说过..”袁鸿光喘了口气,抬手道,“替我端一盏茶过来。”   周衍之看着他的眸色失了光彩,犹如金乌西沉。   “那我这辈子都不会娶妻。”袁鸿光的嘴角流出紫红色的血,带了一丝腥气。   周衍之默默将茶盏放下,“我听您的。”   袁鸿光淡淡笑笑,“等我死了,就没人管你了,我也管不了你了。”   空气中是骇人的静默,袁鸿光的气息慢慢和缓。   吐出的气远比吸进去的要多。   “当年楚帝灭他满门,是我的主意...”   周衍之立时将头抬了起来,眸中似乎只剩下一种情绪,震惊,恐慌。   “孩子,我不能让这样的一个人在你的后宅生活,她现在不想杀你,不代表日后不会杀你。   不管你恨我也好,怨我也罢,这些事情,我做了...”   血水越来越多,周衍之的手紧紧攥成拳头,又缓缓松开。   额上的青筋慢慢抚平,他叹了口气,笑道,“外祖父,你不懂...”他的眼睛里充满了自我嘲弄,“哪怕她有朝一日真的杀我,我也认了。   只要她留在我身边,外祖父,人这一辈子,活的够久了,若是她能在我身边,便是折寿几十年,又有何妨。   我只要一个痛快。”   袁鸿光的唇角微微颤着,垂下的眼皮慢慢失了焦距。   周衍之跪行上前,替他整理好衣裳,将手臂摆在身侧。   翻过的书册啪嗒落地。   他捡起来,忽然眼角一片模糊。   《幼学琼林》,这是他讲给自己的第一本书,抱在膝上一步都不舍得放下。   有人从檐上悄无声息的离开,弓着腰,一袭素衣极快的消失在茫茫白雪之中。   “袁鸿光如圣上所料,果真服食了您赏赐的梅花糕。”   那人身形壮实,背对着门口向着魏帝行礼。   魏帝起身,轻叹一声,“护犊之心,很是恳切啊。”   那人愈发低了身子,“圣上英明,功高不可盖主,袁鸿光已然越权了。圣上为了二殿下,可谓呕心沥血,殚精竭虑。”   袁鸿光不死,魏帝不敢将天下交给周衍之。   魏帝弯着身子,用手掩住唇,咳了一声,仿佛纠缠着肺腑里的空气,腹内一阵剧痛。   作者有话要说:  怎么说呢,心情复杂,摸摸 第76章 076   “圣上, 您的身体...”   下手跪立的人轻抬起头,见魏帝形单影只的样子, 竟然觉得有些萧条, 这想法一闪而过, 他又重新低下头去。   “无妨, 早年间糟蹋了身子,能撑这样久已是奇迹。”魏帝不以为意的摆了摆手, 目光依旧明亮灼人。   “顾德海,待朕归天,你需盯好恒之, 他不能入京,更不能死。至于衍之, 你做了他那样久的丈人, 他即便知道真相,也不会如何亏待你。   从前你诈死,是朕的主意。王家自作孽, 只是没想到, 里头竟然还有这样一段诡异的感情,那个叫沈红音的....”   “回圣上, 她被打了三十军棍, 几乎不能行走,被丢到市井之后,血肉模糊的在那爬了很久,因为下过雪, 伤势倒是不重,只是快冻死了,别人不敢近前,看到她的脸就赶忙逃开,想必要不了多久,便会死在墙角...”   这种人,不会那么容易死的。   魏帝又咳了一声,眯起眼睛望着窗外不断落下的鹅毛大雪。   漫天的白,好像那一年,他初次见到袁皇后的时候。   他兄弟众多,母妃又是个不得宠的贤妃,先皇几乎没有将他作为立储的人选。   自小他便懂得看人脸色,谨小慎微的讨好每一个可能的助力,他在后宫听说了不少袁鸿光的丰功伟绩,且知道他有个掌上明珠,受尽宠爱。   那一夜,是腊八节,雪大如席。   他搓着手站在梅树下等了许久,只因先皇正在勤德殿同三皇子熟悉功课,守门的内侍三言两语将他堵在门外。   他不敢在门前讨人嫌,便远远走开,只站在梅林中,一边跺脚一边哈气,想着左右时辰尚早,待三皇子出来,他也好进去给先皇看一下他的课业。   同在书房,师傅对他赞赏有加,尤其是今日的咏梅赋。   如此想着,心里头便火热火热,身上的冷倒也算不得什么。   身后传来咯吱咯吱的脚步声,他捏着耳朵跺了跺脚,回头,却见梅林深处,橘黄色的灯光下,有一个玲珑的身影,踏着碎琼乱玉慢慢走了过来。   她身形娇俏,兜帽遮了半张脸,单手捧着暖炉,另外那只手当着脸颊边的树枝,清闲且好奇的四处观望。   魏帝嘴角轻轻翘了起来,他想,他一直忘不了当时袁皇后的那双眼睛。   鹿儿一般,怯生生的,却又是娇蛮无所畏惧的。   明亮的就像黑夜里的繁星,看一眼,便叫人觉得自行惭秽。   那是浸在蜜罐里,捧在掌心中的自信神采,没有跋扈,没有盛气凌人。   四目相接,袁皇后先是吓了一跳,旋即淡定的往前继续走,待站到他面前,虽身量矮些,却依旧仰着下巴,不卑不亢。   那一双明眸直把当时的魏帝看的口干舌燥,面红耳赤。   他自然是喜欢袁皇后的。   所以所谓的讨好对他而言不费力气,即便目的并不单纯,他也乐在其中。   袁鸿光起初并不看好他,他中意的是三皇子,若不是袁皇后死心塌地,想必今日的大魏,另有其主。   他喜欢袁皇后,却不能只喜欢袁皇后。   袁鸿光手里的军权一直为其所忌惮,韩相的官场人脉更是盘根错节,旧臣心力不齐,迟迟不肯表达忠心,举棋不定的态度让他日夜难安。   他必须将权力牢牢握在手中,所以,他不得不冷落袁皇后。   这也导致了她在后宫郁郁而终。   魏帝长舒一口气,倚靠着软塌坐下,抬眼,对顾德海说道,“衍之一直不与我亲近,就如同当年的我一样,帝王家,无父子。”   他没有称朕,只是用我来表达此刻的心境。   逼死袁鸿光,就像抽去他内心最后一根毒刺,既有种如释重负的解脱感,又因为毒刺扎的久了,甫一拔出,血肉空虚。   “二皇子...太子殿下日后必然能理解圣上的苦心。”顾德海见他神色困倦,又道,“圣上先休息吧。”   魏帝没有再说话,燃了沉香的殿内,静的掉根针都能听得真切。   画眉在房中不断的来回踱步,片刻又猛地窜出房去,抬着脖子四处张望。   忽然,她眉间一喜,几乎雀跃着朝着来人奔跑过去,一边跑一边抹泪,“小姐,你去哪了,可急死我了。”   陆清宁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放心,去哪都会带着你的。”   她进门,画眉解了披风,见她眼睛红红的,不禁小声问道。   “谁惹小姐哭了吗?方才殿下来过,听闻曾文带走你,急的立时骑马走了。”   陆清宁的脸上有泪痕,不贴近,根本看不出来。   睫毛上的水雾还未干,通透白皙的皮肤似玉瓷一样滑嫩,她垂下长睫,小扇似的眨了眨,“太冷了,冻得。”   方才回来的路上,她瞧见了沈红音。   披头散发的趴在地上,手指抠破沾着雪水依旧往前爬。   她的脸被头发遮了大半,露出的那些被指甲挠烂了,一缕缕的血痕结了黄脓,还没干透,又被抓破。   军棍打后的臀,染着血迹,冰凉的地上,她仰着头,只能看见来往人的鞋子。   许是她站的久了,沈红音喘气的时候,一抬头,眼睛怔怔的撞见了她。   那双没什么精神的眸子忽然就有了气力,有了恨意。   那一刻,陆清宁知道,她根本就没有疯。   活着,是她最后的挣扎。   陆清宁抬起头逡巡了一周,在沈红音附近,不知有多少魏帝和周衍之的暗线,这个女人,根本活不了了,更别谈去害人。   她后来走过去,隔了半丈远,她能注意到周遭那些暗线的紧张。   沈红音的眸子沁满了狠辣的憎恶,她的手掌握成了拳头,心里默默念着,似乎要把陆清宁撕成碎片。   咣当。   一面小小的铜镜落到地上,最后就着积雪站定。   “沈姐姐,你最喜欢照镜子。”   她想,原来自己是记仇的。   转身的时候,沈红音似乎捡起来了那面镜子。   紧接着,破天而出的尖叫声响彻街巷。   “小姐,你到底去哪了,方才殿下的样子,不像是他找你过去,对了,他还说,等你回来,要我去传个信。”   “不用,等他忙完正事吧。”   她会在郡主府等着他。   而周衍之,应该守着那个老人,处理好他的后事。   她知道袁鸿光为何在临死之际,告诉自己真相。   无非是要她远离周衍之。   可袁鸿光猜错了,她不会走,即便所有人都认定陆清宁会为了当年的父母之死,牵连怪罪周衍之,她也不会走。   他有什么错?   错的是南楚的皇帝,若他贤德,又怎会因为旁人的挑唆,屠杀忠臣良将。   三日后的清晨,沈红音的尸体被发现在一家包子铺的墙角,不知何时死的,已然僵透了。   几只枯瘦的恶犬围着她,啃得更加面目全非。   衣裳上绣着的莲花,被血水污浊的不成样子。   陆清宁正在小厨房与画眉扇扇子,锅上炖的是鸽子汤,里头加了红枣枸杞山药,山药炖的烂烂的,银箸一戳,立时与汤汁融成一体。   画眉找来瓷碗,盛了一勺,冒着香气的汤勾的两人肚子咕噜作响。   “小姐,慢点喝,很热。”   画眉在衣服上擦了把手,又盛了一碗,贴着碗沿,嘬了一小口,立时皱起眉头,可怜兮兮道,“我肠子都烫熟了。”   “你别急呀,满满一锅,就咱们两人...”陆清宁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玫瑰椅旁是一张小几,上面放了龙须酥,蜜汁藕,还有一卷翻开的账簿。   大雪落了好几日,左右也没法出门,困在府里无聊极了,她便与画眉炖鸽子汤来打发时间。   手臂上的伤眼下正在退疤,夜里痒的总想抓。   袁鸿光出殡后,周衍之进过一次宫,白日里总是有许多事情要忙,朝上官员人情打点,又与礼部协商葬礼仪式,三日下来,据画眉描述,似瘦脱相了。   “在吃什么?”身后传来一声响动,两人俱是吓了一跳,画眉手中的碗险些掉到地上。   待看清来人后,连忙起身,让出陆清宁身旁的位置。   “殿下,是鸽子汤,小姐亲自炖的。”   她嘴里还含着肉,三两下狼吞虎咽后,又把碗放下。   周衍之眼底灰扑扑的,下巴似乎瘦了些,也不如画眉讲的那样夸张。   只是显得眼睛更大了些。   风流桃花眼,如今有种淡淡的愁绪。   “阿宁,好喝吗?”他走过去,微微俯身,双手撑在玫瑰椅的两侧。   陆清宁的唇上沾了些汤汁,亮亮的,带着诱人的香气。   她点了点头,见他神色郁郁,不由得指了指锅子,道,“你要喝吗?”   周衍之点头,陆清宁又道,“那你起开些,我帮你再盛一碗。”   “不用...”他的舌尖划过嘴角,眼睛还是淡淡的,看不出情绪,却在陆清宁没回过神的一刹,欺身亲了过去。   这一吻,只把陆清宁肺里的空气全都掠夺干净,便是鸽子汤的香味,也荡然无存,他松手,微微后退,她只能大口喘气,手脚软作一团。   “果真美味。”   不要脸。陆清宁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画眉不知何时已经悄悄退了出去。   她放下瓷碗,双手捧着脸,抬眼,“你瘦了。”   周衍之的嘴角有些干,这三日忙碌,想来是没有吃食,方才那悠长的亲吻,不只是她头昏脑涨,周衍之直起身子,便觉得眼冒金星,面前摸黑。   陆清宁起身,将他让到玫瑰椅上,方要站直身子,便被他一把拉入怀里。   他的心脏跳得剧烈。   精瘦的身体又硬又结实。   他把下颌偎在陆清宁的肩头,低声哑着嗓子道,“让我抱一抱。”   作者有话要说:  我实在太勤奋了!!!! 第77章 077   门帘是掀开的, 玫瑰椅正对着院中的雪景,有些丫鬟低头从两人面前走过, 面红耳赤的疾步跑走。   陆清宁拍了拍他的后背, 想用手隔开距离, 却被周衍之抱得更紧了些。   “别动, 阿宁。”他声音有些发涩。   陆清宁便果真不再动弹,只小声与他商量, “我们去房间里抱吧,别在这里叫人看见...”   “谢谢你,阿宁。”   没头没尾的一句话, 陆清宁身子一怔,又听周衍之说, “谢谢你没走。”   那时他害怕, 恐惧,甚至烦躁,袁鸿光之所以告诉陆清宁当年的真相, 就是笃定了她会离开。   “傻瓜。”陆清宁摸着他的后脑勺, 语重心长道,“你承诺给我的银子, 我还没有拿到, 怎么会走?对了,听说上京产人参,玛瑙,尤其是长白山的野山参, 偶有人挖到八两重的,若不然,你拿几支送我?”   周衍之呵了口气,淡淡的笑着,“我这一辈子都给你...”   “你这辈子太虚妄,我不要,我要人参,玛瑙,鹿茸...”   ......   孟春夹杂着凛冬的寒,在某一日的和风中,揉碎了枝头的雪,融化了满池的冰。   魏帝移驾温泉宫,由周衍之领监国大权。   周衍之重用赵子林与从简,同时提拔韩风为御前三品护卫,赐婚前相之女韩晓蛮,且主动不计前嫌,为其主婚。   婚后月余,韩晓蛮便怀有身孕,一时间喜不自胜。   陆清宁选了两支八两重的人参,与宋知意李婉婷同去了韩府,进门便瞧见韩晓蛮站在院中指挥下人重葺院墙。   韩风搬了宅子,新宅院不算小,却总显得空旷,韩晓蛮是个闲不住的性子,韩风又宠她,从山上移了好些达子香过来,让花匠种在园子里。   开春后倒是冒了芽,如今欣欣然雀跃着,吐露了新绿让人的精气神也跟着提了起来。   “宁姐姐来了!”韩晓蛮声音脆亮,眉眼俏丽,全然没有带喜的样子,三两步跑到陆清宁面前,挽住她的胳膊笑的灿烂,她头发好似又厚重了些,黑黝黝的垂在脑后,只簪了一支兔儿形状的簪子。   “我瞧着你愈发娇艳,跟刚打的花苞一样。”陆清宁低头,韩晓蛮垫着脚微微咬唇。   “韩风他待我极好,就像衍之..太子殿下待你一般,日日以汤汁滋补,我都胖了一圈,可他总怕我吃不饱,你们来看我,我很高兴。”   自从韩相致仕后,韩府便开始冷清起来。   虽不至于门可罗雀,却也总不似从前的风光。   周衍之入主东宫后,亲自为两人主婚的行为,又让朝堂官员开始猜忌,新主要把韩风培养成新的势力,他的势力。   袁鸿光从前的下属,赵子林和从简,自然是忠于他的,若是再将韩相之族韩风收归囊下,日后行事难免便利。   宋知意与李婉婷相继送上青州出产的澄泥砚和临安山核桃及新鲜笋干,韩晓蛮眸中光芒愈发亮堂。   四人在膳厅用过饭后,便围在桌前看李婉婷绣虎头鞋的鞋面。   宋知意是个心粗的,陆清宁打小手工不好,跟着顾德海旁的没学会,算盘打得好一些罢了。   正绣着,却听李婉婷状若无意的问了句,“大公子如今回去临安了吗?”   宋知意最先回过味来,立时双臂压在桌上,拱头上前道,“怎的,要我帮你拉线保媒吗?”   陆清宁嗤她,“你可愈发不知羞了。”   宋知意不以为然,索性拽着她的胳膊道,“阿宁最合适,她与大哥青梅...”她忽然捂住嘴,四下看了眼,改口道,“她与大哥相识早,性情也投缘,若是阿宁帮你开口问问,兴许有戏。”   宋三思回宋家后,鲜少与人交熟,似乎与何红云待得久了,话都被何红云说了,他便有些沉默寡言。   只是一手刀子玩的很溜。   李婉婷看了眼陆清宁,面上通红,她一手托着下颌,一手用绣花针勾了勾头发丝,“阿宁,你权当她瞎说。”   陆清宁侧着脸,促狭道,“你若帮我绣两方帕子,我便帮你松松土。”   李婉婷面上更红了,却是点了点头,“他喜欢喝什么茶,看什么书...”   话刚问完,宋知意不由叹了口气,“从前嬢嬢总说大哥通读诗书,性情文静,如今经了事,却有些变了。   他回去后,还从未翻过书,只是每日整理那一套套的刀具,也不爱同人主动说话。   不过,我瞧着别有一番情致,听嬢嬢说,有几家已经上门提亲了...”   李婉婷猛然睁大眼睛,绣花针扎了下头皮,她哎吆一声,忙问,“你别吓我!”   陆清宁摆摆手,“别急,她故意逗你呢,若是成了,宋夫人定会到处走动。大公子的性格,受不得旁人勉强。   也是巧,我近几日身子不爽利,正想劳烦他看看。”   她眉眼生动,李婉婷应声附和,“该看看的,是该找个好大夫看看。”   韩晓蛮见她们聊得开心,不禁插嘴问道,“看什么,宁姐姐身子好的很,难不成有什么隐疾?   若是有隐疾,我身边倒是有个不错的大夫..”   “你还小,你不懂。”宋知意大义凛然的坐直了身子,像看孩子一样慈祥的注视着韩晓蛮。   “我可不小了,都要有自己的孩子了。”韩晓蛮摸着肚子,语重心长的样子倒真的像是做母亲的人。   陆清宁一时间有些惘然,孩子对她来说,未免有些奢侈。   夜里起了风,又干又燥,她半夜醒来的时候,鼻腔流了血,洒在枕边,喉咙里也往上涌,腥甜的恶心。   画眉过去,看一眼险些昏厥。   后来好容易弄清楚是鼻血,这才拍着胸脯一边收拾,一边念叨,“小姐最近火气大,明日我叫小厨房炖点红枣银耳羹,春日肝火旺,多食甜少食酸。”   陆清宁用帕子压住鼻腔,钱袋里装的是库房的钥匙,郡主府的库房虽比不得当初宋府的大,装的却是满满当当。   周衍之兑现了自己的话,真金白银奉上后,又屡次着人送去山参玛瑙等奇珍异宝。   袁鸿光亡故,他要守孝。   原是应该守三载,可魏帝开口,国不能无本,遂将三载改成一载,后又变卦,将一载变为半岁。   她流鼻血的事,不知道怎的就传到周衍之耳中。   翌日夜里便急急赶了过去。   开岁以来,朝堂政务皆经他手,昼夜劳累,乍一看去,像是脱胎换骨一般。   原本俊朗风流的面孔,变得线条坚硬,凌厉果敢,桃花眼下藏得是阴谋政局,薄唇微启,惊动了半睡半醒间的陆清宁。   她睁开眼,惺忪的揉了揉,喃声道,“你从哪冒出来的,大半夜,吓人一跳。”她侧过身子,两手攥着周衍之的手,蹭了蹭脸,想再睡过去。   她声音柔柔的,又带了些许鼻音,听得周衍之血流旺盛。   “阿宁,你身子无恙吧?”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温热的,却又是抓心挠肝的,“听画眉说,你流了不少血,眼下怎么样,头晕不晕?”   “嗯,晕。”陆清宁打了个哈欠,阖着眼皮道。   “怎么个晕法,是眼冒金星还是面前摸黑...”周衍之一急,索性抱着她坐在床上,将她揽在怀里。   陆清宁这才睁了睁眼皮,解释道,“我睡得少了些,自然是晕的,你再晃我几晃,那便更晕了。”   她找了个舒适的角落,噌着他的脖颈,挂在他身上。   周衍之如释重负,拍了拍她后背,道,“你不知我今日乍一听了信,吓得三魂去了五魄。”   “怕什么?”陆清宁掩着唇,猫儿一样懒洋洋的靠着,被他叫醒后,也有些睡不着,“心虚吗?”   这话一出,周衍之含在喉间的话便再也说不出口。   前几日听闻她给宋三思写信,要他过来帮忙看诊。   又因她是从韩晓蛮那里出来后,才生起的念头,周衍之不得不去想,是她想起从前他给她的避子粉,心里又不痛快。   这件事本就是他错,赶过来被骂一遭,她心里能解解气倒也是好的。   再者,当初开药的大夫说过,避子粉停用一段时日,便可正常同房有孕,不会伤及根本。   他比谁都急。   半岁的孝期,他不敢见她,唯恐一时忍不住,犯下大错。   他同魏帝提过娶她做太子妃的事情,魏帝不反对,只让他同礼部商定细节。   周衍之是想风风光光娶她入东宫,向天下昭告她是他的太子妃。   他想尽力权衡到最佳状态,亦怕丝毫的纰漏毁了全局。   兴许是周遭太过寂静,陆清宁张了张嘴,圈住他的脖颈,呢喃道,“我又说错话了吗?那你可要原谅我,因为...”   她的眼睛咕噜一转,“因为日后我还会说更多的错话,做更多的错事,若是你忍不了,可...”   “都好,只要是你,都好。”周衍之将她箍在怀里,忽然间就笑了起来。   “你这个样子,让我想起小时候,你教我凫水,不是很有耐心,跳脚的样子把自己气到。”他沉了沉气,又道。   “阿宁,我们会有孩子的。”   陆清宁嗯了声,又用手捧着他的脸,柔声道,“怎么有?”   周衍之喉间忽然就暗哑起来,某处犹如受到了刺激,当即笔直,他舔了舔唇,别开热乎乎的脸,胸口却扑通扑通胡乱跳动起来。   杂乱无章的节奏,叫他坐立难安。   陆清宁又仰起脸,唇擦着他的耳朵拂过,青丝如瀑散在肩颈,将两人圈在一处。   “你这里..有些不一样。”她的手摸在他的肩膀,捏了捏。   周衍之吸了口气,浑身火烧火燎,似要焚了自己。   “你别乱动..”他有些气息不稳,一手压住陆清宁的胳膊,绯红着脸看她。   “从前你都求我动,现在变了,倒不让我动你...”她眸中蓄了水雾,轻咬下唇,可怜兮兮的仰面翘着长睫。   周衍之哪里受得了她这副模样,当即揽过去,抱在怀里哄劝,“乖,礼部为你定制的华服,再有两月便能完工。   你..你别..动...”   他低嘶一声,覆面将她放倒。   青丝散开,铺满整个软枕。   如水般澄澈的眸子带了些许浓欲的情/欲,她的嗓音似蜜,樱唇似火,撩过去,遍地灰烬。   她松了松肩,柔软的带子解开,露出皙白的皮肤。   光洁如玉。   周衍之的胸口起伏不定,双手紧紧攥成拳头。   忽然,他鼻间一热,猩红的血滴到地上,溅开一朵后,小手便顺势揽着他的脖颈,往下一拉。   “周衍之,你看看我,疼...”她蹙着眉,神色与伊始不同,眸眼迷惑,却又风/情万分。   她哀求一样,拉着他的手去碰她的身体。   冰冰凉凉的触感让她有短暂的舒适。   可周衍之的手掌攥成拳头,磨得她有些难受。   陆清宁眼尾一挑,倾身将唇压了上去。   作者有话要说:  大概可能今天还有一章 第78章 078   雨是半夜下起来的, 淅淅沥沥的声音就像催眠的曲儿,叫人愈发慵懒起来。   陆清宁迷迷糊糊觉得身上有些冷, 便睁开眼回望, 薄衾有一半覆在腿上, 一半耷拉在地上, 上半身是光的,她摩挲着胳膊, 翻了身,长腿勾起薄衾,重新盖在腹部。   她有些头疼, 感觉不像是染了风寒,鼻间还能闻到淡淡的香气。   四肢软软的, 微微一动, 喉咙里便溢出难以言喻的轻吟,她脸一红,下意识的躺了回去。   房间内的味道有些古怪, 她只稍稍一想, 便明白过来,四个姨娘从归绥回来后, 大约是闲的无事可做, 整日里撺掇周衍之与她圆房一事。   昨日晌午菊姨娘还问,两人有没有打算生个孩子玩。   当时陆清宁还纳闷,好端端的她怎么又提起孩子,明明周衍之尚在孝期。   可回过神来仔细想, 却又不难理解。   陆清宁与宋知意商量着南下去金陵请个先生,教习陶艺,南楚除去官窑,还有其他三处有名窑炉,制瓷业十分成熟。   北魏相对从前的南楚,官窑尚且能看,私窑质量委实差强人意。   此番去金陵,必然少不得一段时日。在她们看来,周衍之将她娶进东宫之前,一切皆有变数。   陆清宁叹了口气,忽然听到屏风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   她攥紧薄衾,蹙眉低低问道,“是谁?!”   周衍之将手用巾帕擦净,整理好衣裳,这才缓步走出。   他脸上带着异样的潮红,看见陆清宁的一刻,还有些尴尬的咳了一声。   半晌,陆清宁反应过来,凶神恶煞的坐直了身子,用薄衾盖住身体,“你在后面做甚?”   周衍之见她防备警惕的模样,不由低头看了眼自己,复又往前走,神情理所当然,“解决一下生理需求...”   陆清宁错愕的张着嘴巴,面色悲愤,抖了几下唇,扬手往门口一指,“出去!”   周衍之也不知为何就被赶出门了。   他甚至无限委屈。   昨夜的香里加了不干净的东西,闻之叫人心醉。   怡情更甚。   他练过功夫,好歹能抵挡一时半晌。可陆清宁醒来后意识便有些不对劲了,若不然依她的脾气,怎会主动勾缠。   她可不是从前的顾妆妆。   乖巧温顺的小狐狸,终究扯下了那层狐狸皮。   故而,他忍下心中所想,自行解决了需求。   可她,竟然将自己赶了出去。   孟春的风,在夜里格外凉,寒气吹进骨头。   他搓了搓手臂,低头在掌心哈了口热乎气,天已经蒙蒙亮,东方露出鱼肚白,郡主府里安静的像是睡着了一般。   他走在长廊中,心里一阵阵的涌上了叫做委屈的情绪。   陆清宁揉了揉眼睛,彻底没了睡意。   趿鞋下床,她披了件外衣,径直走到窗牖边的软塌旁。方点了灯,便听到画眉打着哈欠往房内走的脚步声。   “小姐,你怎起这样早?”说着,她又掩着唇,一连串打了好几个哈欠。   “过几日要启程去金陵,今儿便有些睡不着了。”睁眼说瞎话,陆清宁眼里藏着血丝,分明困得要紧。   她拿起一本典籍,翻开看了两页,状若无恙的询问画眉,“菊姨娘起了吗,昨日她还嚷着要吃龙须酥,小厨房夜里便备好了,过会儿早膳我同她们一起用。”   画眉没听出话里的意味,她点头,“菊姨娘开春后好像胖了些,脸也圆了。   这会儿还早,大概都没起呢,我给你梳留仙髻吧,就用新打的芍药金簪。”   算着日子,宋三思也该到了。   陆清宁去膳厅的时候,正巧遇到菊姨娘,她与梅姨娘不知说到什么开心处,笑的花枝乱颤。   眼神甫一对上,菊姨娘明显愣住,又讪讪的甩着帕子上前,心虚的往她身后看了眼,似在找人一样。   陆清宁拉着她的手,一边走一边说,“别看了,没人。”   菊姨娘惊诧,“怎么会没人,不是他...”   话说了一半,她又赶忙捂住嘴巴,瞧见陆清宁没有怀疑,不禁笑道,“你俩这么快?”   陆清宁声音软软,“对啊,他太快了。”   梅若云倒吸了口气,与菊小蕊互相看了两眼,神情肃穆。   用过膳,两人便有急事一般,连摸牌也没顾上,匆匆忙忙出了郡主府。   宋三思进门,身后有人喊他,他停住,回头。   那人仿佛沐浴在日光中,莹莹光芒下,连面孔也看不真切,她提起裙摆,走的很快,不多时便来到宋三思跟前,仰头,柔声道,“大公子。”   李婉婷素来是干练端庄的,只是每每看见宋三思,总是先红腮颊。   “李姑娘。”宋三思声音依旧淡淡的,带了些许距离感。   李婉婷应声,两人一前一后走着。   李婉婷鼓了鼓气,“大公子,你中意什么样的姑娘?”   话刚说出口,她腾的一下连脖子也跟着红了。   绞着手里的帕子口干舌燥起来。   宋三思一惊,旋即低眉看了她一眼,道,“李姑娘是喜欢我?”   李婉婷仰起头,绯红的脸上带了女儿家的娇媚,她点了点头,虽然羞涩到了极致,却仍旧不避不躲的望着他的眼睛。   那双眼睛是有温度的,冰冰凉凉带着审视的意味。   “李姑娘喜欢我什么?”宋三思只是觉得有些好奇,心底对李婉婷并没有排斥之意,走到月门,他微一顿步,伸手撩起头顶的藤条,待李婉婷过去后,这才跟上。   “你长得好看..”李婉婷实话实说,末了,又补上一句,“刀工也好,医术师从何老前辈,日后若是我得病,也免得麻烦旁人。”   “姑娘是要占我便宜的意思。”宋三思淡笑一声,两人已经来到正院。   “不是不是...”李婉婷连忙摆了摆手,急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解释。   宋三思的手落在她发丝上,微微抚了抚,道,“姑娘只管占吧...”   音落,宋三思人便转身进了房门。   李婉婷先是一怔,旋即明白过来,她捂着发热的脸,又用力掐了把自己的胳膊,好疼。   嘴角却慢慢翘了起来,好开心。   “你来了。”陆清宁顺着他的肩膀看了过去,李婉婷跟在他后面,显得身量愈发娇俏。   宋三思嗯了声,撩起袖口便要为她诊脉。   “不急。”陆清宁一避,唤画眉端茶上来。   “你今年多大?”陆清宁暗中朝李婉婷努了努嘴,李婉婷本来温凉的脸又有些烧起来。   宋三思不解,摩挲着手指看看她,又将视线落到捂脸低头的人身上,“二十有七,怎的,你要替我说亲?”   爽快人,陆清宁便知道他猜出自己的用意,也不再与他周旋,索性摊牌说清。   “你也年纪不小了,面前有个如花似玉,温婉贤淑的女子对你一见钟情,再见倾心,三见便非你不可。   此姑娘家世清白,才情卓越,与你可谓天造地设,才子佳人。   若是再不争取把握,错过此等良机,必会抱憾终生。”   陆清宁说完,李婉婷便被茶水呛了一口,剧烈的咳了起来。   她替她拍着背,又用眼神示意宋三思,“姑娘都这般主动了,你若是再...”   宋三思抿唇,笑而不语。   陆清宁有些着急。   “阿宁,你别急,他..大公子他方才同我说,让我只管占他便宜,这意思,是同意我喜欢他了。”李婉婷回过气来,拽着陆清宁的手,慢慢说道。   陆清宁眉间一喜,遂抓着她的手,往宋三思掌心一拍,“甚好,甚好。”   宋三思道,“我们的事情说完了,该说说你的了。”   他伸手往前,捉住她的手腕,三指抚在她的脉搏处,陆清宁声音平和,嬉笑着不以为意道,“我的身体总归就这般不温不火了,看与不看都是白搭。”   本来写信与他也只是个由头,全然为了李婉婷与他的终生大事。   更何况,周衍之也说过,她的身子待停用那些香粉之后,自会慢慢恢复。   宋三思垂下眼皮,诊完脉后,神情有些凝重。   李婉婷同陆清宁看着他,不觉跟着紧张起来。   “你,有没有觉得身体哪里不舒服,嗜睡或者意识偶尔模糊。”   陆清宁被他一问,禁不住回想,春乏秋困,她好像是比从前更爱睡觉,也喜欢赖在床上不肯起身,说起意识模糊,自己的记性倒是比从前坏了些。   她看宋三思蹙眉,忍不住反问,“我生了什么大病吗,会死吗?”   李婉婷要哭了一样,啐了一口,道,“瞎说什么!”   宋三思顿了半晌,道,“你中了一种极其少见的蛊毒,蛊虫食人精元,在潜移默化中让你丧失思维能力,继而影响到你的说话,表达以及正常的饮食作息...”   陆清宁脑中嗡的一声,指甲掐进掌心。   “最后,我会死的毫无尊严?”她慢慢抬起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没有异常,她想笑,却发现嘴角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李婉婷握住她的手,回头问,“你会治好她的!”   虽是疑问,却用了无比坚定的语气。   宋三思没有回答,陆清宁眸中的光芒慢慢熄了下去。   “我可以试试,但是这个蛊虫极其狡黠,破坏力十分强悍,我不知道它在你体内已经存活了多久,但是当其游离到你心脏的时候,便会引发血竭。   到时候不管是谁,没人能救得了你。”   血竭?   陆清宁长吁了口气,李婉婷猛地站了起来,难以置信一般。   “可阿宁明明看起来没有生病的样子,怎么会..怎么会..不可能的,你再诊一次。”   宋三思摇头,“脉不诊二次。”   陆清宁压住李婉婷想要拍桌的手,咬紧嘴唇笑了笑,“替我保密。”   半晌,又抬起眼皮,强忍着心里头的酸涩,“别告诉他。”   作者有话要说:  戴上钢盔遁走 第79章 079   春日喜雨, 一连下了三日后,连檐上瓦片都变得异常水亮。   画眉晨起, 将炖好的汤羹拿到房内, 又推开窗牖, 透进来泥土的香气。   转身, 见床上那人懒懒的睁了睁眼睛,又沉沉昏睡过去。   画眉走过去, 弯下腰小声道,“小姐,再睡就要晌午了, 我让他们多加了百合红枣,补血益气, 且能润肺, 我听你咳了两声,想是受了风寒。”   陆清宁嗯了声,却没睁眼。   画眉有些着急, 门吱呀一声, 她回头,见周衍之绕过屏风, 阔步走了进来, 忙起身行礼。   周衍之拂手,低声问,“阿宁,起来了。”   画眉回他, “小姐这几日越发嗜睡,要唤好几次才能醒来。”   周衍之瞥了眼桌上摆着的汤羹,上前取了端在掌心,俯身啄了啄她的唇,陆清宁嘤了声,唇瓣温热,汤羹轻轻灌了进去。   她心下空茫茫的,睁开眼,望见周衍之似笑非笑的眼睛。   “你来了...”她想起身,周衍之放下碗,扶着她的胳膊坐起,问,“可是哪里不舒服,我让胡大夫过来看看。”   “春日难免想赖床,你别大惊小怪。”她推开他的手,将头发丝理到耳后。   “那便乖乖喝了这碗粥。”周衍之重新端过去,吹凉后,送到她嘴边,哄孩子一样,“张嘴,你的身形瘦了许多,小腰纤纤,我两手便能环过来。”   他比量了一下,陆清宁忍不住促狭,“瘦些好看,胖了你抱不起来。”   “多胖我都能抱得动,你只管吃就是。”   一大勺甜粥塞入嘴中,陆清宁有些五味杂陈。   粥是甜的,吃到嘴里却苦的厉害。   “你眼睛怎么红了?”周衍之放下汤羹,从腰间拿出巾帕擦了擦她的眼尾,陆清宁握住他的手,鼻音浓重,“我想家...”   周衍之一愣,想起她过几日便要启程去往金陵。   饶是他不情愿,听到她的声音,却难免心软。   他拍了拍她的后脊,温声道,“我不拦你,金陵是你的家,也是我的家。阿宁,我原是想同你一起回去祭祖的,只是,大魏眼下并不安定,我难以离身。   我会让曾宾护送你过去...”   “我是去跟知意寻找教书先生,你让曾宾跟着作甚,不过月余我便能回来,再者,你整日处理政务,本就不得空陪我。   我只当出去散心,好不好?”她声音喃喃的,带了些许柔软的蜜意。   周衍之思忖着,没有应声。   陆清宁拉着他的胳膊,脸色有些微微红,又道,“今夜你别走了,留下来陪我。”   周衍之喉间一滞,整个人都僵硬起来。   陆清宁脸上烫的厉害,攥着他袖口的手却不肯松,她仰着小脸,慢慢跪立起来,将手搭在他的肩膀。   “好不好,周衍之,你陪陪我,就一晚。”   她攥着他的袖子晃了晃,周衍之哑着嗓音低声抽气,“阿宁,还有..两月,就可以..”   孝期就过了,就可以行周公之礼。   “周衍之,我只让你陪陪我,又没让你做别的,你紧张什么?”陆清宁松了手,无精打采的跪坐下去。   周衍之能不紧张吗?   他是个男人,还是个身强体健的男人。   他忍了多久没有碰她,都快忍出毛病来了。   干柴遇上烈火,让他无动于衷?   绝无可能!   防患于未然,便不能答应她的请求。   “阿宁,你有些不对劲...”   “你不陪我也不用找这些借口,左右不是从前的宋延年,我也不是那时的顾妆妆,你不必对我有求必应,我也不会往心里去...”   怎么作,怎么来,陆清宁不信他不落陷阱。   果然,周衍之一咬牙,鼓着青筋答应下来。   白日里同四个姨娘摸了几把牌,整场牌局不停的犯困,自然也就输光了钱袋。   菊小蕊还纳闷,暗中替她把了个脉,唯恐两人暗结珠胎不摆到明面上来,脉象平稳不滑,菊小蕊松开手,与梅若云使了个眼色。   那日她们二人去给周衍之弄了两副方子,专调阳虚。原是想着循序渐进,如今看来,得下猛药才是。   “我听人说城东有个姓刘的大夫,会行回阳九针,救急用十分妥当。”   “对,我也听过,相传刘大夫是有名的妇科圣手,行针完毕,可速速回阳固气,无非就是几个穴位,关元,命门,气海还有肾...”梅若云掰着手指数给陆清宁听。   陆清宁一手支着脑袋,一手将钱袋放到桌上,没精打采道,“甚好。”   菊小蕊咋呼一声,“你说真的?”   陆清宁点了点桌面,“真的,只要他肯让你们左右。”   众人齐齐耷了肩膀,这话跟没提一样。   夜里,周衍之来的不早,陆清宁沐浴更衣,正坐在妆匣前擦头发,他从后面走近,故作正经的隔了些距离。   “这是什么?”周衍之拿起几案上摆的一排细密银针,打量着回头问她。   “还有这些,又是什么?”银针旁边放的是木质小锤头,大小不一,握在手里轻巧滑腻。   陆清宁起身,青丝披在脑后,中衣薄透,隐约能露出里头的皮肤,纤细如玉。   她握起小锤头,转到周衍之身后,一手扶着他的腰,一手用锤头轻轻敲击他的肩颈,柔声道,“舒服吗?”   岂止是舒服,周衍之眯起眼睛,浑身不觉放松起来。   小木锤移到他腰间,对准了肾俞穴和命门,持续且轻重统一的慢慢敲击,周衍之嗯了声,反手握住她的手腕,拉到身前,强忍住燥意,摩挲着她的唇,“从哪弄的?”   “姨娘给的,让我好生侍奉你。”   半真半假,东西的确是从菊小蕊那拿的,却是她主动索要过来的。   “你房里,熏的香,有些不对劲。”周衍之推她,却被抱得更紧了些。   陆清宁扔掉小木锤,两手圈在他颈边,她身上很热,出了汗后湿涔涔的。   她的手划过他的肩膀,从衣领处开了口,绕进去。   周衍之低眉,捉住她的手指,亲在嘴边,“不行,得等等。”   陆清宁摇头,目光坚定,“不等。”   等不了。   周衍之眼眶通红,额间青筋仿佛失了控制,突突的跳个不停,身下更是厉害。   他将陆清宁的手猛然反剪到身后,单臂托起来,放到床上,又迅速找来衾被将她团团裹住。   做好后,这才躺在她身侧,重新扯过一条薄毯,连衣裳都没脱。   领口被她扯了几下,有点乱,露出一小片皮肤。   陆清宁动弹不得,困在衾被里只睁着两个眼睛委屈的看着他。   周衍之怕自己心软,只得别开眼,语重心长道,“阿宁,这事急不得...”   陆清宁用力挤了挤,眼尾有热意。   周衍之明明偏着脑袋,却好像耳朵也长了眼睛,从怀里掏出素白的巾帕,反手给她拭了拭眼泪。   “我若是做了,等你明日醒来,一准后悔,怪我。”   陆清宁没吱声,周衍之等了半晌不见动静,心里头是又痒痒又难受。   一扭头,却见她红彤彤的眼睛跟兔儿一样,鼻尖也泛着微红,娇羞的像朵花儿,藏在衾被里,含苞欲放。   身下又是一阵躁动。   周衍之用力,咬了咬舌尖,疼。   也抵不过那处的涨。   他又热又难受,翻了个身,起来去将墙角的熏香灭了,甫一转身,便看见床上那人挣脱了束缚,蓬乱着头发站在那里。   半边衣裳落在肩下,柔软的肩颈泛着淡淡的光。   湿透的衣裳贴着皮肤,将那身段勾勒的愈发的生动。   他想走,却听陆清宁急切的唤他。   “周衍之,你抱抱我。”   虽然他是个男人,可他得忍。   “周衍之,我冷啊。”陆清宁不甘心的咬着唇,搓了搓胳膊,青丝勾缠着手臂,湿成一缕缕的黏腻。   周衍之顿住脚步,安抚自己。   她真的只是有点冷,她一个女子,难道自己制服不了?   上回不也是自行解决了吗?   这次,这次也行..   这般想着,陆清宁的胳膊便悄无声息的环过他的脖颈,她站在床上,本就高,压下来,胸脯便正好落在他的鼻间。   周衍之连气都不敢喘了。   “去书案..”她指了指,又赶忙环紧,唯恐一不小心他便溜了。   周衍之想,只是去书案,放下她,放下之后再裹起来送回床上。   如此想着,脑子里却愈发淫/迷起来。   从前都是他掌控着主导,从床上到榻上,再到柔软的地毯,书案,房中的每一处角落,他都拉着她试过。   每每折磨的她嗓音暗哑,方不罢休。   今日情形倒反了过来。   陆清宁的后脊刚挨着书案,周衍之想起身,却被她勾着头发拉了下去。   “亲我。”   她说的理直气壮,樱唇微微张着,似在诱/引一般。   周衍之舔了舔唇,却如愿啄向她的腮颊,起身,撞进她涟涟如水的瞳孔,不由得魂都掉了。   “亲这里。”她用手指了指嘴巴,灵巧的舌尖正好在左侧唇角略过。   好像擦着周衍之的那处,他身子一震,情绪有些激动。   “阿宁,你会后悔的。”他嗓音愈发暗哑了,手臂绷直,手掌攥成拳头,眼睛里的花火遮在眼皮下方。   一抬头,便能焚了两人的思维。   陆清宁定定的望着他,她从没觉得如此渴切他的到来。   人之将死,所求甚多。   她向上仰起脸,两人距离很近。   周衍之的脑子轰然一声,柔软触碰,紧接着便是难以言喻的纠缠。   分不清他在上的时候多一些,还是被她压制的时候多,今夜的陆清宁,就像饿极了的猛兽,下手毫不留情。   直到天蒙蒙亮,两人才在榻上慢慢停了折磨。   作者有话要说:  阿宁:看来后妈今天有望二更。 第80章 080   宋知意与孙晓提前在车上等着, 周衍之似乎有好些话要同陆清宁讲,可彼此静默了半晌, 又都相顾无言。   “那, 我先走了。”陆清宁松开他的手, 周衍之忙往前一握。   “我心里总是不踏实。”周衍之笑笑, 陆清宁从他眼中看见了自己的脸。   “东宫太子,说出这番话也不怕人笑你, ”她垫着脚,将他的衣领整理好,又慢慢松开手, “如今你手里握着的,是大魏的江山, 你毕生所渴求所追逐的权利, 周衍之,你得好好的。”   南下的马车只有两辆,轻便随意, 陆清宁连画眉也没带。   车行远, 逐渐消失在山路尽头。   曾宾低声,“殿下若是不放心, 属下可暗中跟随..”   “别..”周衍之拂手, “若是被她发现,定要恼我。”想起昨夜的缱绻,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心情也慢慢轻松起来。   山路难行, 车轱辘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动,癫的车上人不得不扶稳车壁。   宋知意不过挠了下下巴,便被一块石头癫了起来,径直落到孙晓怀里。   她跪趴过去,手被他握着。   孙晓本在假寐,被她一撞,吓了一跳。   “你,这是?”他抬手一举,宋知意重新坐回对面,心跳却是乱了。   “别误会,我只是没扶好。”宋知意挑开车帘,看向外面,陆清宁在后头的车里,也不知为何,非要单独乘车。   眼下车里气氛怪怪的,她咳了一声,又朝车夫小声道,“停一下,我去后面坐。”   孙晓声音压了上去,“别停,继续走。”   宋知意有些恼怒,又听孙晓道,“陆姑娘定然有心事,你现在过去,平白给她添了烦恼,不若等等,等她唤你。”   这番话让宋知意消停下来,她支着下颌,偷偷瞄着孙晓,那人笑了笑,“你若是想看我,便光明正大的看,我又不同你收银子。”   “咱们俩,真的见过?”   “见过。”孙晓笃定。   宋知意虽然性格飒爽,可总觉得孙晓诓她。   若是见过,她不会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日,澡堂,你以为大伙儿都睡了,我就在你的隔壁间格...”   宋知意的眼睛越睁越大,忽然伸手朝他一指,“你是那个捏着嗓子说话的人?!”   孙晓脸红了些,“没有捏着嗓子。”   分明是因为哑了声音。   宋知意一拍窗牖,“你看见什么了?”   隔间也看不到什么,只是听她开口说话,卸去伪装后是个姑娘。   “没看见...”宋知意松了口气,又听那人道,“就看见两条腿,还有后脊...”   “流氓...”   .....   “人呢?”宋知意撩开帘子,看见里头空无一人,登时吓了一跳。   孙晓附身上前,蹙眉回头,“快去将消息传回上京,片刻不能耽误。”   .....   两月后。   山清水秀的小院里,零零散散有几只鸡在跑,院子一角种了几株芍药,翠竹,井边放着一个木盆,放了两条待洗的帕子。   门吱呀一声,穿了粗布衣裳的陆清宁将头发利落的盘成髻,插了一支桃木簪。   她边走边挽袖子,坐下后,刚泡进水里手,外面的竹门便有人轻轻叩了叩。   陆清宁抬头,看见来人后,眉眼一弯,“婉婷呢?”   李婉婷没来,送药的是宋三思。   他走进来,将药放到旁边,拉过去木盆,熟稔的盥洗。   “怕有人生疑,我行动便利些。”   两人沉默些许,宋三思又问了遍,“你知道,这个孩子来的不是时候,如果你停了我开的药,极有可能不断遭到蛊虫的侵蚀,我虽没有万全的把握救你,延迟几年总不成问题。   可是,你若是自此往后为了孩子放弃...”   陆清宁坐直了身子,目光朗然,“我觉得自从有了孩子,精气神好了很多。”   “说来说去,总是说服不了你。”宋思思开口的时候,便知道自己的努力皆是徒劳,可他总想试一试。   “你调理好身子,日后也是能有孩子的...”   “可我不知道我还有没有以后,连你都说了,没有万全把握。他来了,来的凑巧,你不知道我经历了怎样的思量,宋三思,我真的想清楚了。”   那一夜的鱼水之欢,竟然真的让她揣了崽崽。   她失去过,故而有些异于常人的激动。   她也衡量过,比起不确定的生命,她更想要这个孩子。   “来之前,婉婷跟我说过,这是安胎药,之前的方子定是不能用了。”他叹了口气,“一日两次,小火煎炖,之后我不会让婉婷过来看你了。   你若是不想让他找到,天下这般大,总能避开。有什么需要的东西,我跟婉婷会买好送来给你。”   宋三思经常神出鬼没,陆清宁点了点头,笑道,“这里什么都有,你最好也不要过来,临产时帮我找个稳婆便好。”   这处宅院本是她很早之前买下,下面是挖了很深的地窖,屯粮屯银,便是在下面过几个月,都不成问题。   “听说,他找你找疯了。”   “哦,等日子久一些,便不记得我是谁了。”陆清宁没有过多反应,接过他洗好的帕子,起身挂了起来。   “知意被他骂的惨淡之极,连从前的兄妹情分也不顾了。”   “他俩本来就不是兄妹,不顾便不顾吧。”陆清宁回头,目光灼灼,“你不用拐弯抹角试探我,总之我不会回头的。”   “可真是狠心。”宋三思临走前,又嘱咐了吃药的事,人离开时,已经暮色四合。   上京城的夜,天高星稀。   周衍之到现在都想不通,为何她前一夜柔情缱绻,后一日便能决绝离开。   曾宾从身后现出,犹豫着拱手报,“殿下,似乎发现了顾德海的身影。”   “顾德海?”   周衍之神色凝重,转身,透过曾宾看向远处,“起死回生,还是另有内情?   是父皇召他?”   “今日属下跟过去,隐隐约约看他的样子,有些像,不能肯定,于是跟紧了些,却听到圣上同他的一番密探,似与夫人离开有关。”   .....   温泉宫在上京城的城东,周遭奇山异水,风光无限。   周衍之等在寝殿的外厅,一盏一盏的茶水灌入腹中,终于看见魏帝缓缓步入的身影,他没有急着起身,待他走近些,方站起来,身姿笔直的微微低头。   “何事找朕?”魏帝有些疲累,眼底泛着乌青。   “阿宁身上的蛊毒,是你下的。”他声音冰冷,眼中充斥着愤怒。   魏帝没有意外,挥挥手,遣退了前厅侍奉的宫人。   “你为何要这样做?!”   “朕只是赏她一个郡主头衔做做样子,哪成想,你却当了真,果然与礼部商定太子妃选擢一事,岂不荒唐!   你的太子妃,必然要出身高贵,名门不说,将来于你功业必然要有所助益的...”   “如同母后于你?!”周衍之拧眉,喉间带了恨意。   魏帝抬起眼皮,淡淡的道,“放肆!”   “戳到你的痛处了?”周衍之哈哈一笑,手掌拍在几案,顷刻震碎,“当年你由一个不得宠的皇子,是如何一步步的踏入东宫,最终执掌皇权!你扪心自问,对母后,你究竟亏欠多少!”   “狼崽子是要与朕翻脸?”魏帝摩挲着手指,好整以暇的看着他,并未动怒。   “翻脸?我从未与你同心过,何来翻脸一说?”周衍之宽肩窄腰,气势熊熊。   “想造反?坐朕的位子?”魏帝眯起眼睛,后脊靠在椅背上。   “你以为那个位子我稀罕?呵,只有你才拿他当命一样守着...”   “是啊,一旦坐在这个位子上,一辈子都是皇权的傀儡,直到死,才能卸下身上的重任。你今日敢来质问朕,便是做好了决定,要踩着朕的尸首,攀上大魏的皇位?”   魏帝斜斜靠着,并不慌张。   周衍之闭了闭眼,扬手一指,“负心人杀负心人,有何不对?”   “说的好,”魏帝嘴角弯了弯,咽下喉咙里的腥甜,“你我皆是负心人,天意。”   “你身上流着一半朕的血,想否认,都难以推却。衍之,你杀不了朕的...”   话音落,长剑没入他的胸口。刺透衣裳穿过肩胛。   周衍之紧紧握着剑,冷冷的拔出,“这一剑,我很早就想刺你,为了我母后。   你从来都知道什么对你最重要,不管是母后,贵妃还是大哥或者我,为了权力,都得让路。   我们算什么,你一句不满意,阿宁就得死吗!我受够你了!”   “怎么不刺了?”魏帝虚虚躺在椅背上,喉间的腥甜终于不用再掩饰,嘴角不断溢出的血像是汹涌而去的水流,很快浸湿了衣裳地面。   周衍之的怒气慢慢平息下来,他垂眉,将剑扔到地上,“你又设了什么阴谋诡计?”   不管是什么,他既然来了,也没想着全身而退。   不是他死,就是他亡。   几千个暗卫包围了温泉宫,将原本侍卫撤除,羁押。   他就是来夺权的。   “你母后,闺名单字一个软字,那时候朕无权无势,却也真的喜欢她。”他咳了几声,喷溅出的血洒到周衍之衣袍上,绽开大朵的猩红。   “阿软没嫁给朕的时候,是天空上最明亮的星星,耀眼夺目,很多人都喜欢。可她偏偏挑了朕,你外祖父,的确给朕不少助力,可他不该妄自尊大,擅权越位...”   “所以你容不下他,可你利用他的时候,不也是为了他的权力吗?”周衍之别开眼睛。   “你不懂,被人钳制的感觉,就像是束手束脚的奴隶,衍之,你比我好,至少没人成为你的累赘...”   “衍之,大魏的天下,是你的了...”   作者有话要说:嗯,马上就要完结了,关于结局,我想了很多种,最后定了这个版本,算是he吧。   关于魏帝,他是一个悲情皇帝,只能这么讲,后续会给他和袁皇后番外。   言归正传,跪求预收来了!(这两个预收看最后收藏,哪个高开哪个,我都喜欢嗒,你们也会喜欢嗒)   《请你继续侮辱我》,文案如下:   陈怀柔长的唇红齿白,如花似玉,偏偏是个缺心眼的蠢姑娘,   蠢不打紧,她是沛国公的独女,有钱有权,   江元白清隽优雅,博学多才,偏偏是个穷秀才,   穷不打紧,陈怀柔喜欢他。   陈怀柔倾尽所能,明目张胆的追求他,   送他真金白银,他嫌她俗不可耐,   送他名师指导,他嫌她多管闲事,   送他官场关系,他嫌她卑鄙下流;   他忍无可忍,直言拒绝:我跟姑娘没可能,请你不要侮辱我。   陈怀柔的蠢,不可饶恕。   从此以后,陈怀柔果真不再烦他,他耳根子彻底清净。   后来江元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却无缘无故得了个怪僻,有事没事在沛国公府门外溜达,   第一日,陈怀柔视若罔闻,   第二日,陈怀柔接了媒婆的拜帖,   第三日,陈怀柔盛装赴宴,引得世家公子频频驻足;   江元白急了,尾随其至府宅后巷,   面红耳赤的道了句,“阿柔,你怎么不来侮辱我了。”   追妻火葬场--   江狗狗很纳闷,我的阿柔怎么变样了。   ——分割线-——   《你看看我呀》文案如下:   淮南侯嫡幼子姜蔚,生来风光,锦衣玉食,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却总是追着一个小丫鬟打转,   穿身新衣裳,乐不可支的咧嘴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斗鸡赢了,抱着掉光毛的公鸡美滋滋的问,“孙念安,你看看我呀!”   玩骰子赚的盆满钵满,哗啦把银子倒在孙念安面前。“都给你,你看看我呀!”   孙念安擦完几案,懒懒的抬头睨他,“姜蔚,你烦不烦!”   后来,天下大乱,淮南侯携全家出逃,路上唯独丢了姜蔚,   昔日金贵,一朝丧犬,被所有人踩在脚底取笑,   有个女孩蹲在濒临冻死的姜蔚身边,紧紧抱住他冰冷的身体,“姜蔚,你看看我呀!”   ……   有人说孙念安命好,攀上姜蔚这个高枝,转眼成了高高在上的贵人,   只有姜蔚自己清楚,在那段如丧家犬生不如死的日子里,有一双小手拉着他,从泥泞昏暗走到阳光和煦。   他发过誓的,一定要娶她做妻子。 第81章 081   两年后   大魏新帝自登基伊始,便勤政爱民,忙于前朝而致后宫空缺。   不光没有主位,便是暖床的丫鬟也不见半个。   这日,他从书房回到寝殿,已是深夜时分,内侍服侍着盥洗完换了寝衣,他照例寻了两本古籍,斜靠在榻上翻看。   几案对面的薄衾里头,似有东西一拱一拱的蠕动,他放下书,好整以暇的倾身上前。   他伸手挑开被衾,先是看到一个圆滚滚的屁股,紧接着他回头,一双眼睛明亮亮的瞪着自己,腮颊边还有龙须酥的碎渣。   肉团子。   一岁多点的肉团子,脸胖嘟嘟的,头发扎成两个小髻,看见周衍之的时候,也不畏生,摩挲着就爬了上去。   周衍之蹙眉,肉团子捏着他腰间的玉佩,当玩具一般耍完,时不时还冲他嘿嘿一笑。   周衍之伸出手,将他嘴边的碎渣抹掉,带了些许打趣的意味,“你从哪来的,到朕榻上作甚?”   他的腮颊软绵绵肉乎乎,手感极好。   “爹爹..爹..”   周衍之浑身一颤,像是被烫到手一样,连忙将他丢到一旁,拍打着衣裳光脚站在地上。   “来人!来人!”   肉团子不明所以,张着胳膊要他抱。   内侍急匆匆的赶了过来,甫一看到榻上的小人,忽然吓了一跳,“这,皇上,这是您的……”   “谁送进来的?!”   周衍之有些气息不稳,眼神暗中扫了一圈,波动的心难以平缓,他的手攥的紧紧的,甚至那个念头一闪而过后,让他有种莫名的贪念。   会不会是她回来了?   会是她吗?   还活着?   兴许真的活着。   他也曾着人暗中跟着宋三思,可宋三思行踪诡异,往往跟到中途便会失去踪迹。   肉团子趴在榻上,滴溜溜的大眼睛好奇的打量着周衍之,手指嘬进嘴里,砸吧砸吧的响着。   周衍之激动的心慢慢平静下来,一开始的忐忑兴奋也变得冷漠淡然。   他走上前,睥睨着一脸无知的肉团。   内侍暗中擦了把脸,心里默默叱骂起今日当值的小内侍来,皇上寝殿向来不允外人出入,更何况微有洁癖的他在榻上发现了孩子。   今日怕是要倒大霉了。   他面色愈发难看,腰也略低了些。   半晌没听到动静,他悄悄抬了抬眼皮,却发现肉团两只白嫩嫩的手正抓着周衍之的袖口,将自己的口水擦了上去。   他脑子又是一热,轰隆隆的几声闷雷滚过后,他连忙小跑上前,一把捞起肉团子,跪下请罪,“皇上恕罪,奴才看守不利,奴才这就带孩子下去……”   袖子上有一团脏污,口水的痕迹很是明显。   周衍之抬着胳膊,颇为嫌弃的睨了眼,内侍浑身哆嗦不停,怀里的团子却不知是不是被挠到了痒痒肉,一个劲的咯咯笑。   内侍只想用手堵住他的嘴,殿内的气氛愈发低沉下来。   他后脊的汗出了一层又一层,临近仲春,天气真是燥热啊。   周衍之摆了摆手,便有人上前替他脱了外衣,月白色的锦衣显得腰身精瘦干练,他走上前,两指捏着肉团子的脸,看着他的眉眼,嘴巴,秀气的鼻子,又抬眼问内侍,“跟朕长得像吗?”   内侍一惊,哪敢信口雌黄,当下额头密密麻麻浮了一层汗珠子,结巴道,“奴才..奴才眼拙……”   他咯吱窝底下的小人像是个烫手山芋,一时间不知该继续抱着还是赶紧放下。   “你抖什么?”周衍之淡淡的问他,又直起身子,拍了拍手,“放榻上吧。”   话音刚落,便听内侍苦着脸道,“小……小公子尿了.……”   周衍之蹙眉,呵了声气,这胆子,吓尿了吧。   待宫人们给小团子洗完澡,换了干净的锦衣,已是深夜,寝殿内萦绕着若有似无的热气,烤的周衍之浑身不舒服。   “支开窗牖。”他斜卧在榻上,扫了眼对面啃手指的肉团。   内侍刚走近窗前,又听周衍之略显烦躁的声音,“罢了,去拿几碟能吃的糕点,给他。”   肉团子对周遭一切都很是好奇,明晃晃的大眼睛望着对面的周衍之,见他不耐烦的样子,也不知畏惧,低头像蚕蛹一般从几案下头钻了过去。   蠕动到周衍之脚边。   张嘴,一口咬了下去。   周衍之吸了口气,忍住想要踢出去的脚。   肉团子的脸红嘟嘟的,眼睛里蓄满了泪花,嘴一瘪。   周衍之心道,不好。   下一刻,一声破天响的嚎叫自寝殿传出。   翌日宫中人人皆知,魏帝平白多了个“儿子”。   韩晓蛮一边走一边拽着韩风的衣角,柔软的披风在身后簌簌鼓动,“你知道从哪来的吗,多大了,男孩女孩,怎么就跑到榻上去了,宫廷近侍守卫不利,是不是要究你的责?”   她的脸圆圆的,麦色皮肤略厚的唇,乌黑的头发盘成坠马髻,依旧簪着那支兔儿形状的簪子,灵动的眼睛多了些许慈爱的光环。   韩风反手攥住她的指尖,往怀里一带,“眼下宫中无人知道孩子从何处来的,你虽与圣上自小相熟,还是需注意分寸。   圣上唤来前来照应,实则是对你我二人的信任,有心之人若是从中作梗,自然防不胜防。”   临近寝殿门口,韩风又握着她的手,再三警醒,“阿蛮,咱们孩子只比他大一点,若是两人争执起来……宁可委屈了咱们孩子,也不能得罪他。”   韩风活的谨慎,尤其事关韩晓蛮。   两人回头,嬷嬷怀里抱着一个小人,乌亮的眼睛像极了韩晓蛮,嘴里塞了一个樱桃煎,吃的津津有味。   黑漆漆的眼睫垂下,总角系了两条红丝带,粉嫩嫩的。   “真的..是宁姐姐的孩子?”韩晓蛮仰着头,眼睛睁的很大。   韩风叹了口气,“这个名字你也不要再提,圣上如今听不得陆清宁三字。”   门吱呀一声从内打开,两个内侍手里抱着恭桶出来,紧接着又有两个宫女陆续出门,是有气味的衣裤。   韩晓蛮皱了皱眉,身后的小人嘴巴也跟着撅了起来。   殿内的熏香撤去,换了清雅的百合,插在广口瓶里,入门便能闻到,沁人心脾。   周衍之似乎叹了口气,韩晓蛮以为自己听错了。   “乔乔来了。”周衍之起身,向着嬷嬷走去,接过乔乔后,抱在怀里,女孩柔软的馨香恬淡自然,嘻嘻笑着,小手摸在他的脸颊,亲了亲。   “皇上,孩子吃过了吗?”   韩晓蛮熟稔的走到塌前,见肉团子一样的孩子嘟着唇,水汪汪的大眼睛刚刚哭过,眼眶还是红的,见韩晓蛮靠近,他往后支着腿退了退。   到底是有经验,没过多久,韩晓蛮便用拨浪鼓将他引到身边,抄手抱了起来。   她用手指抵在他嘴边,团子便伸出舌头舔了舔,口水黏在她指头上,“皇上,孩子饿了呀,没给喂吃的吗?”   “喂了,他不吃。”周衍之瞥了眼案上的糕点,韩晓蛮顺势看去,不禁莞尔。   “宫里没有乳娘吗,正巧我带了两个过来,都是得力的。他太小,不能吃硬的东西,汤汤水水的清淡一些便可。”韩晓蛮拿出手指,团子又瘪了瘪嘴,眼看要哭。   韩晓蛮笑着逗他,不多时又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乔乔尚且不知争抢,见娘亲怀里坐着个白胖胖的团子,只用好奇的眼睛盯着,嘴里的樱桃煎却不停。   “你叫什么,小乖乖?”   团子随着她的移动转动脑袋,周衍之松了口气,正要走,却听身后哇的一声哭喊。   他浑身寒毛嗖的竖了起来。   他就知道,这孩子不会放过自己。   夜里本来有两个宫女伺候着,可团子不依,非要循着味道找他睡,他能怎么办。   头一回身旁躺着个肉嘟嘟的团子,生怕一个翻身将他碾成肉饼。   一夜难眠,起身的时候眼睛生疼。   “皇上,这孩子同你有缘.……”韩风轻咳一声,又看了韩晓蛮,两人都暗中打量过孩子的相貌,与周衍之的确有相似之处。   周衍之捏着眉心,又扫了眼啼哭之处,颇为无奈的摆了摆手。   “晓蛮,今日你多费些心,替朕照顾好他。至于乔乔,也一同随你在东寝殿住下吧。韩风,你负责御前护卫,也要留心他们的安全。”   “皇上,这是什么?”榻上有一方帕子,青绿色的绣球纹路绵密,上面用金线勾出“辰辰”二字。   周衍之捏着帕子,喉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怪异。   他张了张嘴,声音低沉,“辰辰?”   肉团子先是一愣,旋即张开小手朝着他爬了过去,一边爬,一边眉开眼笑的留着口水,浸到他胸前的衣裳。   他下意识的张开手,俯身,肉团子利索的爬到他面前,肉乎乎的小手抓着他的衣领,仰面得意的笑了起来。   这笑容,分明是熟悉且刺眼的。   周衍之合上眼皮,将孩子抱起来,捏着他的手反复看了几遍,韩晓蛮与韩风面面相觑,也知此时静默才是最好的法子。   “跟朕,像吗?”   韩风抬头,见周衍之专注的捏着孩子的手,并未转过头来,他踌躇,似难以肯定。   “臣愚钝,只觉皇上英明威武,孩子童真可爱。”   “冠冕堂皇。”周衍之嗤了声,又转头走向韩晓蛮,见她一溜烟避到韩风身后,遂换了主意。   “乔乔,来,告诉皇叔叔,辰辰跟皇叔叔,长得像不像。”   乔乔从嘴里拿出樱桃煎,果真认真的看了半晌,又稚气的点了点头,“像……”   说罢,又赶忙将樱桃煎塞进嘴里,继续裹食。   周衍之似笑了笑,肉团子跟着眯起眼睛。   抓着他的玉佩往嘴里塞,周衍之拍了下他的手,敛色道,“脏,你娘亲没.……”   团子糯糯,含糊不清的说道,“死……死了……”   犹如晴空当头,猛然劈下一道惊雷,周衍之面前白晃晃的一片,瞬时失明了。   作者有话要说:推一下现言《弄哭你》,调剂一下,应该会接这本开,不会太长,最多20万字。   文案如下:肖年自小养在孟家,   见惯了孟简对女孩游刃有余,玩世不恭的混账样子,   乖巧如她,自然知道孟简招惹不起,   孟简风流成性,有钱有势,身边从来不缺人,   后来他妈要他娶家里那个小姑娘,   他还没拒绝,姑娘吓跑了,   再相遇时,孟简把人堵到墙角,眼眸幽深,“我哪里配不上你。”   肖年一哆嗦,猫儿一般的声音绵软纤细,“你……年纪太大了.……” 第82章 082   东寝殿的门关了,只支开一扇窗牖,隐隐透出淡淡的米香气。   两个孩子围在榻上,柔软的皮面上摆着零零散散的东西,有玉骨折扇,香锦团扇,澄泥砚台,狼毫毛笔,香云纱.……   内侍小心翼翼的守在塌沿,唯恐看护不利。   韩晓蛮坐在对侧的桌前,正在认真同绣娘学习苏绣,她指肚扎了几个针眼,好歹歪歪扭扭绣了朵达子香。   篓子里还有一堆废弃的巾帕。   “乔乔,你别抢弟弟的,你让他一些。”韩晓蛮腾出空,看了眼对面玩的孩子,两人正同时拽着香云纱,不肯松手。   乔乔一听娘亲没有偏向她,立时就委屈的瘪着嘴,眼泪啪嗒啪嗒的掉个不停,辰辰一见,先是愣了愣,旋即爬过去,小手擦在乔乔眼角,献宝一样把香云纱蹭到她身上。   乔乔脾气上来,哪肯理会,一摆手,将辰辰推开。   辰辰虽然像肉团一样,却很是灵活,翻了个身,又坚持不懈的爬了过去,嘿嘿一笑,香云纱罩在他脸上,隐约可见那白胖的脸盘。   门开,韩风进来,脸色不虞。   韩晓蛮屏退了下人,起身过去,“圣上如何?”   韩风脱了外衣,叹气道,“太医开了方子,又行针在脉,好歹苏醒了,醒来后,却是一口汤食没吃。   春日还有凉气,入了肺腑激的不停咳嗽。”   韩晓蛮看看辰辰,咬着唇努力想法子。   “我过去看看。”   韩风犹疑,又听韩晓蛮道,“他伤心也罢,见了孩子总要吃两口的,放心好了,我不会多说。”   ……   西寝殿里弥漫着一股药味,又浓又苦,直入鼻腔钻入肺腑。   韩晓蛮怀里抱着辰辰,两个内侍苦大仇深的对她摇了摇头,又将视线投到辰辰身上,方要接手过去,便听床上那人低低一声,“抱过来吧。”   内侍的手嗖的缩回袖中,韩晓蛮抱着辰辰上前,福身后,辰辰睡梦中嘬了嘬嘴,又含着手指换了个姿势继续睡。   这孩子心大,在哪都吃得好睡得好。   这样的年纪,本该是离不开母亲的。   韩晓蛮拍打着他的后背,望见周衍之深不见底的眼睛,不由打了个冷战。   那双眼睛威严中充斥着心如死灰的绝望,在看见辰辰的一刹稍稍燃了些许火星,又默默的沉寂下去。   他伸手,韩晓蛮正犹豫着,又听他道,“给我孩子。”   辰辰的小手一只塞进嘴里,一只揪着韩晓蛮的衣裳,分开的时候,嘟囔了几声,又在周衍之手臂上蹭了蹭,找了个舒适的角落,继续安睡。   不过短短几日,周衍之便跟瘦了一圈似的,眼底泛着淡淡的乌青,嘴角干裂,气色也比之前差了许多。   “皇上,其实……”来之前韩风特意嘱咐她,不要逾矩,有些话心知肚明,却不能冒天子忌讳。   可她着实有些按捺不住,她一咬牙,索性摊开,“宁姐姐若是活着,必然不愿见你如此低迷消极,她将孩子送过来,大约是怕离别苦。   宁姐姐那样聪明的人,怎会不知能相濡以沫,何必相忘江湖……皇上,为了宁姐姐,你不该这般形态,即便不是为了辰辰,也该想想宁姐姐拼死生下他的决心……”   “她没死……”   周衍之虚虚抬了抬眼皮,将辰辰贴着自己小腹放下,就像一团柔软的粽子。   “她不过跟我赌气罢了。”   韩晓蛮一愣,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低下头,绞着衣角,又慢慢将眼睛移到辰辰脸上。   甜糯的脸压出两条红印,小嘴微张,丝毫不知他正躺在大魏天子腹上。   “你下去吧..”周衍之咳了两声,用手掩住唇,眼皮微垂。   韩晓蛮道,“那我让宫人重新温上汤药,一会给你送过来。”   “不必。”   ……   西寝殿的门在身后咔哒一声合上,韩晓蛮抬起头,天湛蓝湛蓝的,怎么有股莫名的冷寒呢。   曾宾和曾文在韩晓蛮离开后,悄无声息的出现在周衍之跟前。   “皇上,已经查到那人踪迹,是个高手,看身手像是江湖中人,跟踪他出了宫门后,他便有所察觉,奴才不敢跟的太紧,以致打草惊蛇,故而他很快匿了踪迹。”   曾宾说完,曾文又道,“大致方向是往金陵去的,金陵城依山傍水,陆通判被厚葬以后,原陆家附近地段也成为炽手可热的富户区。”   “你的意思是,她有可能,在陆家附近。”周衍之看了眼辰辰,眸中虽深沉却毫无方才的绝望之意。   “奴才是这样想的,只是陆家周遭林立而起的宅院许多,没有皇上的旨意,奴才不敢细查。”   周衍之摩挲着手指,沉思半晌,道,“引蛇出洞吧。”   ……   右手手指被水泡的浮白一片,指肚上的针孔清晰可见,陆清宁吐了口浊气,浑身出了层虚汗后,虽无力却有种解脱感。   她将水往身上撩了撩,又把鬓边的头发抿到耳后,有几缕搭在肩膀,荡在水中,犹如水草般浮荡,她的脸同样惨白虚弱,嘴唇毫无血色。   出水后,她从榻上拾起浴巾,将身子一裹,径直躺了下去。   “还活着?”有人冒了出来,古灵精怪的大眼睛不自觉的瞥到陆清宁胸口,陆清宁仿佛已然习惯了似的,动也未动,只懒懒的嗯了声。   “今日蛊虫终于肯食体外血了,着实不易啊。”她抱着胳膊,一本正经的说道。   生完辰辰的时候,虽有宋三思的药物调理,可蛊虫还是险些要了她的性命。   产后出血加之蛊虫啃噬,宋三思冒着风险将她转移到金陵城,找到何红云的师兄,苍术神医。   苍术神医与何红云当年各习所长,苍术以奇门蛊术为主,何红云擅刻画骨皮。   眼前这人,正是苍术的小徒弟,也是苍术唯一的女弟子,花跳跳。   她话很多,平日里几乎都是她在说,陆清宁听。   “要多谢你素日里的照顾。”陆清宁并非敷衍,她声音有气无力,眼睛半睁半合,露出的锁骨因为皮肤的异常白皙,显得那枚小痣愈发娇艳。   “拿什么谢我?”花跳跳一听,立时来了精神,抬脚踩着凳子,手臂压在膝上,好奇的望着陆清宁。   “金银珠宝,任君挑选。”陆清宁也不含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舍弃些黄白之物算不得什么。   今日蛊虫啃食体外血,那便有法子将其引出,日后身子大可慢慢调理。   “我要那些俗物作甚,我可不稀罕。”花跳跳刹那间失了兴致,手里捏着一把穗子随意的摇来摇去。   陆清宁蹙眉,“天底下最好的东西,除了黄白之物,还能有甚?!”   简直就是对金银珠宝的极大蔑视。   “我要你的肉团子玩。”花跳跳不怀好意的直起身子,吊儿郎当的绕着软塌走来走去。   “你一个小姑娘,难不成要养孩子。”陆清宁不解,挑起眉尾好整以暇的打量着花跳跳的神色。   “我要团子来炼药啊!”   ……   陆清宁不想理她,一刻都不想。   足足憋了三日,到底是花跳跳没沉住气,讨好似的在她浴后送来了润肤粉,左一个宁姐姐,又一个宁姐姐的喊着,只把陆清宁喊得头晕目眩,这才罢手。   “既然你原谅了我,那我且告诉你一件大事.……”花跳跳抱着胳膊,嬉皮笑脸的看着她。   “我可没有原谅你。”陆清宁想起她要拿团子炼药,不由沉了脸色。   “宁姐姐,你原谅我吧,我保证,以后不拿团子炼药,我跟你开玩笑的。”她攥着她的胳膊,不停地摇晃,“而且,今日的大事,可是有关团子啊。”   陆清宁猛地睁开眼睛,便见花跳跳神气的吐了吐舌,“大魏皇帝怕是不行了,他要立嗣了!”   ……   曾宾将宗亲各族的名帖都一一摆好,呈在案上,曾文点了灯,小心翼翼的挪近,回身,周衍之哄睡辰辰后,赤脚走下地来。   两人面面相觑,曾宾火急火燎的捧着鞋子上前,想给他穿上,却被周衍之一个眼神斥了回去。   周衍之来到案前,先是翻开正前方那本册子,这是表亲舅舅家里的嫡子,年仅五岁,据说三岁可作诗,是个难得的奇才。   他捏着额心,不由回头看了眼睡得呼呼作响的辰辰,心中难免忧虑。   再翻开一本,这是桓王的长子,已经有十四了,年轻体健,当初桓王可是先帝的眼中钉,肉中刺,如果不是有袁家做支撑,想必现在的大魏,又是另一番局面。   他信手将册子扔远了些,将身子往后一靠,合眼沉思。   自从立嗣的消息传出,宫人看待辰辰的目光又变了几分。   原想着这位得宠的小主子大概是魏帝与人生下的皇子,可有谁会绕开儿子,选宗亲之子作为储君人选。   周衍之病了许久,外面各种传言纷至沓来。   或说魏帝内里虚透,大限将至,或说魏帝伤心过度,损精伤元。   总而言之,话里话外一个意思,大魏恐要有新主了。   ……   陆清宁做了个噩梦,梦中有人不断追她,她拼了命的跑,却总也跑不快,身后那人幽怨的眼睛,就像噬魂的鬼,她一眼都不敢看。   忽然,手掌猛地拍在她的肩膀,她一惊,陡然惊醒过来。   半夜,窗牖支开,明晃晃的月光在地上投出洁白的雾纱。   她拢了拢衣领,恶心涌上喉咙,小脸瞬间煞白。   这感觉折磨她许久了,生完辰辰后,几乎每日都会这般痛苦。   好容易平静下来,她又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   虽不指望辰辰能成为储君,可周衍之莫名其妙的宁可找旁支继承,也不打打辰辰的主意,是没认出儿子,还是怨恨自己,以致牵扯上了辰辰?   难不成是羊入狼窝,辰辰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   如此想着,她胸口又是一阵疼痛。 第83章 083   水深火热中的辰辰,正横躺着,将手举在头顶,占据了周衍之大半个床榻,他一人睡惯了,一朝竟被孩子逼到了床边。   忽然,辰辰好似做了什么梦,没多时,便委屈的皱起眉头,嘬着小嘴伤心的哭了起来。   周衍之叹了口气,弯腰抱起他,拍了拍屁股,辰辰慢慢停止了抽噎。   他屏住呼吸,想要放下,却见辰辰手脚猛一哆嗦,周衍之咽了咽口水,暗道,“真是冤家!”   遂又抱了起来。   如此反复几个来回,待天明的时候,辰辰终于饿醒了,周衍之困得眼皮抬不起来。   宫女抱了孩子去东寝殿,韩晓蛮刚备好膳食,回头望见辰辰明亮的大眼睛,立时眉开眼笑的同乔乔道,“乔乔,母亲在你座位旁摆上弟弟的椅子,好不好?”   乔乔抬头飞快的瞥了辰辰一眼,又噘着嘴极不情愿的摇了摇头,她知道这个弟弟总与她抢母亲。   乔乔本来在玩花绷子,当即丢到一旁,迈着小短腿跑过去,一把抱住韩晓蛮的腿,又挑衅似的回望辰辰。   辰辰先是一愣,旋即咿咿呀呀的张手,却是冲着地上的乔乔。   宫女在韩晓蛮的示意下,将孩子放在乔乔身旁,然后去准备孩子的汤羹。   花跳跳打了个哈欠,伏在屋檐上的腿微微挪动,守了半晌,有些腿麻。   从西寝殿跟到东寝殿,辰辰怎么看都不像受人冷落,吃亏受气的样子。   陆清宁原是想亲自进宫看孩子的,可蛊虫尚在体内,血引子也并未找到,若是为了个肉团子让解蛊之事前功尽弃,未免本末倒置。   为母心切,自然也是失了理智的。   此番花跳跳出来寻找血引子,要的是至阳至纯的精/血,恰好也能顺路进宫看看肉团子,她眯着眼睛,将瓦片往旁侧移开。   陆清宁以为正备受煎熬,受尽委屈的孩子,此刻正霸占着旁人母亲的膝盖,抬头嘿嘿笑着,乔乔埋头垂在大碗前,一边喝粥一边啪嗒啪嗒掉眼泪。   可真是个磨人的肉团。   一席饭吃完,两个孩子自顾自的坐在宽敞的地毯上,一人把玩花绷子,小手勾扯着上头的交颈鸳鸯,一人弓着屁股到处乱爬。   宫女们正收拾膳桌,韩晓蛮去了外头。   “辰辰.……”韩晓蛮把腿挂在梁上,倒垂着冲着辰辰小声喊道。   辰辰没听见,乔乔倒是立刻转过头来,正正对上花跳跳的眼睛。   乔乔瞪大了眼,嘴唇动了动,花跳跳冲她比了个噤声的姿势,乔乔果真没有声张,宫女出门,花跳跳顺势跳了下来。   “乖。”她摸了摸乔乔的脑袋,又啪的一声拍在辰辰屁股上,嫌弃道,“没良心的团子。”   这一巴掌彻底燃起了乔乔对花跳跳的好赶,她看着团子的屁股上慢慢浮起的红印,吃饭时候的不爽顷刻间烟消云散。   “姑姑.……”乔乔拽着花跳跳的袖子,很是崇拜的望着花跳跳,花跳跳嗯了声,盘腿坐下,“姑姑真厉害。”   这马屁,花跳跳甚是欢喜。   “肉团欺负你了?”花跳跳捏着辰辰的腮帮,辰辰皱起眉毛,方要大哭,却见花跳跳警告似的朝他努了努嘴,辰辰的眼泪霎时憋了回去。   受气包的模样,乔乔心里又舒坦了些。   从前陆清宁经常要泡药浴,每每此时,辰辰便爱哭着找她抱,花跳跳可烦,她又没有多少耐心,索性吓他,若是敢再哭,陆清宁便再也不会见他。   原以为肉团子听不懂,可警告之后,肉团子难得瘪着嘴,只肩膀一抽一抽的,却不敢哭出声来。   “那我把肉团子带走可好?”说罢,花跳跳作势站起,一手提溜着辰辰,欲跳窗而出。   乔乔被吓懵了,一时间没有反应,就在这时,花跳跳故意逗她,一支窗牖,翻身往外一滚。   迎面一张巨网盖了下来,将她和辰辰网个正着。   这下轮到花跳跳懵了。   不该这样的,她原本的设想是,她假装跳出去,然后乔乔哭,她在从窗口露头,难道不该是这样吗?   特么的这张网子什么意思?   周衍之披了一件外衣,初初从榻上起身,面上依旧是难以掩盖的疲惫。   他走上前,步履从容,花跳跳急赤白脸的喊道,“背后使阴招,不算不算,快放小爷出去!”   “你女扮男装,行踪诡异,跟我谈使阴招,未免倒打一耙,不自量力!”   一口气说完,胸腔内的瘀滞带到喉咙,又痒又痛,周衍之微微颔首,压着那股不适,厉色而斥。   花跳跳舔了舔唇,略显心虚,“你能看出来我女扮男装?”   周衍之闭了闭眼,显然对她无甚耐心。   连三岁孩童都能看出来她是个姑姑,还好意思质问旁人。   花跳跳被五花大绑送进了书房,韩晓蛮抱过辰辰,难免多看了花跳跳几眼。   周衍之叩着桌案,不紧不慢的咳了一声,再度抬眼时,满是凌厉冷漠,“你便是之前将孩子送进寝殿的那个人。”   虽是疑问,用的却是肯定的语气。   花跳跳把头摇的跟拨浪鼓一样,好容易送进来团子,无论如何也不能承认。   这薄情郎,难不成想退货?   辰辰眨着眼睛,好奇的看着她身上的绳子,忽然咧嘴笑了起来。   小没良心的。   花跳跳大义凛然,立志不能出卖陆清宁,遂一咬银牙,道,“我是来偷孩子!”   韩晓蛮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动静,辰辰抱着她的脸,跟着咯咯的笑个不停。   周衍之斥了声,并不急于审问花跳跳,而是转头去了前朝。   花跳跳待在大牢里,轻而易举卸了肩上的桎梏,又开始滴溜溜的摸索门上锁扣,刚要开,就听到外头传来淡淡的笑声,“别白费力气。”   花跳跳一惊,佯装镇定道,“谁,谁在那鬼鬼祟祟?”   曾文从暗处抱着胳膊转出,指了指门锁,道,“玄铁打造,锁扣机关用的是奇门遁甲之术,别说是你,便是持有钥匙之人,也得费好些光景。”   花跳跳丧气的耷拉着脸,斜眼瞪着曾文,“放我出去!”   “哦?你要交代?”   “我交代完了啊,我是来偷孩子的,你们应该把我关到刑部大狱,关我在此作甚?!”   “那可不成,刑部大狱的锁关不了你,这是特意为你定做的。”曾文笑笑,想起之前飞檐走壁的身影,若不是今日亲见,他定然以为那是个男子。   小姑娘年纪不大,身手却是极好的。   今日种种,皆为捕获而已。   “那你们倒是审我啊!只关着我不问话是什么情况!”花跳跳急着找血引子,在此关上一日,不知要浪费多少光景。   她能等,陆清宁可等不了。   “你急什么,”曾文觉察出她的急迫,反而沉下心来,有了思路。   花跳跳张了张嘴,没好气道,“耽误我偷孩子啊!”   曾文偷偷打量着她的反应,见她左顾右盼,似十分着急想要出去,便慢吞吞的回她,“兴许圣上过几日便会有空审你,在此之前,你安心等候便可。”   说罢,佯装转身欲走。   花跳跳吼了一嗓,“站住!”   曾文果真站定,回头,调侃,“要交代了?”   花跳跳心一横,“你去跟你主子说,他要是再不放我,他夫人就死定了!”   ……   周衍之来的迅速,甫一落座,刑具悉数跟着搬了上来。   花跳跳舔着唇,不自觉对着那些五花八门的刑具生了恐惧之意,先前的大义凛然在此刻也全然不存,她尽量让自己声音平和,不去颤抖。   “那个,你要问什么,只管问就好,别打人。”   曾文抬眉,忍不住偷偷乐。   还真是能屈能伸。   识时务者的花跳跳,夜里回了金陵。   半开的窗牖透出淡淡的药香,她咽了咽唾沫,稍显心虚的推门走了进去。   陆清宁照例在泡药浴,修长的手臂横在桶沿,苍白到能看清里面的青色血管。   她没有回头,听脚步声,是花跳跳的,却又是沉重不同往常的。   “没有找到?”血引子本就难求,更何况她需要的是至阳至纯的血引子,天底下恐怕难找一二出来。   陆清宁将手指压在心口,仿佛能感受到蛊虫啃噬的声音,一点点的蚕食着她的生命,直至让心脏停止跳动。   这两年本就是偷来的,何况还生了辰辰。   足够了。   花跳跳没回答,陆清宁反过来安慰,“无妨,借着你同你师父的医术,我还能苟活半年,只是可惜了……”   “可惜什么?”花跳跳瞪大眼睛,见她神情兀的暗淡下来。   “可惜我的万贯家财,没有着落了。”   “你可真是,你怎么不问问肉团子。”花跳跳感叹,后退坐在案上,荡着腿看她。   “孩子定然没受委屈,否则你怎会空手而归?”陆清宁往下沉了沉,花跳跳蹦下桌案,慢慢绕到她后头。   “他那么没良心,我见他受苦高兴还来不及。”   “气话罢了,原本我让你送他过去,心里总是牵肠挂肚。如今知道自己时日所剩无多,反倒轻松下来,他跟着父亲,总不会吃太多苦。”   ……   送辰辰进宫之前,陆清宁也曾想过,要不然便再等等,若是自己好了,到时亲自带着辰辰回上京城找他。   人不到绝望的那一刻,永远报有幻想。   眼下看来,幸亏提早将他送了过去,临死之前知道他过的很好,也能安心合眼。   “是不是?”半晌没有听到回音,陆清宁忍不住回头,却在看到来人的一刹,猛地站了起来。 第84章 084   月黑风高,春日的雨总是来的猝不及防。   对面站着的人,脸色阴沉,难辨喜怒,一双冷眸死死盯着陆清宁的眼睛。   他眼眶通红,肩膀不停地颤抖着,若非如此,陆清宁只怕会把他当做梦境。他的鼻尖渐渐又泛起红意,水雾涌上瞳孔。   一阵风兀的摔打着窗牖,拍的木框吱呀作响。   身上的水甫一风干,陆清宁便觉得彻骨的冷。   她回过神来,下意识的抱住胳膊,想要遁入水中,可不知为何,她动不了,被那人盯得头皮发麻,脚底生根一般。   “你..怎么来了。”   总得说些什么,这样尴尬的面对面站立,叫人心里发慌。   陆清宁小心翼翼的润了润唇,见他依旧铁青着脸,看不清情绪,不由有些心虚,她气急败坏的瞪了眼落荒而逃的花跳跳,听着门在她身后咣当一声合上。   心道,被出卖了。   周衍之的喉间愈发控制不住,就在陆清宁拧眉的刹那,忽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腥甜味瞬时溢满房间。   陆清宁吓了一跳,又联想到这几日花跳跳陆续送回的坊间传闻,暗道,难道他真的病重,真的药石无医?   那,辰辰怎么办?   她慌了,迈出木桶从屏风上扯了外衣罩在身上,方要往前走,眼前忽然一阵晕眩,十指散血后,是难以名状的恶心,她稳了稳神,听到对面那人哑声道。   “死在一起好了。”   听听,说的是什么混账话!   陆清宁恨恨的瞪他,“不管儿子了吗?”   周衍之抬起胳膊,用衣袖拭了拭嘴角的血,乜她一眼,“你不管我了,我何必管他,自生自灭好了。”   陆清宁与他隔了几步远,忍住心里的悸动,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可不行,稍稍克制呼吸,便觉得浑身热血涌动,胸口阵阵发麻。   她抖了抖唇,在周衍之漠然的凝视下,咚的一声仰了过去。   周衍之显然是始料未及的,他原是想气她,却没提防她火气如此之大,竟把自己气晕过去。   来的路上,花跳跳将事情始末以及她的病情大体说了一遍,周衍之心中怅然却又端着无法消弭的紧张愤怒。   他想着,他不会让她死的。   可他又想,连何红云都束手无策,将陆清宁推给了苍术,他又能找到何方神圣,来制衡她体内的蛊虫。   哪怕坐拥万里江山,却依旧有难以操控的人事。   他低头,望着床上连睡着时都蹙紧眉心的人,心里绷着的弦,骤然间嗒的一声断裂了。   他伸手,停在她脸颊一侧,两年未见,她瘦了些,皮肤依旧白皙,却有种异乎常人的苍白,青色血管仿佛能透过薄薄的皮看清里面的流动。   他的手慢慢哆嗦起来,最终收回,捂住自己的脸,紧接着,肩膀跟着颤抖起来。   男人的哭泣,在这样的夜里,好像凄厉的夜枭,叫人听之毛骨悚然。   “我还没死...”   陆清宁睁开眼,见他埋头在手掌间,声音瑟瑟在耳,她有气无力,却忘不了昏迷前他冷淡至极的浑话,不由神色凝重,脸颊跟着鼓了起来。   周衍之一愣,肩膀放缓了动作,手却一直没有离开脸。   半晌,许是情绪得到了控制,或是不愿让陆清宁发觉自己的脆弱,他别开脸,默默擦去眼角的余痕。   在回过脸来,已然如初见时那般肃然。   “提前哭一哭,等你去了,也不会那般伤心。”他如是说着,心如刀割。   陆清宁蹙眉,憋了一肚子气,最后翻了迹白眼,重重吐了出去。   “两年了,哪里还会伤心。”   “是啊,都两年了,阿宁,你好狠的心。”周衍之长长叹了口气,眼皮低垂,快马加鞭赶至金陵,所有担惊受怕紧张焦虑,都在看到她的时候烟消云散。   他伸手,贴着陆清宁的脸颊,慢慢滑到她的下颌,忽然用力擒住,陆清宁吃痛,哎了声,想扭开头,却听周衍之冷冷笑着,似在自言自语一般。   “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常常问自己,是哪里做的不好,让你无法信任依赖。宁可远走他乡,也不肯在生命的尽头,让我陪在左右。   你不知道,那些日子对我来说究竟是怎样的煎熬...”   明明前一夜还在温柔缱绻,翌日便能洒脱抽身。   周衍之的手指渐渐松开,皙白的下颌上,清晰可见五个红色指印。   “后来我便开始恨你,恨你的自以为是,恨你的潇洒利落,为什么你就能那般轻易不告而别,恨你的时候,我才稍稍好过一些。   起码能撑着我状若无恙的活着...”   “再后来呢,我不敢恨了,越恨你,你的脸便会愈加清晰的出现在我脑海里。   认命之后只剩下漫无止境的等待,我不知道除了站在原地翘首期盼,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她走的干脆,是打定主意不肯让自己找到。   起初他不信,派出去许多人马,明里暗里寻她。   直到所有努力付之一炬,他才慢慢心灰意冷。   陆清宁听完,慢慢垂下长睫,复又缓缓睁开,偏头看向几案,“我有些口渴。”   周衍之倒吸了口气,忍着没有发作,他端来茶水,又将她扶起,靠在床栏上,茶水偎在唇边,他淡声道,“慢些喝。”   陆清宁本来没事,被他开口,猛地呛了一下,开始咳了起来。   她一咳,整个腹腔如同被割裂一般,撕扯着神经疼痛,又呕又难受。   她往床下扑,双臂撑着床沿,干呕了几声后,浑身虚脱的往后靠去,周衍之的手握着她的肩膀,虽然已经做足了准备,却依旧在看见她发病的时候,紧张到喉咙干涩。   陆清宁的后脊凉飕飕的,因为出汗后有些黏腻。   “看到了吗..”因为呕吐,嗓子有些粗哑生涩。   陆清宁笑了笑,“若我当初不走,你日日面对着一个如此憔悴丑陋的我,焉知不会厌恶?”   周衍之没有说话,陆清宁又道,“你该谢谢我,走的及时。一来不必为了没必要的离别难过,二来也不必欣赏我此时的难堪...”   “你作甚....”   没有听到周衍之说话,陆清宁撑着床沿抬头。   对面,周衍之身姿笔直的站在那里,单手解了领口,露出坚实的臂膀,陆清宁顿了顿,不知所措的盯住裸/露的皮肤,他还在脱。   先是将外衣扔到地上,又有条不紊的开始解中衣的领子,风雨惨淡,唰唰的声音就像细密的虫子慢慢爬在人的身体,挠的她坐立难安。   周衍之打开贴身的衣裳,陆清宁忍不住咽了唾沫,脸颊有些微热。   他身体委实健壮,腹部精健有肉,线条如刀劈斧砍一般凌厉。   周衍之褪去衣裳,伸手指着腰间贯穿前后的伤疤,冷然道,“丑吗?那次我几乎丧命,是你为我亲手包扎...”   还不是你骗我说,是为了给我买糖人,陆清宁默默在心里嘀咕。   周衍之低头,指着左臂上方,斜斜一条长痕,几乎逼近心脏,“贵妃的弟弟李青刺的,在我回北魏途中,算错一步,稍有差池,都没有我周衍之的今日。   阿宁,丑吗?”   他将手指挪到胸口,那里是一个浅到几乎看不出印记的粉色伤疤,陆清宁耳朵一颤,连忙低下头。   周衍之慢慢走上前来,赤着上身,陆清宁能觉察到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她被笼罩在巨大的阴影中。   就像外头处于风雨中被欺凌的花草。   有些,心虚。   周衍之的手抓着她的手腕,慢慢滑到掌心,直至捏住她的手指,猛地按到自己心脏正中,那道浅色伤痕。   “阿宁,这是你给我的。”   那时,她错以为周衍之将自己献给楚帝,换取功名,做足了离开的准备后,一剑扎向他的心口。   最终却还是没忍心,只没进去一点点,便找了纱布为他包扎。   也幸亏,当时的不忍。   “阿宁,我满身伤痕,足够丑陋,那你嫌弃我吗?”   陆清宁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望着他。   周衍之的瞳底是深不可见的浓稠,犹如深渊一般,只站在边缘,便有足够的威慑力让你恐慌。   他这是,什么意思?   明目张胆的表露情意,还是单纯的跟自己比丑?   那,到底是该说嫌弃,还是不嫌弃?   陆清宁深思熟虑后,“其实,挺好看的,不丑。”   “好看?”周衍之没有松开她的手,眉毛微微上挑,重复了一句,“那就是不嫌弃,也就是喜欢。阿宁,跟我回去吧,辰辰在等你,我也在等你,不说为我,难道你真就狠心抛得下辰辰?”   不是,当然不是这样。   陆清宁如今百口莫辩,“我怎么会舍得?...”   “那好,明日天一亮,我们乘车撵回去,连同花跳跳还有她师父,一同带回上京城。”   “等等!”陆清宁摆手,急急打断他的话,不舍得不代表自己要回上京,她将辰辰送过去,无非也怕死的时候伤心。   好容易舍了辰辰,她若是再跟过去,那先前的努力便全都白费了。   “我死的时候,辰辰会伤心..”   “孩子,记不了那样长久的难过。”周衍之感叹,却叫陆清宁心里咯噔一下,照理说,他应该换个回答。   比如,“阿宁,你不会死的,或者,有我在,别怕。”   总不该是这样直白冷漠的言语。   陆清宁略显尴尬的咳了一声,撑着颜面笑了笑,“他不难过,总有人会难过..”   “嗯?”周衍之挑起眼尾,薄唇微微抿着。   “知意肯定哭的我受不了,别看她最是飒爽,可更是重情重义之人。还有晓蛮,若是在她面前露出我这样的惨淡模样,我又该如何安慰...”   陆清宁脑中迅速过了几个人,便被周衍之轻声打断。   “最难过的人,都已经在你面前了,她们又算什么?”   四目交接,平静似水,无波无澜之下,蕴藏的是不可言喻的汹涌澎湃。 第85章 085   花跳跳蹦蹦跶跶从小厨房来到阶下,她停住,将手里的糖葫芦拔掉最后一个,胡乱塞进嘴里嚼碎后,又横起胳膊擦了擦脸颊,蹑手蹑脚的走到门口。   她将耳朵凑上去,听不到声音,又靠近些,敲了敲门。   周衍之后半夜才睡的,靠在榻沿支着脑袋,听见动静后,猛然惊醒。   开门,露出花跳跳张大的嘴巴,她嘿嘿笑了笑,又摸着脑袋往后稍稍站了站,道,“她还没醒?”   周衍之只是望着她,并不言语,而那眼神冷的就像淬毒的利剑,花跳跳觉得心脏都要停滞了。   “过来,有话问你。”   说罢,周衍之在前,花跳跳顺势略微狐疑的跟在后面,去了花园。   春日雨后的花园,到处都是新鲜的绿意,卷曲的叶子慵懒的伸展着,枝叶末端还挂着晶莹滚动的雨珠,淡淡的泥土气袭入鼻间。   花跳跳与他隔了些距离,边走边谨慎的打量他的后脑勺。   忽然,周衍之站定,花跳跳吓得退了两步,又大力拍打着胸口感叹,“皇上有什么要说的,你让曾宾跟我讲一样,不用...”   周衍之眉心冷凝,看的花跳跳心里愈发没底。   “阿宁的蛊毒如何能彻底清除?”他听花跳跳讲过,要有人血诱引蛊虫从身体出来,心甘情愿的出来,而非外力干预。   而此人必须是至阳至纯,否则会适得其反,让蛊虫彻底失去控制,钻心而亡。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他是大魏皇帝,鼎盛之极,不可能有人比他更加适合。   花跳跳犹豫着,细声道,“那虫子养刁了,极其难控,只是血引子难寻...我找过好多,师父却不让我贸然尝试,稍有不慎,两者俱亡。”   “是指血引子和阿宁...”   “对。”   花跳跳说完,周衍之又道,“越快越好,今日准备以我做引,救阿宁。”   话音刚落,他便转身往来的方向去了。   在催神香的作用下,陆清宁用过膳便觉得有些头晕,昏昏沉沉躺下,花跳跳便将一早备好的药匣拿出,将香挪到床头,慢慢熏染着她的周身。   周衍之褪去外衣,只着薄薄的中衣,他挽起袖子,曾宾与曾文在两侧摩挲着手掌似要搓下皮肉。   “皇上,这...”   “您是不是再考虑一下?不一定非得是你,也许能找到旁人,若是你...”   周衍之清了清嗓音,淡声道,“也许能找到旁人,可阿宁等不了了。”   “大魏不能乱啊,皇上!”   “请您三思!”   两人齐齐扑通一声跪下,言辞恳切。   “来之前,我拟了诏书,若我果然命丧今日,诏书中自有交代。书房暗格,你们二人需尽心辅佐新帝。”   他冷静到麻木,露出胸口后,又从案上抄起尖细的长刀。   花跳跳瞥了眼地上两人,忍不住跟着劝道,“她还能撑半年呢,要不然皇上你再仔细想想...”   一记冷厉的目光,花跳跳停了嘴,低头继续准备行针。   曾宾与曾文跪在地上,只觉心乱如麻,不知该如何劝阻。   就在此时,周衍之以极快的速度朝着自己心口刺了一刀,鲜血立时涌出。   同时,床上那人眉心骤然蹙起。   隔着雪白色的衣裳,能看到她胸口跳的剧烈。   他躺下,挨着陆清宁,左手握紧她的右手,合上眼道,“动手吧。”   ......   无休止无边无际的梦境,他从来没觉得自己如此疲惫,就像被人抛到一片黑漆漆的海里,没有木板可以借力,他张开胳膊拼命滑动,嘴里鼻腔不断灌入腥咸的海水。   他要被呛死了。   溺水的感觉再次像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子,从头兜下,让他在奋力挣扎的同时,内心惶恐不安。   有人抓住他的手,绕开那一片海草,水面浮现出一束白光,他好似充满了力量,被人猛然带出水面。   突入而来的清新空气。   周衍之睁开眼,马车已经行驶到离上京城不远的小镇,他摸了摸额头,擦去冷岑岑的汗珠,单手掀起帘子,才发现已经是日头高悬。   宽敞的车内,除去条塌,还有一张几案,上面摆着茶水糕点,还有两本书册,车外是并在两侧的曾宾和曾文。   除此之外,再无旁人。   他吁了口气,慢慢将脊背靠在桌上。   小不忍,则乱大谋。   曾宾听到车内的动静,与曾文互看一眼,两人慢慢摇了摇头,哪里知道周衍之打的是何主意。   殚精竭虑,以身犯险,却在陆清宁尚未清醒的时候,提前抽身离开。   何其潇洒!   胸口的伤还在往外渗血,简单的上药包扎后,马车行进速度非常快,转眼便离金陵城甚远。   辰辰倒是不眼生,好些日子没见,甫一回头听见有人喊他,立刻将手里的东西丢下,嘿嘿笑着,爬了过去。   他已经会走,只是不如爬得快,如同一条蠕动的虫子,拱到周衍之腿边,两手抓着他的袍尾利索的站起来,仰面要抱抱。   “不可...”曾宾刚说完,周衍之已经咬牙将辰辰抱在怀里。   他又结实了,也更皮实了,许是同韩晓蛮在院子里晒了几日,皮肤不似初来时那般白嫩。   “母...”他含糊不清,嘴巴撞到周衍之的腮颊边,又朦胧着双眼,蹭了蹭,竟然慢慢睡了过去。   周衍之拍打着他的屁股,慢慢在殿中踱步,韩晓蛮从地上拉起乔乔,有些摸不清他的情绪。   “找到宁姐姐了?”   周衍之嗯了声,嗓音有些哑。   “那怎么没跟着回来?”韩晓蛮禁不住跟着高兴,乔乔不明所以,仰起小脸,伸手捏着辰辰的脚,确认他真的睡着了,又折返回去,怏怏不乐的一个人玩。   “这些日子麻烦你了,韩风晚点会过来接你回府。西夏上贡的珍宝,你去挑一挑,入得了眼的都拿走,还有,”周衍之顿住,右手托着辰辰的屁股,眼皮垂下,声音凉凉。   “半月后,宫中设宴,你与韩风同来。”   至于其他,周衍之半个字也不曾透露。   韩晓蛮便不知陆清宁到底如何,只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们都知道周衍之虽不言语,却是真心喜欢陆清宁,若不然也不会两年无所入,后宫空嘁嘁。   可他回来了,却只字不提有关陆清宁的任何事。   辰辰压得脸红红的,换了方向,口水流到周衍之肩膀。   寝殿内空荡荡的,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   周衍之的嘴角,慢慢地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   周衍之自登基后,举办宫宴次数少之又少。   他本就是不重形式,除去免除不了的宫廷盛宴,两年下来,屈指可数。   此番春日宴,确实让文武百官极为震动,尤其是,帖上言,四品以上朝臣可带女眷入宫,其中女眷特指未出阁少女。   几乎一日间,上京城的百姓人人皆知,大魏皇帝,要广纳后宫了!   这消息传到金陵城的时候,已是小半月的光景。   彼时陆清宁身子已无大碍,只是日日需要靠汤药调理,补给气血,肤色也是白里透红,渐渐恢复成最初的模样。   樱唇微微启开,她抚着脸,打了个懒洋洋的哈欠。   春困的厉害。   门咔嚓一声,陆清宁回头,却见花跳跳莽撞的冲了进来,将那扇门硬生生掰下来握在手里。   她神色惊讶,陆清宁侧脸正要出声,花跳跳比了个噤声的姿势,大喘气后,道,“大概是真的嫌弃你貌丑难看,他要遴选后妃了!”   陆清宁猛地站了起来,当即否认,“绝无可能!”   “他要年不过十七的未出阁少女进宫赴宴,满朝文武忙着给自家姑娘量体裁衣,你怕是没戏了!”   花跳跳不知为何,说到最后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她两个眼睛大大的,鼓着脸颊把门咣当扔到地上,笑道,“正好,正好,团子陪他,你陪我。   师父说了,入夏后便去长白山周游,长白山无聊极了,我去过几回,跟在他后头找野山参,珍稀药材,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   哎呀,这么一想,可真是太欢喜了,终于有人陪我说话了!”   每年都去一次长白山,苍术话少,与花跳跳相处,能终日不言语。   花跳跳本就是个话匣子,长白山对她而言,简直就是炼狱。   “哎哎哎,你干什么!”花跳跳小跑到柜子前,见她翻箱倒柜开始收拾行李,不由得伸开双臂一挡,“不准去找他!”   陆清宁蹙眉,咽了咽唾沫,“我有一窖的金银珠宝,都给你!”   “我不稀罕,不要!”   花跳跳两手一抱,冷呵呵的晃着脚,就是不让开。   “那你告诉苍术,今岁不必去长白山,地窖里藏着五株八两重的野山参,整个北魏找不出第六颗,都送你。”   当时周衍之为了哄她,费尽通天之力,遍寻大魏,才寻得这五株人参,她没舍得送去质库,此时应与金银珠宝待在一处。   花跳跳果然听话的收了手,笑嘻嘻的眯眼,“那我跟你一起去凑热闹。”   “凑什么热闹?”陆清宁将行礼简单打了个结,往身上一背,莫名问。   “抢亲啊!”   .....   礼部做事很是妥帖,各个少女的名帖按照年龄品行以及家境分类放好后,依次呈于御前,又有画师提前作画,可谓为接下来的遴选省却不少力气。   辰辰爬过去,胡乱打开一个画轴,口水啪嗒滴到一幅画上,他乐的咯咯的笑,手一用力,撕拉一声,画卷裂成两瓣。   周衍之抬头看了眼,又将书案上的那几卷扔下去,“接着玩。”   辰辰迅速爬行过去,扶着桌腿站立起来,一手一个画轴,扯得满屋子乱跑。   曾宾吸了口气,看了眼曾文,那人小心翼翼劝道,“皇上,若不然给小殿下换个玩意,这画轴都是您未曾打开观赏的。”   周衍之瞥他一眼,冷声道,“多嘴。”   曾文打了个冷战,当即将眼神返还到曾宾身上,得,圣上心,海底针。   今日这出,若是戏演砸了,可如何收场。   这问题在多年后,由一个小孩子以笑话一样的形式四处张扬。   他年纪不大,却是风姿清秀,贵气天成,一张肉嘟嘟的小脸叫人总想掐一把。   他总是跟在一个叫乔乔的身上,嬉皮笑脸的喊着,“好姐姐,等等我,我说的都是真的。   当初父皇,可不就是这般追我母后的吗,春日宴,母后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以主位身份亮相,多少少女心都碎了。   哎,好姐姐,你可正眼瞧瞧我吧,别等日后我跟别人一起玩了,你再懊恼...”   ......   花园中的莺莺燕燕,浓淡相宜。   素雅的少女手里握着团扇,满怀期许的等待圣上的传唤,或有穿着艳丽的女子招摇的扑蝶嬉戏,试图在那人踏入花园的一刹,便能一眼相中自己。   他来了。   身姿卓越,面如冠玉,两道剑眉斜飞入鬓,桃花眼微微一挑,却是将目光投到花园的芍药丛前。   他顿住,声音带了些许冷然颤抖。   “阿宁,你若再不出来,我便牵旁人的手了。”   众人惊,齐齐将目光投到芍药花前。   身穿鹅黄锦衣的女子,将遮了半张脸的团扇移开,起身,似烈日朝阳,于人群间走来。   犹如一层柔光渡在周身,她嫣然一笑,声音温软轻淡,“那你牵呀...”   就在这时,肉团子忽然从嘴里拔出手指,两只眼睛睁的滚圆,在宫女未曾回过神的一刹,挣脱开来,冲着鹅黄色女子雀跃的奔了过去。   她弯腰,伸手,笑开的唇带了春日的喜悦颜色,眉眼弯弯,似要将众人的好奇溶在其中。   方要抱起辰辰,便有一人越过他,单手拎起肉团,薄唇靠近,凑在她耳畔,轻声道,“你终于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完结啦!撒花撒花,感谢一直陪伴的小可爱们!(番外还有,除了我将要写的,你们想看谁的,说来我写哈!)   再次求一下下本要开的预收《请你继续侮辱我》,文案如下:   陈怀柔长的唇红齿白,如花似玉,偏偏是个缺心眼的蠢姑娘,   蠢不打紧,她是沛国公的独女,有钱有权,   江元白清隽优雅,博学多才,偏偏是个穷秀才,   穷不打紧,陈怀柔喜欢他。   陈怀柔倾尽所能,明目张胆的追求他,   送他真金白银,他嫌她俗不可耐,   送他名师指导,他嫌她多管闲事,   送他官场关系,他嫌她卑鄙下流;   他忍无可忍,直言拒绝:我跟姑娘没可能,请你不要侮辱我。   陈怀柔的蠢,不可饶恕。   从此以后,陈怀柔果真不再烦他,他耳根子彻底清净。   后来江元白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却无缘无故得了个怪僻,有事没事在沛国公府门外溜达,   第一日,陈怀柔视若罔闻,   第二日,陈怀柔接了媒婆的拜帖,   第三日,陈怀柔盛装赴宴,引得世家公子频频驻足;   江元白急了,尾随其至府宅后巷,   面红耳赤的道了句,“阿柔,你怎么不来侮辱我了。”   追妻火葬场--   江狗狗很纳闷,我的阿柔怎么变样了。 第86章 086   魏帝与袁皇后的故事   “阿软,小心点!”有声音自桃林深处传来,周修远抬头,有些警惕的望着远处,先是一袭浅碧色的裙子隐约露出,紧接着便越出一个娇俏的人影。   她似乎在躲避来人的伺候,慌不择路的一脚踏空,周修远想,当时的举动,一半出自本能,另外一半,则是鬼迷心窍。   怀里的人像她的闺名一样,柔软芬芳。   她抬眸,对上周修远的眼睛,先是愣了少顷,紧接着蹙眉问,“你也是我爹的客人?”   袁府向来门庭若市,门生日日络绎不绝,多半都是来走动关系,便利朝堂的。   阿软自是知道他们有所图谋,也知父亲为何举荐,官场利益,盘根错节,他们需要父亲,同样,父亲也需要他们的支撑。   高处不胜寒,一人之下的袁鸿光,知道如何维系这种局面的平衡。   周修远一愣,旋即松开手,站了起来。   阿软没提防,落空后不觉有些恼羞成怒。   府上的客人向来对自己都是客气逢迎,殷勤备至。哪里会如面前人这般无礼,尚未待自己稳住身形,便见鬼似的避开。   更何况,竟然背对着自己。   阿软低头,扫了眼穿着,确认无碍后,便自行起身,绕过去,站在周修远跟前,仰着白净的小脸,眸中清澈如水。   “我问你话呢,怎不回答?”她双手背在腰后,肤色泛着浅浅的粉红,周修远瞥了眼便连忙移开目光,只站在原地,却并不走动。   阿软咦了声,又道,“我又不是洪水猛兽,你缘何唇白如纸?”   她下意识的往后挪了两步,又悄悄从腰间掏出小镜,转头照了照,镜子里,她看见那人游移不定的目光,正两靥生红的望着她。   阿软的玩心便倏地起来了。   她收起小镜,有些得意的走到他面前,周修远这才开口,嗓音有些干涩,“袁小姐,我是...”   “你叫我阿软。”   她眨了眨眼,周修远不觉咽了下唾沫,再开口更加艰难。   “我是周修远。”   阿软哦了声,不禁又从头到脚重新看了一遍,复又转着手里的香囊,余光依旧环着他,一边走一边恍然道,“原来你便是五皇子..”   那个母妃出身宫女,自小不被重视的五皇子。   只被她打量着,周修远便有种如坐针毡的不适感,他自小便活的谨小慎微,唯恐触了旁人的霉头,惹来祸事。   母妃告诉他,凡事要忍,忍过去才有出头之日。   宫里,兄弟姐妹的有意无意嘲讽,他忍了;宫女太监的慢待,他也默不作声;就连父皇的厚此薄彼,他也悉数咽下。   他习惯了在心中算计,喜怒不溢于言表,更知道一寸之失不必介怀。   周修远没有吭声,红着脸低着头,倒叫阿软觉得无趣起来。   正在此时,寻人的仆妇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一见面便祖宗祖宗的喊个不听。   阿软朝她做了个鬼脸,笑着指了指周修远,“他是我爹的客人,便也是我的客人了,陆荣不是在前厅吗,巧了,一起去瞧瞧吧。”   仆妇心下大惊,想拦,却被阿软瞪了眼。   周修远的手被阿软牵了起来,虽然隔着衣袖,却像火炭一般灼热。   他舔了舔唇,阿软腰间的香囊有着淡淡的花香气,被风吹拂着卷进鼻间,他有种说不出的局促,前面的女子就像高不可攀的星辰,够不着,摘不到,无法企及。   谁都知道,若是能娶到袁鸿光的女儿,等于拥有了最强大的利益联盟。   他不是没想过,却没想到今日来的如此突然。   “阿软!”陆荣远远看见她的身影,立时从座位上起身,在袁鸿光的注视下,他的面部表情由欣喜乍然变得颇具敌意。   “他是谁!”陆荣的眼睛盯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恨不能淬毒一般立时弄死周修远。   袁鸿光不动声色看着三个年轻人的举动,并未开口阻拦。   阿软不予理会,反而回头望了眼周修远,又走上前,拽着袁鸿光的袖子,柔声婉婉,“爹爹,别生气了,你看看自己的眼角,都长了几条粗纹,再气下去,便要老了。”   袁鸿光哪里是气她,明明疼爱都来不及。   阿软到了议亲的年纪,他总要为她长长眼色。   图谋袁家权势的不在少数,真心实意疼爱阿软的,却是人心隔肚皮。   袁鸿光与陆荣的父亲早年相识,一同在战场洒过热血,相互扶持,可谓披肝沥胆,刎颈之交。陆荣自小长在膝下,样貌清秀,人品也是熟悉的。   更难能可贵的是,陆荣待阿软,是一门心思专心实意,眼里再无旁人。   阿软也不知心里想些什么,总是与他犯别扭,也鲜少搭理,今日竟然破天荒的牵着周修远的手,明摆着是要同陆荣挑明。   袁鸿光将目光扫了眼周修远,见他神色有些不适,却依旧身姿笔直,保持着皇子气度,不由微微一笑,温声道,“爹爹不生阿软的气,可你莫要失了分寸才是。”   他指的是周修远。   陆荣对他的敌视从始至终不曾消减,往后的日子里,更是处处使绊,与其他人合起伙来捉弄周修远。   每每如此,阿软总会挡在周修远身前,更加厌恶陆荣。   周修远知道,他没有别的优势,只能变着法子讨阿软的欢心,陆荣愈是捉弄他,阿软便愈会护着他,偏向他。   那段日子,是周修远的小窃喜。   一面是狼狈,另一面是欢颜。   遇到阿软前,他的眼里只有算计与谨慎,遇到阿软后,他才知道日子可以过得如此舒坦自在。   阿软娇蛮却不任性,总能变着法子顾及他的自尊。   他们是有过最美好的时光。   也只有跟阿软在一起的时候,周修远真的快活了几年,哪怕当时被袁鸿光牵制,他也觉得日子是偷来的。   阿软怀孕后,周修远恨不能昭告天下,让所有人知道他的喜悦。   那日他从书房匆匆赶至后宫,远远望见倚着美人靠的阿软,正垂着皓白的腕子,慢悠悠的喂着水里的鱼儿。   她面容有些憔悴,神色倦倦,随意挽起的发髻只插了一支海棠玉簪,垂下的睫毛投出淡淡的影子,周修远忽然就顿住了脚步。   他想上前,却又不忍破坏那份安然的恬淡。   阿软喂完鱼,又喝了安胎药,起身,对着最亲近的嬷嬷落了泪。   那滴泪,就像滴在周修远的心头,他疼,却又不能上前给与慰藉。   贵妃比她提早有孕,是他周修远的主意。   他要脱离袁鸿光,势必要打压与袁鸿光有关的一切,包括阿软。   他能忍,他以为阿软也能忍。   生下衍之的时候,阿软几乎丢了半条命,满脸惨白,步入房中的一刹,血腥气让周修远站立不稳。   他怕极了。   抱着衍之,他心里有多高兴,面上便有多冷漠,只看了一眼,便叫乳母抱走,阿软的目光渐渐灰了下去,手紧紧攥着,却再不肯回握周修远的主动。   他大刀阔斧分化兵权的时候,阿软的身子已经大不如前,只是周修远没想到,贵妃敢真的对她动手。   那日他方从京郊军营回宫,甫一入门便有宫婢急急跑来报讯,言皇后病危,太医束手无策。   甲胄未脱的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奔到阿软床前。   进门的时候摔了一跤,他爬起来,望见阿软虚白的脸孔。   她的呼吸淡淡的,青丝铺在枕上,脸孔小的只手可握。   周修远紧紧握着她的手,捧在掌心,一遍遍的喊她,唤她,“阿软,你看看我...阿软,我错了...”   阿软的眼睛果然睁开了,蒙了水汽的眸子如初识那般清澈,她望着周修远,忽然唇角绽开一抹笑。   “真好...”   她说,手却是挣扎着想要脱开他的桎梏。   到底力气不足,她只挣了两下,便认命一般的放弃。   “阿软,阿软..”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知道阿软不能死,她若死了,他的天下便崩了。   “修远,烦你善待我的儿子...”   她的声音似叹息一般,说完,便合上眼皮,胸口的起伏渐渐平稳。   周修远咬着牙,贴近她耳边,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阿软,你得活着,我会让衍之做太子,做大魏日后的天子...”   阿软睁开眼,笑的虚浮,“修远,你这皇帝,做的快活吗?”   周修远望着她眼中的光彩慢慢散去,就如同两人之间的那些美好,随着阿软的叹气一点点的弥散。   “如果重来,宁愿我从未认识你...”   ......   周修远死的时候,也如阿软凝视自己那般,不舍的望着面前的儿子。   他终于为他铲除了所有障碍。   韩相,袁鸿光,还有自己....   陆清宁的蛊毒,自然有人可解。   蛊虫是从苍术手里拿的,苍术是周修远的人。   在阿软死的那年,他急火攻心,吐血后伤了根本,又加之早些年宵衣旰食,夙兴夜寐,亏损了精元。吐血只是表征,内里早就是残垣断壁。   摆在儿子面前的荆棘坎坷尚有许多,周修远不敢死。   以药吊命,又狠心将周衍之送到金陵城取代宋延年潜伏探秘。   所有人都以为,魏帝宠爱贵妃,更爱长子周恒之。   他忌惮袁鸿光,连带着袁皇后和他的儿子。   周修远闭眼的刹那,心里想的是,天底下,再没有人知道,他从来爱的,都只有阿软一人....   “母后,母后快来,看我挖到了什么宝贝...”辰辰握着小铲子,正撅着屁股使劲刨地,刨出来的土扬在两侧,小手乌黑乌黑的,时不时回头冲陆清宁咧嘴一笑。   初夏时候,日头毒的厉害,照的人头昏眼花,陆清宁初初有孕,将过了呕吐的时候,人却是更加清瘦了。   她用帕子掩住口鼻,闻到那股土腥气,又起了恶心的感觉。   辰辰弓腰将脑袋扎进土里,寻宝一般掏出一个四四方方的木匣子,周遭用蜡纸密封,甫一打开,便闻到上好的紫檀香气。   “母后,这是什么?”   辰辰打开一沓信,取出,递给陆清宁。   陆清宁也觉得诧异,只看了一行,便遣退了下人,只留下她们母子在树荫处单坐。   “吾妻阿软,睹物思人,自妻离我已有半年,衍之恨我尤甚从前...今日树上的杏儿黄了,我命人摘了两篮,你怀衍之的时候,喜爱吃酸,那时我不敢明目张胆的对你好,夜里偷偷看你爬起来吃黄杏酱,那样子,真好看....”   “吾妻阿软,我今日吐了血,苍术给我开了药,有些事情不得不快些进行了...衍之走的时候,连头也没回,我知道他还在生气,可是阿软,帝王心,是硬的...”   “吾妻阿软,衍之认识了一个姑娘,回来的暗卫与我说的时候,我很是欢喜,便如同当初你我初识...那姑娘是金陵城通判之女...”   .....   “在看什么?”周衍之的脚步轻轻,走到跟前,陆清宁方才察觉。   她手里的信微微颤着,辰辰顺势爬到周衍之怀里,蹭了蹭,道,“是辰辰找到的宝贝。”   周衍之将他递给侍卫,院中的风徐徐吹来,凉飕飕的带了些雾气。   天上的云不知何时盖住了日头,乌青一片。   “原来,先帝一直深爱着袁皇后,衍之,你要看吗?”陆清宁将信往他面前递去,又道,“你们都一样...”   “不一样,阿宁,怎么可能一样。”周衍之眯起眼睛,摩挲着她的肩膀,“他那么喜欢母后,却仍旧将贵妃纳入后宫,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妃子婕妤....我只有你,阿宁,我只有你。”   “可他,为你扫除障碍,为你平定内乱...”   “不,阿宁,他是为了赎罪。”   “赎罪吗?”   只是为了赎罪吗?   周衍之将她抱在怀里,“他以为为我做了这样多,便能心安理得去见母后了,可他不知道,人死了,便真的死了....”   哪怕做再多,全然弥补不了活着时候的失望。   风慢慢卷起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周衍之的落在陆清宁的小腹,轻轻贴着,窸窸窣窣的雨点不期然的落了下来,淋着两人的身体。   冰凉的触感从颈间滑到胸口,陆清宁侧过脸,亲了亲他的嘴角,问,“如果你是先帝,你怎么选?”   白晃晃的闪电劈开长空,轰隆隆的雷声压头而过,周衍之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呓语一般,擦着她的耳畔吻向她的发丝。   “我选你。”   院墙上落了两只觅食的鸟雀,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又扑棱着翅膀飞到枝头,捉着半熟的果子。   眯起眼睛,摩挲着她的肩膀,“他那么喜欢母后,却仍旧将贵妃纳入后宫,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妃子婕妤....我只有你,阿宁,我只有你。”   “可他,为你扫除障碍,为你平定内乱...”   “不,阿宁,他是为了赎罪。”   “赎罪吗?”   只是为了赎罪吗?   周衍之将她抱在怀里,“他以为为我做了这样多,便能心安理得去见母后了,可他不知道,人死了,便真的死了....”   哪怕做再多,全然弥补不了活着时候的失望。   风慢慢卷起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周衍之的落在陆清宁的小腹,轻轻贴着,窸窸窣窣的雨点不期然的落了下来,淋着两人的身体。   冰凉的触感从颈间滑到胸口,陆清宁侧过脸,亲了亲他的嘴角,问,“如果你是先帝,你怎么选?”   白晃晃的闪电劈开长空,轰隆隆的雷声压头而过,周衍之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呓语一般,擦着她的耳畔吻向她的发丝。   “我选你。”   院墙上落了两只觅食的鸟雀,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又扑棱着翅膀飞到枝头,捉着半熟的果子。   眯起眼睛,摩挲着她的肩膀,“他那么喜欢母后,却仍旧将贵妃纳入后宫,除此之外,还有旁的妃子婕妤....我只有你,阿宁,我只有你。”   “可他,为你扫除障碍,为你平定内乱...”   “不,阿宁,他是为了赎罪。”   “赎罪吗?”   只是为了赎罪吗?   周衍之将她抱在怀里,“他以为为我做了这样多,便能心安理得去见母后了,可他不知道,人死了,便真的死了....”   哪怕做再多,全然弥补不了活着时候的失望。   风慢慢卷起两人的头发,交缠在一起,周衍之的落在陆清宁的小腹,轻轻贴着,窸窸窣窣的雨点不期然的落了下来,淋着两人的身体。   冰凉的触感从颈间滑到胸口,陆清宁侧过脸,亲了亲他的嘴角,问,“如果你是先帝,你怎么选?”   白晃晃的闪电劈开长空,轰隆隆的雷声压头而过,周衍之的声音低低的,就像是呓语一般,擦着她的耳畔吻向她的发丝。   “我选你。”   院墙上落了两只觅食的鸟雀,抖了抖羽毛上的水珠,又扑棱着翅膀飞到枝头,捉着半熟的果子。 第87章 087   宋知意与孙晓   夜里的书院,静的只有风声雨声。   宋知意抱着几件衣裳,匆匆忙忙蹑手蹑脚的往浴池方向跑去。夏日最是炎热,她初到杭州,入书院几日,不曾沐浴梳洗,眼下身上都有股馊味。   她抿着唇,蹙眉进入后,将门虚虚掩了起来。   书院皆男子,素日里沐浴的时候,她总是找借口避开。若非实在被自己熏得要吐了,她觉得还是不能冒险进这种地方。   父亲母亲允她跑到杭州胡闹,已然开了天恩。   若是不小心落个失德的名声,啧啧,宋知意缩起脖子,听了半晌雨水的滴答声,复又开始解衣裳。   外衣挂在木架上,她伸手拉起帘子,又开始慢条斯理的解束胸。   虽然原本就不太大,可绑了一整日,还是有些难受。   她双手覆在上面,轻轻揉了揉,将整个身子沉入水中。   水温凉凉的,又染了风雨气,她泡了没多久,便赶紧出来,擦净后,开始往身上涂抹花油。   临行前,她送了大哥和嫂嫂一尊送子观音,妆妆回赠她几盒上好的花油,抹在皮肤上,又香又滋润。   花油涂到后脊,便有些够不着了,宋知意咦了声,又反手用力往下找,好容易涂好,累的有些站不稳。   肚子偏又叽里咕噜响了两声,她只穿着中衣,背对着门口。   孙晓的脸在夜里泛着红晕,他本不该停住的。   可进来的时候便一眼撞见她低头抹油的样子,胸前的洁白与细腻,乌发的柔软与芬芳,他不敢动,一来怕惊到她,二来源自脑子里稀里糊涂的想法。   他吞下口水,面红耳赤的往黑暗处站了站。   他认得宋知意,彼时在书院的化名是宋意,性格爽朗,言语风流,是个呼朋引伴的男子。可此时,分明就是个纤细温婉的女子。   孙晓知道自己不应该继续看下去。   雨又大了些,宋知意穿好衣裳,又抱着换下来的旧衣往膳堂方向走去。   鬼使神差,他又默默跟了过去,看她像猫儿一样躲在膳堂吃东西,翻开蒸笼,找出包子,虽然吃的很急,吃相却不错。   那一夜,孙晓做梦了。   后来,他便格外关注宋知意的一举一动,也摸透了她沐浴的习性,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悄悄尾随过去,做贼一般的守在门外,唯恐有人像他一样,不经意瞥见宋知意的美好。   他一厢情愿许久,宋知意走的时候,竟也不知他姓甚名谁。   凉风习习,吹进窗牖,将几案上的灯摇曳着拉长了影子。   身侧的人翻了个身,将腿拿出被衾,横在他身上。   孙晓伸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宋知意呢喃了几句,孙晓没有听清,只看见红唇柔软,如花美眷,他心一动,俯身,亲在她的腮颊。   宋知意的眼睛颤了颤,睁开,迷茫的望着他。   “天亮了?”   孙晓摇头,宋知意打了个哈欠,“那你不睡觉,看我作甚?”   一睁眼便看见他明亮的眼睛,莫名中竟然有股心虚的感觉。   “知意,你喜欢我吗?”他握着她的肩膀,声音平和。   “喜欢。”宋知意敷衍了事,点了点头,又钻进薄衾中,准备继续补眠。   “有多喜欢?”孙晓不罢休,将她的身子掰过来,面对着自己。   “像天上星星喜欢月亮那样喜欢着你。”   “众星拱月?”孙晓淡淡笑道。   “嗯。”   “那你知道我多喜欢你吗?”孙晓的下颌压在她的肩头,慢慢动了动。   宋知意忍着困倦,再次睁开眼睛。   孙晓一本正经的看着她,一字一句道,“从前在杭州书院的时候,与你搭讪,交谈,与你分食蜜桔,汤羹的时候,我便想着,日后一定要娶到你,将你压在身下,听你飒爽的呻/吟...”   宋知意没料到他会说出这般孟浪之词,不禁愣住,半晌喃喃道,“你变/态了吧,你还是孙晓吗,你....”   放开二字没有说出口,她便被人从薄衾中抱了出来,剥粽子一般将中衣打开,孙晓手指纤细,翻花一样将她肩膀的带子扯开。   倾身,上前。   书生胡闹起来,根本不是人。   宋知意起的晚了些,睁眼的时候,孙晓已然去了书院。   叩门的书童小心翼翼的唤了声,“山长...”   宋知意忽然抱着薄衾坐了起来,低头,瞥见身上的点点浮现,不由恼羞成怒,啐了口,不高兴道,“今夜必叫他精/尽而亡!”   这话,宋知意说了不下两百遍。   直到肚子揣了崽崽,孙晓还是活蹦乱跳。   反倒是她,挺着孕肚坐卧难安,连夜里睡觉都成了极为奢侈的事。   “多吃些梨子,多汁又甜,尝尝。”孙晓将梨子去皮后切成小块,放在碧玉盘中,叉了一块送到宋知意嘴边。   宋知意没好气的翻了迹白眼,别开头,“再吃我都成猪了,你就是没安好心,只想叫我给你们孙家生崽子。”   孙晓也不恼,放下梨子盘腿坐在她跟前,替她揉了揉小腿肚,抬头笑道,“对对,我就是没安好心,从第一次遇见你,我就没安好心。”   揉了会,见宋知意怒气消减不少,又从碧玉盘中叉起梨子,哄劝道,“饿着孩子没事,可别饿着了你。   乖,吃一点,我保证,等孩子出生后,任你想怎样闹腾,我都由着你。   孩子我看,福气你享,好不好?”   “花言巧语。”宋知意好歹张嘴吃了口,甘甜的梨汁顺着喉咙滑进胃里,暑意也跟着褪去不少。   “前几日婆母还说呢,要我替你们孙家繁衍子嗣,多多益善...”   “我发誓,咱们只要这一个。”孙晓对着天比了三指,宋知意哼了声,他又道,“母亲喜欢孩子,孙家只我一人,她们总觉得膝下子孙环绕,乃是福气征兆。   知意,你不喜欢的,我都不会勉强。”   更何况,要这一个孩子,已经让他们数月不曾亲密。   若是再要几个,岂不是断送了夫妻关系。   宋知意生子的那日,陆清宁特意着人送去了山参鹿茸,周衍之另外为孙晓备了一份大礼,据说是东海国的供奉,海狗肾。   这礼好不好的没法说,只是宋知意产后不过半年,便又揣了崽崽进肚。   白眼翻到天上去的宋知意,懊恼到了极点。   她的指甲涂了蔻丹,鲜红的颜色与她憔悴的面容形成强烈的对比。   孙晓讨好一般的坐在对面,一边剥蜜桔,一边劝道,“知意,我真的不是故意的,你也知道我的想法,我有你便足够了。   况且,咱们不是说好,今岁要去乌兰山滑雪吗,上京城的雪比我们这里大多了,咆哮着浩浩荡荡...”   “你总看着我,让我有些不适应。”孙晓下意识的收回视线,连言语也跟着弱了下去。   “浩浩荡荡,孙晓,我怎么就没发现你这般诡谲呢?这般会哄人呢,你不是故意的,那肚子里的崽崽是谁的,是我自己造出来的吗?   我堂堂书院山长,整日里带着孩子教书育人,你便是上天派来与我过不去的。   早知今日,当初我又何必与你成婚!”   她气急了,将手往桌上一拍,震得手心生疼。   孙晓捧到手心,吹了吹,又仔细揉着,担忧的看着她的小腹,“莫气,莫气,小心生出来一个暴脾气...”   乳母将大儿子抱来,刚喂完奶,又热了满头大汗,啼哭不止。   孙晓连忙抱进怀里,起身后在房中来回踱步。   他一边走一边眼瞅着宋知意,继续劝解,“你想想,咱们孩子孤单一人多可怜,等我们两人百年之后,谁是他的依靠,他的亲人。   若是遇见大事,谁又能与他一同商议?   你腹中的孩子委实太听话,知道哥哥的不易,这才巴巴的跟了过来...”   宋知意的脸铁青着,一想到冬日的乌兰山计划又泡了汤,不禁又气又委屈,索性将怨气都发到他身上,背过身,肩膀跟着颤抖起来。   孙晓忙抱着孩子转到她身前,弯腰,谨慎道,“知意,你真的,打我吧,若是再气,你便打我,千万别忍着。”   他把孩子放在榻上,转身走上前,剥了两瓣蜜桔,又将剩下两粒塞进自己嘴里,挑好的喂给宋知意。   宋知意的气便慢慢消了下来。   “每回吃橘子,为何总要抢我一半,自己吃一半?”   孙晓讶然,忽然摸着后脑勺笑笑,他喜欢剥蜜桔,剥完之后,两人一人一半。   “因为,我觉得这样,你是真的与我在一起的。知意,此生多苦,幸得有你。我发誓,你生下孩子,我来带,好不好...”   真的感动,宋知意的脑袋即将靠在孙晓肩膀的一刹,忽然猛地抬了起来。   好像哪里不对劲,这话听起来耳熟。   她蹙眉,脑中灵光乍现,“孙晓,你又哄我了!” 第88章 088   宋延祁的番外   冯兰又来了,宋延祁方欲转身,忽然被冯兰身侧的人勾住了脚步。   她身形娇俏,面色红润,一枚青玉簪子插在发间,眉目微微一抬,便叫人魂都跟着去了。   正巧,她也望见了宋延祁,盈盈水波带了些许俏皮的意味,只一眼,便让宋延祁脸红到了脖颈,耳朵也是火辣辣的漫开了嫣红。   “冯姑娘,这位是...”宋延祁鲜少主动搭理冯兰,一来是冯兰对他有着莫名的热情,二来他不喜欢,便也怕招惹后麻烦。   冯兰自是惊喜,一蹦跑到宋延祁身边,羞涩的眼睛时不时打量着他清隽的面容,回望着女子热切道,“这是书院新来的女学生,叫顾妆妆。”   妆妆...   宋延祁在心里默默念了两遍,每看一眼,都觉得烈火焚身。   两人的初识,他不记得自己暗中窥视过多少次,只知道三人沿着那条湖堤走了许久,最后还是冯兰嫌累,拍着小腿弯腰朝他伸手求助。   宋延祁自是不敢去扶,只将身子往后一避,下意识的望向手握团扇的顾妆妆。   她背对两人,正四下观望。   湖景怡人,书院中的学生见怪不怪,顾妆妆是新来的,环境不熟悉,心思没注意身旁人的眼光,只专注的观察周遭布局。   她轻轻摇着团扇,扭头,宋延祁本就浮上殷红的脸霎时赤红起来。   顾妆妆愣住,手也跟着停了,眉眼微蹙,她握着团扇,柔声道,“你是哪里不舒服吗,脸色红的厉害?”   她往后看了眼,复又用扇子扇了扇湖畔的石头,伸手,握着宋延祁的衣袖往后一拉,“你先坐下,小心头晕昏倒。”   冯兰有些着急,见她的手指擦在宋延祁的袖口,便顾不得腿疼,上前一把将她推开,睨了眼,复又关切的握住宋延祁的手腕,急急道,“三哥哥,你怎么了,晨起没有用膳吗?”   顾妆妆直起身子,与两人隔开些距离,眉眼若有所思,又听冯兰道,“你去膳堂看看,那有新蒸的枣花糕,拿一碟过来。”   宋延祁方欲开口说话,便被冯兰使了个眼色,他再抬头时,顾妆妆已经往膳堂方向去了。   顾妆妆沿着膳堂慢悠悠的溜达了两圈,说起饿,晨起她也没有吃多少,方才又走了那样多的路,此时腹内饥肠辘辘不说,顶着烈日早就头昏眼花。   她右手捏着枣花糕,左手托在下面,轻咬了一小口,甘甜的味道便滑进嘴里,甜而不腻,她吃完后,又去拿。   俯身的刹那,广袖垂到水里,湿哒哒的叫她猛地收回胳膊。   她攥了攥水,将湿掉的部分挽起来,搭在手肘处。   宋延祁过来的时候,正好看见那截素瓷一般的手臂,迎着光,如羊脂白玉似的,一下子打在他的心头。   心脏跳得飞快,他握紧拳头,抿了抿唇。   “顾姑娘...”   顾妆妆冷不丁被他吓了一跳,喉咙里的枣花糕呛进去,不上不下的卡着发痒,她先是轻轻咳嗽,紧接着便是止不住的难受。   宋延祁忙上前,紧张的替她拍背,好容易停了咳嗽,却见顾妆妆一张小脸沁着汗,白皙中透着粉红,就像枝头的桃子。   他的脸又慢慢烧了起来,口干舌燥。   顾妆妆难受,嗓子还在疼,她摇了摇头,避开宋延祁的触碰。   “姑姑...娘”   “你喊我妆妆吧,他们都这样叫我。”顾妆妆笑了笑,眉眼弯弯像月牙一般,樱唇轻轻翘着,宋延祁的呼吸骤然停住。   “你喊我顾姑娘,我总觉得你在喊我姑姑,姑姑,别扭。”顾妆妆的手臂露着,一阵风吹来,这才觉出不妥,连忙转过身去,解开衣袖,重新覆在手臂上。   宋延祁咳了一声,掩饰尴尬。   “妆妆。”他开口,从未觉得如此艰难。   “嗯?”顾妆妆默默擦去嘴角的枣花糕,又捡起一枚,递给他,“先吃点,垫垫,还晕吗?   冯兰呢?”   她朝门口望了眼,宋延祁摸着后脑勺,俊朗的面上带了些许忐忑,“被我支开了。”   支开?   顾妆妆有些惊讶,她见他捏着枣花糕迟迟没有入口,“味道很好,你尝尝。”   宋延祁果真听话的吃进嘴里,又听顾妆妆道,“你为何要支开冯兰,她很着急的样子....”   “你别误会!”宋延祁忽然打断她的话,说完又觉得唐突,“冯姑娘是个急脾气,对谁都很热情。只是,我与她没有那么熟悉,不若让她离开,也好免去不必要的麻烦。”   顾妆妆纳闷,觉得他解释过多,没必要不说,反而多了种莫名的诡异。   她想走,宋延祁却跟了上去。   幸好宋延祁不属于那种让人厌恶的人,他虽然跟着,却是始终保持着一定距离,他气质儒雅,又彬彬有礼,两人走到书院后院的时候,顾妆妆便有些忍不住。   “你总跟着我作甚?”   宋延祁的脸又红了,顾妆妆侧着脸,蹙眉审视,忽然,她脑中拂起一阵奇怪的涟漪,“你不会..不会...”   “我见你初次到书院,恐你迷路...”   “哦,如此还要多谢你。不过你不要费心了,我对路有种天生的熟悉感,走一遍便会记在脑中。之前先生带我转过,园子里的布局我都清楚。   你去忙吧,别跟着我了。”顾妆妆摆了摆手,发间的青玉簪被她衬的愈发灵动。   “那我明日...”宋延祁犹豫着,忽然目光坚定,“明日还能见到你吗?”   “自然,不只是明日,后日,大后日,以后的每一日,我都会在书院读书,父亲让我来的...”   她的身影轻快灵巧,绕过假山的时候,像是觉察到身后的目光,回头,对上宋延祁目不转睛的凝视。   两人谁都没有避开,宋延祁的心,就像被闪电击倒,麻酥酥的却又精神亢奋。   顾德海从书院暗处走出,与身边人看了眼,那人拱手一抱,低声道,“圣上如此安排,是要为二殿...”   顾德海叹了口气,抬头望着湛蓝的天,“圣上苦心,但愿日后二殿能明白。”   周修远此生没有与心爱之人执手终生,却不希望儿子步他后尘。   哪怕陆清宁改名换姓,周修远也授意顾德海,将其千方百计与宋家紧密联系。   通过宋延祁,继而见到“宋延年”。   “宋延祁,宋延祁,你这副字,写的可比先生好太多。”顾妆妆弯腰,看书案上遒劲有力的字,还带着未干的墨迹,不由得发自肺腑的感叹。   冯兰哼了声,抱着胳膊将两人隔开,“马屁拍的真溜,小门小户的没有见识,看到点东西便觉得了不起了。”   宋延祁叹气,“冯姑娘,你何必出口伤人。”   “三哥哥,你为她讲话?!”冯兰嘟着嘴,气呼呼的狠狠瞪了眼顾妆妆,“我们认识多久了,你跟她才认识几天,三哥哥,你真叫人伤心。”   顾妆妆咋舌,小心翼翼从书案前走出,踱步到门口,又冲宋延祁比了个好自为之的手势,便同其他人一起去了花园。   “三哥哥,你又要跟她去哪?!”冯兰没有听到动静,抬头却见宋延祁追着顾妆妆跟了上去,心中的怒火噌的就烧了起来。   “我宋三也是小门小户的,不劳冯姑娘惦记。”他是真的恼了,头一次对着冯兰的纠缠有种愤怒感。   “我说的是顾妆妆,又没有说你!”   “你说她,便是说我。”宋延祁声音淡淡的,没回头,拂袖而去。   .....   “手别抖,对,回勾的时候手腕要稳住力道,回笔迅速,很好,妆妆,你悟性高。”站在书案旁的人面上是止不住的欢喜,他替顾妆妆收起纸笔,将写好的字悬在半空,逐一看过后,又道。   “其中属深字写的最秒,这幅字,送我可好?”   顾妆妆讶然,“你要这字,难不成想要裱起来挂在房中?”   “自然,日日看,夜夜看。”宋延祁如今说起浑话,竟也不觉得别扭,两人面上都带了汗,彼此间是年轻充满活力的凝视。   “看字作甚,你这人,真怪。”顾妆妆咬着下唇,提笔,弯腰,将袖子挽上一截,比照着《南史》一笔一划的誊抄起来。   “见字如见人,我总觉得与你待在一起的日子太短,恨不能黑夜变作白昼,时时刻刻守在你身旁。”宋延祁说到动情,忍不住上前,居高临下的站着。   顾妆妆被笼在他的身影中,像是被护在怀里一般。   “你可愈发无礼了,都叫那些人教坏了,宋延祁,眼下你都没有脸红,知不知羞了。”顾妆妆将笔一搁,只觉得两颊微热,便用手捂住,仰起脸来,笑盈盈的望着宋延祁。   “妆妆,从前诗词里的情话,总让我觉得言过其实,可真真与你相识后,便换了心思,恨不能与你一直腻在一起,此生不离。”   他握住顾妆妆的手,将她的肩膀压在自己怀里,下颌摩挲着她的青丝,柔软而又带了她特有的香气。   “这是父亲去梁州走商时得到的玉石,雕成玉佩后,传给了我。”他从腰间摘下玉佩,放到顾妆妆的掌心,眸中的情谊浓烈的如同三月的雨,细密而又纠缠。   “你身上的味道与玉佩的味道浑然天成,难不成是玉佩自带香气?”顾妆妆略微低了下头,见玉佩上面水润光滑,好似被水浸泡着一般,隐隐约约的香气便是玉佩散发出来。   宋延祁点头,“你收下我的玉佩,便是我宋延祁的准夫人了,从今往后,莫要对旁的男子动心,莫要对他们轻易露笑,莫要再与那些居心叵测的人共同用膳...”   “你可真霸道,我都没有答应收...”顾妆妆想松手,手指被宋延祁握了起来。   他神情郑重,温软的唇印在顾妆妆的眉心,剧烈跳动的胸腔像是燃了一把火,他舔了舔唇,哑着嗓音道,“妆妆,别松手。”   这话就像是平静湖面砸下去一粒石子,震开层层涟漪后,触到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顾妆妆咬着唇,脸颊微红。   “我明日就同母亲说,让她早些去顾府提亲。妆妆,你等我!”   .....   平白答应下来的承诺,不到尽头不会轻易放弃。   顾妆妆也是这么想的。   临安城的小报印发量极大,那明嘲暗讽的故事特指了谁,凡是书院的同窗,几乎一眼便能想到。   还能是谁,自然是话题的中心,顾妆妆。   沈家大小姐将将自缢,与她有婚约的宋延年便时不时的往顾家送东西,奇珍异宝不绝如缕。   又加之从前宋延祁与顾妆妆的关系,一时间小报上的杜撰愈发放肆。   上了两日书院,她便告了假,整日里躺在院中的藤椅上。   她握着玉佩,合眼便是宋延祁对她含情脉脉的注视。   宋延祁说过,一定会让宋三夫人上门提亲,她只要安心等着,便一定能等到。   她也写过书信,着最亲近的人送去的宋府,可是石沉大海,得来的却是宋三夫人与宋延祁齐齐不知所踪的消息。   顾妆妆慌神了。   他若要走,必然会给自己来封信。   既没有书信,那便是弃了誓言。   门开,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回头,将藤椅稳住。   宋延年站在月门处,星眸剑眉,俊朗非凡。   顾妆妆将玉佩掖进钱袋,闭眼,又猛的睁开眼睛。   宋延祁,我不等你了。   三日后,宋府大婚,十里红妆将顾妆妆迎进了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