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退婚后侯爷他打脸了 作者:匪 鱼 O(∩_∩)O~~   文案:   沈惊晚喜欢谢彦辞喜欢了整整八年,从订娃娃亲开始,她就知道自己的宿命。   她是属于谢彦辞的。   于是她在谢彦辞面前甘愿伏低做小,跌入尘埃,只为求他一个正眼。   原想着,日久生情,总归是有道理的。   可是后来她发现,日久不一定生情,但生怨是真的。   抱石三年,石也当热,谢彦辞的心不热。   终于在一次心灰意冷后,沈惊晚主动递了退婚书,余生漫长,她要为自己活。   谢家小侯爷,谢彦辞,心性凉薄,离经叛道,不受世俗桎梏,最厌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当沈惊晚差人送去退婚书,一字未留,他却没有料想中的轻松与畅快。   见到曾经那个满心赤诚,双目全是他的小姑娘长大了,眼里不再有他时。   谢彦辞终于尝到了那个小丫头当初被蚀心切骨的滋味儿。   “晚晚,你看我一眼。”   瓢泼大雨中,沈家门外的谢彦辞,浑身是伤,雨水血水,融为一体。   可是沈家的门,连一个缝隙都没有,他的小丫头,好像真的不要他了......   1v1,狗男人追妻火葬场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青梅竹马 爽文 复仇虐渣   主角:沈惊晚,谢彦辞 ┃ 配角:下一本《娇妻难哄》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狗男人推着自己进火葬场   立意:坚强独立,自强不息 ================== 1. 第 1 章 不等了   壹      -      三月,仲春,雨水渐多,乍寒乍暖。      烟雨水雾中南明变的嘈杂,自凛冬苏醒。   渡口行船,街巷叫卖,似乎在昭示新一年气象更迭。      国公府内粉裙丫鬟鱼贯而出,托着各色绫罗绸缎,玉珠首饰,碎步朝库房迈去。      昏沉的室内,沈惊晚着一袭藕色襦裙,披着水色凤裘,厚重的白色毛翎尚未摘下,毛翎沾着晶亮水珠,更显她削瘦单薄,好似一阵风就能将她吹走。      她坐在床边收东西,看不出有什么情绪,一如往常,身后的银朱踌躇不前。      犹豫许久,终于打破了这个沉闷的氛围。      “姑娘,中午我给您去醉玉楼买刚出油锅脆脆的小酥肉,再去街头买碗桂花蒸酥酪,咱们吃些东西好不好?”      自打昨夜从乌桥回来,沈惊晚就一直不说话,躲在屋子里不停收东西,收到天亮还不罢休。      原想着,累了大抵就停了,结果还是不停,不吃不喝,一言不发。      老夫人和国公爷去四丰山烧香,回来估计得明儿。   世子爷一时半会也回不来,身边能拿主意的也就她。      沈惊晚不吭声,将最后一对看不出形状的泥娃娃放进木匣子,咔哒一声锁好后。   才抬头看向银朱,眼中一片茫然,没有焦点:“什么?”      银朱眼睛就红了,她何时见过沈惊晚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只能强颜欢笑,哄她道:“咱们吃些东西吧,姑娘,身子是自己的,日子也是自己的 * ,何必同身子计较。”      这句话说完,沈惊晚眨着眨着,忽然就蓄满湿雾。      她轻声笑道:“好啊,我也饿了,我要吃酥脆的小酥肉,桂花酥酪给我多来些糖吧,嘴里发苦。哦,再给我买一盒蜜酿藕糕。”      谢彦辞喜欢街头那家蜜酿藕糕。      她好像又恢复了叽叽喳喳,明艳如娇阳的模样。   沈惊晚的性子若是活泼起来,最是可爱,若是沉稳起来,谁也看不穿。      银朱听了这话,转忧为喜,自家姑娘肯吃东西,就是好的。      在银朱眼中,世间除却生死,其余皆是小事。      -      昨日是银朱陪沈惊晚去的乌桥。      沈惊晚早在月前就同谢彦辞说好,农历二月十一要去放河灯,这是南明的规矩。   新婚前两个月要去放河灯,预示二人举案齐眉,婚后生活和美。      她怕他忘,提早一天晚上又送了一遍邀帖。      本该男儿记挂心上的事,若是她兄长知道,恐怕又要恨铁不成钢,不过有什么呢?谁做不是做,她不在乎。      世家大族的锦绣良缘,郎才女姿,世人无不称好,沈谢两家也是高兴不已,这一个月来,府中都被巨大喜讯笼罩着。      有官家内眷从桥上过,见她拎着两盏精巧的鸳鸯河灯,便明了这场喜事将近,笑着同她招呼,贺了句恭喜,叮嘱届时别忘了送他们府中消息,好来喝喜酒。   沈惊晚红了脸,抿唇谢过对方。      这场姻亲注定备受瞩目,到时候凤冠霞披,红妆十里,少年郎高坐马上,红袍冠身,俯身朝她摊开莹润如玉的掌心,真叫她开心。      -      五岁那年,两人第一次见面。      安陵候府的老侯爷喜欢娇憨可爱的沈惊晚,蹲她面前给了她块麦芽糖,捏着她肉嘟嘟的脸颊问她:“我给你一块糖,你给我家做儿媳妇好不好啊?      沈惊晚抱着糖,不明白儿媳妇是什么意思,倚着卫国公的腿晃,奶声奶气问:“爹爹,我能给侯爷家做儿媳妇吗?”      惹的大人哈哈大笑,卫国公伸手提起她的衣领,一把抱到怀里,亲了口小姑娘粉嫩的脸颊:“一块糖就给你收买了,真是丢我们沈家的脸哟... ... ”   语气却极为畅快。      沈惊晚抱着麦芽糖,啃得坑坑洼洼,涎水拖了一米长。      后来,也不知怎得,她在后院和安陵候府的庶子闹了起来,他们抢她糖,一个不嫌弃口水,抢去后就塞进了嘴里,边吃边抠鼻。   另一个拿树杈子冲她吆五喝六。      糯米团一样软绵绵的女娃娃,倒是不好惹,上去啃的粉头小男娃哭爹叫娘。      她张嘴咬在别人屁股上,咬出了血印也不肯收嘴。      哭声惊动谢彦辞,那年他七岁,抱着量身定制的短剑出现在桃树下,一张脸漠然无波,冷冷看着粉头男娃儿鬼哭狼嚎,不悦的斥道:“丢人。”      引得火力冲向了他,原先要打沈惊晚的小男孩,转头冲他张牙舞爪。      七岁的孩子终归势单力薄,纵使短剑相护。 *   他被一个更年长的男孩子压在身下,年长的男孩子命令身边与沈惊晚同龄的小孩踹,小男孩下了死手,一脚踹到谢彦辞鼻上,登时血流入注。      最后是新夫人发现了动静,拉开了孩子,偏袒自家孩子,冲着谢彦辞严声问责。      少年倔强,冷眼看着新夫人,纵使胸前血渍一片。      沈惊晚不会说,急的满头汗,指着其余两个小男孩,骂他们坏人。      后来如何结局,她也不记得了,只记得桃花开的烂漫,小小少年站在树下,怀中抱剑,眼神中带着一股子不屑的傲气,缓之又缓道:“丢人。”      她如遇神明,尘土纷扬下,一袭白衣记挂了很多年。      -      再后来八岁,这次是谢府登门。      印象里,谢彦辞很少同她说话,回回不是一转身,冷冷的瞪着她,就是越走越快。      少年个子说长就长,他已经身形颀长,沈惊晚仍旧又矮又胖乎乎,还是个小团子。      少年走的快,身后的小丫头腿短,只能连跑带追,边跑边喊,喘着大气:“彦哥哥,你慢点,你等等我呀... ...”   不过徒劳。      好不容易追上他,得到的也不过是谢彦辞满脸不耐烦,狠狠地睨她,眼神中满是警告。      沈惊晚看不懂眼色,听不出弦外之意,只是神秘的地从袖中掏出了一个盒子,宝贝似地递给谢彦辞邀功,脸颊通红,满心雀跃。      谢彦辞不接,她急了,伸手放他环着的臂弯中。      无奈,谢彦辞只能接过去。      这一打开,吓白了谢彦辞的脸,他猛将那盒子抛进湍急的水流中,恶狠狠地怒斥沈惊晚:“你疯了吗!”      沈惊晚当即红了眼,她不明白,谢彦辞为什么这么说她,好凶。      盒子中装着一只小小的干瘪枯虫,快要破茧成蝶,她铺了柔软的瓣,红绸垫底。      先生说,那只虫子马上就要成蝶了。   是最好看,最好看的蝶,她在家里放了很久,为的就是在成蝶前夕送给谢彦辞,让他看到破茧的蝶。      哭到最后,她又打起了嗝,两个人后来一路没说话,到了门口后,沈惊晚伸着袖子擦干净泪珠子,怕老侯爷看到她哭训斥谢彦辞。      虽然伤心,只是她从来不记仇,心大。   到了晚上也就忘了伤心,只记得谢彦辞同她说话比上次多了,这次他说了四个字。      她快活不已,告诉银朱,他比上次多说了两个字。      她在武备志上算,一年能多两个字,两年就能多四个,三年多六个。   等到了八十八,他们会说好多好多的话,虽然她也算不过来,但是够了,能说完她想说得很多话。      -      更深露重,料峭春寒。      那一晚的乌桥很冷,风打桥下过,如鬼泣狼嚎,吹的衣袍鼓起。      她等来了一批又一批人,内眷已经从街那头回来了,见沈惊晚还在桥上站着,鼻尖通红像萝卜尖儿。   有些唏嘘,问道:“小侯爷还没来?”      沈惊晚头埋的很低,闭着眼睛才敢说谎,她说 * :“他觉得这个鸳鸯不好看,说去买个花样再新奇一些的。”      内眷心如明镜,同她告了别。   内眷没说,她在街头瞧见谢彦辞,他身边有位粉衣姑娘。      那一晚她等了很久。      银朱几次想要劝说,都被沈惊晚拂了,她固执的说:“他会来的。”      其实沈惊晚心里早已明白,过了那个时间,他还没来,那么就是不会来了。   她明白,银朱明白,从她面前走过的内眷也明白。      后来街上出现了巡夜的武侯,银朱张了张口,最后还是没说话,静静等着沈惊晚的决定。      僵了片刻,那处的灯笼亮光渐渐朝着这边靠近,驱赶声越来越大。      眼见巡夜就要朝着这边来了,银朱终于开了口,小声道:“姑娘,咱们回去吧,小侯爷他肯定不来了。”      沈惊晚的眼泪猝不及防就落了下来,越来越多,像夏天的暴雨,急且密。   她哽咽,双手掩面,单薄的双肩颤动,那种从脚底涌上来的委屈,击的她溃不成军。      不过就是一句他不来了,却叫她所有情绪尽数坍塌,这辈子她都没有这么狼狈过。      多年后她想,那晚肯定丑极了,还好他没来。      银朱见沈惊晚哭的一直抖,静静站在她身后,少女太单薄了。      她想说,姑娘,咱不回了,还未来得及说出口,只见沈惊晚晃了一下,没把住栏杆。      忽然整个人重重栽倒在地。      没了动静。       2. 第 2 章 同人有约   贰      -      晌午时分,红日当顶,春风拨动柳叶,入耳几声鸟鸣,清脆悦耳。      卫国公与苏氏回了府,沈惊晚也就在这个空当突然病了起来。      心疼的苏氏又是乌鸡炖汤,又是王八锅加黑枸杞,总之什么补她要东厨做什么。   问及银朱怎么回事,银朱也只说是夜里没睡好,踹了被子。      苏氏老泪纵横,心肝好似被挖去一半。      瞧着敷着湿毛巾的沈惊晚巴掌大脸,本就瘦弱,这一生病,更单薄如纸。   走过去替她掖了掖被角,想到昨日,开口问她:“你们放河灯没?”      沈惊晚垂下眼帘,声音细如蚊呐,带着颤音:“放过了。”      心里却堵的喘不过气,她默默伸手揪着胸前的衣服,微微张口喘息。      苏氏没觉出味儿,只在埋怨卫国公:“我就说,你们都快成亲了,这段时间别跑了,他非说做了不好的梦,要去求几个御守,别的没见着,给那边的院子倒是算了几卦,心都长歪了。”      沈惊晚垂眼转了话题:“母亲求的什么?”      一说这个,苏氏的目光缓和了许多,她让身边的丫头呈上一个木匣。   匣子一打开,露出两个红彤彤的绣包,缀着墨玉,一个上面是“福”字,一个上面是“顺”。      “听说那个庙求姻缘子嗣最是管用。我这次替你和彦辞各求一个,你是女儿家,讲求后院安宁,福意满满,他是男儿,志在四方,讲求万事顺遂。你兄长啊,别说娶妻,连个通房都没有,自他去。” *   苏氏满眼慈爱,伸手抚过沈惊晚的脸颊。      这几年,沈惊晚越长越开,褪去了幼年时娇憨傻气,没了圆润下巴,面如鹅蛋,透亮洁白,脖颈修长莹玉曲线极美,平添妩媚动人。      鼻腻鹅脂,眼如绣面芙蓉,一笑,梨涡浅浅甜的人不忍移目。      一想到过不了多久,这么个掌心珍宝就要嫁入安陵候府,一时感慨良多,几欲滴泪。      “那会儿你才只有你爹小半截手臂长,日子过的是真快... ...”      苏氏心思敏感,说起往事总是尤多感喟,沈惊晚每每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就静静听她说着,苏氏每回忆一句,她的心就往下坠一分。      忽听门外有丫头通报,说是谢小侯爷来了。      沈惊晚心猛一抽,没吭声。   苏氏急忙擦去眼泪,笑道:“傻孩子,还愣着做什么,瞧瞧,彦辞一听你病了,来的倒快,去换衣裳。”      沈惊晚没同她说自己究竟为何发烧,苏氏什么都不知道,只觉得这样得一个女婿,对自己女儿如此体己,心里宽慰许多。      若是日后嫁进安陵候府,断不会受谁欺负。   这便是顶好的了。      沈惊晚觉得嘲讽,笑出了声儿,笑着笑着,红了眼,哽道:“好。”      苏氏只当她是因为生病见了谢彦辞心生委屈,便笑话她:“这么大个姑娘,怎么反而不比小时候了?你同彦辞青梅竹马长大,又不是多年未见,哭什么,快些起来,我去瞧瞧东厨汤好了没。”      待苏氏走后,银朱站在床边,看着沈惊晚,不免替她委屈:“姑娘,要是不舒服,就不见了吧... ...”      沈惊晚双手掩面,缓了许久:“你去将我那天青色襦裙拿来,再替我挽个髻,该见还是要见。”      眼睛是红的。   银朱想要说些什么,可是看着沈惊晚的脸却一句也说不出来,她默不作声转过去擦了把泪。      沈惊晚坐在黄铜镜前,大丫头替她描眉,傅粉。      点完胭脂后,终于是有了血色,她瞧着颜色不一样的口脂,笑的苍凉,面向镜子中惨淡的自己,缓缓道:“我要最红的那个。”      待收拾完毕,沈惊晚站在镜子前定定地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眸中雾蒙蒙一片:“我是不是很憔悴?”      银朱替她系好腰间的丝带,又替她簪上了从未戴过的攒珠双鹊步摇,眼含惊艳:“我们的姑娘便是憔悴了,也是西施捧心的模样,顶顶好看。”      这话并非恭维,沈惊晚得美貌向来不必质疑。      活泼明艳,如同朝生初阳,晨间露,林间风。      沈惊晚的眼泪又如断线珠子,一颗接一颗,银朱忙替她擦去眼泪。   沈惊晚强忍着酸涩弯起了唇角,这一刻她委屈至极。      -      谢彦辞端坐在正厅中,周遭的纷乱好似都与他无关,就那么静静的端坐着,不言语,便是绝美画卷。      只见他单手撑桌,目不斜视地看着墙上名家笔迹古卷,寂寂无言。      逆凤分明的狐目微微挑起, * 带着审视的味道。   眼睫如鸦羽垂落,纤长浓密,眸中寒星点点,下颌曲线锋利深邃,弧度优美。      叫人移不开目光。      下人奉上茶点,双手交叠,恭敬立于他身后,等候随时差遣。      室外阵阵鸟鸣,落于枝头切切喳喳。      谢彦辞一袭白袍金绣铜蟒纹,外搭一件银纹白袍,着云锦黑裤,得体考究,脚蹬黑色金边朝靴,玉冠束发,意气风发,      于他耳后脖颈处有一颗小小黑痣,青色的静脉隐于其下。      忽然听到门外别人喊了声:“二小姐。”      她来了。      谢彦辞没动,只是微微侧头看向门的方向,静静等人出现。      少女倏然落入眼中,一袭青衣长裙,素净典雅一如往昔,   温香软玉,纤细若柳。      谢彦辞站起身子,似专程为了某件任务而来。   他直接拿起桌上放着的一枚小小木匣,递给她,并未开口。      沈惊晚有些诧异,半晌后合上惊讶的唇,迟疑道:“送我的?”      说不惊喜是假,只是更多却是惊。      却听谢彦辞语气中带着一丝不痛快,他冷声道:“他让我给你的。”      这几年,他再也没有喊过谢候为父亲,只是以“他”那般称呼着。      沈惊晚刚要打开的手顿住,她笑了一下,转手合上递给身后的丫头,只是柔柔道了句:“替我谢谢谢伯。”      听他口吻,大抵是被谢候派来的,或许是逼,更合适。   谢彦辞嗯了一声,抬脚要走,沈惊晚突然喊住他,犹豫了片刻,问道:“你没话同我说吗?”      谢彦辞步子微顿,扬袂翩跹,风穿堂而过,带起他腰间玉带。      周围的下人别开眼,装作各忙各的。      沈惊晚走到他身边,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难得的,谢彦辞没有拒绝她,只是跨步朝着府门走去,便是允了的意思。   沈惊晚急忙跟上。      贴身丫头要跟,银朱急忙拽住她,摇了摇头,众人心知肚明,也就各自忙去了。      两人避开拥挤的巷道,走到了人迹渐少的巷子,右手边是乌河,水流不如小时候清澈,也不如小时候那般湍急,像一个暮年的老人,水声变得平和,一如沈惊晚的心,开始趋向平静。      谢彦辞腿长,走起路来也快,沈惊晚跟不上,只能两步一小跑,走路带喘,她低头看路时心跳如雷,终于一股脑将话问出口:“昨天,你在做什么?”      她有千万句诘问,结果搜肠刮肚,只能吐出这么几个字,连着一点重话都不敢说。      指尖掐的发白,她想,谢彦辞会找什么理由来解释?不免局促。   没关系,只要有一个理由,丁点的理由,她都会好受许多,她就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      谢彦辞步子忽然放缓,偏头扫了一眼沈惊晚,眼神掠过她低垂的头时,回的很随意,就好像根本不是什么要紧事:“昨天同人有约。”      几个字,轻飘飘的,落在沈惊晚耳中,格外刺耳。      原来一直以来,在乎的只有她一个人,记得 * 的也只有她自己。   她以为他会想办法解释,到底他连骗都不肯骗。      谢彦辞听不到回应,步子顿了片刻,似乎想到了什么,回首看向沈惊晚,问道:“昨天是河灯?”      沈惊晚捏紧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掐的很用力,她试图呼口气平稳心绪,旋即抬头看向谢彦辞,故作镇定,笑的风轻云淡:“嗯。”      谢彦辞愣了片刻,也不过一瞬,漫不经心地问道:“你等了很久?”      沈惊晚快步超了谢彦辞,走在河边回的很慢,声音很低:“我有事,也没去。”      她说的坦然,其实心里早已翻江倒海,甚至有些好奇,他若知道她没去,会如何做想?会不会有一丝半点的吃味?      可是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谢彦辞没有吃味。   他只单单嗯了声,再没一点解释。      如此明显的谎,他究竟是看不出还是根本不想看出?      沈惊晚遍体生寒,三月春刀变得锋利冷峻,剜着她的心,她笑的肩膀发颤,很轻很轻地吸着冷气。      -      谢彦辞见二人没什么好说,便道:“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惊晚的步子僵在原地,最后一步尚未来得及跨出。      她的眼泪忽然又掉了下来,不过两天的功夫,她好像把前半辈子没哭完的眼泪都哭了个干净。      看着谢彦辞渐行渐远的背影,她甚至没办法去质问他,狠狠斥责一次。      他不爱她,她不怪他,一厢情愿是她自己给的。      巷口渐渐归于平静,除了她抽噎的声音。      他一定听到,可是他没有转身。      -      沈惊晚哭的很凶,又哭的打嗝。   自小就有的毛病。      她哭的忘情,伸手要拿袖子擦眼泪,未来得及擦,忽然鼻尖一窒,猛被人捂住口鼻,死死叩住脖颈,掐的近乎窒息。      她抬手扑腾,奈何对方孔武有力,根本敌不过。      胡乱地抓着,抽到了头顶的步摇,一把抽出,带着狠劲儿朝着身后人扎去。   只听耳边传来阵低吼,脖颈的力道一松,她顺着身后人整个滑了下去。      脱离束缚,沈惊晚当即想到的就是谢彦辞。   他一定没走远,沈惊晚不敢回头,踉跄冲谢彦辞的方向跑去,边跑边喊,她这辈子都没有这么用力过。      她跑的快要咳血,终于在亮光中看到谢彦辞。   只一步,他就要跨出去了。      “谢彦辞,救我!”      -      谢彦辞刚走到巷口,恍惚中听到沈惊晚呼救。   他眉头微蹙,步子顿了顿,却也不过是原地顿了一会儿,迟疑须臾。      踌躇片刻,并不想立即转身,叫沈惊晚捏住软骨。      更何况青/天白/日,这种借口未免荒唐。默了片刻,没再听到什么响动,思量大抵是她新花招。      终于,那道颀长身影在光亮中渐渐变淡,最后消失不见。   沈惊晚如遭闷雷,脑中炸开了花。      她不知道自己后来到底跑没跑,一片空白,胸口浮上股铁锈味儿,呛得她直咳嗽。      身后的手趁着空档将沈惊晚整个人狠狠一扯,扯回了漆 * 黑的巷子中。   连拖数米远。       3. 第 3 章 退婚   叁      -      沈惊晚被扯地连连倒退。   身后的人很粗暴,发出破屋灌风吭哧吭哧的喘气声,扯着后衫衣裳卡住了她喉咙,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直叫沈惊晚想呕。      她呼吸渐渐收紧,脑中空白一片。      突然!一柄短刀倏地从她耳侧飞过,笔直射中门铛,后面系着红穗子,因为力度剧烈摇晃。      “啊!”   身后的人大抵受伤,发出一声怒吼,一把推开她,叫沈惊晚扑了好大踉跄。      沈惊晚终于看清了掳她的人,是个满脸暗疮的男子。   身形高大,皮肤黝黑,怂着肩,脖颈有一鼓包,如同猛兽。      她吓得连连后退。      短刀主人是青衣男子。      一袭墨发斜斜束着,发带飞扬,每一个闪躲地动作都极致优雅,发丝随着他的动作起伏飘荡。      看上去很书生气,打斗时动作很斯文,却格外有力,刀刀致命。   全打在那个男人关节处。      惹得壮硕男子如野兽嘶吼,疯狂乱扑。   他在故意耍他。      沈惊晚还没来得及往旁边躲,那壮硕男子忽然瞪大眼睛跪倒在地,对着男子重重倒了下去,仿佛在向他礼拜。      那名俊美男子抽回门上的刀收鞘。      她尚未回过神,年轻男子走到她身侧,将掉在地上的步摇捡起递给她,声音如玉如磋,温润至极:“有点可惜,沾了血,回去叫你家仆从清理干净。”      沈惊晚没伸手,薄唇张张合合半晌,愣是没吐出半个字。      青衫男子回过头,刚想将簪子递给她,却发现身后的人失了魂一般看着他,眼睫一抖,泪珠子似断线的珠帘落下来。      望向他的眼神里更多的却是密密麻麻的疼。      为什么不是谢彦辞?   为什么他不来救她?   为什么……      她拢着眉尖,心像是被人撕开,疼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难道谢彦辞已经这般厌恶她?   厌恶到她是死是活,都不在意。      她忽地有些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像被鱼刺卡住嗓子,吐不出来,咽下去却会疼。      她眼里浮出深深的痛苦,好像真的有一根鱼刺,让她呼吸都在发疼。      而青衫男子被她哭得一愣,尴尬地抬起手,却又无措地顿住。      他最不擅长的便是应付女子的眼泪。      他硬着头皮开口:“姑娘?”      沈惊晚眼神微动,迟缓地看向他,眼泪顺着下巴淌下,嘴角却往上牵起弧度,声线嘶哑:“多谢。”      话音刚落,她垂下眼皮,手指无力地搭在袖袍里。      她又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只是这一次的声音几乎轻得听不清。      眼泪却止住了,白净的脸上带着未干的泪痕。      她知道,哭得太多,明日眼睛会肿,会疼,可睡一觉就会好了。   可如果鱼刺卡在嗓子里,不取出来,就会一直疼下去。      疼到死。      谢彦辞就是那根鱼刺。      让她疼了八年。      -      巷子拐角处,谢彦辞的视线如冷锋过境,紧紧攫取着沈惊晚地一举一动。      他站了有很久。   从迈出巷子疾 * 走十来步后,总觉得隐隐不安,到底掉头又折了回去,未成想,步子还没踏出去,那把短刀先他一步到了。      他眯起了眸子,半张脸隐于黑暗中,五官轮廓更显深邃,眼眸深不见底,带着隐隐愠怒,转瞬即逝,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      沈惊晚并未当即就回家,许是怕叫人看见现在的模样,到时百口莫辩。      年轻男子大抵也想到这点,伸手解下披在身上的轻裘,递给好不容易缓过来的沈惊晚,对她道:“你别怕,我在这里陪你到天昏,到时候我护你回家,保管不叫谁瞧见。”      沈惊晚红着眼睛,抿唇一言不发,眼泪仍旧藏在眼眶。   谢彦辞毫不迟疑的身影,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      被捉住的那一瞬,起初她竟有隐隐的侥幸,这种侥幸是用来窥测自己在谢彦辞心中轻重的侥幸。      她从未有真切的身陷囹圄时的困境,也未曾有头破血流的狼狈模样。   她想,不算糟糕。      可是她猜错了,谢彦辞没有回头看她,一下也没有。      死缠烂打地追了他八年,原来所有的付出如此不值一提。      若是早几年,她看不懂眼色,大抵会闹。闹的不好,许要去安陵候府告状,让谢老侯爷替她讨回公道。   可是也不过是早几年。      那时候她不知天高地厚,有所倚仗,倚仗她与谢彦辞的娃娃亲可以束缚他,可是现在才发现,这么多年,娃娃亲不过是一捅就破的笑话,她以为他不拒绝就是默认这桩婚姻。      可是她疏忽了,谢彦辞一直都在不温不火的冷着她,不进不退,任她像个小丑,献殷勤。   从今以后,她再也没了倚仗。      -      风吹过巷口,呼啦作响,狭长的巷道很安静,鸦雀飞过时,留下一声哀鸣。      天色渐沉,吹的沈惊晚遍体生寒。      身边的年轻男子方才趁巡街官吏路过巷口时,将倒地壮汉提了出去,片刻回来后,对沈惊晚道:“他只是晕了过去,我交给巡街小吏了,过几日应当有张贴告示。”      沈惊晚点点头。   他应不是寻常人,只三言两语就吩咐完了所有,官吏竟也没请他同去解释。      他们二人便坐在人家后门的石阶上,沈惊晚此时已经恢复过来,想起还没问他的姓名。      男子盯了她片刻,张嘴想要说什么,半晌回收回视线,叹了口气,笑回:“日后若是再见,我同你好好的介绍我是谁。”      沈惊晚恍惚生出错觉,刚才那一瞬,他好像想说些什么。      但是她没问,她乖乖点头:“好。”      其实这世上哪来那么多的重逢?她也压根不信会与这位年轻男子再见,应声也不过是看出对方并不想说自己身份,既然如此,她也没有追根究底的好奇心。   就像刨根问底的那股子劲儿,早被岁月磋磨的一干二净。      巷子外忽然传来叫卖声,拖长尾音,带着冬天消逝的味道:“红薯,热乎乎的红薯... ...”      男子忽然站起身子 * ,拍了拍袍角,对沈惊晚叮嘱道:“我去买两只红薯。”      这话好像在说,你别跑,等我回来,给了沈惊晚莫名的心安。   却也没问沈惊晚要不要吃。      很神奇,沈惊晚最爱的就是红薯。      不消片刻,年轻男子捏着两只红薯回来了,烤的表皮焦脆,他将其中一只放在地上,另一只搓干净了外面的黑壳才递向沈惊晚,语气温和,眉眼全是笑意,“这个没出油,给你。”      沈惊晚伸出去的手顿住。      很少有人爱吃没烤出油的红薯,因为不如出油的香甜,偏偏沈惊晚就是这个异类,她不喜欢出油时沾的满手黏腻。   她手顿了很久,半晌接过去后,没着急撕皮。      看着男子坐回原来的位置,撕开了最上面的皮,哪怕吃起红薯,也仍旧斯文。      初春的料峭春寒尚未全数褪去,红薯的热气袅袅娜娜,氤氲了男子俊朗的侧颜。   她心里苦的不成样子,低下头撕开了红薯皮。      -      原本这件事也应当只是沈惊晚的事,可是偏不巧,她在巷口同救她的男子分别道谢,归还轻裘时,被沈延远撞到了。      沈延远从街头骑马归来,而她恰好在巷口还衣。   等她出了巷口,被逮了个正着。      沈延远靠在墙边,嘴里叼着干草,偏头看她从乌漆麻黑的巷子中出来,有些严厉:“你从哪里来?”      虽说他与谢彦辞不对付,但是看到自己亲生妹妹这般模样,不免生气。      沈惊晚心知沈延远错意了,加上此时自己头发略显散乱,论谁也会多想。      见瞒不过去,只说自己路上遇了贼人,就此轻飘飘带过去,并未提及谢彦辞,却被沈延远揪住不放。      他说:“我下午回来过。”      沈惊晚便明白是什么意思了,大抵是他问过自己行踪,旁人告知与谢彦辞出去了。   沈延远不笨,加之谢彦辞生性向来凉薄,一联系起来,当即跨上骏马,就要撵去谢府问个明白。      若不是沈惊晚死死拽住缰绳,恐吓他,倘若这么去了,日后便再也不理他,沈延远自然不肯作罢。      只是心中恼火不得消散,他与谢彦辞的恩怨又添一笔。      他脱下身上皮裘,替沈惊晚捂了个严实,两人朝着府中去了。      殊不知,自黑暗处,迈出一双金边朝靴,看着二人一马进了府,下人关了府门。      于清冷的长街中,站了很久。      树影摇曳,清辉皎皎。      -      这一夜,沈惊晚睡的极不踏实,噩梦连连,醒了睡,睡了醒,再一睁眼,已经大亮。      银朱见沈惊晚醒了,忙过去扶她起来,面带郁色。      沈惊晚看她一副有话要说的模样,问道:“有事?”      银朱这才开口:“方才小侯爷来了。”      沈惊晚在床上僵了一会儿,失神好半晌,待回过神只是低低道:“来了便来了。”   再不过问一句。      银朱又说:“只是他同世子打起来了,这会儿世子领了罚,在祠堂跪着。”      沈惊晚眼珠子动了动,终于是有了些 * 变化,她绞着被衾不敢抬头:“为何?”      银朱摇头:“不知,小侯爷原先在正厅,结果被世子看到了,世子也不知怎么就同小侯爷吵了起来,其实也就是世子吵。他说亏他还有脸来,最后世子动了手。”      沈惊眼睫微动,犹豫了片刻后问道:“可曾,有谁受伤?”      “这我就不知了,方才闹的太凶,只是听说小侯爷受伤,咱们要不要去看看?”银朱试探着问道。      沈惊晚手一顿,许久没回话,赤脚下床踏在毛绒绒的绒毯上,走到窗边,忽见外面纷纷扬扬下起了细雨。   她伸出窗外,探手接住了一滴雨水,柔声道:“下雨了。”      银朱瞧见沈惊晚赤脚站在地上,哎呀一声,忙拎起鞋子送到沈惊晚脚边:“姑娘哎,您这才醒,怎又赤脚在地上,快穿上,穿上。”      沈惊晚收回手,坐到椅子上,任由银朱替她穿鞋,眼神木木地瞧着银朱头顶,忽开口道:“银朱,我累了。”      银朱没听懂,低头费劲地穿着鞋,边替她穿边回道:“穿个鞋您就累了,这往后累的日子多了去。”      这话是无心,沈惊晚却听出了旁的意思,她偏过半截身子,扭头看向窗外细细密密断如珠帘的雨水。      白墙青瓦,灰天压顶,瞧不出一点光亮,连着她的心,也沉甸甸的,密不透风。      脑子一热,忽然开口道:“陪我去趟祠堂,可好?”      银朱吓了一跳,忙回:“可不能够,国公爷回来了,非得揭层我的皮不可,您是不知道,方才闹的多凶。”      怕沈惊晚不肯打消念头,又求饶道:“国公爷惯来丁是丁卯是卯的,可不好这么冷的天寻刺激,姑娘便饶了我吧,好姑娘。”      她没吭声,穿完了鞋子说饿,想吃奶皮冻,银朱便让她等片刻,她去吩咐厨子做。      -   沈惊晚从美人榻上拿走了软蒲团。      沈延远正跪在祠堂狼吞虎咽地吃着饭,身边的贴身随从趴在门边望风,瞧见沈惊晚来,忙招呼沈延远。   沈延远听说是沈惊晚,又继续吃了起来。      瞧见沈惊晚进来,他夹着菜,说话口齿不清:“你怎么来了?”      沈惊晚将蒲团送他腿边:“你怎同他打起来了?”      沈延远啧了一声,说的很是随意:“我同他素来不对付,打起来也没什么好稀奇,许是一两句不对付,就动手。”      沈惊晚给他空着的汤碗续上汤,心如明镜:“你们已经许多年没有打过。”      沈延远忽然看着她出神,按住她盛汤的手:“你别,让三儿给我续,你有话就说。”      沈惊晚放下勺子,手攥住裙摆,忽然说话吞吞吐吐起来:“我... ...”      见她犹豫不决,沈延远捧碗的手顿住,蹙眉看向她,问道:“怎么了?”      “我,我同你说,你不要恼我... ...”沈惊晚有些紧张,声如蚊呐。      沈延远笑出声:“你从小到大,我训你的次数不多,只有你犯糊涂的时候 * 。”      沈惊晚道:“这一次,或许你也会当我犯糊涂。”      沈延远放下碗筷,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命门口的六子带上门。   等到门关上,他才看向沈惊晚:“现在就你我二人,说吧。”      隐隐约约,他觉得这事同谢彦辞有关。      沈惊晚垂下头,双手绞的裙摆发皱,说的格外缓慢:“我想退婚。”      这话确实惊到了沈延远,他猛咳了几声,直到平息后才看向沈惊晚:“你这是下定了决心,还是一时脑热?”      他与谢彦辞确实不对付,但是沈惊晚这个决定,太过仓皇,况且,这不像沈惊晚会做的事。      沈惊晚目光对上沈延远,多了坚定,她咬着下唇,认真地点了点头。      沈延远没再说什么,又端起碗,继续吃了起来,沈惊晚摸不清沈延远此刻的意思,瞧他时,有些局促不安。      忽听沈延远笑出了声,只见他夹起一块烧得软乎的红烧肉送入口中。   风轻云淡地道,“你只要想,阿兄便站你这边,反正我与他不对付,让我做他姑爷,倒不如给我个痛快,便是城西那头母夜叉,也比同他交往起来自在。”      他说的母夜叉是城西将军府中的小姐,因为从小耍刀弄枪,不免性格泼辣,少了姑娘的娇软。      沈惊晚心头一暖,忽然笑出了声,眼圈红红地看向沈延远,一如幼时,拽着他的袖子道:“阿兄... ...”      只这一句,胜过万千感谢。      -      沈惊晚将退婚书送去谢家时,谢彦辞正在擦剑,嘴角带着伤,面无表情。   听闻下人说沈二小姐送来了信件,他眼皮子都没掀,只淡声道:“放那儿吧。”      下人心有戚戚,捏着退婚书惶恐不安,退了两米远才敢道:“小侯爷,这是... ...沈二小姐... ...”      谢彦辞终于抬了抬眼皮,放下手中锃亮的剑,冷眼看向大气不敢出的小厮,吐出一个字:“说。”      “这是沈二小姐差人送来的退婚书。”      谢彦辞原地愣了会儿,半晌不可置信的笑出声,又问了一遍:“你说这是什么?”      人却已经走到了小厮面前。   盯了小厮片刻,伸手接去那封封口的信件,打开一看,整整齐齐娟秀的小字。      确实是出自沈惊晚之手。      “余年少意气,受大人之命,遂成予家坦腹。现你我皆以成,琴瑟不调,势如枘凿。见此情形,各听自由,两得相宜。”      “此附退婚一书,今嫁娶凭两愿。至退毕,风马牛不相及,为吾愿,自无悔与异议,望君珍重。”      “但为凭证,立此一书,君亲启,于庚庆年三月... ...”       4. 第 4 章 他没错   肆      -      谢彦辞捏着信,指骨越来越用力。      那小厮见他面色不对,蹑手蹑脚往后退了两步,怕谢彦辞迁怒于他。      忽然传来一声嗤笑,似半空中悬浮的一缕轻风。   谢彦辞转过身去,颀长的身形背光,单手摁住桌案,信件压在掌下,格外灼手。      他 * 凝视前方,问:“她还说了什么。”      这语气听着并不很妙,与平日的口吻截然不同,听的人打心底发怵。      小厮想,定是沈二小姐让小侯爷丢人了。   向来骄矜桀骜的小侯爷,岂能容人这般侮辱?      小厮又想,幸好沈二小姐没说什么。   若是说了什么旁的话,恐怕这位爷要恼火,于是打着摆胆战心惊地回道:“沈二小姐只说,让您签了字,到时候随便差谁送回即可。”      室内忽然安静下来。      小厮正在犹豫,准备些什么措辞,毕竟从往日情况推断,自家小侯爷与沈家二小姐算得上好聚好散。      忽然听到谢彦辞从牙缝中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这滚字终于有了些劲儿。      滚,当然滚,别说是滚,就是叫他翻跟头打摆出去,他也不敢有怨言。   不消片刻,连着院子里的洒扫奴仆,一干人等,消失了个干净。      屋内烛火摇曳,吹的桌案上纸页哗哗作响,像刀一样,片着人心。      他忽然松了手,一阵风刮过,卷走了桌上纸页微黄的退婚书。      缓了许久,忽的冷笑一声,极为不屑一顾。   “随你... ...”      风卷着雨落进室内,忽然带灭烛火,月色附在他衣角,浑然天成铎了层银白清辉。      风光霁月。      -      送完信后,沈惊晚吩咐银朱赏了那小厮三百钱,吩咐不许出去说,小厮得了好处,眉开眼笑,连连保证自己口风最是紧的。      她想找一个适宜的机会,再告诉卫国公,总归不是现在。      银朱看着沈惊晚居然有闲情逸致翻阅兵器制造的古籍,犹豫道:“姑娘,若是小侯爷不来怎么办?那你们岂不是真的就黄了?”   沈惊晚手一顿,继续低头翻着书,她说:“你当我只是耍小性子?”      银朱不说话。   她抬手将碎发掖到耳后,托着雪腮看向银朱,目光沉沉,随着光跳动,声音很温和:“我是认真的。”      这回换来了银朱瞪圆眼珠子。      她不理解,向来能忍的姑娘,求仁得仁,如今怎么突然就放弃了,都已经追逐了那么多年,何不再坚持一段时间。   毕竟也不是没苦过。      沈惊晚低下头继续翻着书,她没同银朱解释太多。   这种事情,只有当事人自己才明白,与旁人说一千道一万,不如自己亲历一遍。      花不是突然谢的,她想他也明白。      银朱心里发涩,替她惋惜这么多年的付出,情不自禁脱口而出:“姑娘,你很难过吧……”   问完才知失言,怎么越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却见沈惊晚并无太大动静,她的语调一直很平和,平和的像四月春风:“没什么好难过,就当戴了根玉簪,簪子还在玉没了。”      其实她更想说的是,苦尽不一定甘来,别信那些话。      -   只是这件事并未隐瞒太久,当天便被卫国公知道了,那小厮拿三百钱,出去喝酒,      喝的醉气熏熏,打着酒嗝趴在桌上浑说:“我们二小姐和小侯爷不成了。” *      听了消息的人第一反应便是谢彦辞退了沈惊晚的婚,天大的八卦。      不消片刻,消息从东市过平安街,传到了西市,传的沸沸扬扬,甚至越发邪乎。   有人说是谢家小侯外面有人,有人说是沈二姑娘心里有人,总归不是好聚好散。      这才是正常走向,哪来那么多金玉良缘?      好像看别人过的苦,他们心中的不忿也稍得纾解。   瞧啊,皇亲贵胄不也过的不幸福。腰缠万贯又有什么用?鸡毛蒜皮的小事,再有钱,也熬不过。      —   卫国公一脚踹开沈惊晚的书房们,震的室内哐当作响。      “你同谢家小子怎么回事?!”      他定是气上了头,称呼谢彦辞为小子,语气中带着将要爆发的怒火。      沈惊晚没想到卫国公这么早就得知了消息,既如此,便不躲闪。   她平静的看着卫国公几欲喷火的鹰目,一字一句:“我送去了退婚书。”      几个字,简洁明了,气的卫国公险些倒地,要不是苏氏搀着他。   卫国公虽是没倒地,苏氏后却两眼发黑,最后两人站在沈惊晚对面,互相撑着才勉强维持平衡。      再观谢府这边。      “是你得罪了沈家小二?!”   谢老侯大发雷霆,他并不怪罪沈惊晚。      要说说,沈惊晚也算是在他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半个女儿,她断不会为了寻常小事就任性,反观自己这满身反骨的逆子倒是极有可能。      谢彦辞听完谢候的一番诘问,眼皮子动也未动,回的漫不经心,手在翻书页:“是。”      谢老侯站在他身后,烛火摇曳。      他忽然转过身,将手中的书本倒扣桌上,目无波澜地看向谢老侯,眼中没有半点情绪。   那眼神,并不像父子,更像是一对宿敌,剑拔弩张,针锋相对。      谢老侯气的脖颈通红,他拿鞭子指着谢彦辞,警告意味深深:“你今日去同沈小二说些好话,别叫我抽你。”      谢彦辞抬眼,目光凝视着谢候,字句清晰如珠落玉盘:“不去。”      他是铁了心。      -      卫国公得知是沈惊晚送去的婚书,震惊之余更觉荒唐。      一个名门闺秀,竟然做出了这等僭越礼节之事,她究竟是在自毁前程还是故意给沈家抹黑?      “丢人,真丢人,沈家怎么就出了你这么个东西!你瞧瞧你姨娘那边,你妹妹他们可有谁跟你们这边一样?”      卫国公张口大骂,见沈惊晚仍那副气定神闲的模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疾走过去,一把抽走她手中的书,狠狠砸在门上,夯实了地面。      卫国公夫人也只是哭,通红着眼睛劝,却被卫国公一把推远。      卫国公指着沈惊晚,咬牙切齿道:“你等会与你阿兄去一趟谢府,想办法把退婚书拿回来,你说闹着玩也好,任性也罢,总归同你谢伯好好认个罪,他对你最是宽厚。”      这话刚说完,得知消息的沈延远跌跌撞撞跑进了室内,瞧见屋内一片狼藉方才明白发生了一场恶战。      看众人皆不言 * 语,试图缓和气氛却迟迟找不到合适的话。      想了想,装傻充愣道:“晚晚,你是不是又做了什么东西,碎了父亲的典藏?”      一面弯腰打算捡起地上书本,却被疾走过去的卫国公一脚跺在上面。      卫国公使足了劲儿,不论是脚还是口:“听说这里还有你的功劳?你们今儿不去谢家拿回婚书,我连着你俩一起打!要不是你阿娘将你俩惯成这样无法无天,何至于此!”      “我这老脸都替你臊得慌!”卫国公气昏了头,拍的自己脸颊啪啪作响,好像拍西瓜,对沈惊晚极尽挖苦。      “一天到晚看那些劳什子的器械书,南明若是靠你搭弓挽箭,早就瘫了!”   “怎么?安陵候府你觉得不够,你是觉得你能嫁皇子不成?!”   “你瞧瞧你如今多大了,还以为你年方十三是怎么?”   “你同你妹妹比较一下,看看你可有半点可圈可点之处!”   “... ...”      最后的情面,也不替她留。      卫国公气昏了头,也要沈惊晚同他一般剜心。   这怒斥的浪潮一拨高过一拨,席卷着沈惊晚原先尚且冷静地头脑。      卫国公的怒骂仿若虚影,他几欲冲上来好给沈惊晚一顿家法,苏氏与他闹的不可开交,沈延远也在一旁拦着,屋里啼哭一片。      沈惊晚忽然笑出声,那笑声带着悲哀与讥讽,她恼卫国公,更恼这世人的评判。   她的低笑忽然变成大笑,目光灼灼凝视着卫国公的脸:“他不嫌丢人,我有什么丢人,退婚的是我,被退的是他。”      卫国公没想到沈惊晚丝毫不悔悟,反而口出狂言,当即撒开满身的束缚,用尽气力朝着沈惊晚的脸颊劈去。      “啪”的一声,众人如梦方醒,独独沈惊晚,很快将被打偏过去的脸转了过来。      她脑中嗡嗡作响,抬眼看向卫国公,语调沉沉,用只能两人听到的语气道:“世间情爱何其多,我不想像阿娘一样,虚掷一生。”      至此,她都没说一句谢彦辞的过。      他没有错,只是不爱她,这不算错。       5. 第 5 章 她晕倒了   伍      -      这场闹剧谁也没讨到好。      卫国公招来了五大三粗的护院,命他们去看守沈惊晚跪着的祠堂,并嘱托不许谁去送吃送喝,若是被他知道,乱棍打死。   沈惊晚却难能如释重负,她想,总有一天卫国公会接受,脾气越大,这事也就越好过去。      哪怕跪再久,也不过是皮肉的伤痛。      苏氏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叫护院开了个小缝,周围没人看护。      “晚儿,让阿娘看看,看看你的脸,可打疼了?”      漆黑一片的祠堂内,忽然照进一束亮光,覆在沈惊晚的背上,尘埃纷飞,光影斑驳。      沈惊晚看见向来仪态优雅端方的苏氏蹲跪在门外,掀着大袍手伸进祠堂,捏着一份小点,颤颤的伸进门内。   一直没流泪的她,这一刻忽然崩溃。      那么尊贵,注重仪态的苏氏,此刻如同囚犯,伸手朝向 * 里面,她鼻头酸涩,心里莫名涌出一股对不住苏氏的感觉。      她跪着挪过去,泪眼婆娑,伸手握住苏氏伸进来的手,全身发抖。      苏氏一见她这样,更是难受,放下糕点去摸沈惊晚的脸颊,那脸颊已经消肿许多,却仍旧滚烫,苏氏只觉得心里如同被烙铁灼伤。      她压着声音哭道:“你别怨恨你爹爹,他只是气上头了。”   沈惊晚苦笑,回握住苏氏的手贴在自己脸颊,好像这样能好受许多。      她哽咽道,“我不怨恨爹,论是谁,都会这样,我只是——觉得,为什么因为我是嫡女,阿兄是嫡子,他就觉得我们平白比赵姨娘那边的儿女多了体面尊贵,所以不论在什么事情上,都会更照顾他们,用抬高他们来贬低我们,非要这样吗。”      “今日这事,的确是我的错,但我不后悔。可是今日若悔婚的是沈惊月,爹断不会这等子言语辱骂。我只是心里难受,我的错我认,爹爹打我一顿,罚我跪上十天半个月我都没有怨言,只是为什么退了婚在他眼里我成了破烂玩意儿?”      “是,我是嫡女,身份尊贵,她是庶女,可是除了身份,她哪点比我落低了?撇去身份,我没有一点比她高,爹心疼她,怕她委屈。”      苏氏指端动了动,心里像堵了块大石,她道:“你爹那是,那是对你期盼太高,他... ...”   苏氏也觉得找不出理由,陪着沈惊晚,母女一齐落泪。      “父亲哪次不是不分清红皂白,上来就一通骂?最后真相大白,也得不到他一句歉疚。娘,我是女儿,不比兄长,我没什么志气,只想要爹爹掌心呵护。”      这一句话噎得苏氏久久无话可对,半晌,她收回手,将脸贴近了门的缝隙,目光凝视沈惊晚清丽的脸庞,冲沈惊晚哀求一般道:“你去拿回那婚书,不要叫你爹爹不高兴,好吗?”      沈惊晚愣了片刻,眼中愕然,忽而缩了回去,不肯再看苏氏一眼,背对着苏氏道:“桓公曾问殷侯:‘卿何如我’”      “殷云:‘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   “母亲,我也周旋久... ...”      她不是回,宁作我。      而是:周旋久。      -      谢老侯悄悄托家丁去沈府打探情况,得知沈惊晚在祠堂一直跪着。      又不知究竟是不是沈惊晚听去了什么风言风语,不好前去问话,只能替谢彦辞瞒着上次河灯失约一事。      天方初亮就叫谢彦辞去沈府。   谢彦辞不为所动,十分沉得住气,滚边祥云纹的衣袍随着他写字的动作微微涌动,银光闪烁的暗纹仿佛活了起来。      清晨熹微中,他坐的笔挺如松,形态端方,清贵无双。      他偏是沉默,不为所动,更惹的谢老侯觉得自己被轻蔑。      “你前面的错事我们现在不提,你赶紧去沈家,趁着事情还未成定局,莫要辜负了沈家小二。”   谢老侯的语气稍稍软了几分。      谢彦辞忽然抬头 * 看向谢老候,鼻腔兜兜转转浮出一抹轻蔑笑意:“错事?我现在再去挽留,你怎知就不是辜负?”      一句话,噎得谢老侯半晌没言语。      似乎触动了他心里某根难以启齿的刺,他嘴角抽搐几分,半晌转身。   走到门边时,忽然把住门,冷声道:“你不去也罢,卫国公的脾性你知道,恐怕惊晚要跪到死。”      一滴硕大的墨汁顺着笔锋,啪嗒一声,砸在才写好的“静”上,半边晕成了“争”。      他冷笑一声:“与我何干?”      谢侯怒极,当即转身,却在看到谢彦辞那副散漫的模样时丢下一句:“她自始至终都没怪你一句,你当真一点也不愧疚?你母亲,……”      突地一顿,什么也没说,就那么走了。      -      午间,国公府厅堂内。      “官家连日奔波,很是辛劳,阿奴特意亲自下厨做了奶白浓稠的鱼汤,替官家盛一碗。”苏氏刻意藏了平日的性子,说话做事敛了许多,垂着眼眸非要替卫国公盛汤。      沈延远正在喝汤,一口汤险些没喷出来,要不是咽的及时。他端着碗不敢放下。   今日的阿娘有些吓人。      那一声娇怯怯的语气惹的卫国公虎躯一震,平日最是得体的苏氏,今日怎么中邪了一般?      他按住苏氏的手,狐疑的扫了她一眼,见她还红了脸,更觉不对。      “你放下,放下,叫他们盛就行。”   苏氏平日虽然性子温和,却很少有这等妩媚动人的时候,大多时候都是端庄典雅,他明白苏氏什么意思。      苏氏执意要替他盛汤,边盛边笑,牙齿露的不多不少:“官家快尝尝,咸了淡了,日后我也好有个度。”      搪塞不掉,卫国公喝的那叫一个如坐针毡,囫囵尝了两口就放下碗筷,道:“我吃饭毕。”   苏氏笑的更是怯怯,伸手娇娇的锤了卫国公胸口一拳:“我,阿奴做的不好喝?”      卫国公起了层鸡皮疙瘩,直接了当戳穿了苏氏:“你也别跟我演这套把戏,年纪大了,让人看着笑话。”      既如此,苏氏也就收了那副模样,她自己汗毛已经全部立起来了。      笑着替自己盛了一碗鱼汤,并不急着动筷:“既然官家叫我打开天窗说亮话,那么我也就不装模作样了,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晚儿还在祠堂跪着,您不许旁人近身,也不许谁给她送吃的,你是要晚儿死在祠堂不成?”      “啪!”      一声巨响,震的桌上搪瓷当晃,卫国公的手抖的不成样,他双眼猩红,怒瞪苏氏:“两日?!她若是不认错,我要她跪两个月都不算错!慈母多败儿,说的就是你这样不管不顾,随意骄纵,纵出她这种无法无天的!”      苏氏被如此一恼,捏着搪瓷勺,撞的碗壁当啷响,一声不吭。      卫国公却不肯就此作罢:“你看看你教的什么好女儿,但凡她有一点像月儿,我都不至于这么恼。”      不说还好,这话一出,苏氏是真心恼了,哐当 * 一声,她丢了手中汤匙怒道:“总归你看我不痛快,这边罚完远哥儿,再罚我晚儿,你若是这么合心意那小娘养的,你去给她扶正了!”   “你!你,你说的什么放屁话!这等子话你也敢说!”卫国公当即怒目相斥,扶正妾室,亏她想地出来。      沈延远却为了难,帮谁都不行,他张口要劝解,却被二人齐声呵斥:“你给我闭嘴!”      沈延远引火烧身,不再吭声,又塞了一口饭,哽的直翻白眼。      门外传来一阵急切地脚步声,很快就有丫头过来通报:“谢,谢... ...”      “谢什么谢!”可算被沈延远找到能泄愤的时机。      那丫头蹲身行了一礼,在门边站定:“谢小侯来了,现在正在偏厅。”      话刚说完,沈延远当即站起身子,碗一放,没给卫国公夫妇二人反击的机会,走到门边又折回,顺便夺了丫头手中的笤帚。      卫国公和苏氏面面相觑好半晌,没明白沈延远这怒火的起源。      沈延远步子很快,疾走到偏厅,瞧见谢彦辞一袭白袍,背身朝着门外。   一脚踹在门上,对着谢彦辞的背影凶狠道:“我没去侯府找你算账,你倒是自己巴巴的跑来了!”      谢彦辞缓缓转身,面色冷淡,看着沈延远怒不可遏的模样面色凉薄如水。      如此被无视,恼的沈延远冲过来,猛揪起谢彦辞衣襟就要砸过去,若不是下人拼死阻拦,今日谢彦辞必要受伤。      待众人分开二人,沈延远冷笑一声,看着谢彦辞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晚儿不让我打你,我不打你,她不让我说,我便不说,那晚的事没人知道,你们的恩怨就这么过去吧。你若是还有良心,就回去签了字送过来,也算给晚儿体面,顾全了大家的颜面。”      沈延远重重丢下手中的笤帚,砸进地面,指着谢彦辞冲下人道:“把他赶出去!从今以后,他们谢家不论是谁来,都给我拿水泼,用棍子打!”      忽见那边的护院跌跌撞撞朝着厅堂跑,被沈延远喊住:“你,给我把他赶出去!”      那护院面色惨白,见是沈延远,扑通跪倒在地,连连磕头:“二小姐倒在祠堂了!”       6. 第 6 章 醒悟   陆      -      众人神色大变。      沈延远急的忘了他的存在,当即跑向祠堂,却见谢彦辞不仅未走,甚至也朝着祠堂跟去。      他猛的顿住步子转身,拳头攥的虎口崩裂,脖颈赤红,阴测测看向开谢彦辞,咬的牙齿咯吱作响,怒瞪双目:“你还有脸跟来?!”   谢彦辞冷着脸不说话,眸光微敛。      沈延远冷笑道:“你这人真奇怪,她围你左右的时候从未见你这么小心过,如今她放你自由,你反倒还不肯走。非要二人闹的最后一点体面都消失?快滚!”      语毕沈延迈开步子,再也没回头,他知道,谢彦辞听懂了。      谢彦辞站在原地,未曾再动一步,谁也不知道此时他心里究竟是怎么样的想法 * 。      下人眼观鼻,鼻观心,小心翼翼的躬身道:“小侯爷,这边请。”      风吹的谢彦辞衣袂纷飞,发丝凌乱,却丝毫没有叫他生出一丝半点的狼狈,世家贵公子的优雅不同凡响,他立于葳蕤庭院中,更显挺拔贵气。      万里长空,虫鸣长嘶。      他垂下眉宇,微敛的睫毛落下一片阴影,叫人看不清情绪。      -      沈惊晚的这一昏倒,苏氏可算是彻底抓到了卫国公把柄。   连声诘问,叫卫国公招架不住。      大夫替她牵线把了脉,捋着胡子高深莫测了一把,唬得众人是一惊一惊的。      好半晌得出个心郁所致,众人长舒一口气。      大夫说好生养着,没事多出去走动走动,脚踩踩地,晒晒太阳,也是好的。   不过沈惊晚这一昏倒,倒是瞧出了别的毛病,说沈惊晚是自小从娘胎带出的毛病,容易体寒。      稍加追问,才知原是苏氏年轻时贪凉,不加管制。      众人送走了大夫,卫国公想要上前看看,却被苏氏一个冷眼瞪了回去,他伸着头如同老鳖,半晌后悻悻收回,自知理亏,缩着脖子去了赵姨娘那头寻温暖。   苏氏懒得再管,她早不计较了。      日子都被磨得只剩一地鸡毛,而今她只想把沈惊晚和沈延远带到各自成家,那时候便没什么心愿了。   左右一家人脸皮现已撕开了,想和好如初是不能了,那就不必强求,随他去。      苏氏伸手抚摸沈惊晚的脸颊,看着心肝儿熟睡的侧颜,像个婴孩,脸颊鼓鼓,粉嫩白净,纤长的睫毛如同流萤小扇,心生感慨。      蓦地张口,问身后的沈延远:“晚儿为何突然退婚,晚儿有说过吗?”      沈延远一怔,心下犯难,当时沈惊晚可是苦苦哀求求他别说出去。      她说:“他的日子很不好过,若是谢候知道为何,恐怕责难更重,到时候谢府可就不同沈家单是体罚那么简单,他没有嫡母庇佑。”      她又说:“我不怨他不爱我,不在意我,我们处境都很难,将心比心,若是母亲执意将我嫁给谁,恐怕我也很难兴高采烈面对那人。”      沈延远偏开视线,不敢与苏氏对视,到底回了句:“不知,晚儿从来不对我说这些。”      他在心里暗道:谢彦辞,我只帮你这一次。      -      沈惊晚脑中混沌之际,总觉得有谁在摸她脸颊。      很快,那力度变得像微风拂面般柔和。      就像十岁那晚的萤火虫,飞满红尘林,翅膀扑扇在她脸上那般柔和。   “你别哭了,你再这样哭,小心招来什么吃人的豺狼。”      印象里,谢彦辞还是头一回对她说了这么多话,一双手都数不过来,还得加上脚趾头才行。      谢彦辞披着满头青丝,白袍映雪,一根丝带牵着她,两人穿过红尘林,却死活找不到回府的路。   天黑的看不清方向,风吹过丛林发出呜鸣,如同猛兽低吼。      颇有些古墓惊魂的味道。      晚间下学,她非要谢彦辞同她一起去书院后的红 * 尘林找萤火虫。   书院的人说,红尘林每到夏日时节,会似幻境一般好看,有缘的,还会遇到成片的萤火虫。      这话叫沈惊晚听到,悄悄在心里记下了,使出浑身解数,终于拖来了谢彦辞。      尽管谢彦辞说话很伤人,但是沈惊晚却很开心。      她看着谢彦辞从头上解下来的发带被自己执在掌心,微微发烫。   心想,他牵丝带,她也牵丝带,这样一来,两人就算是牵手了。      想到这里,也不哭了,咯咯笑出声。      吓得谢彦辞汗毛倒竖,他蹙眉,转身看向沈惊晚,什么也没看到,依旧是黑漆漆一片。      沈惊晚却很清晰地听到谢彦辞吞咽口水的声音,她攥着丝带往他身边靠了靠,伸手拽住他的衣摆,安慰他道:“彦哥哥,你别怕,我保护你。”      许是男儿的尊严就这么被戳破,他磕磕巴巴道:“离我远点。”      沈惊晚缩了缩脖子,又默默地退了几步,小声哦了一声,松开了谢彦辞的衣摆。      大抵感受到了手中丝带被拉紧,谢彦辞蹙眉,又问:“你退那么远做什么?”   沈惊晚犯了难,到底是近还是远?      片刻后,又悄悄往前挪了小半步。      谢彦辞:“... ...”      半晌,谢彦辞放弃了挣扎,他也不再顾忌平日的孤傲,直接坐倒在地,仰面看向自以为沈惊晚的方向,审问一般,语气冰冷,“你来这里到底找什么?”      不说还好,提到这儿,沈惊晚才觉得对不住谢彦辞,嗫嚅道:“他们说,红尘林有萤火虫,先生今天上了萤囊映雪的课。 ”      课上,谢彦辞同先生据理力争,他不信,以囊装萤火可以照明。   先生恼了,叫他装满萤火再去上课。      谢彦辞脸黑成碳。      他怕这些东西,不论什么虫,他都怕。      一时之间,如坐针毡,站起身子,佯装镇定拍干净了袍下新泥,没忍住说了狠话:“以后你休想我再陪你。”      虽然语气仍不咸不淡。      沈惊晚以为他恼自己将他半夜带来了红尘林,还叫他找不回去路,小声道:“彦哥哥,你别急,我一会给你去抓萤火虫,你瞧,我带了兜子。”      忙撒开绳子,从背后取下书箧放在地上,摸黑寻了半天,小半会才到了自己藏在最下面的网兜,兴冲冲的拿起来,摸索着谢彦辞的身影。      谢彦辞却没了动静,沈惊晚摸了很久,什么也摸到,除了指缝中的风,她忽然有些害怕。      试探着迈出一步,小声唤了声:“彦哥哥?”      风声飒飒,没有声响。      她终于知道怕了,原以为自己胆子大,才发现,都是谢彦辞给她的勇气,抱着小小的网兜,往前缓缓地探脚挪着。      边走边小声地喊,捏着嗓子。      忽然!一道利爪从她头顶抓过,挠了她脖颈一道,巨大的疼痛从脖颈传到身体。      尖利地嘶喊划破了寂静的夜,吓得谢彦辞当即朝着声响冲过来,他耳中嗡嗡作响。      “彦哥哥,你在哪儿,彦哥 * 哥!”      谢彦辞当时抱到沈惊晚,只觉得怀中抱的是个放干了血一直抽搐的动物,抖的很厉害。      小姑娘在他怀中哭成了泪人,却怎么也不肯撒手,紧紧抱着网兜,无非是因为先生那一句,你自己去以囊装萤火,没有实物,古籍就是真理。      他终于认输,伸袖子替她擦干净眼泪,将小姑娘搂的很紧。      他下巴压在沈惊晚的头顶,难得语气温和,哄道,“你别哭了,我去抓萤火。”      他没有失言,替沈惊晚装了一兜子的萤火虫。   尽管那件外袍他再没穿过。      沈惊晚举着一笼萤火虫,高兴不已,对准谢彦辞的脸,吓得谢彦辞连退几步。      但是他们得出一个道理,连人脸都看不全,当然不能照明。   这个无非是夸装手法,用以夸大其词,说明典故中那人多刻苦。      后来,为了那道脖颈的伤疤,沈惊晚发了一场不大不小的烧。      那一晚的萤火,是她十五年来记得最真切的浪漫,漫天都是萤火虫,谢彦辞拿着外袍,扑了很多下,是为她,只为她。      不过遗憾的是,至今她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挠了她,后来也因为这场惊吓,再也受不得黑。   -      再次醒来已经晚上了,床边的荧荧烛火架在长鹤宫灯上,闪着微光,她忽觉眼角一凉,怔怔的伸手去摸。   摸到了满掌心水。      动静吵醒了趴在床边的银朱,银朱见她醒了,忙搀她起来,道:“姑娘,您下午可把夫人吓到了,谢... ... ”      想到什么,忙扯开话题道:“姑娘饿了吗?我去给您盛碗粥?”      沈惊晚确实没力气,虽说也没胃口,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为了谢彦辞这么糟践自己,不值当。      曾经也就罢了。   那时候,沈延远总是同她说一句话,叫强扭的瓜不甜。      现在想来,她其实一直都是掩耳盗铃。      她将情窦初开,给了一个英雄。   这个英雄,在她五岁时替她打跑恶人,在她八岁时为她簪花,在她十岁时为她放了满天萤火,后来的日子里,她便日日夜夜念着这个好,这是她的郎君。      回忆总是诸多美好,竟叫她忘了,自己也曾被伤的满目疮痍的模样。      -      就像她阿娘说的,谢家小侯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      谢彦辞太好,好到她甘愿飞蛾扑火,哪怕烧成齑粉,也义无反顾。      可是现在她明白了,他是很好,却不是她的良人,月老从未将他俩的线,牢牢拴起。      偏她自己固执,拿着十六年的好年华去撞南墙,结果没撞死,年华替她抵了命。      还好,她终于醒悟。      如今这道伤,就像口疮,总会好的。      只是疼的时候,坐立难安,食不下咽。   但是只要给足够长时间,伤口总会愈合。      她总不能,因为一道伤口,哭上一辈子。    7. 第 7 章 不在意      柒      -      自从上次沈惊晚晕倒一事,苏氏时常以这个拿捏卫国公,卫国公倒是许久没来东院这边。      苏氏乐得自在,她同卫国公 * 的夫妻情分消磨的差不多了。   他不来,还省得这边想要天天揣度他的口味,迎合他的喜好。      谢老侯倒是亲自登门过谢家,卫国公同他仍旧交好,毕竟两人都各自认为错在自家孩子上,整个南明是再也找不出如此和谐的亲家。      谢老侯自打知道沈惊晚晕了一次后,隔三差五送补品,要么就是陛下赏的珠宝绸缎,有两匹,自然要有一匹进了沈家。      今日照常,谢老侯如同上朝一般准时,下了朝就来了国公府。      只不过正好撞上沈惊月在同卫国公谈笑,沈惊月拿着自己写的字,献宝似的央着卫国公瞧。      卫国公见谢老侯来,便催着沈惊月下去,惹的谢候几分不好意思,摆手道:“没什么,就是闲谈,月儿的字我来瞧瞧。”      沈惊月一听,喜上眉梢,忙将自己写的字献上去。      谢候倒是真认真看了起来,嘴上夸赞笔走游龙,心里却觉得这字写的轻浮,轻飘飘的,不够稳。   见字如见人,倒是不知卫国公方才的夸赞是如何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将东西还给沈惊月后,也就没催着走了,下人送了茶,沈惊月接过去,替二位斟茶。      同卫国公翻来覆去就那么两句,小孩子的吵吵闹闹不做数,两个年轻人可以培养培养感情再说。      因又道:“要我说啊,不如找个日子,我们两家,春... ...”      沈惊月正在卫国公身边沏茶,突然娇声道:“父亲喝茶。”   旋即献宝似的为谢老侯沏了一杯茶。      谢候:“... ... ”      卫国公那个心当场就化了,明明沈惊晚七八岁时也是这样,明艳俏皮,怎么而今变得是越发不像样子?      且做起事来没有半点姑娘该做的模样,说退婚就退婚,肆意妄为,女红不学,插花不会。      谢老侯干笑着接下,他不喜欢别人在自己说话时打断,面色比方才严肃了几分,放下茶盏,又道:“不如选个好日子,带着你夫人,晚儿,远儿我们... ... ”      “我听姨娘说过几日正是好时候,春风和煦。”只见沈惊月捋了捋头发,面带笑容的看向谢老侯,眼含期待。      谢老侯面上仍笑的如沐春风,心里却开始真正的审量起沈惊月了来,眼皮自她脸上觑过。   心内冷笑,果然嫡庶有别,高下立现。      她当谢彦辞退了婚,自己就有机会,所以日日缠在卫国公左右,盼的就是两位当家人再指婚一次。      许是看出谢老侯的不痛快,卫国公放下杯盏打圆场,笑道:“月儿,你去瞧瞧你姨娘在做什么。”      沈惊月低下头,有些不高兴的点了点,旋即迈着小碎步朝西院去了。      谢老侯的心思也被磨得差不多了,卫国公挽留吃饭时,他还是笑着推辞了,临走之际,别有深意的道了句:“我瞧着晚儿是真心的好,我就没见过有姑娘能及她分毫的,你可不许偏颇,亏待了我儿媳。”      卫国公干笑两声, * “自然不能,我家里的女儿我都一样对待着,谁缺了什么,另外我就给她补上旁的,手心手背都是肉。”      话已至此,谢老侯没再说什么。      -      醉玉楼内,美酒佳肴,满室温香。      包厢内布置讲究,格调高雅。   二层小楼倚着平塘江,入耳是涛声,冬雪消融,春水肆涌,一波盖过一波,一浪推过一浪。      粉色纱幔随风飘摇,落在窗扉外,能瞧见隐隐绰绰的南明街景,江景更是一览无遗。      一排排的垂杨柳,随风微动。      “这个老东西,迟迟不肯放手,而今是敲东墙以震西舍。”一绛红衣袍的青年男子端着酒盏,似乎喝多了,说话时舌头打结,胡言乱语。      又听一青俊皱眉哀叹道:“哎,才过了多久太平,听说娄太傅家中前些日子就因... ...出了事。”      “这同娄太傅有什么关系?不定罪说是娄家勾结... ... ”      “这件事也就你信,杀鸡给猴看罢了,娄太傅说是掌管集贤书院院务,起先是谁的老师你心里没数?后来官府说聘请去集贤书院,广招贤士,结果呢?无非就是降职,现下人人自保,谁也不敢亲近,更别说站队。”      “那这... ... ”      一群人切切啧啧的开始议论起来。      唯独角落中的男子始终一言不发,锦衣白袍,纤尘不染,姿态随意。      手执杯盏,身子斜斜的倚靠软枕,两条修长笔挺的腿随意交叠在一起,显得慵懒优雅。      他视线正对面就是滔滔江水。      “哎,彦兄,你近日可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原先也在议论中的绿衣男子忽然将话头调转谢彦辞。      谢彦辞放下了杯盏,换了个更舒适惬意的坐姿,单手抵在门框上:“不知。”      “你今日不对劲... ... ”说着胡话的红衣男子胆子大了几分,笑着踉跄走到谢彦辞身边,一屁股坐下,不忘给他杯中添酒,倒的歪歪斜斜,撒了桌面。      “诸位听我说,谢小侯,必然知道些什么,否则他怎么会就退了卫国公家的嫡女,嗝——”最后的一声酒嗝打的那叫一个风起云涌,百转千回。   混着荤腥味与酒气。      “嘶——”众人皆是倒抽一口冷气。      这件事的确人人皆知,但也不过是隐隐议论,还真没谁敢当当事人的面议论,毕竟他们素来交好,没必要触这个霉头。      谢彦辞瞧不上沈惊晚虽说荒唐,却又勉强能说过去,毕竟他如此不羁的人,能把握住的,恐怕尚未出生。      绿袍男子一把捂住还在胡言乱语的红衣男子嘴,哂笑道:“别当真别当真,喝多了,一会差他府中小随给他送回去。”      却见谢彦辞好似没听见一般,压根不在意,仍是那副懒洋洋的模样。   随手拿起酒盏,将酒一饮而尽,旋即翻转酒盏倒扣在桌上,下了软榻便要走。      红袍男子伸手要扯谢彦辞,却没扯住,打了个重重的酒嗝:“不对不对,好像是沈二姑 * 娘退了咱们,小侯爷,嗝……”      谢彦辞步子一顿,也没反驳,只是面色略不好看。      不过这样,在旁人眼里就是默认了。      他们略微惊讶,却见谢彦辞径直踏出了包间。      “等你清醒,看谢小侯如何整治你。”绿袍男子丢了颗马奶葡萄入口,利牙咬破青皮,汁水顺入口中,甘甜自唇齿间冲撞。       8. 第 8 章 她的冷漠   捌        -      凤箫鼓鸣,华灯初上,一树繁花影耀。      每年的农历二月廿九是南明尤为重要的节会,天气晴好,空气温润,就连风里也掺杂着花果香。      沈惊晚有段日子没出门,日日窝在房中,不若就是书房,蔫蔫的,看上去没什么精气神儿。      纵然大夫说要双脚踩踩地,她也只当没听见。   紧闭门窗,屋内没有一丝光,好像永远都在忙,忙的手脚不沾地。      沈延远从外头归家,苏氏拉着他胳膊冲他小声道:“今晚不是花灯节么?你去,拽着你妹妹出门走走,每天不走动,一到饭点光说不饿,长此以往,只怕闷出病来。”      沈延远脱下轻裘递给身边小随,道:“我去瞧瞧她。”      这才走到门边,就听见沈惊晚正读什么,不断的更正,揣摩,修改措辞。   又是一张写满的纸页飘到地上。      沈延远趴在门边瞧了瞧。      果不其然,只见她拧着两条柳叶眉,室内一地纸页,她也满脸墨迹,活脱脱的小花猫。      “瞧瞧我们小晚儿在做什么?”沈延远开玩笑的弯腰,绕过地上纸,走到桌前才弯腰自地上捡起一张,张口便念道:“行舟渡平塘,止于... ...”      沈延远笑笑,没再继续读下去去,伸手将那纸页放到沈惊晚手边,单手撑着桌,另一只手叉在腰间,颇为潇洒。      “今晚有热闹可看,我们小晚儿同我一道出去走走?”沈延远笑眯眯的看向沈惊晚,语气极尽可能的温和。      沈惊晚头也不抬,哗啦一声,又一张纸页随着她的动作落到地上,半晌慢悠悠的回了句:“不去,忙。”      忙?忙什么?   沈延远很想问问,他实在是不明白情情爱爱,他已经独身将近二十年了,只能看出沈惊晚满腹心事,但是揣不出她那心事到底有多重。      见她还在不断的磨“渡”字,径自取了她手中的毛笔,这才道:“就当你陪我去一趟,才不辜负‘宝马雕车香满路’。”      沈惊晚作势还要去夺毛笔,却被沈延远一把扣住手腕,沈延远终于是有了一丝恼怒,他看不得沈惊晚这般颓颓之态。      “你今日必须与我一同去,你已经这么蔫了几日了?当初潇潇洒洒的是你,现在这般颓颓的也是你。你得自己拿出气势来,告诉所有人,你不喜欢他,没了他,你反而活的更痛快!也叫爹爹消了那些心思,一句话,去不去?”      沈惊晚看着自己的手腕,腕上的力度稍稍有些重,她抬眼看向沈延远小声道:“疼。”   沈延远才发现自己 * 过于使劲,忙收回手,她的腕上出现浅浅红痕。      见沈惊晚垂头不言语,又道:“你别老学究那副做派,酸不拉几的,受了伤就吟诗作赋,抒发感想,谁听你这感?不如抓紧时间恣意快活,才是不辜负自己,走走走。”      沈惊晚叹气道:“这是书院作业,哪里是我愿意酸不拉几?”      沈延远一听,笑了:“那更应当劳逸结合。”      旋即催促她快去准备。      沈惊晚只得作罢,怅然一笑:“阿兄若是不心系战场,在书院大抵也能说的一众教习哑口无言。”      -      南明每年有三天可以通宵,中元节一天,花灯节一天,还有一天便是年关。      街道人潮纷杂,车水马龙。      因为人流的缘故,官府特意在乌桥设置了关卡,走到乌桥前,基本就要徒步而行了。      今夜特赦商贩在街道摆摊,于是早一天,各家商铺就从东西市将东西搬来了平安街。      一路上,花灯如昼,满街珠翠游春女,嬉笑声不绝于耳。   衣香鬓影,沸池笙歌。      耳边是震耳欲聋的烟花声,沈惊晚走马观花一般,看过就罢。      沈延远见她提不起兴趣,想逗她开心,便道:“我给你买盏花灯,就像她们一样,你提着,跟天上的仙女儿似的。”   自他们身边路过的少女各个梳着双髻,手持花灯,迸发着鲜活的年轻劲儿。      沈惊晚摇摇头,默了片刻才道:“今年没有鱼鳞灯。”      语气略显失望,她瞧了很多盏灯笼,过了很多盏很多盏,就是没有她喜欢的鱼鳞灯,如何打得起精神?      沈延远恍然大悟,看着身边的舶来花灯,指着其中一个画着兔子地笑道:“你瞧,这个不也很可爱,跟你一样。”      沈惊晚不想扫兴,最后点点头,敷衍道:“那我就要这个兔子的。”      沈延远却很欢喜,连忙掏银子。      耳边的声音越来越大。   一束束烟火自虚空炸开,璀璨了半边星光,最后花束全部落入平塘江,归于寂静,新的烟火此起彼伏,劈啪作响。      “主子,您喜欢这盏花灯?”      谢彦辞背手站在一盏与其余花灯格格不入的鱼鳞灯前,目光微沉,斟酌片刻后问道:“为何今年的花灯节会全是日式提丸灯?”      站在他身后的长随恭敬道:“好像说是受舶来品的影响,逐渐西式化。那些立灯不够简约,细节太过于繁复,传承与发展很受窘困。毕竟花灯这东西,一年一次,赚不了几个钱,不如直接舶来品的省事,到手就换上。”      谢彦辞昂首默立,凝视着那独独一盏的鱼鳞灯时,神色极淡,烛火映的他半边脸颊通红一片。      长随又道:“这日式丸提灯还是很好看的,您瞧这上面画的,可不比立灯、木质圆灯简单?”      晚风勾起谢彦辞的衣角,吹的衣袖翻飞。      见谢彦辞不说话,那长随试探着道。   “主子喜欢这鱼鳞灯?若是喜欢,那多简单,待回去找个工匠,替主子您做出个 * 十个八个,挂满长廊。”      谢彦辞背在身后的手指屈了屈,恍惚中好像看到了一双沮丧的双眸,璀璨的亮如星辰,圆如葡萄,半敛半掀,欲语还休的模样。      他神色忽而黯然,半晌后摇了摇头,淡声道:“走吧。”      “这便回去么?”长随很是惊讶,说要出来的是小侯爷,现在刚来不过一餐饭的功夫,说要走的也是他。      谢彦辞声音缓缓流出,似水雾那般朦胧清冽,他道:“无趣。”      无趣?为何无趣?分明花灯节最有意思。   奈何长随没敢问。      谢彦辞转身朝着乌桥那边走,身影被月色拉的很长,斑驳的光影打碎了他的身影,照在每一个过往的人身上。      周围的人成双成对,笑声连绵。      沈惊晚手持兔子灯从乌桥那头朝着平安街这边走,一路上被沈延远叮嘱了好几次看路。      大抵是被说的烦了,张嘴想要辩驳两句,这一抬头,堪张开红唇,灌进满口凉风,一个字都没吐出来。      纵使人山人海,四目相对中,他们将彼此看的清清楚楚。   萤萤火光,照的谢彦辞多了一些人味儿,不再冷的像块冰。      狭长的狐目中闪着明明灭灭的光,看不太清情绪,他仿佛包裹在雾蒙蒙的光晕中。      谢彦辞手背在身后的手紧了又紧,握了又握,松开,再攥紧,这么个节气中,他竟流出了细汗。      他没开口说话,沈惊晚亦然,一切宛若流绪微梦。      过往行人,左右街道,一切的场景人物,皆成了两道拉长的线,成了虚影,那一刻,只能清晰看到彼此。      “小晚儿,你瞧,前边好像有耍把戏的。”一道声音忽然将沈惊晚拉回现实。   沈延远光顾着两旁的景象,没注意到谢彦辞,催促沈惊晚快点走,去看看前面耍把戏的地方。      沈惊晚如梦方醒,她挺直腰背,抬起下巴,脖颈纤细如鹤,眸子里再无往日的眷恋。      以玉为骨,秋水之姿,眉目清冷,带着说不出的疏离,像一整年冬的雪都融在里头。   端端生出几分距离感,她从未有这样冷漠。      沈惊晚收回落在谢彦辞身上的视线,笑着应了一声,“好”。      锦衣华服与薄纱锦缎错身开时,男子蹭到了满怀的香。      在薄纱撩到他强劲的手臂,忽的全身绷紧。那么匆匆一瞥间,她的眼神不再似往昔如盛星光,璀璨耀眼,弯成一轮新月。      他莫名有些憋的慌。      只觉得自己快要喘不过气了,就像濒死的鱼,一张一合,吸不进半口气。       9. 第 9 章 不找了   玖      -      每年三月下旬,南明都会经历一场不算小的飓风,催枯拉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      按理来说,家家户户其实应当闭门不出才对,可是架不住百姓苦中作乐。   久而久之,因地制宜,竟然将苦哈哈的飓风日变成了纸鸢节。      待飓风将走位走的末端,纸鸢节就在这天开始了。      -      谢彦辞对于这种节会实在是没什么兴趣,想他九尺男儿 * 若是真上场拽着纸鸢边跑边娇笑,场面不免瘆人。      记忆中,他好像也就陪沈惊晚去过两次。      第一次是被谢老侯爷撵着去的,那时候他翅膀尚未长硬,谢老侯爷的一些恫吓尚有效用。   第二次是什么时候?他是真的记不清了,只记得当时途中闹的不愉快,他直接转身走了,任凭沈惊晚抱着纸鸢在后面哭的面红耳赤。      想想,那时候的他是真的没有耐性,冷血无情且冥顽不灵。      长随抱着一堆邀帖从前厅走过,箱子堆的毛尖儿,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宛若醉汉。      谢彦辞偏巧,一封邀帖落下,谢彦辞放下书开口冲着廊檐上的长随问话,问他做什么。      长随并不十分在意,对着室内的谢彦辞道:“哦,全是邀帖,侯爷说不必理会,都是攀附亲近的,这种时候看到邀帖只当瞧不见。”      谢彦辞抿唇,点了点头,忽然想到什么,看向长随道:“纸鸢节那边,有谁下过帖么?”      长随想了想,摇头道:“这个倒是没细看过,您不喜欢赴这些约,侯爷也不喜欢,我们就没仔细分辨,主子要瞧瞧吗?我给您分出来。”   谢彦辞摇了摇头,淡声道:“不必了。”      他也不知为何,今年突然想去纸鸢节瞧一瞧,若是没人下帖,就罢了,自己一个人无趣。      那长随见谢彦辞不要,又蹲着身子将箱子抬起,转身要走,忽然听到谢彦辞一声喊,又折了回去。      -      谢彦辞坐在桌前,瞧着很快堆成小山的两摞邀帖,还真不少。      左边是他的,右边是谢老侯爷的。      分着分着,忽然发下了不对劲,他看到一张粉色邀帖,帖子上一对雕花浮雕鸳鸯已经被压的很扁很扁了。      他伸手从中将邀帖抽出来,翻开那邀帖缓缓打开,直到看到上面的字迹时,手微微一顿。      他拧着眉心,翻开看了看,娟秀的小字已经晕染成一片一片,辨识不清。      长随也在此时找到了好几份纸鸢节的邀帖,兴冲冲的对谢彦辞道:“主子,您瞧... ...”      却瞧见谢彦辞眉心拧的很紧,表情有些奇怪。      “主子,这个帖子有什么不对吗?”长随偏头要去看,谢彦辞啪的将那邀帖合上,放进了古卷中压了起来。      他略有些好奇,想问这个帖子为什么会在这里?      嘴巴张了半晌,最后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其实也就该这样,沈惊晚若是真送来,他不见得会去,又或许,会敷衍的去一趟?   谁知道呢。      不过,算了,现下好容易二人退了婚,也没必要再惹她。      他知道都是愧疚作祟。      那种憋闷感觉不过就是一直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丢了,难免惋惜。   他告诉自己,只是惋惜。惋惜一直在他后面追随,簇拥,狂热的追随者消失罢了。      他抬眼看向长随手中的邀帖,冷声道:“你把纸鸢节的留下,其余的全部放去库房吧,日后再有我的帖子,直接送来我书房。” *      -   沈惊晚换上了轻便的裙装,命随行的二等丫头带上襻膊,装好纸鸢。      忽然见沈延远不知何时换好了军装,只见他站在门外,冲门内的沈惊晚道:“纸鸢节我恐怕陪不了你一道了,你与文二姑娘一道去,晚些我再回来见你。”      招呼的十分匆忙,沈惊晚没来得及追上去问发生了什么,沈延远早已出了大院,只听得府门口一声马匹长嘶。      她也未曾多做感想,而是继续任由丫头替她绾发,她道:“紧一些,别到时候刚跑两步就散了。”      沈延远口中的文二姑娘是文御史家中嫡小姐,年十六,与沈惊晚同岁,名为时月,文时月,绣得一手好花红,插花技巧也是极为熟络。      银朱看着一旁竹箧中的纸鸢,犹豫再三,还是规劝道:“姑娘,今日纸鸢节,旁人带去的纸鸢都是好看的蝶啊,鹊啊,鸳鸯,金孔雀什么的,再不济也是锦鲤,你怎么倒好,叫工匠做了个大马脸?”      沈惊晚一本正色的纠正道:“不是马,是驴。”      银朱扶额:“这不管是马啊,驴啊,骡子啊,总归不好看不是?灰扑扑的往天上那么一放,多吓人?”      沈惊晚头发正好挽好,她走到竹箧前,伸手取出被揶揄的纸鸢,认认真真审视了一番:“我觉得很好看,我还是选的最俊俏的一头驴,叫画师替我画上的,我喜欢。”      银朱:“... ...”   她觉得沈惊晚比较像驴,怎么说都不听。      -      国公府一众随从和沈惊晚到达义宁的纸鸢场时,文时月已经在一处地方盘踞好等她了。      见沈惊晚一来,忙带着自己的纸鸢兴高采烈的冲上去要给沈惊晚看。      是一朵镶边绣珠牡丹,附着一只宝蓝凤尾蝶,拖着长尾巴,还未放手自它飞,那尾巴就扑簌簌的摆,在风中飘的栩栩如生。      沈惊晚惊艳于文时月的手艺,不必想,这绝对出自文时月的手笔,她对花草颇有研究,做起牡丹也是信手拈来,就连花蕊都看的清楚明晰。      不免由衷感叹道:“真好看,心灵手巧的文二姑娘,早知你这么会做,我就叫你替我做了,也免得银朱一直瞧不上我的。”      还不忘逗逗银朱,惹的众人哈哈大笑。      文时月好奇沈惊晚的纸鸢,风吹的她只能眯缝着眼睛,风声飒飒,衣袍纷飞,她贴在沈惊晚耳边问:“叫我瞧瞧你的!”      银朱打开竹箧,忍笑从里面取出那“驴”。      “噗,”文时月当即没忍住,笑的险些松了自己手中的纸鸢。   她问道:“你这是什么图案?看着跟一张大马脸似的,瞧着,瞧着,竟有几分像谢小侯的意思。”      她知道沈惊晚与谢小侯退婚一事,这几日时常替沈惊晚惋惜,连带着对谢彦辞生出了不满,此时嘲讽风筝也不忘带上谢彦辞。      沈惊晚一怔,没想到文时月好端端的会提到谢彦辞,她已经很久没让自己想起这个名字了。   峨眉颦蹙 * ,强颜欢笑道:“别胡说,议论外男,由旁人听去多不好。”      文时月不高兴,伸手勾住沈惊晚的手臂,亲昵道,“亏你还帮他,瞧瞧,这可不就是他,那嘴那么抿着,冷着脸,你瞧。”      沈惊晚笑出声,再次纠正:“我帮他?帮他做什么?不过这不是马,是驴。”      文时月哼了一声,也不知是说谢彦辞还是说纸鸢,固执道:“他就是头驴。”      沈惊晚看着文时月那副一本正经的模样,忽然笑出了声,文时月瞧见她笑,自己也跟着傻乐。   两人面对面笑的开怀,片刻,那一片场地,只有风声和二人的欢声笑语,成了这春日中最浓墨重彩的一道长卷。      惹的周围男子频频侧首,有人同身边人交头接耳,查探那是谁家女眷。      -      谢彦辞身边是上次醉酒的绛红衣袍男子,他是贺知州家中次子,贺游。      今日清醒许多,从亲友口中得知他竟然浑说过那些话。   一时间不免局促不安,听到笑声,偏头去瞧,结果发现那杏色襦裙,攀着白色襻膊的少女正是他口中被退婚之人,沈惊晚。      靠近了谢彦辞几步,冲他小声道:“瞧,沈惊晚和文时月也来了。”      谢彦辞早就瞧见了沈惊晚,整个旷野,她最是扎眼,引人注目。      一袭杏色复裙,薄纱飘逸如风,裙摆点点绣花。   挽着发髻,干净利落,妆面也是正得宜,眉心点着妆花钿,耳垂上缀着圆润小巧的白色北珠,此外,再无多余装饰,偏好生精致,招蜂引蝶竞相追逐。      谢彦辞步子放缓下来,不动声色的打量周围窥探她的一众男子,缄默无言。      万里长空,风沙四起,少女的声音悦耳如铃,静载鲜活生机。   纵使新芽方探头,草地不够茂密,这一刻的场景,格外吸引人。      他恍惚想起当年,冒冒失失闯进他眼中的小丫头。   抱着一只造型奇丑的纸鸢,不知天高地厚的冲他道:“从今以后我对你好,可这好不是白给的,等日后你是要娶我的!所以你下次不要再不理我,冷着我了,这个纸鸢送给你,以后谢伯再打你,我就护着你。”      小姑娘年纪不大,说话奶声奶气,堪堪到他胸前还差一指,也不知哪来的底气。      那时候,他真不喜欢这个小姑娘,厌恶她,又羡慕她。   厌恶她的不知天高地厚,也羡慕她的不知天高地厚。      他睥睨着少女,扫过她巴掌大的脸,冷笑着警告小丫头离他远点,说的很是凶狠,把沈惊晚气的红了眼。   沈惊晚只是抱着纸鸢,巴巴的仰头看他,一声不吭,眼底湿意渐重,朦胧一片。      他说:“你和这个纸鸢一样,都很招人烦。”      他还说:“我不会娶你,现在不会,以后不会,就算谁说我都不会。我很讨厌你,像讨厌他一样讨厌你。”      沈惊晚踮脚小心的将纸鸢放在他书桌上,跑开时丢了句:“我明天再来找你。”      她生气了,谢彦辞 * 知道,她气极也只会说这么一句:“我明天再来找你。”   从五岁那年,就这样。      终于在十六这年,她改了了这个坏习惯,再也没来找过他。       10. 第 10 章 仇人见面   拾      -      谢彦辞没说话,收回视线,仰头看向长空。      湛蓝色的长空,没有一片云朵。      飘满了各式各样的纸鸢,可他一眼瞧见了那头灰驴,格格不入地冲散了很多蝴蝶群,像一个笑柄,可是飞的那样高。      天上有簪花仕女,也有开屏孔雀,巍峨壮观不逊色与陆地上的任何景象,布满长空,仿佛是空中飞起来的鱼,而他置身于沉沉海底。      他觉得那天上飞的,就像自己的心,找不到定点,无根浮萍,随波逐流,任风吹摇。      “唉唉唉,你瞧,那边有人去找沈二姑娘了。”   贺游原先也在看着别人放纸鸢傻乐,忽然一低头,瞧见了有个清俊男子走到了沈惊晚旁边攀谈,且沈惊晚还面带笑意,仿佛两人是旧识?      -      沈惊晚没想到还能和上次巷子中搭救她的青衣公子相遇。      并非不相信再相逢,只是不相信不知彼此名字的再次相逢。      当青衣男子站在她面前同她说话时,她仍似魂游梦中。      青衣男子轻笑着打趣她道:“姑娘这纸鸢有意思,别的女儿家都是蝶啊,鸳鸯啊,凤凰,怎得姑娘带了个四蹄儿动物就出来了?”      文时月眼睛当时就直了。      谢彦辞的视线定在青衣男子身上,淡淡扫了一眼。   轻轻扯了扯嘴角,露出些许嘲弄。      沈惊晚将手中丝线递给银朱,冲青衣男子欠身行了一礼,笑回:“这驴子看着是难看了些,不过好在瘦长,风对它的阻力远比那些好看的要小,适才自己做了这么个玩意儿。欲凭风借力,飞的更高。”      青衣男子轻笑,嗓音干净温润:“如此,沈二姑娘倒是缓过来了。”      沈惊晚心猿意马的点了点头,才反应回来他知道她姓沈:“公子好像认得我?”      青衣男子轻笑,眼睛看向灰驴,不疾不徐的道了句:“我认得姑娘,姑娘却不记得我。”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沈惊晚又不好苦苦追问,想起上次没问他姓名,便道:“上次让公子看了笑话,好在公子及时搭救,不知公子姓甚名谁?”      “燕君安,燕归来的燕,君安在的君安。没什么可笑话的,就当,扯平了。”燕君安冲她眨了眨眼,唇角勾起,一番话别有深意。      沈惊晚蹙了蹙眉,纳罕道:“扯平了?”   他们那不过是初次相见,如何就叫扯平?      燕君安却笑的高深莫测,温声细语道:“没什么,人往前走,苦方能退后。沈姑娘好好玩,我还有事,与姑娘打个照面,日后自会再见。”      文时月看着燕君安远去的潇洒背影,轻轻推了推沈惊晚,啧啧两声道:“没想到啊没想到,离了谢小侯,竟有别的蝶沾上了你这朵花,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沈惊晚忙去捂 * 她嘴,殊不知,好风借力叫谢彦辞听的一清二楚,他拢在袖子中的手缓缓攥紧,面色渐渐转为寒冰一般。   真是可笑,他尚且未说什么,竟是她先一步觉得自己是累赘?滑天下之大稽。      贺游犹豫着如何劝谢彦辞,切勿放在心上。   这次本就是沈惊晚退的他,如此意思,岂不就是他才是没人要那个?素来不羁的谢小侯,如何忍气吞声?      “要不?要不咱们去醉玉楼包一间包厢,喝它个天昏——”      “啊!”      贺游的话还没说完,忽然一道尖利的哭声划破了长空。      众人循声望去,贺游也不例外,看了一眼谢彦辞,见他没动静,脖子伸的更长了,不忘扯着谢彦辞的袖子往那边拽。      谢彦辞不喜凑热闹,不动声色推开了贺游的袖子,依旧立在原地道:“你自己去。”      贺游谄媚道:“那你等我片刻,我马上就回来,我去打探打探情况。”      -      沈惊晚也没想到此时会出现这么一幕。      文时月和沈惊晚一齐抬头去瞧。      瞧着瞧着发现,其中一位竟然是沈家姑娘,正是沈惊月。      只见沈惊月哭的乱颤,衣冠不整,发丝凌乱。   周围站满人指指点点。      沈惊月泪光点点,娇/喘连连。      文时月皱眉,覆手在沈惊晚耳旁道:“你这个妹妹真丢人,同顾卿柔闹什么矛盾?被呲嘚也是活该!还哭的一副被负心郎抛弃的模样,这等子勾栏瓦舍做派,定是你门府中赵姨娘教的,而今对女子也这般撒娇?谁惯的她!”      沈惊晚拧眉,单她哭也就罢,这般只怕要叫旁人说国公府没有家教。      她蹙眉道:“顾卿柔?”   文时月略显讶异,偏头看向沈惊晚宛若看着异类:“你不知道顾卿柔是谁?”      沈惊晚如实摇了摇头,文时月努嘴指指那水蓝色衣裙的女子道:“城西将军府家的顾小姐,顾卿柔。你别看她这幅模样,将军府独女,可是很受宠的。”      只见那水蓝色衣裙的少女束发而冠,动作也不似一般姑娘扭捏,身形挺拔,面目端正,果然是将军之女,处处彰显着武将世家的利落与英武。      沈惊晚怎好说她只是久闻顾将军之女,却不知她叫什么,只因沈延远跟她时常念叨:“城西母夜叉。”      她还以为阿兄口中的城西母夜叉是个何等貌丑的女子,今日一见,却是叫她略微惊讶,竟还有些好看。      “顾卿柔,好温婉的名字。”沈惊晚称赞道,她听阿兄提起过这位姑娘,生性泼辣,言谈举止更是放肆。      果不其然,整个场地上,只能听到顾卿柔的声音,虽说是两位女子争执不下,可她嗓门大,直接盖过了沈惊月的声音。      沈惊月不依不挠,哭的好伤心,突然伸手要去夺顾卿柔手中的纸鸢,还拿手去指顾卿柔,这别说是顾卿柔,文时月觉得自己有些生气。      果然,沈惊月这番举动惹恼了顾卿柔,顾卿柔红着脸,一把夺过沈惊月的 * 纸鸢,彻底撕了个粉碎,还冲她恶狠狠道:“你哭啊!你继续哭啊!我把你这纸鸢撕碎,我看你闹!”      第一印象,沈惊晚对她并不好。      文时月见那边吵的凶,周围围观的也越来越多,劝沈惊晚道:“听说脾气不好,我们还是走远些,别同他们撞上。你日后也不要同她交往,听说这几日顾将军在想法子要将她送来学堂呢。”      沈惊晚抿唇垂眼,在心里一一记下。      -      两人还没走多远,忽然听见场内一阵嘈杂。      只见沈延远带着一队军队在遣散众人。   沈惊晚走过去喊了声哥哥。      沈延远面色却不是很好,只是揉了揉她脑袋,催促她快回去。      沈惊晚一愣:“怎么了?发生了什么?”      沈延远一句也没说,只是叮嘱她别乱跑,同文时月早点回家。      看着他们一众人在场内遣散众人,沈惊晚眉头深深拧起,深知事情绝不简单。      文时月诧异不已,扭身去瞧遣散众人的卫军,冲:“不至于吧?不过就是女儿家吵闹,哪里需要惊动左右卫?”      沈延远是将兵长史,官职不大,不过是领着这群左右卫听从将军、大将军的指挥做事,丝毫不及世子爷的威名。   按理来说,他其实不必自己去闯拼,只管等着袭爵便可,偏不知他哪根筋搭错了,非要自己去闯,闯来闯去,闯到了顾将军手里,成了将兵长史。      这也是他同顾卿柔结仇由来。      沈惊晚摇了摇头,伸手扯住好奇心很重的文时月,道:“既然兄长叮嘱叫我们早些回,我们就回去吧,别管那边做了什么。”      文时月虽然不愿意,却也别无他法,周围的人纷纷收了风筝,兴致缺缺,空中瞬间清明了起来。      又从嘈杂中恢复寂静。      谢彦辞抬脚欲走,一转身,却撞上了沈延远,沈延远手摁在刀上,同谢彦辞见面时,分外眼红。   冷笑道:“真难得,谢小侯头一回有雅兴,竟叫我们给耽误了。”      谢彦辞淡声道:“沈长史。”      狐目对鹰眸,如同虎与蛇,虎视眈眈,一触即发。 11. 第 11 章 自重   拾壹      -      沈惊晚与文时月同坐马车,刚到文府门口就听文时月惊呼了一声:“不好,我珠钗不见了。”      沈惊晚顺着她的手看去,好像是来的时候瞧见一枚发簪。      思及二人已经到了文府门口,便听沈惊晚道:“我替你去找找,你别着急。”   于是她放下文时月后,又重新命马夫回了义宁。      此时场内二人,冷眼相对。      沈延远冷冽的眸光扫过谢彦辞全身,讥讽道:“我竟是没想到谢小侯喜欢这种活动,往年可没见您出来过。”   他替沈惊晚翻起旧账。      谢彦辞背手立在他面前,两人身后是离场的人群,如潮水散尽。      贺游在一旁,有些局促,为了缓和气氛,便笑到:“世子今日怎么突然带左右卫来了义宁?若是有事,世子先去忙吧。”      沈延远扫过贺游:“这件事与你无 * 关,贺家公子没事,不如先走一步,我还有事与谢小侯要说。”   旋即收回视线,睨着谢彦辞,仿佛几世仇人。      贺游笑道:“世子不是奉命前来办事么?如此可不就耽误了您,不如我与谢小侯先走?”      他是真怕两人闹出什么事,毕竟还是这个关头,两家刚互生嫌隙。      沈延远并不与他废话,只听沈延远一声令下:“清场,闲杂人等不肯走的,直接拖出去。”      很快的,就有两卫军将贺游一左一右架起来,贺游扑腾道:“放开我,放开,再不放我要动手了啊!”   “袭击朝廷命官,罪加一等,丢出去!”      贺游就这么被一左一右驾着抛出了场内,他站稳,想要寻个缝隙再钻进去,却被一群左右卫拦的严严实实,身旁是两个长随。   “完了完了,今日这是非死即伤,”      -      “世子有话直说。”谢彦辞意外的打破了冷硬的氛围,他站在沈延远面前,微抬下颌。      沈延远冷笑,捏的拳头咯吱作响:“姓谢的,我早就看你不顺眼。原先是小晚儿在,我不好叫她难过,你还真当自己是什么?我沈家姑娘也是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谢彦辞不言语,没回他。      这番举动算是彻底惹恼了沈延远,他丢了手中的武器,抬起拳头就冲着谢彦辞门面砸了过去,      周围的左右卫连忙将谢彦辞围住,却听沈延远冷冷道:“你们让开,不需要你们帮忙!去找人,找到告诉我。”      眼见着拳头就要咂上去的时候,却见谢彦辞一个微微闪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避开,叫沈延远扑了个空。   他迅速的翻转过来,局势又成了两人敌对的状态。      谢彦辞冷冷道:“我不想同你打架,我也从未看轻过她,或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很多事情不是你想当然。”      “别废话!怎么,现在跟我唱/红脸?你当谁都将你当成香饽饽不成?”      这一拳,带着更加遒劲的风冲谢彦辞袭了过来,谢彦辞脚尖点地,身子后倾,整个人往下横侧,再次避开铁拳,他的长袍掠过地面,袭动绿草。      他侧着看向沈延远:“你若是心中有恼,想要收拾我一顿,我也没有怨言,就当是她... ...”   “今日打的我。”      沈延远被气笑了:“你以为我打不过你?就你也配给我妹子打,呸!”      他冲着地上狠狠啐了一口,一拳直接朝着谢彦辞的心口处砸去。      这一次他却动也没动,那拳头带着风砸上胸口时,只听得闷闷一声响,叫谢彦辞整个人往后退了退,他的嘴角顷刻流出血,顺着削瘦的下颌溢了下去。      谢彦辞忽然自嘲出声,他心好像,疼了一下。      砸上去的一瞬间,心脏久违的跳动了一下,疼。      却转瞬即逝。      沈延远却面色很难看,他重新摆好架势,咬着后槽牙,冷冷看着谢彦辞:“你有本事跟我对打!别他妈看不起谁,老子要是给你砸了, * 那也是我倒霉,你以为今日被我砸了一拳。你这辈子的罪孽就洗刷干净了?你休想!”      旋即又怒吼道:“他妈的!你给老子抬起手,你个懦夫!从小到大,从五岁,就是我妹子成天跟你屁股后面追,你算什么男人!那一晚她险些出事,也都是别人救的她,你算什么?你算哪门子未婚夫?她心疼你,谅解你,可是你呢?你这个混蛋,你他娘只会辜负她!”   “你记着,是你辜负的她,日后你也休想在与我妹子有上一分半点的关系!”      怒火泄尽的那一刻,两个男人之间的矛盾似乎都被挑起,谢彦辞缓缓抬起手臂,两个人直直对了上去。      沈延远又是一拳拍中谢彦辞的胸口,谢彦辞抓住机会,一拳砸在沈延远鼻梁上,鼻孔顷刻红的流出,顺着盔甲流了满身。      “哥哥!”沈惊晚冲进来的时候,谢彦辞正单手揪着沈延远的衣领,冷冷的怒视着他,红了眼:“别用你的想法代替我。”      沈惊晚看到的只是沈延远被打,血一直在流。      她顾不得更多,当即冲着二人冲了过去,一把推开谢彦辞,冷冷看着他,那一刻的眼神,冷漠的不像话。      她红着眼睛,双手仍然抵在谢彦辞胸前,死死攥着他的外袍,冲他道:“我已经放手了,我已经放开了!你还要怎样!我不欠你了,谢彦辞,我不欠你!你到底要怎样!我喜欢你八年叫你恶心了是吗?所以你这是什么,是报复吗?”      忽然失控的沈惊晚,是二人没有预料到的,她的声音从未有过这么尖锐,刺破人耳膜一般失控。      沈延远显然也呆住了。      谢彦辞看着面前堪堪到自己下巴的少女,带着敌视的目光揪着他的衣领,那里是刚被砸过的地方,心脏又在开始疼。      他张嘴想要解释什么,可是张了半天,什么也说不出来,他甚至没有力气反驳沈惊晚。      沈惊晚松开手,攥过的地方被揉皱,她眼泪如同断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看向谢彦辞,鼻尖通红:“我不欠你的,谢彦辞。我有什么错?我只是爱你,我只是爱过你,这不是我的错,所以你不该这样对我阿兄,你不该这样欺负人。”      谢彦辞被她哭的心里莫名初难受,她眼泪一颗一颗滴着,怎么也止不住。      男人鬼使神差的想要抬手替她擦去眼泪,沈惊晚却猛的后退,躲了过去。      她冷冷看着谢彦辞,带着敌意的警告:“谢小侯,从今以后,我们再也不会有关系,所以我会克己复礼,望您自重。” 12. 第 12 章 肉中刺   拾贰   -      沈惊晚与沈延远在义宁分别。   回去的时候,卫国公正在厅堂用膳,苏氏也在一旁陪着。      只听卫国公喊住了她。   面色比前几日缓和了些,旁敲侧击的问话:“今日纸鸢节人多不多?热闹吗?”      苏氏便明白卫国公要说什么了。      沈惊晚淡声道:“多,热闹。”      她没说方才发生 * 了什么,免得苏氏担心。      卫国公点点头,这才开门见山道:“既然人多,瞧见谢小侯没?”      沈惊晚明白卫国公什么意思,语气忽冷了几分,回道:“人太多,没看清,不知他来没来。”      卫国公的面色变了变,隐隐有恼火的味道。      苏氏瞧出不对劲,笑着对卫国公道:“晚儿刚回来,兴许有些累,你叫她... ...”      卫国公冷声道:“我也没几句话要说,叫她等会。”      只见他很快的喝完了最后一口粥,又夹了口咸菜,饭毕,这才正襟危坐,看向沈惊晚道:“退婚书一事,你这几日静静修养,脑子可清楚些?”      顿了顿,又道:“到底是拿回来,还是不拿回来。我们长辈暂不当真,你还有机会,你若是愿意,谢侯说了,到时候勒谢小侯来道个歉,这件事就这么过去,给你个台阶,差不多就下了。”      沈惊晚看着沾了新泥的鞋尖,固执的像块石头,语气坚定:“没有再比现在更清楚的时候,之前没收回,以后更不会收回。”   “便是去四丰山做姑子我也不可能再去同他有牵扯。”      卫国公抬手要摔碗,若不是想到前几日大夫的叮嘱,他早已摔过。      好不容易压下摔碗来泄愤的念头,只听他咬牙切齿道:“行,你看不上安陵候府,那我就替你随便找个人打发了,你若再不愿意,就绞了头发送四丰山做姑子去!倒显得你忠节了!”      旋即大步迈出来厅堂,朝着西院去了。      苏氏走过来,伸手抱住沈惊晚,拍了拍她毛茸茸的脑袋,沈惊晚忽然将脸全部埋进苏氏怀中,呜呜咽咽了起来。      卫国公喝了清粥,也就没什么胃口了,此时坐在西院,赵姨娘坐在小桌旁 ,娇滴滴的喊着官人,玉手执箸要他再吃两口。   卫国公满脸羞恼,连摆手道:“气都气饱了!不吃不吃。”      赵姨娘小心试探:“又同晚姐儿置气了?”      卫国公不吭声,算是默认。      只见赵姨娘笑了笑,坐过去了些,贴着卫国公,伸手揽住他的脖颈道:“你同晚姐儿置什么气?她年纪尚小,不领你好意也正常,许是再大些,就成了。”      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更惹的卫国公恼火,一巴掌拍在桌上,震的紫砂壶和茶杯哐当响:“小?她还小?我便是只有三五岁,我为不为她好,她也当明白了啊!”      赵姨娘眼角一红,欲哭未哭的模样,格外惹人怜,缩着脖子挤进卫国公怀中道:“韶郎,我没说您的错处,我只是觉得晚姐儿是嫡小姐,您不必这么严苛待她,她若是不喜欢谢小侯,那么多豪门贵胄,随便挑便是。”      卫国公语气软了几分,怀中没人芳香扑鼻,他耐着性子解释道:“退了安陵候府,她想再往上找是不能了,只能下嫁,寻一些稍差的,虽说旁人眼中自然不错,可是同我们国公府嫡小姐的身份比起来,是万般不配的。 * ”      赵姨娘敛着眸子,声音颤颤:“若是,若是两情相悦,便是下嫁也无妨,晚姐儿这次这么不顾一切的退婚,倘若是心有... ...”      卫国公急忙推开赵姨娘,将她掰正对着自己,赵姨娘被盯的有些害怕,生怕自己的九曲十八肠被卫国公看出来,一时间不敢与之对视,干笑道:“韶郎这般看我作甚?”      却只听卫国公恍然大悟,一拍大腿道:“我竟是忘了这样,对!我竟是忘了这样,她保不齐外面有什么对眼的,真是糟践我们国公府!!”      -   卫国公还在念叨:“我就说,她怎么好端端抽风似的,非要退了谢家这么亲事,从小两人是一起长大,两小无猜,我竟是没想到这一层。”      赵姨娘安抚他不必忧心,嘴上不断地说着沈惊晚还小,所以才不明白他的苦心,就差没明目张胆的将沈惊晚不识好歹四个大字贴额头上。      又极为体贴的命二等丫头去打热水,给卫国公泡个脚。      她将卫国公掺到床边,喋喋道:“儿孙自有儿孙福,韶郎不必忧心他们,月姐儿不也跟个小泼猴似的,上蹿下跳。”      说着沈惊晚,偏生要扯出沈惊月来陪衬,一面悄声打压沈惊晚。      卫国公缓缓坐下,一只手撑着床边,抬脚由赵姨娘替他脱去靴袜,冷哼一声,倒是径直入了套:“你说她是不是过糊涂了,好端端的孩子竟都被她教成硬骨头,软硬不吃,要是谁都像月儿和松儿一般,那我一点都不着急上火。”      卫国公口中的松儿是赵姨娘所出的庶子,名为沈延松,今年也十六,同沈惊月龙凤胎,上月回了外家,算算,也快要回来了。   赵姨娘娇嗔道:“我这两个上不的台面的,哪里及大娘子的晚姐儿、远哥儿金贵,他们身份尊贵,有些小脾气也是理所应当。”      “嗯!就你也这么说?你瞧瞧,是不是你们的错,金贵?金贵什么金贵?没有老子爹,能有她们的尊贵?切不可妄自菲薄,我待他们四个都是一般的好。”      赵姨娘眉眼含春,怯怯的垂下头应声,却在低头的瞬间嘴角忽然露出一抹诡异又讥讽的笑,旋即消失。      忽的有小厮迈着步子匆匆前来通报。      卫国公才堪堪止了话头,看向来人,蹙眉道:“有事?”   那下人走到卫国公面前,行了一礼,这才颔首道:“齐司马没了。”      “什么?!”因着动作太大,卫国公险些踹翻了水盆,身子往前倾了倾,“你说谁?”   满脸不相信。      小厮又重复了一遍,卫国公眼睛瞪得大若铜铃,手缓缓垂了下去,掌心一片冰凉,指尖发着颤。      赵姨娘忽然站起身子,一拍手合计,忙贺道:“哎呀,这样一来,侯爷又少了一根眼中刺,听说齐司马是根硬骨头,软硬不吃,上月公然挑您错处... ...”   谁成想卫国公面色大变,怒从天降,一脚踹翻了洗脚盆,水洒的 * 到处都是,怒道:“你懂什么?!眼中刺,你告诉我!谁是眼中刺!”      赵姨娘吓了一跳,若不是躲得快,那水就要泼到她身上了。   她不明白,卫国公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似的,齐司马没了与他何干?      只见卫国公双唇颤抖,他抬眼看向面前的下人,抖手问道:“你们怎么到现在才同我说?”      小厮见状,忙跪倒在地,以额触地,趴在地上颤声回道:“主人饶命,世子原先回来找过您,你不在府中,他只得匆忙带队去了义宁。”      卫国公一听这话,急急忙忙起身穿袜子,左穿穿不上,恼怒至极一把甩了袜子,趿着鞋,踉踉跄跄去了东院。      他到东院时,沈延远和苏氏正在一起说话,想来便是齐司马没了这件事。      他细细审问沈延远,得知了情况。   朝上外称司马唆使皇子,朋党比周,獦撩勾结,不由分说五花绑了去。      据沈延远交代,若是午间卫国公和另几名重臣入宫,到时候说些谏诤他的话,叫天子打消疑虑,或许齐司马能保下来,好点就贬官,再不济流放百千里,不至于落了个没了的结果。      陛下口中说私审,无非是叫众人看齐司马笑话,公然在义宁要将人绑了,齐司马自觉被羞辱,一口气吞不下去,以头抢柱,血溅三尺,就那么没了。      世事无常,原来一条命也不过微茫如尘。      卫国公忽而眼尾微红,心下悲怆,难能的生出几丝悲悯,苍凉道:“互相制衡的几大家,而今竟然也这般被动,日后,只怕是更要小心谨慎了。”      南明安定数百年,何至于突然就走到这一步?   生老病死,皆为常事,天子心有执念,而今弄的朝堂动荡,常此已久,祸乱百出。      苏氏拿着帕子抹泪,心知这是劫,长吁短叹不已:“以前官官相制,天子放心。虽说是制衡,却也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而今损了齐司马,人心惶惶。日后,你也少走动些,但有什么话,藏在心里,不必广交豪杰,霞友云朋未尝不可。”      卫国公点了点头,这件事上,赵姨娘什么都不懂,同她说,她反倒过来恭喜自己,真是不知头上已经岌岌可危的悬着把尖刀了。      唯独苏氏,是明白他的。   她的心思很透亮,有远见。      -      沈惊晚也或多或少的听到了些消息,心神不宁,看书也是囫囵个的翻,半天未曾翻动一页。   但听到响动都要偏头去瞧是不是沈延远来了。      门外忽有丫头唤了声:“世子。”      沈惊晚忙放下手中的书,站起身子迎了上去。      沈延远从怀中掏出一卷兵器古卷放在她桌上,见她没所动静,一脸愁眉苦脸的苦闷相,估摸她应当是听到了些什么。      笑道:“看什么呢,书面这么工整?”      沈惊晚合上书,看向沈延远道:“我回来后,齐司马就没了?”      沈延远一愣,垂下眼睛翻开书卷,胡乱的翻着,心不在焉道:“啊 * ,是,没了。”      沈惊晚侧身过去,忙追问:“纸鸢节会已有百年,今日突然遣散众人是不是与齐司马有关?”      沈延远忽然拽住沈惊晚的胳膊,淡声道:“晚儿,这种事情你们女眷不当过问,不论是不是,与你无关。”      沈惊晚想要反驳。   见沈延远神色疲倦,垂下眼睛,回了句:“好。”      沈延远抚摸她的脑袋道:“往后父亲应当不会再催促你退婚书一事了。”      想起什么,又道:“今日沈惊月同顾将军嫡女闹起来了,你可知?”      沈惊晚点点头:“时月与我说了那是顾将军之女。”      沈延远笑:“嗓音比街鼓还响是不是?”      沈惊晚心不在焉的笑笑,沈延远又道:“听说她明日要去集贤书院?”      沈惊晚一愣:“不说顾将军家里有请先生,有自设学堂?”      沈延远背手站直,不甚在意道:“听说气走了好几个了,算算,这个月是第三个了,这才月中就三个,什么本事?”      “她脾气不大好,明日去了,你不要同她有交集。”      沈惊晚乖乖巧巧点头应是,沈延远还觉不放心,又叮嘱道:“明日若是有什么热闹,你也别往前凑,早些同文二姑娘回家。”      “嗯,我省的。” 13. 第 13 章 书院风波   拾叁      -      沈惊晚的书院是官学书院,由官府承办的集贤书院。      书院的开办是为替朝堂广寻鸿生硕儒,博闻多识之士。   被人戏称为集贤之廷。      建于通济的松鹤山,眦临曲水。      她们住在平安街,靠近明德门,而书院靠近启夏门。      行车需得一个时辰,早晚来回便是两个时辰,路途不短,难免孤独。      于是每回都是文时月同沈惊晚一道去书院。      文御史的府邸前往书院需得通过国公府。      于是文时月就早些驱车抵达国公府,下人见到文御史家的双架马车就去东院通知沈惊晚。      天方灰蒙蒙亮,坊门一开,马车长驱,朝向启夏门。      沈惊月素来不与沈惊晚一道,沈惊晚也不稀得同她一齐去书院,免得一路上两人还得一齐憋在车里,总得闷死一个。      片刻后,沈惊晚和银朱从后院走了出来,银朱抱着竹箧。      沈惊晚穿着与文时月一模一样的襕衫。   这襕衫是他们集贤书院的统一着装,宝蓝色的棉麻面料,外面一层蓝色大衫,夏冬各两套,宽宽大大,穿上去仙风道骨,活脱脱道观子弟的模样。      女儿家的襕衫与男弟子的襕衫略微不同。   男弟子衣襟是一个倒过来的人字形,锁白边,滚边金云纹,女儿家的是高腰襦裙系腰,可系至胸上,锁边处为柳叶纹。      学院男弟子冬季衣装与夏季一般无二,无非就是厚薄不一。      女弟子的略微考究些,夏季为半袖襦裙,不必裹大衫,只需穿褙子,对襟,长衣裾,两边开叉。      此时方初春,寒气尚未全数退绝,沈惊晚着冬季的长袖襕衫,罩夏季褙子,霞带婵衣,仙气飘飘。      她特地 * 束了发,整整齐齐的鬓边,耳朵上缀着圆润光洁的白珠,偶有碎发落下,更显精致可爱,为了同襕衫成套,沈惊晚还用蓝色丝带束双髻,下坠两个毛茸茸的白色小球,略显娇憨。      文时月一见,喜欢的不得了,伸手就去捏,另一只手替她掀了帘子,银朱与文时月的贴身丫头采荷坐对面,瞧着两位小姐玩的不亦乐乎,咯咯直笑。      沈惊晚去推文时月的手,吓唬她道:“你再捏我绒球,我下次就不与你共乘一辆马车了。”      文时月只好求饶,在沈惊晚怀中蹭,小猫一般:“不了嘛,不了嘛,不过这襕衫为何穿你身上那么好看?”      她喋喋不休的抱怨襕衫穿起来遮了她的美貌,抱怨了一整学年。   沈惊晚但笑不语。      文时月想起什么,招呼采荷将竹箧递过去,神神秘秘的送到沈惊晚面前,冲她道:“我今天带了好东西。”      沈惊晚偏头去瞧,模样格外天真可爱,一双含春的眼睛生生多出了几分俏皮与灵动。   她已经许久没露出这幅模样了。      文时月狡黠一笑,就在快开盖的空档,又一下子藏了下去,神神秘秘道:“偏不给你看,除非,你也给我做两条蓝发带。”      沈惊晚睨了她一眼,语气却格外宠溺,甜甜如蜜:“依你依你。”      文时月这才小心的打开盖子,将东西从竹箧中取出,缓缓举到沈惊晚面前,“锵锵。”      “噗,”沈惊晚当场没忍住,片刻后笑出声。   是书院先生的皮影小人。      只是笑着笑着,她又忽然不笑了,垂下头声音如自亘古中悠悠传来,带着遥遥雾气:“娄太傅没了。”   眼尾通红一片,敛着眸子,盈亮的湿意。      文时月的笑意也渐渐没了,看着手里举着的皮影小人,突然觉得没意思。   她特意叫手艺工匠将娄太傅的长胡子做的再厚实些。      遥想当年,她还嘲笑过娄太傅像是秃头老斑鸠,只会叫不会下蛋,肚量还小。      也曾在娄太傅监考时,往他胡子上系发带,给他打了个死结,叫书院的山长恼火至极。      一切仍恍若昨日,马车内寂然无声,再无人说话。      这场飞来横祸,不仅仅是哀叹娄太傅,也是哀叹无数个未来,他们还能看到未来吗?   曾经听政余暇,式燕在兹,而今人人自危,嘴巴皆被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锁。      曾经的论思之室,讲六经,润色之业的讲堂,而今,又当何种模样?      -      就这么安静了一路,再无人说话。      眨眼到了松鹤山脚下,剩下的百十来台阶便要他们自己提衫徒步。      马车又嘚嘚走远,一行人站在雾气萦绕的树林中,心情比方才要凝重许多。      书院川临曲水,常年雾气熏蒸,进了山中,只觉得比平安街要冷许多。      陪读丫头跟在身后,沈惊晚携着文时月的手踏上终年湿漉漉的青石板,书院满庭花木自院间延伸至山下,一路相迎。   周围种满绿竹,郁郁葱葱, * 终年见绿,新雨后,竹笋冒尖儿。      风景似桃源,斜云伴松影,孤山便不孤了。      因为是官学,与民学便有许多不同,讲究的不仅是师资,更多的是环境。   这里少了民学的花拥篱根,却多了泉石,阁楼,傍水临山。      枝压细风,影笼残月,说不出的古典雅致与悠扬静谧。      细韵常伴读书声,还未到山腰,就已经能听见朗朗读书声。      走到门口时,文时月抬脚便要跨进去,沈惊晚忽然扯住她的袖角,眼睛盯在皮影人上,道:“收起来吧,不然山长又要责罚你。”      文时月点点头,招呼采荷放进了竹箧中。      文时月轻轻地呼了口气,又拍了拍自己略微皱起的袍角,这才面向沈惊晚:“有没有哪里不妥贴。”      沈惊晚摇了摇头,笑着替她掸去肩上的新露:“好看,很好看。”      -      书院依旧热热闹闹,距离启夏门近的弟子已经在桌前盘腿坐下,摆好了文房四宝与课本。      还有一群平日喜欢议论是非的,这里一堆,那里一簇,窃窃喳喳,议论着书院这段整改之日的变动。      谈及娄太傅,沈惊晚恰好路过,目不斜视,直直找到了自己的位置,银朱替她将竹箧放下,掏出了书本。      饶是如此重大事件,终究别人的目光还是留在了沈惊晚的身上,室内忽而静谧,娄太傅一事是震惊,沈惊晚与谢彦辞一事,更是骇人惊目。      他们诧异,沈惊晚居然如此面不改色的进了书院?      这若是寻常小姐只怕,恨不能找块豆腐撞死,就说孟舒。   若是孟舒,孟舒恐怕日日要去安陵候府闹才是,闹的满城风雨,细数谢彦辞负她。      要问孟舒是谁,京都五大家,哦,不,齐家已崩,现今只有京城四大家。      四大家中一家是安陵候府,一家是卫国公府,另一家是京城贺家,贺尚书家,其子也与沈惊晚在同班,名为贺游,与谢彦辞交好。      最后一位便是孟家。   孟舒为孟都督之女,上有一兄长,名为孟秦安,与谢彦辞关系尚可。      孟舒恋慕谢彦辞早已人尽皆知,以前是没有机会,而今沈谢两家退婚,这种形势下,自然不会再议亲,若是孟舒绞尽脑汁想要入安陵候府的门做孟二奶奶,也不是不可能的。      加上她兄长曾经与谢彦辞的渊源,更是亲上加亲。      文时月坐在沈惊晚前桌,一扭头,发现者众人的目光皆聚集在她身上。   独她自己,面不改色的拿纸笔。银朱趁着还未上课的空档,替她研磨,二人说说笑笑,好似没注意到众人的目光。      原先还担心沈惊晚,见此情形,她哪里有将切切喳喳的小子们放在眼中,于是赶补前几日的作业去了。      -      沈惊晚依旧慢条斯理的整理着桌面,耳边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      他们无非就是趁着谢彦辞尚未出现,开始恶意揣测,究竟是不是有谁的插足导致两人反目成仇。      银朱听的暗恼,小声道:“姑 * 娘,要不咱们回去吧?”      沈惊抿了抿唇,回道:“随他们去吧,今日不议论,明日便会出现更多的流言蜚语,由他们猜,就当听书,还挺有意思。”   她是没想到,退一个婚,能成这么多版本。      他们说,谢小侯借沈惊晚为幌子,实则与孟舒目成心许。      他们说,谢小侯根本不喜欢女子,他心恋一个男人,只是这声音,很小。   为了以防别人乱传,那人还特地拢手小声叮嘱:“你们万不能将我卖了,谢小侯喜欢,喜欢贺书令家嫡子。”      “贺游!”      其中一人忽然惊讶地喊了出来,惹的身边几人给他一顿脑瓜蹦,那人连连点头,再三保证不胡说,疼的眼泪都出来了。      又有一年轻男子凑过去,背对着沈惊晚与门,炫耀道:“你们可都是说错了,什么歆慕贺游啊,都是假的。”      周围一群人对于谢彦辞有龙阳之好这件事却是深信不疑,他们根本不在乎真不真,他们只知道,如果谢彦辞真喜欢男子,那么他们就从原来的远不及他一根手指头,变成了,甚至要比他高几分。      那男子的想法不同,他觉得,他若说出了真相,必定要叫众人崇拜。      于是在众人的凝视中缓缓道:“谢小侯在醉玉楼看上了一个女校书。”   为了证明这个猜测的真实性,他还说:“我以我人头担保,谢小侯和一个女校书进了醉玉楼的临江包间。”      纸卷嘶啦一声,被走神的沈惊晚撕碎,她顿了片刻,招呼银朱换一张新的宣纸。      银朱捏着墨条抖的很厉害,她垂着头,一滴泪砸进砚台中,心里替沈惊晚委屈至极。   原以为自家姑娘可算是出了口气,未曾想,竟是谢小侯同别人有了首尾,自家姑娘倒成了靶子。      她从小陪同沈惊晚一起长大,视她如姊妹,谢小侯便是辜负,也不该如此侮辱她!平白叫外人看了笑话,笑话他们姑娘的。      “姑娘,咱们回去吧。”几近哀求的语气,捏着墨条的手指白的发青。      沈惊晚温温吞吞的将纸放进竹箧,笑的很是淡然,曾经溃不成军的时候仿佛真的过去了,她语调悠悠,略显疲乏:“现在走了,就是逃兵,不必放心上,继续磨吧。”      银朱咬着唇,忍泪去看沈惊晚。      碎发垂落的少女面无悲喜,好像一切本该就是这样,又好像,都是前尘往事。   银朱知道,她的心里或有滔天巨浪。      八年的时光,从会说爱开始,心里就只装着那么一个人,永远留下的只有一个颀长的背影,她也忍了过来。      嘴上说割舍了,心里怎么会就那么简单剜了去?   可是沈惊晚不说,银朱也不好说,总归,日子也在过,过着过着就忘了。      谁不是在世俗洪流中这么熬着颠沛流离?      门外,一双青灰色的银边短靴顿住,室内的声音虽小,却落入了耳力极好的男人耳中。      贺游咬的牙齿咯咯作响:“这群田舍奴,敢这般 * 侮辱你我,小爷我能放过他?他们爹我现在就把名字记上,一个都不准跑。”   短靴男子面色沉沉,越发显得清冷。      他的目光追随着端坐的沈惊晚,别有意味,她根本不动怒,身行端正削薄,有哪里有些不一样了?       14. 第 14 章 书院风波(下)   拾肆      -      贺游见谢彦辞面色不对,舔了舔唇,道:“你别听这帮人的话,我不介意,就算真的... ... ”      谢彦辞一记冷眼杀过去,贺游乖乖闭嘴,因又道:“不说山长找咱们么?”      见谢彦辞没动静,便打圆场,笑道:“不去就不去,无非还是那些话,说你前途无量,可以考试了,要说啊,山长真是眼界小,你贵为侯府嫡子,还怕日后不能... ...”      “走吧,”谢彦辞打断他仍旧喋喋不休的后话,转身走的利落。      贺游一愣,急忙跟上。      谢彦辞前脚走,孟舒与沈惊月就到了。      走到门边,果然,室内嘈杂一片,议论纷纷。   无数双眼睛窥视沈惊晚背影,独她一动不动。      孟舒面上显出一丝得意,笑着拍了拍沈惊月肩膀,姿态倨傲:“有好戏看了,走吧,该我替她解围了。”      沈惊月连连应是,眼中却闪过一抹不甘。      -      众人一见孟舒,顿一脸好戏的模样,笑着同她招呼。      孟舒在书院的形象不错,知书达理,性格温和,就连路边的乞丐都会施舍几个包子和碎银,颇为惹人怜爱。   平日但去哪里,也都会给她们带东西,因着为人圆滑世故,与书院不少女弟子关系匪浅,算是一个不小的团体。      忽然有人大着胆子冲孟舒贺了句喜,虽说的云山雾罩,孟舒却一脸惶恐,忙摆手解释:“不不不,你们怎么能这么说。”      有几个性子略微跋扈的小姐与孟舒交好,她们看不惯沈惊晚那副冷冷淡淡,软硬不吃的模样,心里估量她定是佯装镇定,想要激一激沈惊晚:“就是你这种好脾气,才叫有些人啊,自视清高,以为独她高贵,你别怕。”      孟舒勾笑,眼神中却划过一丝嘲讽,挽上搭她胳膊的女子,语气娇滴滴的道:“你们不应这么说,这种事情讲求两人心有灵犀,哎,不说了不说了。”      却有好事者不肯就此作罢。只见一身形壮硕,皮肤黝黑的年轻子弟环视一周,见谢彦辞没来,胆子大了许多,直接挑明道:“那可不一样,有些人而再想翻身恐怕是不能了,你却不一样,若不是心中有你,如此不顾一切?”   明里暗里,评判不一。      沈惊晚敛着双眸,充耳不闻,她知道没必要为了这群人毫无口实的故意挑唆而恼火,如此可不就是正中下怀。   到时候恐怕京都另是一番传闻。      银朱虽恼,也不能上前,如若不然,她真想将他们绑在石柱上,狠狠抽他们几鞭子。      最好鞭上布满倒刺。      “嘭”的一声巨响!   红松石砚四分五裂,碎的满地砚渣。      吓 * 得众人忽然噤声,室内瞬间安静。      文时月不知何时站起了身,狠狠砸碎了她的砚台,红着眼睛,指着众人,嘴唇抖的厉害:“你们胡说八道!”      她不擅长吵架,就连同人斗嘴话都说不完整,每次还没开始吵,自己率先红了眼睛。      书院中有人围观,有人替沈惊晚不平,但是真正敢说话的没几个,都是那些嚣张跋扈的世家子弟故意出来挑事,与孟舒交好的几位骄纵小姐更是乘胜追击,得意不已。      伸手学着孟舒的样子,娇/喘连连道:“你胡说,你胡说,你哭啊,哭给我看看。”      沈惊月心中畅快不已,戏已经开始,她就没必要再上台演,免得回去被沈惊晚抓到把柄,毕竟她在卫国公心中,一直都是娇滴滴的乖乖女。      见众人围攻起了文时月,沈惊晚此刻才坐不住,方站起身。      忽听到角落中有一人慢条斯理道:“以多欺少算什么本事?谢小侯喜欢你,怎么不上你们孟府提亲?心里没有点自知之明?借刀杀人挺厉害啊。”      沈惊晚一愣,这才注意到角落里竟然坐着个面生的。      身边银朱小心提醒,正是昨日的顾卿柔。      她方顿愕然,倒不是为何角落里出现了顾卿柔,而是她居然上学第一天就帮着她合怼众人,如此一来,更树敌无数。      却见顾卿柔怼人上瘾似的,旋即又将炮火指向文时月:“还有你!哭什么哭,你不会说啊,一张嘴光会哭,沈二姑娘还没哭呢,弄的像是退婚的是你似的!”      沈惊晚略显诧异,目光微直。      面上却未曾显露半分,这点倒是学的谢彦辞。      她沉心静气,静静等待看看今日唱的是哪一出,她才好上台扮演。      毕竟包子久了,别人也就当她真是个包子了。      有人不认识顾卿柔,他们只是从传闻中听过这个振聋发聩的名字。      其中一个小姐回击道:“你又是谁?正主都没说话,干你什么事?”      在众人眼中,沈惊晚从来都不是好出风头的那个,她性子淡如水,若不是凭着那张脸,还真不引起谁注意。   她们素来觉得沈惊晚是个软柿子,不同她们说话,也不同她们交往,独独与文时月同上同下,所以当年得知沈惊晚竟然与谢小侯有娃娃亲时,惊愕不已。      在她们眼中,沈惊晚成天装出一副清风霁月,笑比河清的模样装给谁看?也就书院那群呆子才能被她这种货色吸引,肚无点墨,只知充高雅,哪回校宴出类拔萃过?      沈惊晚抬眼看向顾卿柔,见她笑眯眯的看向自己,也冲她点了点头。      这顾家大小姐好像并不是传闻中那般飞扬跋扈?至少在众人围攻之时帮了她这一下倒是叫她心头一暖。   虽说姑且不会对她多有改观。      其实按理说国公府嫡女,就算没有什么亲近人,也不至于被这么多人欺负。   要算算源头,还就是她歆慕的那位主。      她为了他,装柔弱,装温婉, * 一装装了许多年,现在再回头看看,可悲又可笑,偏要凤凰做家雀,又丑又卑微。      什么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其实连她自己都没弄清楚谢彦辞究竟喜欢什么模样。   还好,现在不用去摸清了。      她想,如果还能再回去,她要告诉五岁的自己,不必去为了别人改变,做自己就很好。   因为,他不喜欢你,就是不会喜欢你。   纵然你按着他心里的模子去长,最后也不过落个东施效颦的卑劣嘴脸,在他心中,还不知如何想你。      这是一件残忍的道理,但是她很后悔,那时候没有谁说给她听。      沈惊晚一直相信,这个世界是平衡的,谢彦辞对她的不好,未来一定会有一个人出现,补给她,弥补他出现太慢的那段时光。      -      沈惊晚张口要回话,顾卿柔似乎被点着了火。      她不屑地啧了一声,走到沈惊晚身边,揽起她的肩膀,一把带到自己身边,指了指自己道:“我是沈二姑娘的朋友。”      那小姐戚了一声,白她道:“我看不出你像她朋友,沈二小姐可是一脸懵。”      顾卿柔个子高,比八尺男儿低不了多少,揽着沈惊晚竟给沈惊晚有些压迫感。   她觉得这和顾卿柔长期练武分不开关系。      文时月见顾卿柔和沈惊晚这般亲昵,心中不免吃味,若不是碍着众人面,她吵架又吵不过,一定要把沈惊晚拽过了,搂在自己怀里。   这是她的小晚儿!      心中暗暗下定决心,等她回去后,要叫阿兄替她找几个骂人厉害的狗鼠辈!      很快有人附在那官家小姐的耳边同她小声说了些什么,只见她面色变了变,上下打量顾卿柔几眼,气势小了几分。      这才冷笑道:“哼,你今日护她一时,能护她一世?”      顾卿柔松开沈惊晚的肩膀,懒洋洋道:“我不必护沈小二一辈子,自有成千上万好男儿前仆后继,要你一个妖怪多什么嘴?”      “你!”她面色变了又变,咬牙切齿道:“过几日曲水流觞,我看你们几个莽货厉害!”      沈惊晚平日里并不爱出风头,在旁人看来,性子更是内敛。   文时月嘛——女红,插花等不在话下,成绩却是一团糟。      至于顾卿柔更不用说,半月气走三个先生,想来也好不到哪去。      孟舒不动声色的打量着沈惊晚,心里早就盘算着如何给沈惊晚厉害了,在她印象中,沈惊晚对答如流的次数屈指可数,大多她都是沉默,并不爱发言。      她拨了拨垂落下来的发丝,将襕衫懒洋洋的勾好,媚眼一抬看向沈惊晚,娇滴滴的道:“你别同楠儿一般计较,她只是心直口快,并无恶意。”      沈惊晚姿态端雅,学着她的模样笑,眉尾一抬,几分狡黠:“孟姑娘还真是善良,喜欢慷他人之慨,我若是再计较,岂不显得我刻薄,自然不能计较,还要恭恭敬敬冲楠姑娘道一句,谢谢您的指教。”      笑声依旧和煦,却见孟舒的面 * 色变了又变,周围人开始对着她和陈楠指指点点。      沈惊晚不过就这么几句话,竟然叫她隐隐觉得陌生,脚底生寒,她竟还能从言语上将她一军?       15. 第 15 章 青衣男子再次出现   拾伍      -   贺游一进屋就瞧见室内氛围不对,谢彦辞看也不看沈惊晚,径自走过。   他跨步迈入了自己桌前,书童已经替他研好磨,摆好用具。      书院男女不同坐,男子左列,女子在右列。      沈惊晚坐在他右手边的前一张桌,谢彦辞只要一抬眼就能看到小姑娘纤弱的身形。      今日光线很好,照在沈惊晚身上有种柔和的味道,她整个人闪出耀眼的光。   他抬眼本是略略扫过,转而有些怔住。      沈惊晚头上小小的绒球晃来晃去,随着她的动作此起彼伏。      “色经寒不动,声与静相宜。”   经寒不动,有什么东西在动。      他伸手搓了搓脸,心底的烦躁再一次涌了上来,闭上眼睛直接养起神来,再不看那颤动的绒球。      窗户用木棍支起,光线照进来,尘埃四下飞舞,他心里某个经久不动的地方,隐隐开始酸涩,鼓胀,又乱颤,这种感觉很奇妙,好像漂在虚空中,双脚不得离地,却并不是那么难受。      忽然耳畔传来一阵脚步声,唤醒了他的失神,谢彦辞缓缓翻开了书页。      修长细白的骨节置于书本上,闪耀着温润的光,青色筋脉如同蜿蜒河流,探进里衣。      -      门外有人叩了叩门,入目是一袭青衣的年轻男子。      谢彦辞并未抬头。      耳畔传来贺游发出嘶嘶的响声,示意他抬头,他被惹的烦了,蹙眉抬头。   一抬头却对进一双漆黑的眼眸中,他眉头拧的更深了。      室内忽然从片刻的安静继续嘈杂起来,有少女哇了一声。      他们从来没有想过竟然能有与谢彦辞平分秋色的男子出现。      谢彦辞身上是冷冽且肃杀的春寒,如同冰刀,叫你不敢与之对视。   这个男子却是截然不同,他是春暖,叫人看上去,如沐春风,一身青衣,颜色极相配。      文时月转过身子敲沈惊晚桌面:“晚晚,小晚儿,抬头,抬头!”      沈惊晚一抬头,动作倏然顿住了,她缓缓瞪圆了眼,今天一天,她受到的震愕够多了。   她扭身去看身后有没有位置,并无一处空处,他是书院的,弟子?      只听那个原先还在抽哒哒的陈楠忽然装模作样的娇声道:“公子是谁?我们书院已经没有空处了,您若是不介意,我可以叫她让你。”      随手一指,被指的管家小姐十分不满意,碍于燕君安的面子又不好说话,只是斜睨着陈楠。      只听燕君安笑了一声,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特地走到了沈惊晚的桌边:“我是你们新的教习。”      “啊?!”众人惊愕,这么年轻?!   燕君安唇角勾笑,眼神略微扫过沈惊晚一张震愕的小脸,满意的勾了勾唇,像故意逗她。      沈惊晚见他盯着自己,只能冲他点 * 了点头。   两人相视一笑。      这一笑,被谢彦辞看的清清楚楚,他目光微冷,看向燕君安,多了几分探究与讥讽,手中的紫毫笔忽发出一声脆响,众人皆是一惊。      燕君安自然注意到谢彦辞的视线,他素来温润的面庞忽然也多了一丝敌意,毫不避视,直直射向谢彦辞,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两人就那么对视着,气氛凝住,谁也没开口。      片刻后,燕君安转身走上了讲桌,笑着将手中的戒尺和书本放在讲桌上,温温吞吞道:“我是你们新的教习,在下叫燕君安,燕子的燕,君子的君,平安的安,你们叫我燕先生便好,若是执意叫我君安先生。”      他抿唇,刻意停顿半刻才缓缓道:“嗯,也没什么不可以。”      底下哄笑一片,课堂的氛围很快被带动起来,沈惊晚也难得的嘴角有了浅浅弧度。      燕君安将戒尺拿起来,伸手掰了掰,感受完力度后笑道:“中间已经脆了,看来以前先生没少责罚你们,今日起,我来看看谁最有幸,能叫我将这戒尺直接打断,到时候赠送一份年关大礼。”      旋即便起课,整堂课上,一句废话都没了,全凭借起初的活跃氛围带动了气氛。      当然,沈惊晚觉得是靠着燕君安的那张脸。      她在满腹心事的时候,并不知道她身后的谢彦辞也一样不得平静。   谢彦辞自始至终就那么端坐着,一张书页都没有打开。      贺游看的清清楚楚,几次两人视线对上都剑拔弩张。      贺游想,若是谢彦辞和新来的教习都喜欢沈惊晚,这就是戏台子常有的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只是今日,两个貌美男子,见着很像是仇人见面。      尤其是谢彦辞,他一定不知道,自己眼睛快要冒出火来。       16. 第 16 章 廊下食   拾陆   —      中午书院有僧侣前来讲儒道,于是午间他们便吃斋饭。      众人皆廊下食,顾卿柔直接端碗坐到沈惊晚身边,笑着冲沈惊晚道:“我与你一道吃饭。”   文时月眼睛红的滴血,她捏着勺子时很希望自己能像谢彦辞一样,生生掰断紫狼距笔。      沈惊晚刚要点头,却感受到了文时月的怨念以及那强烈的视线,她硬着头皮笑道:“好。”      顾卿柔压根不将文时月放在眼里,笑眯眯的对沈惊晚道:“你真好。”   沈惊晚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      顾卿柔嘴里塞得鼓鼓囊囊,说话含混不清:“你这么好看,当然使得。”      文时月护崽一般道:“要你说,我们没有眼睛吗?”      顾卿柔根本不将她放在眼里,冲她道:“你刚才要是有现在这么凶,他们都欺负不到你。”   随后又偏头笑眯眯的看着沈惊晚的碗:“你就吃这么一点啊?”      沈惊晚低头看向自己的碗,笑道:“我吃完再取,你刚来可能不知道,我们取多少吃多少,山长不让浪费,否则重罚。”      顾卿柔呛得咳出眼泪,“我要是吃不完怎么办? * ”   文时月忙护住碗,瞪着她道:“我们可不帮你分担!”      几个人这么你来我往,一吵一闹,氛围忽然变得融洽起来。      少女坐在廊庑下,太阳正当顶,柔和的暖黄光线照在襕衫上,有些发绿。   米白色的棉麻门帘和帘钩被风吹的摇晃,帘摇影动。      燕君安端着将要收走的菜,径直走到沈惊晚旁边道:“大家还要菜吗?东厨那边说收菜了。”   有意无意的扫过沈惊晚的盘子,淡声道:“沈惊晚?你吃的太少了,再加一些。”      作势就要给她加菜。      沈惊晚抬手忙摆,她可是刚刚分了顾卿柔一大勺米饭,却有些惊讶,燕君安竟然快要不认识她了么?   不过想想也是,点头之交,也就点头了两次。      殊不知,燕君安是刻意装作二人不认识。      谢彦辞的饭在旁边摆着,一口未动。      贺游吃的很起劲,平日山珍海味,大鱼大肉吃太多,如今吃起素的,倒是别有一番滋味,仰着拍了拍廊庑下的蒲团冲谢彦辞道:“你在修仙吗?光听一节儒道升不了天,快坐下吃饭吧。”      谢彦辞冷冷的扫过扒饭扒的正起劲的贺游道:“你自己吃吧。”   抬脚便从沈惊晚面前走过,走过时看也没看她,面色更显阴沉,如一阵清风。      燕君安眯着眼睛看谢彦辞的背影,嘴角笑意更深,同三人告了别,转身端着菜去问旁人了。      文时月边吃边道:“先生好像不认识你了。”   沈惊晚忙去制止,顾卿柔也只当听不见,继续吃着饭。      沈惊晚岔开话题,看向顾卿柔道:“你今日为何要帮我?你可知道,书院有很多与孟舒交好的小姐。”   顾卿柔回答的很干脆:“知道啊,我就是觉得你很好看,美的像天上的仙女,我觉得他们瞎,我不信谢小侯舍得跟你退婚。”      “噗”,文时月噗哧一声乐了,“拍马屁拍成你这样,还真是顶了天,下次我也学学。”      不过沈惊晚的美貌毋庸置疑,文时月只是非常讨厌顾卿柔突然出现,她想,顾卿柔什么也不知道就说谢彦辞不会退婚,她可是什么都亲身见证过的!心中又忽而得意起来。      待她笑够了,放下碗筷睨了她一眼,嘲讽道:“痴儿。”      顾卿柔难得认认真真了一回,慢吞吞回了句:“痴儿?我才不是痴儿,我若是男子,我一定娶沈二姑娘,可惜我不是男子。”      沈惊晚点头道谢,心里却对顾卿柔算是有了一些改观,听她说话,是个生性纯良,性格直爽的姑娘。      并非她阿兄描述那般乖张跋扈,仗势欺人。想来,那些传闻多是从别人口中传出的吧?不过奇怪,她又是独女,寻常也不会和谁生出嫌隙才是。      顾卿柔见沈惊晚在出神,单手撑着下巴,偏头看向沈惊晚精致的侧颜,圆珠似的粉嫩耳垂,认认真真的赞叹道:“老天对我们真是有失公允。”       17. 第 17 章 踏春   拾陆      -      自打娄太傅一 * 事后,卫国公也算是多多少少领悟了些天家的意思。   就连谢老侯也不如原先那般频繁走动了。      加之近日卫国公时常需要上早朝。   酉时一到,城楼报晓钟鼓敲响,宫门一开,他们就得进宫。      只能夜里摸黑就起,未时申时就需起床穿衣,洗脸。      沈惊晚难得过了好两天舒坦日子。      这不,方从书院回来就兴冲冲的往苏氏东院跑。   若是往常,她躲闪都来不及。      “阿娘,我回来了。”沈惊晚叫银朱将竹箧送回书房,她去见苏氏。      结果刚一进屋,忽然发觉氛围不对,只见卫国公又摆了小桌,正在吃饭,瞧见沈惊晚,喊住了正欲偷偷溜走的她。      “怎么?光招呼你阿娘?老子爹就不要了?”卫国公夹了块卤牛肉,苏氏查出几分不对劲,怕两人再吵起来。      虽说吵起来的可能性也不大了。      为了缓和气氛,她挑了块鱼替卫国公去刺,又冲门边喊道:“进来吧,你父亲方才还在念叨,怎么晚儿还没回来。”      沈惊晚嘴角嘴角哭丧的模样转瞬变成了乖乖巧巧的笑意。   提着裙子进了屋,冲卫国公恭恭敬敬喊了声:“父亲。”      苏氏将挑完刺的鱼送进卫国公小碟中,卫国公拿起帕子擦了擦嘴,这才应了声:“嗯,回来了?”      外面天色已经黑了。      沈惊晚觉得两人间的气氛很是尴尬,毕竟前几日还闹的不可开交,苏氏同她暗递眼色,沈惊晚忙点头称是。      二人实在是无话可说,卫国公道:“明日你们要去踏春是吧?”      沈惊晚略有些惊讶,难为卫国公还记得,又应是。      卫国公点了点头,这才站起身子道:“你姨娘做了些他们长岭踏春时会吃的小点,我叫她替你也做了一份,等会你差人去拿一下。”      沈惊晚袖子中的手忽然蜷缩了一下,她艰难的抬眼看向卫国公,失了会儿神,才冲他欠身道:“女儿一会差银朱去拿。”   好半晌又补了句:“谢过父亲关爱。”      -      早上出发前,银朱替她准备好防虫的膏药,又替她多装了几根发带,襻膊,一切准备妥当,忽而发现昨儿个赵姨娘后来差人送来的艾草饼沈惊晚没拿。      银朱拿起盒子,向沈惊晚请示:“姑娘,这个带吗?”   沈惊晚冷眼扫过去:“不带。”      集贤书院四季都会有活动,私学也有。      不过私学的活动大多安排在春种秋收时节,好让家中学子得空回家帮忙。      集贤书院的活动却是一年四季,各有不同,春时会有曲水流觞,那会儿山泉正盛,冰雪消融,找一处清泉,摆好菜肴,随波而动,悠然惬意。   耳畔是潺潺水声,鸟鸣虫叫。      夏时会有藏书读书,书院的藏书阁便成了纳凉好去处,聚在一起研究诗书古卷,藏书阁难得一次的开放日。   沈惊晚最喜欢夏时,她可以找到很多民间找不到的书卷。      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喜欢,很多人最喜欢的是春时曲水流觞 * ,不管对不对得出诗句,胜在惬意。      秋时会有燕饮诗酒,撰集文章。   冬日便是在放假前夕最后聚一次把酒题诗。      算算,其实都是每季让他们好生松泛一次的目的。      今日也同以往一般无二,文时月等在国公府门前。      待沈惊晚上了马车,文时月大大咧咧的冲她抱怨:“我阿兄说以后尽量叫咱们不要同行了,真是叫人不高兴,他们归他们的事,与咱们内院女眷有何干系?”   沈惊晚笑笑没说话。      马车赶了小半天的路终于抵达燕君安通知的和阳。   和阳远离城中,有一座菩提山,菩提山中有一京都达官显贵最爱去的菩提山庄。   前后眦临不少摩崖造像大佛,巨型卧佛像,因着有了浑然天成的佛像,故也被称为“香山”,此香为香火之意,故也少不了常年香火缭绕。      山下较远处是一片群居村庄,郁郁葱葱,白雾新绿,一片盎然绿意,是踏春放风好时节。      沈惊晚她们下了马车后发现有不少人已经到了,身边的陪同丫头和书童各抱着主人家的竹箧,静静等着人来全。      此时正赶春种,热热闹闹,偶有达官显贵带着女眷上山踏春,弟子纷纷避让。      走在路上时不时遇到田野里忙着甩尾驱赶虻的水牛,或者担着水稻秧苗的农户,走过时冲她们羞涩一笑,布满皱纹的脸上带着善意与腼腆。      放眼望去,目之可及的东侧是一片广袤的田野,长满野草的小径好似棋盘,星罗棋布穿插在田野间。   各色野花开的争奇斗艳,如同星星点点的明星落入凡尘,丝毫不逊色与城中的鲜花铺子,新鲜至极。      这群从未来过乡野间的公子小姐皆是伸头眺望。      文时月夸张的深呼吸,胸口剧烈的此起彼伏,扭头冲沈惊晚惊奇道:“居然没有粪土味儿,有种下雨后的清香,而不是拥挤的京都那种腥味儿。”      沈惊晚抬眼注视着不远处的大片田野,抬臂遮在头顶抵挡艳阳,光线从她周围倾泻而下,照的莹莹白臂如玉雕藕段光洁细腻,曲线柔和。      她嘴角翘起,声音很柔和,带着催人心颤的娇意,缓缓开口:“京都太拥挤,味道不如城郊容易扩散。这里四处散落着农户家,花攀笆篱,炊烟袅袅,自然都是清甜味儿。”      文时月点头认同。      不多会儿,燕君安也到了,只见他同另一名稍显年长的礼乐教习走了来,他环抱着一个竹筐,众人略微惊讶,不解其意。      他走到众人面前,将竹筐放下,众人朝里一看。   嚯,怎么那么多的草鞋?不是来踏春么?      燕君安扫过沈惊晚的脸,见她也面露疑惑,笑着卖了个关子,冲两名襕衫子弟道:“你俩将箩筐先抬上山去。”      这两个年轻子弟长的都极为壮硕,其中皮肤黝黑的那位正是上回欺负过沈惊晚的男子,嘲笑她被退婚是没人要的。   他第一个驳回燕君安的意思,十分不屑一顾: * “先生,我自己还有竹箧呢。”      燕君安正半蹲着将竹筐中的一只绿色蚂蚱捉出来,一听这话,先是慢吞吞将蚱蜢放了出去,而后抬眼仰头看向那年轻男子,嘴角笑意更深。   缓缓站起身子,拍去袍角的灰尘。      他个子很高,像笔直的竹子,居高临下的看着眼前弟子:“竹箧你不是叫书童背?”      那男子一听,忙将书童怀中的竹箧抢过去,笑嘻嘻的抱在怀里,冲燕君安道:“先生,实在是没办法帮您,您瞧,没手。”      话里话外,全是挑衅。      燕君安点了点头,狭长的眼睛微微眯起,嗓音温润:“不搬?”   此番神态,叫对方怔了怔,莫名有种山雨欲来的威慑感,笑里藏刀。      那少年许是觉得燕君安是新来的教习先生,无非是想耍威风,好让他们怕他,于是乎,梗着脖子,强硬的回了句:“不搬!”   燕君安点了点头,拍去手上的灰,淡声道:“好,今天大家都有活,你不搬那就回去吧。”      少年忽而涨红了脸,众目睽睽下,他没想到燕君安直接说让他回去。      沈惊晚不动声色的看着那头的动静,听见文时月啧啧两声:“原来他这么黑还会脸红呢?平日打扫书院我看他皮厚的很,好几次与咱们一起打扫他都直接没影。”      那个年轻子弟是书院中不好惹的刺头,整个书院,他只怕谢彦辞。   没了谢彦辞在时,他就山中猴子称大王,娄太傅在时,回回都要被气的面色发白,指着他大骂“孺子不可教也。”      “晚儿,小晚儿!”顾卿柔也到了,她学着文时月喊沈惊晚的喊法喊她,高兴地不得了,身后跟着的伴读跑的气喘吁吁。      文时月被顾卿柔的动静打乱,收回视线,瞪着她,一跺脚,恼怒道:“不许你这么喊小晚儿!是我的!只有我能喊!”      “我若是不回呢!以前的先生从来就没有叫我们来这破地儿的!什么曲水流觞,文人雅士谁来这破地方!要不是念着你是新来的先生,给你点面子,你真当我们软弱可欺?随便一个弟子受了半点伤都要你死个千八百回!”   那边忽然躁动起来,年轻子弟的声音划破万籁寂静。    18. 第 18 章 管好你自己   拾柒      -   这话说错却也不错,他们愿意来,一为图新鲜,二是曲水流觞自来是有趣儿的活动,谅着书院的曲溪翻来覆去没意思。      沈惊晚侧眼去瞧。      那子弟名为陈少安,要说他飞扬跋扈也不是毫无缘由,皆因他长姐是现下后宫中最得宠的婉嫔,顾才狐假虎威。   寻常别人都尽量不去招惹他。      顾卿柔蹙眉呸了一声:“地痞流氓,什么阿物,凭他也配同燕先生较劲?”   文时月急忙拉住她:“嘘,你别胡说了,咱们忙咱们的。”      沈惊晚蹙眉,燕君安势单力薄,他身后的女教习并无什么来头,不敢上前拉架。      贺游不知何时站到了沈惊晚身边,环胸抱臂, * 看戏一般,笑道:“你不用担心燕先生,他可是陛下特聘的教习,中策贤量方正第一。这番有悖礼法的活动他都能办,尚且一个陈少安?”      顿了顿,继而道:“看着很年轻是吧?其实谁也不知道他年纪,听说过不久,就要直接接手娄太傅的太傅一职,立时上三品,天大的威风。可不同娄太傅,娄太傅在去前半月才升为太傅,哼,没舒坦过半月,直接归西了。”      贺游这话略带敌意,她侧首看向贺游,淡声道:“贺公子如何知道这般清楚。”      贺游耸耸肩,一摊手,颇有些玩世不恭的味道:“就是知道。”   旋即转身走向不远处刚到的谢彦辞。      沈惊晚一转头,恰好对上谢彦辞漆黑狐目,她当他不来了。      年轻男人一身黑色云锦收腰长衫,如瀑青丝以一根玉带系着,眉目清俊,眸若灿星。   只见他单手提着竹箧,身后的书童替他抱着药箱。      沈惊晚的视线与他交叠一起,她只是愣怔片刻,继而面无表情的收回了视线,转过身去,交叠的视线不过眨眼空隙。      谢彦辞拎着竹箧,看着那身影,心里说不出来究竟是个什么味儿,憋得很。      陈少安将竹箧哐当一声扔到一旁,竹箧中的东西撒落一地,吓得身旁书童往后躲了躲。      他仰头对上燕君安,咬牙切齿道:“别以为你是个破教习就在这跟我耀武扬威,你知道我阿姊是谁吗!”      燕君安定定瞧着他,说话始终不疾不徐,缓缓如流水般:“我不管你阿姊是谁,辱骂朝中要员,轻则流放千里,重则砍头,你知道吗?”      很明显,陈少安不知道。   他退后两步,审视燕君安,却有些底气不足了,结巴道:“你别吓唬我!总之我不搬。”      似是而非的回答就已经证明他开始投降,却仍要嘴硬。      但燕君安并不打算就这么轻饶他。   燕君安点点头:“现在不用你搬,回去吧。”      许是如此众目睽睽之下,陈少安下不来台,他忽然失去理智一般,不仅不走,还要往石阶上去,众人见他怒气冲冲的模样,皆是退避三舍,不时有官家朝这边窥视,有人顿足注目,眼神带着探究与好奇。      燕君安的笑意忽而消失,眼神渐渐浮上旁的深意。      谢彦辞看的清清楚楚,他指尖动了动,忽然扬声对着陈少安的背影道:“回去吧。”   那双冰冷的眸子中漆黑一片。      燕君安蹙了蹙眉,抬眼看向谢彦辞,双眸暗流涌动,但是谢彦辞知道,那绝非谢意,是杀意,是一种经过凛冬,经久不消的杀意。      燕君安眸子颤了颤,变回原先的一派作风,嘴角笑意清浅,仿佛刚刚不过是错觉。      -   “按我说,就是燕先生太好脾气,要是我,早给他抽一顿,让他知道我姓甚名谁不可!尊师敬长都不懂。”      文时月和沈惊晚撑着需要席地而坐的毯子,缓缓平铺在草地上。      顾卿柔蹲在一旁的溪水 * 里舀水,往彩陶尖底蓄水罐中装水,她扭头鄙夷的哧了文时月一句:“是你,若是你 ,别说抽他一顿,恐怕你连他脖子都够不着。”   “你这个人真烦!我又没同你说话!”若不是手上有毯子,文时月恐怕又要去打顾卿柔。      燕君安竟然没带他们去菩提山庄,不仅如此,小厮丫头也都各自被打发回了府,只吩咐何时去接各自主人。      众人虽然心里诸多怨言,但是方才陈时安那么一闹,他们谁也没了敢闹事的心思,平白挨说岂不是丢人?      加上此时曲溪这里也有不少生了火的私学在此踏春,他们也不好丢了官学的派头。   周围也有不少佳人才子出来踏春,争着好时节,赢得满袖春。      燕君安为他们每个人都分了活,沈惊晚和文时月铺毯子,整理周围,顾卿柔蓄水,然后负责烧水。      孟舒正在择菜,死死的盯着沈惊晚的后背,她总觉得这位新来的教习好像和沈惊晚不一般。   昨日吃斋饭时,燕君安特地先去问了沈惊晚,今日在山下,他那眼神也不一般,这会儿在山上更是连着她周围的两位都一并照顾了。      正这么想着,她忽然冷笑出了声,手中的绿豆生生被掰断,她直接丢进了不远处的干柴中。      正在生活的两名男弟子气的大恼:“你别丢了!火都生不起来,这菜你不吃啊!”      孟舒眼睛一眨,眼尾泛红,忽然带出了些哭腔,柔柔弱弱的掩面道:“对不起,我实在不是有意,原先在家中也没做过这等子事,谁成想,燕先生一来就给我分了这种活。”      她心中自然恼火,自己什么身份?来这破山林里做什么?体验生活不成?      沈惊月埋头也在择菜,她虽说也不会择菜,平日在府中连东厨都没进过。但她有自知之明,在家尚且夹着尾巴做人,要在卫国公面前装模作样,而今周围都是正室所出的公子哥与嫡小姐,遑论这种处境下。      想了想,到底没张口,她心知孟舒又在找事。   若不是两年前的那件事,她根本不会知道孟舒喜欢谢彦辞,也不会知道,她比她手段还要高明,她想,恐怕又有好戏看了。      果不其然,只见孟舒扶着纤细腰肢,一副病中美人娇弱做派道:“我已经择半天菜了,这菜如何才能到头,先生若是给我分了和沈二姑娘一样的活计,我恐怕做的比沈二姑娘还好。”      旋即又怕别人误会一般,怯怯道:“毕竟晚晚是国公府嫡女,想来卫国公性子宽厚,对她更是如视珍宝,先生这番顾虑大抵也是对的,连带着文姑娘,顾姑娘,都是轻轻巧巧的活。”      如此一敲打,众人本就没做过这些差事,此时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自然要立马抱成一团。      他们自然看不惯沈惊晚,平日便是留下来打扫课桌也都是故意将脏重活留给沈惊晚的,今日倒好。      在他们眼中,沈惊晚素来逆来顺受 * ,最好欺负,起先或许会忌惮国公府小姐的身份,后来发现她都一并接收,连着最后一丝忌惮,也没了。      沈惊月嘴角憋笑,头埋的更低了,她没料到孟舒比她料想的还要厉害,扯上沈惊晚不算完事,还不肯浪费燕君安这枚棋,生生将他俩扯得不清不楚,如此,一石二鸟,拐弯抹角骂了两人,还要抹黑他们的关系,真是绝。      沈惊晚此时正在清扫周围,若不是孟舒几次故意提到她,她也不急着开口。      现下直接将他们这边人全部扯进去了,想想,笑道:“既然孟姑娘觉得我们的活你能做的好,也不必兜着圈子弯弯绕,您直说你想跟我们换活做,我让你便是,何必耍这些心眼?又是扯我养尊处优,又是说先生心存私心,女儿家的清白便是凭你红口白牙一张就能辱没?既然您自己也说我们养尊处优,那应当是我们看起来比你金贵些。”      周围一片哗然,沈惊晚在她们印象中可从未有这般夹枪带棒,于是也给了她们觉得好欺负,好拿捏的印象。   如此堂而皇之的挖苦孟舒不说,还要贬她低她们三个一头,破天荒头一遭。      众人纷纷放下手中的活,静静等着战火爆发,看好戏的也多了起来。      也不知过了多久,孟舒放下手中最后一根豇豆,丢到一旁,嘴角噙笑,伸手擦去眼角的盈盈泪光,抬眼看向沈惊晚,也不拒绝:“如此,谢过沈二姑娘。”      沈惊月心内啧啧惊叹,不愧是孟舒,连这等子气都能咽下去。   她倒是要重新审视沈惊晚了,孟舒如此激她,她还能把他们一并摘干净,且还要暗自讥讽孟舒城府深,真是越发有意思了。      沈惊月缓缓放下手中的菜,抬头看向不远处的沈惊晚,好像还是那副模样,却又不像她,眼神灼灼如烈阳,灼的人不敢与之对视。      谢彦辞站在树后,目光直视前方,看不出何种情绪,贺游同他并立在一起,看着沈惊晚背影。      “伶牙俐齿,没看出来啊,”旋即偏头看向谢彦辞的背影,笑道:“看来沈二姑娘是真心铁了心,你有没有发现她好像不一样了?”      谢彦辞面色凌厉几分,冷冷道:“管好你自己。”   他心里知道,他们往日没可能,日后也断不会有牵扯,绝不会因着她突然改了性子,就叫他另眼相待,沈惊晚的这番举动,怕是打错了主意。      贺游耸了耸肩,不说话。      -      “你干嘛要让她啊?随她闹呗。”文时月不解,手中捏着青菜,摘了两下就赌气似的丢到一旁。      沈惊晚继续择菜,并未抬头,淡声道:“她说的没错,燕先生本是好意,不当扯他进来难堪,到时再叫书院生出流言蜚语。现今她装模作样,随她装,众人心知肚明,你何必同她计较?不过是猴子耍把戏,叫旁人看了个乐呵,你同顾姑娘去歇一会儿,这些我弄的完。”      “不要,我要 * 和你一起择菜,还有不许叫我顾姑娘,叫我小柔就可以。”顾卿柔乐的自在,冲文时月道:“你是不是傻,她明明设坑让咱们跳,你还非想顺她杆子爬?就你这样的,孟舒能一口把你吃了。”      文时月挠挠头,捡起地上的菜,探过身子靠近顾卿柔,好奇道:“怎么个意思?”      只见燕君安已经拎着用草绳拴紧的肉走了过来,瞧见沈惊晚在择菜,先是眉头微蹙,半晌后舒展开来。      顾卿柔一抬眼,恰好瞧见燕君安朝这边走来,便将已经择完的菜全部丢进竹篮中,伸手拽过文时月道:“你随我去把这些菜洗了。”      文时月嘟囔着:“我不去,才刚坐下。”   顾卿柔不由分说,直接扯起了文时月。      燕君安随手将肉递给生火的弟子,嘱咐他们燎去毛,走过来掀开袍角,蹲到沈惊晚面前,淡声道:“她们欺负你了?”      沈惊晚一顿,往后退了退,温声道:“没有,我先去洗菜。”      借口就要走,却听燕君安道:“你这个菜择错了,不应该这么去根茎... ...”   他知道,他什么都知道,看着沈惊晚的模样,笑了笑,刺猬的尖刺不应该指向自己柔软的腹,应该全部对准敌人的。      总有一天,他要告诉沈惊晚,她是刺猬,不必拔光了尖刺,尽管将坚硬的盔甲,朝向这个世界。   就同很多年前那场大雪时一样,眸中有艳阳,足矣。      谢彦辞倚着树干,单腿撑地,姿态懒散,却在燕君安与沈惊晚凑近说小话的时候有些不安,追根溯源,竟也不知为何。      心里是越发烦躁,甚至连周围的嘈杂声都觉得让人恼火。   他想,不过是个尾巴,视线却忍不住被那认真的身影所吸引。      他缓缓收回视线,直接走了。      贺游看着谢彦辞离去的背影,伸手码着干柴,喃喃道:“真是别扭。”      燕君安拍了拍袍角,笑着对她道:“你不必有负累,我只是与文家公子是熟识,同你兄长见过,便将你与文姑娘都当做自己妹妹看待,若是日后再有谁欺负你,只与我说,不必自己争论。”   旋即转身离开。      沈惊晚愣了愣,他好像觉得自己以为他喜欢自己?沈惊晚忽然觉得有些尴尬,她只是在想避嫌。    19. 第 19 章 曲水流觞   拾玖      -      等到小菜备好,黄酒摆桌,众人盘腿坐在曲溪旁,男女相对。      燕君安坐上列,其下紧接着是谢彦辞,沈惊晚刻意同他错开,与燕君安对着,另一名女教习坐女子列尾,孟舒对着谢彦辞。      有一弟子嘟囔菜式太素,绿油油一片什么都没有,才吃的斋饭,嘴里淡出鸟味儿。      燕君安将酒壶摆在上沿,朗声道:“曲水流觞不过是开席,想吃荤腥自然有,活动依次来,不必这点耐性都没有。”      谢彦辞盘腿而坐,腰杆笔直,抿唇不言。      又一人道:“可是以往的曲水流觞我们都是在福新园的人造曲水径, * 哪里需要来这荒山老林中受苦,还要自己亲手做菜洗菜生火,真是多此一举,再说了,山庄就在咱们顶上,非得来这。”   许是仗着人多势众,众人开始各发牢骚:“就是,我们是什么身份?能和田舍奴一般?”      一旁的私学开始有人朝这边看来,被发现后又忙收回视线。      南明素来重农,毕竟天子心知每年靠着各种农作物与别国交易,加上田赋的充盈,叫南明一直井井有条的发展着。   这多依赖于南明的地理位置优越,温度宜人,果蔬种类不胜繁数,加之禽类更是珍贵。      此话一出,燕君安眼睛逐一扫过抱怨的弟子,厉声道:“今日念你们年幼不懂事,往后莫再说这种轻贱农户的话,众人皆平等,无农无粮,便你再尊贵,也不过是徒然,京都得以繁华,也少不了他们功劳。”      有人不屑,碍于燕君安的厉色,只能瘪嘴撇开视线。      他们是想不通,好端端一个教习,叫他们做乡野村夫才干的事儿,真是荒唐!偏偏宫里看中这位教习,听说还是重金聘请掌管院务,进了宫学。      还说什么不体民勤便不明百姓苦,体苍生苦,恤他们亲历,日后坐高位,方才心中有民。   这一磋磨,直接将踏春与亲历百姓苦放一起了。      全是劳神子空话。      起初倒是有谁想装病躲过一劫,谁知燕君安起课时直接说说无妨,下次单独带生病的人去一趟,于是再无人敢装病。      沈惊晚听完燕君安一席话,倒是略略惊讶,便说娄太傅最是性格温和的,也不过是光说说,从未真见他要如何亲历一趟寻常百姓生活。      谢彦辞不动声色的注视着沈惊晚,见她盯着燕君安出神,忽然有些不痛快,想起沈惊晚在义宁那日的眼神,更是憋的慌,遂冷冷开口:“开始了么?”      燕君安点头,伸手将一杯倒满黄酒的椭圆耳杯缓缓置入水渠中。      曲水流觞便算作开始了。      耳杯顺流而下,盘随水转,转到贺游面前时,只见贺游屏气凝神,生怕落在他面前,天晓得他喝多了多会胡言乱语?      那酒杯到他面前打了个旋,文时月张口笑他:“怕什么?你若是答不出,就缴械投降便是,瞧你那副怂样。”      她素与贺游不对付,皆因贺游平日喜欢逗她,自她身边过,都要顺手扯一扯她的发髻,导致她很长一段时间都是盘头。   贺游斜了她一眼,愤愤道:“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我第一,你第二,我们有什么好互相挖苦的?”      却见文时月恼羞成怒,气红了脸:“你说你便说你!扯我功课做什么!”   是了,俩人都是垫底,一二,谢彦辞总是不负众望,永远第一,孟舒第二,沈惊晚素来稳稳当当卡中间,不偏不倚。      贺游同文时月做了个鬼脸,顾卿柔执箸哈哈大笑:“亏我还以为你多厉害,长了一副乖乖脸,笨笨,我叫你笨笨好了,哈哈 * 哈哈哈... ...”      文时月偏过头不再理会众人,那耳杯兜兜转转,流到了那个名叫陈楠的面前,陈楠一脸羞涩,伸手挽着长袖,将耳杯捏起,娇做媚态,温声道:“先生,我不会。”   燕君安一顿,笑道:“不会也无妨,酒水饮毕,我再传。”      因为众人皆是隔了一段路,声音飘的很远。      只听陈楠不依不挠:“那多不好,才第一个就这样,不如,先生替我罢。”      顾卿柔瘪瘪嘴,挠头冲文时月道:“瞧见没,狐媚子,还没开始就发/骚。”      吓得文时月手忙脚乱,抬手就去捂她嘴巴:“嘘!你胡说什么,你还是不是女孩子了。”   顾卿柔嘿嘿一笑,继续挠头:“没办法,我父亲营帐里的官兵都喜欢这么说,我尽量收敛。”      燕君安手一顿,旋即道:“既然你是第一个,那便放你,若是再轮到你,可不允了。”      楠儿心满意足的疯狂点头,眼睛眨个不停,颇像戏文中谄笑胁肩地丑角。   文时月故作呕状,与顾卿柔咬耳朵:“我错怪你了,我不该问你是不是女孩子,我也想说,回去跟你学两句。”      沈惊晚哑然失笑,一抬头,正对上谢彦辞的冷眼,那嘴角的笑意渐渐敛下去,她突然觉得兴致缺缺,恹恹的偏头瞧去别处,却发现燕君安也在瞧她。      沈惊晚:“... ...”   她低下头,缩着脖子夹了颗兰花豆送入口中。      燕君安替了陈楠一回,这才开口道:“方才有人说没有荤腥,待曲水流觞分出胜负,我会交给你们任务。”      有人雀跃起来,忙问:“什么什么,是什么任务?”   燕君安浅声道:“现在正值农忙时节,输的人要去农田帮忙插秧种菜,许要碰上私学子弟,搓搓平日的锐气也是好的。”      众人一片哗然,他们觉得简直荒唐!      如此行为乖张的还真只有这燕君安一人。   但因有前车之鉴,不敢异议:“那若是赢了就什么也不必做吗?”      只听燕君安又笑:“赢了去找菌菇,会有老农带路,回来我给你们烧三鲜锅。”      顾卿柔眼睛放光:“那我肯定不要去插秧,不过种菜我可以,反正菌菇我是赢不了了,笨笨,恐怕你得去插秧咯。”      只听顾卿柔幸灾乐祸道,气的文时月抬手要挠她。   沈惊晚嫣然一笑,心中的阴霾因为身边的少女全数消散,她虽说觉得略微诧异,却明白燕君安的用意。      当年先皇在时,时常领着达官显贵春日微服私访,最爱去的便是民间田舍,听说回了都城总是满身泥泞。   颇赢得不错的名声,顾便以仁善治国著称。      先帝尚且屈尊,遑论他们,算不得什么。      孟舒忽而开口道:“先生,这样的话恐怕不合规矩,我们皆是官家子弟,身份尊贵,让我们帮农舍忙不说丢了府第高贵与清誉。田地里都是水蛭,若谁被附上,岂不是要出事?我倒没什么,只是我看里 * 面有几位姑娘身子弱,自然受不得这种委屈。”      陈楠心领神会,又道:“是啊,先生,就像我,我下不了田的。”      燕君安会心一笑,道:“无妨,我心中有数,至于孟姑娘说的不合规矩一事,我想,陛下既以提出要磋磨诸位的锐气,你们也不当有异言觉得不合规矩,是不是?”      孟舒一顿,嘴角带笑的燕君安让她忽然遍体生寒。   低下头不再多言。      又听燕君安解释说会分二人去找菌菇。      书院的第一第二从来都是她与谢彦辞,如今区区曲水流觞,也不必意外,自然在他们二人囊中,到时候,岂不是天赐良机?      贺游覆手同谢彦辞道:“恐怕沈姑娘要去插秧了。”      谢彦辞冷冷道:“闭嘴!”      贺游能感受出他的不痛快,哦了一声,不再说话。   他挑衅的看向文时月,指着她,学了一套插秧的动作。      若不是碍着一条水渠,文时月真想将手里的青菜卡他脑袋上,也不知他高兴什么劲儿,好像他不用去似的。      耳杯继续由燕君安从上游放下,他捏着耳杯,眼睛眯了眯,看向陈楠的位置,嘴角笑意渐深,缓缓的一推,那耳杯忽然长了眼睛似的,再次抵达陈楠面前,她面色倏地白了几分,站起身结结巴巴道:“我,我不... ...”      顾卿柔掏了掏耳朵,格外不耐烦:“你不会就不会,认输不就行了?哪儿来的那么多自信,觉得自己次次都能使美人计?丑人多作怪。”      这话一出,众人哈哈大笑,独独谢彦辞,始终冷着一张脸。      陈楠眼角一红,咬着下唇,一狠心,直接将酒灌入了口中,连着呛了好几口。      耳杯继续打转,抵达了贺游面前,贺游懒洋洋的掬起,把玩耳杯道:“古人诗词可否?”      燕君安不置可否,贺游耸耸肩:“好吧好吧,那我现场以月为题,做一首诗词好了,小月儿,你接招,我可不想你败给我去插秧,不然我可没意思了。”      他冲文时月眨了眨眼,文时月冲他啐了一口:“狂妄自大,这耳杯是先生推,你说个什么劲儿?”      贺游却嬉皮笑脸的抬头瞧了一眼天,适才正经,敛去了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清月皎皎辉,白霜银银雾,这一杯,我便可以推了是吧?”      文时月震惊不已,她偏头看向顾卿柔,只见顾卿柔也很是意外。      燕君安笑道:“可。”      哪知贺游耍赖一般,直接将耳杯掉了个方向,对准了文时月,直接朝她推了去。   文时月猛的站起身,冲他骂道:“你个无赖!”      贺游耸耸肩,笑道:“小月儿是不遵守规则?”      文时月恼极,那耳杯兜兜转转到她面前,她顿了好半晌才拿起,求救似的看向燕君安,当然,她可没那么大的脸学陈楠那副做派,只能咬牙切齿道:“雾是地上霜,霜是,霜是... ...”      “霜是思故乡,哈哈哈哈哈哈!”贺游笑的整个 * 山林都飘着他的笑,他不加掩饰的看向文时月道:“厉害啊,想不到小月儿能用青莲居士的诗独创一首,自成一派,甘拜下风,甘拜下风。”      文时月耳边只有贺游的嘲讽,气的她一仰头,利落的一饮而尽,随即重重将耳杯丢在一旁,道:“开始。”      沈惊晚哭笑不得,伸手拍了拍她的背,像给自家养的小动物顺毛:“没事,先生不会叫你们去插秧的。”      文时月哭丧着脸,挽住沈惊晚的胳膊,道:“我不是恼插秧,若是真插秧,大家都做,我也没什么好说,我只是恼他笑我,笑我便罢,他还会做?真是气人,现在别人恐怕都觉得只有我才是最笨的。”      “哟,我们笨笨有自尊心啦,这是好事,等着,我一会就来陪你。”顾卿柔笑出眼泪,捂着肚子仍在强忍。      谢彦辞冷眼看着那耳杯兜兜转转,转到他面前。       20. 第 20 章 刮目相看   贰拾      -      一双修长白净的手缓缓伸出,悬在水渠上,捞出耳杯,水珠顺着手腕流进衣袖中。   只听他缓缓开口,语调悠扬有磁性,不疾不徐:“是烹庭焖德,为苍生踬顿。”      有人鼓掌叫好,他们听不出什么意思,只是能从中觅得百转千回的悲凉,原先尚且想,以“是”开头要如何作诗,只盼着不要流到自己面前,现谢彦辞竟是如此轻飘飘的结束了?甚至想都未想?      却有五人被震了半晌,沈惊晚没想到谢彦辞会做这种大逆不道的诗句,贺游更是瞪直了眼睛却看谢彦辞,一脸不可置信。      谢彦辞的这番话,以酒楼厨子的形象描述了如今天下局势,实则抨击南明天子昏庸无度,使得百姓苦不堪言。   但凡不细想,根本思索不及此意。      孟舒以手捂胸,不发一言,方才她已经做好只等谢彦辞一开口就鼓掌的准备,却没想到他会做这种诗词,虽说是只有仔仔细细才能品出。   四下环视,好在众人皆不明其意,才放下心。      下游的教习手一抖,菜落进了水渠中,她不吭声,只当没听见。      燕君安笑笑,没说话,示意谢彦辞继续推。      谢彦辞松开耳杯,耳杯顺流而下,那耳杯落到了顾卿柔的面前,顾卿柔蹙眉沉思,咬文嚼字道:“顿,顿顿吃饱顿顿... ...哎,算了,我喝了吧。”   旋即拿起耳杯,直接一仰而尽。      众人哈哈大笑,燕君安揶揄道:“你这打油诗做的不错,若是继续说下去,保不齐拔得头筹。”      顾卿柔不好意思的将耳杯放到身侧,冲燕君安抱拳道:“先生可别笑话我,我以前可是把教我的先生一月气走好几个呢。”      随后用手肘推了推文时月,冲她笑道:“我要陪你插秧了。”      文时月嘁了一声:“你陪谁插秧?你没看到我就是孟舒说的柔弱女子吗?你才去插秧。”      很快一圈论过,没几个男子能说的过谢彦辞的,那耳杯落在沈惊月面前, * 沈惊月说的也不过是一些风花雪月的诗句,什么竹啊,牡丹啊,不偏不倚,不出格,规规矩矩,没什么好品评,偏她要燕君安给她评价一句。      燕君安只是浅笑着扫了她一眼:“沈三姑娘真想听?”      沈惊月一见燕君安那副赞许的眼神,忙不迭点头:“听,自然听。”      燕君安笑着放下倒酒的手,收了笑意,只吐出五个字:“隔年腌笃鲜。”      “噗哈哈哈哈哈哈,”文时月没忍住,直接笑出了声,这是什么意思?隔年的腌笃鲜可不就是臭了,她笑到打鸣,抱着沈惊晚的胳膊一直抖。      沈惊月一口气憋在心窝险些没出来。      燕君安为了缓和气氛,笑道:“勿多想,只是柴了,没有原先的滋味儿,不够新鲜。曲水流觞大家尽管畅所欲言,无所限制。”      有了沈惊月开头,孟舒自然奔着浩荡情怀去了,刻意扫了谢彦辞一眼,才道:“苦天下流离,悯众生爱恨。”      旋即得意的扫了沈惊晚一眼,掀起裙摆缓缓落座,周围的一众小姐纷纷鼓掌夸赞:“孟舒,你这说的真好。”   “果然如你心性一般纯良。”      “... ...”      沈惊月却并不如认同,但她没说,只是用筷子扎着青菜,心下愤愤。      她想,若她是嫡女,会比孟舒更会卖弄人心。      忽听燕君安笑着鼓掌,朗声道:“好一个悯众生。”   孟舒得意极了,勾唇笑道:“承蒙先生谬赞。”      却听燕君安放下手,笑道:“敢问孟姑娘做这等子悲天悯人的诗词,心中想的可是天下苍生?”      孟舒一顿,看向燕君安,笑意尽收,冷冷问到:“先生什么意思?”      燕君安凝视着她光洁的脸颊笑道:“我并不喜欢书院弟子总是做太过于流于表面的东西。你们都是官宦子弟,心中当有黎民,有苍生,方能对得起所做诗词歌赋,尽管颂咏,孟姑娘可认同?”      孟舒脸色变红,她站起身子,憋了半晌才喘着粗气道:“谢先生赐教。”   旋即冷眼看向沈惊晚。      转眼就到了沈惊晚,众人皆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孟舒都能被批的一无是处,更何况是沈惊晚?她还不如沈惊月。      往年最好也就是高不成低不就卡中间,现在还要现场作诗,根本没有时间给她沉思,只怕要丢尽国公府脸面才好,到时候卫国公恐怕又要好一阵恼火。      沈惊晚不看她,伸手勾过耳杯,却听孟舒忽而暗暗讥讽道:“沈姑娘若是不会,就不要做了吧,免得也被先生斥一番假大空,再说,你素来娇生惯养,若是真去插秧,到时候哭哭啼啼可没用,直接同先生讨些好也就过去了。”      这句话带着敌意,嘴角仍强挂笑意,她终于是忍不住。      众人也幸灾乐祸,看着沈惊晚故作镇定。      虽说燕君安将她批的如此,但是放眼望去,第一仍旧是她,只是自己说的燕君安不喜,并不代表她说的就不行。   沈惊晚 * 若开口就不一样了,她似乎天生就是笑柄,沦为她的陪衬。      沈惊月虽并不是真心喜欢孟舒,但她更讨厌沈惊晚,知道沈惊晚平日成绩始终不温不火悬在榜中,落她一大截,于是也借机踩到:“晚姐儿若是说不好,恐怕要丢了国公府的面子,不若也叫燕先生替你一回?”      她却是故意的,故意再次提及燕君安,这一点她与孟舒一样的观点,燕君安同她关系不一般。   周围同她们抱团的几个小姐笑道:“保不齐人家沈二姑娘心有成竹,早已想好对词,正想一展风采呢?”      周围发出一阵吭哧吭哧的嘲讽声,成绩始终徘徊在中下游的沈惊晚,她能夺魁?今儿还没醉呢。      文时月张口要骂对方,却被沈惊晚按了下去。      她有些担心的看着沈惊晚,冲她道:“小晚儿,若是不会也没关系,这没什么,你就跟我一样,直接喝了酒就行,不是什么丢人事。”      沈惊晚笑笑,冲她温温柔柔道:“没事,赢了就赢了,输了就输了,不过是场游戏,何必放在心上?”      那头陈楠嘁了一声:“还赢了就赢了,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      顾卿柔面色微冷,不动声色的捡起一片瓦砾,食指与中指夹着瓦砾,横着从水面打过,那瓦砾在水面连蹦三下,溅的右侧手边一群少女尖叫。   她幸灾乐祸的将抛了颗花生,仰头接住。      -   沈惊晚先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笑着将耳杯面向众人,浅声道:“我饮了这酒并非认输,而是我已经是最后一位,方才孟姑娘以苍生为题,既她驳斥我,那我也以苍生为题好了,输赢无谓,只盼诸位笑话我,莫嘲讽国公府才好。”      谢彦辞微蹙双目,看着沈惊晚丝毫没有挂在心上的模样,竟也紧张起来。      贺游凑到谢彦辞身边,“估计她要和文姑娘一同去插秧了,细皮嫩肉的,啧。”      谢彦辞不悦的扫了他一眼,贺游搔了搔后脑勺不再多嘴。      燕君安的眸子却带着肯定,看向沈惊晚,冲她会心一笑。      沈惊晚稍作思量,缓缓道:“仇雠不老翁,只恨身处青纱帐,红罗做铁袍,丹心黄尘出塞翁。”      忽然周围一片鸦雀无声,愣了好一会儿,忽听埂上一声蛙鸣,惹的众人回神,经久不息的掌声。      谢彦辞把玩杯盏的手顿住,随即放下杯盏,缓缓抬手,随着如雷鸣般的掌声一齐鼓动双手,一双漆黑深邃的眸子凝视着沈惊晚。   她站在那里,风卷起袍角,碎发飞扬,此刻整个人仿佛都在发光,熠熠生辉。      莫名,他的心情竟有些奇怪,发着痒,好像伤口上结出的痂。      无所知觉勾起唇角,移开视线,笑比河清。      沈惊晚躬身大方行了一礼,才将耳杯倒扣于自己面前,算是曲水流觞结束了。   孟舒好半晌没回过神,她震愕的看向沈惊月,两人面面相觑,甚至怀疑方才那人并不是沈惊晚,太过夺目。      她 * 何时会露出这种神情?胸有成竹,一切都不在话下,字字珠玑,铿锵有力。      顾卿柔冲她眨了眨眼,语气认真的道:“你方才让我想起了我父亲,我曾于清辉月色中,瞧见他在庭院习武,也是那般豪迈热血。”      文时月一个劲儿鼓掌,鼓的巴掌通红,高兴不已。      沈惊晚也孟舒同样都是颂苍生黎民,沈惊晚的妙却绝非虚浮,她身处山野,将老翁的一身热血诉说的淋漓尽致,纵然身处如青纱帐一般的高粱田地,他的心却在塞外久久难归,手持锄镐,仍然怀有他的英雄梦。      恰好在这种边境战乱时,以最普通人的身份地位,诉说了出来,快意恩仇,恣意潇洒,并无战乱中的悲苦。      谢彦辞赢的毫不意外,但是沈惊晚的最后一场压轴却是叫众人惊愕又惊艳无比,他们印象中,沈惊晚除了一张脸,旁的好像都乏善可陈,不温不火。      而今突然赢了书院第一才女孟舒,且还赢得毫无悬念,真是叫人刮目相看。    21. 第 21 章 嫌弃   贰拾壹      -      随即便分了人。   最后只剩帮农户和摘菜的任务,一群人捏着草鞋,只觉丢人现眼,又怒不敢言,皆是埋怨。      文时月看向顾卿柔,理直气壮:“你是倒数,你总不好意思让贺游插秧吧,反正你得陪我。”   顾卿柔伸手戳着她的脑袋:“亏你好意思说,你不能因为你插秧你就拉我插秧啊,虽然... ...我也是插秧就是了。”      顾卿柔却觉得很有意思,自她幼时起顾将军就没少历练她,或送去山上修身养性,磋磨一段日子,或送去崇南老家于外家住上些时日,什么下河摸鱼,上树掏蛋,她都做过。      其实不必拘着小姐的身份,好似烟火不入似的,这些也却是对她来说有了好处,成长成了更加坚定的模样。      文时月一个劲儿点头,应她:“对对对,你说的都对,不过有什么区别吗?”      顾卿柔整个人萎顿下来:“行吧,陪你。”      又冲文时月道:“瞧孟舒那脸,耷拉的都快掉地上了,真开心,今天小晚儿真给咱挣面子。”   文时月点头,看向沈惊晚那边,正在带草帽的俩人,唏嘘道:“可是他俩不见得和谐喔。”      只见谢彦辞手里拿着草帽,眉头紧蹙,阴沉着一张脸,就是不带草帽,一袭挺拔的身形立在正中央,黑色锦袍上暗纹流动。      半晌将草帽丢在树杈上冷声道:“我去种菜。”      真稀奇,他竟然也没辩驳两句?这还是那个骄矜桀骜的谢小侯?      燕君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背影,并未阻拦。      沈惊晚拿着捡拾蘑菇的工具,冲面前的老农客气道:“我从未摘过菌菇,劳烦老伯带我们一同前往,若是做的不好,还望老伯莫要见怪。”      老农又惊又喜,惶恐道:“哪里哪里,能得诸位前来相助,实在是感激,谢谢诸位,谢谢诸位。”   燕君安曾经在这山凹凹呆过 * 几年,知道这片村庄亦有不少老人家家中无子嗣,要么拉去当壮丁,戍守边关,要么就死在塞外,或者因为其他原因病故。      如今守着苛赋杂税,薄田几亩。      各中艰难,这些不体民勤的公子小姐自然不明了,这也是他为何如此逾矩非要叫他们去帮着做农活的缘故。      一是历练,二是私心。      文时月看着谢彦辞转身要走的背影,急忙伸手拢成喇叭状冲他道:“既然这是游戏,那就要遵守规则,堂堂小侯爷,总不至于出尔反尔吧?”   她看向顾卿柔,冲她咬耳朵:“他肯定是不喜欢捡蘑菇,一定是觉得林子里没意思,我就要他去,哼!”      顾卿柔斜了文时月一样,无奈的摇摇头,真是个头脑简单,四肢还不发达的:“你傻啊?林子没意思,农田有意思?他分明是... ...”   顿了顿,什么也没说。      谢彦辞的步子停在远处,半晌后转过身,拿起挂在枝杈上的草帽,戴好。      沈惊晚好似没看见,将篮子跨在胳膊上,双手系上帽子,问燕君安道:“先生,只需装满一篮子就可以吗?”      燕君安看着她觉得新奇的可爱模样笑出声。      缓缓靠近沈惊晚。      这一举动却引起了谢彦辞的注意,他用力系好绸带,系在喉结处,只见燕君安走到沈惊晚面前,替她重新解了脖子下的绸带,随后系了个活结,然后轻轻敲了敲沈惊晚的带着草帽的脑袋,语气亲昵:“这样才对,方才系的,容易死结。”      谢彦辞眼神定定看着沈惊晚手足无措的模样,越发不痛快,冷冷道:“走不走。”      -      一路上,树林中的枯枝被三人踩的咯吱咯吱,老农看到蘑菇就捡起来,在丢进篮子前给他们看清楚什么模样,大概什么样的不能吃,什么样的能吃。      沈惊晚听的很认真,一个劲点头,粉雕玉琢的脸颊沁出丝丝汗珠。   打湿了系在脖颈间的红绸,谢彦辞不自觉拧紧了眉心,移开视线。      目光忽然撇到在一片树桩上看到了方才老农说的蘑菇,也没在意,拿着工具就去捡。      忽然听到老农在喊他。   老农正弯腰捡蘑菇,伸手拍着蘑菇上的脏,混着口音道:“你身上有毛毛虫。”      谢彦辞怔了片刻,喉结上下滚动,视线缓缓的朝下看去。      一寸又一寸的挪移... ...      一条硕大的毛毛虫正蠕动着,顺他衣袍打算往裤腿里钻。   谢彦辞的呼吸陡然急促,试图平复心绪,拿起手上的工具朝着毛毛虫挑,也不知是工具太大还是毛毛虫太小,始终没办法取下。      毛毛虫越怕越快,蠕动着软软的身躯。      谢彦辞觉得自己理智在崩溃边缘徘徊。      沈惊晚知道谢彦辞怕虫。   只他面色惨白,额上蒙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修长的五指摁在树干上,狼狈,却仍要佯装镇定。      想着,待老伯收完了蘑菇,就过去帮他了。      可是等了片刻,她发觉不对劲。   谢彦辞 * 的呼吸越发急促,她迟疑的走到谢彦辞身边,偏头看了看他,只见他本就如釉的脸颊此刻全无血色,惨白的如同雪人一般,唇面白如纸色。      手背已经显出青筋,抠紧树皮。      她犹豫了片刻,还是将手中竹篮放到地上,捏着一片树叶折成一半,对准他袍角上那只蠕动的毛毛虫捏了下去。      随后丢到一旁,面无表情的扔了那枚树叶,指端却有触到毛毛虫身上碎毛的感觉,只觉得全身发麻,她不喜欢毛毛虫这种虫子。      虽说她并不怕虫,可是长大后就格外恶心软体虫。      谢彦辞的呼吸终于顺畅,面色渐渐恢复过来。      方才他看着她咬着下唇,认真替他摘去虫子的模样,他的心忽然像被虫子扎了一下,她的那副神情,很冷漠,仿佛他们不过是一对初次见面的陌生人。      他甚至觉得不是她帮他摘掉这虫子,或许会好受一些,心里憋的要命,却又排斥至极。   他厌恶这种感觉,讨厌极了。      老农拾了小半筐蘑菇,瞧见沈惊晚弯腰跨回篮子,笑道:“是这位姑娘给你摘了虫啊?小姑娘厉害。”      谢彦辞面上有点挂不住,眼睛却不敢看毛毛虫,撇过头,蹙眉看向别处,冷冷道:“谁要你帮忙?”      沈惊晚一听这话,脾气上来了,立马作势要拿毛毛虫,放回他身上,谢彦辞连忙后退,站在树后,冲她冷声警告道,“你别过来。”      沈惊晚讥讽道:“那敢问侯爷,是我多管闲事吗?”      谢彦辞面上挂不住,抿唇不吭声,随即大步流星朝前去了。      沈惊晚被气笑了:“有病。”      老农却一脸暧昧的看向两人,笑道:“我跟我老伴儿当年也是这样的,吵不停,闹不停,吵闹归吵闹,却好了一辈子。”      -      文时月穿好防护的衣衫,走到田野旁,发现顾卿柔不在,而是贺游正支着锄头,单腿撑地,好整以暇的等她。   她蹙眉看向贺游:“你不是去种菜吗?来我们插秧地盘做什么?”      贺游笑的玩世不恭,冲她勾了勾手指,文时月蹙眉:“有话放。”      贺游笑的一脸无害,单手捂胸道:“小月儿真是一朵带刺的玫瑰,说话伤人,但我的心甜蜜蜜的。”      文时月不忍直视,身上涌起一层鸡皮疙瘩:“你好恶心啊,能不能正常点?”   贺游收了笑意,冲她认真道:“走吧。”      “走什么走,顾卿柔那个母夜叉还没来呢。”她也只敢在顾卿柔背后这么骂她。      而她口中的母夜叉早在方才同贺游换了任务。      适才,贺游找到了顾卿柔,同她说明自己想要去插秧,顾卿柔将他上下扫了个遍,眼神中带着昭昭的不怀好意:“你还真大方,宁愿陪她去插秧,忍受水蛭也要跟我换,不过笨笨不见得领你好噢。”      贺游脸颊一红,斜了她一眼,大言不惭道:“放屁,爷我只是不喜欢种菜,全是女孩子,没意思,你爱换不换。”   顾卿柔心 * 知肚明,笑笑,并未挑明贺游的心思。      二人顺理成章的做了场交易。      当文时月得知贺游同顾卿柔换了活计,登时怒火上头,冲他吼道:“你有毛病啊,现在田里就我一个了!”      贺游道:“怎么说话呢,小爷我不是正陪你么?”      文时月斜了他一眼:“你是姑娘吗?你不是你说个屁,再说了,亏我和你同窗这么久,真是见色忘义,你居然跟母夜叉换也不跟我换!”      贺游又嬉皮笑脸道:“同窗不行,除非同床,若是同床,别说换,我人都是你的,你要吗?”      文时月皱眉,后退两步:“你别烦我,神经病!”      随即转身便走,贺游急忙跟上,在她后面笑道:“我就是神经病,我就要跟你面前凑,我就喜欢看你咬牙切齿的模样,小月儿,... ...”      “小月儿... ...”      “月儿... ...”      文时月觉得她这辈子没见过比贺游还招人讨厌的人了,早知道刚才就应该同谢彦辞换,她与沈惊晚一并去找蘑菇。      -      沈惊晚此时也气喘吁吁,她没想到爬山这么耗费体力。      这一抬头,她惊讶地发现了蜂巢。   伸手拿着工具就要夹。      忽然身后传来谢彦辞的声音,只见他皱着眉,冷声阻止她道:“别碰,到时候被蛰的满头包,你别哭。”      老农笑盈盈的走过来解释:“小公子放心,这里面没有蜜蜂了。这都是养蜂人养的蜂,蜂已经收了箱,赶去下一个地方,只管摘吧,里面肯定还有蜜哩。”      谢彦辞将信将疑,退后半步,拾起一根棍子拿在手上,小心翼翼的朝着那个蜂巢戳了戳,许是新奇,发现蜂巢晃了晃,并无蜜蜂。      随即大着胆子往前凑了凑,凑到蜂蜜面前,伸手刚要摘,忽然窜出一只蜜蜂。      “嗷——”   他一个猛子钻到沈惊晚身后,闭着眼睛牙齿微微打颤:“有虫。”      沈惊晚当场僵住了,她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彦辞,今天一只毛毛虫尚且正常,可是这蜜蜂把他吓成这样,实在是新奇。      沈惊晚不动声色的躲开谢彦辞,走上前用工具拨走最后一只蜜蜂,大大方方将蜂巢摘了下来,投进了篮子中,然后径直朝着不远处走去。      谢彦辞心里那个憋,她居然这种眼神对他?还是那种特别嫌弃他的眼神? 22. 第 22 章 林间食   贰拾贰      -      半个时辰后,有农妇携手前来,挎着食盒为了答谢众人,特意送来了蒸饼和糖水。   贺游接过,道了声谢,有人嘟囔:“这什么东西,看起来就... ...很难看。”      贺游一把丢了手中的秧苗,正巧砸在围一起嘟囔的男弟子腿旁,他冷眼扫过对方,颇有几分谢彦辞那股冷傲劲儿与杀气:“爱喝喝,不喝就闭嘴,别人送你是恭敬你,别给脸不要脸。”      周遭立时噤若寒蝉。      贺游咬了口蒸饼,蒸饼喧软蓬松,内里是糖心,会流动,晶莹剔透。      那两名妇人 * 颇有些不好意思,绞着双手,面黄肌瘦的皮肤攀满岁月痕迹。   有一妇人羞赧的拨开遮脸碎发,这才缓缓看向贺游,并不好意思与他对视,没由来的自卑怯懦。      慈声道:“这蒸饼看起来不好看,吃着还行,你们要是饿了就吃,要是不饿就放这边,我们迟点再来取,今天真是辛苦你们了,也没想到燕先生领着书院子弟来,真是... ...真是没什么能招待的。”      旋即又垂下头,眼中流露出羡慕。      贺游吃完一块蒸饼,又拿了几个四下分散,好像在说什么,众人犹豫着送入口中,纷纷强颜欢笑笑:“好吃,真好吃... ...”   “对,特别好吃。”   “... ...”      妇人终于抬起头,皱巴的脸上涌出欣慰的笑,像蔫吧的苹果,失去水分,她话多了起来:“你们吃完了跟我家男人说,他就是那个驼背,我叫他去取,我就是给你们小姐公子做的。”      贺游竖起大拇指冲她们道:“非常好吃,要是还有,我还想晚点带几个回家给我父亲母亲尝尝,他们一定喜欢。”      妇人欢喜的不得了,连连点头:“有有有,家里还有一大锅哩,你晚上记得来,我给你们都装点。”   贺游笑道:“辛苦了。”      妇人欢欢喜喜走了,贺游端着杯子看向远处一小坨黑影,冲她喊道:“小月儿,吃东西了!”      文时月听到声音不着急抬头,在原地蹲了一会儿,一直拿着树杈画圈骂顾卿柔,说来说去就那么几个词:“见义忘友,背信弃义,骗子,叛徒。”   旋即抬眼看向冲她笑眯眯招手的贺游,继续骂道:“欺负人的小人!见色忘友!泼皮无赖!臭流氓!”      等到骂够了,这才缓缓站起身子,走到正在喝糖水的贺游身边,忽然想到了什么,斜眼道:“你该不是喜欢我吧?”      “噗——”一口糖水喷出去,贺游连声咳嗽,呛得满脸通红:“咳咳咳... ...”   他急忙弯腰将杯子放在田埂上,冲文时月道:“你,你胡说什么呢!”      文时月狐疑道:“真的没有?”      贺游移开视线,嗯了一声。      文时月如释重负,长长的呼出一口气:“那就好,我可是有喜欢的人,你要是喜欢我,我会有负担的。”      贺游顿住,看向文时月,声音略有颤音:“当真?”   文时月认真的点了点头,蹲下身子将农妇送的糖水拿起,喝了一口,好甜。      难得这个小哭包脸上有了几分女儿家的羞涩,她有些害羞。   “嗯。”      贺游嘴角的笑意那一刻,全数消失,握着铁锄的手不断发颤。      -      沈惊晚和谢彦辞回去的时候,旁人也刚好回来。      众人皆是灰头土脸。   素来光鲜亮丽的孟舒从未有过的狼狈,头发耷拉下来,一缕一缕打着结,好似很久没梳理过,汗水混入灰尘,倒有些像平安街上的乞儿。      独一人不同,只见顾卿柔神采飞扬,手拎一只 * 光秃秃的母鸡,被宰杀干净,除了鸡头还在滴血,脖子上挂好几根苞米,另一只胳膊上挎着竹篮,篮子里全是茄子红薯,活脱脱一个刚打完劫满载而归的山大王模样。      沈惊晚忙奔过去帮她接下东西,取下苞米,蹙眉道:“你怎么不分担叫别人帮忙拿一下。”      她嘁了一声,斜睨了两眼孟舒那边围成一圈的人,不屑道:“她们才不帮呢,今天种菜,她们哪里是帮忙去了,一个个小姐体验生活,打情骂俏去了。这是一个婶子送我的,叫我带回家,所以待会咱们做熟了,她们别想吃!”      顾卿柔刻意说大了些,几个少女原先围在一起互相谈笑,帮忙取下身上的叶片,一听这话,咬了咬唇,哼了一声,也没敢说重话,毕竟一会儿想厚着脸皮吃点荤腥。   平日不觉得荤腥有什么要紧,今日不知为何,格外嘴馋的慌。      顾卿柔正在炫耀自己今天种了多少菜。      只听身后愤愤的一身:“大骗子!”      文时月身上穿着粗布老衫,头上裹着布,活脱脱一副农家女的扮相,脸颊上还有湿泥,举着小拳怒气冲冲就要过来和顾卿柔拼命。      顾卿柔急忙躲,躲不开拽着沈惊晚站在中间挡,笑声回荡在山林间,飘向很远的地方。      -      谢彦辞站在身后,看着沈惊晚被拽的左摇右晃,发丝飞扬。   默了片刻,转身拎着篮子去了水渠旁,一掀袍角,破天荒的蹲在那开始整理新鲜蘑菇。      有一弟子从田野回来,手中拎着鱼,全身上下满是淤泥,瞧见谢彦辞在忙活,忙冲过去阻拦道:“谢小侯您歇会儿吧,这些等会儿教给我们就成,”      不忘谄媚道:“您瞧,我给您抓了条鱼。”      躬身将鱼殷勤的送到谢彦辞面前,期待的等着谢彦辞的回应。      谢彦辞没有抬头,他素不喜书院子弟亲热讨好。   仍埋头捡去掺杂其中的落叶,只是敷衍道:“你送过去吧。”      燕君安不知何时走到了谢彦辞身后,轻笑道:“哦?谢小侯爷竟然会煨鱼汤?”      文时月同顾卿柔停了打闹,文时月一见鱼,忙凑了过来,吞了口口水,冲沈惊晚招手喊道:“小晚儿,看这肥美的鳜鱼!”      沈惊晚的目光正看向这边,谢彦辞一顿,忽而脑中一热,从容不迫道:“自然。”      燕君安细扫谢彦辞的狭长狐目,忽然作揖笑到:“那便有劳谢小侯了。”      谢彦辞凝视着他,勾唇一嗤,两人针尖对麦芒,谁也不让谁,谢彦辞偏头对那提鱼少年道:“有劳了。”      燕君安微微一笑:“谢小侯不亲自动手?啧,可惜了。”   谢彦辞淡淡扫过燕君安,反问道:“亲自?”      其下明目昭昭的不屑一顾。      燕君安挑眉,未再多言。      谢彦辞收回视线。   光束倾泻在山林中,给谢彦辞的碎发铎了层金光,漆黑的乌发成了棕褐色,更显风采出尘,削瘦清朗。      -      抓了鱼的弟子正在烤鱼。      用 * 树杈穿着鱼,撒上辣椒面,细盐,抹上从农户家要来的胡麻油,用猪鬃毛做的刷子给鱼正反两面刷上厚油。      文时月蹲在一旁,双手撑腮,看的眼馋,催促道:“多刷点多刷点,那样烤出来的脆脆的,嘎吱嘎吱。”   男弟子不满意的扫了她一眼,语气并不是很好,挪着身子转过去:“刷多了会容易着火你知道不知道?”      文时月心思全在鱼上,笑嘻嘻的回:“没关系,我不怕。”      “... ...”      身后是两人在清洗顾卿柔带回来的玉米和红薯。      一人顺便掬水洗了一把脸,埋怨道:“你说先生是不是太荒唐?让我们来山里给人干活?他若是真有心,替他们招些田汉就是,叫咱们,也不看咱们日后是做什么的?”      顾卿柔以手抛着鹅卵石,有一下没一下,缓缓走到二人身后。   “嘭”的一声,平静的渠面渐起硕大的水花,石头缓缓沉底。      正在悄声抱怨的二人大惊失色,其中一人站起身当即就要破口大骂,却看到顾卿柔嬉皮笑脸的蹲在他们身边,单手托腮盯着他们。      “不想吃鸡啦?”顾卿柔笑眯眯的问话。      其中一人忍气,咬牙切齿的回道:“正在洗。”   心中记恨起顾卿柔了,恨不能将她千刀万剐,等回去了看怎么治她,现在看在母鸡的份上,饶她一回。      -   沈惊晚拿着顾卿柔送来清洗干净的红薯,削净了皮,伸手在一旁的篮子中翻找蜂蜜,翻了半天才想起蜂蜜还在谢彦辞那边篮子中,抬头看向谢彦辞的身影,犹豫了片刻。      一声不吭走到谢彦辞身边。      谢彦辞此刻正屈腿斜坐在岩石上撕着蘑菇,一撕,一抛,就丢进了篮筐中,动作随意散漫,忽然身边篮子中伸进了一只纤白的手,一抬头,对上一汪泉水般灵动的眸子。      沈惊晚抿着唇一言不发,两人的视线也紧紧纠缠在一起,随即迅速挪开,二人皆是心照不宣的收回视线,宛若路人。      等到沈惊晚转身,谢彦辞才偏头看向她的背影,他手中的蘑菇被捏作一团,直到有人过来才缓缓收回目光。      等到一切准备就绪,灭了柴火堆,一群人早就嗷嗷叫。      燕君安却很满意,同身边的教习说:“只能叫他们吃些苦,方才知生存不易。”   另一教习替燕君安倒了杯刚烧开的水,无奈的摇摇头:“其实没必要如此麻烦,若是真想叫他们吃些苦,找个地方,何必非得来这深山老林?这群弟子寻常人,若生龃龉,总要招致祸患。”      安君安接过杯盏,道了声谢:“南明主君自来仁善治国,若仅因为这件事就叫他们对我心生怨恨,那实在是书院的教育方法出了问题,即为学子,当学仁义孝悌,而非小肚鸡肠,隐忍方能成事。”      他的视线投向一直在做菜的沈惊晚,看她小心翼翼的碾碎红薯,压实,忽的弯起唇角。   孟舒倏然闯进视线,从沈惊 * 晚身边取走了什么。 23. 第 23 章 难看   贰拾叁      -   不多会儿就听到顾卿柔吆喝用饭的声音。      孟舒特意扯下来几缕发丝,耷拉脸颊一侧,显得眼眸汪汪。   脸颊上仍是方才梳洗过后的水珠,坐在谢彦辞身边,顾盼生姿。      周围的人纷纷动筷。      文时月搓着筷子等另一教习将鸡端上了桌,不待盘子落定,急忙去抢鸡腿,筷子尚未夹住鸡腿,其中一只就被顾卿柔轻轻松松夹进了碗中,见另一只还在,又伸筷转向另一只鸡腿。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着就要夹到的空档,另一双筷子稳稳扎中了,一抬头,果然是贺游那张欠揍脸。   两人剑拔弩张。      文时月气恼,扎着鸡腿宣示主权:“我先看到的!”      贺游失笑,却执意扎着鸡腿不肯让,笑道:“可是小月儿,是我先夹到的,先到先得,不是先看先得。”      说话时一股吊儿郎当,又放肆张狂的不羁模样,颇有几分潇洒娟狂,惹人注目。      文时月红着脸,就是不肯松筷子,顾卿柔正在一旁问沈惊晚吃不吃鸡腿,沈惊晚摇头。   看着身边的文时月和对面的贺游,想了想,又把鸡腿从自己碗中忍痛取出,想要放进文时月碗中。      谁知文时月恶狠狠的瞪着顾卿柔道:“别给我,我不会原谅你的。”      这话叫顾卿柔险些气笑了,快要进碗的鸡腿又打了个圈收了回去。      贺游懒洋洋道:“你看,顾姑娘给你你又不要,我说小月儿,你是不是对我有意思啊?”   文时月手一哆嗦,险些从鸡上松开,她冲他咬牙切齿道:“你这个人好不要脸,处处都跟我抢,我真讨厌你!”      忽的,文时月感觉到自己筷子中夹住的筷子松了松,贺游抽出筷子,敲在文时月的筷子上,冲她做出一副大方的模样道:“让你了。”      文时月白了他一眼,将鸡腿夹进自己碗中,冷哼一声:“谁要你让,你今日吃了这鸡腿,明日就会有人说你和一小姑娘抢吃的,说你馋!”      贺游笑笑,冲她挤眉弄眼道:“那别人是不是要这么说,贺家小子和文时月在菩提山抢鸡腿?我俩要永远排在一起经人议论?”      那时候,文时月不懂贺游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直到后来,历过千万岁月,想起了在和阳的菩提山上,那个风和日丽的午后,贺游同她争执鸡腿那一幕。      她早记不起旁人的动作了,却仍铭记贺游的音容相貌与清澈嗓音。      每每想到那个鲜衣怒马的少年,一颗平静的心又开始泛起涟漪,嘴角笑意渐起。      孟舒见谢彦辞一直不怎么动筷,笑道:“谢小侯不吃么?”      他眉尾微挑,狐目扫过沈惊晚面颊,筷子从蜂蜜糕上打了个转,孟舒面上一喜,满心期待。   却只见谢彦辞捏着筷子的手旋即转向了一碟看起来极不显眼的薯饼上,夹了一块送进口中。      谢彦辞压根没对这碟薯饼有什么期望,意外的,薯饼 * 很有嚼劲,有红薯本身自带的甘甜清香,因为掺了细微的盐,反而让甜味释放的更加毫无保留。   红薯被碾的很细腻,没有根茎。      他略感意外,没想到孟舒的手艺竟然这么好。      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没有再动筷子。      孟舒不死心,将蜂蜜糕从中间端起,不顾别人的不悦,殷切的送去谢彦辞面前,冲他道:“谢小侯尝尝这个,加了新鲜的蜂蜜呢,肯定要比醉玉楼的要好吃。”      谢彦辞轻轻扯了下嘴角,将视线从蜂蜜糕上收回,看向孟舒:“不了,这个你做的很好吃,至于蜂蜜这个,不必了,难看。”      沈惊晚觉得谢彦辞就差没把“我故意的”四个大字贴在脑门上,恐怕他还以为蜂蜜糕是自己做的,要不是刚才孟舒偷偷从她那边摸去了蜂蜜,薯饼她能做的更好吃些。      却见燕君安笑着执起筷子,夹了一块薯饼送进口中,随即毫不掩饰的称赞道:“这个薯饼做的果然不错,清甜又有历过春雨的甘润,很适合这个时节吃。”      这句话却是对着沈说的,他眼中带着不加掩饰的赞许。      谢彦辞愣了一下,并未明白什么意思,忽然听见文时月笑出声,随即拍手道:“我就说小晚儿糕点手艺天下第一,瞧瞧,刁钻的谢小侯都夸赞了呢,某人的一片苦心哟,错付了... ...”      果不其然,只见孟舒面色很难堪,如此堂而皇之的羞辱她,叫她恼的无地自容。      沈惊晚不理会,直接将那薯饼和蜂蜜糕调换了个位置,将自己做的薯饼送到燕君安面前:“先生这样夹或许省事一些。”   “有劳二姑娘。”燕君安大方谢过。      场面一度尴尬,整场下来,谢彦辞再未动过一次他夸过的薯饼,只觉得被狠狠打了一巴掌,心里要多不是滋味儿就多不是滋味儿。      等到一切收拾完毕,踏春也就算是结束了。      众人收拾完东西,却发现谢彦辞不知何时不见了。      燕君安问贺游谢彦辞去哪里了,贺游敷衍的回答他不必管他,说他替他去一农户家中取蒸饼去了,燕君安若有所思的收回视线,看向山下,随即笑道:“那就不等了。”      -      此时的谢彦辞身处一农户家,室内漆黑一片,院子外的鸡咯咯叫,在笆篱围起的小院中悠闲踱步。      天色近昏,炊烟袅袅,饭菜的香味漂过农户家中,传向整个永阳。      上回醉玉楼的黑衣人此时端坐在谢彦辞对面,这次他头上的斗笠并未摘下,只听他道:“吴长史也被贬了。”      谢彦辞捏着杯盏,修长的指尖在青瓷杯口摩挲,只听他冷笑道:“区区六品他也容不下了?而今朝堂上倒是干干净净了,却不知他所求何种安心。”      黑衣人顿了片刻,又道:“今日京中请了南疆巫师,在慈名寺做了场法事,还请了道观里的丹师。”      谢彦辞眉尾微挑,忽然抬起头,目光冷冽,说出的话更是冷酷 * ,“想长生不老?求神拜佛却没有问过老天给不给。”      黑衣人叹了口气,随即给自己倒了杯茶水,一饮而尽,水珠顺着他的喉结流进里衣,只听他道:“当年满手鲜血夺了这江山,如今就连自己的子嗣也不肯让,真是可笑,将公主禁于幽室,可叹可悲。”   随后又看向谢彦辞,问道:“今日找你仓促,你们书院的先生不会说什么吧?听说他来历匪浅。”      谢彦辞应了一声,应得很随意,带着嘲讽意味:“管他浅不浅,与我何干?”      黑衣人笑:“那老东西想叫你入朝为官,却没想到你竟是方伯仲的徒弟,是了,他大抵是想不到的,毕竟你爹... ...”   忽的急急止住后话,方知自己失言。      正在旋转青瓷杯的手忽然摁住了杯侧,青瓷摩擦桌面发出沉闷的响声。      黑衣人为了掩饰尴尬,笑着去给自己倒水,水却撒了一桌子,顺着桌腿往地上流。      谢彦辞目光微微发怔,心中仿佛又千言万语想说,半晌,缓缓开口:“赤言,我给你银子,你带方怜走吧,你们一直这样,若是被查出来,恐怕会步我师父后尘。”      赤言笑笑,掀开戴着的斗笠,忽然抬手抚上自己右脸,指端游走,摸到发际线的位置,猛的屈指一弯,生生私下一小块人/皮/面具,人皮下是一快猩红狰狞的疮疤,像干瘪的蜈蚣,长满腿,丑陋骇人,在那张俊美的脸上格格不入,却带着别样妖冶。      他讥笑一声,问道:“后尘?后尘是什么,我早就步过了,而今我与怜儿还在京都,不过是苟延残喘,我们心愿未了,义父义母心愿未了,我和怜儿不能走,也不会走。你们尚且并肩战斗,我们走了便是逃兵,百年后,要如何九泉之下与他们二老相见?”      随后又将面具贴上了脸颊,面皮恢复原先俊秀的模样,他笑道:“我和怜儿其实早就是死人了,你们活人尚且能够为了家国大义牺牲自己,我们两个死人算什么?”      谢彦辞看向他,目光染了几分风霜的模样。      赤言笑道:“你不必担心,虽然秘史没了,但是先皇曾写的血诏一定在,只要找出来,就能将这老东西的罪行一一揭露,那时候,他不想让,也要看苍生答应不答应。只是要你们,同我们一样,早作打算,你现在没有挂念最好,若是有挂念,且是负累不说,你会害了他们,想想怜儿,就算心有不甘,也要忍耐,忍到春暖花开,国泰民安... ...”      “赤言,”谢彦辞忽然打断赤言的话,他并不看赤言的眼睛,只是道:“我不对谁有感情。”      赤言想说什么,半晌后,还是咽了回去,同他道了句:“若是没有最好,这个担子我们既然扛下来,就要一直扛下去,除非整个南明覆灭,不然,就要一直走下去,你们都要做好准备。” 24. 第 24 章 心意   贰 * 拾肆      -      转眼已经四月初,三月十二又是清明。      南明每逢清明要插艾草,吃蒿饼。      饼中加绞碎的野菜,吃起来清香四溢,似乎有着专属春日的鲜香与清爽,饼中需加腌制的火腿,切细碎,野菜揉洗去苦涩,留下清爽,与米粉一并制作。   蒸熟成块,当日吃不完,待凉却后存放于阴凉干燥处,次日再蒸、煎炸,或炒,皆是美味佳肴。      从菩提山回去后,大家的氛围莫名变得和谐了许多,独独与孟舒她们一团的几个姑娘,关系一直僵化,这对文时月她们来说,根本不值一提,她们才不在乎孟舒她们什么心情,自己快活才好。      正如顾卿柔所说:“千金难买爷自在,爷的自在天下第一,谁说也没用。”   偶尔想想,顾卿柔活的挺自我的,文时月一直在想,是不是因为是武将之女的缘故。      顾卿柔已经换了座位,搬到了文时月后方,她拿着毛笔笔杆戳了戳文时月后背冲她小声道:“陈时安好像好几日没来了。”      文时月扭身朝陈时安的方向瞧了瞧,好像是有好几日没听到他粗乍嗓音了,却不甚在意,温吞吞道:“不来就不来,他一来,整个书院乌烟瘴气,还有几个,最好也别来了才好呢!”      顾卿柔觉得事情不简单,她道:“上次他吃了好一顿羞辱,依你们所说他的性子,不应当是立马就来书院,甚至要故意叫燕先生难堪么?”      文时月摇头,问沈惊晚,沈惊晚却同顾卿柔想到一处,她平日虽说不显山露水,但是对于书院各人脾性,皆是吃的透透的。      燕君安的身份若不是贺游上次有意透露给她,她也不知道。   竟然还有那么一番来历。      陈时安当然不会知道,否则他也不敢同燕君安较真,可如今连着几日不来书院,实属蹊跷。      却也没有议论这件事,只是笑着摇了摇头,众人又低下头温习功课去了。      珠心算课结束后就是燕君安的五经,燕君安站在讲堂前,背手执卷,忽然有人停笔发问陈少安的事。      谢彦辞低头翻书页的手顿了顿,他抬头,碎发遮住眼角,面如满月。   燕君安目光如炬盯着发问少年。      却只听燕君安云淡风轻一声笑,眉尾微挑:“陈少安不来了,许是陈大人替他觅得更好的书院,又或者有私人学堂,请先生家中授受,这件事不必再问了,翻开书页吧,我们开始第三讲。”      谢彦辞神色极淡,剑眉微蹙,里衣立起的白色领口微微遮住了他削瘦的下颌,显得整个人更是凌厉,他微微眯起眼睛打量燕君安,嘴角微挑。      晚上放课时,文时月问沈惊晚去不去她家,顾卿柔正在等马夫前来接她,便故作伤心的问道:“啊呀,你们竟然不喊我,背着我去私会。”      文时月十分鄙夷的扫了她一眼,振振有词:“与你何干?我们原是一对璧人,若不是你这人忽然插足,岂会叫我们 * 四分五裂?”   她连成语都用的乱七八糟。      顾卿柔就学着文时月伤心欲绝的模样蹲在地上嘤嘤嘤。      文时月深觉头疼脑裂:“那你要不要去嘛?”   顾卿柔嘿嘿一笑,挠着脑袋道:“不去了,我去校场找我父亲。”      沈惊晚一听,便道:“你若是见到我阿兄,替我捎个话,说我去文府了,就不送信了。”      顾卿柔点头答应,却见文时月有些不高兴,撅嘴责难道:“你同沈大哥很熟?”      顾卿柔忽然满脸愤愤:“熟,怎么不熟!”   文时月有些紧张,忙松开沈惊晚的手臂,走上前,又问:“怎么个熟法?”      顾卿柔不明所以,嘟囔道:“就是,就是恨不得扒骨抽筋的那种熟法呗,还能怎么熟?蒸炒烹炸?”      文时月慌忙摆手:“不行不行,不许你蒸炒烹炸!”   顾卿柔恍然大悟,与沈惊晚暧昧一笑。      殊不知,身后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在听到她此番维护的话,步子生生踉跄了两步,平日逗弄的心思全无,如败北逃兵,抖手掀开车帘,钻入了马车中,只觉得春寒怎么还未过去,竟是将他的心冻的生疼。      -      沈惊晚到了文府才知文时月竟是要拉她一起插花,心下懊悔至极:“我若是知道你央我插花,我就不费周章来你文府了。”      文时月笑嘻嘻讨饶:“不嘛,好晚儿,小晚儿,你若不来,这园子里我一人插花没劲,阿兄说府了,大家闺秀都要斯斯文文,否则,否则,心上人是瞧不上的。”      沈惊晚忽然侧头,冲她狡黠一笑,伸手戳着她白净细嫩的脸颊打趣道:“让我来瞧瞧,我们月娘看上谁家公子了?我帮你去问问?”      文时月猛一跺脚,冲她嘟囔道:“不许取笑我,我不与你说!”      沈惊晚哈哈大笑,头一回笑的这般开怀,满园花香。      殊不知,谢彦辞此时正与文茂彦在小径中行走。      文茂彦是文御史长子,生性斯文,与谢彦辞同岁,却并不在京中读书,因为身子骨不好,文御史将他送去了山上少林寺学武术,这两年身子倒是硬朗许多。   他与谢彦辞自小交好,这次趁着又要回山上的前夕,特寻谢彦辞道别。      两人走在小径中,细雾携风,沾在二人的华服锦袍上,特显一身骄矜清冷的气质。      谢彦辞尤甚,眸如点漆,面如刀刻,轮廓深邃颇显情深。      “近来我听闻许多风言风语,也有你与沈二姑娘的事。”文茂彦这话说的很小心,不忘眼观鼻心去瞧谢彦辞的动静。      却见谢彦辞眼睛眨也未眨,自嘲的笑了声。   “不必理会。”      文茂彦点点头,二人又是一阵沉默,步子也缓了许多。      忽的有小厮追上来,冲文茂彦说了句什么,只见文茂彦面色微凝,随即冲谢彦辞道:“沈延远来了,我去一趟,你在院子等我,我稍后就来。”   “嗯。”      枝随叶落,花瓣纷飞,好似春日里飘雪。      文时月抖落里银春 * ,将花藤攀上鹅卵石铺设的路面,她弯腰又剪下几株风信子,瞧见沈惊晚手足无措的模样,噗哧一声笑了出来。      走过去将风信子送到沈惊晚的怀中,冲她道:“你放下剪子吧,帮我抱住这些花,我再去剪几株海棠和玫瑰,等我待会送你一束,你带回去,然后我再给你插一束,你帮我... ...”   忽的面颊绯红,沈惊晚心如明镜,借机道:“好像我阿兄也喜欢,你帮他也插一束,让他屋内明亮一些,总是没什么颜色没意思。”      文时月忙点头应声:“这就剪。”      沈惊晚抱着花束轻嗅,文时月在那边喋喋不休:“瞧瞧,你只会做吃的,这等子女红啊,插花啊,都不如我吧。”   沈惊晚反驳她:“这又如何,民以食为先,再说,不就是靠着吃的将你拉拢了?”      文时月笑道:“何止收买了我,还收买了先生呢,要我说,先生对你好,但凡眼不瞎的,都能瞧见,你若是觉得燕先生不错,不如顺水推舟,也省世伯总是跟你后面叨叨,吵的心烦。”      花瓣碎碎坠落,小径上的步子忽然顿住。      他很想转身就走,可是心里有一处声音叫他停下,步子就那么胶着在原处,似乎很想得知她的回答。   他告诉自己,如此偷听行径实在不耻,况且她说什么,与他何干?      偏生步子就是不肯动。      沈惊晚抱着花束,文时月拿着剪刀,捏着玫瑰下了台阶,剪去玫瑰的刺,随后将玫瑰送进沈惊晚的怀中。      却听沈惊晚斥责她:“不许胡说,继续修你的。”   她的声音很软,乍听上去,难免有种天然自成的娇憨,仿佛泡在蜜罐里的嗓音,柔软甜蜜,偏生有种撒娇,欲拒还迎的味道。      文时月笑着偏头去瞧,仍在打趣:“脸红了,脸红了!”      咔嗒一声,白袍旁的桃枝生生被折断。      “谁?”文时月听到声音后脑中咔哒一声,忙先裙摆跑去桃树旁,却发现桃树下什么也没有,空空荡荡,只有地上一株新鲜的桃花枝,她弯腰捡起,走回沈惊晚旁边,冲她道:“瞧,老天爷听见了,送你桃花运。”      随即将那桃花枝又放入了沈惊晚怀中。      沈惊晚抱着花束,低头很认真的冲文时月解释:“月儿,以后不要说这种话,燕先生是个好人,切不可如此亵渎他。”      文时月一顿,转身去瞧沈惊晚,还真不是开玩笑的意思,顿了片刻,嗯了一声:“知道啦,只是先生对你太好了,书院大家其实都这么想的,也不是我一个人这么想。”      沈惊晚走上前,接过去她送上的又一株海棠,道:“他们说什么我没办法制止,我对先生只有孺慕之情,先生为人正派,自然也不会有那些心思。”      文时月点了点头,继续剪着海棠。   沈惊晚忽然开口:“听说京都出现了采花贼。”      文时月手一抖,海棠随着动作跌落入泥尘中,她来不及捡 * ,扭头看向沈惊晚,大惊失色,“真的假的?!我怎么闻所未闻?”   沈惊晚抬头看着踩在人梯上的文时月道:“我只是告诉你一声,别的你烂在肚子里便好。阿兄叫我同你说一声,不要乱跑,他们没有贴告示只是为了不引起恐慌,死的那户人家女子是个孤女,听说身上被抽了很多鞭子,下,下面... ...”      脸红的如同煮熟的虾,没敢再多说什么,又羞又恨,眉头拧成山峦。      文时月并未明白沈惊晚后面要说什么,只是抓住了一句话,喜上眉梢道:“是远哥哥叫你同我说的?”      沈惊晚点了点头,极为认真的神情:“现下战火纷飞,宫里乱,城郊乱,流寇四起,便是想要什么,买什么,只叫你府中男丁替你买了,自己切勿晚上出去。”      文时月满心都是沈延远叮嘱她,一时心里盛满了细小又温柔的心思,点头应道:“好啦,我知道了,你替我转告远哥哥,我一定听他的!” 25. 第 25 章 挡桃花   贰拾伍      -      沈延远在文府等到沈惊晚时,沈惊晚抱着满满当当的花束出了耳门,摇摇晃晃,身后跟着同样满怀花的文时月,两个小姑娘脑袋都看不见。      文茂彦瞪大了眼睛,看着文时月抱的花中有几株橙黄花,他大惊失色,急忙上前接,磕磕巴巴道:“你将父亲从西域高价购入的郁金香剪了?”      文时月回的很随意:“什么郁金香?园子里的花,我都剪过。”      文茂彦一阵头昏眼花,他将怀中的花送进沈延远怀中,第一件事就是奔向后花园,去看放在棚内的花。      一到后院,看见光秃秃的几盆郁金香,险些昏厥过去,他被下人撑住,用拇指掐人中,迫使自己恢复意识:“完了,完了,剪了父亲的心尖血,这是杀人诛心呐!”   “少爷,撑住,您撑住。”      “快快快,将这些花藏起来,藏起来父亲就想不到了。”      文时月自然不知今晚等待她的是一顿什么皮肉苦,此时正心满意足的站在文府门外,看着沈家马车扬长而去,手捂胸口,一脸欣慰道:“可算是收了我的花。现在收了我的花,日后就是我的人,嘿嘿嘿... ...”      沈延远此时也坐在马车中,面色浓重,看着身边的花,蹙起了眉头。      忽的想起什么,冲沈惊晚道:“听说你们书院新教习是燕君安?”      沈惊晚抱着花,冲沈延远点了点头。      随后问道:“阿兄认得燕先生?”      沈延远恒今为止,比平日看上去要严肃,因回道:“嗯,听说过,很厉害,是个君子,在廷中殿试时辩群雄占上风,颇得圣人赏识。”      沈惊晚想起那次燕君安斥责孟舒的情形,回忆道:“是,燕先生是个正人君子,满身正气,与寻常为官之人不同。”      沈延远又道:“马上清明,你们燕先生自小孤身一人,想必心中定是凄苦,东厨做了许多蒿饼, * 你明日带些给你先生。”      沈惊晚略显诧异,她没想到那么一个体恤黎民的先生竟然是个孤儿。      沈延远似乎看出了她在想什么,笑道:“你们先生虽是身世凄苦,但是为人正直,不必用其他眼神看待。”      沈惊晚笑:“我就是诧异,先生自己成长的如此顶天立地,真好... ...”      -      次日一早,沈惊晚还特地带了几根艾草放进竹箧中。      银朱提着食盒问道:“姑娘是要带给燕先生吗?”   沈惊晚点头应是。        沈惊晚提着食盒进讲堂,谢彦辞恰好要出去,同她撞上,自上而下将她冷眼扫量了一番,忽然瞧见未合上的竹箧探出了两支艾草枝,又见她手中拎着食盒,便明白一二。      想起昨晚听到的那些话,面色微变,略显倨傲,冷声讥讽道:“倒是把书院当成叫你献技的地方了。”   他还是头一遭说话如此带刺,不遮不掩。      沈惊晚面色微变,抬眼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谢彦辞单手钳住沈惊晚的胳膊,用两人只能听到的声音冲她道:“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沈惊晚忽然觉得好笑,一把甩开谢彦辞的手,若是以往,她恐怕要高兴死,谢彦辞又同她说了不少话,不必谢彦辞开口,她就屁颠颠的追上去。   可是遗憾的是,是当年。      她后退两步,冷冷看向谢彦辞道:“谢小侯有话就当面说吧,免得惹人非议,现如今你我不同往日,你不注意男女大防,我还要注意些。”      谢彦辞心中一梗,被她说的毫无招架之力,险些憋的出不来气,隐隐的,有些酸麻的刺痛,如同蚁蚀。      一双寒眸盯着沈惊晚,好像要扎进她的心里,半晌后投降,他点头冷笑道:“好,你要我当面说是不是。”      他捏紧拳头,靠近她,赌气一般,刻意将头贴近沈惊晚的耳侧,好似耳鬓厮磨,气息在沈惊晚耳边摩挲,缭绕,磨得她耳尖发痒,鼻尖吸入的是微微的熏香,带着压迫的沉闷气息。      他说:“你不要与燕君安走太近,他有很多传闻。”      沈惊晚眼神防备,略带敌意,手忽然抬起一只,挡在二人之间,步子微微后退两步,直到削瘦的背已经抵住了门,这才嘲讽道:“传闻?小侯爷莫不是也忘了,自己也一身传闻?”   谢彦辞被这一句诘问问的哑声,他张了张口,想要辩驳解释:“我那些... ...”      一双漆黑如夜的眸子紧紧盯着沈惊晚平静如水的脸颊,想了很久要怎么解释,嘴唇张张合合,眼神垂敛。      片刻后终于放弃,自嘲一般,看向别处,不再痛沈惊晚对视:“算了,反正你离他远点的,他绝非善茬。”      “绝非善茬?你还是这样,永远用自己的眼光品评一个人,是好是坏,全凭你红口白牙上下一碰,我若是偏要呢?你要怎么管?你是我的谁?”沈惊晚一连串的发问如同长/枪,长驱直/入 * ,砸的谢彦辞一顿窒息。      这话戳的他难以抵挡,他咬住后槽牙,脖颈青筋鼓胀,那颗黑痣越发明显,碎发随风微摇,在他眼前轻微晃动,拨着纤长如蝶的睫毛,最终他还是惩忿窒欲,克制了一切想说的话:“好,你就当我好管闲事,随你。”      -      当晚,谢彦辞再次被传召入宫,谢老侯只是冷冷同他叮嘱,万不可胡言乱语,招致祸患,谢彦辞张开双臂,由下人替他换装,冷冷抬起双眸,看向谢候,冷笑道:“谢候放心,自然不会牵连你们一家。”      “你!”      谢彦辞不等他再次开口大骂,拿上银牌,直接走了。      入了宫,帝王无非还是在同他开条件,天子说:“你这一身本事,若是不去战场杀敌,岂不可惜。”      谢彦辞的说辞统共就那么几句,跪于地上,俯身一拜:“陛下宽宏,下走实乃无甚野心,加之亡母生前遗愿便是求我一世平安,不好忤逆亡母心愿,望陛下恕罪。”      一句话,算是回死了黄袍之人的咄咄逼人,黄袍之人发须斑白,面上已经有了点点老年斑,略微精瘦,颇显的奸猾。   笑着点了点头,换了种说辞:“当年见你习过一次武,我便一直惦着等你成人,未曾想,你倒是自己执意要浪费一身本事,谢庭是个忠肝义胆,怎得到了你这儿竟是这般龟缩如鼠?”      任他如何说,谢彦辞就是做出一副恭顺的模样,好似他就是只尚未长成的兔子。      天子许是疲乏,不满的挥了挥手,冲他道:“下去吧下去吧,待你想清楚再说。”      谢彦辞走后,天子身边的贴身公公上前,询问道:“圣人觉得如何?”      黄袍之人讥讽道:“我让他做狼他都不敢做,瞧瞧那吓破胆的模样,谢家也没什么可成气候的,他一身本事平白浪费,另两名庶子废物,罢了,随他们去吧,谢庭与沈韶忠,呵,累了,走吧走吧。”      -      谢彦辞随着一直恭候在殿门外的随行侍从下了玉阶,没想到会遇上燕君安。      两人四目相对,一黑一青的身影,在夜色中显得颇为敌对。      燕君安笑笑,冲他客客气气道了声:“谢小侯。”   而非谢彦辞。      这里是皇宫,不同书院,谢彦辞身份尊贵,需得注意宫中礼节。      哪知谢彦辞却走近他,拦住了燕君安的去路,语气冰冷,没有半分温度,带着浓重的警告:“你离沈惊晚远点。”      燕君安看了一眼身边领路的宫人,冲他道:“你与五皇子知会一声,说我随后道。”      那宫人便走远了,燕君安这才勾唇道:“侯爷说笑,这种事,岂是我离得远便管用?约摸侯爷也对沈二姑娘说了这等子话,沈二姑娘不应你,为何笃定我要应你?”      谢彦辞一把抽出随从的长剑,剑指对方,眼神冰冷,刀锋在月色下闪出锃亮的银光,他咬牙切齿道:“你们不合适,需要我说的再清楚些?”      脑子里回 * 荡的一直都是在文府中听到的对话,沈惊晚脸红,沈惊晚为何对他脸红?他们才认得多久?他与沈惊晚都认识十几年了!      燕君安微微偏头,以指尖抵住剑,锋利的刀剑刺破他的指端,只见他眼睛眨也不眨笑问,“谢小侯想杀我?”      谢彦辞冷笑,胸口微微起伏,随后一把收剑入鞘,看着剑上星星点点的血,冷笑道:“你这种人,不配我动手。”   抬步将走之时,冲他丢了句话:“你最好别被我抓到马脚。”      燕君安笑的一如既往,清润如玉:“侯爷这话说的,叫鄙人惶惶不安。那我,必定藏好尾巴,不叫谢小侯为难。”      他忽然又道:“嘶——不过鄙人要提醒您一句。现您已退婚,你们如今既无婚约,也无什么旁的关系,这手未免太宽,男未婚,女未嫁,我若是执意就要同沈二小姐有牵连,您又当如何?做的太明显,容易叫人捏住软骨... ...”      谢彦辞的步子顿住,侧头抬眼冷冷看向他,眸中一片冰凉,带着闪烁的光,其中的杀意毫不掩饰。      “侯爷不必这种眼神看我,若是没事,我先走了,五皇子还在等我,告辞。”      谢彦辞站在空空荡荡的石阶上,心里有种被羞辱过的钝痛,那么多人问他,他用什么身份?      沈惊晚也问,凭什么。   是啊,他凭什么?      忽自他唇齿中溢出一阵冷笑:“好啊,随你好了,你与谁好,与我何干,真是狗拿耗子。”      “主子,您怎么同燕先生很不对付的样子?”身边的贴身随从忽然问道。      他被问住,却有些找不出话说,半晌解释道:“我同他有什么不对付?我只是看沈二傻,怕她日后吃亏,就算再无瓜葛,我也与她自小相识。就你说,燕君安是好归宿么?”   这话却越发欲盖弥彰,便是沈惊晚傻,与他何干?自小相识这个理由未免太牵强,那么多年他都在冷着她,现在倒是想起二人自小相识?      贴身随从摇了摇头,因着年纪小,说话也口无遮拦,不够圆滑世故:“小的不知,只是看燕先生那样子,对沈二姑娘的确是付了真心的。”      这话忽然扎中谢彦辞,他恼道:“放屁,他那是馋沈二的手艺,馋她点心呢,好平白捡个厨娘。”      说这话时,口中似乎有了在菩提山上吃薯饼的回甘,竟在这等子关头喉结滚了滚。   他才发觉,自己对沈惊晚竟是一无所知。      他不知她手艺好,他不知她会作诗,他只是知道她叫沈惊晚,是个小哭包,不爱干净爱捉虫,还很会闹... ...      随从又道:“不过主子,现如今您与沈二姑娘也已退婚,替她拦了桃花,总不好叫沈二姑娘就这么一辈子吧?”      谢彦辞前脚吃了燕君安的憋屈,后脚又受到自己替身随从的猛击,只觉怒从心中起,睨了那随从一眼,“不是,你到底签了谁家契?你姓燕还是怎么的?” *   “不是不是,属下不敢,属下只是听说,卫国公在替沈二姑娘相看郎君,听说已物色了几个人选,思量着,若是换了别人,您到时候会不会也... ...”      谢彦辞眉头拧的更紧了,险些脱口而出,相上谁了,只是话到嘴边却幽幽改成:“不会。”       26. 第 26 章 你真恶心   贰拾陆      -      燕君安坐在殿中,对面是五皇子。      五皇子同他细说了皇上想拉拢谢彦辞,甚至已经为了选好府邸一事。   奈何谢彦辞还是婉拒。      燕君安盘腿抿了一口清酒,又接过宫人递去的方帕,拭去了指端的血,似自言自语一般轻笑呢喃:“有意思,儿子想要反老子,老子想要保天子。如今的朝堂真是别开生面,圣人难得青了脸,看来他器重外人也心中无你们。”      五皇子将清酒一仰而尽,随后愤恨道:“是啊,不过你放心,他不过是个毛头小子,无需放心上,我们按部就班即可。”      燕君安笑笑,摆了摆手:“错,他是不能小觑的一步关键。你太轻敌了,所有人都低估了他。”      五皇子蹙眉不解,却听燕君安笑道,似是而非说了句:“身在狼窝虎穴,自己怎会是只乖兔?他比你们想的,可要狠的多。”      -      因清明的缘故,加之都城采花贼一事,书院又给众人释了几日假,叮嘱切勿四处溜达。   倒是并未明说,只说流寇匪窜,不过街头巷尾已经传的沸沸扬扬。      贺游约谢彦辞见面,说有事要相告。      于是二人这次没去醉玉楼,而是特意换了家寻常酒肆,酒桌临窗,以一扇纱帘隔断周围的酒桌,独成一间雅致的包间。      谢彦辞蹙眉,看着楼下熙攘人群,自觉吵闹,冷声问:“你约我来这做什么?”      贺游狡黠一笑,手中摇着折扇,斯斯文文道:“话不可这么说,我听你手下说了,你可是叮嘱他查探卫国公替沈二姑娘相看的是谁。何必如此周章?我昨日听温时朗说了,卫国公看上的郎君,今日要来这里吃饭,哦,不,准确来说是花天酒地。”      谢彦辞蹙眉,却仍在嘴硬,冷嗤一声:“我管她?我管她做什么。”   贺游一听,装模作样道:“既然如此,那算了,我们走吧。”      谢彦辞面色更是阴沉:“走来走去你烦不烦?”      “好好好,那我点菜了,你吃什么。”贺游将手中折扇放在桌案上,看向谢彦辞,谢彦辞只回了句:“随便。”      “真是难伺候,我若是沈小二,我也不理你。”      谢彦辞一阵沉默,半晌问道:“我很烦人?”   贺游回的无心,一边与小二点菜,一边道:“不,就是太不烦人,显得你很冷血,没趣儿。”      隔壁桌忽吵闹了起来,原是一群公子哥儿,成群结对的上了酒楼二楼。      店小二谄媚的替他们收拾干净桌面,只听其间一个男子将腰间银袋往桌上一掷,财大气粗道:“想吃什么随便点,我请! * ”      贺游隔着纱幔看了一会儿,随即冲谢彦辞挑了挑眉,笑道:“来了。”      谢彦辞偏头去看,隐隐绰绰中,他在缝隙里瞧见好几个公子哥,这些人他并不认识,只见他眉头微蹙略显不悦:“怎么?”      “京都小霸王,赵都护家中的嫡子,赵赐宝啊,你不知道?横行霸道呢。”   谢彦辞蹙眉,“哪个都护?”      “哈哈哈哈哈哈,也是,你大抵不知,怀贞那边的赵都护,与我们隔着几条街。”      谢彦辞隐隐有了些印象,蹙眉道:“赵温之子?”   印象中,赵都护家中的子弟素来名声不错,听说颇有才气。      这还是偶尔自他那两个废物兄弟闲聊时顺耳听到的,他们好像与这都护嫡子关系不错。      却听贺游嗤笑一声,极为鄙夷道:“仗着自家父亲五品官,吃喝嫖赌,但做错事,都由自家兄长抵了坏名声。他有一兄弟,是庶子,什么才气学识都是他兄长的,考试都是他兄长替,得了好都由他担,他母亲大人更是整日宝贝似的护着,品性是你所不知的恶劣,外人却浑然不知。”      帘子忽然被风撩起,贺游看了一眼那头粉头白面,穿金戴银的赵赐宝道:“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你说你手下的那个秦六到底有没有用,探查了个什么?”      又将话题从赵赐宝身上引到了谢彦辞手下人的身上。      谢彦辞张口刚要说什么,就听那边的人忽然高谈阔论起来,离的不算远,但是若想听得清楚,还要费些力气,不过谢彦辞与贺游自小练武,武功不凡,顺风而闻于他们而言,不是难事。      只听那粉面小子炫耀道:“遥记得当年沈谢两家,可谓是锦绣良缘,羡煞众人,郎才女姿,一对璧人,谁成想,忽然退婚了?当初瞧不上的,现在可不得乖乖的就同意,嫁给我都护府?一只破鞋,我若是不要,谁肯要!”      “欸,赵兄此言差矣,就凭那张脸,可有的是达官显贵,豪门贵胄去抢着要做妾呢。”有一男子淫/笑道。      “哈哈哈哈哈哈哈......”      “不过还是要恭喜赵公子,家有美眷,外有外室,这日子,塞过活神仙... ...”      赵赐宝略为神气,却装出一副无所在乎的模样,道:“此言差矣,卫国公不是还在考量么,考量考量,谁知道考不考得过呢。”      “这话可不对,说是考量,之前去了那么多提亲的,卫国公可是一口否决,还不是瞧见赵公子英姿勃发,满腹经纶的正气?”      “哈哈哈哈哈,这里面可少不了诸位三寸不烂之舌的功劳,还要诸位继续替我传播消息啊,传的越远越好,最好是满南明的人都知我赵赐宝的潇洒,到时候定然不忘诸位的劳苦功高,卫国公的嫁妆入我们赵府囊中,我便抽出,人人有赏。”      “嘭”的一身,谢彦辞一拳砸在桌上,胸口剧烈起伏,面色阴晴不定。      惹的那头朝这 * 边看了过来,贺游急忙摁住谢彦辞的手,示意他冷静:“不要轻举妄动,别惹事。”      谢彦辞闭上双目,缓了半晌,才阴沉沉道:“我知道,放开。”   贺游知他恼火,便小声道:“我帮你,动手教训他,堵巷子打他个骨裂。”      谢彦辞捏紧拳头,骨节发出咯吱响声,抬眼时,眸子冷冷一片:“不用,我自己解决。”      贺游点了点头,冲他道:“行,别太过火,教训两下就够了。”      “我心里有数。”      -      长夜无星,一轮弯月悬挂于如墨夜色,云朵遮住半边。      偶尔传来寒鸦啼叫,坊内狗吠,一批又一批的武侯踏着整齐划一的步伐巡逻。   长街空旷,灯火摇曳,酒旗发出飒飒响声,被风吹的皱乱。      谢彦辞一袭黑衣,蒙着面纱从安陵候府凌空飞起,踏在飞檐之上,足尖轻点,行动利索,很快隐没在无边月色里,同墨色融为一体。      这一夜,气氛格外诡异,大有种山雨欲来的气势。      谢彦辞很少会半夜出门,一是南明夜禁严明,二则夜间出门,若是惹出什么祸事,恐怕会叫他行动暴露。      只是突然听赤言说今夜那手段残忍的采花贼可能又要有所行动,京都的武侯实在是酒囊饭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他藏在一处僻静的地方,竖着耳朵查探到武侯已经走了一批,抓紧功夫,急忙甩开袍角飞到平地上,指尖在地上点了点,随即俯下身子,头埋的更低,听着地面的动静。      他的追踪术十分灵敏,除了赤言,没人知道他会追踪术,这是当年方伯仲教给他的一门绝技。   方仲伯称为“猎人”,猎人用追踪术追寻猎物,十拿九稳。      唯一的缺点大抵是容易叫猎人疲乏,消耗体力。      且追踪术不是谁都能学,赤言就学不了。      追踪术需要对方视觉敏锐,听觉极强,动作迅速利落,然后根据长期的训练,方能达到运筹帷幄的境地。   当年便是方伯仲,也不过是略略皮毛,他自然想不到在他死后的几年,谢彦辞将追踪术发挥到了极致。      他的眼睛会有一个凝视点,与脑结合,如同一张画轴,能清晰完整的记录一切见闻,甚至可以回放,他称为脑眼假说,可以监测所见一切变化,甚至可以根据大脑推断出此时正在发生的事情。   他看着地上足迹深浅,脑中就会浮现出方才巡街的武侯每一个人走路的姿态与快慢,再过一会儿,武侯又会来这里巡视。      谢彦辞退出长街,朝着另一处方向飞快奔去,却没有任何动静,迅猛的如同一道闪电。      风中会有振动,与人的动作节奏,行走快慢,都会给谢彦辞感知。      风从他耳畔刮过,发出剧烈的响声,此时他打开了所有感知,一丝一毫的动静都能听的清清楚楚,他感知到有麻袋顺着地面拖拽的声音,很快噗通一声,砸进了水中,那水发出浓厚稠腻的响声。      不是清水, * 浑浊。      脑子中很快得出结论。      有人用脚蹭着地面,想要毁掉所有的线索。      谢彦辞忽然停住踏在琉璃重檐上的步子,缓缓站直立于坊檐上,削瘦清润。      此时云消雾散,月亮清明澄澈,一景一物皆浸泡于冷冷月色中。      他的视线正前方是宽阔的平安街,宽至百米。   往下看去,是平安街两旁的排水沟,深不见底,水色发黑。      里面若是想要躲人绰绰有余。      谢彦辞凝视了很久,耳边是细微的泡泡声。      他一甩衣袍,缓缓蹲下身子,看着排水沟中微微露出一截芦苇空管,又脏又臭的污水不断冒泡。      黑暗中他缓缓发出一声冷笑,声音如同从地底爬出的神灵,带着冷冷笑意:“你还真是——恶心啊。”       27. 第 27 章 腌臜玩意儿   贰拾柒      -      水下的人大惊失色, 忙从里面探头。      入目是一张畸形丑陋,长满脓疮的脸,一只眼睛瞳孔小的几乎看不见,眼白近乎占了整只眼, 眼球只那么小小一点。      谢彦辞冷笑一声, 缓缓吹了声哨, 自平安大街的千家万户飞檐中, 忽然窜出一道魅影,动作与谢彦辞不遑多让。   不消片刻已经跃道谢彦辞身旁,恭敬跪伏谢彦辞面前,仰视着谢彦辞:“主子。”      谢彦辞勾唇笑的玩味,却叫水下的那张脸越发畸形, 他回过神迅速往前游走,迅猛的如同一条巨蟒,随着他的动作,水下的尸体忽然浮动了上来,水底被搅浑,发出腥臭的味道。      谢彦辞温温吞吞踩在飞檐上, 一步一步如同舞步,优雅懒散, 不慌不忙。      那道黑影却如同一只迅猛的狼狗,四肢并爬,快速的掠过飞檐, 旋即一伸手,只听水下咕嘟咕嘟发出骨裂一般的闷响声。   水下的人张开嘴想要吼叫,最后只能由着水疯狂的灌入他口鼻。      谢彦辞闲庭信步,走到那人被打中的地方, 对黑影吩咐道:“帮我将水下人捞上来。”      只见他狐目微蹙,呼吸迟缓了许多,微微收敛全部释放的感官,这才感觉好些。      黑衣人很会察言观色,不仅将少女从水下拖了上来,甚至将麻袋松了开。      从中露出一张惨白发青的脸,很小,小到只有男人的巴掌那么大,樱桃似的唇瓣乌黑发青,嘴角被撕裂,皮肉外翻,身上大小伤疤数不胜数,鼻腔耳朵、眼睛处全在往外渗血。      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双手被倒刺扭曲束缚着,双腿也被紧紧捆绑,另一条以一种诡异的扭曲程度弯曲,尖刺扎进生肉里,下身惨不忍睹,全身未着寸缕,胸口生生被咬下去一块,仍在细细流着新鲜的血。      谢彦辞皱眉挪开视线,此时那具尸体在他面前不过也就是惨烈的尸体而已。   水下的人缓缓的往外爬出,如同地底恶鬼,艰难的发出嘶嘶声响,笑声喑哑,嘴裂的很开,像蛇张嘴一般,露出尖利的獠牙。      “你们杀不死我,你们杀不死我的... ...”      谢 * 彦辞忽然飞身跃下飞檐,直接一脚揣在男子的鼻梁骨上。   只听沉闷的咔嚓一声,男子鼻骨断了,鼻血哗哗往下流,落在地上如盛放红梅。      谢彦辞蹲下身子,原先面无表情的脸终于因为愤怒而变的微红,额上青筋暴起,身后黑影送去一双手套,谢彦辞戴上后,一把攥住男人的黑发,毫不客气的往水沟与地面转折的尖锐处撞去,动作却优雅到极致,一声一声的闷响如同丧钟响起,剧烈的撞击地面。      终于在手中的人痛哭流涕的求饶后,他缓缓松开手,露出一个满意又冷血的笑容,缓缓道:“只不过是开胃菜,别急着求饶。”      黑影脱下身上的外袍,将冰冷的尸体罩住,努力给玫瑰一般脆弱的生命最后一份体面。      谢彦辞摘下手套,扔进污水中,走过去蹲下身子将尸体包裹的严严实实,以一种看蠕动蛆虫的厌恶神情扫过那男人,冲黑影道:“你知道怎么解决。”      黑影将湿漉漉的男子从水中直接拖上来,男子顺着地爬,全身发抖。   谢彦辞便如利箭一般,眨眼消失不见。      月亮又隐没在了黑夜中,黑夜如同猛兽,吞没了一切,谢彦辞踏在飞檐上,脊兽仰着头,仿佛在向他臣服。      他消失在了平安街,很快匿于暗夜中,步子迅速点地跃入坊墙外,腰间系着的玉佩环佩叮当。      万籁寂静,只有猎犬在声声吼叫。      -      赤言手执灯罩,正欲灭火,忽的一听门外传来一阵风声,紧接着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隙,随之半扇门就开了。      寒风习习,卷进屋中,伴随着一股子略微的腐肉味儿。      他蹙眉以手掩鼻,看向门外满身寒气的谢彦辞。      只见他衣衫半湿,黑发贴面,怀中抱着个什么。   赤言走过去,先一步关上了门。      “不用关门,这味儿你吃不消。”谢彦辞屏住呼吸小心的将尸体放到地上。      赤言手一顿,又缓缓拉开半扇门,蹙眉将鼻子捏的更紧了,从嗓子眼中发出尖细的问责:“你知道我吃不消还将人抱来我这里做什么?”      随即蹲下身子用指尖勾开袍子一角,试探的看向那尸体,味道扑鼻,忙扭头仰面看向谢彦辞:“你抓到那东西了?”      他是指令人闻风丧胆的采花贼,在他眼中,那采花贼畜生都不如。   却也没继续掀开衣袍,而是小心的将人合上,掌心替少女合上双目,口中念叨了一句。      旋即站起身子,抽了块布擦拭干净掌心上的污秽,白色的帕子很快变得污浊:“那东西呢?”      谢彦辞默了片刻,旋即从怀中抽出两枚黄符,递到赤言面前,回答他的问话:“影子送去义宅了。”      赤言愕然,“你叫我替她送行?”      谢彦辞看向他,抿抿唇:“我不会。”      这门手艺,和仵作的起尸术有异曲同工之妙,是当年方伯仲当年传给赤言的阴间手艺。      谢彦辞阳气太重,学不了,加之学了洞察之 * 术与这个就相悖了起来,容易犯冲出事,所以方伯仲也就不肯交与谢彦辞。   方伯仲是天生的不同体质,所以达不到顶峰,却能兼顾。      “我不要,掌心割出那么大的口子,疼得厉害。你随意找一处地好生葬了,已然算是仁至义尽。再说,你平日素来不信神佛,何必为难我。”   赤言不理会他,倒是从身后的柜子中拿了许些冥币想就此打发了他。      谢彦辞看了他半晌,欲言又止,随即阔步走向外头的小厨房。      再回来,掌心全是鲜血,流的满地皆是,猩红浓稠的如同蔷薇花瓣,眼眸漆黑一片,看向赤言,带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执拗与倔强。      径直走向赤言的书柜前,从里面取出文房四宝,砚台上沾满了血,他眉头皱也不皱,直接运力将血挤进砚台中:“够吗?”      赤言:“... ...”      谢彦辞继续挤,赤言急忙跑过去,拦住了谢彦辞,一把抢走砚台,血浆在里面晃了晃:“够了够了,平日师父说安息归宁法,你都是嗤之以鼻,今日真是奇怪。”      叹了口气,老老实实走到桌边坐下,谢彦辞低下头撕下一角衣袍,草草裹上掌心,并未解释旁的,他只是觉得,这样是对的,“今日算我欠你人情,日后自会答谢你。”      “算了吧,今日是我欠你的,师父当初那么宝贝你,可是哪里都不许损伤磕碰,你直接为了这么个不认得的姑娘,就开了道口,你要我说你什么好?”赤言说完这番话,也就不再言语,认认真真画起了黄符。      小半炷□□夫后,布满奇怪图腾的黄符画完了,与他手腕上的纹样略有些相似,好似漩涡,又仿若石蒜花瓣,张牙舞爪的呈现着诡异的美。      他蹲下身子,将黄符送入少女掌心合上,随后另一张贴在少女额心。   二人屏气凝神,微微后退,注视着面前的一幕,少女的身躯忽然缓缓抖动起来。      “啪嗒”门被阴风大力撞在墙上,发出哐当一声响,赤言看了一眼谢彦辞,缓缓走到门外,地上的少女忽然也用她呈现的诡异姿势爬了起来,随着赤言缓缓爬向深山处。      地上拖出两道细长的线,却没有脚步,赤言好似悬浮在半空中。      气氛诡异的惊人骇目。      谢彦辞立于庭院中,目送两道身影消失。      将近一炷□□夫后,赤言才回来,满头是汗,边进屋边关门,冷风吹的他汗珠直叫他哆嗦,身上有一处被撕毁。      赤言坐下喝了一口茶水才道:“死的太惨了,我把她送进埋骨堆了,保证一定手刃了那个东西,你要怎么处理那玩意儿?”      “以暴制暴。”      “什么意思?”      谢彦辞勾唇笑笑没回答他,而是抽出凳子坐在上面,看向赤言:“你是不是知道不少赵家嫡子的消息?”      赤言放下杯子,审视着谢彦辞,微微蹙眉:“你别胡来。”      “我自有分寸。”      -      赤言到底没跟他说更多, * 他是真怕谢彦辞有个三长两短。      谢彦辞的步子很轻,踩在地上如同风掠长空,他心事重重,却也并不想回义宅,更莫说安陵候府。      不知不觉中竟不知何时走到了国公府。      自从退婚一事后,他倒是再也未曾经过沈宅门前,便是需要路过也尽可能绕路多行几里。   一来他与沈延远交恶,二则实在没有什么颜面面对她。      可是在夜晚却莫名的有股冲动,白天与黑夜,像两具互相撕扯的灵魂。   他想,黑夜真是个能藏污纳垢的好时候。      耳畔传来铁甲相撞发出的摩擦声,叮叮当当,如珠落玉盘,细碎又雄浑。      一抬脚,直接背手飞身上了深宅屋檐。      他太熟悉沈家的布局,东院是大夫人与卫国公的住所,穿过一道耳门走过九曲折桥就是东厨。      东院西侧的过水阁旁的园子是沈惊晚的住处,沈延远的园子与沈惊晚对着,都在东院里头,西院偏小,临着花园。      斟酌片刻,终于还是朝着亭台阁楼的东院去了。      府宅内灯火渐暗,草坪上摆满了烛台,引路一般的路灯,宅内一片静谧。   他缓缓跃下屋檐房舍,莫名觉得自己像个毛头小贼。      值夜的守卫靠墙蹲坐,或倚墙面酣睡,凉亭中石桌上还铺着酒壶,略微蹙眉,如此便是招致贼人小奸引盗也无所知,直到走过凉亭,快过了院子时击了块卵石震醒那几名守夜。      直至走到沈惊晚窗前,他终于停了步伐。      谢彦辞也不知自己今夜为何愁绪如此之多,只是心里有个声音很清楚的在催促他每一个动作。      他没有过多干涉,任由那声音发号施令。   他在夜晚总是不够冷静与清醒,就像贺游说的,矛盾至极,没人看得懂他。      衣衫被打湿的地方由风袭过微微发凉,屋内烛火黯淡,他脑海中呈现出沈惊晚安静的睡颜。      遥记得小时候,他在书房看书,沈惊晚总是守在一旁,安安静静,从来不会打扰他,许是怕招他厌恶。      春日晴好,阳光温润,照的她整个人懒洋洋的,缩成一小团,脱了鞋软趴趴的趴在榻上,安静的像只倦懒的小猫咪。   阳光下的小丫头,好像散发着奶香,他一直在想她到底是不是奶香味儿的。      忽然门发出“咯吱”一声,在黑夜中如同巨响,却叫谢彦辞心微微惊了。      他退至树后,看着门内走出来的少女,一身素净的亵衣,长发如瀑,身上没有搭外袍,她只是提着一盏小小的灯笼,里面有虫子发出微光,绿莹莹的,不仔细看根本看不见亮。      少女身形同幼年时完全不同,小腹平坦,双腿笔直修长,胸前微微鼓起,谢彦辞蹙眉瞥开眼睛,耳尖滚烫通红,白釉一般的皮肤有了些颜色。      只听沈惊晚小声嘟囔道:“我把你放树上吧,万一被别人踩到了。”      随后步子就朝着这头走了来,踩到青草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裙摆掠过的风拂灭了烛火, * 又黯淡一处,萤火虫微弱的光缓缓变亮。      谢彦辞第一次感知道什么叫心将要跳出嗓子眼,他这辈子遇到过很多次的凶险,诬陷,被错怪,却没有一次如同今晚,心在嗓子中哽着,呼之欲出,就连呼吸也变得缓慢。      精致典雅的四方庭院中,烛火明灭,年轻男子的步子往树后又退了两步,少女越来越近,裤腿被青草上的新露打湿浑然不觉,提着一盏小纱笼,宛若暗夜中的精灵。      走到粗壮的冬青树前,终于停住了步子。      谢彦辞的呼吸微微收住,他修长的掌心抵在树后,后背贴着墙,少女秀发被风卷起勾到他的锦袍,只觉得心口发痒。   伸手想要牵住一抹墨色青丝,也不过在快要触到之际,收回了手。      “凭什么?”      燕君安与沈惊晚的质问在他耳边炸开了花,他忽然觉得头疼,剧烈的疼,抬手想要摁住,却怎么也捉不住,视线中那道清瘦单薄的身影很快消失,模糊在了视野中。      照在草坪中的一抹昏黄收了回去,光线黯淡了下去。      眼前忽然出现一只扑扇着翅膀的小虫,他怔怔的伸出手,那小虫扑在他莹白的掌心中,收起翅膀,缓缓躺进了他掌心。      他的掌心似乎成了萤火虫的坟冢,耳边忽然传来第一声鼓声,余音绕梁,紧随之后便是一波又一波的街鼓。      天在不知不觉中,发出熹微的光。      -      早上刚回侯府,迎面遇上谢老侯与高氏,高氏正挽着谢老侯,瞧见谢彦辞满身寒霜与污泞,笑的格外慈祥亲切。      “彦哥儿从外头回来呐?”她有意无意提醒谢老侯谢彦辞夜不归宿这件事。      谢老侯冷哼一身,心中仍在恼羞谢彦辞拂了天家的美意,原是光耀门楣的头等喜事。      谢彦辞冷淡的嗯了一声,看也不看二人,抬脚就要走,忽然被谢老侯叫住:“站着,你母亲问你话,你就这么敷衍的?”      “侯爷,不打紧的,彦哥儿不拘礼节,您何必非要他一板一眼?彦哥儿快去歇着,一夜未归累了吧?”      “... ...”谢彦辞实在是没有心思与她周旋,在他眼中,根本不屑与她交涉。      谢老侯不肯罢休,“你母亲脾气好,所以你就如此撒野?她心疼你,处处为你好,你就这么糟践?”      “呵——”谢彦辞冷笑一声,缓缓转身,狭长的眸子睨了一眼高氏,旋即看向谢老侯:“母亲?谁是我母亲?我母亲在祠堂,她在祠堂?”      “啪!”谢老侯自他成年起,最多与他口头不和,而今倒是第一回这么恼羞,这一巴掌打的很用力,谢彦辞嘴角很快溢出血,鲜红的血溢在粉唇上,叫他有种别样的柔美。      谢彦辞屈起食指,用力擦去唇角的血,旋即双手一合拳,躬身弯腰行礼,冲向谢老侯:“那就拜见谢候。”      “可以了么?”话里话外,全是不耐。      谢老侯的手不住抖动,眼底微微泛红,他看着谢彦辞 * 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开,掌心疼的厉害,那一巴掌,彻底打断了两人的情分,他心里清清楚楚。      “侯爷,咱们去寺庙上香吧。”高氏的声音在耳畔响起,谢候抽回手,独自一人骑上了马,视线仍定在谢彦辞离开的方向。      高氏借着下人的手登上了马车,看着谢彦辞走远的地方,嘴角浮起一抹怪异的笑。      -      谢彦辞回了院中,从怀中锦囊里取出那只已经死去的萤火虫,小心翼翼的放置进锦盒中,盒子下面垫着殷红色的绸缎,绸缎上铺满玫瑰花瓣,小小的萤火虫铺上去转眼就不见。      “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他突自说了这么一句,贴身小厮却见他嘴角仍旧是伤,提着药箱,犹豫道:“主子,上点药吧?”      谢彦辞收回视线,点了点头,小厮替他上药的空档,谢彦辞嘱咐了句:“替我找来秦六。”      小厮得了令,刚要退出去,忽然秦六自己入了屋,小厮见状,退了出去,顺手带上了门。      谢彦辞蹙眉抹匀了嘴角膏药,秦六跪地行了一礼,随即道:“主子,赤言大哥说这事他可以替您解决,您还是不要管了。”      谢彦辞蹭去指尖的膏药,嘴角有一股清亮的薄荷味儿,他蹙眉:“谁是你主子?”   秦六被问住,张了张嘴,“是。”      谢彦辞这才转过身,合上了萤火虫的盒盖,送到了柜子中,只见膝盖高的紫檀木柜子里摆满各色锦盒,盒上粘满布条,亚麻色的布条上分门别类,写满了各种虫的名字,他终究没忍住抖了抖。      快速关上了柜门,手指屈屈松松,恢复平静后才背身道:“说。”      “据小的查探,赵家嫡子在城外有一处外宅,便估摸着或与外室有关,原想顺藤摸瓜。”      谢彦辞嗯了一声,示意他继续说,秦六道:“未曾想倒是摸出了为何他那些恶事无人知晓得缘由,城外太偏,便是有错事恶事也无可知,传不进城中。”   “那城外日日笙歌,夜夜招聚匪类赌钱,还不单单养姑娘,老婆小子更是多之又多,糜烂之至。”      谢彦辞蹙眉,捏紧衣袖,他想起那日那个粉头小生说沈惊晚心性纯良,脾气更是好,便是娶回家也由不得她闹,闹不起来。      思来,他如此费周章想娶沈惊晚,不过是为了日后图个痛快省事,他觉得沈惊晚软弱可欺,恰好卫国公极好面子。      秦六又道:“不仅如此,他还强抢佃户家的女儿,收杂苛税,身上人命听说已有几条,那些农户投报无门,他至多三五两银子打发了,还派打手恫吓,说若是不听劝,去城中闹,到时候一家老小一个不留,如此,自然一丝一毫的丑闻都传不到城内。”      秦六细数他的丑闻,越说越恼:“不仅如此,他还掳过一佃户家的小子。那佃户家夫人去年因为洗衣掉进河里淹死了,说来也稀奇,不过那么浅的水怎就淹死了,家中小子脑 * 子不好,长的很是细嫩,就叫这赵赐宝掳了去,关在城外府宅密室的笼子中,而今早无人样,受那群兽类玩/弄。”      谢彦辞面色越来越黑,他眸中寒光毕现,偏头看向秦六:“你等会去义宅找影子,告诉影子,留口气。”      秦六得了令,转身要走,又听谢彦辞叫住他,冲他招了招手。      秦六走近,听谢彦辞吩咐道:“继续传消息,采花贼这事最好闹的沸沸扬扬,越广越好,赵家小子的人命也让他背上,告诉影子,务必守好这独眼消息在义宅的事。”      秦六不解:“公子,若是赵家那畜生背了,岂不是轻饶了他?”      谢彦辞目视前方,负手而立,静谧的室内格外清晰,薄唇翕动,吐字清晰明了:“就是不轻饶,才要他全背上。”      这种人,浊乱南明,正如沈惊晚当年所说,对付豺狼虎豹,不需讲道理。   他们那等泼皮,需用打的。      -      书院迟迟未曾上课,采花贼的消息越传越远,传的街头巷尾,城内城外,武侯们不得安逸,武侯铺门前日日吵嚷,许些百姓去吵闹,连着府衙门前如同东西两市般热闹。      上头施压,下头施压,县太爷整夜整夜失眠,时常梦中惊坐起,摸摸头颅,好在还在,几根头发也依旧支楞翘起,这才沉沉睡去。      市井之中,人心惶惶,恨不能从街鼓响起就闭门,最好谁也不要出门。   现在不止是少女们惶恐,小少年也是怕的要命。      得了此信的赤言前往义宅,瞧见谢彦辞正在悠哉悠哉的与温时朗对弈,贺游今日未来,他顿生疑窦。      温时朗一转头就对上带着斗笠的赤言,笑道:“言兄来了,你们先聊着,总归燕君安的消息和宫里的事我也与你说的差不多,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待门外温时朗的马车响起,赤言走到谢彦辞的面前,谢彦辞示意他坐下来一局,赤言连连摆手:“不来了,一会我还要去看怜儿,我有事问你。”      谢彦辞心如明镜,笑着与自己对弈,伸手摁着白子,懒洋洋道:“问吧。”      赤言想了想,一甩衣袍,还是坐到了谢彦辞对面,看向他,急切地问道:“我怎么听的城中这些日子关于采花贼的消息更是沸沸扬扬?那人不是说被影子已捉住?”      谢彦辞仍旧自娱自乐,但笑不语,唇角弯起好看的弧度,一身白袍更显温文尔雅。      见谢彦辞不言语,赤言忽然心中有了个想法:“难道——你是故意这样做?你在给明府施压,叫府君着急?”      谢彦辞适才抬眼,狭长的狐目微眯,略带赏识的目光看向他,毫不吝啬夸赞:“聪明。”      赤言不解:“这东西据我所知,可不好男风?你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再说,就算施压,他还在你的地牢,明府君也抓不到他,如此,岂不是多此一举?”      白子围住了棋盘,黑子尽数被吞并,谢彦辞取走盘面上的棋子丢 * 进瓷制棋盒,轻笑着转移话题:“你该走了,再不走,你的怜儿恐怕就去旁的雅间了。”      赤言这才发现与方怜约定的时间到了,站起身子就要朝门边走:“你做什么我不管你,我也拦不住,但是你记得不要太过,否则会出事。”      谢彦辞敷衍的笑笑,并未明确答应。      直至赤言的身影消失不见,他的眼神忽然笑意全无,嘴角垂下,眸中一片冰冷。      -      赵都护之子登过国公府门之事沈惊晚一直不知道。   她若不是有事需要亲自出门,决然是不会与那赵赐宝碰上的,更不会得知卫国公竟然私下替她相看郎君。      “姑娘您不怕国公爷恼您么?”此时的轿中,银朱看着沈惊晚一根一根清点扭簧,时不时用双臂手机去绷,探测扭簧的松弛度。      沈惊晚这才抬头,小心的将扭簧收进盒中:“不同父亲说不就好了。我听阿兄说这种扭簧獠是用来助力抛石机的,弹性很大,若是放在弓上改进,大抵效果不错。”      银朱无话可回,他们姑娘是什么都好,唯一的不好就是成天喜欢研究这些玩意儿。   但有女儿家,谁不是喜欢胭脂水粉的?偏她喜欢研究什么长剑啊、弓箭啊,次次说的她还都是一知半解。      索性也就不说了,突的马车一阵震动,摇的轿内险些颠翻二人。      银朱心有余悸,随行侍从忙与沈惊晚知会,说是车轮坏了,可能要等着修理一番,叫她不必担心,并未有旁的事发生。      沈惊晚点点头,叮嘱他们不必慌张,随后将装扭簧的盒子放好,转头问银朱饿不饿。   银朱揉揉肚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您别说,还真有些饿。”      伸手探开车帘子,发现离东市只有几步路,不远处正是一家酒肆,酒香四溢,招揽客人的伙计着装俏皮。      沈惊晚顺着银朱视线看去:“你想吃?那我们一起去,好像是有些日子没在外面吃过了。”   银朱高兴不已。      二人走过首饰店,路过绸缎行,疾行两步路到了酒肆,听到小二一声吆喝,将布帕搭上肩头,点头哈腰的笑道:“二位姑娘请。”      沈惊晚提起裙摆,踏上台阶,店内好不热闹,正值晌午,沈惊晚又冲小二吩咐了两句,小二转头看向外面的几名侍从和车夫,笑道:“姑娘放心,我定将官爷也安排的妥妥当当。”      伙计一入店中,挺直了腰杆,和方才在门外判若两人,沈惊晚只觉有些奇怪。      这小二头发微曲,隐隐泛着棕红色,不似南明人,却见他手腕处有一块奇异的花纹,倒也没多想。   南明也有不少外国人来这里做生意,混得不错就盘个店铺做生意,若是不太好,就去店铺做点活养家糊口。      跟着小二的步伐进了一间布局不错的包厢,微风习习,吹的纱帘荡漾。      沈惊晚入了座,伸手招呼银朱坐到自己身边,叫银朱看想吃的就点,点了几样菜和两碗 * 甜汤,小二便下去了。      等了将近一餐饭的功夫,菜肴终于迟迟上桌,来送菜的却不是原先的小二。      银朱乐的合不拢嘴,指着菜冲沈惊晚道:“这个看起来好吃,这个看起来也好吃,那个好像也好吃... ...”      沈惊晚笑着摇了摇头,拿过搪瓷碗,小口小口抿着甜汤。   甜汤入口顺滑,回甘,好像加了奶制品,浓浓的奶香,喝到中间发现竟然还有层奶皮,中间部分掺着坚果干,下面是细滑的娟豆腐。      她觉得新奇,倒是停了勺子,心想一会可以去问问小厨房的厨子,这是什么甜汤,回家也可以试着做一份。      拿起筷子刚要夹菜,忽然听见门外一阵吵吵闹闹,好像是年轻男子的声音,却带着女子一般的娇嗔,百转千回的发难:“怎么?我们少爷不在,你就能欺负我不成?你不知道这间包厢每逢土曜日这间包厢是不借外头人用的?”      又听一稍显雄浑的声音道:“不敢不敢,公子说笑,宝少爷喜欢的包厢我们怎么敢给外面的人用?也不知是谁将人领进去了,容我去请示一下,看里面的客人可曾用毕,今日宝少爷朋友的席,一律不算帐,您说可好。”   “看不起我?”      沈惊晚放下筷子,收了拦袖的手,银朱却有些受惊,执着筷子吃不是,不吃也不是,那模样倒是有些可爱又可怜。   沈惊晚拍拍她的肩膀安抚道:“不必担心,吃你的。”      “不敢不敢,宝少爷怎么来了?没得您信说您今日要来啊?”      “没得信,所以你就敢骑我头上作威作福?还有,什么宝少爷?!再混喊小心我割了你舌头,叫你这酒肆干不下去。”      大腹便便的掌柜擦了把汗,改了口,喊着面前的赵赐宝道:“大公子。”      酒楼对面的包间,窗户上开了个眼,包间内坐着秦六和一名年纪不大的小童。      小童撅着屁股看对面的情形,有些不解:“主子若是想对付赵家那位公子哥,直接给他点颜色瞧瞧就是,何必费此周章,一定要叫二姑娘见到这位哥儿?”      秦六丢了颗花生送进口中:“你到底是不懂主子,他是想知道沈二姑娘对那位主是什么想法。”      小童转身,看向秦六,也坐进椅子中:“为何?主子不是最讨厌沈二姑娘了么?”      少年睁着扑扇的大眼珠子很是好奇,旋即似乎猜到什么似的:“主子该不是以为沈二姑娘喜欢那粉头白面的赵二公子吧?”      秦六立时噤声,险些咬了舌头,忙推脱自己嫌疑:“我可没说,是你说的。”      虽说如此否认,但他心中是这么想的,那卫国公是何等人物?那么多公子哥媒婆,都快踩踏他们国公府门槛,也没见卫国公松口,这赵二公子怎么就能入了他们沈家园子?   要说他们主子也是,真不明白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不过你方才砸沈二姑娘的马车,当心被知道治你。”      秦 * 六笑嘻嘻的从怀中掏出那枚石块,堪堪拳头大:“怕什么,你不说,我不说,车夫只要不知道,谁知道?”      “我可听到了。”门猝不及防被推开,一头棕红色卷发的男子进了屋,秦六登时戒备起来,手按向腰间,眼中杀意渐起。      “停停停,你看看我是谁。”赤言伸手摘了头套,撕去脸上的面具,露出他的脸来。   秦六一顿:“赤言大哥?你怎么来了?”      赤言将卷发与面具草草丢在地上,脱去小二的装束,露出一身烟灰色长衫,这才道:“我跟你们一路了,早就知道他不肯就此罢休,我现在算是明白,他为何要让那采花贼背那么些人命案子,原来是早有预谋,你们两我原先是怎么说的?万不可助纣为虐,你们主子不清醒也就罢了。”      秦六收了动作,目光无比认真的看向赤言:“赤言大哥,你觉得这是助纣为虐么?”      一句话问倒了赤言,他张嘴半晌,耸耸肩,坐进了另一只软椅中,似是而非回了句:“所以我才来一起帮你们,促成他们初次会晤。”      连他方怜的约也没赴。      那小童仍趴在门眼上看对面的情形,边看边啧声:“赤言大哥,那赵赐宝身边的小倌我瞧着怎么有些像怜儿姐姐身边总是闹她的那位小倌?”      赤言拈了颗酸梅又放下去,拍干净手示意小童退开让他,随即弯腰看向对面。      可不就是那个烦人的小子,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几分。      懒洋洋坐了回去,将酸梅丢进口中:“许是你们主子报答我的恩情吧。”   这话说的云里雾里,赤言与小童互看两眼,皆是不明所以。      赤言说的讳莫如深:“有钱能使鬼推磨。”      -      银朱听着外头的吵闹,极为不安,到底没吃下去,这般胆战心惊,门外的人随时就能闯进来。      外面时不时传入污言秽语,夹杂着偶尔几句呵斥与娇嗔,那人的声音渐渐大,掌柜一直赔笑。      沈惊晚回头看向银朱,银朱绞着手,局促不安,几次走到门边又折了回去,听外面那口气,不好对付。      沈惊晚轻笑,示意她坐下:“你吃,不必管外面。”      为了让银朱稳住,她也特意坐回了桌旁,充耳不闻外面的事,全做没听见。      外头的人指桑骂槐,那声音是越说越大,越说越激昂,好像沈惊晚在里面坐着,没有出去迎接他赔礼道歉已然是罪过。      娇嗔的少年声音不大,其中暧昧之意溢于言表,沈惊晚听的面无波澜,银朱却面红耳赤,一只手撑着脸,另一只手指摁着耳朵。      “爷,您消消气,何须同里面的人计较,叫掌柜的把他们撵出来便是,换去隔壁吃去。”少年娇弱的声音传至屋内。   沈惊晚险些咬掉舌头,这上气不接下气的语气能媲美孟舒的,还是头一个。      赵赐宝恼火,声音大了许多:“也不知里面是什么腌臜玩意儿!等他知道我父亲是谁,老子让 * 他跪着爬出来!给我推开!”      沈惊晚眉头微蹙,外面的人仍在喋喋不休,越说越浑,最后什么娘啊狗啊,杂种,齐齐怒出。      沈惊晚一把掷了手中瓷碗,只听屋内一声清脆的瓷碎声,她走到门边,一把拉开包间的门,正对上门外几人。      赵赐宝的手已经搭在门上,张口仍要骂,却在瞧清开门人的面容时,惊住了。 28. 第 28 章 我只保她一人   贰拾捌      -      他认得沈惊晚, 这张脸他曾经得幸见过,纸鸢节会上,那次初见,久久难忘。      心中暗道不妙, 方才的污言秽语她定是全数听去了, 身上还攀着那粉面少年, 一把推开, 整了整衣衫,笑着冲沈惊晚作揖,人模狗样。      “没想到里面坐的竟然是晚儿姑娘,方才我还在想,怎么订好的包间就被人占了。你, 就你,说的都是什么污言秽语?!”   赵赐宝一改原先模样,判若两人,扯着小少年恼他,将自己的浑话全部推到少年人身上,叫他背了锅。      少年人眼睛一红, 以袖掩面,眼圈微红, 泪珠摇摇欲坠:“爷方才可不这样。”      赵赐宝用眼神偷瞄沈惊晚,嘴中偶尔发出低低的啧声,好似不久的将来沈惊晚就要被他尽收囊中。   又恼火那小倌没有眼力见, 平日仗着在他心里有些分量作威作福便罢,今日可万不能叫他坏了自己的好事。      忙矢口否认:“你混说什么!谁是你爷!别与我攀关系,我堂堂都护府之子能与你这小倌有什么关系?”      小倌偏过头去,眼中含泪。      沈惊晚微微蹙眉, 面露不悦,收回定在那少年身上的视线,看向自己面前的紫衣男子。   倒是会睁眼说瞎话。      “公子说是我们占了您的地儿?”她也不问面前的人为何认得她,只是冷冷的看着他,语气不善。      赵赐宝忙赔笑,一巴掌拍在自己嘴上,显得格外轻佻:“瞧瞧我说的都是什么浑话,肯定是老板弄错了,老板弄错了。”      沈惊晚冷嗤一声:“我竟是不知这酒肆包间刻了公子名字,旁人来都是占了抢了。”      赵赐宝一顿,笑容有些僵硬,又鞠躬行礼道不是,惹的周围围观人发笑,笑他方才作威作福,此刻夹着尾巴的模样。      被他冷冷瞪回去,迅速扯开话题,另辟蹊径道:“不若这样,既然晚儿姑娘也在里面,现在我也来了酒楼,这顿席算我请了,我们吃个痛快。”   边说就要边伸手扯上沈惊晚往里走。      “你个泼才!你有什么脸面同我姑娘吃酒?别想占我们姑娘便宜!”银朱回过神,急忙拦住门口,挡住了赵赐宝的去路。      赵赐宝一顿,面色微微露出不悦,伸手要去推,终归碍于沈惊晚的面子。   继而放了手上动作,笑道:“你家姑娘与我好事将近,轮得到你一个丫头说话?”      于是笑着看向沈惊晚,“晚儿姑娘,我们往里去,走走走,不必因为方才的小事扰了兴致。” *      沈惊晚猛一退后,眼神带着极深的厌恶看向赵赐宝:“休要胡言乱语!好事将近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若我告到明府,你是要吃板子的!”      见沈惊晚如此严词厉色,赵赐宝怕继而惹恼她直接毁了在卫国公心中的印象,只好赔礼,笑回:“是是是,二姑娘说的是,这种事怎能在大庭广众之下脱口而出,怪我,怪我想的不够细。”      却忽听那小倌哭到:“公子有了旁的中意人,就不要我了,原先说要给我赎身,恐怕现下也是遥遥无期了。”      边哭边往前靠,惹的赵赐宝面色是一阵青一阵紫,小倌见状,反倒哭的更厉害。      引得周围人切切喳喳的指点,好男风这种事,私底下寻欢作乐也就罢了,而今竟引得上了明面上,还想捉了一姑娘就攀亲近,真是不知廉耻,看来都护府家中的儿郎也不尽然。      一时间惹人议论纷纷,好赖话都有。   赵赐宝面上挂不住,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面上却仍要强端着笑。      沈惊晚也无心再在里面搅和,只觉得碍眼,便是留下也吃不下去了,招呼银朱付了银钱要跻身离开,却被赵赐宝扯住衣袖。      沈惊晚袖中忽然刺出一把袖刀,抵在赵赐宝手腕筋脉处,微微划破他的皮肤,只见沈惊晚冷冷环视对方,冷声厉和:“撒开,小心我挑了你的狗筋。”      那眼神更是不加掩饰的鄙夷,冷冷环视对方,语气不大不小,却能叫厅下吃饭的都听得清楚,丝毫不留情面,恨不能将那嫌恶的姿态贴上脑门,叫所有人看个清楚。      赵赐宝何时吃过这等子辱,有好事者伸头想要探个究竟,一一被他随行仆从瞪了回去。      赵赐宝却不敢回击,夹着尾巴堪比孙子,一个劲儿的唉唉唉,是是是。      沈惊晚反握袖刀抵开他的手,冷冷道:“滚开。”   活脱脱一个冰山美人。      赤言在这边看的一清二楚,小童笑的合不拢嘴。      冲秦六道:“六哥,您瞧见那赵家公子的脸色没,活生生吞了口牛粪的模样,真舒坦,啐,这等子腌臜玩意儿,就不该给他好脸色,搓一搓他的锐气,自以为攀上国公府,竟也以为自家五品往上提了,真不要脸。”      赤言嚼着酸梅,缓缓吐出一口干干净净的籽,又端着茶水抿了一口,这才不紧不慢的拍去指尖糖霜,浅笑道:“你们主子也是奇了怪,我竟也不知为何非要确信沈二姑娘与那赵赐宝没有纠葛才好,沈二小姐自然不会瞧上那么个玩意儿的,罢了罢了。”      看着赤言大摇大摆出了门,二人对视一眼。      “走,我们也去告诉主子。”小童回过神,冲秦六道。      -      此时屋内混沌的义宅密室中,谢彦辞长腿抵着台阶,另一只腿斜撑地面,胳膊随随搭在腿上,身子前倾,面色冰凉。      台阶上的立柱倒竖着那面容奇丑的男子。   他时不时发出嘶嘶响声,说话口齿不清,鼻腔 * 不断渗出血,偶尔发出几声森然的诡笑。      谢彦辞一眨不眨的看着男子。   影子单膝跪在地上,双手呈上短剑:“但凭主子责罚。”      向来情绪无所波动的影子昨夜被这采花贼激怒,最后到底折了他一条腿,此时那条腿格外没精神的耷拉着,若不是谢彦辞有所嘱咐,他势必要叫这畜生不得好死。      谢彦辞转身,将剑投壶一般掷入剑鞘中,淡声道:“起来吧。”      影子拜谢,缓缓站起身子,又听谢彦辞吩咐:“放下来,你还记得上次那具尸体模样吗?”      影子楞了一下,随即明白过来什么意思,点头冷冷道:“记得。”      看向采花贼的眼神如同看着一具死物。      一直嘶嘶发笑的采花贼忽然惶恐,发出求饶的呜咽,他怕了,这么多天没叫他怕,现在怕了。   想起自己手上经历过的那些姑娘,他那般对待她们时,他没怕过,这一刻终于怕了。      谢彦辞点头,转身走出长长的密室,密室上挂着照明的灯笼,鲜红如血,照在白袍上微微发出浅红色的光。      他踏出巷道,等在巷子外,仰头看天。      夜色很深,浓密的没有一颗星,他一个飞身,跃到了最高最粗/壮的那棵树上,整个人横倚上去,单手枕在脑后,一枚树叶落下,附着在他脸上。      他闭上双目,耳朵中传入了一阵低低的鬼哭狼嚎,回光返照一般,多了些气力。      他忽而笑出声,那声音兜兜转转,百转千回,笑意缱绻旖旎。   给月色平添了几分燥热。      不多会儿,只听影子走到树上,抱拳冲树上的白袍道:“公子,解决了。”      谢彦辞嗯了一声,飞到地面。      “需要奴替您送去吗?”   谢彦辞腰间的玉佩互相撞击,发出脆响,只听他道:“不必,你去明府。”      再出来时,他是单手提着那具渐凉的尸体。      影子将那尸体封了血,血姑且不会流动,如同冰冻起来一般。      铁锈味儿不断地渗出,不论善恶,这一刻,都散发着如出一辙的腥味儿。   如同腐败的枯枝烂叶与腐烂的肉,混入了铁水中发出的浓烈气味儿。      影子立于门边,替他打开了门,他抬脚朝着怀贞都护府就飞去了。      月色下,他与尸体,如同魅影。      不消片刻,谢彦辞就站在了都护府门前。   万籁寂静,一片死寂,他冷眼看着面前的额匾。      想起小童将午间发生的一切活灵活现的冲他演了一遍。      手中的力道渐渐收紧。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评价他,抑或者如何辱灭他,后世又当如何评价他这样的一个人,或邪?或恶?   只是这一刻,心里有那么一处地方,是将她当做了自己人。      他想,有时候不一定要去弄个明白,就这么糊涂,也不算坏。      没有犹豫,他直接翻过高墙。      看着眼前的门,抬手缓缓推开木门,旋即迅速的隐入黑暗中,门嘎呀合上,月光被隔绝在门外。      这一夜,漫长极了。      谢彦辞走到床 * 边,冷眼看着床上睡如死猪的赵赐宝,脑中是他狂傲的不屑与污言秽语,眼神流露出悲悯与厌恶,悯他枉为一遭人。      看着赵赐宝如同看笼中可怜的畜生。      他将已经没了气息面容早被影子毁掉的采花贼放到赵赐宝身边后,食指点在赵赐宝穴道上,他睡的更沉,发出呼噜声。      另一只手将尸体身上的衣物抽走,将长鞭取下。   那鞭子便落入了赵赐宝手中,他讥讽的将两人面对面贴在一起,与采花贼作案留下的痕迹复刻的一模一样,足够叫人误会。      这才解开床上酣睡如猪一般的赵赐宝身上的穴,捡起外袍后,退出了室内。      他想,这一刻,或许他也不是什么好人,和那朝堂高坐,满手杀戮的人并无分别。   善恶,须的对人。      夜半,一条长长的拖拽过的痕迹蔓延至都护府,偶有掺杂着断断续续的血浆。   影子看着地上的痕迹,满意至极,跨上明府的石阶,走至鼓前,拿起鼓槌,奋力击打鼓面,扰的整个平安街鸡飞狗跳,孩子的啼哭声此起彼伏,掺杂骂声。      黑影在有人穿衣起身辱骂时,很快跑到了飞檐后躲了起来,只有一双黑眸紧紧盯着动静。      有武侯在发现血迹的那一刻,忽然清醒,大叫一声,急忙跑去敲鼓。      片刻后,一批又一批的武侯步伐匆忙的顺着痕迹摸查去了。      -      谢彦辞身旁的火盆烧的很旺,里面带血的衣物渐渐消为灰烬,偶尔烧到带血的地方时噼啪作响。   义宅距离卫国公府并不远,是他命人盘下的府宅,终年不开门,过路人只当里面没人。      此时赤言与他都坐在室内,一展长鹤宫灯烧的滚烫,火舌子摇摇摆摆,烟从鹤颈至颅顶,便悉数消失。      赤言面色冷硬,看着面前气定神闲的谢彦辞,问他:“你说心里有数就是这么有数的?”      随后一枚玉坠摔在谢彦辞面前,谢彦辞冷冷扫了一眼,他没想到赤言竟也会跟踪他,说话时仍旧不疾不徐,好似与他无关:“哦?我的玉佩丢了,许是前几日与贺游吃酒落在怀贞了。”   赤言无可奈何,他知谢彦辞行事向来稳重,哪怕就是火烧眉毛,也仍能谈笑自如。      只是常在河边走,难免湿鞋:“你何必同他一个都护府的公子有纠葛?我原以为你只是为了让沈二姑娘知道他那些陋习,不予理会便罢。再说,你若是想教训他,随意找个由头,打一顿,叫人狠狠教训他,他自然吓破胆不敢再去找沈二姑娘。”      见谢彦辞无所动静,仍慢悠悠的捏着棋子,同自己对弈。      赤言见他冥顽不灵,又道:“这件事现在是没有暴露,若是暴露了,你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最后跟我一样的下场你知道不知道!”      谢彦辞终于有动静了,抬头看向赤言,目光从未有过的冷静,眼神坚定:“就是知道才这么做,今日不过是他们胡吹乱嗙,你敢说,明 * 日这些话就不会被别人传成做实了的流言?她们女儿家但凡被打上污名,是会被流言蜚语逼死的。”      赤言被谢彦辞震住,好半晌没说话,许久后背过身子,驳问道:“既然你知道,当初为何不立即去找她,把退婚书还回去?你记得,你也曾经伤害过她,将她亲手送上这波澜的从来不是旁人。”      “咔嗒”一声,黑色棋子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经久不绝的旋转于棋盘。   他被诘问的哑口无言。      赤言知道自己捏住了谢彦辞的软骨,继而道:“当初你念着大局,已经错过一次,你不能再后悔往回看。而今你更应念大局,你要知道,太多的眼睛在暗处盯着你,看不到你倒戈,就要看你死,他们得不到,旁人也不会允许得到。所以你不应将自己置于险境,若是被谁抓到把柄,你第一个被毁。”      谢彦辞指端拾起那枚砸错方向的棋子,凝视着满盘棋局,声音温润清浅,与寻常的他判若两人,仿佛卸下了所有防备,喃喃自语,掌心捂住胸口,发涩的地方好像在渐渐回温:“可是我有些高兴,赤言,我这里,好像没有那么难受了。”      赤言顿了顿,他很少会见到这样的他。   谢彦辞这个人,太难看透,你永远不会明白他。      他走上前,拍了拍谢彦辞的肩膀,抛下一句话:“我知道世事难两全,但是也想想自己,你的路还很长,我们都要坚定的活下去。”      随后消失在了茫茫月色中。      -      燕府此时也一片灯火通明。      燕君安盘腿坐在榻上,对面是个年轻男子,面上蒙着面罩,燕君安替对面人倒了一杯茶,对面人推托不饮,“不喝了,茶太好,喝完会清醒,回去还要睡一觉。”      燕君安淡笑着放下紫砂壶,缓缓开口道:“今晚真是精彩,都护府家的小公子成了采花贼,府君大人可有立功的办法了。”      对面男子不解:“明府君不打算调查?”      燕君安笑而不语,缓缓饮了一口茶水,茶香口中四溢,他忽然想起菩提山上吃的薯饼,虽然回去后面色煞白,腹内绞痛,可他仍旧觉得,那是他这辈子吃过最香甜,最美味可口的食物。      “嗯?”对面男子听不到燕君安回应,又哼了一句。      燕君安才放下杯盏,笑道:“明府感激还来不及,怎么会查?”   “此话何意?”      燕君安目光定定地盯着对方,将那杯已经微微凉的茶水推到男子面前:“喝了吧,这夜太长,你没时间睡了。”      屋中烛火将要燃尽,两人此时面对面已经谈了将近整宿,天边泛出鱼肚白,一轮朝阳将要跳出地平线,街鼓已经响了第三声,一波又一波,伴着山上寺庙的钟声,敲响了整个南明的清晨。      “真是越发看不懂谢小侯了,有意思。”   “你怎知道就是他?”年轻男子喝茶喝上了头,甚至拿起了榻上雕花食盒,伸手要揭盖时 * ,却被燕君安拦下,宝贝似的放到自己身边,男子瘪了瘪嘴:“什么东西,这么金贵?不都是吃的么?”      燕君安眸色渐沉,烛火终于燃尽,烛花流了一灯台,只听燕君安道:“那也不是给你吃的,我不吃,那它就永远不是吃的。”      男子嘁了一声,摆摆手:“不吃不吃,你同我说说,你怎知就是他?”      燕君安满眼柔情,小心放平整食盒,捋平袍角,这才似是而非的回了句:“猜的。”      “... ...”男子自觉无趣,又喝完了一杯茶,半晌后跳下床榻,冲燕君安道:“你看人通透,但是别忘了,自己也身在其中,与你计划无关的事,你不要去做。”      燕君安手指一顿,敛去笑意,淡声道:“你不必担心我,我只保她一人。”      年轻男子走到门边,伸手开了门,犹豫了要说什么,最后也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      赵都护嫡子是腌臜采花贼一事闹的京都沸沸扬扬。      接连几日,民众群起而攻之,不是今日都护家的看门守卫被打,就是明日赵都护的轿辇被砸,甚至只要都护府一关门,他们拿着粪水泼洒的他们满门都是。      若不是后来衙役阻止,说有辱官缄,逮到的都要被发落,这事恐怕要一直持续下去。      民愤难压,都护府嫡子一事是恶劣事件,纵使平日搜刮捞油的赵都护如今跪在地上如同摇尾犬请求原谅,也无一人看他可怜。      瞧着满肚肥肠的都护顷刻好似老了十几岁,府中大夫人更是倒在床榻上,平日温文尔雅的庶子出来平民愤了。      当即雷厉风行止了去疏通衙门小厮的银钱,直接断了那头,并向众人保证,自然给那些姑娘一个交代,到时候一定安排好她们的后事和家中父母。      起初赵都护怒不可遏,可是后来百姓意外平静下来,加之审判也出来了,八成活不了命,赵都护终于死心。      便是大夫人如何哭都无用。      卫国公更是彻底断了那头的来往,苏氏气的闭院不出,日日在东院苛责卫国公真是昏了头,想将自己女儿往火坑推,这件事叫卫国公连着几日抬不起头。      自此,便也断了要给沈惊晚说亲的心思。      不仅如此,卫国公还吩咐看门小厮,但凡他们赵家来人,都说自己病了,不得见客。      管家不明所以:“老爷,现他们府中嫡子已去,您还担心什么呢?”      卫国公面色沉沉,心中愤郁难消:“他们嫡子没了,却还有一庶子,而今庶子当家,我派人打听了,嫡子是个混账,庶子却不尽然,若他强上门,冲外头疯言疯语,也未尝不可,到时候夫人又要同我闹,罢了罢了。”      管家得令,四下吩咐去了。      奇的是,赵家庶子竟无一次上门。   这件事好像也就这么淡下去了。      殊不知,他们庶子另有心思。      赵匡已经占了赵赐宝的房,端坐在房内,悠哉悠哉的练 * 着字,他心中知道。      这件事一定是冲着赵家求亲一事去的,赵赐宝纵然混账,却没有采花贼那个本事,否则哪里还会有他?他知道,大夫人也知道。      但是没人信。      沈家是门求也求不来的好亲事,就是太好他无福消受。      谁想争谁去争,总归他不想,他安安静静守着赵府富贵,而今大夫人独子没了,日日哭诉,自然引得赵都护厌弃,要不了多久,大夫人就会死于慢性毒中,届时,他便是赵家的主人。      嘴角弯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      顾卿柔听了这件事,吓得心惊。      心中记挂沈惊晚,同顾将军说了此事,顾将军得知后也是震惊不已,便叫她去看看沈惊晚。      顾卿柔到国公府时,沈惊晚正在院子里搭弓算射程,皱眉蹲在地上一拃一拃量,格外认真。      一张弓箭被两个下人摇摇晃晃的撑着,箭随时离弦,恰对院门,吓得顾卿柔忙道:“别对我别对我,我就是来看看你。”      沈惊晚放下手中毛笔,将箭从两个下人手中取下,命他们放下弓,这才走到顾卿柔面前,嫣然一笑,略显腼腆:“我在想怎么样能叫弓箭射程更远,若是能找到合适的材料,到时候保不齐顾将军他们还能用上。”      顾卿柔并未理会沈惊晚的解释,担心道:“你不怕吗?”      沈惊晚会错意,手灵活的转着箭,笑的没心没肺;“怕?怕什么?”      “那个赵都护的嫡子啊?你差点就要嫁给他了。”顾卿柔见她这幅丝毫不担心自己的云淡风轻模样,又气又心疼。      沈惊晚明白过来,那日回了府,追问了她母亲得知此事。      起初是恼,后来听苏氏说她未曾答应后也就没再说什么了,继而淡声回道:“我阿娘没答应。”   她笑着拍了拍顾卿柔,安抚她。      昨儿个才被文时月吵了一天,今日顾卿柔也来了,她除了为这点头疼,别的好像没什么感觉。      “不行不行,我要晕了,你知道外面都怎么说吗?”顾卿柔自己掐着人中,伸手伏在沈惊晚肩头。      沈惊晚偏过头盯着她的眼睛笑问:“说什么?这几日我没有出门,阿娘也没出门。”      顾卿柔认输了:“外面都说,赵赐宝娶你就是为了这些嗜好,还说他出事其实与你阿兄有关。”      “胡说!”沈惊晚斥道,顾卿柔面上一喜,这孩子还有救。      却听沈惊晚嘟囔道:“若真是别人报复赵赐宝,那人也绝对不是我阿兄,他没那么厉害。”      “... ...”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顾卿柔见沈惊晚那么喜欢兵器,便同她说过几日给她送两本关于制造器械的古卷,沈惊晚高兴不已。      “晚儿,你瞧见... ...”      正打算走的顾卿柔与沈延远撞了个满怀,沈延远当即要道歉,却在看清顾卿柔的一刹那,难以置信的喊了句:“母夜叉?”      “什么?母夜叉?”顾卿柔捂着撞在沈延远铁甲上的脑袋,也 * 试探的喊了一句。      沈惊晚僵在原处,干笑道:“啊,我阿兄就有时候喜欢喊我母夜叉。”      随后不等沈延远开口,就推着顾卿柔道:“走走走,我送你上马车。”      “唉唉唉,不对... ...”顾卿柔却被沈惊晚迅速的从室内推了出去,留下凌乱的沈延远。      站在马车上的顾卿柔掐着腰,怒批沈延远:“他真不是个东西,怎么能给自家妹妹取这种绰号?若是我,谁敢这么喊我,我非打掉他满嘴牙,跪在地上叫我爹不可。”      随即比了比拳头,好证明自己说的话极具说服力。      沈惊晚干笑称是,脑中嗡嗡作响。      -      这之后,京都又恢复了表面平静。      但是时常叫沈惊晚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知为何,隔三差五就会与谢彦辞遇上。      频率未免过高了些。      这日正与文时月在西市酒楼里吃酒,文时月选的临窗坐席,两人倚着雕花栏杆,凭栏而望,能瞧见西市不远处耍把戏的地方,正正是个好位置。      两人中间隔着一道屏风,拦住了左右包间,算是卡间。      文时月看对面楼下耍把戏的地方,冲沈惊晚道:“好厉害,他们这样真的能把剑吞下去,然后再抽出来吗?”      沈惊晚看着她笑,她撑着下巴,感受透过房檐出现的光,很轻柔,叫她有些懒意。   底下时不时发出阵阵叫好。      忽然听见隔壁间传出一道声音,沈惊晚睁开眼睛,只听那声音喊道。      “来吃酒。”      她循着声音朝楼下望去。      正是谢彦辞,一袭锦衣玉袍,玉冠束发。      谢彦辞抿唇抬头朝楼上看,只见贺游手肘倚着栏杆,弯腰双手做喇叭状冲他喊,开口刚要回绝,余光忽然注意到沈惊晚。      她也在看他,两人视线撞上,竟有几分尴尬。      微微愣怔,二人很快收回彼此视线,只听谢彦辞改口道:“等下。”   随后打了个弯进了酒楼。      他走上楼梯时一眼瞧见了沈惊晚,,一袭朱红襦裙,白净娇美。      她瞥开视线,继续朝着耍把戏的地方望去,对他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谢彦辞没吭声,掌心捏紧,径直走向贺游的桌前,贺游扭头看向身后的屏风,却什么也没看到,只瞧见一抹朱红,收了视线便嬉皮笑脸的问道:“等会去不去马球场?”   谢彦辞本也不是为了吃酒来的,便一口回绝:“不了,一会儿还有事,吃完便走。”      他坐在贺游正对面,背后是平塘江,越过贺游,隔着卡间的屏风缝隙能看到对面沈惊晚在低头喝着茶,她在同文时月浅笑低语,偶尔也能听到两句女儿家的娇羞之语。      眼睛弯弯如月牙,唇边两颗浅浅梨涡,如同装满蜜酿的老酒,笑的人心生摇曳。      谢彦辞的心宛若吹皱的春水,他蹙眉挪开视线,原先懒散的姿态忽而变得端正。      贺游见他走神,冲他招了招手:“想什么想的这么走神,吃茶吃茶,这家的糕点不错。”      身边小童替 * 他斟满茶水,谢彦辞浅酌了一口,心思仍旧未归位,耳边是少女咯咯的笑声,他静静听着。      -   “这位置不错,我喜欢,呶,给你。”   文时月想起什么,忽然从身后的丫头手中取走了什么,放到沈惊晚面前。      沈惊晚拍去酥饼的碎屑,接过去,狐疑道:“什么?”      文时月答:“燕先生来我家里找阿兄,听说你要来,特将此物拿给我,要我转送给你。”      口吻如此之熟稔,好似二人早已有了首尾一般,见惯不怪。      谢彦辞忽然剧烈的咳嗽了起来,他连咳好几声,杯盏在手中咔嗒碎开,茶水顺着桌子滴答而下,湿了半边衣袍,面色铁青。   贺游急忙招呼仆从去擦拭整理,蹙眉道:“怎得了,大早上就心神不宁?”      周围人来人往,很是纷杂,伙计端着糕饼来回过路,时不时有人招呼小二送上酥饼,吵闹如同沸水。      谢彦辞眼皮子眨也不眨,随手将碎裂的杯盏丢到桌上,拿着布帕擦了擦手:“没什么,继续吃吧。”      贺游觉得奇怪,又转身超后看了看,可是仍旧是一袭朱红的袍子,只有一个背影,也就自顾自吃茶去了。      殊不知,谢彦辞已经竖起十分的精神,窥查着前方的一丝动静。      “对了,一会有马球场活动,燕先生问我你要不要去。”文时月咬着酥饼,口齿不清。   沈惊晚尚未来得及推辞,便听银朱冲她道:“姑娘,去吧去吧,去瞧瞧。”      沈惊晚推脱不下,只好应声,打开盒子发现是一枚小小的木刻蝴蝶,拴着红绳,翅膀薄如蝉翼,用墨玉做身子,镶在檀香木中,白玉雕成翅膀,好不精巧。      脸颊一红,急忙收起来,拦住了想要探视人的视线,冲文时月小声低语:“下次先生若是再让你带给我,你就不要接了。”   文时月大大咧咧道:“这有什么,先生记挂你,总归是好的。”      看着沈惊晚与文时月提着裙摆下了楼,谢彦辞忽然出声:“今日马球场有什么活动?”      贺游正在打着拍子跟台上唱小曲的花旦跟拍,慢吞吞道:“好像是哪个侯爵开了个投壶活动还是覆射吧,大抵是相看的姑娘小子的,其实也没什么意思... ...”      “走吧,”谢彦辞忽然打断贺游的话。      贺游一顿,没反应过来:“什么?”      却见谢彦辞已经站起身,身边小童弯腰替他捋平袍角,他冷冷扫过贺游:“不是说去马球场。”      贺游忙站起身,又拿了块槐花饼送进嘴里,含糊不清道:“走走走。”   难得谢彦辞有兴趣,他素来不参加这种活动,平日里旁人想请他也是请不到的,今日那伯爵家恐怕嘴都要笑歪。      要说,纵使安陵候府尊贵,却不至于如此尊贵,叫众人皆是捧着的,说来说去,无非是因圣人三番五次的催促与好言相劝上,足以叫外人揣摩明白谢彦辞这个人在圣人心中的分量。      换作常人,如 * 此驳了天子美意,恐怕早死了千八百回。      于是乎,人人皆想与谢彦辞攀上点关系,或多或少叫自己家中子弟与其交好。      -      到了马球场,场面两列布置好,席间摆好瓜果,永乐伯爵正在跟来人打招呼,一见谢彦辞,眼睛发亮,忙走上前,冲谢彦辞作揖:“难得谢小侯赏光,今日天气晴好,这就带二位前往,来人,速速加席。”      下人极有眼力见,将谢彦辞的席位加在坐西朝东,主尊位。      紧随起来的便是热气腾腾的茶水与差点,糕饼蜜饯,水果坚果,陈奶/子,小点心,油糕,一应俱全,仆从诚惶诚恐立于后座,连着小童也在木台的席下沾光得坐。      谢彦辞坐下后,便在场内开始环视四周,面色寂然。      贺游端着陈奶/子,小随替他撒上蜜饯,果干,又替他递上银勺,拖着一份送向谢彦辞,谢彦辞扫了一眼,冷声道:“放那吧。”      指端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心里莫名烦躁,看向吃的正起劲的贺游,问道:“除了这边的活动,还有别的地方有覆射活动?”      贺游咽下奶冻,舔了舔牙,凝眉想了一会儿:“好像还有个活动场地,不过那边没什么意思,都是些百姓私下游乐的场地,乱糟糟的没趣。”      谢彦辞也没说什么,收回手就要站起身子,忽然听到一声梆响。      活动开始了,他循声望去,才发现斜角的席上,沈惊晚的筵席与燕君安筵席同侧,男女杂坐,分席为列,只见燕君安时不时看向左手边的沈惊晚。      白色纱幔随风轻舞,时不时遮住那抹朱红身影,光线照射下,显得她粉嫩白净,整个人熠熠发光。      “嚯,他也来了?”贺游瞧见燕君安,转头去看谢彦辞,却见谢彦辞面色沉沉,阴晴不定。   不等他再说些什么,准备比试的少年们已经脱去外袍,盘腿居坐席上,各个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温时朗忽然从另一列席上出现,撩开纱帘,坐到了谢彦辞身边,笑道:“你也来了?”   谢彦辞不着痕迹的收回刻在朱红身影上的视线,“嗯。”      温时朗自然而然取走了谢彦辞手边的陈奶/子,舀了一勺送入口中,笑道:“我们也去比一局?”      活动有覆射,也有投壶,覆射围得人不多,多为文官。      另一处投壶观看的人却多些,投壶是宴上的助酒游戏,有些像射礼的变异,因为射礼所需场地过大,宴客过多,投壶既可以解决场地问题,又能表达主人的盛情,故而在南明极受追捧。      因着距离,箭矢的长短直接取九扶矢。      内场已经摆上了壶和箭矢,小厮在往壶中倒入小豆,为防止被带倒。壶口收紧腹鼓,壶的位置放在主.宾席距离相等的位置。      贺游调笑道:“我们谢小侯可不会这些,你若是叫他比武行,投壶这种,他连规则都摸不明白,岂不是欺负人?”      贺游这话没错,谢 * 彦辞本就不喜参加这种活动,他的手搭弓挽箭,耍刀弄枪行,投壶这种虽说是射礼的变异,却讲求技巧。      温时朗耸耸肩:“好吧。”      投壶先由永乐伯爵奉矢,酒监奉中来计数,身边长随拿壶,请求宾客投掷,边道:“请以乐宾,望尽兴才好。”   有人笑回:“伯爵既言,何敢辞?这一注便交予我来投掷,只是不知伯爵献何好东西做注,也好叫我拼一拼。”      伯爵夫人袅袅娜娜被人簇拥自筵席上下来,走到中间朗声笑道:“小郎君真是个厉害的,前几日得了一簪子,忍痛割爱,交出来凭各位公子们投掷。”      众人并未将发簪放于心上,能入席的,非富即贵,区区一只发簪,如何没见过?为的不过是在场上一展雄风,一来叫别人赞叹,二则得小姐们亲睐,岂不快活?   那公子便笑回:“什么簪子如此贵重,大娘子拿出来叫我们开开眼才是。”      婢女得了夫人眼神,托着玉盘,笑着行至场地中央,缓缓揭开锦帕。   众人却在见到簪子的霎时眼前一亮。      好漂亮的发簪。      金色的立体镂空莲花冠,花尖坠八颗匀称的海兰珠,华光映照,莲花三层,珠子饱满圆润,云水烟霞镶于冠尾,流苏相连,其下为对双血滴子,鲜红刺眼,青蓝银鎏花枝层次渐起。      “这个簪子倒是不错。”孟舒拖了拖发髻,斜眼看向沈惊晚那处,旋即收回视线,含情脉脉看向谢彦辞。      沈惊月与她同坐,如何不知她心中意欲何为?面上却只能不显山水,自然不能得罪孟舒,笑着称是,自己心中却也想要极了那枚簪子。      多好看啊,光那海兰珠便知价格不菲,今日伯爵府为了相看小娘子也是费劲了心思,如此大的阵仗。   但有眼力见,想必都心知永乐伯爵家虽不尊贵,却富贵。      贺游看向那枚簪子,视线定在文时月身上,笑了笑,低下头又觉口中奶冻渐渐没味儿:“这簪子倒是不错。”      却也没说自己要上去争,温时朗瞧出贺游的不对劲,笑道:“怎么?一早上瞧着你们二位,各有心事啊。”      贺游笑笑,摇了摇头没说话。      忽远远听的一声笑,“既如此,我若是不争,岂不是不够聪明?”   声音正是出自燕君安,只见他今日束发戴冠,一袭白袍,席地而坐,面容俊朗清逸,意气风发,宛若谪仙。      永乐伯爵略微惊讶:“燕先生也要投?只是这簪子是女儿家的玩意儿,不知先生若是得了头筹,是想送哪家姑娘?”      虽说现下燕君安不过只是不起眼的校书郎,但是近日关于他的风言风语可不少,听说圣人有意将南平公主陶音赐婚与他,却被燕君安婉言拒了,直言现下并无娶妻心思。      谁也不敢轻易小看了他,众人心知肚明,再要不了多久,这位校书郎便会摇身一变成三品太傅。   加之他与五皇子交好,日后若真五皇子成 * 了太子,需要这位主仰仗的地方可多了去。      可不得顺着现在的身份早早巴结上,顾才说话极为客气,甚至有意捧着。      燕君安如何听不出来,笑着也就接下,眼神似有若无浅浅扫过沈惊晚,旋即略抬下巴,稍显了两份凌厉,看向那枚发簪,语气仍是嗓音含笑:“心上之人。”      底下一片哗然。      角落里的新上任司马看向燕君安,并未开口,身后小厮替他斟酒,问道:“公子,去吗?”   齐蕴知嗓音自带寒意,他身着水蓝色长袍,碎发遮住桃花眼,随后将酒盏拿起,一饮而尽,酒水顺着唇角溢出,渗进衣服中,他道:“不去。”      温时朗意味深长的看向沈惊晚,小姑娘却并未在意场上发生了什么,甚至丝毫不知。仍旧低头剥着红果,送进银朱碗中,冲她偷笑,好像叫她快点趁人不备吃掉。      银朱一只手掩着嘴,另一只手将红果藏进袖中,一把送入口中。   温时朗觉得好笑,伸手敲了敲桌面:“燕先生的心上人,你说,是不是我们认识的?”      谢彦辞眉心挑了挑,不予理会,只当听不见。      当永乐伯爵身边的小厮拖着壶走到谢彦辞身边时,忽然听谢彦辞淡声道:“算我一轮。”      贺游瞪大了眼,奶冻咳进嗓子中,身边的长随忙替他顺气,他憋的面色通红:“你是不是没清醒?” 29. 第 29 章 月夜送礼   贰拾玖      -      燕君安却并不意外, 他知道谢彦辞会参加,不论有没有把握。      冲谢彦辞微微颔首,点头示意,谢彦辞只是淡扫了他一眼, 迅速收回视线。      燕君安毫不在意, 他要的就是谢彦辞上场, 他只想要他明白, 有些东西,没有把握就是没有把握,最先没抓住,以后也不会属于你。      一时间场下切切喳喳不停,他们从未见谢彦辞参加过这种活动, 看了眼贺游紧张的神色,众人心知肚明。      沈惊晚稍显意外,却也不过是一瞬,随即继续低头去剥果皮了,置若罔闻。   那淡漠的眼神落在谢彦辞视线中,格外扎眼, 他捏紧拳头,他厌极了沈惊晚这幅神情。      当初信誓旦旦说一定要嫁给他的是她, 而今如此轻易就当两人是陌路人,算什么?她的许诺都是说着玩么?!      却无可发泄,是, 他清楚的明白,沈惊晚这种眼神也是理所应当,可是那无力感无论如何都不能消散。      方才燕君安说出那一句话后,他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嫉妒与恐慌, 他嫉妒他能大大方方就那么说出来,却也恼怒他就那么毫不避讳的说出来。      耳边是众人的窃窃私语,他甚至能听到对方拿燕君安与他比较,他们在赌,二人谁会赢。   有人说的委婉,说毕竟燕先生是师。      谢彦辞并不理会,他不屑于听取旁人的评价,输赢总归都是自己争取,只要不是他赢。      狐目掠过红色衣裙,眸子中倏然坚定,隐隐闪着光,看向燕君安,声音不大 * 不小,刚好能叫他与沈惊晚听见:“比不比?”      旁人的质疑与他来说,什么也不是。      燕君安思索片刻,笑道:“比。”   那笑中是胜券在握的意味。      谢彦辞脱去宽大的外袍,直接裹了束袖,并未接长随奉上的襻膊,只是冷声道:“上场。”      永乐侯爵回了西阶,乐工开始奏乐,先是序曲,比试之人皆入朝南之席,见燕君安与谢彦辞自东西左右而来,纷纷退避垂首。      一曲终了,鼓声四起,投掷也就开始了。   众人手持箭矢,一人一支,分次排开,待乐起,击鼓投壶起,司射在一旁计数。      左右少年屏气凝神,生怕出了岔子,众人依次投矢,轮到燕君安时,并不做多想,直直投入壶中,端首稳稳投入其中,引得台下拍手称妙。      谢彦辞那箭矢执在手中,眸相视壶口,看了周围人的脸色,或喜或悲,便明白了规则,在投壶的瞬间别有深意的扫了沈惊晚一眼,随即将手中箭矢射向壶口。   哐当一声,落入右壶耳。      只听贺游嘶了一声,便听温时朗扶额道:“谢小侯还是没弄清这规则,他真是将漂亮的一马白白送分。”   一轮有三马,得胜一次,为一马。      贺游几欲站起身去帮谢彦辞。   只听贺游道:“还望谢小侯留几分面子,别毁了自己威名才是。”      沈惊晚终于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擦干净了手,她其实有些好奇究竟谁会赢,倒是没想到谢彦辞首轮就出师不利,二胜一负,他还有两箭,如何力挽狂澜?      若是第一轮就被刷下,难免惹人非议。      当年谢彦辞如此这般,只怕他不着急,自己心就率先急干了,而今瞧着那身影依旧英姿勃发,鲜衣怒马,却不如曾经旧年那般耀眼了。      好似失了光。      又听文时月笑:“哼,平日见他那副骄矜的模样,想不到出师未捷,还是先生厉害。”      沈惊晚没说话,她目光看向谢彦辞,谢彦辞定定地望向她,嘴角带着似有若无笑意,仿佛,有意如此。      她避开视线,绕过谢彦辞,直直看向了燕君安不远处的壶。   谢彦辞笑意渐冷,他恨不能现在过去,掰直了沈惊晚的脑袋,将她按着看向自己,迫使她只看他。      永乐伯爵命人倒了几杯酒,他双手捧着酒杯送到谢彦辞面前:“请行酒。”      负者们接过随从敬上的酒,对燕君安与另几名胜者致礼:“赐灌。”   燕君安直接取走伯爵手中杯盏,一口饮下,冲向燕君安,眼神中多了几分锋利,坦然道:“赐灌。”      燕君安答:“敬养。”      随后,赞礼者又将矢分给来宾,开始二轮。      有意少年未等顺序便抢投,当即听司射道:“违规。”   那少年悻悻地下了台,满脸尴尬。      紧接着,又有几名矢尾落入了壶中,也是输。   轮到燕君安,依旧不负众望,稳稳投入了壶中。      却见谢彦辞执着箭矢,嗤道:“投壶那么多种类,何必一板一 * 眼规矩的投,方才听说蛇入燕巢势若是投中可得二马?”      他看向永乐伯爵,伯爵点头笑应,面上仍旧恭恭敬敬,底下却有人幸灾乐祸了起来,一轮便输,还想耍别的花样,无稽之谈。      燕君安摆笑着看向谢彦辞,眼中饶有兴致的盯着谢彦辞,静静等他投出箭矢。      却听谢彦辞看向司射:“不知司射能否同我解释一下何为蛇入燕巢势?”   司射作揖:“自然。”      “蛇入燕巢势是投壶中的一种花样,另两样是三教同流势与背用兵机势。其中蛇入燕巢势需将壶到放砖地上,再倾身在离地面同等高度投出,矢入壶中为胜,若是射入左右耳皆为负。”      谢彦辞了然于胸,就在快要投射的时候忽听永乐伯爵道:“慢着,谢小侯当真要投蛇入燕巢势?”   他如此问,其实是在帮谢彦辞,若是这一轮再输,堂堂安陵候府嫡子耍风头的名声难免就要在城中流传,伯爵也想借这个机会在谢彦辞面前献殷勤。      却也表明了永乐伯爵对他的轻看。      孟舒心中亦然,她希望谢彦辞稳稳当当投入即可,不需要耍那些风头,那簪子没了就没了,若是输了,岂不丢人?      贺游冲温时朗道:“我有些坐不住了,也不知能不能中途换人。”   温时朗却淡定的多:“不论是否能换人,他都不会同意与你换的,你这上去,不是更驳了谢小侯,罢了,坐下坐下,倘若呢?”      “倘若,倘若个屁。”贺游直说粗话,他是真心实意着急了。   台上人却不尽然,他也体会不到台下人如何心急如焚。      众人皆是看笑话的模样,谢小侯的一世英名恐怕就要在今日逞能上输的一干二净了,论你谢小侯多么尊贵,赛场上输了,就是落了下风。      角落中的齐蕴知身边长随悄声问道:“谢小侯明明不会,为何非要上去夺那簪子?他们富贵人家,不过一支簪子,何必非要丢了面子争个你我才好?”   齐蕴知盘腿坐的端正,只是淡声道:“莫管闲事,输赢自与我们不相干。”      此话刚说完,谢彦辞手中的箭矢突然离了手,疾飞出去,齐蕴知手中的杯盏,忽然砸落地面,发出动静。      只见那矢打着圈擦在壶口中,摇摇晃晃,轮着口一圈又一圈,就在快要落入耳中时,忽一个倾斜,迅速没入了口中。   快的不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众人皆是站起身子,张大了嘴,待反应过来掌声如潮。      方才惊险程度不亚于战场上的千钧一发,酣畅淋漓,更多的是出乎意外。      司射拿了箭矢,大喊一声:“二马!”      孟舒的心缓缓没入胸口,她拍的巴掌啪啪作响,沈惊晚只是那么淡淡扫过,无所动静。      谢彦辞高兴不起来,好像赢的根本不是他,他本就是为了比过燕君安才来的,而今沈惊晚看也不看他,那种感觉可比旁人轻看要难受。      他抿了抿唇,目光定定,眼底一片死 * 寂。      众人都以为他不会,大抵现在他们也只会当他走了运。      其实投壶于他而言,分外简单,发丝距离的箭他都能挡住,更何况这种投壶,攻远比防简单的多,那壶方且不动,稳稳摆在那里,较于马射,没有半点难度。      至于为何他故意输,不过是想叫燕君安放下心里防线,叫她也抬眼看看自己,哪怕略显惊讶... ...   可是她根本不关心这场比试,倒是他高估了自己,也低估了她的决心。      她是认真的。      -      负者饮酒后,谢彦辞分数已经追上燕君安,手上拿了箭后,燕君安笑里藏刀,“不如最后一局定胜负?”      燕君安的面色有了几分冷冽,不是输不起,而是谢彦辞这一举动让他看清楚了,他是故意的,他是故意在耍所有人。      不是谢彦辞被轻看,而是谢彦辞压根不将他放在眼里。      谢彦辞不置可否:“那就背用兵机势。”      有人已经连输两轮,有人只赢了第一轮,此刻二人还要背用兵机势,岂不是坑他们?   可是若现在就下场,不免跌份,咬咬牙,只能狠心硬着头皮上。      贺游那悬着的心才落下去,此时又攀了上来,他看向温时朗,无可奈何道:“他这个人,惯来不懂什么叫见好就收。”      温时朗笑的颇有深意,说话云里雾里:“若非如此,怎么叫人姑娘死了心?”      不能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其实也没什么,人之常情。   只是这次却是谢彦辞推开了她,曾经那个满心满眼都是他的小姑娘,终于眼里最后的一束火也灭了。      温时朗竟也觉得可惜,但他不过是个旁观者。      -   背用兵机势听名字便知道,需要背壶而坐,将箭从脑后投出,箭入壶口与壶耳皆为胜。      却听燕君安笑道:“不若用秋千壶,寻常壶没意思,谢小侯就用这个壶便好。”      场内一阵倒吸凉气,背用兵机势本就靠着对距离的观察与力度把控,如同闭眼射艺,现还要换成秋千壶,简直难上加难。      场上逐渐白热化,贺游啧了一声:“如此就没意思了,燕先生什么意思?”   温时朗耸耸肩,“他自负随他便是。”      温时朗也不喜燕君安那种咄咄逼人的气势。      如此高难度,简直玩笑,秋千壶形似烛台,壶深以竹节制成,底部如同四方羊尊,却是三足鼎立,壶口处分叉两端,最上置于一横条,横条上各穿一大二小三铁圈,做口与耳。      这里设计极为巧妙,用以自动器械装备,箭触及口或耳时,壶就会像秋千一般,前后晃动或旋转,很容易又将落进去的箭再甩出去,力度上十分讲求相宜。      谢彦辞却温声婉拒:“不必,你用什么,我就用什么。”      周围的人敢怒不敢言,若是谢彦辞顺势还用这个壶,他们也可以用,可是谢彦辞这么一拒绝,可不就意味着他们所有人都要用这个壶了?      谢彦辞自己想跌份,可不代表他们也想追随 * ,可是能怎样?   只得干笑着捏的手中箭矢发汗。      谢彦辞双手握箭尾,缓缓转过身去,燕君安扫了他一眼,也快速的转了过去,这场比试此刻似乎只有他俩。      但是谁输谁赢,众人心中早有了主意。      只听几声投掷,不少箭矢飞的歪七扭八,有一年轻男子的箭矢更是直接落到自己脚边,惹的台下一阵发笑,好生丢人。      饶是燕君安也缓缓的平复心绪,脑中计算距离,随即嗖的一声,箭离手,扎入了千秋壶中,壶口壶耳各一只,壶转的厉害。      谢彦辞不等更多,也双手投出,奇的是,那壶竟然纹丝未动?!只是铁圈微微晃了晃。      众人骇然,有人更是下了筵席,凑到观礼处直接探着身子看,那铁圈很快便落定不动,场内一时之间,皆停了动作,屏气凝神,眼神随着另一只秋千壶晃来晃去,晃得眼晕。      司射喊道:“二马,诸公三马... ...”      却忽然停了,只见燕君安那壶摇摇晃晃,虽然未曾倒下,只是箭矢在壶口越旋越快,众人手心捏满汗。      刹那间箭竟被甩了出来!   壶才动作渐息。      燕君安二马,谢彦辞四马作三马,司射扬声道:“二马从三马,谢小侯三马至胜。”      燕君安眼神中一瞬的愕然,很快匿了下去,勾唇大大方方笑道:“恭喜谢小侯得胜,这一局比的真是尽兴,日后得空再比。”      女婢拖着玉盘将簪子奉上,众人久久未从方才的比试中回过神,他们竟然都猜错了。      有人眼神中带着钦佩投向谢彦辞,谢彦辞路过时双手作揖道贺,齐蕴知盯着谢彦辞,好半晌才赞了句:“果然是安陵候府嫡子,风姿绰约。”      孟舒好不高兴,忙拿起巾帕跑下筵席,奔上前,双手执着帕子拦住谢彦辞的去路,谢彦辞的不远处正是沈惊晚。      他见到孟舒时忽然停了步子,鬼使神差的捏着发簪,步子无论如何就是迈不动了,他很好奇,万分好奇沈惊晚会是什么神情。      适才也就真停了步子,就那么定定地等着孟舒走了来,他从未有这样紧张过,紧张沈惊晚不看他,紧张沈惊晚漠视他。      他想,一定是好胜心作祟,他不能容忍当年那么虔诚仰望他的少女如今用这种漠视的方式背叛他,对,一定是这样。      孟舒走上前,先是将手中的手帕送到谢彦辞面前,娇声道:“方才真是紧张死我了。”      谢彦辞余光在注意沈惊晚,她何止没有看他,甚至根本不关心这边。   谢彦辞并未收那手帕,掌心不断收紧,孟舒毫无察觉,看向那只发簪,轻声道:“彦哥哥?”      谢彦辞回过神,抿唇应了声:“嗯?”      孟舒满脸欢喜:“我就知道你能赢,你一定会赢的。”      谢彦辞淡声道:“运气。”      孟舒急忙绕到谢彦辞另一侧:“这怎么能是运气呢!是你自己厉害啊,你看场上那么多人,谁一听秋千壶不是面色大变 * ?”      谢彦辞只觉得耳边聒噪,他攥着发簪没再理会孟舒,而是将视线偏向沈惊晚,忽然勾笑,直直走向她。      文时月吓了一跳,压着嗓子冲沈惊晚道:“他来了,他来了,他来了。”      沈惊晚好似听不见,仍旧同银朱吃着果子。   谢彦辞越走越近,越走越近,离她们筵席眨眼间只有几步之遥。      文时月作势想要往前去,拦住谢彦辞,却见谢彦辞同她们的帐篷,转瞬错身开了来。      直接掠过沈惊晚,走到她们后排的侯府夫人筵席前,有一粉雕玉琢的小娃娃哭的很是厉害,吵着闹着要那发簪。      只见谢彦辞执着发簪弯腰在粉面小娃娃面前,眉目带笑,却不至眼底,他问:“想要这个簪子?”      小娃娃哭的鼻子冒泡,颤颤的点头,她有点怕谢彦辞。      谢彦辞勾唇笑了一下,眉眼清寒柔和两分,将簪子送到小丫头面前,侯爵夫人自不敢接,得之不易,加之贵重,连连摆手推辞:“谢小侯赢了这投壶,得之不易,我们囡囡也就是贪图新鲜,谢小侯不若赠与心上人... ...”      堪堪止住,再笑着看向谢彦辞时稍显尴尬。      谢彦辞仍唇角挂笑,看向小丫头眉目温和,似是而非的道:“她让我想起一个故人,哭起来鼻子通红,眼泪一颗一颗挂着,可爱极了。”      他竟会用可爱形容这个哭哭啼啼的小姑娘,分明许多年前,他最是厌恶哭哭啼啼。   见那妇人不肯收,谢彦辞直接送进小丫头手中:“无碍,她大抵不要,也不欢喜,她喜欢的总是同旁人不一样。”      沈惊晚听的一清二楚,文时月冷哼道:“合着外面有人了,我就说,等他成婚我倒是要看看,是什么狐媚子收了这个混世魔王!真不是东西。”      沈惊晚没吭声,又剥了个果子送进了口中,却酸的倒牙。      -      宴会结束后,燕君安喊住了沈惊晚。      周围散席的豪门贵胄时不时看向他们二人,文时月就与丫头等在一旁。   燕君安笑的稍显腼腆,看向沈惊晚时淡声道:“再过两日,书院整顿完,你们就能回来上课了。”      沈惊晚点了点头,燕君安想起什么,又道:“谢谢上次你带去的蒿饼,很好吃。”      沈惊晚眼波才动如绣面芙蓉,冲燕君安行了一礼,礼数周全:“先生不必客气,阿兄时常夸您心胸宽广,怀系天下,就当是阿兄替您心中所系黎民赠与先生罢。”      想到什么,又道:“也劳先生破费。”   她说的生分,刻意拉开二人的距离。      却见燕君安盯着她目不转睛,忽而放声笑开了,爽朗清举,濯濯如月:“你说的好像是我为了答谢蒿饼之恩,我只是看到那玉蝴蝶适合你,我是有意为之,非物物交换。”      旋即又冲她眨了眨眼睛,笑的清贵无双:“簪子没赢到,等我下次送你更好的。”      沈惊晚一阵惊愕。      “先生,您光与沈家小二谈天说地,我们 * 旁的弟子也有问题要问。”贺游不知从哪儿冲了出来,不由分说,直接拽着燕君安就要走。      沈惊晚抬头,却发现谢彦辞正在看这边,被沈惊晚注意到后,他漫不经心收回视线,与温时朗谈天说地开了。      燕君安摆脱掉贺游的桎梏,笑道:“一并留到上课那日再问吧。”   于是与沈惊晚道了别,与侍候书童出了马球场。      -      这边卫国公府。      廊庑下有俩粉装女婢正在拎着菜篮朝东厨走,边走边抱怨:“大夫人现下这么兴师动众,开始克扣削减我们银钱,说什么花销过大,人口密杂实乃不必。他们主人的,但只要少吃一盅金丝燕窝,我们的月钱可不就出来了。”      另一小丫头回道:“可不就是呢!每月扣去五百钱,有什么用?再说,吃穿缩减,我们到时候吃什么?原本富余就不多,他们大富大贵的,金银满屋,仍不厌足。”      两个小姑娘边走边抱怨,迎面撞上沈惊月,吓得当即俯跪,沈惊月听的清清楚楚,问二人:“大夫人要削减用度?你们莫要浑我,若是浑我,小心叫你们吃板子!”      她倒是不在意下人的银钱缩减,心里却有些紧张每月吃穿,她吃喝向来考究,若是被大夫人这么一缩减,每月的金丝燕窝还要不要补了。      小丫头低头回道:“姑娘可不敢,这是千真万确,大夫人不许我们说。已经辞去了好几个短工,还有后院子里掌管草木的一干师傅嬷嬷呢。”      沈惊月眉头一皱,一来二去明白过来,不耐烦地挥手道:“快些下去,这些话莫要胡说八道,若是叫大夫人知道你们说与我听过,非揭了你们皮子,滚滚滚。”      两个小丫头忙屁滚尿流的走了。      看着下人走远,沈惊月转身问身旁与她一道从马球场回来的贴身丫头月禾:“那个老婆娘瞒的倒是严实,你听她们下面的谁说起过没?”      月禾摇了摇头:“这倒没有,大夫人若是要辞人,恐怕也是先辞去那些不惹眼的,毕竟这种事,叫外人知道还不耻笑?堂堂国公府干不下去才要这么消减吃穿用度不成?”      沈惊月眉心拧成一团,“不过管草木的工人不都是我母亲手里安去的?她凭什么管,走,我们去问问。”   二人就朝着西院赵姨娘的园子去了。      沈延远此时也从校场回来,怀中抱着头盔,走到厅堂前听到下人嘀咕:“昨儿个这里是不是摆着一对琉璃双耳杯?”   “没有吧,不一直摆的青瓷盏么?”手执鸡毛掸子的丫头搔了搔头,想不起来。      “不会啊,我昨儿还在这里擦台面。”那下人言辞凿凿,笃定道。      丫头是昨日才被从前院调来后院代被辞退的下人活计的,她道:“你是昨夜没睡好,这会儿说胡话吧?这厅堂里谁敢动?除了我们下人的,也没谁会过来了,夫人他们又不必收拾干活,谁还能偷了不成?”      那下人认 * 真想了一会,也是这么个道理,不过他分明记得是个双耳杯,很是贵重的模样。      沈延远见两人在争执什么似的,将怀中头盔递与身边贴身小童,走上前问道:,“怎么了?一直嘟囔。”      下人忙摇头,冲他蹲身行礼:“少爷,您回来了?”   沈延远点了点头:“嗯。”      那两个下人摇头并未再争执,而是互相推搡着走了,他看着二人的背影,心中一阵狐疑。      -      沈惊月回了西院,第一件事就是去同赵姨娘说此事。      赵姨娘正侧躺在贵妃榻上,手边摆着荔枝,贴身一等丫头替她剥去果壳,细嫩甘甜的果肉剔了籽,用碎冰冰镇着。      这还未到正热的时候,稀罕物就一样一样摆了出来。      沈惊月气呼呼的一屁股坐到赵姨娘身旁:“母亲,你还吃呢?!你知道前院发生了什么吗!”      赵姨娘哼着小曲儿,荔枝甘甜的汁水顺着手指流进指缝,她伸出舌头舔了一口,才懒洋洋的看向沈惊月:“什么事,这么沉不住气?”      赵姨娘将荔枝用银叉扎着送到沈惊月嘴边,却被沈惊月烦躁的推开:“你知道不知道那个老婆娘在削减咱们的用度?”      她与赵姨娘在自家院中说话向来难听,丝毫不客气。      赵姨娘慢条斯理的将沈惊月推开的荔枝送进口中,细细咀嚼着:“知道。”      “知道你还这样?!你不与父亲说?!”沈惊月腾的站起身子,不可置信。      赵姨娘招手示意她坐下,睨了她一眼,语气不悦道:“你急什么?想不想日后过上顶富贵的日子?只手遮天?”      沈惊月不明所以,缓缓坐下身子,看向赵姨娘:“这是什么意思?”      赵姨娘放下银叉,撑着从贵妃榻上坐起,命身边的丫头将东西端出去,又叫她们关上了门,这才看向沈惊月。      “前些日子东洲不是下了碗口大的冰雹?砸了不少人畜庄稼。苏氏趁着给普提寺捐香火,又给东洲捐了不少银钱,我现下去同你爹爹编排苏氏,不是自找不痛快?”   “上次齐司马那一事,你父亲尚且心里还怨我呢。”      赵姨娘伸手替沈惊月拨开嘴角的碎发,冲她语气低了几分:“不过不打紧,趁着这事,我们大有文章可做,你放心,饿不死你。你且先忍几日,叫你父亲好心疼你。”      沈惊月仍不明白,蹙眉看向赵姨娘,赵姨娘胜券在握的模样:“只要先叫苏氏交出管家对牌,还怕日后沈府不在我们手中不成?”      沈惊月看向赵姨娘:“那您要怎么做?”      赵姨娘笑着下了贵妃榻,走到一个低矮的柜子前,拿钥匙开了柜子,随即从里面小心的抽出什么。      送到沈惊月面前时,沈惊月瞪大眼睛,微微发抖的接过去:“这不是银庄的收据?”      赵姨娘笑着点了点头,将那收据又收了回去,放进匣子中,重新坐回软榻上道:“你放心,这段日子你只需在你父亲面前吃些苦, * 背地里谁知道,我存的钱啊,够你与我还有松儿吃几辈子了。”      沈惊月嗅出一丝不对劲:“母亲,你哪来这么多钱?”旧时光整理      赵姨娘笑着看向她眼神忽然变得格外狠厉:“这你不必管。银庄黑白通吃,表面存通银,私下放贷,我把这钱放进去了,他们银庄替我打理,临了年关,能获利不少,也省事。”      沈惊月吓得面色如纸,猛的站起身子,看向赵姨娘,压着声音急切道:“这事可是犯法的,朝廷已经严打许多民间私放贷款,现只有泉府才能公廨本钱,若是知道,国公府是要出事的!再不济,被父亲知道,我们谁也吃不到好果子。”      赵姨娘满脸恨铁不成钢的模样,“你这样犹犹豫豫能成什么大事?你看你可有半点像我的女儿?你不说我不说,这事就烂在我们心里,总不至于银庄他们自己敲锣打鼓说他们放贷吧?”      “可是母亲,银庄如何能比得过泉府?”沈惊月还是心有戚戚,继续追问。      赵姨娘笑道:“这有何难?银庄只需要收的利息比泉府少,自然有商户争得头破血流去贷款,你就讨好你父亲便是,只等母亲领着你与松儿过好日子吧。”      室内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      再观东院这边。      因着好几日卫国公都没去东院,今日下了朝,休沐时倒是难得去了趟东院。      彼时沈惊晚正在与苏氏盘点国公府的内院之事,苏氏在教她管家之道,沈惊晚一见卫国公进屋,心内一沉,冲卫国公蹲身行礼,乖巧的喊了声:“父亲。”      卫国公面色稍显尴尬,冲沈惊晚面显愧色,笑道:“哎,在与你母亲学管账呢?也是应当学学。”   倒是横竖不提日后嫁人当如何了,沈惊晚抿唇点头。      苏氏却不看他,仍在拨着算盘,同沈惊晚道:“琉璃双耳杯你算进去了么?还有一对叼珠金蟾蜍。”      卫国公见苏氏不怎么理睬他,干笑着想要支开沈惊晚:“晚儿,你阿兄方才回来,好像在前院找你,你去瞧瞧?”      沈惊晚刚要开口,却听苏氏道:“不必,你阿兄找你当没什么事,你同我先把这个算完,等会便要开饭了,公爷若是没事去西院瞧瞧吧,赵姨娘来找您几次。”      她有意恶心卫国公,分明卫国公近日都栖在西院,卫国公面色几分难堪,却也并未挪动步子,走上前看苏氏拨着算盘。      年近四十的妇人,手指仍如葱段,细腻柔荑,拨着算盘利落,仿佛舞动在算盘上。      他笑着卷起宽袖,走上前看苏氏算一下,写一下,再拨一下,口吻难得温柔许多,有意讨好:“瞧瞧,我们国公府还真是多亏了夫人,若是没有夫人,这府中上上下下几千人当是乱套了。”      苏氏冷笑一声:“免了,公爷的夸赞阿奴担不起,上上下下几千人,今日他一句,明日他一言,我可管不过来。”      “无碍,管不过来 * 就不管,总归这府里有你们看着,没什么大事。”卫国公的笑敛了几分,苏氏从未言辞这般犀利过,他已经腆下脸来讨好,却丝毫不得苏氏语气柔软半分,心内不免有些气了。      苏氏听完这话,一直垂着的头适才抬起,看向卫国公:“不管?不管就任由府中私下聚赌,喝酒不成?再由着小奸小盗?”      卫国公被一顿呲嘚,也不吭声。      又听苏氏道:“不过要说人多一事,我倒是有事要同您商量。府中上下千余人,实在是没有必要,前几日我辞了赵姨娘那边的几个同乡,外戚。他们管着园木,做的实在是不好,油水全进他们袖子里,这件事你去同赵姨娘通知一声罢,我就不去西院招那晦气,免得要说我欺负她,苛待妾室。”      这话臊的卫国公脸上挂不住,自来妾室都是半主半奴,何来苛待一说?      便是苏氏苛待,也是理所应当,自然惹不得外头风言风语,尚且她从未苛待过西院,她有的,西院也自来不缺。      卫国公一见苏氏肯理睬他,忙点头应好,又道:“虽说是她那边亲戚,你却不要对她有什么看法,柔儿素来心地善良,帮衬一下外家也是应当。”      苏氏冷笑一声,再未说话。      卫国公心道,又是惹恼了她,自己心里也多少带了几分气,想:真不应该过来热脸贴冷屁股。      再扭头看向沈惊晚,沈惊晚却也是那副不冷不热的模样,一家子人真是闹的生分。      -      是夜,谢彦辞坐在庭院中,他的手边是一盏烛火。      秦六趴在一旁,撑着下巴,几次摇头晃脑险些趴进地上。      谢彦辞叩了叩台面,敲醒了秦六,只听他淡声道:“你回去睡吧,我这里不必你伺候着。”      秦六搓了搓脸,替谢彦辞满上茶水,脑子已经迷糊不清:“没事,没事,我不困,我就是闲着没事打个盹儿。”      还没说完,直接一头扎台上了。      谢彦辞摇了摇头,没再执意劝说,继续用刀磨着梅花袖箭。   又过了片刻,他才半合着眸子对上了袖箭,对准了不远处庭院中的一棵老槐树,箭离筒,咻的一声,稳稳扎中了一片槐树叶。      谢彦辞微微翘起唇角,月色下显得格外清明纯澈。      他将袖箭放进箭匣中,这才走到秦六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淡声道:“醒醒。”   秦六揉着惺忪睡眼,嘟囔道:“主子,好了?”      谢彦辞点头,冲他道:“你回去睡吧,我出去走走。”      秦六脑中迷迷糊糊,道了句:“那您小心点。”      谢彦辞便踏着月色,直接摸向了平安街。      他自西院的小门想要绕到东院,却在刚要转身折进巷子时瞧见了一身黑衣的小厮,蹑手蹑脚从狗洞钻出,怀中好像揣着什么,鬼鬼祟祟。      谢彦辞眉头微蹙,将那袖箭放回袖中,不动声色的跟在了黑衣小厮身后,只见他极为机敏,警惕性很高,时不时转头注意身后,在武侯 * 火光靠近时,灵活的如同一条泥鳅,迅速没入黑巷中。      谢彦辞微微蹲低了些,只露一双眼睛看着那小厮的身影。      待巡街武侯路过,小厮快速的再冲着长街尽头走去,他不动声色紧随其后,步伐很快却没有声音。      小厮觉得安全,连着步伐都放松了许多,直到一处极为安静的巷子中,放松了警惕,一溜烟没进了坊间。      坊内照明烛火渐弱,只见小厮在两条相对的宅门前停下,伸手在其中一间有财神爷贴画的门上敲了三下,不久,门后有一道声音传来:“谁?”      “得我家夫人命,前来存现银。”小厮如同报暗号一般。      “银钱几多。”门内的声音问道。      “对蟾。”      门吱呀一声开了,谢彦辞一个闪身,迅速匿于墙角。      开门的是个大腹便便的男人,长的很是丑陋,贼眉鼠眼,鼻尖有一颗痦子,将小厮拽进去时不忘往外左右看了看。   随后迅速关上了门。      谢彦辞犹豫着想要上前,却听耳边传来了一阵巡街武侯的脚步声。      他咬咬牙,还是消失在了月色中,继续折回了国公府门前,只是这次却没有再去东院,而是将箭匣弯腰郑重地放在了大门前,随后收回手站起身子,就那么直直凝视了许久。      长空划过一片鸦雀碎音,惊醒了他。      男人借着月色缓缓漫步在长街中,忽然听到一声低笑,兜兜转转,似嗔,似笑,似嘲,又似恼。       30. 第 30 章 不放过他   叁拾      -      早上开门, 伸懒腰的小童仍旧睡眼惺忪,耳边的钟鼓绵延不绝,一声一声向着坊外传开来。      依稀能看到访门边的白烟,鼻尖甚至能越过几条街, 闻到煎饼的味道。      春寒将近尾声, 转眼就要夏初。   早晚依旧寒, 午间却热的只能换纱衣。      小童准备跨出门槛, 视线被被地上安静躺着的一只墨绿色匣子吸引了去,他愣了片刻,随即弯下腰将那箭匣捞起。   捧在手里掂了掂,听不出是什么,又翻来覆去看了看, 也未瞧出,这才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躺着个拇指粗的筒,筒内有一支短箭,却见那筒上刻着小小的名字:“沈惊晚”。      他想了一下,将盖子合上就朝着东院去了。   将东西送到银朱手中。       沈惊晚正在穿衣, 听说有人在国公府门口给她送了东西,待银朱送到跟前, 她才发现是一枚袖箭。      她将袖箭拿起,看的有些入神,是上等材料所制。      银朱正在拧干毛巾, 探头看向沈惊晚手中的袖箭偷笑:“是哪位公子钦慕我们姑娘,竟然也要半夜偷偷送礼?嗯,他可真是极有眼光的,只是不知道我们姑娘是个眼界高的, 怎会轻易就被这些东西给打发了?”      沈惊晚收了东西,作势要打她,取走银朱拧干的毛巾细细擦面,略略斥责道:“不许胡说!”   银朱冲她做鬼脸。      沈惊晚一切完毕后,继续将那袖箭从匣子中取出,对光看着刻出来的名字 * ,对方似乎刻意变自己的笔法,有些地方故意连笔,她有些犯难,蹙眉在想究竟是谁送来的。      待早饭送上了桌,她捏着勺子的时候还是在想,银朱道:“姑娘还在想是谁送的呐?我知道。”      沈惊晚放下勺子,抬头看向满脸狡黠的银朱,问:“你如何知道?”      银朱贱兮兮的笑道:“统共对姑娘好的公子掐指算算不就知道?虽然对姑娘好的很多,可是对姑娘有心的,凭借这些日子的交道,那就只有一人。”      沈惊晚蹙眉,没明白这话什么意思,忽然想起昨日燕君安在马场说的话:“我会给你更好的。”      她如遭雷击,猝不及防忽然红了脸颊。      急忙叫银朱将东西放好,银朱便知道沈惊晚一定猜到了是谁,笑着将箭匣收进了柜子中。      -      西院。      赵姨娘此时坐在二等丫头绿袖面前,慢条斯理的喝着茶,又叫身边贴身丫头送了一份点心上前。      绿袖绞着手,惴惴不安。      等到点心上桌,她笑着叫绿袖吃,不必同她客气。      绿袖急忙跪下:“姨娘有什么事吗?若是没事,前院还有水没洒,我去洒水。”      “瞧瞧你,怕什么?我就是看你这丫头聪明,特意看看你,坐下坐下,同我吃茶。”   随即弯腰将绿袖扶起来,故作怜爱的拍了拍她的脸颊。      绿袖却都如筛糠,不敢直视赵姨娘。      她姑母当年是大夫人身边的陪嫁丫头,现今已经成了东院的一等嬷嬷,赵姨娘又与大夫人自来不对付,莫不是想拿她出气不成?      赵姨娘似乎看出了她的恐慌,笑道:“坐下坐下,咱们坐下说话,我还能吞了你不成?”      绿袖没招,只能由着赵姨娘将她拽坐下,磕磕巴巴道:“姨娘有事但说,绿袖是国公府的丫头,为主子们尽心尽力自是应当。”      赵姨娘别有用意的扫了眼身边的贴身丫头,丫头明白过来,退出了房内。      只听赵姨娘笑道:“你说你这么好看的姑娘,怎么就在国公府做个粗使丫头?你姑母也不说叫你去大夫人身边伺候着,做个一等女使?”      绿袖惶恐道:“不敢,姑母说她当年也是从粗使丫头坐起,这样于我而言是好事,多磋磨几遭,日后方能稳重。”      赵姨娘笑道:“傻孩子,什么是好事?吃穿不愁,半生富裕,那才是好事,你每日干着粗活,算哪门子好事?哪有姑母这么不把自己侄女当侄女的。”      随伸手攥住绿袖的双手,啧啧两声:“瞧瞧,原本葱段似的手,成什么模样了?我瞧着你是一点不比小姐姑娘们逊色。”      赵姨娘越说越起劲,甚至有意无意捧着绿袖,绿袖渐渐也被捧得有些头脑发昏。      赵姨娘见她从最开始还会反驳道现在已经不反驳,便心知这些话起了效用,这才开门见山道:“我想叫你帮我个忙。”      随即将唇凑到绿袖耳边,绿袖的眼睛越来越大,听罢,面色惨白,连连摆手。 *   惶恐道:“这不行不行,我做不到,她是我姑母,若是大夫人知道,决然不能放过我的,再说大夫人对我也不... ...”      却听赵姨娘冷冷打断了,斜眼睨她,冷笑道:“你姑母靠不住,等她到时候年纪再大些,大夫人给她好生安排好一切,也就不必再当个奴才,每日守着主子吃喝拉撒。你呢?你别忘了,你不一样,你是签了死契的。”   顿了顿,更严词厉色道:“你姑母得罪过不少府中嬷嬷,我这西院尤甚。她铁面无私,仗着大夫人的庇佑,你的靠山在哪儿?”      只见绿袖眼神开始闪烁,她乘胜追击道:“做不做自然随你,总归脚在你自己身上,言尽于此,你好好想想,你若是不做也不缺你一个,你若是做了,我还能亏待你不成?到时候你就是我这边的心腹。”      绿袖咬了咬唇,抬头看了眼赵姨娘,赵姨娘便心中有了几分眼力,笑道:“嗯,既然你不愿意做这恶人,算了,你回去吧,就跟着你姑母好好孝尽主子,可千万要熬个三四十年才好。”      见赵姨娘忽然要赶人,绿袖被她劝的心生摇曳,猛站起身子,似乎下定决心,声音大了几分:“那就先谢过姨娘,绿袖绝不辜负姨娘的嘱托。”      赵姨娘笑道:“瞧瞧瞧瞧,我就说你是个能成大事的,不亏我今日喊你来,去吧,我叫周瑞管家给你准备了东西,算是一个小小的礼物。”      绿袖得了令,退出院子,从周瑞那边得到了支簪子,登时亮了眼,喜形于色,却不敢戴头上,怕叫人看见。      周瑞很快拐进了赵姨娘房中,看着赵姨娘道:“姨娘,你可不能真实打实信这小狐狸,毕竟她姑母是大夫人那房的。”      赵姨娘懒洋洋的摁着头,示意周瑞过去些,替她摁摁太阳穴,当大手有力地按住她的太阳穴时,只听赵姨娘懒洋洋道:“放心吧,事成之后,我自然连着她与来福一起除了,永绝后患,你就安心替我卖命,自然不会少了你的短处。”      周瑞唉唉两声,手就开始渐渐不老实,往下游走,却见赵姨娘蹙眉一巴掌拍开了他的手,斜睨了他一眼:“白天你就不老实,韶郎回来若是看到,非扒了你的皮子。”      周瑞笑的很是奸/淫:“那不能,您也不舍得,我替您卖命,总不能一点油水不捞着是吧... ...”      -      秦六趴在房檐上,竖着耳朵听屋内的情形,臊红了脸,他是没想到,统共就两房夫人,这最得宠的姨娘竟然如此不安分,还要给卫国公戴绿帽子。      若不是谢彦辞吩咐他盯紧西院这边,秦六现在都想回去了,趴的那叫一个腰酸背痛。   不过若不是今日这么一趴,自然也不会知道这些事,得想办法早些告诉自家主子才好。      绿袖回了厢房,她与她姑母同住一屋,原本只是魏嬷嬷自己一人住的,苏氏特意为她安排的 * 厢房,但是魏嬷嬷念着绿袖打小没有母亲,适才请示了苏氏,将绿袖从下人的偏房一齐搬进了自己厢房,住的也要舒坦些,不必几个人挤着大通铺。      一进屋,魏嬷嬷正在收拾东西,一见绿袖来了忙笑着放下手中的活,神秘的从被子下拿出一个油纸包着的酥饼,还是冒着热气,送到绿袖面前:“方才来了几个嬷嬷,都是属狗鼻子的,可不容易给你留到现在,快吃。”      绿袖一愣,没接。      魏嬷嬷见她走神,笑道:“发什么呆,等那几个属狗的过来,又要编排我假公济私,快吃快吃。”      绿袖捏紧了拳头,耳边忽然想起赵姨娘的话,心一横,将那酥饼接过去吃了,吃的狼吞虎咽。   活着本来就不容易,总要替自己谋出路才不枉费这一遭。      -      这连着几日就过去了,这日沈惊晚照旧下学,遇到了魏嬷嬷。      魏嬷嬷笑着冲她福了福身子:“眼见着马上要到国公爷的寿辰,姑娘这个儿又拔高了许多,该做身鲜亮喜气的衣服,总这么素着可不行,到时候也好打扮的漂漂亮亮,相看郎君。”      沈惊晚一顿,笑道:“嬷嬷说笑,现下晚儿还没这些心思,莫不是又是母亲叫嬷嬷来磨我,存心叫我生气不成?”      她假意生气,嬷嬷忙摆手:“那哪会?夫人现在只要姑娘开心,只是老身瞧着夫人的白丝是又平添几根,这才多嘴,她心忧您与大少爷,也是老奴多嘴,您也大少爷这样优秀,风姿绰约,什么样的找不到?那老身就去夫人那边了。”      沈惊晚点头与她拜别。      夜色如水,庭院中开始有细微蝉鸣。      整个国公府都在梦中酣然入睡,魏嬷嬷这处的厢房却窸窸窣窣发出动静。      只见魏嬷嬷睡的迷迷糊糊,突然惊醒,当即掌灯起身,摸到了一个锁着小锁的柜子前,颤巍巍的打开了柜子,发现库房的钥匙还在柜子里,这才安心。   嘟囔道:“年纪大了,就爱做这些劳神子的梦。”      殊不知在她身后,一双眼睛贼精的盯着她,见她将锁咔哒一声锁上,又蹑手蹑脚放进了衣柜的衣裳中压下,才缓缓闭上了眼睛。   魏嬷嬷掀开被子,又钻了回去,很快呼吸渐匀。      -   库房的钥匙苏氏交给了魏嬷嬷一把,自己这里留着一把,并未交予掌管财务的周瑞,她信不过周瑞,纵然周瑞是跟了卫国公好几十年的伙计。      为这事,卫国公没少与苏氏嘀咕计较。      这日夜里,上回那黑衣小厮轻车熟路的摸到了后花园的一处假山后头,只见绿袖正蹲在山石后面,一见小厮到了,急忙冲他嘶嘶的做出响声。      来福蹑手蹑脚的跑过去,看到绿袖,笑道:“绿袖姑娘,到手了?”      绿袖偷偷摸摸的将钥匙放进来福手里,低声道:“这是我用软土摁的钥匙,你务必藏好,下回再找我要可不能够了,胆儿都该吓破了。”   来福得令,喜笑颜 * 开:“那是自然,可少不了绿袖姐姐的好处。”      只见假山后的耳门旁,赵姨娘身边的贴身丫头秋菊晃了晃粗使嬷嬷,道:“方嬷嬷,我没骗你吧?绿袖这个小贱蹄子和来福在这里偷情!”      方嬷嬷一听这话,怒上心头,咬牙切齿道:“这个贱货,我去告诉大夫人。”   秋菊忙道:“可不能够,你想想,绿袖是谁的侄女?是魏嬷嬷的,魏嬷嬷是大夫人最器重的嬷嬷,你去告诉大夫人?岂不是自找苦吃,今日这事就当没看见吧。”      方嬷嬷是粗使嬷嬷,没什么心眼,眉头一皱,冷哼一声:“秋菊姑娘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半夜不睡觉,拉我到这来就是为了溜一圈我?什么又叫当没看见?你是好脾气,我可不做这烂好人!免得后面污了院子里姑娘的名声!”      却见秋菊笑道:“嬷嬷误会我了,我只是前几日撞见,又怕误会了绿袖姑娘,今日叫您过来做个见证,若是绿袖姑娘当真做了侮辱后院之风的丑事,姨娘也不会容忍,只是这事叫谁知道都不能叫夫人那头知道啊。”      方嬷嬷看了她一眼,冷哼一声:“说来说去,不还是不能说?”      秋菊笑道:“这恶人便由我们姨娘作罢,嬷嬷只管心中有数,若是需要您的时候,烦请出来指证才是。”      -   来福自后花园出来就直奔库房,他开了库房门,一个闪身钻了进去,不多会,只见他腰处鼓鼓囊囊。      谢彦辞负手而立与檐舍上,睥睨庭院,洞悉整件事情始末。      来福驾轻就熟的又钻了一回狗洞。      谢彦辞跟在来福身后,步伐轻盈,直到来福一如上次一般,从门内进去没多会儿,又满面红光的走了出来。      就在掌柜要关上门的缝隙,一双如玉指骨抵住了门扉。   老板面色一怔,看向来人,只见来人满身贵气,似笑非笑,一双狐目狭长凌厉。      他一顿,一眼就能看出对方不是凡人,笑道:“公子有何贵干?”      谢彦辞勾唇,掀开眼皮,看向大腹便便的掌柜,嗓音沉沉:“你这有好东西?”      老板面色一顿,他做的地下买卖都来路不明,自然不能在不知根知底的情况下就全盘托出,遂回:“公子恐怕找错地方了,夜深露重,武侯等会就要过来了,公子请回吧。”      作势就要继续关门,却见谢彦辞率先靴子挤了进去,长腿抵着两门,掌柜又不敢使劲,只是满脸怒意:“公子到底要做什么!”      “说了,做买卖。”谢彦辞目光阴鸷,看向额上附了层细汗的掌柜,语气说一不二。   掌柜无可奈何,又怕招了武侯,只能道:“那你快进来吧。”      进了屋,掌柜将谢彦辞迎进厅堂,看向谢彦辞,淡声道:“公子从哪里知道做买卖?”      谢彦辞指端搭在桌沿,烛火映的他五官深邃,皮肤白如釉,他摩挲着桌面,笑的很是随意:“这掌柜不必知道,我想收些东西, * 掌柜近期可有收到什么宝贝?”      掌柜警惕的看向谢彦辞,遮遮掩掩道:“公子说笑,我一个破宅大院,有什么宝贝?您横竖看看,就这么些挡风的破画,若是不嫌弃,公子看着给几两碎银,我直接将它们取下给您得了。”      “唰”的一声,谢彦辞行如闪电般迅速,人已经抵住了掌柜,将他压在红木椅的靠背上,反握袖刀,抵住掌柜的脖颈,森森的看向他,冷冷道:“我没跟你说笑,你最好当回事。”      掌柜何时见过这等架势?看着面前清润如玉的公子行事作风很是果决凌厉,再看看他的双眸,猛一哆嗦,结结巴巴笑道:“公子好说好说,近几日我收了一批好东西,您把这刀放下来,我去拿给你。”      谢彦辞注视着掌柜的眼睛,感受到他剧烈起伏的喘息,缓缓收回刀,温温吞吞的道了句:“出来吧。”      就在掌柜还在愣怔的时候,只见秦六已经飞下了房梁,冲着谢彦辞行了一大礼:“主子。”      谢彦辞抿唇应了一声,收回袖刀,看向秦六道:“可分得清哪些是沈家的东西?”      秦六点头:“能。”      “那你陪着掌柜走一趟,盯紧点。”      秦六得令,便揪着掌柜的衣领朝着密道走去了。      不消片刻,只见掌柜与秦六合力抱着个木箱子走了出来,掌柜憋的满脸通红。      谢彦辞斜了一眼木箱,淡声道:“倒是敢卖。”      卖了不少东西,掌柜换上一副奸猾的嘴脸,心想,既然这些东西现在也运不出城,这位公子要买,那就不如借他销赃,好好赚上一笔才是。      谢彦辞坐在椅子上,整个人微微后仰,双手交叠在一起,一条腿随随搭着另一条腿,似乎看出了掌柜的意思,慢条斯理的道:“高价还是命,你看着办。”      掌柜一个哆嗦,脖颈的力道尚未消除,忙道:“那不能,公子买东西这是给我脸,我哪能漫天要价。”      秦六憋的想笑,伸手拍了拍掌柜的肩膀,赏识道:“乖,不杀你。”   掌柜哆嗦的更厉害了。      -      直到二人满载满归时掌柜仍旧苦着一张脸,半句怨言也不敢说,不仅如此,还将二位大爷恭恭敬敬的送出了门。   拿回了东西,秦六提着满兜的东西问谢彦辞将东西交给苏氏,同他们然后说明情况。      谢彦辞淡淡扫过东西,目光放的很长:“有时候需得一刀毙命才好。更何况大夫人并不待见我,你想个办法叫沈小二知道,她自己会明白怎么做,总不能次次都是他们卖,我们来善后。”      秦六不明所以:“为何不能?”      谢彦辞紧了紧手,步子缓了些,声音很绵长,有种自远古传出的空灵感:“这是他们沈家的事,需要他们沈家自己决断,你我是外人。”      秦六便不再追问。      -      因着脂粉头油没有了,掌管这些的嬷嬷说要去铺子买时凑巧被沈惊晚遇到。      沈惊晚道她去选些不一样的香粉, * 留与苏氏用,嬷嬷便将银钱统统交予了她。      沈惊晚带着银朱就出门了。      “姑娘,今日去哪家铺子?”道路两旁的柳树新绿已经长成了翠绿,再过不久,便要入夏了。      “听说东市开了家新的脂粉铺子,我们去那家买。”      沈惊晚同银朱一路温温吞吞的走着,长街上很是空旷,人流并不多。      忽然身后一道重力,将她狠狠往前一撞,猛倾身前带,整个人差点扑出去。      身后的人没来得及看长相,便快速的朝前跑去。      沈惊晚只觉得狐疑,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就摸向腰间,果不其然,荷包没了。      当即回神就冲着那人跑的方向追去,银朱尚在发愣,反应过来也急忙跟着追去,边跑边喊人,奈何路人也只是冷冷一看,没人上前帮忙,谁知道那小偷身上带没带凶器?      沈惊晚跑起来很快,这得益于她小时候极野,那小贼却挑衅一般,跑两步就回头冲她看。      终于在一条长巷前,小贼快要拐弯时,一把丢了那荷包,翻身跃上了围墙,那脸到底模模糊糊没看清,光天化日倒是还有这种胆大包天又吃饱没事干的贼?      走上前刚弯腰捡起荷包时,忽然听到巷子中有人谈话,她本不该听,却偏偏要她听到了府上赵姨娘的名字。      银朱张嘴要喊,沈惊晚忙拦住她,冲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      沈惊晚往后退了退,只留一双眼睛悄声看着那边,其中一人她认得,是府中小厮,名叫来福。      “掌柜,不必送了,就到这里。”      那胖乎乎的掌柜笑道:“我还是给你送出去,日后再有好东西,可千万叫姨娘替我留住,自然少不了姨娘的短处,我替她加一成利息,来福小哥务必将话带到才是。”   遂又往他手中塞了块碎银。      来福笑道:“自然,姨娘说了,只要你管的好,日后她的银子全部放您银庄,她最是信您。”      掌柜忙笑着答应,脚步声越来越近。      沈惊晚一把抓住银朱,往另一处坊内的巷子躲了进去。      待两人走远后,银朱才探头,结结巴巴道:“刚才那个,不是来福小哥么?”      沈惊晚眉头微蹙,看着手上粘满尘土的荷包,忽然觉得事有蹊跷,这小偷是谁?赵姨娘又怎么有钱来放贷?      一切都是迷雾,她抿抿唇,为了不打草惊蛇,只道:“走吧,去东市脂粉铺。”      沈惊晚回了府中,第一件事就是去找沈延远,同他说要查一人,沈延远蹙眉,问她查谁,可是发生什么事了。      思及沈延远性格急躁,便也不打算现下都还云里雾里就同他说清,只道:“后面再告诉你,你帮我查一脸上有痦子的胖男子,年纪大概三十有余。”      “你光与我说,查也不好查,需得有画像才好办事。”沈延远撑着桌面,同沈惊晚道。      沈惊晚想了一下:“我明日去叫月娘替我画一副。”      -      那人很快就被查了出来,得知是银庄的掌柜。 *      这几日,她也不动声色的盯紧了来福,除了上次,好像再没看到他有什么不寻常的举动,心里估量白天无异动,那便是夜里了。      上次那口气那般熟稔,必定不是一次两次。      她皱眉,想着需得有个什么法子刺入内部,既然是银庄掌柜。      那就假借贷款名义,去摸查一下。      要去便要好好打扮一番,她附耳冲银朱小声嘟囔了两句,银朱瞪大了眼睛:“什么?穿,穿,穿世子的衣服!那不行,先不说合身不合身,您这般白嫩,穿出去也没人信啊!”      沈惊晚冲她勾了勾手指:“所以才要你用使些手段变合身啊,我还得忙着做脸上功夫,去吧,快去快回。”      银朱长吁短叹,他们姑娘什么时候才能不这么折腾她才好?      二人走在长街上,沈惊晚双手背在身后,颇有些像那么回事。      活脱脱一个鲜衣怒马的小公子,就是格个子矮了些。      银朱好奇不已:“姑娘,你这胡子用什么画的啊?”      沈惊晚啧了一声:“得叫公子了。”   银朱撅嘴应了一声:“是,公子。”      二人先去的银庄,一入店伙计说掌柜不在,她又折回了长巷,银朱嘟囔:“掌柜还不在店里镇着,真是油水捞多了,不稀罕钱了。”      沈惊晚笑出声,伸手敲了敲她的脑袋:“不许多舌。”      “哦。”      殊不知暗处,有双眼睛一直盯着她们。      沈惊晚站在门前敲门,很快门内有人应声,那胖乎乎的掌柜瞧见沈惊晚,先是一愣,继而问道:“公子找谁?”      沈惊晚笑道:“找您。”      掌柜一愣:“公子找我做什么?”      沈惊晚笑的别有深意。   掌柜见装不下去,便道:“公子是要贷款本钱?”      沈惊晚笑回:“正是。”      掌柜狐疑的扫了眼沈惊晚,上下打量一番,见衣着自是不错,便问道:“公子贷款做什么?”      “东市盘了家铺子,急需用钱。”      掌柜见她说话时言辞诚恳,也没做多想,冲她道:“进来吧。”      一入屋,掌柜先是吩咐丫头替她冲了茶水,二人坐下,才缓缓开口:“公子用什么质押?”      沈惊晚笑了声,想起府中的贵重东西时,便缓缓道:“质押?我若是有东西质押,何需来掌柜这地借贷。”      掌柜忽然笑出声:“你这不是逗猴耍嘛,没东西,你跟我借什么本钱,公子还是回吧。”      他又上下扫了两眼沈惊晚,看着不像穷鬼啊,怎么出口就是没质押?      忽听沈惊晚笑道:“或许掌柜可以带我去瞧瞧旁人质押都是什么好物,我也好回家寻个过来,我父亲柜中兴许还有些好东西,若不是父亲不允,我自不会来贷本钱。”      掌柜一听这话,忽的两眼放光,又能收到好东西,又能收利息,真是两全其美,遂笑道:“你等着,才收的上品镶金雕珠玉蝴蝶,我去拿出来给你瞧瞧。”      玉蝴蝶——沈惊晚忽然愣住,她并不是很确定是她父亲战乱 * 时搭救的一个异域贵族所赠之物?      她只是试着问问,毕竟国公府的好东西向来不少,这掌柜若是真收到了,自然要拿国公府的出来显摆。      果不其然,掌柜认真的捧着玉蝴蝶走出来时,正是那枚玉蝴蝶,触须上镶着红宝石,全身玲珑剔透,莹莹光洁。      她很快敛下惊讶,笑着问道:“掌柜这东西从何方所得?果然上品。”      掌柜洋洋得意的拿袖子擦了擦蝴蝶的双翅,又哈着气,宝贝不已:“实不相瞒,在京都一富户家中所得。”   他并未兜底,沈惊晚也不介意究竟为何要撒谎,她确信。      回去的路上,银朱问她:“姑娘,那现在怎么办?”      沈惊晚笑道:“现在我是不能再来买了,只能把这件事告知阿兄,叫他带些人使些手段买回来,自然不能由着掌柜漫天要价。”      “拿方才为何不就叫上世子?再叫他带一队人马,直接给掌柜好些苦头吃吃,保管他不敢要价。”      沈惊晚笑着扫了她一眼:“这银庄干的本就不是好勾当,你再带一堆人堵他,你以为他能将东西交出来?”      银朱想想也是,便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办?告诉公爷?”      沈惊晚摇了摇头:“父亲自来偏心那头,无非是他觉得自己当初也是庶出,自己吃过了庶出的苦,便觉得不能再叫西院那处寒心,可是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偏颇了我与兄长。姨娘如此做,自然想好两全之策,不能打草惊蛇,须得下好网,看这库房的钥匙是怎么一回事。”      “莫不是魏嬷嬷?”      沈惊晚摇了摇头:“虽说钥匙在嬷嬷身上,可是她若真是里外勾结,并无必要,寻常她比府中上下嬷嬷都要金贵,吃穿用度也不会短了她,魏嬷嬷不必做这种事。”      随即她目光微微变凉,凌厉了几分,甜美温婉的脸上莫名生出一股震慑人的寒意,竟是有些不像她了:“我会把她揪出来的。”       31. 第 31 章 你真要..这样   -   叁拾壹      是夜, 蛙闹蝉吟,偶闻两声犬吠。      绿袖咬紧后槽牙,蹑手蹑脚的走到魏嬷嬷的身边,将一张不大的收据塞进了魏嬷嬷的枕头下, 压平实了。      魏嬷嬷忽的一声呼噜声给她吓破了胆, 绿袖蹲在床边, 才发现魏嬷嬷只是翻身, 长吁一口气,站起身子,眼中隐隐透出不忍。      嗫嚅道:“姑母,袖儿实在是没有活路了,若是不帮姨娘, 我便是只能一辈子暗无天日。”      遂狠心躺回了床上,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眠,辗转反侧。      好容易熬到了天亮。      -      卫国公坐在厅堂中央吃着面片,浇上了一层热乎乎的羊肉臊子,鲜香麻辣。      “陛下赏了十二头羊,我叫周瑞送去养了, 过两日派人给老夫人送两头?”卫国公嚼着羊肉,缓缓开口。      苏氏也在吃着面片, 鲜辣的羊肉刺激的她冒汗,婉拒道:“这几日也没人去看老太太,天高路远, 远哥儿又忙,谁 * 送?”      卫国公吸了口面片,又道:“随你,我叫周瑞也领两头送去西院, 送给他们祖母。松儿过几日该回来了,你要是懒得去,随便差个谁送给丈人也不是不可,”      “算了吧,总不至于两头羊吃不起,好歹晚儿他们舅舅也是绸布行,何至于为了两头羊这般波折?一路上拉屎撒尿,骚气儿的狠,你若是真愿意,给我些胡椒,我带给母亲他们,这东西稀罕。”      卫国公一愣,没吭声。      苏氏追问:“如何?”      卫国公干笑道:“你都说了兄长他们不稀罕羊肉,胡椒也就用不上不是?”      苏氏抿抿唇,没说话。   片刻后忽然放下筷子,说吃饱了。      卫国公一愣,仰头看她,又瞧了瞧碗:“你这才吃几口,就说饱了?”      苏氏没应他,卫国公自觉没趣,又道:“那个玉蝴蝶你等会找给我,过几日皇后寿辰,我叫工匠再在上面镶两颗东珠。”   又想起什么,遂又道:“琉璃双耳杯,也莫要忘了,那玉蝴蝶听说还是白国的罕见玩意儿,这次去,一定不失了面子。”      苏氏背对着卫国公,只是淡声道:“我锁进库房了,一会一起去取。”      卫国公见她不高兴,又哄又笑:“无碍,你放进哪里都行,只要不会不见,我再吃两口。”      -      一顿饱餐后,夫妇二人随着魏嬷嬷到了仓库门前,魏嬷嬷开着库房门,躲在暗处的绿袖见状,急忙去通报了赵姨娘。      赵姨娘气定神闲的称着胡椒粒,一听他们去查库房,就将小称放下,冲沈惊月道:“你把这些放瓷罐里,到时候给你祖母带去,我去瞧瞧热闹。”      待三人进了库房,苏氏便径直走向角落一层一层的木架前,伸手从中取出贴着标签的木匣子递给卫国公,又提着裙摆小心的踏上了脚凳,伸手抽出一个墨绿色的锦盒,魏嬷嬷急忙上前接下,用肩头撑着苏氏手下了脚凳。      苏氏看向卫国公,道:“都在这里了。”      卫国公扫了苏氏一眼,笑道:“你还机敏,知道贴着标签,整个府里上下便是再也找不出比你要好的了。”      苏氏却并无喜色,只是淡淡看着卫国公,道:“你瞧瞧东西坏没坏,出了这门,若是坏了,我可不管。”      “哟,韶郎,大娘子,你们怎么进库房了?”赵姨娘装作路过的模样,侧头拨了拨碎发朝着屋内瞟。      苏氏睨了她一眼:“倒是没想到这一开库房就能遇到姨娘,不晓得的还要以为姨娘是蹲在门口等着瞧好东西?”      赵姨娘讪然一笑:“大娘子说的这是什么话,韶郎今日来库房拿东西做什么?”      卫国公掂着木匣子总觉得有些轻,却又不好意思当着苏氏的面查验,否则不是不信任她?      苏氏见他那副模样,便走上前,大大方方拿过魏嬷嬷手中的锦盒,伸手开了搭扣,旋即就掀开了盖子。      只是这盖子一掀,在场的人都惊住了。      空空如也. * .. ...      如此,卫国公也管不了旁的了,当即打开盒子,空的。      他丢了盒子,冲过去一个一个木箱子打开,连着空了好几个,都是金贵罕见的玩意儿,那些品次稍差的倒是还在。      忽听库房内赵姨娘诧异道:“哎呀,怎么少了这么多东西?”      说话间,苏氏瞧的出来,是赤条条的挑衅。      苏氏冷笑一声:“姨娘怎么知道库房少了这么多东西?统共箱子空了的,也就老爷与我手上的,倒不至于这么多,没个两三样。”   赵姨娘忽而一愣,知苏氏在炸她,笑道:“哎哟,我看这深口匣子思量必定是数不尽的,适才说这样多,不过大娘子,这钥匙不是一直在您与魏嬷嬷手中,怎么就失窃了?”      边说着,边去看锁头,将锁头抬起,笑道:“瞧啊,都没有撬过的模样,该不是这小贼还会开锁手艺?”      乍听之下是埋怨小贼手艺灵,仔细想想,倒是污蔑苏氏了。      苏氏不予理会,看向卫国公:“我自然不会偷自家府里的东西,魏嬷嬷跟我多年,她的脾气我也明白,加上钥匙只在我们手中,若是真出了岔子,恐怕跳进黄河都洗不清,谁愿意趟这趟浑水?”      魏嬷嬷忙不迭点头:“是啊是啊,主人。”      卫国公冷冷看向魏嬷嬷,那狠戾的眼神叫魏嬷嬷一哆嗦,忙垂头不敢与之对视。      “大夫人自然不会偷自家玩意儿,你们这些下人便不知道了,若真是手脚不干净,兴许就仗着这个理由胡作非为。”      苏氏刚要上前争执,只听赵姨娘笑道:“哎哟,大娘子容妹妹我说一句,如此这样也不好僵持,不若这样,派人去搜查,若是单单藏了宝贝,自然好找,若是卖了,便有凭据。去找找看,是哪个狗奴敢私吞国公府的钱财。”      门外忽然传来沈延远的声音,他见室内一片吵闹,门外此时为了不少家奴,遂推开人,走上前,蹙眉看着一片狼藉的室内:“怎么了?”      却没人回他,身边的小丫头小声到:“进贼了。”      沈延远扫了两眼,捻了捻指腹,问身边的小丫头:“二小姐人呢?”      “二小姐清晨天一亮就带着几个签了死契的家奴出门了。”      他想起沈惊晚叫他赎回的那个玉蝴蝶,冷眼看着还在里面出谋划策,生怕不能闹起来的赵姨娘,冷哼一声。      抬脚进了屋,赵姨娘一见识沈延远入内,更是热络,笑道:“远哥儿,来瞧瞧,瞧瞧,家里真是胆大包天了,竟然有小贼偷进了库房,快派你手里的那些得力下属,去搜个严丝密缝,叫一只苍蝇也甭想飞出去。”      却听沈延远冷笑一声:“姨娘好像知道谁是贼人似的?不如姨娘给我指条路,我直接去那园子搜,何必费心费力,上下赌个水泄不通,闹的人人心惶惶?”      -      到底卫国公还是差沈延远去搜了,没放过一个下人的房间。      不多会儿,却见沈延 * 远面色青黑的攥着什么走了过来。      卫国公冷声道:“如何?”      沈延远攥着那东西没吭声,卫国公靠前一步,伸手朝向沈延远:“给我,快点。”      苏氏眉头渐渐蹙紧,看向沈延远,忽然想起沈惊晚从早上到现在都没出现,但是眼下心思全在库房这件事上,便道:“给你父亲。”      卫国公抖手,看着那收据面色是又青又紫,捏皱了收据,看向沈延远,咬牙切齿道:“从哪儿来的?”      沈延远不说话,捏着拳头。      “我问你从哪里搜到的!”      沈延远走向魏嬷嬷,道:“嬷嬷,这东西可是谁塞你屋中的?”      他自然知道这件事情与赵姨娘有关,却是没想到她布置的如此周密。      魏嬷嬷双眼发直,一脸茫然:“什么?那张纸吗?那张纸是什么?”      却见卫国公一把推开沈延远,抬手一巴掌劈头就朝着魏嬷嬷打去,却被猛扑过去的苏氏拦了个结实,苏氏生受那一掌,拍在后背上猛趔趄好两步。      卫国公急忙收手,却见苏氏转过身子看向卫国公,冷声道:“公爷不分青红皂白就来打魏嬷嬷是不是可笑?掌家对牌在我手里,我图什么?魏嬷嬷图什么?”      卫国公不敢与之对视,转过去道:“可这东西,也确实是在这狗奴房中搜出来的!”   随即又指着魏嬷嬷默声警告。      魏嬷嬷急忙摆手,连声道:“主人您可信我,千真万确不是老奴的,那是什么我都不知道,大娘子,您信我。”      卫国公当即喝道:“你还狡辩?仗着你与大娘子的交情是吧!那就打死这个狗奴,叫她吐出实情!”      旋即两个护院就进了屋,手持碗口大的木棍,苏氏张开双臂拦在魏嬷嬷身前,冷眼道:“嬷嬷是我的人,你动她就是动我!公爷若是真要打嬷嬷,先拿我开刀,到底我是她主子!”      沈延远也上去,拦在前面:“父亲,这件事情绝不可能与母亲有关,您若是不相信可以查,但是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就定嬷嬷的罪,难免草率,况且于母亲也不公平。”   他咬牙忍下玉蝴蝶的事,先没有证据,根本不能对赵姨娘怎样,若是闹起来,赵姨娘还要反咬一口,心里只能念着沈惊晚是去找证据了。      “草率!她一个狗奴,你母亲将这么一个聚宝盆放她面前,她不眼热?!”卫国公气的暴跳如雷,满面通红。      “梅荣不是那种人,她自来尽心尽力跟我三十多年,没有这么做的道理!”      “都让开!”   忽然门外传来一声沈惊晚的怒喝,周围的奴才纷纷退避。      只见沈惊晚身后跟着两个彪型壮汉,架着来福出现,随后狠狠将人丢在地上。      来福鼻青脸肿,明显被打得不轻,他求救似地看向赵姨娘,赵姨娘用眼睛狠狠剜着他,一闪而过的毒辣。      沈惊晚对着卫国公行了一礼,旋即道:“父亲,我已经抓到贼人!”      卫国公气的笑出声,指着 * 地上的来福冷笑,旋即将手中的收据团成球砸在地上,狠狠踩了起来,怒喝道:“你们都将我当傻子!都将我当傻子是吧!”      “这小厮受人教唆,日日深夜钻狗洞溜出去卖库房的东西。”旋即冷声冲来福喝道:“你说,是不是你还有备份钥匙!”      那小厮想起方才手赵姨娘眼神警告,原先还会言语,此刻竟瑟瑟发抖,不肯说话了。   沈惊晚扫过赵姨娘,赵姨娘正在暗暗瞪着来福。      她道:“好,你不招是吧,阿兄,需麻烦你一趟,父亲若是不信,我们便将钥匙搜出来!”      在沈惊晚烈阳一般的双眸注视下,赵姨娘竟隐隐的有些害怕了起来,她抬手掩唇咳了咳,呼吸快了许多,竟是忘了这件事,白日都将钥匙收在自己手里,晚上交予来福,她忘了嘱咐收起钥匙,现在走是不能的,毕竟这里还有个麻烦。      沈延远很快喊了两队人来,卫军快速分成几波,沈惊晚说谁也不准放出去,一定要拦住,围得严严实实。   卫军得令,大院快速关了门,如铁通一般水泄不通。      沈惊晚走向赵姨娘,眼睛眨也不眨,死死盯着她的双目,冷笑道:“姨娘应当不介意我这么做罢?还要劳烦姨娘不要轻易走动才是,免得有嫌疑洗脱不掉。”      赵姨娘被盯的如芒刺在背,讪讪的笑道:“自然不会,我走做什么?莫不是晚姐儿觉得是我偷的?”      沈惊晚靠近了赵姨娘几步,附耳在她肩头淡声道:“难道不是吗?”      声音只有二人可闻,却听赵姨娘猛的咳出声。      赵姨娘面色青紫,喘息大了几分,谑笑科诨道:“自然不会,晚姐儿尽管去查,若是真在我们西院查出来,我也自然不能包庇那个小杂种。”      沈惊晚付之一笑,面含讥讽:“如此最好,我可不想在姨娘房中搜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旋即利落转身,面向众卫军,面色冷厉:“查,一丝一毫的地方都不要放过!”      那一刻,恍惚中叫众人觉得,这并不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面色沉稳冷厉的如同战场上发号施令的女将军,潇洒大气,震的众人久久未曾回神。      赵姨娘面色更是铁青,嘴唇忍不住哆嗦了起来,她竟是第一回有了压迫感,这压迫感的来源还不过是同沈惊月差不多大的小丫头片子。      她绞着手帕,使劲的扯着,双腿打颤,却在人群中看到了院管周瑞冲她默不作声的点了点头,她忽而明白了什么。   心豁然明朗,她冲周瑞微微弯了弯唇角。      赵姨娘的心安定下去,周瑞绕过最外围人群走到她身后。      沈惊晚提起裙裾,缓缓蹲下身子,单手支在膝盖上,看向来福,循循善诱:“你来府中也有几年了,自然知道府中的规矩,大夫人从未苛待过你们下人,你若是老实交代受谁教唆,这件事自然也不能落你头上,我们断不会为难你。”      来福惧怕 * 的看了眼沈延远,只听卫国公咬着后槽牙道:“老实交代,从轻发落,否则我打的你皮开肉绽!决不轻饶!”      来福眉睫颤了颤,心里有些动摇,犹犹豫豫的寻找着什么人,终于在看到赵姨娘后,眼神闪烁,张嘴就要开口的时候,忽然听到赵姨娘替他求情。      “韶郎,来福在咱们前院做了这么多年活,这个小子手脚利索,而今犯这种错想必都是为了他的八十老母。不如这样,问他将东西卖谁了了?从银钱库取些银钱,将东西赎回来,瞧着瞧着要到您的寿辰,实在是不当见血,晦气。”      却见来福忽然要张的嘴倏然闭紧了,周瑞正冷笑着匿在人群中无声警告他。      来福眼中露出祈求的神色,倏地双目通红。      卫国公长叹一口气,看向赵姨娘道:“你还是这么善良,这种阿物,留他做什么?!吃里扒外的玩意儿,今日便是谁来,都不顶用!”      “韶郎,若是就让他这么死了,他老母怎么办?”   赵姨娘有意无意咬重了老母二字,来福全身发抖,面色惨白。      却听沈惊晚一声轻笑:“姨娘怎么知道需得赎?我从方才进门,可一直没说这小厮我是从什么地方寻得,而他又在做什么?”      赵姨娘猛一个头皮发紧,凉意攀身,干笑道:“他们这种狗奴,得了东西肯定要立马换钱,不可能还留在自己手里乖乖被查,我只是略一想想。”      沈惊晚笑意忽然变得讽刺,看向卫国公,缓缓收回视线:“这个道理姨娘都知道,那为什么还笃定是魏嬷嬷?嬷嬷家中已经没有子嗣,她偷了这些做什么?置田产不成?恐怕赵姨娘不知道,嬷嬷与母亲签的是死契,便是那些钱财,嬷嬷也带不走,且不说母亲待嬷嬷如何,她何必给自己找苦吃?”      顿了顿又道:“再退一万步,便是偷了这银钱,也不可能放自己身上。因为她知道,库房迟早要有开的一天,以身犯险未免蠢笨。”      “哦,我忘了,姨娘心地善良,怎么会知道这些弯弯绕,是吧?”笑意斐然的看向卫国公,卫国公忽然失语,没吭声,撇过头去。      沈惊晚转过身,看着来福,淡声道:“你若是想清楚就早些说,省得查出来,到时候处罚可就更重了。”      “二姑娘何必这么咄咄逼人,便是他偷的,你又何苦严刑逼供,我们国公府自来宽以待人。”      “得了吧,赵姨娘,我做了什么就严刑逼供?还是说你在怕?怕什么?为何开口闭口就要袒护他?”沈惊晚一步一步走近,连声诘问逼的赵姨娘一阵失语,不断后退。      却见来福突然发狂一般,嚎叫起来,冲散了人群,一头撞在庭院立柱上,周围的人回过神再去拦已经来不及了,来福额上只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涓涓的流着血,当即毙命。      下人惊叫出声,各个嘴唇哆嗦,面色惨白。      这么多年,他 * 们第一回看到有人当着面死了。   便是府中上下千余人,也从没见过一条才活蹦乱跳的生命就此消逝。      不多会儿卫军回来了,两人架着绿袖走了出来,绿袖嗯嗯啊啊,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好像疯了一般。      一边咯咯直笑,一边伸手扯自己的头发当做蒲公英吹着玩儿。      其中一人将钥匙从绿袖手中抽出,递与沈惊晚。      众人大惊。      魏嬷嬷看到绿袖一副痴傻的模样,疯了一般冲上去,却被沈惊晚一把扯住,只见绿袖目露凶光,忽然不知从什么地方抽出匕首就要朝着扑过来的魏嬷嬷扎去。      卫军眼疾手快,很快将人压制下来,绿袖在地上扑腾嗷嗷直叫,头发凌乱,满身泥污,狼狈至极。      “二姑娘,我们绿袖怎么了?二姑娘她怎么了?”魏嬷嬷忽然哭出声,沈惊晚将顺着地坐倒的魏嬷嬷搀起来,命人将绿袖带下去,掀眼看向赵姨娘,冷冷发笑,赵姨娘冲她微微点点头,仍是那副模样,隐隐中带着笑意。      卫国公站在原地,事情闹成这样,他又如何不心生疑顿?只是现在已经光天化日之下挑明了,当着众人面若是没有个处罚,难以下台,不管是不是魏嬷嬷所做,这件事绿袖牵扯进去,她就势必也要连坐。      走向魏嬷嬷时,冷冷道:“现在来福死了,绿袖疯了,彻底死无对证,旁的不说,你的严惩是不得免去,便是大娘子护着你,我也不能容你。”      魏嬷嬷因着绿袖一事,已经哭的哑声,一听这话,更是心里难受,卫国公扫了眼苏氏,她的眼神忽然如刺,就那么剜着他,剜的他心底发寒,那些原先的处置也不知怎么就说不出口。   最终草草来了句:“扣三个月月钱。”      一甩衣袖,谁也没理,臊头耷眼便要走,却听苏氏喊住要离去的卫国公,忽然从腰间摸索着,旋即取下对牌,一步一步走向卫国公。      行至卫国公身后,卫国公眉心跳了跳,缓缓转身看向苏氏。      却见她双手奉着对牌送他面前,垂头温声道:“既然事情有了说法,这对牌就还给公爷。公爷处理了魏嬷嬷,就也是定了我的罪,是我没管好身边人,魏嬷嬷罚没银钱,我也引咎辞职,方能警醒下人,至于对牌,您要交予谁保管那是您的事,我累了”。      卫国公一愣:没接那对牌,蹙眉微微斥责道:“别闹,不过是三个月的月钱,你若是不满意,你可以后面给嬷嬷提上去,何必当着众人面说这种气话?”      “我自己的人我自有处置,不牢公爷费心,只是这牌子请收回吧,是我管家不严,才会出现这种事,赵姨娘想要,你给她便是,想来赵姨娘自然会比我管家,公爷也好放心。”   她的语气显出倦怠,沧桑的不成样子,三十载的光阴,她与卫国公的情分终于将行就木,消弭殆尽。      卫国公就那么凝视着她,看着她的青丝已经 * 隐隐有了青灰色的白丝,他们都不再年轻。      苏氏外家是书香门第,与赵姨娘小门小户出来的女儿家不同。   她素来温婉,心思通透,恪守礼仪,谨遵女规,很少会说情情爱爱的风月话,她于卫国公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相濡以沫。      同赵姨娘的新鲜不同。      她是规矩板正,端庄,上的了台面的,许是这么多年就这么觉得,她不需要那种太过于叫矫情痴缠的爱,高门大户的女儿素来都是如此。      于是恩爱到了深处只剩下了恩,你来我往,你赠我一份恩,我还你一份,独独没了情,总归就是那么过日子。      沈惊晚抿唇没说话,她终于从苏氏的眼中看到了死心,她的心死了。      卫国公看着苏氏,抖着手,到了对牌前去死活接不下,手颤的不像样子,他垂着头,格外没有精气神,“你... ...”      一出声,嗓子喑哑,带着厚重的鼻音:“你,你... ...”      却什么也说不出来,身份地位叫他说不出什么满含歉意的话,他只想让苏氏收回,这对牌除了她,没人再能拿的下。      苏氏抬头,叹了口气:“我嫁进国公府已有三十余载,管家管了便有三十余载。我这辈子最骄傲的事就是至今没让偌大的国公府行差踏错,而今府中出了这等子丑事,又是我身边人的亲系,还出了人命,我若不为表,说不过去,还望公爷,收回对牌。”      卫国公不肯伸手。   苏氏直接扯过卫国公的手,他的掌心很凉,四十多岁的男人,依旧很是儒雅的模样,身形挺拔,眉目清竣。      岁月这东西很不公平,只在她一人身上,刻下了一刀刀的脉络,却独独放过他。      苏氏将对牌塞进卫国公手中,迫使他收下,旋即提着裙子招呼了声儿魏嬷嬷,转身跨过门槛,似当年,盖着红盖头,进了国公府时一模一样的端庄,鹤颈修长。      岁月从不败美人。      那一年,卫国公也是红了眼,看着少女红妆霞帔,入了他沈家门,他在心里发誓,一定顾好这个少女。   可是他食言了,二三十年,将二人磋磨的不成样子。      却听卫国公忽然哽咽,喊着她的闺名道:“婉容,你当真要这样?”      苏氏顿了顿,只留下一句:你看着办吧。   头也也不回的走了,脚步声渐渐小去。      一如当年,她固执地要嫁进沈家,如今她,亦如当初一般,走的潇洒利落。      国公爷转过身子,眼圈通红,含着泪,众目睽睽下,这个素来以脾气震慑府中上下的男人忽然低下一直骄傲的头颅,他哑声道:“好。”   满室苍凉,独独他一堆笑话。 32. 第 32 章 有你什么说话的地儿      叁拾贰    -       国公府门外, 大门紧闭,秦六与谢彦辞站在门外。      他们面前放的是前些日子赎回的东西,装在箱子中。      秦六略有不平道:“这东西是主子您买的,便是不为旁的, 也要让沈家知道他们欠 * 您一个人情不是?”      谢彦辞淡声道:“我赎回这些东西, 不是为了拿捏人情, 走吧。”      秦六有些惊讶:“不打探打探情况?”      谢彦辞摇摇头:“万事大抵都有结局了, 勿论别家事。”      国公府自然不知道已经有人悄悄将东西送回。   下人开门时瞧见箱子里满满当当的东西,打开一看,吓了一跳,忙将东西送去沈延远那处。      沈惊晚看了卫国公很久,室内一片静谧, 先是一滴泪砸在地上,晕成了一片斑驳印迹,她看到卫国公颤抖双手,托住对牌,隔着对牌掩住双目,哽咽声渐起。      沈惊晚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说不上什么原因,是他幡然悔悟的太晚还是苏氏的心终于死了个干净。      她没有上前, 而是缓缓退出了人群,去追苏氏去了。      赵姨娘走上前,伸手搭在卫国公肩上, 仍是那副发腻的嗓音,安哄道:“大娘子不过是一时气话,若是大娘子真不想管账,我也会一点, 韶郎若是愿意... ...”      “滚。”      沈惊晚到苏氏的院子时,苏氏正在收拾东西,沈惊晚一愣。   走过去忙夺了苏氏手中的行囊:“母亲,您这是做什么?”      苏氏看清是沈惊晚,笑道:“原先一直想离开一阵,却总是下不去决心,现在你瞧,满身轻松,倒是可以好好的松快些时日,也是好的。快将东西给我罢,叫人看见笑话。”      沈惊晚将包袱藏到身后,看向苏氏,摇头执拗道:“母亲要走,晚儿就跟着。”      又道:“母亲不要想那么多,这次便是让赵姨娘狡兔三窟,父亲对她也是有了臆测的。”      苏氏笑着捏了捏沈惊晚圆翘的鼻尖,宠溺道:“我啊,早就想去普提寺清修时日子了。并非因为你父亲这一事,若不是因为府中上下千余人,走了就乱了,我早带着魏嬷嬷去了。我再去为你与远儿求福泽,叫你阿兄早日娶妻生子,要我们晚儿一辈子开心。”      “母亲要去普提寺?!”沈延远刚要同苏氏说门口大箱子的事,恰好听见苏氏与沈惊晚的对话,忙不迭的道。      苏氏无可奈何的笑道:“你俩不用多想,我就是去散散心,府里太憋闷。”      沈惊晚眼眶一热,伸手环住苏氏的胳膊,哽咽道:“那母亲要早些回来,我时常去普提寺见你。”      苏氏笑道:“好。”      魏嬷嬷很快也将东西收拾妥当,母子三人又说了好些体己话,要沈延远照顾好沈惊晚。      沈延远连叫苏氏宽心。      苏氏便准备要走了,沈延远忽然有些难以开口,好半晌才道:“母亲不告诉父亲么?”      苏氏步子微顿,摇摇头:“不必。”      曾经惊鸿照影,而今两两生厌,不必知会。      沈延远便送苏氏出了门,府中小厮看见,各个垂首不敢言语,皆是纷纷让路。      没人知道苏氏这是要去哪儿,亦不知卫国公是否知道。      秦六到底不放心国公府,尽管谢彦辞叫他管好自 * 己,却仍躲在角落中查看情况。      发现苏氏与老嬷嬷上了马车,沈延远又同她们说着什么,左右跟着卫军,沈惊晚哭的眼睛通红,鼻尖发粉,心想,莫不是出事了不成?      再准备看清楚些时,沈延远就不见了,马车也直直朝着东边去了。      忽然听见身后有一声不客气的喂,他忙回头。      却对上沈延远,只见男人握着长剑,抬起对准他双目。      沈延远在看清他脸时眼仁动了动:“我倒是没想到,你们侯府的主子不是个东西,手下也惯喜欢偷听旁人家事的,怎么?痛快了?”      秦六知道他误会了,忙摆手想要后退些,沈延远那剑却更靠近了。      “不是,世子您误会了,我,我只是来送东西,我怕你们府中下人拿错了。”   事已至此,他总不能真说自己是来偷听的吧,只好解释。      沈延远蹙眉,有些狐疑:“那箱子东西是谢彦辞送来的?”      如此看来,沈家的事谢彦辞是知道的一清二楚。      他捏的拳头咯吱作响,咬牙冷声道:“告诉你们主子,让他少多管闲事!否则别怪我不给他好脸色!”      许是巷子中的声音有些大,惊动了那边的沈惊晚,只见沈惊晚抬脚冲这头走了过来。      沈延远一脚踹在秦六屁股上,冲他冷冷道:“滚!”      不消片刻,秦六就消失不见。      沈惊晚从拐角走近巷子中,瞧见沈延远正在收刀鞘,蹙眉道:“怎么了?我好像听到这里有人说话。”      沈延远不甚在意的道:“哦,有个臭要饭的蹲在我们国公府檐下,我把他赶走了,走吧走吧,别在这里呆着了,风大。”      秦六一路走一路嘟囔:“真是好心当成驴肝肺,若是我,我才不管你们,这一脚,真不是人。”      待回了府,忙将沈家的消息告知谢彦辞。      却发现谢彦辞坐在桌旁,定定地瞧着他,忽然有些心里发怵。      忙笑道:“嘿嘿,就是凑巧,凑巧,您不是叫我将那银庄掌柜扭送官府了么?我就寻思,若是赵姨娘瞧见自己的银子全部打水漂了,可不得很是有意思?”      谢彦辞愣了半晌,最后也没说什么,秦六长舒一口气。   忽然听见谢彦辞道:“大夫人去了哪里?”      秦六摇了摇头:“这我不知,蹲的好好的,突然被那沈家世子爷发现,踹我的现在屁股瓣儿还疼着呢。”      一边说,一边又怕谢彦辞不信,自己伸手揉了揉。      谢彦辞斜了他一眼,道:“行了,你去查清楚大夫人朝哪里走了,然后帮我找一下赤言,有事交予他。”      秦六点了点头,按捺不住好气道:“主子,什么事啊?”      谢彦辞抬手拿笔就要丢他。      秦六一溜烟的钻了出去。      -      午间用饭的时候沈延远也在,老嬷嬷摆了桌在东院的厅堂,没了苏氏的午膳,吃的沈惊晚没甚味道,草草两口就吃不下了。      沈延远喝着汤,想起门口的箱子便试探着道:“上次除了玉蝴蝶那几 * 样,你还知道少了什么东西吗?”      沈惊晚摇头:“玉蝴蝶是掌柜抱出来给我瞧的,再多的就是叫你带人去买回来的。”   看来她还不知道谢彦辞送东西来的事,既然如此,沈延远也不打算说,抿了口汤,继续吃着饭。      心下想着,这本就是他欠他们的。      银朱入了院子,走到沈惊晚旁边幸灾乐祸道:“西院现在可热闹了,赵姨娘正在发脾气,院子的丫头跪了好几排呢。”      沈惊晚蹙眉,看向银朱:“怎么了?”      银朱摇头称不知。      沈延远忽然开口,语气里带着讥讽与痛快之意:“银庄被摸盘了,想来放贷的银子没了罢,那么多年屯的捞的没了个精光,搁谁不得气死?这会儿不发脾气才怪,拿着下人撒气呢。”      沈惊晚一愣,她只让沈延远赎回东西,他竟是直接抄了银庄?怨不得赵姨娘这么大的脾气。      沈延远见她看着自己,摆手道:“你别看我,不是我干的,做这种私放本金的事,怎会不惹人眼红,迟早的事。”      沈惊晚抿了抿唇。      又听银朱道:“前几日不是新买了几个丫头?啧,打得好厉害,那啪啪扇耳刮子,路过听的心惊肉跳,里面是鬼哭狼嚎的。”      沈惊晚拧紧眉头:“父亲呢?也不管?”      银朱道:“国公爷早就出门了,等回来,姨娘随便找个由头,谁知道?”      沈惊晚忽然站起身子,径直出了厅堂。      沈延远一愣,却也没阻止,现在苏氏不在家中,若是就此由着赵姨娘作威作福,日后还得了,他这个妹妹是该代母亲暂且管家一段日子了。      -      沈惊晚领着几个粗使嬷嬷就朝着西院去了。      到了西院的耳门旁就听到院子里噼里啪啦的巴掌声,便是脸不疼,这巴掌都要麻,更何况是细嫩的皮肉?      只听院内哭声不绝于耳,哀嚎遍野。⑨⑩光整理      赵姨娘攥着两指粗的竹棍,一小丫头被绑在圆柱上,院子里跪着一众小丫头,那柱子上的小丫头奄奄一息,嘴角洇着血,身上血迹斑驳,翠绿的衣裳已经被血洇的发黑,赵姨娘举起竹棍就要抽上去。   “住手!”沈惊晚急忙喝住。      赵姨娘蹙眉看向门边的沈惊晚,只见她身后跟着好几个苏氏院中的粗使嬷嬷。      沈惊晚忙让身边的嬷嬷去将小丫头松绑,小丫头一被松开,立时顺着柱子跪了下去,只有出来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      “找大夫,你们都站起来。”      沈惊晚看着院子中跪的十几个丫头,年纪都不大,十四五岁的模样。   有前院的,有后院的,也有东厨的,看来她不止是为了撒气,还要显显派头,叫下人打屈了,都怕她。      提前将自己当主母了。      赵姨娘收了木棍,悠哉悠哉的坐回躺椅上,笑道:“晚姐儿怎么来了?”      从前有苏氏在,她尚且要忌惮几分,毕竟做妾的都是半奴半主,要说身份多尊贵,也是没有的,只是苏氏不与她计 * 较,不必她跟前伺候。      而今苏氏不在家,卫国公又鲜少管后院的事,赵姨娘自然天不怕地不怕。      “怎么?西院我不能来?”      赵姨娘笑的混不在意,一只腿撑在地上,晃着摇椅慢悠悠荡,嘴里嚼着蜜饯。   缓缓道:“倒也不是这种意思,晚姐儿何必同姨娘斤斤计较?我训我院中下人晚姐儿也要管一管不成?”      “你管院中下人?你有什么脸管,你比他们身份尊贵几分?打我府中下人都不需过问主子?我给你脸姑且称你一句姨娘,我要是不给你脸,你就是个狗奴!还同主人家咬上了不成。”沈惊晚忽然厉声呵道。      是了,纵使赵姨娘有个姨娘的身份,在沈惊晚面前依旧是个奴才,论身份,沈惊晚不知比她高贵多少。      她此番突然恼怒,便是有意为之,赵姨娘想要耍一耍威风,她偏不让,她就要叫平日里没大没小的奴才看清楚,究竟这国公府谁才是真主子。      赵姨娘猛然站起身子,看向沈惊晚,半晌后笑一声:“韶郎还不曾称我为奴才,你,你怎敢?”      许是沈惊晚往日不与他们西院打交道,赵姨娘自然不会将沈惊晚放在眼里,而今沈惊晚忽然开始厉害了两分,她也没反应过来。      忽然听见沈惊月的声音传了来,只听沈惊月道:“沈惊晚!你做什么!”      沈惊晚缓缓扫过沈惊月的脸,随即看向赵姨娘,讥讽道:“平日姨娘都是这么教她的?对着主子大呼其名?”      沈惊月自知理亏,指甲抠进门缝中,咬着后槽牙不言语。      赵姨娘不吭声,却见沈惊晚亦步亦趋走上前,直接推开她,坐到了椅子上,端起主人的身份:“既然姨娘说是在管教你们,那么你们所犯何事,叫赵姨娘动怒,要如此毒打你们?也好让我同父亲有个理由通报,免得姨娘添油加醋,倒是我里外不是人了。”      一群小姑娘初来府中,又是害怕,又是怯懦,各个缩着肩,蓄着眼泪不敢支声。      沈惊晚看向赵姨娘,挑眉:“那姨娘说说?”      赵姨娘笑出声儿:“若是二姑娘真闲来无事,不如去管管府中旁的地方,来我西院做什么?眼下还不是您当家,倒是捏起主母的架势,好大的派头。”      “怎么?姨娘是觉得自己是主母?”沈惊晚忽然站起身,目光咄咄逼人看向赵姨娘。      赵姨娘被她看的发虚,垂下眼睛不情不愿回了句:“不敢。”      沈惊晚却不罢休:“不敢,我看你是敢的很,银庄没了,所以姨娘心中恼怒。”      赵姨娘忽然看向沈惊晚,目光露出惊愕,咬着牙没说话,半晌后道了句:“随二姑娘怎么说,这不是我的错我不认。”      “你现在认不认也没人逼你非要认,只是姨娘且记着,日行一善,日行一恶老天都替你记着,最后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旋即面向院中的所有奴才,冷冷道:“从今以后,赵姨娘的院中所 * 有奴才都用她以前带来的,新来的丫头小厮全部去找银朱姑娘与苏嬷嬷,苏嬷嬷自会给你们安排活计,不必听从赵姨娘的。自今日起,国公府的由我掌家,若是有不服气,或者二心的,趁早滚出国公府。”      “赵姨娘再找你们岔子麻烦的,全由我来处置,若是姨娘再敢动用私刑,就由苏嬷嬷管教,赵姨娘记住了。”沈惊晚的语气忽然变得冷厉。      这苏嬷嬷是沈惊晚的奶娘,而今已经五十多岁了,做事利落,心思活络,自是八面玲珑,最能用得上手的,交予苏嬷嬷,她一样放心。      赵姨娘被沈惊晚好一顿训斥,半晌没吭声,咬着唇,咬破了皮,血腥气渗进口中,连着那股子家底掀了个空的气儿都没处撒。      她本想让府中人知道如今这府中谁才是最金贵的人物,未曾想,苏氏这一走,倒是将往日不争不抢的沈惊晚,直接提了起来。      一发难,就是这般咄咄逼人,夹枪带棒。      而今府中下人是看了个清楚,她的威风全被沈惊晚灭了个干净,日后如何再服众?一时间,心内是又气又恼。      恼火人财两空。      沈惊晚缓缓收回视线,却见门外的周瑞贼头贼脑,见沈惊晚看向他,慌忙收回视线。      沈惊晚冷笑道:“院管找姨娘有事,进来便是,贼眉鼠眼,倒叫我觉得你们有私交了。”      “二姑娘!”赵姨娘忽然喊出声,沈惊晚缓缓转过身子,看向赵姨娘,嘴角带笑,又变成了那副单纯的模样:“不过是开个玩笑,姨娘何必动怒。”      周瑞因为沈惊晚的一番话,一时不敢动,站在门外,又听沈惊晚喊了声:“院管进来吧,我也有话吩咐你。”      又听沈惊晚小声的对着身边一个粗使嬷嬷吩咐了两句什么,嬷嬷得令,很快点头除了院子,却叫赵姨娘心中不安。      周瑞迟疑了片刻,才缓缓进屋,换了副谄媚的笑,冲沈惊晚作揖:“哟,二姑娘这是在清扫后院呐,我是奉公爷之命... ...”      沈惊晚笑了一声,打断周瑞的话:“怎么?周管家在拿我父亲压我不成?”      周瑞忙笑道:“不敢不敢。”      面上却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并未实打实将沈惊晚放眼里。      沈惊晚睨了他一眼,随即由着身旁左右两位嬷嬷扶着坐回椅子上,晃晃悠悠的也捏了颗蜜饯把玩,却不肯塞进嘴中:“哟,金丝裹奶枣?赵姨娘还真是舍得。”      赵姨娘心中忐忑,解释道:“平日嘴馋,都将每月的钱拿去买些糕饼,小点,比做衣裳实惠。”      沈惊晚似笑非笑,将那枣丢到了地上,园子里的狗窜出来,叼了去,赵姨娘面色暗了又暗。      沈惊晚端给身边的苏嬷嬷,笑道:“嬷嬷尝尝?”      众人也不明白沈惊晚这是何意,只是汗水顺着下巴滴了下来。      沈惊晚懒洋洋的倚着脑袋撑在扶手上,冲周瑞道:“这几年都是周管家在管理府中 * 财务,也不知管的怎样,我父亲信任您,每年也就不查,今日我闲着没事,母亲又叮嘱我学学管家之道,不如周管家交出账本,闲来无事,在院子里晒晒太阳,核对核对。”      苏氏曾经信不过周瑞,回回都因为周瑞掌管财务一事与卫国公心生芥蒂。      曾经苏氏心中装着和气,也不与周瑞多做计较,回回账目做的不清楚的地方,她也没有多加追究,可而今沈惊晚却并不想就此放过。      府中有多少蛀虫,她就要揪出多少来,全部灭了个干净。      周瑞面色一变,干笑道:“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二姑娘信不过我?”      沈惊晚抬眼看向他,嘴上说着信得过,可是眼神却始终带着戏谑的笑,摆明在说信不过。      周瑞心中气恼,却不敢发脾气,原先沈惊晚在库房的那神情就已经叫他隐隐明白眼前这位小姑娘今非昔比。      看人时,始终不咸不淡,可是眼神里的光,却如同利剑,叫人不敢直视。      周瑞又笑:“二姑娘是想清扫国公府,将我们这些老的赶出去,卸磨杀驴?”      沈惊晚仍旧懒洋洋的撑着雪腮,脸颊被光线晒得微红:“不是清扫,是除蛀虫,衷心的,当然要重用,可是那些吃里扒外的……”   也就没再说,却叫在场的人抖打了个寒战。      她笑的一脸无害,只听赵姨娘一声喝道:“二姑娘便是要处置府中人,也不归二姑娘管的!而今对牌在公爷手中,就算处置了也要等公爷回来处置,凭什么二小姐说杀就杀,说赶就赶?”      “自然是由主人管,我们姑娘本就是嫡出的小姐,便是插手又如何?你一个姨娘怎么还要管起主子的事?”   只见银朱领着几个卫军带着一箱子账本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方才出去的嬷嬷,嬷嬷冲沈惊晚点了点头。      赵姨娘正愁着火没处撒,一见银朱还如此挑衅的进了屋,冲上去就要打她,却被几个嬷嬷制止了,赵姨娘泼妇骂街一般,什么污言秽语齐齐蹦出,又是小贱蹄子,又是狗娘养的。      身后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赵姨娘发丝乱糟糟成一团,转身看向沈惊晚。      沈惊晚冷冷瞪着她:“赵姨娘再多说一句,今日我便叫苏嬷嬷掌烂你的嘴,让嬷嬷好生教教你规矩。”   随即不再听她说话,直接命卫军将账本倒了出来。      赵姨娘面色一冷,看向周瑞,周瑞却冲她暗自摇了摇头,心里估量沈惊晚拿的必定是明面上的账本,真正的账本可都锁在他的床下。      可是却见沈惊晚翻着翻着忽然笑出声:“我竟是不知道,院管手眼通天到如此地步,周管家也不怕噎死?既如此,便也没什么好说,来人,将他扣下,等父亲回来发落。”      旋即又招呼银朱过去:“你去,将账房门锁卸了,换一个上去,账房暂且也由我代管。”      随后任由在身后哭闹她也不再管。      -      卫国公回了家就听说了周 * 瑞被沈惊晚扣押一事,听说被打了个半死,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他找到沈惊晚面前,问她这是做什么。      沈惊晚只是慢慢悠悠的将账本抽出一本递给卫国公:“父亲看看便是。”      卫国公犹豫了片刻接下,随即越翻越不对劲,继续快速的翻找起来,最后整篇看完已经抖如筛糠,气的不成样子,一把夺了正在扫地小丫头手中的扫帚,开口便问道:“周瑞呢?”      沈惊晚淡声道:“柴房。”      卫国公出了院子忽然意识到什么,今天出奇的安静,他又折了回来,看向沈惊晚,“你母亲呢?”      沈惊晚只是摇摇头,淡淡回了句:“不知。”      “不知?!”卫国公又问一遍。      沈惊晚点头,对上卫国公的眼睛,刺得他生疼:“不知。”      “... ...”      室内沉默很久,卫国公丢了手中的扫帚,砸在地上,抿着唇盯了沈惊晚许久,半晌出了门。      -      下午沈延松回来了,一听说西院的情况,还没坐下就要朝东院去,说是找沈惊晚问个明白,哪有这样欺负人的。      赵姨娘叫人拽住了他,哭的是一声高过一声:“早就同你说了,你要先有志气,在你父亲面前得了光,才能叫你父亲高看你,你偏是不信,你瞧瞧东院那边的,现在晚姐儿更是得势,你再去闹,恐要吃亏。”      “那就这么忍着那个小贱蹄子蹬鼻子上脸不成?我今日指定要去问问理,问明白她退了婚倒是越发不成样子,我便不信父亲是护着她的!”      “你又混说,晚姐儿现在咱们可不好对付,日后莫说这等话,吵吵嚷嚷,叫谁听见要嚼舌根。”      她现在元气大伤,哪里还敢跟沈惊晚硬碰硬?      掌家对牌在她手里,可别惹的后面那边一点银钱都不给了,而今卫国公对她又心有芥蒂。   自然不好去他那边哭,这日子可要怎么过。      偏沈延松听不得劝,下午到底差嬷嬷过来要人。      说她将小丫头们都带走了,谁伺候她?      沈惊晚端坐在红木椅上,摇头吹着碧螺春飘出的热气,慢悠悠道:“姨娘那么多姑娘,不至于我才带走几个就没人用了,我若是将那几个小丫头送去了松哥儿那边,怕不是赶着叫丫头们送给他糟蹋不成?”      来求人的老嬷嬷是沈延松的奶娘,沈惊晚便道:“劳烦嬷嬷带句话给松哥儿,从今日起,他每月花销用度,府中丫头小厮数目,全都同我阿兄一般来,不偏颇了谁,自然也不高看了谁,他若是不应,便去找我父亲,只是他以前那些子腌臜事,恐怕也要一并揪出来。”      老嬷嬷只觉得额上沁出汗来,忙点头哈腰道:“好嘞好嘞,老奴自然带到。”      只是沈延松恐怕要吵翻天,沈延远每月用度?还不如府中一等大丫头用的多呢!丫头们尚且要买胭脂水粉,每月也要给自己置办首饰。   他平日白天吃喝都在校场,自然有那边的厨 * 子准备,穿的都是盔甲,要什么花销?更莫说丫头,卫军都够他差使。    33. 第 33 章 与他何干?   叁拾叁   -      “主子, 主子!”秦六的声音从门外传到书房内。      谢彦辞正在提笔写信,身边的小童替他研磨:“秦哥得了什么喜事,听着声音如此轻快?”      谢彦辞没回应,仍旧提笔寥寥几句写着, 秦六眨眼间已经入屋了, 声音带喘:“主子, 您猜我知道了什么消息?”      谢彦辞懒洋洋的睨了他一眼:“讲。”      秦六平复心绪踱着步子绕到谢彦辞面前:“您猜猜看。”      “不猜。”      秦六无所谓的耸耸肩, 慢悠悠道:“自打大夫人走后,国公府是二姑娘当家了。”      谢彦辞动作未停,回的漫不经心:“是该学着当当家,迟早要当家。”      秦六愣了一下,看了眼谢彦辞, 发现他仿佛就那么随口一说,继而道:“沈二姑娘这次可真是叫西院叫苦不迭,赔了夫人又折兵。”      谢彦辞停了笔,抬头看向口若悬河的秦六,冷声道:“不是说了不必再去盯着他们国公府了么?”      秦六忙讨好卖乖:“主子,这您可就冤枉我了, 我是路过听到别人议论的,只说大夫人回了外家, 府内事务暂由沈二姑娘代管,只不过其中添油加醋倒是将二姑娘的名声又刻薄了几分,大抵是西院做的好事。”      却听谢彦辞忽然很轻很轻的发出一声笑意, 直到对面两人面面相觑时,他才抿起唇角,又恢复严板的模样,冷眼看着秦六, 语气却微微的松了两分:“还有呢?”      秦六挠了挠头:“没了啊。”      谢彦辞将笔架到笔搁上,略显不满,重复了一遍:“没了?”      秦六老实承认:“没了,再多的我也不知道了,您不让我去盯,总不能我现场杜撰吧?”   语毕,又小心翼翼的看向谢彦辞,心想,怎么自家主子不吭声了?莫不是心情不悦?      谢彦辞见他俩看自己的眼神中带了探究的意味,便收了信,心猿意马的对折好,装进信封中,递给了秦六,“下次再有国公府的消息不必告诉我,我不想听。”      秦六搔了搔头,心想:我瞧您嘴可都要笑裂了。      -      沈惊晚坐在窗边给苏氏提笔写信,信中只提及了一句卫国公问她可好,其实不然,卫国公问过很多话。   但是沈惊晚不想说,她觉得苏氏也未必想听。      苏氏走的几日,卫国公日日来东院,时常坐她身边走神,两人也不怎么说话,卫国公独自一人就会红了眼,然后问沈惊晚什么时候去见苏氏。      去见苏氏,也没说见了后如何。      许是年纪大了,反而看护起自己那么点的面子,便要以沈惊晚的口吻,问问苏氏可好,可有缺的,又说,魏嬷嬷若是回来,做个掌事的大嬷嬷也不错。      如此,便是无声让步了。      可沈惊晚没写这些,魏嬷嬷是苏氏的人,她母亲想如何安排早就心里有数,根本不需 * 要卫国公现在再来认错,只草草问了苏氏可安好,又与她说了自己掌管府中的这些事。      光是报喜不报忧,说自己手段如何被人笑称严苛,又问苏氏在普提寺平日都做些什么?自己很想她,寻了空要去见她。      苏氏收了信,倚在门边。      寺庙很安静,偶有几声婉转动听的鸟鸣,却找不见踪迹。   碧绿色郁郁葱葱的树木,长的很是高大,树上挂满红布条,书尽众生诉愿。      红色的佛墙,金色的卧佛,四方庭院中是一顶四尊羊青鼎,灰烬堆尖儿,插着线香,袅袅冒烟。      她笑红了眼,有些欣慰,将信捂在胸口,差嬷嬷替她准备纸笔。      她郑重的坐在桌边给沈惊晚回信,口吻不同往昔,很平静祥和。      “得知你治家有方,甚至比阿娘当年还要说一不二,心中倍感欣慰,亦有些担忧,恐你树敌无数,... ...”      末了又添了两句:“阿娘会替你与你阿兄,日日祈福。”      “... ...”      -   夏季的雨浓且密,不似春雨的细密,而是骤急骤切,伴随着轰隆隆的雷声。   几场雨浇完,院子里的牵牛也就打起卷,荷花开了苞,夏季便是真的来了。      苏氏却迟迟没有归京的消息,沈惊晚的信就开始频繁的多了起来。      得知苏氏过的很安逸,她也就不再催促。      卫国公反倒催起来了,他的寿辰将至,离不开苏氏。      沈惊晚说自己也能替他操办,再不行,他若想赵姨娘来经手,也无不可。   卫国公的面色并不好看。      沈惊晚不顺着他的台阶走,他总不好说,他就是想见见苏氏。      自从苏氏走后,卫国公的脾气收敛了许多,不会再轻易的同沈惊晚生气,毕竟他得知苏氏的情况都只能通过沈惊晚。      他倒是想过派人偷偷跟着沈惊晚送信的人,却瞧瞧苏氏在哪里躲他。      可是回/回半路上,送信的人就没了影儿,要说,什么人这么厉害?怎么就立时跟不上了?   说来说去,不都是信馆送信的驿官儿?      送信人却不然。      此时赤言靠在墙角,看着身边靠在墙上紧闭双目晕过去的国公府小厮,冲对面的白袍男子道:“你也是真行,硬生生叫我做了回驿官儿的活计,就为了送这么个信儿?”      谢彦辞看着对面紧闭双目的小厮,冲秦六道:“将他送去国公府门口吧。”   “干什么?”      “叫他们识趣,别再跟你后面想要得知苏夫人的藏身处了。”      赤言不耐得摆摆手:“但凡你对我如此心细,我的命都能给你,遑论她?当年你有现在一丝一毫,何至于此?”      谢彦辞斜了他一眼:“要你命只能喂狗。”      “真是狗嘴吐不出象牙,现在后悔了。”      “没。”      赤言不屑地摆摆手:“拉倒吧,你就继续嘴硬,我去送信了,从明天起,信馆不天天开业了,希望这位小姐能少写两封,或者多隔几日再写,实在不行,攒一起也没事,总归别这 * 么折腾我了。”      抬脚便要走,走了两步路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来走到谢彦辞面前道:“对了,过几日是不是那什么劳神子的征辟?”      谢彦辞点了点头,抬眼扫过赤言:“怎么?你要入官?”      赤言摆了摆手,“我不想入官,不过我倒是觉得你们燕先生会在那日加官进爵,温时朗恐怕又要驳一驳他,且有的闹呢。”      谢彦辞一顿,看着赤言消失在视线中。      -      自从马场一事过后,孟舒与沈惊月走的更是亲近了许多,听闻宫里天子身体抱恙的消息。   臣子们也开始逐渐亲近。      银朱每每瞧见孟府马车停在门口,便知孟舒去了西院,就会嘟囔:“妖怪。”      沈惊晚觉得好笑,低头修剪花的时候劝银朱:“你总不好锁了门,叫她们不往来不是?”      银朱拧干净毛巾,抱怨道:“姑娘你不懂,自从夫人不在家,我这心里就不安生。我一见那孟家小姐与那边的姑娘凑一块,我就觉得好像总要有事发生似的。”      沈惊晚将剪短的无尽夏枯朵儿丢进瓷瓶中,继续埋头修剪,说话语调显得漫不经心:“不必将她们一群乌合之众放在心上,若是真有事,我也不会轻饶。”      银朱沉下心去,想到什么又道:“最近国公爷时常来这边,我瞧着那赵姨娘好像是真安分许多,要不要再写信,催大夫人回来?就说府里一切太平。”      沈惊晚摇了摇头:“母亲到时候就回来了,不必催促她。”      银朱叹了口气:“我就是怕夫人在那便吃不好,穿不好。”      沈惊晚笑道:“母亲欲念向来低,家里不比菩提寺清静,叫母亲缓缓也是好的,至于赵姨娘,安分?恐怕不能。”   这倒是被沈惊晚猜中。      赵姨娘此刻正缩在卫国公身边吹耳旁风。      卫国公喝着茶,只装听不见,他若是在东院受了气,倒也不会来西院。      可是偌大的府子走来走去,也就赵姨娘会说讨欢心的话,思索再三,还是来了西院。      却听赵姨娘娇滴滴的依偎着他道:“韶郎,你将要大寿... ...”      “若是说掌家对牌的事,那就不必再说了。”   卫国公还是头一遭拒绝的如此利落,赵姨娘吃了好一顿瘪。      却听她干笑一声,道:“韶郎会错意了,而今府中大小事宜,咱们二小姐掌管的是井井有条,哪里需要我这个没用的去帮衬?只是我家那边的侄儿要进京,他,没地方歇脚,所以我... ...”      赵姨娘一番话说的是磕磕绊绊,卫国公喝茶的手一顿,蹙眉道:“他来京都做什么?”   因着上次一事,而今对赵姨娘说起话来,也是呛了火/药似的。      赵姨娘笑道:“还不是那个征辟?您不是同举荐的温大人相熟?”      卫国公没立时回答这话,只是转了话题道:“东市西北的仁仪坊有的是逆旅邸舍,西面就是皇城所在,临着就是酒肆饭馆,还有他们文学社 * ,不如那边住起来松快?若是没钱,你这个姨娘,也未曾少了接济,再帮一回,我还能阻拦不成?”      赵姨娘便明白卫国公的意思,却不肯罢休,她心中打着算盘。   因又道:“毕竟是我侄儿,总不好说堂堂国公府没地方给他一个外男住?便是没地方,也要客气客气,说给他收拾出来的。”      见国公爷仍旧不肯松口,怕自己计划落汤,继而追道:“他是个好孩子,若是受了国公爷如此大恩惠,日后自然是要报答韶郎您的。”      许是被烦的不痛快,东院吃瘪,西院遭磨,他喝完茶就站起身要走。   只是临走之际,又留了句话:“他若是真想在国公府住几日,到时候就叫小厮带他好好在京都逛个几日。”      到底没放过这表面的面子。      赵姨娘一听,喜笑颜开,忙应声。   只要进了府中,捱到寿宴那日,就够了。      她才不管自己这个没出息的侄儿是不是能加官进爵,就是加了官,进了爵,她那不省事的姐姐也不会叫她沾到什么光。      待卫国公走后,赵姨娘传了身边嬷嬷去找来沈惊月。      沈惊月正在闺房量衣,被喊来很是不高兴,嘟囔道:“母亲,你喊我做什么?我还要去裁新衣呢!父亲马上寿辰,这... ...”   “片刻的功夫还能给你衣服做不出来不成?”      赵姨娘前脚吃了卫国公的气,后脚又遭沈惊月埋怨,加之自己的私囊全部被充了公,难免憋闷。      这几日,不是沈惊晚,就是卫国公,家里这个小东西也不给她好受,一时间气愤难消。      “你啊你!就没有一点用的!你瞧瞧动院那边的那个,难怪人家嫡出小姐,你是庶出!”她是气话,却叫沈惊月也不高兴了。      手中布匹一扔:“你说便说,拿我们做什么比较?!你不也不如大夫人?!你若是有志气,您先去外面住一段日子,吃些苦,叫父亲高看你几眼便是,何必又来斥责我?”      几日里花销克扣,沈惊月是私底下偷偷卖了自己的珠钗,买了块布。      平日里她何曾受过这种苦楚?国公府的小姐须得变卖首饰才能。      赵姨娘被她一吵,面色铁青,半晌后才咬着牙根子道:“这几日你外家表哥要来,你想办法同东院那边的打好关系。”      沈惊月蹙眉道:“我同她打什么关系?我不去。”      “不去也得去!你若是想一辈子被她压一头,你就不去,随你。”   沈惊月一听这话,便明白赵姨娘大抵是又想出新招了,遂道:“去就去,母亲你凶我做什么?”      赵姨娘语气缓和几分,招手示意,沈惊月顺从的过去,听着赵姨娘凑到她耳边的唇,嘴角缓缓勾起笑意。      -      赵高升来的那日,派头还不小,身后跟着一个小丫头,一个力壮些的随从。      彼时沈惊月正在沈惊晚屋中,没事找事说。   沈惊晚也不怎么应承,银朱在二人身后瘪嘴,恨不能现在就将沈 * 惊月赶出去。      说的都是什么话,十句九句都离不开自己那表哥,又是自己表哥风流倜傥,又是自己表哥才高八斗,貌比潘安。      听得银朱实在是听不下去,忽然开口道:“三小姐这么喜欢自己表哥,不如嫁给表哥好了,同我们姑娘说什么?”      “银朱!你个小贱蹄子。”沈惊月张口就来,天知道她那表哥什么德行。      沈惊晚忽然搁了笔:“你若是想在我屋中骂人,就趁早出去,不如找些功夫迎接你那貌比潘安的表哥,也比在我这内销好。”      此话一噎,叫沈惊月半晌没张口。      就听园子里忽然传来沈延远的声音,不大不小:“你怎么在这儿?”      又一男声结结巴巴道:“我,我,我来找我姑母。”      沈延远呵斥野狗一般:“去去去,就你姑母也能住东院?真是瞎了你狗眼,嘶——不对,你没眼。”   天知道沈延远说话如此恶损,却听的沈惊晚噗嗤笑出声。      沈惊月羞愤难加,急忙冲出去,果不其然,赵高升背着一个竹箧正探头探脑朝着沈惊晚的院子望着。      心内暗骂,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往后有他看的,何必非要今日瞧个够?      上次来就是因为觊觎沈惊晚被大夫人一恼,好在事情没闹大,也没什么人知道,那会儿沈惊晚尚且年幼,而今却今非昔比了。      忙冲出来,要去解围。      赵高升原本也是带了些坏心思的,一见沈惊月,忙道:“瞧,我表妹不就住这头?”      沈惊晚纹丝未动,嘴角噙着笑。   银朱一甩抹布,啧道:“真敢说,东院什么位置,他表妹住?”      沈延远睨了会儿赵高升,又道:“你小子那些花花肠子给我塞进肚子里,你什么身份?我妹子什么身份?再有下次,剁了你狗头,带着你表哥麻溜的,出去。”      院子里倏然安静下来,沈惊晚这才捋了捋裙角衣袖,站起身子,笑着倒了杯水,走到门边。      沈延远伸手去接,却被沈惊晚一个转身,自己喝了去。      沈延远斜了她一眼,自个儿进屋了,倒了一杯水,才慢悠悠坐下道:“母亲现在不在府中,你可防着点那边,上次你把西院那边得罪了个精光。”      沈惊晚喝完水,将杯子倒扣在托盘上,看着沈延远道:“我不怕他们。”      “谁说你怕不怕了。”   想到什么,又从怀中抽出一枚金簪子,拍在桌上,慢吞吞道:“过几日父亲寿辰了,你别老这么素,到时候要宴请宾客的,母亲不在,我就得管着你。”      沈惊月将簪子拿到手上,端详片刻,笑道:“花了不少银子吧?”      沈延远摆了摆手:“给我小晚儿,便是天上的,也得摘,你听我些话就够了,不与你多说了,我要去见父亲,盯着点那赵高升。”   走到门边,忽然想起什么,道:“你去写封信,叫母亲回来吧,这次宴会来的都不是一般人,主母不坐镇,那房的弯弯绕 * ,到时候编排母亲,总归不好,赵高升来了,母亲不当家,我顾不得日日盯着东院,到底不放心。”      银朱点头如捣蒜:“对对对,我也是,这几日我眼皮子跳的厉害。”      沈延远哧了一声:“你个小丫头懂个屁。”   旋即一拍袖,出了门。      赵高升在厅堂如坐针毡,手一会放膝盖上,一会放腰上,一会揣兜里,要多拘谨多拘谨。   脸上坑坑洼洼,颧骨耸起,颇显的有些邋遢,带点萎靡不振。      卫国公本不想见他,却人家自己送上门,又是姑父又是各种讨巧话。      他淡淡扫了眼赵高升:“家里一切都好?”      正在端茶的赵高升一哆嗦,杯子差点掉地上,又蹑手蹑脚送了回去,一口没喝:“好,一切都好,承蒙姑父照顾,送了好几头羊。”      卫国公冷冷嗯了一声,他素来看不上这个赵高升,早些年就口出狂言要金榜题名。   眼见着考不上了,就想走征辟,靠着点关系,进宫为官。      赵姨娘在一旁陪坐,笑道:“瞧瞧,看到你姑父英明神武的模样,被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了。”      “既然被父亲镇的一句话都说不出,还想进宫,恐怕就要吓得尿裤子了吧?”   远远的,就听沈延远的声音,宽厚雄浑,人未到,声先至。      进了屋,小丫头忙给他摆好茶点,沈延远大喇喇坐进去,一条腿勾着另一条腿,一点一点的触着地面,发出闷闷地响声。      卫国公并不管束,赵高升瞧见沈惊晚的眼神他也是知道的,人家没挑破,自己又不能恼他,心中却鄙夷,凭他什么身份?也想癞蛤/蟆吃天鹅肉,便是全天下男人都死光了,国公府嫡小姐永远都是嫡小姐,且尊贵着。      赵姨娘的话遭沈延远一唾弃,紧了紧帕子,也就不吭声了。   赵高升更是如芒刺背,笑着站起身,喊了声:“表弟。”      给沈延远嫌弃的,他五官拧成一团,原先俊俏的模样生生有些冷冽:“谁是你表弟?莫与我乱攀关系,你想征辟,又不是我管。那个温大人,温时朗,不好意思,他才是审核官员,他的好友,谢彦辞,你知道吧?”      赵高升有些茫然,点点头,又摇摇头:“知,知道,听说刚与晚儿妹妹退了.. ...”      “呸!那谢彦辞与我们不对付,你去征辟,我劝你死了这条心吧。”      赵姨娘也不阻拦了,脸被羞臊的没地方钻,心里暗暗使劲,等沈惊晚出事了,看他们东院那边还嚣张什么!      —      蹲在门外听风声的秀禾听了这些话,忙偷摸去了西院,禀与沈惊月听了。      孟舒也在,正在屋中试香。      听了小丫头这话,缓缓转过身,阴测测的扫了眼小姑娘。   旋即放下瓷瓶,缓声道:“瞧瞧,亏你们还住在一个院子中,怎么一个沈惊晚你都对付不住,换做我,早死了千八百回。”      沈惊月叹了口气:“家家各有家家的难处,你是孟家嫡女,不懂 * 。”      孟舒冷笑着坐进软椅中,眼神忽的一抬,如同吐信的蛇:“我不懂?我若是不懂,这言辞哥哥我就不敢肖想,要说你是庶出的,就是蠢笨。”      沈惊月顿了顿,没敢生气,走上前,强颜欢笑的挽住孟舒胳膊,讨好道:“还望舒娘儿指教,若是扳倒了她,于你于我,各有好处不是?”      孟舒冷冷一笑,随即示意她靠过去。   半晌后,沈惊月瞪大了眼睛,笑道:“妙啊。”      -      卫国公的请帖到底送了一份去安陵候府,谢彦辞正要出门。      瞧出站在门边送请帖的是沈家小厮,也就顿了步子,待人走后。   才问府中下人:“什么请帖?”      小厮恭敬回道:“是国公府的请帖,卫国公寿宴将至,送来了请帖。”      谢彦辞握了握拳,半晌后不自在的道:“你把请帖拿来,我看看。”      小厮迟疑道:“不去拿给谢侯瞧瞧吗?”      秦六一个脑瓜蹦弹上去,嫌弃的道:“你是木头啊,老侯是主子,小侯不是主子?拿过来,一会就给你。”      说完,手脚并用,夺过去送到了谢彦辞面前,谢彦辞抖开帖子。   看清楚日子,旋即又折好,送进了请帖中,让小厮送去那边的院子了。      谢彦辞忽然开口,淡声道:“给我准备点贺礼。”      秦六一顿,没反应过来:“做什么?”      “贺寿。”      “啊,您也去啊?”      谢彦辞偏头扫了他一眼:“不能去?”      秦六忙摆手:“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他们沈家的世子爷同您... ...”      “卫国公过寿,与他何干。”    34. 第 34 章 你好香啊      叁拾肆   -      沈惊月连着几日的交道, 是将沈惊晚院子摸的熟门熟路。      银朱这天不在,陪着沈惊晚去了绸缎衣帽肆。      因着卫国公寿辰将至,嫡小姐总不好丢了面子。   好说歹说,才将沈惊晚劝出了门。      此时屋子内, 只有一个小丫头正在给家具擦拭着薄灰。      沈惊月身边的秀禾从耳门摸进了东院, 瞧见屋中没人, 于是蹑手蹑脚进了屋, 背手笑着喊了句:“云儿,你们院子里的嬷嬷找你呢。”      给那擦灰的小丫头一顿吓,转身瞧见是秀禾,嗔怪道:“秀禾姐姐,你走路怎么都没音儿啊?”      秀禾笑道:“是你擦灰擦的太认真, 瞧,我们姑娘最近做衣裳,想问问二姑娘做个什么颜色的,她总不好抢了姑娘的风头。”      云儿是跟着银朱的二等丫头,听了这话不是很高兴,嘟囔道:“便是抢了风头, 我们姑娘也是嫡小姐。再说,我们姑娘京都是有名的, 你便是成了双彩野鸡,也不能怎样。”      秀禾抿抿唇,为了不碍正事, 也没回嘴,只是佯装要走的模样。   走到门边时,忽然顿住,又道:“对了, 我方才瞧见二姑娘的奶嬷嬷,好像在找你,既然二姑娘不在,那我先走了。”      粉色绣花鞋踏了出去,越过门槛,就没动静了。      云儿没再理她,心里生气,他们姑 * 娘是如何的谪仙出尘,那头的狐媚子,还想赶上一分半点?   等人走后,这才解了攀膊,放下鸡毛掸子,嘟囔道:“嬷嬷怎么突然找我?”      亭台水榭拐角处的一双粉色绣花鞋缩了进去,看着云儿理着发出了东院,这才缓缓朝着门内摸了进去。   不消片刻,迅速的钻出了屋,直奔西院。      -   沈惊晚这头与银朱和另两个丫头一起去了衣帽肆,又顺腿去了趟胭脂花粉铺。      从袖中掏出一个荷包递给胭脂铺的老板娘,道:“给我几盒不错的胭脂。”   随即又瞧见什么,指了指,又道:“这个也要几盒。”      银朱忙拦着:“姑娘,您买这么些,用不完,回头干放着是要坏的呀。”      沈惊晚笑道:“我用不完,你们几个还用不完?再给云儿带一份。”   身后两个年轻的小丫头相视一笑。      其中一个正是沈惊晚上次从赵姨娘院子里带出来的小丫头,名叫/春儿。   此刻身上的伤已经全好,长的是骨肉匀称,略显娇憨,梳着双垂髻。      “来,春儿,看看我用这个颜色好看不好看?”沈惊晚将一盒嫩粉的胭脂香膏抹在手腕上,显得本就白皙的皮肤更为柔荑。      春儿是以前一户富人家出来的姑娘,后来因为遭遇流寇,家中父母全被杀害,走投无路,卖了身做了奴,不肯为妾,就这么进了沈家。   听说那些小姑娘的玩意儿最是通透。      一听沈惊晚传唤,忙走上前,先是小心的给沈惊晚点涂开,而后笑道:“我们姑娘皮肤白,用这颜色,再合适不过,我瞧着,这个颜色姑娘用也不错。”      她脸上有了笑意,将一盒绛红色的胭脂也取了出来,送到沈惊晚面前,巴巴的瞧着。      沈惊晚瞧她那渴望的眼神,杏圆的眸子瞪得圆溜溜的,狡黠一笑,伸手点了一下试用的胭脂膏,抹在她的脸颊上,不假思索道:“我们春儿真可爱,小模样俊俏极了。”      银朱和另一个小丫头笑出了声。   春儿红了脸,耳朵滚烫。      “表妹,你怎么也在这里?”      几个人正在付钱的时候,忽然听见了赵高升的声音。      之间他后面跟着两个国公府的小厮,很是耀武扬威。   小厮怀中抱着锦盒,一看便知买了不少东西。      想来是卫国公好面子让小厮陪他一并去。      沈惊晚吩咐银朱付钱,两个小厮苦着脸过来行礼。   沈惊晚摆摆手,替他们解了难:“你们先回去吧。”      赵高升见状,想要说还有几家没逛,但是碍于面子,又不好张口,只能也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旋即忙不迭的进了屋,笑道:“表妹买什么?要是钱不够,我还有。”      随即啪啪的拍着腰间荷包,拍得连声作响。      银朱笑出声:“赵姨娘家的表哥真是有意思,您这荷包,是从姨娘那边摸来的吧?姨娘的吃穿用度,花销全是从国公府得的,我们国公府嫡出姑娘买东西,要你给钱?”      赵高升被银朱一 * 阵揶揄,张嘴想要反驳,可是张了半晌,也没说出个名堂,遂拿当官的事压银朱:“你一个小丫鬟懂什么?我日后是要加官进爵的。这些银钱都是姑母想着我入宫要穿些好的,所以给的。”      沈惊晚冷笑一声:“可我瞧着表哥买的都是些什么艳书秘史,您入宫,入的哪门子宫?加官,加的什么官?去宫里记起居注么?”      赵高升被说的脸皮发烫,沈惊晚说他是宫里记录天子房事的官员,隧道:“表妹怎么如此说话?”   因又道:“表弟可不就去了顾将军手底下谋个一官半职,我怎么就不能了?”      银朱很想说,世子什么人物,他是个什么东西?   就这样也敢比较?      沈惊晚拦住了她。      同赵高升费唇齿功夫实乃不必,不如早些忙正事,等到东西买的差不多了,却见赵高升并无要走的意思。      甚至像条狗似的,跟在沈惊晚身边。      银朱蹙眉,冷声道:“姨娘家的表哥不走么?”   她并不称呼赵高升为赵公子或者什么,非要加上姨娘二字,好让他认清自己的身份,可是赵高升充耳不闻。      上前讨好沈惊晚道:“表妹,我替你提着,你想去哪家,我陪你。”      沈惊晚将东西收回,蹙眉冷淡的看着赵高升,拒绝道:“你我男女有别,休要胡言乱语,让开。”      赵高升吃了一瘪,却不肯罢休,笑道:“表妹,你别看我现在没有一官半职,如后入了宫,当真是要加官进爵的,若是平步青云,保不齐就是高不可攀的大人物,刚好,你是国公府嫡小姐,我觉得我们... ...”   “你在混说什么!”春儿忽然冲上去,拦在沈惊晚与赵高升之间,大声呵斥道。      一声惊呵,赵高升识才清醒,意识到自己胡言乱语,忙摆手解释,“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表妹长的好看,不是不是,我就是觉得表妹大家闺秀... ...”      “主子,您看,是晚儿姑娘。”   秦六正与谢彦辞在东市按按鞍辔店,刚出来,就瞧见胭脂花粉铺前站了三四个人。      其中最显眼的便是藕色襦裙的沈惊晚。   梳着一个简单的发髻,发间别着一朵雪白的栀子花,竞相映衬,雪腮香肤,唇红齿白,眉眼清冷的睨着对面的男子。      她挽着素色批帛,冲对面的男子淡声道:“你是赵姨娘外家的表哥,我不好斥责你,但是既然你胸有大志,就该自我约束,而不是在如此大庭广众之下胡言乱语,为你为我,都是好事。”      话已至此,但凡有些眼力见的都该顺着台阶下,偏偏赵高升是最没眼力见,他只觉得是沈惊晚语气软下去了,想着趁热打铁,再把自己夸的天花乱坠,保不齐就成了。      伸手要去扯沈惊晚的衣帛。      “哎哟!”忽然触电一般的将手收了回去。      只见指尖已经涌出一大滴血珠子,凝聚成一团。   他忽然恼火。      沈惊晚缓缓收了袖箭,卡着 * 开关,冷冷的抬眼看向赵高升,态度盛气凌人几分:“今日是你自讨苦吃,再敢跟我胡言乱语,这箭就进你脑袋!”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执着小小的袖箭,又缓缓送回袖中,闷闷笑出了声,心里莫名愉悦。      秦六见状,心里有了念头,遂开口朝着那处打招呼,胳膊举得高高的,生怕对方瞧不见:“二姑娘,真巧!”      谢彦辞全身一僵,再想躲是来不及了,他不可置信的扭头看向身后的秦六:“你喊她做什么?”   秦六满脸委屈:“我瞧主子您在笑... ...”      谢彦辞捏的骨头咯吱作响,咬紧牙关冲他恶狠狠道:“回去收拾你。”      却也并未有更多的推辞,心里竟隐隐有些松快。   他好像,的确是期待的。      在瞧见她将袖箭放在身上时,莫名的开心。      沈惊晚被秦六一喊,缓缓偏过头。      瞧见酒旗下站如青松的谢彦辞,他就那么看着自己,步子动也未动。   眸光莹莹,眼神中却有什么呼之欲出。      灼灼如艳阳。      沈惊晚一顿,面色并无异常,只是眼神冷淡的如同看着赵高升方才的模样,缓缓冲他行了一礼,面上一点笑意都没有。   她规规矩矩的蹲身,再机械似的站直,收回滑落下去的披帛。      那眼神中,半点颜色都没有,就仿佛瞧见了个陌生人一般。      独赵高升一人蹙起眉头,不屑地道:“他谁啊!没看人在说话,就打扰别人,等我日后加官进爵... ...”   仍在喋喋不休,可算是气有处撒了。      谢彦辞背手,捏紧拳头,看着沈惊晚转过头去,领着身后的小丫头一并走了,只有翻飞的裙摆扬起一片尘埃。      那道纤细的身影越走越远,直至眼中最后一抹藕色都没了。   他咬了咬牙,没吭声。      秦六却有些高兴:“主子,瞧见了吗?沈二姑娘搭理您了。”      谢彦辞只觉得心口憋闷,转过头冷冷扫了眼秦六,没说话,步子晃了一晃。      秦六摸不着头脑,急忙追上去,可是谢彦辞步子太快,眼见着要追上了,又被落下了。      不挺好么?沈二姑娘理他了啊... ...      殊不知,沈惊晚的这番理睬,不如不理睬。      若是不理睬,就说明心里有气,有气,就好说。   有气,便能再有交集。      可是而今,她是气也不气了。      一丁点,都不气了。      那眼神,如凛冬冰刀,一刀一刀,刮蹭着谢彦辞的心,叫他疼的入骨髓。      他想,他或许明白了什么。   从前不敢面对的,这一次,全都明白的清清楚楚。      可是他都错过了,一点转圜的机会都没了。      小晚儿不要他了,便是他再手眼通天,小晚儿就是不要他了,像当年他快步丢了她一样。   一模一样。      他疾行几步,忽然有些撑不住,猛的扶住一道矮墙,伸手紧紧攥住了胸前雪白的衣衫。      张嘴喘着气,都喘不进去。      秦六好不容易赶上,却瞧见自家主子撑在矮墙边,忽然觉得不 * 对劲,忙追到他面前。      发现谢彦辞面色惨白如纸。   他剧烈的咳着,在红砖矮墙上抓出血痕,眼眶通红的不成样子,带着雾蒙蒙的水汽。      修长白净的五指,指尖冒血。      一双狐目,触目惊心的红。      他再抬头,看向秦六的时候,忽然带着丝丝颤音。   他说:“秦六,我好像,感觉自己活不成了。”      秦六吓了一跳,忙拍着谢彦辞的背给他顺气:“主子,你可千万别胡说,怎么就活不成了,您还好好的呢,活到七老八十,再熬个百年。”      谢彦辞只觉得自己心被沈惊晚刚才凝住的冷漠眼神被撕开,撕裂。      他从来没有这种濒死的感觉,从前没有,那时候也想不到日后,会疼成这样。      他早该明白,在她问“凭什么”的时候,他就该明白的。      可是那时候他假装不明白,假装不明白就可以装的若无其事,装的一切都不做数,装的她不过是赌气。      一滴泪忽然砸在纷扬的尘土中,绽开了花。      他说:“她心死了,我好像太迟了。”      “我太迟了。”       “我太迟了... ...”      -      沈惊晚走了一路,赵高升便跟了一路,终于到国公府的时候,她才转身冷冷看着赵高升。   却也什么没说,踏着步子进了东院。      赵高升被一瞪,自然不敢再追了。       一群小丫头提着东西。      今日天气晴好,大太阳亮的晃人眼。      沈惊晚一到屋中,云儿正在给屋内的白芍换水,还没来得及将花插入瓷瓶中。      冲沈惊晚喊了声:“姑娘回来啦,银朱姐姐你们东西都买好了吗?”      银朱将东西放在桌上,冲她道:“那个赵姨娘屋子里的侄儿,你们盯着些,别总让他来烦咱小姐,这一趟的,又是碰到他,于是碰到谢小侯。”      云儿知趣的收回话,继续垂头插着花,修剪绿叶。      春儿见沈惊晚有些不高兴的模样,便扯开话题道:“姑娘,我瞧今天天气好,咱们晒晒被子吧?把冬天的东西都晒晒,晒足了阳光,收起来可好?”      沈惊晚没什么精气神,趴在桌上,有气无力道:“好。”      没有苏氏的家里,确实冷清很多,她好些事情都应付不了,便是买了东西,都想送给苏氏瞧瞧。   可好看,可好穿。      方才瞧见谢彦辞,他那眼神叫她不舒服。      沈惊晚就这么趴着,眨眼眼睛就闭上了。      忽然听到春儿诧异了一声儿,将她吓了个激灵,眼睛又睁了开,转头疲倦的问道:“怎么了?”      春儿将被子送进云儿怀中,伸手从被褥下抽出一件衣裳,拿在手里瞧了瞧,翻来覆去几个遍,忽然觉得不对劲。      又送去沈惊晚面前,问道:“姑娘,这是世子的东西么?”      沈惊晚有些懵,摇了摇头:“阿兄的东西自然不能在我这边,怎么了?”      她拿起来看了看,忽然听见春儿道:“这好像是男子的腹衣?”      沈惊晚蹙眉,看向云儿,又收回视线:“腹衣?”      春儿点 * 头:“我听说有些地方男子穿腹衣,就像女儿家的肚兜,贴身物件,像这种下摆收紧,领口呈倒人,就是了。”      云儿忽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今儿秀禾来过。”      屋内一片寂静,半晌后,银朱率先打破沉闷的氛围,道:“我去找公爷!”      沈惊晚忙喊住她,冷笑一声:“不必,父亲若是来了,我想这消息恐怕顷刻就要传遍大街小巷,西院必定想好两全之策,若是被人知道,她就将消息先一步传出去,坏我名声,若是没人知道,那我想——”      她顿了顿,眸光锐利道:“恐怕会选个好日子,戳破这件事。”      银朱有些担心的看向沈惊晚:“姑娘,趁着东西刚找到,不如这样,咱们烧了,一了百了,免得夜长梦多。”      沈惊晚捏紧腹衣,冷笑道:“她自己送上门的机会,我怎么能就此放过,我就入套陪她们玩玩。”      旋即吩咐春儿将被子放回去,道:“今日被子不晒了,你们就当做什么也不知道,千万不能浪费了他们的心意才好。”      他们想要毁了她,毁了沈延远,毁了苏氏,却忘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们安能独活?      不过没关系,他们忘了没事,她不在乎,国公府出了个不检点的小姐而已。      她眸光中一闪而过的凌厉。      -      次日一早,沈惊晚便去了水榭居,那边有一处院子,繁花正茂。   这个时节,蜜蜂蝴蝶很多。      沈惊晚命人摆了贵妃榻,懒洋洋的横侧在上面,整个人卧成好看的姿势。      有人路过时,只觉得场景格外吸引人,美人侧卧,光影斑驳,树影摇曳。      有几个年轻的小厮直接看呆了,撞到一起。      她懒洋洋的打了个呵欠,甩了甩袖子,顷刻间,千万只蝴蝶从袖中飞出,飞满了小半个水榭阁楼,场景美不胜收。      五颜六色的蜂蝶招至,围着她翩翩起舞,活脱脱一个百花仙子。      秀禾路过瞧见有人围着指指点点,不住地称赞,好奇不已。   走上前还没来得及问话,一瞧,自己竟也是呆住了。      片刻后强行收回思绪,急忙朝着西院奔去禀告。      沈惊月听完不信,随着秀禾一同去了水榭居。      果不其然,光线斑驳的剪影下,柔和的光晕照在沈惊晚身上,尘埃灵动的如同闪亮碎片,照的她面庞蒙雾一般柔和。      她绞紧帕子,心中嫉妒不已。      她就知道,就知道沈惊晚不是个安分的,想要借着这次宴会,叫谢彦辞再次看到她!      她不会让沈惊晚得逞的。      一跺脚,回了西院。      沈惊晚的余光瞧见那个火红襦裙的少女走远后,才懒洋洋的招呼了几个小厮过去,吩咐他们收好软榻。      有小丫头好奇道:“二小姐,您好香啊,招了好多蝴蝶,真像个仙女儿。”   沈惊晚微微一笑,装出很是神秘的模样,同她们道:“我与你们说,你们可千万保密。”      小丫头们一听,点头如捣蒜:“我们口 * 风最是紧的。”      沈惊晚勾唇一笑:“那就好,最近京都不是来了个什么阿梨铺子?他们家掌柜做的玫瑰香膏最是好用,闻着味儿,莫说院子里的蝴蝶,便是千里外的蝴蝶,我都觉得能引来。”      有小丫头知道那个阿梨铺子,有些失望道:“听说不好买呢,好多达官显贵,一掷千金,为了买一点胭脂水粉都难上加难,遑论那玫瑰香膏?”      沈惊晚勾唇一笑,也就没再说什么,回了东院。      得此消息的沈惊月冷哼一声:“以为就这么能瞒的过我?她以为将我们西院的吃穿用度削减了就不能了?不可能!她沈惊晚有的,我也要!”      于是连忙吩咐身边的秀禾去拿自己珠钗当了,要换最贵的玫瑰香膏来。      沈惊晚回了院子,银朱将她身上的外袍收过去,笑道:“果然,三姑娘差秀禾去买去了,不过姑娘,你用的都不是香膏,为何要说是香膏?”      沈惊晚勾唇一笑:“我总不能说是月儿给我做的熏香吧?”   “再说,若是说是自己做的,她拿不到方子,也不会愿意做,不如去买现成的方便,听说那个铺子里的掌柜很是善良,就当给她带些生意,日行一善了。”      沈惊晚又吩咐银朱将收起来的腹衣拿出来。      银朱不放心,劝道:“姑娘,咱们还是烧了吧?眼见着国公爷寿辰将至,这么放下去,会出事的。”      沈惊晚笑道:“不会,你放心吧,我去趟文府,阿兄若是回来,你告诉他一声,就说我去找月儿逛东市去了。”      沈惊晚悄悄从后门出的府,她抱着腹衣走的很快。   一路垂着头加快了步子,生怕被谁瞧见,势必会引起怀疑。      光顾着低头,却迎头撞上了一人。      只听对面发出一声浅浅的笑意,宽厚的掌心抵住了她的额头,温声道:“走路不看路吗?”      沈惊晚脑门一热,一抬头却发现是燕君安,忙后退两步,拉开彼此距离,惊讶道:“先生?”      燕君安笑着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脑袋道:“做什么这么着急?”   鼻尖却飘进一股清清浅浅的香,他没由来道了句:“好香。”      才发现失语,沈惊晚耳朵烧的滚烫。      坊间周围是来往的人,沈惊晚顾不得多想,忙抓住燕君安往角落带。      燕君安看着袖子上的手,一愣,忽然笑出了声,嗓音温柔缱绻,他道:“傻姑娘,你再这样扯,袖子就要被你扯坏了。”      沈惊晚被他笑的不好意思,收回了手,却在将放下手之际,手被燕君安捉住。      沈惊晚心头一跳,转头愕然的看向燕君安。      燕君安攥紧了她的手,半晌后不舍的松开,淡声道:“有灰。”      沈惊晚抿抿唇。      两人身后,一道视线紧紧定在那双纠缠的手上,他握紧拳头,指关节发白。      秦六小声道:“主子,还去吗?”      谢彦辞狼狈的摇摇头,半晌怆然一笑,嗓音喑哑:“不去了,不去了... ...” 3 * 5. 第 35 章 她房中的腹衣   叁拾伍   -   燕君安看着沈惊晚有些慌张的模样, 瞧见她怀中紧紧抱着的包袱,便知她有事。   面色放缓许多,问道:“怎么了?”      沈惊晚摇摇头,将包袱抱的更紧了, 她做的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事。   素来光明磊落的燕先生必定不齿, 若是被他得知, 许要懊丧自己教了个这样的学生。   她不想叫燕先生觉得国公府蛇鼠一窝。      于是低下头, 一言不发。      燕君安见她不肯说,也就不再追问,弯腰看她低垂的头,伸手揉了揉。   语气温和:“去吧,去做你想做的事, 你认为没错的事,那就是对的。”      沈惊晚一愣,没料到燕君安会这么说,她抬头看向燕君安,半晌一个字都没说出口。      只是微微张了口,风灌进口齿中, 她才回神。      漆黑的眼瞳中,照的她格外清晰, 莹莹中有光芒闪动,那一刻,仿若黑夜中璀璨星光。      她咬着唇, 总觉得这双眼睛,好像在哪里见过。      燕君安拍了拍她肩,打断了她的思绪,直起腰叮嘱道:“快去吧, 快去快回。”      直到走后,沈惊晚的心仍旧跳的厉害,她抱着包袱,脑海里是挥之不去的声音。      “你认为没错的事,那就是对的。”     燕先生是不是未免有些太过于信任她了?      她没有多想,甩了甩头,朝着文府加快了步伐。      燕君安一直站在沈惊晚身后,就那么看着沈惊晚的背影,渐渐消失不见。      一袭白衣,立于空旷的长街上,头顶是摇摇晃晃的大红灯笼,白衣红影,景色如画。      他忽然垂下头,捻了捻白净指尖,那里仿佛还有温度。      他喃喃道:“去吧,去做你认为对的,只要是你,都对。小晚儿,我一直站你身后,就算天都塌了,我也一辈子站你身后。”      -      十六那年,沈惊晚才十岁。      他们第一次见面便是他这辈子最晦暗的一段时间。      他从来没有那么狼狈过,天之骄子跌入尘埃,被人弃于墙角,如同乞儿。      眼皮上沾着血渍,究竟是谁的,他也记不清了,只是脑子里混沌的哭喊与嘶吼,仿佛仍能看见火光。      皑皑白雪中,他觉得自己快要冻死了,冻的手脚冰凉,眼睛睁也睁不开,眼泪都结了冰。      只有呼出去的气,没有进去的气。      他想,也好,就这么死了也好。   那些爱恨情仇都随他去,下一辈子,别做人了,做人太苦了。   最好做一尾鱼,被人养在睡莲缸中,睁眼便是绕着莲花根茎嬉戏游玩,不知疲倦。   饿了,也有人送吃的。      可是就在他意识即将分崩离析的时候,忽然身上多了一层大氅,带着温热的气息与香甜的味道,盖到了手脚渐冰的他身上。      他的眼前出现了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扎着两个小辫儿,睁着一脸无害的大眼睛,像圆溜溜的葡萄。   她的突然出现,将他从无间地狱,拉回了人间世。      他却恶狠狠的瞪着小姑娘,如同 * 野兽一般冲她呲牙,吼道:“滚,拿着你的大氅滚。”      沈惊晚没有害怕,而是缓缓伸手替他擦去眼泪,他眼睫上挂满泪珠,如同一颗颗的珍珠。      沈惊晚说:“别哭,没关系的,除却生死,其余都是擦伤。”      他的心忽然在那一刻,溃不成军,他伪装的凶狠,一朝被逼退。      沈惊晚从怀中掏出一碇碎银递给身边长随,冲他们吩咐着什么。   不消片刻,就见两个长随抱来了一堆吃食,热乎乎的冒着气儿。      沈惊晚掰开一个肉包子,送到他嘴边,软声道:“张嘴,吃一口。”      他喉结耸动,眼眶发酸,就那么看着沈惊晚,看进了心里。      小姑娘哀求道:“吃一口,活下去,好吗?”   她问他:“好吗?”      他也就真张了嘴,一口一口将包子吞了下去,记不得到底嚼没嚼,只记得那天的包子,很软。      沈惊晚很高兴,又从腰间掏出碎银,放到他冰冷的手里,小声道:“可千万别被坏人抢了,你要活下去。”   “你看,我喜欢的不喜欢我,我也活的好好的。”      不过是个小丫头片子,却用大人的口吻同他讲道理,脸颊冻的红彤彤的,像个苹果。      他笑出了声,眼泪如同晶亮的珠子,嗓音却发涩,苦进人心底。   他说:“你不懂。”      沈惊晚当然不懂,不过才十岁的小姑娘,金尊玉贵,不懂乱世之中的悲凉与绝望,她那时候只知道,谢彦辞是她的天。      沈惊晚却固执道:“我明白,谁都有一些跨不过去的坎,于我而言,他是天,你觉得不值一提罢了。”   燕君安攥着碎银,掐进掌心中,眼神定定地看向沈惊晚,嗓音喑哑,他问她,“你想要什么?”      十岁的小姑娘笑了一下,那一刻倒是有着超脱同龄人的成熟:“想要的只能想。”      他不肯罢休,固执的问:“必须要说一个。”      沈惊晚很认真的想了一下:“如果必须选,那就好多好多的爱吧,多到把我淹没。”   燕君安说:“好。”      或许沈惊晚早就不记得,也不会因为一个好,就相信真的会有人将心肝儿都捧给她。      因为一食之恩,他记了四年,在黑夜中蛰伏六年,只为了给沈惊晚,足够多的爱,将她淹没的爱。      这个世道谁都不容易。      每一个人都活的很艰难,有人想要爱,有人想要家,有人想要金银满仓,而他只想要沈惊晚。      -     沈惊晚抱着东西到文府的时候,文时月正在院中晒太阳,手边是绣绷,她有些昏昏沉沉,没什么精气神儿的模样。      瞧见沈惊晚进了屋,高兴不已,忙放下针线迎了上去。   “你怎么来了?”      沈惊晚将包袱放下,送到文时月面前道:“我有事求你。”      文时月笑了一下:“怎么这么神神秘秘的?”      直到沈惊晚拿出那件腹衣时,文时月却瞪大眼睛:“快快快,快收起来,你怎么能直接将远哥哥的腹衣拿过来了?”      沈惊晚按住 * 文时月的手,很认真的道:“不是我阿兄的,是赵姨娘那边强塞给我的,他们偷偷放进了我房中。”      文时月眼珠子瞪得更大了:“你们赵姨娘未免做事太龌龊,既然如此,咱们得快点焚毁。”      沈惊晚摇摇头:“不能烧,今日烧了,明日他们还有更多下三滥的法子对付我,防不胜防,既然他们想要辱没我清白,不如以牙还牙。”      文时月思索片刻,继而问道:“那你要我怎么做?”      沈惊晚将衣服摊平整:“我不会女红,你记不记得沈惊月的衣服边角都会有个小小的月字?”      文时月点点头,若有所思道:“你是让我在衣角缝上月?”      沈惊晚笑道:“你还不笨,对,绣的一模一样,你能不能做到?”      文时月点头,一口应下:“能,我这身本事可不是假的,绣完你就过来拿吗?”      沈惊晚摇摇头:“不,我还要你帮我做一件事,给你。”      只见她从袖中取出一盒香膏,精致的瓷瓶,很是好看的花纹。      文时月一愣,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来就来,干嘛还给我带东西。”   却听她道:“这个是给衣服的,你帮我与衣服一起放在封在木盒中,等到寿宴前日,我来取,捂好,月娘,可以吗?”      文时月愣愣的点头:“可以,我家里没人会去翻我房间,给我。”      文时月将东西接过去,沈惊晚感激道:“事成后,我一定会报你的恩情。”      文时月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道:“你见外了啊。”      -      沈惊晚回府后,忽然瞧见银朱正在后门探头探脑,一见沈惊晚回来了,忙招手道:“姑娘,您可算回来了!”      沈惊晚不解:“怎么了?火急火燎的。”      “夫人回来了!”      沈惊晚愣了半晌才回过神,诧异道:“你说谁?”      “大夫人!大夫人和魏嬷嬷都回来了,现在她们在东院呢。”      还没等银朱再说旁的,沈惊晚已经顾不得大家闺秀的端方仪态,提起裙角就朝着苏氏打院中冲去了。      等到气喘吁吁的到了苏氏院落,苏氏正在盘发,      听见门边的异动,一转头对上沈惊晚,忙笑道:“让母亲瞧瞧,快来。”      沈惊晚眼眶微微发红,有些委屈的喊了声:“母亲。”   嗓音中带着丝丝颤音,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      苏氏止住丫头替她盘发的手,有些紧张,以为发生什么事了,忙站起身,一把抓住沈惊晚的手:“怎么了?你父亲骂你了?”      不说还好,一说,眼泪啪嗒啪嗒,落的跟什么似的。   她摇头,“我只是很想你。”      苏氏将沈惊晚搂进怀中:“若不是你阿兄与你,我也没有回这家的打算了。”      手揽在沈惊晚的肩上,隔着清透的薄纱,却感觉沈惊晚好像又瘦了很多,心疼道:“我才走了不过半月,你怎么就瘦成这样了?是不是你父亲待你不好?他们那边做了什么?”      沈惊晚摇头:“没有,许是天热,吃不 * 下东西。”      为了不让苏氏担心,又转了话题,道:“母亲,你怎么突然回来了?父亲的寿辰总归也就是府里归置归置,您可以不用急着赶回来... ...”   苏氏拍了拍她,打断了沈惊晚的话,温声道:“我总觉得有事要发生似的,心里不安生,所以就与魏嬷嬷先回来了。”      母女二人又各说了些贴己话,沈惊晚便让苏氏先休息了。      来回奔波一天了,是该累了。      -      卫国公的寿辰,转眼将至。      这一日很是喜庆,鞭炮从府门前的十步外就挂起,长街弥漫着烟雾。      周围过路的都高兴地在门口讨喜糖,喝口喜酒。      鸟雀喳喳叫,苏氏穿着一身松石绿的襦裙,头上随随插着一根流穗银簪,手腕戴着玉镯子,很是端雅秀气。   一点都没有四十多妇人的臃肿模样。      赵姨娘欢欢喜喜穿了什紫红色的襦裙,头发两侧垂着发丝,发间别着一朵大红色的绒花,后面插了跟金簪子,欢欢喜喜在门边迎客。      苏氏也不去门口,只在门内同几个熟识的大娘子说说话。      “瞧瞧你们府中的那位姨娘,穿的跟出嫁似的。”   沈惊晚正在亭台里端着小碗喂鱼,红色的锦鲤与金色的锦鲤游的很快。   文时月同她咬耳朵。      沈惊晚笑笑,没说话,她心里揣着事儿,有些分神。      文时月手上拿着用竹签子穿起的糯米团子,又道:“东西你叫人放好了吗?拿出来味儿会不会就散了?”      沈惊晚淡声道:“我问了铺子的老板娘,她说留香十天半个月不成问题,更何况还捂起来的。”      “你们鬼鬼祟祟的在干嘛呢?”顾卿柔与顾将军不知何时到的,一进来就瞧见穿着一身水蓝色纱裙的沈惊晚与粉色襦裙的文时月,格外显眼 。   朝着这边奔了过来,一把夺了文时月手中的团子,将最后一个红枣口味的的塞进口中。      文时月作势就要打,却被顾卿柔一个矫捷利落的闪身躲了过去。      “瞧瞧,冤家来了。”   顾卿柔口中的冤家正是谢彦辞与贺游。      他们二人跟在谢老侯身后,身形颀长挺拔。   卫国公瞧见谢彦辞时,先是愣了愣,而后笑着派人将人迎了进去。      赵姨娘瞧见谢彦辞,别提多欢喜,在一旁欢天喜地道:“进进进,别客气,来... ...”      卫国公有些不悦,清了清嗓子,语气忽然有些厉色:“今日是你过寿?”      赵姨娘没明白什么意思:“怎么了侯爷?”      “你头上别的那么大朵红花什么意思?合着你过寿?”      赵姨娘见他发难,干干笑了一声,伸手扯下红色绒花揣进袖中:“好了。”   头发却乱了。      卫国公斜了她一眼,目光追随着苏氏,随即收回,语气更加不悦,冲她压着声音道:“去屋里呆着!”   赵姨娘张嘴要反驳,愣了半晌,一跺脚,回了院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们姨娘吃瘪的时候,别说,挺有意思。”文时月高 * 兴的拍起巴掌。      沈惊晚瞧见苏氏也不过是就那么扫了一眼,而后继续同夫人们谈笑风生去了。      沈惊晚笑了笑,没说话,继续喂鱼。      谢彦辞与贺游被下人领着路过廊庑,沈惊晚站的水榭正在侧,旁边的泉水中长满睡莲,荷花开的一朵朵,粉的发白。   少女一袭水蓝色裙装很是好看,绞着银丝,如同水面一般,波光粼粼。      贺游瞧见文时月嘴里鼓鼓囊囊,觉得可爱,冲她喊了句:“小月儿!”      却叫沈惊晚与谢彦辞面对面瞧了个正着。      沈惊晚目光从谢彦辞身上淡淡扫过,捻起一颗小小的鱼食时。      她忽然听到谢彦辞低低的喊了声:“沈姑娘。”   男人嗓音沉沉,带着说不出,如同浓雾般的情绪,拨不开。      沈惊晚一顿,不小心直接捻碎了鱼食,手指竟轻轻地抖了起来。      他从来没真正喊过她沈姑娘,以前当真恼火的时候,都是一句:“沈小二!”   更多的是:“喂,你别哭了。”   “喂,你不要闹了。”   “喂... ...”      谢彦辞收回视线,目光中是从未有过的温润与谦和,抿着唇,眸光不再是一如当年的冷冽与疏离。      贺游只顾着与文时月闹,根本没听到谢彦辞的话。      沈惊晚犹豫着要不要回一句什么,谢彦辞也暗自握紧拳头,心提到嗓子眼,等着她的回应。      那一刻,他清晰的听到自己心在打鼓的声音。   原来,是这种感觉。      心里面漆黑,暗无天日的地方,裂了个缝隙,缓缓发出了新芽儿,顶到了嗓子眼。   呼之欲出。      “走吗?”      贺游却不合时宜的打断了二人间的微妙气氛,冲着文时月骚包的抛了个媚眼。      文时月同她闹,要打他。      而另二人就仿佛没见到一般。   一切都恢复寂静。      顾卿柔伸手在捞睡莲,文时月闹够了,就与顾卿柔在一旁说话。      沈惊晚却忽然没了喂鱼的心思。      谢彦辞见她并未回应,抿抿唇,抬步从沈惊晚身边走过,只是余光却仍然难以自抑的驻足在她身上。      他知道沈惊晚不会原谅他,这辈子或许都不会。      可是他却想要在那一刻冲上去,同她说完所有的话,也比现在宛若凌迟一般的眼神要痛快。   他想,她一定恨不能杀了自己吧。    36. 第 36 章 东西拿上来   叁拾陆   -   堂口摆了酒席, 是一个露天的正堂。      主菜是过厅羊。   府内请了庖丁现场解羊,宾客端着盘子在捆紧的羊周围选择自己要吃的地方。      歌舞名伶在正中央载歌载舞,先生弹唱,陶笛箫声, 一应不绝。   周围人生沸腾, 卫国公忙着同人说笑, 苏氏在一旁作陪。      赵姨娘眼神愤愤的看着苏氏, 同几个年轻些的新夫人说话。      谢老侯与几个大人也站在一起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谢老侯的夫人却并不上前与苏氏说话。      一旁小丫头小声道:“夫人,您不上前说说话么?”   高氏冷笑一声道:“说什么?且不说咱们府中 * 刚与他们退了婚,再说,又不是我亲生的, 我管他们作甚?吃完酒席就回,差不多得了。”      一旁小丫头又道:“可是旁人都三五成群,就您一人这样,不是有些奇怪么?不若您去找他们府中姨娘说说话,您看,她与几个新夫人在说话呢, 您瞧,那个不是伯爵府中... ... ”      “哼, ”高氏冷哼一声:“她们不要脸,我还要脸呢,一个姨娘, 也配我拿眼睛看?我还要上前同她说话?”   小丫头也就不再吭声。      燕君安也在此时姗姗来迟。   他打眼就瞧见了沈惊晚,人群中她很是显眼。      她笑着冲沈惊晚点了点头,沈惊晚正在露台下撑着脸懒洋洋的听戏台子唱戏。      花旦扮相的小生腰肢细软,每一个动作都很柔媚, 抛起水袖与女子相较而言,不遑多让,不愧是京都中有名的名角。      沈惊晚也同燕君安微微笑了笑,余光却察觉谢彦辞紧紧的胶着在她身上。      被她发现后,自来镇定自若的他头回手足无措了起来。      他有些不自然的收回视线,睫毛微敛,落下一片阴影。      谢彦辞拿起酒盏自顾自喝起酒来,也不再看这头了。   沈惊晚却发现,他的耳尖赤红,手指微颤。      府中坐满了有头有脸的人物,有些是侯爵府,有些是伯爵府,温时朗等位及三品的高官也来了,加之府中上千的丫鬟小厮,更是摩肩接踵,热闹非凡。      人如煮沸的汤圆,下人们拖着盘盏,喜气洋洋。      顾卿柔有一搭没一搭的抛着花生粒,仰头用嘴接着,却被顾将军从对面一个花生砸了过来,立时老实。   文时月坐在一旁附耳笑话她:“没想到你泼猴似的,还会害怕顾将军?”      顾卿柔没理会她,偏头冲沈惊晚道:“你们府中那个三小姐呢?我怎么没瞧见?”      沈惊晚收回手,坐端正了几分,不紧不慢的回道:“大抵在费心思打扮,想要艳压群芳吧。”      “要说你没姨娘那房,就没个正经的。”顾卿柔哧了一声,极为不屑。      文时月咬着酥饼,偏头看了眼顾卿柔,温温吞吞道:“何以见得?”      顾卿柔努努嘴,指向一个地方:“呶,那是不是她劳什子的弟弟?”      文时月顺着顾卿柔的方向看去,可不就是沈延松正勾着一小丫头的下巴调戏么?   真是个不要脸的东西,趁着人多混杂就开始管不住自己的手。      沈惊晚扫过沈延松,发现赵高升也赫然在列,正勾着一小丫鬟的腰,缓缓往自己身前带,那姑娘欲拒还迎,一脸羞涩。      她还没看完,就被文时月一把捂住双目,不断地叨叨道:“噫,非礼勿视,非礼勿视,顾卿柔,你能不能看点好的!”       顾卿柔吊儿郎当的咬着筷子,问道:“什么是好的?沈家大郎算不算?”   文时月指着顾卿柔,半晌又放了回去,红着脸不再吭声,宛若个缩头的乌龟。      原本正在热闹非凡的厅堂与廊庑忽然安 * 静了下来,众人纷纷侧目。      却瞧见一身鲜红纱裙的沈惊月款款而来,扭着纤细腰肢,腿处有些开叉的地方,走一步,那裙纱便会散开一些。      便是赵高升,也看痴了几分。   赵高升头还在往前伸时,忽然出现了一只手,将他拽离了席。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异香。   众人皆是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有青壮男子只觉得气血翻涌,一阵上头,忍不住念了句:“好香啊。”      却叫年长端方的夫人们蹙起了眉头,看了一眼忙撇过头去,真是伤风败俗。      男子们纷纷侧目,卫国公正在谈笑,忽然听到有好事者走到他身边,语气略有些幸灾乐祸:“原先知道卫国公家中嫡女端方雅致,如出尘谪仙般不可方物,未曾想,还有个如此明艳的小姐?”      卫国公一愣,先是偏头看了看沈惊晚。   小丫头脸颊腮雪,水蓝色的纱裙格外可爱,盘着发髻,头上插着步摇,并无不得体之处,遂笑道:“过奖,过奖。”      心里却暗自惊奇,奇了怪,平日不对付的严大人竟然也同他客气,果然人逢喜事精神爽,便是什么不好的事都纷纷避开了。      却发觉不对劲,众人的视线并不是顺着沈惊晚看的。   往日自家这个嫡出的姑娘最是惹人注目的。      这才惊觉不对,一转头瞧见沈惊月娉娉袅娜的下了石阶,款步而来。      路过谢彦辞时,有意无意的甩了一下长袖,那薄纱袖子直接掠过谢彦辞正执着杯盏的手背。      谢彦辞正有些心猿意马,被薄纱扫过一抬头却对上沈惊月,他目光忽的变冷,眉心紧蹙,冷冷抬起眸子对上沈惊月,倒是叫沈惊月心里一个咯噔。      沈惊月不敢再造次,快步走到卫国公身边,想要宣誓主权,笑道:“父亲,各位大人们好,谢侯好。”      卫国公此时面色早已铁青,偏偏赵姨娘看不懂眼色,心里却为自己这个争气的姑娘暗自高兴。      她一出来,可算是出尽了风头,平日那个走到哪被夸到哪的沈惊晚,今日不也就是个陪衬么?   心里这么想着,也笑着走上前,挽上了沈惊月,笑着端起大房的派头,笑道:“小女不懂事,到现在才出来,平日见了人不好意思。”      卫国公却冷着脸,猛扯了扯沈惊月,咬着牙根子问道:“谁叫你这么穿的?”      沈惊月一愣,转动胳膊,小声道:“父亲,疼。”      “谁叫你这么穿的!”卫国公的声音忽然大了几分,有人拉了拉卫国公的衣袖,他才缓缓松了沈惊月的胳膊,拳头攥的紧紧。   他招呼大家继续吃吃喝喝,一把抓起沈惊月就要往后院拖,沈惊月一把抓住赵姨娘不肯走。      今日这机会她若是不捉住,日后可就没机会了。      思及此,赵姨娘一把拽住沈惊月,不让卫国公拽走她,道:“韶郎,您瞧大家都看着月姐儿,您干嘛非要这样,不过是穿了件红裙。”      “哪有这么不懂规矩的, * 你闻闻她身上那味儿!今日到底不是她出嫁,弄的这幅狐媚子打扮给谁看?!你真当他们是赏识她?!他们牙只怕都笑掉了,快松开!”卫国公气的面色青紫。      苏氏懒得看顾那边的笑话,走到沈惊晚身边,伸手敲了敲她脑袋:“想睡了?”   沈惊晚摇摇头,看向苏氏,“母亲不去劝劝?”      苏氏摇摇头,给沈惊晚剥了个荔枝,温声道:“劝有什么用?执拗的是他们。”      争执无果,为了不让别人看了笑话,卫国公只能冷着脸坐回了自己的位置上,心里那恼火的,想着等会结束,定要好好教训这母女俩,平时宠的无法无天了。      沈惊月被卫国公放了后,心里早已有了主意,思量着,就算攀不上谢彦辞,也要在今日抓个金龟婿,否则再等下回,可就来不及了。      她笑着坐到了谢彦辞的对面,一群小姐立时围了上去,好奇道:“月姐儿,你这身上味道好好闻啊,是什么香?”      沈惊月笑的很是得意,面上却不显山露水,故意说的有些大声,谢彦辞一字不落的听得清清楚楚。      沈惊月拨了拨头发,若有若无的撩拨脖颈,缓缓道:“说来丢人,这是,这是自母胎带出来的,实在是羞于启口。”      燕君安听罢,微微一笑,放下了杯盏。      索性今日来的小子姑娘们没多少是书院的,否则这站不住脚的谎,恐怕要遭人笑话。      他端起杯盏,先是走到卫国公面前,冲卫国公敬了一杯,说了些贺词,叫卫国公高兴地嘴都合不拢。   而后端着酒水到了苏氏面前,苏氏正在走神,瞧见燕君安来了,急忙拿起小厮托盘上的酒水。      燕君安站在沈惊晚面前,一袭白衫长袍,很是优雅,他不疾不徐的开口道:“一直想来国公府拜访夫人公爷,一直没寻到空出,没想到头一回来,反而是国公爷的寿辰。”      苏氏笑道:“先生忙碌,哪得空四处奔波?此番能来,已然不易。”   却见燕君安的眼神缓缓扫过沈惊晚,心领神会,笑道:“今日男女杂坐,先生不如在这边,叫小厮置个席,在这边坐下,等会由着远哥儿来了,领你府中逛上一逛?”      燕君安并不推辞,笑道:“恭敬不如从命,早就听闻大夫人对于这些亭台水榭极为考究,只一处便是窥斑见豹。”      谢彦辞听着对面的谈笑风生,缓缓捏紧了拳头,他冷冷看着燕君安,抿着唇,一言不发,   贺游看了看燕君安,又看了看谢彦辞,冲温时朗小声道:“燕先生故意挑衅。”      温时朗正欲回些什么,忽然瞧见一个小丫头蹑手蹑脚走到苏氏身边,冲她耳旁小声说了些什么。      苏氏并未在意,只是淡淡道:“你去叫人注意些,今日人多纷杂,容易出岔子。”      小丫头得令,还没来得及回后院,忽然瞧见一个小姑娘哭的满脸泪珠子,嚎道:“不好了不好了!”   苏氏一转头 * ,蹙眉看着那小姑娘,冷冷道:“公爷寿宴,你哭丧啊?”      这话委实不好听,叫卫国公瘪了瘪嘴,没吭声,那小丫头却哭哭啼啼止不住。      苏氏只觉得小丫头眼生,沈惊晚却认得,可不就是方才赵高升搂着的那个小姑娘?      却见赵姨娘跑上来,忙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这么着急忙慌,今日这么多人,可不要胡说八道。”      燕君安缓缓收回视线,谢过小厮置的宴席,离沈惊晚有些步数,纵使杂坐,也分的较开。      小姑娘哭道:“方才公爷叫我去瞧瞧世子在哪儿,结果没找见世子,我却,我却,我却瞧见了有男人钻进二姑娘的院子。”   赵姨娘啊呀一声:“那你怎么没跟着去瞧瞧?万一是贼人偷了东西可就不好了。”      小姑娘红着眼道:“就是跟着去,才发现... ...”      顿了顿,仿佛有些害怕沈惊晚似的。   又小声道:“才发现二小姐房中,有......”      燕君安看着赵姨娘喜形于色,不稍加掩饰的幸灾乐祸样,再一思量前几日遇到沈惊晚时的异常,心里便明白一二。      上次遇到她,大抵是发现了什么,不过瞧她镇定自若的模样,也不紧张,笑着给她递了盘已经剥好的荔枝,放在冰块中镇着。   他轻轻开口:“不怕?”      沈惊晚拦住荔枝,笑回:“不怕。”   眼神中带着坚定。      “说啊,你吞吞吐吐什么?”苏氏忽然恼怒,如此遮遮掩掩,便是黑的也要成白的。      却听那小丫头瘪嘴道:“瞧见,二小姐屋内有男人的衣物。”      众人一片哗然,场面乱糟糟的不成样子。   今日是真有意思,先是府中三姑娘穿着不得体,紧接着又是二姑娘房中有男人衣物。      众人的目光若有似无扫过谢彦辞,却见谢彦辞一一冷扫过去,也没再探头探尾。      卫国公险些气晕。      只听苏氏忙道:“一定是弄错了,许是远哥儿东西留在妹妹屋中,混了的。”   虽说兄妹间也要注意些,却总归比来路不明的衣服辱没了清白好。      她解释完毕强笑让众人吃吃喝喝,不必在意此事,小孩子家家东西乱了很正常,必定是哪个丫头晒干的衣服送错了。      却听赵姨娘幸灾乐祸道:“大娘子,远哥儿院子和晚姐儿的院子可都有耳门挡着啊?再不济,便是晒衣服,也都各晒各的,怎么还能混一块了?”      见苏氏不说话,乘胜追击道:“我知道您不在乎我们月姐儿的名声,可是若这事查不清楚,可就悔了我们晚姐儿的名声了呀,哪还有心思吃茶呢,不若将那东西拿上来,叫我瞧瞧,怎么回事?”      苏氏忽然狠狠掐住赵姨娘的胳膊,冷冷道:“少说些没人当你哑巴!”      卫国公哪还有心思吃茶,气的直接摔了碗筷,庖丁刚给他烤炙的羊肉全数打翻在地,当下派人去家法伺候。   苏氏忙上前阻拦。      谢彦辞站起身子,也要阻拦, * 却被贺游一把拽住:“唉唉,人家家事,你站起来做什么?”   谢彦辞咬着牙道:“这件事不会是她,若是没人担着,她... ...”      “打住打住,这件事同你已经没有关系了,便是你现在上前拦下,你记住,你们也是私相授受,还是说不清的,坐下坐下。”      温时朗也道:“是,我瞧你们书院的先生一点也不着急,若真是需要人拦下,他必定早就想办法扛下这等好事,还有你的份儿?我瞧沈二姑娘并不着急。”      谢彦辞耳边是不绝的小声议论,全是关于沈惊晚的,只是声音很低,只有他和互相说话的能听见。      “没想到看起来清清白白的二姑娘,也是个浪/荡/货/色,果真人不可貌相,啧啧。”   “这嫡出的姑娘,还不如寻常人家家里随便养的,这行事做派... ...”   “怕不是上次被退婚退出的心疾?”   “哎,若是赵都护之子没出事,只怕家丑就是他家咯,索性索性,之前上门提亲,卫国公没理会我,这等子寻花问柳,哎呦喂,谁砸我?”      “... ...”      那男子捂着嘴,只哎呦哎呦叫唤,谢彦辞的手被贺游一把扯住:“你别轻举妄动,便是让他们逞一会口舌之快如何?”   谢彦辞冷冷甩开贺游的桎梏,给自己倒了杯酒,一饮而尽。      眼神紧紧瞧着沈惊晚,她却好似没事人一般,仍旧温温吞吞剥着荔枝,一颗接一颗,却也不急着吃。      等到剥的差不多了,才在众目睽睽下,端着瓷碟送到卫国公面前,眼神一片寒凉,“父亲派人去取鞭子,不知这鞭子今日教训的是谁?是月姐儿... ...”   她微微顿了顿,笑道:“还是我?”      卫国公被她问的一时无言,才声音软了几分:“我问你,究竟怎么回事?”      苏氏要拦在二人间,护住沈惊晚,却见沈惊晚拍了拍苏氏,乖巧道:“母亲不必担心,是我做的,我认,只是若有人故意想要陷害我,那我便是死,也不认。”   这口吻,与方才同卫国公说话的口吻判若两人。      周围围拢了不少看好戏的人。      文时月站在最外围,得意的拢了拢耷拉下去的批帛,赵姨娘扭头对上,同她相视一笑。      沈惊晚缓缓看向卫国公,冷笑道:“方才父亲仅凭一派之言就要定罪,现在倒是想起问我了?”      却听沈延松在最外面的桌子上坐着,同几个公子哥儿吊儿郎的倚着桌面。      沈延松懒洋洋的道:“若是二姐儿非说自己没做辱没门楣的事,将那野男人的衣物带上了便是?还怕什么,尽管找找蛛丝马迹,能叫一个清白姑娘耽误了不成?”      不说还好,一说,苏氏气的差点冲上去教训沈延松。   赵姨娘见状急忙拦在沈延松面前,冲苏氏道:“童言无忌,若晚姐儿真是没做过什么,便好好查查,我们松儿说的也没错!”      沈惊晚闲庭信步的走到赵 * 姨娘面前,笑道:“既然姨娘一口一句为我好,晚儿若是不领情,岂不是整个京都就要传出我飞扬跋扈,与外男私相授受的名声?”   旋即缓缓转身,对上卫国公的视线,讥讽道:“父亲和姨娘也不必着急,既然大家都要瞧瞧,那就瞧瞧就是,我倒是好奇的紧,是什么东西叫姨娘这么高兴。”      众目睽睽下,为了事情能有一个结果,卫国公一狠心,直接道:“东西呈上来!” 37. 第 37 章 闹剧   叁拾柒   -   下人将东西呈上来的时候, 沈延远也来了厅堂。      他若有所思的扫过赵姨娘与沈惊月,信步走到苏氏身边,恭敬唤了声:“母亲。”      苏氏的手紧紧牵着沈惊晚的手,微微发颤, 看着那下人呈着托盘送到卫国公的面前时, 手上力道更重了几分。      赵姨娘眉眼中的喜形于色一闪而过, 沈惊晚看的清清楚楚。      她冷冷扫过, 对视上赵姨娘时,倒是叫赵姨娘忽然笑不出来了,全身打了个寒战。   年纪不大的小姑娘,眼神中满是讥讽与不屑。      那双眸子如同烈阳,不堪与之对视, 照尽世间所有污秽。   她微微移开视线,同身边的沈惊月低声道:“我这心里忽然有些不安生。”      沈惊月早已沉浸在阴谋的喜悦中,只觉得明日她就能成为沈府长女,替代沈惊晚的位置,哪里还会顾忌沈惊晚那眼神。      安抚赵姨娘道:“母亲,你便将心吞进肚子里, 不过一个她,不成气候的。”        众人抬首顾盼, 脸上满是看戏的模样,卫国公颤抖双手,缓缓拿起了那件腹衣。      折的四四方方的腹衣被挑起, 乱了衣褶,众目睽睽暴露在他眼前。   他忽然觉得自己站不直,看向沈惊晚的眼神中,带着愤怒, 不解,心疼,不舍与懊丧,各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叫这个双鬓已经隐隐有了清灰的男人忽然好像狼狈了起来。      他一把摁回托盘上。   因为力度突然加重,叫小厮险些打翻在地。      他咬着后槽牙,语气很低,终于认输道:“这是吾等家事,今日叫诸位... ...”      赵姨娘一听这话,便知不好,卫国公是想私下解决了,给沈惊晚一个退路。   保不齐到时候就说是谁的腹衣,忙假意道:“啊呀,这不是,这不是我侄儿的腹衣么?”      本就围在周围的宾客皆不想离席,但有各家杂事,倒是好奇起来,有人问:“何以见得。”      赵姨娘掩面做出羞臊的模样,羞怯怯的看向卫国公:“当年我还给韶郎做过呢,这种衣裳,只有我们阜明才穿,用以防寒,我们是极北之地。”   边说边走上前去抖开了那件腹衣。      衣服一抖落开,在场的人更是哗然,便是苏氏也是大惊失色。      赵姨娘如同触电一般,忙遮住眼睛喊了声:“哎哟。”      赫然入目的秘戏图,淫/秽不堪入目。   一男一女赤/胸/裸/体,合抱一起。      若不是沈延远扶的快, * 苏氏险些倒地。      谢彦辞看着那身腹衣,放在膝上的手忍不住捏紧,玄青色的袍子被捏皱了,他却无所察觉。   双目紧紧的攫取着沈惊晚恬淡的脸庞,因着少女不惊不扰的神情,莫名的也跟着安心了一二。      小姑娘穿着清薄的夏装,能看到背部线条,像蝴蝶收拢的双翅,叠出好看的弧度。      可是落在谢彦辞的眼中,他却发现,她瘦了,比早年前瘦了许多,好像也挑高了很多。   婴儿肥早不见了踪迹,削瘦纤弱,明明那么一点点的力量,不知为何,却给他无穷尽的能量感,尤其那双眸子。      在她身上,或可成为剜人心的凶器,又可成为,浸润人的春水,静载氤氲雾气。      他想,她大抵是有主见的,否则不会如那日一般,料峭春寒中,迅速退了婚,不管不顾所有。      一如当年她的奔赴,不顾一切。   求不得圆满,就求她平安康泰,一生喜乐,也好。      燕君安默不作声,扫过谢彦辞凝重的面色,他满脸思绪的模样。   燕君安摩挲着杯口,缓缓收回视线。      在场的人窃窃私语,声音一波高过一波,苏氏捂着心口脸色惨白,一面哭,一边抽抽噎噎掩住沈惊晚眼睛。      顾卿柔心有担忧,却也不能如何,转头瞧见文时月慢悠悠的咬着酥饼,如此时刻也不忘吃,遂骂道:“你个白眼狼。”      文时月抓了一个蜜饯塞进她口中,白了她一眼:“吃你的吧。”   却也没说更多,虽说大抵知道沈惊晚要做什么,却没想到她还是将引子放自己房中,想来这次如此对自己,便是为了以绝后患,只求万不要出什么岔子。      沈惊晚缓缓拂开苏氏手,与沈延远相瞧了一眼,径直走到那腹衣前,指尖勾起衣衫,冷冷看向赵姨娘:“你说这是赵高升的?”      赵姨娘略一迟疑,可是口气却很笃定:“正是,整个府中也没有我们阜明的腹衣了,只有我侄儿有。”      沈惊晚点点头,转身看向沈延远,问道:“阿兄,劳烦找一下姨娘家的侄儿,可莫让贼人钻了空子。”   一时间,众人又是切切查查,凭着沈惊晚这番指桑骂槐的话开始做起笺子。      赵姨娘声音大了几分:“你什么意思?你说我侄儿是贼?”      沈惊晚睨了赵姨娘一眼,笑着将腹衣送回托盘上,拍了拍手,语气中带着厌恶:“姨娘急什么,我只说莫让旁人贼人钻了空,姨娘何必自己对号入座?眼下死无对证,不如将赵高升揪出来。”      高氏挤在人群中,看着沈惊晚笑骂从汝的模样,忽然觉得可怕。   她竟是没想到沈家还有个这么厉害的小丫头,那向来精明的赵姨娘竟也被将了一军,幸亏当初没进安陵候府门。      等到赵高升被揪出来时,沈延远冲沈惊晚小声道:“在你床下躲着。”      众人恨不能竖直耳朵,听个清楚明白。      沈惊晚扫了一眼沈惊月与赵姨娘,倒是没想到他们为了对 * 付她,做了如此大的布局。      她直接捞起腹衣,一把丢到跪在地上的赵高升怀中,冷冷开口诘问:“赵姨娘说是你的腹衣,你好好瞧瞧,是不是你的腹衣。”      赵高升抬眼看了一眼沈惊月,见沈惊月眼神带着默许,这才颤颤回道:“是,是我的没错,瞧这大小,都是按着我的体量裁剪。”      谢彦辞不动声色的将二人间的眉目传达瞧得一清二楚,沈惊晚也在盯着他们二人。      沈惊晚收了视线,再次盯上赵高升,审问道:“既然这是你的贴身衣物,怎么就落到我房里?”      众人忽然笑出声,心想这不是废话么?除了互有首尾,否则就怎么能众目睽睽下进了嫡出小姐的院子?      不过可惜了,这赵高升长的委实窝囊又着急,连那沈家嫡小姐的一只脚都配不上。      赵高升怯怯的回:“晚儿妹妹忘了?这是,这是我赠与你的啊。”      “住口!你个腌臜玩意儿,别在我们这府里学外面那些泼皮样式,小心我打断你的腿!”苏氏气的大骂,此刻再也顾忌不得大房身份。      沈延远拦住苏氏。      沈惊晚厉声道:“你送我的?何时送我的?既然送了我,为何要在衣襟处绣三妹妹闺名?这月字,恐怕与你无干系吧,怎么?图个花好月圆的兆头?据我所知,你们阜明在衣袖处绣女子闺名可不是什么图兆头的意思,莫不是暗度陈仓,想再来一个陷害于我!”      沈惊月忽然被指,忙道:“你胡说!”      沈惊晚一把夺了那腹衣,提着腹衣推开周围人群,走到沈惊月面前,一把甩在她脸上,冷冷道:“妹妹拿过去,看仔细些,可千万别漏了一丝一毫!姨娘的双面绣针法可没人能会!”      沈惊月拿过去,左右翻了翻,果不其然,在她袖口同样的位置,也有一个月。   忽然她觉得不对劲,缓缓的拿起,放在鼻下闻了闻。      众人瞪大眼,却也缓缓闻到了一股香,一时间不知是沈惊月身上的,还是衣服上的。      沈惊晚缓缓道:“女儿家的私物,这种东西,可都要遮掩些,若不是缝在袖子处,我也不能发觉是妹妹想要联手害我。想来是表哥一石二鸟,慌神中,在我屋内放错了衣物吧?你若不同意也不打紧,还有别的招能叫你承认!到时候少不得扒你一层皮。”      赵高升慌了神,“你,你胡说,不是这样的,这东西不是我放的!”   口不择言中才发觉失言,急忙住嘴。      沈惊晚故作惊讶,装出一副纯良无害的模样:“哦?那是谁?让我想想,谁如此这般苦心孤诣的想要害我?”      眼神却明晃晃看向赵姨娘,冷笑道:“不过你不同意也无干系,如果妹妹执意不认,那就请父亲明察,这腹衣上的香,是不是与妹妹味道一模一样?女儿家的香做不得假,我身上没有,阿兄身上更不能有,总不至于是府中丫头的。”      旋即声音更是大了 * 许多:“方才我还听妹妹同几位外男说这是母胎带出来的,说句不好听,学的是勾栏院中的把式,国公府向来家教严苛,为何竟然会教出妹妹如此这般?竟将男人的衣物藏私不成,还要日日放在自己手里熏着身上的味儿,再来加害于我?”      “若是妹妹想要嫡出小姐的身份,直接向父亲要就是,父亲如此宠你,想来也不会不愿意,姨娘得宠,你也得宠,不过是嫡小姐身份,算不的数。”      这一番话,是指责的卫国公里外不是人。      暗暗的点名卫国公宠妾灭妻,毕竟众人方才都瞧见,沈惊月对着赵姨娘是一口一个母亲的叫着。   如此,便是赵姨娘和卫国公的过失,加之赵姨娘素来狐媚子惯了,瞧着现在的打扮,哪里像大户人家的,分明像极了勾栏瓦舍得鸨母模样。      一时间,他们再看向沈惊晚的眼神只有同情。      苏氏素来品行端方,如此善待赵姨娘这一房,竟还落得被反咬一口的下场,果然,宠妾灭妻当真是造孽。      只是日后,这嫡出小姐怕是找不到好人家了。      苏氏拉住沈惊晚,着急她如此说话,恐怕日后寻不到好人家:“你怨你父亲便只怨他们,何苦自己趟这趟浑水,傻孩子。”      沈惊晚转过去,面向苏氏,缓缓开口道:“母亲,放宽心,这一天早晚要来,怕什么来什么,盼什么没什么。若是真没人爱我,我就自己过一辈子,也比嫁进高门大户中日后受苦受难的好。”      话已至此,苏氏再不好说什么,而今,心里竟是有些为自己这个性子恬淡的女儿高兴。   一场退婚,倒是让她行事做法更加张弛有度,便也不再担心,若是没人护着,她当如何才好。      再看向沈惊晚的眼神,也有了笑,释然许多。      沈惊月却攥着衣服连连后退,被沈惊晚的一番话激怒,冲着沈惊晚嘶吼道:“你害我!你害我!”   一只手一把从头上扯了珠钗,朝着沈惊晚就扎了去。      一旁的人吓得连连后退,谢彦辞再从席上站起来已经来不及了,沈惊晚同沈惊月纠缠在一起。      沈延远被人挤开,挤了出去,苏氏倒在地上,场面一片混乱。      一时间,哭喊声,嘶吼声,乱作一团。      燕君安猛的站起身,朝着人群中挤去,雪白的袍角被人挤皱,他尚且未进得去人群中。   忽然听到谁喊了一句:“血!血!”      只见沈惊月攥着珠钗,眼睛通红,含满了泪珠,一把丢了带血的珠钗,豁然清醒。      沈惊晚一只手捂着脖颈,那血顺着她的指缝流到地上,啪嗒,啪嗒... ...   浓稠的血珠子如同勾了芡一般,她眼神仿若提线木偶,呆呆的看向沈惊月,再低头看向自己的裙摆,脚面,那里落满了血滴。      卫国公愣神片刻,再清醒时疯了一般冲进人群,一把扯过沈惊月,狠狠给了她一巴掌,打的沈惊月连人带头偏了过去,脑中嗡 * 嗡作响。      随后急忙来到沈惊晚面前,朝着身后的众人喊道:“叫大夫!叫大夫!”      卫国公哆嗦着手扶住沈惊晚,身上鲜亮的衣袍被血浸黑,他哆嗦道:“晚儿,晚儿,我的晚儿... ...”      另一只手替沈惊晚捂住脖颈,血液浸到他掌心中,微微发热。      沈延远却一把夺回沈惊晚,将她从卫国公怀中抱起,冷冷的盯着卫国公。   小小的水蓝色身影,轻的仿佛白纸。      他觉得,一阵风都能将她吹走。      “晚儿,没事,阿兄带你去见大夫,没事的,不会留疤,也不会有事,我们走,这就走。”      苏氏从地上爬起,围到沈延远身边,嘴唇发抖,想要摸沈惊晚,又不敢碰,只能在旁边手忙脚乱,不断冲着外面喊道:“叫大夫!”      沈惊晚不断地抖着,另一只手捂着脖颈,红着眼眶,委屈的声音一阵接着一阵:“阿兄,好疼,好疼... ...”   “阿兄,我好疼... ...”      听此话者,皆是心疼不已,粉面雪腮的小姑娘红着眼睛,咬着唇不肯落泪,只是小声地说自己疼。   谁不心疼?      顾卿柔一把砸了瓷盘,捏着碎片就要去划沈惊月的脸,却被文时月一把拦住,哭的上气不接下气:“你做什么!”    “撒开我!我要划烂那个贱人的脸!”   “你疯了!这是他们沈家自己的事!”    “... ...”      场面闹得不可开交,从方才看好戏的空档演变成家中血案。      赵高升跪在地上,不可遏制的抖了起来,忽然爬到地上,匍匐在人群下,想要钻出去,却被谢彦辞一脚踩住后背,狠狠的摁在地上,整张脸埋进了地中。   谢彦辞眼神冷的没有一丝温度,如冷风过境一般,冲着正抱着沈惊晚的沈延远道:“派人将他先关起来!”      沈延远哪还有心思管赵高升,也不再想他们二人之间的过节,只是冲谢彦辞道:“交给你了!”      一场宴会生生成了个笑话。      卫国公跪坐在地上,凄怆的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竟是有了这等子败坏门风的女儿,陷害姊妹,侮辱门楣,是我作孽,是我作孽!”      温时朗与贺游面面相觑,瞧着沈惊晚被沈延远搂在怀中,很快的他胸口处也沾满了血。      倒是没想到今日会演变成如此这般。      谢侯念在二人旧交上,强笑着冲众人道:“今日叫诸位看了老友笑话,就此散了吧,散了吧... ...”   众人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一面担心这位嫡小姐,一面却也好奇庶出的小姐究竟要如何处置才好。      却见卫国公忽然撑着地面缓缓站起身子,赵姨娘哭着拦在卫国公面前,声音颤抖:“韶郎,韶郎,韶郎,你这是做什么呀?”      沈延松见状,也急忙拦过去,一声一声的喊着:“父亲,父亲,你信我阿姊!您那么疼她!”      卫国公一把推开赵姨娘,另一脚踹在沈延松腹 * 部,从卫军的腰间一把抽了长剑,指着沈惊月面目狰狞道:“今日我就要清理门楣!”      那长剑指着沈惊月,叫沈惊月哆嗦着后退,不断地哭着喊着:“父亲,父亲,你信我,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与表哥私通,是沈惊晚害得我!是她!刚才我也没扎她!是她自己扑过来的!”      声音抖的不成样子,为了让卫国公信服,想到什么似的,连忙拉开薄纱下自己的胳膊,赫然入目的鲜红血痕,一点一点的流着血,不比沈惊晚的好多少。      可是丝毫引不起谁的同情,众人只是满脸活该的看着沈惊月。      卫国公冷笑道,剑指着沈惊月,声音喑哑:“这么多年,念你庶出,不想让你受罪吃苦,便一点也不苛待你们小的,我竟是没想到,养出你这么个东西!”      却听沈惊晚的声音虚弱了传了过来:“父亲,留她一条命吧... ...”      一句话说完,便昏死过去。      -      最后在众目睽睽下,卫国公咬着牙收了剑,派人将沈惊月拖去柴房,听后发落。      末了不忘将赵高升也拖了下去。      一路上,沈惊月扭成一团,拼命嚎哭,也不得卫国公心软。   她头发乱作一团,狼狈至极。      闹剧结束,府中的宾客散的差不多了。      最后厅堂中只留下谢侯与谢彦辞,燕君安也没走,站在廊庑下来回踱步。      虽说他瞧见了沈惊晚往沈惊月的发钗凑去,可是扎的那么深,也不知道到底怎么样,瞧着地上的血渍出了神。      谢侯瞧见燕君安原地踱步,走上前同燕君安打了个照面。      燕君安拱手作揖:“谢侯。”   谢老侯笑笑,背着双手道:“燕先生还没走?”      燕君安略一思索,笑道:“是,沈二姑娘是我学生,我放心不下。”      谢老侯若有所思的扫了他一眼,点了点头,而后道:“无碍,国公府请了有名的大夫,先生在这里踱步也帮不上什么忙,就散了吧。”      燕君安正要回些什么,只见沈延远从东院出来了,满胸口与手上都是血。      坐在凉凳上的卫国公急忙站起身,走到沈延远面前问道:“怎么样?”      沈延远没吭声,先是冲谢老侯抱拳行了一礼,又冲燕君安点了点头,看向谢彦辞时,没说话,而后道:“今日叫诸位看了笑话,日后必定再宴请诸位,吾妹无大碍,大夫说只需静养便好,我送各位出去吧。”      谢彦辞背在身后的手才缓缓松懈下来,长舒了口气。      想起什么,从腰间摸出个瓷瓶,默不作声送到沈延远面前,沈延远瞧了他一眼,没接。      谢彦辞淡声道:“上好的金疮药,不会留疤。”      沈延远并不接,而是做着送客的姿势:“请。”      谢彦辞攥紧药瓶,缓缓的收了回去,心里却难受的要命,他自嘲的笑了笑,低下头,朝着门外走了去。      一出门,才瞧见门外蹲了两个姑娘,眼睛哭的通红。      文时月与顾卿柔听到动静, * 忙在石阶上站起。      沈延远一愣:“你们不是走了?”      谢侯便道:“既然如此,贤侄忙自己的,我们先走了。”      沈延远又行一礼。      等到人路过她们二人时,顾卿柔才瘪瘪嘴,有些委屈,用手掌擦着眼泪道:“小晚儿怎么样了?我俩没敢走,怕吵到她,就蹲门口一直等着。”      沈延远一阵哑然,有些好笑,却也笑不出来,语气软了几分:“她没事。”      想起什么,又从腰间掏出一块手帕,却见上面沾了不少沈惊晚的血,抬手要收回去。   却一把被顾卿柔夺了去,拿过去擦着鼻子,重重地擤了擤鼻子,丝毫不顾及仪态。      文时月原先还在哭哭啼啼,听了这动静,难以置信的扭头看向顾卿柔,泪珠子还在眼眶打转。      顾卿柔哭的稀里哗啦:“怎么了?擤鼻子也有错吗?小晚儿都流血了,我为她擤两声鼻子怎么了?”      “... ...”      沈延远失笑,忽然道:“走吧,我带你们去瞧瞧,不过你别哭了,到时候吵的她又疼。”   顾卿柔连连保证。      三人刚转身,忽然听到身后一阵脚步声,只见谢彦辞不知何时又折了回来,手里紧紧的攥着那药瓶,喘着粗气。   看来是跑回来的。      他什么话也没说,直接走到沈延远面前,一把拽过他的手,将那药丢进他手中,不等他开口,就快步出了檐下。      只留下一道颀长背影。      -      谢彦辞走到平安街时候,发现燕君安并没走,他在药店中。正巧提着药出了门。   瞧见谢彦辞,心领神会,冲他道了句:“谢小侯。”      谢彦辞一如往常,满脸冷漠,走自己的路。      燕君安无所谓的下了台阶,忽然在谢彦辞身后缓缓开口道:“方才瞧着谢小侯,有些紧张?”      谢彦辞步子顿住,这次却没有否认,眼神如刀,冷冷的转过来盯着燕君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先生在席上反观我,是不是太有意思了些?”      燕君安笑的很是随意:“看戏的时候,不一定戏有意思,反而是入戏之人,更有趣,能窥探太多秘密。”      他似话里有话,目光定定地对上谢彦辞,如针尖对麦芒。      谢彦辞冷嗤一声:“先生将我们比作戏中人,自己置身于戏外也不见得会一辈子清醒。”      燕君安缓缓走到谢彦辞身后:“至少,我比你了解沈二姑娘。小侯爷是聪明人,旁的不必我多说,有些事情,既然已经错过,不必执着,曾经她将真心捧到你面前,你不曾看过,而今恐怕也没有再回望的资格。”      谢彦辞冷冷的扫了眼燕君安,讥讽道:“这恐怕与先生无关。”      燕君安笑笑,捋平衣袍,说的风轻云淡:“先提前同谢小侯提个醒,免得日后不好看。”      燕君安抬脚要朝着国公府的方向去,却听谢彦辞忽然在他身后出声道:“既然燕先生劝我放手,那我也不妨多说一句,你与她,从来都不是一路人, * 现在不是,以后也不可能是,她和谁在一起都好,总归不是与你。”      燕君安全身僵了片刻,旋即转身看向谢彦辞,眼神中忽然带了些狠意:“自己亲手放弃的人,没资格说。”      -      东院中,苏氏红着眼睛给沈惊晚喂药,斥责道:“你这个孩子,当年生你的时候就不好生,出生以后又是多灾多难,现在你又出了这件事,你若是真有个三长两短,我也就活不下去了。”      沈惊晚乖巧的喝了药,嘴唇发白,冲苏氏道:“母亲,我不会有事的,大夫不说了,只是擦伤,看着吓人罢了。”      苏氏嗔怪道:“但说你一句,你都能有十句话顶我。”      沈惊晚笑道:“母亲,我有话与月娘儿和柔儿说,这药也喝完了。”      苏氏瞧了瞧身后两个眼睛红肿如核桃的小姑娘,笑道:“行,我就不在这耽误你们几个了,只是注意些,等会早点躺下。”      待苏氏走后,顾卿柔比文时月还着急,急忙坐到沈惊晚窗床边,探着眼瞧沈惊晚脖子上的伤,那里已经绑好了纱布,活脱脱冬天的狐裘似的。      略有些心疼道:“你们府中的姊妹真是狼心狗肺,这伤也不知何时才能好,这眼见着夏天,可别馊了啊。”      这话惹笑了沈惊晚,一边笑一边捂着伤口:“嘶,你别逗我了,疼。”      “知道疼你还这样!上次你就应该直接放回沈惊月的房里,你真是!”文时月也嗔怪道。      这回轮到顾卿柔目瞪口呆:“你们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明白?”      文时月斜了她一眼:“不明白就对了,方才我吃个糕饼,被你骂的那叫一个狗血淋头。”      顾卿柔狐疑道:“莫不是这是你们故意设的圈套。”      旋即又去伸手摸沈惊晚的脖颈,沈惊晚又是一声低呼,疼的直抽冷气。      文时月一把拽开顾卿柔的手:“不是设了圈套,是将计就计,你放心吧,小晚儿这伤,如假包换。”      沈惊晚笑道:“如果放进她房中,我不知道父亲到底会怎么处置,眼下用一个女儿毁了一家,才是万全之策,只是方才我就不应该用脖子去撞,应该用手腕旁的地方都是好的,大夫说了,若是扎中筋脉,可就完了。”      这时轮到文时月与顾卿柔一齐大惊失色了:“你!你自己故意的!”      沈惊晚狡黠的眨了眨眼,一动脖子又疼了起来:“不以身犯险,怎么叫旁人对我怜惜?我可不想我母亲受人指点,现在这样正好。”      “你这个混不吝!你还知道再差一点就没命了啊!我要被你气死了。”文时月作势又要打她,只是手到了跟前,忽然呜咽起来。      沈惊晚吓了一跳:“别哭别哭,我现在可不能肩膀给你靠。”      文时月抽抽噎噎道:“我刚才蹲你们门口的时候,我就在想,你要是没了可怎么办,我以后就只能和这个母夜叉相依为命了,没人抱我,没人给我靠着,没人给我 * 出鬼主意,你家门口的石阶还冻屁股,我心里更难受了?”      顾卿柔伸手戳文时月脑袋:“嘿,你怎么说话呢?我看你是冻屁股才哭的吧!”      门外忽然传来了敲门声,沈惊晚喊了声:“进。”      银朱托着谢彦辞给的那药瓶进来了。      送到桌上,道:“姑娘,这是世子叫我送来的。”      沈惊晚点了点头:“好,我晚点再上。”      -      晚上用过饭,卫国公来了东院。      站在门外,犹豫着敲了敲门,银朱开了门,瞧见卫国公攥着药膏站在门外,犹犹豫豫。      银朱唤了声:“公爷。”      卫国公哎了一声,低声问道:“小姐睡了?”      银朱摇摇头:“姑娘脖子疼,睡不着。”      国公爷点了点头,冲里面喊了句:“晚儿,父亲来瞧瞧你。”   不消片刻,门内传来一声:“好。”      卫国公踏进了门中,将药膏放到桌边便去看沈惊晚,面有愧色:“这件事,是我的错,没管好你妹妹,竟让她这般诬陷你。”      沈惊晚心内早已对卫国公失望透顶,面上却装的格外温顺,既然卫国公想要一个乖巧的女儿,她就装的一模一样。      遂笑道:“不怨妹妹,她这般,其实也不难想,姨娘平日宠她,不加约束。我脖子已经没什么事了,父亲略是小惩就将她放了吧。”      卫国公抬手想要摸摸沈惊晚,半晌那手却顿在半空中,他看着沈惊晚的眼神,忽然收回了手,面上愧疚之色溢于言表,声音有些哽咽:“这件事是她的错,我已经定好了成亲日子,三日后将她嫁去阜明,总不能再让她留在家中,叫人看了笑话,日后于你,是坏事。”      沈惊晚心中冷笑,面上不显山露水:“是将她嫁给表哥么?”      “那不是你的表哥,你直呼其名就好。”      沈惊晚便明白,于是乖巧道:“好,只是赵家不是什么等闲之辈,妹妹在家里养尊处优惯了,就这么嫁过去,恐怕要吃苦头,听闻姨娘那边的姊妹,没一个好相与的。”      卫国公低头道:“这件事是她自作孽,往后的日子或苦或喜,皆有她自己一人扛着,万赖不得旁人头上,我对她已经仁至义尽。”      “是,既然如此,父亲去照看一下姨娘,免得姨娘想不开。”      提到这里,卫国公忽然清醒过来:“对!还有你姨娘!我先去柴房看看,你姨娘今晚保不定要给那个孽障送吃的!”      沈惊晚看着卫国公气冲冲的出了门,嘴角噙着笑,等到背影消失不见,笑意也在一瞬间消失。      父慈子孝的戏码,她再也不需要了。      -      赵姨娘拎着食盒,站在门外,同门边看门的小厮哀求道:“你就让我看看我的月姐儿,她一天没吃没喝,会饿死的。”      小厮冷脸道:“姨娘,您就别为难我们小的,公爷吩咐了,我若是让你进去了,我们脑袋可就不保。”      “好啊你们!平日我待你们不错,今日你们就是这样对我的! * ”      那小厮哧了一声:“姨娘,可算了吧,您平日对我们好,无非是有事叫我们做,你那好,都是揣着坏心眼来的。”      “你这个狗奴!我今天就要... ... ”      “住手!我说了不让你给她送吃的!你居然还给我提的满满当当来了!你是真不把我当这个家的当家人是吧!”      卫国公忽然从赵姨娘身后出现,一把夺了她手中的食盒,狠狠砸在地上,里面的菜肴撒的到处都是。      沈惊月在里面哭,一听到卫国公的声音,急忙扑过来,使劲的拍着门扉:“父亲!父亲!你放我出去!我是月儿啊!我是您最心疼的月儿,父亲!”      “住嘴!”卫国公直接夺了小厮手中的木棍,狠狠敲在门上,怒目圆瞪:“你个孽障!我给你吃喝,供你去学堂,让你和晚儿一般的富贵,你就是这么的!这么报答我的?!”      沈惊月吓得连忙躲到一旁,哭哭啼啼道:“父亲,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错了,您放我出来,不要将我嫁给表哥,他们家里那么穷,家徒四壁,我去了没有丫头,冬天的衣裳都要我自己下河洗,还有舅母,舅母她最是不喜欢我,我若是去了,他们一定不会善待我,父亲,您瞧瞧我表哥都是什么性子。”      边说边回头瞪着奄奄一息的赵高升,赵高升没什么力气,也不敢去辩驳,任由沈惊月编排、      “所以你就把晚儿往火坑里推?你好狠的心肠!”      沈惊月还想求饶,卫国公已经不再理会,临走之际,恶狠狠的警告赵姨娘:“你若是胆敢送吃的来,我饶不了你!”      “还有你们几个,谁敢放了她进去,我要你们好看!”      小厮忙点头应是。      等到卫国公走后,沈惊月失声痛哭起来,哀嚎道:“母亲,你去求求父亲,别让我嫁给表哥,我这若是去了,就是去送死啊,母亲,求您了... ...”      赵姨娘也哭的双目通红,伸手够着沈惊月:“你别哭,乖乖,别哭,我会想办法的,实在是没办法,我就多给你点嫁妆,叫你去了,你舅母兴许能对你好些。”      “母亲,求你了!”      赵姨娘心里难受,只能拍了拍沈惊月的手,小声道:“我会替你想办法的,你先不要同你父亲负隅顽抗,最后叫他越发恨你,你成亲头一晚,你父亲会将你放出来,那时,我告诉你如何是好,你现在可千万不要闹,听到了吗?”      等到赵姨娘走后,角落里的赵高升才缓缓开口道:“表妹,你就死了心吧,你这么一闹,姑父不可能还留你。你原先那么说我,我不怨你,不过我劝你省点力气,我原先来了京都是要求取功名,却被你这么一闹,功名也是没了。”      沈惊月哭的一抽一抽,骂道:“你个没用的东西,自己出了岔子,还要祸害我!”      赵高升托着被打了二十大板的屁股爬到沈惊月身边,吓得沈惊月直叫,手 * 脚并用:“你个狗东西别碰我!”      赵高升识趣,讥讽道:“你也别不乐意,我没什么,总归你嫁给我是板上钉钉的事,也好,娶了个你,所说没娶到小晚儿,也不算亏。”      旋即懒洋洋的靠到墙面上,说话喘着粗气道:“娶了个你,背靠大树好乘凉。”      沈惊月冷笑道:“你休想!”      赵高升抬头,重复了一遍:“休想?哼,你看我是不是休想,姑母自从嫁进国公府,是一点也不帮衬家里,现在娶了你,也算是个喜事。”      沈惊月恶狠狠的骂道:“你个腌臜玩意儿!我母亲还不帮衬你们?你们这群吸血鬼!”      外面的小厮听着门内的动静,也只是互相看了看,并不在意。      总归府中而今还是苏氏是主母,这边的,也算是荣华走到头了。 38. 第 38 章 出嫁   叁拾捌      -        沈惊月成婚头一天, 果然如赵姨娘所料,卫国公将她放了出来。      赵高升早已面如菜色,路过沈延远身边时,双腿打颤, 夹着尾巴像个孙子似的, 看也不敢看他。   再也没有来国公府头一天那么雄赳赳气昂昂的模样了。      路过沈延远, 沈延远忽然笑的有些似是而非, 伸手拦住他的去路,揽住赵高升的肩膀,重重拍了拍,叫赵高升险些跪下去。      只听沈延远幸灾乐祸道:“恭喜啊。”      赵高升缩着脖子跟王八似的,笑道:“谢谢表弟。”      沈延远懒得和他计较, 挑眉哧笑了一声,走了。      沈惊月自一放出来,直奔西院,一入院子就在哭哭啼啼。      吵到赵姨娘头疼不已,可是念及手里这么个宝贝女儿明日就要出嫁,只能声音缓了许多:“月儿, 你别哭,你父亲现在也不来, 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便是上去抱着你父亲腿哭,也是没机会的。”      “那母亲难道就这么任由我嫁出去?别怪我说的不好听, 弟弟你是靠不住他的,平日只知道寻欢作乐,我若是嫁了个这么样的婆家,日后可有你受苦的日子呢!”      赵姨娘张嘴想要辩驳, 可是张了半晌,缓缓道了句:“谁说不是呢?你弟弟是个扶不起阿斗,只是这几天,我去找你父亲你父亲并不见,我... ...我实在是空有一身本事,也施展不开。”      一听这话,沈惊月又是哭哭啼啼了起来,“母亲,那我要如何才好?!您真要瞧着我嫁过去不成?您若是没法子,我有!”      赵姨娘手指微动,看向沈惊月,试探道:“你有什么法子?”   沈惊晚直接坐到床边,眸光阴狠狡诈:“只要母亲敢,那我就是有法子。”      苏氏坐在屋中,给沈惊晚细细的梳着满头长发,语气温和慈祥:“眼见着,倒是他们西院先一步将女儿送了出去,若是当时你和谢家... ...”      默了片刻,笑道:“不说了不说了,京都那么多好儿郎,还没我姑娘的夫婿不成?”      沈惊晚伸手按住苏氏的手,转过去,取了梳 * 子放在桌案上,笑道:“母亲从方才就来了我房中,一直说要给我梳头,您都梳了快半柱香的功夫了,母亲不累?”      苏氏叹了口气,顺势坐到沈惊晚一旁,烛火通明,照的她满脸仇怨,伸手摸了摸沈惊晚瘦弱的脸颊:“突然有些对不住你。”      沈惊晚笑道:“母亲怎么好端端说起这种话?”      苏氏莫名心酸,伸手擦去眼角涌出来的泪珠子:“今日你此番做事,如此周全细密,叫我瞧着甚是欣慰,可是细想之下,又叫我难过不已。”      沈惊晚心头微动,也没说什么,听着苏氏继续道:“原以为你还是当初那个傻乎乎,什么都不懂的小丫头,竟没想到,我不在的这半个多月里,竟叫你变化如此之大,我欣慰你能独当一面,心思缜密,却惭愧于你。”      她伸手抚上沈惊晚脸庞的碎发,替她拨开,语气哽咽,喉头如同压了一块大石:“你到底是吃了多少苦,而今行事才如此谨小慎微。”      沈惊晚原先不觉得有什么,被苏氏一说,莫名的自己心里竟是有了些些委屈,苏氏红了眼。   也叫她红了眼。      她拼命咽回所有的委屈,缓缓开口,强颜欢笑道:“母亲,这没什么,我总不能一辈子都痴痴傻傻,任人欺负不是?”      苏氏吸了吸鼻子,沈惊晚替她擦去下巴上缀着的泪珠,笑道:“母亲,早些睡吧,明日他们那头还有的忙活。”      苏氏点了点头,又道:“也不知你那伤口怎么样了,这几日银朱替你擦拭,没碰到水吧?可千万不能吃腥发物。”      “哎。”沈惊晚应着,将苏氏送到了门边。      看着陪同嬷嬷提着灯笼渐渐远去,灯光渐弱才缓缓关了门。      -      夜色漸暈,蛙声一片。      谢彦辞却有些睡不着,身着单衣,长臂枕在脑后,在床上辗转难眠。      一双狐目漆黑深邃,眉心拧成川字,睫毛长如扇羽,仿佛经久难消的浓雾,偶尔会动动两下眼珠子,才发现他没有走神,只是在思索什么。   男人鼻梁挺拔,眼眶微深,更显俊美无双。      那一日沈惊晚猩红的双目落在他心里,如同灼热的烙铁,烙的他心口炙痛难捱。      那断断续续的两句:“我疼... ...”   就成了他这几日的催命符。      闭上眼睛就是一滴滴落在地上鲜红浓稠的血液,没人知道那一刻他的惶恐不安,他很害怕,好像有什么事情没来得及做,有什么话忘了同她说。      也没来得及让他上前,就被人群挤散,再恢复知觉时,沈延远已经抱着人走了。      留下的只有满目疮痍的场面与惊心动魄的血渍。      一声低沉悠扬的叹息在室内冲散开,叫漆黑的月夜更显悲凉,      他猛一掀开被子,直接坐了起来,双手揉搓了两下面颊,才觉得有暖意。      男人神色黯然了许多,床边长鹤宫灯中的烛花流了一灯台,顺着雕刻镂花的台面蜿蜒而下。      他赤足下床,并不穿 * 鞋袜,雪白的脚面一寸寸的踱过地面,烛火微微摇曳。      吱呀一声,门开了。      男人立于门中,仰头看着天上圆月,通体雪白,衣物是白的,皮肤也是如瓷釉般白净。      一阵风吹过,长廊上的鱼鳞灯被吹的乱晃,他仰头朝着发出咯吱声响的鱼鳞灯望去,忽然笑了一声。   笑意里并不开心,他喃喃道:“到底做了一院子的鱼鳞灯。”      那次花灯节回来,长随问他要不要找擅做鱼鳞灯的工匠,做些鱼鳞灯。      他迟疑了许久,说好,总觉得不应当这样。      可是不好,心里又觉得,不甘心。      最终他说:“只在我院子的长廊下,做些挂上吧。”      那时候不懂,为什么。      现在好像明白了些,睹物思人,大抵是这么说?      只是有些遗憾,人不远,两人的心却远了,生分了。      “嗯?主子,您怎么还没睡?”      秦六嘴里叼着个鸡腿,正从东厨的方向走来,晃眼瞧见谢彦辞一袭白衣站在门边。      谢彦辞一愣,瞧见他吃的满嘴是油。   背手于身后,淡声道:“不困。”      秦六才发现谢彦辞赤脚站在地上,男人的脸颊隐隐透着青色的微光,蒙上一层月色。      他忙将手上的油在身上胡乱擦了去,进了谢彦辞的屋中,提着一双鞋和一件外袍出来,鞋子放在谢彦辞脚边,替他披了衣裳:“主子,夜里寒,注意些。”      谢彦辞点点头,也没拒绝,穿上了鞋后只觉得并未暖和分毫,他哑声道:“不知为何,今夜的月这么亮,照的屋里通亮,好像存心不让人睡得安稳。”      谢彦辞很少同人说这么多话。      秦六心里知道他挂念沈家二姑娘,上次宴会回来,就瞧出他面色不对,整个人失魂落魄的像提线木偶似的。   回来以后也不说话,只是问着秦六还有没有药。      他明白,自家主子心里有道墙,没凿透,他也不敢去凿。      秦六将鸡腿取下,捏在手里,小声道:“主子,今日月色这样好,您出去走走吧,坊内宵禁没那么严。”      谢彦辞背在身后的手屈了屈,他看着月色的眼珠子忽然凝住了,半晌伸手扣上搭扣,裹上束袖,又回到床边系上了腰带,掀了枕头,取了什么放进手中。      走到门边,秦六微微让开路。   谢彦辞迟疑的将手搭上了他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旋即便飞上了飞檐上,消失于一片漆黑中。      耳边只有经绝不消的蛙声蝉鸣。      -      国公府头一天就挂上了红灯笼,只是大门外没有,算是尽着最后一点稀薄的父女情分。      卫国公无心管,只将这事交给了苏氏,苏氏说不会苛待了沈惊月,全部按照沈惊晚的嫁妆置办。      卫国公只是驳了,他说:“辱没门楣,本就是大不孝,她生母又非正室,按着姨娘的来。”   苏氏也不反对,只是淡声应下,给多少,她早已不在意,既然卫国公不允,也好。      谢彦辞翻身跃进了国公府,这件事纵使有违礼 * 法,他也做了。      他想知道沈惊晚怎么样了,知道了,才能安心一些。      可是夜色深重,能瞧到什么?   国公府东院的人早都睡下了。      他很快到了沈惊晚门前,微微弯腰,墨色长发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垂下,他将手中的东西放在沈惊晚的门前,还是那个瓷瓶。      等到站直身子后,伸手触到门上,没有再动,就那么贴着,好像能感知到她境况如何。      “平安喜乐就好。”      他眼神中充满化不开的眷恋,手想要更进一步,半晌才缓缓收回,这一次下了决心一般,转身飞回了檐上。      不消片刻,男人就消失不见,一切都仿若未曾发生过。      沈惊晚看着灯笼照在廊庑下的黑洞洞身影消失,她拿着灯台的手忽然垂落。      那声清清浅浅的:“平安喜乐就好。”   叫她忽然有些无力。      她转身靠在门上,呼出一口气,顿了片刻。      随后才缓缓开了门,将地上的瓷瓶捞起,迅速的关上了门。      原先是为了防止西院那头再有什么下三滥的招数,一时间倒是瞧见了他。      看了看瓷瓶的纹路样式,忽然想起上次兄长派人送来的瓷瓶,一模一样。      想到这里,倒是觉得伤口处微微发痒,她伸手捂到伤疤处,轻轻地摁了摁,还是有些疼。   伤疤会疼,何至于心呢?      有些伤口扎的太深,是很难消去的。      就像她曾经明白,谢彦辞没错,只是不爱她她这个道理一样。   她从那刻起就释然了。      疼痛的日子总有一天会过去,他们之间的情仇爱恨,百年后,也不过是一抔黄沙。      她不必执着,他也勿须挂念,或者愧疚。      都是过往云烟,世事浮沉,活着就够了。      她正攥着药在走神,忽然听到门口挪移着脚步声。   她立时警惕起来,她就知道,赵姨娘怎么会就如此甘心。      沈惊晚手中攥着烛台,缓缓的靠近门边,窗纱发出一声轻微的撕裂声,她瞧见一只小小的烟管捅了进来。      很快那小小的烟雾就涌了出来。      沈惊晚眉色一皱,一把捂住鼻腔,取出丝帕,直接堵在那烟管中。      吹迷烟的人无所察觉,仍在奋力的吹着烟,吹的面目赤红,喘气的功夫,忽然将烟全部吸了回去。      只听“嘭”的一声,门外的黑影忽然倒了下去。      沈惊晚顿了许久,才一把开了门。      想要跑去找沈延远的时候,又折了回去,直接从房中取出捆绳,将人拴住,拴在了门柱上。      才提起裙摆跑向了沈延远门口。      不消片刻,整个国公府灯火通明。      卫国公带着家丁,举着火把直接将沈惊晚门口的人围拢。      沈延远当下派人就去西院找赵姨娘他们。      回来的人只驾着赵姨娘来了,禀报说三姑娘不见了。      卫国公怒火上头,反手给了赵姨娘狠狠的一巴掌,怒不可遏:“事到临头,你还不罢休?!想要来个移花接木?说!她去哪儿了!”      赵姨娘捂着脸,哭哭笑笑:“韶郎,你是找不到 * 月儿的,她已经很早就走了。”      卫国公不肯再同她理论,直接叫人架着关起来。      沈延远当即带人出了门,朝着渡口追去。      这一夜,找人找了半宿,遇到寻街的武侯,有人认出那是沈延远,只是躬身行了礼。      沈延远靠过去,塞给了他们什么,一群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再将人从渡口行船上抓回来的时候,已经天大亮。      家中嬷嬷将沈惊月拖到房中换了喜服。      卫国公铁青着脸,瞧见沈惊月满身狼狈跪在地上,他走上前要去给她一巴掌。      却被沈延远拦住:“父亲,今日就要成亲,您再打一巴掌,到时候如何成亲?”      卫国公攥紧拳头,满脸悲恸的看向沈惊月,沈惊月跪在地上冷笑,眼神中带着绝望与讥讽。      卫国公红着眼睛,又是恨又是恼,脖颈上青筋暴起:“我对你跟你母亲兄弟不算差,这么些年,书是给你读了,锦衣玉食的伺候着,在外面旁人也都惦着你是卫国公府中的小姐,怎么到头来,你就这么欺负你姊妹?”      “你谅着她脾气好,处处使阴招,这是你同血的姊妹啊!”      沈惊月忽然抬起头,脸上没有分毫愧疚,看向卫国公冷笑一声:“姊妹?这个家中,我怎么敢和沈惊晚小姐做姊妹?她是主子,我是仆,不过是得您老人家那么点血脉,你们都高贵!给她找的都是侯爵,若是她喜欢皇子,恐怕皇子都给她相上了,我不一样,我天生低贱... ... ”      “啪”的一声,室内一声皮肉巴掌响声喝住了在场所有人。      卫国公咬着牙根子,只觉得掌心发麻,他瞪着沈惊月道:“这些话,当真是你的肺腑之言?!这么多年,我对你可有半分不好?”      沈惊月伸手扶住脸颊,笑着看向卫国公,嘴角渗出殷红的血,一张口,牙齿上都是浓稠的血。      她笑道:“没说你待我不好,可是不管你怎么弥补我,总归你心里,沈惊晚才是国公府的大小姐,父亲,我说的对不对?”      卫国公捏着拳头,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      喜婆的声音忽然打断了室内,一声轻亮的“吉时到。”      叫众人才回过神来。      沈惊月分毫不曾着急的脸上忽然显出几分急切,转身朝左右看看,皆是没瞧见赵姨娘与沈延松,她忽然道:“我母亲呢?!”      没人回她。      她又嘶吼了一声:“我母亲呢!”      还是没人回应,沈惊月跪在地上,忽然淌出泪,爬到卫国公脚边,拽着他的袍角道:“父亲,我母亲呢?”      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卫国公低下头看向沈惊月,眼神中带着悲悯与愤怒:“你今日见不到她,昨夜她还想加害你姊妹,你就安心嫁了吧,等你后面表现尚佳,再回门,一日不悔悟,一日就不要回。”      “走吧。”      他伸手推开沈惊月,沈惊月却不肯撒手,头上的珠钗随着动作胡乱摇摆,沈惊月终于软了口: * “父亲,让我见见母亲,求您了。”      她苦苦哀求,卫国公眼睛眨也不眨,下人拖走沈惊月,空余耳边的失声痛哭。      一直坐在一旁的苏氏忽然开口道:“公爷不去送送?”      卫国公弯下腰,背过去,有气无力的摆摆手:“让远儿送送吧。”      苏氏点点头,没再说话。      沈延远走到沈惊月面前,声音难得温和了几分:“走吧,我背你上花轿。”      沈惊月的泪霎时间大颗大颗得落下来,她仰面看向沈延远,自嘲的笑笑,站起身踉跄朝外走去,每一步都很艰难。      走到大门边,门外就是穿着喜服的赵高升。      她忽然停住步子,转身朝门内看去,眼里带着残存的不舍。      梧桐打了新芽儿,枝头家雀成双,长廊下挂着大红灯笼。   多欢喜的场面,可是没有双亲,连拜别都没有。      她忽然瞧见沈惊晚从后院出来,走过花团锦簇的无尽夏花丛,一步一步走到门边,面色微敛。      直到走到沈惊月面前,将苹果塞进了沈惊月手中,微笑道:“见我平安无恙很遗憾吧?”      沈惊月眼神中满是恨意,咬着牙回道:“那日我就应该将珠钗再往里送进去一点,就一点,你就无力回天,我真是恨,没有将珠钗把你脖子捅穿。”      沈惊晚再看向她时,嘴角的笑意全无,只是拍了拍沈惊月抱着苹果的手:“那就盼妹妹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平安康泰,我们有缘再见。”      沈惊晚转身就走。      沈惊月气的拿起苹果朝沈惊晚的头砸去,却被沈延远抽出长剑,一把劈成两半。   再看向沈惊月的时候,冲两旁的丫鬟道了句:“送新娘入轿!”      -      门外吹吹打打的声音渐渐小去。      国公府门外凄凉不已,周围围观的人没瞧见热闹,也就兴致缺缺的走了。      沈惊晚坐在窗边看书,圆窗外的家雀不怕人,跳着小脚飞到她干果盒子旁落下,伸出圆圆的头叼了颗坚果,仰头吞下,迅速离远。   仿佛小孩子在试探。      沈惊晚也不动,怕吓到它们。      银朱拿着轻罗小扇替沈惊晚扇风,团扇下的穗子就开始微微摇晃。      沈惊晚忽然低头问了句:“银朱,我这样,是不是不对?”      银朱手一顿,开口道:“姑娘没什么不对,您都忍了十多年了,就算您再做的狠千倍百倍也是他们活该,赵姨娘,四哥儿,三姑娘,他们这么些年横行的还不够吗?”      沈惊晚心猿意马的翻着书,耳边敲锣打鼓的声音彻底不见,她才合上书,喃喃的说了句:“是啊,还不够吗?”      目光却看向谢彦辞送来的药瓶,瓶身发出玉色的光,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纹理。      她伸手勾过去,愣了片刻,将药瓶塞进了抽屉中,再没拿出来过。      -      几日后,沈惊月来了信,卫国公并没看,而是拿到信件后直接叫人送去了西院。      听闻赵姨娘看完信后哭成了泪人,连着几天都不肯吃饭,嚷嚷着要见卫 * 国公。      可是卫国公压根不去西院那边,而是自己搬着被子去了书房。      苏氏不待见他,赵姨娘吵的人心烦,他是能躲则躲。      银朱给沈惊晚盛汤,有样学样道:“听说啊,三姑娘在那边可有的苦吃呢。”      沈延远坐在另一处小桌旁,将碗给了身边小厮,他道:“你怎么知道?”      银朱没什么心眼,大大咧咧道:“世子别还不信,赵姨娘身边的小丫头夏云跟我亲口说的。”   沈延远接去下人递过去的饭,扒了两口,笑道:“你继续说。”      银朱去着鱼刺,温温吞吞道:“听说姨娘家那个侄儿对三姑娘很不好,原先在家中口口声声保证要善待三姑娘,回了阜明啊,他那个母亲说什么就是什么,他是一点也不敢反驳,懦弱的很。”   “听说三姑娘的公公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惯会赌博,不消几日,三姑娘带去本就不富余的嫁妆被赌了个光。”      沈惊晚放下碗筷,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止住银朱挑刺的手,道:“我吃不下了。”   又问:“怎么这么快赌光了?虽说不多,却不至于才半月没到就赌光了。”      银朱叹了口气:“嗨,他们家就是个无底洞,之前就欠了不少外债,现在三姑娘嫁过去,就是补亏空的。听说穷的叮当响,连个丫头都买不起,三姑娘带去的几个丫头被拿了身契,转手又卖掉了,也不知是窑子还是大户人家中。”      她将那挑好刺的鱼放好,沈延远示意她送去,银朱就乖巧的送过去。      又回到沈惊晚身边道:“听说那姨母动辄就骂她,说她是个败家货,光吃不拉的貔貅,又说什么貔貅还会招财,她是光吃不拉,说洗个衣服不会,洗手作羹汤也不行,在他们乡下还要人伺候做大小姐派头不成?”      沈惊晚一一听下,忽然开口道:“赵姨娘屋中那个夏云,与你走的很近?”      银朱睁着眼睛道:“是,近日时常来我们东院走动,要说夏云也是可怜... ...”      银朱还在喋喋不休,沈惊晚却垂下眼睛,捏着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夏云。      她在心中缓缓念了这个名字。      脑子里渐渐有了粉衣少女的脸庞,那双眼睛,她记得。 39. 第 39 章 受伤   叁拾玖      -   早上是家中下人从坊间早点铺子买的蒸饼与豆粥。      沈惊晚草草吃了两口就让人撤了, 春儿瞧见她没什么胃口。   走上前递上帕子,有些担心:“姑娘可是哪里不爽利?但有头疼脑热可都要说,好请大夫瞧瞧是不是伤口引发的。”      沈惊晚笑的有些敷衍,摇摇头:“没事, 我去找一下阿兄。”      她走到梳妆台边, 将那瓷瓶的药拿出来送进袖中。      走到门边时顿了顿, 偏头冲正在收拾碗筷的春儿道:“你瞧着些赵姨娘那边的夏云, 若是来,你只管同她说话,不过记得留些心眼儿。”      春儿应下,又问:“那要告诉银朱姐姐吗?”      沈惊晚指尖 * 微动,笑道:“不必, 这样就好。”      沈惊晚沿着九曲回廊朝沈延远的院子去。      到了院中却听下人说天还灰蒙蒙亮时,顾将军那边军营中就有人来喊世子,听说闹哄哄的,也不知是不是发生什么了。      沈惊晚攥着瓷瓶,瓷器被掌心捂得有了些许温度。      她有些走神,嗯了一声。      原先想将这药拿给沈延远, 只说自己伤口好了,让他收回去, 他便应当知晓是谢彦辞送的。   借他手送回去就好。      她不想再同谢彦辞有分毫瓜葛。      未曾想,却扑了个空。      抬脚要走时,却瞧见沈延远正身着盔甲, 怀中抱着偷窥走了进来。      路过耳门时微微弯了腰,英姿勃发,利落飒爽,正和身后的卫军说些什么, 微微扭头。      卫军瞧见沈惊晚,提醒了一句,沈延远这才瞧见沈惊晚,那步子微微愣怔。      只见他满身都是血。   脸上,手上,头盔上,甲胄上,星星点点遍布,如同洒落天上的星。      下巴上血尚未凝结,仍在缓缓滑落。      他伸手抹了一把,往身后的卫军身上擦了擦,一把将偷窥丢到身后随从的怀里。   笑着走到沈惊晚面前,故作轻松道:“你怎么来了?”      沈惊晚想了想,还是吞了回去,淡声道:“早上醒了,闲来无事,来看看你。”      沈延远就乐了:“我有什么好看的,左右一对眼睛,一个鼻子,又不是三只眼,你快些给我找个妹夫,我就对你千恩万谢了。”      沈惊晚伸手指了指他脸颊。   沈延远脸颊处一个不深不浅的豁口,正在往外殷殷的渗血,红的发黑。      “流血了。”      沈延远楞了一下,伸手一抹,低骂了一声:“他妈的。”      然后看向沈惊晚的眼神温和许多:“没事,我这个在校场练兵擦伤的。”      沈惊晚淡声道:“撒谎也要撒个有说服力的,平日都没见你这么狼狈,练个兵还能给你练打起来?”   沈延远嬉皮笑脸的道:“你别说,还真是。”      沈惊晚懒得理他,见他什么也不透露,抬脚便道:“我回院子了,你洗干净,不然一会儿母亲可不像我这么好糊弄。”      只是待沈惊晚走到小桥石阶处,听到沈延远犹豫着喊了她一声。      沈惊晚愣了片刻,转身看向沈延远。      沈延远阔步走了来,伸手从怀中摸出一个黄符,走到沈惊晚面前,低下头替她系在腰上。      沈惊晚站在高几阶的石台上,看着沈延远小心的替她拴着宫绦,很是不解。      看着垂头的男人一丝不苟的继续手上动作,她问道:“到底怎么了?”      沈延远手指停顿了片刻,利落的给她系上了一个结,然后拍了拍。      抬头看向她的脸,笑道:“没什么事,这符听说驱邪避难,营帐中的兄弟带给我的。我瞧着我一个糙老爷们带这个不合适,给你正好,又好看。”   再站起身时,往沈惊晚脑袋上拍了拍:“我们小晚儿是个大姑娘了。”      一晃眼,到他胸口了, * 当年整日拖着涎水,跟在后面“咯咯,咯咯”叫的小丫头,而今出落得亭亭玉立。      沈惊晚意识到不对,走上前,仰头看着沈延远,皱眉道:“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你这样我很担心。”      沈延远噗嗤笑出声:“怎么?学学天桥底下的说书先生,卖弄一下你还不兴了?没事,你去吧,不过近日不必再去书院,听说书院又要整顿。”      沈惊晚眉心拧的更紧了:“不是才整顿过,怎么又要整顿?”      沈延远耸耸肩:“那我哪儿知道,反正就是说要整顿,我在宫里瞧见你先生了,他告诉我的。回吧回吧,我要洗个澡,好好的睡一会儿了,中午来找我吃饭。”      旋即不再理会沈惊晚可是要说什么,迈着步子就晃晃悠悠的朝着自己房内去了。      沈惊晚愣在原地,看着沈延远的背影进了屋,关上了门。      她低头抬起腰间系着的符,红色的花纹她看不明白,只是觉得腰上有了些许的重量。      -      沈延远进了屋中,直接抽了腰间的腰带,丢在桌上,发出一声哐当闷响。   身后的卫军替他卸去胸前的护胸甲。      旋即有小丫头敲门进了屋。      端着水放在桌上,那卫军冲身后的丫头道:“替沈长史卸一下甲胄。”   旋即又冲沈延远抱拳鞠躬:“长史,我先回去禀告顾将军。”      沈延远点点头,背身自己解着束袖。      待人走后,丫头上前,忽然双手抱住沈延远的腰。      沈延远背对着小丫头,吓了一跳,忙转身,一把扯开身后的小姑娘。      对上一张白净的脸庞,眼睛睁的大大的,满脸无辜。      沈延远蹙眉,冷声质问:“你做什么?”      夏云羞红了脸,嗫嚅道:“替世子爷解铠甲。”      沈延远冷冷盯着她:“解就解,你抱着我做什么?”      夏云眼睛一红,小声道:“我不知道怎么解,以为在前面。”      沈延远眉心缓缓舒展了几分,声音比方才好了一些:“你将水倒进浴桶里就出去吧。”      旋即他自己伸展长臂,解了绳扣,一样样丢在地上。      很快便露出里面的衣袍,没听到有关门声,一转身,瞧见夏云正站在木桶旁,满脸羞怯的看着他。      男人宽宽背蜂腰,后背很是宽阔,看上去结实有力,两条腿很长,身材一眼瞧上去,便知没有少了锻炼的样子。   他挽着白色的单衣,露出结实遒劲的手臂,手臂上青筋突起,更显撩人,青色的筋络上还有些许疤痕。      恰到好处的薄肌,也叫人浮想联翩。      夏云看红了脸,却不肯移开视线,微微咽了咽唾沫。      心里暗自惊叹,果然是金尊玉贵的世子爷,便是这身形都要比姨娘那房的松哥儿好太多。      想来那双强劲有力的手臂要是抱住自己的细腰,不定多磨人呢。      正这么想着,沈延远忽然开口了:“水倒完了就出去吧,在这傻站着做什么?”      夏云回过神,将毛巾拧干,走到沈延远面前,眼神比方才 * 要妩媚许多,一只手压在沈延远结实的胸前,另一只手带着毛巾挽住他的手臂,语气微喘,柔柔道:“世子这里有伤,让夏云留在房中伺候可好。”      沈延远从鼻尖冷冷哧了一声,伸手缓缓抚上夏云的脸颊,就在夏云要靠过去的时候,他忽然一把扼住她的脖颈。   眼神中霎时充满杀意,带着审视的意味,全然不复与沈惊晚说话时的柔和笑意,更多的,是在战场中的那股子萧索。      “你是谁房中的下人?”      夏云的面色忽然惶恐,想往后退,却被沈延远扼的更狠了,逃脱不开,双手拍打。      “我是,我是,我是姨娘... ...”      沈延远一把松开她,夏云顺着地上跪了下去。      浴桶袅袅冒着热气。      沈延远冷声道:“再有下一次,我饶不了你,滚!”      -      沈惊晚攥着瓷瓶折回来的时候,发现赵姨娘院中那个叫夏云的丫头正连滚带爬的出了房门。   只见沈延远面色阴阴的站在门边。      余光中攫取到了一抹水红色的身影,一抬头,果然瞧见了沈惊晚。      眼神中的冷冽顷刻消失不见,眼神中霎时间满是笑意:“你怎么又跑回来了?”      沈惊晚看着夏云慌忙逃走后,才提着裙摆,走到了沈延远面前,看着他手臂上被鲜血泡红的袖子,指了指:“你这里受伤了,前些日子的药我还没用完,我给你上一下药。”      沈延远偏头看去,满不在意:“没什么,挂点彩在队里很正常,这药你留着,你那脖子还没好,女孩子细皮嫩肉的,千万不要留疤。”      沈惊晚没有说旁的,只是道:“没事,这个药很多,我那伤快好了。”      沈延远默了片刻,点点头:“行吧,你给我,洗完澡我叫人给我上药,你先回去吧。”      沈惊晚闭口不提方才落荒而逃的夏云,只是点头应好。      -      安陵候府内。      谢彦辞坐在窗边,秦六附耳在他耳边悄声说着什么。      谢彦辞垂下眼帘,指尖摩挲着杯口,杯子在指尖缓缓转动,被他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圈。      待到秦六说完,谢彦辞点了点头,迟疑片刻才缓缓张口:“那她兄... ...沈延远没事吧?”      秦六摇摇头,面色也不是很好看:“没什么大事,只是听说宫里乱了半天的功夫,不过基本也都清除了。”      他叹了口气:“这一天迟早要来的,只是不知沈延远有没有留左右卫看家。”   又道:“若是将兵力全数调走,同他不对付的势力恐怕要拿国公府做笺子,卫国公若是在胡乱说两句,恐怕就要出事了。”      秦六点头应声:“一会儿我带几个影子去他们府中照看着,原先齐司马与书院太傅一事,想必能叫国公爷心中有所忌惮,若他装傻充愣,宫里真想做些什么,也是束手无策。只是怕,沈家世子同某位皇子关系交好,恐有拖累二姑娘。”      谢彦辞止住秦六的话,淡声道:“带人去看着 * 些,沈延远是个明白人,自然知道避嫌,只是他们府中的四公子,是个顽劣的。”      秦六得令,便推门出去了。      如今是京中乱,边关乱,乡下也乱。      流寇乱窜,硝烟四起,一年不如一年。   庄稼荒的荒,但见火焰,皆是闭门不出,闹的人心惶惶。      周围邦国,瞧着京都异动,也都开始虎视眈眈,谁不想分一杯羹?      百年城池不是朝夕累积,却要顷刻坍塌。      而今天子年迈,不肯放权,皇子干政,叫他厌弃的很。   勋贵势力,为防异动,拿了去,随便扣个罪名,以儆效尤。   而今借着老臣的手敲打他们,皇子背后的党羽,轮谁也休想躲过,当年太/祖杯酒释兵权,现以文帝旁支震人心。      他伸手摁了摁眉心间,从砚台上取了笔,自己磨了墨,提笔写道:“邦交之国,进贡百年,现都城困难,各有异心。人人难以自危,亦难合抱,修我戈毛,与子同仇。今提笔,望诸公早作准备,当局苦难,便求同心。邦国得寸进尺,一而再犯难,圣人不曾调兵援助,恐卿束手无策,现手中余十万... ...”      他一字一句,写的字体利落干脆,沾墨,提笔,半分不得停。      方伯仲当初同他的训诫他一字一句未敢忘,不入朝为官,实在避不得,只当纯臣,绝不站队。   而今这个局势,却是再难不做些什么。      “今信物交予公卿手,愿车辕之上,观先生大破獠奴,夺其旌麾。”      他将指尖抵在短刀上,剌开一道口子,血霎时涌了出来,在信件末端摁了血手印。      又掀开衣袍,从中抽出一块镶玉的小小银纹章。      纹章未曾蒙尘,一如当年方伯仲交予他时一模一样。      自从先帝走后,方伯仲要他发过毒誓,不得帮着那人为非作歹,否则家破人亡。      可是而今他却要食言,他知方伯仲心中的恨,但是今天下危难时,他帮的不是朝中那人,而是南明的百姓,黎明苍生。      纵然他带不去天降神兵,却是能帮分毫亦是分毫,不能在这一辈子,眼看着百年积攒的古都,沦落一时。      为了黎明苍生,也为了他小小的私心。      他将纹章从玉石中拆出,纹章被放进信中折好,随即又放进了一方小小的布帕中包好。      走到窗边吹了个口哨,很快一道黑影迅速的送重檐上出现,眨眼间到了谢彦辞面前。      谢彦辞背手将东西放到影子面前:“替我送去义安,你留在那边,随时与我汇报消息。”      “是。”      -      沈惊晚回了院子,心里始终惦记着方才夏云一事。      她思来想去觉得不对劲。      原以为她是姨娘派来对她院子里动手脚的,却不想,那么个小丫头直接进了阿兄房中,想来是惦记阿兄房空,枕边尚且存了位置,心生歹念。      垂眼思忖片刻,冲门边的银朱道:“银朱,你与春儿去将夏云请来,姨娘若是问起,就说有事问夏云。”      银朱正与春 * 儿坐在门边挑拣晒干的玫瑰花,想要留起花苞泡茶,听了这话,放下筛子,与春儿就出了门。      不消片刻,夏云被带来,绞着手,眼神躲闪,不敢看沈惊晚,干笑道:“二姑娘这是做什么,有事说一声,夏云自当殚精竭虑。”      沈惊晚手边有一个木匣子,她伸手打开匣子,从中取出碎银子,轻轻地掷于桌上。      夏云一顿,没明白什么意思。      沈惊晚再抬眼看向她:“今日请你来,想必你也心知肚明,所谓何事,不必我一点一点给你挑明。”      夏云干笑一声:“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您想赶我走?”      沈惊晚给自己倒了杯茶,稳稳当当的坐在椅子上,也不否认,笑道:“是。”      “可我在姨娘院中坐的好好的,二姑娘没有缘由就赶走我,未免手也管的宽了些,我是姨娘房中的人,当年也是嫁妆跟着姨娘来的,那会儿我还年纪尚小,若真算算入府年月,我怎么也算是老人了。”        沈惊晚示意银朱与春儿出去,两人想说些什么,沈惊晚摇了摇头:“没事,带上门。”      门关上后,夏云往后退了退。      沈惊晚勾了个凳子,勾了出来下巴点了点,示意夏云过去些:“你躲那么后做什么?我也不吃你。”      夏云不吭声。      沈惊晚一只手放在桌上,抬眼看向夏云:“我叫她们出去,是为了保全你的面子,若是叫旁人知道你是因为勾/引世子不成,被我赶走,岂不是惹人笑话,你说是不是?”      听着沈惊晚一番蔼声言语,字字句句却是直扎人心,夏云忽然沉默半晌。   她只当沈惊晚什么都不知道,未曾想,她如此聪慧,自己在她眼里,像极了跳梁小丑。      沈惊晚笑道:“不必惊讶,上次宴会上,你可是叫我记忆犹新。”      夏云攥紧拳头,看向沈惊晚。      沈惊晚削薄的唇上下翕动,一字一句全部落入了夏云耳中。      “既然原先想要委身给赵高升,就不该再去打我兄长的主意,你们不合适,更何况我阿兄根本不可能看上你。”      夏云垂着头,默不吭声,忽然全身抖动起来,再抬起头时,仰头又哭又笑,看向沈惊晚,满脸泪水。      吓得门外的春儿抬手就要推门,却被沈惊晚喊住:“没事,你们先去廊庑下。”      夏云冷冷笑出声,看向沈惊晚:“你懂什么,你一个金尊玉贵的大小姐,整日被呵护,所有人都爱你,都要围着你团团转,便是姨娘三番五次陷害你,你仍能全身以退,你懂什么?”      沈惊晚驳道:“金尊玉贵?全世界都围着我转?”      夏云不吭声,便是默认。      沈惊晚笑的有些讥讽:“还有呢?”      夏云道:“姨娘说,我若是有失手,她就将我卖去窑子,否则我决然不会与赵高升那个腌臜泼才有牵扯,我来同姨娘通风报信,说你房中有男人时,我也是被逼无奈,我没有靠山,我不像姑娘你。”      沈惊晚看 * 向她的眸子,冷冷道:“别为你的恶找借口,我们走的每一步选择都是自己选的,你若是真不想助纣为虐,但来找我,我还能将你往火坑中推?是你自己选择,站在恶的一边,就不要再为自己找借口。”      夏云笑出声:“恨只恨我没有生在豪门贵州之家,我若是达官显贵家的姑娘,如何配不上世子爷,他便是看不上我,也不过是思量我是个丫鬟罢了,姑娘这番着急赶我走,是怕我终有一日爬上世子爷的床,入了国公府的门罢了,说来说去,一个男人嘛,不就是半截身子?”      沈惊晚笑笑:“是,我的确怕你爬了我阿兄的床,叫他恼火,他不是傻子,但若是喜欢你,方才也不会教你那般狼狈的逃了。我给你机会,让你在国公府全身而退,走不走看你,我只是不想叫府中乌烟瘴气,全是你们这种心里装着下三滥的奴才罢了。这些银钱虽然不多,给你绰绰有余,拿上钱,离开国公府。”   沈惊晚将银钱推到夏云面前。      夏云冷眼看着桌上的碎银,讥讽道:“这么点钱就想打发了我?我若是不走呢!”      沈惊晚看向她:“当真?”      夏云回道:“当真。”      她点点头,将银子全数又收了回去,放进匣子中,而后拿起匣子开了门,冲门外的春儿与银朱道:“请嬷嬷来,将她丢出去,小厮日夜守门,但凡靠近国公府,唯他们是问!”      不多会儿,就听到夏云被人架着,哭哭啼啼的送走了。      沈惊晚将木匣子丢到桌上,哐当一声响。      -      沈延远洗完澡从浴桶中出来,嘴上骂骂咧咧道:“这群孙子,还真是下死手,妈的,泡个澡跟杀猪似的,水都腌肉里去了。”      伸手捞过屏风上的衣衫替自己系上黑色的发丝顺着水缓缓滴答下去。      将湿漉漉的头发随意的束起,水珠子顺着下巴流了下去。      打眼瞧见了沈惊晚方才拿来的瓷瓶,走了过去,迟疑的拿起。      放在手中看了看,又掂量了两下,忽然啧了一声。   打开冲瓶口一瞧,满满当当的药粉。      不对?上次那药哪有这么多?      他将药粉倒出来闻了闻,粉末却被吸了满鼻腔。      “呸呸呸!”沈延远连连挥着面前的细粉。      又看了看瓷瓶,确实是那个瓷瓶。      忽然察觉出不对,这药。      脑海中一闪而过谢彦辞的脸。      “他妈的,想打我妹子主意?”   他一把将药丢到桌上,伸手取了外袍,胡乱的系上后将药拿走,开了大门。 40. 第 40 章 你在笑什么   肆拾      -      沈延远单枪匹马直闯安陵候府一事, 沈惊晚自然不知。      沈延远将东西放在谢彦辞面前时,谢彦辞正面色自若的喝着茶,眼神扫过桌上的瓷瓶时纹丝未动。      沈延远一只手摁在桌上,冲谢彦辞冷冷道:“姓谢的,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心里想什么, 当初你瞧不上我家小晚儿, 现在你眼见着她心里没你了, 你又不 * 痛快,是吧?”      早春最新的茶泡出的水回着甘,苦中带甜,谢彦辞咽下去后,漫不经心的擦去指尖的水珠, 并不作答,只是道:“她若是不要,就丢了吧。”      沈延远冷哼一声:“丢了?自然丢了,只是不想欠你恩情,而今你们二人各自安好,也没必要互相纠缠, 等到天一变,不定你们各自南北飞。”   语毕抬脚便出了门。      谢彦辞的手屈了屈, 看向桌上的瓷瓶,久久未曾收回视线。      沈延远出了安陵候府门,正巧遇到从外面回来的高氏, 高氏满脸笑意,在瞧见沈延远的时候微微顿了一顿。   而后干笑道:“世子是来找... ...彦哥儿?”      从前沈惊晚与谢彦辞有婚约时,她忌惮两家合在一起的势力,毕竟若是当真成了, 日后她再想使些绊子可就不容易了。      毕竟父业子承,谢彦辞是长子... ...      未曾想,老天眷顾她。   后来得知谢彦辞与沈惊晚婚约作废,连着两日胃口都好了不少,现在再看到沈延远时,只是心里又犯起了嘀咕,并不痛快。      想着莫不是上次卫国公寿辰一事,叫他们冰释前嫌不成?      沈延远将高氏揣测的眼神看在心里,大约明白了从前沈惊晚说他并不好过的意思。      幼年丧母,而后再迎新母上门,便是生父也成了继父。      沈延远也没多说,只是微微后退,双手合抱,规矩的道了声:“夫人。”      高氏便装模作样道:“哟,世子还跟我客气,既然来都来了,用过饭再回吧。”      沈延远温声道:“不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这就回。”      高氏也就不再留。      等到沈延远的马蹄声渐去,眸子里一闪而过的狠意:“安陵候府的爵位只能是我儿的,谁也别想夺走!”      -      “姑娘,咱们现在怎么回去啊?要不我回东市找几个伙计帮忙将东西送回去得了。”一粉装丫鬟站在路边小声道。      顾卿柔双手叉腰,脸颊被烈阳晒得红扑扑的,汗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深处。      她有气无力的摆摆手:“算了吧,现在再回东市,还要走不远的路呢,我再也不这么个日头出来了。”      两人正说着话,马蹄声就从长街那头传了来。      只见一匹雪白的骏马奔腾而来,马上男人气宇轩昂,身姿挺拔。   再定睛一看,正是沈延远。      沈延远身着玄青色的流纹袍,从那头恣意潇洒的疾驰到了这头,眼见着就要路过时,顾卿柔忽然来了主意,冲着沈延远张开双臂,挥舞着跳了起来。      沈延远心中有火气,目不斜视,就那么直直的从她身边掠过,倒是扬了不少灰。      还在半空中蹦的顾卿柔傻眼了,这?   他是不是瞎?      顾卿柔吃了一肚子灰,心中有火,二话不说,提起裙摆就追着马屁股后面撵,边追边喊,灰尘是没少吃。      眼见着马嘚嘚驶远,她才发现,好像的确追不上了。      喘着粗气,也顾不得什么仪态端方一类 * 的束缚,直接喘着粗气蹲到了地上,连着呸了几口,直到嘴里没有一点土星子。   灰头土脸的没有分毫小姐的模样。      “脑袋长天上去了?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瞧不见?”      她伸手拢着蚂蚁不让跑,絮絮叨叨的嘟囔着。      许是因为天热,连骂人的力气都小了许多。      “嘿,母... ...”   “顾姑娘,你在地上找金子呢?”   头顶忽然传来一阵低沉的男音。      顾卿柔一抬头,对上沈延远似笑非笑的眸子,男人眼睛含笑,好似皎洁的月牙儿,闪着微光,就那么直愣愣的盯着她。      那一天的天气好热,热的顾卿柔忽然觉得眼前昏花,男人的月牙一般的眸子她都不敢对视了。      慌忙收回视线,急忙站起身,胡乱的整理着衣服,拍着自己的脏乎乎的手心。   拍完后,实在是没有事了,又掐着手低头嘟囔道:“你不是走了么?”      沈延远从马上横跨下来,嗯了一声,一只胳膊随意杵在马鞍上,说的很是漫不经心:“嗯,是走了,可我听说这里有金子,我就折回来,打算找找,没想到,找到了在找金子的顾家姑娘。”      “小姐!”   身后的小丫头好似找到了救星,冲着这头拼命扯着嗓子喊。      沈延远一顿,微微偏头一看,大致瞧了瞧地上的东西,扬了扬下巴问道:“都是你的?”      顾卿柔有些不好意思,将脸颊上的碎发别到而后,也不看面前的男人。      天真是热的没法活了,脸颊滚烫的仿佛煮熟的虾子,她想,自己一定丑死了,又脏又臭,灰头土脸肯定和小叫花子没什么两样。      “东西买的还不少。”      再一抬头,男人已经去了她身后,手中不知何时有了绳索。      他蹲在地上还在冲远处走神的顾卿柔道:“顾大小姐,能不能过来帮个忙?”      顾卿柔如梦方醒,急忙折回去,声音无比清丽的应了句:“能!”      心跳的很快。      男人背对她,一样一样东西码好,也没叫她做什么,只是一样一样,极有耐心的问道:“这个是能放下面,经压的吗?”      顾卿柔也不知道自己回了什么,反正一个劲儿的点头。      沈延远摞好最后一样东西,挑衅一般,道:“真是个傻子。”      顾卿柔出奇的没同他计较,看着男人微微挽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将东西一样样在马背上放好。   再转头看向她:“走吧。”      顾卿柔一愣,“走哪儿去?”      “你说走哪儿去?不回家?你别告诉我你还要买。”      顾卿柔连连摆手:“不买了不买了,这次为了宫中宴会的,都买好了。”      沈延远点点头,小丫头默默地跟在身后。      沈延远觉得不对劲,平日伶牙俐齿的丫头今天这么安生?莫不是方才被他说不高兴了?      想到这儿,喉结上下滚了滚,转了转语气,口吻柔和不少:“要是还没买完,我就陪你去东西市走一趟。”      顾卿柔摇摇头:“没有,买完 * 了。”      沈延远就这么牵着马,三人缓缓的朝着将军府邸去了。      等他将东西卸下后,看着小厮们一一搬了进去,调转马头准备回去时,忽然被顾卿柔喊住。      沈延远停住准备跨上马的腿,看向顾卿柔,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又怎么了,顾大小姐?”      顾卿柔平复心绪,白了他一眼:“你等我一会儿。”   再出来时,手中拿着一个瓷罐和纱布,小碎步迈下台阶。      沈延远不解其意,蹙了蹙眉:“做什么?你还想我干嘛?”      顾卿柔一把扯过他,将他倒是拽了个趔趄,险些摔倒,马儿开始嘶起来。      顾卿柔道:“你慢着点。”   沈延远:“... ...”      顾卿柔将他袖子挽起,对着伤口吹了吹,才道:“你伤口裂开了。”      两人就站在门外,马儿隔开了过往行人探究的目光,谁也不知道,这头的少女,小心的拿着食指,抹开浅黄色的药膏。      纤白入葱的手指轻轻的压过男人结实的皮肤,掠过每一处的伤疤,沈延远忽然没有说话了。      他也没有拒绝,由着小丫头垂着扑扇的眼睫毛,鼓着粉白的脸颊,神情专注的替他一点一点抹开了药膏。      小丫头的指尖很热,药膏却冰的沁人心底,他似乎能闻到头发上发出的皂角味儿与薄荷凉幽幽的香。      片刻后,顾卿柔小心的替他放下袖子,温声道:“注意别沾水,走吧。”      沈延远有些好笑,却还是抿了抿唇,强忍住没笑,跨上马时,又听小姑娘喊了句:“今天谢谢你。”      沈延远坐在马上,对着身后一抬手,算是同她说免了的意思。      -      沈延远回府后将马儿交给了马夫。      他边走边挽开袖子瞧胳膊上被缠紧的纱布。      别说,这丫头力气也太大了,手臂本来没那么疼,现在反被勒的开始发紫。      他嘶了一声,将打结的纱布微微松了松,这才觉得好受了些。      还没到沈惊晚门前,就和沈惊晚迎面撞上。      沈惊晚狐疑的瞧了他一眼:“你笑什么呢?”      沈延远摸了摸头,疑惑道:“我笑了吗?”      沈惊晚身后的银朱很是认真道:“笑了,还笑的很开心,边笑边看胳膊。”      沈延远对着银朱啧了一声,旋即扯开话题道:“哦,我是有事来跟你说。”      沈惊晚问道:“是宫宴一事?”      沈延远点点头:“你知道了?三皇子也回来了,算是给三皇子开个接风洗尘宴。”        沈惊晚点头:“我听母亲说了,说是大多数臣子或女眷都受邀,这次阵势这么大,想来并不是只为三皇子,从前三皇子也不是没回来过。”      沈延远点点头:“是。”      沈惊晚忽然瞧见沈延远伤口处的纱布有些松开,伸手道:“你这都没有绑好,三儿怎么给你绑的,过来,我给你重新系一下。”      沈延远手一收,笑道:“没事没事,三儿就这德行,他一个男的的干这些细致活粗糙些也是正常。”      沈惊 * 晚白了他一眼:“粗糙些,若是真在战场上受了伤,这么粗糙可不行,你不要我绑回去自己系好。”      沈延远笑出声:“我怎么看着你,越长反倒越像母亲一般,车轱辘话多。”      沈惊晚没好气的斜了他一眼,走到门边时,忽然听到沈延远叫住她。      沈惊晚疑惑地转过身看向沈延远。      只见他犹豫道:“脖子上的伤快好了,心里的伤也应该好了吧?”      沈惊晚一愣,握了握拳。      默了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都好了。”      是,都好了。    41. 第 41 章 我们晚儿真好看   肆拾壹   -      “姑娘, 今儿入宫,夫人说了,可不能再那么素着去了,衣裳要鲜亮些, 最好小脸也粉扑扑的, 这样才好。”   银朱絮絮叨叨个没完。      沈惊晚坐在黄铜镜前就像个木偶娃娃, 任由她们给她梳妆打扮。      春儿见她脸上写满不高兴, 笑道:“姑娘,你别嘴耷拉的跟个姑奶奶似的,好像谁欠了你。今日朝见圣人,多大的荣幸呢,您瞧, 赵姨娘那房,想去都去不上。”      沈惊晚恹恹大打了个呵欠,眼底下一片青灰,有气无力道:“你瞧瞧外面,鸡都没打鸣,掌灯梳妆, 不晓得还以为今日我要出嫁,起了个大早。”      银朱与春儿相视一笑:“您若是真找到合心意的郎君, 可不用起这么早,只是路上费时间,别去了误了工夫, 夫人叫我们特来拖您起床,别不开心。”      沈惊晚露出了个极为敷衍的笑。      心里浑沌的想着,皇子的接风洗尘宴,原不必如此大费周章, 宴请了各大朝臣,还要携上女眷。      而今如此这番意思,不过是想要敲打众臣,不忘暗暗警告莫要带异心,天子身体康健着呢。      也叫各位朝臣心中惦记着,自己不是孤家寡人,行事之前务必思量一番,这事做得做不得。   门面先装出来,民心稳定一番,抚慰军心,便是内里都打成一锅粥了,明面上还要一团和气。      真是比后宅大院累多了。      不消片刻,当啷脆响的珠钗被一一的簪上发间。      沈惊晚只觉得头饰缀的她脑袋千斤重。   她央求道:“少带两支可以吗?”      银朱忙唬道:“可不行,大夫人说了,没收拾打扮好,唯我与春儿是问。”      沈惊晚知道她在哄骗她,却也没戳破,心里一阵叹息,真沉。      一阵梳洗过后,全身折腾好,银朱开了门,春儿扶着她走出了府门,银朱嘱咐好看家的小厮后急忙赶上。      走到府门外,沈延远正高坐马上打着呵欠。      天边微微翻出鱼肚白,带着粉色的霞光,天色并未大亮。      沈惊晚刚踏出第一个门槛,钟鼓声骤响,破开了万道霞光,南明缓缓苏醒。      沈延远正在同身边的三儿说话,三儿道了句:“二姑娘来了。”      沈延远转头,瞧见沈惊晚正款步而来。      粉面雪腮,杏眼圆瞪的小姑娘今日脱去平日里的素净淡雅,没了那股子不争不抢的温婉味道 * 。      钗头挽青丝,清幽夺巷出。      手执罗纱团扇,层层叠叠的团扇莫提多可爱喜人,好不精致俏丽,丝毫没有被装束压住。      三层绣叶云肩如同天边云霞,下面缀着两条丝带与穗子,举动之间,如同绽开的花。   及脚面的粉绿色百迭裙轻如蝉翼,攒动时,带着些许的绞金光彩,粉色的长衫外套着一件很是轻薄的广袖长衫,藕粉色,胸前打着蝴蝶结的丝带,绣着双蝶纹样。      顷刻间就走到了沈延远面前,沈延远满意的点了点头,毫不吝啬赞美之意:“平日瞧你素净的跟个雪白的小鸡崽似的,今日瞧着,倒像是那么回事,长大了,我妹子是真长大了。”      却见沈惊晚丝毫没有高兴地意思,他砸了咂嘴:“怎么了?也不跟我闹?”      沈惊晚走到他身边,有些委屈。      银朱道:“我们姑娘嫌头面重,直不起来。”      沈延远定睛一瞧,也不管看没看清,一拍大腿道:“嘿,还真是,怎么给我小晚儿顶这么多东西,过来过来。”   忙招呼沈惊晚过去。      沈惊晚看着他那副浮夸的模样,瘪瘪嘴,也就真凑了过去。      却见沈延远一只手轻轻捏着沈惊晚雪白的小脸,另一只手朝着簪子就摘去。      春儿忙拦道:“世子,可不能动,回头给我们姑娘头发弄乱了。”      沈延远摆摆手,大大咧咧道:“不碍事,给我小晚儿等会儿脖子顶垮了那才叫出事。”   边说着边动作不停,利落的将她连着拆了好几个发誓。      沈惊晚只觉得一阵轻松,一瞧,发现不少发饰全数被摘了下来,沈延远扬手,打算全部塞进马身上的皮袋中,却听银朱忙道:“世子,使不得使不得,这东西暂由我们保管就好。”      沈惊晚拿着团扇掩面偷笑。      沈延远见她有了笑,自己也高兴了起来,一扬手,将东西全部给了银朱。      他看着沈惊晚头上有些空,翻身下了马车,走到探枝的黄桷兰前,利落的摘了不少花,又朝三儿招了招手,三儿翻身下马。      沈延远对他袖口束着袖子的丝带怒了努嘴:“解了。”      三儿一愣:“啊,解了?”      沈延远嗯了一声:“不然解你腰带?”   三儿一听,急忙摘了下来递给沈延远。      不消片刻,一个小小的精巧的花环就做好了。      沈延远笑嘻嘻的将花环拿到沈惊晚面前,郑重地套在沈惊晚头上,替她理了理头发,将多余的花骨朵儿别在碎发间,然后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颊,笑道:“我们家晚儿真好看。”      -      宫中。      偏殿内坐着几个人。      今日天气晴好,天子似乎也有了气力,青灰色的胡须却显出他垂垂老矣之态,纵使强撑着,端坐的多么方正,老了就是老了。   人要服岁月。      天子手中捏着北海珠子,端坐在红木四方椅上。      下面坐着名年轻男子,天子手边是盛装的皇后。   皇后瞧着却很年轻。      只见天子不再清明透亮的眼珠子缓缓转 * 了转,徐徐开口道:“老三这次立了大功,听说败退了不少獠奴,当年命你南下时,真是寡人这辈子做的最明智的一个决定。”      被唤作老三的男子正是席下身着枣红衣袍的男子,他从坐上站起,缓步走到天子正对面,抱拳道:“父亲抬爱,这次击退獠奴,军师功不可没,并非儿臣功劳。”      天子一笑:“军师不过是动动嘴皮子的功劳,没你带兵打仗,如何得胜?不过既然你说... ...”   天子有意磋磨人性子,继而缓缓道:“军师能应付自如,那么你就留在都城吧,边关苦寒之地,哪里需要你一个皇子抛头颅洒热血,老三说是不是?”      三皇子合抱的手掌叠在一起微微发颤,他缓了片刻强笑道:“是。”      天子点点头,将手中搓热的珠子递给身边的宫人,被人撑着站起,走到窗边,眯着眼睛朝石阶下通往宴会处的玉溪桥看去,忽然瞧见了一个粉雕玉琢的小丫头,头上戴着雪白花环,同身边丫头谈笑说话时好像个可爱的莺歌儿。      充满生机。      他心里忽然有了主意,缓缓道:“既然不去边关了,那么就该是娶妻生子的时候,老三啊,你到时候将自己手里的兵啊,银符啊一并交了,我瞧着,是该有妻儿了,安生些呆在宫中与兄弟们走动走动才是。”      皇后走到皇帝身边,朝着天子投去的视线看去,也瞧见那玉面小丫头,心中便如明镜儿似的:“主上所言极是,那么多的皇子,偏偏三郎去苦寒之地,实在是苛待了他,我瞧着,都成内是有不少不错的小姑娘。”      三皇子名为陶昀,原先不过是王爷府中的小世子,因为十几年前的一场宫乱,他与其余九个兄弟成了皇子。      宫乱的那一夜,他这辈子都忘不掉。      尸横遍野,鲜血流满了玉阶,如同池子里的水沁出来,成了绸布。      瑟瑟发抖的宫女看着他一步一步从尸首上踏过,颤抖着求饶,伸手想要够他的衣袍。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他不过是个孩子,吓呆了的孩子。      他闭着眼睛,被奶嬷嬷牵着手,奶嬷嬷叫他闭眼,他就紧紧闭着双眼,哪怕耳边传来惨烈叫声。      万人被屠,成了人上皇。      男人坐上了自己这辈子祈求的高位,终于没人能够束缚他。      宫里清洗了整整七天,洗的一点血渍都没有。      许是老天都在助纣为虐,宫中忽然起了瘟疫,又死了一批一批的人。   于是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天降横祸,将这场血海罪孽一笔带过。      那一年,人命真是不值钱,活着如同蝼蚁。      后来皇子全部搬去了宫中,陶昀生母也在瘟疫中病死,天子无暇照料,皇后尚未选出合适的人选。      于是天子将远在边关的骠骑大将军召回,八岁那年,陶昀师承骠骑大将军霍从业。   十五那年,霍从业战死沙场,他就接替了霍从业的位置。      天子心中想什么他不 * 是不明白,早在边关,军师就提醒过他,这火迟早要从红墙绿瓦中蔓延到边关,只望他万不要辩驳抵抗,叫天子心中生疑。      幼时不懂霍从业对他的处处约束,不许他崭露头角,藏拙,而今大了些,方明白师父的苦心。      霍从业心中有苦,有恨,有憋闷,纵然先主死不得解脱,可他无可奈何,只能忍气吞声,照顾陶昀。      他知道,若是高堂上的人不安心,整个南明都能覆灭,到时候又是千千万万的百姓吃苦,他忍了。      -      谢彦辞到宫中时,与陶昀打了个照面,两人心照不宣的点了点头,旋即挪开视线,只当不认得。      宴席摆开,臣子们纷纷携着女眷入座。      沈惊晚跟在沈延远身后亦步亦趋。      苏氏与卫国公在最前面。      一行人拜见天子。      皇后瞧见了最后面小尾巴似的沈惊晚,笑着招手道:“方才圣人就瞧见了这个玲珑剔透的小姑娘,没想到是卫国公府上的姑娘,来,给我瞧瞧,好多年没见过这么标志的小姑娘了。”      几名皇子正在互相说话,听到皇后此番言论,纷纷正了视线,朝着对面看去。      一袭粉衣少女,执着素色团扇,头上带着白色花环,步步生莲,煞是好看。   这小姑娘真眼生,他们怎么没见过?      有皇子捏起杯盏,饮酒时还不曾收回视线,缓缓捏了个果儿送进口中,细细咀嚼着,如同品美酒佳肴一般的视线。      陶昀顿了顿,他没想到皇后他们瞧见的竟然是沈家小姐。   旋即看向谢彦辞。      谢彦辞收回落在沈惊晚身上的视线,盘腿坐在席上。      沈惊晚一愣,没想到皇后会忽然越过人群招呼她。      她顿了顿,看向兄长,见他们点了点头,提起团扇,端着恭顺的神情,走到皇后面前,微微屈膝,轻轻地唤了句:“圣人安康,娘娘安康。”      皇后笑着将她手拉起,伸手朝她脸颊捏了捏,软乎乎的,好不招人喜欢。      沈惊晚微微屈腿,只觉得腿又酸又麻。      旋即皇后松开了手,沈惊晚轻轻地呼了口气,才能站到一旁。      只听皇后柔声道:“可满十六了?”      此话一出,宴席上的人皆是心里有了一两分明白。      孟舒坐在下方,女眷们皆在男官身后,孟都督满脸横肉,与身边人谈笑,看着卫国公却并不十分高兴。   尤其是见到他家嫡女受到皇后如此亲睐,更莫提多妒忌。      他盯着卫国公的背影,酸溜溜的道:“看来他家被媒人踏破了门槛也不是没道理。”      一旁的大人执大袖将酒水饮尽后道:“这有何用?教女无方,便是空有皮囊,亦无真材实货,哪里像你家这位姑娘,自守本分,而今三皇子回了宫,别说,我瞧您家这位掌中明珠,真是... ...”      后面的话没再继续,孟都督听得很是高兴,连喝了好几盏。      孟舒冷着脸,心里只有谢彦辞,她看向谢彦辞,只见他的视线一直落在沈惊晚的身 * 上,一时间更加不快。      她身边的兄长正在剥果子,给她递了一颗:“怎么了?一来就跟谁欠你似的。”   孟舒一把打翻在地,斜了他一眼:“别烦我。”      孟霖耸耸肩,自己给自己剥去了,他们兄妹二人仿佛仇人似的,上辈子大抵是有血海深仇,这辈子做了仇人兄妹。      妹妹嚣张跋扈,自小没了母亲,孟霖也就迁就她,孟都督更是宝贝似的护着,而今给她养成这种性子。   什么都要抢,什么都想要,打不得,说不得。      孟霖摇了摇头,自己端起酒盏,走到了谢彦辞旁边,不再去看那追债似的妹妹。      谢侯正在同谢彦辞说话,看着沈惊晚道:“瞧瞧,我们小晚儿真是长的越来越可爱了。”      谢老侯而今仍旧不肯死心,拿话敲打谢彦辞,见得不到回应,又道:“我瞧京都是没什么小姑娘有小晚儿一半可爱,哎,我要是有这样的女儿,我得天天宝贝着,要什么有什么,就是天上的星星我也给她摘得。哎,我命苦,没有这么个女儿,罢了罢了。”      孟霖不知死活的接话道:“那不一样,谢小侯我瞧着更好,再说前段时间不是听说卫国公家中出了丑事?教女如此那般,嫡女恐怕也不见得多好。”      他能与谢彦辞关系好,多亏当年在树林狩猎时的救命之恩,方能与谢彦辞搭上些关系。      可是谢老侯却并不领情,一听孟家人指点他这原先的准儿媳,遂冷脸道:“你懂什么?那是国公府的姨娘养的女儿,与嫡女有什么关系?”      孟霖见马屁没拍准,只能干笑着点头:“是是是。”      谢彦辞原先涌上喉咙想要帮着沈惊晚说的话也就咽了回去。      心里忽然觉得好笑,若是有了女儿,若是有了女儿是什么模样。      他忽然想起上回马场哭出鼻涕的小丫头,眼睛通红,却仍然滴溜溜的像个黑葡萄似的。      肯定很爱哭吧,就像她小时候一样。      追着侯府的小子屁股后面咬,又爱哭又凶。      想到这里,他忽然弯了弯唇角。      晃眼十几年好年华就过去了,他没抓住,却记得比什么时候都清楚。      高氏坐在一旁,默不吭声,但凡与谢彦辞有关联的,她都不喜欢,更勿说是沈惊晚。   最好他们没缘分,这辈子都不要有牵扯,免得挡了她儿子的好前途。      孟舒瞧着孟霖在那边坐定,心里不安,平日她没少同孟霖发脾气,也不知他是不是说了她的坏话才是,遂冲孟都督道:“阿兄去谢家那边怎么不回来。”      孟都督这才发现,摆手道:“没事,你阿兄与谢小侯关系不错,多联络联络也是好的。”      孟舒只能撑着下巴紧紧的盯着那头。      余光中忽然瞧见了六皇子。      这六皇子陶兴是出了名的好色顽劣。   只见他伸出拇指摩挲着下唇,嘴角勾笑同身边人低声说着什么,空有一副好皮囊,是真真的绣花草包。   身边的人听了笑着比了比拇指 * 。      陶兴那眼神却肆无忌惮的从上到下扫视着沈惊晚。      孟舒看了眼毫无知觉得沈惊晚,皇后已经安排人赐了坐,命沈惊晚坐自己下方的手边作陪。      皇后这么多年只有一子,皇宫中仅有的一位公主今日还未出席,自然格外喜爱沈惊晚。      苏氏却有些担心,坐在宴席下,与卫国公道:“皇后也不知是不是在替皇子物色人选,今日突然喊晚儿上去... ...”      卫国公喝了口茶,放下杯盏道:“应当不会,她与谢家小子退了婚,谁不知道这事?”      苏氏一听这话冷了卫国公一眼:“还有你那个庶女,别说皇子,就是东市杀猪的屠户都要掂量一番。”      卫国公一听她老话重提就有些理亏,低声道:“哎呀,她都嫁出去了,你还要提这事,不值当的。再说了,我国公府的女儿哪里就会沦落到屠户了。”      旋即看向悠哉悠哉赏歌听曲儿的沈延远道:“远儿,你同你母亲好好说说,不要总是旧事重提。”      沈延远偏头看向卫国公,愣了片刻道:“这事也是实话。”      卫国公:“... ...”      -      中途歌舞正兴的时候,沈惊晚实在是坐不住了,她时不时偏头去找自己的小姊妹,忽然瞧见西北角坐着文时月与顾卿柔。   她站起身子,冲皇后鞠了一躬小声道:“娘娘,臣女先去更衣。”      皇后看见顾家与文家的姑娘,心领神会,笑道:“你去吧。”      沈惊晚从人后绕过,皇子们魂不守舍的追随着沈惊晚翩然而去。      路过六皇子身后时,六皇子忽然故意伸手牵住了沈惊晚的广袖,沈惊晚正在走,忽然被一道力度拉住,只见一位皇子冲她勾唇笑的很是轻佻。      沈惊晚忙低头以团扇掩面,淡声道:“六皇子。”      陶兴桌子下的手松了丝滑的布料,挑眉道:“你认得我?”      男人那张脸长的很是妩媚,没有半分男子的锐利,更显妖孽异常,眼神中却是弄弄的心思,一见便知不宜深交。      沈惊晚点头应是。      陶兴点点头,沈惊晚行了一礼便走远了。      陶兴笑着看她走远。      忽然冲身边的五皇子道:“看来皇后是有心将这位金尊玉贵的小姐赐给三哥啊。”      五皇子目光落在燕君安脸上,见他绷起个脸,冷冷的盯着六皇子,继而收回视线道:“或许吧,不过三哥这个铁汉可没有柔肠。”      六皇子啧啧两声,感慨道:“谁说不是呢,若是入了我福地,我可要好好宝贝怜惜这位沈家姑娘。”      五皇子想了片刻,冲六皇子道:“你莫要打她的主意,旁的姑娘多的是。”      六皇子却似是而非的回了句:“可是旁的姑娘,不入我心啊。”      -      沈惊晚奔到顾卿柔与文时月面前,挤进二人之间,她们忙给她让出座,往人群中躲了躲。      “方才娘娘跟你说什么呢?瞧你坐的端端正正。”文时月嘴里塞得满满当当。      沈惊晚也摸过去一个果子 * 送进口中道:“没说什么,就问问我一些家中事情,年龄几许。”      文时月点点头:“哦,不过我瞧着,肯定是想给皇子相看。”      沈惊晚捏紧了团扇,嚼东西都变得慢了许多。      顾卿柔坐在一旁没说话,眼睛紧紧盯着沈延远的背影,忽然小声道:“我去更衣,一会就来。”      文时月大大咧咧的摆了摆手:“去吧去吧,我与小晚儿说话。”      这头两个小姑娘还在絮絮叨叨的悄声说话。      顾卿柔摸到沈延远身边,趁着宴会正乱时,扯了扯沈延远的袖子。      沈延远一愣,往身后看去,只见顾卿柔正坐在他身侧,微微弯下了腰。      沈延远有些好笑:“怎么了?顾将军又要打你?”   顾卿柔白了他一眼:“才没有呢,今日宴会,父亲是要给我面子的。”      沈延远点点头,也没再多问旁的,给她拿了块酥饼:“红豆的,吃吗?”      顾卿柔摇摇头,从袖中摸出了一个瓷瓶:“这个给你,我阿兄当年在山上练武的时候时常受伤,听说这个药膏很好用,你带着。”      沈延远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难以置信的问了句:“给我的?”      顾卿柔将东西直接往前一推,嘴上却更加嚣张:“爱要要,不要拉到。”      沈延远接过去东西,笑出声,道了句:“小丫头怎么还有脾气了?一看就是顾将军没把你打够。”      文时月正说话,忽然瞧见沈延远的位置上,有一个眼熟的后脑勺,好像是顾卿柔,她坐直了两分,伸着脖子看过去。      果然瞧见顾卿柔在同沈延远说话,素来铁面无私的沈延远今日有说有笑,两人还在推脱着什么。      “月娘儿,你怎么不说话了?”沈惊晚将酥饼放到小碟上,拍干净手,面向她问道。      文时月忙收回视线,结结巴巴道:“哦,我刚刚在看跳舞,走了神,你瞧,他们跳的真好看。”      说这话时,眼神却格外失落,带着说不出的情绪,矛盾又委屈。      沈惊晚点点头:“是挺好看,不过这个惊鸿舞,你不是看了很多次了吗?你都会了,没什么稀奇。”      文时月魂不守舍的道:“我就是突然觉得很好看。”      很快,顾卿柔回了位子上,大咧咧的将沈惊晚往旁边拱了拱,伸手拿起酥饼咬了一口。      文时月面色忽然冷了许多:“你方才去哪儿更衣的。”      顾卿柔没听出其中的不悦,随手一指:“奥,那边。”      文时月攥紧拳头,“那边哪有更衣的地方?那边是泰安大殿。”      顾卿柔想了一下:“那边,指错了。”      沈惊晚忽然觉得不对劲,看向文时月道:“怎么了?”      文时月摇了摇头,忽然站起身子,直接从她们中间走了。      顾卿柔一愣,放下酥饼才觉得不对劲,嘟囔了一句:“是不是来了癸水?” 42. 第 42 章 狭路相逢   -      肆拾贰      宴会正兴时, 席间就乱了起来,觥筹交错,玉箸相碰。   丝弦悦耳,舞步翩跹, 许些 * 朝臣喝的面红耳赤, 酒味兴浓。      声音也开始放肆嘹亮起来,      沈惊晚与顾卿柔坐在一起, 瞧着文时月一直没动静,她对顾卿柔道:“我去瞧瞧月娘儿,她好像兴致不高。”      顾卿柔眸光微敛,忽然像想明白了什么似的,有了片刻愕然与失魂落魄, 而后木木的点了点头,低声道:“好。”      却始终没有再抬起头,直到沈惊晚远去,缓缓的抬眼看向那方的身影,蓦地,一记狠拳重重砸在自己膝盖上, 带着说不出的懊丧与愧疚。   她恐怕是疯了。      皇后宴会看的兴致缺缺,忽然冲宴下的陶昀问道:“你说沈家小二如何?”      陶昀正在喝酒, 一听这话,酒水都没吞咽下去,脑中风起云涌, 变化莫测。      将酒杯放在桌上后,有些心虚的朝对面的谢彦辞瞧了一眼。   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他干笑一声,还在犹豫要找什么说辞推脱,若说谢小侯与沈氏女早有亲事?      不行不行, 要不就是自己早有心仪之人?      正满腹心事的想着,却被身边人接了话。      只听六皇子陶兴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沈家二姑娘听说原先与谢家小侯订的娃娃亲。”      天子正在看歌舞,听闻此言,转过头,若有所思的瞧了谢彦辞一眼,旋即收回视线:“你也说了,是原先。”      皇后故作惊讶道:“我竟然丝毫不知。”      天子没好气的冷哼一声:“也是常事,他们臣子家中小子丫头的婚事,哪轮的着我们知道,寡人倒是前些日子听说的。”   又看向六皇子睨了一眼:“小孩子年轻不懂事,这种乱点鸳鸯谱的事多的很,那小丫头脾气好,爱笑,同谢家小侯好像也不像相熟的模样。”      六皇子还要说什么,却被五皇子不动声色的扯了扯袖子,这种明面上的时候,越同天子犟,越落不到好。      燕君安坐的不远,与谢彦辞临着,他微微一笑,看向身旁空了一个席位的谢彦辞脸色铁青,淡声问道:“谢小侯听到了?”      谢彦辞冷脸扫了眼燕君安:“听到又如何?”      “谢小侯不担心?”      谢彦辞挺直了腰背,同燕君安默不作声的彼此探视,斡旋,须臾片刻,他忽然哧了一声道:“那就不劳先生费心,自顾不暇还来管我,是不是手太宽了些?”      燕君安举起酒杯,看向谢彦辞的狐目,笑的很是高深莫测:“不,只是我来同谢小侯知会一声,我打算去国公府提亲。”      咔嚓一声,酒盏发出一声脆响,竟生生的在谢彦辞手中裂开。      谢彦辞额头青筋皱起,却仍端着良好的教养,眼神中露出的略一慌乱却暴露了他,他皱眉冷眼看向燕君安:“提亲?”   这次连同燕君安表面的客套都没了。      燕君安笑着扬了扬眉,低声道:“谢小侯不要生气,早些时候我记得我问过你,那时候谢小侯可是矢口否认得很快。”      是的,提亲,若是不提亲,他心里不安生。      - *      沈惊晚自然不知道,这头不少人都在打她的主意。      而她如同笼中鸟雀。      若是她知道,她今天是决然不会来赴这场鸿门宴的,便是随便找个理由打发了,宫里还能派人来查验不成?      此刻的她正并手坐在文时月一旁,小心的看向文时月,问道:“月娘儿,你怎么了?突然不开心了?”      文时月将头压在桌上,看着沈惊晚美好的面庞,低低道:“可能是天热的吧?”      她总不好说,是因为沈延远与顾卿柔二人说话,叫她酸的吧?如若不然,多小家子气。      她伸手摸了摸文时月的脸颊,是有点热。      忽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句:“恭喜你啊,沈二姑娘。”      沈惊晚一愣,看向来人,正是孟舒,眼中带笑的看向她。      沈惊晚面色一凛,看着她,也不回应。      孟舒啧了一声:“卫国公真是有个好女儿,庶出草草嫁去京郊,嫡出却不一样,光耀门楣,将要入这宫墙,真是好大的喜事。”      她一面说沈惊晚,还不忘牵扯上沈惊月,存心要恶心沈惊晚。      沈惊晚抬眼看了孟舒一样,张口想要否认,忽的心下一动,笑道:“谢过孟姑娘,至于能不能入这宫墙,就不劳孟姑娘费心,总比你苦心孤诣的想要嫁进去安陵候府,人却瞧也不瞧你得好,是吧?女儿家的脸面最重要。”      “你!”孟舒脸色是变了又变,指着沈惊晚,半晌没吐出一个字。      原以为上回那事能折了她,没想到,倒是替她除了眼中钉肉中刺。      捏着拳头,同沈惊晚对视了好半晌,脸颊被憋的通红,许是注意到周围探视的目光,她忽然笑了一下。   微微弯腰,再看向沈惊晚时,眼里一片寒光,冷笑道:“谁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只希望那时候,沈二姑娘可千万要撑住。”      沈惊晚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我不在乎,我这个人惯会的就是以牙还牙,孟姑娘不信,尽管一试。”      孟舒在周围人好奇的目光中愤愤离开。      文时月惊的目瞪口呆,缓缓的拍起了巴掌:“厉害啊。”      沈惊晚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伸手掐她的脸颊,两个人闹成一团,头上的花环却顺着后仰的姿势掉了下去。      “别闹别闹,掉了。”      沈惊晚急忙止住文时月的动作,笑着转过身子要去捡地上的花环。      “给。”      一双洁白修长的指骨带着花环送到了她的视线前方。   甲缘透着微粉,指甲上的月牙印一瞧便知是养尊处优之人。      “谢... ...”两个字还没吐完,沈惊晚忽然顿住了,后面的一个音如何也发不出来。      谢彦辞着一身深色袍子,头发以玉冠相束,浓眉大眼,狐目狭长,鼻梁挺翘,目光定定地瞧着她。      纤长的睫毛如同扇羽,遮住小半黑漆漆的眼仁,濯濯涟涟,皎皎如月。      他微微勾起唇角,想要尽量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清冷疏离,多一些人味儿。      这是贺游曾经说的,贺游 * 说他不笑时,看上去太没人味儿。      后来他也学着对着铜镜中,满目冰冷的男人笑。   就那么对着镜子中的自己笑起来,看上去,竟然滑稽的可怜。      他是真的开心不起来,笑的时候恐怕比哭还要吓人。      可是看到沈惊晚的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有些开心,心里莫名有些难以言喻的雀跃,好像关不住的鸟儿在冲撞心窝处的牢笼,并不疼。      原先那么难学会发自内心的笑,霎时好像无师自通,用的纯熟。   他在努力的,朝眼前的少女,展示自己过于难得的温柔。      沈惊晚的手浮在半空中,她没前进一分,谢彦辞也不敢贸然送到她手里。      两个人就那么僵持不下。      沈惊晚觉得自己被谢彦辞的眼神盯着,快要喘不出气了。      她自然不会相信桀骜不驯的谢小侯突然改变心意,爱她爱的不能自拔。      可是那眼神中那么深,那么沉的感情又是什么?压的她,不想去看。      文时月见两人皆是沉默,伸手取走谢彦辞手里的花环,替沈惊晚道了谢。      谢彦辞莫名觉得嘲弄,气息从嗓子中溢出,兜兜转转旋于人耳蜗处,格外悲凉。      他道:“没什么。”      怎么会没什么呢?   他很想同沈小二说一句话,一句若是强求,那半句,也是好的。      只是看到小姑娘就那么安然无恙的坐在那里,他再想祈求多一点,未免过于贪婪。      沈惊晚绞着袖子,桌下的手攥的发颤。      谢彦辞脑子中是燕君安那句挥之不去的:“我打算去国公府提亲。”      他看着沈惊晚微微偏过去不肯同他对视的眼睛,嗓子发哑,千万句呼之欲出的话。   默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只是轻轻叮嘱了句:“放好,不要再掉了。”      沈惊晚垂着头嗯了一声。      谢彦辞从她面前侧身而过时,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 JSG   鸿沟难越。      文时月将花环准备戴到沈惊晚头上时,沈惊晚伸手拦住,心情没来由的有些低落,她道:“不戴了。”      文时月点点头,看着黄桷兰道:“编的还挺好看,你家银朱手挺巧。”      她看着那花环,默不作声,也没解释。      -   “哟,小月儿还会编花环?”贺游不知从什么地方过来,手里有一搭没一搭抛着一个五色珠子。      瞧见沈惊晚微微正色两分,笑道:“沈姑娘。”      沈惊晚朝他点点头,冲文时月道:“我先去走走。”      文时月见她有些心猿意马的样子,点点头,道:“你找个宫人引路,别乱跑,一会儿我去找你。”      沈惊晚点点头,就站起身子,出了席间。      一路上引路的小宫人无不殷勤的冲沈惊晚介绍宫中一景一物。      六皇子余光中瞧见沈惊晚离了席,忽然有了主意,打了个酒嗝伸手摁着五皇子的肩膀道:“醉了醉了,我去醒醒酒。”      五皇子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好,你们伺候好老六。”      宫人得令,掺着六皇子也就下了宴席。      五皇子朝着六皇 * 子走远的地方注视着,男人前方不远处,一抹藕粉色的身影消失在了花丛中。   他忽然觉得不对劲。      犹豫了片刻,到底没管。      -      沈惊晚满腹心事,步子也走的格外慢。      宫人瞧沈惊晚兴致不高,轻声问道:“姑娘是不是累了?还是酒水饮多了?要不要缓缓?”      沈惊晚摇摇头:“不必,只是天有些热。”      一听这话,小丫头忙撑开折扇,走到沈惊晚身边替她摇着扇子,一阵清幽的风瞬间送到身边,拂面而过。   她长长的呼了口气。      步子仍缓缓挪移着。      路过一片湖,她站在桥下朝远方眺望。      目之所及,仍是波光粼粼的湖面,湖中种了满池的夏荷,偶有锦鲤从水湖中跃起,卷起尾巴,弯成好看的形状,像卷曲的弯月。      落下时,惊起无数个水潭,绽开水花。      小宫人见她出神的盯着湖中,笑道:“听宫中老人说,这是先皇当年在时种的,有好多年。湖里鲑鱼鲤鱼多的很,每到夏时,湖面就开满荷花,好看似仙境,等到秋时,湖面就会冒出袅袅娜娜的雾气。”      她笑的有些敷衍:“还未正夏,花苞就打了满池,今年应该也是盛景。”      小宫人颇有些自豪:“正是呢,今年指不定要办观荷宴,姑娘若是得时机,定要来宫中一览盛景,往年都不如今年的花苞儿多,想来,是瑞祥安泰的一年。”      她点点头没说话。      谢彦辞正在与秦六在桃林中漫无目的的走,快要跨出去的时候,忽然听秦六小声念了句:“沈二姑娘。”      谢彦辞步子僵住。      他收回将要跨出去的步子,抬手拨开挡住视线层峦叠嶂的枝叶。      一眼瞧见平溪湖中的石桥上,沈惊晚正撑着脸看对面的湖。      秦六犹豫道:“主子,去打个招呼吗?”      他看着那道身影,难得少了锐利,轻笑着摇了摇头:“不了。”   浓密的眼睫颤了又颤。      去了说什么呢?总归她不会同他说话。      不过是自寻烦恼。      秦六点头,“那咱们还回吗?”      谢彦辞道:“先不回了,走走吧。”      正说完,视线中忽然又闯进了一道身影。      正是身着藏蓝色锦袍的六皇子,他踉踉跄跄从远处走来,走到桥边时忽然捏了捏手掌,活动一番脖颈,倏地站直了身子,勾唇邪笑着踏上了石桥。      “他来做什么?”秦六蹙眉,看向谢彦辞:“怎么还装醉呢?”      只见陶兴止住了跟随的宫人,独自踏上了石桥,朝着沈惊晚的方向走去。      谢彦辞心中一紧,抬脚便要上前,忽然被一只手扯住。   只见燕君安不知何时也跟了来。      他冷眼看着被束缚的手腕,冷声道:“松开。”      燕君安冲他摇了摇头,声音小了下去:“至少这件事上,我们不是敌人。”      旋即拽着谢彦辞后退了两步:“贸然上前只会打草惊蛇,看看他要做什么,晚儿身边有那么多宫人,应当不会出事。”      这话方语毕,只见陶兴笑着 * 遣退了沈惊晚身边的几个小宫人。      两人互相对视一眼,没有说话,站在桃枝后面,看着那处的动静。      沈惊晚瞧见来人,冲他道了句:“六皇子。”      陶兴笑道:“真是巧啊,你们几个下去吧,我带着沈姑娘四处走走。”      几个宫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也没吭声。      这位爷的名声素来不佳,就这么走了,若是卫国公回头要女儿恐怕... ...      陶兴蹙了蹙眉,显出几分不悦:“怎么?我说话不管用?”      那几名小宫人年纪尚小,哪里受过这等子恫吓,惶恐道:“这便走。”      沈惊晚峨眉颦蹙,看向陶兴,失笑道:“六皇子这是什么意思?”      陶兴说的很是不以为然:“她们不懂什么,我带你去宫里四处走走,不会叫沈姑娘归家迟了。”      说罢便要上前,沈惊晚一个侧身避开,瞧了一眼陶兴,也没说重话。   她自然知道这位皇子不是省油的灯,听说但凡好人家的姑娘进了他手里,没有好下场。      便笑道:“我走的差不多了,瞧着时间也快到了,就先回了,六皇子请自便。”      说罢就要从陶兴身边掠过,却被陶兴一个伸手扯住了广袖,笑着在手中把玩了一番。      这头的谢彦辞面色一变,身子往前探出,燕君安仍一把扯住了他:“我们再忍耐片刻,现在出去只会叫他心生疑窦,你总不想这个时局下,叫宫里人嚼舌根。若是传到那头,六皇子再巧言令色,只怕谁也不能自保。”      说到这儿,谢彦辞才冷静下来,为了不叫她陷入两难境地,只能伺机而动。   手死死的捏住树干,手背上的筋络突起,脖颈通红。      他屏住呼吸,静静等着上去的绝佳时机。      沈惊晚面色一凛,总不能用对付赵高升的法子对付他。      仍旧客客气气道:“六皇子还有事吗?”      陶兴玩味的笑笑,松开了沈惊晚的袖子,双手一摊开,显得格外无赖。   只听他戏谑道:“没什么要紧事,只是我瞧着,沈二姑娘好像很讨厌我似的。”      沈惊晚一顿,低头道:“不敢,只是男女有别,需注意些,不好辱没了您的名声。”      陶兴嗅了嗅指尖,上面似乎残存着沈惊晚袖上的脂粉香。   他围着沈惊晚走了一圈,笑道:“不会,若是真心有人误会,在下一并承担,只要沈二姑娘赏脸。”      沈惊晚攥紧拳头,心里盘算着,他要是真想做些什么,便是玉石俱焚,也不能叫他得逞。      遂笑道:“六皇子说笑,哪有什么赏脸不赏脸一说,承蒙您看得起小女,不过实在是不行,我父... ...”      “小晚儿!”   忽然少女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只见文时月在那头的槐树下冲石桥上的沈惊晚使劲招手。      这一嗓子,如同天降神兵,沈惊晚整个人霎时虚脱。      连带着桃树后的三人松懈下来,谢彦辞微微闭了闭双目,微微喘着气。      燕君安朝身边人看了看,淡声道: * “总会有办法,没必要用伤敌一千自损五百的法子。”      谢彦辞看了一眼燕君安,他从来没有这么一刻觉得面前的男人难以猜透。   他看上去很是简单的一个人,可是事实上,深不可测,对于自己喜欢的都能克制有加,好像对谁都很温和,谦逊。      可是上次菩提山一事却叫他明白,他并非看上去的那么纯良。      文时月很快跑了过来,看到陶兴时提着裙子行了一礼,旋即冲沈惊晚嗔怪道:“不是说了叫你不要走远?叫我好找,没想到你在这里。”      陶兴背在身后的手捻了捻,勉强的挤出笑意。      沈惊晚如临大赦,急忙牵住文时月的手。   文时月能感觉到沈惊晚的手冰的如同冰碴,轻微的抖着,就连她说话的口吻都不似往常,有些僵硬。      沈惊晚冲陶兴道:“六皇子,先行一步。”      陶兴敛去了那副玩味的神情,看着沈惊晚远去的背影,低声咒骂了一句。      一直候在桥下的贴身宫人瞧见,走上前道:“六皇子,现在怎么办?”      陶兴斜了他们一眼,怒不可遏道:“滚蛋!”      沈惊晚现已安全,谢彦辞也就不想同燕君安待一处,站直身子后,还是冲燕君安抱了一拳。   燕君安回礼,看着谢彦辞远去的背影,眸中深意渐沉。      他却没有走,而是微微退后了些,看着石桥上怒不可遏的男人拿着宫人撒气,冲他们拳打脚踢,吓得后排的宫人连忙匍匐在地跪拜。      男人正要走的时候,忽然从那头走出了一身粉衣少女。      燕君安眉心微蹙,看着孟舒走到了陶兴面前。      燕君安意识到不对,他沉心静气,静静的听着那处的动静,两人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偶有风刮过,将两人的对话吹的更是细碎。      很快的,只见陶兴满脸不痛快的面色一改原先,将孟舒上下打量了个遍。      他想了想,退至林子后。      孟舒笑道:“既然如此,先预祝我们,合作愉快?”      陶兴笑道:“孟姑娘如此苦心孤诣的帮助我,孟都督可知情?可是我听说孟姑娘心仪之人是谢小侯,帮了我,可就是同谢小侯做对啊?”      孟舒从陶兴身边走过,目光放的很远,阳光刺眼,叫她微微眯了眯眼睛:“做对?您不说,我不说,谁知道?再说了,我不过是一介女流,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帮着殿下稍微献点小聪明罢了,不值一提。”      陶兴笑着鼓起了掌,伸手搭在孟舒的肩上,孟舒面色倏冷,猛的退开。      陶兴的手顿在空中,半晌扬了扬眉:“好好好,我不动你。不过要说这谢小侯也真是,孟姑娘我瞧着,也不比他们国公府的姑娘差,怎么就如此不知怜惜?”      孟舒语气一冷,看向陶兴的眼神中带了些微敌意:“这就不劳殿下费心了,若是事成之后,还望殿下不要忘了我的功劳才是?”      陶兴够勾唇一笑:“自然。”      看着孟舒远去的背影,陶兴身边 * 的宫人提醒道:“殿下,可不要轻信她。”      陶兴斜了一眼身边的宫人:“无碍,她那点建议对我来说,也不是一无是处,至于我们的交易,我答应了吗?我没有。”      一旁的宫人一顿,而后也随着陶兴笑了起来。      “行了,就这样吧,我四下走走,你不用跟着我了,你们两个跟我一起去,你,回去,若是有事,随时来通知我。”   那个还在笑的宫人止了笑意,点头道:“是。”      宫人从桃林处绕着往回走,忽然从树林中伸出一只手,猛的将他扯进了林子中。               43. 第 43 章 提亲   肆拾叁   -      沈家同天子拜别的时候, 皇后还从头上抽了一根珠钗赠与沈惊晚。      面上和和气气,只说自己喜欢沈惊晚喜欢的紧,瞧着倒是和年轻的自己有几分想像,投缘。      明眼人谁不知道皇后是将沈惊晚看上了, 只是... ...不知是给哪位皇子, 是她膝下的那位?或是边关回来的这位, 又或者是九位皇子中的某一位。      总归沈家是占尽了风光, 凭着姑娘叫人无不艳羡。      独国公府几人面色沉闷。   沈延远骑马,卫国公坐在前面的马车上,沈惊晚与苏氏同坐一辆马车。      苏氏看沈惊晚攥着那根簪子始终没有动,攥的指尖发白,她蹙眉道:“看的人都觉得是泼天的福气, 殊不知我们已经走到困境,若是真要步入这高墙深宫,你要如何自保?”      沈惊晚攥着发簪,摇摇头:“女儿不知。”   旋即抬头看向苏氏:“高门大户中活着已经足够艰难,若是入了宫中,只怕迟早一堆白骨。”      苏氏叹息将沈惊晚捞入怀中, 是啊,到底还是个孩子, 能懂得什么同豺狼虎豹斗,在高墙深宫斡旋。      今日当真赴了场鸿门宴。      眼下便是想法子,如何不同宫里的皇子有牵连, 若是日后大局稳定,天子定下,只怕他们沈家一门要出事。      苏氏垂下眼:“只是现在你与谢家小侯的婚事告吹,京都风风雨雨, 便是想拿着这个搪塞做借口,也难。”      沈惊晚伸手楼主苏氏的腰:“母亲放心吧,我不会嫁进去的,就算是为了国公府上下千余人,我也不会去。”      苏氏抚摸沈惊晚的头发,顺着顺滑的黑发滑到后背拍了拍:“我们晚儿是真的长大了,而今说话都会顾全一大家了,可是晚儿快乐吗?”      沈惊晚攥的簪子更紧,掌心发白,她说:“开心不如脚踏实地的活着好。”      后来苏氏再也没说什么,好像人都是这样。   越长会越难得到快乐,忍受痛苦的能力也会越强。      久而久之,也就不觉得苦了。      秦六与谢彦辞并未同谢老侯一道回去,二人的马跟在国公府马车后,一路上,马儿缓缓踏着,二人中间隔着左右卫。      “主子,我们要这么跟一路吗?”秦六忽然发问。      谢彦辞一愣,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就是很想,就这么看着她的马车在自己 * 视线中,看着她安全回了家。      尽管他也知道,她不会有差池。   可是偏偏就是想看看她的背影。      这些年他对她的漠视与疏离,就好像一根根刺,而今一根一根的还给了他。      朝夕相对的日子,反而比任何时候都要记的清楚。      一举一动,少女的一颦一笑,就像烙印刻进了他的脑海中。      若是在一年前,他一定不能体会到沈惊晚那种被漠视的委屈,被冷淡的心酸。      偏偏她隔天仍旧装的欢欢喜喜,也不恼他,每次被他微微大点声斥责,自己就安安静静坐在一旁,从不吵他。      那时他不珍惜这种日子,现在每每午夜梦回间回忆起来,辗转难眠。      当时的甜而今都酿成了苦。      若是他们早些成了婚,这种日子大抵美满。   偏偏那时候的他,身在福中不知福,而今彻悟以后,早已物是人非。      他们马车走的快了,谢彦辞的马也就会加快两分。      就这么绕着走了几个长街,穿过两条主干道,终于到了长安街。      前面的马车队伍在国公府门前停了队伍。      卫国公将苏氏扶下马车,二人先进了府内,沈惊晚被银朱托着手,一手提裙从掀开的马车内走了出来,脚踩在踏板上。      沈延远正翻身下马,嘱咐沈惊晚当心些。      旋即转身却解马,一眼瞧见了不远处的谢彦辞,牵着马缰站在柳树下,树影摇晃,打在他深色衣袍上。      “阿兄?”沈惊晚甫一开口,瞧见沈延远在发愣,顺着沈延远的视线看去,就瞧见了谢彦辞。      沈延远将马缰甩给一旁的小厮,正要上前,忽然听沈惊晚喊了句:“阿兄,等等... ...”      沈延远步子就停住在原地,转头看向沈惊晚,揉了揉她脑袋道:“我去帮你... ...”      “阿兄,我自己去。”      沈惊晚看着不远处的谢彦辞,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同她说。      她放下提着裙摆的手,拿起银朱手上的团扇,朝着谢彦辞走去。      银朱要上前,忽然听到沈延远喊住她道:“不用跟上去,在这里等着。”      他想,他们之间确实要个了断了。      沈惊晚走到谢彦辞面前,秦六冲她行了一礼。   旋即对谢彦辞道:“主子,那我先回去。”      谢彦辞点点头,目光注视着沈惊晚的脸颊,二人间隔着一层蝴蝶绣团扇,朦朦胧胧看不清全貌。      那一刻,谢彦辞忽然有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一切都仿若昨日,可是又好像过了很多年。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耳边是躁动的蝉鸣,湛蓝的长空一碧如洗,偶有孤雁飞过。      两人就这么互相对视着,半晌,谢彦辞朝她弯了弯唇,算是为了缓和气氛。      可是笑的很是惆怅,他看向沈惊晚的眼神中,没有一丝开心,笑意不达眼底,如同常年装满了秋日清晨的雾气。      就那么认真的盯着沈惊晚一双眼睛,仿佛要将她刻进骨髓血肉中。      那双小鹿眼也那么回视着他,不同于当年怯生生的模样 * ,而今满含坚定,一眨不眨的回视着他。      谢彦辞一只手握着马缰,另一只手背在身后,忽然开了口,削薄的唇一张一合,耳尖微微红了几分还要装出镇定的模样,声音如同老旧的古琴,带着一丝说不出的韵味,柔和且动听,他问:“你还好吗。”      他想,大概很好,一定比当年整日追在他身后哭哭啼啼要好。      谢彦辞有些懊丧此刻的自己,明明有那么想要问,想要说的,真面对面时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掌心紧张的发汗。      沈惊晚点点头,头上的发带随着她的动作来回飘动:“很好。”      谢彦辞欣慰的弯了弯唇,长舒一口气道:“那就好。”      沈惊晚点了点头,回道:“谢小侯不必挂念,也不必因为这件事愧疚,本来都是你情我愿,聚散离合都在情理中,谢小侯心安便好,日后自不必挂念。”   顿了顿,又道:“劳烦谢小侯同谢伯说一句,是晚儿不懂事,叫他为此伤神,过去的就过去吧,我早就不记得了。”      这些话无疑是钝刀,扎在谢彦辞心口上,他喉结滚了滚,看着沈惊晚上下翕动的唇,仿佛一个字都听不清。      他皱了皱眉,想要拼命听明白沈惊晚在说什么,可是心疼到发颤的时候,只知道沈惊晚说出的没一个字,却听不懂那组成一句话时,是什么意思。   他轻轻地呼着气,胸口被重重地压上了巨大的石块。      沈延远站在这头,环胸看着远处的二人。   谢彦辞的面色白的像纸,没有一点血色,从那样一个泰然自若的男人脸上看到了些微的慌张,沈延远莫名觉得自己有些解气。      银朱往前凑了凑,看着谢彦辞严肃的模样,又瞧不见自家姑娘的脸,只能看到背影,回过头同沈延远说话:“世子爷,您说那边会不会发生什么事啊?”      沈延远耸耸肩,双手插在腰上:“总归打起来,我能去帮小晚儿忙。”      银朱瞧着还有闲情逸致开玩笑的沈延远,也就不再问了。      其实沈延远真的挺好奇,沈惊晚到底说了什么,能叫整日绷着个脸的谢彦辞,半天之内,将面色轮了个遍。      他自然不知道,沈惊晚每句话都像钝刀扎进谢彦辞的心里。   虽不致命,却一刀刀的凿进人心里,不如一刀致命来的痛快。      “话已至此,谢小侯回吧。”沈惊晚冲他屈膝行了一礼,转身要走。      忽然听到谢彦辞喊住了她,手伸在半空中,想要触到她,却迟迟不敢再前进分毫,恪守着规矩:“等等。”      谢彦辞缓缓收回手,走到沈惊晚面前:“我知道我之前有多可恶,我偏信我自己,觉得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十几年的时间,我宁愿相信我自己看到的,我也不肯靠近你一步。我对你的漠视,冷眼相待... ...”      “谢小侯。”沈惊晚忽然打断了谢彦辞的话,那样骄傲的一个男人,说出这番话很不容易,可是对 * 于沈惊晚来说,她其实不需要了。   迟来的深情比草贱。      更何况,他本来也没错,是她不是他的意中人,入不得他心里。      缘份这种东西,总不能强求。      她放下团扇,转身仰头看向面前高大的男人,语气柔和了许多,伴随着一声轻叹,悠扬绵长:“你要怎么才能明白,我们之间没有谁欠谁,你没有欠我什么,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就是个笑话。至于您提及的漠视,这不过是合乎常理正常人的举动罢了,是我那时候鬼迷心窍,从来不管您怎么想,心甘情愿的往上撞,与你无关,是我错了。我也从未怪过你,事情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我不想再提了。”      谢彦辞哽住,他看向沈惊晚,试图向她解释,可是越要说,越说不出什么,最后只有一句近乎卑微的哀求。      他眼角微微发红,看着沈惊晚,狭长的双目满含哀伤,浓密的情绪好像要将沈惊晚吞噬。      “沈小二,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我只错一次,往后的日子,我会千般万般还你,待你好。”      他像旧时一般,称呼她为沈小二,好像这样喊,二人的关系就能亲近一些。      沈惊晚看着谢彦辞通红的双目,笑着摇了摇头,一字一句的同他说的清清楚楚:“你把愧疚和爱混淆了。”      谢彦辞道:“我这次很清楚明白。”      沈惊晚笑的很是淡然,语气中含着轻松,好像过往尘事,早已烟消云散。      那些爱啊,恨啊,都不重要了。      她语调很柔和,带着从来没有过的冷静,一如当年的谢彦辞:“可是现在对我们来说,才是最轻松的时候,我们只要顾着自己就好,不必将心分担出去。爱来爱去,到最后才明白,只有不爱的时候最快乐,谢小侯珍重,日后不必惦念。”      这次没再等谢彦辞说些挽留的话,转身就走了,走的很决绝利落。      谢彦辞忽然失去了大半的气力。      她说,现在最开心。      可是他却一丁点都感觉不到快乐,心好像被掏空,那个发了春芽儿的深处,还未曾来得及长大,就已经枯亡。      他站在原地,老僧入定般,看着沈惊晚渐行渐远的背影,一如多年前的她。      这么好的天气里,他忽然觉得全身刺骨寒。      若是她当真开心的话,不原谅他——也好。      沈惊晚走到国公府门前,鞋底带起灰尘。      沈延远放下环抱的胳膊,看向沈惊晚,二人转身朝着府中走,沈惊晚嘴角的笑挂起,看上去似乎并无什么事发生。      沈延远起了好奇心,问道:“你说什么了,我瞧着你们两个的面色可是截然不同。”      沈惊晚那笑仍甜甜的挂着,没心没肺的道:“谢小侯只是问问家中可好,我说都好,许是还惦记那次一事吧。”      语罢,也就不给沈延远继续追问的机会,提着裙摆跨过耳门,直接朝着自己院子走去了。   背过身的瞬间,她的笑意才悉数散去,心里只 * 觉得抽痛,像伤口被盐水腌过一般,疼的发麻。      -      次日清早,燕君安来了国公府,来时还带了些东西,交由下人手中。      卫国公只当他是来找沈延远的,笑着道:“远儿早上出门有些早。”      “我是专程来找国公爷您的。”   燕君安开口道。      卫国公愣在原地,看向燕君安疑惑道:“找我?”   见愿君安没有开玩笑,卫国公思索了片刻,冲下人道:“看茶。”      二人相对而坐,下人在一旁沏着茶水,卫国公笑道:“燕先生找我有事?”      燕君安勾唇笑笑:“说来惭愧,在下,确有一事相求。”      卫国公笑道:“先生有话但说无妨,若是我能帮上忙的,自然竭力相助。”      燕君安便道:“既国公爷如此说,那我也就不拐弯抹角,在下今日登府,是想来提亲。”      室内忽然诡异的安静,愣了好半天功夫,卫国公才重复了一遍:“提亲?”      燕君安格外认真的点了点头:“是,提亲。”      卫国公失笑,站起身子走了两步,又转过头看了看燕君安。      长相极佳,人品端方,确实是不错的人物。      燕君安又道:“原本是应当带着媒人,前来纳亲,只是怕叫二姑娘心有芥蒂,便想先来国公爷您这边,不惊动众人,叫二姑娘为难才好。”      卫国公顿了顿,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看向燕君安,说出了自己的疑虑:“先生可知小女曾有婚约?”      燕君安笑道:“卫国公放心,这些我都知道。”      卫国公哦了一声,燕君安见他有些犹豫,便站起身道:“国公爷慢慢考虑,今日叨扰就到这里,小生是诚心诚意前来提亲,国公爷不必担心,我自然是全心全意待二姑娘好的。”      二人又草草说了些话,燕君安便出了国公府。      卫国公却犯了难,这燕君安的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夫婿,原先天子还曾想将陶音公主嫁与他,只是后来事情出了纰漏,也就不了了之。      而今他自己主动上门前来提亲,想的也甚是周全,人品早有耳闻,是个好归宿。   恰好还是在这么个时机前来提亲,若是两边真成了,宫里的难题迎刃而解,手上这么个女儿的终生大事也就解了。      毕竟上次西院那一事仍耿耿于心,便是众人明面上不提起,也难保日后宫里知道了,要大发雷霆。      想到此,卫国公的心就动了动,却又不敢立时答应。      -      是夜,燕君安的宅邸亮着一盏微弱的烛火。      五皇子带着斗笠进了门,门吱呀一声合上。      燕君安替来人斟了杯茶:“怎么样?”      五皇子将斗笠放在桌上,接过去茶水,将茶水饮尽才徐徐开口:“今日一场宴会,大家都是在虎视眈眈,暗处蛰伏。老三交了银符,不见得就肯安稳,这银符还不知最后会落进谁手中,边关现下尚且安稳,可是只怕内乱。”      燕君安点了点头,看着杯中的新茶兜兜转转打着圈,如同跳舞的小 * 人,上下浮沉,缓缓开口道:“既然如此,不如斩草除根,少一个对手是一个。”   眼睛看向五皇子,问道:“你说呢?”      五皇子眯了眯眼,冷冷道:“我也这么想的,只是不好动手,眼下并不知道从谁开始,若是动作大些,到时候也不好交代。”      燕君安笑道:“简单,獠奴兵败,此时心中窝火,你不如同他们做个划算的交易,诓一诓他们,然后将这浑水推到其中一位皇子的身上,一箭双雕,岂不美哉?”      五皇子沉思片刻:“说是如此,只是不知,放在谁身上才刚好合适。”      “六皇子。”      茶叶尘埃落定一般坠入杯底,他的声音也幽幽从嗓子中滑出。   烛火明明灭灭,庭院中发出黑鸦一声啼鸣。      他想起下午桃林中那宫人颤抖的模样,宫人哆哆嗦嗦的同他细细说着。      孟舒与陶兴计划好,过两日赏荷宴对沈惊晚动手。   届时天色已昏,由着宫人借个由头将她往树林深处引,只要孤男寡女进了林子,拉拉扯扯一番,最好衣冠不整,到时候叫人看见,便是她七寸不烂之舌也说不清。      他眸子中的冷光是暗了又暗,忽然冷哧一声:“肮脏的手法还真是你们一氏惯用的手法。”      五皇子一愣,没听清,问了句:“什么?”      燕君安扫了五皇子一眼,冷冷道:“没什么。”      那眼神扫在他身上,仿佛刮了层皮,叫五皇子有些发寒。      想到什么,又道:“今日老六那边的一个贴身内官死了。”      燕君安眼皮眨也没眨,自顾自的饮着新茶,温温吞吞的嗯了一声。      五皇子见他丝毫不惊讶,又问道:“你就不好奇怎么死的?这内官可是他的得力干将,是不是谁在我们之前先动手了?”      一连串的发问丝毫没有影响到燕君安。      燕君安懒洋洋的放下杯盏看向五皇子,顺着他的话不咸不淡问了句:“怎么死的?”      五皇子啧了一声:“掉水里淹死的。”      燕君安垂下眼帘,混不在意的道了句:“宴会喝醉了头,掉进湖中淹死也是正常。”      五皇子愣了一下,旋即道了句:“嗯。”      -      国公府的安稳日子没过两天,宫里就差人来送东西。      家中下人引进门,来送东西的宫人只说是番邦进贡的绫罗绸缎,送完就走,也没留什么话。      却叫国公府一家老少更是坐立难安,卫国公拦着宫人说话格外和气,那宫人却是半句话都不肯透露,只说天家给泼天的福气,卫国公反倒坐立不安了。      如此直截了当的意思,他们若是再不懂便是傻子。      卫国公看着眼前的一匹匹绸缎犯了难,心知这布匹决然不能动。   一匹都不能动,日后还得原原本本送回去。      苏氏心气不顺:“他们还能强娶我家小晚儿不成?!现在宫中这么乱,太子没定,边关还有獠奴来犯,若是我们晚儿真进了皇宫,实在是... ...”      沈延远宽慰道:“母 * 亲不必忧心,船到桥头自然直,若真是走到那一步,也自然有解决的法子,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卫国公忽然试探的开口道:“若是... ...现在给晚儿找一门合适的亲事,你们看... ...”      苏氏转身狐疑的看向卫国公,冷声道:“你还想出什么馊主意?且不说现在什么时候,哪有这么仓促就给晚儿找夫婿的?你真是赶鸭子上架!唤作当初西院那头的,你都不会如此不挑不捡就嫁了去”      卫国公被苏氏如此一番驳斥,有些没面子,没好气道:“我只是与你好声好气的商量,你怎么还这样了?再说,那时候是什么时候?宫里可没人看上月儿,而今是谁瞧上晚儿的,是天家!你听听外面都怎么说?我们若是推脱,指不定要被人说蹬鼻子上脸。”      苏氏斜了他一眼:“你若是少些馊主意,我何至于同你如此争执?总归我不同意,你草草就要将我心头肉送出去,当年生她时就难,好不容易求来了这么个金贵的女儿,你若是要嫁,你自己嫁去!别打我晚儿主意。”      苏氏而今脾气是真上来了,半分都不肯让卫国公。      卫国公臊眉耷眼的也就没再说什么。      -      农历四月初十,小满。      宫里下了帖子,说是请沈二姑娘与世子爷去宫里赏荷花。      苏氏拿着请柬干笑道:“实在是不好意思,劳烦公公带个信儿,我家晚儿受了风寒,实在是... ...”      “大夫人,这是上边的意思,您叫我去带个信儿,不是为难咱家么?我今儿奉旨前来,瞧瞧,双驾马车都在你们国公府门外了,您叫我就这么着儿回去了,岂不是故意叫那边震怒?回头怪罪下来,可不愿咱家没提醒您啊。”      苏氏咬了咬唇,又听那内官道:“大夫人也不必担心,世子爷不也作陪?再说了,皇后娘娘这次请的不少女眷,您就且宽心着吧。”      沈惊晚临上轿前,苏氏还差银朱给她带些小点,说路程不近,又没用晚膳,兴许路上会饿。      却被内官拦住,笑道:“大夫人,您就别着急了,世子爷都一并作陪,你还担心什么?府中小丫头没见过世面,别跟去了,回头惊了圣人,咱们脑袋都不好交代。”      苏氏笑道:“是。”      命银朱将点心收了回去,走上前给沈惊晚掖了掖薄衫,叮嘱道:“可千万跟着你阿兄走,不要四处乱跑,宴席散了就回来。”      沈惊晚点点头:“母亲宽心,有阿兄在呢。”      等到马车行远,苏氏还站在门口,瞧着那头。      银朱道:“夫人,咱们进去吧?”      苏氏点点头,由着银朱搀扶着,只是心里总觉得不放心。   跨进门槛的时候还回身朝后看了几眼。      沈惊晚这头与沈延远入了宫,宫人下了马车,同拦门的将士嘀嘀咕咕了了两句什么。   将士扫了眼马车,便放行了。      沈惊晚忙放下车帘子,看向一旁端 * 坐的沈延远,淡声道:“皇城进来可真是多番周折。”      沈延远正在捋着袖子,也没朝外看,笑道:“你都说了是皇城,岂能如同长安街似的?谁都走上几趟。”      沈惊晚压下心头的不安,闭目养神了起来。      -      燕君安也就在这个时候登了谢家的门。      谢彦辞听说后,只是不疾不徐的回道:“不见。”      秦六上前一步,又道:“燕先生说... ...沈二姑娘进宫了。”      谢彦辞忽然站起身,看向秦六:“进宫?”      秦六点点头:“是,燕先生说,他有个人情要卖给你。”      谢彦辞捏紧手,自从上次一事后,他真的也就听进了沈惊晚的话。      他想,如果她开心,那他就不出现在她面前。      可是现在忽然听到沈惊晚的消息,还是不能安静。      今日宫里没听说过有宴会,现在召沈小二入宫做什么?      谢彦辞并未深思,便道:“走。”      秦六道:“主子,万一他是诓你呢?”      谢彦辞偏头,只回了句:“便是诓我,也要先去看看。”      事关沈惊晚,谢彦辞并不能坐的安稳。      出了门,只见燕君安正站在侯府的石狮子旁,好整以暇的看向他,笑道:“谢小侯到底来了。”      谢彦辞下了石台,看向燕君安,冷声道:“别废话。”      燕君安笑笑:“别急,才刚走没多久,谢小侯快马加鞭也不是来不及。”      谢彦辞冷笑一声:“你为何不自己去,反而好意告诉我?”      燕君安嗯了一声,皱眉想了想:“我不是告诉秦六了,卖你一个人情,这人情,日后你是要还的。”      谢彦辞捏了捏拳:“说。”      燕君安勾唇一笑:“这个人情等我想到再说,你先去宫里,务必在陶兴之前找到晚儿。”      一听陶兴二字,谢彦辞的面色不对劲了,不等燕君安继续说什么,急忙冲身后的秦六道:“备马。”      -      孟舒坐在陶兴的承恩殿中,全身披着斗篷,扮成了男子的模样。      两人面前摆着棋盘。      陶兴笑道:“没想到孟姑娘真是胆色过人,原先以为赏荷宴办不了,计划也就作废了,倒是没想到,孟姑娘直接替我做好了布局。”      孟舒放下白棋,冷冷哼了一声:“择日不如撞日,既然做好了谋划,岂能因为没有东风就不做了?兵行险招,方才德以制胜,六皇子应当比小女更明白吧?现下沈惊晚可是不少人口中的一块肥肉,您若是先一步得了,只说她自己要送上门,另外设陷阱灭了沈延远,岂不美哉?”      陶兴赞赏的看了眼孟舒,笑道:“若不是我们两是盟友,我还真想与孟姑娘结成一段好姻缘。”      孟舒睨了陶兴一眼:“那时,希望六皇子不要忘了自己的诺言,谢老侯就靠您了,只要他们一门倒了,谢彦辞... ...自然能成我的囊中物。”      “啧,孟姑娘想必真是爱极了谢小侯。”      孟舒冷笑着又放了一粒白子。      爱吗?爱吧,爱到最 * 后都成了魔,她不管强扭的瓜甜不甜,只要那瓜扭下来,她就开心了。   谢彦辞这辈子只能是她的,至于下辈子,无所谓了。      谢彦辞一路疾驰到了皇城下,谢彦辞冲他们亮了银符,只说自己是方才随着沈延远一并被邀来的,自己来迟了。      将士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面露难色。      谢彦辞忽然厉声道:“怎么,你还不肯放我进去?若是我去迟了,你们的脑袋可担不起这罪罪责!”      如此恫吓,二人急忙收了长枪,做了个赔笑的脸:“是是是,谢小侯请。”      马车一如皇城内,秦六才长舒了口气。      看这架势,果然是阴谋没错。      沈惊晚跟在一名粉衣宫女身后,笑道:“姑娘,我想问一下,今日不是说赏荷宴,怎么这一路都没瞧见臣子家中的女眷?”      小宫女回身道:“回姑娘话,您与世子爷来的迟了,眼下啊,他们宴席都去了得乾宫,还得行一段路呢。”      方才他们二人到了宫中,马车便停在风雨台前的空地上,内官说剩下的路要二人随着宫人走了。      沈惊晚与沈延远并无异议,这在宫里是常事。      只是几人步子还未跨出去,忽然远远的又赶来了一位宫人,那宫人只同沈延远道:“您是沈家世子吗?”      沈延远有些不解,点头应是。      那宫人道:“噢,今日宴会,男女不同席,世子请随我来这边。”      于是兄妹二人便各分东西。      原先也没觉得异常,一路上遇到不少巡夜宫人,冲她蹲身行礼,只是得乾宫却越走越远了,这都快朝着皇子的东五所去了。      她忽然觉得不对劲,张口又要问话,许是小宫女察觉出来了,笑道:“姑娘还是先别问了,等下到了您不就瞧见了么?原本您也是该来早些的,现在天又黑,只能从这边走。”      一听这话,沈惊晚也不好意思再问,毕竟宫里的规矩不同于寻常人家的规矩,她只能紧跟在小宫女身后。      眼见着就要跨出鹿顶耳房,沈惊晚忽然步子不动了。      小宫女听到没了动静,面色一变,看向沈惊晚的眼神忽然带了两分敌意,嘴角却仍挂着笑:“姑娘怎么不走了?”      沈惊晚皱眉道:“虽说我没来过两趟宫中,可是我上回听宫人说,这过了鹿顶耳房就是东五所,东五所是皇子们的寝殿,你到底是谁派来的?”      小宫女见沈惊晚戳破了她的谎,她索性也就不装了,从腰间忽然抽出一把短刀,朝着沈惊晚一步一步走过来。      眸子里全然没有方才小宫女那边乖顺的眼神:“走吧,沈姑娘就不必我请你了吧?我家主子想要见见你,没什么大事,你若是乖乖的,兴许半夜就能回家,你若是不听话,休怪我无情。”      沈惊晚后背被冷汗打湿,看着面前神色倏变得宫女,手轻轻地摸向袖箭,还没来得及摸到,就被小宫女猛一抬脚,踹出了她袖中的袖箭,小宫女踱着步子走 * 到袖箭旁,抬脚勾起,用手接住,缓缓的扣动机关,看向沈惊晚:“想杀了我?”      沈惊晚不说话,心里惦记着沈延远。      沈延远这次入宫,看来只是为了不叫国公府生疑的一个幌子,眼下她的形式不妙,沈延远的难免更糟。      她故作镇定,笑道:“姑娘再说什么?我只是,只是觉得这... ...”      那宫女并不听她拖延时间,只是将摁着机关的袖剑抵在她脖颈处,阴森森的道:“若不是我主子吩咐我不能伤你分毫,今日这箭,我就刺进你脖子里,走!”      一阵风吹过,吹的树影沙沙作响。      小宫女抵着沈惊晚一步一步踏过鹿顶耳门。      谢彦辞眯着眼睛站在树上,指缝中夹着一枚银针。      沈惊晚喉咙动了动,攥着拳被身后的宫女拖着走,她脑海中还在想,要怎么样才能逃出去。      “嘶!”身后的人忽然冷抽一声,不肖片刻,忽然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发出一声闷响。      沈惊晚的身后出然传来一阵衣袍摩挲着风声的声音。      沈惊晚抬脚便要跑,下一秒,忽然被一道力度,紧紧的拽住了衣领。      一道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声音传了来,只听谢彦辞淡声道:“是我,别怕。”      沈惊晚猛一抽搐,忽然没动,全身僵直立在原处,那股子巨大的惊慌被松懈取而代之。      谢彦辞松了沈惊晚的衣领,沈惊晚往前一个趔趄,谢彦辞冷冷扫了一眼地上躺着的小宫女,冷冷的冲身后的秦六道:“去,将她丢进灌木丛中。”      秦六捡起地上的袖箭交于沈惊晚后,便直接将地上的人抱起,朝着原处的灌木丛走去。      沈惊晚张了张嘴,想要道声谢。      耳边忽然传来铁甲相撞的声音,巡夜的将士打着火把,原处亮起一片火光,他们正朝着这边走了来。      完了!      沈惊晚打起精神就要往树丛里躲,忽然感觉到腹部一阵结实有力地力度将她箍住,在她腰间一把箍紧,直接离了地面。      她险些惊呼出声,谢彦辞的另一只手捂在她的唇上。      浅浅的檀香送进她的鼻尖,叫她有些分神。      谢彦辞将她抱住立于一枝很窄的树干上,谢彦辞背后就是树干,枝繁叶茂的香樟树挡住二人的视线,也将他们二人同外面隔绝,成了一座天然的遮蔽所。      两人只能紧紧的贴合在一起。      谢彦辞松开了捂在她嘴上的手,腰间的手臂却没有收回去的意思,就那么置于她腰腹间。      沈惊晚耳朵烧的滚烫,谢彦辞的声音在她耳后传来。   “得罪。”      虽说是表达歉意的话,可是听着,竟有些说不出的愉悦,甚至不用看都知道,谢彦辞一定是笑着说的。      沈惊晚还能说什么?总不能说没关系?      他的呼吸略有些粗重,喘到她脖颈时勾起碎发,像挠痒痒一样,叫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一缩脖子,只听谢彦辞道:“别动,会掉下去。”      天地良心,她也不想动,可是她脖 * 颈好痒... ...      正这么想着,忽然谢彦辞微微低下了头,将脖颈压在她肩上,谢彦辞压着声音道:“这样压着会好些吗?”      沈惊晚脸颊滚烫如苹果,她轻轻地点了点头:“好些是好些,只是... ...”      “好些就行,你再忍忍,等人过去。”      于是短短的时间,沈惊晚觉得自己仿佛在地狱里度过。      腰上的力度带着滚烫的热度,后背是男人发烫的胸膛,贴着身着薄衫的她,加之方才发了汗,此时二人贴的严丝合缝,仿佛未着寸缕一般。      她的心尖儿竟也忍不住发了麻,好像有羽毛扫过心口。      谢彦辞的眸光在漆黑的夜里格外亮,月色在二人身上镀了银层,他忽然勾了勾唇,带着些些得逞的笑意。      手中的力度反而更紧了几分。 44. 第 44 章 别哭   肆拾肆    -      燕君安此时与身边的一位身着绛红宫袍的内官, 站在距离陶兴殿内不远处的东五所一角落处。      身边的内官同燕君安道:“燕大人,我们在这里候着做什么?沈姑娘还没来,要不要先去那头?”   燕君安没回他话。      忽然,那紧闭的殿开了个门, 只见一身形矮小的男子出了殿, 抬手将斗篷戴到头上, 警惕的朝着两处瞧了瞧。      矮小的男人朝着他们这边走了来。      燕君安与那宫人忙退到石狮子后。   身形矮小的男人从他们前方路过, 并不知道石狮子后站了两个人,只是步伐加快许多。      紧接着殿内一瞬间灭了光。      夜晚的戏幕缓缓开启,黑夜如同吞噬人的猛兽,静静等着猎物入笼。      殿内的陶兴早已换了入寝的衣袍,此时正悠哉悠哉的侧躺着, 等候宫人将沈惊晚送到他的床榻上,一只手搭在床边,另一只手有一搭没一搭的拍着床板,很是闲适。      等到吃干抹净后,想必国公府也就回过神,那时候, 就算他们再狡辩,谁能替他们作证?   他们解释不清的。      想到这里, 陶兴笑意渐深,也不知沈延远那头可处理干净了。   而他认为一定很好解决的沈延远这边,似乎有些棘手。      此刻的沈延远正赤膊同将他团团围住的侍卫斡旋。      其中一人劝道:“沈长史, 束手就擒吧,也能落得个好死的下场,我们实在是不愿同你真斗起来。”      沈延远冲地上啐了一口,恶狠狠的瞪着面前几人:“谁派你们来的?”      那侍卫笑道:“沈长史现在问这个也没什么意义, 您还是乖乖投降,我们主子若是一高兴,兴许也就留你一命,最多叫你眼盲耳聋嘴哑,可您若是拒不投降,那就休怪我们不给你好脸色。”      沈延远脸颊上有血迹涌出,方才被其中一人的长剑划破,那血顺着皮肤往下淌着,他伸出拇指狠狠揩去,恶狠狠的瞪着面前的侍卫。      旋即冲对面的人冷笑道:“放你娘的屁!我只对顾将军效力,你算什么东西,命令你沈爷。我的命我父母能取,顾将军 * 能取,偏你们这群狗奴不行!”      对面的侍卫许是被激怒,几人对视一眼,轮流横着走,将中间的圈越缩越小。   沈延远做出战斗的姿势,全身绷紧,如同一只伺机而动的猛虎。      一侍卫趁其不备,长剑直接朝着沈延远的腹部刺去,沈延远看准时机,当即抬脚踏上长剑,旋即疾行数米,一个横扫,将那偷袭的侍卫踹翻在地。      一群人见状,顾不得更多,直接冲着沈延远一窝蜂扎去,只当他是个靶子。      “娘的,还能这么胡来?”沈延远嘟囔了一声,后倾着朝后仰去。      随后利落的横侧,凭着树干借力,而后迅速的双脚踩在侍卫肩头,只听咔哒一声骨裂的声音,那侍卫口角溢血倒了下去。      几人显然慌了神,沈延远用脚尖勾起地上死去侍卫的长剑,同他们打了起来。      一人朝着沈延远脖颈横劈去,另一人朝着沈延远的腹部刺去,左右皆是夹击,纵使沈延远平日没少带兵操练,这种腹背受敌的状况下,也有些力不从心。      加之心中担心沈惊晚,一时间分了神。      后背被生生的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      见此状,几名侍卫忽然兴奋起来,看着男人受了伤,便知毫无章法的打法对他奏效。      沈延远恼了:“你娘的!”      他从侍卫中间滑跪出去,带着重重地狠意朝着那伤他的侍卫脑袋劈去。      那剑如同板斧,砍在那侍卫头中央,晃了一晃,那人直挺挺倒地。      倒地时,如同被屠宰场宰杀的牲畜,抽搐了两下。      沈延远杀红了眼。      周围的侍卫怕了,一窝蜂的涌了上去。      很快的,他手臂也被长剑划破。      一人举起长剑想来个趁其不备。      忽然从人群中飞进来一人,靠在沈延远的后背上。   只听秦六道:“世子,我来帮你。”      沈延远顾不得道谢,稳住心神,如同操练场上吩咐左右卫一般排兵布阵,与秦六一搭一档,格外默契。      -      卫国公回家时,天已经黑了。      下人领着进了庭院,他忽然感觉到府中过于安静,便顺嘴问道:“夫人他们不在家?”   心中咯噔,想着该不是她因为上午一事,又要离家出走吧?      却听下人道:“夫人应当睡下了,姑娘与世子去了宫里,说是今天赏荷宴。”      卫国公思忖道:“看来宫里铁了心要促成这亲事,只单请晚儿赴约。”      下人有些惊讶:“只有二姑娘和世子爷么?”      卫国公看着小厮惊讶的模样道:“怎么了?前两日说是宫里有事,赏荷宴不办了。”      “可是今日来的公公说是请了不少女眷... ...”      小厮仍在同他解释,可是卫国公一个字都听不进去,一把丢了手中才得到的珍稀花草,慌忙朝着苏氏的院内去了。      苏氏得知后,捏紧床单:“遭了,他们去了半天了!”      卫国公大惊失色:“什么?!”      苏氏也慌了神:“我哪儿知道宫里今日这宴会取消了,那来的宫人我瞧着 * 穿的也是内官衣物,他又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圣人办的,还请了不少女眷,加上远儿又陪着,我就料想应当不会有事,这等子假传圣旨的事,寻常人也做不出来啊!”      卫国公忽然面色惨白,踉跄的坐倒椅子上,手无力地搭在扶手上:“原以为上次是鸿门宴,未曾想,今晚是我晚儿和远儿的鸿门宴,我这都是做的什么孽啊!”   他一巴掌拍在桌上,吓得苏氏一个哆嗦。      苏氏道:“你先别急,我穿个衣裳,魏嬷嬷,快来,给我穿衣。”      妇人也没了平日的镇定,下床时一个趔趄直接跪倒在床板上。      卫国公伸手要去扶,可是自己却也没了力气。      苏氏穿好衣裳后思来想去,道:“今夜我们无论如何都是要进宫的。”      卫国公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这宫都这么好进?哦,你说一句,他们就放你进去?那还不乱成一锅粥?”      苏氏咬咬牙,满脸郁色:“那怎么办?总不能这么干等着吧?那个顾家将军不是远哥儿的上头么,他家小女又同晚儿交情匪浅,左右卫入宫是常事,你说,我们若是求顾将军.... ... ”      “不行。”卫国公当即制止,且不说他们一家同顾家交情并不是那么深,加之这等子莽撞之事,顾将军不一定愿意帮。      苏氏眼眶含泪:“那怎么办?总不能真眼瞧着我的晚儿远儿在宫里出事吧?”      卫国公头疼,宽慰道:“还没走到那一步呢,你胡说什么?”      可是苏氏根本不搭理他,哭的更厉害。      卫国公只能撑着站起,旋即无可奈何道:“行行行,我去试试。”      -   燕君安脚边躺着那斗篷装扮的男子。      燕君安缓缓蹲下身子,将孟舒束起的长发散开。      那宫人迟疑道:“燕大人这是做什么?”      燕君安扫了眼地上昏过去的孟舒,冷冷道:“你只听我的就行,不必多问。”   那宫人便不再多舌。      燕君安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粒药丸,眼神中不再有往日的温柔谦逊,冷漠的如同看一只牲畜,直接将那药丸送进孟舒的口中。      旋即站起身子,冲宫人点了点下巴,冷冷道:“趁着现在里面漆黑一片,你不必出声,直接将人送进去。”      那宫人点点头。      看着宫人远去的背影,燕君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凶狠。      这世上,谁也不许动沈惊晚,谁若是动沈惊晚,他会不择手段十倍百倍的偿还。      想到这里,眼神才缓缓恢复温和与清明。      他拍了拍胸前的灰尘,仍旧是那个一身清明,皎皎如月的燕先生。      他知道,再过半炷香的功夫,承恩殿就会成为戏台子,看戏的人也会缓缓入场。      燕君安缓缓的退到了黑暗处,一身白袍消失在了月色中,直至不见。      -   沈惊晚与谢彦辞从树上落回地面,沈惊晚冲谢彦辞道了谢,转身就要走。      谢彦辞却一把拽住她,淡声道:“你去哪里?”      沈惊晚转过身,看着谢 * 彦辞的手,谢彦辞触电一般松开,偏过头看向别处,只道:“你不要到处跑,若是被巡夜的侍卫看到,恐怕要出事。”      沈惊晚垂着头回道:“我阿兄也被人带走了。”      “我已经嘱咐过秦六了,他们两个人不会有事的,我一会带你出宫,要不了多久,他也会出来的。”   沈惊晚难得乖巧的点了点头:“好。”      陶兴看着宫人将人送到室内,清冷的月光中,地上的人忽然扭动起来。      陶兴走过去,摸索到少女的腰背处,将她从地上抱起,狡猾的笑道:“别怕,我会好好对你的,今夜过后,明儿我就去你们国公府要人。”      可是怀中的少女只是挣扎,扭动的仿佛胖虫。      陶兴道:“我知你心中害怕,不过你放心,本殿会对你好的。”      他将孟舒放到床上,孟舒拼命的扭动着,拼命的张嘴,偏偏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咬紧后槽牙,嗓子只能嚎个不停,因为没有力气,反而带着若有若无的撒娇意味。      室内没有点灯,什么也看不见,她顺着床往下艰难的爬动着。      她又惊又怕,若是今日在这宫里出了事,她这辈子就与谢彦辞再无瓜葛了。   她不同意,她不同意!      凭什么?!该被毁掉的是沈惊晚!是她配不上谢彦辞!      她从小在书院就一直只看得到谢彦辞,看了这么多年,沈惊晚自己先一步放弃了谢彦辞。      所以谢彦辞注定是她的,只能是她孟舒与谢彦辞的名字在一起。      往后的日子,她孟舒走到哪里,别人都会称呼她侯夫人,是的,安陵候府的女主人只会是孟舒。      他们会儿孙绕膝,两鬓斑白,永结良缘。      一旦念头发了芽,人就会疯狂。   疯狂到无止境。      幻想中的美好与现实叫她如同身处冰火两重天。      脑子里的念头疯狂盘旋,她开始变得躁动不安,挣扎着扑通摔倒地上,双腿使不上力。      还没挣扎爬起,就又顺着台阶滚了下去。      陶兴正在桌上的盒中拿出什么朝着这边走来,孟舒一直唔唔叫个不停,陶兴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将那药送进她口中。      然后将少女从地上抱起,语气中露出一股子令人胆寒的诡笑:“你这是何苦呢,跟谁不是跟?谢彦辞你退了婚,除了本殿,恐怕不见得谁会再要你这么个二手货了吧?你若是叫本殿开心,兴许我会以后对你好些也不定。”      孟舒听着那些话,如同千刀万剐,只要能说出一个字,她都不至于如此,可是嗓子就像被上了枷锁,只能呜呜咽咽个不停。      又听陶兴阴森森道:“这药不苦,乖乖听话,吃下去。要说啊,这药还是孟姑娘提点我找到的,若是用的不错,明日可真要好好谢谢她。”      孟舒只觉得如遭重锤,很快的,全身开始松软,比方才还要无力,从腹部蔓延出来的滚烫温度,像要将她燃烧成火团。      孟舒的眼泪夺眶而出,可是丝毫勾不起陶兴 * 的怜惜。   他也并不知道床上的人不是他以为的沈惊晚。      孟舒在床上扭动如胖虫,殿内只有他们二人,少女口中因为啜泣,加之药物的作用,反而发出百转千回,悠扬婉转的嘤咛。      这一哼唧,是当即叫陶兴的心颤了三颤,伸手摸到那柔荑细腻的肌肤时,兽/性大发,笑声更显喑哑:“果然金尊玉贵的嫡出小姐,就是同寻常货色不一样,我倒是要尝尝,他们忠义之家的女儿被人压/在身下,是个什么滋味儿。”      他极为利落的将孟舒四肢束于床柱,纱幔散乱,暗影流香,伴随着少女断断续续的哼/唧与嘤咛,最后成了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      满室旖旎,红影摇晃。      地上落满稀碎布帛。      孟舒的声音越来越大,到最后,那绑在手腕上的绸缎磨蹭着她的藕臂。   刮的满是血痕,终于全身如同碾压撕裂一般的疼痛。      孟舒支撑不住,大半天的功夫都过去了,仍不见身上忙活的人停歇。      她忽然哭出声,声音一出,她发现,药效过去了,于是忙使足气力,痛哭流涕的求饶,“放开我!放开我!”      这一声发出,陶兴愣住了,忽然停了动作。      伸手一把扯了床上人蒙着眼睛的布条,踉跄着跑下去点着了烛火,只见床上一片狼藉,衣衫被撕的细碎,被衾皱乱的不成样子。      门外也在此刻传来整齐划一的脚步声,陶兴大惊失色。   只听门外人道:“将军,我看着是跑进承恩殿了。”      陶兴脑中轰鸣,这是他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他被陷害了。      他颤抖双手去捡起地上的衣衫,床上的孟舒哭的涕泗横流,不着寸缕,求他放了自己,可是陶兴自己衣服都穿不好了,哪来功夫管他。      很快的,门被一脚踹开,只见门外围满了人。      一见室内场景,众人皆是瞪大了眼,简直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陶兴哆嗦双手直接从孟舒身下抽走了被单,朝着门外围满的人怒吼道:“谁踹的门?!谁踹的!反了天了!”      可是门外的人面面相觑,方才太过混乱,谁也不知道怎么就门开了。      是有一行黑衣人将他们全部引到了这边,然后没了踪迹。      现下宫里灯火通明,要不了多久,会有更多人围过来。      苏氏和卫国公正在侍卫后面,顾将军在前面手持长剑,面上尴尬,犹豫怎么遣散人才好。      忽然从人群中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声。   只见苏氏跪倒在地,哭的无比心酸:“晚儿!我的晚儿!”      门外的苏氏在哭,门内的孟舒更是扯着嗓子哭,她近乎癫狂的状态,用身子撞着床榻。      这一刻,比千刀万剐还要叫人绝望,她完了。      她和谢彦辞完了。      “母亲?”   沈惊晚的声音忽然从人后传出。      苏氏一愣,转身瞧见沈惊晚正好好的站在人群后。      顾卿柔也来了,瞧见沈惊晚完好无缺的站在他们后面,她忽然红了眼睛。      刚才苏氏那一声 * 哭喊吓得她破了胆,她也以为床上的是沈惊晚。      可是现在沈惊晚正站在他们面前,只叫她觉得自己仿佛还没清醒。      而孟都督也意外的从不远处赶了来,他似乎不知道里面是孟舒,只是瞧见围满了不少人,眼神微动,挤进人群中,故作很是担忧的模样:“那里面可是国公府嫡女?”      众人一愣,还傻站在人群外的沈惊晚也一愣。      卫国公一听这话当即冲上前,恶狠狠的瞪着孟都督怒道:“你胡说什么!小女正好端端站在你后头,你别给我倚老卖老,胡说八道!”      孟都督一愣,转过身缓缓超身后望去,果不其然,沈惊晚正好端端的睁着杏眼笑着看向他,那眼神中满是单纯无辜。      孟都督如遭重击,这和孟舒昨儿同他通气的不一样。      原本他是有所顾虑,只是孟舒说,若是真将他们国公府扳倒,再同谢家结亲,日后宫里他也就再没什么障碍。   权利的欲望叫他脑中一热,就那么张口应了,于是今晚就出现了一场趁乱而来的黑衣人引路。      可是眼下瞧着,沈家女正好端端的看着他,那里面的是谁?      他肥硕的身形歪了一歪,试图平复心绪,踉跄着朝里走着,周围的侍卫被他推开。      孟都督额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子,嘴唇乌青,颤抖双手,全身横肉乱颤。      周围人开始窃窃私语,卫国公与苏氏别有深意的看着孟都督庞大的身躯。      孟都督歪歪斜斜走到室内时。      陶兴别过眼,冷哼一声,冷冷道:“滚出本殿的寝宫。”      可是孟都督仿佛疯了一般,充耳不闻,仍旧一步一步的朝里走。      这件事陶兴自知理亏,也没有同他较劲,而是直接走到了屏风后。      孟都督剧烈的咳了起来,走到床边,忽然不敢抬脚。      孟舒此时四肢百骸如断裂一般,疼痛不能自已,嗓音颤抖,脸上挂满鼻涕眼泪,喃喃道:“父亲,救我... ...”      孟都督一听这话,晃了两下,跪倒在地,然后强撑起,走到孟舒身边,颤抖双手将身上的袍子脱下,盖在了孟舒身上。   他的心生生被撕成两半。      陶兴从屏风后走出,已经穿好了衣裳,直接夺门而出,走到门边看着围满的人,一脚踹在最前面的一个人腿上,吼道:“滚!你们这群崽种,敢看本皇子笑话!滚!”      那侍卫被踢的后退,顾将军直接上前拦在侍卫面前。      陶兴牙根咬的咯吱作响,走过人群,众人纷纷后退让路,走到沈惊晚面前时。      他忽然停了步子,卫国公忙上前拦在二人之间,阻断了陶兴看向沈惊晚的视线。      只听陶兴恶狠狠道:“我回还回来的,你等着,那时候我可不像这么好脾气,给脸不要脸。”      沈惊晚只装没听见,冲着面前的男人行了一礼,弯起唇角,仍是那副天真烂漫的模样。      可是叫陶兴看在眼里,如同蛇蝎。      等陶兴走后,苏氏叹了口气,将殿门带上 * ,顾全了孟家最后的脸面。      顾将军冲众人道:“走吧,贼人没有捉拿,明日还得严加防范。”      顾卿柔担心的走上前,双手捧着沈惊晚的脸颊,柔柔道:“吓死我了,你怎么一个人的?”      沈惊晚冲她摇摇头:“我没事,咱们出去再说。”      顾将军冲顾卿柔道:“今日沈二姑娘应当受了惊,你就不必回去,大夫人可否留小女一晚?”      他有心叫顾卿柔安抚沈惊晚,苏氏感激不尽,冲顾将军蹲身道:“谢过将军,那两个女儿我就带回家了,明日必定全全乎乎的送回将军府。”      卫国公也满是感激道:“今日还谢过顾将军。”      顾将军抬了抬手,道:“应当的。”      殿内伴随着男人撕心裂肺的沉闷吼声。      门外的人并不觉得心情松懈。      沈惊晚攥住顾卿柔的手,想起殿内的一幕。      今夜若是谢彦辞没来,那么此刻苏氏与卫国公来看到的,就会是她不着寸缕,满身伤痕的在床上。      若真是那样,她只能以死谢罪,只是委屈了苏氏,要被别人指点。      -      回去后,沈延远还没回来。      苏氏有些担心,沈惊晚只能骗她,说已经有人去找了。      苏氏问是谁,沈惊晚并未透露出谢彦辞,只是道了句:“是一个不知长相的人,他帮我解了难,叫我去承恩殿找你们,他去同阿兄汇合。”      这话半真半假,谢彦辞将她送去承恩殿的石狮子后,就同她道自己不过去了,免得旁人看到,要惹出非议。      临走时告诉她,他一定会将沈延远完完整整送回去,叫她把心收回肚子里,千万不要惊慌,免得叫暗处的人拿住手脚。      其他的,沈惊晚其实自己也不明白。      只是看着苏氏满脸倦色,她哄劝叫苏氏先歇下,若是沈延远一回来,她立马派银朱去知会。   苏氏看了眼顾卿柔,想着两个女儿家有话要说,无可奈何,只能就随卫国公一同走了。      等到苏氏一走,沈惊晚在院中呆不住了,忙踏出院门。      顾卿柔一把拉住她:“你要去哪里?”      沈惊晚满脸慌乱:“找阿兄,他还没回来。”      顾卿柔蹙眉:“你不是说那个人帮你找到沈延远么... ...”      “那个人是谢彦辞。”      沈惊晚的这句话叫顾卿柔愣了神,蹙眉道:“他也在宫中?”      沈惊晚垂下头:“是,今夜涉及的人恐怕还不止我们,只是他本是好意,没必要牵扯进来,我就谁也没说,加上若是旁人知道我们二人深更半夜一处,难免会牵扯出诸多流言蜚语。”      顾卿柔点头:“是,你想的如此顾全,不过他不是一般人,想来答应你了,自然能将你阿兄送回来,我们还是不要乱跑,免得错过。现在我觉得出了这院子,你们府中都是危机四伏。      沈惊晚叹了口气,听进了顾卿柔的话,没吭声,道:“好。”      二人就在屋内等着,顾卿柔头脑昏沉,仍强撑着,却也在不知不觉昏睡 * 了过去。   一声鸟鸣将她惊醒,一睁眼,天色仍然漆黑。      她打了个呵欠,看着面前走来走去的沈惊晚,嘟囔道:“这天怎么还没亮。”      沈惊晚叹了口气,走到顾卿柔面前,抓住她的手道:“柔娘,我心里很不安生,他们都这个功夫了,还没回来,会不会真出什么事了?”      顾卿柔拍拍她的手,强打精神,站起身子道:“没事的,你放心,咱们再等一会儿。”      这话刚说完,沈惊晚那处靠着后门的院子忽然传来一阵门声。      只听门栓被抽开的声音缓缓发出。      经历了太多事情,叫二人登时毛发竖立,顾卿柔瞬间清醒过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吹了灯,顾卿柔拿着床上的引枕,蹑手蹑脚靠到门后。      沈惊晚走到梳妆台前,从抽屉中抽出一把小剪,攥在手中,对着门外。      两个人摸到窗户边,看着那奇怪的身影越靠越近。      忽然,只听其中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晚儿,我回来了。”      沈惊晚一愣,急忙开了门。      天上挂满璀璨的星,布成一道长河。      清冷的月色下,她看着谢彦辞满脸是血,架着衣衫全是血的沈延远。   她鼻子一酸,一把扶住沈延远,有了哭腔:“你这是,这是怎么了?”      摸到沈延远的胳膊后,手心都是湿的。      鲜血的铁锈味儿争先恐后的挤入屋中。      顾卿柔一把放了引枕,急忙去摸火,点着了宫灯。      室内亮了起来,只见门外的两个人都很是狼狈。      谢彦辞的袍子上也布满血,朝靴上是星星点点的血渍。      他白净的脸上有一条血线,从眼睛蔓延到下颌骨,因为眼睫毛过于长,沾满了血珠,就那么挂着。   仿佛松柏上的霜露。      沈延远显然没想到顾卿柔会在这,一愣,问道:“你怎么来了?”      沈惊晚同他草草解释了两句,就去翻箱倒柜的找药。      顾卿柔接过去,走到沈延远面前道:“我替你上药,你别说话了。”      她虽然样装镇定,可是眼睛却通红,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的咬着下唇,粉唇上被咬出白色的月牙印。      沈延远和沈惊晚一愣,也没说话,沈惊晚低下头继续找着绷带。      眼泪啪嗒啪嗒往下掉。      她找到绷带后,也没说什么,谢彦辞就站在身后,看着少女双肩颤抖,他想拍拍她,告诉她别怕,没关系,他们都没有事。      可是却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强压下心头的悸动,抿抿唇,垂下头去。      沈惊晚找到又一块绷带后,直接扯着谢彦辞往床边一坐。      谢彦辞哑着嗓子拒绝:“我身上脏。”      沈惊晚带着柔柔的哭腔道:“没事,反正也要洗。”   一说,眼泪流的更厉害了。      她看着谢彦辞胸前鲜红的血,浸湿了他半边肩膀,脖颈里也渗进了鲜红腥稠的血浆,眼圈更红了。      谢彦辞张嘴想要说什么。   可是还是什么都没说,他莫名贪念这一刻的温柔。   尽管他很想解释,自己身上的不是他的血 * ,可是他怕,说完了,沈惊晚是不是会一丁点的好都不分给他了。      他赶到时,三三两两的侍卫也不过是强弩之末,秦六迅速的了解了零星几人,走到他身边。      谢彦辞让秦六和他一起去解决尸体,并嘱咐沈延远往树丛中去一点,等他解决了尸首,再来带他回去。      因着尸首太多,竟然也废了不少功夫。      于是直到夜半才将谢彦辞送回。      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哭的鼻尖粉红,他从来没有一刻这么开心过。      也就在不知不觉中弯了弯唇,等到回过神,急忙收回笑,故作镇定。      沈惊晚将他的手放在一个引枕上,引枕搭在自己腿上,她的腿微微发颤,谢彦辞的手也就跟着颤抖起来。      她一边吸鼻子一边流眼泪,替他包着纱布。      男人掌心的口子并不深,却被割的能看见肉。      沈惊晚越想越委屈,委屈到最后,竟然哭的越发的凶,带着呼不上气的喘,叫那头的沈延远听到。      许是顾卿柔太用力,他嘶啊了一声,旋即冲那边的沈惊晚道:“你给他包什么?他那受伤的上还是自己不小心弄的,你快过来瞧瞧我,我快疼死了该,这顾家小妹的手也忒没轻重了。”      顾卿柔原本还在哭,一听这话,将那绷带狠狠的一紧,沈延远当即冷抽一口气。      谢彦辞忽然发出了一声很低的笑,沉沉的,能看出,他的心情意外的好。      沈惊晚一愣,抬头看向他时,还一抽一抽的哭,“嗝~”      一个打嗝声从她嗓子里发出来,她忽然哭的更凶了了,好像丢了好大的脸面似的。   “呜呜呜呜.... ...”      小姑娘一哭,整个屋子里的人都懵了,沈惊晚就那么托着谢彦辞的手嚎啕大哭起来。      可是她一哭,室内的人反而笑的更大声。      尤其是沈延远,沈惊晚气的要死,越哭越凶。      一边哭一边打嗝。      沈延远忽然道:“小晚儿,你别哭了,你一哭,我就要哭了... ...呜呜呜,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      他原先想要叫自己这宝贝妹子不要丢脸,想要附和她一起哭,没想到自家妹子真的是太可爱了,边哭边打嗝,叫他实在是憋不住。      顾卿柔也不哭了,看着沈惊晚哭。      小姑娘哭的眼泪汪汪,通红的鼻尖上挂着泪珠,粉嫩的脸颊上也挂着泪,还时不时抽动,喘着气。      鬼使神差的,谢彦辞伸手替她擦去了眼泪。      沈延远见状,不乐意了,猛的站起身子,嘶了一声,伤口被扯得疼,他走到谢彦辞与沈惊晚中间,恶狠狠的瞪着他:“你别碰我妹子。”      谢彦辞有些尴尬的收回手。   敛去笑意,站直身子,冲沈惊晚道了谢,旋即道:“那我先走了。”      等到伤口包扎好后,沈延远说先去擦一下身上,然后再去见苏氏。      -      第二日清晨,这件事传遍了宫中。      各位臣子听闻此讯,也都是付诸一笑,谁也没敢多说什么,其中兜兜转转 * ,天子也不好查。      他将在场的顾将军,孟都督,以及六皇子都召了去。   原先孟舒也该来,只是谅解她是女子,加之出了这种事,便没让孟舒前往宫中。      天子说话时有些喘,恼道:“你们一个一个说,究竟怎么回事?”      陶兴满脸苦相,跪饶道:“父亲,儿子实在是受人冤枉,我也不知怎么回事,屋内就多了,多了孟都督之女,我只能依稀记得,我们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只是当时我也神志不清,父亲若是不信,尽管问顾将军和孟都督... ...”      顿了顿,眼神略带威胁看向孟都督与顾将军。      天子扶着把手,看向陶兴:“你不知道?那顾将军说说,黑衣人是怎么回事?你仗着统领左右卫,在宫中行事都不必与我汇报?”      顾将军单膝跪地,道:“是,罪臣该死,只是当时情况紧急,我没来得及汇报,只是得了信,说宫中进了奸细,若是禀报于圣人,担心打草惊蛇,顾才... ...”      天子冷哼一声,明显并不相信堂下人的话,如此纰漏百出的谎言,压根经不起推敲。   他又道:“好啊,那国公爷夫妇二人又是怎么回事?”      顾将军开口要说话,只听话头被六皇子抢了去:“父亲,正是这话。说来奇怪,国公爷他们怎么就进了宫中?这件事确要给他们点颜色瞧瞧,以正威严。”      顾将军紧随之开口道:“这件事也是奇怪,宫中有人假扮圣人贴身内官,假传圣旨,邀国公府家中长子长女前来宫中赴宴,若是真说,反倒是国公爷家中也有损失,沈长史现在还躺在床上,听说受伤很重。”   他故意夸大其词。      天子狡猾的双目默不作声盯了半晌顾将军,见他确实没有撒谎的意思,看了眼六皇子,旋即道:“那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顾将军道:“在下以为,他们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沈延远是将军长史,在我手里做事,思来想去,臣以为,他们是在打臣的主意,想要挑拨离间,乱了左右卫,叫陛下收回银符,不叫左右卫踏入皇城半步。”      天子冷笑一声:“你?”      这话虽说弯弯绕,但是若真往深了想,也没什么不可能,毕竟宫中的侍卫分了好几批,最内是禁卫军,次之是守门卫,接着便是左右卫分散巡夜。      他叹了口气,看向孟都督道:“至于你家小女是怎么进了宫,又怎么就躺在六皇子床上,孟都督不该给寡人一个合理的解释?”      孟都督面色郁郁,看向龙椅上的天子,一行清泪霎时而下。   天子砸了咂嘴:“行行行,想来你也不知为何。”      最后这件事不知怎得,落到了顾将军头上,让他带人查,如此,便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      毕竟自己亲儿子的丑闻加上那些癖好,不好多言,有辱天家威名。      待顾将军与六皇子走了后,孟都督却没走。      天子被内官掺起,问道: * “你还不走?”      孟都督扑通一声跪地,头哐哐朝着地上拜:“皇上,老臣有一事相求。”      天子一愣,抬抬手,示意他继续说。      孟都督哽咽道:“小女在宫中失了清白,而今四下非议,叫她以后实在是没脸见人,臣想,可否求圣人隆恩,赐婚于小女。”      一听这话,天子眯了眯双目,更显老奸巨猾。   冷笑道:“你想她嫁给谁?”      孟都督双手作揖颤颤道:“六皇子,而今那么多人看见,若是... ...”      “那你想让她做六皇妃?”      孟都督不吭声,便是有这么个意思。      天子冷哼一声,坐回龙椅上,看向孟都督,笑道:“寡人瞧着,这次事,你小女是脱不了干系的吧?兴许就是她想爬上六皇子的床!”      孟都督见天子发了怒,忙跪道:“圣人息怒,小女心性纯良,绝不是那种胡作非为的阴险小人,这次若是真算起来,她是最委屈的一个,就算,就算做不了六皇妃,侧妃,侧妃也行!圣人,只要赐婚于他们二人,六皇子将我小女娶了... ...”      “是不是你心里比谁都有数,退下退下,别在这烦我!”天子嫌恶的皱起眉头,对着孟都督不耐烦地挥手。      -      孟霖听着孟舒房中时不时发出的摔东西声,他没有进屋。      心疼不已,纵使这个妹妹如何骄纵,蛮横不讲理,终究也只是他的妹妹,同胞兄妹,骨血是真的。      “滚!都给我出去!我要把你们脸全部划烂,你们这群贱人,滚!”里面是孟舒嗓子喊的嘶哑破音,疯狂的尖叫着。      又是一阵乒乒乓乓,很快只见几个小丫头捂着脸,哭哭啼啼的跑了出来。      孟霖终于忍不住,进了屋。      只见孟舒披头散发的坐在地上,抽搐的狂笑着。   看到门口站着的孟霖,后槽牙咬的咯吱作响,讥讽道:“你来做什么?看我死没死?”      孟霖心疼的给她披上一件外袍,孟舒也不动,任他披着。      孟霖心疼的将木偶一般的孟舒搂进怀中:“你是我妹妹,我怎么会不心疼?听话,站起来。”      “站起来,我还站的起来吗?我出了孟家的门,他们随便一个人,唾沫都能将我淹死。”      孟霖不说话,声音喑哑:“没关系,阿兄在,我们不出门,在家里养一辈子都能养得起。”      “养一辈子?”孟舒喃喃道,笑的全身发颤:“我怎么会养一辈子呢?我跌进了地狱,我也要拉着她跌进地狱,我要她看看这世间,最肮脏丑陋的嘴脸,我要她和我一起,万人唾骂!”      孟霖一愣,将孟舒从怀中拉出,看着她狰狞的面孔,道:“你不要犯傻,我们不出门,他们的记性都很差,等再过几年,我们换个地方生活,没人记得你。”      孟舒推开孟霖,踉跄着站起身,袍子落在地上,她踩上去,冷笑道:“凭什么我要走?我不走,我不会走,谁也别想打倒我。”    45. 第 45 * 章 我家姑娘被掳走了   肆拾伍   -      六皇子一事注定查不出什么, 天子将这事交予顾将军,且是当着陶兴的面,无非就是叫他下手知道些轻重。      如此不动声色的暗示,能查出什么才有鬼。      不消几日就草草结案, 成了众人心知肚明的一桩糊涂案。      彼时苏氏正坐在床边绣花, 沈惊晚坐在她身边吃着冰镇的果子, 咬进嘴里, 凉牙。      小丫头巴掌大的脸皱成一团,倒是有些十二三岁时软乎乎的模样。      “你少吃些,大夫那会儿还说要注意些,不能贪凉。”苏氏看不过去,放下绣绷, 伸手去夺沈惊晚的小碟子。   “今晚我要与你阿兄去趟菩提寺,最近国公府发生太多事,我去上炷香,求大罗菩萨庇佑,叫沈家别再节外生枝,积些福报。”      沈惊晚嚼着嘴中最后一口冰镇红果, 看向苏氏,含混不清道:“大罗菩萨那么忙, 又要管姻缘,又要保平安,还得顾着一方水土。谁都求一求, 他们哪管得了咱们家的事。”      苏氏笑着瞪了她一眼,呸了两声:“可不许胡说,心诚所致,金石为开, 带上你阿兄,顺便去找法慈师父算一算姻缘。”      沈惊晚点头,探过头去又道:“要不母亲,我也随你一道去吧?”      苏氏摇摇头,替她拨开碎发:“你就别去了,夜里更深露重,受了寒你这小身子骨吃不消,这一趟恐怕要明日天黑才能到家呢。”      于是沈惊晚再醒来的时候,苏氏已经与沈延远带着一行左右卫走远了。   府中只有西院那边的两位与她在家了。      银朱说方才赵姨娘还一直在门口朝这边看,也不进来,鬼鬼祟祟的。      春儿一听,便道:“那我去赶她走?”      沈惊晚笑着冲春儿摇了摇头:“不必理会。”      银朱抱不平,嘟囔道:“这次宫中您出事,兴许就是赵姨娘扎小人诅咒您,我瞧她是没安好心的,便是将三姑娘的过错全部怪你身上了。”      春儿忙反驳道:“怎么能怪我们姑娘,是她们不安好心,咎由自取,最终自食恶果,若是人人都像他们这样推脱责任,还有公平可言?”      听罢,银朱愤愤的一屁股坐到矮凳上,忽然想起什么,提议道:“不如去找文姑娘。”      又说左右府中也没意思,宫中上回那事文姑娘担心好几日了,有一回她去东市买头油被文姑娘撞上,文姑娘还在说要寻个日子来见她呢。      沈惊晚正在挽着发,随手将一支簪子别进去,就道:“也好,我去找月娘儿,感觉好久没见到她了。”      “哎,我这就去备马!”银朱高兴不已。      路上马车行的很慢,沈惊晚拎着要带去的礼物,打开瞧了又瞧:“我好久没见月娘儿,你说我光带一身新衣裳给她能行吗?”      银朱与春儿坐一排。   银朱回道:“这有什么不能行的,反正只要咱们姑娘带的,文姑娘都欢喜,上回书院文二姑娘还叫您给她做绒花绸带 * 呢。”      语气很是自豪。      沈惊晚点点头,又将那衣裳抚平放进了木匣子里,嘴角挂着浅笑。      马车行到一半,车夫忽然敲了敲沈惊晚的马车,在外面道:“二姑娘,前面好像在修路。”      沈惊晚也没在意:“那就不走平安街,走鼓巷。”   “好,那小的调转一下马车,从鼓巷过。”      车子行了一路,中途马车剧烈颠簸了一下,只听什么声音闷闷地倒地。      沈惊晚一晃,险些木匣子摔倒地上。      她冲外面问道:“怎么了?”      那车夫没回应。      “兴许是鼓巷坑坑洼洼的小路,有些颠簸,前些日子修路,运的沙石都是从这儿过的。”银朱解释道。      沈惊晚点了点头,也就没再说什么。      马车继续行着,剩下的路也没有再颠簸过。      她怀抱着木匣子走神,等到回神时,马车还在行着,甚至越来越快。      她忽然觉得有些奇怪,按照往日的时间,这会儿应该已经到了文府门口。      沈惊晚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掀开马车窗帘,朝外看去,这周围怎么有点不熟悉?      道路两旁是纷纷后退的松针林。      松针林?这是去哪里的路。      心中咯噔一声,渐渐有些不安。      脑子里晃生出一个念头,可怕的念头。      外面这架马的是不是可能根本不是老周?      她动了动眼珠子,缓缓挪到靠近马车帘子的地方,冲外面试探的问了句:“老周,还要多久?”      那边起先没有回应,好半晌才慢悠悠的回了句:“快了。”      声音喑哑低沉,似乎是在刻意放缓压低,带着一丝不同老周平日说话的森然语气。      老周平日不会这么说话,他都是笑着同沈惊晚解释,绝对不是就快了两个字。      沈惊晚眉心一跳,猛的抱紧了木匣子。   垂着眼帘忽然冲对面的两个丫头做了个不要说话的手势,旋即压着嗓音对他们道了句:“有些不对劲。”      银朱正在和春儿打闹,一听这话,两人齐齐止了声儿。      银朱没反应过来,问了句:“怎么不对劲?”      沈惊晚一把扯过她,将她嘴巴捂了起来。   这番举动叫银朱慌了神。      她将银朱拽到自己旁边,努力让自己不要慌乱,好让银朱与春儿冷静。      若是有一个人自乱阵脚,另外就完了。      她道:“外面不是老周。”      银朱一听,差点又惊叫出声,若不是自己捂得够快。   她哆哆嗦嗦的问:“那是谁?”      她也有觉得不对劲过,方才一声闷响,像是什么被丢下的声音。      但是鼓巷出了名的不好走,加之也没遇到过什么事,便没放心上。      沈惊晚这次一说,才觉得好像是有问题。      沈惊晚点了点头,眉心拧成一团,掀开帘子朝前方看去,而后立马放下帘子道:“我们已经出了平安街,现在去的是哪里我也不认得,不能就这么让他带着我们走。等会你们两个想办法从马车上跳下去,然后立马去文府和怀贞报官。”      春儿小心的摸了过去 * ,伸手握住沈惊晚的手,蹲在她面前,红着眼睛道:“那姑娘你呢?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沈惊晚伸手摸了摸她的脸,笑道:“走啊,但是我要先分散他们的注意力,没事的,别怕。”      春儿摇头:“不要,姑娘,我不要,我要留下来,你和银朱姐姐先走。”      沈惊晚制止了她的后话:“就这么决定,你和银朱在前面拐弯的地方立马跳下去。”      春儿流着眼泪,紧紧咬住牙关,会握住沈惊晚的手,攥的发抖:“姑娘,我一定会想办法的。”      马车仍旧在行驶,沈惊晚掀开了帘子看了眼窗外面,又缓缓挪到马车旁,颠簸的空隙中,能隐约看清架马的是个很壮的男子,穿着粗布麻衣。   只是在那壮汉身边,一双浑浊的眼睛的也在窥视内里情况。      沈惊晚一抖,忙缩了回去,帘子来回晃动,她也不知道那个男人有没有看见她。      那双狰狞布满一条血痕的眼睛仍挥之不去,叫她胸口剧烈起伏。      不能再等了。      沈惊晚吩咐银朱一左一右排在马车后厢的门后,轻声嘱咐她们不能一起跑。      银朱与春儿使劲儿哆嗦着。   春儿咬着下唇,边哭边点头记下。      “别哭。”沈惊晚替她擦去眼泪:“他们无非是想要钱财。”      这话完全是为了哄春儿,她自己也没底。      马车在转角的时候,沈惊晚回到了帘子旁边,故作很是严肃的语气,微微斥责道:“到底还有多久?方才就说快到了,鼓巷再走也该到了文御史家中了吧!”      那外面的人忽然语气很不好,明显得忍着怒火:“快到了!”      沈惊晚冲银朱与春儿缓缓的点了点头,旋即又冲那边怒道:“等我回了国公府,我定要你好看!竟然敢这种口吻冲我回话。”      旋即一道重重地木匣子落到地面的声音盖住了银朱与春儿跳下去的闷响。      见两个姑娘先后挑跳了下去,只觉得脖颈忽然一凉,耳边传进一阵粗嘎的声音:“恐怕你回不去了吧?”      长剑挑开帘子,那眼睛带疤的男人伸手拨开帘子,忽然瞧见了大开的后车门。   忙道:“有人跑了!”      马车却并未停,架马的道:“你看看里面坐着的是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赶紧给她送过去办了,等人来了直接收尸。里面跑了的,等到山头再派人找,她们腿跑的还能跑过马不成?”      沈惊晚一惊,这是她没想到的,对方目的很明确,甚至压根不在意跑掉的人是不是要去报官,看来他们是得了命令,直接来灭口的。      马车很快就到了一个山脚下,男人直接将她拽了出去,推推搡搡道:“老实点,自己走!”   沈惊晚怕惹怒了对方,只能咬着牙关慢慢的走。      后面的人直接恼了,一把拎起她的衣领往上提。      沈惊晚也恼了:“有话好好说,想要钱你直接说,多少我都给。”      男人冷哼一声:“钱?老子不要钱,就要命。”      穿着粗 * 布麻衣的男人冲山上吹了个口哨,不一会儿,就从草丛中跑出好几个彪形大汉。      沈惊晚愣住了,他们的装束很奇怪,完全不是南明的装扮。   头上带着羽毛的装饰,身上穿着马革裹着的,没有袖子的衣物。      只听那个粗布麻衣一直不说话的男子用奇怪的口音冲他们吩咐着什么,那几个人面色很是严肃,点了点头。      不一会就四散下了山。      -   银朱与春儿分别后,二人就各分东西去了。      银朱小腿被石头刮伤,现在正在细细的流着血。   心中惦记沈惊晚,怕她出事,顾不得查看,朝着长满松柏的另一头就跑去。      也不知春儿有没有找到出去的路,小路太多,他们根本不认得。      殊不知春儿走到了一处沟地,脚下一滑,直接跌进了深深的陷阱中。      她急的原地打转,怎么也出不去,扯着嗓子冲上面喊,就是没人。      这里太荒凉,别说是人,恐怕只有猛兽飞禽,一想到这里,没经历过什么太大风浪的春儿只能哭了起来。      她长这么大,从未经历过这种事。      忽然听到头顶上方传来声音,只听一粗犷的声音道:“大哥,陷阱的草塌了,是不是有野猪掉进去了?”      “野猪?我回家拿叉子。”      “行,我去瞧瞧。”      这话一消失,春儿眼泪也停了,她捂住嘴,拼命的往旁边躲。      “哎,小丫头,你在我陷阱里面干嘛?”头顶忽然传来一声并不友好的声音,只听男人有些丧气与气恼的问道。      春儿一见对方不像坏人的模样,忙求救道:“大哥,你能将我拽上去吗?我家姑娘遭到劫匪了。”      “劫匪?”那年轻男子长着很是浓密的胡子,一听这话,眉头皱成一团,连忙站起身子。      春儿以为他要走,忙喊道:“大哥,你别走,等你拽我上去后,我给你银子!”      一根绳子稳稳的丢了进来。   春儿愣了好半晌。      “还傻愣着干嘛呢?还不快上来,谁要你银子?”对方语气带着不屑。      等到春儿好不容易爬上来,满身是泥,顾不得道谢,掉头就朝着另外的方向跑去,只是跑了一半,又哭哭啼啼跑了回来。      男子看她半晌,问道:“你还不去报官要咋样?这陷阱可是你自己落进去的,跟我没关系。”      春儿摇摇头,抽抽噎噎道:“大哥,我不认识回去的路,您能送我一程吗?”      -      沈惊晚此时被绑的结结实实,靠在寺庙的立柱前。      寺庙很破,风一吹就呜呜作响,鬼哭狼嚎似的。      她时不时偷偷瞧对面正在磨刀的人,上下打量,思索他们究竟是不是獠奴,或者是细作。      她恶狠狠的瞪着那边,那刀疤男却将刀冲她比了比,眼神中充满警告的兴味,见沈惊晚收了视线,继续磨刀去了。      沈惊晚低头看着自己的脚面,又不动声色的查看周围的场景。      一间破败的寺庙,面孔狰狞的佛像,形态各异,黄幡随风鼓动,场面略有些 * 骇人。      男人朝这边看过来,沈惊晚忙收回视线,不再看那边。      可是刀疤男忽然来了兴致,走到沈惊晚面前,用刀尖挑起沈惊晚的下颌,阴阳怪气的笑道:“长这么好看,白白死了不是可惜?”      若不是嘴里堵着布,她想她一定要狠狠啐一口面前的人。      “好看?好看有什么用,一会不过就是一具残尸罢了。”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笑意。      果然是孟舒,她面含笑意,一步一步迈进了寺庙,脸上的笑意叫人觉得可怖。      沈惊晚咬牙瞪着那头仍满面笑意的孟舒,眼神冰冷刺骨,如同弯刀。      孟舒无所谓的笑笑:“你现在恨死我了吧?恨不能杀了我吧?”   她蹲下身子,伸手直接扯掉沈惊晚嘴里的布。      沈惊晚咬牙切齿道:“孟舒!”      “是我,沈二姑娘,是我孟舒。你没想到吧?我没有死,我还活着,苟延残喘,甚至还将你带到了这里。”   孟舒笑的很是阴险。      她冲男人抬了抬下巴:“把她,给我带到外面的悬崖边。”      刀疤男不解:“做什么?”      “叫你做就做,问那么多?”      刀疤男睨了她一眼:“你个老娘们别命令我。”      孟舒讥笑出声:“好啊,我不命令你,等你主人回来,看他怎么说?”      锃亮的短刀忽然抵住了孟舒的脖颈,孟舒笑着用食指抵开:“别生气,你要是杀了我,孟府现在就会去报官,告到圣人那,然后你们邦国再吃一次败仗,值得吗?”      男人咬了咬牙,收回短刀,一把将沈惊晚从地上提起。   “走!”      沈惊晚被推搡着,从孟舒身边走过。      -      春儿一到京都,压根来不及管送她来的男人,提着裙子踉跄朝着文府哭哭啼啼跑去。      文府下人见是沈惊晚身边的小丫头,瞧对方灰头土脸,便知出事了。   一问,果不其然,顾不得更多,当即带着春儿进了院子。      一进院子,文时月正在捞鱼,同身边伺候的丫头们有说有笑。      春儿入院就喊了声:“文二姑娘。”      文时月听到声音,转身看去,瞧见是春儿在哭,愣道:“怎么了?”      春儿忽然哭的更凶了:“文姑娘!快救救我家小姐!”   “我实在是来不及到怀贞报官了,只能先来你们文府,我家姑娘被人掳走了!”      文时月面色骤变,急忙跑过来,抓住春儿的肩膀问道:“什么?!”      春儿还在哭,根本问不出什么。      “哎呀!”她也顾不得问更多,一把扔了捞网,提起裙子就朝着内院奔去。      谢彦辞也在文家,正一只手摁在桌上,另一只手叉腰,同文茂彦低声说着什么,两人面色皆是很严肃。      周围连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阿兄!小晚儿出事了!”   一听文时月这话,谢彦辞愣了,忙走过去,语气变得很冷:“你说沈小二怎么了?!”      “我家姑娘,被人掳走了!”      文茂彦一听,也面色大变,放下手中东西,压了下去,走过来道:“你别 * 哭,你慢慢说。月儿,你先去报官。”      “不行!不能报官!”谢彦辞连忙制止。      走到门边的文时月因着害怕,又是急又是怒:“不报官! 不报官一会小晚儿就没了!”      “不能报官!报了官这消息就要传遍京都了,等她便是全乎回来恐怕也不能面对外面的流言蜚语,你们给我备马,我去找人。”   谢彦辞冷冷道,走到门边,想起什么,又折回文茂彦的书架前,一把抽走挂在上面的长剑,冲他道:“借用一下,回来还你。”      旋即就像一阵风似的,没了影儿。        春儿急忙跟上,二人一前一后走到外面,春儿哭着道:“谢小侯,我给您带路。”      谢彦辞眉头紧蹙,看了眼春儿,点点头:“好。”      那胡须男还没走,见春儿又攀上了他身后的马背,便道:“抱紧,要快点了。”      三人的马快速的朝着掳走沈惊晚的方向去了。      -      孟舒吩咐那刀疤男将沈惊晚捆在树上。      看着沈惊晚被绑的严严实实,她手中举着火把,笑道:“你知道吗?原本我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可是就在刚才啊,我想到更有意思的了。”      沈惊晚口中已经没了布条,她冷笑一声:“废话少说!”      孟舒装作很是为难的模样,看向沈惊晚语重心长道:“哎,你真是叫我失望,怎么也不哭一声,没意思,你不害怕吗?”      少女的脸长的很好看,瞪着一双眼睛看上去很是无辜,可是每一句话都叫人从心底涌起寒意。   旋即又看了看沈惊晚身后的悬崖,笑道:“不过没关系,很快你就会哭出来了。”      她装作很是为难的嘶了一声:“你好奇我等会想做什么吗?”      沈惊晚冷冷看向她,只是冷笑,缓缓道:“你以为杀了我,谢彦辞就会爱你吗?他不会,没了我,他也不会爱你,而他不爱你不是因为我,他是从来眼里就没有你。”      孟舒忽然也尖叫起来,举着火把胡乱对沈惊晚的脸挥舞着:“你没资格说我!你没有!你没有!你这个贱人!”      沈惊晚只觉得面上一热,鼻尖传来发丝被燎到的焦糊味儿。      见孟舒情绪忽然崩溃,沈惊晚不慌不忙的笑道:“我还当你多有本事?你也是怕的吧?”      自知没有活路,她便狠了心要逞口舌之快。      沈惊晚看着对面的女人,她原本柔和清丽的脸此刻扭曲的不成样子,如同地底恶鬼。      孟舒走到沈惊晚面前,眼睛定定地看着沈惊晚的脸,缓缓开口,语气阴森森的:“你说,你到底哪里比我好,叫彦辞哥哥这么多年,眼里只有你呢?”      沈惊晚攥住拳头,身上被绳子勒的太紧,叫她胳膊发疼,可是她偏要同一根一根刺扎进孟舒心里。   她知道,反正活不成,趁一时口快也是好的。      “大抵是我不会通敌叛国,而你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啪!”响亮的巴掌打的沈惊晚脸颊冒火,耳中嗡 * 嗡作响,一丝血顺着嘴角溢出来。   孟舒叹了口气,甩着巴掌,只觉得掌心发麻,又回复了残存的理智道:“我也不想打你,只是你这张脸,这双无辜的眼睛,真是叫我太不痛快了,死到临头还嘴硬。”      “你还废什么话,直接让我先过个瘾,再一把火烧了她得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真不懂你们老娘们... ...”刀疤男抱怨道。      “闭嘴!”孟舒恶狠狠打断了身后男人的话。      男人咬咬牙,没再继续说话。      “你懂个屁!你们这群废物。”      孟舒看向刀疤男,吩咐道:“你将那边的干柴报抱这里,围成圈,把她围到中间。”      刀疤男皱了皱眉:“烧死了,老子还玩个屁啊。”      孟舒扫了刀疤男一眼,刀疤男也就不说话了,舔了舔后槽牙,只觉得可惜。      孟舒走到沈惊晚身边,笑着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又摸了摸她脸颊,上面仍浮现着清晰的巴掌印。      孟舒啧了一声:“如果你不和谢彦辞有牵扯,而是老老实实和旁人在一起,我何必同你结怨?我还是很喜欢你,沈二姑娘。”      沈惊晚从鼻腔发出一声嘲弄:“可我不喜欢你,你不配。”      “好啊,那你就去死吧。”      孟舒笑着说完,缓缓的将手中火把丢到了燃烧的木柴上,熊熊火焰霎时燃起,成了吃人的火海,吐着猩红的火舌,将沈惊晚包围在里面。 46. 第 46 章 晚儿,我们回家   肆拾陆        -        谢彦辞等人到了春儿跳下马车的地方, 忽然呼啦啦围上来了一群人,谢彦辞顾不得同他们纠缠,直接吹了哨声。      很快将他们围拢起来的壮汉最外圈忽然出现了十三个身着黑色长袍的面具男人,悬于半空中。      谢彦辞冷冷吩咐道:“交给你们了, 留活口。”      “是, 主子。”      春儿犯了难, 从马背上翻下来:“谢小侯, 我不认得后来他们马车是从哪里走的了。”      谢彦辞眉心紧蹙,翻身下了马,观察周围。      众人身后是厮杀的场景,尘土飞扬。      他缓缓的蹲在地上,看着车轱辘散乱的痕迹, 伸出手指比了比,观测马车的速度,压出的轻重痕迹,淡声道:“没事,我能找到。”      春儿又道:“银朱姐姐也跑了。”      谢彦辞转身扫了春儿一眼,春儿急忙止了哭腔, 冲她道:“你留在这里,等会他们会有人带你去找银朱。”      旋即不再说更多, 跨身上马,直接朝着一条笔直的小路去了。      马儿疾驰于松针林中。      他的掌心渗出一层细汗,脸色变得格外严肃。      -      到了山脚下, 车轮印早已没了。      他将马停在山下,眯起眼睛往山上看。      郁郁葱葱的山林上,风吹叶动,看不出有什么异响, 只是他的的感官过于强烈。   他鼻尖嗅到了火焰燃烧时的味道,滚烫与灰烬纠缠的些微气息。      当即三步跨作一步,最后直接腾空跃起,朝着山上矫健的跨去。      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 “沈小二,你千万给我活下去,不然我去阎王罗刹那里也要把你从揪回来!”      男人步子慌乱到极点,不复平日的沉稳与端庄,面对再危险的情况也能运筹帷幄。      人非草木,只是他将所有的情爱全部收敛,不想叫人捏住软肋。      可是直到现在,他才发觉,沈惊晚早已经不是软肋那么简单,是他另一根骨,不能削去,不能摘除。   与他的根骨长到了一起。      沈惊晚被火焰包裹其中,熊熊烈火如同试探的兽,不断地舞动火舌子,好像在戏弄她一般。      隔着火焰,她全身滚烫如同置入热水中烹煮,叫她不断地流汗,火一点一点的蔓延。      孟舒用力的笑,尖利刺耳,笑声布满诡异的味道,好像从地狱爬出的恶鬼拥有了绝对的自由。      刀疤男甚至有些不敢看孟舒,太他妈恐怖了。      “沈惊晚,你叫吧,叫出声,我开心了,我就放你出来好不好?”   孟舒用一种诱惑癫狂的声音在向沈惊晚抛出欲望。        沈惊晚的手用力的绞动扭转,全身滚烫,鼻腔里是热气与烟熏火燎的味道,叫她无法呼吸。      今日要么烧死,要么就是烫死,无论哪种,都无疑是残忍的。      沈惊晚听着外围并不清晰的声音,只觉得嘲讽,没想到临了临了,竟然是这么丑陋的死法。      火焰缓缓的烧到了她脚边的裙摆,滚烫刺痛的烈焰灼伤了她洁白的脚踝,一点点将她吞没。   原来,被火烧是这种感觉。      真是难受。      “沈小二!”      一声低沉的男音忽然传到了她的耳中,那道声音好熟悉,可是为什么听上去,那么难过?      她昏昏沉沉,疼痛与沉重压上了她的脑子,喘不过气了。      她这么想着,双目缓缓的合上了。      孟舒显然没想到谢彦辞会来,连忙冲刀疤男道:“快!拦住他!”      刀疤男直接冲到谢彦辞面前,还没来得及出手。      谢彦辞如同一道闪电,迅猛的叫人看不清身影,直接将男人脑袋劈开。      那一刀,快的令人咋舌,脑浆与血液溅在孟舒的脸上,头发上,红的白的,混成一团,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腥味儿。      孟舒胃里翻江倒海,面对眼前恐怖的一幕忽然哆嗦起来。      手颤抖的停不住,直接摔倒在地上,拼命的擦拭着自己,用尽全力嘶吼着:“不要!不要!擦掉!擦掉!”      她疯的不成样子,在地上打滚,旋转。      谢彦辞一把脱掉身上的衣服,弯腰狠狠的朝着地上的柴火堆扫了上去,打的火焰四溅,溅上他的衣袍,可他浑然不觉。      终于,漫天火海中留出一道缝隙。      猩红的火光中,沈惊晚纤瘦的身影显现出来,那张温柔皎洁的脸上,双目紧紧的闭成一团。      小腿上的火焰缓缓攀升,而她一动不动。      谢彦辞的心就在那一刻,毫无预警的停了一下,撕心裂肺的疼痛,将他整个人生生撕成两半。   他仿佛被一座大山压住,动弹不得。      他看着沈惊晚被 * 绑起来,垂着头一动不动的模样。      忽然剧烈的咳嗽起来,咳得直不起腰,他一步一步朝前靠去。      边走边咳,好像都要将五脏六腑咳出来。      最后一下猛的一呕,生生呕出一大滩血,红的发黑。      就那么直直砸在他朝靴上。      他直接跪倒在沈惊晚腿边。      孟舒还在疯狂的朝地上撞着头,一边哭一边笑,场面很是吓人。      谢彦辞脑子里只有沈惊晚,他用剑撑起自己,眼睛红的滴血,一滴一滴的眼泪,砸在地上,同他的心头血融成一团。      他将沈惊晚从火焰中抱出,怀中的少女仍然没有动静。      谢彦辞小心的将她放在一处安全的空地上,伸手替她一点一点掐去零星火焰,自己仿佛没有知觉的木头。      他将沈惊晚搂进怀里,泪眼迷蒙的喃喃道:“沈小二,沈小二,是我,我来救你了,我带你回家,我们回家好不好。”      眼泪从眼睛里流到唇瓣上,男人的嘴唇颤抖着。      当年他母亲去世,他没哭,谢老侯在他生母去世的第三年忌日带回来新夫人,他也没哭。      因为他知道,哭没用,吵也没用,只能慢慢长大,慢慢蛰伏,生人勿近,对每个人都保持合适的距离。      那样不会疼,也不会累。      这么多年,他都做的那么好。      怎么到沈小二这里,就失效了呢?      怎么就不行了?      为什么,到底哪里做的不对,哪里不对,他的心好疼啊。      都是因为他,他就是天煞孤星,靠近谁,谁都会灭顶之灾。      他想,他上辈子一定是个十恶不赦的罪人。      谢彦辞颤抖双手将沈惊晚抱进怀中,眼泪一滴滴砸在沈惊晚的脸上,眼睛上,顺着她的眼睛,从眼角滑到脖颈。      解决了山下一群人的黑衣人此时已经来了山上。      一入目瞧见的就是叫人心酸的一幕。   白衣少女安静的躺在通身黑的谢彦辞怀中,一动不动。      仿佛枯萎的花骨朵儿。      谢彦辞将额头抵在少女的头上,手紧紧的将她抱在怀中,一直颤抖。      撕去了所有的伪装,那一刻,哭到失声。   他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可是场面看的却叫人心碎。      男人全是血,掌心的心顺着少女的下巴滴到白裙上,如同绽放的花。      春儿哭的泣不成声,走上前,伸手握住沈惊晚的手。      黑衣人见谢彦辞伤势过重,不能就这么放任他一直流血,想要上前分开二人。      谢彦辞却不肯撒手,抱着沈惊晚,一字一句呢喃道:“安全了,我们一起回家。”      “主子!”有一黑衣人朝着谢彦辞踉跄的声音喊了一声,显然是怒了。      他们听命于谢彦辞,见惯了那个从来镇定自若,不论是抚掌大笑,亦或者锋芒毕露的谢小侯,而今见他如此萎靡之态,只觉得无限悲凉。      谢彦辞充耳不闻,一步一步朝着山下迈去。      眼见着谢彦辞就要下山了,孟舒忽然从地上爬起来,好像恢复了正常,冲着谢彦辞的背影喊道:“彦哥哥,我 * 是小晚儿啊,我是小晚儿,你快放了孟姑娘,带我回家!”      “彦哥哥,我听话,我再也不跑了,彦哥哥... ...”      在场的众人皆是一愣。      这是,疯了?      孟舒仍在拼命的冲着谢彦辞的背影喊,哭哭笑笑:“彦哥哥,你看看我啊,我是小... ...小晚儿?我是谁?我是谁?彦哥哥,我是谁... ...”      “为什么你不爱我,为什么?”      “ ... ... ”      秦六赶到的时候,谢彦辞已经走到了半山腰,血就那么流了一路。      蜿蜒而下。      秦六看到沈惊晚时,大惊失色,“主子,怎么回事?”      谢彦辞看了眼怀中的沈惊晚,笑道:“她只是受了点伤,回去就好了,就会好的。”      秦六觉得不对劲,伸手想要摸摸谢彦辞。      谢彦辞却如同一阵风,握不住的风,从他身边就那么侧身而过。      眼神中没有半分神采,同从前那个清贵无双,谑浪笑敖的谢小侯判若两人。      他仿佛一具被抽去灵魂的躯壳,没有目的。      秦六到了山上,看到惨烈的场景,地上的孟舒仍在喃喃自语。      他长剑一把抵住孟舒的脖颈,孟舒只是看着他,忽然笑出声,泪眼婆娑的道:“彦哥哥,是你吗?彦哥哥,你来接我回家,是吗?我是小晚儿,你带我回家吧,这里好黑,我还害怕,他们都在看着我。”      秦六蹙了蹙眉,看向周围的几个黑衣人,黑衣人点了点头。      秦六叹了口气,缓缓收回长剑。      蹲到孟舒面前,冲她道:“何必呢?现在疯了,什么都没了。”      临走前,其中一位黑衣人问秦六:“不管了吗?”      秦六摇摇头,“都疯了,还有动手的必要吗?如此,便是叫她最难受的惩罚,走吧。”      直到一群人走后,火焰也渐渐小了下去。      一双银纹青灰色的靴子缓缓从树丛中迈了出来,身后跟着五个男人。      燕君安不知何时到的,他看着一旁将要燃尽的火堆,缓缓走到孟舒面前,蹲到她眼前,就那么看着她,如同看蝼蚁的眼神。      带着厌恶,恶心,与悲悯。   他的眼睛时常这样,满含悲悯。      于是,所有人都当他是圣人。      耳边忽然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谢彦辞缓缓偏头看过去。      那个架马的男人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明显在看到燕君安后想要偷偷溜下去。      燕君安站起身子,拍去膝盖上的灰尘,冲身后的几个男人抬了抬下巴,一群人就将架马的男子捉住,送到了燕君安面前。      燕君安笑着看向他,缓缓开口问道:“哪只手碰了沈姑娘?”      那人拼命摇头,不敢说话,再也没了最开始的嚣张跋扈模样。      裤子下一片湿意,尿骚味缓缓传来。      燕君安蹙了蹙眉,原先还想折磨他的心思也没了,直接吩咐人将他两只手齐根斩下。      燕君安看着破败的场面叹息了一声,那一声,一如当年。   清贵无双,皎皎如月。      他满不在意的低头看 * 着脚边被溅上的血,冲身后的人吩咐道:“弄的干净点,他你们就随意丢到武侯铺吧。”      身后的人应下,燕君安就抬脚朝着另一处方向走了。      身后是女人的尖叫声。      燕君安置若罔闻,只是下山之际,朝着沈惊晚那边去了的地方,一直凝视着,眼里如同蒙了层尘。      经久难消。      谢彦辞回了府中终于是冷静了些。      他嘴角带着血,秦六不放心:“主子,咱们叫大夫瞧了沈二姑娘后,咱们也去瞧瞧可好?”      谢彦辞小心的将沈惊晚放到床上,敛着双眸道:“不必,我没事,大夫来了吗?”      秦六连忙点头:“来了来了。”      大夫是个女子,她说家父听说是烧伤的女子便特命她前来。      谢彦辞点点头,那女子冲谢彦辞道:“谢小侯劳烦回避一下,叫家中下人拿一身干净的衣物来,准备好清水,巾帕。”      随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谢彦辞站在门外,静静的听着门内的动静。      整个人靠在庭院的立柱上,丝毫没有松懈。      秦六急的来回打转:“主子,您说沈二姑娘没事吧。”      谢彦辞没回他,他自己比他还着急,他根本没有心思想旁的。      从前他不信神佛,他觉得神佛不过都是人们在挫败时为自己铸造的借口,能够借以寄托的可怜幻想。      神佛从不渡人。      可是他今日,很想求一求神佛。      用他以后的日子中平安康泰,换沈惊晚的平安康泰。      时不时从里面有小丫头进进出出。   最后一个小丫头出来的时候,手里托着沈惊晚身上穿的被烧灼的衣物。      谢彦辞忽然喊住了她,小丫头一愣:“小侯爷有什么吩咐。”      谢彦辞伸手接过袍子,看着那被烧过的痕迹,艰难的开口:“大夫有说怎么样吗?”      小丫头没吭声。      谢彦辞冷冷道:“说。”      “这,这不好说,大夫说,便是醒了那伤疤且有的在呢,只能看沈姑娘自己了。”      谢彦辞攥着袍子,哑声道:“下去吧。”      小丫头逃也似的走了。      晚上文时月领着苏氏到了安陵候府。      看着床上闭眼的沈惊晚,苏氏的哭的泣不成声,文时月一把扶住苏氏,劝道:“大夫人,大夫说了,小晚儿没事,她... ...”      原本是要劝苏氏,最后竟把自己弄哭了。      苏氏看向谢彦辞,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谢彦辞没回答。      一旁的文时月道:“是孟舒,孟舒把小晚儿掳走了... ...”      苏氏当即就要去孟府闹,却被秦六拦下:“夫人,孟姑娘已经疯了。”      苏氏泪眼婆娑的看向秦六:“疯了?所以她疯了这笔仇怨就可以一笔勾销是吗?她疯了就可以为所欲为,叫我女儿躺在这里一动不动,生死未卜吗?!”      面对苏氏的诘问,秦六一句话也回答不了。      室内就这么安静了很久。      苏氏丢下烛台,长长的叹息一声,擦去眼泪,哽咽道:“谢过谢小侯的好意,我家晚儿我就带回去养伤 * 了,日后,你们二人还是少些来往才好。”      苏氏只当他是不舍得孟舒,才如此花言巧语,毕竟京都的风言风语不是一星半点。      谢彦辞背对着苏氏,缓缓开口道:“夫人,大夫说了,现在她情况未卜,不好随意挪动,恐怕突生事故,还是先在侯府修养,一旦醒来,在下第一时间禀报与您。”      苏氏缓缓转过身,看向谢彦辞,冷笑一声:“你是在威胁我?”      谢彦辞看向苏氏的眼神中恭恭敬敬,嘴上回道:“不敢。”      他在心里忏悔祈祷,祈求神明原谅他这最后的自私。      他只是想叫少女在他眼皮子底下康健。      如果不这样,他会疯。      他早已没办法顾全别人了,他只想用自己最后的自私,将她圈在自己身边,最近的位置。      苏氏看着他转过身子,眼神漆黑一片,就那么回视着她,格外恳切。      室内一片安静,最终,苏氏服软:“那你最好照顾好晚儿,我先不带她回家。”      她有所忌惮,若是谢彦辞所说属实,在路上突生枝节,她恐怕会疯掉。      谢彦辞躬身,冲苏氏作揖。      苏氏根本没有理会,直接迈着步子与文时月一众人出了门。      苏氏走后,秦六看着谢彦辞,又瞧了瞧床上仍没动静的沈惊晚,淡声道:“主子,恐怕大夫人恨上您了。”      谢彦辞摇摇头:“早就恨上了,不差这一笔。”      只要沈惊晚不要记恨他,他顾不得那么多。      旋即轻轻坐在沈惊晚床边的矮凳上,伸手握住沈惊晚冰冷的手。      秦六见此情景,轻轻地退了出去,替他们带上了门。      谢彦辞看着少女安静的睡颜,喃喃道:“一个不留意,你竟然长的这么大了。”   他笑着替沈惊晚拨开碎发,低低道:“你现在是不是觉得我很可笑?要是你还是醒的,你是不是还要说,日后不必相见?”      脑子里是少女那张俏丽的脸庞冷冷的看着他,同他说着男女大防一类的话。      谢彦辞眼底一片温柔。      少女没有回应,谢彦辞低下头,亲亲的一吻压在沈惊晚的手背上,轻柔珍视。      默了片刻,才缓缓收回。      这一夜,室内的男人就那么一眨不眨的盯着床上的少女,好像永远不会疲倦。      -      次日一早,武侯铺子出动了将近四五十个武侯,街上的百姓纷纷让路,瞧着武侯步履整齐划一,有人好奇道:“发生什么事了,这么大动静?”      “你还不知道呢?今天早上有一家的浣纱女直接吓晕了。”有一人夸张到。   “那你倒是说说啊,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夸张的妇人啧啧两声:“今早天刚亮,城西有一户人家的女儿去临溪边,结果从河流上飘下来了一具尸体,这天跟焚烧炉似的,听那浣纱女说,尸体背朝着水底,那上面已经开始长蛆了,臭的很。”      “喝!你可别胡说,大白天的怪吓人的,给我吓出一身鸡皮疙瘩。”听的人抱怨道。      妇人睨了他一眼 * :“那要是叫你看见,你不得吓死?”      听的人又问道:“那死的是谁?”      妇人耸耸肩:“不知,恐怕武侯今日去,瞧着这阵势,应当不是一般人。”      旋即议论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      谢彦辞在家中闻此消息,置若罔闻。      秦六说:“我跟着武侯去了,是孟姑娘没错,想来是我们走后,她自己疯了,摔下悬崖,然后跌进了临溪中。”      谢彦辞没说话,只是握着沈惊晚的手,好似没听进去。      秦六叹了口气:“主子,您都这么守着一夜了,吃点东西吧,吃完再来看沈二姑娘。”      谢彦辞摇摇头:“我不饿,昨日吩咐你找的药找到了吗?”      秦六点头:“找到了,不过不多,听说这药难制成,我就全都收了。”      旋即从腰包掏出来,送到谢彦辞手边。   谢彦辞点头,“你出去吧。”      秦六还想再说些什么,看着谢彦辞的背影,还是将话吞了回去。      门合上后,谢彦辞将其中一盒药拿到手中,微微往前探身,在她头上印下一吻,温柔道:“别怕,不疼,我给你上药,上完了,等你醒了也就好了。”      他走到沈惊晚的小腿旁,小心的掀开了裙子,两条腿就露在眼前,蜿蜒而上的鲜红狰狞疤痕,叫他心抽痛起来。      谢彦辞小心的将手掌覆盖在上面,轻轻地触碰,如同触碰珍贵的宝物。      他似笑似恼,看着伤痕,眉心拧成远山一般,若是他再早点,或者直接叫人看着国公府,便不会叫她受这样的罪。      喉结上下滚动,男人的心疼至极。      他弯腰,削薄的唇印在沈惊晚的小腿上,男人的眼泪砸在红色的疤痕上。      他试图平复心绪,缓缓呼出一口气,才颤抖着手将药膏在掌心晕开,抹匀。      一点一点的在沈惊晚的脚踝,小腿上压上去,那宽大的手掌发着颤。       47. 第 47 章 谢小侯务必来喝喜酒……   肆拾柒   -   孟舒一事, 闹的京都中人心惶惶,有人说是匪寇流窜,抢了孟都督家中姑娘。   还有人说,前些日子有个断手的獠奴, 被抓了。      于是各方猜测, 想来獠奴报复的可能性或许更广。      这些话, 也就坐实了京都已经乱了的消息。      便是奸细进了京都。      谢彦辞置若罔闻, 秦六仍絮絮叨叨,自问自答一般。      好半天,谢彦辞缓缓开了口。      一开口,声音嘶哑,太久没张口。      “秦六, 出去吧。”      “啊?”   秦六没反应过来,啊了一声。      谢彦辞将沈惊晚的手握在掌心中,薄唇贴着少女纤纤玉指,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的手上。      一双眼睛注视着紧闭双眸的沈惊晚,面色稍显疲倦,下巴上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一根根如同刺。   “让她睡会儿。”      秦六知他心里不好过,沈二姑娘睡了这么久了, 也没有清醒地模样,大夫看了好几番,只说外用不管用, 只能靠她自己。      再这么靠她自己靠下去,腿上的伤兴许都要好了,人也不一 * 定能醒。      轻轻地叹了口气,再没多说, 转身出了门。      这几日,苏氏时常与沈延远一道过来,反叫高氏有些坐立不安。   心想莫不是两家重修旧好?      多方打听得知,原来是谢彦辞扣了人。      旋即幸灾乐祸的嘲讽:“便是扣了人,迟早也要还回去。我可听说,宫里已经想要去他们国公府下亲了。”      宫里借口孟家姑娘出事,想要撮合沈惊晚与六皇子。      卫国公便是不肯松口也无他办法,脑子里就那么想到了燕君安,是的,燕君安。   为人端方,品性极佳,性格也不错,若是真愿意好好待他这么个姑娘,想来是再好不过。      于是就在宫人笑着叫他好好考虑的时候,卫国公脑中一热,脱口而出:“实在是对不住皇后娘娘的好意,我家小女已经与燕太傅有了婚约。”      宫人眉眼一凛,阴阳怪气道:“卫国公莫不是玩笑?前些日子来,我可没听说过。”      卫国公赔笑道:“是,前些日子尚且在考量,燕先生来过几次,他说歆慕我家小女,当年一眼就目成心许,老夫见言辞恳切,便做了主。”      宫人便心领神会,微微一笑:“自然,若是沈姑娘当真与燕太傅有了婚约,便是娘娘也不好做棒打鸳鸯一事。”   其下的深意不言而喻。      看着宫人扬长而去的身影,卫国公才觉得心口一块大石头被放下。      只恐苏氏回来要同他闹才是,想来这消息,要不了多久就要传出去了。      长叹一声。      这几日他每每走到安陵候府,都没有脸面进去。      这么多年对自己这个女儿的严苛与忽视,实在不是一点点就能弥补的。      起初也不过是觉得不管女儿男儿都应当好好教养,未曾想,最后过犹不及,反而对她是如同长子一般教养。   不得一丁点的过错,现在想来,却是他枉为人父。      一时间心里不好过,几度哽咽。      偌大的厅堂中,门外是打杂的下人,步履匆忙。      独独他,觉得心里一片苍凉。      -      正午时,到了饭点,秦六敲了敲门。      谢彦辞正在给沈惊晚上药。   替她盖住小腿后道:“进。”      秦六托着盘盏进了屋,将饭菜放在桌上,看着早上的食点纹丝未动时,有些忍不住了。   “主子,您就是再如何伤心难过,该吃还是要吃,否则二姑娘醒了,您的身子也就坏了。”      谢彦辞淡声道:“我知道了,你放下吧。”      秦六不肯罢休,走到谢彦辞身后,忽然跪下:“主子,虽说我不该逾矩说这些话,可是您要知道,那么多人都在您身后,等候您的吩咐,若是您真出了一丁半点的事,您要我们怎么办?儿女情长不是不能有,但是您不能就这么抛弃自己肩上的责任,当初师父捡了我,后来他去了,就告诫我,一定要好好帮您。”      顿了顿,又道:“可是如今只是这么一件事,就将你压垮了,若是您是方先生,您又当如何?!”      谢彦辞没 * 动,握着沈惊晚的手颤了颤。   室内一片寂静,听不到一点声音。      半晌,忽然听到谢彦辞缓缓开口,只听他说:“出去吧,我会吃,我不会就这么死了。”      “既然如此,希望主子心里也留点位置给我们。血诏未找到,先帝冤屈未平反,而今局势又是如此严苛,这场仗迟早要打起来,还望主子别忘了自己责任,属下今日多嘴,但句句是肺腑之言,若是师父在,他也不会愿意看到自己苦心孤诣培养出来的会是这番模样。”      门再次被关上。      -      晚间苏氏与卫国公坐在正厅中。      卫国公率先打破了沉寂的氛围,有些犹豫道:“明日叫远儿去将晚儿接回来吧。”      苏氏只是冷眼看向他,脑海中是傍晚时卫国公同她说的话。   他说:“前些日子燕君安来家中提亲,我... ...”      原来原先试探的话不过是蓄谋已久,便是她掌上明珠也他一人就能做主。      “晚儿还没同意,你就替他拿主意?你心里到底还有没有将她当自己的骨肉!”      卫国公手扶在扶手上发抖,看向苏氏道:“我怎么没有?只有由着宫中将她接去了,送给六皇子才是我看重她么?”      苏氏冷笑一声:“你到底有没有良心?沈韶忠,我们夫妻这么多年了,你从前娶西院那个狐狸精也就罢,你许配她的姑娘我也不在乎,可你凭什么拿我晚儿做主!”      卫国公攥紧手,看向苏氏,叹了一口气,试图心平气和的同苏氏讲话。      苏氏却不想理他,而是站起身子,背对着卫国公道:“现在晚儿没醒,就当是权宜之计,若是晚儿醒了,她不愿意,不管是什么结果,我都会回绝这门婚约,不能单凭你一人,你好自为之。”      看着苏氏走远的身影,卫国公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是他错了么?      -      夜满西楼,晚风如绸。      谢彦辞坐在沈惊晚身边,伸手摸了摸她的眉心。   少女峨眉如同远山线,微微皱起。      他神色黯然,手小心翼翼的穿过沈惊晚的发丝,微微压低肩膀,将头抵在她的额上,另一只手同她手指交握。      如同虔诚的信徒,在向自己的神明忏悔。      温热的气息喷薄在沈惊晚的双目上。      谢彦辞声音放的很低很缓慢,好像是怕沈惊晚听不清,又像,怕她听得太清。      他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好像在慢慢倾诉自己这一生,不够颠沛,却又坎坷的一生。      “这还是这么久以来,我们第一次离的这么近说话的时候。”      “你还记得十岁那年的红尘林吗?”   “也许不记得了吧,不过没关系。晚儿,我记得,我都记得... ...”      “我记得你跟我说萤囊映雪,我记得你扑在我怀里哭的发颤,我记得我们一起捉了小小的萤火虫,装进了锦袋中,漫天都是绿色的萤火。”      “你说,先生说的是错的,萤囊映雪的典故是假的,连我的脸都看不清,怎么可能 * 能看清课本。”      “可是,我能看见你的脸。你脸上的得意,欣喜,愉悦,嘴角勾起的弧度,我都看的一清二楚,我没有说,我怕输。”      “... ...”      “我想找回那个拽我去红尘林的小丫头,她让我第一次觉得温暖,可是,我好像把她丢下了,一个人丢在了红尘林的回忆里。”   “你说,她会原谅我吗?”      谢彦辞将脸埋在沈惊晚的脖颈里,喉结发颤。      “从前师父说,风花雪月都是人性的弱点,那时候我不信,嗤之以鼻,他说人若是陷进温柔乡,也就有了软肋,莫说自保,便是身边人也要一并牵连。”      “直到后来,他给我做了这辈子都不能忘记的亲身示范。”      “他的血溅在我身上,方家被灭门,方怜儿被赤言带走了,于是那一天,先帝没了,方伯仲也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的一干二净,在一场大火中图为灰烬。”      “... ...”      男人一字一句,说的很沉,可是身上不能卸下的重担,仿佛在这一刻有了羁绊,叫他难能的心安。      他也就在不知不觉中,缓缓沉睡了过去。      夜色透过门窗照进屋中,清冷的如同银色袍子,将二人裹在其中。      红尘林,真的像极了那晚的红尘林。      她缓缓睁开眼睛,依旧澄澈明净,如同初生的小鹿。      眼角一滴泪滑落,顺着脸颊滴在枕头上。   烧灼着她。      鼻尖是男人身上散发的若隐若无的熏香,很淡的木香混着檀香,仍旧是那冷冷的气息,可是掌心被握住的地方,暖的发烫。      她想抽手,可是又不敢动,怕叫他醒了。   那时候,她也不知道两人应当如何面对。      这一夜,也就显得格外漫长。      偏头看去,即便他睡着了,仍旧脸色很严肃,仿佛梦里也是解不开的结,将他眉心拧成一团,薄唇紧抿,睡相很好看,呼吸匀称。      沈惊晚就那么看着,一动不动。      -      早晨床上的人与床边的人还在沉睡时,秦六忽然吵醒了二人。      谢彦辞脑中尚未清醒,只觉得一阵晕眩。      坐直身子时忽然发现沈惊晚正睁开眼睛看着他,惊了好半晌,心跳的飞快。      头一回有些手足无措:“你,你醒了?”      沈惊晚想要撑坐起,谢彦辞连忙将软枕靠好,扶起沈惊晚,二人没来得及多说什么。      便听秦六道:“主子,燕先生来了。”      谢彦辞一顿,将沈惊晚安置好后,贴了贴她的额头,长舒一口气:“没烧,还好,我去处理点事,马上就回来,我去找人过来陪着你。”      沈惊晚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那么由着他安排。      谢彦辞却很高兴,看到她睁眼,那块大石总算落下。      直到谢彦辞出了门,沈惊晚才缓缓掀开了被衾。      入目的是还有着红色疤痕的小腿,微微凹凸不平。      瞧着却在慢慢愈合的模样,想来这些日子为了自己的腿,没少下功夫,如若不然,绝对不会是这种样子。      只 * 是睡了这么久,全身都有些无力。   只能撑着床沿站起。      -      谢彦辞一出内院就瞧见燕君安正在厅堂,下人给他奉上茶水。      燕君安见到谢彦辞时,笑着站起身,冲他客客气气道了句:“谢小侯。”      谢彦辞眸光微敛,冷冷问道:“有什么事去书房说。”      燕君安微微一笑,抬手止了谢彦辞的动作:“不必了,就在这里吧,没什么事,就是得了卫国公的意思,接沈姑娘回家。”      谢彦辞冷笑一声:“就算接沈小二回家,那也还轮不到燕先生 。”      燕君安背手面向谢彦辞,二人相对,有凌厉的杀意在二人间涌动。   “谢小侯还不知道?”      谢彦辞扫了眼秦六,秦六立时低下头去。      近日里他时常守在沈惊晚身边,外面的动静他一概无所知。      只听燕君安缓缓开口道:“沈二姑娘同我已有婚约,再过不久,谢小侯应当来我府中喝喜酒了。”      谢彦辞凝视着他,周身的冷冽气息如冰削斧刻,叫人发怵。   二人间仿佛随时都能发起一场打斗。      好半晌,谢彦辞莞尔一笑,踱步靠近了燕君安几分,二人间不过一步之遥。      “婚约?我与沈小二的婚约尚且未曾作废。”      “未曾作废?你们那会儿是娃娃亲,沈姑娘自己有了悔意,而今我这婚事是经过卫国公应允,谢小侯若是不信,尽管... ...”      燕君安的话还没说完,只见从他身后出来一人。   身着白裙的沈惊晚,面色很是惨淡,一步步靠近。      燕君安连忙迈过谢彦辞身边,走到沈惊晚身边时,一把将她扶住,沈惊晚险些倒地。      她唤了声:“先生。”      燕君安眉眼很是温柔,语气含着笑意,像哄孩子那般:“好了吗?哪里可还不舒服?”      沈惊晚摇摇头,她没问中间曲折,燕君安说是卫国公同意了这门婚事,她就什么都没问。      谢彦辞想要走上前,伸手朝向沈惊晚。      可是沈惊晚只是垂着头,不敢看,嗓音发颤。      燕君安道:“我带你回家。”      沈惊晚点点头:“好。”      她就那么低着头,由燕君安将她扶着,从谢彦辞身边路过。      “沈小二... ...”   谢彦辞忽然唤了一声她。      沈惊晚的步子猛然顿住,呼吸一窒。      燕君安也就没央着她走,二人的步子一同顿住。      沈惊晚背对着谢彦辞,耳边传来谢彦辞的脚步声,有些慌乱。   他说:“你还没好。”      实在是没有理由了。      沈惊晚笑了一下,笑的很是灿然,转身看向谢彦辞,冲他福了一福:“这么多日子,还谢过谢小侯照料,而今... ...也差不多了。”      谢彦辞想要伸手摸摸她的脸,只是手悬在半空中,终于攥紧收了回去,他面露悲伤,央求道:“别走,好吗。”      这句话沈惊晚只当听不见,她说:“叨扰多日,是时候回去了。”      谢彦辞就那么直直的盯着她,眼神从她脸上扫过。      好半晌,他才笑着点了 * 点头,眼角通红,背过身去,对沈惊晚道:“你等我片刻,等我一下,就好。”      都已经等了那么多年,何至于这片刻的时间都不给?      沈惊晚点点头,声音带着几分刚清醒的哑意:“好。”      谢彦辞的身影就在她眼里渐渐变小。      直至消失不见。      秦六看着自家主子颓败的身影,想要说些什么。      可是这些事,外人如何说得通?看得清?      谢彦辞出来后,怀中抱着一个木匣子,很大。      他走到沈惊晚面前,燕君安自始至终一直背对着二人,眼睛是面向门外的。   他只给他这一刻,这一刻过后,沈惊晚便再也不属于他,所以他等得起。      谢彦辞看向沈惊晚,道:“这里面是给你的东西,药也在里面,回去后,记得不要让伤口碰到水,用湿布擦一擦就好,夏天了,很容易伤口复.... ...”      “我知道。”沈惊晚忽然打断了他的话。      只见那个匣子中,摆满了很多小的匣子,有绿色的绒布盒子,红色的,黑色的,白色的。   还有锦袋,泥塑小人,靠近最右边拐角的地方,安安静静躺着一方小小的鱼鳞灯,歪歪斜斜的刀功,很丑,刻着一个歪七扭八的沈。      同袖箭一模一样。      沈惊晚忽然不敢看。      她收回视线,一把接过去东西,如同逃窜的贼,转过身子,冲燕君安道:“先生,我们走吧。”      谢彦辞手上的重量一瞬间消失,他跟在沈惊晚身后,快要迈过门槛的时候,他停住了。      再没有跟上去。      眸子中的白衣少女,被白衣男子,就那么扶着,拐个弯,消失不见。      谢彦辞撑住木门,缓缓的闭上了眼。      -      燕君安将沈惊晚扶上马车后,自己骑在外面的马上,马车快要起身的时候,燕君安伸手敲了敲窗,沈惊晚勾起帘子。      小姑娘的鼻尖通红。      燕君安笑了一下,笑意中夹杂着说不出的情绪,有点哀伤。   他说:“不舒服的时候告诉我,我就在你窗边。”      沈惊晚点点头,燕君安从怀中抽出一方帕子,递到沈惊晚面前。      沈惊晚一愣,小心的接了过去,甚至没来得及道谢,眼睛一红,急忙低下头去。      燕君安替她掩好了帘子。      车轱辘辗过地面,发出响声。      他的眼神中,忽然装满势在必得的深意。      -   孟舒下葬那日,孟家只有孟霖带着殡葬长队,撒着纸币,从长街路过,看到的人避之不及,连忙拽着孩子走。   有人边走边骂:“晦气!一家没一个好东西。”      原因无非就是那个断手獠奴 ,被查出孟舒与他们勾结的消息。      有人瞧见殡葬队伍,甚至骂一句:“活该!”      孟霖如同没听见一般,路过的小孩子朝着棺材哈哈大笑,一边笑,一边捡石头砸他,也不知谁。      石头砸到了他的头上,溢出了血,大人小孩更兴奋了,甚至有人鼓掌叫好。      身后的护院看不下去,上去赶走众人,周围的人一哄而散。      看到孟霖 * 头顶的血淌了下来后,走上前道:“少爷,东西给我,您去中间,别人砸不到你。”      孟霖抱着纸钱,摇摇头。      队伍甚至不敢大张旗鼓的发出声音,如同过街老鼠。   他的妹妹,就只能这样下葬,而他们一点哭声都不能发出。      他妹妹的罪孽,他这个长兄来担。      孟都督见到尸体那日,直接昏死过去,再醒来时,身体大不如前。      一出门就遭到众人的唾骂,于是再也不肯出门。      时常不清醒,偶尔犯糊涂时,整个院子围着立柱跑,说要见见自己的小女,见见自己的心肝。      有一次一个丫头说错话,说小姐早就死了。      孟都督直接掐的那个丫头差点窒息,自此以后,也就没人敢当面说关于孟舒的事。      只是哄骗说,还在书院读书。      书院,书院早就没了。      没人再去书院读书了,京都乱的一锅粥。      有人不肯再在京都,便求孟霖网开一面,求他放自己回家。      说自己上有老,下有小。      同最开始入府时说的大相径庭。      谁不知道。   墙倒猢狲散。      而今眼见当年盛极一时的都督府不行了,众人开始忙不迭给自己谋求后路了。      将孟舒下葬后的第三日,孟霖去了沈家。      苏氏见到孟霖头上包着纱布,跪在地上朝她一下一下磕着头。   苏氏没说什么。      她如今不知如何说,孟舒的骄纵与这个长兄无关。      况且,她也已经没了,孟家也再无生气。      那会来卫国公宴会时,孟霖还是一个端端正正,有说有笑的少年郎。   不过半月之余,而今眼里都不再清明,浑沌的如同八十老妪。      她想,没谁好过,这个世道每个人都难。      她背对着孟霖,没有说原谅他的话,只是道:“你走吧。”      孟霖跪在地上一下一下磕头,朝地上砸着,刚裹好的纱布又被血染红。      他身边的下人也随着孟霖跪下,一下一下朝地上磕头,嘴里一句一句念着:“大夫人,是我家小姐骄纵,害了沈二姑娘,大夫人,是我家姑娘骄纵... ...”      苏氏猛的转过身子,泪眼迷蒙的看向孟霖,咬着牙道:“是你家姑娘骄纵,可是你来求我做什么?!我说一句我原谅你,那些错就可以既往不咎是吗?而今我不想同你孟家讨债,你走行吗?”      孟霖手愣住,看向苏氏的时候晃了晃,旋即继续磕着头。      “孟霖!你能不能也体谅一下做母亲的我的心!你妹妹将我女儿掳走,我们不讨论除了生死之外的清誉那些,若是今日,我女儿就死了,你也是要这么求我原谅你家妹妹是吗?!”      孟霖停住了跪拜,被一旁的魏嬷嬷掺起来,道:“孟公子,过去的就这么过去吧,而今事已至此,逝者已逝,就不要再为难我家夫人了,您也看开些,有些过错与你无关。”      孟霖站直身子,朝着苏氏深深的鞠了一躬:“夫人,她是我妹妹,与我同血的骨肉至亲,我们都姓孟,您 * 说与我无关,怎么会无关。”      苏氏不肯再看他,对魏嬷嬷道:“梅荣,我们走。”      “大夫人,替我像沈二姑娘道声对不起,下辈子,孟霖做牛做马来还我妹妹的错。”      苏氏脚步却再也未停。      绵绵此恨,曷其有极。       48. 第 48 章 抢过来,就是我的……   肆拾捌    -      沈惊晚回了家后, 沈延远派了不少左右卫照顾东院。      将她一处小小的院落围得是一个水泄不通,跟铁桶似的,里三层外三层。   沈惊晚调笑:“便是一只苍蝇也进不得。”      沈延远没好气的哼了一声:“我要是知道会发生那样的情况,夜里就该将你带上, 母亲原是体恤你的, 你倒好... ...”      “哎呀, 阿兄, 人家腿才好,你又这么唠叨,我腿又开始疼了。”      沈延远根本不理她那套,想到了什么,又问:“你与燕先生的事母亲叫我过来问你。”      沈惊晚捂着头的手忽然停住, 放回去后道:“问什么?”      沈延远舔了舔门牙,拉了个矮凳坐到沈惊晚面前,道:“叫我问问你怎么想的?”   沈惊晚垂下眼,“没怎么想。”      “你就没有一点想法?愿意或是不愿意?你若是不愿意,母亲会想办法的。”      沈惊晚双手绞住裙子,声音很低:“能怎么想?我都听说了, 宫里来下亲,我若是再推三阻四, 就是给脸不要脸,父亲这番想法,也应当是不想我牵扯其中。母亲虽说是问问我的意思, 可是问题能迎刃而解,想来她也松了口气,就这样吧。”      沈延远啧了一声,叫沈惊晚抬起头, 固然有了两分厉色:“什么叫就这样吧?”      沈惊晚抬起头时,嘴角挂着笑:“其实燕先生也很好,京都也有很多女儿家喜欢他,而且他能看上我,是我的福分。”      沈延远突然没来由的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看到自家妹妹这般恹恹的神情,莫名恼火:“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还对谢彦辞念念不忘?”      沈惊晚默了片刻,回了句:“没有,早忘了。”      沈延远只觉得自己快要被沈惊晚这副神情气炸了:“不是,你是不是一根筋?我发现这两年你是不是越长大给长傻了?”      见沈惊晚不回话,沈延远也不吭声了:“行,你就这样吧,你爱嫁谁嫁谁,反正不都是过日子,燕君安待你确实好,你随便吧。”      好半晌,沈延远丢了这么一句话,气的站起身子也没等沈惊晚再解释些什么,直接出了门。      其实谁说燕君安不好呢?那么年轻就位及太傅,日后更是前途不可限量。      可是成婚不是搭伙过日子,没有爱,他们只能是煎熬。   等到几十年过去,不照样一地鸡毛?      沈延远一走,沈惊晚忽然将头埋进膝盖中,缩腿搭在床上,把自己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的心里乱的好像根本理不清,本能的就想逃避。      昨日燕君安将她送到国公府门前,他的话犹在耳边。 *      他虔诚的捧着她的脸,认真的道:“能娶到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福气,我们还会有,很好很好的未来,我会给你很多的爱。”      她想,当年如果就在退了婚的第二日,真去四丰山做姑子,兴许也没现在这样。      进退两难。      -      贺游找到谢彦辞的时候,谢彦辞正凭栏危坐,喝的酩酊大醉。   半边身子面向汹涌奔腾的平塘江。      软塌边,手边,是不计其数的酒罐。      他一壶一壶喝着,辛辣呛鼻的酒水顺着他的喉结流下。      他背对着贺游,低声道:“怎么办?”      贺游听得也很是闷得慌,直接拎过一壶酒陪他喝了起来。   劝人的人成了陪酒的人。      贺游说的很是轻巧:“还能怎么办?直接抢过来拉倒,生米煮成熟饭,卫国公那么好脸面的一个人还能不将沈二姑娘嫁给你?你有时候就该学学那些地痞流氓的做派,你管他脏不脏,先得到再说。”      谢彦辞的手指动了动,偏过头看向贺游,眼神迷蒙带着雾气,他皱了皱眉,自嘲的笑了笑,声音竟有些少年的天真:“能吗?”      贺游仰头干尽酒,酒罐被重重摔在地上,摔的四分五裂,他手握成拳头,擦去唇边的酒水道:“有什么能不能,你想要就去抢,要么你就放手,可我瞧你这样子,放手是不可能。”      谢彦辞听得忘了喝酒,偏头继续瞧着湖面,忽然像是恢复了清醒,喃喃道:“可我怕她恨我... ...”   声音中带着哀伤:“她已经恨过我一次了。”      贺游走过去,将他手中的酒罐拿过去,晃了晃,随即丢在地上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我给你掏心窝子的话,如果文时月敢嫁人,老子就敢去抢人,她要嫁给谁了,我先把那人杀了,再把她抢了,不跟我也要跟我。”      谢彦辞看着贺游,一动不动,直勾勾的。      贺游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你干嘛?我不是沈惊晚,你别这么眼神缱绻的瞧着我。”      谢彦辞收回视线,魂游梦中一般,下了软榻,喃喃道:“你说的对,抢过来,就是我的。”      步伐微微晃了晃,贺游急忙追上去,驾着他道:“你别,现在可不行,你最起码能走到他们国公府再去抢,先跟我回去。”      二人踉跄的下了楼,候在门口的秦六瞧见,皱了皱眉,问道:“贺公子,您也喝了?”      贺游打了个饱嗝,脸颊一红:“没没没,你家主子给我沾上了酒味,你先带他回去。”      “不许走。”谢彦辞闭着双目,手却一把拽住了贺游的手。      贺游瞪大了眼,秦六也呆了。   “别走。”      贺游脑子嗡嗡作响,周围传来无数好奇的目光,贺游恨不能现在劈了谢彦辞,如果劈了以后赤言不找他算账的话。      为了叫旁人明白他俩不是那种乱七八糟的关系。      贺游试图推开谢彦辞的手,可是他的手劲格外大,加之借着酒劲儿。   旋即试探的拍了拍,笑道 * :“不走不走,哥哥我不走。”      只是话一出口,这哥哥?   周围的人纷纷是噫了一声。      贺游对周围围观的人解释道:“我俩是兄弟,好兄弟!真的,你看,情比金坚的兄弟。”      众人都是一副心知肚明,不戳破的神情。      就连秦六也笑的乐不可支。      “再笑你自己给他弄回去。”      秦六才连忙收了笑意。      醉了酒的谢彦辞委实不好挪移,加之人高马大,没有意识的时候如同重石,好不容易将他送上马车后,他早就没有力气上马。      连着对秦六指了好几下,半天憋出一句:“下次别找我,求求您了,成吗?”      秦六挠了挠脑袋:“那我找谁?”   “赤言,影子,反正你别找我。”      秦六傻呵呵一笑:“那不是他们都有事嘛。”      “合着在你眼里我是个闲人呗?”      “不是吗?”      酒行到一半,只听马车内一声哐当。   秦六急忙停了车,看向身后:“怎么了?”      贺游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摔车里了吧?别管了,直接回府。”      秦六却翻身下马,不听贺游的吆喝,闷闷不乐的嘟囔道:“合着不是你主子,你不心疼呗。”      一掀开车帘,果不其然,谢彦辞倒在地上,缓缓的撑起,瞧见秦六时,仍没清醒,他喃喃道:“到哪儿了?”   秦六朝周围瞧了瞧:“还没出东市,到衣帽肆了。”      谢彦辞没吭声,好不容易撑着就那么靠着座椅,一只手压着马车厢。      他看向秦六道:“她要成婚了,可我还没送她东西过,我想... ...送她点什么,好吗?”      向来说一不二的谢彦辞,头一回用央求的语气与身边人示意。   秦六如何拒绝?      外面的贺游还不知道,只觉得天气热的要命,冲秦六道:“快点的,给你主子送回去,好好睡一觉,第二天就好了。”      “闭嘴!”秦六忽然打断了贺游的话,有些不高兴。      贺游张嘴要回,只见谢彦辞撑着马车走了出来。      贺游急忙翻身下马:“我的祖宗,你又要干嘛,你再进去睡会儿,行吗?”      谢彦辞拍了拍贺游的肩膀,也不知他到底是清醒还是不清醒。      眉心紧蹙,衣袍翻飞。   只听他道:“我想,给她买点什么。”      旋即踏脚下车,险些摔倒在地上。      贺游看他那副眼底无光的模样,四下缄默,面对这样的谢彦辞如何再能说重话,只能叹口气:“走吧。”      谢彦辞推开贺游与秦六的束缚,呼了口气,道:“我知道我在做什么。”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可你走路不稳。”      谢彦辞回头看着贺游,勾唇一笑:“没关系。”      贺游伸手扶额,这个人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干嘛。      他晃晃悠悠进了衣帽肆,店主是个女掌柜。   起先以为是寻常酒鬼,就打算喊人撵出去。      抬头瞧见谢彦辞那张脸时,一愣,急忙推了柜门,从里面走出去,欢欢喜喜扶住了谢彦辞,语气娇媚的很,带着万般风情: * “公子找什么?可是裁衣?来,我来替你量。”      谢彦辞低头看向扶着自己的人,冲她客气的笑了笑,伸手推开她,晃晃悠悠的带着醉意,拧起了眉道:“我来买什么呢?”      他好像忘了是来干嘛的了。      女掌柜也不恼,这样的客人便是无理取闹,她也高兴。      伸手想要掺着谢彦辞,谢彦辞却忽然瞧见一身火红色的长裙,好似喜服。      三层复裙,腰间系有铃铛与玉珠,广袖流云,肩膀很小,显得格外秀气。   云肩上缀着四条绸带,绸带下各坠流苏穗子,以珠子穿成。      他看着,不自觉得露出了笑意,仿佛是沈惊晚穿着这身衣服站在他面前。      他缓缓伸手摸向那件红色长裙,很是温柔。      声音自他嗓子中如流水一般缓缓溢出:“沈小二还没穿过红裙,我买给沈小二。”      女掌柜笑道:“哎呦,这件衣服可不便宜,珠子用的都是... ...”      “够吗?”秦六走进店中,从钱袋里掏出一锭金元宝,送到掌柜面前。      掌柜大惊失色,抖着手摸上去,忙不迭点头:“够够够,我这就取下来,腰身什么可要改?哦,这个还有个盖头,用的是极好的丝线... ...”      “裙子要什么盖头?”秦六皱着眉回道。      他显然以为是一身普通的长裙。      却听谢彦辞仰头看着那裙子喃喃道:“盖头要的,盖头要用玉如意挑起,日后才生活美满,郎情妾意。”      贺游看的难受,转过身去,直接翻身上了马。      片刻后,包装妥贴的的喜服用特制雕花沉香木的匣子装好,送到了秦六手中。      谢彦辞看着那长匣子,冲秦六伸出手。      秦六将棕红色的匣子递给了他。      男人就抱进了怀中,再也没有发酒疯,而是端正的坐进了马车中,紧紧的抱着木匣子,一言不发。   侧颜安静精致,如同一座玉制雕像。      秦六叹了口气,将车帘子放下。      车顶上的红绸穗子随风摇摇摆摆。      回去的路上,谁都没再说话。      到了侯府门口,谢彦辞自己掀帘下的马车,怀中仍旧郑重地抱着那长匣子,一步一步迈进了内院。   背后的墨发随着男人的步子摇摇晃晃,玄青色的袍边流纹随着男人动作左右摇曳,每一步都像踩进了贺游与秦六的心里。      秦六与贺游看着他消失在眼底,静默半晌,秦六才转过身冲贺游抱了拳道:“今日叨扰贺公子。”      贺游难能回礼,道:“晚点给他准备点粥,还有醒酒汤,今夜注定睡的不舒坦。”      秦六点头:“省得。”      -      秦六进了谢彦辞房中时,谢彦辞已经躺下了,身边却平放着那长匣子,睡着的男人手仍死死的抱紧木匣子。      生怕别人抢走一般,眉心拧的紧紧的,一刻也不曾舒展。      秦六叹了口气,将他长靴脱下,然后蹑手蹑脚的出了屋中。      谢彦辞也不知睡了多久,只是醒的时候,屋子里一片漆黑。   他睁着眼睛,手摸到了 * 长匣子。      脑子里突然传来一句:“喜欢就去抢。”      “就去抢... ...”      他坐起身,被子被压住。      谢彦辞将手插入发中,拨了两下,脑海里一片混乱,仍未完全清醒。      许是月色作祟,他竟也真的下了床,穿上了靴子,取走了那木匣子,一阵风一般。      红色的盖头在男人走远时,飘回了床上。      他要去沈家。   脑子里就这一个念头,疯狂的催促他,走快点,再快点。      沈惊晚正在屋中,对着一筐子的绣线与绣绷走神。      魏嬷嬷来了她房中,对她道:“大夫人说既然姑娘心意已决,那就得开始准备鸳鸯绣了。”      沈惊晚点点头,没说拒绝,纵然从前她最是厌恶女红。      魏嬷嬷又道:“大夫人觉得姑娘您不是真心实意想要嫁给燕先生,可老身瞧着,燕先生也不错,长的又好,对您更是上心,今日还特地同夫人说,千万不要逼着您学女红呢,他不讲究那些。”      沈惊晚笑笑没说话,魏嬷嬷又絮絮叨叨说了两句有的没的,就出了门。   门吱呀一声带上。      屋内终于安静下来。      谢彦辞立身站在重檐上,单手抱着木匣子,如同抱着古琴一般。      他目光扫过庭院来回巡视的左右卫。      抬手正准备击石块引走他们的视线时,忽然一袭黑衣男子在另一个方向,吹了声口哨,立时吸引走了那群左右卫的视线。      只见那个黑衣男子冲他做了个手势,谢彦辞便知道是谁了。      是秦六。      他应当是发现他已经不在屋中,追了出来。      谢彦辞没有迟疑,趁着左右卫被引走时轻快的落入庭院中,站在沈惊晚门前时反倒犹豫了。      抱着木匣子,脑海中是疯狂的念头,可是步子根本迈不开,仿佛长在了那里,生了根。   来来回回几次抬手,皆都放了回去。      忽然门被打开。      沈惊晚开口准备喊阿兄,瞧见的却是谢彦辞,愣了好半晌。      她刚才瞧见黑影以为是沈延远要来说什么,结果一打开瞧见谢彦辞是她没料到的。      谢彦辞酒劲还没过去,脸颊上仍是淡淡的红,显得不同以往的清冷与距离感,眼神甚至带着些许醉意,迷蒙又缱绻。      沈惊晚愣了片刻,问道:“你怎么来了?”   话一说完,谢彦辞忽然往前一倒。      沈惊晚急忙扶住,男人的头便埋到了她的脖颈,整个人带着压迫之感全部靠在了她身上。      男人身上带着醇香的酒味儿,最后一点余醉尚未消散。      谢彦辞的呼吸叫她脖颈发痒,好像被头发在挠一般。      沈惊晚怕叫人看见,说不清,急忙连拖带拽将谢彦辞拽进了房中。      心中鼓跳如雷,这要是被人看见,今天就是真说不清了。      她关上门原想将谢彦辞放倒地上,默了半晌还是将他送到了床上,总不好以德报怨吧?      放平谢彦辞后,想要去将他的怀中的木匣子抽走,谢彦辞却不肯撒手,呢喃道:“是沈小二的东西。”      沈惊晚心里忽 * 然很不是滋味,门外传来了一阵敲门声,将她吓了一跳。      她急忙推开谢彦辞的手,冲着门问道:“怎么了?”      “哦,没事,就是问问姑娘在不在,刚才好像进贼了。”      沈惊晚应了一声,道:“没有,我睡下了。”      左右卫便散了去。      沈惊晚急忙走下榻,却被谢彦辞一把拽住了手腕,将她直接扯进了怀中,沈惊晚重重倒在谢彦辞的胸口,撞了个满怀。   她忙道:“你快松开我,门还没栓。”      谢彦辞缓缓睁开眼,烛火映照下,男人的眼睛里仿佛装满了醉人的酒,脸庞微微发红,他语气稍显狡黠,露出雪白的牙,他问:“关好门你就会回我怀里吗?”      沈惊晚被惊得耳尖赤红:“你别胡说,我是怕别人进来误会。”      谢彦辞见她惊慌失措的模样,没有再继续逗她,松了手,沈惊晚逃也似的去栓门。      关好后才觉得不对劲,这样?岂不是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   她把一个大男人留在自己房中?      谢彦辞却松了木匣子,撑着床坐端正了几分,眼含笑意冲她缓缓张开了怀抱。      沈惊晚蹙眉,不肯过去,见他醉酒怕出什么事,便道:“做什么?”      谢彦辞眨了眨眼,露出和平日截然不同的幼稚神情:“你刚才说关好门就来给我抱。”      就那么直勾勾盯着站在门边的沈惊晚,眼神中有莹莹的火光。      沈惊晚结结巴巴道:“你别胡说,我只说关门,没说给你抱。”      谢彦辞喉结上下滚了滚:“可是... ...你不给我抱,为什么要锁门?”   语气竟有了些些委屈。      沈惊晚不想同他纠缠,语气忽然有些不好:“你疯了吗?!”      谢彦辞忽然猛的站起身子,抬步就朝她走来。      沈惊晚吓得不断后退,直到整个人已经退无可退,紧紧贴住了后门,双手交叠在胸口,压着声音道:“你别过来,你过来我要叫人了。”      谢彦辞嘴角勾着玩味的笑,越靠越近。   沈惊晚猛的闭上眼睛,却感觉到脸颊一热。      谢彦辞垂头缓缓捧起她的脸,眼睛对视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格外认真的道:“我疯了,我快疯了... ...”      沈惊晚只觉得全身发麻,伸手要推,却被谢彦辞一把扯进了怀中,他结实有力的小臂牢牢的将沈惊晚扣在怀里,紧紧的箍着她,用尽了全身力气,任凭沈惊晚怎么推搡,打他,都不肯松手。      他声音发哑,将头压在沈惊晚头顶,语调带着一股苍凉感,如同深海中呐喊与求救,无力又绝望:“别推开我,好吗?”      沈惊晚手上的力度缓了片刻,谢彦辞就那么紧紧的拥抱她,将头缓缓埋进她脖颈,轻轻呼吸关于她的气息。      沈惊晚忽然觉得脖颈一凉,才清醒过来,伸手开始继续推搡:“你放开!”      “咚咚咚,”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粗犷的男音从外面传来:“二姑娘,怎么了?”      沈惊晚被谢彦辞拥 * 住,压在门后,她皱眉,冲门外道:“没事,刚刚摔倒了。”      “没事吗?”   “没事,你们不用担心。”   “好,有事二姑娘吆喝一声。”      脖颈传来一阵又一阵堪比浪潮的痒意,谢彦辞忽然低低笑出了声。      这声笑里面有轻快,愉悦,也有得逞的小得意。      沈惊晚一把推开他,冷冷的瞪着他。      谢彦辞将她抵在门与自己怀抱之间,他看着沈惊晚巴掌大的脸,眸中透出烛火映照的光,缓缓道:“我快疯了。”    49. 第 49 章 别让她为难   肆拾玖     -      沈惊晚任由谢彦辞抱了半晌。   好片刻后, 沈惊晚缓缓开口:“谢小侯松开吧,我与燕先生成婚在即,您这样不合规矩。”      谢彦辞缓缓松开沈惊晚,捉住她双肩, 看向她眼睛, 哑声问道:“什么是规矩, 看着你与他喜结良缘, 手持牵红,高堂对拜,才是规矩是吗?”      沈惊晚后退两步,从谢彦辞身边绕开,背对着他缓缓道:“缘来缘往, 皆是命定。当年你同我无缘,而今强留,又有什么意义?”      谢彦辞转身看着沈惊晚的背影,缓缓开口:“他非良人。”      “是不是良人不必谢小侯同我说,若先生真非良人,所有后果也由我自己承担, 不必一个外人指点,谢小侯走吧, 不要叫我为难,走的时候务必躲着些。”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背对着他的身影。      凝视了许久,烛火缓缓摇晃, 凝视须臾,方点了点头,自嘲一笑:“好,那就先恭贺沈姑娘与燕太傅, 永结良缘,儿孙绕膝,沈姑娘平安康泰。”      一阵风从门缝中吹了进来。      沈惊晚没有回头,她听到身后有细微的脚步声,缓缓小去。      她轻轻闭上双目,久久未曾睁眼。      庭院角落一袭白衣的燕君安看着那道颀长的身影消失在沈家的重檐上,眼神中划过一抹几不可见的杀意。   只有一只手攥的发紧。      -      原先定在闰四月初一的成亲之日突然被提前了。      苏氏笑道:“太早恐怕不好吧?东西还需要些日子置办。”      燕君安笑道:“实在是叫夫人为难,只是现在京都动荡,这婚事早一日定下就早一日好,免得拖了太久,夜长梦多。”   苏氏听着燕君安别有深意的语句中,缓缓点了点头。      第二日府中就被燕府的下人一箱一箱彩礼送上了门。      沈延远嘴里叼着狗尾巴草的草芥子,双手环胸,语气很是吊儿郎当:“这燕君安还挺有钱。”      送彩礼的下人笑道:“我们家主子就差没把底儿都掏出来了,主子说,要叫沈姑娘做个最风光的新娘,今日尚且不算什么,成亲那日必定风光无限。”   沈延远没说什么。      文时月在沈惊晚院子中陪她说话,眼角余光忽然瞧见了角落里的一方精致的木匣子,走上前伸手掀了开来,火红的裙子映入眼帘。      她啧了一声,转头看向那头绣花的沈惊晚打趣道:“你别说,燕先生倒是好眼光 * ,我方才瞧见他们燕府人送来了一箱又一箱的彩礼,想来先生真是把你宝贝着呐。”      文时月是被苏氏找来教沈惊晚女红的,实在是沈惊晚那双手看着灵巧,委实不适合刺绣,她还教两日,只觉得自己被气的要晕。      沈惊晚听文时月的话,忽然瞧见她在看谢彦辞那晚送来的木匣子,急忙走上前,一把盖上,随即封进了箱子中,淡声道:“不是,这是一位朋友寄存我这里的。”      文时月没在意的哦了两声,不甚在意道:“我还以为是燕先生给你的,想着这喜袍真好看。”      沈惊晚没吭声。      “你怎么好像不高兴啊?要当新娘子的人可要开心些。”      沈惊晚笑的很是敷衍,岔开话题道:“柔娘儿怎么没来?”      文时月撑在桌面上的手缓缓收回,背对着沈惊晚倚在桌角,声音冷了几分:“不知,兴许在忙吧?怎么,就我一个人来你不高兴?”      沈惊晚笑道:“高兴,你们谁来我都高兴。”      二人又草草说了些话。      眼见着夜幕降临,文时月也应当走了,沈惊晚说送送她,文时月瞧了一眼沈延远,道:“你是将要做新娘的人,你在家里呆着吧,叫远哥哥送送我。”      沈延远大大咧咧道:“我叫左右卫送你算了,我还要... ...”      文时月转头看着沈延远,默了片刻,点点头:“好。”      -      宫中,天子坐在高台上,那鲜有血色的苍颜上,难得显出一丝血色。   文御史与齐司马匐跪于地面。      天子摆了摆手,声音苍老,再也没有当初那真龙天子的厉色与威严,远远看去,不过是一位苍老的老人。      他说:“两位爱卿站起来说话吧。”      齐蕴知与文御史相互对视一眼,站了起来。      他们不明白圣人为何夜半时分宣他们二人秘密进宫。      此刻周围烛火绵延至高台,内官恭敬的站在一旁,手中捧着一锦盒。      天子的声音如同自遥远的亘古传来:“文家自来掌管秘史修著一事,也是经历了一朝又一朝,从先帝那一代,修到而今寡人这一朝。”      齐蕴知与文御史皆不知天子要说什么。      又听天子道:“我最是信得过你们文家,那么多朝臣,无人如你文家一般,今日喊你们来,也是有事要交代。”      旋即冲着台下的文御史道:“文御史,你靠近些,我有话同你说。”      文御史咽了咽唾沫,缓缓走了上去。      一旁的内官将锦盒送到文御史面前,只听天子道:“这是我草拟的圣旨,而今放在宫中不安全,文御史放好,务必与秘史置于一处,不到万不得已之时,切莫打开。”      文御史一愣,看向天子,不解其意。      之前那么多老臣谏言,最后谁也没落的好下场,怎么一夕之间就变了念头?      却也没有多问,而是恭恭敬敬回了句:“臣接旨。”      “你要对着三尺神明起誓,用你文家满门起誓。”      文时月眉心微拧,手还没碰到 * 匣子。      顿了半晌,才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一字一句道:“我文卯今日接旨,若是有半分对不起圣人,且未尽到护好密召的责任,则以我文家满门的性命起誓,文府必定不得好死,满门... ...离散。”   他咬着牙,缓缓吐出这一句话。      天子的脸上才缓缓浮出笑意,忽然剧烈咳嗽起来。      旋即又伸手,朝向身后的内官,内官从袖中掏出一把小小的钥匙,交予圣人手中。      天子对着台下的齐蕴知招了招手:“齐司马,你来。”      齐蕴知犹豫片刻,缓缓迈步向前。      走到天子面前时,接过天子手中的钥匙,只听对面白发老人道:“这是地牢中的钥匙,这么多年,地牢里只关了一人,想来司马也听说过。”      齐蕴知点了点头。      天子看向他:“齐司马如何做想?”      齐蕴知道:“天子所做任何事,必有自己缘由。”      天子笑了一声,似乎看出他心中所想,缓缓道:“并无任何缘由,不过是我,想长生不老,既然我不能长生不老,她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      天子口中的她便是前朝公主,陶音,是当初宫乱时襁褓中遗留下的女婴,也算是先帝的遗腹子。      天子偏信巫师之言,说若想长生不老,需从豆蔻少女身上取命。      于是宫中那么多年,奇巧的没有女婴诞下,顾才留下陶音公主一命。      齐蕴知攥着钥匙没说话。      陶音公主向来只是传言,从来没人见过。      天子道:“这件事就交给齐司马了,希望你念着当年寡人不计前嫌,让你接替你父亲一职,做了司马,可不要让寡人失望。”   “是。”      门外忽然有人进了内殿,冲台上的男人跪拜:“圣人,燕太傅求见。”      天子精光的眼神略一闪烁,看向地上的卫军,道:“他来做什么?”      卫军说不知。      天子抬了抬手:“就说寡人睡下了,有事明日再议。”      “是。”      旋即又冲齐蕴知与文御史道:“你们也回去吧,记得今日寡人说过的话,若是出了分毫差错,你们也不必活着了。”      二人纷纷出了殿。      走到门外,瞧见燕君安正站在殿外。      齐蕴知冲燕君安抱了抱拳。   燕君安同他回礼。      只是齐蕴知与文御史走时,他的视线淡淡的在二人外袍鼓起的地方停留了片刻。   随即缓缓勾起了唇。      身边的长随道:“主子,回去吗?”      燕君安拍了拍长袖,语气很是淡然:“走吧。”      -   云卷云舒,白驹过隙。      终于在沈惊晚绣好了两幅“无头鸳鸯”后,婚期来临。      银朱在一旁给沈惊晚忙前忙后,又是替她找发簪,又是递胭脂,整个府中都被巨大的喜悦笼罩着。   也算是许久没有生气的京都,重新有了一点鲜艳的颜色。        沈惊晚坐在铜镜前,银朱忙前忙后,笑道:“上回还说呢,若是我们姑娘成婚这日,一定不会早起,未曾想,比进宫还要起的早。”      沈惊晚神色恹恹 * 的听着,也不吭声,给沈惊晚绞面的喜娘道:“你这个小丫头,跟百灵鸟似的叽叽喳喳,吵的你们姑娘是一点不安生。”      银朱又道:“姑娘,前两日给您屋中收拾东西,我瞧着你床头的柜子上放着一身喜服,您为什么不穿那一身啊?”      银朱一番话忽然提醒了沈惊晚,沈惊晚从混沌中抽离出来,谢彦辞的话犹在耳边,他说:“我快疯了。”   这之后,她很久没再见过他。      她心不在焉的捏着珠钗,忽然冲银朱道:“你能不能帮我做件事?”      银朱点头:“自然能,姑娘有什么要说的银朱都去帮您做。”      喜娘替沈惊晚描眉,点唇,傅粉、   一切准备妥贴后,喜娘出去讨要喜钱了。      此时屋中只有银朱与她。      沈惊晚没动,身上的东西太多,压的她太沉。      她目光看向角落的木匣子,背对着银朱道:“你去将木匣子抱过来。”      银朱小心翼翼的将木匣子抱了起来,送到沈惊晚面前,“姑娘,给。”      沈惊晚打开盒盖,看了一眼,旋即立马关上道:“你去将这匣子交给秦六。”   银朱一愣:“这是谢小侯送来的?”      沈惊晚没吭声,便是默认。      银朱便明白了过来,也没多话,只是问了句:“可要带些什么话?”      沈惊晚摇摇头:“不必,什么都不必说。”   又道:“若是他愿意,便来喝一口喜酒。”      银朱抱着木匣子,好半晌道:“好,一定将话带到。”      庭院中的喜乐忽然吹吹打打的响了起来。      银朱便抱着木匣子出了门,鞭炮齐鸣,好不热闹,不大的庭院中都挤满了人。      银朱从人中挤过,悄悄朝着后门去了。      -      “主子,今日沈二姑娘大喜之日,您不去他们家吗?不如喝了喜酒再走吧,三皇子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秦六站在一旁,犹豫道。      谢彦辞平展着双臂,由身后的下人替他着铠甲,铁器叮铛作响,牛筋制成的护甲被一一套好。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的鲜衣怒马小公子早已没了踪迹。   而今取而代之的是运筹帷幄的将士风采。      昨夜忽然得了令,仍是天子传召,这月已经召了三次之多,比往年多不少。      谢彦辞夜半时分秘密进宫,便是谢老侯也无所知。   天子这次却并非上次一般难缠,只是同他缓了两分语气,说边关战况。      什么情况不利,戍守的将士节节败退,而今已经失了几处,若是再这么败退,恐怕周边邦国联合起来,更是难打,今年的冬天,大抵要不好过。      谢彦辞如何不知?他一直派人盯着塞外,自然知道战况之烈。   上次獠奴入境,只知道掳了沈惊晚的都已经解决,至于还有没有人,再无从得知。      况且就那么蹊跷的进了京都,想来,一定不止孟舒的从中搭桥引线。   若是,宫里有内贼,后果不堪设想。      天子此次的旨意不过是一番试探,他已经猜出谢彦辞大抵拒绝的理 * 由。      未曾想,谢彦辞出奇的应下了。      天子看了他半晌,似信非信的问了句:“当真?”      谢彦辞双手抱拳:“边境之难,做为南明臣子,责无旁贷。”      天子抚掌大笑,好不快活,忙道:“好,那你就随三皇子一并南下,待攻破了潼关一站,回来后,寡人必许你平步青云,加官进爵。”   谢彦辞亦未拒绝。      沈惊晚不想见他,她究竟有多恨他,他无从得知。      那一晚她眼含泪光,求他别再为难她,他原先准备好的所有措辞那一晚忽然成了齑粉。      看着那张再熟悉不过的眼睛,他忽然没有办法做到贺游说的那般轻松。      他想过,去沈家抢亲。   在最恰当的时机,去抢亲。      可是她说:“别叫我为难。”      他不想叫她为难,最好的解决办法就是离开京都,两不复相见。      所有的情仇恩怨,一笔勾销。      从此以后,他戍守边关,保卫南明的安定。      也守护她的安定。      而她在京都,平安康泰,琴瑟和鸣。   便再无所求。      谢彦辞没有回答秦六的问题,而是将束袖扣上,看向秦六道:“时候差不多了,三皇子应当在城外等我们了,走吧。”      秦六跟在谢彦辞身后,替他抱着头盔,劝道:“主子,咱们还没出门,要不先去喝杯喜酒可好?”   谢彦辞的心里有道过不去的缝,至少,让他看一眼也是好的。      谢彦辞转身看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在余光中瞧见了谢老侯。      谢老侯爷年纪越来越大,而今两鬓苍苍,走起路时稍显蹒跚。      瞧见谢彦辞穿着金甲,头发以玉冠相束时,喊住了他。      被高氏掺着疾步走到谢彦辞身前:“你这是,这是做什么?”      谢彦辞拿过秦六手上的头盔,戴好后,看向谢老侯,抱了一拳:“南下。”      “南下?我怎么不知道?不是说三皇子与六皇子一并出征?”      谢彦辞看向谢老侯,薄唇微动:“六皇子是幌子,一直以来,身在塞外的只有三皇子,此次召回京都虽说收了银符,却又再次命他赶回塞外,无非是想要收回部分实权。三皇子是散养在外的皇子,至于旁的,我也不知,若是谢侯好奇,不若替我问问圣人,看看上下求索可能解我惑。”      谢老侯也顾不得谢彦辞妄论圣人心思,走上前,拽住要走的谢彦辞,厉声道:“你今日不许去,而今我身子瞧着日益渐衰,但有三长两短,当如何?谁来主家?”      谢彦辞冷眼扫过高氏,讥讽道:“有何难?不是有大夫人?这些年一直都是大夫人当的家,又有什么问题?再说,上下还有兄弟,怎么就没人主家了?”      “你!总之你不能走!我一会进宫,这么多年为了宫中效命,便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何至于叫你去边关?那么多好男儿,谁不行?”      “既然谁都行,为什么我不行?”谢彦辞看向谢侯,眼神丝毫没有畏惧,如同当初他的生母一 * 般,满含坚定。      谢侯不理会他,朝秦六吩咐道:“今日你若是让他走了,我必要你好看!”   旋即朝身边的高氏道:“走,去换衣服。”      高氏若有所思的瞧了眼谢彦辞,心中却明白,他既已做好主意,必然不会回头。      想来,与国公府的那位沈二姑娘脱不了干系。      谢老侯转身一走,秦六那手是收了伸,伸了又收,忐忑不前,冲谢彦辞为难道:“这,这叫我如何是好,我... ...”      谢彦辞看向他:“这是圣旨,你是听他的,还是听宫里的?”   谢彦辞的话中满含威胁,秦六犹豫了片刻,忽然做了决定:“主子,我跟你一起走。”      -      银朱到侯府时,已经与谢彦辞错过了。      谢彦辞前脚走,她后脚到,那匣子不好交予旁人,银朱只能又灰溜溜的抱了回去。   嘴里嘟囔道:“南下?”      身边忽然疾驰过好几匹马,来势汹汹,惊得长街上的人四下躲。      银朱也被溅了满身的灰,转身要骂,人已经消失不见。   “什么阿物,如此放肆,武侯也不管一管?”      而今京都是乱糟糟的,她也不好多留,抱着木匣子匆匆地往回赶,心中想着,务必将这消息通知自家姑娘一声。 50. 第 50 章 那就等我回来   伍拾   -   “殿下, 谢小侯来了。”   陶昀身边的军士瞧见谢彦辞与一随从正在城门守关处,守门将士看了眼银符就放行了。      陶昀缓缓转身。      只见谢彦辞与秦六二人一人一马,出了城门,朝着这头来了。      身边的早点铺子满是吆喝声。      他笑道:“我猜错了。”      旋即冲那头英姿飒爽的男人朗声道:“没想到你的随行队伍, 还真是轻车简从。”      谢彦辞将银符放进胸口, 手持缰绳, 不疾不徐回道:“若是殿下早些说, 我也就将谢家的丫头小厮一并带上了,再带几个嬷嬷,各个手持扫帚。”      见他说的一本正经,陶昀哈哈大笑。      谢彦辞行到停到陶昀跟前,就停了马。      陶昀忽然想到什么, 问了句:“沈家姑娘是不是今日成亲?”   谢彦辞握着缰绳的手一僵,一时肃静,好半晌才徐徐道:“走吧。”      陶昀见他满面哀色,没有动静,谢彦辞的马已经路过早点摊铺。      又听陶昀道:“若是心中有挂念,不如喝杯酒再走, 队伍走走停停,你也能追得上。”      秦六追随谢彦辞身后, 也在应和:“是啊,主子,咱们去喝杯喜酒吧?”      谢彦辞拽紧缰绳, 驾的一声,马直接扬起了蹄子,疾驰起来。      陶昀攥着缰绳,冲身后的军队道:“走吧。”      因为兵符被收回的缘故, 这次随行队伍并无多少,只是为了路上有个照应,派了百十来个人。      于是队伍就洋洋洒洒的朝着城外去了。   一路上,未做顿歇。      而此时的国公府,正在一片喜色中。      国公府院内人如流水,丫头小厮各个面红耳赤,身着红色新袍,下人们纷纷随着苏氏的吩咐 * 忙个不停。      苏氏忙的脚不沾地,一路吩咐下来,又是什么灯笼歪了,又或者什么椅子摆正些。   白色的花不吉利,撤了撤了。      诸如此类。      沈惊晚端端正正坐在门内,静静听着门外的动静,每个人都很开心的样子。      忽然听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      是沈延远。   只听他道:“我能进来吗?”      银朱便对沈惊晚道:“姑娘,那我先出去?”      他们兄妹必然有很多话要说,纵然自家姑娘不吭声,可是银朱知道。      她不开心。      上回退婚,她也不开心,可是那时候她还是会哭的,闹的,红着眼眶说不嫁,做姑子也好。   可是现在她不说这种赌气话了,卫国公说嫁,她说好。      哎,一声叹息自银朱口中发出。      姑娘是越变越安静了,一点都不似小时候那般爱玩爱闹,岁月将她性子磨的真真是成了人人口中夸赞的大家闺秀。      旋即走上前,笑着为沈延远开了门:“世子,姑娘在里头。”      沈延远背手,迈进了门内。   银朱替他们二人掩上了门。      沈延远瞧见沈惊晚端端正正的并拢双膝坐在软凳上,静静等着接亲的人。      瞧见沈延远时,沈惊晚眼眶中亮晶晶的,她笑:“阿兄。”   很是柔和,带着几分不舍。      沈延远走到沈惊晚面前,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温声道:“前几日恼你,一直不肯过来见你。没想到日子过的这么快,现今这个局面,早些定下也是好的。”      沈惊晚点点头:“是。”      没有一句辩驳。      沈延远从桌下拖出一张椅子,坐到沈惊晚身边,双手撑着膝盖,道:“一会出门,我背你上轿,日后燕君安若是敢欺负你,我定要他好看,左右住的这么近,但有委屈,你都回来,这里永远都会为你留着你的院子。”      沈惊晚偏头看着沈延远,抿唇笑了:“好。”      两人又絮絮叨叨说了些话,多数时候都是沈延远在说,沈惊晚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      沈延远心里好像被针扎似的,旁人都说,日久生情。   希望他们早些水到渠成才好。      “世子,有人找... ...”守在门外的银朱忽然敲了敲门,恭敬的朝着门内通报。      沈延远一愣,旋即站起身子冲沈惊晚道:“一会我在庭院等你,背着你跨过门,你还得再耐着性子等会儿迎亲队伍。”      沈惊晚点了点头。      沈延远便出了门。      一出门,瞧见是将军府的顾将军,正背身对着门。      他愣了一下,旋即抱拳道:“将军。”   他又说:“喜酒在燕府,将军早饭若是没用,不若跟属下用个早饭?”      顾将军转过半边身子,只见他满脸愁容,摇了摇头低声道:“不是喝酒,你现在与我走。”      沈延远不解其意:“去哪?今日我妹妹大婚,一会还要... ...”      “这里不方便说,你去与大夫人公爷说一声,咱们这就走。”      见面前的男人并无开玩笑的意思,沈延远才明白不 * 对劲。   做为将士,别无他法,职责所在,便是自己大婚,宫里召见便是说走就走。      旋即道:“那请将军稍等我片刻,我随后就来。”      顾将军点了点头,眉间郁色不见消除。      苏氏得知沈延远不能在家送沈惊晚上花轿的时候很是不解:“怎么了?这就要走?你妹妹今日可是大婚,叫宫里通融一下都不行吗?”      沈延远摇摇头,也一同拧紧眉头,道:“可能发生什么事了,我会快点回来的。”      苏氏放心不下,瞧着沈延远与站在门外的顾将军,叹了口气,到底服软,道了一句:“那你早些回来,若是事情办的早,兴许能赶上。”      沈延远点点头,旋即三步并作一步朝着顾将军去了,顾将军将头盔递给他,沈延远接着就与顾将军朝着后门走了。   整个府中仍然充斥着欢声笑语。      出了后门,沈延远翻身上马时问道:“怎么了?”      顾将军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发生了什么,文御史方才叫人给我送了信,只说他在宫里,只是我瞧着,送信给我的小宫人好像快咽气了,问了话什么也没问出来,那字迹看着很是潦草,应当是情急下写出来的,所以方才我没敢说。”      沈延远心中忽然有了一二,他听说这几日圣人时常深夜召人进宫觐见,不过多是风言风语,也就并未放心里。   况且圣人多疑,算不得什么稀奇事。      只是文御史做为一个秘史官,忽然秘密送信,这便蹊跷了。      且不说文御史那人素来做事情不急不慢,若非真遇到什么难缠的事,自然不会这般。      沈延远点点头,一把拽紧缰绳,便朝着校场领兵去了。      -      宫中,天子跪坐在玉台上,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文御史双手颤抖,将他拖至于桌案背面,又弯着腰去拽桌子,结结实实将门堵死,伸手推了推,发现确实堵严实了才掀起官袍疾走回天子身边。   颤抖跪于天子面前:“圣人,我已找人报信,若是他能逃出去,咱们一定会有救的... ...”      老泪纵横,声音悲凉仓惶。      天子缓缓睁开浑浊的双眼,一说话,一滴滴的鲜血不断地朝外涌出,他虚弱的道:“去,给我拿一副纸笔。”      文御史四下看了看,并未发现纸笔。   这里是安和殿,平日都是用来观赏乐舞的地方,何来纸笔?      偌大的殿内,只有一盏盏屏风。      文御史一把掀起官袍,从里衣撕出一方布帛,交予天子手中,垂泪道:“圣人,您还将就些,写在这上面。”      天子点点头,仿佛随时都能咽气,门外是嘶喊声与惨叫声,刀剑相碰。      要不了多久,所有的殿都会被一一打开,检查可有余孽,一如当年。      赶尽杀绝,永绝后患。      恍惚中,仿佛瞧见了他兄长在地上趴着,费力的往前爬,挣扎着,想要逃出这座巨大的牢笼。      可是是他亲手将剑扎进了自己兄长的胸膛,身 * 穿黄袍的男人睁着眼睛问他为什么。   问那个当年自己最疼爱珍视的弟弟。      而他只是麻木的回答说:“权利,无上权柄,不二势力。”      地上的人用尽全力对他说:“好一个无上权柄,不二势力。欲望将你心腌成黑的!今日你从我手中夺走,他日你必定也会有这么一天。”      他不信,他相信皇权掌握在自己手里,只要永远掌握在自己手里,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原来一切都是因果循环,报应不爽。   谁能逃掉?谁也逃不掉。      从前是他兄长,而今是他,下一个又是谁?      只是没想到,竟然来的这么快,转眼就轮到他了。      他闭了闭眼,从衣衫上沾了不断涌出来的血,手指颤抖,缓缓写着:“嘉宏十年,京都内乱,皇子夺权,安家余孽独活于世,五皇子陶靖与其勾结,谓为千古罪人,今血诏一封,告于天下,... ...”      文御史看他一字一字写着,自己也咬破了手,撕了另外一半的袍裾,一一记注。      他们文家从先人一朝一朝的经历着各种兵变,内乱,做为秘史官,从来都是实事求是,不会涉及个人感情。   发生什么,他们就写什么,换了新帝,那就写新帝。      旧朝更迭,随着时间一同轮换。      于是年年月月的秘史随着朝代更迭,昼夜交替,也被文家一代一代藏了起来。      写完后,天子将东西交到文御史手中,缓缓道:“你找个地方藏起来,今日寡人出不去了,屏风后的瓷器你转动它,内有一密道,狭窄逼仄,火把挂于墙上,用火折子点燃方可。你进去以后便是平西河,需要渡水而过,他们不会发现,务必将东西交给... ...”      交给谁?他忽然不知道了。      这么多年,他的多疑早就将身边的亲信,儿子,纷纷疏远了,唯一一个正直的,恐怕现在什么也不知,已经朝着城外去了。   想必,应当会和他差不多的结局。      一时哭哭笑笑,只觉得自己可笑至极。      顿了半晌,才长吁短叹道:“留你身边,待日后局势稳定,你将其留存告知天下。陶靖此番勾结内臣,獠奴,枉为吾子,若日后他盘踞高位,天下必定苦不堪言,寡人虽非善人,却也算个明君。”      他确实算不上一个好人,但是这些年身在其职,为南明谋算的却一点也不少。      文御史不肯独走,跪于地上苦苦哀求道:“圣人,我带你一起走,不能由着您的尸体就此留在这里,若是独留你一人... ...”      天子长长的呼出一口气,给人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只听他劝道:“去吧,去吧。我若不在宫中,便会殃及京都,只盼他们得我的尸首,就此罢休。不要再扰了百姓安宁,我做的孽够多了... ...”      人在死前似乎都会格外认真的审视自己的过错,他亦然。      眼前浮现出年轻时的一幕幕,走马观花一般,好似屏障后的皮 * 影戏,一幕幕演给他看。      顿了片刻,竟有种回光返照的错觉,只听他絮絮叨叨,自言自语道:“成为帝王的第一年,我就南下,先后平定了平北,附东,月車国等地区,叫南明成了一个国境辽阔,地广物博的国家,先后分设兵镇,由不同的经管兵使管理。”      “寡人想,这样天下制衡,皇子间便有忌惮,谁也不敢轻易站队。”      “于是不同兵镇的经管兵使不单掌管军士,手中亦有财政、人口、土地。未曾想,倒是叫他们更便利的盘踞各处,尾大不掉,与各种势力勾结,成了南明的隐忧。”      “... ...”      门外金甲相撞的声音越来越响,文御史颤抖着从地上爬起,将那两封秘密一般的布帛藏进了胸口,贴着皮肤。      他对着面前的男子行大礼,恭敬的如同清晨时的早朝,耳边是各臣子叩拜的声音,高呼:“吾皇万岁... ...”      耳边似乎伴随着悠悠的钟鼓声,一声又一声,悠扬绵长... ...      金甲的声音越来越近。      文御史咬着牙走到了屏风后,找到官窑青瓷瓶,双手把住瓶口,往左一转。   一条黑漆漆的密道出现在他面前,他回首看向后面,旋即头也不回的走了进去,密道再一次被关上。      被桌案抵着的殿门被好几个军士一齐狠狠撞开。      光一下子从外面冲了进来,照亮了昏暗的大殿。      挂满帷幔的立柱,帷幔浮动,华光流影中是一场又一场的屠杀,鲜血如同溅起的水花,顺着高台蜿蜒而下。      一个又一个人倒了下去,尚未来得及跑,一支箭就扎中了他的胸膛,穿了过去。      站在门外的人看着大殿中央倒下的天子,冲身后的人扬了扬手,两人合力将黄袍男子抬起,朝外走去。      五皇子从人身后走了进来,同样一身铠甲,只是里衣却是金黄色,袍脚能隐约看到龙的利爪。      昭示他的各中野心。      他背手站在门边,看着地上的一滩血,缓缓踱步朝着深处走去,旋即看向门后的桌案,对身后的人道:“他早就没力气了,怎么将桌子推到门后的?这里面还有别人,去找。”      “是!”      旋即又招手示意身后的一个人走过去,对他道:“老六找到了吗?”   语气很是不屑地口吻。      那人摇摇头:“应该要不了多久就会被找到吧?”      陶靖点了点头,很是烦躁的模样,身后那将士又问:“敢问殿下,陛下... ...”      忙改口道:“既然其他几个皇子斗殴未曾留下活口,现在您要找到六皇子为何?不如将他一起处置了,便方能无忧,您说呢?”      陶靖白了他一眼,背对着他冷冷道:“名不正言不顺偷来抢来的东西恐怕要叫人唾弃,不如在此之前找个替死鬼?上次獠奴勾结一事没有处置了他,现在何必立即杀了他?倒是老三,叫我很是担心,得想个法子,叫他先回来,切莫惊动他身 * 边的谢彦辞,先生曾告诫过我。”      那将士便明白了过来,道:“先生说的话,殿下听听便好,现在宫中都是我们的人,有何难?属下直接带一队人马现在就去杀了他们,一了百了。”      陶靖摇摇头:“不,不能这样,若是想长久,必须叫人心服口服,否则只有一具空壳,也撑不了多久。你去找个小宫人,放走他,小宫人应当会去报信。”      “谁还没死透,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那将士点点头,又听陶靖喊住了他,道:“今日先生大婚,他方回去,不要叫宫内的事扰了他的喜事,否则我可是罪人。”      “是!”      -      沈延远与顾将军入了宫时,瞧见宫门大闭,也没有守卫的守门将士。      二人彼此对视一眼,只听顾将军道:“我去看看,你先别进来,这些人我带走,但有风吹草动,立马带着其余的人走,不要迟疑。”      这种时候不是逞强的时候,沈延远知道,点头道:“好,我在外面接应,若是圣人无碍,先接走。”      顾将军点点头,从腰中拽出一根带着铁钩的绳索,微微的卡中了城墙,身旁的左右卫也纷纷掏出绳索,朝天上抛去,卡进了缝隙中。      顾将军对沈延远抬了抬手道:“你们先埋伏起来,一旦我瞧出不对劲,我就会立马折回来。”      沈延远点点头,一群人很快消失在堤岸两边。      只见城墙上的将士如同壁虎一样,快速的越入了高墙之内们,有一人冲他们抬了抬手。      沈延远长舒了一口气,刚准备指挥身边人,忽然天上就出现了一片黑压压的箭雨,有的箭上带着火,只见顾将军连忙从墙上冲周围的人喊道:“跑!”      不时有人被箭射中,重重砸到了地上。      沈延远当即要站起身去,却被身边一位军士摁了下去,冲他默不作声的摇了摇头,沈延远一拳砸在堤坝上,手被磨破了血。      一群人爬到一半时,忽然从城墙上出现了更多的弓箭手,朝着底下的人射去。      带着更狠戾的架势。      有人中箭往下掉,本能的就去拽身边的人。      很快有几个人下了城墙,有中箭将士大抵知道自己不能活了,朝身边的人道:“将我背起来!”   这句话的意思便是用他们做盾牌挡在身后。      顾将军好不容易跑到这边时,身上早已多处擦伤,手臂上扎着箭,他掰断箭尾,吹了声哨,一直在不远处的马嘶鸣一声,领头的带着其余马朝这边奔了过来,扬起漫天黄土。      顾将军冲沈延远道:“快上马!”      身后的城门,也在一瞬间被打开。      成千上万的弓箭手嘶喊着从里面冲了出来。      扬起巨大的热浪与尘土,嘶喊声震耳欲聋。      -   谢彦辞一行的队伍走的快,便是陶昀说不用那么快,谢彦辞也置若罔闻。   陶昀是怕他万一突然反悔,转身去抢亲,适才说了这些话。      一群人的队伍风风火火,路过三两的挑担农夫,也 * 只有他们纷纷躲的份儿。      陶昀追上谢彦辞,冲他道:“你这么快,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个山头的匪头子。”      谢彦辞探身架马,风吹的他额前碎发飞扬,他看了眼陶昀,没理他。      “谢彦辞!”   远远的忽然传来一道急切地声音,谢彦辞转身时朝身后看去,竟是贺游?      立时停了马。      只见他甚至来不及好好从马上下来,往前猛一趔趄,摔了下去。      来不及拍身上的灰,急忙冲向谢彦辞,满脸焦急。      陶昀一愣,看向贺游:“你好兄弟来找你送别。”      却见贺游满脸慌张,谢彦辞一愣:“你怎么来了?”      贺游看了眼陶昀,冲谢彦辞小声道了句:“宫里出事了。”   谢彦辞一愣,一把拽住贺游。      只听贺游道:“文御史现在藏于我家中,方才一身湿,听说走的水道,才出来的。”      陶昀当即翻身下马,走上前,一把拽住了贺游,拧眉问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游还在想怎么说,只见谢彦辞又问道:“宫外呢?沈小二呢?”   “沈小二他们怎么样了?”      贺游摇摇头:“不知,我父亲他们打算回乌阳老家,我去了你府中,见你父亲要去宫中,急忙拦了下来,听他说,你朝着城外走了,好在追上了。”      贺游喘着粗气,只觉得嗓子发干。      陶昀急忙道:“我父亲呢?”      贺游抿抿唇,没吭声。      陶昀便明白过来,道:“我要回宫。”      谢彦辞一把拦住他:“不行,现在宫里想必早就布防好了,你不能回,你得立即去塞外,他们要的就是你回去。”      “可是就这么让他们如此为非作歹?!”      谢彦辞喝住他:“不管是不是为非作歹,你现在回去就有去无回,你若是不回去,最起码还有夺回来的希望!可你若是回去了,南明的明天,你我未尝不可知会是怎样的如同炼狱。”      陶昀嘴唇惨白,面色铁青,垂头好半晌,咬牙道:“好!你速去速回,与我们集合,只待驱除獠奴,匡扶国政。”      谢彦辞拍了拍陶昀的肩膀,二人就此分道扬镳。      谢彦辞吩咐秦六带谢老侯走,自己则一路快马加鞭,朝着国公府去了。      宫里发生这么大的事,沈延远必定已经入宫了,若是局势不妙,很可能有危险。      他与贺游一路疾行,却瞧见有三三两两装束奇怪的人已经在京都开始走动起来,有人偷偷钻进了坊内中。      他与贺游对视一眼,越发加快了动作。      -      沈惊晚坐在房中,心中极其不安,也不知为什么,好像今天要有大事发生似的。      到底掀开了盖头,站起身子长长的叹了口气,整张脸皱成苦瓜一般。      银朱正在吃喜果,同春儿开开心心的说着什么,瞧见沈惊晚忽然掀了盖头,开了门。   忙将手中喜果丢进春儿手里,走上前,就将沈惊晚往门内推。      “姑娘,这还没到吉时,姑爷还没来呢,您快些回去。”      沈惊晚一只手捂 * 着胸口,轻轻的捶着:“我总觉得今天压的慌。”      银朱以为她还是在说头上的头饰,笑着打趣道:“姑娘可真是说笑,新娘子哪有头上轻轻巧巧的?你还想和三姑娘那样寒酸的出嫁不成?”      沈惊晚没解释,对银朱道:“我想在庭院站一会,屋里太闷了。”      “哎呀,姑娘,你就好生在里面坐会儿吧,一会燕大人应该来了。”   停顿了片刻,沈惊晚没有再纠缠,转身进了屋。      谢彦辞与贺游到的时候,苏氏瞧见谢彦辞,面色一僵,见他穿着盔甲站在自家门口,微微喘着气。      却也不能失了表面客气,便道:“今日喜宴在燕府,谢小侯... ...”      谢彦辞跨上台阶,冲苏氏作揖,旋即道:“大夫人,我不是来喝酒的,我是来带你们走的。”   苏氏不解:“什么?”      贺游忙解释道:“宫里出事了,得遣散了府中下人才行。”      苏氏忽然愣住,想到沈延远临走前,顾将军一直紧蹙的眉心。      却也来不及多想,到底是做主母的人,临危不乱。      点头道:“好,好,我这就去遣散众人。”      只是走进后院中,又转身问了句:“宫里打起来了吗?”      她心中记挂沈延远。   当年那场内乱,他们这些朝臣无一不知,却谁也不敢说,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不知。      贺游点了点头。      苏氏险些晕倒,到底撑住了,府中还有这么多人,她不能就这么放手。      旋即连忙朝着后院去了。      谢彦辞也紧随其后,朝着沈惊晚的院子去了。      贺游跟在他身后,谢彦辞转身拦住,道:“你通知了文家其余人吗?”      贺游点头:“通知了,我派人去的,这会儿他们应该已经出来了。”      谢彦辞摇了摇头,有些不放心:“你去看一眼,咱们等会全部撤出来,就在东五里见面,赤言与方怜儿应该在那边,姑且安全,对了,通知温时朗一声,也不知他在不在府中。”      贺游想了想,点头道:“好,我这就去。”      谢彦辞到后院的时候,银朱与春儿正在廊庑下攀花,手边是碟子,玩的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见到一身戎装的谢彦辞,只觉得格外清冷肃杀,忙站起身。      见谢彦辞抬手就要推门,银朱忙拦住:“谢小侯这是做什么?”   小丫头一张口就是斥责,又道:“难不成谢小侯想学戏文里的,抢亲不成?!”      谢彦辞没空同他们纠缠,当即道:“你俩也快些收拾包袱,一会儿我将你们一并带到东五里。”      银朱连忙双手交叠,捂住胸口:“谢小侯怎么还想抢我和春儿啊?”      春儿脸颊一红,竟是不敢看向谢彦辞。        谢彦辞:“.... ...”   “我是叫你们收拾好东西,然后各自回各自老家,快去!”      许是谢彦辞面色过于严肃,银朱意识到他没开玩笑,便试探着问道:“发生了什么?”      谢彦辞冷冷扫了她一眼,只是冷声含蓄的提 * 点了一句:“宫里要变天了。”      春儿不是傻的,一下明白过来,一把拽住银朱忙不迭点头,“好,好。”      也不敢多做过问了。      生怕谢彦辞一抬手给她俩捅了。      谢彦辞刚要抬手推门,沈惊晚一把拉开了门。      微微的喘着气,胸口此起彼伏,再次见到谢彦辞,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她缓了片刻,看向他,语气恢复寻常,只是不甚客气,“你要做什么?喜宴在燕府,若是谢小侯来贺喜,便先去燕府吧。”      谢彦辞一把拽住她的手腕,道:“跟我走,快点。”      沈惊晚抬手就去推他:“做什么?跟你走做什么?”      谢彦辞转身看向沈惊晚,顿了须臾,道:“宫里出事了,我方才在平安街瞧见上回同山上一般无二打扮的獠奴,他们分布到了各大坊中,不一会儿肯定就要将京都围得水泄不通。”      沈惊晚缓缓瞪大了眼,忽然想到沈延远,一把抓住谢彦辞的胳膊,戎装上的铁甲被晒得有些发热,只听她急忙道:“我阿兄去了宫里。”      谢彦辞点点头,道:“我知道,我会想办法的,我先带你和大夫人他们先走,不然一会走不掉了。”      沈惊晚松开谢彦辞的胳膊:“不行,我们若是走了,阿兄回来找不到我们他也必定着急,你带我父母先走,我在这里等阿兄回来,等阿兄回来,我必定同他们汇合。”      谢彦辞皱眉,微微有了愠色:“不行。”      “我,我不能走。”沈惊晚仍在固执。      谢彦辞微微弯了弯腰,认真的看向沈惊晚:“你必须走,你若是留在这里,发生危险怎么办?你忘了上次那群獠奴多凶残了吗?”      沈惊晚摇摇头:“我没忘,我只是不想我阿兄回来的时候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那样的场景,急是一回事,更多的是悲凉,她不想家里没人等他。      见沈惊晚还在后退,做出要关门的样子,谢彦辞抬脚抵住了门缝,一把推开,不由分说,牵起沈惊晚的胳膊就要往外走,沈惊晚仍在挣扎。      他松了沈惊晚的手臂,直接往前一靠,一把将沈惊晚扛起来,背到了肩上,由着她捶打,步伐停也不停。      沈惊晚忽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谢彦辞纵使再心疼,也只能当做听不见。   这次绝对不能由着她的性子。      沈惊晚不断地挣扎,谢彦辞死死的困住她,忽然语气严肃了几分,厉声道:“听话!我一会自然会帮你去找沈延远,你想见阿兄,自己就得活下来。”      沈惊晚忽然不动了。   谢彦辞见她不动了,这才将她放到地上站好,看着她通红的眼睛问道:“清醒了吗?”      沈惊晚咬着唇,打着嗝儿点头。      谢彦辞叹了口气,伸手直接将她头上的凤冠摘了下来,丢在一旁的石桌上,冷声道:“太沉了,带着跑不方便。”   天知道他的私心。      沈惊晚顾不得他的动作,只是红着眼睛看向他,想要得到最后一点 * 的希望:“我阿兄还活着对吧?”      谢彦辞没说话,他也不知道,只是看着沈惊晚的眼神,他不忍心。   于是点了点头:“自然,走吧。”      二人走到门边,却发现卫国公不肯动,只见卫国公端坐在桌子旁,偌大的国公府早已安静下来,再无多的小厮丫头。      卫国公看到谢彦辞,只见一旁的苏氏还在劝解,卫国公偏是不为所动。      谢彦辞只觉得头疼,这头才劝好沈惊晚,那边又不肯走。      只听卫国公道:“我不走,之前一场宫乱,我看到那么多的忠臣死在宫里,断头台上,现今再如何,我也不走了,这京都,我若是守的下来,我就守,守不下来,无非就是个死,没什么好怕的。”      却听苏氏道:“你守?你守什么?当年你都没守,现在你拿什么守?”      谢彦辞走上前道:“国公爷,你去外面长街看看,整条街上都掺入了多少内贼,奸细,现在又有多少人在撤离,您是想以一人之身挡千军万马吗?而今不是逞莽夫之勇,宫里有人守了,没守住,文御史这才带着圣人的旨意出逃,你们这些老臣若是不走,明日连累的就是整个沈家!他们会一一肃清,晚辈越矩,其余的,您自己拿捏吧。”      卫国公嘴张张合合半晌,半晌惨笑着吐出一句:“菩萨畏因,凡夫畏果,总有一天,他们要亲手尝到自己的造业。”      谢彦辞看向苏氏,苏氏上前一步,又道:“我家远儿... ...”      “夫人放心吧,我将你们送到东五里,然后你们各自先回老家避难,我就去找沈延远。”   这句话是看着沈惊晚说的。      苏氏点点头,又道:“那燕... ...”      “夫人放心,他不会有事。”   谢彦辞只是说了这么一句,多的一句都没有。      这件事他暂且还没有结论,但是燕君安一定不会有事是真的。      便是他的通天本领,自然能平安无恙。      几人行到门外,赵姨娘忽然带着沈延松冲了出来,对着苏氏破口大骂道:“好啊你们,走就走,还将府里的下人全都遣散了?!”      苏氏不悦的看向她:“我方才通知你走,你不肯走,你不肯走就罢,怎么还要叫府中下人陪着你不成?”      “你的良心真是坏透了!”赵姨娘朝苏氏破口大骂起来。看到背着包袱的银朱与春儿时,遥手一指:“你俩,你俩给我留下来。”      作势就要上去拽两个小丫头。      谢彦辞抬脚拦在几人之间,看向赵姨娘,道:“你若是愿意,就同我们一并走。”      赵姨娘环胸冷笑道:“我一个无甚罪孽的人,凭什么走?这里是我的家,再说了,战事不扰百姓,我不走,你们走。”   卫国公没好脸色的冷哼一声道:“战事不扰百姓那说的是咱们自家的事,可不关獠奴。”      赵姨娘斜了卫国公一眼:“总之我不走,你们自己走就走,我凭什么家不要了!”      “你!”卫 * 国公气的手指着她,好半晌咬牙切齿道:“好,你别走。”      -   一行人上了马车后挤在车内,谢彦辞在外面同马车一道走,他坐在马上,马车快速的行驶着。      沈惊晚忽然掀开了帘子,看向谢彦辞时,淡声道了句:“谢谢。”      谢彦辞看着她的眼神,点了点头,旋即道:“放好帘子。”   这帘子便被缓缓放下了。      一路奔波后,几人到了东五里,谢彦辞停了马,将马拴在郁郁葱葱的竹节上。      卫国公稍显迟疑:“这里是?”      谢彦辞道:“方伯仲当年的府院。”      卫国公大惊失色:“他... ...”      “他不在了,只是他的女儿方怜儿还在。”   谢彦辞看出卫国公要说什么,又道:“我快些送你们进去,赶回京都。”      沈惊晚随着谢彦辞的步子放缓,朝着竹林深处去了。      方伯仲喜静,于是盘了个如此偏僻隐蔽的地方,未曾想,当年就是这么个府宅救下了自己独女,而今又要借沈家一用。      入了院子,赤言连忙上前接应。      方怜儿领着苏氏与卫国公与两个小丫头朝内院去先放东西。      沈惊晚一身喜袍还没换下,头发微微凌乱。      谢彦辞看了她一眼,难得语气软了许多,哄到:“没事了,你先与他们一并进去,等我找到你阿兄,我立马带他过来。”      沈惊晚攥紧了手,看向谢彦辞,有些哀求的意思:“我能跟你一起去吗?我还是很害怕。”      谢彦辞叹了口气,看了赤言一眼,赤言便识趣的离开了。      谢彦辞带着沈惊晚朝不远处的小亭走去,沈惊晚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谢彦辞忽然停了步子,沈惊晚没反应过来,直直的撞了上去,只觉得嘴里一阵腥甜:“好硬。”      谢彦辞连忙转过身,将她扶住,伸手一把揽住她。   沈惊晚眼眶本就有隐隐泪光,因这一撞,直接整张脸都拧巴了。      谢彦辞伸手要去揉她额头,沈惊晚连忙避开:“没事没事。”      谢彦辞的手干干的停在半空中,心不在焉的收回了手,对沈惊晚语重心长道:“若是平日,我带你回去找你兄长尚且可以,今日不行,我一会可能还要去孟府。”      他没有隐瞒,沈惊晚的脸上有些僵住。      谢彦辞知道她心有芥蒂,却不想瞒她什么。      便转了话题,道:“一会贺游会带文时月来这里,你在这里接应她们。”      男人微微弯腰,笑着看向她,显出几分长辈的架势来。   伸手摸了摸沈惊晚的头发,将本就凌乱的发丝揉的更乱了,只听他道:“你能做好吗?”      这句话更像哄孩子。      好半晌,沈惊晚点了点头。      又听谢彦辞道:“一会方怜儿带你去换衣服,我先走。”    51. 第 51 章 你欺负我   -   燕君安换完袍子再到国公府时, 整个国公府早已空空如也。      长街上亦没有什么人了。      平静中带着一丝隐隐的不安静,四郊寂然,长风飒飒。      他端坐在马上,满眼肃杀 * , 不复往日的温和缱绻, 积石如玉。   薄唇微抿, 一双桃花眼缓缓睁开, 浅棕色的瞳仁看不清情绪。      周围的人微微发怵,瞧见燕君安这幅神情皆是往后避了避,后退两步,谁也不敢触他霉头。      燕君安一个眼神,伺候在左右的随从便心如明镜, 带着一小队人马进了府中。      燕君安攥紧拳头,翻身下马。      一身鲜艳的喜服格外讽刺,在这白墙青瓦的建筑之下,莫名显得嘲讽。      他跨进门槛中,袍脚微动,男人的步子始终不紧不慢, 如同地狱修罗带着低气压的氛围。   周围的随从急忙跟上,整齐有序的脚步声挤满了偌大的庭院。      另一小队人马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一时间, 又热闹了起来。      燕君安直接抬步去了沈惊晚院落。   身后的随从恭敬的守在门外。      他抬手推开房门,吱呀一声,满室内是温柔馥郁的花香, 掺杂着些微的脂粉香气。      入目的便是梳妆台前琳琅满目的胭脂水粉、香膏。      在旁边一小小的矮桌上,红色盖头压住了一方古朴的木匣子。      燕君安眼睫微颤,缓缓抬步朝着木匣子走了过去。      伸手掀开盖子,盒盖被缓缓被打开。      朱红色的喜服落入他眼中, 上面镶嵌的珠子熠熠生辉。      被叠的工工整整摆放其中。      燕君安修长如瓷的五指拂过精致的绸缎,忽然极为嘲讽的冷哧一声。   翻手缓缓合上了盖子。      所有人都以为他将要出来时,下一秒。那木匣子却被狠狠打翻在地。      发出震耳的碎裂声,匣子上的机关被撞散。      盒盖与盒身分成两断,盒身压住襦裙。      他目光慢慢的落于那长裙上,眼神中染上了一层浓重的郁色,深色的靴子踏在上面,男人直接从上面路过。      留下鞋印。      两侧的手缓缓攥紧,发出咯吱的骨声。      男人如一阵风一般,踏出这间屋子。      红袍拂过门槛。   身后留下的只有狼藉一片。      “大人!府中还有人。”      燕君安一记冷冽的眼神扫过去,周围的人立时噤声。      只见赵姨娘和沈延松被拖了出来,顺着地上被人直接拽了过来,一把推到燕君安面前。      燕君安背着双手,看向地上的二人。      赵姨娘朝着燕君安爬过去,讨好道:“这,这不是咱们府的姑爷吗?您瞧,您这是做什么?”      燕君安放缓了眼神,微微蹲下身子,单手置于膝盖上。   平视赵姨娘讨好的眼神,他勾唇笑笑:“姨娘怎么还没走?”      赵姨娘以为讨好了燕君安,忙又道:“可不是吗?我们家老爷啊,非说要走,我说这战事就是打起来,我们乖乖认怂就是,哪里要我们就跟着走了,不过就是宫里的内乱,当年不也是有过吗?”      燕君安的眸子微沉,略带审视看向赵姨娘,勾唇笑道:“是啊,不过是寻常内乱。”      旋即站起身,背对着赵姨娘,问道:“他们去哪儿了?”      赵姨娘摇摇头:“不知,原先还想带我走,我才 * 不走,走了一路上颠沛流离,吃不饱穿不暖的,谁爱去谁去。”      赵姨娘仍为自己的小聪明沾沾自喜,却没瞧见燕君安缓缓转身看向她的嫌恶表情。      沈延松一只手拽着赵姨娘,不断地咽着唾沫。      赵姨娘仍旧一边口若悬河,丝毫不见停止的意思:“姑爷,我瞧着您这都加官进爵,这么多伺候的随从,不若留一些在我们国公府吧,也能伺候伺候我们,府中下人全都被大夫人那个狐狸精遣散了,真是一家子黑心孬种... ...”      燕君安的眼神越发阴冷,赵姨娘适才发现不对劲,开口想要解释。      便见燕君安已经转过身子,朝府门去了,他临走时丢下一句:“你们解决了吧。”      对于身后发出的惨叫充耳不闻,直接翻身上了马。      只是临走时,看了一眼国公府。      喃喃道:“晚儿,我已经用有了无上权柄,你为什么不肯等我。”      -      谢彦辞是在京郊找到的沈延远,彼时他已经奔波了半天。      找到沈延远时,顾将军面色惨白,二人身上皆是多处伤痕。      另几名将士也是差不多的伤。      沈延远看向驾马而来的谢彦辞,便明白他大抵去过国公府了,问道:“我家中人可安全?”      谢彦辞点头,扶着顾将军进了马车内,对着架马的黑衣人道:“送去东五里。”      黑衣人点头。      沈延远用帕子擦去胸前铠甲上的血,蹙眉看向谢彦辞:“你不走?”      谢彦辞抬眼看向他,眼睛上不知何时沾了血,稠厚的血浆挂在纤长的眼睫上,摇摇欲坠。      男人严重如同满天星河,漆黑透亮。      只听他淡声道:“我还有事,沈小二他们都在东五里等你,若是你准备妥贴,就各自回你们老家避一阵吧,顾将军之女我已经找人去接了,你们不必再折返顾家,到时候你们各自安顿,告辞。”      沈延远一把拽住他:“你跟我们一起走,今晚夜里一定会有事变,你单枪匹马要去做什么?”      谢彦辞推开他的手,看向他道:“解决好了我就走,照顾好... ...算了,她是你妹妹,你应当会照顾好,走了。”      此话一说完,人已经翻身上了马,扬起长鞭,马儿就疾驰而去,在拐角处转了弯,消失不见。      沈延远摇摇头,从身边将士腰上取走长剑道:“不行,我得跟上去。”      “你不能去!”顾将军忽然掀开帘子,忍着疼痛冲沈延远道:“你现在去就是送死,先到东五里,咱们从长计议。”      “可是他去不是送死吗?”      顾将军垂下眸子,叹了口气:“现在这种境况下,不是你们前仆后继送死的时候,便是你感激他,也应当是照顾好谢小侯的家人,或者,投身去边关,解外患,再解内患,如此才不算辜负谢小侯救你一场。”      沈延远攥紧拳头,看着谢彦辞早已消失不见的地方,一咬牙,钻进马车中,对着外面架马的黑衣人道:“走 * 吧。”      谢彦辞在到孟家时先一步将马拴在了坊内的巷子里,然后直接跃身从孟家高墙上翻了进去。      孟家格外安静。      他翻身下了墙,直接进了孟家的东院。      抬手在孟霖的门前叩了叩门。      好半晌,孟霖开了门,稍显惊讶:“怎么是你?”      作势要叫谢彦辞进屋,谢彦辞摇摇头:“我不进去了,京都眼见着已经空了,城中没有什么能与之抗衡的势力,你跟我一起走。”      孟霖一愣,他没想到谢彦辞会不计前嫌,来接他走,笑的很是惆怅:“我不走,我要守在京都。”      谢彦辞脸上稍显疲惫,道:“逝者已逝,活着的人应该更想办法活着,你现在只身一人留在京都有什么意义?”      孟霖自嘲一笑:“意义?我已经没了家,我活着有什么意义?你告诉我?”      谢彦辞看向他:“你若是真想守住京都,与我去潼关。”      孟霖看向他,摇摇头:“想来沈家人你已经安顿好了,我若是跟你走,我就要面对所有人,我如何面对?”      谢彦辞蹙了蹙眉,劝解道:“那些错与你无关,你为何执着于背在自己身上?”      孟霖自嘲一笑,看向谢彦辞道:“与我无关?我怎么有脸闭眼说与我无关?他们姓孟,谢彦辞,我也姓孟,我不姓谢。”      谢彦辞忽然有了恼意,“跟我走,你若是真心有不快,不如与我去边关,也好过在这里自怨自艾。”      孟霖摇摇头,执拗道:“我不去,我哪里也不回去,你们走吧,别管我。”      “你是想死在京都吗!”      孟霖声音忽然大了起来,带着从未有过的坚定:“是,我想死在孟家,你让我走,我若是遇到了沈延远,我要怎么开口?你让我走,那些满身是伤,缺胳膊短腿的士兵,我又要怎么解释?说我妹妹引狼入室?说我父亲不择手段,不顾整个南明苍生的安危?”      谢彦辞看着他,没回答,他不知道怎么回答孟霖,他们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活法,也有自己的选择。      孟霖看向他,想起了什么,笑着从自己身上取下一块玉佩,伸到谢彦辞面前:“去了战场,只能看各自造化。这是我母亲当年在世时,给我求的平安符,听说经由得道高僧开过光,虽说不知真假,这么多年,却也平安过来了,而今我将它赠与你,千万平安。”      谢彦辞眉心拧成一团,薄唇上下翕动:“我不用,上了战场,或许就会丢在什么地方,你自己带着。”      孟霖看他,笑的有些疲倦:“拿着吧,我也用不上了,你放心,我但能活下去,我会守住一日孟家。长街上走不掉的老弱妇孺,尽管来我孟家先躲着,府中愿意走的,我就放他们走,愿意与我孟家同生共死的,我自然不亏待,你安心去边关吧。”      谢彦辞到底拒绝了孟霖的玉佩,只是淡声道:“不论真假,这是孟夫人给你的平安符,而今便是念想 * ,你就是靠着念想,也给我撑下去,好好活着。”      孟霖默了好半晌,缓缓开口道:“好。”      新的一年总会降临,就如同日升月落。      黑暗不会永远笼罩南明,神明也不会永远闭眼。   他相信,都会看到更好的明天。      -      顾将军与沈延远到的时候,顾卿柔沈惊晚都在门口等着了。      瞧见满身是伤的二人被送来,顾卿柔鼻子一酸,咬着下唇,眼眶通红。      沈惊晚连忙走上前帮忙扶住沈延远,却没瞧见谢彦辞得到身影,她犹豫了片刻,小声问道:“谢彦辞呢?”      沈延远摇摇头:“他没回来。”      “什么?”      沈延远道:“他说自己还有事,就叫我们先回来。”      沈惊晚的心有些不安,将沈延远送到苏氏手中,便道:“母亲,我去外面看看。”      沈延远被苏氏扶着,转身看向已经跑到门外的沈惊晚,叹了口气。      沈惊晚站在门口,鹤颈延望,盼着那身穿盔甲的男人从不远处驾着马出现在她视野中。      可是等了很久,等到天边出现晚霞,晚霞落下。      天边从浅灰色成了深灰色,再一轮新月高悬黑夜时,仍旧没有谢彦辞的身影。      “苍天眷顾,一定要保佑他们平安,平平安安。”      月色渐深,沈惊晚合掌站在竹林里,声声呢喃如同盛夏夜晚的一缕清风。      掠过苍翠的竹林中门,拂过如墨一般的浩瀚长空,于光影斑驳中,绽放开来。      -   平日寻街的武侯今日一个也没有,整座城静的如同荒郊野外。   谢彦辞的马疾行在小路上,偶尔传过两声碎鸦啼鸣,转眼消失不见。      惊动了不少栖息的鸟兽,展翅高飞。      他随着风,腰佩长剑,身上的甲胄渐渐沾染了月夜中的寒凉,铁器相撞,发出沉沉响声。      骏马与男人疾行在深色的夜里。   露水沾襟,碎发飞舞。      全身都散发出自由的光辉。      谢彦辞抿着唇,眼神中没有半点温色。   他不知,十里外的还有一个少女,合掌时的声声祈祷。      马儿走的快,转眼就到了东五里。      他停了马,却没有下马,而是偏头朝着深处看去,漆黑一片,什么都没有。      静静的聆听着里面动静,除了鸦雀的叫声,旁的动静再没有。      一扬缰绳,马儿嘶鸣一声,朝着平南坡去了。      睡在厢房的沈惊晚恍惚中好像听到了什么,倏然睁开眼睛。      入目的只有无穷无尽,漆黑的夜色。      她翻身坐了起来,抬头朝着窗外看去。      就那么静静的坐着。      秦六等人此时正在旅店等着谢彦辞,听见窗外传来马声。      秦六忙将窗户开了个缝隙,瞧见谢彦辞正在将马交给伙计时,急忙冲坐在桌边的谢侯道:“侯爷,是主子,他赶来了。”   谢侯点点头,忙站起身:“好,好,他来了,我们一家回崇安老宅。”      高氏与另两位子嗣并未说话,二人心中各有计量,也没说站起身瞧瞧外面的谢彦辞。      只是冷哼一声,背过去了。      只听谢彦 * 辞的脚步声很快上了楼,推门时,秦六差点没忍住,谢侯亦然,老泪纵横。      瞧见谢彦辞全全乎乎站在自己面前,问道:“京都现在怎么样了?”      谢彦辞没说话,轻轻摇了摇头。      其实不用多想。      谢侯一声轻叹,扶着桌子坐回椅子上,目光幽幽的看向摇摇晃晃的烛火,相顾无言。      谢彦辞从怀中掏出一袋银钱丢在桌上:“你们出来是应当没带盘缠,这些路上够用,回了老宅姑且安全。”      旋即看向秦六道:“你就先在老宅呆一段日子。”      只听谢侯道:“那你呢?你不跟我们走?”      谢彦辞扫了谢侯一眼:“我还要去潼关,当时接了圣旨,眼下三皇子还在等我回去。”      谢侯道:“圣人都没了,这圣旨如何作数?”      谢彦辞看向谢侯,问道:“圣人没了,所以边关就不管了?仗就不打了?”      谢侯一时无言,道:“总归不缺你一个。”      谢彦辞倒了杯水茶水,咕嘟咕嘟喝下,旋即将杯子扣在桌上,只留下一句:“谢家也不缺我一个。”      -      次日清晨,云蒸霞蔚。   沈惊晚刚洗漱完毕,方怜儿送进了淡粥,蒸饼。      便听她道:“沈姑娘还要吃快些,吃完了我们就要走了。”      沈惊晚一愣:“走?不等他们来了吗?”      她是指文时月与谢彦辞。      谢彦辞说文时月会来,可是她没等到文时月。      方怜儿笑了一声:“不等了,再等下去,这里也要被人发现,我们去了平南坡就各自分别,我与赤言也不能在这里,我们还有事。”      银朱忙道:“姑娘,我不走,我要跟你在一起,我走也没地方走了。”   春儿也道:“我也是。”      沈惊晚看向他们二人,语重心长道:“老宅不比国公府,你们若是去了那边,恐怕多有不适应。”      春儿摇了摇头,银朱道:“那我也要同姑娘在一起,我跟你们去老宅,我去伺候夫人,伺候小姐,您就给一口饭,一口汤,我别的什么也不要。”      春儿点头如捣蒜:“我也是,我跟姑娘在一起,很开心,我哪里也不想走。”      “既然如此,你们就一起回老宅避一阵,等到局势大好,再回来便是。”方怜儿道。      “你们准备快些,门外有左右卫候着。”      沈惊晚点点头,三口两口简单吃了些早饭。   方怜儿将托盘端走的时候,看了眼沈惊晚认真道:“保重。”      “保重。”      此次一别,谁也不知何年何日方太平,再回京。      银朱与春儿一切收拾妥贴,又去看苏氏与卫国公可收拾妥当。      顾卿柔进了屋中,叫沈惊晚吓了一跳,只见她穿着左右卫的官兵衣物。      顾卿柔连忙掩住了门,冲沈惊晚比了个嘘的声音。      沈惊晚将她拉住,问道:“你这是做什么?”   心中有了个不好的念头。      顾卿柔牵起沈惊晚的手,冲她道:“我是来跟你告别的,昨夜我听到父亲与沈大哥的谈话,他们说现在边关战事吃紧 * ,物资紧俏,受伤的将士根本无暇顾及。内有内患,外有外敌。你也知道我的性子,我时常跟随父亲在营帐中,早已离不得父亲半步,虽说我看起来大大咧咧,可是哪个女儿家的心不是热的?”      伸手撑住桌子,重重叹了口气:“而今父亲与他们都要走,独独要将我送回姑母家,我不会去的,姑母一家不是善茬,如此我不如与父亲一同赶往,好坏我都接受。”      沈惊晚蹙眉看向她:“可是你去了,又要住哪里?女儿家毕竟不同男子,吃穿住行,皆是不便,你若是愿意,与我一并去我祖父家可好?等我战事好转,我们再回来?”      关于边关一事,沈惊晚知道,加之谢彦辞现在究竟在哪里,谁也不知道,她心里也放心不下。   觉得有诸多对不起他。      顾卿柔看向沈惊晚道:“我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没了。这么多年,全靠父亲将我拉扯长大,若不是因为我,他应当有更好的前程。这十几年来,关于我乖张跋扈的消息很多,府中下人表面对我恭恭敬敬,背地里全是各种指点,所以我很高兴遇到你和小月儿,小月儿没来,我就同你告别,若是你见到小月儿,与她说一声,我来不及同她告别了,那日,她不高兴,后来我们再也没见过。我... ...”      沈惊晚伸手,直接抱住顾卿柔,语气温如玉:“别哭,百草枯荣,春必将至。”      她知道再劝顾卿柔也无用,既然如此,只能尊重她的决定。      顾卿柔一口气哽咽在嗓子中,回手抱住沈惊晚,带着哭腔道:“我答应你,我一定会平安。”      沈惊晚点了点头,下巴抵在顾卿柔的肩膀上,“一定要平安。”      又道:“哪里打起来了,你就躲好。”      -      暮鼓晨钟缓缓响起,今天的钟声来的好迟,很慢,仿佛把时间都拉长。      沈惊晚抬头看向远处的天边,长空仍旧澄澈碧蓝色。   在苏氏的一声轻唤中,她缓缓收回视线。      钻进了最后面的马车中。      卫国公与苏氏上了前面的马车。      银朱与春儿紧随其后进了车内。      沈延远坐在马上,敲了敲沈惊晚的窗,沈惊晚掀开帘子看向沈延远。      沈延远笑着看向她:“等阿兄打赢了仗,就接你们回家,你去崇安不要到处乱跑,要听话,祖父那人性子向来一板一眼,比父亲不遑多让,还有... ...”      沈惊晚打断了沈延远的话道:“阿兄,你放心吧,我会平平安安,我也会乖乖呆在外租家,等你凯旋归来。”   沈延远点点头,将她帘子放下,冲着前面扬声道:“走。”      沈延远随着马车队伍一起。      沈延远道:“我们过了前面的河就要分别,若是我有不测... ...”      “不会的。”沈惊晚坐在马车内,声音忽然带着哭音,固执的重复了一遍:“不会的。”      沈延远笑的很是无奈:“我只是说假如,那母亲就要拜托 * 你了,他们年纪大了。”      “不会,你才不会有事。”   “好好好,你别哭了,要不然我都有些放心不下你。”      “... ...”      到了溪边,沈延远没有再同沈惊晚说话,而是目送着他们消失在自己视线中。      等到转眼不见时,顾将军才叹了口气道:“也不知我家那个小祖宗到没到她姑母家,那个混不吝就是上辈子欠她的,以前骄纵惯了,现在离了我身边,反倒有些不习惯。”      沈延远笑了一下:“顾姑娘应当会照顾好自己,她那个性子,谁能欺负到?”      顾将军笑着摇了摇头:“你不知道,若不是实在别无他法,我也不会送她去她姑母家。”   “罢了罢了,现在哪还有功夫担心这些,只盼,这场仗早些打完,最好赶在秋收前结束,兴许他们还能收最后一茬粮食。”      沈延远目光放远,看向江面清晨冒起的雾气,恍若环境,只听他缓缓开口道:“君不见长松卧壑困风霜,时来屹立扶明堂。”   顾将军笑着看向沈延远,意味深长道,“若是我们还能活着回来,我倒是想叫我那个小孽障与你多走动走动。”      躲在人群中的顾卿柔缓缓低下了头,握紧了佩剑。      沈惊晚与银朱等人行到半路时,忽然听银朱道:“姑娘,我有些坐不住了。”      春儿一愣,瞧她扭来扭去,便问道:“怎么了?”   银朱有些不好意思的道:“我想小恭。”      马车停在小路上,春儿下马车同苏氏的说了一声,苏氏点头道:“去吧,快去快回。”      沈惊晚陪着银朱去了隐蔽的地方。      二人边朝里走,银朱边一路说话:“姑娘,您祖父家的老宅是什么样子?”      沈惊晚提着裙子跨过草丛,笑道:“我也不记得了,只是记得祖父很严格,稍有越矩,祖父便会罚跪祠堂。”      银朱啊了一声:“那这样不是和国公爷一样吗?姑娘,您真是太惨了。”   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棍子拨开草丛,准备蹲下时又道:“这里草太高了,得踩平了,姑娘,你等我一会儿,我有点害怕。”      沈惊晚笑道:“好,我等你。”      沈惊晚背过身去,耳边传来鸟虫的声音,偌大的树冠遮蔽了大半的阳光。      银朱心有害怕,不时确认沈惊晚是不是还在。      “姑娘,你在吧。”   “在。”      这边有说有笑的两个小姑娘不知道,在草丛的暗处,几双眼睛贼溜溜的盯着这头的两人。      有人缓缓搭起了弓,一只手压住放箭的手偶,低声道:“别动,两个女人。”      “怎么办?”      “直接迷晕就行了。”      银朱还在哼着小曲儿,站起身子系上腰绳,只觉得全身松快。      忽然一只大手一把捂住了银朱的嘴,还没来得及等她惊呼,人就被迷晕了。      沈惊晚听到动静,转身看去,一张大网将她盖的严严实实。   她四下乱蹬,却被两人直接扛到肩上,朝着与马车相背的另一条小路走去。      春儿 * 正在伺候苏氏喝水,恍惚中好像听到沈惊晚的声音,她看向苏氏时,很明显苏氏也听到了。      苏氏看向春儿:“是不是晚儿的声音?”   春儿摇了摇头:“我不知道我是不是听错了。”      “来人!快去找两个丫头!”卫国公急忙道。      苏氏连忙从马车内走出来,春儿一把拦住了苏氏:“大夫人,您别下来,您与国公爷在里面呆着,我与几位官兵进去瞧瞧。”      苏氏伸手把在窗户上,心惊肉跳。   卫国公攥住苏氏的手。      忽然车队后方传来马蹄声。      苏氏朝后望去,瞧见是一袭红衣的男子。      温时朗带着一队人马恰好路过,只是路过时,忽然停了马,转身朝后看去发现是苏氏,他认得苏氏。      停了马,下马朝着这边走来。      “国公夫人?”温时朗试探的喊了一声。   苏氏愣了片刻:“您是?”      卫国公朝这边看去,瞧见是温时朗。 JSG      温时朗笑道:“果然是国公爷,上回国公爷大寿,我见过大夫人,你们怎么还停在半路不走?快些走吧,京都的人已经朝着这四郊来了。”      不等苏氏回答,春儿就踉跄着朝这边跑了来,手里捏着一只鞋,是沈惊晚的鞋子。      温时朗一愣:“怎么回事?”      苏氏忽然痛哭起来,春儿简明扼要的说清了原委。      温时朗明白过来,道:“早就有流寇乱窜,现在战火连天,更是给了他们时机,打家劫舍,或者强抢民女,多不胜数。”      卫国公与苏氏踉跄下了马车,互相搀扶就要朝林子去。      温时朗连忙拦住:“你们二位现在便是去也迟了,应当是散匪,既然谢小侯救了我一命,也应当我还他恩情。”   他对卫国公道:“你们继续赶路,我若是找到沈二姑娘,必定早日将她送去与你们团圆,不必担心,这些散匪成不了什么气候,我若是快些定能赶上。”      苏氏道:“我,我,我跟温大人一起。”      “不行,大夫人,你们跟着的话我没办法快马加鞭追上,我向你们保证,沈二姑娘一定不会有事,当年我与谢小侯剿过匪窝,我知道他们的盘踞地,信我。”      温时朗已经如此保证,苏氏便是再放心不下也无话可说,只能道了句:“那就求温大人,一定要将小女与银丫头带回来。”      “好。”      -      看着沈家的车队扬长而去,温时朗身后的随从道:“温大人,咱们真要去救吗?眼看着京都的战火都要打到这边了,咱们嘴上应付一下就算了,没必要真过去送死,这边救回来沈家姑娘,等到回来恐怕就出不去了。”      温时朗冷冷扫了他一眼:“那就去边关,男子汉大丈夫,你能眼看着家国危亡之际只保自己安危,置百姓安危于不顾吗?”      那人迟疑了一下,垂下头去。      温时朗扫过身后的队伍。      有一人举起长剑:“温大人,我跟你一起!边关我还没去过,我若是去了,只要杀了一个敌人 * ,以后都够老子吹牛皮!”      “那我也去!”      “算我一个!”      “边关算什么,我也去... ...”      “... ...”      温时朗看向身边的长随:“你若是怕的话,我不强求,今日一别,愿来日还能得见。”      那人忽然跪下道:“誓死追随大人,”   “好,既然如此,上马。”      沈惊晚被人扛在肩上,只觉得自己要吐出来了。      她这次倒是比上回孟舒掳走她的时候镇定许多,许是真的见过大风大浪,反而没那么害怕。   只是慢悠悠道:“麻烦两位大哥走路动作缓一些,再这样,吐你们身上别怪我。”      也不知二人是不是真听进去她的话,还是怕沈惊晚当真吐他们身上,二人果然放慢了步子,有一人傻乎乎道:“你别怪我们,我们就想找个婆娘。”      只是银朱显然不如沈惊晚那般淡定,又是嚎又是叫,惹的人抬手又要捂她嘴。      忽然一群人身后传来了马蹄声。      扛着沈惊晚的二人道:“不好,这小娘们叫我们慢一些就是为了等人来救她!”      沈惊晚:“.... ...”   是真的脑子不好。      还没等几个人抬起脚准备跑时,温时朗已经到了。      温时朗抬起弓箭对准其中一人道:“把人留下。”      那几个人瞧见温时朗手持弓箭时,也不敢往前走了,只是其中一个求饶道:“大人,您就放了我们吧。”      温时朗看向其中一人,冷笑一声:“今日放了你,明日再由你打家劫舍?”      旋即冲身边人抬了抬下巴:“一起带走。”      “啊,大人,您带我们走干嘛呀,我们,我们把人给你还了,您看行不行?”   一将士冲踹了其中一山匪的屁股道:“就你废话多!全部绑起来!”      沈惊晚被松开后,朝温时朗道了谢,银朱一把抱住沈惊晚的胳膊,嚎啕大哭,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沈惊晚伸手哄着她:“没事没事,你看我们没事了。”      温时朗看着银朱笑出声,他说:“上回马球场偷吃果子的是你?”   银朱止住了眼泪,脸颊被哭的通红,驳斥道:“谁偷吃了,是我家姑娘给我的!”      小姑娘脸皮薄,一边瞪着对面的男人,一边低头藏在沈惊晚身后。      沈惊晚道:“我母亲还在外面吗?”      温时朗摇摇头:“不,我让他们快点走了,我出城的时候,京都已经有了不少人在清城了。”      温时朗看向那头被绑的结结实实的山匪,冲身边人道:“带上,保不齐还能做肉靶子。”      “啊?!大人,您放了我们,我们保证立马改邪归正,再也不乱来了!”      温时朗置若罔闻,银朱瘪瘪嘴,冲沈惊晚道:“他好凶,他是不是真的要把他们做靶子?”      银朱刚要说,就听温时朗慢悠悠道:“是,你要是再说我凶,我也把你做肉靶子。”      几人正准备折返时,忽然听其中一个山匪道:“等等,别走,好像有什么动静。”   温时朗睨了他一 * 眼:“别跟我耍花招,你现在说这些,谁理你?走。”      只见在最前方的一随从连忙朝这边赶了过来:“大人,好像真有人,我听到动静了。”      温时朗抬手,众人都不再说话,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传到耳边。      “呵,看来今天是真要去塞外。”   温时朗自嘲的说了一句,转身看向沈惊晚,“沈二姑娘,等到安全了,我就叫人送你回老宅,只是现在你恐怕要委屈一些。”      旋即又看向对面的山匪,问道:“可熟悉路。”      山匪忙不迭点头:“熟悉熟悉,这里就是我的地盘。”      “你们,一人带一个。”   “沈二姑娘可会骑马?”      沈惊晚点了点头。      “好,你与你的小丫头同骑一匹。”      一行人放慢了速度,朝着另一条小路去了。      银朱抱着沈惊晚的腰:“姑娘,咱们这是去哪,大夫人现在恐怕担心死我们了。”      沈惊晚听不清,又不敢大声问,只能不回答。      一行人很快出了小路,马儿渐渐加快了速度。      这一路,一直赶到深夜都不曾停歇,银朱是彻底不想再去小恭或者什么了。      终于在半夜时,赶到了一处驿站。      此时的驿站早已人去楼空,里面黑漆漆的。      温时朗点着了火折子,将沈惊晚与银朱牵下了马。      对身后的人道:“你们去找马厩,将马送到里面关起来,喂饱;粮草,明日我们赶去潼关与谢小侯汇合。”      沈惊晚一愣,看向温时朗道:“他已经去了边关吗?”      温时朗点头道:“是,他同我通过信,说是与三皇子汇合,明日天一亮,我就派人将你们送回大夫人那边,也好叫她不用担心。”      沈惊晚忽然迟疑了,她没应声说好还是不好。      只是银朱很是高兴:“马上我们就去与大夫人,春儿汇合了。”      “走,姑娘,我们去找睡的地方。”      温时朗无可奈何的笑了笑,没心没肺可真好。      -      只是顾将军这头忽然闹了天。      他没想到队伍中竟然混进了自己口中的那个小祖宗。      看着顾卿柔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若是寻常将士,他今日非要一刀劈了她,可是偏偏这人就是自己的掌上明珠。      沈延远也觉得很是头疼,坐在顾将军身旁看向顾卿柔,很是不解:“你到底怎么来的?”      顾卿柔抽抽噎噎道:“我挤在人群,就在你俩身后,你来说什么扶什么堂的时候我还听着呢。”      顾将军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哭!还给你委屈上了?!”      顾卿柔抽抽噎噎道:“您又不是不知道姑母一家什么德行,我去了能有好吗?我还不如在这边,跟你们一起照顾伤兵,我又不是不会。”      顾将军被气的心肝疼,站起身子对沈延远道:“你替我教训教训这个混不吝!我出去透透气。”      沈延远看着顾将军走出了屋子,看向顾卿柔,问道:“怎么办?现在沈家的车队走了,送你的人白跑一趟,你告诉我,你怎么走?”      顾 * 卿柔抬起眼睛看向沈延远那张严肃的脸,抽抽噎噎,眼睛里装着晶亮的泪珠子:“我... ...你去跟我父亲说些好话,叫他别骂我,我知错了。”      沈延远被气笑了,将佩剑压在桌上,双手交叩,一条腿斜斜的搭在另一条腿上,整个人微微后倾,带着一股子震慑的力度看向顾卿柔道:“行,那你说说,错在哪里?”      顾卿柔伸出袖子擦去眼泪,站起身道:“我不应该不跟你们说一声就偷偷钻进来,其实我说了... ...”      “谁让你站起来的,一会顾将军看到,还得骂你,做会儿样子。”      顾卿柔哭的更委屈了,嚎起来:“你欺负我!”      “谁欺负你了!”沈延远也急了。      只见顾将军从门外火急火燎冲进来:“你小子欺负我闺女儿?”      沈延远:“... ...”       52. 第 52 章 边关相遇   伍拾贰   -   夜半。      沈惊晚与银朱被喊醒。      温时朗略显歉意冲沈惊晚道:“实在是没办法, 方才得信,咱们只能行夜路,沈姑娘多有委屈。”   温时朗冲她抱拳略表歉意。      沈惊晚摇摇头:“局势所困,大人何来歉意, 您能救下我与银朱, 小女已然感激不尽。”      温时朗道:“好, 一会我们到了渡口就要弃马渡江, 我会派人送你与银朱姑娘回大夫人身边,此次一别,不知何日再见,只希望你们一路平安。”      沈惊晚咬了咬唇,有些心猿意马, 半晌笑着朝温时朗斯斯文文回了句:“祝温大人也一路平安。”   岁岁年年等平安。      银朱很是高兴,虽说人还尚未清醒,满脑子都是回了老宅打鸟补兔子的场景,听说沈惊晚外祖家是绸行,老宅背山而建,越发觉得新奇。      一行人摸着黑, 行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时,瞧见了一艘运货的大船。      温时朗冲将要扬帆收舵的船夫招了招手, 船夫便放了踏板与温时朗交涉了片刻功夫。   只见那人道:“既然如此,自当献一份力,这位大人放心, 我们都是走船的,对这片海域熟悉的很,您派几位官兵与我们,我们用小船送两位姑娘回去, 路上也不引人注意。”      温时朗点点头,感激不已:“那就有劳了。”      “没什么好谢的,我们帮不上什么忙,只能见一个拉一个,一会你们跟我大船,我送你们去对岸。”   “好。”      温时朗折过头走到沈惊晚面前,道:“我已吩咐妥当,估计要不了多久,你就能与大夫人汇合。”      沈惊晚咬了咬唇,点了点头,冲温时朗道:“若是大人去了边关,可否叫我阿兄得闲时寄封家书。”      温时朗笑道:“好,沈姑娘放心。”      话方说完,大船就开始准备放小船,众人合力开了船舱。      船夫们拽着绳子还没来的及往外拖,忽然远远的耳边传来了一阵震耳的马蹄声。   数目很多的样子。      正在合力的船夫忽然愣住了,回过神后看向温时朗,猛喝一声: * “上船!”   一群人如同下池的饺子,纷纷朝着大船上跑去。      船舱在一瞬间被关上。      银朱一把抓起沈惊晚的手:“姑娘!”      沈惊晚顾不得走神,提起裙摆跟着银朱一起被人拽上了船。      等到马队赶来时,沈惊晚躲在甲板上,温时朗用一人高的木桶做盾牌,周围的人纷纷蹲着挪移,滚动木桶,木桶包围住了半边的船。      里面的酒水朝外溢了出来,无数的箭穿透木桶。      银朱心跳如雷,看向沈惊晚哆嗦道:“姑娘,我们不会死在这里吧。”   沈惊晚背后一震,只听闷闷一声,中箭的船夫倒地砸进甲板上。      那群人下了马,有人直接下了水,可是摸到中央到底水太湍急,很容易就将他们打翻,一群人只能咬着牙又跑了回去。      用虎豹一般凶悍的眼神朝这边看着,叽里呱啦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很是恼火、      温时朗咬着牙道:“是獠奴。”   “他们不会水,应该会想办法找船,等会下了岸,我们要快点。”      “有没有会包扎的,有人受伤了!”      耳边是受伤的人嘶吼声,有人抱着手上的人员叫喊着。      沈惊晚眼神略微无神回过头,看向倒地挣扎的人,入目是一片血流漂橹。   年年岁岁求平安,而今千里无鸡鸣。      她强迫自己镇定。   慢慢顺着甲板爬过去,对那手忙脚乱的人道:“我会。”      “快快快,将受伤的搬进去,劳烦姑娘搭把手。”      不愧是见多识广的船夫,他们训练有序的抬着伤员朝船内走去,沈惊晚连忙跟上。      温时朗看向身边的长随,道:“将纱布与止血的药都找出来,匕首给我。”   “给。”      旋即温时朗也弯腰进了船内,银朱顺着地上爬了进去,头上的箭越来越少,离岸也越来越远。      不断有箭射中木桶发出的咚一声。      沈惊晚卷起袖子,双手浸入赶紧的水中,拧干毛巾,替他们擦去血,衣衫沾了不少新鲜的血。   温时朗负责除去箭,沈惊晚就负责包扎上药。      银朱见不得血,嘴唇哆嗦的跟什么似的,却要硬撑着道:“姑娘,我帮你一起。”      温时朗见她那哆嗦的模样,道:“你就算了吧,别给他们包的更严重。”      银朱也不嘴硬了,脸皱成一团,看样子好像要干呕。      沈惊晚认真的给伤员包扎,旋即又去换水。      温时朗递药给沈惊晚,沈惊晚接过去,低头包扎伤口的时候,若有似无提了句:“我想去塞外,同你们一起。”      银朱正趴在床上朝外干呕,一听这话,连忙转过头看向沈惊晚:“姑娘,您怎么说浑话呢?”      温时朗也是没反应过来:“沈姑娘是被吓到了吗?您别怕,只要过了江大家就安全了,剩下的路,去边关的那一段比您回家的路要凶险更多。”      “我不是害怕。”沈惊晚将伤口包好后,看向温时朗道:“我不害怕。”      温时朗愣了一下:“可是边关,比你想的甚至还要乱, * 比咱们方才遇到的场景还要恐怖,缺胳膊断腿的伤兵比比皆是,你也有可能。”      沈惊晚继续包扎,没有再回答温时朗的话。      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刚才一场恶战,叫她忽然明白了顾卿柔当时的话。      家国危难时,但能献出一分力,当仁不让。      她已经受到太多的恩赐,是时候将自己微薄的力量奉献给别人了。      温时朗意味深长的看了沈惊晚一眼,她动作娴熟且快速,一看便知没少包扎过,想到谢彦辞时,还是婉拒了她:“沈姑娘还是上船吧。”   纵使沈惊晚去了能有大用,可是边关诸多不便,她一个女儿家,不比男儿。      银朱也道:“是啊,姑娘,上船吧,咱们走吧。”      沈惊晚替伤员包扎好后,由着别人讲伤员抬去了一旁休息,沈惊晚放下袖子,看向温时朗,道:“温大人,带我一起吧。”      这一次,是认真的眼神。   温时朗一时不敢直视,心里已然有些摇摆不定。      银朱忍着难受,走到沈惊晚面前,拽住沈惊晚的袖子:“姑娘,您在说什么浑话?大夫人还在等我们呢。”      沈惊晚转身看向银朱,替她拨开额前的碎发,替她擦去脸颊上的血,温柔的像一个长姐,只是哄了一句:“乖。”      银朱鼻子发酸,知道沈惊晚心意已决,却仍不死心:“一定要去吗?”      沈惊晚点了点头:“嗯。”      到了岸上,温时朗派了几个人护送银朱,沈惊晚将她送到马车上,对她道:“代我替母亲说一声歉,是我任性,我保证,我一定会平平安安的回来。”      银朱眼睛哭的通红,全身震颤:“姑娘,我在老宅等你,你一定要与世子爷来接我们回京都。”      沈惊晚笑着点了点头:“好。”      沈惊晚看着马车越走越远,船上的温时朗在朝她招手:“沈姑娘,开船了。”      “这就来!”沈惊晚转身朝着大船跑了过来。      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挣扎出了壳,裙摆摇摆,如同振翅的蝶。   从来没有过的自由。      “哪位大哥拽我一把。”她伸手朝着大船抬起了手,倒是真真有了点少年儿郎的血性。      船上一渔夫一愣,伸手将她拽了上去,竟然有些不能拒绝的意思。   那双眼睛,带着光芒与希望。      沈惊晚站在甲板上,看着银朱马车奔去的方向,从袖中掏出那把袖箭。   尾端有被撬开过的痕迹。      她叹息一声,将袖箭放了回去。      目光直视前方。      人皆可尧舜,身自有乾坤。      -      飘了两天后,沈惊晚呕了无数次。      她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哪怕肚子里早已空空如也。      温时朗见她那样,笑道:“恐怕还没到边关就要自己率先瘦脱相了,给,他们给的野果,应该会开胃些。”      沈惊晚倚着窗户,有些无力地笑道:“叫大人见笑了。”      温时朗摇摇头,掀起衣袍坐到另一旁道:“这有什么,我第一次上海的时候,比你吐的还厉害。”      沈惊晚笑笑, * 没说话,咬了一口野果,野果的汁水流进嘴里,入口一阵酸,紧随其后就是回甘,甘甜吮尽后,微微的涩,很特别的味道。      她留了一口,看着手上的野果出了神。      温时朗道:“很喜欢?”      沈惊晚笑说:“这个果子很好吃。”      温时朗点点头,便出了甲板。      在海上飘着的日子就会觉得格外煎熬,没有脚踩大地的那种坚实感。      沈惊晚清醒地时候就帮伤员换药,重新包扎伤口,看谁的伤口流脓或者复发。   这个季节里,很容易伤口发臭。      她要时刻注意每一个伤员的伤口,防止溃烂流脓。      不清醒的时候就在梦里,总是置身于一片漆黑的夜里,脚下是水面,咕咚咕咚将她淹没。   耳朵,口鼻中,被灌满了水,梦里就会有一个人伸手将她捞上来,那人却从来不让她看清自己的长相。      他只说一句话:“好好活着。”   好好活着。      然后沈惊晚就毫无预兆的再次清醒。      又或者置身于四野空寂的战场,身后尸横遍野。   她只是一步一步踏过尸体,面无表情的路过一具具尸体。      然后就无数次在夜里醒来,伴灯长坐。      看向天上密布的星辰。      忽然很怀念在京都的日子。      书院的朗朗书声,满园的笑声。      -      终于在飘了五天后,他们在一个浓雾的清晨登岸了。      温时朗给了她一身干净的衣袍道:“你要换一下衣服,否则上岸不方便,混进我们队伍中就行。”      片刻后,沈惊晚穿着一身与寻常瘦弱的书童一般无二的衣裳走出了船舫。      温时朗转身瞧见时,稍有愣怔,笑道:“倒是合身,走吧。”      沈惊晚急忙跟上,问道:“我们要到了吗?”      温时朗停住步子,遥手指向一处天都是黑灰色的地方,需要眯起眼睛才能看清袅娜冒起的青烟。   他说:“看到了吗?那里,就是我们要去的地方。”      旋即背手转身看向沈惊晚,问道:“怕不怕”      沈惊晚摇摇头:“不怕。”      “真的不怕?”      “真的不怕。”      温时朗欣慰的点了点头:“好,我们走。”      有逃难的路过伸手找他要钱时,温时朗也一一分了些银钱。   变戏法似的掏出在船上给沈惊晚吃的野果递进孩子的手中,笑着摸了摸孩子的头。      沈惊晚跟在身后,看着两旁受伤没法走路的人,用破烂的衣物包着眼睛,身上衣不蔽体,奄奄一息的躺在角落中。      时有蚊蝇飞上去,找烂肉,扎了进去。      目之所及处,满目疮痍。      长街上萧索异常,好好的房舍就那么塌了半边的屋顶。      道路上横尸,残肢,比比皆是。      她看的头皮发麻,纵然心里满目苍凉,可是却没有办法上去帮忙。      这里就像一座埋骨堆,躺在那里的都已经是渐凉的尸体。      “这里不过是一个小的缩影,你若是去了潼关,你会发现,那里更惨不忍睹,做好准备。”      温时朗在她耳边轻轻提醒着,沈惊晚的心揪着,没作 * 声。   只是紧紧跟在队伍中,眼神中装满悲悯。      战争带来的早不是身体的伤痛,是心灵上难以磨灭的伤害。      和和美美的一家人,因为战争,家破人亡。      无数幼童,因为战争,丧失父母。      她边走边看,孩子的哭声不绝于耳。      她攥紧拳头,有妇人朝她跪拜,沈惊晚眼睛含着湿润的雾气。      她不知道要怎么办,上下摸索,什么都找不到,哪怕一点碎银。      温时朗攥着肉干的手忽然送到她面前,轻声道:“去吧,见见战争的残酷,对你后面会有好处,有时候不是不救,是我们无能为力,我们自己尚且无暇顾及,唯一的办法就只有冲在最前面,早日赢得一个国泰民安。”      沈惊晚将那块小小的肉干攥紧,送到抱着哇哇大哭的婴孩的母亲身边,摊开掌心朝向她。      妇人感激涕零,又要跪拜。      沈惊晚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      旋即转身走向温时朗,眼泪顺着脸颊掉砸了下去。      -      这一路,他们再也找不到一家逆旅,只能在夜色中,吩咐几个人巡夜,但有异动,便要立时醒来。      可谓是艰苦,沈惊晚一声苦也没说过。      温时朗倒是对她稍有改观。      瞧着是个金贵的小姐身子,没想到远比他想的坚强。      怪不得谢彦辞追不回来,她不是寻常任人摆布的女儿家。      有人在深山中抓了几只野兔,剥了皮也就就着火烤了,没有一点调料,他们每个人吃的都很开心。      篝火中,沈惊晚攥着兔腿,仰头看天。      好像这一路走来,她的想法变得同以前截然不同了起来。      从前觉得迈不去的坎儿,而今看去,竟然觉得毫无缘由,甚至有些可笑。   那些事都不过是人生长河中最微茫的尘埃。      温时朗看她捏着兔肉也不吃,问道:“在看什么?”      随即顺着沈惊晚的视线看去,沈惊晚笑着摇摇头:“只是觉得行军打仗,守家卫国的将士太令人敬佩了。”   “是啊。”温时朗重重吸了一口气。      一路风餐露宿,在第九天,沈惊晚觉得自己双腿快没知觉得时候,他们到了潼关。      彼时的潼关一阵萧索,根本看不到一丁点的生机。      沈惊晚看着满山遍野被火烧过的痕迹,问道:“是这里吗?”      温时朗笑道:“是这里,转身,朝后看。”      沈惊晚,没明白过来,转身缓缓朝后望去。      一匹白马缓缓出现在她视野中,从山坡上摇摇晃晃的拖着佩剑男人出现在山坡之上。      端坐马儿上的男人身穿冷色的铠甲,盘领窄袍,后有红色披挂,发出飒飒的响声。      谢彦辞只身一人来接他们。、   却在看清沈惊晚的脸时震惊了很久,谁也没有发出声音。      谢彦辞就愣在那里,难以置信。      微风吹动头盔上的红缨,被战火烧枯的杨槐树半边仍顽强的生长着,白色的杨槐花随风舞动时好像一串串无声的银玲。      花瓣一片片落在他沾血的铠甲上,他的脸上满是血渍 * ,灰尘,可是那双眼睛比任何时候都要亮。   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雄鹰翱翔越过潼关,振翅高飞。      最后是温时朗喊了句:“我们来了。”      谢彦辞翻身下马,越过人群,直接走到了人群最中央,沈惊晚的面前。      一张口,声音哑的不像样子,仿佛无数个日夜没有睡过觉一般。      再也没了从前清贵无双,干干净净的世家公子清润模样。      他问:“为什么?”      他不能理解,为什么,这里这么危险,她为什么要来?      沈惊晚张了张嘴,一时无言。      谢彦辞看着她低头咬着下唇不吭声,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朝着远处的树下走。      终于离开人群十步之外他才问道:“为什么你还要跟来?”      他的脸色甚至可以用可怖来形容,眉头拧成一团,风雨欲来的模样。      沈惊晚抽出手,一咬牙,对上谢彦辞漆黑深邃的眸子道:“我来救人。”      谢彦辞觉得自己快要被这个小丫头气笑了:“你来救什么人?”      沈惊晚鼓足勇气道:“我会包扎,我会上药,我会... ...”      “别人也会。”      “我还会做饭!”      “我们有伙夫。”      “我,我... ...”      沈惊晚对上谢彦辞一张冷脸时,有些自知理亏。      谢彦辞气她,他拼了命给她活着的机会,这个小丫头怎么不懂他的意思,还要拼命来送死?      沈惊晚攥紧手,忽然从袖子里面掏出袖箭,转身对上树林,那里正有一只野兔。      谢彦辞没明白什么意思。      下一秒,只见嗖的一声,野兔一歪,被什么力度拽着往后滑了一段才栽倒在树旁。      沈惊晚抓起谢彦辞的手,将袖剪放进他的掌心,道:“你自己看。”      随即跨着步子走进了林子中,不消片刻,提着野兔就折了回来。      谢彦辞并没有看野兔,而是端详着手上的袖箭,缓缓摩挲过有刮蹭地方的痕迹,旋即看向沈惊晚,淡声道:“你改过?”      沈惊晚没回他,似乎是在生气,方才谢彦辞确实凶的可怕。      他从来没有用过那么严肃的口吻同沈惊晚说话,有一种恨不能活剥生吞了她的口气。      沈惊晚看向谢彦辞道:“我会这些。”      谢彦辞略显惊讶:“什么时候学的?”      “在你不知道的时候,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有能力保护自己,我一定不会拖累你们,我会在后方给你们做后盾,和别人一起。”      谢彦辞叹了口气,看向沈惊晚,将袖箭送到了她面前。   怔怔的看向她:“你知道这一去,我们可能都会死在潼关——”      “我不在乎,你只要肯赏我一口饭,别人吃什么我吃什么,他们席地而坐,和衣而卧,我也可以,再说,营帐里又不是没有女人,为什么我不可以在这里?”      谢彦辞脸颊一红,冷冷扫了沈惊晚一眼:“你和她们不一样,她们... ...”   谢彦辞叹了口气,没有再多说。      军队里太多蛀虫,若不是现在危亡之 * 际,正值缺人之时,他一定会将那群蛀虫全部劈了。      沈惊晚见他心事重重,取走了袖箭,同他解释道:“这个是我从议武志里看到的,书院里面有很多藏书,议武志里说过关于远射程的探究,用巨型弓箭做论,我尝试在袖箭上试了一下,袖箭可以,于是我在寻常弓箭上试了一下,只是将所需的材料加厚这么多。”      沈惊晚用食指与拇指比划了一下。      “我将袖箭拆开后,发现剪头下有一缺槽,箭体从筒盖小孔装入筒内,压紧桶内弹簧,便可进入待发状态。于是我按照上面说的,加了一层钢片,箭由弹力飞出伤人,威力奇大,可为骑兵后面的步兵省去很多麻烦,他们至少不必取箭,搭弓,上弦,若是再找巧工能匠,日夜不休,只需三日,便可做出等比弓箭,威力更无穷大,袖箭方可三十步内伤敌,遑论巨型弓箭?”      “而且我也听说了,你们火油根本不够,獠奴却不然,因为地理位置原因。”      旋即转身,将兔子拎起,面向谢彦辞的脸,认真的问道:“所以谢小侯愿意今晚大家一起吃兔肉吗?”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走不走,你还能反悔。”谢彦辞语气微微严肃了几分。      沈惊晚也学着他的样子,抬起头,挺直后背道:“不走。”      谢彦辞盯了沈惊晚很久,他想,也许他的确从未了解过沈惊晚。      风声入耳,如泣如诉。      谢彦辞服了软:“好,我带你去,到时候我没功夫护你。”   他故意说的很凶。      转过身时没人瞧见,他负在两侧手,松了握,握了又松开。   掌心是一层薄薄的汗。       53. 第 53 章 你和我睡一个帐篷   伍拾叁   -   谢彦辞带着温时朗等人到了营地时, 不少将士正在驻扎营帐。      放眼望去,灰蒙蒙的跟一个个小山丘似的。   人多如蚂蚁,从里面进进出出,每个人脸上都很严肃, 看不到丁点笑容。      谢彦辞喊了个人过去:“带他们去安顿下来。”      旋即看向温时朗:“你先过去安顿歇歇, 这一路必然奔波, 晚点我派人将吃食送去你营帐。”   温时朗点点头。      沈惊晚抬脚就要跟上, 却被谢彦辞一把拽住了后衣领,冷着脸道了句:“跟我来。”      沈惊晚提着兔子,嘟囔了一句:“这个还在... ...”      “你过来,拿去烤了,烤完送给他们。”   谢彦辞直接从沈惊晚手中夺过兔子, 旋即直接拉着沈惊晚的胳膊进了营帐。      周围的人看的是满头雾水。      “那谁啊?”有一士兵正在生火,手上满是黑灰。      其中一人摇摇头:“不知,看起来弱不禁风,跟个小娘们似的。”      一方形脸,塌鼻子,八字胡的男人提着腰上佩刀从二人身后走出来。   一脚踹在其中满脸黑灰的士兵腰上:“你他娘的在干嘛?不知道老子要饿死了?”      “周, 周将军。”那被踹的人急忙收回手跑回篝火旁。      被唤周将 * 军的男人眼冒精光,追随着谢彦辞的身影, 冷笑一声:“哼,平时看上去油盐不进,那么多漂亮的军/妓一个不玩, 我还真当是什么正人君子,感情喜欢这种货?”   周昌食指与拇指同时抚着两撇小胡子,啧啧两声。      左右看了看,旋即朝着谢彦辞的帐篷方向走了去, 更靠近几分。   抬脚想要再靠近些时,忽然身后传来一人的声音。      “周将军?”温时朗环胸正靠着一座帐篷看向竖着耳朵的周昌,似笑非笑的看着他。      也不知这男人在角落多久了。      周昌一愣,瞧见是温时朗,笑道:“原来是温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您怎么还来潼关了?”      温时朗略一挑眉,笑道:“我虽不是武将,不上战场,军事战略温某倒是略微能帮上忙,瞧着周将军的某样好像不是很欢迎?”      周昌心里纵然有一百个不愿意,面上仍要笑呵呵道:“那哪敢?早闻温大人是奇才,今日能来塞外,何愁不赢这仗?”      他嘴上对着温时朗是一阵夸,心里则是不然,他压根看不起朝堂上那些文官。   总觉得这么多年南明的安定都是武官的功劳。      周昌是个马屁精,温时朗是个人精,他的那点花花心思弯弯绕,温时朗早在朝上经历了没有十次也有九次。      若不是见他想偷听帐篷内的对话,沈惊晚的身份被他知晓,温时朗实在是懒得出来搭理这种东西。      但要往前冲,一定没有他的份。   却总是靠着捡漏,功勋上蹭一蹭,竟也谋了个将军职位。      真是丢人。      随即道了句:“周将军还有事?”      周昌一愣,正想等着温时朗走了,听听里面的动静,看看可有什么好事,是不是和寻常姑娘不一样。   被温时朗这么一问,自知没趣,笑道:“走走,走走,走了。”      “回见。”   温时朗勾笑慢条斯理的道。      周昌心中冷哼一声,谁稀罕和他回见?      -      谢彦辞将沈惊晚拉进营帐内,半圆的营帐中只有二人。      谢彦辞就那么居高临下的看向她,沈惊晚心中有些忐忑。      平时面对谢彦辞的镇定自若与无视不知为何,在潼关反而失效了。   自己仿佛一个贼,偷偷钻进了对方的领地。      在面前人的注视下,一览无遗。      她很怕听到对方说她是自己的负累诸如此类。      假使谢彦辞如果真这么说,她也无可辩驳,毕竟是真话。      忽然听到谢彦辞带着有些无可奈何的语调道:“营地没有给你单独睡的地方,士兵都要几个人挤在一个帐篷中。”      沈惊晚点头,不迭的道:“没关系的,帐篷他们睡,我睡外面。”      谢彦辞看向她的头顶,问道:“你很怕我?”      沈惊晚耷拉着脑袋,绞着手嘴硬:“没,没... ...”      谢彦辞看着那毛茸茸的脑袋,心里也不是没恼火,只是面对这样的她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边关的凶险沈惊晚没经历过,所以很容易稍有不测他 * 就顾及不了她。   叹了口气,道:“你和我睡一个营帐。”      “啊?”沈惊晚瞳孔震动,张大了因为诧异合不拢的嘴看向谢彦辞道:“你和我?”      “不然你想和谁?”   这句话的意思就很不对了。      沈惊晚是回不是,不回也不是。      继续低下头当乌龟,嘟囔道:“我,我可以睡外面。”      “外面会有飞禽走兽,就你一个人睡?”   谢彦辞盯着沈惊晚,等她的回答。      沈惊晚绞着手,吞吞吐吐道:“可是,可是... ...”      谢彦辞从嗓子中滑出一句:“嗯,可是什么?”   他这个声音也很不对。      沈惊晚绞着手终于闭着眼睛大声地说出了自己的顾虑:“可是就你和我,我们... ...”      “你想多进来几个?”      “不是不是。”沈惊晚吓了一跳,急忙摆手。      “不是那就我们两个。”谢彦辞直接断了沈惊晚的后话。      沈惊晚傻眼了。      虽然他说的也没错,可是就是很奇怪。      忽然想到了什么:“我可以和阿兄在一个帐篷!”      她两眼放光看向谢彦辞。      谢彦辞握拳掩住唇咳了咳:“你阿兄现在不在潼关,便是在,也不一定有功夫理会你。”      沈惊晚挠了挠后脑勺,看向谢彦辞,两眼疑惑。      谢彦辞放下手,说的很是一本正经:“你阿兄要照顾顾家小姐,他们前几日与三皇子一同去了镇西,估摸着要十几天才能回来。”      沈惊晚一愣,好半晌不情不愿的道了句:“好吧。”      谢彦辞嗯了一声,看着沈惊晚不情不愿的样子攥了攥拳,直接钻出了帐篷。      好半晌,有士兵在门外喊了声:“小兄弟,护军将军叫我给你送些吃的。”   外面的人掀开了帘子,端着泼了干火腿的面片子进了帐篷,旁边加了块蒸饼。      将托盘送到桌上,对着沈惊晚道:“小兄弟,护军将军叫我以后跟着你,你有什么吩咐的,尽管跟我说就成,缺啥吃啥都甭客气,来了就安安心心待下,俺们这虽然看起来破了些,不过你放心,那些獠奴是打不进来的,安全着哩... ...”      进来的士兵很会说,口若悬河,一刻都不能听,恨不能将这里的消息全部说道给沈惊晚听。      沈惊晚被他说的有些发愣,好半天就记住一个:“护卫将军是谁?”   沈惊晚睁着一双圆溜溜黑葡萄似的眼睛发问。      那小兵年纪看起来与她差不多大,十几岁的模样,个子很是矮小,稍显瘦弱,有点黑瘦黑手瘦的,五官却很端正,看起来显得还有些漂亮,一双丹凤眼上挑着。   一笑,露出一口大白牙,声音也很细。      “护卫将军啊,是谢将军,你不是跟他一道来的吗?你不知道啊?可厉害可厉害了,原先我们连输好多场,他一来跟如来佛转世似的,连着打赢一,二,三,... ...”   小兵开始掰着手指算。        沈惊晚被他说的有些晕,急忙扯开话题问道:“对了,我还 * 没问你叫什么,你叫什么?”      小兵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笑道:“我啊,我名字不好听,小兄弟叫什么?”      沈惊晚张嘴就要回,好半天憋了个:“沈玉。”   ⑨⑩光整理   “沈玉,沈玉,”小兵念叨了两声,旋即拍起巴掌道:“好听,这个名字好听,我们有个将军,也姓沈,叫沈延远。他身边总是带着位漂亮姑娘,好像叫什么,肉,什么骨肉,你说名字奇怪不奇怪。”      沈惊晚险些笑出声,憋的肚子生疼,问:“那你叫什么,以后我好有个称呼。”      那小兵挠了挠头:“我说出来你别笑。”      沈惊晚点了点头。      那小兵舔了舔唇道:“我叫金凤。”   沈惊晚愣了一下,重复了一遍:“金,金凤?”      那小兵有些不好意思的点点头:“是不是很像个姑娘?”      不得不说,确实像。      那小兵嘿嘿笑道:“我也知道,我想改名来着,可我又改不好。我当初被我婶子捡回家的时候她又不识字,然后给我捡了个这么的名儿,他们都笑话说,说我是个娘们。”      那小兵说这话时有些落寞的神情。      沈惊晚看他有些不开心的样子,略一思索,道:“要不咱们换个名儿?”      小兵眼睛发亮,看向沈惊晚道:“我喜欢咱们护卫将军,小沈将军那种名儿,听起来很好听。”      沈惊晚点点头,道:“我们不改音,光改字,咱们叫锦风,你说行不行?你有姓吗?”   小兵摇了摇头。      沈惊晚道:“要不然你跟我姓,我以后就叫你沈锦风,或者小弟?”      小兵忙不迭点头,很是高兴,念着自己的名字,一声又一声:“沈锦风,沈锦风,沈... ...”   念着念着忽然低头全身发颤,双手掩面,时不时微微发出啜泣声。      沈惊晚一愣,急忙去看沈锦风,问道:“怎么了?是不是不喜欢?”      沈锦风摇摇头,用袖子擦去眼泪道:“很好听,太好听了,是我这辈子除了谢将军与沈将军以外听到的第三好听的名字,不,第四,你的也好听。”      沈惊晚很高兴:“那就好,不要哭了。”      沈锦风道:“我只是很高兴,我有姓了,我姓沈了,我还能跟小兄弟你姓,我... ...我好高兴。”      沈惊晚其实不觉得这有什么,只是面前的人哭,她才发现,每个人的苦难与喜悦程度是不同的。      帐篷帘子忽然被掀开,只见谢彦辞冷着脸看着帐篷内问道:“还不出来是在里面长上了?”   话里话外都带着一股子不悦。      沈惊晚看着他阴沉的脸色。   莫名奇妙。      小兵吓了一跳,瞧见谢彦辞那张冷脸,连忙对着沈惊晚再三感谢,直接改了口:“大哥,有事只管吩咐我。”      随即一溜烟窜了出去,谢彦辞掀起帘子走了进来,看向沈惊晚,挑了挑眉:“亲都认上了?”      沈惊晚睨了他一眼:“你都这么凶吗?”      谢彦辞舔了舔后槽牙,看向她,缓缓吐 * 出几个悠悠的字:“今天脾气收住了,以前更凶。”      沈惊晚得出一个结论,这人吃了炮仗。   年关里最大的那种炮仗。      -      下午吃完饭,谢彦辞就带人去巡逻了,温时朗也跟着去查看周遭情况了。      他再三叮嘱沈惊晚千万不要到处乱跑,有事一定结伴一起,上马前,特地在她耳边小声地叮嘱了最后一句:“还有,不要暴露自己女儿身。”      沈惊晚耳朵一红,后退两步,连连点头。      谢彦辞扫了她一眼,随即对自己带的两个将士道:“跟好沈玉。”      “是,主子。”   这两人是当年方伯仲留下的影卫,一直跟从谢彦辞,久而久之,性子也就像谢彦辞,说一不二,油盐不进,从来不会嬉皮笑脸。      营队里的士兵很怕谢彦辞手里的这波人。      周昌蹲在一个帐篷边,嘴里叼着狗尾巴草,哧了一声:“什么东西,就这么个娘们似的小兄弟,还要劳烦他的骑兵护着?真是笑死人。”      素来巴结周昌的小兵也附和道:“就是就是,生怕我们吃了他似的,这里这么苦,还要好吃好喝供着他。”      “可不是,中午我瞧见那个金凤送去了满满一盆的火腿面片,还有个蒸饼,保不齐也是肉馅的,撑不死他。”      周昌嚼了嚼狗尾巴草的根茎,朝着地上恶狠狠的啐了一口,旋即走上前,晃了晃自己的腰带,略带盛气凌人的气势。      看着沈惊晚与沈锦风蹲在一旁,沈锦风在洗碗,沈惊晚要帮忙,沈锦风死活不让:“你是来帮俺们包扎的,哪能叫你这细皮嫩肉的手弄的跟俺们似的,不得行不得行。”      “哎呀,你快给我,洗个碗又不是砍柴,你一个人洗这么多,别人为什么不来帮你?”   沈惊晚一把夺了过去。      沈锦风却猛的往前一冲,直接整个人栽进了洗碗的盆中。      沈惊晚被溅了一身水,抬头朝着沈锦风身后看去,周昌正满脸坏笑的收回脚。   看着沈锦风栽进盆中,朝着沈锦风后背啐了一口:“人家要洗你就让他洗,你怎么这么欠儿呢?平时我瞧你在谢将军面前不是挺有眼力见的吗?”      沈锦风呛了口水从盆中爬起,转身瞧见是周昌,都不敢同他对视,全身微微发颤。      此举却将沈惊晚惹恼了。   沈惊晚一把甩了抹布,直接砸在周昌身上:“你做什么?”      周昌将抹布拿开要砸沈惊晚时,两名倚着树干的影卫忽然齐齐站直了身子看向周昌。      周昌捏了捏拳头,将抹布甩在沈锦风脸上,冷冷道:“我在干什么?老子他妈干什么了?你个什么东西,就敢拿抹布砸我?”      沈惊晚不卑不亢,抬头对上他:“我们洗碗洗的好好的,你为什么踹沈锦风?!”      “沈锦风?谁?”周昌扫了一眼周围,忽然明白过来是谁,朝着地上啐了一口:“呸!我踹他?我还要打他呢!”=   抬手就要打沈锦风。      沈锦风下意识闭上眼。      沈惊晚忽 * 然抽出袖箭,箭出鞘,直接削去周昌小半边的碎发,擦破了脸颊上的皮,滑出一道血痕。      周昌吓傻了,整个人站在原地,腿哆哆嗦嗦打着摆子,朝下看去,裆/部的位置有水缓缓往下滴。      沈惊晚冷冷扫了他一眼:“再过来,就不是头发这么简单了。”      “将,将军,您裤子... ...”有人小声提醒道。      “滚!”      -   周昌骂骂咧咧的走后。      沈锦风却满面愁容,拉着沈惊晚道:“完了完了,咱们完了,周将军他可记仇了,我刚才被打了就被打了,其实也没多大事,被踹习惯了就不疼了,可是现在看他那样子,恐怕还要报复你。”      沈惊晚将袖箭塞回袖中,看向沈锦风的眼睛道:“你总是挨打吗?是就他一个还是很多人?”      沈锦风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其实也不多,就是周将军和他身边的几个将军长史。”      沈惊晚又问:“他们为什么打你?是你犯错了吗?”      沈锦风有些紧张,摇摇头:“好像是他们心情不好,有时候周将军和谢将军说话,谢将军不理他,他就不高兴... ...”        “所以就来打你泄气。”沈惊晚没再用问句,而是仿佛成述一见事的口吻。      一时肃静,沈锦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沈惊晚看向他垂着的眼睛,知道他嘴上说被打习惯就好了这种不在意的话,心里怎么可能会不在意?   她想了想,对他说:“若想别人看得起你,首先要自己尊重自己,你明白吗?”      沈锦风先是点了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      沈惊晚看向他单纯的双眸,叹了口气,这种世道下,心性纯良,不拉帮结派,是该说好还是不好?   没有高位庇佑,想要安安稳稳的活下去,其实很难吧?      她笑道:“没什么,你跟着我走就好。”      -      天色渐沉,谢彦辞的马队才从一望无际的草原那头回来。      回来的时候,身后的几名将士逮住了好几头肥硕的羊。   谢彦辞命人去烤了。      瞧见沈惊晚蹲在一旁帮着熬粥,问道:“谁喝粥?喝碗粥夜里要饿。”      沈惊晚抬了抬下巴,谢彦辞顺着视线看去,有几个面色惨白的士兵躺在一旁,奄奄一息。      沈惊晚道:“他们吃不下去饭,我打算熬些肉粒粥。”      谢彦辞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转身进了营帐中,不多会换了身清清爽爽的衣服。      晚风吹过时,竟有些说不上来的寒意。      谢彦辞将胳膊上搭着的外袍盖在沈惊晚的肩上,道:“给我,我来做。”      沈锦风吓了一跳,连忙过去抢:“不行不行,将军是上战场的,这种活我来做。”      沈惊晚一把拽住沈锦风:“你不要一上来就觉得这就是你的活,你让他做怎么了?”      虽然是用来教训沈锦风的,却叫谢彦辞一愣,转身看向沈惊晚。      沈惊晚咳了咳:“我不是那个意思啊,我是说,你喜欢煮粥就让你煮煮也没事,对 * 吧。”      沈锦风表示沉默,默默缩了缩脖子,对着谢彦辞干笑到:“将军,那我去看看水。”      谢彦辞:... ...      沈惊晚瞧着沈锦风脚底抹油似的,道:“那我也去看看水。”      “水比粥好看?”      “啊?”沈惊晚没反应过来。   谢彦辞缓缓搅着粥,防止粘底。      “留下来帮忙。”谢彦辞头也不回。      沈惊晚又啊了一声:“这有什么好帮的?”      谢彦辞转身瞧了沈惊晚一眼:“这是命令。”      -      吃完了饭,沈惊晚学着别人抱着个盆子准备往溪边洗漱,谢彦辞喊住了她,看着沈惊晚拿着的巾子,问道:“做什么?”      “去洗洗。”      “进帐篷。”      “啊?”   沈惊晚今天说的最多的一个字就是啊。      谢彦辞不由分说直接将她扯进了营帐中,抬头点了点一个不大的浴盆,只见里面装满了水。      淡声道:“洗完喊我。”      沈惊晚一愣:“这是哪来的?”      谢彦辞道:“下午叫人在山下的集镇买的。”      沈惊晚哦了一声。   心里想着,现在还有卖东西的地方?      她不知道,谢彦辞抓着一个工匠,盯着那人生生箍了个盆。      沈惊晚脚先踏进去的时候,这一段日子来的疲惫,忽然全在一瞬间消散。      船上的时候多没有热水,全靠着凉水洗,虽然白天热,可是越靠近这边,晚上越冷,海上总是下雨,贴身衣物时常阴干,穿到身上只觉得发痒。      没想到第一次沒进热水竟然是在潼关。      谢彦辞站在帐篷外,整个人随随的倚着树干,一身黑衣,银纹点缀。      一双眼睛格外漂亮,眉目流转着别样的风情,才发现,男人眼皮上的小痂好似一颗红痣,整个人别样妖冶了起来。   整日冠起来的头发现在随随的束着,随风微扬,长袍浮动。      单手枕在脑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温时朗走到他身边,勾唇调笑道:“这一路上倒是委屈了她,今天算是来你这里第一次安稳下来,只是今夜你不一定能睡的安生。”      谢彦辞扫了他一眼,两人没有再多说什么。      恶战即将来临,每个人都知道。   苦中作乐的日子不多了。       54. 第 54 章 他们没回来   伍拾肆   -        沈惊晚洗完澡整个人脸颊通红, 洗去了满身泥污。      谢彦辞一掀帘子她仿若惊弓之鸟一般,眼神中带着惶恐。      谢彦辞抿唇没吭声,将抱进帐篷中的另一床被衾丢到床上。   他径自拖去了袍子,靴子。      也没同沈惊晚说话。      素净的里衣显出男人精壮结实的身材, 蜂腰宽肩, 身姿挺拔, 温其如玉。   又伸手直接拆了束发的丝带, 满头青丝如瀑,同世间美女子相较而言,不遑多让。      沈惊晚耳朵悄悄的红了尖儿。      她收回视线,背对着谢彦辞,走到一旁长桌旁, 将椅子从里面抽出来,整个人裹着衣物趴在上面,枕着胳膊睡。      谢彦辞此刻只穿一身素净的里衣,捋着袖子站在正中央,看向沈惊晚,淡声问道 * :“你打算一夜就这么睡?”      沈惊晚抬起头, 看向他咬着下唇没吭声。      谢彦辞道:“我不好给你单独住一间,咱们分被衾睡, 等不必上战场的时候,你睡床,我睡地上。”      沈惊晚摇摇头:“没关系, 我就这么睡也行。”      “不行。”谢彦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她。   掀开了外面的被衾,整个人上了榻拍了拍里面的位置,用命令的口吻道:“过来。”      沈惊晚突然间没了平日里利落潇洒的那股子劲儿了,忸忸怩怩的不肯过来, 恨不能一步分成十步。      谢彦辞也不恼,亦不着急,深邃漆黑的眸子就那么看着她。   好像在说:“我看你能走多久。”      好不容易到了谢彦辞身边,沈惊晚掐着手,不肯看谢彦辞的双眸,面红耳赤道:“我睡桌上没事的。”      “明日若是感染风寒你就不这么说了,上来。”   他仿佛指挥士兵的口吻对着沈惊晚道。      沈惊晚还是不动。      “怎么?死都不怕,跟我一张床怂了?”      不得不说,谢彦辞每次激将法的时候的确次次都能戳中沈惊晚的心。      她看向谢彦辞的眼睛,恨的牙根痒痒,心里想着,等你受伤,看我整不死你。      下一秒,一声惊呼自沈惊晚的嗓子中飘出。      只见谢彦辞一把揽住她的腰,直接压在了床上。   腰窝下是一双有力地手硌在她的皮肉与床板之间。      谢彦辞单手揽着她的腰,另一只手绕过她纤细的脖颈,抵在她的发丝间。      他那双锋芒毕露的锋锐眼神微微收敛,睫毛比平日起来还要纤长,甚至连眼皮上结的小痂都能看清是什么形状。      双眼皮显得眼神很是深邃。      沈惊晚吞了吞口水,满脸愕然,他的温热气息喷在沈惊晚脸上。      谢彦辞的上半身压在她身上,隔着彼此的衣物,沈惊晚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滚烫炙热,连着身上的薄肌都结实的要命。      她不敢说话,就那么看着谢彦辞浓黑的眸子,一眨不眨的盯着她。      心尖好像被羽毛扫过,有那么一点点的发痒。      沈惊晚的呼吸越来越重,心跳快的吓人。      她很想镇定,却一动不敢动,如同一条被抛在岸上的死鱼。   谢彦辞微微有了若有似无的笑意,勾起浅浅的唇角,看向沈惊晚带着难以言说的兴味。      沈惊晚忽然恼了,他在嘲笑他?      抬脚就要踹他。      谢彦辞猛然间收了手,整个人利落的滑进自己被窝中,一切都仿佛没发生过一般。      沈惊晚的心却久久难以平静,跳如雷鼓。   她指尖抖得厉害。      谢彦辞微微一扬手,一阵风扫过烛火,光一瞬间灭了。      沈惊晚却死活睡不着,睁着亮亮的眼睛,将整个人的脑袋没入被窝中,伸脚一脚踹在被窝上,整张脸羞的通红。      他太可恶了!      漆黑一片中,谢彦辞缓缓睁开了眼。      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旋即勾笑再次闭上了眼。      夜深了,外面传来鸟兽虫鸣,一时间夜里的奏曲缓缓拉 * 开序幕。      沈惊晚睡的不太/安稳,嘟囔道:“小月儿别哭,别哭... ...我在... ...”      谢彦辞被沈惊晚的嘟囔吵醒,睁眼看了看,还是黑夜。   小心翼翼下了床,点着了蜡烛。      转身一瞧,沈惊晚缩成一团,跟乌龟似的,大半条腿踹出了被子,亵裤早已和袜子分了家。      雪白纤细的腿露出很大一截,许是衣物不合身的缘故。      衣襟处的带子也缓缓松了许多,隐隐露出少女的身线。      被子将亵衣挑的老高,露出小肚子圆润可爱。      谢彦辞眉头拧成一团,自身上传出的一阵无名火不断往上窜。      他走到沈惊晚身边,小心的将她亵裤与袜子重新套好,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心里思忖是不是应该给她打一方困起来的铁床才能让她好好睡。      又替她缓缓系上了衣带,碰到小肚子的时候,指尖如同触电一般。      他移开双目,对着睡梦中嘟囔的沈惊晚道:“下次再这样,我就没这么好脾气了。”      沈惊晚睡梦中轻轻哼了一身,又转过身子,踹掉了被子。   大半截身子都在外面,抱着被子像个熊。      谢彦辞无可奈何的进了自己的被子,旋即伸手拽过沈惊晚,直接困在了自己的怀里,双手困住了沈惊晚的腰与手,只听他很是无奈的道:“睡没睡相。”      沈惊晚却翻身面向谢彦辞,不断地将头往他怀里拱,拼命的找着合适的位置。      直到将头压在他的胳膊上,沈惊晚才不再动了。      少女身上散发着浅浅馨香,传入谢彦辞的鼻中,谢彦辞双手搂住沈惊晚,缓缓闭上了眼,只是却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了。      沈惊晚均匀地呼吸喷在他胸口,谢彦辞搂紧了沈惊晚几分。      -      沈惊晚早上醒的时候,整个人睡的四仰八叉,一睁眼,床边没人了。      她心一惊,扑腾着坐起,抬脚就要朝着外面走,才想起自己没有穿好衣服。      手忙脚乱的穿好衣服,一手提鞋,一只脚提着往里挤,蹦蹦跳跳的出了帐篷。      瞧见沈锦风正在劈柴,瞧见沈惊晚忙道:“大哥,你醒了啊。”      沈惊晚的心才落下,长舒了一口气,对啊,他们怎么会走了不要她呢?   就算谢彦辞没人性,温时朗也不会不管的。      旋即冲沈锦风点了点头:“他们什么时候走的?”      走的她竟然毫无知觉。      昨晚洗了澡,睡的格外好,这么多天的担惊受怕都在昨晚消失的无影无踪。      忽然红了脸。      昨晚莫名奇妙又梦到了上次梦中对她说好好活着的那个人。      只是这次却是少女怀春的梦... ...      梦里那个人抱的她很紧,将她抱着贴在自己心口上,她耳朵里全是对方的心跳声。   她也没有拒绝,任由对方死死的抱着,明明脑子再说:“不能这样。”      可是心里却很依赖那个人,如何都不愿意离开,好像就是一方安全的港湾。      沈惊晚摇摇头,甩走了那些杂念。      笑着蹲到沈锦风 * 旁边道:“今天吃什么啊?一会我帮你一起送给那些受伤的士兵。”      沈锦风结结巴巴道:“今天,喝粥。”      “啊?又喝粥啊?他们昨晚才喝的粥,今天再喝得饿了,昨晚谢彦辞,不是,护军将军不是带了羊回来么?不是还剩了肥羊?中午囱一顿,做个火爆肥羊,你说呢?”      沈锦风笑的有些勉强,沈惊晚带着期待的眼神看向他。      却听身后有人嚼着什么东西的声音大喇喇道:“真是不好意思,肥羊我们吃了。”      沈惊晚一愣,转身看向身后。      只见周昌带着几个士兵耀武扬威,一人手里捧着半拉羊,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样。      沈惊晚转身看向沈锦风满脸惆怅的模样明白了过来,冷笑一声:“合着被你们这群人吃了,今天战场你们为什么没去?”      周昌拿着树枝敲了敲自己的腿:“瞧见没,受伤了。”      “你撒谎!你昨天还没受伤呢!”沈惊晚有些恼火。      周昌继续吧唧嘴嚼着羊,吃的满嘴流油,一旁的受伤的士兵看的很是眼馋。      “昨天没受伤不代表夜里没受伤啊,金凤,饭做好了没,光吃这肥羊腻的慌,再来个汤。”   周昌嬉皮笑脸道。      沈惊晚捏紧拳头,看向沈锦风道:“别给他做!要吃自己弄!没上战场的窝囊废吃个屁!”      她觉得自己快要被气疯了,总算明白为什么之前打一仗输一场,原先那么多的地方都被獠奴攻下,而今驻扎的营地是一面临海,三面夹敌,有这种蛀虫不足为奇。      “你他妈的娘娘腔说个屁!老子再不上战场也比你像个男人!夜夜宿在他帐篷里,谁不知道你们行苟且之事?!”   周昌一把扔了手上的羊,手上的士兵急忙过去哄抢。      沈惊晚被气的胸膛剧烈起伏。      沈锦风怕周昌对沈惊晚撒火,不敢不做,低着头只能加快烧火的速度,一边做一边赔笑:“将军息怒,将军息怒,我大哥他初来乍到不明白,我这就做,这就做,一会送去您帐篷里。”      沈惊晚生气了,一把夺走了沈锦风手上的火,指向周昌,将那火朝着周昌的脸扑过去,周昌吓得练练后退,大骂道:“你个娘娘腔干什么!”      “干什么?你不上战场,那咱们就在这里鱼死网破好了!”沈惊晚是真的被恼了,她从来没有这么疯过。      周昌身边的人连忙拦到前面,一看沈惊晚身后的两个骑兵要走上前,也不敢做什么动作,只能言辞上讥讽道:“有靠山就是不一样,来了就能对我们颐指气使,还得每天菩萨似的供着,干个什么都要影卫护着,谁知道是不是那种关系?”      沈惊晚丢了火把,一步步朝着那恶语频出的士兵靠去,对着士兵的脸不卑不亢道:“纵使我再不齿,也比你们这群孬种强,战场上拼命躲,窝里横,一群废物!”      旋即走到沈锦风身边,拽住了他的袖子道:“他们要吃让他们自己生 * 火,一点火都别留给他们。”      于是抬脚走到水盆子旁,直接端了一盆水扑灭了刚燃起的火,又冲伤兵道:“我去给你找吃的,诸位先忍一忍。”      瞧见了沈惊晚的架势,谁敢说半个不?   加上沈惊晚刚才也算为他们出了个恶气,众人心里皆是高兴不已。      沈惊晚直接拽着沈锦风钻进了林子中,两名靠着树干歇息的影卫也纷纷丢了口中的草,随着沈惊晚一同钻去了林子中。      站在沈惊晚身后的周昌等人目瞪口呆,好半晌才恢复心绪问道:“他刚才骂我孬种?”      他身后的小弟连忙胁肩谄笑奉承道:“大人,您别理他。”      “就是就是,您瞧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模样,还以为自己能上山打猎不成,一会碰到大的一准屁滚尿流!就等着看他尿裤子的模样吧。”      “对,老大别跟那种人一般见识,咱们回营帐,走走走。”      周昌对着沈惊晚远去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口。      沈惊晚进了林子才松开沈锦风的手,看向他,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语气严厉道:“你对他们阿谀奉承,他对你态度好了吗?”   沈锦风不明所以,结结巴巴的摇摇头道:“没,没... ...”      “既然没有意义,你为什么对他阿谀奉承?如果他今天因为你的讨好巴结放过你,那咱们姑且认为忍一时风平浪静,可是他根本不会改变原先的态度啊?他甚至会因为看到你对他服软更觉得兴奋,甚至恨不能立马就打你,你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沈惊晚的面色看上去很严肃,的确是生气了。      沈锦风张大嘴一句话也说不出,看着沈惊晚连珠炮似的问题将他砸的七荤八素。      沈惊晚叹了口气,对沈锦风道:“算了,咱们进去找找有没有野猪,兔子什么的。”      沈锦风道:“野猪有,不过咱们根本捉不到,平时都要好几个人合力将它拦在中间,而且野猪疯的很,一下子就能把咱们撅翻。”      沈惊晚看向他:“捉的到就捉,捉不到就撤,我不恋战,走吧。”   影卫紧随二人其后。      沈惊晚蹲在角落中,小声地与沈锦风说着袖箭怎么用,她告诉他怎么对准不远处的兔子,怎么捏紧机关,再什么时候是最恰当的时机松开。      眼看着小鹌鹑与兔子猎到了不少。      忽然在一棵树的草丛后,剧烈的晃了起来,有什么东西发出轰轰的响声。      沈惊晚一行人趴到在草丛中,影卫一左一右悄悄抽出了剑。      果然是说什么来什么。      正是一头肥硕的野猪,有成年男子小半截腿那么高,很结实,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因为太胖的缘故。      沈惊晚心里盘算,若是今日能猎到的话,剩下的还能绞成肉碎装成腊肠,然后再晒干一些。   谢彦辞他们上战场也好携带,不至于一整天根本吃不上一点能支撑体力的食物。      于是那头猪就成了她势在必得的猎物。      沈锦风却哆哆嗦嗦 * 道:“咱们快回去吧大哥,我好害怕,它要是冲过来,今天咱们就直接脑浆都要被撞出来。”      沈惊食指抵在唇上,冲他比了个嘘的姿势,从袖中取出一个瓷瓶,将粉末洒在箭头上,用手抹平。      沈锦风心里打鼓,也不敢再说。      只见那猪摇摇晃晃的朝着这边慢慢一路闻地,眼见着离他们不过数步外。      沈惊晚缓缓抬起手,对准了猪的脖颈,她知道那里有命门,好几层肉晃来晃去。      沈惊晚缓缓松了机关,箭在瞬间离口,猛的扎进了猪的皮层。      到底是头野猪,它忽然发了疯,四处寻找扎中的它的方向,一下不至于毙命,对于这种动物。      沈惊晚知道,连续射出好几支。      瞧见沈惊晚的野猪忽然发了狠,沈惊晚猛一转身一把抽出身后影卫腰上的佩剑,心跳如雷,静静等着野猪的到来。      身旁另一影卫也拔剑静静等着野猪撞过来      那野猪冲着这边用尽力气撞了过来,很是凶狠,甚至叫人有种周围地势都在晃动的感觉。      沈惊晚微微分开腿,屈膝双手举着剑对着野猪,静静等候野猪撞过来的瞬间将它一刀刺中。      她已经做好被野猪撞到的准备。   成败在此一举。      野猪却在即将撞上她的瞬间猛的倒地,砸的哐当一声,夯实了身下的软土。      震得沈惊晚碎发微摆。      沈惊晚忽然踉跄了一下,整个人虚脱一般往后退了两步,被影卫一把扶住。      其中一人终于说话,问道:“没事吧?”      沈惊晚摇了摇头,心不在焉的回道:“没事。”      她刚才差点被吓得失去呼吸,此时走到野猪身边,腿还哆哆嗦嗦。      蹲下身子缓缓摸到自己的袖箭,一根一根拔了出来,血溅的她满脸都是。      拔完最后一支,沈惊晚忽然失去所有力气,缓缓倒在地上,长长呼出一口气,只觉得后背上全是冷汗。      她朝身后的影卫招了招手,吩咐道:“没死透,给一刀。”      一刀扬起如同血帘。      -      等到沈锦风与两位影卫抬着野猪,手中用野草编成的绳结拴住了鹌鹑与野兔,缓缓从里面走出。      沈惊晚一人失魂落魄的跟在后面,仍未平复。      正在休息的一群人瞧见几人拉着野猪出来的时候瞪大了眼睛,这么久以来,他们只吃到过一次野猪,还是因为那野猪落入了他们的陷阱中,然后被他们合力捆住,给它耗了一两天的功夫才猎到的。      周昌瞪大眼睛,从地上撑起,迈起步子走到野猪身边,用手比划了一下,哇了一声,看向影卫的眼神带着几分微微放软的意思:“你们猎到的?”      影卫不屑地扫了他一眼,没理会。      沈锦风格外自豪,喘着粗气道:“我大哥抓的。”      周昌将信将疑的看向最后面的沈惊晚,试探道:“那野猪跟成精似的,你怎么抓到的?”      沈惊晚扫了他一眼,没吭声,直接从他面前路过。       周昌很是不高兴,恼火道:“嚣张什么嚣 * 张,等老子抓到了直接甩你头上。”   沈惊晚步子微微停住,转身看向周昌冷笑道:“最好是甩在我头上。”       有士兵很是高兴,也顾不得腿上的伤,一条腿跳着走到野猪旁对沈惊晚道:“沈公子,喃以前是个杀黑猪的屠夫,我来杀猪。”      沈锦风蹦的老高,整张脸上溢出如同过年一般的喜悦道:“我去烧水!”      有人也从地上撑起,咽了咽口水:“那我劈柴。”      周昌身后的小弟,缓缓的挪过去,哼哼唧唧道:“我,我,我打个下手。”      沈惊晚扫了他一眼,没说话,那小弟便腆着脸钻进了队伍中。   很快与他们打成一片。      周昌身后的几人见状,很是羡慕,咽了咽口水道:“将军,咱们也去帮帮忙?”      周昌怒喝一声:“帮你妈!你今天去试试!”      “可是,可是大嘴都过去了。”身后的人不甘心道。      周昌转过身,看向他,咬紧牙根子道:“你今天敢去试试。”   到底身后的几人没人再敢动。      有人站起身想要过去瞧瞧热闹,也被瞪了回去。      他身后的人很是羡慕,却违心的说好话道:“别的没本事,上阵杀敌不行,拉拢人心倒是有一手,谢将军这男宠手段不一般,恐怕不是想离间将军您的威信吧?”      周昌一拳砸在软土上,咬的牙齿咯吱作响:“他休想!”      -      谢彦辞晚上回来的时候,满身是血。   披挂不再鲜红,下摆如同浸水一般漆黑。      跟在他身后的人很是没精神,一个个谁也没说话,满身是血。      便是平日里时常笑盈盈的温时朗,沈惊晚同他打招呼,也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沈惊晚殷勤的将装着肉的碗送到每个人面前,谁都没看,只是那么一个个如同丧家之犬一般从她面前路过。      沈锦风站起身,看着所有人进了营帐,忽然忘了动作。      沈惊晚知道不对劲,走到沈锦风面前,小声地说:“气氛有点不对。”   沈锦风摇了摇头,如乌云罩面,悲伤的道:“很多人没回来。”      “啊?”沈惊晚心里隐隐生出不安。      沈锦风看向沈惊晚,眼睛通红:“他们早上走的人不止这么多,早上从帐篷外分成四列,排到了老槐树那边。”      沈锦风一只手拿着筷子,另一只手指着不远处的一棵老槐树,语气悲伤的道:“他们从来没有一次一下这么多人都在那边没回来。”      沈惊晚端着肉碗的手难以自抑的颤抖了起来,直到最后感觉自己快端不起来了。      她缓缓将碗放到地上。      闭上眼,双手掩住面,久久没吭声。      安静的气氛中只有她与许多人些微的啜泣声。      她一闭上眼脑子里就是每一个人满脸哀伤绝望,那眼神满目悲恸,没有一点生机。      明明下午她还想他们回来如果看到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肉汤会是怎么开心的样子。      周昌坐在角落里,手上捏着凉了的羊排幸灾乐祸道:“都说了,早投降不就没事了 * ,怎么可能打赢,真以为自己是战神,无所不能?”      沈惊晚用袖子擦干净眼泪,然后一声不吭的用勺子往每只碗中装满肉和汤,一份份放好。   然后擦干净眼泪对沈锦风道:“我们去送饭。”      沈锦风点点头。      跟在他们身后的伤兵也道:“我也去送。”      “我也去。”      “我们一起。”      “... ...”      沈惊晚端着碗要进谢彦辞营帐时,谢彦辞正好出来,脱了铠甲与披挂,里面的衣物还没换。      他看了一眼沈惊晚,没说话,直接低头从她身边经过。      端着托盘的沈惊晚久那么被晾在原地。 55. 第 55 章 一会就好   伍拾伍   -      沈惊晚倒是没有放心上, 这么多人没回来,任谁心里都不好受。      看着谢彦辞远去的背影。   他一声不吭坐在篝火旁,荧荧火光噼啪作响,柴火烧的旺旺的。      轮廓分明的脸上有很多血渍与灰尘, 火光照的他全身通红, 就那么垂着眼看篝火, 仿佛置身于无人之境。      莫名苍凉。      她低头看了眼手上的吃的, 直接抬脚去了温时朗的帐篷。      温时朗正拿着帕子擦脸上的血,听到动静,转身看见沈惊晚时一愣,道了句:“沈姑娘。”      沈惊晚不想让气氛过于凝重,装作随意的笑了一下:“温大人, 今晚有猪肉。”      温时朗知道沈惊晚的好意,也没驳回,迎着她的话问道:“怎么有猪肉?”      沈惊晚将托盘放到桌上,回道:“去林子里打的,温大人趁热吃,吃完了还有。”      温时朗点了点头, 沈惊晚将碗筷放下后,温时朗坐到桌子旁, 伸手拿起筷子,看了好半晌,才缓缓夹起细细咀嚼了起来。   嗓中仿佛压上了巨大的石头, 叫他有些咽不下去。      室内静谧的只有咀嚼声,好半晌,他才缓缓咽下了一口。      沈惊晚抱着托盘出来的时候,谢彦辞已经不在篝火前, 想必是觉得周围太吵。      他素来安静。      在周围扫了一圈,才发现谢彦辞在一处远离人群的岩石上斜撑着,左腿伸展开来,右腿半曲。      一个人就那么默不作声的喝着闷酒。      一个人默默地放下酒壶,将胳膊上的护膊解下,随手放在身边石头上。   旋即拎起酒壶,直接浇在自己左胳膊上。      沈惊晚才发现他胳膊好像受伤了,满头碎发耷拉在额前,遮住了半边眼。      她回到沈锦风身边,对他要了碗肉汤,刚准备走过去。      有一士兵拿着碗送到了谢彦辞面前,谢彦辞看了眼面前人手中的碗,摇了摇头,好像说着什么。      那人脸上有些失望,将碗往前更送了一步,谢彦辞愣了片刻,才缓缓接下那碗,道了声谢。   小兵兴高采烈的走了。      一旁受伤的伤员看着谢彦辞碗里大块的肉咽了咽唾沫。      谢彦辞看到他们艳羡的目光,放下了另一只手上的酒坛子,端起碗朝着他们走了过去。      不同等级的将士吃的食物也是不一样的菜品早已是众人心照不宣的秘密 * 。      谢彦辞却鲜少会和他们区别对待。      队伍里,温时朗才来,所以他会照顾些,叫他慢慢适应。      周昌则不然,他吃喝用度皆是上乘,一日不欢喜便要闹事。      谢彦辞走到伤员面前,一掀衣袍,蹲到他们面前,将几个人的碗摆到自己面前,将碗中的肉一一分进对方碗中。      周昌不知何时走到了谢彦辞身后,今晚就他们队里的一群人,一口肉没吃到,眼馋自然不必说,心里还窝着火,于是说起话来格外不客气,言辞讥讽揶揄:“战事不平,谢将军就是再把自己口粮分给他们也没用,瞧瞧这群东西,现下都成了我们的负累,只有您谢将军,逞英雄,人上人,非要带上伤兵,有用吗?”      周昌说这话的语气是格外的刺耳。      谢彦辞没理会,对面前的几个伤员道:“吃吧,饱了就没那么疼了。”      “哟,还真将自己当成救世主呐?说实话。不如直接投降算了,咱们现在回去,也不算窝囊,先帝都没了,辅佐新帝也没什么,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      周昌人不依不挠,看着伤员狼吞虎咽的啃着肉。   炖的烂乎乎的野猪肉,别说吃,就是闻,都觉得口齿生香,而他嘴里都要淡出鸟味儿了。      “哎哎哎,你干什么,怎么还动手?”周昌忽然高举双手,冲着谢彦辞喊道。      谢彦辞手执长剑,抵在周昌的脖颈上,横眉冷对,只听他冷冷道:“你有这嘴皮子,不如省点力气明天上战场!”      一时寂静,周围的人纷纷的朝这侧目。      周昌只觉得难堪至极。      谢彦辞一双如鹰的瑞眸冷冷的盯着他,一字一句道:“再有下次,决不轻饶。”   旋即一把丢了剑,提着酒坛子满身冷气朝着树林子走去。      周昌看着谢彦辞走掉的潇洒身影,敢怒不敢言,直至他走进了树林中才狠狠呸了一口:“什么东西!”      沈惊晚看的清清楚楚,她叹了口气。      今天这一仗,打的实在是不漂亮。      沈锦风说去了两万多人,回来少一半。      其实这并不能怪谢彦辞,营地里的士兵,一大半是周昌带的兵,游手好闲,不务正业。      当年先帝在时,尚且是稳得住人心,加之獠奴实在是难成什么气候。      久而久之,周昌也就开始老油条了起来,根深叶茂,实难拔除,这也是谢彦辞为何一直不动他的原因,他宁愿忍一时也不想军心涣散。      加之这里面有许多是后来参军,或者土匪们直接收进来的散兵,多难驯服,也没什么操练与实战的经验。      而他自己手中的影卫如今也各分几波,戍守各个关卡,独他自己这里,影卫没有多少,如何能与生性凶残的獠奴相抗衡。   加之这么个荡峦之地,三面夹敌,若想正速战速决,实在是难事。      谢彦辞半边身子沒在树林里,闷闷地喝着酒,一口一口的那么闷着,豪如牛饮。   莹亮的酒水顺着喉结流进里衣。      纵 * 然他面上显得衣服无所谓的模样,可是越这样不崩于泰山,心里就越发的风起云涌,不得平静。      从那股子喝酒的狠劲儿上就能看出来。      沈惊晚放下碗,对沈锦风道:“我一会过来。”      沈锦风正在给来的士兵盛汤,头也顾不得回,只是回道:“大哥,您就去,这里我看着。”      不多会儿,只见沈惊晚从帐篷里走了出来,手里拿着药与纱布,从沈锦风身边过时,又顺手从自己碗中留了块饼,泡在汤碗中。   于是一手端着碗,一手拿着药,一步一步朝着林子中走了去。      谢彦辞正在喝酒,听到身后有人走了来,也没动,自顾自的喝着酒,一口接着一口,大有种要喝死自己的劲儿。      “哪有人这么喝酒的?酒还不够你豪饮。”   听到是沈惊晚的声音,谢彦辞微微一愣,放下酒偏头看向身后的她。      瞧她靠了过来,顺着树干缓缓坐到地上,将碗往他面前一松,故作轻松道:“先垫一下,伤胃。”      谢彦辞没接那碗,只是回了句:“你吃吧,晚上这里冷,不吃饱夜里会难受。”      “那你呢?”      “我有酒。”      “酒这玩意儿喝完就没了,到时候只有难受,吃吧,吃完给你胳膊包一下?”沈惊晚看着谢彦辞的侧脸道。      谢彦辞舔了舔后槽牙,转身看向身边的沈惊晚,看了很久。      沈惊晚脸颊通红,许是被风吹的,她问:“怎么了?”      谢彦辞摇摇头:“明天送你离开这里。”      沈惊晚一顿,放下手中纱布与碗,扑棱着站直身子:“我为什么要走?”      “你为什么不走?”   谢彦辞反问道。      沈惊晚一时被问住了,好半晌指着营帐周围受伤的伤员道:“你没看到吗?这里都是伤兵,我不走。”      谢彦辞回正身子,也没说同意,也没说再送走,一仰头,将最后一口酒喝了个干净,旋即酒壶扔在地上,发出碎裂的声音。      他端起碗,也不再同沈惊晚说话,就那么狼吞虎咽的吃着,好像能将那些绝望一并吞没。   没一会,他就直接吃完了。      旋即站起身子,对沈惊晚道:“回去吧。”      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果他的步子没有微微摇晃,又或者耳尖一如往常。      可是都没有,他步子微微晃了晃,耳尖伴随着脖颈都发出微微的粉,整个人都蒙上了一层淡淡的雾,少了平日里的难以亲近。      沈惊晚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   沈惊晚一切收拾完备,准备进帐篷中。      因为昨晚一夜的相安无事,沈惊晚也没有什么顾虑了,直接钻进帐篷中。   却发现里面漆黑一片,根本没有亮灯。      “谢彦辞?怎么不点蜡烛?”她嘟囔一声,摸到了烛火旁,拿着火折子准备点蜡烛。      “别点。”谢彦辞的声音忽然在她周围响起,听上去有些闷,哑哑的,语调也染上了一些情绪,不再如同一条没有感情的直线,微微有了起伏,如同哀求,带着一 * 点点的绝望。      沈惊晚一愣,火折子刺啦一声点着,沈惊晚的手停在半空中,没有朝着蜡烛更近一步,火折子在慢慢的烧。      她头往前微微探了探,吹了口气,亮光一瞬间就灭了。      眼里仍残存着谢彦辞站在铠甲前的模样。      身形颀长,温其如玉,如同一尊雕像,一动不动,直愣愣的看着铠甲。      沈惊晚试探着问了句:“你还好吗?”      谢彦辞轻轻地嗯了一声。      沈惊晚走到他身边,张了张口,想要安慰一番,脑子里想着怎么安慰,都是那些虚话。      绞尽脑汁想了句:“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   摇了摇头,不行,这不是心上捅刀子?      若是还在京都,兴许看到这样的谢彦辞会不予理会,可是现在这种境况下,她很想找些合适的话安慰安慰他。      谁都一样,他们都是为了南明更好的明天在战斗的英雄。      手摸到谢彦辞冷硬的铠甲时,才缓缓停住了,踌躇不前,开口道:“你别太... ...”      下一秒,整个人没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只有一双眼睛露在外面,谢彦辞抱住了她,下巴压在沈惊晚脖颈上,整个人微微垂下头。   温热的气息如同风扫过沈惊晚的脖颈,叫她忍不住想缩脖子。      急忙推搡谢彦辞。      却听谢彦辞哑着嗓子道:“一会就好。”      他迷恋这个怀抱,想要贪恋片刻的安宁,忘却这里的一切,忘却耳边厮杀的场景,忘却一个一个将士在他眼前倒下,而他无力回天的场面。      也忘却,肩上的担子。      沈惊晚也就真的没动了,谢彦辞一手搂着沈惊晚的后脑勺,一手搂着沈惊晚的腰。   哑着嗓子轻声道:“谢谢你。”      谢谢你来了这里,谢谢你平平安安的站在我面前。      谢谢你,仿佛沙漠中的一抔水,填满了我干涸的心脏。      谢谢你在我危在旦夕的时候,让我想起你,再一次,站在你面前。      沈惊晚什么也听不到,只知道谢彦辞的心,在坚实有力的跳动着。      一下,又一下。      她缓缓抬起手,轻轻地,有节奏的拍着谢彦辞的后背,仿佛在哄着找不到家的孩子。 56. 第 56 章  埋伏   伍拾陆   -      这一夜, 沈惊晚睡的极不安稳,反反复复梦魇。      入目的全是尸体,一动不动。      她站在尸骨堆中,低头朝下看, 尸首的冤魂发出黑色的气息, 争先恐后拽着她的腿。   耳边是绝望哀怨的哭号。      她喊:“阿兄!”      没有人。      她又喊:“母亲。”      还是没有。      却有一双枯槁如干树皮的手死死拽住了她的腿, 拽的她摔倒在地, 只觉得被巨大的吸力往下扯去。   沈惊晚哭的很绝望。      谢彦辞喝了酒,有些头痛,睡的梦熟时被身边一阵阵的哭泣吵醒。      一睁眼,发现沈惊晚在不断的抖,哭着嘤咛。      他蹙眉, 微微靠过去,才听到沈惊晚道:“救我,别碰我,救我... ...”      谢彦辞伸手想要推沈惊晚,犹豫了 * 片刻,还是伸手将她拽进怀里, 双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地拍着。      这么些日子, 她好像没有一次安稳觉的时候,时常梦魇,究竟是心里装着多少事才能这样?   被谢彦辞揽进怀中的沈惊晚渐渐地安稳了许多, 仍在微微颤抖。      谢彦辞压着声音,轻轻地哄到:“别怕,别怕... ...”      他想,或许是今天的事情吓到她了。      晚上用完饭时, 周昌不怕死的找到了他和温时朗。      想要劝他弃了这里的伤兵,太严重的伤员便是就活了,也没办法再上战场,遑论那些残肢的伤员。      温时朗同他大吵,吵的帐篷内的士兵各个嗔目结舌。      周昌的顾虑并不是不对,他为人利己,但是所提的要求的确于长久来说是好事。      一则省下口粮和药膏纱布。   二则行军起来,更为迅速,没有负累。      可是如此,那些同他们一起出生入死,拿命交在他们手上的士兵,谁敢在真的为他们卖命?      所以他当即驳回了周昌的话。      周昌愤愤离去时的眼神犹如毒蛇,但是他最开始没有这么做,以后也不会这么做。      京都的探子来信,说燕君安已经来了边关,为了这次能灭掉他们费了不少力气,竟然不惜与獠奴联兵南下。      这些... ...      谢彦辞低头看了眼怀中熟睡的少女,紧闭双目,眉心拧成一股绳似的。      他收回视线,这些不必让她知道。      他想,总有一天他与曾经的燕先生兵戎相见时,一切都会清清楚楚。      这天下不论守不守得住,他都会拿自己命搏一搏,为了黎民苍生,为了心尖上的人。   若是真战死沙场,便也死得其所,他会撑到见到心黎明的那日。      沈惊晚似乎有所感应,忽然哼哼唧唧如同小猫一般,轻轻地哼了一句:“别走。”      手缓缓拽住了谢彦辞胸口的里衣,绞住了他的衣服边缘。      谢彦辞一愣,没来由弯起了唇角。      看着少女的头顶轻声道:“不走。”      沈惊晚才将头往他怀里又拱了拱,小小一团,松了他的衣领,直接伸手揽住了男人结实的腰。      谢彦辞喉结一紧,上下滚了滚,胳膊上的筋络微微暴起,强压下那股子莫名的欲望,伸手将沈惊晚搂的更紧了。      削薄的唇压在少女的头顶,他亲亲的吻上了她的发丝,如同珍宝一般,虔诚认真。      -      祁南,烽火四起。      谢彦辞手执长/枪,枪上鲜红的红缨随风微摆,身后是四起的火光。      对面一身金甲的燕君安高坐马上,与他对峙,一如当年学堂初见时。      谢彦辞勾唇讥讽:“当年的论思之室,润色之业的讲堂,口口声声黎明苍生的燕先生而今也做了刽子手手中的那把刀,真是叫人无不感喟。”      燕君安握紧缰绳,看向谢彦辞,眼神里不复往日的清明温润,咬牙问道:“她在哪里?”      “怎么?燕先生费了如此周章,只是为了找沈小二?”   谢彦辞回视他,将长枪重 * 重地砸在结实的地面上,身后发出一阵鼓士气的鼓声,砸在鼓面上,发出沉闷雄浑的声音,如同千万将士的嘶吼。      燕君安不吭声,瞪着他,眼睛猩红,重复道:“她在哪里?”      “不论在哪里,她都不可能再与你有瓜葛。满口仁义道德,最后血洗京都,让那么多苍生家破人亡的全都拜你所赐。”      谢彦辞的这番话或许是戳中了燕君安心里某处黑暗最不能触碰的刺。      只见他抽出长剑指着谢彦辞,失去了往日的理智冷静,咬牙切齿的道:“拜我所赐?!你身份高贵,从来都是悲悯世人的谢小侯怎么可能知道我当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家破人亡?他们活该!狗皇帝活该,宫里的那群狗官活该!整个南明的人都活该!他们死不足惜!”      谢彦辞看着对面失控的燕君安,他从他的眼里看到了熊熊燃烧的仇恨,如同炙人的火焰。      他瞪大的眼睛粲然流出眼泪,那般理智的燕君安说出这些话时,吼的歇斯底里。      他看向谢彦辞怒吼道:“原本我也是有一个家!只要我登上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高位!小晚儿这辈子就是我的,谁也夺不走,偏偏出现了你!当初说要离开的是你,现在又要同我争得也是你,你凭什么?你根本不配!”      谢彦辞迎着鼓声,缓缓扬起了长枪,慢慢的吐出一个字:“杀!”      纵使自己受过再多的不公,也不是用来将屠刀对准别人的借口。      偌大的战场上,千军万马的重逢,地动山摇,场面混乱一片,鲜红的血液如同漫天的雪花。      利刃穿过身体,噗哧一声,划破了身上的披挂,马儿前蹄双跪,有人从马上栽进地面,折断了脊柱,骨髓轻微的脆响,叫人缓缓阖上双目。      生命脆弱的不堪一击。      嘶喊声,哭吼声,此起彼伏,听得人心惊肉跳。      -      沈惊晚蹲在地上与沈锦风煮着菜,她用筷子搅着盐。      周昌慢慢悠悠的看着沈惊晚做的汤,一脚踹在一旁的碗上,叮当作响,只听他道:“狗日的,昨晚的肉都吃完了?”      沈惊晚想发怒,但是同这种不长记性的生气实在是没什么意思,也就不予理会。      周昌见沈惊晚不理会他,又不能动他,只能咬咬牙,朝身后一群守着粮草的士兵道:“走!咱们去捉野猪!”      许是沈惊晚昨日捉的太过于轻松,叫他也认为不是什么难事。   正在巡逻的士兵犹豫的看了一眼。      他们都是周昌手里的兵,自然听命于他,加之谢彦辞也不在,胆子大了许多。      沈惊晚见着众人要扬长而去,周围只剩下伤员,自然不肯应,忙站起身道:“你们这是玩忽职守!”      周昌停住步子,吐掉嘴里的狗尾巴草,转身看向沈惊晚时,提了提腰上的腰带,对着他耀武扬威道:“有本事你把他们喊回去,看你是将军还是我是将军,拿个鸡毛当令箭,别以为你是谢彦辞的男 * 宠就真把自己当玩意儿了!”      周昌这男宠两字,委实气到沈惊晚,她作势要追上去理论,却被沈锦风一把抓住。   小声道:“大哥,您别跟他们一般见识,现在也没什么事,随他们去吧,也省得在这里吵您。”      沈惊晚还想说什么,周昌一行人早已大摇大摆的扬长而去。      龙尾一般的长队,很快消失不见。      沈惊晚一屁股坐到地上,气急败坏道:“往日是没发生过什么事,可是若是万一真有,就来不及了!”      沈锦风安抚沈惊晚道:“大哥,您放心吧,这么久以来,还没有进来偷袭的呢。”      沈惊晚只能这么想着,继续低下头做饭去了。      生米转眼就开始咕嘟咕嘟的冒着热气,忽然在远处瞭望台放哨的伤员蹦蹦跳跳的跑了过来。      急的满头大汗:“那边,那边,我瞧见了好多兵马!祁南那里熄了火!好像撤兵了。”      沈惊晚正在揭陶盖,忙站起身,问道:“什么?!”      怀了!      没等士兵解释,沈惊晚连忙站起身,吩咐身边的人将灭火,将饭菜全部端进帐篷中。   有人不解:“怎么了?”      沈锦风不多问,直接沈惊晚说什么,他就做什么。      毕竟上次的野猪狩猎让沈惊晚在他心里已经留下了扎实的大哥地位。      沈惊晚不慌不忙,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虽然心跳如鼓雷。      转身看着那查探的伤兵确认了一遍:“是敌方的队伍吗?”      伤员连连点头:“如果是将军不会是从那边反方向回来的,也不是小沈将军的队伍。”      “声东击西?”沈惊晚蹙眉嘀咕了一声。      坐在地上的伤员也互相搀扶坐了起来。      有一步兵校尉被留下替代影卫照看沈惊晚,他是之前周昌手中的骑兵,而今升了职,对着谢彦辞几番巴结,谢彦辞都是不予理会。      现在照看沈惊晚难免心有怒火,若不是为了得谢彦辞高看一眼,他才看不上这种靠着肉/体上位的人物。      见沈惊晚要有动静,遂说话也几番不客气:“你这个么娘娘腔懂什么?老老实实呆着,免得护军将军回来还要治我一个保护不力的罪。”        沈惊晚压根不理会他,却见那校尉要多加阻拦,沈惊晚忽然厉声呵斥道:“既然护军将军叫你照顾我的周全,是否我说的话您也该听从?!”      身强力壮的男子一愣,缓缓收回阻拦的手,不情不愿道:“是。”      “既然是,还劳烦您帮个忙,搭把手,若真是无事发生,一切后果由我承担!”      那校尉仍不依不挠:“如此大费周折,你又没有上过战场杀过敌,如何叫我们信服!”      沈惊晚没有心思同他争执,只是道:“你若是不信我,那就在这站着,等那边的人来了,你去往前冲,如何?”      这句话自然是被气恼,不管如何,喊周昌来已然来不及,就算人没事,粮草没了,也就完了,坐吃山空的结局只有死。      她也懒得同面前的人争执 * ,转身冲着站起身的士兵道:“诸位,不管是不是即将有事发生,未雨绸缪都不是坏事,麻烦你们一起搭把手。”   如此诚恳的言辞,众人也不好拒绝,于是听从沈惊晚的吩咐,开始忙碌起来。      沈惊晚分出眼睛没受伤,胳膊没受伤的人呆在营帐中,两人合开一长弓,刚好用来试试前些日子说的加了钢片的长弓到底可比寻常的弓箭好用。      伤员呆在营帐中,缓缓的将底层掀了个口,一张张弓横卧着,架上了箭,蓄势待发。      沈惊晚又叫人拖来黄铜打磨出的反光镜,这平日都是用来战场上晃人眼的,今日要用来做虚景,迷惑敌方的,两两相照,人则显得密集,他们远远看去林子里埋伏这么多人,也能撑到谢彦辞回来的时候。      沈惊晚看向满脸惊慌失措的沈锦风,冲他道:“你去,带着其余人牵上那些马。”      “可是这不够我们逃的,马没有多少匹了。”      沈惊晚看向他,认真的道:“我们谁也不跑,马有多少牵多少,全部拉出来,包括周昌的。”        沈锦风咽了口唾沫,点点头:“我这就去。”      旋即一个个手臂受伤,眼睛受伤的伤员带着马走了出来,沈惊晚吩咐他们帮忙将马栓到树上,防止一会跑起来的时候,马冲了出去。      沈惊晚又命人拿出兽皮做的传声筒,每隔四人一喇叭,靠在马蹄的位置,稍稍远一些,带马儿焦躁的踏蹄,震耳欲聋的马蹄声就会响彻林间,到时候树影摇晃,那群人必定不敢轻举妄动。   若是他们此时已经在路上,想必能听到些微的声音。      看着沈惊晚忙碌的身影,众人开始明白沈惊晚的意思。      他们没想到,这么个瘦小的男人,竟然有如此谋略,起初还质疑讥讽,不屑地几个人也缓缓的加入了队伍中,耳边的马蹄声越来越响,不多会儿消失不见。      沈惊晚知道,他们下了马。      沈惊晚抬手,对着众人比了个手势,所有人纷纷钻进了自己被分好的位置,便是那校尉也钻进了林子中,靠在沈惊晚旁边道:“我也来帮忙。”      沈惊晚顺着草丛滑了下去,道了声:“多谢。”      躲在角落暗处的一双双眸子瞪大,他们屏住呼吸,静静等着那边的人冲出来,缓缓开弓,一人靠后,绷紧了弦,另一人对准了箭的方位。      当第一只脚踏入他们领地,有人抬起手,示意安全的时候。      漫天的剪从帐篷中飞过。      马儿的嘶吼声,振聋发聩,因为被拴在树上,更让这些动物焦躁。      蹄踏的又紧又密,反光镜交相对照,影影绰绰的人影一个接一个。      那头的人忽然大吼一声:“撤!中埋伏了!”      沈惊晚的袖剪缓缓对准了其中领头的人。 57. 第 57 章 交换      伍拾柒      -   周昌一行人骂骂咧咧的从林子里出来的时候, 满身淤泥,头上衣服上沾满落叶与荆棘灌木的倒刺。      还没踏出一步远,瞧见 * 地上四仰八叉的尸体,掉头就要跑。   却被背靠着土丘的沈惊晚大声叫住了。      她语气微喘, 缓缓从里面露出头脸上挂满脏污, 怒气冲冲的瞪着周昌, 早已失去了大半气力:“还要跑去哪儿?!”      周昌正与身后的士兵环抱在一起, 听到这尖细熟悉的声音,一愣,咳了咳,放下手,朝着沈惊晚看过来, 又瞧了瞧那头的尸体,领悟过来,遂不屑一顾的道:“幸亏我机智,早就知道有人要混入军营,适才带着他们先避一避风头,你们也算是命大。”      沈惊晚冷笑着从地上撑起, 伸手将沈锦风也拽起。   二人拍了拍身上的脏。      周围随同沈惊晚一起站起身的士兵看着周昌,眼神都很是复杂, 谁也没说话。      周昌面上挂不住,恼羞成怒道:“你们这是什么眼神?!啊?!你们自己没有用了,还想拖累我们不成?”      “闭嘴!”沈惊晚喝止了他的后话。      周昌一愣, 看向沈惊晚,捏紧了拳头,毫不客气的就走过来要砸她面门,却被周围的将士纷纷围拢过来挡住。      步兵校尉首当其冲站在最外围, 沈惊晚被围在里面,保护的结结实实,便是沈锦风,也缓缓从人群中走出,头一回挺直了腰杆,恶狠狠的瞪着周昌。      周昌一拳就要朝着沈锦风的脸砸去,下一秒就被步兵校尉攥的嗷嗷直叫。      只听周昌大声地骂到:“一群狗日的杂种,什么阿物,也敢跟我硬?!你们现在是打算听这个娘娘腔的是吧?还有没有把本将军放在眼里?!”      步兵校尉甩开周昌的手,因着他人高马大,叫周昌好一阵后退。      只听校尉开口道:“你卸磨杀驴,将这些出生入死的弟兄们不放在眼里,视众人为累赘,你现在还要我们听命于你?命都没了,谁管你周昌周将军!”   一旁的人应和道:“就是!就是!”      周昌气的双手直指着沈惊晚与周围的一群人,咬牙切齿,眼含恨意的道:“好啊,好啊,好啊你们!”      连着说了三句好。      转身看向身后跟随自己的士兵,他们纷纷低下头,搔头挠耳。      周昌一脚揣在其中一人的腿上:“走!”      那些人灰溜溜地从沈惊晚面前走了。      沈惊晚长舒一口气,松了脊背,对校尉道:“还劳烦您瞧瞧可有喘气儿的,收拾一下这里。”      校尉此时已经全然没有原先那副看不上沈惊晚的样子,点头道:“交给我们,日后沈玉大哥但有吩咐,尽管指示,小弟唯命是从。”      面前身高九尺男儿冲她毕恭毕敬喊大哥的模样,着实叫沈惊晚有些被吓到,她连连摆手:“不不不,不至于。”      却听校尉吃味道:“怎么?金凤都能认你沈大哥做兄弟,我们就不能?”   沈惊晚:... ...      当看着身边的人已经恢复心绪,开始谈笑自如的时候,她忽然没来由有些手足无措。   仿佛刚才运筹帷幄的根本不是她。      不知道 * 为什么,也许真的是害怕了,当战争距离她如此近的时候,她怕了。      她怕自己就这么死了,没来得及看看身边的人是否平安,怕别人就这么在她面前倒下去,明明昨晚还一起谈笑。      她看着周围走来走去,收拾满目狼藉的士兵,缓缓顺着树干坐到了地上,也不管屁股下的泥土是否湿润,沾湿衣裳。      这种短暂的劫后余生感并不能叫她松懈。      兴许要维持到谢彦辞回来。      虽然她很不想承认,可是看着谢彦辞带着那么多雄赳赳气昂昂的人回来时,她的心一下子落定了,滑进胸口。      谢彦辞将马交由士兵手上,有人替他接去头盔。      步兵校尉冲他简单的说了些什么,谢彦辞一张脸逐渐变得阴沉,如同经年不消的浓雾、   他朝着沈惊晚的方向走了过来。      天色渐沉,沈惊晚环着膝盖坐在地上,靠着树干。      她也看到了谢彦辞朝着这边走了过来,却一动不动,就那么抱着自己,如同一尊木偶泥塑。      直到谢彦辞走到她面前,摊开手朝向她,轻轻地道:“起来,地上湿。”      沈惊晚抬头看着放在自己掌心,满是血迹的宽厚手掌,一时哽咽,没抬手,也没说话。      这些天真的太苦了,那些衣食住行上面的苦半分比不得心上的煎熬。      谢彦辞的下巴上冒着一片青色的胡茬,沈惊晚看着他的下巴,就那么静静的看着。      谢彦辞吸了口气,伸手更加靠近了沈惊晚些。      沈惊晚缓缓的抬起手,一把拽住了谢彦辞的手,下一秒,就被男人拽起身,离开了地面。      她鼻头一酸,忽然流出眼泪。      谢彦辞一愣,上下摸索,竟然找不到一块干净的布帕替她擦拭眼泪,犹豫了片刻,缓缓伸手用干净的指腹,小心翼翼的替她擦去眼泪。      他却紧张的湿了掌心。      沈惊晚感受着脸颊上薄薄的一层薄茧,她红着眼睛看向谢彦辞,小声问道:“会结束吗?”      谢彦辞手指微顿,替她擦去最后一颗泪珠子的时候,眸光晶亮。      他说:“会。”      一定会,会在第一片黄色的秋叶落下的时候。      彻底结束。      -      燕君安此时端坐在营帐中,最上方有一展屏风挡住了外面的视线。      只听里面的人缓缓开口道:“先生此次执意前来边关,可有把握?”      五皇子的声音不避不掩,坐在里侧问燕君安。      燕君安坐其下,端着杯盏喝着,缓缓道:“自然不做没有胜仗的把握。”      五皇子笑了一声:“还希望先生顾及大局为重,不要只记挂沈家姑娘才好。”      燕君安执着杯盏的手微怔片刻,旋即一仰而尽,冷声道:“不必五皇子挂念,您还是早日回京都才是。”      屏风内的人笑道:“不急,与先生同回,其实先生何苦来这荡峦之地吃这等子苦?眼下獠奴一个个蠢钝如猪,到时候灭了他们,再一一剔除也不费力,若是您担心沈姑娘与谢家那位... ...”      燕君 * 安忽然重重的将手中杯盏砸在桌上,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从他掌心缓缓流出鲜红的血液。      他冷冷道:“五皇子若是不急着回京,就早些睡吧。”      屏风后的人沉默了片刻,帐篷内一时间肃静,默了片刻,只听五皇子缓缓站起身子,开口道:“走了。”   等到五皇子出了帐篷。      燕君安才松开手,掌心中嵌着碎裂的瓷碴,沒进洁白的掌心中,涌出豆大的血珠子如同明亮艳丽的菩提珠。      他忽然笑了起来,一声接着一声,带着说不出的诡异与苍凉。   他仰头大笑,身边跪在地上满身是伤的士兵缩了缩脖子,惊恐地往后躲了躲。      他们只当燕君安在恼火今日没有将他说的那位主带来。      燕君安停止了笑意,长长的吸了口冷气,眼神中带着锐利的光芒,不再是那个藏拙的燕先生。      或许,他从来都不是燕先生,只有在沈惊晚的面前,才是那个温其如玉,将丑恶的灵魂掩埋的燕先生。      他心里的最后一抔净土,早在沈惊晚出现的前一夜,消失的一干二净。      他想,若是沈惊晚早些出现,或者,他的生活没有尽毁,他或许还会是那个干干净净,手执书卷,满身温润气息的安卫洲。      梦想着长大后,教书育人,成一名两袖清风的教书先生的安卫洲,也许在家国危亡之际,也会手执长枪,对准敌人的头颅,抛洒最后一腔热血。   可是没有,上天没有眷顾他。      夺走了安家上下百余人的性命,给他父亲同上叛国通敌的罪名。      于刑场上受尽众人唾骂,谴责,所有污秽之言。      而他看的清清楚楚,如同一条狗,满身脏污,藏在人群中。      周围的人带着满腔的怒火,冲高台上的人砸着石头,义愤填膺,好像每一个人都是正义,都是光明。   砸的他们头破血流,仍旧不能泄愤,大声地辱骂着,杂种,阿物,胡乱的骂着。      他咬着牙,不敢发出一丁点的声音,双手绞住破烂的衣物,眼睛蓄满眼泪。      那一刻他发誓,总有一天,这里的每一个人都要付出代价。      当行刑牌丢在地上,刽子手抽出砍刀,白光闪过。      他就那么眼睁睁的看着安家的血液从刑台上溅到了自己的手上,脸上,温热的,带着一股铁锈味儿。   甚至张着的嘴中,都被溅入零星的血。      “哗啦”一声,桌上的东西全部被抛到地面,砸的粉碎,燕君安才从回忆中抽离出来。      他的面色阴沉的可怖。      站起身,眼眶通红,看向身后跪着的几人,瑟瑟发抖。   “废物。”      两个字如同魔咒一般,缓缓从他口中吐出,刀光剑影下,素色的帐篷渐上鲜红的血液。      跪地的男人缓缓倒地。      -   次日一早,沈惊晚还在迷迷糊糊的时候忽然被谢彦辞喊醒。      她慌忙坐起身,两眼发直,瞧见谢彦辞正身着寻常的长袍,好整以暇的看向她时,才揉了揉眼睛,问道:“怎么了?”      谢 * 彦辞看向沈惊晚。温声道:“沈延远他们来了。”      “我阿兄?!”沈惊晚连忙坐起身:“他们怎么来了?”      谢彦辞道:“我们准备北上。”      “今天就搬走吗?”   沈惊晚连忙起身,急急忙忙的套靴子,半晌才反应过来自己只穿着里衣,脸颊微红,丢了手中的靴子,继续钻进了被子里,将头埋在里面费力的穿着衣服。      谢彦辞看的有些好笑,她在里面蠕动的如同大虫子一般。      谢彦辞咳了咳,道:“出来穿吧,我转过去。”      沈惊晚露出一双眼睛,狐疑的看向谢彦辞的方向,他果然转过了身子。      沈惊晚连忙从里面钻出来,手忙脚乱的胡乱穿着衣服。      好半晌走到谢彦辞身后,拍了拍他的肩膀,面红耳赤道:“好了。”      谢彦辞转过身子看向沈惊晚,勾唇笑了笑。      沈惊晚很是高兴:“我阿兄他们从哪条路过来?我去接他们!”      谢彦辞摇了摇头:“应该快到了,我已经派人却接应了。”      沈惊晚一合计,拍了拍自己的脑门,单手叉腰,认真的思索道:“不对,那应该准备些面片,他们... ...”      “也准备好了。”谢彦辞看她因为兴奋而手足无措的模样,低头情不自禁的随着沈惊晚一同高兴了起来。      纵使他知道沈延远与他见面兴许还是不对付,可是这么久以来,很少看到沈惊晚能有限制这么开心的时候,他也就忍不住跟着一起笑了起来。      沈延远与顾卿柔到的时候,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队身着戎装,很是飒爽,一黑一白的骏马,二人并行。   沈延远手执长枪,顾卿柔腰佩长剑,说不出的气势恢宏。      伤员士兵纷纷站起身,无不敬仰的看向那长龙似的队伍从田野间一列接着一列,整齐划一。      沈惊晚靠着帐篷,翘首以盼,终于在人群的最前头看见了沈延远。      她忍不住高兴地哭了起来,伸出袖子擦去眼泪,也顾不得谢彦辞递上的帕子,就朝着那头的人冲了去,喊道:“阿兄!”      与沈惊晚相处久了的将士皆是愣怔,正在看热闹的周昌手里捧着瓷碗,噗嗤一声,嘴里的粥米喷的到处都是,旋即用袖子擦去嘴边汤汤水水,看向身边人道:“怎么是小沈将军的兄弟?那他还是卫国公的小儿子?”      他满脸诧异的看向身后人,身后人摇了摇头,皆是疑惑地神情。      周昌挠着头,嘟囔道:“没听说卫国公家中还有小儿子啊。”      “将军,卫国公家里不是还有姨娘么?若是多个几房姨娘,有几个儿子也正常,咱们在边关呆久了,不知道也是理所应当的。”      周昌冷哼一声,满脸不高兴的掀开帘子钻进了帐篷中。      若是先帝还在,他兴许要惶恐一段时日,而今天子不在了,甭管什么卫国公,谢老侯的,皇子来了他都不怕。   若是叫他不痛快,明日就归降对方阵营。      谢彦辞看着周昌远去的身影, * 捻了捻指腹,旋即抬脚朝着马队走了去。      沈延远瞧见沈惊晚的第一眼还没反应过来。      好半晌忽然一伸手,揪住了扑在自己怀里小姑娘粉嫩的脸颊,咬牙切齿道:“你个小东西,叫人不放心的!谢彦辞!”      旋即捏着沈惊晚的脸就满脸怒火的朝着谢彦辞走了过去。      谢彦辞笑着看向一直拍打沈延远手的沈惊晚,只听沈惊晚一直嗷嗷叫:“疼,阿兄,松开。”      沈锦风瞧着自己平日里威严的“大哥”今日被小沈将军拽的跟鸡崽似的,也不敢上前。      他是没想到,这位大哥竟然是小沈将军的兄弟,瞧见沈惊晚求救的目光,沈锦风背过身子,去削面皮去了。      顾卿柔一巴掌拍在沈延远的后背上,恶狠狠道:“快松开,你把我小晚儿脸都掐红了。”      沈延远转身瞪着顾卿柔,恶狠狠道:“你们就没一个省心的!合着我带一个拖油瓶,你还得带一个?”      他看向谢彦辞,却见谢彦辞耸耸肩,驳了他的话,只道:“我没觉得负累,沈小二在这里,帮了我不少忙。”      沈延远:... ...      他松开沈惊晚的脸颊看向谢彦辞,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讨厌。      他是真的有些愠怒,看向沈惊晚的眼神中多了说不出的严肃:“我一直只觉得你是活泼了些,竟是没想到,你还如此任性!”   旋即看向谢彦辞,冷冷道:“她来了多久?你也是一次都没同我说过!姓谢的,你打的就是这种算盘吧?别以为我不知道!”      “哎?沈将军这就是误会我们谢小侯了。”温时朗正掀开帘子从帐篷中走出来,笑着将手中一卷布防图交到谢彦辞手中,旋即道:“说起来,沈将军还得谢谢温某,沈二姑娘与我们一同前来边关也实是无奈之举。”      沈延远才懒得搭理温时朗,在他眼里,温时朗全身上下都是心眼,他最不喜欢听他那套废话。      摆了摆手,也就不肯计较之前的事,只是对沈惊晚道:“今日你就回老宅,不要呆在这里,迟些我们要北上,你颠簸不得,到时候趁着天黑,找一行人将你送回去。”      沈惊晚求救似的看向顾卿柔,希望她替自己说说好话。      可是顾卿柔哪敢多说,顾将军在与三皇子陶昀汇合前,可是将她交到了沈延远手中,并且说若是她不听话,尽管发落,送走或者如何,随他便。      虽说这话沈延远不一定当真,可是送走她的这些话,从到了镇西的第一天,沈延远就没停歇过。      梦里做梦都是沈延远将她送出了潼关。      顾卿柔敛下眸子,躲避着沈惊晚的视线。      沈惊晚看了看身后的温时朗与谢彦辞。      很明显,温时朗也在躲避她的视线。      沈惊晚硬着头皮躲到谢彦辞的身后,伸手紧紧揪着谢彦辞腰上的袍子。      只听谢彦辞开口笑道:“先松开手,不然衣服要扯破了。”      沈惊晚躲在谢彦辞身后,小小的哦了一声。 *      谢彦辞看向沈延远道:“前几日他们派人来混进营帐一次,索性沈小二机智,没有得手,现在谁也不知道,哪里都是他们的人,若是轻而易举将沈小二送走,也许会出事,眼下只有将她放在身边看护起来,才最平安。”      谢彦辞捏住了沈延远的软肋。      果不其然,沈延远指着沈惊晚,几次想要发火都忍了下去。   好半晌才悠悠道:“行,等回去看我不扒你一层皮!”      沈惊晚双手抱拳,冲沈延远求饶,沈延远根本不看她。      晚上的时候,沈延远双手枕在脑后,吊儿郎当的看向沈惊晚,问道:“你这些日子都睡哪里?”      却见谢彦辞面不改色的接了话:“与我同住。”      “什么?!”顾卿柔与沈延远一同喊了出来。      引起了周围人的纷纷侧目。   只见沈惊晚连忙嘘道:“他们不知道我是女的。”      沈延远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看着沈惊晚的眼神大有一种自家的白菜被外面的猪拱了的心痛感 ,将沈惊晚拽的离着谢彦辞尺把远才小声道:“他有没有占你便宜!你别怕,阿兄在,他要是敢占你便宜,今晚我就把他打的像猪头!”      沈惊晚摇了摇头。      沈延远不信,继续道:“你放心,阿兄现在就在你身边,这小子摸过你哪里没?”      谢彦辞正在喝水,被这一句话呛得面红耳赤,温时朗急忙替他顺气。      沈延远压根不理他,继续与沈惊晚说着。   顾卿柔也应和道:“我跟你阿兄一起教训他!”      这边的二人义愤填膺,仿佛谢彦辞与沈惊晚是真有了首尾。      沈惊晚挠了挠后脑勺,茫然地摇摇头,坚定的道:“没有,我们都是分着被子睡,不打仗的时候他睡地下,我睡床上。”   虽然他从未有过不去战场的时候,也就夜夜宿于榻上。      谢彦辞面不改色的捏着杯盏,指尖摩挲着杯口,喉咙微微发痒。      他忽然有了些微的罪恶感。   想起起初不过是为了让小丫头不要着凉才将她困在自己怀里,后来竟然也就是只有抱着她才觉得能睡的安稳。      少女的气息与呢喃,也就在此刻忽然再次有了感觉。   他低下头,忽然闷闷地喝起了水。      沈延远见沈惊晚没有撒谎的模样,她确实说起这事时并不避讳,想来二人的确没有什么旁的关系,遂面色缓和许多,看向谢彦辞指了指:“放你一次。”      谢彦辞抬眼看向沈惊晚,长睫掩眸,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情绪,浓重热烈。      沈惊晚指尖微动,摸着杯子自己玩了起来。      等到酒足饭饱后,众人也就没什么活动,谢彦辞,温时朗,沈延远三人直接在原地坐着,一人执木棍,在地上画着沈惊晚看不懂,却大体能明白的图。      他们在分队列,讨论如何撤退才能最为安全。      周昌不融入队伍中,却悄悄竖起了耳朵,不动声色的看着那边的图。      沈惊晚瞧见,也只是走过去,缓缓遮住了周昌的视线 * 。      周昌自知无趣,站起身子,松动了全身筋骨,慢悠悠的进了帐篷中。      见周昌走了,沈惊晚挪了挪步子。   顾卿柔牵起沈惊晚的手,也站起身子,道:“我有好多话想对你说。”      二人便进了帐篷中。      只见顾卿柔连忙拽着沈惊晚坐到床边,看向她,说着:“你不知道,在边关的时候我好想你们啊,我快憋死了,憋死就算了,第一天我差点吓晕过去。”      沈惊晚笑着替她擦去脸上的灰尘,道:“可是你还是很勇敢,安全的出现在了这里。”      顾卿柔呼了口气:“也是,不过还是要多感谢沈大哥,如果不是他,别说活到现在,恐怕第二天就要成尸骨一堆了。”   旋即又道:“月娘呢!你与她传过信未曾?”      此话一出,沈惊晚脸上一阵落寞,看向顾卿柔的眼神忽然黯淡,半晌摇了摇头:“信件送不出去,况且,我只希望,她不要在京都,千万要逃了出来。”      忽然眼眶中蓄满泪水,抓进了顾卿柔的手,低声道:“原先说好在平南坡汇合,可是也没有见到面,我们中途走的时候遇上贼人,还没来得及折返,就被獠奴赶上了船,实在没有办法,我来了边关,却不知月娘现下如何。”      顾卿柔心下一动,伸手将沈惊晚抱进怀中,小心的拍着她的后背,感受从沈惊晚身上因为抽噎传出的颤动,耳边是她轻轻地打嗝声。      她哭的哽咽,伸手紧紧的扯住顾卿柔的衣服,她说:“月娘他们一定平平安安,对吗?”      顾卿柔手指动了动,很认真的点头:“一定。”      一定平安,一定等到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再相逢。      -      外面的三人说完话,温时朗就拢了拢袖子,朝着自己帐篷内走去。      谢彦辞一愣,看向沈延远,只听沈延远问道:“我住哪儿?”      谢彦辞愣了片刻,指着温时朗。   却见温时朗已经迅速的钻进了自己的帐篷中,早不理会身后二人。      他就是怕沈延远与他一起睡,毕竟他俩素日不和,这要睡一起,不如让他和燕君安睡一起,好歹二人都算是衣冠楚楚的老狐狸,表面样子尚且要做一做。      可是沈延远就是货真价实的兵痞子,若是真发生口角,他可打不过,不像谢彦辞,武艺高强,能够压制住沈延远。      于是此时只剩下沈延远与谢彦辞,四目相对,略显尴尬。      谢彦辞很不情愿的道:“同我先住着吧。”      沈延远斜了他一眼:“你还挺不高兴小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换我家小晚儿你是举双手同意,轮到我,你就不行了?”      谢彦辞根本不理他,任他自说自话。      直到夜深时,他仍旧睁大了眼睛。      身边的沈延远鼾声如雷。      他深深的吸了口气,坐起身子直接抱着自己的被子去了另一头躺下。      可是深夜时,人的感官总是出奇的敏锐,那头人的鼾声如同山中幕钟撞进他的耳廓中,谢彦辞 * 直接将头埋进了被子里,学着沈惊晚的样子。      可是丝毫没有作用。      他一翻身,直接做了起来,倒是惹的那头的人嘟囔了一声:“别动... ...”      也不知是梦话还是不清醒,谢彦辞看了一眼床上的人,直接站起身,穿起袍子出了帐篷。      守夜的士兵瞧见谢彦辞,低声问好,谢彦辞坐在篝火旁,拿起碗,朝他们要了一碗酒。      自饮自酌,月色将他的身影拉的老长。      -      燕君安坐在长桌前,桌上摆满了美酒佳肴,只见对面的两个年轻男子狼吞虎咽,一边吃一边朝着燕君安陪笑。      燕君安勾唇笑了一下:“听说你们有重要消息告诉我?”      谢荣放下油腻腻的鸡腿,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正是,我家父亲收到了他们沈家的信,说是国公夫人与他都在老宅那边。早在城外听到了五皇子的招贴布告,说是能交出前朝余孽,可重重有赏,不知燕大人... ...”      燕君安双手交握,看着面前的谢家两兄弟,缓缓站起身道:“还有呢?”      国公府的人在哪里,他全都知道,除了能将沈惊晚与血诏一同交到他手中,也就没什么事情能让他产生兴趣了。      谢家两兄弟互相对视一眼,忙站起身:“燕大人好像并不满意这个消息?”      燕君安微微侧身扫了一眼身后的虚影,哧笑一声:“为何满意?你们说的并不是我想要的答案。”      忽然想起什么,转身看向身后二人,问道:“谢侯在哪里?”      谢家两兄弟一愣,心上涌上一层不好的念头,咽了口唾沫道:“燕大人,我们只是来向你告知沈府上下... ...”      “嘭”的一声!燕君安砸碎了手中的杯盏,摩挲着指尖看向二人,谢家兄弟一愣,急忙跪拜求饶。      燕君安微抬下巴,眼神中流露出不屑,看向跪着的二人道:“想要好处,总要拿些有用的消息,我再给你们一次机会。”      地上的两人对视一眼,眼神中缓缓露出贪婪与对燕君安的惶恐,一个地方从他们二人口中吐出。      燕君安挥挥手,命人将谢家兄弟二人拖了下去。      却见谢荣面色一变,张口大骂道:“燕君安,你骗我!”   “你这个卑鄙小人!”      燕君安缓缓转过身子看向谢荣,勾唇笑的很是玩味,驾着二人往外拖的士兵停了步子。      只见燕君安闲庭信步的从高台上走到谢荣的面前,笑道:“我没有骗你,如果你不出卖卫国公一家的话。不过现在你说我是卑鄙小人,那我若是不卑鄙,岂不可惜?”      下一秒,就见谢荣缓缓瞪大了眼睛,看向自己的腹部,那里正被一只修长如玉的手握着的短刀扎了进去,血缓缓透过布料朝外渗。      燕君安笑的很是温和,将短刀从腹部抽出,扔到了地上,带着血迹的短刀染脏了铺着的软毯。      燕君安伸手在谢荣的衣服上擦去血渍。      随即挥了挥手,看了眼一旁脸色 * 惨白的谢升,对着士兵道:“好好请下去,这位谢家三公子,务必好好招待。”   旋即又对着早已面色惨白的谢升虚空指了指,笑道:“谢谢你们给我这个消息,等到安全了,我会派人将你送回安陵候府。”      燕君安看向身边伺候的士兵,缓缓开口道:“启程。”      -   这几日也就这么过去了,谢彦辞与沈延远搭配起来格外出彩,几处地盘,对方都久攻不下,于是受到了便是谢彦辞他们更猛烈的抗衡。      倒是叫众人隐隐的有了胆寒之意。   原先以为,一定会在秋天结束的战争,忽然因为一件突发事件,变得扑朔迷离。      天边泛起一抹鱼肚白,沈惊晚与顾卿柔在帐篷外的沈锦风呼喊中睁开了眼。      顾卿柔揉着脖子道:“我发现好像和你团聚以后,我很少做噩梦了。”      沈惊晚穿好衣服,沈锦风端着热汤面进了帐篷,道:“小沈将军说今晚等他回来去猎野猪,他们一定会早早结束的。”      顾卿柔喝着热汤面的汤道:“听他吹牛。”      这边的几人也就说说笑笑,却未曾质疑过沈延远的这番话,因为这几日的胜仗叫他们觉得,安宁并不远了。      殊不知战场上,谢老侯却被五皇子手里的将士从队伍中拽了出来。      谢彦辞已经扬起旌旗忽然顿在半空中,跃跃欲试的一群士兵猛然被最前面的沈延远拦住。      只见燕君安笑着从队伍中出现在最前方,看到沈延远时,面上没有半分改变。      沈延远捏紧了手,看向他,牙根恨不能咬碎:“是你?”      “是我。”   说这话时,燕君安表现得格外坦然,仿佛正在陈述一件寻常的不能再寻常的事。      沈延远不可置信的看向他,满脸失望,试探的喊了句:“燕先生?”      燕君安薄唇动了动,却没有应,他甚至有些排斥这个称呼。      这个称呼似乎被世俗上了一层澄澈的枷锁,而他不想用自己沾满献血的手让这个曾经如春风般的称呼蒙上罪孽,扯入罪孽的池沼中。   于是他面无表情的道:“沈将军,应当称呼我为左相。”      沈延远握紧长枪,看向谢彦辞,却见谢彦辞脸色铁青。      就那么看着谢老侯,谢老侯嘴被堵住,发不出声音,面色通红,被人摁着跪在地上。      燕君安拍了拍手,对身边的人道:“到底是侯爷,不得无礼,赐坐。”      谢彦辞扬起长枪指向燕君安,咬牙切齿,青筋暴起,仿佛随时都会崩裂,只听他恶狠狠道:“你到底要做什么!你不觉得你太卑鄙?!”      燕君安笑着看向被人强行摁在椅子上的谢老侯,勾唇笑的很是漫不经心:“卑鄙?你应该问问,当年联名上书举谏我父亲通敌叛国时的谢侯卑不卑鄙,他们罔顾弑父杀兄的狗皇上那些昭昭罪行卑鄙不卑鄙!偏因我父亲是先皇的亲信,忠臣,所以他就是千古罪人,就是通敌叛国的小人,就理所应该死罪吗!安家 * 上下那么多人,婴孩,全都是死罪吗!”      “后来我总算明白一个道理,亲贤臣远小人都是假的,佞臣方能长久平安的活着,忠臣只有死!”旋即勾了勾唇,笑道:“就像一直愚忠的文御史。”      此话一出,谢侯猛的站起身,却被身后的人继续用力按了下去,他拼命的想要说着什么,可是燕君安根本不给他这个机会。      沈延远怒喝道:“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      燕君安坐的端正了几分,看向沈延远的眼神中带着笑意:“今日一见,沈将军大抵心中已经将我诛杀一百遍,不过已经没关系了,我带谢侯来呢,是想跟你们做交易。”      沈延远捏的骨头咯吱作响,瞪着对面笑的满脸坦然地燕君安道:“你先松开谢侯!”      燕君安扬了扬下巴,身边的人松了谢侯,燕君安一只手撑在谢侯的肩膀上,一只手摁住他,笑道:“谢侯就先委屈片刻,若是与谢小侯的交易达成,你们也能早日团聚不是吗?”      谢侯两只手掐住扶手,看向谢彦辞摇了摇头。      燕君安翻身上马,身边的五皇子笑道:“先生果然好手段。”      燕君安充耳不闻,只是对着对面朗声道:“一,交出晚儿,我们一人换一人。”      “不可能!”沈延远当即怒喝道,痛骂对面的燕君安:“你手上沾了这么多条人命,你还想要我小晚儿,休想!”   谢侯也道:“你休想!”      燕君安无所谓的耸耸肩:“两个选择,你们还有一个机会。”      旋即笑着看向谢彦辞:“谢小侯过来,现在就走过来,我说到做到,立马放了谢侯。”      “不行!”谢侯一把推开身边的人,却很快又被抓住,只听他冲对面的谢彦辞吼道:“不行!你今日若是敢过来,我们谢家没有你这样的儿子!”      却见谢彦辞缓缓下了马,将手中长剑交到沈延远的手边。   沈延远看着他缓缓摇了摇头,谢彦辞直接将剑丢到地上。      谢侯忽然怒吼道:“谢彦辞!”      他满脸憋的通红,眼睛瞪得很大,声音震住了周围的人,叫人皆是微微送了松手,只听他吼道:“当初你就想给你母亲报仇,而今大仇得报,你这是做什么!”      谢彦辞看向对面的谢老侯,目不转睛的盯着他道:“就算报仇,也不是用这种办法,我要你对母亲道一声歉。”      谢侯咬的后槽牙咯吱作响,一字一句,铿锵有力,如同珠落玉盘般:“南明若是落到了五皇子手上,便不是我一人水深火热,天下苍生都会活于水火,你是我最看重的也是最有血性的,望你,不要因为私人感情而辜负了我!”   旋即忽然伸手,一把抽走身边走神的将士腰间佩刀,身子往前一靠,狠狠的扎了进去。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      谢彦辞的步子忽然停在原地,他瞪大了眼睛,呼吸倏然停住。      血溅了燕君安一脸,他显然也有 * 些惊讶,却还是忍下惊讶,故作无所谓的说了句:“可惜了,这种时候做了忠门烈士。”   只听他啧了一声,懒洋洋的冲身边士兵道:“送去吧。”      周围几人没人敢动,燕君安慢条斯理的擦干净手上和眼睫上的血,眼睛看向其中一人,示意道:“去。”      士兵犹犹豫豫,燕君安一挑眉,嗯了一声:“怎么?不敢?”   蹙眉思忖了一下,好似自言自语一般嘀咕道:“这如何是好,算了,你不敢去,那回来吧。”      那人架着谢老侯的尸体如释重负,又转了回来。      就在他要走近队伍的一瞬间,噗的一声,他听到利刃穿透皮肉的声音。   低头不可置信的朝下看去,自己的腹部正插着一柄长剑,哆嗦了一下,抬头看向袭击他的人,正是燕君安。      燕君安已经飞身下马,笑着将剑抽回,环视了一圈,看向周围的人,慢条斯理的问道:“谁去?”      寂静无声。   他随手指了个人,“去。”      那人哆嗦着接上谢侯的尸首,结结巴巴道:“小,小的领命。”      短短的片刻,送尸首的人早已双腿哆嗦的不成样子,额头上满是汗珠,他走到最后,险些跪倒在地。      谢彦辞双目猩红,眼中有盈盈波光,那泪强忍着,因为情绪的巨大波动脖颈青筋暴起,那颗痣随着血管起伏而起伏。   他看着送尸首的士兵渐渐靠了过来,急忙将尸首送到这边士兵手上,逃也似的转了过去。      谢彦辞直接搭弓对准了那要逃跑的士兵,箭快要离弦的时候,忽然无力的放下,双手垂落于两侧,弓箭一齐掉落。      沈延远看向谢彦辞,捏紧长枪,冲他道:“你带谢侯先走,这一仗我来打!”      谢彦辞默了很久,终于在片刻后忽然抬起头。      他将谢老侯交给步兵校尉,旋即拿走了步兵校尉的长剑,握紧只手倏然举起,缓缓启唇。      “冲!”      那一刻的谢彦辞,全身仿佛有光,他的眼神中是从未有过的无畏与英勇,棕黑色的眸子闪着麟麟微光,如同一匹睁开眼睛的狼。      腥风血雨的厮杀中,谢彦辞拼尽了全力。      刀光剑影下,旌旗一支一支倒下,他们仿佛永远不会疲倦,每一个人都带着凶悍无可抵挡的能量,近乎赤身肉搏,却叫人无法与之抗衡。      或许是谢彦辞的无畏与坚韧,鼓舞了太多士兵。      沈延远也未迟疑,同他配合,他冲锋在前,连连败退好些敌军。      纵使他们火油火炮不绝,仍是未曾被吓退。      这些人从来没遇到过这样凶悍的敌手,叫他们畏惧,仿佛发狂的猛兽,尤其是谢彦辞。 58. 第 58 章 红妆十里许诺她   -      “撤!”坐在马上的五皇子看着越战越勇的谢彦辞等人, 莫名生出恐慌与震撼,抬手举起剑率先吼出这句话。      前仆后继的士兵如同浪潮迭起,一层更胜一层,叫他生出难以消散的窒息感。      燕君安却在人潮中同他们杀红了眼, 不 * 肯离开。      仿佛回到了十多年前, 刑场上的那一日, 而他们都是那群丑恶嘴脸, 自诩正义义愤填膺的民众。      五皇子面色铁青,看着燕君安疯狂的模样,知道如此恋战必定会出事,旋即对着周围的士兵大声吼道:“掩护先生走!”      燕君安忽然停了手,转过头冷冷盯着五皇子, 那眼神中潜藏着意味不明的情绪,直到他率先调转马头,身后队伍已经跟随要撤离的时候。      燕君安才一把抽回剑,扬起缰绳,随着人潮撤离了战场。      沈延远显然没想到对方会选择这时候撤离,尤其是燕君安, 他根本已经做好了玉石俱焚的准备。      眼见着自己队伍占了上风,沈延远不肯罢休, 举起□□道:“追!”      旋即转身看向谢彦辞,英姿飒爽的男人端坐马上,缰绳绞住他的手腕, 与护膊缠在一起。      却见他忽然眼睛一眨,猛的一歪,忽然整个人从马上重重栽进地上,惊到马儿。      沈延远吓了一跳, 忙下马走到谢彦辞身边。      对着往前冲的人道:“别追了!”      只见谢彦辞背上不知何时受的伤,很深的一道血口,一点一点往外渗血,铁甲缝隙中鲜红的血液争先恐后往外冒。      他伸手握住长剑,杵着剑柄,强撑着站起。      沈延远伸手还没来得及扶住谢彦辞,却见他又一下没撑住,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张着嘴,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咳得眼角通红,一口红的发黑的血从他嘴里呕出,雪白的牙齿挂着鲜红的血珠。      沈延远慌了神,急忙搀住谢彦辞,朝他背后看去,只见金甲被划开,鲜红的披挂与皮肉黏在一起,嫩肉外翻,血还在淌着。      “你什么时候受的伤!”沈延远急忙伸手去撕自己的袍子,却见谢彦辞伸手拦住了他的动作,呼吸渐轻,温声道:“我想回去。”      “好,回,这就回。”      沈延远急忙将谢彦辞扶起,送到了马背上,连忙对着周围的士兵道:“回!”      -      沈延远等人回来的时候,沈惊晚与顾卿柔只是安静的守在帐篷外,静静等着他们。      瞧见队伍赶回来的时候,急忙往前奔去。      沈惊晚一眼就瞧见因为失血过多脸色惨白的谢彦辞。      她急忙走上前帮着扶住谢彦辞道:“我去拿药。”      却被谢彦辞一把抓住手腕。      谢彦辞顺着马背,缓缓着了地,一只手撑在马背上,另一只手抓着沈惊晚的手腕,红着眼睛,声音干哑的问道:“他呢。”      沈惊晚没有抽回手,而是看向他道:“我让校尉带小队送谢侯回崇南了,等到安定,我们一起去看谢伯。”      她看着谢彦辞的眼睛,满脸悲恸,泪光莹莹闪烁。      谢彦辞缓缓松了沈惊晚的手,从她身边擦身而过,留下了一句:“多谢。”      沈惊晚转身看着谢彦辞的背影,他的血顺着衣衫流到了地上,靴子上。      他低着头,摇摇晃晃的钻进了营帐中,那颗从来不肯低下的头颅, * 第一次压的那样低。      当沈惊晚进去的时候,谢彦辞已经脱了金甲,站在金甲面前,就那么看着金甲,默不作声,也没有动作。      好半晌只见他双肩耸动,头贴住了金甲的甲面,寂静的室内渐渐有了清清浅浅的声音。      沈惊晚端着药,走了进去,她将药放下,看着谢彦辞的后背,犹豫了片刻,张口道:“咱们先上药吧。”      谢彦辞没有动。      沈惊晚也不靠前。      这么多年,谢彦辞恨谢老侯恨了十几年,他也就同谢侯针锋相对十几年,忤逆谢侯十几年。      父子两的情分全部因为高氏进门的那一日彻底土崩瓦解。      外界流言蜚语甚嚣尘上,笑称谢家父子俩上辈子必定是仇人,这辈子才能这样做对,落的父子情分一点不剩。      加之高氏似有若无对外传出的谣言,更加坐实谢彦辞的不孝。      沈惊晚也一直以为谢彦辞恨极了谢侯,若不是看到现在失魂落魄的谢彦辞。      她才后知后觉得明白,打断骨头连着筋,谢彦辞也许并没有那么恨谢侯,他只是恼谢侯当年的所作所为,恼在他心里已经没有了自己生母的位置。      恼他为人夫却没有尽到应有的责任,恼他不应该在他亡妻忌日迎高氏进门。      其实过不去的一直是他自己。      他不肯放过自己,也不肯放过早已忘了亡妻的谢侯。      沈惊晚就这么静静的等了很久,等的沈惊晚端着药快要双腿发麻的时候,外面有人进来了。      那士兵瞧见沈惊晚还没给谢彦辞上药,连忙走上前要去帮谢彦辞上药。      只听谢彦辞阴沉沉的吐出两个字:“出去。”      那人为难的看了眼沈惊晚,又将东西还给了沈惊晚手中。      沈延远得知后也进来了,看见沈惊晚杵在原地。      他走到谢彦辞身后,与他一同站着,缓缓伸手在他肩膀上轻轻拍了拍,寂寂无言。      走到沈惊晚身边时,看了看她手中的药与纱布,道:“去吧。”      旋即出了帐篷。      沈惊晚犹豫了一下,才将东西放到桌上,扯出纱布,对着谢彦辞的背影道:“先把伤口包上吧。”      沈延远从里面出来,沈锦风端着碗送到沈延远面前道:“小沈将军,喝口汤。”      旋即又转身端着碗要朝谢彦辞的帐篷走去,却被沈延远喊住:“做什么?”      沈锦风举了举碗道:“我给谢将军送点吃的。”      沈延远把他喊回来:“先别进去了,等,等沈玉给他包扎完吧。”      沈锦风点了点头,将碗放到一边,又去给别人盛汤去了。      帐篷内,谢彦辞坐在床边,脱去了上面的衣裳,露出结实精壮的后背。      坚硬的如同铁甲,一览无遗,全部暴露在沈惊晚的面前。      他背对着沈惊晚,一言不发。      沈惊晚却被吓得捂住了嘴,新伤旧伤,不计其数。      她从来不知道谢彦辞身上会有这么多伤疤,大大小小,密布肩背,蜿蜿蜒蜒,如同星罗棋布的河流。      她只有那次替谢彦辞包过 * 一次胳膊,她就一直只当他没受过伤。      没想到每次的凯旋而归不过是侥幸的劫后余生。      他不是神,怎么可能会一点伤都没有。      沈惊晚试图安静下来,缓缓伸手触摸谢彦辞那触目惊心的后背。      宽阔的后背上如同开出狰狞的花。      她手抖的很厉害,用食指挖出药膏,在掌心揉匀,然后轻轻的贴住谢彦辞的后背。      伤疤有些发热,她咬着下唇,强迫自己不要抖,可是血贴在手背上,出奇的滑腻。      血腥味儿与药膏的清香混成了旖旎的馥郁味道。      沈惊晚一点一点压上去。      只听谢彦辞忽然发出声音,声音低沉喑哑:“你再抖,我可能会因为你的动作伤口裂开。”      他说这话很明显是不想让沈惊晚有负担,她抖的太厉害了。      沈惊晚颤抖音调道:“我尽量。”      “好。”      再之后,二人谁也没有再说话,谢彦辞不吭声,背着身子,低头看着地面。      沈惊晚则全神贯注在他后背的伤疤上,头贴的很近,手指一点一点替他擦去血,再抹上药。      终于上完药,沈惊晚的掌心也沾了不少他的血。      一时半会没有结痂,新的血还是在朝外涌。      沈惊晚扯下绷带,对着谢彦辞道:“舒展双臂。”      “好。”      谢彦辞微微松开撑在腿上的胳膊,缓缓张开,沈惊晚胳膊绕过谢彦辞的后背,两只手将他箍住,然后一圈绷带被裹上。      再抱住,又一圈。      如此重复几次,他的胸膛与后背被结结实实的包上。      一切弄完,沈惊晚已经满头大汗,从一旁取来干净的里衣,对他道:“我帮你穿上。”      谢彦辞也没拒绝,只是从床上站起来,看着矮自己很多的沈惊晚,抿着唇,静静遵从她的指挥。      沈惊晚将他胸前的衣襟系好,才看向他道:“我让人给你送点吃的。”      谢彦辞摇了摇头:“不用了,你去吃吧。”      -      一小镇的巷口中,文时月脸色惨白,紧紧拽着贺游的衣角,看向他,满脸泪痕,魂不守舍的问道:“我是死了吗... ...”      贺游心疼的将她搂进怀中,下巴压在她的肩膀上,伸手拍着文时月的肩膀,小声地嘘道:“别怕,我在,别怕。”      文时月哭的哽咽,泪眼婆娑,整张脸埋在贺游的怀里:“我没有父亲了,我再也没有父亲了,我没有父亲了是不是... ...”      是的,从今以后,再也没有文御史了。      他死在刀光剑影与对先皇的忠贞不二下。      耳边是文御史死前仰天长啸的嘶喊,燕君安同意他穿上自己的官袍,将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仍旧是那个儒雅的纯臣,他吼道:“我欲乘风归去... ...”      他用高风亮节成全了自己,成全了文家。      贺游伸手摁住文时月的头,压在自己胸前,感受少女透过衣衫传过来的颤抖,一改从前的玩世不恭,满脸认真:“小月儿,别哭,我就在这里,我们都会平安,我会送你 * 离开这里。”      文时月一只手抱紧血诏,一只手紧紧抓着贺游,她心里一点都不安定,一丁点也不。      这个世道叫她看不到明天,每时每刻都活在恐惧中。      因为一份先帝的血诏,所有文家的人都要为了这份血诏陪葬,全府上下都在动荡不安中残存着。      她不能理解,可是文御史的眼神与叮咛,叫她没有办法背弃誓言。      当燕君安出现的那一刻,她险些叫出声,若不是贺游眼疾手快将她拽走。      她看到小院中,文家随他们举家迁移的仆从,一一被士兵从屋中拖出,一刀一刀如同牲畜被斩杀。      一一被清点,尸体堆在一起,仿佛根本不是人,只是动物。      她躲在巷口看着阿兄被燕君安一行人带走,而她躲在墙角瑟瑟发抖。      亲眼看着那群士兵为了血诏将文茂彦折磨的面目全非,鲜血从瓦舍中蔓延到长街,而她却只能带着血诏,眼睁睁的看着自己亲人一一被带走,被屠戮。      她忽然不明白现在这样的意义在哪里。      深夜的风叫她的骨髓都渗着冷气,她张口咬在贺游的肩膀上,好像这样才能叫自己觉得,她还是活着的。      眼泪打湿贺游的衣物,她问:“为什么?为什么我要守着这个血诏,为什么我要眼睁睁看着文家人一条条生命全都葬送在这血诏上!为什么... ...”      贺游一下一下的拍着她,任由她张口咬在自己肩膀上,他抚摸过文时月的秀发,削瘦的背,细腻的脸颊,笑着看向怀中的人 ,满目温情:“别哭,好姑娘,隆冬岁寒总会过去,春天一定会来。”      文时月松了口,她伸手缓缓回抱住贺游。      从前那个最纨绔,性子最叫她讨厌的男人现在就在她面前,护着她。      若不是他,今天或许她也早就成了刀下亡魂。      她闭上眼睛,似呢喃,似自言自语,她问:“为什么?燕先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明明说心怀黎民苍生,为什么做第一把刀的是他?”      贺游突然失语,他不知道怎么说。      贺游搂紧文时月,下定决心道:“咱们今晚去渡口,到潼关与谢彦辞他们汇合,一定要将这血诏送进他们手中,若是落入五皇子等人手中就完了。”      他又伸手小心替文时月擦去了眼泪。      于是两人在巷口一直静静站到了夜半,直到月满西楼,他们才摸黑行色匆匆赶到了渡口。      恰好遇到一对放船的夫妇,他们也准备趁着月色逃走,瞧见文时月急忙伸手拉了一把。      “快些快些,我们只要过了河就好走了。”      夫妇二人将文时月拽到船上催促着,仿佛只要上了船,就能离开这无边的苦厄。      贺游掀起长袍刚准备上船的时候,忽然身后出现了一道亮光。      紧接着十来个个火把出现在长街那头,气势汹汹。      不好!      贺游急忙收回脚,用脚勾起起一把长竹杆,握进手中,对着船上的文时月急忙道:“去潼关,我来 * 拦住他们!”      夫妇二人见状,也就顾不得旁的,急忙握着竹蒿划水,船就缓缓离了岸。      文时月急忙伸手去够贺游,焦急地喊道:“你跟我一起走!贺游!”      “不行,我得拦住他们,你们走!别回头,一直朝着潼关去,沈惊晚在那里!”      “贺游,求你,跟我一起走,我没有你我到不了,求你,跟我一起走... ...”      文时月跪倒在地,伸手朝着岸上渐渐变小的贺游伸手拼命的够着,哭的声嘶力竭。      贺游笑着冲她摆了摆手,旋即不再看她,转过身,手中握着竹杆朝着来人迎了上去。      每走一步,他的心都在剧烈的颤动。      他咬紧牙关,拼命的忍着眼中朦胧雾气,不再听身后少女的声嘶力竭。      “贺游,跟我走,你说好跟我一起走的... ...”      文时月跪在地上,怀中紧紧抱着那在她眼中满是罪孽的血诏,哭的撕心裂肺。      可是贺游的身影在视线中越来越小,小到她跟快看不见。      -      而被燕君安带走的文茂彦此时被人绑在十字木架上,双手钉在上面,鲜血顺着他的手腕往下滴。      燕君安靠着椅背,一眨不眨的看向文茂彦,面上始终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      只见文茂彦面色惨白,却仍盯着燕君安讥讽,笑的很是有气无力:“燕先生,别来无恙。”      燕君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并没有理会。      文茂彦笑道:“先生不想理我就不理吧,不过我有秘密要告诉你。”      燕君安看向他,只听文茂彦缓缓开口道:“您不是想毁了血诏,毁灭所有那些行径吗?可是没关系,毁不毁都无所谓了,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你燕君安的所作所为。”      燕君安唇角微微勾起,面不改色的嗯了一声:“所以呢?”      文茂彦的面色微变,见燕君安丝毫不为所动,心里忽然有了一个猜测。      酝酿好了话,旋即故意想要激怒他一般道:“血诏早就被我送去沈家,你以为沈二姑娘不知道?你以为你这些肮脏事她都不知道?”      燕君安原本嘴角带笑的神情忽然变冷,他看向文茂彦,眼珠不动声色的上下打量着文茂彦,神情很是阴冷可怖,那张俊美的脸上染上了一层阴狠的味道。      文茂彦心下明了,不紧不慢的朝着地上啐了一口血水:“他们都知道了,沈二姑娘早就知道先帝是你毒死的,你们恶意囚禁陛下,为夺皇权不择手段,他才不是老死宫中,她什么都知道,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此刻应该恨死你了吧。”      “陛下一字一句将你们那些恶行都亲笔写了下来,我父亲的记注里一一披露了你,你这个伪君子,你不是怕沈姑娘知道么?我早就将消息送去了潼关,你以为还留在这里吗?怎么会呢,你太低估我们文家,做了这么多年的记注官,我们世世代代都将那些秘史藏的如此好,先生没有怀疑过吗?”      燕君安走到 * 文茂彦面前,忽然抬手,重重地掐住文茂彦的脖颈,眼神冰冷的看向他:“你为什么要给她?!为什么?”      文茂彦笑的很是艰难:“先生既然做了这种事,就不要怕人知道,谁知道不是知道呢,沈姑娘知道,不也不妨碍您的大计吗... ...”      燕君安的手不断收紧,看着文茂彦的眼睛红的像要渗出血。      他苦心孤诣的一切此刻都因为面前的人毁了。      他就这么瞪着文茂彦,手上的力度也在不知不觉中掐的越来越用力,越来越拼命,文茂彦的眼珠子在不断瞪大,因为无法呼吸,惨白的脸色逐渐变得青紫,也不知过了多久,在燕君安掌心中的脖颈忽然不动了。      文茂彦的眼珠子就面向燕君安,瞪的很圆。      一旁的人忽然小声提醒道:“左相,他,死了... ...”      燕君安才回过神,有些出神的松了手,颓然往后退了两步,他失神的坐倒椅子上。      他根本不在乎名声,也不怕别人知道他的那些班班劣迹,从十六那年,家破人亡后他就不在乎了。      可是沈惊晚不一样,他满身恶果,两手沾满血,他独独怕被沈惊晚知道。      那么多人咒骂他乱臣贼子不得好死,可是他不在乎,他要的就是站在所有人都敢怒不敢言的位置上,然后风风光光的将沈惊晚迎娶进门,那么这一辈子,谁也夺不走他的晚儿,谢彦辞也不能!      他看着已经死了的文茂彦,缓缓攥紧了拳头,冷笑一声:“既然什么都知道了,那还有什么可在乎?晚儿,我已经没有什么可害怕了。”      旋即他撑起椅子,朝着五皇子的帐篷走去。      五皇子瞧见他时,微微一愣,讶异道:“先生还没睡?”      燕君安背着手看向五皇子,“进去说。”      风刮过燕君安的碎发,二人弯腰进了帐篷中。      -      天亮时,沈惊晚出奇的睡不着了,她与顾卿柔站在谢彦辞与沈延远的马前,只听顾卿柔拍了拍沈延远的马道:“注意安全。”      沈延远挑了挑眉:“嗯。”      谢彦辞看向沈惊晚,两个人谁也没说话。      他一扬缰绳,那匹棕红色的马率先踏出了步子。      “谢彦辞,注意安全。”      沈惊晚忽然冲着谢彦辞的背影喊了一句。      谢彦辞楞了一下,抬起了手,也没回头,就那么与队伍走了。      沈延远叮嘱沈惊晚与顾卿柔两句,也急忙走了。      被留在营帐守着粮草与保护沈惊晚他们的周昌,自从沈延远一行人走后,他的眼神就极其不怀好意的上下扫描顾卿柔。      顾卿柔浑然不觉。      沈惊晚却瞧见了,抓起顾卿柔的手道:“你站我里面。”      顾卿柔一愣,顺着沈惊晚的视线瞧见周昌不怀好意的眼神,冷冷的瞪了回去,道:“没事,他要敢过来,我今日就挖了那个无赖的眼珠子炖汤。”      这话声音很响,周昌听得一清二楚,睨了这边一眼,缓缓收回视线。      这里的一切都很宁 * 静,除了偶尔的鸟飞虫鸣。      谁也不知道,危险在缓缓降临。      当燕君安穿着铠甲出现在营帐前时,沈惊晚先是一愣,反而是顾卿柔,直接抽出身边士兵手中的剑指向燕君安,怒喝道:“你怎么敢来!”      周围的士兵纷纷将沈惊晚与顾卿柔围在其中,吓得周昌急忙超里面钻,却死活钻不进去。      周昌一恼之下,丢了佩剑,从这边就跪倒燕君安的那边,讨好道:“燕大人,我,我什么都没做,我就是个跑腿的,我,我想拜您麾下!”      燕君安冷冷的扫了他一眼,反而是他身边的士兵将周昌直接拽了下去。      燕君安缓缓走到沈惊晚的对面,冲她道:“我来接你走。”      顾卿柔怒喝道:“你这个国贼!勾结獠奴,你有什么脸来见我们晚儿!”      沈惊晚忽然明白过来,看了眼燕君安身后的队伍,再与顾卿柔的话相结合,她一瞬间明白。      原来一直同他们打仗的是燕君安,那个夺皇权,叫黎民苍生颠沛流离的都是他!      谢彦辞一直没有告诉她,所以她就像傻子一样,一直对燕君安心怀愧疚。      看着燕君安冲她伸出了手,他周围的士兵纷纷抽出了长剑。      沈惊晚冷笑道:“我不可能走的。”      燕君安嘴角微扬,看向她身边的伤员,柔声道:“晚儿,你会跟我走的。”      此话一出,只见营帐中很快被拽出伤员,他们的剑架在伤员的脖颈上。      燕君安冲沈惊晚笑的仍旧温和:“我说过,我会娶你,跟我走,再给你一次机会。”      沈惊晚看着陌生的燕君安,缓缓摇了摇头。      “噗嗤”一声,其中一名被挟持的伤员当场死在了沈惊晚的面前。      她如遭雷劈一般,指着燕君安,毛骨悚然:“你不能... ...”      伤员被丢在地上,燕君安看也不看,眼睛始终直直的盯着沈惊晚道:“我能,再问你一遍,走不走?”      顾卿柔一把抓住沈惊晚,冲她摇头道:“不能,不可以。”      沈惊晚看着紧紧抓着自己的手,缓缓抽出自己的胳膊,她全身都在发抖,更多的是因为她自始至终都不知道,那个敌人原来是她一直敬重的老师。      她看向燕君安,迫使自己安静下来,牙尖嘴利道:“先生为了今日来这里,真是费了不少周折。”      她环视着周围不断增加的士兵,“你这样做,五皇子很有可能会陷入困境,你麾下的将士很有可能都会死在战场上!”      燕君安却笑的很是无所谓,说的话越发冷漠:“他是死是活,与我何干?”      沈惊晚没想到燕君安会这么说。      燕君安背着手看向沈惊晚,一字一句道:“我从来都没有说过,我与他是一伙,不如说,自始至终,我都是奔着你来的好了。”      燕君安面不改色的说出这番话只叫沈惊晚全身发寒,她曾经与沈延远夸赞燕君安的那些话,都变成了无数个巴掌,将她扇的鼻青脸肿。      沈惊晚冷 * 笑一声,缓缓朝外走着:“先生真是看得起我,我不过贱命一条,何须先生如此费劲。”      顾卿柔伸手扯住她:“沈惊晚!”      沈惊晚转身看向顾卿柔,冲她摇了摇头:“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燕君安看着沈惊晚一步一步靠向他,他冲她摊开掌心,声音无比温和:“你若是老实跟我走,我不会杀他们。”      沈惊晚的眼神在闪烁,她的确犹豫了。      又听燕君安道:“他们都有儿有女,为了这场仗,你不希望京都凭空多了千千万万户寡妇,无父的孩童吧?”      燕君安不愧能看透人心,沈惊晚被他抓住了软肋,忽然无所遁从。      她缓缓从人群中走了出来,沈锦风伸手拽住沈惊晚的手,看向她。      沈惊晚安抚他道道:“没事的,我们认识。”      燕君安直接一把扯住沈惊晚,将她打横抱起送到了马上,顾卿柔当即要上前追,却见翻身上马带走沈惊晚的燕君安缓缓扬起了手。      周昌的头颅第一个被砍下。      身后传来厮杀声,那些伤员一个一个倒在帐篷外。      沈惊晚拼命挣扎怒吼道:“燕君安!你不是人!”      她伸手要去抽燕君安腰上的剑,却被燕君安直接单手将她困住,紧紧的箍在怀里。      他冷冷道:“原先不舍得你吃苦,可你这么不听话,那我就不能再这么惯着你了,由你任性了。”      “燕君安!你不是人!你枉为人!”      “真是难得,头一遭听你这么喊我名字,虽说是恼羞,我瞧着,却可爱的紧。来,多喊几声,让我听个仔细。”      他们二人最先带回营地的时候,沈惊晚终于被燕君安松开,她因为动作太剧烈,推燕君安的时候反而让自己摔了下去,闷闷地砸在地上。      燕君安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心疼,伸手朝向沈惊晚,沈惊晚看也不看,从地上狼狈的爬起,后退,看向燕君安的眼神如看蛇蝎,避之不及。      “你真叫我恶心。”      燕君安笑着看向她,点头嗯了一声。      “没关系,你在我身边就好,你们,带沈姑娘去沐浴焚香,换身衣物,东西准备好了吗?”      燕君安对着营帐那头两个束发,很是飒爽的女子吩咐道。      两名女子走了过来,看向沈惊晚,面上没有一点笑意,一板一眼的道:“沈姑娘,走吧。”      伸手就要拉沈惊晚,沈惊晚避开她们,冷冷道:“我自己走!”      午间吃饭的时候,燕君安特意叫人摆了桌,为了防止沈惊晚不肯与他同桌,他直接叫人将桌子送进了沈惊晚的营帐内。      沈惊晚被人强行压到桌前,燕君安笑着看向她:“一起好好吃顿饭,好吗?”      沈惊晚冷冷瞪着他,那意思就是明显告诉他,她不会吃的。      燕君安也不恼,勾唇笑道:“没关系,把人带上来。”      沈惊晚一愣,看向从门边拽进来的两个士兵,只听谢彦辞道:“好像是俘虏?你会不会认识?”      沈惊晚猛的站起身子,身 * 后的椅子发出聒噪刺耳的声音。      她看向燕君安牙关打颤,“你到底要做什么!”      燕君安削瘦的下巴微扬,其中一人就被捅穿了身体。      沈惊晚没想到燕君安会疯狂到这种地步,显然她也失去了理智,冲着燕君安吼道:“吃饭是吗?好,我吃,我吃!”      她不顾形象的去抓刚做好的菜,一口一口塞进嘴里,也不管狼狈与否,就那么吞咽着,狼吞虎咽的吃着,吃到嘴里塞不下,边哭边打嗝,狼狈至极。      她问:“这样你满意了是吗!你满意了是吗!”      燕君安看着失控的沈惊晚,忽然有些疲惫,他扬手,尸体与俘虏被带了下去,燕君安长长的叹了口气,坐到女主身旁,伸手摸她柔顺的秀发,温和的道:“你要是早这么乖,就不会这样了,晚儿。”      沈惊晚费力的咽下食物,泪眼婆娑的看向燕君安,藏在身下的另一只手,缓缓摸到了方才被梳妆时藏下的金簪。      忽然一抬手,恶狠狠的将簪子扎进了燕君安的脖颈,可是他连手都没抬起,好像早就知道一般。      一旁的士兵与侍女大惊失色,士兵急忙抽出长剑,却被燕君安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沈惊晚显然没想到燕君安会不避不躲。      燕君安看向沈惊晚,笑着将扎进去的簪子抽出来,扔在地上,脖颈上的血很快浸湿了他洁白的领口,燕君安只是心疼的摸着沈惊晚掐进掌心的手,将手指一一打开,轻轻地揉着被金簪压出的印痕。      面上是笑的,看着她发白的掌心,很温柔的问道:“是不是攥疼了?”      沈惊晚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又回到了巷子那一年,他说:“可惜了,让你家仆从将血清理干净罢。”      女主心里一阵发寒,冷彻谷底。      面前的这个人根本不是人,他是魔鬼,他对自己人尚且如此,他还有什么人性?      燕君安见她面上露出毫不遮掩的恐惧,怜爱的替她拨开碎发,笑道:“别怕,晚儿,我不会伤你,你也应当知道。”      沈惊晚眼眶含着摇摇欲坠的泪珠,不说话。      他笑着问道:“记恨我了?”      记恨,沈惊晚的行为足以能够证明。      燕君安的面色渐渐变白,他的唇面也就方才的鲜红变得渐渐失去血色,鲜血不断地溢出来,只听他道:“也好,恨上也好,至少你这里,还有我的一些位置,若是再狠一些,是不是,同对着谢彦辞的爱一般,平分秋色了?如此,你的心里总归只有两个人,再恨的我多些,那时候,满心满心都是我。”      他的手压在沈惊晚的胸前,沈惊晚任由他握着自己的手,冷眼旁观。      燕君安的话虽如此,可是眼中是从未有过的悲凉,他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只是想报仇的他成了屠戮天下人的他。      那年春日风筝节会的明媚少年郎,再也不复可见。      他从来没有一刻如同现在这般安宁,也许他早就在冲进敌方阵 * 营时,料想了自己的结局。      也许就在昨夜与五皇子交涉中,谎称声东击西的计谋时,就放弃了自己。      不论如何,他都知道大限将至,才不顾一切将沈惊晚从阵营抢出来。      他的满腔思念,只能用无法掩饰的凶残去掩藏,明明那时候的温柔他装的那样好,可是思念藏不住,太满了,从心里溢出来,他也就不想再装了。      他叹了口气,看向沈惊晚,问道:“晚儿,你跟我说说话,好吗?”      沈惊晚不肯理会他,只是冷着眼看向他,看他的眼神如同一块恶臭的腐肉,燕君安语气略显寂寥,又问:“晚儿,是我错了吗?”      沈惊晚从鼻腔溢出一声冷哼,看向他咬碎了牙一般恶狠狠的回道:“你不是错,你是罪恶滔天!恐怕无间地狱都不够你呆!”      燕君安笑道:“为了爱你,这样也是错吗?晚晚,你告诉我。”      沈惊晚:“这就是你的爱?我承受不起。”      燕君安伸手,扣住了沈惊晚的掌心,二人十指交握,燕君安看着她圆润的指尖缓缓开口道:“我阿娘死的早,没人教我如何爱,我把心都剖出来给你了,我还不是爱吗?”      旋即抬头看向沈惊晚,突自红了眼,流出大颗大颗的泪,头一回冲她咬着牙问道:“晚晚,你教我,你教教我。”      他的眼泪落在沈惊晚的掌心中,沈惊晚有些出神的握住。      沈惊晚眸中一片冷意,抬头对上燕君安的眼睛。      那一刻,燕君安彻底崩溃,他看到,沈惊晚的眼神如同看那次曲水流觞宴的一只臭虫一般。      这比恨他,还要难受。      他不敢直视沈惊晚的眼睛,哑着嗓子,回顾他们如流水一般的这些年:“晚晚,若是那年大雪,你不曾赠我一口粮,你不与我说一句话,这一辈子,你只是他谢彦辞心尖儿上的姑娘,往后再多的日子,我也不过觉得你长的可人了些,也不会处心积虑要在你面前露一眼。你叫我一声,唤我一声名字,别叫我先生,好不好?”      沈惊晚忽然间想起他是谁,她好像想起了这双眼睛,如同那年冰天雪地中,那个少年亮的如同狼一般的眼睛。      原来今日的恶果,都是当年她铸下的,今天的家破人亡,全是她的过错,她竟是救了一个狼子野心的佞臣!      她看着燕君安近乎卑微的眼神,冷冷的回道:“我不记得我同你见过。”      燕君安忽然全身一震。      原来一直一直,沈惊晚甚至连他一分一毫,都未曾记挂过。      短短一句话如同千刀万剐,剖开了燕君安的心,他顺着床边跪在沈惊晚面前,伸手捧住她的手,护在掌心,抬头看向沈惊晚,满脸绝望。      失去了满身清正与傲骨,祈求一般:“晚晚,求你,求你,说话不要这样剜我的心,你骗我一句,只一句,告诉我,你一直心中有我,记得我。若不然,你说,你后来眼里是有我的,哪怕曾经,就一 * 下,我也是甘之如饴。”      他将冰冷的唇面贴住沈惊晚的手,两个人都是冰的。      门外忽然传来振聋发聩的声音。      有一受伤的士兵踉跄着冲了进来,惊慌失措的冲地上的燕君安喊道:“左相,他们打来了!打来了!”      燕君安没有转身,语气隐忍,薄唇压在沈惊晚的手背上,来回翕动,温热的气息喷薄在她的手背上,艰难道:“叫他们抵住,我马上就来。”      旋即缓缓撑起身子,此时的燕君安早已全无血色。      他伸手,面向沈惊晚。      沈惊晚一顿,以为他要拿自己做人质,只觉得可笑,讥讽道:“先生的如意算盘算错了,谢小侯不会为了我缴械投降的。”      燕君安将一把她拉起,贴在自己面前,看着沈惊晚冷着的脸,惆怅的道:“原来我在你心里,早已卑劣无耻到如此田地。”      “难道不是吗?”沈惊晚讥讽道。      燕君安没有再说话,他的心里或许是有愧于沈惊晚的。      旋即牵着她的手,一步一步朝着外面走去,无比郑重。      天气晴好,阳光普照,蔚蓝的天空一碧如洗,一切都那么安静。      偶尔有鸟雀飞过,留下一声啼鸣。      看到燕君安出来的交战人马忽然齐齐停了手。      谢彦辞坐在马上,看到沈惊晚很明显的有些惊慌。      谢彦辞吩咐众人停手,看向燕君安冷冷道:“燕君安,你放了她!我与你交换!”      “交换?以何人来交换?”燕君安脖颈的血一直流,他的唇角渐渐开始发白,笑着看向谢彦辞,一如当年,正邪不辨。      谢彦辞翻身下吗,卸甲弃械,又解了护臂,重重丢在地上,砸出沉闷声响,这才掷地有声道:“我。”      燕君安忽然笑了一下,攥紧了沈惊晚的手,略微有了薄汗,语气散漫讥讽道:“当初天下太平,谢将军处处遮着藏着自己的爱意,仅仅是为了所谓的面子,而今真刀真枪起来了,又比谁都痴情,若是一命换一命呢?”      沈惊晚早有预料,伸手要抽出自己的手,燕君安握的很紧,她根本抽不出,只是对着谢彦辞恶狠狠的说着极尽难听的话:“谢彦辞,你以为你的命多值钱!我不要你救,当初既然已经退婚,现在你是我什么人,开口就要救我?”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的眼神,将最后一样东西丢在马上,对着沈惊晚一字一句道:“退婚是你的事,我从未同意过。”      旋即看向燕君安道:“别废话,换不换?”      燕君安没有回答他,而是从身边的士兵手里牵过一匹马,将沈惊晚送到马前,看向她的眼神满是眷恋,那里面有太多化不开的愁怨。      他将沈惊晚送上马,血落在她的脚背上,他微微屈膝,直接托起沈惊晚的脚,伸手擦干净了血,只是那血越滴越多,他忽然自嘲了一句:“真是擦不干净。”      也就不再擦了,而是站起身子,对着沈惊晚用只有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 * “难为你,如今这般倒是失了国公府嫡女干干净净的样子。回去后,可要好好活着,南明,会有更好的未来,你也会。”      没有人知道燕君安这是什么意思,明明犯下滔天罪恶的是他。      可是沈惊晚看向他时,他的眼睛好像恢复了清明,那里面饱含着一如当年,满身傲骨时说的那些话:“当心存天下。”      她觉得有什么不对,可是根本来不及深究,马儿就朝着谢彦辞的队伍奔去。      就在沈惊晚快要到谢彦辞那头时,燕君安却在众人猝不及防中,一把抽了佩剑,直直扎进自己心口,笑着朗声道:“平白无故,夺了一场。小晚儿,你可别忘了我,当初你说要所有的爱,能将你淹没,而今我给予了你,我毕生的爱,也算是还了你的恩情。若是有下辈子,可要让我,先他一步认得你,我还是风光霁月的安家嫡长子,你是沈家姑娘,那时候,天为聘,地为妆,我去十里红妆来迎你进门,做我的小娘子。”      沈惊晚趔趄了一下,直接马上滚到地上,她趴在地上,忽然红了眼睛。      她不知道,白雪皑皑的那一面,给了燕君安这辈子,最大的勇气。      他曾也想,十里红妆许诺她。       59. 第 59 章 长眠   伍拾玖   -      这场战争并没有捱到秋天的第一片落叶坠下结束。   而在燕君安的猝不及防自戕下, 拉到了尾声,一切都在那一个时间下,凝结了。      他倒在血泊中,脸朝向沈惊晚的方向。      明明是一种决绝的境地, 可是他竟然是笑的, 他眼睛如同两颗腰果, 弯弯笑着看向沈惊晚。      笑的很温和, 一如当年,出现在狭窄的长巷中。   给她安全感的那位清俊男子一般。      温其如玉,谈吐优雅。      一袭青衫,只觉得仙人之姿。      他给了她一颗没有出过油的红薯。      他笑着对她说:“日后若是再见,我同你好好的介绍我是谁。”      他还说:“人往前走, 苦方能退后。”      可是苦没有后退,反而是这些苦,不断地推着他们所有人都在往前走。      六年前的那个冬天,他是否也是这样告诉自己,不得而知。      所有的秘密与因果,都随着他的消亡, 一并崩离。      —      负隅顽抗的五皇子还在挣扎,直到听到燕君安早已自戕的消息, 他才从杀疯了的场面醒悟过来。   他大声地骂着,诅咒燕君安不得好死,他骂他是无耻之徒, 利用他,背叛他。      至于缘由,无从得知。      沈延远只是看着五皇子歇斯底里的吼叫,如同才苏醒的野兽。      士兵围成圈, 缓缓将他围拢其中,他浴血奋战,早已成了血人,脚底是无数尸骸。      他看向沈延远,忽然直直的朝着他扑了过去。      受惊的士兵纷纷拉起弓,将他射出无数个窟窿。      他就那么站着,缓缓砸进了地面,扬起一片尘土。   那是最后的挣扎。      谁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局。      剩余的士兵见此场景,便知再无挣扎的必 * 要了,纷纷丢盔卸甲,缴械投降。      那么多条生命,终于获得了一个仓促的胜利。      也许是大获全胜。      可是谁也不见得开心。      地上躺的并非敌人,而是曾经的同僚,昔日的战友。      只是因为抉择不同,要在这片广袤无垠的大地上,兵戎相见,刀剑相向。   多可悲?      沈延远收了佩剑,看向地上缓缓被扶起的伤兵,以及丢了械的士兵道:“都埋了吧。”      他一个人驾着马,朝着夕阳的余晖中,在尽头消失。        光洒在他发着微光的铁甲上,泛出暖黄色的光晕。      -      原本应当有的篝火欢庆,载歌载舞,被巨大的阴霾所笼罩。      沈惊晚如失魂魄,木木的看顾卿柔整理行囊。      他们终于要回京都了,一切似乎真的都结束了。      这场无垠的苦厄,终于在农历的六月廿一,结束了。      顾卿柔看着沈惊晚呆愣的模样,放下手中衣物,走到沈惊晚面前,缓缓坐到她身旁,将她掰着面向自己。   搂进了怀里,小声地安慰道:“明天我们就可以启程,要不了几日,就能回到京都,一切都会恢复如往昔的。”      沈惊晚将脸埋进顾卿柔的胸前,声音很轻很轻,好像害怕被人听到她的啜泣声。   她问:“真的都能恢复吗?”      顾卿柔手指紧了紧。      怎么可能会恢复?那么多的性命,那么多的尸骨亡魂。      那么多熟悉的面孔。      回去以后,全都消失了个干净。      真的会好吗?      她不知道,新帝而今没有踪迹,一个新的朝代如何建立?      却还是点了点头,坚定的道:“会的。”       沈惊晚的手绞住顾卿柔的衣摆,缓缓点了点头。      她很想念风和日丽的那个春日,山水潺潺,鸟叫虫鸣。      燕君安笑着对他们说,畅所欲言。      大家欢声笑语,纵然谁也不让谁,却足够安定。      是一场谁也回不去,绮丽美妙的梦。      -      顾卿柔整理好东西以后就出去了,给沈惊晚留下一个人安静的时间。      她不知道沈惊晚心里到底有没有燕君安,至少,曾经燕君安在他们每一个人心里,都是光明磊落的君子。   是那个梦想成为的光。      这件事,给了无数人难以置信的冲击。      沈惊晚尤甚。      毕竟他们就差一点点,就要成亲了。   即将百年之合。      等到顾卿柔走后,沈惊晚才缓缓的将腿收到床上,将整个人缩进膝盖,脸埋了进去。      燕君安的那些话,祈求仿佛留有余音,还在她耳边响起。      他说:“我阿娘死的早,没人教我如何爱,我把心都剖出来给你了,我还不是爱吗?”   他还说:“求你,教教我,教教我什么是爱。”      他红着眼睛,用尽了力气冲她嘶吼,如同一只疯狂的兽。      手背一凉,她低头看去,发现那里一滴一滴的落上了眼泪。   她伸手擦去眼泪,没由来道了句:“真好,都要过去了。”      谢彦辞犹豫了很久,站在帐篷外,问道:“我可以进来吗?”      沈惊晚用袖子擦去眼泪, * 看到谢彦辞端着盛饭的碗走了进来。      他抬了抬手,微微动了动唇,轻声道:“吃饭了。”      沈惊晚也没拒绝,由着谢彦辞将饭送到自己面前,只觉得更加难受,忽然双手掩面,肩膀剧烈的抽动起来。      谢彦辞连忙放了碗筷,伸手将沈惊晚捞进怀里,沈惊晚哭的很厉害,咬着唇,不肯发出声音,只有剧烈不止的颤动。      谢彦辞一下一下的拍着,他说:“不怪你,我们都没有办法。”      他们没有,燕君安也没有。   谁都有自己的执念与选择。      他从背上仇恨的那日,就选择了走上这条不归路。      如果燕君安换作他,或许他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看着谢家全府上下被屠戮,又或者苟且偷生。      他想他也不能。      而今谢侯没了,谢家支离破碎,或许,他也体会了燕君安没有家的滋味。      他不自觉得搂紧了沈惊晚,只觉得自己心好像也被敲碎,裂开了巨大的缝。      沈惊晚哭成泪人,这些日子,所有的委屈,担惊受怕,与心里无处发泄的愁怨痛哭,全都哭了个干净。      她终于彻底放声,紧紧拽着谢彦辞,哭的人听得心里发酸。      沈延远站在树前,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喉结耸动。      顾卿柔站在他身后,看着男人高大的身影,伸手戳了戳他,递出一张帕子。      这场战争,迫使他们每个人都迅速成长起来,那一点点的天真,都被剔的一干二净。      包括从前吊儿郎当的沈延远。      她想起祁南第一场战争的时候,他还会破口大骂。      “他娘的,老子没被炸死。”   顾卿柔躲他身边,就觉得他整个人都是发光的。      明明身边刀剑无眼,他却笑骂从汝,仿佛战场上的厮杀不过只是一场游戏般轻松,甚至能让她感觉到心安。      可是今天,光灭了。      放眼望去,月不明,星很稀,三三两两零落于万里黑夜中。      每个人的心都沉甸甸的。      燕君安的死,没有叫谁好过,究竟为什么,谁也不知道。      好像是曾经的一个朋友,突然选择了一条不归路,走到黑。      然后用最仓皇的方式,草草结束余生。      似乎在这样,无声的朝他们宣告自己的决心与对这个世界最微弱的抗衡。      明明他可以选择做一个磊落的君子,他却偏要与之背道而行。      也许,他终于守住了在沈惊晚心里的一点位置。      在旁人眼中无比惨烈的结局,在他眼里,大抵是成全。      成全了自己,也叫所有人永远记住了这样的一个人。      -      归途中,他们遇到了形形色色的人,挑着担子举家搬迁的佃户,推着板车,上面有一具具尸体的商贩,或者紧紧抓着父母双手,满眼恐惧的孩童。      这早就成了稀松平常的景象,没人觉得惊奇。      沈惊晚坐在马上,拽着缰绳,从他们身边路过。   举着旌旗的士兵打马而过。      他们知道,战争结束了。      不用再走了,不用流离失所,抢夺最后一点的树皮与 * 遮蔽所。      都结束了。      丢下担子的他们欢呼庆贺,推着板车的人相拥而泣。      沈惊晚两眼失神,从道路两旁拥挤的人群路过。      谢彦辞陪在她身边,时不时的看她,注意她的情绪。      顾卿柔与沈延远并行。      这场回京之旅,他们甚至没有多加休息,归途的路变得格外的短。   都想早日团聚,见到自己的亲人,又或者,只想离京都近一点。      让疲惫不堪的灵魂安宁。      燕君安被埋在了青山脚下,依山傍水,是一个不错的地方。      他的尸体入葬时,沈惊晚没有让士兵帮忙。      白衣胜雪的燕君安被人放入黑漆漆的棺椁中,合盖前,沈惊晚最后记住了他的脸。      很安静的闭着,根本不像死去的模样,被她刺中的脖颈已经结了血痂,他嘴角微扬,浅笑着,一如当年看她时的温和笑意。      他被放入提前挖好的坑中,沈惊晚半跪于他的坟前,仔细叠着他的铠甲,护膊,披挂。      石碑很简单,方方正正,写的是:安氏佳城。      她想,也许燕君安更喜欢这样,而不是:夫子燕君安大人之灵。   他也应当更想以安卫洲的身份,真实的活一次。      周围将士放好棺椁就走了,只留下沈延远他们几人还在这里。      纸钱噼啪烧着,一身铠甲被放进棺椁盖上,用以陪葬。      她双手捧着黄土,一抔一抔撒进去,看着渐渐被黄土掩埋的棺椁。   她忽然哭的难以自抑,满手的泥捂住双眸,也不知究竟是停不住眼泪,还是泥沙迷了眼,她将头抵在石碑上,整个人缩成一小团。      万里无云,除了潺潺水声,便只能听到她些微的啜泣声。      顾卿柔想要上前,却被沈延远一把拉住,微微摇了摇头,他们三人退后,给了沈惊晚短暂的寂静。      直到最后一抔土盖上,天已经黑了,沈惊晚的指缝中全是泥沙,卡在里面,指尖渗血,鲜红的血珠朝外涌。      她终于停止了哭泣,对着燕君安的坟前拜了三拜。      蝉鸣长嘶,回首长吁。      这个年轻温润的男人,静静的躺在了山清水秀的祁南,永远长眠于地底。      他用最后的生命,开了最绮丽的一朵花。      谁也不会再忘记他。      他得逞了。      他不敢奢求渴望的,而今都轻而易举的得到了。      沈惊晚将手压在微微隆起的坟堆前,静静等着纸钱烧尽。      她将腰上的平安符摘下,挂在燕君安坟前的引魂幡上。      她说:“燕君安,愿君安。”       60. 第 60 章 听谁说?   陆拾   -      期待秋天第一片叶落的时候, 他们等到了。      漫天的黄叶,从老枝上摇摇欲坠,被风一刮,如同纷飞的蝴蝶。      金黄色的叶子盖在宽阔的道路上, 好像披了厚厚的被衾。      陶昀被扶上新帝的位子, 顾将军获封护国大将军, 举国欢庆。   谢彦辞拒绝了陶昀的好意, 袭爵安陵候,获黄金千万,绫罗绸缎不计其数,仆从千余人,封地不等。      顾卿柔获封尚宫, 上统二十四司。   其 * 余人皆大小获封。      陶昀想给沈惊晚一个女侍中的官职,亦被其婉拒,三番两次婉拒,陶昀便知她意不在此。   故投其所好,送了不少典藏古卷,皆是难找的兵甲改良之古卷, 沈惊晚叩谢伏拜。      长街恢复了往日的安宁,家家户户提前张灯结彩, 用浆糊糊上剪纸,欢乐的如同年关时。      捱过一次乱世,便知国泰民安不易。      寻常东西市大着嗓子的商贩们, 说起话都温和不少,逼不得已的时候才扬起菜刀,叉腰怒骂,可是, 总觉得不像以前放得开手脚。   没有唾沫横飞的场面。      沈惊晚走过东西市,穿过平安街,过桥的时候,那颗傍江的百年老树已经秃了,半边被火烧没了。      她在斑驳树影中瞧见燕君安拉着她手,不肯松开的长巷,那里有了一个红薯摊,老人弯腰往里面装红薯,武侯正在劝他挪去东市。      沈惊晚手扶在石桥上,想了片刻,缓缓下了桥,提起裙摆朝着长巷走去。      还没到红薯摊子前,那红薯摊前忽然出现了一双脚,抬头看去,谢彦辞正弯腰在那里选红薯。      沈惊晚步子蓦地愣在原地。      只听谢彦辞说了句:“两个不出油的红薯。”      武侯见是谢彦辞,也就没有再催促,安安静静站在一边。   等着老人挑了两个结实饱满的红薯放进小称中,算好价钱,包上油纸递给谢彦辞,还冒着热烟。      沈惊晚绞住两侧的袖子,静静的站着。      谢彦辞付完银子,将红薯送到沈惊晚面前,淡声道:“红薯。”      沈惊晚手指动了动,抬手接过去,小声地道了句谢。      两个人并肩朝着石桥的方向走。      一路寂寂无言,只有树叶席卷路面发出些微的摩擦声。      沈惊晚咬了咬唇,先一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问道:“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谢彦辞撕开红薯,将那红薯送到沈惊晚手中,拿过去另一只红薯,摇了摇头道:“谁会为难我?”   沈惊晚点点头,也是,谁敢。      那日路遇谢府时,显然谁也没想到高氏与谢升安然无恙的住在府中。      只是燕君安回府的时候,她从高氏眼中看见了赵姨娘曾经对她充满敌意那一般无二的的眼神。      谢升显然有些神志不清,偶尔会清醒,疯起来的时候不外乎一个废人。      当陶昀将那些赏赐派宫人列着长队送去侯府时,高氏的眼神快滴出血。      她根本不敢相信,谢彦辞竟然从战场上,安然无恙的活着回去了。      当开门的那一瞬间,高氏脸上的笑意瞬间消失的干干净净,她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你回来了?”      谢彦辞将谢老侯的灵牌放进了祠堂,祭了香火,他只是看着高氏,没有说话。      高氏的如意算盘彻底化为泡影。      谢彦辞不仅回来了,还带着无上荣光回来了。      这无疑是在她心上结结实实扎了一刀,还直接将刀尖划到了底。      -      两个人走过石桥,朝着怀贞街走。      谢彦辞手里的红薯 * 没有撕开,偶尔看看沈惊晚,小口小口的吃着。      两个人不知不觉中就走到了燕府,也许是安府。      沈惊晚忽然迈不动步子,捏着红薯不肯再靠前。      门被封条封着,萧条至极,朱红色漆木大门,青墙黛瓦,没有人迹,无比惨淡。      大红的双喜剪纸因为风吹日晒,微微发白,有了毛边。   红色的彩花还在上面挂着,大红灯笼摇摇晃晃。      一切恍若昨日。      她仰头看着匾额,一时间说不出话。      燕君安没了,燕府零落。      文时月下落不明,文家门扉紧闭。      只有他们国公府,是全全乎乎回来的,除了赵姨娘与沈延松不见踪迹。      不过她也不想去知道他们二人究竟在哪里,是生或者是死。      至多卫国公心有叹息,那又如何?      只是她的月娘,却迟迟打听不到踪迹,谢彦辞也派了很多兵马,去搜找贺游与文时月。      陶昀甚至贴了布告,找到这二人的必有重赏。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      可是只出来了一堆骗钱的,沈惊晚心甘情愿给了。      她不想放过一丁点的消息,纵然是骗人,她也被骗的心甘情愿。      她希望那些人不遗余力的将他们的消息告知于她。      哪怕是白费力气,她也要去找一找才好。      谢彦辞宽慰她,很快就能找到。      他说,贺游很有本事,不会叫他们二人置于险境。      这种话听听就罢了,谁还真当真,如此乱世,再有本事,也不过是血肉之躯。      能上天入地不成?      在燕府门口站了很久。      沈惊晚最后再看了一眼,便抬起脚调转了方向,对着谢彦辞道:“回去吧。”      他们已经很多年没有这样平和的相处过。      从前都是谢彦辞先一步转过方向,对她说:“走吧。”      而今风水轮流转,反倒是她先说,走吧。      谢彦辞皆顺着她的话。      将她送到国公府门口,银朱正在门边站着盼。   瞧见沈惊晚,连忙迎上来。      却听谢彦辞在沈惊晚背后喊了一句:“沈小二。”      语气有些犹豫。      沈惊晚回过头,嗯了一声,眼神清清浅浅的看着他,不悲不喜,无波无澜。      这场战事,终于让她变得沉稳了起来。      可是谢彦辞眼中有一团火。      银朱看他们二人似有话要说,也就不在一旁打搅,便对沈惊晚道:“姑娘,我先进去跟夫人说,您回来了,这便叫人摆桌吧。”      沈惊晚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等到银朱一溜烟拽着门边的门童走了,谢彦辞才缓缓踱步上前,又将手里另一颗红薯送到沈惊晚面前,微微红了耳尖,抿了抿唇道:“红薯。”      沈惊晚一愣,也没拒绝,拿起就走。      又听谢彦辞喊了她一句。      她顿在原地,整个人转过来面向他,走到他面前问:“谢侯还有事吗?”      谢彦辞舔了舔牙,心里反复准备措辞,只觉得比上阵杀敌还要难上千万倍,面红耳赤的道:“听说你喜欢四味楼的点心,秦六说明日他家出新口味,要不要去尝尝? * ”      沈惊晚一愣,看着谢彦辞的眼睛问:“听谁说?”      这句话却将谢彦辞问住了。      他喉结动了动,说:“秦六说的。”      沈惊晚一顿,好半晌回了句:“你自己去吃吧。”      旋即也没再给他说话的机会,掉头就走了。      只留下谢彦辞站在原地,风拂长袍,他抬手给了自己一拳。      -      回去的时候,秦六正抱着一幅幅的图卷朝他书房走。      被谢彦辞喊住,蹙眉问道:“你怀里抱的什么?”      秦六大大咧咧道:“大夫人给您选的小娘子。”      谢彦辞眉心一跳:“什么?”      秦六直接献宝似的将东西送到谢彦辞面前道:“瞧,里面都是长的忒好看的美娇娘,您是不在府中,今日啊,好多的... ...”      “谁允许她给我许亲了?”      秦六一愣,没明白。      谢彦辞直接将秦六怀中的东西夺过去,朝着庭院中的莲花池子就抛了进去,吓退立在水面上捕鱼的鸟雀。      那卷轴泡了会儿水,就一幅幅沉底了。      谢彦辞看着秦六,又看了眼池子中的卷轴,面上很不痛快,隐隐的冷意。   只听他格外不客气道:“下次再有这些乌烟瘴气的东西,你就直接回你老宅。”      秦六惶恐的点了点头,瞧这架势,好像是真生气了。      他站在莲花池旁,一旁瞧着这边氛围不对劲的小厮丫头,谁也不敢靠近。      等到谢彦辞阔步走远,秦六才连忙冲人招手:“还愣着做什么,快快快,把池子里的卷轴都捞起来,你们还想砸死这些鱼不成。”      一小厮急忙拿着捕鱼网跑了过来。      好容易捞起卷轴,只听小厮问道:“那秦院管,这画轴怎么办?”      秦六给了他一个脑瓜蹦,挖了他一眼,没好气道:“没听明白啊,烧了啊,还要我教你怎么烧?”      旋即学着谢彦辞的模样扬长而去。      留在原地的小厮左看看右看看,搔着后脑勺犯了愁,“这怎么烧啊?”      “先,先晒干吧... ...”   一旁的同伴出主意道。      原本都以为是美差的安陵候府,怎么一点也不美,主子太难伺候了,白给的小娘子都不要。      -      得知文时月消息的时候,沈惊晚已经洗漱完毕,卸了满头珠钗。      沈延远站在庭院中告知她的,说谢彦辞的人查到文时月的消息,听说在卢镇的山上有人说见过她。      沈惊晚一听,当即睡也不睡了,直接套着袍子,抓着沈延远要去卢镇。      沈延远哪肯理会?只是哄道:“明日白天,今天在宫里忙的厉害,全身还没松快下来,明日一早我就带你去。”      他多是为了照顾沈惊晚,却忘了沈惊晚有多担心。      沈惊晚不肯依。      她抓着沈延远的袖子还要再恳求时。      远远的听见了谢彦辞的声音。   “马车备好了,我带你去。”      沈延远没想到这么个深夜他居然来了。   转身看到谢彦辞一身齐整装扮,还要带着沈惊晚夜里就出发的时候,略略有些恼火。      指着谢彦辞道: * “你别以为咱们在战场上短暂的和平就可以为所欲为,明早天一亮再启程,今天都多晚了,还睡不睡了?”      “就让她去吧,若是晚儿今日在卢镇,你难道能熬过明日”卫国公不知何时站在廊庑下,看着沈惊晚,冲她慈祥的道:“去吧,多穿些,夜里冷。”      沈惊晚嘴唇动了动,到底一个字没吐出来,拽着谢彦辞的袖子走了。 61. 第 61 章 跟我回家   陆拾壹    -      “谢侯, 斗篷。”      一出门,门外列着马队,一辆马车,八匹马, 几名影卫身着便服恭候。      见谢彦辞出来, 纷纷上马。      沈惊晚听到一阵熟悉的声音, 抬头看去, 才看清是那日在潼关与她冲撞的步兵校尉。   校尉手中捧着一件红色斗篷,一圈白色绒毛环绕着。      一时间,没来由的有些熟悉之感,惊讶道:“是你?”      步兵校尉挠了挠头,没认出沈惊晚是谁, 看向谢彦辞。      谢彦辞接过斗篷,走到沈惊晚身边,给她系上,领口处的丝带熟络的打了个结,看向步兵校尉微微一笑,朗声解了他的迷:“沈玉沈公子。”      “什么?!”很显然他没认出来, 这才眯着眼睛借檐下的光看去。      眉眼间似乎有那么些模样,他眯着眼睛瞧着沈惊晚, 脑中想着头发全部梳上去的模样。      忽然手一抖,还真是。      同行那么久,竟然一直没有瞧出来她是女儿身?!      他只当是个娘娘腔, 起初看不上,后来虽说也拜服在沈玉的沉稳指挥下,而今知道他,不, 竟然是个女子,便有些觉得异样了,耳尖一红。      称呼大哥也不是,称呼阿妹更不行,只能规规矩矩喊了声:“沈姑娘。”      沈惊晚冲他笑笑:“校尉不必拘谨,还有劳各位浪费兵力送我一程。”      校尉连忙摆手:“应当的应当的。”      谢彦辞摊开掌心朝向沈惊晚,沈惊晚看了一眼,没有回应,而是提着裙摆,踏着踏板自己掀开帘子上了马车。      一旁的侍卫收回踏板。      谢彦辞的手停在半空中,笑的略显僵硬,握了握,缓缓收回去。   利落的翻身上马。      长鞭扬起,众人行驶在月色中,如同南飞的雁,队列整齐划一,利落潇洒。      消失在深夜中。      -      到了卢镇的时候,谢彦辞依着送信的人说的方向朝着山上看去,松影月照,孤山斜云。      他偏头看向沈惊晚皎洁的脸颊,一片安静。   眼神却微微露怯。      她被骗过太多次,收到太多的假消息,看过太多不是文时月脸,却偏谎称就是文时月的人。      谢彦辞与她并肩而立站在第一阶的石阶前,轻声问道:“你要是害怕,就在这里等着,我去帮你... ...”      “不,我自己去。”   他们说山上是个尼姑庵,沈惊晚心里又心疼,又害怕,伴随着侥幸和不愿相信,各种矛盾交织其中。      她呼了口气,旋即提起裙摆踏上了石阶。      走到天已经微微泛起亮光,一轮红日从薄雾冲出,暮 * 鼓声中,终于到了暮云庵。      香烟缭绕,禅香渺渺。      谢彦辞站在拱门外,沈惊晚与他一同仰头直视上面的三个大字,的确是庵堂没错。      沈惊晚没来由捏紧了裙摆,倏然间有了怯意。      相距十几里之外时还没有这种顾虑,眼下竟然是步子也迈不动了,她犹着看向谢彦辞,轻声问道:“会不会弄错地方了。”      谢彦辞看着她惨白的面色,手指微微发抖,犹豫了片刻,忽然伸手轻轻握了上去,十指交握时,他感觉到沈惊晚掌心一片冰凉,指骨渗着冷气。   他轻声宽慰她道:“别怕。”      沈惊晚迟疑了很久,终于鼓足勇气,对谢彦辞道:“我自己一个人进去。”      谢彦辞松开她的手,替她捋平衣衫袍脚,眼中满是温情与柔和的笑意,仿佛晕了层薄薄雾气。      这些从前他嗤之以鼻的事情,现在做的无不细致入微,面面俱到。      伸手拍了拍沈惊晚肩膀,眼神充满鼓舞的力量,弯了弯唇角,道:“去吧,我就在这里。”      看着沈惊晚的背身影消失在视线中,他的心也随着她一同发紧。      -      沈惊晚简明扼要的说了自己的所来缘由,被灰衣师太领着朝一间禅堂去。      每走一步,沈惊晚的心都跌入谷底,一步一步宛若踏在刀尖上。      忽然有些后悔没要谢彦辞一同前往。      此刻竟有了落荒而逃的想法,脑子里映出千万张文时月的脸。      悲喜都有。      却在灯光昏暗的禅房中瞧见背对于门,身着与身边师太一模一样装扮的文时月时,心归于死水一般的寂静。      梧桐树扑簌作响,落叶飞的到处都是,打在她红色的斗篷上,兜了个圈,落入了盛着一汪水的地面。      她就看着跪坐在蒲团上,一下一下颂着经文的文时月。      她形容不出是什么感觉,好像入目一片广袤,而她置身在巨大的水滴中,湖面微波荡漾,她的心里宁静的像一片海。   天地间全是白的,雾茫茫一片。      一时间没来由的心酸难过,只觉得自己孤独的无所适从。      身边师太见她走神,轻轻喊了句:“姑娘?”      沈惊晚忙回过神,同师太温声道谢,师太点头走了。      沈惊晚一步一步朝着毫无知觉的文时月背影走去。      她那声月娘呼之欲出,却仿佛又有什么东西,紧紧的粘着她的嘴,叫她张不开口。      直至走到文时月的身后。      文时月缓缓睁开了眼。      沈惊晚缓缓跪在她身后的蒲团上,早已眼眶通红,伸手颤抖的扶上文时月的肩膀,嗓音哽咽,泪水夺眶而出,她喊:“月娘?”      有那么一刻,她很希望面前的这个人不是文时月。      可是上天偏偏就像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文时月全身一震,如遭雷击。      她手中的菩提珠在一瞬间断开,砸在地上哒哒作响。      文时月嘴唇颤抖,身子一点一点的朝着发出声音的人转去。      直到看到沈惊晚那张满脸泪痕的脸时,她也忽然泣不成声。      两 * 人相见,彼此眼睛皆是通红。      文时月忍不住抽泣,紧紧拽着沈惊晚的手,张着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她忽然扑进沈惊晚的怀中,哽咽着抱紧了沈惊晚。      沈惊晚也跟她一起哭,一时间,禅房只有连绵不绝的哭声。      天也在此时淅淅沥沥下起了小雨。      沈惊晚替她擦去眼泪,道:“月娘,你为什么在暮云庵?”      文时月低头看着自己手里方才攥住的最后一颗珠子,她泪如雨下,就那么垂着头:“我找不到你们,我去不到潼关。”      沈惊晚捧起她的脸,柔声道:“没关系没关系,你还平平安安就好,我带你回京都。”      文时月忽然推开沈惊晚的手,摇摇头,头偏向另一侧,不肯直视她,固执地道:“我不回去。”      “为什么?”沈惊晚拽着文时月的袖子,看向她,满脸急切。      文时月双手掐着珠子,不肯回答她。      沈惊晚摸着她的脸颊,当初还有圆下巴的文时月,此刻已经瘦的脸颊尖尖,足以看出她这一路吃了多少苦。      沈惊晚祈求道:“月娘,跟我走好吗,我们一起在沈家住着,我阿兄就是你阿兄,我父亲就是你父亲。”      文时月忽然哭的更厉害,她看向沈惊晚,眼眶里蓄满眼泪,她说:“可是那都不是我父亲和阿兄。文家全没了,一个都没了,都没了。”      沈惊晚与她抱着哭:“不,你还有,你还有我们。”      文时月挣脱出沈惊晚的怀抱,看着她道:“不,我不会走的,你知道吗,贺游也没了!他也没了!”      沈惊晚眼泪凝住了,她迟疑的问了句:“什么?”      “就是你听到的这样,我们在去潼关的路上,他让我上了船,他再也没有上来过。我随着渔船在海上漂了很久,久到我觉得我也可能活不过去了,可是我还是活下来了,但是贺游没了,他没了。”   说到最后,文时月死死的咬住下唇,再也不说话。      沈惊晚看着她眼泪如断线的珠子,噼噼啪啪直往下落。      文时月哽咽道:“我一直以来,都没有正眼看过他,我很讨厌他,觉得他处处都要取笑我,每逢大小事,都会跟我做对,偶尔还要拽我头发,恶劣又讨厌。”      “可是我没有想到,那不见天日的地狱沼泽中,是他像光,像神明一样,出现在我面前,他在漆黑的夜里将我藏进他的风氅中。轻声的告诉我,别害怕,他会带我活下去。我们一起分食巴掌大的馒头,和衣相拥,一起度过那叫人绝望的日子。拯救我的,将我从坟墓里刨出来,就是我曾经最讨厌的那个人。”      “小晚儿,你不会明白这种感觉。”       “我从前对他有多漠视,而今心里就有千万的悔恨。我恨我自己,我恨我为什么一直看不见这样的他,明明他是光,是那一道最灿烂,绮丽的光,从前的我是瞎子,对吧,我就是个瞎子。”      “我恨我自己,可我不能死,这 * 条命是他给我的,他用尽办法,救下来的我。”      “可是我真的快撑不住了,每时每刻,我都仿佛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      文时月看向沈惊晚,从前单纯天真的眼神,而今被巨大的绝望装满,那一颗颗的泪珠子,砸的沈惊晚天旋地转。   耳边她的一字一句,都像刀尖,扎在她心上。      也不知道文时月后来究竟说了什么,只是最后,文时月擦干净的眼泪珠子,同她道:“施主,请回吧,贫尼还要诵经。”      她的决心,已在这一刻表明,将二人之间的关系,划的泾渭分明。      沈惊晚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从禅堂出来的,出来的时候,怀中多了一个包裹,外面的白色布帛上面沾着星星点点的血渍,像诡异的图腾。      沈惊晚看向拱门外等她的谢彦辞,抬脚跨门槛的时候一下子被绊倒在地,踉跄栽进地里。      谢彦辞急忙冲上去。      沈惊晚的手在地上抓出痕迹,她红着眼睛对谢彦辞道:“是我没有照顾好月娘。”      谢彦辞将沈惊晚一把拉起,捞进怀中,轻轻地拍着道:“不怪你,不要都把错揽在自己身上。”      沈惊晚哭的哽咽,她说:“是我的错,我的月娘没了。”      谢彦辞搂着沈惊晚,心被她哭的发酸,两只手紧紧搂着她。   脖颈被少女细碎的毛发磨的发痒。      雨淅淅沥沥的砸在地上,发出浅浅的声音,远山雾气更重,整个山间都融在一片青灰色的水墨中。      檐下滴答,天地间一片阒静。      谁也没有注意到身后传来一阵窸窣的脚步声,只听那人温声问道。      “请问,这里是暮云庵吗?”    62. 第 62 章 情敌见面,分外眼红……   陆拾贰   -       “智慧明净, 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   禅房中,只有菩提珠磨过指端与文时月低低的诵经声。      清心咒并不能让她心清神宁,反而因为沈惊晚的出现, 越来越躁。      在暮云庵的这些日子, 她试图将自己融入进这种生活里, 好像那样就能真的斩断人的七情六欲, 抛下一切杂念,逃避世俗凡尘的哀怨苦痛。      可是,并没有,一点也没有,还是能够因为旧人出现, 让本就不平静的心泛起层层叠叠的涟漪。      她抠住菩提珠,忽然停了声音,只是那么闭着眼睛,深吸了口檀香。      身着粗布麻衣的男子手压在门框上,看着她跪拜的身影,仿佛二人如隔经年再相逢, 跨越过岁月的朝暮,再相遇时, 竟有些说不出来的难过。      他笑着摇了摇了头,说不上来是难过还是开心,一时间红了眼。      文时月以为是沈惊晚又折了回来, 咬了咬唇,狠心回道:“施主,请回吧。”      却听身后传来一道戏谑略显轻佻的笑意。      那人问:“笨丫头,真不跟我回家?”      文时月忽然就忘了咒语后面怎么读, 她对着佛像张着嘴,许久都没有朝着动静转过去。      她怕都会变成假象,这种幻想她经 * 历过太多次。      每当她睁开眼,那张脸就会消失。      她手持菩提珠子,双手掩面,哭的有些厉害。      贺游走到她身后,与她一同跪拜,对着佛像伏地虔诚的拜了三拜:“各路神仙多多担待,这个笨丫头实在不聪明,就让我带回家吧。”      文时月抽噎着偏头看向身边的贺游。      他的脸依旧眉目清俊,面如满月,只是却掩藏不住深深的疲倦,胡须拉碴,头发也比以前长了,现在用一根带子随意束着,少了几分世家公子的雅静,反而多了两分田舍汉的粗犷。      他偏着头,笑着看向文时月道:“各路神仙说了,你诵经实在是坑坑洼洼,叫我快些带你回家,那你跟我回家吗?”      文时月哭哭笑笑,伸手去摸贺游的下巴,手还没有触到,贺游直接将她手拉过去,压在自己胡茬上:“走吧,师太说了,她还没收你。”      文时月没有当即回应,而是咬着唇,眼泪汪汪的说了句:“疼。”      “疼就对了,惩罚,回家给我刮胡子。”贺游站起身,朝她伸手。      文时月没有伸手,却被贺游一把拽过去,牵住了她的手。   嘴角笑意渐起,牵着她出了门。      从此以后,再无分离。      -      返京的路上,沈惊晚格外高兴,连着话都变多了不少,叽叽喳喳,与文时月同乘一辆马车。      贺游与谢彦辞骑着马,两人目视前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      谢彦辞很随意的问道:“找了这么久,你倒是会藏,一点信儿没有。”      贺游笑了下:“倒不是故意躲你们,我那日被捅伤后抛进湖水中,被一户人家救下了,一直昏迷未醒。直至前两日遇到方怜儿与赤言,才算是正清醒,他们说你们在找我,我这不马不停蹄就来尼姑庵接她了,幸好来的早,师太不肯收她,要是再迟来几日,这小丫头估计自己削发为尼了。”      谢彦辞笑笑,两人没再说话。      到了京都,文时月说自己想回文府。      可是文府萧条,她一个人守着偌大的宅子,如何不触景生情,心生悲凉。      沈惊晚牵着她的手,心疼道:“你随我且先在国公府安顿,等我派人将文府收拾出来,我陪你一起去住些日子,一切齐全,再回去也不迟,你说如此可好?”      文时月牵住沈惊晚的手,笑的很是寂寥,不似从前那股子天真烂漫:“没关系,那些苦我都捱过去了,怎么会就因为这些就熬不过去了呢,我只是很想家,想看看。”      贺游见她执意,便宽慰沈惊晚道:“沈姑娘放心吧,我陪着她,迟点我派些贺家的家奴先来。”      沈惊晚只能应下,对文时月道:“明日我去找你。”      一行人就在国公府门前分别。      沈惊晚下了马车,将斗篷摘下递给谢彦辞,却听谢彦辞笑道:“这是给你准备的,给我做什么?”   沈惊晚也没推脱,直接收了去。      同他拜别要走,却听谢彦辞喊住了她。      沈惊晚缓缓转 * 过去,看向谢彦辞:“做什么?”      谢彦辞走上前,对她道:“过两日有庆典,街头巷尾热闹的很,不要一直闷在府上,我们一并出去走走吧。”   怕沈惊晚不答应,又连忙补充道:“叫上顾姑娘,文姑娘如何?”      沈惊晚也没拒绝,抱着斗篷道:“再说吧。”      的确,她心里乱成麻一样,不知道如何处理他们之间如同渔网一般,乱七八糟的感情。      谢彦辞却很高兴,转身的时候竟然有些雀跃,却又紧张的转过身子,拳头松松握握,看着沈惊晚即将转弯的时候,只听他道:“那我到时候来接你!我会早点到。”      沈惊晚却已经转过弯去了。      直到拐进耳门,她才缓缓靠上了墙面,低头看向怀里的斗篷。      银朱端着小点路过时瞧见了沈惊晚,忙道:“姑娘?”      沈惊晚一抬头,愣了一下,随意的嗯了一声。      银朱问道:“文姑娘找到了吗?”      沈惊晚点了点头,银朱忙一只手拖着托盘,一只手掩胸,念念有词道:“谢天谢地,谢天谢地。”      遂偏头朝沈惊晚身后瞧去,却没发现文时月,见沈惊晚的面色略显疲乏,也就没有再同她多加追问。      沈惊晚瞧见她托盘上的小点才留心问道 :“来人了?”      银朱一个劲点头:“是,苏家表兄来了,上次匆忙,说是这回得老宅老祖宗命令,特意送些东西添置国公府,毕竟经历这一仗,家里有些东西也被过路的匪寇摸了去。”      沈惊晚将斗篷又系回身上,与银朱边走边道:“姨母他们也来了么?”      “没呢,只有苏家表兄,表兄说上回没见到姑娘,这次姨娘带话,还给姑娘送了不少上等缎料,带了个几个家仆和绣娘。”      沈惊晚与银朱走走聊聊就到了正厅。      苏年正在同卫国公说话,两人不知在说什么,聊的很是投机,卫国公时常抚掌大笑。      自从回来后得知沈延松也没了,卫国公寂寥了好一阵,许久没有敞开了笑。      她一进屋,乖巧的喊了人,卫国公连忙招手,对她道:“晚儿,来,来瞧瞧你表兄给你带的新鲜玩意儿,上回回崇南,你没一同前往,他就念叨着这些羊角酥以前是你最爱吃的,还有这兔子小灯... ...”      “他们年轻人说话,净让你一人说了。”   苏氏正在同身边的绣娘讨教刺绣,见卫国公喋喋不休的说话,便打断了他。      惹的卫国公一阵无言,笑道:“是是是,你瞧我这个老家伙,将你们年轻人的话抢了去。”      沈惊晚杏眼弯弯,看向苏年,很是端秀,温和的道:“父亲这么喜欢表哥,不如表哥在府上住些日子,陪父亲解解乏。”      苏年也笑:“表妹既然如此说,那我也就不推搪,如此倒显得我不知道好歹了。”      苏氏正在捋线,一听这话,道:“那好啊,叫晚儿带你去转转,过两日有庆国大典,到时候烟花火树,面具装扮典会, * 要比崇南那边有意思,你们一起去瞧瞧。”      沈惊晚一愣,嘴巴动了动。      苏年看沈惊晚为难的神色,问道:“表妹不方便?”      沈惊晚想了想,道:“方便。”      “既然如此,就多有叨扰表妹了。”      -      所以当谢彦辞第二日看到苏年的时候,眉心跳了跳。      后槽牙都要咬碎了,到底还是想着不能在沈惊晚面前失了分寸。   遂强笑着看向沈延远,笑的极为勉强:“这位是?”      沈延远笑的很是无辜,冲他咂了下嘴:“姨母家的表兄。”   旋即看向苏年,客客气气道:“表兄,这位是谢侯。”      苏年略显诧异,说到谢家,那他是知道的,早听家中老祖宗说谢家有个小猢狲,退了自己宝贝似的外孙女婚,遂也就多留意起了谢彦辞两分。      上下望去,是个端正的男子,玉树临风,风流倜傥,身形端正颀长,眉如远山,鼻梁高耸,一双细长的眸子眼含冰刀一般锐利,莫说是女子,寻常男子见了也是要嫉妒几分。      打量完毕,便冲谢彦辞温和的点了点头。      谢彦辞同样回以笑意,只是眼神中却并不和善,带着微微的警告兴味。      反观沈惊晚,倒是混不在意,压根没有注意他,而是与苏年客客气气的说话。   问苏年诸多大小事宜。      苏年眼神就长在了沈惊晚身上,眉目含情,嘴角扬笑,道:“都听表妹的,我今日就跟着表妹走便是,你是主,我是客,只盼着表妹莫要将我带丢了才好。”      沈惊晚就被逗笑了,一笑,弯弯如腰果似的眸子别提多可爱,她似嗔怒一般:“是不是阿兄他们污蔑的我,而今我可不会再不认得路了,表兄只管跟着我走,自然错不了。”      二人说说笑笑,旁若无人的样子。   却不知谢彦辞心里多吃味。      捏的拳头咯吱作响,沈延远看着那边二人的身影,对着谢彦辞的肩膀拍了拍,语重心长道:“天到好轮回,苍天绕过谁,告辞。”      谢彦辞一把拽住沈延远,险些把他拽到,下巴点了点苏年:“他跟我们一起?”      沈延远说的很是自然:“不然呢?”      “你不尽一下地主之谊?”谢彦辞努力想着说辞。      沈延远蹙眉,说的很是随意:“不啊,不是有我妹子么?”   旋即推开谢彦辞的桎梏道:“光天化日,拉拉扯扯算什么样子,我也有我自己的私事,再会。”      想到什么,又倒回来两步,对谢彦辞别有深意的道:“玩的开心,谢侯。”      谢彦辞看着沈延远无比轻快,扬长而去的背影,只觉得恼火至极。      旋即笑着对苏年道:“既然如此,秦六,让马给... ...”      顿了顿,学着沈惊晚的模样道:“这位表兄?”      苏年:... ...   这位谢侯很冲啊?      秦六满脸不高兴,问道:“主子,那我骑什么?”      谢彦辞直接点了点自己的马,旋即在沈惊晚与众人的诧异中道:“我坐马车。”      转身看向沈 * 惊晚的眼神中带着丝丝委屈与小得意,忍着笑装的很是无辜:“你不介意咱们挤一挤吧?”      沈惊晚:... ...      还不等沈惊晚上马,远远的传来贺游的声音:“哟,正好,赶上了。”      只见文时月翻身下了马,将长鞭送回贺游手中,道:“我与小晚儿同乘一辆。”      谢彦辞笑着看向贺游,眼神中带着浓浓杀意道:“秦六,正好。”      贺游摸不透脑袋,看着秦六灰溜溜的从他手里取走长鞭,又灰溜溜的上了马,同秦六道:“我们没来迟吧?怎么好像不是很高兴地样子。”      秦六摇摇头:“没没没,正好,还打算去你们府上找你们呢。”      贺游收回手,瞧见苏年,笑道:“这位是?”      秦六插话道:“沈二姑娘姨母家的表兄。”      他刻意咬重了表兄二字,却见谢彦辞早已翻身上马,满脸不悦。      贺游立马识趣,明白过来谢彦辞冷着一张脸的缘由。      -      摆在东西市的商贩已经拥拥挤挤占满了长街的两旁道路,让出宽阔的路面供人行走。      不少人戴着各种鬼怪面具,穿着奇装异服,吆喝声,欢声笑语不绝于耳。      他们将马车寄存在拦路的栅栏外,谢彦辞转身笑着看向沈惊晚的时候,却见沈惊晚已经领着苏年先一步上了石桥。      他抿了抿唇,冷水兜了满头,自觉无趣,亦步亦趋的跟在几人身后,略显出有些寂寥清冷。      文时月自然而然与贺游一道,谢彦辞学着苏年的模样嘀咕了一句,转身看向自己身边,却瞧见秦六一双眼,眼巴巴的瞧着他。   他睨了一眼,加紧了步子。      “主子,您等等我。”秦六连忙追上去。      两个大男人在拥挤的人群中,跟着粉衣少女的身影亦步亦趋,格外狼狈。      “表妹,等我一下。”      沈惊晚正在同苏年介绍京都的一景一物,忽然听到苏年拍了拍她的胳膊,沈惊晚一愣,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就眼见着苏年朝着 一个首饰摊子走过去了。      谢彦辞冷笑着偏过头却还是忍不住偷偷的朝着沈惊晚那处看去,只听秦六着急道:“主子,您也快去啊!”      谢彦辞脑筋也是直的,着急是真着急,听不懂弦外之意也是真听不懂。      他很是不解,问:“去哪?去沈小二身边吗?”      总算有了点讨教的模样,秦六却觉得自己只想掐人中。      老天给了自家主子最好的外形与一身本事,却忘了给他塞脑子。   他指着另一处簪花摊子无可奈何道:“那里那里,您没瞧见人家表兄要给沈二姑娘送发簪?”      秦六也是真着急了,恨不能现在自己去帮谢彦辞买了送他手里。      谢彦辞恍然大悟,伸手拍了拍额心道:“对!你等我!”      秦六哭笑不得:“主子,不是我等你,是那边的沈二姑娘等不等你。”      谢彦辞连忙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越过,如同一支高大的竹竿子,头上的发带随风微扬,男人的头在人群中缓 * 缓移动。      沈惊晚正在找文时月,一眼瞧见谢彦辞背着手冷脸从人群中朝路边挤着。      谢彦辞在簪花面前犯了难,小丫头的首饰不免晃人眼。   他和摊铺的铺主大眼瞪小眼,一抬头,对上摊主热切的目光,二人皆是相视一笑,略显傻气与尴尬。      男人不免显得局促与手忙脚乱,丝毫没有平日里的镇定自若。      谢彦辞朝着在人群中艰难挤着的秦六招手:“过来!”      秦六好不容易钻进去,只见谢彦辞拿着两支大红色的镶珠蝴蝶簪子问道:“这个好看吗?”      他都想好了,若是好看,就两支都买了,沈惊晚一边插一个,晃瞎那什么表哥的眼。      秦六想了想沈惊晚插上大红色发簪的模样,眼前忽然出现了糖葫芦,嘴唇动了动,终于吐出四个字:“艳俗至极。”      果然,摊主的面色黑了,谢彦辞的面色青了。   他咳了咳,道了句:“我知道,我就是考考你。”      又拿起一支柳叶的翠绿发簪问道:“这个呢?”      秦六:“... ...说真话吗?”      谢彦辞白了他一眼,只听秦六挠着后脑勺道:“要我说,还不如大红色的那两支。”      谢彦辞伸手在空中虚点了秦六两下,好半晌才忍下那口气道:“那你说,什么好看?”      秦六啧了一声:“我没瞧见与沈二姑娘相配的。”      摊主见着面前二人锦衣华服,不想放过这门生意,遂笑道:“公子们没相上没关系,我这里有更好的。”      秦六忙道:“那你快拿出来!”      只见摊主很是神秘的从下面的抽出一个锦盒,缓缓打开了合盖。      谢彦辞一愣,拿在手上看了看,却听秦六道:“这个好!这个好看!”      谢彦辞偏头看向秦六,难以置信道:“你确定?”      秦六很认真的点了点头:“您瞧这个小喜鹊,多可爱喜人?跟沈二姑娘一样,都俏皮可爱。颜色和雕刻的技艺,嘴里含的那个珠子,下面缀的流苏,您不觉得好看吗?”      谢彦辞嗯了一声,拿在手里端详着,嘀咕道:“这不是小鸡?”      却听秦六一把拿了去,对老板到:“包起来包起来,快点不跟你讲价了。”      老板一听这话,连忙道:“得嘞得嘞,给您包的漂漂亮亮。”      却见那头苏年已经笑着走到了沈惊晚面前,沈惊晚在同他说着什么,好像是推辞的样子。      却见苏年直接将东西簪入她的发中,满脸高兴,倒是叫沈惊晚有些不好意思。      秦六傻了。      他急忙拿着锦盒朝着沈惊晚的方向奔去,突然想起来,好像他忘了谢彦辞。   连忙又奔了回去,将东西塞进谢彦辞手中道:“主子请,务必比过那个劳什子表兄的簪子。”      谢彦辞却没十分把握,心跳如雷,吸了几口气朝着沈惊晚的方向走去。      却见她头上正簪着与他盒子里一模一样的发簪。      苏年瞧见谢彦辞站在远处,略带挑衅的笑道:“谢侯,您怎么落在后面了?瞧 * ,晚儿头上的这根簪子与她可配?”      谢彦辞嘴角强挂着微笑,心里早已将苏年千刀万剐,挑眉点了点头:“还好,不是很配。”      秦六一时间也不知如何是好,觑眼看着谢彦辞攥着锦盒,捏的通红发抖的手,竟然觉得这场面颇有些好笑,他背过身子咳了咳,旋即转过身子对谢彦辞道:“主子,没关系,男人要越战越勇。”      沈惊晚淡淡的扫了眼谢彦辞,继续与苏年朝前走去。      看着沈惊晚和苏年郎才女貌的模样,谢彦辞一把将锦盒丢在秦六怀里,冷冷道:“你去勇吧。”      旋即满怀心事的跟在二人身后,显出丝丝沮丧。      时不时抬头睨着苏年的背影,看到沈惊晚偏头的时候就挂上不情不愿的笑。      他只觉得自己肺都要炸了,可是只能巴巴的跟在沈惊晚身后挠心挠肺。      现在这个非常时期,可千万不能再惹她不高兴。      他想着,反正一定要把这个小丫头娶回家,日后谁再敢当着他面撩拨沈小二,见一个杀一个。 63. 第 63 章 庆典   陆拾叁   -   一行人走了一路, 秦六却玩的不亦乐乎。      “主子,您瞧,这个面具有点有意思,您买一个戴上。”秦六献宝似的拿了个花纹奇异的面具递到谢彦辞面前, 好像一只狐狸的面具。      谢彦辞眼神沉沉的看着那个面具, 削薄的唇上下动了动, 缓缓吐出一个字:“丑。”      秦六有些失望的收回手, 放眼前看了看,嘀咕道:“丑吗?不丑啊,我觉得还挺好看的。”   又看了几眼,见谢彦辞情绪并不高涨,便附和道:“嗯, 是不与咱们主子气质相配。”      “那您不要了?”正在卖力推销的老板见秦六又将面具放了回来,翻了个白眼,看着二人在人群中挤来挤去,旋即招呼过往的人群了。      沈惊晚与苏年在最前头,沈惊晚举着面具对他扮鬼脸。      谢彦辞忽然看向秦六道:“带个面具应应景,就刚才那个白色的吧。”      秦六一愣, 看向沈惊晚手里举着的火红色狐狸面具,一瞬间全部明白了过来。   “得嘞, 我现在就去买。”      谢彦辞很快戴上了面具,丝绳压着墨发,将他阴着的脸藏在其中。      谢彦辞快步朝着沈惊晚的方向走去了。      秦六在老板的殷切目光中, 又笑着买了一个老虎面具给自己戴上了。      -      苏年正在和沈惊晚说说笑笑。      “哈哈哈哈哈,这个真的卡着脸... ...”   “我帮你后面的绳子松一下。”      “不往前走吗?”谢彦辞忽然背手,站在二人身后咳了咳,白色的面具挡住了他的表情。      沈惊晚回过神道:“走, 这就走。”   旋即对着苏年道:“我们去前面,这里人太多,有点挤。”      “好。”苏年始终笑盈盈的应着沈惊晚。      天色也在不知不觉中黯淡了起来,火树银花,灯烛竞亮。      谢彦辞始终闲庭信步的跟在沈惊晚身后,就那么注视着她在人群中随着人潮 * 涌动。      秦六见着自家主子一直跟个侍卫似的,追在沈惊晚身后,觉得一直这么下去可不行。      原是要来拉近他们二人关系的,这可好,贺小公子与文姑娘已经感情融洽,两人都找不见影了,可别叫沈姑娘被这个什么劳什子表兄抢了去才是。      旋即先一步追上了苏年,笑道:“苏公子,您这脸上没有面具,我瞧着不大好看,也融入不进咱们队伍中,您瞧,我脸上的老虎可好看?我方才瞧见了一只老鼠的,也好看,你跟我去那边买一只戴上,我付钱。”      苏年起先笑着推辞,可是秦六就是不由分说直接拽着他往面具摊子走,到底是练武的,苏年文文弱弱,力气哪能比得过他?      “不了不了,我不想买什么面具。”苏年强笑着想要推开秦六。      “哎呀,苏公子别客气,我送你送你,来,走。”秦六猛一用劲,就将苏年拽向自己这头,一边还不忘扭头对着谢彦辞挤眉弄眼。      谢彦辞将头偏过去,不看秦六。      “啧,我真不要... ...”苏年显然有些不高兴了,回头看沈惊晚,求救一般。      沈惊晚不明所以,笑道:“不如表兄也去买一个吧?”   她只当秦六过于好客。      哪里知道秦六也是有小心思的,只是面上长的憨厚了些。      谢彦辞瞧着沈惊晚身边很快空了,这才朝着她走了过去,嘴角不自觉得微微勾起,心情一瞬间明朗了两分。      “那咱们就先往前走吧?”谢彦辞开口提议道。      沈惊晚一顿,也没反对,便随着人潮被往前推挤了去。      两人并肩而行,时不时肩膀撞在一起,沈惊晚故作不在意,心却有些拎起,轻轻地跳动着,很是紧张。      今夜出来游玩的人过于多,沈惊晚扶着栏杆还没走两步就被后面的小孩撞去了中间。   她险些被撞到。      沈惊晚往后看了看,身后又有几个小孩举着糖葫芦朝这边冲了过来,打打闹闹,嬉笑着抛开,沈惊晚连忙朝着中间避开。      也不知是谁,上台阶的时候直接往前一扑,险些扑了出去。   结果他倒是急急扶住了栏杆,却将沈惊晚整个人推了出去。      沈惊晚没站稳,朝着地面就要撞去。      还没等她来得及张嘴,下一秒就跌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中。      鼻尖被坚硬的胸膛撞的有些发麻,感觉到腰间被一只大手紧紧的揽住。   她整个人沒在谢彦辞的怀抱中,两人朝前倾斜,沈惊晚整个人往后倾倒。      谢彦辞一只手紧紧的扶住了栏杆,另一条腿跨在石阶上。      沈惊晚前面的人如同不倒翁似的,咕噜噜摔倒了好几个人。      周围的人避之不及,纷纷被撞的东倒西歪,索性没有全部摔倒。      沈惊晚吓得呼吸紊乱,她紧紧的搂住了谢彦辞的脖颈当做固定的把手,整个人双脚离地。      她咽了咽口水,缓缓睁开眼睛,瞧见谢彦辞正低头护着他,只余下一对眼睛,直直的瞧着她。   白色面具 * 下的那张脸看不见。      沈惊晚张着嘴呼了口气,适才对谢彦辞很小声的道了句:“谢谢。”      两人前面的一群人在互相指责抱怨,摔倒的姑娘也不高兴的同身后的人吵吵闹闹。      无非是弄乱了她精心打扮的盘发,又或者踩脏了她的长裙。   谁也不让谁,各自争执。      耳边纷杂的声音唤醒了谢彦辞,他回过神,对沈惊晚轻轻点了点头,这才将她轻轻地放置于地面。      等到放下沈惊晚,送了扶手只觉得掌心一阵火辣辣的疼。      打眼那么一扫,才发现刚才因为太用力,此刻掌心被刮蹭破了皮,几条擦出的血痕在往外冒血珠子。      “你流血了?”   沈惊晚连忙道,伸手拽过谢彦辞的手朝着上面轻轻呼了呼,其实也没什么用,无非就是老一辈的做法。      谢彦辞却也没有说话,任由她捧着自己手,轻轻吹着凉气,好像就业不疼了。      沈惊晚面具下的一张脸,皱成苦瓜脸,道:“咱们不玩了,去将手包一下。”      谢彦辞低笑了一声,直接顺势握住了她的手,攥在掌心中道:“不过是小擦伤,没事,继续走走吧。”      沈惊晚耳尖一红,心跳如雷,被他滚烫的掌心牵住,一时肃静,她没急着抽出手,也没吭声。   两个人随着人潮很快下了石桥。      直到到了桥下,沈惊晚才打岔,趁机抽回了手,道:“要不去前面的药房清理一下。”      谢彦辞看向她,周围攒动的人潮,如同模糊的背景,将两个人包裹其中。      二人身后是平塘江,水灌满了一望无际的江面,不再似春天一般,奔腾不止,发出巨大的潮水声。   秋风拂面,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谢彦辞看着面前发丝乱舞,仰头看他的沈惊晚,心里忽然有些躁动,跃跃欲试一般。   他鬼使神差的张了张嘴。      好像在说什么,才只吐出了一个字:“我... ...”      “啪!”一束烟花忽然从半空中噼啪炸开,打断了谢彦辞的后话。      烟火坠落在秋夜中,流进了平塘江,与水融在一起。      他将心压回胸腔,说:“... ...们... ...”      “啪!”   很快,一束又一束五颜六色的烟花竞相绽放,盛开巨大的火星,灿烂绚丽,仿佛天上会发光的雨。      又如同此起彼伏的流星雨。      谢彦辞的声音被烟火全部盖住。      周围的人纷纷驻足转身朝平塘江的万古楼看去,阁楼高耸,烟火璀璨,这是海晏河清,时和岁丰的南明。      顿足的人也在烟花越开越盛大的过程中,渐渐红了眼睛。      他们仰望着每一束坠落的烟火,眼里浮上了一层层的肃穆。      谢彦辞双手搭在沈惊晚的肩膀上,烟花反出的光将谢彦辞高大的轮廓描摹而出,他的身影压在沈惊晚身上,盖住了单薄的她。      沈惊晚有了片刻的恍惚,问道:“什么?”      谢彦辞指尖颤了颤,摇了摇头:“没什么。”      烟火越升越高,谢彦辞收回手,站 * 到沈惊晚身边。      沈惊晚看烟火,他就只看沈惊晚。      都在出神,心思各自不同。      周围人山人海,而他心跳如雷。      -      庆典还没结束,只是沈惊晚有些困了,谢彦辞看她昏昏欲睡的模样,觉得好笑,摘了面具递到秦六的怀中,道:“打道回府吧。”   秦六点头:“好。”      烟火盛会仍没停止,沈惊晚并未看够,打着呵欠道:“没事,我不困。”      这句话说的很艰难,略略没了平日的端庄,惹的周围几人笑出了声。      文时月道:“没事,年关还有烟花展会,那时候要更热闹。”      如此,才劝服了沈惊晚。      几人朝着回去的路上折返,这一路,沈惊晚倒是一直与谢彦辞并肩走的。      沈惊晚走在里侧,谢彦辞护在外侧,苏年几次要过来,不是被谢彦辞挡住,就是被秦六缠住,实在是叫他脱不得身。      谢彦辞忽然问身边拿着面具的少女,问道:“为什么喜欢烟花?”      沈惊晚许是没什么精神,说话时也就分外无力,道:“感觉很绚烂,像一个人最美好的一生,从很小的时候,一点点慢慢长大,绽放出最美的时刻,然后再缓缓走向消亡,很旖旎,那种感觉,很奇妙。”      谢彦辞偏头看向身边比自己矮一大截的小姑娘,她就算困的已经睁不开眼,还要看着烟花,仰头的时候,眼神无比璀璨。      他笑:“可是,也就一瞬间的旖旎。”      “够了。”她忽然收回视线,看向谢彦辞,眼睛很亮,深色的瞳仁带着不一样的光芒。   她说:“天上浮云如白衣,斯须改变如苍狗。世事变幻无常,留下过让人不能忘记的痕迹,就够了。”      旋即收回了视线,加紧了步伐。      谢彦辞被抛在远处,有风吹过,他忽然走了神。      文时月与贺游中途下了马车,小厮提着灯笼在门口等着。   苏年欲与谢彦辞拜别,却听谢彦辞道:“我也有事,刚好路过国公府,一起吧。”      苏年想了想,没再说什么,只是意味深长的扫了两眼谢彦辞,旋即笑笑继续看向前方了。      沈惊晚将头搭在马车窗户边,看着前面几个人的身影,缓缓闭上了眼睛。      谢彦辞将她喊醒的时候,沈惊晚还有些犯困,伸手掩着唇打了个呵欠。      苏年笑道:“小丫头真是贪睡,和小时候一模一样。”      沈惊晚有些不好意思。      她走到谢彦辞面前,眼睛盯着谢彦辞手掌,冲他道:“回去记得包扎一下。”      谢彦辞顺着沈惊晚的视线看向自己的手,笑道:“没什么大碍,那我还有事,先走了。”      沈惊晚点点头。   几人就此分别。      回去的路上,队伍在后面,谢彦辞忽然对着秦六道:“去一趟平南坡。”      秦六一愣:“都这么晚了,还去吗?”      谢彦辞看着仍旧热闹非凡的长街,道:“去,今夜不去,以后没机会了。”      秦六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天上的烟火绽出各种颜色,各种样式,长 * 短不一,而他们朝着另一处方向去了。 64. 第 64 章 像喜欢你一样   陆拾肆   -      “今年这庆典你怎么也不随着他们一道出去走走?”卫国公脱下靴子, 将脚没入脚盆中,温水驱除了白日的疲惫。      苏氏正在绣花,晚间绣娘教的水鸳鸯,她用针尖学着绣娘的模样搔了搔头。      “去什么?有什么好去, 人又多, 看不到什么新鲜儿, 只能瞧道人头和一大片的好年纪啊... ...”苏氏略有些喟叹, 放下针线,揉了揉眼。      现在年纪越来越大,对于从前的事情回顾时也就变得越来越多。      卫国公笑,将脚踩在盆子上,专注地看着苏氏:“一晃眼, 我们都已经这么老了。”      苏氏笑了一下,笑意里有些寂寥,也不知是笑卫国公,还是笑逝去的好年华。      至于面前男人的感喟,她早已经无心计较,如他所言。   一晃眼, 都老了。      眼前的景象变得恍惚,她陷入了沉思。   仿佛看见了十几岁时, 还在石桥上跑来跑去,不知何为愁的自己。      “啪!”      忽然耳边传来了一阵烟花响,像打在地上的响鞭, 发出一声尖细的音儿。      照在苏氏微微垂着的脸颊上,将她从回忆里抽离回来。      苏氏一愣,忙放下手中的东西,拍了拍袍子, 连着外袍都没来得及穿,就去开门。      凉风灌入屋内,站在院子中,就能看到墙外的焰火,在空中绽开的烟花。      有星火广点斑驳而下,照的庭院里每一处角落都染上了不同颜色的光。      她忽然有些惊喜,只是将手合拢,压在了心口,感受着胸腔传来的砰砰跳。      一瞬间,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她就仰头看着天上的焰火,嘴角展开了笑意。      卫国公也仓促的擦了擦脚,忙从门内走出,与苏氏并肩站在庭院中,看着一墙之隔的焰火。      他只短暂的沉浸其中,便道:“这焰火怎么放到咱们府门外了?我去瞧瞧。”      边说着,边就要朝外走,却被苏氏一把拉住了手。      苏氏收回落在卫国公脸上的目光。      淡声笑道:“谁家放着玩儿的吧,随他们去,看看也是新鲜,你就别扰了大家的心思。”      旋即松开了卫国公的手。      下一秒,手却被卫国公握住,捏了捏,看着苏氏道:“好。”      苏氏看着自己被卫国公握住的手,略有些恍惚,自嘲的笑了笑,没吭声亦没有抽回手,任由他握住。   自己继续仰头看烟花。      烟花落下时发出零零碎碎的声音。      照亮了偌大的国公府。      绚烂旖旎,比往年的都要好看很多。      -      沈惊晚正撑着下巴任由银朱她们替她摘下珠花,梳顺长发。      银朱那句到底有多好看还没问出来,就被外面的烟火声打断,倒是吓了一跳。      却见沈惊晚腾的站起身,原先还耷拉眯缝着的眼睛忽然瞪大,亮了起来道:“好像是烟花!”      银朱甚至来不及取下沈惊晚头上的发梳,就见她兴高采烈的开了门,朝 * 着外面奔了去。      春儿急忙放了珠花,银朱与她一道追沈惊晚去了。      瞧见那烟花好像就在国公府门外,银朱与春儿互相瞧了一眼。      银朱道:“我去瞧瞧怎么回事,这烟花不是在平塘江那头放么?怎么放到我们府门前了。”      春儿拽住银朱的手道:“夫人他们都没说话,大抵是默许了,这样多好,咱们还能看个热闹,也不用去外头挤。”      烟花是稀罕物,不同一般的炮竹。   能在南明私放的,多是王亲贵胄。      便是卫国公如此品级的,想要放,也是需要费些力,四处打听,费些人力,再费些财力,方能买些烟花。      现在就在他们门前,有这么个热闹看,谁还管是不是在自家门前。      银朱听着也是,遂笑开了。   因又道:“那我想去大门前瞧个清楚。”      春儿心里早已雀跃不已,听银朱这么说,连忙拍巴掌道:“我也去我也去,我去给姑娘拿风氅,咱们一起去门外瞧瞧。”      周围几个厢房的姑娘们也纷纷拾掇齐整,瞧见沈惊晚皆是唤了声:“姑娘。”      旋即互相嬉闹的笑开了,也都争先恐后的朝着府门跑去了。   一时间庭院热热闹闹,倒是真有些新年时的意思。      冷清不少日子的国公府,头一回这么热闹。      沈惊晚笑着推辞道:“我不去了,外面人太多,站在这里看看就行,你们去吧。”      银朱与春儿得了令,互相对视一眼,道:“那我们去去就回!”      沈惊晚看着二人一前一后欢呼雀跃的奔出了门。      一时半会自然回不来,烟花什么时候结束,他们还得顿上一会儿。   那时,才该是回来了。      此时的庭院内很安静,除了偶尔发出的烟花炸开的声音。      她仰头看着燃放的焰火,这种感觉很奇妙,和很多人一起观赏时的那种澎湃并不相同。      或者说,甚至有些落寞,很孤单,但是也很安宁。      好像这片刻的旖旎,只属于她一个人,独独是她的。      她仰着头,看着焰火从墙下升起,腾到最高处,缓缓的炸成无数条线,再碎裂,迸发。   她想起了祈福禳灾的铁水打花。      那还是幼时随着谢侯,谢彦辞他们三人一起去祁南见过的,很有意思,远远看去,只觉得震撼。      赤膊上阵的师傅,腰间系着布条,好像也不会怕,任由铁水的花散落下来。   似乎也不能怕。      听说那是民间的烟火盛会。      像野蛮生长的野草,带着震撼人心的力量,仰头看到的,只有蔚然壮阔与心潮澎湃。      沈惊晚就那么看着,一时出了神。      -      谢彦辞背手站在沈惊晚身后的屋檐上,狭长的狐目注视着看烟花的沈惊晚的背影。      他知道,她一定会喜欢。      看她仰头面向烟花出神,自己也跟着弯了弯唇。   吸了口气,随她一并专注地看着这场烟花盛会。      以后,他会给她很多很多场这样的烟花盛会。      “表妹?”   苏年从那头的拱门准备朝外走,忽然朝这边的 * 院子望了一眼。      就瞧见沈惊晚一人站在庭院中,只是没有披着外袍,叫他略略偏开了视线,诧异道。      沈惊晚一愣,看到苏年偏头避在墙后,也是略有些尴尬,问道:“表兄怎么在这里?”      “哦,方才我与延远说了会儿话,听到烟火,准备瞧瞧怎么回事。”   解释完,又道:“你这样不穿衣服站在庭院里,着凉可如何是好?”      谢彦辞已经从房檐上落地,此刻整个人避在粗壮的梧桐树后。      看着那处一袭蓝衫的苏年,半张脸沒于阴影中,整个神情很是凝重。      有些恼不能现在就冲上去,拿件衣裳将沈惊晚包的严严实实。      一面这么想着,一面盯着苏年的一举一动,眉头拧成远山一般,心中冷笑,恨不能眼神化作利剑。      心下闷闷地骂道:“你眼睛往哪儿看呢?你还想看哪里?你走不走?”   手也在不自知的意识中,揪秃了身边的盆栽。      脚边一堆零零散散的叶片。      只听沈惊晚笑道:“我一会儿就进屋了,表兄快去瞧瞧吧。”      如此,其实是搪塞苏年。      苏年倒是当了真。   “既如此,那我就先出去瞧瞧?”      苏年心里念着男女大防,不好多说什么,只能慌不择路的从另一头的园子走了。      沈惊晚呼了口气,笑了一声,音如铜铃,清脆悦耳。      忽然身后一阵窸窣的声音响起,好像什么东西踏在草上的窸窸窣窣。      沈惊晚一愣。      转身朝角落处张望着。      黑漆漆的角落,什么也看不清,只有梧桐树延伸着枝杈。      谢彦辞整个人贴在墙面上,脚底的叶子踩上去发出清响,叫他此时动弹不得。   真是找死。      他责怪自己,看着脚底一堆碎叶,只觉得头疼不已,什么时候摘秃的这盆树?      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却听沈惊晚的脚步声已经靠了过来。      谢彦辞心里搜寻着无数借口,他想,是不是可以现在装作小偷就这么窜出去?      不行,若是吓到她就糟糕了。      却没发觉自己现在这样也并不好哪里去。      深更半夜,角落里站着一个男人,还藏在树后,恐怕要更吓人一些。      一时半会竟也没想到好的借口,说,是来看烟花的?      侯府却也能瞧见的。      这头沈惊晚已经伸手朝那边探去,小声地“喵”了一声。      没有动静。      她继续的喵喵喵了几声。      谢彦辞忽然脑子一热,顺着她的音回应一般,轻轻地一声:“喵?”      “!”沈惊晚一顿,忽然站在原地,还维持着脚没落地的动作。      这猫声音听起来,好像有点奇奇怪怪的?      她汗毛倒数,胸口急促的起伏着。   忽然转身就跑,嘴里还喊着:“快来人!”      鸡皮疙瘩起了一身,她是真被吓到了。      谢彦辞没想到自己吓到了沈惊晚,连忙冲到沈惊晚面前,一把掩住了她的嘴,哭笑不得的嘘了一声,道:“别怕,是我。”      沈惊晚瞪大眼睛,圆溜溜的眼珠子看向谢彦辞,嘴巴还是张着的。      热 * 气喷在谢彦辞掌心,痒痒的,好像小猫舔舐一般。      他放下手,有些不自然,说起话略显磕巴道:“我,我在侯府看到这边有烟花,你屋檐的位置很好。”      很难得,能看到向来镇定自若的谢小侯意外的说起话时不够流畅的模样。   沈惊晚只觉得有些好笑。      她很是费解,问道:“你一直在我屋檐上?”      谢彦辞想了想,对上沈惊晚的莹莹目光,回了句:“是。”      沈惊晚:... ...      沈惊晚有一瞬间忘了呼吸。      她咬了咬唇,没看谢彦辞,脑袋往旁边偏了偏,半个身子侧了过去。   她也陷入了不知该说什么的境地,鬼使神差来了句:“烟火很好看对吧?”      谢彦辞看着她的侧脸,有些心猿意马的点了点头:“嗯,很好看。”      身子却不自觉的朝着沈惊晚的身边靠过去,心有些拎着,试探的将手朝沈惊晚缓缓靠了过去。   咬紧牙关,小心翼翼的挪着。      靠近了,靠近了,还差一点点... ...      马上就可以牵手了!      “可是你好像不是很喜欢看烟花?”沈惊晚猝不及防的开口,吓得谢彦辞一惊,慌乱的收回了手,将手背到身后。   心狂乱的跳了起来。      沈惊晚用余光看着谢彦辞停在一侧的手,慌乱的甩了甩,没忍住弯了弯唇。      他刚才应该快吓死了吧?      谢彦辞好不容易平复心跳,随着沈惊晚一同转过去,他清了清嗓子,很是认真的道:“以前以为不喜欢,后来我发现,其实很喜欢。”   “像喜欢你一样喜欢。”      他偏过头,看着沈惊晚,眼睛里有秘密,亮晶晶的秘密。      耳尖通红的要命。       65. 第 65 章 闭嘴   陆拾伍    -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吓傻了, 略显懵的脸,忽然有些后悔,后悔不该就这么脱口而出那句话。      他想,或许会叫她觉得自己诚意不够, 又或者过于仓促, 让她反感。   总归看着沈惊晚有些慌乱的脸, 他想, 她的的确确讨厌自己的吧。      手足无措的摆了摆手,强颜欢笑一般轻声道:“你别放心上,我知道我说这种话,其实很可笑,自不量力, 叫人讨厌。你就装作没听到,我方才的确是失言了,... ...”      顿了片刻,他自嘲的笑了一下,呼吸都是抖的:“我想应该是因为昏了头... ...”      他很少会有这种手足无措的时刻,在这一刻, 倒是有些像寻常人家的男子。      会慌张,会脸红, 会不知说什么,而不是永远都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模样。      谢彦辞脸上的笑缓缓变得有些落寞,转过身, 仰头看着烟火。   烟火绽放的那一刻,炽热的火焰闪的他有些眼眶发酸。      如果一切都能回到幼时,他想,他一定要狠狠教训那个明明什么也不懂却还要故作淡漠的少年, 也会好好保护她。      他怎么会在叫她难过,惹她生气,还要把她亲手推向别人的身边?      他都不会做,他不舍得。      年轻时候没 * 想过以后,所以也不会知道眼前人便是心上人,心上人就是天上月。      可是哪有那么多如果,那么多后悔的机会。      他曾经叫她辗转反侧,久久难睡。   也叫她哭的杏雨梨花,红着眼睛问:“彦辞哥哥,你能不能看看我。”      能,现在的他只能看到她。      只是年少时他心里只装着恨。      沈惊晚看着身边的谢彦辞,仰着头,一动不动的看着烟火,舔了舔唇,很小声地道:“我没有很讨厌你... ...”      “我只是有些,... ...”      有些怎样?   她也被难住了。      面对这样的谢彦辞,她成了失语者,不知道应当说什么回应他。      毕竟见惯了任何时刻都冷着一张脸,感情从来不外露的谢彦辞。      此刻这个与自己咫尺距离的谢彦辞,她莫名觉得陌生,也有些难以应对。      她确实没有讨厌他。      从来都没有过。      从前没有,经历过彻悟的生死后,也没有。      要算算,其实心里甚至有些感激他。   她这辈子没恨过什么人,除了三番五次陷害她的赵姨娘。      谢彦辞听沈惊晚说这话时,眼睫颤了颤,有些恍惚与走神,偏头看向沈惊晚,眼神里有欣喜地光。      朝她望去,只觉得心里开了花,开满了。      他紧张的扶住沈惊晚肩膀,看向她道:“那,我们是不是可以和好?”   又怕沈惊晚说什么,他连忙道:“从前的错我会用以后弥补,尽管错了就是错了,我没办法将它全部重新来过。可是我发誓,从今往后,但有战争苦难,我都会担着,不叫你受到分毫伤害,若是有一点叫你不开心,你都尽管不要理会我。”      “好吗?”      沈惊晚看向谢彦辞认真的眼神,他就那么注视着她,一眨不眨,静静等她一个回答。      她听到他紧张的呼吸声,毫无章法。      像春天急躁的风,扫过脸颊,带着花朵的芬芳。      周围的烟花声仿佛被隔离在墙外。      脑子突突的跳着,有一根弦不断地拉扯着,来回拉锯。      沈惊晚看向他,问道:“那我若是不和好你又当怎么办?”      谢彦辞手眼睛动了动,他很认真的回道:“那就等。”   “等你愿意原谅我。”      沈惊晚抿唇笑了笑,没回答,转过身,指着烟花道:“你看,那后面的星,好像都看不见了,烟花太亮,遮住了它们的光。”      谢彦辞的眼神只落在沈惊晚身上,他忽然觉得烟花不是绽放在天上,是绽放在他心上。      他说:“我看到了一颗最明亮皎洁的星,比我看过的都要亮。”      沈惊晚偏头看他,谢彦辞缓缓伸过尾指,勾住了她的尾指,正过头,一副认真看烟花的模样。      殊不知,他的心里笑开了花。      动荡不安已经过去,从此以后只有他挑起世间情动,与之共赏星。      -      次日一早,沈惊晚还在昏睡的时候,银朱就在床边将她轻声唤醒了。      沈惊晚又眯了一下,闭着眼睛倦懒得如同一只猫,问道:“怎么 * 了?”      昨儿个夜里,二人后来也不知怎么就出了府,被谢彦辞带到了摘星阁的房檐上,看了半晚的焰火。   两个人什么也没做,就坐在屋檐上,度过了奇妙的半夜。      这会儿便也有些不清醒,眼皮子实在是睁不开。      银朱替沈惊晚勾上帷幔,轻声道:“谢小侯来了,正在正厅坐着呢。”      沈惊晚嗯了一声:“随他吧,我再睡会儿。”      边说着,整个人就转了过去。      又听银朱道:“可是国公爷好像不太欢迎谢小侯。”      银朱将帷幔抻平整,补了一句,道:“世子爷出门了,瞧着是去将军府了,一时半会回不来,公爷那脸拖得可长了。”      沈惊晚:“... ...”   她缓缓睁开眼,揉了揉,这才扑腾着坐起,看向银朱问道:“吵起来了?”      银朱摇摇头:“这倒是没有,只是年公子一并在那边坐着的。”      沈惊晚伸了个懒腰,道:“他来做什么?我现在出去也不像话,母亲呢?去了吗?”      银朱摇了摇头:“不知,我瞧气氛不对,这才来告诉您。”      “算了,穿衣吧。”沈惊晚想了想,还是下了床,而今谁还管这些规矩。   在自己家中,尽管松懈些罢,还是不要自寻苦闷才是。      片刻后,沈惊晚穿戴齐整出了自己的院子,正巧遇上苏氏。      苏氏领着丫鬟,她们手中拖着茶点,看来是刚准备好茶点,准备送去前厅的。      苏氏见是沈惊晚,便道:“一并去,我去送些茶点。”      沈惊晚心如明镜,点了点头。      一进正厅,果然气氛冷至冰点。      三人就那么呈对角的坐着,谁也不说话,苏年倒是偶尔说上两句。      偏生谢彦辞是个不会讨长辈欢心的,抿着唇,眼神中没有丝毫温度。      打眼瞧去,那架势,倒是有些像讨债的。      直到他瞧见沈惊晚,倒是突然欣喜,眼角微弯,瞧见了沈惊晚眼里装满了浅浅的笑意。      谢彦辞同苏氏打了个招呼,唤了声:“夫人。”      又与沈惊晚点了点头。      苏氏笑道:“不必如此拘谨。”   想到什么,又道:“我方才瞧见谢侯送了不少布匹,料想是圣人赏赐,你怎的直接送来国公府了?”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眼神中略有深意,冲她弯了弯唇,旋即端正几分,一本正色道:“我实在是用不到那些鲜艳的料子,想来夫人,沈小——”   顿了顿,旋即改口笑道:“大家都是能用上,思索之下,便也就送来了,还望夫人莫怪唐突。”      苏氏心知肚明,转头瞧了眼沈惊晚,点了点头道:“那就有劳谢侯了,我便收下。”      谢彦辞点了点头,回道:“夫人还是按以前的称呼唤我便好,如此,倒是有些生疏的样子。”      苏氏笑笑,命身边丫头将茶点送到谢彦辞手边的小桌上,自己在另一旁位置坐下,招呼沈惊晚坐自己身边。   看向谢彦辞问道:“家中一切可好?你那继母兄弟如何?可有在家中闹你 * ?”      谢彦辞的情况大家是知道的,从前谢老侯在时,高氏尚且有所顾忌,对谢彦辞的偏见苛待不敢表现得太明显,而今却不然。      不过好在,谢彦辞有尊贵庇佑,当今圣人与他关系匪浅,朝中官员见了他皆要低两头。   高氏也只能背地里下下绊子罢了。      无非命下人广传谢彦辞品性不端,为人苛刻如此之类污蔑,旁的,也不能说什么了。      这些谢彦辞却是根本不在意的,整个南明,任谁听了也都是一笑了之,巴结谢彦辞还来不及,谁上赶去一并混说?   找死差不多。      谢彦辞摇了摇头,淡声道:“我们各分东西院,平日并不时常见面。”      苏氏点了点头,看向苏年,道:“年哥儿没事,可以你们年轻人一起走动走动。你不是要在京都住些日子,实在无趣,喊上远哥儿,你们一并去玩玩。”      苏年点头应是,瞧着谢彦辞看沈惊晚的眼神,心下一时失落。   再看看沈惊晚,她是不像谢彦辞那般眼神如蒙春水似的,却在进门的一瞬间,看他时不自知的有了笑。      他这次来京都,其实并非全是来送东西,尊了老祖宗的意思其实也是。      他打小就喜欢沈惊晚,喜欢这个老祖宗口中灵的很的妹妹。      原先以为她与谢彦辞退了婚,自己也算是不白来。      若是多住些时日,保不齐这个妹妹也能对他上上心。   而今看到二人的眼神,便是心明神会,知道自己就是使了浑身解数,也不一定能掺和进去。      其实爱不爱,一个眼神就能看得明白,属不属于自己,一个眼神也能领悟。      从前他没得到的,以后也不会得到。      忽然心中几分释然,看向二人时,便有些领悟为何沈惊晚喜欢他,而他也喜欢她。   当是一对璧人,有什么成全不成全,本就是各自属于彼此。      一时间,竟也说不上来是羡慕谢彦辞,还是嫉妒谢彦辞。      缓缓收回视线,寡淡无味的喝着茶水,品不出是何种味道。      只觉得自己是个看客,看别人默契登对。      “你小子怎么来了?”沈延远的声音忽然大喇喇的从门外传来,瞧见谢彦辞,将手中的长剑抛给一旁下人,险些将下人压垮。      他直接坐到谢彦辞身边,双手撑膝,看向谢彦辞,道:“你家不是那什么表妹来了?”      谢彦辞冲他睨了一眼,咳了咳道:“怎么是我表妹?”   旋即将手边自己没喝的茶水推给沈延远,那眼神中分明是:“闭嘴。”      沈延远幸灾乐祸的接过去茶水。      还没等苏氏说烫,便见他直接蹦了起来,口中的水吞不是,吐不是,看着谢彦辞黑了脸。      只觉得口中如火烧。      谢彦辞玩味的勾了勾唇。 66. 第 66 章 一起走走   陆拾陆       -      沈惊晚略显诧异, 倒也没说什么,直到谢彦辞要走的时候才站起身子。      软软糯糯的倚着苏氏,靠着还是满脸没精神的模样,显得有些娇憨。      苏氏拍了拍沈惊晚的 * 手, 轻声道:“去送送。”      沈惊晚一愣, 看向苏氏, 却见卫国公从头至尾都没说一句话。   总归一个劲儿耷拉着脸, 也没人在乎他是不是不高兴就是。      苏年倒是偶尔与他说上两句话。      沈延远大抵早上出门的早,这会儿看起来神情也充斥着懒意,懒洋洋的撑着扶手,眼睛眯了眯,半昧不昧的模样。   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沈惊晚抿抿唇, 点了点头。      二人走到门外,谢彦辞忽然转身,停在屋檐下,鱼鳞灯摇摇晃晃。      只听他看着她,很温和的道:“谢谢你送我。”      突如其来的客气,像是做着铺垫。      如此, 反倒与他从前并不十分相似。      不会莫名奇妙为了小事就感激什么,或者说, 他从来不会关心别人做了什么。      沈惊晚摇摇头:“没什么,这是应当的。”      谢彦辞点了点头,脚步要转不转, 还没抬过去忽然又转身过来看向沈惊晚,这回倒是有些不好意思,看向她忐忑的问道:“你今日打算做什么?”      沈惊晚一愣,看向谢彦辞, 想了一下,很是随意的道:“不做什么,就在家呆着,晒晒太阳,再看看那些没看完的古卷,还有两箱。”      “既然没事,那要不一起出去走走?”谢彦辞心下一动,主动开口,眼神里满是期待。      沈惊晚闻言抬头看向谢彦辞,似乎还在犹豫。      “还是说,要不去... ...”      沈惊晚睁着杏圆的眼睛,静静等着谢彦辞说后话。      耳边忽然传来沈延远靠着门扉懒洋洋道:“去哪儿啊?一起吧,我也去。”      谢彦辞一顿,看向沈延远,背在身后的手紧了紧,笑的很是敷衍:“我看你眼下青黑,还是不要出去,多休息休息才是。”      看似担心,实则暗含警告意味。      沈延远直接无视了谢彦辞的眼神,走到沈惊晚的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正好,叫上那谁。”      沈惊晚看向沈延远:“谁?”      沈延远别过头,别扭的哼哼唧唧,含糊不清道:“母夜叉... ...”      “谁?柔娘吗?”沈惊晚似乎没听清,重复了一句。      沈延远不自在的瞪了她一眼:“需要重复吗?”      沈惊晚瘪瘪嘴,才想起什么:“不对,你们要去哪里?我也没说要去,圣人实在是送了太多古卷,我还没... ...”      “就这么定了,顾将军托我照顾她,恰好她想练练射箭,不如直接去绵山好了,听说那边有一个官家新修葺的宜陵山庄,有许多店家搬去那边。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能在那边玩上一日,怎么样?”      沈延远连珠炮似的直接将话全部吐出,旋即又道:“你们不说话就是同意了,我现在就派人去顾家。”      反倒显出自己迫不及待的模样。      “啊?”   “啊?”      沈惊晚与谢彦辞一同惊讶道。      看着沈延远不由分说直接定了要去的地方,转身根本不给二人拒绝的机会直接走了。      沈惊晚有些不好 * 意思,看着谢彦辞略表歉意:“我阿兄总是这样,你若是不想去,我直接与阿兄说。”      “不,你去我就去。”谢彦辞连忙打断沈惊晚的话,有些手足无措。      “... ...”      很长一段时间的肃静,鱼鳞灯上的铁丝勾着竹杆发出摩擦的声音。      两个人就这么傻站在门前,沈惊晚眼睛瞟着别处,双手绞在一起。   这种情况还真是不知如何是好,她想打破这种尴尬的氛围。      “那个,你原先想去哪里?”      “嗯?”   谢彦辞一愣,没想到她会突然问,耳尖一红,摇了摇头,“没什么,就随便走走。”      “哦,好。”      沈惊晚又垂下头,脚尖抵着地面画圈。      谢彦辞抿了抿唇,又问道:“下次,我可以只来找你吗?”      沈惊晚手一掐,半晌没抬头。      她心跳的厉害,左边的耳烫如火烧,好一阵沉默才缓缓点了点头,看向谢彦辞道:“嗯。”      -      只是沈延远再出来的时候,身后跟着谢彦辞并不欢迎的苏年。      沈延远胳膊搭在谢彦辞肩膀上,吊儿郎当的冲他道:“我想谢小侯不介意人多热闹些。”      谢彦辞看着他弯了弯唇,眯着月牙眼笑的很是阴沉:“不介意。”      沈延松只觉得后背有些发凉,笑着替他捋了捋肩膀的肩线,冲沈惊晚耸了耸肩。      他们一行人骑上马,沈惊晚坐在马车内,轻装简从朝着将军府去了。      顾卿柔已经等在门边,肩上背了不少东西,包袱鼓鼓囊囊。      瞧见沈延远,一蹦三尺高,对着他使劲挥舞双臂,看起来很是高兴。      沈延远眼睛里藏着分外明显得笑意,嘴上却嘴硬道:“真是没有一点女儿家的样子,蹦那么高谁看不到吗?”   旋即冲着顾卿柔道:“别蹦了,你带那么多东西做什么?”      翻身下马时直接将她肩膀上的包袱取了下来,沉甸甸的。   丢进了马车内,掀开帘子道:“快进去,看看能不能在午间到,赶上饭点。”      顾卿柔瘪瘪嘴,冲他小声哼了一声:“我只是看到你来,很高兴。”      沈延远一顿,再看向顾卿柔那张满脸高兴地脸时,没忍住笑了出来。      沈惊晚将头偏过来,看向他们二人。      提议道:“不如喊上月娘他们一起吧?”      “啊,我问过了,好像贺游与她有事,说就不来了。”顾卿柔整个人钻进马车内解释道。      沈延远放下车帘子,顾卿柔直接楼上沈惊晚的胳膊,附耳在她身边说悄悄话:“外面那个白衣男子是谁?我瞧谢小侯面色好像不是很好?”      沈惊晚笑笑:“是我姨母家的表兄。”      顾卿柔拖长尾音噢了一声:“就是话本子里说的那种?怪不得他又拖着脸,就该这样,治治他。”      沈惊晚笑着任由她将头压在自己肩膀上,伸手掀了帘子一角,却发现谢彦辞不知何时,与她马车窗并行。      谢彦辞见她掀了一角,问道:“是难受吗?”   “没有。”沈惊晚摇了摇头。      谢 * 彦辞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两个酸果子,伸手递了进去道,五指洁白修长,青色的果子在掌心,显得他手越发通透白净,他低声道:“尝尝?”      沈惊晚诧异道:“你从哪里摘到的?”      这果子还是那时去边关找他们时,温时朗给她吃过的那青果。      谢彦辞直接送到她手中,看向前方,嘴角勾了勾:“听温时朗说你很喜欢吃?”      沈惊晚想解释不是,结果谢彦辞已经替她捋平了帘子。      顾卿柔一见她手中有吃的,一骨碌坐正,直接拿了一颗,看了又看,问道:“这是什么?”      沈惊晚摇摇头:“没有,就是一般的野果,当时去边关的时候,为了充饥吃的,只是与温大人随口一说。”      顾卿柔点了点头,一口咬了下去,下一秒,整张脸皱成苦瓜脸:“啊呀,好苦。”   她吐到掌心中,眉毛扭成倒八字:“又苦又酸。”      沈惊晚忽然笑了出来:“可能没长好。”      “他是想害你吗?”顾卿柔又呸呸呸了两声,直接攥着果子没有再吃一口。      沈惊晚低头笑笑,他应该是直接一个都没吃,全部留下来了吧。      她将那小小的,长的甚至丑得出奇的青果攥进了掌心中。      -      如沈延远预料的一般,一行人到了长乐山庄刚好正正午。      阳光奇好。      说是山庄,其实就是一处繁华的游乐场所。   来的多是达官显贵,碰上相熟的也不稀奇。      都趁着好时节出来游玩,等到天寒地冻,巴不得在家烤火,自然莫说到处跑,也没有那个心思了便是。      沈延远将马车与马丢给了迎在山庄脚下的小厮。      一眼望去,宽阔的石阶建在一望无际的平西湖上,对称的建筑鳞次栉比。   木制的吊脚楼,基底之下湖水激荡,木楼仍旧稳稳的屹立湖上。      白塔位于湖畔中央,湖面上画舫无数,歌女作陪,香烟缭绕。      建筑精巧,人工山石湖泊,说不出的好看,水车耸立湖旁,不断地转动着木轮。      因为与一些盟国有交易往来,周围也有三两身着奇装异服的胡人,女子身着清透薄纱,肩上倒是打着毛绒坎肩。      驼铃响动,高大的骆驼被牵引着,时不时叫人回首观望。      这场面倒是略略有些奇幻。      顾卿柔看的有些眼花缭乱,啧啧称奇:“我竟然不知道京都有这等好地方,还有如此之多的美人儿。”   说这话时,眼神睨了沈延远一眼,沈延远解释道:“美人不美人我不知道,我不过是来游玩,管她美不美?我又不看。”      沈惊晚抿嘴偷笑。      几人朝着山庄缓缓走去。      入了店内,小二麻利的将他们领进酒肆包厢中。   二话不说,直接上齐碗筷,替他们烫碗,烫勺,服务周到。      然后灌上茶水,再端进去一叠干果,一人面前分进点心碟中。      这才笑着问道:“几位客官吃些什么?咱们京都的,或者不是咱们京都的,只要你们想吃的,都有。”      沈延远拍了拍那点 * 头哈腰小二的肩膀:“行啊你,挺会做生意,我喜欢。去,把你们店里好吃的都送上来。”      旋即十分豪爽的从腰间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看了谢彦辞一眼:“谢侯能不能帮我掏个腰包,打赏一下这个伙计?”      谢彦辞看也没看他,直接从腰间解了银袋,丢在桌上,旋即双手抱臂,懒懒的斜了他一眼道:“悠着点用,别最后没银两住店。”      沈延远压根没听进去,直接掏了片金叶子,很是神秘的塞进那小二的手中道:“可得放好了。”      小二更是殷勤。      苏年笑着摇了摇头,给沈惊晚剥了个杏仁。      下一秒,那杏仁直接落入谢彦辞手里,递给了沈延远,道:“吃吧,安静一会。” 67. 第 67 章 你笑什么   陆拾柒     -      他们几人吃完饭, 就先要了几间房,将身上的东西放下后。   沈延远就催促他们各自快些。      顾卿柔的嗓音大喇喇从隔壁传了来:“催催催,又不是着急投胎,你催我做什么。”      沈延远不知道拿什么东西在那边哐哐敲了两下墙道:“小姑娘脾气别这么大, 以后没人要, 我又没催你。”      “呸!嫁不掉我就烦你。”顾卿柔叉着腰, 索性东西也不收了, 隔着墙痛骂沈延远。      沈惊晚收拾好东西,带好门,也就当瞧不见,站在栏杆处等着旁人。   谢彦辞从门内出来,朝着沈惊晚这边走来。      他腰间的玉坠随着他的动作左摇右晃, 瞧见沈惊晚时就笑。      沈惊晚摸了摸脸,小声地问:“我脸上有什么?”      谢彦辞摇摇头,仍旧眼角含笑,嗓音温柔缱绻,低声的冲她掩唇道:“没有。”   沈惊晚好奇道:“那你笑什么?”      谢彦辞抿抿唇,摇摇头, 一条胳膊随意的倚在栏杆上,整个人都散发着随意舒适的模样, 淡声回了句:“就是有些开心。”      沈惊晚没有继续追问,不多会儿,苏年也出来了, 将头发竖起髻,用一根玉簪子插进去,一副斯斯文文的文人雅士模样。      朝着他们二人这边走了来,看向沈延远的房间打趣道:“也不知是房间隔音太差, 还是延远嗓音太雄浑,直接叫我也听的一清二楚,反倒是他,却是磨蹭的。”      沈延远探头出来,拍了拍微皱的长袍,对着顾卿柔的房间拔高音量道:“真是个乌龟,都带了什么东西,竟要收拾这么久。”      话音刚落,顾卿柔倏然开了门,只见她换了身清透的薄纱衣,沈延远一愣,忙走上前挡住众人视线,问道:“你做什么?!”      顾卿柔才不理会他,摇了摇胳膊上的铃铛道:“你懂什么,你没瞧见这是山庄最时兴的打扮,方才那些路过的胡姬我瞧你眼睛都快长别人身上了。”      沈延远只觉得哭笑不得,转身看了看身后的人,干笑道:“再等一会儿。”   旋即一把拽着顾卿柔入了屋子。      再出来时,顾卿柔满脸不高兴,被裹的严严实实。      几人出了 * 逆旅,只觉得一路新奇,顾卿柔瞧见什么都要停一停,摸摸这个,看看那个。      路没走多远,身上此刻已经挂的满满当当,手中东西放不下,沈延远被迫成了架子,他警告道:“别再买了,不然你自己扛着吧。”      顾卿柔这才收敛,献宝似的跑去沈惊晚身边,冲她道:“你喜欢什么?随便挑,你喜欢的我都给你。”      沈惊晚笑道:“不了,哪有夺人所好的道理?”   顾卿柔瘪瘪嘴:“才不呢,我就喜欢都给你。”      一行人一路走走停停,沿途遇上不少的胡姬,蜂腰外露,腰间系着铃铛,手腕上也环佩叮当,一路作响,玉足轻点,路过时只觉得扑鼻的香。      引得不少路人驻足围观。      顾卿柔使劲的吸着鼻子道:“好香啊,她们怎么这么香?是肉放香料里腌过吗?”      引得周围人笑出声,许是声音大了些。      有人听见,揽客的小二从那头走到这边,点头哈腰的对着买了不少东西的顾卿柔道:“姑娘这话算是说对了。”      顾卿柔看着面前点头哈腰的小厮,略显警惕:“什么就对了对了?”      小二故作神秘莫测德转身,指着身后三层木阁楼道:“姑娘瞧见那阁楼未曾?”      顾卿柔点点头:“我又不是瞎子,自然能看到,看到又如何?”      店小二扬唇一笑:“这就对了,可瞧见阁楼中飘出白烟?”   顾卿柔点点头。      沈延远见状,并不想理他,遂催促顾卿柔道:“走走走,咱们还要去前面瞧瞧呢。”      顾卿柔哪里还能听的进去沈延远的话,此时注意力全被小哥所指的飘烟雾阁楼所吸引,将东西一股脑丢进沈延远怀中,走到阁楼前仰头看着建筑精巧奇特的阁楼,惊奇道:“这里好香啊。”      小二连忙三步并作两步走到顾卿柔身后道:“是也,您方才说胡姬身上香,实不相瞒,在我们这香引阁但做药浴的女子,出来以后,无不是香气扑鼻的。”      顾卿柔眼睛放光,连忙对着沈惊晚招手:“你听到没?”      沈惊晚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      旋即就见顾卿柔直接牵起沈惊晚的手,对沈延远的呼喊置若罔闻。      入了店,很是豪气的尊着店小二的意思,领了对牌,交了银钱,就随着店小二朝楼上去了。   沈延远还要追,却被守阁的护院拦住了。      护院很是严肃的指了指一旁写的龙飞凤舞的四个大字:“男子止步。”      -      沈惊晚仿佛做梦一般,被顾卿柔拽上楼,顾卿柔兴冲冲的掀开门帘子,店小二将人送到楼梯最后一阶,交到两个伺候的姑娘手里时就下去了。      沈惊晚有些紧张,看着顾卿柔很小声的同她道:“我有些紧张,要不咱们还是走吧。”   顾卿柔很是无所谓道:“这有什么?别怕,跟着我走便是。”      身后的两个身着薄纱的姑娘也笑:“姑娘莫怕,我们这是正经营生,一会给你们撒上香粉,花瓣,替你们敷上 * 润肤的香膏,保管你们出去以后,家中但有夫君都要被迷的五迷三道。”      沈惊晚:“... ...”⑨⑩光整理   她突然整个人滚烫如煮熟的虾,转身看向身后那个开口的女子。   心下按按惊骇:好放得开的姑娘。      却见顾卿柔一听这话,来了劲儿:“若是那种木头似的,也保管有用吗?”      身后的女子显然说道顾卿柔点上了,只见她很高兴地转过身子,倒是将那女子吓了一跳。   那女子结结巴巴道:“是,是这样的。”      顾卿柔扬手握拳,冷哼一声:“狗东西,平日还跟我一板一眼,看我出去不迷死你。”      沈惊晚吞了口唾沫,紧张的看了看顾卿柔,小声问道:“狗东西是谁?”      顾卿柔脸颊一红,连忙解释:“没,没,我就是开玩笑。”      进了小二说的雅间,其实就是一间独立的浴汤,周围铺满了大小不一的鹅卵石。      顾卿柔先一步脱了衣服走了进去,一姑娘替她叠好衣物。      沈惊晚却倚在门边,没有再动一步,门是关着的,她们这一间包厢对着外面的湖,能瞧见水车,虽说是有窗纱挡着,可她仍旧很是害怕。      怕叫人瞧见,那外面的水车还能看见缓缓的转动着,甚至偶尔会有鸟雀停靠在门窗上,叽叽喳喳发出声音。      隔间传来女子的娇笑声,好像在打闹,偶尔还传来一两声什么:“我要泼你... ...”      沈惊晚看了眼自己的鸡皮疙瘩,想了想,很小声道:“要不我下去在楼下等你吧。”      顾卿柔连忙站起身瞧见沈惊晚迅速连着脖颈都红了,才又蹲了回去,道:“不行,咱们一起洗洗嘛,就当玩了。”      在顾卿柔的一番央求下,加之身后两名伺候姑娘的三番四次保证之下,沈惊晚才缓缓的褪了衣物,泡进了米白色微微翻腾却并不烫的池水中。      一入池水中,只觉得整个人都松懈下来,原先只觉香气过浓,现下也觉得香气正得宜。   甚至微微飘着馥郁的奶香,甘甜的味道,叫她只想闭眼睡觉。      许是怕她们二人不自在,那两名姑娘也就真只给她们擦好了香膏,一切齐备之后,下了楼梯。      沈惊晚趴在鹅卵石砌成的地面上,整个人昏昏欲睡。      顾卿柔倒是吃着水果很是高兴,对她道:“这个奶葡萄好甜。”   偏头瞧时,才发现沈惊晚竟然已经有些入梦的模样。      沈延远蹲在门口,吊儿郎当的嚼着签子,看向一旁站的笔直的谢彦辞,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蹲一会儿吧,你不累?”      谢彦辞压根没有理会他,沈延远又转头看向苏年:“蹲会儿?”      苏年笑的很是温和,在他满眼期待中拒绝了他的好意。      “真是,你俩还真是,与众不同。”他点了点头,很明显这话并非夸奖,他的身边东西全部堆在一起,打眼一瞧,不晓得的还要以为是垃圾。   堆的歪七扭八,废弃物品的堆法。      旋即又啧了 * 一声:“老子下次再喊这个母夜叉我就不信沈!”      苏年笑而不语,看着沈延远道:“远哥儿还是不要随意的立誓才好,我瞧着你以后带这位顾姑娘出门的时候不会少。”      沈延远抬头睨了他一眼:“你又知道了?”      苏年挑了挑眉,抿唇没再说话。      许是真的等的不耐烦了,沈延远在原地转了几圈。   这走又不敢走,上去喊人护院又不让进,他一会叉腰,一会搔头,再一会儿又靠墙撑了会儿。      最后实在是气得不行,一脚踹了门前的冬青树,踹的冬青树常绿的叶子扑簌簌作响。      他指着护院道:“我妹子进去半天了,你不让我进,你能不能叫方才招揽生意那小兄弟喊一声?你不至于叫我在这门口蹲一天吧?!”      护院对视了一眼,低声道:“你们若是着急,可以先去玩一圈。”      沈延远就那么站在两名护院面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道:“再泡一会儿,她俩该泡发了。”      终于在沈延远威慑人的气势下,泡的满脸发红的沈惊晚与意气风发的顾卿柔从里面一个蔫吧,一个亢奋的出来了。      或许说,沈惊晚是被提出来的。      “操他妈的,还真泡发了?”沈延远连忙上去接住满脸通红的沈惊晚。      直到出了外头,沈惊晚才张着嘴微微呼吸,有些发晕的道:“好香啊... ...”      沈延远一个脑瓜蹦弹她脑门上:“香你个头,你泡傻了吧。”      沈惊晚微微站直,对着沈延远道:“没有,就是泡的太暖和,我反而好困。”      沈延远松开沈惊晚,扫了顾卿柔与她,对着二人道:“你们真是够可以。”      谢彦辞看到沈惊晚眼皮子发沉的模样,问道:“没事吧?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顾卿柔摆了摆手道:“没有,小晚儿只是犯困,睡着了,刚刚才清醒,咱们下面去哪里?”      谢彦辞却不然,瞧见沈惊晚的确是没精神,只听苏年也道:“要不然咱们先回去吧?”      “回去?不玩了吗?”顾卿柔面露失望之色。   沈惊晚连连摆手:“不不不,咱们继续走。”      却听谢彦辞道:“这样吧,顾姑娘东西买的太多,我与沈小二先带回去,我也有些累,想早些回去歇着。”      “你累了?”沈延远狐疑的瞧了他一眼。      谢彦辞一本正经的嗯了一声:“累,你们先去吧,我带沈小二回去送东西,晚点我们再出来。”      沈延远张口要说他也一起回去算了,却听沈惊晚道:“晚点我们两再来找你们。”      她不想破坏大家的兴致,连忙制止了沈延远。      -      回去的路上,东西全在谢彦辞手上,她走在里侧。      偶尔身边会路过训练猴子耍把戏的人,或者牵着骆驼的商人,又或者骑马的年轻公子,打马而过的每一个人瞧上去都兴致很高。      有人路过会对沈惊晚扬唇微笑,实在是她粉面雪腮太过于娇俏可爱。   沈惊晚受宠过惊的也冲他们点头 * 回以微笑。      “麻烦你了,原先应该是大家一起出来玩,现在因为我倒是要你做苦力。”   沈惊晚略表歉意。      谢彦辞不甚在意的笑笑:“没有,我只是有些累,不想走,你应当知道,我其实很懒... ...”      他偏头看向沈惊晚,冲她眨了眨眼,沈惊晚一愣,心跳如雷,急忙收回视线,目视前方。 68. 第 68 章 发烧   陆拾捌   -      他们没有走多远, 回来的路程自然也短。      小二认得这两人,走的时候还跟他们简单的介绍了山庄有哪些好玩的,好去的,或者好吃的。   原以为他们得要晚上才能回来。      能记得这样扎实, 主要还归功于他们一行人长的太亮眼了些, 自然而然对谢彦辞与沈惊晚格外有印像。      瞧见沈惊晚脸颊红红, 面上略略疲倦的姿态, 于是笑道:“姑娘才走这么一段路就累成这样?”      沈惊晚摇摇头,有气无力的如实回道:“香引阁熏的。”      那店小二将抹布往胳膊上一搭,凑近了沈惊晚那么一瞧,谢彦辞连忙抬胳膊拦在中间,面色不善。   冷声问道:“做什么?”      店小二见他误会了自己, 忙笑道:“这位客官莫要误会,我瞧着姑娘脸色酡红,说话有气无力,虚的不行,你说去乡引阁,想来您莫不是泡过了头?”      谢彦辞微微蹙眉, 伸出手背要摸一下沈惊晚的额头,猝不及防的动作叫沈惊晚一顿, 往后退了退。   看向谢彦辞时,略略尴尬。      谢彦辞便收回了手,看向店小二问道:“着凉?”      店小二点点头:“那里面多暖和啊。柴火烧着, 连石头都是热的,你们乍一出来,肯定着凉,山庄又是水啊树啊的多, 自然比不得京都的风温和,莫说是泡了一遍,就是不泡,也会着凉。”      谢彦辞点头,同小二吩咐道:“那劳烦后厨替我烧一瓦罐姜汤,一会送上来。”      店小二点点头,便要朝着后厨走,忽然想起什么,又转过身子道:“秋梨炖汤吧,姜汤姑娘不一定爱喝。”      是什么谢彦辞不计较,叫她暖和些就行。      旋即带着东西二人进了房间。   谢彦辞将顾卿柔的东西全部放在沈惊晚房间的桌子上。      别说,这么走了一路,是香气扑鼻。      香气确实扑鼻,可是沈惊晚的脸颊红晕非但没消,眼瞧着她直接倚着床边的床板,直接瘫坐在地上。   浑身发软的模样。      谢彦辞放下东西,闻身忙转过去,只见沈惊晚趴着床板就那么跌坐在地上,整个人靠着床板喘气,虚的不行。      谢彦辞连忙走过去将沈惊晚扶起来放到床上,那香味儿直往他鼻子里钻。      “沈小二?你哪里不舒服?”   谢彦辞紧张的问道。      沈惊晚哼哼唧唧的跟个小猫咪似的,缓缓睁开眼睛嘟囔道:“没有不舒服,就是好像踩在棉花上,不想动... ...”      看来的确是泡过时间了,听顾卿柔说她还在里面睡着了,如此一出来,不沾 * 上风寒才怪。      谢彦辞连忙将她打横抱起放倒在床上,想着不能就那么穿着衣服睡,到时候醒来更冷。   遂轻轻摇了摇沈惊晚的胳膊,道:“咱们起来将外面的衣裳脱了再睡好吗?”      沈惊晚哼哼唧唧的回道:“好,脱了... ...”      语调温温吞吞的,比平时还要慢上许多,像个不急不缓的小乌龟似的。      谢彦辞无可奈何,又是好笑,又是心忧她,又粗催了一遍:“那你睁开眼睛,我扶着你。”   “好,你扶着我... ...”      谢彦辞没招了,她应声倒是快,光说不动,嘴皮子都动的慢吞吞的,谢彦辞叹了口气。      契而不舍的又是轻轻晃了晃她的胳膊,半屈膝在她床边,伸手晃了晃她的手。      沈惊晚又是一声哼唧:“别碰... ...”   她是真泡晕了。      沈惊晚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踩在云上飘,别提多浑,整个人都像没有重量的灰尘,一阵风就能将她刮跑。      更别提全身有些烫,她也想动,却连眼皮子都睁不开,脑袋更是不清醒。      谢彦辞同她说话也像是天书奇谈。      索性到最后,谢彦辞说什么她都不去想是什么意思了,就那么应付着,嗯嗯啊啊的。      谢彦辞转过去,走到桌边,一只手撑着桌子,一只手随意的叉腰,看着床上的沈惊晚一动不动,像条腌好的咸鱼似的。      似乎下定了决心,这才走到沈惊晚身边,蹲在她一侧,轻声道:“你再不睁眼,我帮你脱掉了啊。”      沈惊晚哼了一声,然后又是一声:“嗯... ...”      谢彦辞一只手揉了揉面,实在是没办法,心里想着,左右又不是没穿,替她脱了塞进被子,赶紧弄完完事。   别越耽搁到时候直接发烧才好。      于是他先将沈惊晚放在里侧,自己将里面的被褥拽出来,叠的地下压了角,铺平整,掀开一处被角。      再看看沈惊晚,一动不动,乖巧的躺在那里,和小时候一般无二。      微微弯了弯唇,无可奈何的继续抻着被子。      等到被子终于铺好,这才探出膝盖压在床榻上,半截身子钻入帷幔中,将沈惊晚从里面捞了出来。      看着沈惊晚均匀地呼吸,他抱着她的胳膊格外发烫。   只觉得沈惊晚的呼吸是喷在他脸上的,好像她着凉的同时,也把这寒意过给了他。      他竟然也不可遏制的无力起来,同她一般发着烫。      谢彦辞先将沈惊晚送进被子中,只是手触到她的腰边绳结时还是不可遏制的抖了抖。      为了表明自己的离场和非小人做派,他很是认真的咳了咳。   仿佛即将要施法一般严肃庄重。      语调很轻很轻的道:“那我现在帮你脱... ...”   不对,这样反而更像趁人之危的小人。      他耳尖一红,喉结上下滚了滚,看着床上闭眼的少女。      只听他换了种措辞,义正言辞道:“那我们要进被子了,你要是不说话,我就当你同意了。”      “... .. * .”      一点声音也没有。      谢彦辞似乎在自己给自己打气,只听他道:“好,就当你同意了,沈小二,我没有趁人之危。”   他一边小心翼翼的解着沈惊晚的腰上绳结,一边还在碎碎念叨:“你醒来也不要生气,这不是我本意。”      沈惊晚大抵想不到谢彦辞会有这种时候,碎碎念,不断地告诉她,他绝非小人。      若是她清醒时看到这样的谢彦辞,应当会有些惊讶。   她一直都以为谢彦辞最是不拘小节的。      谢彦辞终于不再继续说,他的心都拎了起来。      丝带缓缓扯开,衣衫两边随着绳结的扯开缓缓袒露,露出里衣,因为贴着肚皮,反倒能瞧见她微微圆滚滚的小肚子。      说不出的可爱,像小兽露出自己柔软的腹部。      谢彦辞连忙转过身子,好像潮水挤压到了脖颈一般呼不上气。   他也面红耳赤,背过身子,做了许久的准备。      单手插入发中揉了揉。      好半晌,缓缓的转了过来,看着床上没有醒的少女,继续强撑着精神,将她头托起,她的呼吸就喷在了谢彦辞的胸前,吹的他碎发摩挲着脖颈,微微发痒。      谢彦辞呼吸一滞,不去看怀中的少女,缓缓的将她头下的引枕摆平,旋即小心的将她头放下去,慢慢的呼气将沈惊晚放了下去。      许是有了动静,沈惊晚哼了一声。   谢彦辞面色一凝,朝自己怀中看去。      索性,并没有醒,这才替她铺好被子,转身要离开,只觉得手上一紧。      沈惊晚眼睛缓缓睁开,脸颊红彤彤的,那么瞧着谢彦辞,一眨不眨,慢慢的问了句:“去哪儿?”      谢彦辞一顿,很是自然的回道,“不去哪儿。”      下一秒就听沈惊晚很是不满的嘟囔了句:“不许走。”      好像小孩子撒娇一般,声音软绵绵的,没有气力。      只见她嘴巴一撇,忽然要哭的模样。      谢彦辞哪里还走?      连忙转过去,手足无措的安慰道,“我不走,我不走。”      沈惊晚这才眨眨眼睛,继续闭上,抱着谢彦辞的胳膊道:“不许走,不走... ...”   断断续续的重复着。      谢彦辞用腿勾过去一条凳子,放到沈惊晚的床边,一直胳膊就任由她抱在怀里,也没抽走。      因为他发现,自己只要动一动胳膊,沈惊晚就会哼唧一声,好像小孩子表达不满。      谢彦辞只能任由她抱着,另一只胳膊放在她的床边。      也不知怎得,谢彦辞看着沈惊晚安静的睡颜,仿佛她会催眠一般,渐渐地,他的眼皮子也沉了起来。      就那么缓缓的压在了她的床边。      二人就这么睡着了。 69. 第 69 章 独善其身   陆拾玖   —      “你的银袋交给我保管。我就应当在出门的时候收了你的所有银钱, 我本该如此的... ...”   远远的就听到沈延远的抱怨,只听他不断地碎碎念叨,顾卿柔爱答不理,高高兴兴的舔着糖葫芦。      见顾卿柔没有来回他的意思, 索性沈延远也 * 就停了话茬, 不再多说, 将东西送进顾卿柔的房内后, 直奔着沈惊晚房间去。      “小晚儿,我们... ...”   伴随着推门声,沈延远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看着床边酣睡的二人,谢彦辞手正握着沈惊晚的手,一人躺在床上, 一人微微趴在床边。      “好啊你,我不会回来你就占我妹子便宜!”      见此情景,沈延远腾的火冒三丈,朝着谢彦辞的身后气势汹汹的就走了去。      谢彦辞中睡的沉,加之室内昏暗,好不容易睁眼时, 沈延远已经走到了他的身后,倒是叫谢彦辞一顿。      旋即一把拽起沈延远的胳膊就朝着门外走。      他带上门后, 语气略微不善:“你没看到她在睡觉?”      沈延远斜了谢彦辞一眼,很是恼火:“可不嘛,瞧见晚儿在睡, 你也在睡!怎么,我要是再不回来你是不是该陪到床上去了?”      谢彦辞一顿,忽然低低的笑了一声,看向沈延远很是认真的道:“大舅子同意吗?”      眼神中带着明显, 毫不遮掩的挑衅,笑盈盈的看向沈延远。      沈延远最是讨厌他这幅招人的眼神,没忍住冲他啐了一口,说起话来也格外不客气:“同意个屁!怎么,到时候再说,你在暖床?”      旋即伸手指着谢彦辞:“小晚儿傻乎乎的,这方面没啥经验,我这个长兄就要做好把关的,你想娶我们小晚儿,可没那么容易。”      谢彦辞面色忽然间恢复了规矩,收了笑意,语气闷闷地应了一声:“我知道,我自然不会就这么轻易的娶了沈小二,我会拿出我应有的担当,从前是我不对,往后不会了。”      沈延远忽然意识道,这话虽然是警告谢彦辞,却将自己带入了坑里,随即连忙改口,又说:“不是没那么容易,是不可能,你以为我带苏年来做什么,我要叫你知道,我家小晚儿,不缺你一个。”      谢彦辞勾唇笑笑,旋即拍了拍沈延远的肩膀,低声道了句:“谢了,大舅子。”      沈延远没好气拍了拍肩膀,冲他哧了一声:“你还要不要脸,什么就大舅子大舅子,我理你了吗?”   谢彦辞环胸看向他,挑了挑眉。      沈延远忽然看到谢彦辞身后,沈惊晚正揉着惺忪睡眼,迷离的看着这边两人。      沈延远连忙喊了一句:“你醒了?”      沈延远放下搭在栏杆上的胳膊,朝着沈惊晚走去,谢彦辞一顿,转身也瞧见了沈惊晚,披着墨色的长发,贴在门边,露出半截。      他也走过去,看向沈惊晚。      只见她脸颊仍旧红红,这会儿倒是比下午那会有精神,看上去就是睡多了以后的红润。      她张着嘴打了个呵欠:“谁是大舅子?”   说话时还没清醒,含含糊糊的,沈延远转身斜了谢彦辞一眼,直接拽着她的胳膊带进了屋中,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不多会儿,他带着门走了出来,将站在门外的谢彦辞拉拉扯扯的带到了角落:“你小子给老 * 子本分一点,别看我家晚儿傻乎乎的就觉得她好欺负,小丫头只是看起来二不愣登,脑子灵着呢。”      “前些日子你是有恩于我们,但这不代表,你能挟恩图报,我们沈家也更不可能因为你这恩情就卖了我妹子,所以我现在与你不似从前势同水火并非就同意了你们二人,我只是因为看在恩情的份上,愿意与你说话。”      谢彦辞听的很认真,并没有出声打断。      沈延远对于今日他乖顺的态度还是非常满意的,又道:“从前我与你势同水火是因为你对我妹子冷冰冰,跟块木头似的。而今呢,我瞧见了你的心思与认真,我也知道你是一旦认定必然不会改变心意的,但是我们国公府上下,不论是谁,心里都有疙瘩,那疙瘩不会说去就去了,尤其是我父亲。”      谢彦辞点点头道:“沈世伯的态度我知道,从前是我父亲在,他肯给我面子,而今他这样,也是应当的,不过,还是谢谢你,能给我这次机会。从前对沈小二的千般万般不好,我会弥补,往后我不会再叫她有一丝一毫的不开心。”      沈延远点点头,又看向谢彦辞道:“不过如今我倒是的确对你放心了些,边关有一事我一直想问你,关于影卫的事。”      谢彦辞一默,背手看向沈延远,知道要想彼此芥蒂彻底消失,有些话确实要说明白。      就算沈延远不问他,他也迟早要说。      沈延远看向他道:“当初去祁南我带的那些精兵,有一多半据我所知,好像都是从你手里出来的,你究竟是如何不动声色的在皇城脚下有有那么多兵力,且各个身手了得?又或者说,你到底是谁?”      他又补了一句:“毕竟圣人当初三番五次要赋职与你,你却几次婉拒了他的好意。”      谢彦辞笑了一笑,视线拉长,缓缓开口道:“这件事我确实瞒了所有人,便是我父亲,亦是无所知,我身边的几人也都是影卫的。他也不知秦六也所属影卫,这一切都是因为,赤言与我是方伯仲的徒弟。”      “方伯仲?”      “是,不必惊讶,就是那个已经不在人世,先帝当年的左膀右臂,护国将军方伯仲。宫中最严密的禁卫军全部分属于他。”      “那... ...”沈延远想问什么,却又作罢,只听谢彦辞开口解释。      “是,他全部传于我,影卫并没有全部死在宫内,牺牲的那些人都是为了造成假象,叫那个狗皇帝做的安稳,少写杀戮罢了。这些影卫多是自己自刎或服毒而死的,然后由我师父传出消息,说影卫已死,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影卫,其实不然。”      她转过身子,凝视着沈延远的那一刹,叫沈延远看出了谢彦辞狭长的眸子中很久未曾露出的锐利。      他说:“影卫不会灭,永远都不会。只是必须造成都死了的假象,影卫与我师父不死,圣人必然还要再找人开刀,如此才 * 是最好的办法,都死个干净。”      “最后银符传到了我的手中,易容出宫的影卫全部潜藏在京都,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打探消息。原先是想维稳朝纲,先帝若是有遗腹子或者血脉流出,自然可以重夺皇位,奈何,妃子全部都死了,后来先帝的骨肉陶音公主也下落不明,我们只能另谋时机,找出血诏,将其公之于众。”      他还要继续说,沈延远忽然抬手打断了他的后话,他叹了口气,眼眸微敛,心情分外沉重的道:“我明白了,齐司马应当也是因为这个缘由,前朝老臣,都是为此而死,只有你我两家,平安无虞。想来燕先生一门也与这前朝丑闻脱不了干系,是故圣人戮其满门... ...”      谢彦辞缓缓点了点头:“留下来的前朝重臣,没谁是干干净净能摘除的,都想独善其身,可是谁又能真独善,不留污名?天下分势,必然要重新洗牌站位,也许,我们两家,不,那些还活着的老臣,当年都是选择了站位的朝臣。”      沈延远低下头,许久没有说话,再看向谢彦辞时,自嘲的笑了一声:“我明白了,一直以来,父亲总说我不如你,不如你什么我没明白了,我不如你身上担子那么重,自然也不如你心思那么远,也就不会像你,做事稳重,深谋远虑,也许,是我错了。”      谢彦辞很是复杂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视线落在他身后道:“沈小二出来了,走吧。” 70. 第 70 章 这样就不会丢了   柒拾   -      沈惊晚看着二人面色略略不自然, 她走到沈延远身边问道:“怎么了?”      沈延远摇摇头:“没什么,你怎么样了?”      沈惊晚嗯了一声,自己揉了揉眼,回答的很是含糊:“比原先好一些, 原先整个人都是飘的。”      谢彦辞道:“不如一会我们出去走走?”      沈延远手背贴着沈惊晚的额头, 确定没有那么滚烫了, 想也不想的拒绝了, “不去了,今天和他们两个走了大半个山庄,晚儿是不飘了,我飘了。”      谢彦辞一条胳膊压在沈延远的肩上,冲他声音很低的道:“没有说带你。”      气息拂动他耳廓边的碎发, 叫他整个人起了层鸡皮疙瘩,连忙闪到一边,皱眉嫌弃的看了眼谢彦辞:“我发现你从祁南回来以后,变得就很骚包。”      谢彦辞冲他很是玩味的勾了勾唇,道了句:“谢了。”      沈延远:“你还要脸吗?”      谢彦辞耸耸肩,偏头看向他, 问:“你想要?”      “滚。”      这句话沈延远是咬牙切齿说的,他发现谢彦辞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是越来越不要脸了。      沈惊晚脸颊仍旧微微发红,更准确些或许是粉。   睡的有精神了,人也瞧上去比较有精气神。      谢彦辞走到她面前, 略微正经了两分,问道:“我带你出去走走吧?不然好像来这里,只是换个地方睡了一觉。”      沈惊晚确实想要出 * 去走走,躺太久, 整个人就格外的沉,好像双腿都肿胀起来一般。、   于是她也没有拒绝,点头应好。      看向沈延远时,眼神略显心虚:“阿兄... ...”      一用这种语气,沈延远就无计可施,于是板着个脸,故作严肃的道:“不让你去了吗?腿长在你身上,我还能绑起来不成。”      沈惊晚笑的有些腼腆,拽着沈延远的胳膊晃了晃:“谢谢阿兄。”      沈延远只是点了点沈惊晚额头,对她道:“回来跟你算账。”      语气却很是宠溺,他永远对她这样温柔。      -      晚风习习,香影阵阵,从他们身边路过的骆驼,驼铃发出清脆的铛铛响,由远及近,再从身边渐渐远去。      沈惊晚偶尔会偏头朝身后看去,谢彦辞很是担心她这样东张西望就走丢了。      起先两人只是贴的很近,谢彦辞看她觉得什么都新鲜,自己也觉得好笑,仿佛带了个孩子出门。      心思全部在她身上,后来就担心人群将她挤丢了。      他犹豫了很久,突然在沈惊晚收回视线的时候,喊住了她。   “沈小二。”      沈惊晚愣了一下,睁着圆溜溜黑亮亮的眼睛看向谢彦辞,问道:“怎么了?”      “我们牵手吧。”   少年的情话过于简单隐晦,只有眼睛悄悄泄露心里的秘密。      他很紧张,一点点的无措,更多的是亮晶晶的期盼。      沈惊晚没听懂,就听下一秒,谢彦辞道:“我不想你走丢。”      “我怕你丢了。”      沈惊晚整个人僵在原地,步子也不会走了。      下一秒,只觉得掌心忽然传来一阵温热,干燥的掌心与她十指紧扣,谢彦辞忽然整个人绷起的心松懈了下来。      他目视前方,留给沈惊晚一张清俊无双的侧颜,嘴角微微翘起弧度。   他说:“这样我们就不会丢。”      旋即抬了抬两个人紧紧相扣的手,语调中带着一点点的得意。      谢彦辞的步子带着她走,可是沈惊晚却仍然大脑一片空白,她的心砰砰砰的跳着,好像天上炸开的烟花,盛大且灿烂。      她不敢再看谢彦辞的侧脸,高挺的鼻梁,深邃的眼眶,刀锋一般的下颌骨。   她一直埋头看着地面,脸颊好像更烫了,仿佛火在烧。      她听到谢彦辞喊她抬头看路。      沈惊晚只能声如蚊呐一般回道:“我在看啊... ...”      谢彦辞嗯了一声,以长辈的口吻轻声笑道:“不过目视前方比较好,不会撞到。”      沈惊晚咽了咽口水,没说话。      -      两个人就这么牵着,随着人潮缓缓的走着。      好像秋风一瞬间变得柔和起来,如同薄纱拂面。      他们走的很慢,就像在湖水里翻涌,上线浮动。      沈惊晚手指曲着,由他干燥温润的掌心牵引,步伐紧紧的跟随在他身边,乖巧的仿佛一只倦懒的猫咪。   谢彦辞握的也很轻。      山庄的烟火盛会要比京都多,许是场地空旷,就在身边炸开,腾到半空中,引得周围的人发生惊呼。      沈惊晚抬头去 * 看,反倒是她面上忽然被扫过一阵红纱,香气从她鼻尖缭绕。   好像有人挤散了她与谢彦辞,那红纱朝着谢彦辞的怀中倒去。      沈惊晚张嘴惊呼,未等她惊呼出声,耳边传来闷闷地倒地声,自己天旋地转,整个人仿佛腾空了一般。      睁眼看去,她已经落入了谢彦辞的怀中,再缓缓朝地面看去,只见自己的脚已经离开了地面,方才那红纱的女子摔倒在地,正满脸羞愤的仰头朝着他们的视线看去。   声音吵她吼着,很凶,也很尖锐,可她没听清对方说的是什么。      谢彦辞根本没有看别人,而是伸手拽着从楼上探出的红帛团花,伸手挽了一圈,绕在胳膊上,他另一只手搂在沈惊晚腰上。   只听他问怀里还在走神的少女,他问:“冷吗?”      沈惊晚摇摇头,甚至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      谢彦辞已经带她落在了三层重檐上,重檐之下的人小如蚁虫,密密麻麻的涌动。      鱼鳞灯随着风一起动,一瞬间,眩晕的她仿佛沉在水底,整个世界都潜藏在巨大的雾气灯光的泡泡中。      她心底微微悸动,张嘴看向谢彦辞安静的脸,动了动唇。      谢彦辞笑着靠过去些,她的腰侧是精致的脊兽,她的掌心贴在谢彦辞的胸口,掌心之下能感受到砰砰的跳动。      谢彦辞的脸就在视线中放大,令沈惊晚有些微的眩晕,好像涌在唇齿间的话忽然成了空白,叫她卡壳,能感觉到神经突突的跳跃,背景,呼吸,在一瞬间全部都不清晰了。      沈惊晚眼睛将闭未闭,谢彦辞的脸慢慢放大,忽然在一瞬间停住。      谢彦辞的呼吸轻轻地扫过沈惊晚的脸庞,忽然从他嗓子里低低的发出一声笑,那笑很温柔,却叫沈惊晚猛然红了脸,瞪大眼睛,伸手一把推开了他。      男人纹丝未动,只是伸手替她拨开秀发,笑道:“摸摸你的耳边。”   眉眼满含深情,很认真的补了一句:“你今晚很好看。”      是真的很好看,他在心里这样说。      或许,她一直都在他心里无可比拟的好看。      沈惊晚转过身子,背对着谢彦辞,不肯理睬他,好像是生气了,生他逗弄自己的气。      反倒是她,好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      她刚才闭眼睛谢彦辞肯定也看到了,红着脸的时候他也一定看到了,自己手足无措,无处安放的时候他是不是也看到了?   他一定觉得自己以为他以为自己要亲自己,所以自己闭上了眼睛。      真是太丢人了,丢死人了,他一定在心里想,她还是这样自作多情。      心里这么想着,手却很听话的朝着耳边摸了摸,她很好奇他说的摸摸耳边,能摸到什么。      在碰到的一瞬间,仿佛被触电一般,柔软的,带着一点点湿润的花瓣在指尖的触碰下被她感知。      她仍旧不肯转过身子看谢彦辞。      心里给他记下了一笔。      却听见谢彦辞爽朗的笑开了。      他的笑声越来越大 * ,在半空中飘散开,爽朗肆意的笑声随着烟花爆竹的噼啪声一起炸裂。      炸成了叫人心头颤动的漩涡。      沈惊晚缓缓转正身子,却见谢彦辞再一次靠近了她。      他身后的烟花绽放的很亮,星星点点的烟火盛开,如同流星雨。      沈惊晚想要躲他,不肯再被他逗弄。      却见谢彦辞很认真的看着她,眼神中有说不出来的感情,像是挣扎的欲火,平原上烧不尽的野火一般,声势浩大。      他缓缓抬手,一只手掌心贴在沈惊晚的脸颊,风吹的他碎发纷飞,使得本就白如釉的脸更白。      很迷人,叫人无论如何都挪不开视线。   他眼角有一抹红,因为风吹的缘故。      睫毛微颤如同振翅的蝶。      谢彦辞的声音很哑很低,沈惊晚似乎能感觉他克制隐忍的欲望。      他单手拖着沈惊晚的脸颊,另一只手撑在屋檐的琉璃瓦上,只听他问道:“你介意吗?”      很明显其中的潜台词是什么,他们都懂,沈惊晚却张不了口。      谢彦辞看着她半天没有回应,失落的笑了笑,轻轻抬起她的下巴,薄唇朝着她的额头贴了过去。      薄唇很柔软,压的沈惊晚一片空白,全身不可遏制的微微颤抖了起来。      那一刻,很莫名,她眼睛很酸,酸的她只想流泪。   好像这是一个迟来的吻,是她等了很多年的吻。      谢彦辞忽然要松开手的时候,沈惊晚就在他诧异的眼神中,缓缓回勾住他的脖颈,身子微微前倾。      她将自己的唇,仰面同他削薄的唇印在一起,两片薄唇贴住了。      烟花在他们身后绽开,给他们镀了一层闪亮的光芒。      天上的星成了巨大的银色幕布。      沈惊晚眼角有泪涌出。      心在一瞬间被填满。      谢彦辞眼睛还微微睁着,沈惊晚的动作出乎他的意料。      当唇瓣被柔软的力度不轻不重的压住后,谢彦辞唇角忽然微微勾起,缓缓闭上了眼,伸手扶住沈惊晚的额头,缓缓闭上了眼。      两个人的剪影在黑夜里,变得模糊不清。    71. 第 71 章 登徒浪子   -      天一亮, 他们几人在店里吃了胡饼就计划着归京了。      只是行到半路时,忽然见苏年拽停了马,冲着他们一行人抱拳道:“我就在这里同大家分别,不回京都再与各位拜别了, 劳烦延远你替我说一声, 还有表妹, 替我说一声。”      马蹄在地上蹭起灰尘, 苏年的目光是冲着谢彦辞的。      他同他勾了勾唇,旋即没等沈延远说些什么挽留的话就朝着东边去了。      一轮朝阳从地平线缓缓升起。      他们看着苏年的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沈延远叹了口气,道:“走吧。”      谢彦辞将沈惊晚送到了沈府门口才朝着安陵候府去的。      这会儿才下马,就瞧见秦六正在门边候着。   秦六瞧见谢彦辞,跨过门槛直接朝他的方向迎了来。      谢彦辞翻身下马, 将鞭子送到他手中。      秦六问道:“主子,昨日玩的好吗?”      谢彦辞难得的勾了勾唇, * 回了句:“还行。”   能从他嘴里蹦出这么两个字,已然难得。      秦六笑着要接话,却见他们面前忽然扑过来一身红衣的少女。      那少女嗓音很是尖利,喊道:“表兄。”      谢彦辞一个闪躲, 叫红衣少女扑了个空。      谢彦辞冷冷的盯着少女,嘴角的笑意也在一瞬间了无踪迹, 而是带着防备心蹙眉看向她道:“你表兄可不在这里。”      少女羞赧一笑,双手握拳,想要轻轻捶谢彦辞胸口, 哪知谢彦辞并不接她茬,直接闪开。      少女也不在意,千娇百媚的哼唧了一声道:“表兄真会开玩笑,我姑母嫁进了谢家, 那您自然是我表兄。”      谢彦辞不理会她,直接从高梦身边掠过。      高梦却不依不挠,伸手想要拽住谢彦辞翩飞的长袖,男人动作过于伶俐。      她抓不住,只能亦步亦趋的跟在身后,秦六牵着马朝着马厩去了。      谢彦辞解开束袖,丢给一旁站在游廊上的守卫。      高梦提起裙子,不满的道:“表兄,你走的怎么这样快,我都跟不上了?”      谢彦辞忽然停住步子,转过身冷冷的盯着高梦,问道:“你有什么事?”   分外不近情面。      按理说,高梦长的也是数一数二的大美人儿了,鹅蛋脸,柳叶眉,圆翘的鼻头,长的标志可人,身形得宜。      若非如此,高氏自然不愿意将自家那狐媚子妯娌的女儿接来。      此番将高梦接近谢家,实则是她心中有计划。      向来英雄难过美人关,她料想,谢彦辞纵使表面上如何的冷冰冰,女孩子但凡使点手段,他也就拜倒在高梦的石榴裙下,届时,想做什么,说什么,可不都还要听她这个大娘子的意思?      偏生谢彦辞是软硬不吃,高梦眼瞧着眸含泪珠,摇摇欲坠的娇俏可怜模样,就连一旁的守卫瞧见也心软几分。      奈何谢彦辞还真不是个一般的主。      他眯起眼睛,带着警告意味冲高梦道:“你记着,这是谢府,我是谢侯。你的表兄在西院,这是东院,若是再不守规矩胡来,不要怪我不怜香惜玉!”   后面一句话他是说给高氏听的。      府中丫头多是高氏精心培养的心腹,此番如此苛责她侄女的话,想必过路的丫头们也都听得清楚明白,要不了多久,高氏就会知道。      高梦显然也吓到了。      从前她只知道谢彦辞是生人勿近,却从来不知他是这样不好招惹的主,那眼泪也不用两下,就扑簌簌朝下落,鼻头被风吹的通红,唇瓣被紧紧的咬住。      一般姑娘哪能吃这种恫吓,她吸了吸鼻子,也不敢同谢彦辞多说什么,只是红着眼睛哼了一句:“表兄... ...”      谢彦辞微抬下巴,睨了一眼高梦,眸子里没有半分温和的模样:“西院若是住不惯,你想去外面住也行,东市有一家不错的旅馆,旁边挨着脂粉香膏的铺子,你若是愿意,我叫人给你送去。”      警告之意越发明显,高梦再不识 * 趣就是自找苦吃。      她只能以袖掩面,冲谢彦辞蹲身行了一礼,旋即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掉头跑开。      谢彦辞那微蹙的眉心却并未舒缓,而是转身看向游廊设的守卫,冲他们吩咐道:“看紧点,别什么阿猫阿狗都放进来。”      “是。”      旋即,谢彦辞大踏步的朝着书房去了。      -      高氏得知此事,气的摔了一套宫里才赏的斗莲纹高足杯。      今日谢升看起来精神好了许多,也没有痴痴傻傻的吮手指,而是坐在一旁,看着碎裂的高足杯,问道:“母亲摔碎了圣人的赏赐,若是圣人知道,恐怕要怪罪,再者,也是天大的荣耀... ...”      话还没说完,就见高氏冷冷的瞪着他,高氏声音无比尖锐:“荣耀?!你真当这是荣耀?”      高氏走上前,一把拽住谢升的袖子,谢升吓了一跳,眼神又开始有些虚。   他时好时坏,就像一把钝刀,偶尔能用,偶尔不能用。      能用的时候磨磨就行,不能用的时候,就是废人。      高氏松开谢升的袖子,语气温和了几分,道:“这怎么会是荣耀?这是天家帮着他一起打咱们脸。当初是他随着天子出征打仗,而今更莫说他们关系匪浅,谁不知道我与这继子关系不和,天子但凡赏赐一点宝贝,别人都要清楚明白,这是我们沾了谢彦辞他的光,他真是下的一手好棋,狠狠的羞辱了你我... ...”      高氏边说边笑,那笑意莫名诡异,在冷清的庭院中,反而有种说不出的苍凉。      谢升抽搐了两下。      高氏颓然的坐倒在椅子上,伸手抚上桌面,眼神放空,只听她道:“我不会就此罢休,我不会,我荣儿没有的命,我要他赔给我。”   旋即冲地上跪着的小丫头道:“你去,将梦小姐叫来,就说我有话同她说。”      小丫头点点头,替他们带上了门。      -      夜渐渐深了,谢彦辞用牙黎拆开了信件。      这是陶昀给他的信件。      其实谢彦辞并不觉得他们还有需要互通书信的必要,而今陶昀贵为天子,但有什么想说的,尽管派人传达便是。      但是他知道陶昀在这高位上坐的不安心。      他同自己说过,时常会梦到血流成河的皇城内,森森白骨对出来的万丈重楼与宫阙。      他小心的将信件中的东西拿了出来。      是血诏,先帝的血诏。      只是而今看来,都没什么必要了。      他放下手中的信件,又原原本本送了回去,在上面盖上了阴文。   收进了腿边的矮柜中。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轻轻地敲门声。      谢彦辞一愣,只当是秦六,“进。”      头也没有抬,而是抽了本古卷。      忽然听见轻盈的脚步声,才觉得不对,一抬头,瞧见高梦。      高梦正笑盈盈的端着托盘,托盘上放着一碗汤。   而她身着清透的薄纱衣,娉婷袅娜的朝着谢彦辞靠近。      这种秋寒的天里,她还不忘卖弄风情,能少则少。      谢彦辞抬眼冷漠的扫了一眼, * 旋即收回视线翻开了手中的书,语气凉的吓人:“出去。”      谢彦辞书房的院落没有安插人手的习惯,基本都在游廊与耳门处守着。     他只需微微一想,就知道她一定是在西院的角门走来的。      那边因为有个门,门栓是朝着西院的,平日里也不会打开,谢彦辞就没有叫人封上。      未曾想,倒是叫这高梦行了方便。      高梦却视若无睹一般朝着谢彦辞这边靠了过来,语气娇滴滴的道:“表兄,夜深了,不要看书了,不如先喝点汤?”      谢彦辞抬头,勾唇笑了一下。      那一笑,叫高梦步子竟是微微晃了晃,有些意乱神迷。      纵然她见过不少斯文俊美的男人,谢彦辞这般不羁的却仍旧是少。      他的俊美中带着一股子叫人忍不住靠近,吸引人的冷意。   纵然知道这个男人有多难惹,脾性多危险,却还是能叫人忍不住想要靠近他,同他有上一分半点的纠缠。      谢彦辞盯着高梦,一只胳膊压在桌子上,一只手卷着书卷,看向她问道:“不如你在我身边,看我喝完?”      如此说话,全然不似谢彦辞。      他深邃的眼睛在烛火的照耀下,忽明忽暗。      高梦心下大喜,将汤小心的放在桌上,绞着手,托了托吹落下来的碎发娇滴滴道:“表兄若是不嫌弃,不嫌弃的话,那我喂你。”      谢彦辞点点头,放下书,看着她时抬了抬下巴。      高梦连忙朝着谢彦辞走了过去,步伐急促。      坐到他身边的矮凳上,谢彦辞放下桌上的手,搭在膝盖上,就那么看着高梦,眼底的笑意缓缓褪去。      高梦却丝毫不觉,捏着搪瓷勺吹了吹气,朝着谢彦辞的唇边送去。      猛的,谢彦辞一把扼住了高梦的手腕,眯起眸子看向她,语气冰冷的道:“我嫌弃。”   旋即一把扯起高梦的胳膊,阔步朝着门边走去,边走边朝外喊:“秦六!”      他是真的动怒了。      直到秦六手忙脚乱的系着衣服来的时候,谢彦辞一把将高梦丢到他怀里,冷冷道:“送出去!”      秦六看着怀中面色羞愤难当的高梦,立时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旋即冲谢彦辞急忙道:“我一定去问问守院子的那帮饭桶在做什么。”      谢彦辞直接穿上外袍,看也没看二人,夺门而出。      -      “姑娘,可以泡了,水都加好了。”   春儿近些日子一直在鼓捣什么玫瑰香露。      非说要给沈惊晚泡泡。      更别说得知沈惊晚在山庄因为熏香时感染风寒这事。      盛情难却,纵然已经天黑,沈惊晚也不好拒绝,只能在春儿满脸期待中点了点头:“行,我泡。”      这不,春儿替她放满了水,连着进浴桶的踏板,浴巾,漂浮的花瓣,香露全部准备齐全。      在她定定地目光中,沈惊晚有些不好意思的叫她与银朱出去了。      她们临走前没忘替她放了帷幔,沈惊晚衣衫褪尽,赤脚踩在踏板上,室内有暖炉,却还是有丝丝寒意侵袭而来。 *      顾不得多想,沈惊晚整个人直接没入了浴桶的水中。      水盖过的一瞬间,周围是咕嘟咕嘟的水声,温暖包裹住了她,她觉得整个人仿佛失去重量一般,在水中上下浮沉。      谢彦辞并不知沈惊晚此时在熏香沐浴。      他来国公府轻车就熟,仿佛回了自己家一般,沈延远若是知晓,必定要派人将国公府围得水泄不通。      他落在屋檐上,看着沈惊晚的屋内还没闭灯。      旋即一个利落的翻身,跃下屋檐,直接站在了沈惊晚的门前。      “等会再去给姑娘添些热水。”   远远的,银朱的声音从那头由远及近。      谢彦辞楞了一下。      沈惊晚从水中没出来的时候,展开双臂擦去脸上的水。   她拍了拍冒着热气的温水,只觉得去每个毛孔都舒展开了。      一阵风从门边袭过,推开了层层叠叠的帷幔。      “门没带上吗?”沈惊晚嘟囔了一声,转头要朝身后看去。      谢彦辞的声音不合时宜的响起:“是我。”      沈惊晚猛的一激灵。      谢彦辞就这么猝不及防出现在她室内,且还是在这种囧顿的情况下,叫她一时间忘了动作,只是整个人藏在浴桶后,露出两只眼睛朝着声音的方向瞧去。   结结巴巴的道:“你,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彦辞原先还想解释一番,瞧见沈惊晚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时,忽然觉得可爱,慢条斯理的勾开帘子,朝着沈惊晚这边踱步而来。      要多悠闲便有多悠闲。      他本不想吓到她,现在却不知餍足的想看看她惊慌失措的模样。      男人顷刻间就行至沈惊晚的浴桶前。   他微微弯腰,平视沈惊晚的目光,看向她,玩味的勾了勾唇:“原先没想进来。”      沈惊晚脑中嗡嗡作响,毫不客气的道:“那你出去。”      谢彦辞挑了挑眉,啧了一声:“那我走了?”      “姑娘,有事您就喊我们,缺热水就张口。”   门外忽然不合时宜的传来春儿的声音。      沈惊晚只觉得头皮发麻,顾不得更多,一把拽住了谢彦辞的胳膊,抬出纤长的藕臂,掩手捂住了谢彦辞的唇,冲他摇了摇头。      谢彦辞看她满脸惧色的模样,玩味的笑了笑。      男人强有力的热气喷洒在她掌心下,密密麻麻的,和水中的热气一般。      叫她的心尖儿颤了又颤。      沈惊晚连忙退回桶边,与谢彦辞拉开距离,只见他胸前因为她方才抬手,带湿了一大片。      谢彦辞也不动,就那么站在沈惊晚面前,哑着嗓子看她,问道:“那我走不走?”      沈惊晚连忙嘘了一声,小声道:“不许走。”      谢彦辞点了点头,很认真的看向她,语气略显轻佻:“沈小二,你是女孩子,不能这么主动。”      果然,阿兄说的没错,他越来越不要脸了。      沈惊晚整个人缩在漂浮的花瓣之下,盯着谢彦辞,只是因为热气熏灼的,反而有些撒娇的娇嗔之态。      谢彦辞弯腰看着沈惊晚,一只手搭在她的浴桶边,看向她 * 道:“你知道我为什么来吗?”      说这话时,语气却收敛了原先逗弄她的态度,端正了两分。      沈惊晚摇摇头,竟也不自觉被他这人真的态度带了进去。      谢彦辞站直身子,睥睨着沈惊晚,勾唇道:“我很想你。”   “谢府,不太像家。”      自从谢侯走后,就不像家了,纵然从前他与谢侯要多不对付就多不对付。      可是如今那里,只会叫他觉得颓败与荒凉,他不喜欢。      宁愿在平安街游荡,又或者酒肆静静的倚着栏杆看江,也好过一个人在谢府。      这种惆怅的时候,好像也就只有想到沈惊晚的时候,才能稍稍好受些。      沈惊晚显然不相信他,从口中缓缓吐出四个字:“登徒浪子。”      谢彦辞一顿,笑了,敛去沉重的面色,目光沾染了几分欲望,看向沈惊晚,明明灭灭,他低笑道:“我还什么都没做,你怎么就将登徒浪子的罪名扣我身上?”      沈惊晚不肯理他。      谢彦辞环胸站在她面前笑道:“要不我就浪一个,不辜负你这雅称?” 72. 第 72 章 我不偷看   -      沈惊晚将头躲在半人高的浴桶后, 虎视眈眈的盯着谢彦辞,冲他一张口,只听到咕嘟嘟的水泡。      谢彦辞笑弯了眼,拖长尾音, 慢吞吞的问她:“你说什么?”      沈惊晚将手搭在桶边, 像一尾灵动的人鱼一般游了过去, 瞪着谢彦辞气鼓鼓的道:“你帮我拿一下衣裳, 我不泡了。”      谢彦辞却装作一副不明所以的模样,越发显得有些几分浪荡贵公子的轻佻来,他似是而非的问沈惊晚:“为何不泡了?”   偏偏还用一种很认真的口吻问她。      就仿佛在故意使坏。      沈惊晚斜他反问道:“你不知道?”   谢彦辞站直身子,耸了耸肩,回答道:“我不知道。”      沈惊晚:“你不知道?”   她又重复了一遍, 气的脸颊通红,羞臊的不知如何是好。      谢彦辞笑着看向她,学着她的语调慢条斯理的回道:“我不知道。”      沈惊晚有些生气了,指着他吩咐一般,语气带着控诉,“你转过去, 不许看这里,不然我再不理你。”      谢彦辞点点头, 顺着她的意思转了过去,颀长的身影背对着她。      沈惊晚又说:“捂起眼睛。”      谢彦辞笑了一下,点点头, 一只手掩住双目。      可是她从水中小心翼翼走出来时,发出了淅淅沥沥的水声,扰乱了谢彦辞未曾起皱的心。      像春天缓缓绽放的第一朵桃花那样美妙。      谢彦辞咳了咳,压下心头的颤动, 吸了口气,静静的背对着沈惊晚。      “啊呀!”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响起。   沈惊晚一脚踏空,直接从踏板上打滑摔了下去。      这动静不仅惊到了谢彦辞,也惊到了门外的人。      银朱正要推门而入,就听沈惊晚忍着疼痛喊了一声:“别进来!我没事!”   银朱只好收回手,手贴在门上,将头压在门外超里面瓮声瓮气的问道:“姑娘您是不是摔了 * ?”      沈惊晚呼了口气,腾手想要拽在不远处的浴巾。      谢彦辞急忙迈步跨过去,垂着眼帘替她拿起浴巾将她裹住,又把她缓缓扶起,拢在自己怀中。      两个人的呼吸交缠在一起,沈惊晚冲外面回了句:“没事,我拿错香露了。”      “啊哟,姑娘,您可吓死我了,没事就好,要我们进来帮你捡东西吗?”银朱声音继续传来。      只听春儿也回道:“姑娘,您这动静也太大了,再来几次,我们要叫你吓死。”      门外的两人方才真的心跳骤停,以为沈惊晚摔倒了。      沈惊晚认真疼痛,冲她们道:“我没事。”   却不忘让谢彦辞偏过头去。      她用另一只手遮住谢彦辞的眼睛,纤长的睫毛在她掌心下扑簌簌的扇动,好像蚂蚁在掌心里爬。      沈惊晚哪里还顾得上摔的快成两半的屁股?只能用浴巾盖在身上,遮掩住关键部位。      谢彦辞任由她捂在自己双目上,蹙眉道:“去床上吧?我不看你。”   他保证道。      沈惊晚也没什么好说的,谢彦辞要是不抱她,她只能顺着地上爬,那时候更狼狈。      她也不再推辞,另一只手轻轻回勾住谢彦辞的脖颈,感受着皮肤之下传来的温热,轻轻地吸着冷气冲他道:“那你抱我去床上吧... ...”      这件事上,沈惊晚过于理亏,她是没想到他们会有如此囧顿的一天,这场见面未免过于狼狈。   也说不出是怪谢彦辞好,还是怪自己好。      只觉得脚踝处钻心的疼。      谢彦辞点点头,沈惊晚这才放下手,将整个人贴在他胸前,紧紧的环住他的脖颈,像挂在脖子上的小动物,缩成一小团,软绵绵的。      谢彦辞绕过被水打湿的地方,走过层层飞舞的帷幔,朝着沈惊晚的床边去了。      走到床边时,他先小心的将沈惊晚送进被子中,盖在她身上,旋即掰过沈惊晚,使她背对着自己,而他抽走了她手中的浴巾。      沈惊晚吓了一跳,便听谢彦辞道:“你后背有水。”   沈惊晚沉默了,乖巧的抱住被子,也不动,就那么面朝角落。      谢彦辞小心的将她头发送到胸前,替她擦去后背还在往下滑落的水珠,腰窝处凹进去的地方也擦掉了水珠。      谢彦辞捏了捏眉心,旋即继续替她擦拭着。      少女纹丝不动,也看不到谢彦辞现在满脸通红的模样,她不知道他此刻如何如坐针毡。      沈惊晚还在抱着被子有些局促不安的时候,忽然感觉到有有指尖划过她肩胛骨时带来的酥麻之感,她扭动了一下,就听谢彦辞喝住了她、      “别动。”他的声音很轻柔,像春风一般温柔。      沈惊晚居然没动了,她不知道谢彦辞要做什么,只是很忐忑紧张。      下一秒,皮肤上传来一阵很凉的感觉,薄荷的清香窜进鼻子中,整个后背都因为那一片的位置凉了。      谢彦辞掌心贴在她光洁的肌肤上,腰窝处一片红印,他有些说不出的心疼,声 * 音带着并不愉悦的低沉,温和的道:“摔红了。”      沈惊晚才明白,他在给她上药,一时间倒是觉得自己有些小人之心了,她讷讷的回了句:“谢谢。”      谢彦辞抿唇嗯了一声,继续低着头,给她揉匀药,好半天才听谢彦辞道:“好了,躺下。”      “... ...”一阵沉默,沈惊晚没动。      谢彦辞直接将她放倒,替她盖上被子,凉飕飕的被面压在身上叫她轻轻地嘶了一声。      谢彦辞坐在床边,碎发遮住了他的眼睛,他问:“疼?”      沈惊晚摇摇头:“冷。”      谢彦辞掀开盖在她腿上的被子,握住她的腿,嘴唇动了动,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他想,还是先不跟她说了吧。      低下头,很认真的替她上着药,都没有擦破皮,却微微肿了起来,原本一只手就能圈住了脚踝,现在肿的老高,他很心疼,不免自责起自己来。      对躺在那边注视着他的沈惊晚带着歉疚道:“对不起。”      沈惊晚摇摇头:“不怪你。”      谢彦辞替她上着脚踝,用掌心搓热薄荷油后才缓缓压在沈惊晚的脚踝上。      沈惊晚就那么看着他。      谢彦辞没注意到沈惊晚,全身心都在脚上,直到擦好后才看向沈惊晚说:“好了。”      这一瞧对上沈惊晚的视线。      沈惊晚的心没来由漏了一拍,咳了咳,偏过头去,将头缩进被子中,像一条大青虫。      谢彦辞将药放在她枕边,问道:“看什么?”      沈惊晚缩在里面,半天不发出声音。      谢彦辞也不动,很久以后,沈惊晚小心的将头探了出来,对上谢彦辞漆黑的双眸,她看到他眼珠子中反射出的自己。      谢彦辞问:“让我看看别的地方有没有伤。”      这就是很明显的耍流氓了,沈惊晚耳朵红的能滴血,看着谢彦辞羞愤难当的骂了句:“流氓!”      谢彦辞笑着抬起她的下巴,捏起她的脸颊,于是巴掌大的脸就鼓起来。   男人的指腹在她唇面上摩挲了两下,因为常年握兵器起来的老茧触感更加真实,叫沈惊晚有一瞬的心乱。      谢彦辞笑道:“沈小二,才给你上了药,你就恩将仇报?都说报恩报恩,你这是报仇了?”      最后两个字尾音上扬,带着近乎蛊惑的味道。      沈惊晚伸手握住他的手,绞尽脑汁,好半天才吐出一句:“你这是携恩图报。”      谢彦辞笑了一句,压低身子,两只手撑在沈惊晚的两侧。      双目相对的时候,沈惊晚看到了谢彦辞上下耸动的喉结,温热的气息喷在她脸上。      她嗅出了不同寻常的味道。      谢彦辞将鼻尖压在她鼻尖上,气息很沉,嗓音喑哑,他问:“词可不能乱用,你知道什么是携恩图报吗?”      沈惊晚大脑已经全然忘记了应该做什么,甚至谢彦辞的话都好像隔绝在耳朵之外。      谢彦辞蜻蜓点水一般,轻轻地将唇面贴在她的唇面上,旋即收回,一本正经道:“这才是携恩图报。”      沈惊晚 * 如遭雷击,木愣愣的看向谢彦辞,那眼神仿佛很震惊的再问:“你做什了?你做了什么?”      谢彦辞玩味一笑:“没反应过来?”      沈惊晚整张脸彻底通红,她连忙捂住嘴,“反应过来了!”      谢彦辞噗嗤笑出声,旋即压着声音道:“所以携恩图报会用了吗?”      沈惊晚被谢彦辞盯得头晕目眩,好半晌傻愣愣的点了点头。      谢彦辞颇为满意的捏了捏她脸颊,笑道:“那我可真携恩图报了?”      沈惊晚并未明白谢彦辞这意味深长的话是什么意思,却见谢彦辞如同一阵风似的,眨眼间已经消失不见。      只余下她能听到心跳的声音。      噗通,噗通... ...      她缓缓的收回了腿,藏进被子里用手遮住了脸,心慌的无所适从。      -      一整夜,沈惊晚没有睡好觉。      银朱替她掀开帘子的时候被沈惊晚吓了一跳。   “喝!姑娘,您怎么醒了也不喊我一声?”      瞧着沈惊晚睁着一双大眼睛木愣愣的瞧着床帷,眼下一片青黑。      沈惊晚缓缓转过视线看向银朱:“我好困啊... ...”      这是她张口的第一句话,银朱伸手将她拉起,摸了摸沈惊晚的额头,“这也没烧,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惊晚拽着银朱的手摆了摆手,她总不好说昨晚因为谢彦辞一个蜻蜓点水的吻,导致她一夜没睡吧?      只能强撑着道:“没睡好。”      银朱埋怨的看向春儿:“一定是你的香露,我就说不行吧。”      春儿张了张嘴想要辩驳,沈惊晚连忙解释道:“不是香露,香露很好用,是我不困。”      银朱也没有再追问,春儿去准备热水,她替沈惊晚穿着衣服。      门边忽然有个小丫头过来敲了敲门。      沈惊晚伸手掩着唇打呵欠,银朱问道:“怎么了?”      小丫头道:“大娘子叫我来喊姑娘,请姑娘去前边一趟。”      银朱将床板上的鞋子摆正,沈惊晚穿着鞋问道:“母亲有什么事?”      小丫头摇了摇头:“不知,好像有事。”      银朱笑着嗔了一句:“你真是净说废话。”      沈惊晚梳妆完毕就随着银朱去了前院。      苏氏正坐在桌边,身旁跟着伺候的丫头。      苏氏瞧见沈惊晚,见她眼下乌青一片,连忙招手:“快来,叫我瞧瞧,你这眼睛怎么这么一片青?”      沈惊晚拖着疲软的步子迈过去,瞧见卫国公与沈延远都不在府上,问道:“阿兄与父亲呢?”   苏氏道:“上早朝。”      沈惊晚哦了一声,伸手揉了揉面颊,旋即坐正身子看向苏氏,问道:“母亲找我有事?”      苏氏温和的笑道:“确实有些事,去山庄玩的如何?我还没顾得上问你。”      沈惊晚很随意哦了一声:“还好。”      只是想到在屋檐上的那个吻,她忽然有些害羞,低下头绞着手,苏氏看的一清二楚。      不动声色的试探道:“你说年表兄怎么样?”      “啊?”沈惊晚腾的站起身子,有些警惕的看向苏氏 * 问道:“母亲,您是什么意思?”      苏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道:“不喜欢?”      沈惊晚忙摇头:“他是表兄,我,我只是觉得他和阿兄一般,都是兄长,如何会有喜欢不喜欢一说,自家兄长,自然不讨厌,是喜欢的。”      苏氏看向她,又看了看身边伺候的下人,知道有人在,不好套话,便让身后的下人下去了。   这才冲着沈惊晚道:“你知道母亲问的不是那种喜欢,是男女相合之间的喜欢。”      沈惊晚连忙摇头,生怕苏氏误会她与苏年。      苏氏心知肚明,点了点头,又问:“那温大人?”      上回温时朗救过沈惊晚,她与卫国公也是在场的。      沈惊晚又;连忙摇头。      苏氏想了想,又问:“谢小侯?”      沈惊晚猛的摇头时突然顿住,难以置信的看向苏氏。      苏氏牵过沈惊晚的手,低头道:“我明白了。”      “您,明白了什么?”沈惊晚试探般的问道。      苏氏看向她,伸手刮了下她的鼻子:“你这点小九九,我若是不知道,还能做你母亲?今日喊你来,也是为了这件事。”      沈惊晚一愣,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苏氏。      苏氏缓缓开口道:“你父亲与阿兄上早朝前,谢小侯来过了。”      “他?”沈惊晚一顿,昨夜他走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早朝前就来了,那他一夜睡没睡?      苏氏自然不明白谢彦辞昨夜里也来过,还夜闯闺门,否则也就没有今天早上卫国公同他促膝长谈的场面。      沈惊晚咬着下巴,提心吊胆的等着苏氏继续发话,她隐隐的觉得苏氏有话要说,关于他们二人之间。      苏氏点了点头,语重心长道:“原先你们一直有婚约,不过中间被你退了,我们长辈尚且还没当回事,现在再重新回过头来.... ...”      “我,我当时只是... ...”沈惊晚猝不及防开口,突然想要解释。      苏氏笑了一下:“你听我说完。”      “而今你们都到了年纪,今早谢小侯来,是想提亲。”      “提亲?!”这回轮到沈惊晚嗔目结舌了。      苏氏嗯了一声:“是提亲,他说经历了这一遭,他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从前对你冷淡,熟视无睹都是他不知好歹,而今他也有了保护你的能力,国泰民安,他想在年关前成婚,我与你父亲而今也无多大异议,京都瞧着能有他那般担当作为的男子,并不多见,他说能护着你,这话我也信,一个人的眼神骗不了人。”      “所以我想问问你,你若是愿意,我们就应了,若是不愿意,那就作罢,他就是把心都掏出来,我们也不应。”   苏氏静静等着沈惊晚回话。      沈惊晚攥着手,许久之后点了点头:“但凭母亲做主。”      苏氏怜爱的摸了摸沈惊晚的头,笑道:“你个机灵鬼,现在说但凭母亲做主,原先我是想撮合你与你年表兄,你怎么不说但凭母亲做主?”      沈惊晚不好意思的将脸埋进 * 苏氏的怀中。      一切都来的那么猝不及防,又好像顺理成章,不浓墨重彩,只是平平淡淡的,就来了。      这种感觉很奇怪,突然身边要多一个人陪伴,而她要为人妇,从此以后便要从彦辞哥哥变成彦郎,真是奇妙。      她想,她明白谢彦辞说的携恩图报了。      真是个拨尽算盘的“登徒子”。      眼睛却微微弯成了月牙儿。    73. 第 73 章 她是谁?   -      大婚之日定在霜降那天, 他们没有算什么好日子,谁也不计较这些。   天子赐婚,满京城的人都艳羡不已,贵为夫人, 无上的尊贵。      可是这是他们应得的, 谢彦辞用血杀出的尊贵, 从今以后, 任谁也知道,谢家有位美娇娘,掌心里宝贝的美娇娘。      家中下人忙忙碌碌,急着去采买东西,什么新打的绒被, 上等的胭脂香膏,再瞧瞧有没有新花样的婚服。      谢彦辞那边就在忙着点算聘礼,他们府中隔三差五就一箱一箱宝贝送来,新的来,旧的也来。      沈延远笑话他:“我瞧你这模样,不是搬空你们谢府, 就是想来我们国公府做上门女婿的模样。”   谢彦辞倒是很认真的说了句:“她值得。”      沈延远只觉得自己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他眉毛拧成团:“沈小二吃你这套, 我可不吃,你别在我面前恶心我,谁不会啊。”      谢彦辞冲他扬了扬眉梢, 没再继续拌嘴。      得知沈小二去了文家,他也还有事在身,便对沈延远道:“我先回去了,若是她还有什么缺的, 尽管差人告诉我,有的我都送过来,没有的我会想办法送来。”      沈延远嫌弃的冲他摆了摆手:“您高抬贵手,少送点东西,你再这么送,陪嫁我怕我们陪不起了,到时候连我媳妇钱都要压进去。”      谢彦辞想了一下,认真的审视着沈延远道:“你们什么都不必陪,只要给我一个沈小二。”      “嘶,快滚——”沈延远掀开自己的衣袖,看了看竖起来的汗毛,冲谢彦辞没好气的骂道。      这两人也真是够了。      -      沈惊晚此时坐在文时月身边,她与顾卿柔替文时月选着布料。      顾卿柔嘟囔道:“眨眼间你与小晚儿都要成亲了,以后相夫教子做你们的大娘子,偏生留我一人,真是好没意思。”      文时月被羞的脸红,嗔怪道:“哼,你和沈家大哥瞧着不也是好事将近?你羞臊我做什么?你若是等不及,叫小晚儿带句话,沈大哥还能不娶你不成?”      猝不及防被提及他们二人的关系,顾卿柔一愣,有些局促不安。      关于她与沈延远这件事,她一直没有正面解释过,毕竟也没有理由可解释,而今文时月如此提及时,倒是叫她有些坐立难安。      似乎看出了顾卿柔的心思,文时月拍了拍她的手,扯开了话题道:“便是我嫁进文家,还能不让你顾将军独女来我们府上不成?”      三人笑开了,沈惊晚似乎想到了什么:“那,你 * 拜堂那日,要怎么办?既然你我情同姐妹,不若认我父母做干亲,我好叫阿兄送你上花轿,也好有人送。”      文时月脸上划过一丝落寞,低下头,轻声道:“他派人去我外家接我外祖他们来,想来过两日就应该来了,还是不了。”      沈惊晚抱了抱文时月,轻声唤了句:“月娘,都过去了。”      “好。”      -      下午淅淅沥沥的下了场雨,一场秋雨一场寒。      再下几场,就该霜降了。      沈惊晚被文家下人撑着伞送了回来,怀中抱着文时月给她绣的棉鞋,很精巧的一双鸳鸯在鞋面上。      顾卿柔与她在门边分别,却被刚巧要出门的沈延远瞧见。      沈延远扫了顾卿柔一眼:“来了也不进来坐坐?”      顾卿柔正欲沈惊晚说笑,听见沈延远一说,脸腾的红起,斜了他一眼:“坐什么?我刚与小晚儿坐过,你要出门我有什么可坐?”      沈延远挑了挑眉:“客人都来了,那我不走就是,进去坐坐吧。”      沈惊晚咳了咳:“阿兄,这里还有我这么个活人呢... ...”      银朱笑着撑起伞,替沈惊晚遮住雨帘道:“姑娘,咱们不瞧,夫人做了米糕。”      沈惊晚也就不再打趣二人,笑着从他们身边过了。      苏氏正系着襻膊压米糕,瞧见沈惊晚头发丝上有水珠,连忙招呼她过去,“瞧,昨儿跟四味楼厨子学的,我想着啊,你们成婚那日,再放些米糕,先试试味道。”      沈惊晚走过去,抱住苏氏的胳膊,撒娇道:“您别忙了。”      苏氏刮了下她的鼻子,拿起一块送到沈惊晚嘴边:“尝尝,若是好吃,一会儿给彦辞送一些去。”      沈惊晚咬了一口,丝毫不掩赞赏之意:“好吃,牛乳的香味有点重。”      苏氏很是自豪道:“那是自然,毕竟你母亲可学的是真下了功夫,好吃就别挨着我,去把身上的水擦擦,一会儿让银朱送些去你房中,嬷嬷,拿食盒,派人送些给谢小侯。”      沈惊晚捏着米糕没走,直接走上前接过嬷嬷手中的食盒道:“母亲,我去送吧。”      苏氏放下襻膊瞧了瞧雨:“这雨下着,你去吗?”      沈惊晚点了点头,又解释道:“我就走走。”      苏氏也不戳穿她这拙劣的谎言,嗯了一声,叮嘱道:“早去早回。”      “好!”      -      “主子,沈姑娘来了。”      秦六横冲直撞的冲向谢彦辞的书房中,谢彦辞一听立时冲身后人道:“拿伞。”      一群人火急火燎的跟在谢彦辞身后,一人撑开了青色的伞面,雨水落在伞面上溅起小小的水花。      沈惊晚抱着食盒走到屋檐下,谢彦辞已经撑着伞在等她了。      瞧见沈惊晚连忙替她接过手中食盒道:“怎么来了?”      沈惊晚笑道:“母亲做了些米糕,说送些给你尝尝。”      谢彦辞与她并行,雨水噼噼啪啪落在叶面上,只听谢彦辞道:“下次再有这种事,直接叫下人来便是,哪里要你这样的雨天 * 跑一趟?可别感染风寒才是。”      沈惊晚随着他往内走,却在越角门的时候同高梦碰上,高梦领口敞开,领子挂在半边上。   瞧见谢彦辞,娇滴滴的喊了句:“表兄。”      似乎是有备而来在这里等着,不必多想便知是高氏听了风声想叫她故意激沈惊晚的。      谢彦辞尚且没有来得及搭话,沈惊晚看了谢彦辞一眼:“她是?”      谢彦辞还担心沈惊晚吃醋,瞧着沈惊晚似乎只是好奇面前的人是谁时,才松懈了下来,对她道:“谢荣他们表妹。”   他并不承认高梦与自己有何干系。      沈惊晚便明白过来,伸手牵住谢彦辞的手,在他略显惊讶地眼神中笑着对面前女子道:“表妹好,我来送米糕,表妹吃吗?”          74. 第 74 章 可以吗   -      高梦显然没想到沈惊晚来这一招。      高氏与她说过沈惊晚与家中姊妹的事, 并与她再三嘱咐沈惊晚不是能受气,忍气吞声的。      到时候见她来了府上,尽管叫她不高兴。      小姑娘气性大,见了院中还有旁的女子, 加上衣冠不整, 吃醋赌气更是常事, 到时候二人互生嫌隙, 可不就好办?      奈何高氏千算万算,没算出沈惊晚压根不会将这种八竿子都打不着的事放在心上。      秦六心中暗暗为沈惊晚鼓了鼓掌,这沈姑娘就是不一样,在前线尚且能镇定自若,而今面对后院这种阴招也算不得什么了。      高梦一愣, 看向沈惊晚的眼神略带敌意,嘴角抖了抖,强颜欢笑道:“沈姑娘如此客气,那我就却之不恭,一道去尝一尝国公夫人的手艺。”   旋即羞怯怯的看向谢彦辞问道:“表兄,咱们走吧, 我在这里等你许久了。”      谢彦辞冷哧一声,握住沈惊晚的手攥在手心中, 替她暖着,看向高梦懒洋洋的问道:“等我做什么?大夫人若是真觉得你没事,不如给你找个教规矩的嬷嬷, 你好学学姑娘们的规矩。”      沈惊晚心中啧啧称奇,看来谢彦辞当初对她,算是不错了。      这要是换作当年的她,早哭千八百回了, 高梦也不是一点优点都没有的,至少在脸皮厚这件事上,足足可以甩她几条街。      秦六跟在三人身后,谢彦辞偏生与沈惊晚挨得近,高梦几次都没挤进去,惹的秦六时不时发笑,得了高梦好一顿斜眼。      入了屋中,下人便替主子们斟了茶水。      绿色的茶叶尖儿在水里打着旋,好像跳舞的小人儿似的,沈惊晚掩唇浅抿了一口,这才不急不慢的叫下人端出食盒中的小点。      谢彦辞见她肩头有雨水,发丝上也落了不少的玉珠子,抬了抬下巴。   下人极有眼力见的去取巾帕了。      高梦张了张嘴要说话,秦六见状便打岔:“大夫人做的这点心可真好看,瞧着是什么味儿的?”      谢彦辞未曾明白秦六的意思,只觉得他聒噪,斜了他一眼,秦六只好闭嘴。      沈惊晚觉得好笑,从中用筷子夹了一块放进 * 小碟中,送到秦六面前,温声道:“尝尝,有红豆味儿的,也有玫瑰味儿的,还有枣泥的,也不知你这是什么味儿的。”      谢彦辞咳了咳,脸上露出不悦,修长莹白的指尖点了点桌子,提醒二人。      秦六那手还没摸上小碟,连忙赔笑一般,将碟子转头送到了谢彦辞面前,谄媚道:“咱们主子尝尝,我这嘴吃不出来什么。”      要说谢彦辞不好伺候,看着秦六冷笑道:“沈小二给你的,你就这么给我,到时候她还要以为是我小心眼。”      沈惊晚心内腹诽:“可不就是小心眼,这要是在他手里当差,可要时时刻刻提着十二个胆子才行。”      高梦坐在圆桌另一边,笑着站起身子,用手拦着广袖,替谢彦辞夹了一块,送进了他的碟子中,眼含期待的道:“表兄,您尝尝。”      倒是不客气,不知道的还要以为这米糕是他做的了。      哪知谢彦辞并不领情,直接抬手伸向正张嘴要咬的秦六面前。      秦六一愣,没明白什么意思,缓缓弯腰,将下巴搭在谢彦辞的掌心,轻轻地一声:“汪。”   谢彦辞:“... ...”      他将高梦给他夹的点心与秦六手中端着的点心直接换了过来,高梦的面色霎时变得难看至极。      可是她却也没有要走的心思,而是强颜欢笑的给自己夹了一块,咬了一口故作艰难的吞咽着,许久才用帕子很是做作的擦了擦唇角,不屑地道:“有点太甜了。”      谢彦辞听罢,咬了一口,看向沈惊晚道:“很好吃。”      沈惊晚看向谢彦辞,想来他是怕自己因为高梦不开心,殊不知,她才不会,高梦无非就是想激怒她,叫她在谢彦辞面前丢了分寸。      若是从前,谢彦辞看她丢了分寸必然要叫他厌恶。   可是如今不论她会不会有失分寸,谢彦辞大抵都会站她这边。      沈惊晚微微一笑,看向谢彦辞很是温柔的将手搭在谢彦辞的膝头,万般柔情的道:“正好,也是母亲叫我送给你一人吃的,那你就都吃了。”      谢彦辞觉得好笑,方才在游廊见她还没有半点吃醋的模样,自己好生担心。   担心沈惊晚不吃醋,又担心她吃醋。      现瞧见她龇牙咧嘴的好像一只小猫咪,莫名心情有些愉悦。      他用指尖替沈惊晚拂去睫毛上的水珠子,笑道:“这些下人真是越发没规矩,取个巾子用了这么久,明日我去替你选几身时兴的衣裳,日后若是再下雨,你就能有姑娘家的衣裳换了。”      沈惊晚觉得自己快忍不住了,她和谢彦辞,真是恶劣至极。      两人面对面的唱双簧。      秦六嘴都要笑咧了。   而高梦,鼻子都要气歪了。      -      等到高梦仓皇失措的走后,沈惊晚才转身,正要收回手,那手被谢彦辞却紧紧握住,他的眼神中温度没有半分消退,反而越发的浓烈。   就像要溢出来的水。      秦六见状,连忙带着屋中偷笑的丫头婢子走了出去 * 。      沈惊晚抽了抽,冲他提醒道:“都走了。”      谢彦辞弯了弯唇,捏着她柔软的手说了句:“所以呢?”      “所以... ...你不松开吗?”沈惊晚试探着问道。      谢彦辞却越发得寸进尺,直接用手叩住她的后脑勺,玩味道:“不松开,我没有开玩笑。”   他看向沈惊晚,“家里面总有一天会放满你的衣裳,首饰,你喜欢的一切,你是谢家的女主人。”      他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朝着沈惊晚的面上喷洒着,沈惊晚一愣,伸手就要推搡他。      谢彦辞噗嗤一声,没忍住,笑了出来。      看到沈惊晚满脸通红的瞪着他时才憋住了笑:“你在怕什么?”      沈惊晚嘴硬道:“谁怕了,是你!”      “我怎样?”谢彦辞的语气仿佛循循善诱的领者,朝沈惊晚贴的更近。      沈惊晚背过身子,直接捂住了脸:“不怎么样,我要走了。”      谢彦辞叹了口气:“看来我要快些将东西准备好,娶我小媳妇进门才行,不然牵手都要被瞪,我和素食和尚有什么区别。”      沈惊晚恼他:“呸!你这些话指不定与多少人说过,就像你那什么表妹的,又或者什么妹的,谁知道多少妹。”      谢彦辞顺着沈惊晚的话道:“那你说我有多少妹?”      沈惊晚没好气回道:“我怎么知道。”      谢彦辞站起身子,笑着牵起沈惊晚的手,沈惊晚一个没站住,扑进了谢彦辞的怀中。      谢彦辞收紧了手,楼主她的腰,大掌贴住她圆润的后脑勺笑道:“那么多妹都比不过我一个小媳妇,所以你快些进我谢家的门,若是再迟些,或许明天又有什么八妹,十妹,你说是不是?”      温热的气息扫过耳廓,惹的沈惊晚只想缩脖子。   心窝里酥酥麻麻,仿佛有人拿着羽毛横扫过心尖儿,而她推脱不能。      她的手紧紧绞住谢彦辞的衣袍。      两个人就那么贴着,谢彦辞喉结颤了颤,扫过沈惊晚的额前,他忽然有些变了面色,全身绷紧。      室内一片寂静,好像有什么在发酵,越发越膨胀,叫两人的呼吸清晰的传进彼此耳蜗中。      谢彦辞的手不断收紧,收紧在她腰上,结实有力地圈住沈惊晚的腰。      他的掌心开始缓缓的在沈惊晚的腰窝下游走,仿佛灵动的鱼,在荷花池中游动。      沈惊晚只觉得嗓子发干,如同被人定了穴,动不得,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谢彦辞的掌心干燥温热,就那么毫无预警的钻进了她的腰窝之下,带着薄茧的掌心有着致命的吸引力,贴在裸/露的皮肤上,滚烫的肌肤相互贴合,沈惊晚的呼吸在不知不觉中急促起来。      她不是小孩子,自然明白这是什么意味,她的双臂如同蛇,交缠在谢彦辞的脖颈上,就像他圈住自己腰一般。   而她圈住了他的脖颈。      他的脖颈很烫,灼烧着她的皮肤,青筋暴起,两个人都有些忘我。      谢彦辞亲吻沈惊晚的眉心,他的唇发颤, * 仿佛对待一样稀世珍宝一般小心。      沈惊晚也随着谢彦辞掌心的游离而一起震颤,她轻轻地嘤咛出声,谢彦辞的薄唇贴在她脖颈上轻轻咬了一口。   沈惊晚哼唧了一声。      谢彦辞眉眼含笑,嗓音越发迷离,沾染了欲/望的味道,偏他要使坏,问道:“可以吗?”   手却丝毫没有迟疑。      哪里是询问的样子?分明是反客为主。      沈惊晚不肯回答他,他就暗自用了几分力气,使坏似的,却叫沈惊晚颤抖的更厉害了。      她圈住谢彦辞的脖颈,踮着脚,谢彦辞直接将她提起,少女的脚踩在男人的脚背上,仍要踮着脚尖才能够到他的唇。      她揽着谢彦辞,两个人贴在一起,谢彦辞轻声笑,垂头压着她,呼吸扫在她脸上。      仿佛小兽舔舐一般,呼吸轻柔温润。      感觉很奇妙,叫沈惊晚有些忘乎自我,她整个人后倾,仿佛弯腰的浮萍,随着水面碧波上下浮动。      谢彦辞的脚动,沈惊晚便随着他的动作一起动,一分的力气都没了。      两个人仿佛起舞一般,一步一步,青色的帷幔将两个人包裹起来,因为风吹过,又散开。 75. 第 75 章 叫谢候把自己媳妇领走!……   -      谢彦辞的手朝她腰窝的地方试探着, 沈惊晚的脚面忽然抵住冰凉的床板。      她瞬间清醒,连忙睁开眼睛,对上谢彦辞纤长的睫毛。   “谢,谢彦辞!”她整个人后倾, 想要离开谢彦辞的桎梏。      谢彦辞突然被喊停, 他有些惊愕, 嘴唇上沾染着沈惊晚的口脂, 他用手背轻轻擦去,看向沈惊晚笑的很是无奈:“怎么了?突然叫停有些不礼貌,晚儿。”      沈惊晚一愣,将脚从他脚面踩到地上,面色绯红:“我, 我应该回去了。”      谢彦辞挑了挑眉,笑的很是无害,仿佛刚才要那样做的不过是沈惊晚的意思,同他一点关系也没有。   他将唇贴在沈惊晚耳边道:“其实不用这么着急。”      沈惊晚不肯理他,看着谢彦辞满脸得逞的笑意,一把推开他。      谢彦辞咳了咳:“等等。”      沈惊晚转身看向他, 脸颊上的红晕还没退散,她伸手拍了拍脸, 才问道:“怎么了?”      谢彦辞大踏步走了来,沈惊晚连忙后退,险些因为踩空落下石阶。      谢彦辞伸手直接扯住她腰间的玉带, 手指灵活的替她打了个结,才慢条斯理道:“松了。”      -      回去后,苏氏追问沈惊晚谢彦辞怎么说。      沈惊晚红着脸胡编乱造一堆夸苏氏的话,苏氏听的合不拢嘴, 瞧着沈惊晚通红的脸时觉出不对劲。      “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这脸怎么这么红?我摸摸。”      沈惊晚连忙后退,苏氏起了疑心:“你躲什么?”      沈惊晚摇摇头,只是回了句:“我困了,先回房了。”      苏氏看着沈惊晚的背影嘟囔道:“真是的。”      魏嬷嬷在一旁笑道:“他们年轻人的事就由着自己去吧,您说您何必操心呢?”      苏氏摇了摇 * 头,拿着巾帕擦手去了。      -      文时月的婚礼拟定在月末。      平阳外祖前来做证婚人,贺家夫妇笑容满面,同来往客人打交道。      卫国公与贺大人道谢,贺大人笑回:“同乐同乐,瞧着你们与谢候的喜事将近啊。”      沈惊晚也不好进去吵新娘子,心中不免想到等自己大婚那日的光景,若是自己那日还要这么规矩的坐在洞房,由着新郎招呼客人,岂不是要憋死?      顾卿柔远远的瞧见沈惊晚一人站在角落,将带的东西给了记帐的先生后就笑着朝沈惊晚那边去了。      撞的沈惊晚一个趔趄。      沈惊晚转身看向来人,瞧见是顾卿柔后才感慨了一句道:“还真是热闹,想着月娘一人在里面应就有些憋,外面欢欢喜喜,自己要在里面坐的像个木雕似的。”      顾卿柔捏了捏拳头,冲沈惊晚眨眼道:“怕什么,我可不是吃素的。”      沈惊晚看向文时月,不明所以:“什么意思?”      “就是咱俩去给她解闷的意思。”顾卿柔一把拉起沈惊晚的手就朝着后院走去。      她的步子很快,拽着沈惊晚绕过拥挤的人群,转眼就走到了一处偏僻的院落。      正在园子里领路的小丫头瞧见她们二人,便前来打招呼,又问:“二位姑娘可是迷了路?这里不是招待客人的地方。”      顾卿柔连连摆手,镇定自若的回道:“哦,我们就是前面太闷,随便走走,认得路的,你们别管我们。”      那下丫头点头,回道:“那姑娘若是待会走错了,只要喊一声便是。”   旋即几个小丫头就托着糕饼走了。      沈惊晚瞧着顾卿柔撒谎撒的一副顺理成章的模样,暗暗比了个大拇指。      顾卿柔笑道:“走。”      -      沈惊晚从墙上翻下去的时候险些摔倒,顾卿柔很快也从墙那头搭好的□□上翻了下来。      瞧见沈惊晚不断地拍着衣服上蹭到的灰尘,问道:“没摔吧。”      沈惊晚摇摇头:“没有。”   旋即又问道:“咱们这样会不会不好?要不咱们回去吧,可别坏了别人的喜事。”      顾卿柔满是不在乎的摆摆手:“闹洞房闹洞房,不闹还怎么洞房?”      “再说了,咱俩就是来陪陪小月儿的,不会捣乱的。”她比了个嘘的手势,示意沈惊晚放宽心。      两个人像小贼一样,摸去了文时月的婚房。      文时月此时盘腿坐在床上,圈起来的地方放了一圈吃的,盖头也随意的搭在肩头,忽然听见门边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吓了一跳,停了吃东西的动作,吞了口唾沫喊道:“谁啊?”      门瞬间开了,便是怀中的吃的也没来得及合上,整个人吓得一激灵。      嘴里的酥饼还没来得及咽下去,瞧见是顾卿柔与沈惊晚时,才费劲的吞了下去,连忙冲二人招手。   “快来快来,把门关上。”      见是自己的小姐妹来,高兴地赤脚就下了床去牵二人,边拽着她们往床边走边嘟囔道:“贺狗这个狗东西真 * 狗,就我一个人从早上天还没亮包的跟粽子似的就坐在床边,累死我了。”      顾卿柔走过去,拨开坐的地方,啧啧两声,捡了个枣放嘴里,边嚼边道:“瞧你精气神还挺足,也没累到你啊。”      文时月说的很是义愤填膺:“我快累死了好吧,等你们做了新娘你们就知道,这真是最错误的决定!我要不嫁贺游,我给你说,他就还是天天心肝宝贝似的哄着,等我嫁给他了,现在还没成黄脸婆,以后若是人老珠黄,指不定就要被当做什么就踢了呢。”      她说的夸张,顾卿柔摆了摆手:“你这就是闲出屁了。”      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沈惊晚又问了一遍:“真的么?”      文时月边仰头张嘴接花生米边道:“自然不能有假,哎,也怪我,没给他什么历练。”      沈惊晚有些心神不宁的坐到了一边,顾卿柔和文时月还在叽叽喳喳。      门外忽然传来了嬉闹声。      “再喝点,贺游,你小子别是躲我们,你是不是不给面子?”      好像是有人来了,正在和文时月玩的不亦乐乎的顾卿柔,头上还顶着文时月的大红盖头,也在一瞬间傻了,僵硬的转身看向文时月道:“好像,好像来人了... ...”      文时月显然也愣住了,顾卿柔不由分说,一把抓起沈惊晚的手就要往床下躲。      沈惊晚连忙摇头,指了指不远处的衣柜,两个人各自躲去了。   文时月急忙将盖头盖在自己脑袋上,心砰砰跳着。      贺游醉气熏熏的被人扶进了屋,旋即门被吱呀一声带上,门外的劝酒声也在一瞬间消散。      贺游摘了腰带,朝着文时月走了过来,咳了咳,一改原先醉醺醺的模样道:“夫人,叫你等久了。”      文时月按捺住掀盖头的举动,静静等着贺游过来,她问:“你没醉?”      贺游很是得意的道:“你想我醉?”      可是文时月的心思全在床下的顾卿柔与衣橱中沈惊晚的身上,她支支吾吾没说出一句通顺的话。      贺游道:“那帮孙子太不是人,当年在书院都没什么交情,现在灌起酒来也是往狠了灌,这回看了我这样,估计谢彦辞也要长记性。”      他边走边脱去繁重的喜袍,文时月有些慌乱的掐紧了衣袍,原先若是就让她们走出去倒也还是个时机,现在是走也走不掉,她还不能提醒。      可是真要与贺游做些什么,非得羞死她不可。      沈惊晚躲在衣橱中也分外紧张,手紧紧的拽住衣橱的门。      贺游脱的很快,衣服堆在椅子上,走到文时月面前,伸手替她掀开了盖头。      入目一张明艳清丽的脸,说不出的娇憨可爱,一如当年。      当年在山上,他听到她口中说喜欢的人时,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嫉妒的发狂。      可是什么也不能说,是他喜欢的人喜欢的男子,他又能做什么?况且他知道,那时候的文时月压根不喜欢他。      索性,老天有眼,知道他对 * 这个小丫头的心思有多重,而今她终于成了他的小娘子。      贺游缓缓屈膝半跪在文时月面前,摸了摸她没来得及穿鞋的脚,问道:“不冷吗?怎么不穿鞋。”      语气带些责问的口吻,更多的是心疼:“早知道我应该再回来的早些。”      文时月忽然就有些感动,原先责怪他的那些话反倒是她不知好歹。      一时间也就忘了床下的二人,伸手牵起贺游的手道:“我不冷。”      顾卿柔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贺游弯腰看到自己,她偏着头静静听着上面的动静。      此时才发现自己躲在床下是一个多么不明智的举动,难道今晚要听着他们二人行夫妻之事不可?她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呢!      若是这是传出去,她爹非要拔了她的皮不可,她以后还怎么见人?      想到这里,忽然就想起了沈延远。   到时候沈延远一定会拿话揶揄她不可。      贺游上了床,伸手将文时月巴掌大的脚暖在手里搓了搓,终于是有了些热度。      他责备道:“这群下人真是,你一个新娘子又不必给外人看,戴这么多累赘做什么?把我小娘子额心都压红了。”      顾卿柔嘶了一声,轻轻搓了搓自己的胳膊,只觉得全身都是鸡皮疙瘩。      贺游忽然听到动静,蹙眉道:“我听到了什么声音。”      文时月恍然惊醒,连忙攥住贺游的手,“可能,可能是老鼠?”      贺游重复了一遍:“老鼠?”      文时月点头如捣蒜。      贺游作势就要下床:“不行,不能因为一只老鼠耽误咱们,我去瞧瞧。”      文时月急忙抱住贺游的腰,将脸贴在他后背上,绞尽脑汁的道:“你才上来就走吗?”      贺游有些好笑:“怎么,这么主动?”      文时月哪里管他现在说什么,反正就是不松手。      看着贺游收回了脚躺会床上,顾卿柔的心才缓缓放下。      床上的二人已经兴味正浓,或许是贺游一人。      顾卿柔想要换个姿势趴,却突然发出一声巨响,她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贺游连忙下床,对着文时月道:“怎么回事?”      他拿起鞋子就要朝着床下砸去,却被灰头土脸的顾卿柔喊住:“别打!是我!”      紧接着,沈惊晚也绞着手从衣橱里面钻了出来。      四人面面相觑,空气凝固了许久,直到贺游冲着门外大声地喊道:“叫谢候与沈将军过来领媳妇!妈的,自己屋里人看不住,看到我洞房来了。”   76. 第 76 章 做梦   柒拾陆    -   谢彦辞与沈延远正在前院帮贺游应付人的时候就看到了有仆从慌里慌张的走到他们身边, 冲他们很小声的说着什么。      随即二人放下酒杯,各自带着意味深长的表情随着仆从走了。      走到门边才瞧见满脸嚣张的顾卿柔叉腰与贺游对峙,和一脸慌张,委屈巴巴掐着手的沈惊晚。      沈惊晚一瞧见沈延远就连忙摆手。      沈延远走上前, 伸手掐了掐她小脸, 却也没怪罪, 笑道:“你们还真是灵活 * , 一会儿没看住就钻人洞房了?”      贺游指着灰头土脸的二人道:“你可管好顾姑娘吧,闹洞房也不害臊,大姑娘家的。”      顾卿柔很是一本正经的道:“这也不怪我,你们贺家闹耗子,我就给你捉来了... ...唔唔, 你别捂我嘴... ...”      于是顾卿柔就在众目睽睽下被沈延远提留走了,临走前,沈延远不忘拍了拍谢彦辞的肩膀道:“对我妹子温柔点。”      这句话彻底叫顾卿柔叛逆起来,可是就算她再折腾,也摆脱不了沈延远的桎梏,男子的力气与女子还是不一样的。   她只能跟个泥鳅的似的, 直接被沈延远扛走了,除了上下翻腾, 再无他法。      谢彦辞看着绞手的沈惊晚站在那里,好像犯了错的孩子一般。      他觉得好笑,佯装生气, 问道:“为什么钻人洞房?你是女孩子,不兴这样的。”   语气很是温和,带着些逗她的意思。      沈惊晚不说话,文时月的声音从门内传出来:“不许骂小晚儿, 是我要她来的,才不与她相干!”      谢彦辞和贺游看着掩护沈惊晚的文时月,二人无可奈何的笑出了声。      贺游打了个呵欠,对谢彦辞懒散的道:“自己的媳妇自己能带回去吧?别再来了,快走!不然下次我可闹的你俩不能洞房。”      谢彦辞盘了拍贺游的肩膀:“过两日给你赔罪,我家小娘子也不过是好奇,你一个大男的怎么还计较上了。”      贺游斜了谢彦辞一眼,打趣道:“你就护短吧,总归我里外不是人,现在啊,沈二姑娘便是什么都好。”   谢彦辞笑笑没说话,贺游转身关上了门。      谢彦辞看向沈惊晚,拍了拍她通红的脸笑道:“抬头,一只垂着头脖子不酸?”      听到身后的门轻轻带上,沈惊晚才一把攥住谢彦辞的手,睁着眼睛,格外真诚的发问道:“我是不是做了错事?”      谢彦辞扑哧一声笑出了声,看着沈惊晚的囧脸道:“谁说你做错了?这不过是... ...”      想了想,他还是没说,笑道:“你还小,不懂。”      两人也没有再回酒局,谢彦辞牵着她的手,带她从后门出了坊。      月明星稀,长街很是清冷,没有行人。      灯笼摇摇晃晃。      沈惊晚攥着谢彦辞的手,感受从他掌心传来的温热,叫这萧索的秋日多了两分温情。      男人的确喝多了酒,身上传来阵阵酒香,叫沈惊晚也觉得有了三两分醉意。      谢彦辞漫无目的的牵着她走,好像这样就足够。   他问:“听到什么了?”      沈惊晚的脸猝不及防如同火烧,她将头埋的更低了,开始反思自己钻衣柜这件事是不是让贺游有了困扰。      银朱从前就同她说过,男女相合的时候,是经不得叨扰的,若是被吓到,这辈子都不行了。      都不行了,这几个字,叫沈惊晚越发的心中有愧。      她小声的问谢彦辞:“若是我听到了什么,然后又从里面钻出来, * 吓到了他,他会不会就不行了?”      这是艳本上记注在册的民间野史,银朱喜欢看,时常缩在她房中与春儿讨论,而她总是要被迫熏陶。      久而久之,知道的这种事情也就多了去。      很长时间的一阵沉默,谢彦辞捏着她的小手攥了攥,低笑回道:“会。”      沈惊晚:“... ...”   “那怎么办?我不是有意的... ...”      谢彦辞没想到沈惊晚真的信了,见她当真有了慌张的神情,才笑道:“可是贺游皮厚,他不会。”      沈惊晚似懂非懂的看着谢彦辞的脸,只听他继续道:“若是我,那可能就会,所以下次在床上,你要乖乖听话。”      仿佛想着如何将小绵羊生吞裹腹的大灰狼,循循善诱的教她要如何做。      沈惊晚眨了眨眼睛,点了点头,很认真的道:“我不会吓你的。”      谢彦辞认真的看着沈惊晚,眼角含笑:“当真?”      沈惊晚才后知后觉得发现,谢彦辞将她往坑里带,作势就要打他。      谢彦辞握住沈惊晚的手,目视前方,牵着她继续走,感叹道:“真好,我要娶你过门了。”      -      谢彦辞与沈惊晚走了好一段路,路过乌桥时,沈惊晚的步子忽然慢了下来。      谢彦辞注意到沈惊晚走慢了,转身看向她。      沈惊晚松开谢彦辞的手,直接搭上乌桥,眺望远处的渔火。      谢彦辞一顿,问道:“怎么了?脚酸?”      沈惊晚摇摇头,叹了口气,道:“我曾经在这里,等了你大半夜。”      忽而静谧,谢彦辞没有出声。      远处的渔船行到了这里,又从桥下穿过,惊扰了停在江面上的江鸟,它们扑扇翅膀飞走。      谢彦辞顿了许久,走到沈惊晚身边,看着她饱满的脸颊,问道:“什么时候?”      沈惊晚唇角勾了勾,看向谢彦辞,目光中有亮光,她说:“我不是想叫你愧疚,只是突然想起,觉得很好笑,从前觉得过不去的坎儿,现在再回望,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      谢彦辞攥住沈惊晚搭在乌桥上的手,忽然觉得分外对不起,想起什么,问道:“是不是那日放河灯的时候?”      沈惊晚点点头,收回视线,笑了一下,笑的很是淡然。      她确实没有将那件事放心上了 ,当时气恼,而今经历了那么多大起大落,早不在乎了。      谢彦辞攥住她的手,忽然有些难受。      说不出的难受,看着身边少女满脸淡然,他缓缓开口:“后来回去你就发烧了,是吗?”      沈惊晚嗯了一声:“倒是那时候与父亲,有了嫌隙。”      谢彦辞张了张嘴,想要解释。      好半晌,他将沈惊晚捞进怀中道了句对不起。      沈惊晚也没吭声。      也许她心里还有那么一点点的气。      谢彦辞压着她的头道:“那时候,我的确是望了,我那时候并没有那么讨厌你,只是,只是对你偏见太重。”      沈惊晚在他怀中点点头,又问:“那你那时候在哪里?”      谢彦辞道:“我去 * 见了方怜儿,赤言出事了。”      他从来都不是喜欢失约的人,其实她那时候也应当知道,他并非故意不来。   他这人,就算不来,也会耀武扬威的通知一声,何至于一声不吭的爽约。      可是现在情爱的中的她没办法做到那么理智,她偏偏就想借着一丁点的气大肆宣泄。      好找找在他心里是否有自己一分半点的位置。      好在,有,一直都有,现在发现也不迟。      -      谢彦辞送沈惊晚到家的时候,沈延远也正巧散了席,瞧见二人时,顿了一下。      看向谢彦辞问道:“你们还要说些什么么?”      谢彦辞与沈惊晚道别,两个人也不好说什么,谢彦辞道:“不说了。”      “要是还有什么话没说完,我先进去。”      沈惊晚红着脸摇了摇头。      与沈延远朝里走,门边的小厮正在关门,忽然听到谢彦辞喊了一句。      沈惊晚转身看着谢彦辞,谢彦辞笑了一下:“好梦。”      “好梦。”      沈延远很是无语,直接耸耸肩,双手抱胸朝里面懒懒散散的走了。      洗漱完毕,银朱替沈惊晚带上了门。      沈惊晚在床上辗转反侧,谢彦辞的那句话,还停留在她的耳边。   “真好,我要娶你过门了。”      她捂着脸直接将被子压过了头顶。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就那么沉沉睡去。      “晚儿,你为什么不等我娶你,我们还没有成亲。”      放眼望去,是累累尸骨。      军旗下的燕君安穿着一身鲜红的喜袍冲她招手,眼角通红。      脖颈上的鲜血不断地朝下流。      他质问她,为什么不等他就要和别人成亲了,明明他们才是一对,他们还没有成亲。      他问的那样声嘶力竭,叫这头的沈惊晚听得头疼欲裂。      她无法回答,也不知道如何回答。   燕君安一声又一声的诘问,问的她哑口无言,辩无可辩。      沈惊晚满身冷汗,颓然惊醒。      她很少会做梦,更莫说梦到燕君安,突然就在这一夜梦到了燕君安,叫她口干舌燥,有些睡不着了。      她翻身只觉得心跳的厉害,翻身坐起,抱起了被子,脸上有泪珠往下滴落。      仍心有余悸。      她想,明日应当去给燕先生烧些纸钱。   旧时光整理   若是有下辈子,他一定要做个顶天立地的好人,或者一个满袖清风的教书先生。      若是活在太平盛世,他一定会是一个最好的先生。       77. 第 77 章 所以今天不能抱?   -      “快点快点, 磨磨蹭蹭做什么呢?”银朱与春儿站在游廊东西两侧吩咐着挂灯笼的小厮。      那小子被指挥的烦了,转过身子瞧银朱,嘟囔道:“银朱姐,你若是没事, 你去前院帮帮忙, 别催我了, 我两只手哪经得住您这么催哟?”      银朱斜了那小子一眼:“这是我们姑娘头回大婚, 岂有不面面俱到之理?我若是不盯着,你们这群懒货还不定要怎么偷懒呢。”      许是大婚,倒是没人生气,听着银朱的斥责反而同春儿求饶去了。   “春儿姐姐, * 你快管管银朱姐姐才是, 好大的官威。”      一群人也就哈哈笑开了。      苏氏这两日叫人看着沈惊晚,说大婚将至,别再往外跑,到时候还要惹人多嘴。      沈惊晚只能不情不愿的坐在房中绣着苏氏送去的刺绣。   为了给她解乏,文时月与顾卿柔倒是来了。      文时月瞧着她绣的歪歪斜斜的鸳鸯,很是头疼:“大夫人想要我教教你, 可你这绣的,我怎么好放水, 睁眼说瞎话就说你绣的好?”      沈惊晚一把放下绣绷,看向文时月道:“那月娘你就帮我绣一下嘛,动两针, 我只与母亲说是我绣的,谁也不说出去。”      “你可拉倒吧,你绣的什么样,月儿绣的什么样, 大夫人一眼瞧着就知道,便说他们不瞧,你让沈延远那个憨憨瞧瞧,也保管能瞧出端倪。”顾卿柔最近火力异常的猛,逮谁怼谁。      沈惊晚作势要去打她,几个人又闹了好半天。      临近她们要走的时候,也没绣出个屁。      沈惊晚扯着文时月的袖子不肯撒手:“你快帮我绣两针,我保证不说出去。”      文时月扯回自己的裙裾,戳了戳她的鼻尖,莫名有了几分沉稳妇人的姿态:“你啊,大夫人叫你绣东西,还真能是叫你绣出什么不成?她只是想练练你的性子,日后嫁进他们谢家,也得有主母的样子不是,走了走了。”      顾卿柔被文时月推推搡搡,眼神中充满了不可思议的崇拜。   从前那个笨姑娘,成了次婚,还真有些不一样了。      沈惊晚满脸萎顿,趴在了桌上,看着二人扬长而去,对着桌上的针线犯了难。      话是这么说,可是若真绣不出什么,她面上也挂不住,再要叫谢彦辞瞧见,指不定还要觉得她多笨。      沈惊晚抬起手左右看了看,嘟囔了一句:“不都是两只手吗?怎么我就绣成这副模样?”      “不想绣就不绣了,难不成我是娶个绣娘回家不成?”   谢彦辞的声音突兀的在房中响起。      沈惊晚一激灵,连忙站起身子,瞧见谢彦辞正站在她的身后,好整以暇的环胸抱臂,倚在立柱边上。      一身白袍,好不清冷贵气。      沈惊晚连忙去关前面的窗户。   等到关严实后才惊讶道:“你怎么来了?”      那惊讶中带着喜色。   又问:“你从哪里来的?”      谢彦辞用眼神告诉她,从后窗翻进来的。      沈惊晚一愣,看向他没好气的道:“好端端一个侯爷怎么净喜欢做小毛贼的把戏?有门你不走,偏要翻人墙,爬人窗。”      谢彦辞笑着走过来,坐在她身边的椅子上,拿起那绣绷看了看,漫不经心的道:“若是真走前门,我恐怕见不到你。”      沈惊晚也坐了回去,丧着脸道:“你会不会觉得我很笨啊?”      谢彦辞拿着那鸳鸯左右瞧了瞧,很认真的拍着马匹道:“不会啊,这两只鸡绣的挺好的,你看这尖尖嘴,旁边是虫子吧。”      沈惊晚的脸整个青了,她看着谢彦辞问道: * “你说这是什么?”      谢彦辞见她面色不对,又改口道:“不是,我方才看岔了,我知道这是什么,我就逗逗你。”      果然,娇妻不能惹。      沈惊晚拖长声音,看向谢彦辞的眼睛,一眨不眨,好像要看进他的心里,她问:“那你说,这是什么?”      谢彦辞咳了咳,放到一边道:“我知道是什么,你不笨。”      沈惊晚冲他笑笑吗,手已经掐住了他的腰:“明明不懂还要装懂,先生没教过你,不懂的要虚心请教吗?”      谢彦辞按住她捏自己腰的一双手,抬了抬眉:“先生没教过我这个,倒是教过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沈惊晚一声惊呼,直接整个人被谢彦辞带住腰,跨坐在他腿上。   她竟是毫无知觉谢彦辞的手已经揽住了她的腰。      二人距离很近,谢彦辞的气息略略急促了两分,沈惊晚心惊肉跳。      手撑在他的胸前,只觉得掌心下心跳如雷。   她偏过头,不看谢彦辞,道:“明日就成婚了。”      谢彦辞嗯了一声,嗓音发哑:“所以今天不能抱吗?”      沈惊晚:“不是... ...”   “那就可以。”      谢彦辞使坏一般,将沈惊晚往自己面前送了送,膝盖微微抬了一下,惹的沈惊晚一声惊呼与战栗。      她一把撑住谢彦辞的肩膀被带起,她连忙道:“不行!”      谢彦辞低笑出声,将头压在她的肩膀,笑的发颤。   越发觉得自己这小媳妇可爱。      他咳了咳,正色道:“什么不行,我做什么了,你说不行,嗯?”      最后一个字带着蛊惑的味道,叫沈惊晚有些招架不住。      他每次都要故意使坏,尤其在这种事情上,装的满脸无辜,明明是一双蛊惑人心的桃花目,却偏偏用天真的眼光看人。      沈惊晚只能感觉到他的腿抵着自己,摩挲着。   她脸颊浮现出红晕,薄唇微启,呼吸发乱。      谢彦辞得逞一般,掌心在腰侧四下游移。      攻城略地,占尽先机。      叫人退不得,只能跟随他的动作被掌控,上下起伏。      而沈惊晚此刻仿佛没有生命的木偶,任由他的动作引领。      他将沈惊晚搂进怀中,一只手掌在她脖颈后,掌心贴着少女纤细的脖颈,另一手汹涌异常、   仿佛带起了巨大的浪潮。      他带着沈惊晚的头贴在自己肩膀上,少女的嘤咛隔着布料传进他的心里,衣衫被打湿。      沈惊晚张嘴咬在他肩上。      谢彦辞眼神中蒙了层欲望,他的唇贴在沈惊晚脖颈上。      许久后,沈惊晚忽然脱力一般,整个人直接压在谢彦辞肩上,颤抖的喘息。      满室旖旎。      谢彦辞满意的松开沈惊晚,沈惊晚连忙抱住谢彦辞的脖子,胸口压住了他的头,求饶一般:“别看。”      谢彦辞笑,沈惊晚太用力,将他抱的紧紧贴着她,能感受到少女的体温与玲珑曲线。      沈惊晚整个人滚烫至极,她说:“不许看。”      谢彦辞嗯了一声,搂住了她的腰。      直到许久后,谢彦辞 * 才问沈惊晚:“宝贝,恢复好了吗?”      沈惊晚平复下来才从谢彦辞身上站起,背对着他捋平了身上的衣袍,耳尖通红。      谢彦辞笑着站起身子,也捋平了袍脚,对着她的后脑勺亲了亲,温柔的道:“我也要走了,等我明天来娶你。”      沈惊晚没有回应,直到窗户发出轻轻的撞击声,沈惊晚才怅然若失的转身去看,谢彦辞早已消失不见。      只是身上的余温还没有消散。      -      这一夜沈惊晚睡的很好,许是白天确实费了些力气。      天还未亮,她先一步醒了,等到银朱与春儿领着小丫头们进屋的时候,沈惊晚已经坐在床边,正给自己穿鞋了。      “姑娘今儿可真实不一样,瞧着都神采奕奕的。”银朱笑嘻嘻的上前打趣,一旁的小丫头拖着盆子。      有人道:“那可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嘛。只是日后不常见姑娘,我们就要想的慌,若不然,姑娘带上我们,一并与春儿姐姐,银朱姐姐那样,做陪嫁丫头吧?”      春儿笑着道:“哪儿有那么夸张,侯府与国公府离的也不远,左右走几步就能回来,姑娘想回来就能回来,咱们姑爷瞧着待姑娘也是极好的,何至于你们说的不常见?”      几个人欢欢喜喜说笑,沈惊晚被带到黄铜镜前梳妆。      梳妆台前的少女,皮肤细腻光洁,墨发如瀑,一张鹅蛋脸端的是娇俏,脸颊上还沾着红晕,不必施妆便是顶顶好看的。      小丫头们忙前忙后,银朱给她盘了发髻,却也没有带那些金冠啊,珠钗啊,只是给她插了一支双雀叼珠步摇,便差不多了。      沈惊晚问道:“凤冠呢?”      银朱笑道:“侯爷特地差秦六招呼了,别给咱们姑娘顶那些,反正也不是给旁人看的,便是给人看的,也不用那么辛苦。”      解释完,一旁的春儿端了碗蒸酥酪送到沈惊晚面前。      她拿着勺子吹去热气道:“姑娘,快吃些东西垫肚子,今儿过去新姑爷可能一时半会顾不上您,想着侯府客人应接不暇的,咱们先自己聪明些,多吃点才是。”      沈惊晚也没拒绝,想起上次文时月在洞房时的光景,张着嘴就将蒸酥酪吃了进去。      魏嬷嬷在门边瞧了瞧门,银朱探头同魏嬷嬷说了两句,便见魏嬷嬷给她送了什么东西。   银朱有些脸红,点头又说了两句,魏嬷嬷这才走了。      沈惊晚有些好奇,问道:“怎么了?”      银朱拿着手中包的紧紧的东西送到沈惊晚手中,小声道:“这是夫人送来的,说是您趁着新姑爷招待客人的时候多看看,学两招就行。”      沈惊晚先是不解,银朱还要解释的时候,她忽然红了脸,连忙将东西揣进袖子中,转过身子去:“这,这,这我怎么看?”   再说,谢彦辞那本事,需要她看?      一想到这里,难免就想起昨日,梦里都是旖旎的梦,全是谢彦辞各种模样。      风流的,俊俏的,活色生香,她才早 * 早就醒了。      这袖子里揣的一时半会也就成了烫手山芋,也不能不拿,可是拿着藏哪里才好?   她犯了难。      草草吃了两口蒸酥酪,就说吃下了。      春儿与银朱撤下后。      不多会儿及时便到了,迎亲队伍在外面候着。      沈延远看着盖着大红盖头,端端正正坐着的沈惊晚,一时间感慨良多。      想要说些什么,又怕惹沈惊晚伤心,想了想,还是没说。      只是走到她身边道:“阿兄背你上花轿。”      一开口,两个人都红了眼,沈惊晚在里面没应声,只是盖着盖头的头点了点。       78. 第 78 章 娶你回家   -      “沈小二, 我娶你回家了。”      这是临上花轿前,谢彦辞与她说的第一句话。      她有欢喜,也有难过。      她看不到马上的谢彦辞如何意气风发,只是听着耳边的贺喜声, 孩子们欢欢喜喜要喜糖。      沈延远将她送进轿子后, 隔着盖头拍了拍她的脸, 语气从未有过的温和, 同她说了句:“别哭。”      沈惊晚就泣不成声。      原先只是默默的流着眼泪,她胡乱的点着头。      沈延远心里也不好过,替她放下帘子,看着谢彦辞道:“好好待她,不然我揍死你小子。”      谢彦辞冲他点了点下巴, 笑道:“自然。”      迎亲队伍长的像龙,盛大至极。      敲锣打鼓,鞭炮齐鸣。      京都很久没有这样空前盛后的喜事,而今沈谢两家的婚事算一桩。      苏氏站在门边,用帕子捂着脸哭。      心中的不舍越发的重,从小到大, 沈惊晚就没有离过她的眼,日后再不能日日相见, 便是相见,也不如在家中那般院子彼此临着。      沈延远走到苏氏身边,同她说了两句, 苏氏点点头,擦掉了脸上的泪。      -      到了谢家,喜婆撒了花。      声音尖细。      “一撒吉昌,二撒安康, 三撒子孙满堂... ...”      一圈的流程走下来,沈惊晚被送入了婚房中。      谢彦辞尚且没来得及喘口气就被捉去应付宾客。      高氏远远看着,隔着角门,嘴角挂着森冷的笑意。      高梦耷拉着脸,满脸沮丧:“姑母,这回是真不成了。”      高氏冷哼一声:“成不成还是另一回事,你丧着脸做什么?”      一番斥责,叫高梦有些惶恐,不敢直视高氏。      沈惊晚在布置好的婚房中端坐着。      银朱与春儿替她准备了些适口大小地酥饼,便对沈惊晚道:“姑娘,咱们先下去,在门外替您候着,您若是有事,尽管吆喝一声,渴了饿了,我们都在。”      沈惊晚点点头,心里一时间不是滋味,还没从少女的身份中转换过来,也张不开口。      半晌,门轻轻被带上,屋中彻底归于寂静。      时间一分一秒去了,沈惊晚坐在床边却也不觉得枯燥无聊,只是觉得感觉很奇怪。      有些说不出来。      苏氏叮嘱过她,只要安安静静坐在里面,等谢彦辞来挑了盖头便好。      她也就不动,老老实实坐在这边。      外面人声鼎沸,连着沈延远一起被灌酒 * 。      贺游晕晕乎乎的道:“这群孙子真比上次要狠。”      温时朗看着贺游喝的不分东西南北,拍了拍谢彦辞的肩膀道:“差不多了,我替你。”      谢彦辞点点头,旋即便装出一副腹痛难耐的模样。      冲着众人抱拳,很是愧疚的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这肚子不争气。”      有人高声道:“谢侯别是怕耽误洞房,不肯与我们喝酒才是。”      秦六满脸虑色,惊慌失措道:“主子,您没事吧。”   装的那叫一个逼真。      见此情形,谁还敢劝酒,若是真耽误洞房,说出去也不好听。      只能冲着秦六叮嘱:“快去给谢侯找大夫,别叫新娘等久了。”      直到甩开人群,谢彦辞才捋了捋衣袍,眉眼间清明了几分。      他对着秦六叮嘱道:“看好那边,过两日找工匠封了角门吧。”      秦六得令:“是,到时候我再找人守住这院子,便是那边想要生些心思,也得瞧瞧刀剑无眼,心里掂量几分。”      谢彦辞嗯了一声,便甩开了秦六,径自朝着婚房去了。      一路上,红绸摇曳生姿,鸟雀枝头啼叫。      他身形挺拔,路过一扇又一扇的门,微风拂面,带起男人漆黑的发,露出俊朗的面容,嘴角带笑,眼角眉梢全是万般风情,眼底瀚瀚如星辰。      走到门前,银朱与春儿招呼守门的下人们走了。      谢彦辞抬手,修长的指骨敲了敲门。      沈惊晚在门内并不知是谁,只回了句:“我不饿。”      “嗯,我饿。”谢彦辞的声音传入屋中,门在一瞬间打开,露出外面的渐渐昏沉的天。      又在一瞬间被关上。      屋内红烛摇晃,沈惊晚端坐的周正,越发紧张。      脑子里回想着草草翻过的书本,若是她真有些什么,他会不会觉得她放浪?   若是做错了,是否会引得他笑?      沈惊晚在此刻紧张的全无思路,她又当先做什么?后做什么?      谢彦辞见她绞着手,纵然盖着盖头也能瞧出的慌张,低声笑了一下。      “平日里还没见过你这般囧顿,今日何必在我面前如此窘迫?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总归只有你我二人,还是别拘谨。”      沈惊晚却不敢动,脑子里全是那些各式各样,叫她嗔目结舌的动作。      她在想,莫不是今夜的任务是一本书都要做完不成?她便是记不住的。      她并不晓得成婚后需要的程序,这些苏氏没同她说过,奶嬷嬷也没有同她说过。      奶嬷嬷只说:“谢侯是不忍心你受委屈的,所以你知不知道,都不重要,谢侯心里有你就够了。”      可她不想要谢彦辞觉得,她不如别人。      沈惊晚听着谢彦辞脚步越来越近,手也掐的越来越红。      心跳声不断加速,红到了脖子。      谢彦辞走到她面前,刻意顿了顿,瞧见沈惊晚的模样低声笑道:“你这样,我倒是有些下不去手。”      沈惊晚放下手,呼了口气,回道:“好了。”      谢彦辞笑出声,声音很愉悦,看得出他心情很 * 好。      “好什么?做好准备了?”   他反问道。      沈惊晚不回话,便是默认。      谢彦辞坐到她身边,不急着掀盖头,给她缓冲的机会,道:“你怎么好像上战场赴死一般?我又不会吃了你。”      沈惊晚红着耳尖道:“可是... ...”      “嗯,有什么想说的?”谢彦辞牵住她的手,看着盖头下的人,眉眼认真的盯着她。      沈惊晚道:“没什么。”      她怎么好提起那卷轴上的活色生香图?      谢彦辞笑了笑,转身对视着沈惊晚,“我要掀盖头了?”   “好。”      谢彦辞小心的将沈惊晚盖头取下,盖头下是一张明艳的脸,巴掌大,明眸皓齿,好不娇憨可爱。      她垂着眼帘,不敢直视谢彦辞。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发自内心的说了句:“你今晚很好看。”      沈惊晚红着脸,如同布偶娃娃,一动不动,谢彦辞将唇贴在她的额头上,沈惊晚心砰砰砰的跳动起来。      谢彦辞觉察出她全身绷紧的模样,收回身子,掐了掐她的脸:“你很害怕?”      沈惊晚连忙摇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小心翼翼的回道:“不害怕。”      谢彦辞掐着她的脸颊道:“你别怕,不会把你吞的骨头也不剩的。”      谢彦辞收了手,掌心托住沈惊晚,叫她对视着自己,另一只手灵活的解开了沈惊晚的腰带。      下一秒,沈惊晚忙站起身子,剧烈的喘息。      刚才谢彦辞的眼神快要将她烧出个窟窿。      她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好。      谢彦辞笑,站直身子走到沈惊晚身后,也不着急有动作,气定神闲的撑着一旁的柜子,一张脸在烛火下明明灭灭:“需要给你时间做准备么?”      沈惊晚脸红心跳,依稀能听见前院的人声,欢闹欣喜。      只有这里,安静的出奇。      她掐着手,试图平复心绪。      等了很久,才转身看向谢彦辞,走到他面前道:“准备好了。”      谢彦辞这回却也没有动作了,沈惊晚心下一惊,想是不是方才惹恼他?      谢彦辞弯唇看着沈惊晚站在自己面前,只听他道:“我不动手了,若是再吓到你我要怎样?”      沈惊晚一顿,连忙红着脸解释:“你,你不会吓到我了。”      谢彦辞扬眉,拖长音调,问道:“哦?”      沈惊晚贴近了男人几分,谢彦辞垂着头冲她道:“要不这样吧,你自己来?”    79. 第 79 章 我欺负你了?   -      见沈惊晚仍是一动不动, 谢彦辞发笑,问她:“我是不是欺负你了?”      沈惊晚摇摇头,谢彦辞有的是时间耗,他两只手抵在一起, 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      确实不想操之过急吓到她。      免得叫小丫头觉得自己回回好像都一副恨不能将她生吞活剥的模样。      在小绵羊没有放下警惕前, 狼还是不要展示欲望的好。      纵使他恨不能将她融进自己骨血中, 生吞活剥了她。      时间缓缓过去, 外面的声音渐渐小去,沈惊晚的心拎着。      好半晌,她缓缓抬起头 * ,一双杏圆的眼珠子直视谢彦辞,走上前, 忽然伸手主动勾住了谢彦辞腰间的缎带。      青葱玉指,柔若无骨。      谢彦辞笑着看向她,哄孩子的语气一般,带一点警醒的味道:“准备好了?这次可不能再逃了。”      沈惊晚低着头,应了一声。      谢彦辞松开手,一只手勾住她的腰, 另一只手缓缓插入腰间系着的腰封之中,手背上的筋络清晰明了, 很快没入了少女的大红喜袍中。      沈惊晚抱住谢彦辞,男人外袍褪去,能清晰的触摸到他肌肉的曲线, 饱满的肌肉,挺拔的躯体,滚烫的温度,叫两个人连同暧/昧的气氛一同发酵。      谢彦辞托住沈惊晚, 往上送,沈惊晚便趁势挂到了男人的腰上,两条腿纤细却有力。      谢彦辞很满意沈惊晚的主动,他想,也许她准备好了。      一路走,衣衫尽落。      沈惊晚的嗓子中时不时发出战栗的嘤咛声,一声一声,像极了猫咪。      走到床边时,她已经几近裸/露,红色的肚兜尚且没有解开,摇摇欲坠,透明的薄纱/显出红枣一般的粉。      布满薄茧的掌心滑过细腻苍白的肌肤,惹的一阵惊呼,像小兽一般低低呜咽。      沈惊晚缓缓的被放到床上,谢彦辞撑在她的上方,看着少女早已红透的脸。      沈惊晚张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下一秒就被谢彦辞一个翻身,面朝床,背着对谢彦辞。   被压在之下。      他的指尖很凉。      从沈惊晚的脖颈一路往下,蜿蜿蜒蜒,谢彦辞嗓音很轻,沾着笑意。      那种看不到全貌,整个人如同被操控人偶的未知感叫沈惊晚稍微有些惶恐,她将脸埋进枕头下,感受谢彦辞指尖传来的冷冽气息。      少女的肩头都红的发粉,皮肤透亮的不像话,仿佛瓷娃娃一般洁白。      谢彦辞也就如同对待易碎品的态度。   浅尝辄止,并不深入。      却足以令沈惊晚发出猫咪一般细碎的声音,柔软温和。   沈惊晚闭着眼,这种感觉叫她着迷,忍不住抖动起来。      如同一条蛇,动作缓慢轻柔的游动摇摆,穿梭在春水中。      随着动作在波涛中上下起伏。      她整个人抖如筛糠,却并不是惶恐。      她仿佛着迷一般,呼吸急促。      她张着嘴,呵出气团,任由宽厚的掌心游移,描摹她的每一处骨骼肌理。      她觉得自己要疯了,好像被浪潮抛到最顶端的那种疯狂与心惊,然后失重一般被甩落,再抛起。      这种感觉叫她忍不住想要索取更多。      她也就真的不管不顾张口了,声音被枕头遮住,只有低低的祈求:“我不行了。”      可是不过才开始,谢彦辞怎么会就此罢休?      他衣衫也在不知不觉间消失,男人整个重量附着上去。      少女并不觉得过重,反而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喟叹,好像猫咪晒饱了阳光后的舔舐爪子的舒适。      男人的指尖是凉的,胸膛却出奇的滚烫,压着她冰凉的后背,叫她忍不住索取,往人怀中投怀 * 送抱。      谢彦辞制止她不断扭/动的动作,道:“忍不住了?”      沈惊晚没吭声,却有些情难自已,她红着眼睛祈求,谢彦辞却偏偏故意消磨她的性子,要她至高处才肯不再逗弄她。      少女抓着男人的手,转过身子,两个人手掌贴在一起,抵死相缠,攥的他手背筋络越发突起。      “我... ...”她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谢彦辞看着她,一双狭长的眸子沾染了万般旖旎愠色,语调喑哑:“那你告诉我,我应当怎么做。”      明明什么都懂,却好像逗弄少女成了他的乐子。      沈惊晚被羞的快要哭了,却又什么也不能说,她声如蚊呐般:“求你,别折磨我。”      谢彦辞看着沈惊晚红彤彤的脸。      这个小丫头还觉得他在折磨她,却不知道,他折磨的是他。      他吻去少女脸颊的泪水,舌尖舔舐去透亮的水珠子。      没什么味道。      他的手绕过她背侧,两个人贴的更近。      下一秒,华裳散落,青丝如瀑如同一副旖旎画卷尽数摊开。      暴至于他双目之下。   他微微撑起,朝着下方试探而去。   路过汹涌的山脉,此起彼伏的山峦,抵达了最后的鸿沟。      她急忙求饶,声音哆嗦,叫她阵阵低泣。   “太亮了... ...”   “别哭。”      两个人的对话很简单,什么多余的也没有,气氛在不断升温。      谢彦辞一抬手,红烛全数灭了,漆黑的屋内,只有少女的哭声夹杂着嘤咛,伴随着男人温柔的低笑。      —      清晨天大亮时,沈惊晚才从混沌中清醒,伸手朝枕边摸去,空空如也。      眼睛倏然睁开,连着枕边的温度都没了。      没来由有些失落。      她坐直身子,就有人拨开床帷走到她床边了。      来人不是银朱和春儿,她有些不习惯。      问道:“银朱与春儿呢?”      双髻小丫头穿着一身玉色复裙,笑嘻嘻的替她勾上了床帐:“夫人醒的可真早,银朱姐姐与春儿姐姐有新任务呢,侯爷说了,夫人以后管家发大小事宜就交给春儿姐姐和银朱姐姐协同。”      他应是怕她累的。      沈惊晚并无异议,他如此安心交给她身边人,足以证明他待她的心意。      沈惊晚便顺着小丫头的回话问道:“那他呢?”      小丫头一顿,明白过来,笑回:“圣人来了,侯爷正在厅堂招待。”      沈惊晚连忙要起床:“这,圣人来了,你们怎么没人同我说一声,叫我睡到了日上三竿?”      小丫头连忙止住沈惊晚的动作,笑着拦住她:“夫人别急,夫人只管忙自己的,圣人来过许多趟了,隔三差五便来一趟,也不是稀奇事,侯爷嘱咐了,夫人尽管忙自己的,圣人自然不会见怪。”      沈惊晚这才放下心,又问:“圣人来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小丫头摇摇头道:“不知,料想没什么要紧事,就是同侯爷深交,时常来走动走动吧。”      沈惊晚放下心来。      由小丫头替她梳妆,盘好头。      小丫头 * 喜欢沈惊晚,话也就多了起来,夸夸沈惊晚,再提两句谢彦辞对她多上心,诸如此类。      随后吃了点小米粥,就着小饼,便是银朱她们来了。      银朱与春儿而今端的倒是院管的模样,换了绛红色绸缎裙装。      端正又沉稳,见沈惊晚吃完早饭,便要领她先算明白谢彦辞手里的金啊银啊,那些名下产业。      沈惊晚不想动,推辞不去。      银朱便道:“这不行,我和春儿来的时候都遵了老夫人嘱托,姑娘还是先去瞧一圈吧,左右也就走几步的事。”      僵持不下,沈惊晚只能站起身随着她们去了。      午饭时,沈惊晚就懒洋洋,没什么力气了。      侯府占地面积要比他们国公府还大上不少,加上圣人赏赐,直接连通了隔墙的地段。      她走了一上午,却也没有走遍。      谢彦辞来的时候,菜已经摆桌了。      瞧见沈惊晚懒洋洋的趴着,他不动声色走上去,捏了捏沈惊晚的肩膀。      正在假寐的沈惊晚立时睁开了眼,伸手压住谢彦辞的手,道:“你来了。”       80. 第 80 章 幸福   -      自打沈惊晚与谢彦辞成亲后, 她就发现一件事。      这圣人陶昀呆不住宫里,隔三差五就要来谢府找谢彦辞,一坐就是半天。      若是上午半日有早朝,他就下午来。      若是下午有事耽搁了, 他就晚上来。      吃了晚膳, 也没人敢催。      沈惊晚每每听到下人通知:“夫人, 圣人又来了。”      一听他们说又, 她就觉得头晕眼花,心跳加速。      这意味着今晚,谢彦辞又要在半夜时钻进被窝折腾她。   倒不是别的,夜半时,她实在是不清醒。      今日吃完晚膳, 陶昀还没来。      谢彦辞坐她对面阅古卷,沈惊晚看着天色已经十分昏沉,便道:“烛火不够亮,今晚就别看了吧。”      谢彦辞点点头,笑着应声,“好, 陪我娘子早些躺下,天冷了, 给你暖暖。”      沈惊晚啧了一声,嗔怪他如此轻佻的逗弄她。      谢彦辞放下古卷,下人拿走。      门被轻轻带上, 谢彦辞解衣宽带,沈惊晚替他卸下腰带。      沈惊晚搂着他的腰,谢彦辞站直身子,舒展双臂。      沈惊晚问道:“他今晚应当不来了吧?”      谢彦辞看向怀中矮一头的小丫头, 笑道:“怎么,不高兴?”      沈惊晚解下腰带放在一旁,忙摇头解释:“没有,只是他一来,你每回都要重新套上朝服,一说就说半夜... ...”      谢彦辞走到沈惊晚身后,伸手楼主少女的腰,沈惊晚背对着他,由他抱着,感觉到怀里的少女暖暖的,像小动物一般好抱的很。      只听谢彦辞道:“那我就告诉他,让他以后别来了,耽误我新婚燕尔的大喜事。”      “不行不行。”沈惊晚一着急,连忙转过来,对着谢彦辞摆手,满脸惊慌。      仿佛被谢彦辞这些大逆不道的话吓到一般。      谢彦辞觉得好笑,反问她:“为什么不行?”      沈惊晚锤了他胸口一拳,跟猫猫挠痒 * 似的,责备的口吻道:“人家是皇上,你怎么好叫人家别来了?再说,便是他不是皇上,你也岂有赶人走的道理?”      谢彦辞捏了捏她的脸颊道:“那我管不着,我小娘子不开心,就是天王老子下凡,我也照赶不误。”      这话方说完,门外就传来秦六的声音,秦六敲门,瓮声瓮气的道:“主子,圣人又来了。”      沈惊晚嗯了一声,两眼发晕,对着谢彦辞道:“你快去吧。”      又将才解下来的腰带给谢彦辞系上了。      谢彦辞满脸无奈,碰了碰沈惊晚粉嫩的脸颊,道:“我先去去,一会儿我就回来。”      沈惊晚应了一声。   总是这样不分时候的来,也确实影响了二人。      -      谢彦辞到正厅的时候,下人正给陶昀送上暖手炉,陶昀瞧见谢彦辞,连忙放下暖手炉,冲他招手。      “我没耽误你们吧?可别叫弟妹不开心才是。”      陶昀虽说话是带着歉意,可是脸上却没有半分的愧疚,反而兴高采烈,急哄哄的自己上了软榻,还用小软枕给自己摆好。      谢彦辞坐上榻,盘腿倚桌,看着陶昀忽然不吭声,就那么目不转睛的直视着他。      陶昀不解,问道:“看我作甚?”      谢彦辞指尖捻了捻,沉思片刻,忽然开口道:“圣人,有句话我若是说了,您可切莫怪罪。”      陶昀笑着摆好棋子,道:“你说便是,我们二人情同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不成?”      谢彦辞咳了咳,慢条斯理道:“你也娶个妻吧。”      陶昀手一抖,白子落在棋盘上转了两圈,他看向谢彦辞道:“你怎么好端端说这个?”   倒是没有嗔怪的语气,想了半天恍然大悟:“你觉得我时常来你们这,是因为没有人牵制我,所以我闲工夫太多?”      又哼了一声,略略显出不高兴:“你便是嫌我烦就嫌我烦,怎么还拿娶妻生子揶揄人?你有,我没有,怎么,我落你一头,还吵了你?”      谢彦辞捏着黑子,不紧不慢的放上去:“倒不是吵了我,只是你这样,叫我如何后继有人?你孤家寡人的,也实在是没意思,既然你拿我当兄弟,我这话,圣人还是要往心里去一去,到了年纪,娶妻生子也就不是为了一个人,你是君主。”      陶昀叹了口气:“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只是你们,瞧瞧,小沈将军,你,贺游那小子,都是出生入死留下的缘份。我倒也不想随便娶一个将就,没有情分的。说是九五至尊,却也不想要那么多女人,寻常人家最好才是。”      谢彦辞看出他心不在焉,问道:“今日有心事?”      陶昀放下棋子,没有再下,看向谢彦辞道:“陶音公主找到了。”      谢彦辞一顿,“不是早就死了?”      陶昀摇摇头:“是齐蕴知将她藏起来了,他并没有杀害她,而是救下了她。算算,这南明的天下,本就是她父皇手中的,而今我也不过是个贼人霸占了,我 * 也实在坐的不安心。”      谢彦辞蹙眉看向他:“你是什么意思?”      陶昀笑了一下:“我想退位。”      “... ...”      室内忽然一阵沉默,外面寒风冷冽,等了很久,谢彦辞说了一句。      “不行。”      陶昀知道谢彦辞忧虑的,他现在想退位,无非就是拿着太平盛世去赌。      赌一个陶音有没有做女帝的本事,南明很多年没有女帝了。      谁也赌不起。      好半晌,陶昀站起身子,对着身后的下人招了招手,那人便将斗篷给他系上。      他拍了拍谢彦辞的肩膀道:“走了,今夜你最好后继有人。”      -      沈惊晚睡的昏昏沉沉的时候,被窝中钻进一股冷气,谢彦辞的双手抱住了她,她往谢彦辞怀里蹭了蹭。      谢彦辞亲了亲她的额头问道:“睡着了吗?”      沈惊晚半梦半醒的嗯了一句,算作回应。      谢彦辞笑:“看来是真累了,算了,睡吧。”      沈惊晚费劲的睁开眼,对谢彦辞道:“没有,醒的。”      谢彦辞问她:“不是很困么?”      “你有什么事吗?”沈惊晚重新闭上眼睛,伸手也楼主男人坚实的腰。      谢彦辞下巴抵在沈惊晚头顶上,他说:“没什么事,就是突然之间觉得很幸福。”   “很庆幸能抱着你睡。”      沈惊晚发出一声低笑,也不知是不是清醒地,只是将头望谢彦辞怀中钻的更厉害了。 81. 第 81 章 沈小二,我拿你怎样才好……   -      “你跑什么?快来, 给我摸一下... ...”      西院的宅子中,高氏阴沉着脸,看谢荣和园子里的两个小丫头嬉闹。      “狐狸精!”高氏攥着桌角骂了一句。      这头玩的不亦乐乎的三个人充耳不闻。      其中一身绿衣女子顶嘴道:“老夫人,您也别同我们这种下人置气, 左右都是一家人的。”      这话说的是笑里藏刀, 绿衣姑娘表面上是伺候人的, 背地里谁不知道是谢荣的通房。      若是她一个不愿意, 真跑了,还真没招,毕竟没有签了死契,加之高氏现在就想有个指望,也是没得。      谢彦辞那边自从分了家后, 可谓是什么都拿捏的严严实实,家中财政全由沈惊晚攥着,她身边那两个左膀右臂,是一分好的别想占到。      精明的厉害。      谢彦辞而今的赏赐,他们这头是一分半点也别想要。      说出去自然也不会引得旁人说什么,毕竟当初她的恶名早已在外, 现今看得人是瞧得清清楚楚,当初他们只当谢彦辞死了。      所以才欢欢喜喜的拾掇了一遍院子。      一想到这里, 难免想到了谢老侯,看了谢荣一眼,心中又是恨, 又是恼,又是火气难消。      得知谢老侯是这两个蠢蛋儿子送去别人手中,又是无可奈何,只能日日以泪洗面。      见那狐媚子还在自己眼前晃, 不免恼火。      而今算是趁手的下人都没了,她也没心思跟这两个犟嘴的吵,心中倒是生了一记。      对着姑且清醒地谢荣道:“昨儿你不是嚷嚷要 * 是山药糕?我叫小厨房那边做了,你去看看合不合胃口。”      玩的正起劲的谢荣一听这话,眼里发光,忙撒开绿衣女子笑道:“好,好,我这就去。”      那绿衣女子嗅出不对劲,以为高氏要趁着谢荣不在对付她。      毕竟平日她都是跟在谢荣身边才有胆子耀武扬威,纵使高氏而今没什么风头了,却也是有的是招数对付她。      明面上,她终归是下人。      听罢,忙拽着谢荣道:“公子,我与你一道去罢。”      “你在这等会儿。”高氏既出此言,她也不好再说什么,谢荣一听有吃的,哪里还管的到她。      等到谢荣走后,绿衣女子与身边另一位女子相互凑了凑,面上乖顺了两分。      高氏不耐烦道:“你们两个东西也别装了。”      这几日两人没少给她瘪吃,若非心中有了想法,今日左右她要教训一顿,只是现下要送人,自然得干干净净的才是。      如此,又能少叫这二人在谢荣身边吹耳边风,蛊惑他,还能将自己的眼线送去谢彦辞那头,可谓是好极了。      一箭双雕。      高氏的算盘噼啪响,她懒洋洋的端起架子问对面二人:“跟着我儿的日子比不过跟那边的吧?”      这话说的很是有意思,眼神不忘打量二人,二人起先是一顿回绝,连忙解释说不是。      高氏冷笑一声:“怎么,给你们机会不想要?”      这话确叫绿衣女子听明白了两分,那绿衣女子停了动作,警惕的看向高氏。      只听高氏懒洋洋道:“新夫人你们还没见过吧?当初你们两个是院子里贴身丫头,现今也是时候完璧归赵,你们两个拿拿东西,咱们去那边。”      临走前,意味深长的说了句:“若是真成了枕边人,可别忘了今日是谁将你们送去的。”      绿衣女子不愧是口齿伶俐的,忙喜道:“自然,永远不敢忘了老夫人的恩德,日后,夫人想知道的什么,我都一五一十来汇报。”      高氏格外满意的点了点头。      -      沈惊晚正收拾妥当准备出门,沈延远与顾卿柔的婚事将近,文时月在府中等她,说去给顾卿柔瞧瞧婚嫁的缎面。      还没来得及出门,就迎面撞上高氏,身后跟着两个丫头。      高氏忙笑道:“哎哟,自从角门封了以后,这我们婆媳两走动都不方便,今日实在是没意思,我来看看你,解解乏。”      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沈惊晚也不作声,只是温温和和的看着高氏,笑着对她曲了一躬,道:“母亲。”      尽管谢彦辞几次三番告诉过她,不必理睬西院的,可是她想着,面子上该过还是得过,语气也不过分亲昵,也不过分疏离。      高氏见沈惊晚对她客客气气的模样,架子上也就端了两分,不似刚才进府时的那副卖笑模样,咳了咳道:“咱们进去说?”      “可是夫人,咱们不是... ...”银朱刚要嘟囔。      沈惊晚抬手制止了她的后话。      高氏故作差 * 异,道:“怎么,有事?”      沈惊晚笑道:“没事,母亲来,自然没事。”      高氏趾高气昂的从沈惊晚身边路过,银朱对她背影吹胡瞪眼。      银朱只能吩咐一个小厮,去贺家送信,说沈惊晚今日恐怕不能赴约了。      沈惊晚随着高氏进了屋,丫头看茶,左右两丫头各自站她身后,看着是乖顺的模样,那眼珠子却四处乱瞄。      沈惊晚不动声色的尽收眼底,笑着抿了口茶水,心中多半有了底。      这么多天不登门,而今突然到访,还领着两个貌美如花的姑娘,不是瞎子心里都有数。      她能有什么好心思,无非就是想从内开始攻破,先破坏她与谢彦辞的关系罢了。      沈惊晚想着,今日不论她怎么说,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再不行,就装傻。      高氏慢悠悠的吹了吹茶,气质上端的倒是像极了当年高贵的姿态,很久以后才慢悠悠开口道:“绿儿与采红当年是咱们谢家的贴身丫头,因为彦哥儿当初上战场,去了边关,后来宫乱,这两个丫头就一直照顾我,现今天下太平,想了想,还是物归原主才好... ...”      “物归原主?归的不是我谢彦辞吧。”      谢彦辞的声音忽然远远的传到了屋中,只见谢彦辞将手中的东西直接递给了身后的下人,走到沈惊晚面前,替她掖了掖围脖子的狐裘。      旋即坐到沈惊晚身边,端过去她喝过的茶水,大口大口喝了起来。      等都喝完,高氏整个人已经有些紧张,才听谢彦辞看着那两个丫头道:“这两人我面生的狠,老夫人想用什么理由塞我院子里?您若是心疼,不如放了二人给些钱,不必找什么借口,而今想要还我。”      “便是我夫人容得下她们二人,我也是容不下的。”      谢彦辞说这句话时,看了沈惊晚一眼,见她面上仍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模样,又道:“老夫人可别趁着我不在家,欺负我小娘子才是,她好欺负,我谢彦辞不是什么好说话的主,这次就算了,老夫人若是院子里揭不开锅了,尽管来我这边吃饭,若是来找茬,别怪我不客气。”      如此明晃晃的讥讽,莫说高氏,便是寻常厚脸皮的主,也是坐不住了。      沈惊晚看着高氏临走前,脸上一系列的细微变化,叫她有些忍俊不禁,看着谢彦辞,拍了拍他的手道:“你今日说话可是真揶揄人,便是我,脸皮子也没地方搁,日后说话不必如此,只让她来,我又不是好欺负的。”      谢彦辞反握主沈惊晚大手,道:“我不是开玩笑,我娶你是想叫你享福的,不是想叫你受人欺负的,若是这点事我都不护着你,日后,全要你一个人对付不成?你记着,女儿家都是用来捧着宠的,我愿意惯着你。”      “可是,你今日这样,指不定她要怎么去外头说你。”      谢彦辞笑着搓了搓她的手,眼中很是温柔:“我只管你,管旁 * 人做什么?”      沈惊晚抿唇笑了笑,又问:“你不是有事,怎么回来的如此快?”      谢彦辞道:“我跟他们说好了,若是看见西院那边有人来,务必通知我一声,你自己什么事都憋着,今日若是没人告诉我,你还要自己吞下不成?”      沈惊晚抿唇笑道:“哪有这样严肃,也不是什么大事,总归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谢彦辞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你真是,一点叫我耍威风的机会都不给我,沈小二,我拿你怎样才好?”       82. 第 82 章 我们要个孩子吧   -      顾卿柔与沈延远大婚当日还闹了个乌龙, 无非便是顾卿柔心血来潮,非要一名小厮扮自己,看看沈延远能不能认出来。      偏生沈延远没认出来,还险些洞房了。      好在下人及时拦住, 才没出笑话。      这叫顾卿柔嘟囔不少日子, 与他怄火。   说沈延远心里是没她的, 怎么会连是不是自己的新娘子都认不出来。      沈延远夹了一块鱼, 辩解道:“你寻常走起路,也是那样,那小厮走起路,也是那样,我如何分得清?你还拿起我来了, 若算算,我还要说你不想嫁给我,故意节外生枝呢。”      顾卿柔白了他一眼:“你倒打一耙。”      “你血口喷人。”      “你黑白不分!”      “你浑水摸鱼!”      “你,你!”      “吃鱼吧你。”沈延远将挑去刺的鱼送进顾卿柔的碗中,嘴上是不耐烦地模样,心却细的很。      沈惊晚与谢彦辞坐在饭桌上, 眼神就就光注意这两个活宝闹了。      卫国公挥挥手,“你们两个不如搬出去住, 好给我们清静,日日的只听见你们吵吵闹闹了,晚儿和彦辞回来住些日子, 陪陪你母亲说说话,叫你阿兄出去住。”      顾卿柔与沈延远才止了打闹,两个人各吃各的,谁也不理谁, 倒是像极了刚认识那会儿。      只是而今,虽说是闹的,眼睛里确实溢出来的爱。      沈惊晚掩唇偷笑,忽然想起当年沈延远与她说的:“便是城西那头的母夜叉,也比同他交往起来自在。”      要说这缘份,真是奇妙的很,那时候谁能想到而今的缘份。      屋里炭火盆子劈啪作响,四四方方的院子忽然下雪了。      扑簌簌的朝下落,覆雪墙头,梅花暗香。      屋里好不热闹。      苏氏吃了半碗饭,看向沈惊晚,瞧了瞧她的肚子,有所指的问道:“你这腰怎么还越来越细了?”      沈惊晚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肚子,忽然脸红起来。      连忙埋头吃饭,再不肯理会苏氏,谢彦辞看着只顾着吃饭的沈惊晚觉得好笑,给她夹了块肉,又对苏氏道:“天一冷,她就不爱吃饭,只想着瞌睡,是我没照顾好她。”      苏氏点点头,看着沈惊晚道:“你啊,还跟个孩子似的。”   语气里倒是宠爱的口吻。      -      吃完饭,沈惊晚便要与谢彦辞回府了。      担心雪下太大,不好走路,回去也不好回。      苏氏瞧着那雪的势头的确是越来越 * 大的模样,只好点头道:“那你们就回吧。”      语气里满是不舍,沈惊晚抱着苏氏的胳膊晃了晃,像年少时撒娇的样子,惹的苏氏又是有些伤心。      仿佛转身便是咫尺天涯一般。      卫国公打趣道:“你们这样,不晓得的还以为晚儿是远嫁,日后再想见,咱们去也一样。”      苏氏白了卫国公一眼,冷哼一声:“你懂什么。”      苏氏与沈惊晚又说了些体己话,嘱咐了两句,沈惊晚便与谢彦辞坐进了马车中。      马车朝着平安街那头的谢府去了。      这头谢彦辞刚回府,那边就传来吵吵闹闹的声音。      谢彦辞听出是西院的动静,便也没放在心上,牵着沈惊晚的手朝里走时,忽然听见那边上次那黄衣裳的小丫头奔到了这边。      急忙喊住了谢彦辞道:“谢侯!”      沈惊晚与谢彦辞转身朝身后望去,雪已经下的没过了脚背,黄衣女子噗通跪在谢彦辞身后,哭的眼泪挂在脸颊上,好不可怜:“谢侯,夫人,我家公子被抓了!”      谢彦辞一顿,看了眼那黄衣丫头,没理会。      牵着沈惊晚还要朝里走,又见那丫头直接顺着地上爬到了二人身后,周围的侍卫要阻拦,沈惊晚忽然抬手制止了,问道:“怎么了?”      “今日武侯铺来了不少武侯,将我家公子抓走了。”那黄衣女子哭的眼睛通红,对着谢彦辞又是一阵磕头。      谢彦辞蹙眉冷冷回绝道:“与我何干?你不知道东院与你们西院而今算是各自分户,不再相干?”      黄衣女子哭哭啼啼,却是不肯走的。      对着谢彦辞又是叩头跪拜,道:“老夫人被气病了,咳出血来了,若非不能下床,今日老夫人便是要来对谢侯求情叩头的,还望谢侯高抬贵手,放了我家公子,若是我家公子出来后,老夫人说她愿意带他回外家,求求谢侯了,呜呜呜... ...”      雪还在一个劲儿的下,路上一个行人都没了,小丫头就那么跪着,膝盖很快被打湿了。      沈惊晚心软些,犹豫了几分,想着还是上前扶一把,却被谢彦辞猛一把攥住手腕,旋即直接拉着她走了。      再没理会廊檐下哭哭啼啼的小姑娘。      这事必然不会如此罢休,谢彦辞知道。      晚间他与沈惊晚要睡下的时候,高氏来了。      的确是面色苍白,瞧着体虚的模样,头上缠着纱布,被人扶着时,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再没有当初那雍容华贵,盛气凌人的模样。      进了屋中,瞧见谢彦辞,二话没说,当场对着谢彦辞磕了一头。      左右两旁的人都吓呆了,偏生谢彦辞冷冷看着高氏,也没有上前扶的意思。      沈惊晚不在,谢彦辞不让她出来,这么冷的天,让她躺在被子中,自己出来应付了。      见高氏磕完头,他懒洋洋的扬起手,秦六招人赐了坐。      高氏却不肯坐,对着谢彦辞到底是忍着气,道:“荣哥儿便是当年与你不对付,这么多年也过 * 去了吗,而今谢家你瞧瞧,你父亲没了,真直亲还有谁,也就荣儿这么一个弟弟,你说是不是?”      谢彦辞笑了一声:“老夫人来就是为了这个事?”      明知故问,高氏也不吭声。      许久后只听谢彦辞道:“原先父亲应该是在的,到底为什么不在,我一直没说,你也装作不知道,不过到底怎么就没了,我们都心知肚明。今日你反倒用这个拿捏起我来了,您说这种弟弟,我要是不要?”      高氏手几不可见的颤抖起来,她一直以为自己瞒的滴水不漏。   好半晌抬头看向谢彦辞,眼眶中有了泪,似乎有悔恨。      只听谢彦辞道:“是,我知道,我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高氏忽然有些颓然的疲倦之态,语气苍凉带着绝望:“所以你是不肯出手救荣儿了。”      谢彦辞一只手搭在扶手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救?老夫人当年对我没少下狠手,怎么,而今风水轮流转,这才要我以德报怨?”      高氏嘴唇颤抖,哆哆嗦嗦的看着谢彦辞,猛的一口血就嗓子眼咳出,伸手捂也来不及,溅到了谢彦辞白色的袍角上。      谢彦辞掀开眼皮瞧了一眼,站起身啧了一声,背对着高氏,忽然改了意思。      他的心终归不是冷硬的石头,何况而今对着一个痴傻的疯子,一个年迈的妇人。      “等他出来以后,你们离开京都吧,西院的东西你们尽管带走,只是以后不要出现在我眼皮子底下,你们到底斗不过我,从前是,如今也是。”      “你有想护住的人,我也有,我不希望你们再叫她为难。”      “不必了。”高氏晃了两下,身边的丫头急忙将她扶住,她道:“西院早就只剩壳,等荣儿回来,我自然带他走,谢家的东西,我一样都不带走。”      谢彦辞这句话没说错,从前他是嫡子,他们斗不过。      而今他是谢侯,他们还是斗不过。   若有下辈子,千万要避开才好。      -      谢荣被放回来已经是几日后,牢狱之灾,叫他整个人形容枯槁。      原先尚且还能偶尔神志清醒,这次再回来,整个人确实痴痴傻傻的样子了。      高氏与谢荣并没上谢彦辞准备的马车,马车上的一盒黄金她也没要。      她差人找了一辆驴车,两人上去了,谢荣已经傻的不记得什么,仿佛变成了五岁孩童,口中滴答涎水,只会对高氏喊母亲。      高氏上了驴车后,头也没回。      几十年的后宅争斗,从来没有一刻似乎今日一般轻松,她早就厌倦了。      争来争去,争的两手空空,她连一个眼神都没留下。      看着高氏与谢荣一路颠簸,消失在视线中。      沈惊晚忽然有些感慨:“你说她这时候,心里在想些什么?”      谢彦辞转过身,看了沈惊晚一眼,揉了揉她的脑袋道:“她心里,应当什么也没想,外面冷,我们进屋吧。”      沈惊晚看着长街那头,点了点头,牵住谢彦辞的手,看着他的侧 * 脸,忽然开口道:“彦辞哥哥。”      “嗯?怎么了?”谢彦辞看着身边依偎着的沈惊晚,满眼温柔。      “咱们要个孩子吧。”      “你当真?”      “当真。” 83. 第 83 章 谁家的孩子?   -      “大夫, 您瞧了我家夫人身体没什么大碍吧?”银朱在送大夫走的时候问道。      大夫笑道:“方才与你们院中的嬷嬷都交代了,并无什么... ...”      银朱不等大夫说完,一听他说没什么事,又追问道:“我家夫人近日里时常头晕恶心, 有事胃里还要发酸水, 我想问问, 可是我们夫人... ...她... ... ”      到底没出阁的姑娘, 问起怀疑的事也不好意思再说出口。      大夫抬手制止了银朱,笑道:“我正要说这件事,你们夫人啊,有喜了。恶心,发酸都是正常现象, 冬日里待暖和些,也不用过分拘谨,该走动还是要走动,过些日子我再来看看。”      这话一说完,银朱两眼放光,忙点头道谢, 又将人毕恭毕敬的送去了门边,差小厮备车将人送回医药堂。      这头欢欢喜喜就朝着沈惊晚那边去了。      瞧见嬷嬷在给沈惊晚喂水, 想来嬷嬷同她说了有喜这件事,适才如此这般谨慎小心的模样。      见春儿同她眼神之间点了点,便上前问道:“夫人, 我要不要将这件事通知谢侯一声?”      沈惊晚艰难的咽下水,还因为喝了一碗鸡汤犯恶心,嘴也张不开,只能抬手连忙摆了摆, 缓了好片刻,嬷嬷给她顺着气。      “不着急说,到时候我告诉他,等他回来吧。”      银朱便点头说好。      她与春儿满脸洋溢着高兴,沈惊晚对着她们吩咐道:“现在也不着急告诉母亲,免得他们那边担心,等我过些日子回去告诉她们,你们也不必事事紧张,一切照旧。”      府中的嬷嬷却不同意,她忙嗔怪道:“那可不行,而今肚子里还有一位小主,夫人,老身可不能事事都依着你。”      慈爱的给她放好软枕,将人靠上去,便碎碎叨叨的道:“首先,便是这凉的,可不能再吃的。现下这数九隆冬的,府中再有哪个丫头给你吃凉的,我都是要去打骂的。”      银朱与春儿掩嘴笑,看热闹不嫌大的模样,道:“正是呢,嬷嬷,您尽管说我们家夫人,她向来最是不听话的。”      这头屋中一阵嬉笑,沈惊晚也同她们一阵闹起来,眼神却盯着自己的肚子出了神,她缓缓伸手抚摸了上去,仿佛那里此刻正有个小小的人儿依偎在自己肚皮上。      -      晚间谢彦辞回来的时候,领回了一个孩子。      小姑娘长的软软糯糯,正趴在他肩膀睡着了,一丁点大。   小脸嘟着,睫毛纤长话,粉雕玉琢的水娃娃。      沈惊晚正在院子里溜达看绽放的腊梅,瞧见谢彦辞肩膀上拐了个孩子回来,吓了一跳。      小心的走过去,瞧着小娃娃问道:“谁家的孩子?你怎么扛来了?”      谢彦辞蹭 * 了蹭沈惊晚的鼻尖,有人去接小丫头,谢彦辞对他摆了摆手,压着声音道:“别动,不然一会醒了又要闹。”      旋即一只手托着奶娃娃,一只手牵着沈惊晚朝中屋走。      进了屋中,搓了搓沈惊晚的手,将她冻红的手搓的有些热了才道:“赤言和方怜儿的孩子。”      沈惊晚一愣:“他们倒是有孩子了?”      谢彦辞笑:“收养的,打仗时孩子爹娘没了,小孩子在草编的篮子里面。”      沈惊晚哦了一声,也声音放低,周围的下人们见主子不敢大声说话,自然动作也笑了许多。      沈惊晚瞧着谢彦辞抱孩子有些手足无措,又不敢动的模样,觉得好笑。   拍了拍男人僵直的背,指了指自己道:“我来抱。”      谢彦辞连忙摆手,同沈惊晚解释:“孩子放不开,别人一碰就哭,我怕吵的你心烦。”      沈惊晚笑:“怎么?吵得我心烦,你就打算这么站一夜?”      谢彦辞只好缓缓的将奶娃娃从肩头轻轻取下,朝着沈惊晚的怀中送着。      这一送,小娃娃摆了摆肉嘟嘟的胳膊,好像要醒的模样,嘴巴鼓动了两下,舌头还在吮吸什么的模样,叫两个大人吓了一跳。      谢彦辞的胳膊就这么僵在半空中,沈惊晚要伸的手也有些手足无措了。      索性一咬牙,将孩子直接抱了过去,这一抱,奶娃娃可算是彻底醒了。      缓缓睁开惺忪睡眼,一只手握成拳头,朝着眼睛胡乱的揉了揉,第一眼就瞧见了沈惊晚,两个人大眼瞪小眼。      沈惊晚怕她哭,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娃娃意识还未清醒,眼睛也睁得圆溜溜的。      沈惊晚第一反应就是完了。      所有人都做好了孩子即将要来一场暴雨的准备。      忽然,小娃娃伸手攥住了沈惊晚胸前的衣襟,猝不及防的就喔一声,笑了起来。      在场的人都是没反应过来,谢彦辞与身后一众侍卫当场傻眼。      谢彦辞还记得抱住这个奶娃娃时,她破涕为笑的模样,先是在他面前哭了好久,好久以后才伸手要他抱,同他笑的模样。      旋即赤言当场要她认谢彦辞做了干爹,他吹牛逼说,这孩子认人,只喜欢他。      而今沈惊晚抱过去,毫不费力,很明显叫也小费力气的谢彦辞有些挫败感。      不过转眼又很高兴,说明自己的小娘子很招人喜欢。      秦六却窜出来砸场子,格外没有眼力见的道:“夫人,您不知道,方才咱们主子在人言兄那里可嚣张了,说方小六谁也不要说明了什么,说明了咱们主子多有魅力。”      谢彦辞抬手掐住了他的脸,秦六连忙求饶。      沈惊晚抬眼看了谢彦辞一眼,笑了笑,注意力全在怀中奶娃娃身上,小姑娘圆润的手,还没长开的五官,格外可爱,看着沈惊晚时,漆黑的大眼睛映出她的五官。      沈惊晚在她脸上蹭了蹭,怀中的孩子久咯咯笑个不停,沈惊晚就一个劲儿逗她。   她也特别给面子。      沈惊 * 晚边逗怀中的孩子边试探的问道:“你今天怎么把人孩子带回家来了?”      谢彦辞挠了挠后脑勺,面上少有的羞涩,回道:“看这个孩子招人喜欢,就想带回来给你看看,今晚跟咱们睡吧?”      最后一句话带着眼巴巴祈求的意思。      沈惊晚抿抿唇,看着谢彦辞笑,“可以啊。”      -      晚上两个人就将孩子放在了中间,沈惊晚的心思全在孩子身上。      谢彦辞起先也没什么,就是伸手摸了摸沈惊晚的时候也被她拍开。      忽然就有些吃味了,没来由说了句:“沈小二,我发现以后不能带人孩子回来。”      沈惊晚全神贯注的看着熟睡的孩子,娃娃身上散发出一股很好闻的奶香,她忍不住又低头亲了亲小孩子肉嘟嘟的脸颊,头也不抬得问道:“为什么?”      “你光顾着看孩子,不记得看我了。”谢彦辞坐起身子,看着沈惊晚,有些委屈的道。      沈惊晚一顿,抬头看向谢彦辞,眼底有笑意,问了句:“那要是我们的孩子呢?”      谢彦辞还没听明白,很是认真的思索了一下:“若是小丫头,就宝贝似的宠着,若是小小子,敢跟我这样抢你,那就让他跟秦六睡,听说秦六脚臭。”      沈惊晚一时没忍住,笑出声:“那你可真狠。”      沈惊晚伸手蹭了蹭孩子的手,突然就没说话了。      谢彦辞看着突然安静的沈惊晚,问道:“怎么了?叫你不开心了?”      沈惊晚摇摇头,谢彦辞忽然觉得不对劲,脑子中闪过一个念头,抓起沈惊晚的手问道:“你是不是有了?”      见沈惊晚没吭声,谢彦辞却猛的坐直,两只手都握住沈惊晚的手,再次问了一遍:“你是不是有了?!”      喜形于色的模样,那一刻,像极了年少时的他,风彩飞扬。      “嗯。”沈惊晚看着谢彦辞高兴不已,却还要顾着床上的孩子不敢太大声的模样,心里化成了一汪水。      谢彦辞松开沈惊晚,两只手搓了搓脸颊。      不一会,直接下了床,沈惊晚问道:“你做什么?”      只见谢彦辞直接开了门,带上后,出了屋中。      沈惊晚想要下床瞧一瞧,又不敢离了孩子。      不一会儿,谢彦辞满脸通红的进了屋,眼角也微微发红,他走到沈惊晚的床边,伸手又握住了她的手。   又怕她被自己冻到,连忙搓了搓自己的手才肯握住她的手,眼中有些湿润。      两个人就这么对视着,一阵沉默。      好半晌听到谢彦辞哽咽的声音。      “沈小二,谢谢你。”      “谢谢你。”    84. [最新] 第 84 章 这光景,就很好(终)……   -      又一年深秋, 谢家小子出生了。      是早产儿,不过索性无大碍,睁眼瞧见谢彦辞第一眼,哭红了脸, 哭的脖子涨的通红, 婴儿不知哪来的那么大气力。      一群人围着。      谢彦辞一双大掌托着丁点大的婴孩, 急的手足无措, 不知到底要怎么抱着,捧着才好。      苏氏走到他身边,抿 * 唇笑的很是慈祥,摸了摸小婴儿圆鼓鼓的手,笑道:“这小子不像晚儿, 想来,是像你,嗓子亮。”      谢彦辞抱着婴孩,抬头问产婆什么时候才能进去瞧沈惊晚。      产婆笑:“侯爷别急,等一会儿等一会儿。”   一会儿里头的嬷嬷端着血水出来了,对谢彦辞道:“好了, 侯爷您能进去了。”      谢彦辞将怀中的小小子送进苏氏怀里,却被沈延远拉住, 对他道:“把小子带进去,叫晚儿瞧瞧。”      谢彦辞一拍脑袋:“来来来,给沈小二瞧瞧, 不许哭了。”      他对着什么都不懂的婴孩唬人一般。      谢家小子仿佛真听明白了一般,当即瞪着圆溜溜的眼睛不哭了。      一群人只觉得新奇。      苏氏对着沈延远道:“你去瞧瞧你妹妹,一会儿回去照顾柔儿。”      顾卿柔肚子也大了,在沈惊晚得知有了的时候, 没半个月的功夫,她也有了。      今日左劝右劝,才安安稳稳在家里呆住了。      怀胎五个月的时候还要上菩提山去下河摸鱼,上树掏鸟蛋。      沈延远为这些事,没少头疼。      文时月在家待产那叫一个安分,独独顾卿柔,最是不安分的。      他等着里面让他们一众人进了,才呼啦啦的如鸟兽一般,往里头挤。      沈惊晚的脸颊上全是汗水,心疼的谢彦辞是一口一个:“不生了不生了!遭这些罪做什么。”      一面将怀中的小子递给了一旁的嬷嬷,自己亲手拿着湿巾帕子给沈惊晚擦汗,又是问她疼不疼,又是问她酸不酸。      沈延远笑话他:“你这是不能替生。”      谢彦辞斜了他一眼,不予理会。      沈惊晚牵住谢彦辞的手,笑道:“不累。”      脸色苍白,还要说这样的话,明显就是为了宽慰他。      可是谢彦辞却是认真的,瞧见沈惊晚这样憔悴,心生生撕裂成了两半。      他攥住沈惊晚的手,缓缓蹲在她身旁,掌心抚摸着她的额头,薄唇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发誓一般的道:“沈小二,以后家里会有两个男人惯着你,若是这小子跟你嘴犟,我就抽他。”      沈惊晚笑,“嘘,不要在他面前说,不然吓到他,往后不亲你。”      谢彦辞眼眶湿润,颤颤的点头:“好,好。”      -      谢家小子两岁的时候,就开始初露皮相。      走路尚且不稳妥,一群侍卫跟在后面随时摆出练武的架势。      只因寻常丫头小厮根本没那么利落的身手去在他摔倒的第一时间就揪住这崽子的衣领。      圆滚滚的身形还没张开,脸颊上肉嘟嘟的,一说话,就奶声奶气。      整个人都像泡在奶里的奶娃娃,于是便是再调皮捣蛋,也招人稀罕的厉害。      府中的侍卫时常因着这小东西就吵起来了。      无非就是那些幼稚的问题,争风吃醋:“辞哥儿,你是喜欢你秦六叔,还是我啊。”      “你小子,我算什么?辞哥儿,你说喜欢五叔,我带你骑大马。”      “骑大马算个屁,... ...哎哟,你打 * 我作甚?”      “你丫说脏话,你娘的,在人孩子面前说脏话!”      “你不也说了吗?!”      一群人开始吵起来,你一言我一语。      小沈辞看着一群人吵来吵去,顺着地上爬出了中间禁锢他的圈,倒腾小短腿快速的朝着大门爬去。      在看到门槛的刹那,圆溜溜的眼睛发出透亮的光,跟打了雨的紫葡萄似的。      外面就是他的天堂。      “你小子,往哪里爬?”正好下朝的谢彦辞回来,将怀中的官帽丢给身边的侍卫,一只手拎起小沈辞就要揍他屁股。      小沈辞极有眼力见,瞧见谢彦辞扬起巴掌的一刹那,就嗷的一声嚎了起来。      这是尚且不懂人情世故的他根据谢彦辞的颜色得出的经验。      谢彦辞咬牙切齿,生怕招出沈惊晚,连忙将巴掌变成了揉了揉小沈辞圆溜溜的屁股的抚摸。      将小沈辞抱在怀里,在他耳边轻轻地说了句:“再哭,一会就把你送你舅那里去扎马步。”      还在张着嘴哇哇大哭的小沈辞忽然闭嘴了。      沈惊晚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被人搀扶着出了院门,瞧见眼泪汪汪的小沈辞,无奈的摇了摇头,对谢彦辞道:“你别欺负他,到时候我父亲又要拿着擀面杖过来,说你欺负他大外孙。”      谢彦辞亲了一口小沈辞的脸颊:“知道了。”      沈惊晚笑着摇了摇头。      原先沈辞的名字应该叫谢逢晚。      可是沈惊晚觉得这名字不是太好听,最后谢彦辞一拍桌子道:“直接跟你姓,就叫沈辞,日后若是被先生罚名字,也能少抄点。”      沈惊晚满脸黑线,这可不见得比谢一谢二好抄。      没过多久,谢彦辞又开始撺掇着沈惊晚,再给他生个姑娘。      沈惊晚白了谢彦辞一眼,这男人的无耻程度绝了,还记得那时他眼睛通红的说不要孩子了,再也不要了。      沈惊晚掐着他的脸问他疼不疼。      谢彦辞嘿嘿笑:“女儿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谢晚舟,温温柔柔,随你。”      沈惊晚不理会他,转过去继续忙自己的,谢彦辞又追到她面前,继续央求一般道:“你不知道,赤言整天背着自己那姑娘在我面前现,贺游也是,也就我跟你阿兄,天天带着两个泥猴子,没辙。”      沈惊晚瞧他傻乐的模样,道:“那你把沈辞抗肩上,也去得瑟不就行了。”      谢彦辞只觉得头疼:“那小子一上肩膀就拽人头发当马缰,叫秦六背去。”      -      谢彦辞家这小子也是绝,别人都治不了他,唯独沈延远能把他捏的死死的,很大一部分功劳归功于他家那小子得出的经验。      顾卿柔秉持着一个理念:男孩当猪养,女孩当书养,于是他们家的沈裴裴也就整天粗糙的跟沈延远一般无二。   那洒脱的模样,压根不像一个大少爷,活脱脱丐帮少帮主。      但凡敢闹,每每都要被沈延远收拾的服服帖帖,于是沈辞每次瞧见沈延远,必定乖巧端庄,跟个小女娃娃似的。      双 * 手恭敬的搭在膝盖上,双腿并拢,脸上装出一副乖巧的微笑,眼睛眯成月牙,一见沈延远就嘻嘻笑。      沈延远才不吃他那套,两个孩子疯成一团时,必定一起遭殃。      久而久之,谢彦辞就捏住了他的软肋,只要在他耳边说一句:“今天带你去看你舅舅啊。”      沈辞必定撞鬼一般,哭爹叫娘的去找沈惊晚。      在他幼小的心里,沈延远是恶魔,顾卿柔也是。      对沈裴裴的同情心更是泛滥成灾。      他的母亲简直不要太温柔。      每每沈裴裴来了安陵候府,总是撒泼不肯走,都要沈延远上门,亲自将他拎鸡仔一般拎回家。      有一次沈裴裴这小子直接问沈惊晚,能不能做她儿子。      后来谢晚舟出生了,沈辞的聪明是发挥到了机智。      家里的下人甚至不用多费心力,沈辞能将谢晚舟治的服服帖帖。      他说话极有逻辑,明褒暗贬的说是得亲爹谢彦辞真传。      谢彦辞只能给他一记眼神杀。      但是旁人确是当了真。      毕竟瞧着小女娃娃跟在阿兄屁股后面,一口一个阿兄,整天要多乖巧多乖巧,谁见了都要夸一声,羡慕许久。      文时月就将家中小女送到了安陵候府,让他们孩子一起玩。      顾卿柔一合计,既然谢彦辞照顾的那么好,肥水不流外人田。      那也顺手照顾一下侄子算了,她们也好一并出去放松放松。      谢彦辞自然不会放过沈延远和贺游,好家伙,一下子自己家成了育儿所,岂能叫他们两个逍遥?      于是,女子们外出去游玩,吃饭时再回来,大包小包的。      男子们卸下官袍,在家带着孩子们玩过家家。      沈惊晚与她们回来时,瞧见谢彦辞、贺游、沈延远、赤言、秦六等一群人坐在地上,端着碗,碗里装着泥巴坨时,险些笑出声。      那头的小子们翘着二郎腿坐在一起下棋,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这岁月,倒是有些说不出的闲适淡然。      光景就绝好。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