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无宠却有孕了》 作者:枕雨眠   文案:   林家权势滔天,独女林绿萼一入宫门便被封为贵妃,她貌绝天下却受皇上厌弃,入宫三年未得恩宠。   林家又将一妙龄女子送进宫中,做林绿萼的婢女。林绿萼瞧着婢女云水容貌清美,揣测父亲为保住高位,派人为她争宠。   云水人狠话少,对林绿萼尽心照顾。   一日,林绿萼躺在贵妃椅上,慵懒地说:“我知你如此讨好我,无非是想让我把你送上龙床。我只愿你他日生下皇子,也能教他向我尽孝。”   云水停下替她揉腿的手,“姐姐既想儿女孝顺,不如我们俩生吧。”   她看着云水挺秀的身躯,姣好的面容,平坦的胸膛……等等,这个帐中人,父亲不是送给皇上的,是送给她的。   *   云水本是前朝太子晏隽之,七岁时国破家亡,流落街头,幸得林家相救。   林相为了护他性命,将他扮作女童,养在府中九年。   皇上近来暗中派人监视林府。   云水害怕连累林相,说:“既然皇上厌恶贵妃,我去贵妃身边伺候,最为安全。”   云水入宫后,发现贵妃又娇又蛮,性格要强,从不肯露怯半分。入夜时她却躲在海棠花下悄悄哭泣,哽咽道:“若隽之活着,今年也十六岁了。”   她的盈盈粉泪灼疼他的心口,他几度语塞,终说不出那句“我还活着”,只能暗自决心护她一世欢喜。   *   多年后,林绿萼成为太后。前朝太子带叛军杀入帝都。   太后淡定地抱着幼子坐在龙椅上,与浴血而来的他相视而笑。幼子从她怀里挣脱,跑到前朝太子面前,张开稚嫩的双手说:“要爹爹抱。”   *   娇贵毒舌姐姐×腹黑奶狗弟弟   架空、双c、HE   一句话简介:娇贵毒舌姐姐×腹黑奶狗弟弟   立意:爱让人生变得更美好   内容标签:励志人生 甜文 姐弟恋   主角:林绿萼、云水 ┃ 配角:麻将三友 ┃ 其它: 第1章 相见 去看热闹吗   荣英九年,初夏午后。   摘芳殿海棠重重,日光透过艳艳的花朵在院中的石板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蝉声鸣鸣。   蝉鸣扰得贵妃无法午睡,便叫了宫中的伶人来摘芳殿唱戏。   “人间看波,玉容深锁绣帏中,怕有人搬弄。”花旦抬手到眉边,环佩叮咚地走了几步,哀怨唱道,“想嫦娥,怨天公,因此上住广寒宫。”   林绿萼躺在贵妃椅上,轻摇罗扇,杏眼微眯,听着伶人的唱词,想到自己处境竟比嫦娥还凄惨。   深困宫中,既无玉兔作伴,亦无吴刚为她伐桂。   她不过是一颗美貌的棋子,何时没在了宫中,亦无人会为她落泪。   婢女檀欣走到近旁,轻声说:“娘娘,林相送了一个婢女入宫,说是与娘娘作伴。”   林绿萼眼皮微抬,红唇噙了一抹讥笑:“父亲越发着急了。”   她想起父亲这半年的作为,不禁为那些被他摆布的女子感到可惜。   林相先是送家臣的女儿梁氏入宫,梁氏美则美矣略显俗气,被皇上宠幸了几日便抛之脑后。上月林相又送皇上一双美姬,被皇上拒绝后,改送到了太子府中。   檀欣躬身在旁,“林相也是为娘娘着想。”   “为本宫着想?”   林绿萼低沉地笑了两声,抬眼盯向檀欣,“半年前,他贪污被皇上问责,本宫在宫中无宠,无法为他进言。他急着送新人讨好皇上,巩固自己的地位,皇上不收他的瘦马,他就送到本宫宫中。让本宫帮他扶持新人,他也不怕惹人笑话。”   她突然来了兴趣,父亲千挑万选的美人该是何等颜色,她下巴轻抬,“带她上来,本宫看看。”   台上伶人云手如抱月,细声唱道:“莫不是梵王宫,夜撞钟?原来是近西厢理连结丝桐。”   结私通,呵,若有人相好,私通又如何?这几年待在宫中,可把她闷坏了,她想起自己曾经是那么鲜活的人,如今却如菊花抱香枝头,静候衰老。林绿萼听着戏文阖上双眼。   微风徐徐,吹进香阁。阁中沉香温软,沁人心脾。   她听到珠帘的晃动声,睁开双眼打量着与檀欣一同走进殿中的女子。   这女子约莫十五六岁年纪,皮肤白皙,身段纤长,没有寻常女子的娇媚之色,如芳林新叶,翠生生的,自有一股清丽之美。   林绿萼瞥了她一眼,不过尔尔,漠然道:“叫什么名字?”   女子眸中带着一丝难以言说的激动神色,见贵妃看着自己,她从容答道:“云水。老爷取的名字,意味云在青天水在瓶,万物各有归去之地。”   云水谈吐自然,声音清泠,脖上系着一尾茶色薄纱,这也是近半年来兴起的奇怪风气,京中贵女在脖上系外邦进贡的丝巾,以显矜贵。   未曾想她一个婢子也戴得起丝巾,初夏了也不嫌热得慌,还什么万物各有归去之地,怎么,父亲认为云水凭着美貌能驰骋深宫?林绿萼心中鄙夷,又问:“读过书?”   云水点头,清澈的眸子专注地望着贵妃,脸上隐约可见一点情不自禁的相逢喜色,“老爷命人教过一些。”   林绿萼柳眉轻蹙,想起年少时她在相府作诗立文,被父亲苛责女子无才便是德,不免惊讶道:“林相竟让你读书?”   云水想起林相的叮嘱,改口说:“只是略识几个大字。”   林绿萼见云水眼眸下垂,便知她没有说实话。   丝竹声靡靡,乐伶玉指弹奏弦音,台上花旦声音娇细地唱,“俺那里准备着鸳鸯夜月销金帐,孔雀春风软玉屏……”   “别唱了,退下吧。”林绿萼对着伶人挥手,她从贵妃椅上坐起来,盯着云水上下打量。   这人的气质、容貌皆与她不同,父亲可能猜想皇上不喜欢她这样艳丽的美貌,便换了一个清冷秀美的棋子来顶替她。   她罗扇轻摇,暑气喧嚣,越想越气,冷笑道:“本宫为你改名叫香枝。”   云水清澈的眼睛收了笑意,不解地看着贵妃,眼中似有山间清泉淌着明月。   “香罗粉黛点缀,必定攀上高枝。”林绿萼将手中玉柄罗扇丢开,撞在瑞兽铜炉上,发出“哐当”一声轻响。   檀欣睨了云水一眼,让她退下。   云水走到门边,透过珠帘回望林绿萼,贵妃柳眉细长,杏眼中含着怒气,粉鼻小巧,红唇似娇俏樱桃,轻盈杨柳腰,一颦一笑皆是妖娆。   云水几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气,走出殿中。曾经温柔和善的姐姐,如今依旧美丽,只是眉眼带着怨艾,想来宫中的岁月总是难熬。   檀欣端起一杯茉莉花香片茶递到贵妃面前,看着贵妃喝了,她才温和地说,“娘娘何苦与她置气,林相也是一番苦心,保住林家,何尝不是保住娘娘呢。”   檀欣见贵妃依旧闷闷不乐,又说:“娘娘若是实在不喜欢这个云水,把她赶出宫去,让林相换个伶俐听话的进来吧。”   “本宫生她的气作甚,你也说了,今日是她,明日也会换作别人。”林绿萼轻咬银牙,愤愤道,“本宫只是气恼林相的作为,他不喜本宫读书,却教别人读书,他真是为了云水好吗?不过是想把她培养成不一样的棋子罢了。”   林绿萼轻拍心口,平复情绪,也不知怎的,看到云水那双纯净的眼睛,她就一下来了火气。她不是怪父亲争权夺势,而是怪他肆意利用女儿与无辜的女子为他巩固地位。   檀欣捡起玉扇为贵妃扇风,她知道,贵妃最是刀子嘴豆腐心,她出言讥讽云水,心中却是觉得云水可怜。   “一切都是为了他的权势。”林绿萼想起曾经意气风发为天下寒士谋取职位的父亲,与如今判若两人。   又想起父亲曾说最大的心愿是绿儿一生平安喜乐,她委屈的泪水扑簌簌地流下,“家父何时变成了这样的人,真是让人心寒。”   “登高易跌,林相也有不容易的地方。”   檀欣看着贵妃露在水红色襦裙外凝脂般的皮肤,又宽慰道:“娘娘转念想想,你不愿争宠,林相也没有强求。要说娘娘的伤病,不早就养好了吗?”   三年前,十六岁的林绿萼奉旨入宫,她万般不愿,却无法与皇命抗衡,便去接触乞丐染上了烂疮,两只纤细的手臂上尽是伤疤。   进宫后,皇上拉着她的柔荑,看了一眼她手上的疮疤,便让她居在皇宫偏门的摘芳殿中好生安养。   摘芳殿偏远冷清,林绿萼也乐得自在。   她休养了三年,皇上对贵妃赏赐丰厚,从未苛待。只是她病愈了,皇上也并未提过让贵妃侍寝。   “争宠?”林绿萼想到皇上那张阴鸷的老脸,她擦拭着面上的泪水,“晦气。”   蝉声阵阵,窗外红绿相间,宫人用粘竿捕捉树上的蝉。   林绿萼撑着下巴看着屋外景色,听到殿外宫道上传来的木轮声响,“怎么午后还在运送东西?”   “娘娘有所不知,康昭容怀孕了。”檀欣摇着扇子,吹起贵妃鬓发,“皇后命人送鸡、鸭、鱼、鹅进御膳房养着,让昭容娘娘时时能吃上现宰的……”   林绿萼兴致缺缺地打断道:“本宫入宫三年,宫中年年都有妃嫔怀孕,就是没见谁能顺利生下孩子。也不知康昭容是不是个福大的人。”   贵妃话音未落,便见婢女温雪从殿外跑进院中,她手上拿着装衣物的盘子,神色匆匆。   “娘娘!娘娘大事不好了!”温雪急匆匆地跑到贵妃面前,脸蛋红扑扑的,额上挂着晶莹的汗水,扶着桌子喘气。   “怎么了。”林绿萼把案上的茶水递给温雪。   温雪一口饮尽,“康昭容宫里发现了一个男人!”   “男人?”林绿萼一扫方才的阴郁,顿时来了兴趣,柳眉上挑,杏眼瞪圆,“快讲,快讲。”   温雪喘息着说:“午后皇后去看望康昭容,不知怎的从昭容宫中搜出来一个假太监。奴婢方才从浣衣局拿衣物回来,路上听说皇后将宫中高位妃子都请去旁听此事了。”   林绿萼对镜看了看妆容,起身整顿衣衫,“檀欣,快传轿,本宫也去议事。”   温雪轻吁一口气,凑近更小声地说:“康昭容混乱皇室血脉,怕是与肚子幼子一同……”她抹了抹脖子,“皇后并未通传娘娘,许是让娘娘安心养病。”   “她不传本宫,本宫也不能不去啊。为皇后分忧,是妃嫔的职责。”林绿萼激动地搓手,这可比听腻了的戏曲有趣。   檀欣看着贵妃的神色,明显是想去看热闹,眼见拦不住,便去传轿了。   林绿萼走到院里等候,殿中的炉香远了,鼻尖萦绕着花草的芳香。   云水站在廊下,静静地看着她。她看着云水清澈明亮的眼睛,总觉似曾相识。   她一下软了心肠,对着云水招手。   云水走过来,行了一礼。   林绿萼道:“本宫方才说的是玩笑话,你还是叫云水。你既成了摘芳殿的宫女,本宫自然会照顾你。”   林绿萼顿了顿,璀璨的日光晒在她娇艳的容颜上,她看着明媚的骄阳,微眯双眼,“本宫瞧着你年龄尚小,不管你有什么别的心思,先在摘芳殿老实待着。这宫中的生活,没林相告诉你的那么容易。”   云水听出贵妃话中对他的关心之语,他比贵妃高,颔首对着她淡笑,露出皓齿。   林绿萼瞥了她一眼,倒是个有英气的活泼女子,对着我笑有什么用,我可不会给你好脸色,“对了,前几日林相给我送了一盒外邦进贡的丝巾,这么热的天气,傻子才戴,你拿去吧。”   “是。”云水问,“娘娘这是去哪儿?”   林绿萼听着她的询问,眼中霎时透出光彩,她兴高采烈地说:“康昭容宫中发现了一个男人,皇后正在审问,本宫去陪审。”   云水略微局促,眼眸微闪,面上涌起一点点柔红。   宫中发生这样的龌龊事,未经世事的姑娘听了脸红也是常事,林绿萼笑道,“你随本宫同去吧,刚好让檀欣给你介绍一下各宫妃嫔。”   “我……奴婢……也去吗?”云水声音轻颤。   “去啊。”看热闹为什么不去?林绿萼拍着云水的肩膀,这姑娘身上倒是紧实,不似寻常女子柔软。 第2章 热闹 去拱火吗   行至凤栖宫,刚进宫门便听到康昭容嘶哑的哭闹声:“臣妾绝对没有私通!臣妾是冤枉的!皇后娘娘明鉴!”   林绿萼一只脚踏进门槛,环顾殿中诸人,她浅浅一笑:“好热闹啊,臣妾来晚了。”   皇后娘娘不喜奢华,凤栖宫装潢古朴淡雅,窗边立着紫檀木雕镂屏风,阳光透过屏风在殿中地砖上照出回环纹路。   殿中坐着贤妃与杨昭仪,这两人是皇后派系,堂中跪着康昭容和她的一众宫婢。   皇后娘娘出自世代簪缨的京都杨家,当今圣上在九年前能谋朝篡位,也是多亏杨家的相助。   贤妃名为唐水儿,本是皇后身边的宫女,成为侍妾后五年抱三,因对子嗣有功,立为贤妃,她性子怯懦,对皇后唯命是从。   杨昭仪进宫不足一年,与贵妃年龄相仿。皇后暮春之年,早失圣眷,从杨家寻了一个年轻貌美的侄女,接进宫中伺候皇上。   林绿萼坦然接受三人愕然的目光,步态摇曳地走进殿中,襦裙上的金线闪着点点亮光。   皇后杨路依在看到贵妃的一刹那,眼皮跳了几下,心中又涌起一股难以言说的烦躁之感。   正殿的方桌上摆着新培的姚黄魏紫,皇后侧目看了一眼明艳的花蕊,这才缓解了心中的烦闷,和蔼地说:“贵妃来了,坐吧。”   林绿萼步至皇后身旁,发间的金步摇随着她的身形轻轻晃荡,她杏眼瞥向皇后左下方的杨昭仪,还未开口,杨昭仪立刻起身为贵妃让座。   林绿萼坐在湘妃竹黑漆描金靠背椅上,舒适地轻叹了一声。   杨昭仪含笑带讥地说:“贵妃娘娘这病一直养不好,恐怕就是太操劳了。”她入宫后选了摘芳殿旁的听雨阁居住,偶尔碰见贵妃了,会仗着自己是皇后的侄女,与贵妃唇枪舌战几句。   林绿萼最喜欢杨昭仪了,自她进宫后,乏味的生活多了一抹颜色,“本宫身为四妃之首,旁听宫中要事,理所应当。倒是杨昭仪,淑、德妃未至,怎么你却来了?越俎代庖?”   杨昭仪哑口无言,瘪了瘪嘴,看向别处。殿中明明放着冰,方才还凉丝丝的,现在却有些燥热。   “淑妃、德妃怎么没来?”林绿萼喝着宫女递上的茶,望着青色的茶汤,她止不住地赞美,“还是皇后娘娘这儿的雨前龙井好喝。”   皇后懒得回答贵妃的提问,那两人称病不出,她也正恼怒呢,转头问身旁婢女,“阿诗,恒子招了吗?”   “恒子是谁?”林绿萼指着堂中花容失色哭泣着的妃嫔,“康昭容的奸夫?”   康昭容往日顾盼生辉的眸子哭得红肿,她扶着两个月大的肚子跪着抽泣,“贵妃娘娘慎言,臣妾绝没有做这等□□之事,那恒子入宫年余,从未在臣妾近旁伺候,臣妾根本不知他是假太监,还请皇后娘娘明鉴!”   “他长什么样子?你不怕和他生出来的孩子样子不像皇上吗?他待在你宫中一年多了,你宫中竟然无人发现他古怪吗?”林绿萼和康昭容不熟,总共只在宴席上见过几面,问这些问题,并非刁难,纯属好奇。   康昭容听贵妃这话,已是认定了她与那人有私,正要解释,贵妃又问:“你怎么怀孕之后不把恒子杀掉呢?平白给自己添堵。”   康昭容眼中又流出委屈的泪水,她声音尖利地哭道:“是啊,臣妾若借假太监怀孕,事成之后为何不把他杀死,还让他留在宫中被皇后发现!”   杨昭仪凤眼微眯,“人心不足蛇吞象,借着怀孕封了昭容,指不定之后还有别的打算。”   林绿萼说:“四妃已齐,上有皇后,昭容就是有打算,也没位置啊。哦,差点忘了,昭仪自知德不配位,会给昭容让位。”   皇后娘娘涂着红蔻的手轻拍凤椅的扶手,低沉地吼道:“贵妃!”   “在!”   皇后发间的牡丹金冠端庄高华,她眉头轻蹙,额上有细密的皱纹,眼中带着一丝不耐,“本宫已审了一个时辰,涉事的太监、康昭容近侍的宫女都已抓去拷问了。本宫谅你尚在养病,并未请你陪审,你既来了,旁听便是。”   “好。”林绿萼笑着点头,脸上两个梨涡十分可人。   阿诗端上恒子的供词,“恒子已经招了,他说自己本是天残,但服用壮阳药物后可……”阿诗看了一眼场中的女眷,不好意思再说下去,将供词递给皇后。   皇后看着供词,察觉到下方有一束炙热的目光盯着她,她本不想理会,但在昭容叫冤的哭泣声中,贵妃的轻叹又是那么的烦人。   贵妃目光灼灼地看着皇后,红唇微张,又想到皇后的责怪,轻轻一叹,暗暗合上薄唇,过一会儿又张口,叹息……   皇后把供词递给贤妃、昭仪传阅。   贵妃欲言又止,金步摇不停地摇晃。   皇后终于忍无可忍了,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贵妃,你是认为康昭容有冤情,想替她辩白吗?”   “有瓜子吗?”林绿萼想着索性无事,看戏时嘴巴里也得整点东西。   皇后突然攥紧了拳头,她终于想起来为何看到贵妃,便心生烦躁了。   一年前宫中有对皇上不敬的流言,皇后为查流言源头,命内侍总管抓了一些形迹可疑的宫婢问话,那时贵妃带着一盒瓜子来了。   贵妃一边嗑瓜子,一边对各宫宫婢的话语点评。   “咳”“噗”“咳”“噗”的嗑瓜子声音,伴随了那大半日的问话。之后数日,皇后与人交谈时,脑海中还总是有琐碎的“咳”“噗”声音。   皇后看着贵妃虔诚询问瓜子的模样,闭眼默念了两句佛经,又想起今日林相送了一大堆金玉器玩到凤栖宫,杨家的青年又在林相手下当官,罢了,和贵妃计较什么?她松开拳头,平和地说,“有冰镇西瓜。”   林绿萼眉飞色舞,“可以,可以。”   皇后回以一笑,这才看到贵妃身后有个陌生的婢女,这婢女有双不染尘的眼睛,鼻梁高挺,薄唇樱色,模样很是清丽。   贵妃顺着皇后的视线,也回望云水,“哦,忘了给皇后娘娘说了,这是家父送给臣妾作伴的婢女,名为云水。”   林绿萼吃着宫人端上的西瓜,甜蜜的汁水流到了手上,“林相啊,之前给皇上送一双美姬,皇上不要。”   她放下西瓜,转身拉住云水的手,云水微愣,怦然心跳加快,怔怔地看着她。   林绿萼揉了揉云水的手,不算白嫩细滑,但胜在纤长,她把云水拉到皇后面前,炫宝似的说,“喏,林相又想了新招。”   皇后说:“本宫听太医说贵妃的伤疤已经好了。若是贵妃伺候皇上,林相又何苦想这些主意。”   “是呢,可是皇上厌弃臣妾。”   檀欣在背后轻推云水,“给皇后娘娘行礼。”   云水走到堂中,给皇后、贤妃、杨昭仪行礼,举止干净利落,面色平静。   她又退回贵妃身后,低头看着脚下的光影,双手轻轻地合在一起,手中残留着绿萼的一点香气和西瓜的黏黏汁水。   贤妃淡笑,眼角叠起几丝皱纹,“她姿色不错,还有几分英气。”   贵妃掏出袖帕擦拭手上的西瓜汁水,连忙点头:“她身上有股独特的气质,不似寻常女子。”   杨昭仪冷哼一声,“身段纤瘦,没有福气。”   林绿萼轻蔑一笑:“总比你膀大腰圆,福气过剩的好。”   “膀大腰圆?”杨昭仪腰肢纤细,双峰圆润,她最以身段为傲。   贤妃连忙劝说二人,连场上哭泣的康昭容都停了泪水,频频打量争执的贵妃和杨昭仪。   皇后又想起来,为何看到贵妃眼皮会跳了。   宫中每每发生事情,贵妃必定到场,她有时会把严肃的气氛弄得活络,导致议事的诸人闲聊起来,有时又会引起争执,让妃嫔因各种事闹得面红耳赤。   皇后心中涌起力不从心的疲累之感,挥手道:“贵妃,你若无事,便退下吧。”   林绿萼拿起冰镇西瓜的手一滞,委屈道:“啊……臣妾还想再吃些瓜。”   “你退下。”皇后按着眼窝,贵妃宫中会缺吃少穿吗?她……算了,日后宫中再有事端,那日便将贵妃禁足。   贵妃抿着嘴,带着宫婢离去了。   皇后看着云水纤长的背影,她确实与诸人不同,有股特殊的英气。也许皇上会喜欢这样的女子。她挥手与婢女耳语,“阿诗,防着云水,别让她有机会往皇上身边凑。”   皇后正色道:“证据确凿,康昭容私通男子,杖毙。”   贤妃与杨昭仪自然没有异议。   昭容犯下重罪,她的家人也会受到牵连,至于康氏一族如何处理,皇后打算上奏皇上,由皇上定夺。   云水走出正殿,看着檀欣一脸“贵妃今日还算节制真是庆幸”的表情,心中不禁暗笑,姐姐可真是个妙人。   林绿萼站在华盖之下,无趣,才待了半个时辰便被赶出来了。再去哪儿搞点事做?   她正在思索,忽然看到了皇上。   皇上坐在轿上,阴沉的眸子,也盯向了她。 第3章 皇上 去玩水吗   皇上倚在步辇上,正要进凤栖宫。   林绿萼站在凤栖宫门口,正要走出去,这匆忙的一对视,她便发现皇上心情不好。   她虽与皇上接触不多,但曾两次亲眼目睹皇上杀人。   滚烫的鲜血溅在身上,她哆嗦着跪在地上喘息……那血腥的场景是她挥之不去的噩梦。午夜梦回,总会想起皇上杀人时的面庞。   所以她一眼便看出来,皇上胡须轻翘、眼眸阴鸷,是又想杀人了。   她忙退了几步,躬身站在凤栖宫门内,拘谨地跪下行礼。   林绿萼眼角的余光瞟到身旁的人竟然还站着,左边是檀欣,右边是……云水。   林绿萼极小声地“呲”了一声,斜眼瞥到云水,只见她双目微红,浑身颤抖,衣袖下的手紧捏成拳,骨节苍白。   “诶……”她用手肘推了一下云水的脚踝,云水竟还站着不动。   林绿萼红唇翕动,心如鼓擂,云水完了。   皇上愠怒的时候,身边伺候的人最易遭罪。他盛怒之下抽出佩刀砍死侍从,也偶有发生。   皇上从步辇上下来,扶他的内侍手抬低了一点,皇上一脚踹在了那人身上,兀自不解气,又上前踹了几脚。   “啊。”林绿萼听到宫门外传来轻微的呼痛声,她抬起头悄悄看了一眼。   内侍咬紧牙关,不敢发出惨叫,皇上的金线皂靴踢在他的腹部,发出沉闷的声响。   她趁着皇上盯着那个内侍的空隙,一把拉住云水的衣袖,这人属牛的吗,怎么扯都扯不动?   云水这才反应过来,立刻跪倒在地,她的身体微微颤动,似乎极力忍耐着心中澎湃的情绪。   林绿萼跪在地上,闻着草木与泥土的气息,忍不住腹诽道,她怎么了?就这么迫不及待地想接近皇上?没半点沉稳的心性,亏我刚才还在凤栖宫夸她。   皇上四十有五,马脸鹰眼,还能让云水这小姑娘看痴了。瞧她这云淡风轻的模样,想不到是个狐媚性子。   林绿萼浮想联翩,突然听到顶上传来阴冷的声音:“你在这儿干什么?”   她心头“咯噔”一声,尽力平和地说:“回皇上的话,臣妾来……看望皇后娘娘。”   “起来。”皇上说。   林绿萼立刻站起来,垂首站在皇上面前,低眉顺眼,十分乖巧。   初夏牡丹绽放,凤栖宫的院中种着赵粉,林绿萼细颈低垂,水红色缠金线桃花襦裙衬得她皮肤白皙如雪,身后是如霞如锦的簇簇牡丹,人比花娇,貌比花艳。   “手。”他说。   她伸出柔荑,皇上捏着她的皓腕,见她手背光滑,又翻看掌心,里里外外一点伤痕也无了。   皇上想起她才入宫时两只手臂尽是猩红的疮疤,如今竟然也养好了,不禁颇感欣慰,阴沉劲儿有所缓解,平淡地说:“好生养着。”   他说完抬脚往凤栖宫正殿走去,皇后等人正在殿前行礼。   “快跑。”林绿萼挥手,檀欣与云水忙跟着她溜出凤栖宫。   走出百步,日光晒干了她方才出的一点薄汗。   林绿萼拍着心口平复情绪,看着不远处的荷塘,一下来了兴趣,“檀欣,你去问一下莫公公,为何皇上今日心情不好。”皇上近侍的莫公公,收了林家无数金银,对贵妃的询问,知无不言。   以林绿萼对皇上的了解,他不是那种会为了妃嫔的事情生气的人,姬妾在他看来,如猫狗一般,若是犯了错,杀了便是,不值得他气恼。   “喏。”檀欣往凤栖宫方向走去。   绿荫遮住日光,林绿萼指着前面的荷塘,“云水,你陪我去赏荷。”   不知哪儿飞来的柳絮沾在了贵妃的发上,云水伸手悄然为她拂去,他想起刚才皇上抓着她手的模样,心里有些微的不适,“娘娘伤好了,皇上会召幸娘娘吗?”   “不会。”林绿萼半年前身上的伤就好全了,那时她也担心会被召幸,她打心眼里讨厌皇上,寻思能否再想个办法避免受宠。   谁知莫公公告诉她,皇上对贵妃毫无兴趣。   莫公公猜测,一是皇上忌惮林家权势,害怕有朝一日贵妃有孕,林相勾结朝臣再上演一次九年前的阴夺政权,二是皇上年纪大了,对男女之事不如年轻时热情,三是因为皇上有真心喜爱之人——他心尖上的白月光表妹淑妃。   皇上一个月进后宫不到十次,十有六七都是宿在淑妃宫中,初一、十五又照祖制宿在皇后宫中。余下一二次,与其召幸对他不情不愿又可能产生祸害的贵妃,不如宠幸对他极力讨好的其他嫔妃来得快活。   林绿萼走到荷塘边上,碧绿的荷叶团团相连,粉色的荷花亭亭玉立,花苞尖尖的,还未绽放。   “在这儿等檀欣。”   池塘边上有一块平滑的石头,林绿萼站累了,干脆蹲下身子,坐在石头上,周围虽有路过的宫婢,可是她毫不在意,索性把鞋袜也脱了,她边脱边说,“家父给了你什么命令?三年抱俩?宠冠六宫?”   云水平静的脸上蓦地涌起一点笑意,薄薄的樱色嘴唇忍不住上扬。   他方才见到皇上时确实失态了。他想起皇上杀了他全家,面前浮起那一张张亲切却惨死的面庞,恨意涌上心头,他恨不得当即将这暴君刺杀。   林绿萼误会他极力在皇上面前献媚,他附和地点头:“是,林相很苛刻。”   林绿萼玉足柔白,似温润的羊脂玉,她圆润的脚趾动了动,伸进浅绿的池塘中,“啊,好凉。”她回头看向云水,被林相胁迫,她也是个可怜人,“你要一起玩水吗?”   他突然想起自己五岁的时候,八岁的绿萼穿着红色的棉袄,站在绿梅树下,对着他招手,“你要一起玩雪吗?”   “我可以吗?”他如那时一般答道。   林绿萼轻蹙眉头,她心中蓦地升腾起悲哀的情绪,她淡淡地摇头,“罢了,你就在一旁守着吧。”   池塘中的水没过林绿萼的小腿,她的腿轻轻地晃荡,惹得碧波荡漾。   檀欣走到塘边,瞧了一眼四下无人,附耳与贵妃说:“奴婢打听到了。”   “怎么回事?”   “皇上近日听到传闻,前朝太子还活着。”   云水眼眸微闪,侧耳倾听。   “荒谬。”林绿萼“嘁”了一声,一脚踢在荷叶上,惊得蜻蜓飞起,“他登基之后,总惦记着没有亲眼见到晏隽之的尸体,所以派红羽卫把京都的稚童杀了个遍,这还不够?”   “莫公公说近日抓到了前朝的东宫侍从,那侍从被严刑拷打,招供前朝亡国时,太子躲在京郊的地宫里,后来去了哪儿,他也不知。”   林绿萼红唇下瘪,“就凭这一句话,皇上又要把全境十五六岁的少年杀个遍吧。”   檀欣叹息道:“正是,皇上已派人去做了。”   林绿萼鼓掌叫好,充满恨意的眸子盯着在莲叶下嬉戏的游鱼,“杀伐果断,真乃天人也。”拢在膝盖上的长裙滑进水里,水红色的裙摆在塘中飘浮。   “贵妃好兴致啊,一个人也能玩得如此尽兴。”杨昭仪的声音,在林绿萼背后响起。   林绿萼回头,两人相隔十步之遥,她轻挑柳眉,“怎么,被赶出来了?”   杨昭仪摸着耳上的玛瑙耳坠,嫣然巧笑,“皇上命臣妾回去准备晚膳,晚上他来听雨阁看望臣妾。”   林绿萼轻轻点头,“昭仪日日在阁中伸长脖子盼望,总算盼来了君恩,可喜可贺。”   杨昭仪婀娜身段轻轻扭动,行了一个不规矩的礼,“臣妾还有一事,斗胆请求贵妃。”   林绿萼踢着水花,看晶莹的水珠在裙摆和脚踝上流淌,并未接话。   “娘娘午后总请伶人唱曲,害得臣妾无法安睡。还望娘娘勿要扰邻,毕竟不是谁都像娘娘这般不用侍寝,白日不用休息。”   “本宫知道了。”林绿萼想着那些年无辜受害的稚童,心绪不佳,垂眸望着满塘碧绿,懒得与她争辩。   云水蹲下身子,在塘边捡了一颗小石子,他背对着杨昭仪轻轻一弹,昭仪忽感小腿酸麻,险些摔倒在地,被宫婢扶住才堪堪站稳。   杨昭仪本见贵妃此刻斗志缺缺,欲要乘胜追击,可小腿疼得厉害,又想到晚上还要侍寝,得快些回去召太医看看,于是扶着宫婢的手离去了。   “檀欣,你去告诉麻将三友,今晚齐聚摘芳殿。”   檀欣不解娘娘用意,“可是今晚,皇上就在隔壁啊。”   林绿萼看着红花碧叶,燕雀嬉戏,眼里却透着寒芒,“越是这种时候,越要让皇上看到我们四大家族的团结。”   “喏。”檀欣应声而去。   云水看着贵妃落寞的背影,知她心情低落,轻声说:“娘娘,裙子湿了,会着凉。”   “好,你扶我起来吧。”林绿萼说着,把玉足从荷塘里伸回来,她踩着脚下平滑的石头站起来,可是湿润的裙摆拖曳在地,她起身时踩到了自己的裙子,一个踉跄往塘中摔去。   “姐姐!”云水情急,他本拉着绿萼的手,可她跌下去的时候“噗呲”一声,他手中就仅剩一截衣袖。   他双脚踩在全是水渍的石头上,伸手去拉她,林绿萼在水中挣扎,一把将他也扯进了塘中。 第4章 相约 去打麻将吗   云水这些年被养在相府的马厩里,白日割草、喂马、清理粪便,晚间林相派来的谢师傅会教他武艺,严师傅教他识字习文。   他九年未离开相府半步,哪里能习得泅水!   幸好荷塘并不深,他一脚蹬在塘壁的石头上,便能露出半个脑袋。   他深吸了一口气,又把头埋进水里,浅绿的池水被他们二人搅浑,池中又多游鱼与荷叶的根茎,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林绿萼在塘底挣扎。   林绿萼在水里疯了一样的扑腾,她越挣扎陷得越深,池底的淤泥又软又厚,她的两条腿陷在了泥里,荷叶的根茎缠上她。她想起幼时读过溺水的人会化作水鬼在水里缠上失足的人,她吓得张开了嘴,略带苦味的水涌进她的肺里,呛得她头晕眼花。   有一双温暖的手环抱她的腰肢,污泥漂浮在两人中间,她看到云水清澈的眸中尽是担忧之色。   林绿萼伸手更紧地抱住云水,冰凉的水覆盖全身,贴合在一起的身体更显温暖。   她双脚被淤泥缠住,喉咙湿痒,浑身无力,不能呼吸后仿佛有爆竹在脑中炸裂,疼得她痛哭流涕,眼泪无声无息地流进浑浊的水中。   他们身体紧紧地相拥在一起。   林绿萼在云水怀中死命地挣扎,软弱无骨的手在云水的腰腹不断地摸索,她因溺水非常害怕,无法呼吸,头晕眼花,总想靠着无力地扑腾,回到岸上。   云水牢牢地抱着她的腰,她柔软的身体在他怀里扭动,两人脸庞只相隔咫尺,他浑身滚烫,对着她使劲儿摇头,他的鼻梁轻抚过她的脸庞,你不要再动了!   他本想抱住她之后,拉她上岸,反被林绿萼把他也拖进淤泥里了。   他听到岸上尖细的呼喊声,“救贵妃!”“你们下水去救贵妃!”“抓住竹竿。”   伴随着“噗通”的入水声,有两个小太监跳进了塘中,又有几根长直的竹竿伸进水里。   云水反手抓住其中一根竹竿,另一只手紧紧地搂着林绿萼,岸边的人使劲儿地拖拽竹竿,水性极好的两个小太监沉在池中,推两人往上。   众人一起合力将贵妃从池底捞了出来。   林绿萼躺在池边,脸色苍白,浑身湿透,腿上沾满污泥,鸦羽般的黑发散在身侧,她最爱的金步摇也沉进了塘里。   檀欣抱着晕过去的贵妃,哭得撕心裂肺。   一个小太监着急地说:“檀欣姑姑,快帮贵妃拍背,把水给拍出来。”   云水浑身冰凉,跪在岸边喘息,衣衫上不断流出水渍,他想起方才和绿萼在水中紧紧相拥,夏日衣衫单薄,仿佛……他不禁满面通红。   他站起来想去帮忙,立刻发现了更脸红的事情,他用布带裹了两个馒头挂在胸口,刚在水底被姐姐一阵撕扯,衣带松垮,馒头掉了。   脖上的丝巾也不知漂到哪里去了。   他一只手摸住脖上的喉结,一只手环在胸口,蹲下身子,背对着大家跪坐在塘边,幸好无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他尴尬地看到被水泡软了的白面在荷叶间荡漾,那茶色的丝巾亦在水中跟随游鱼沉浮。   众人折腾了一会儿,贵妃瘫坐在檀欣怀里,“咳咳”几声,把呛的水吐了出来,她眼神无力地看着面前的檀欣,缓缓问道:“今晚的事,安排了吗?”   “娘娘!”檀欣看着贵妃醒过来了,止不住地哭泣。   林绿萼坐着缓了口气,鼻腔里痒痒的,像是进了污泥,身上也太冷了,一点力气也使不上。   几个宫婢从凤栖宫匆匆跑过来,她们从皇后宫中拿了薄毯、温水等物。   宫婢用毯子盖住贵妃的身体,又用丝绸帮她擦拭湿发,连贤妃也受了皇后的命令,过来探望贵妃。   大家里三层外三层地将贵妃团团围住,云水趁这个空隙,自己环住胸膛,悄然往摘芳殿走去。   林绿萼被婢女扶上步辇,她虚弱地与檀欣附耳说,“本宫没事,你先去通知她们三个,今夜,一定要到摘芳殿来。”   她见檀欣去了,放心地闭上双眼,忽然想到什么,双目圆瞪,环顾众人,惊讶地坐直了身子,“云水呢?你们没救她吗?”   ……   傍晚霞光如胭,云层被镀上绚烂的红。   云水端着汤药走进东暖阁,看着林绿萼倚在窗边暖榻上,晚霞让她洁白的面庞看着格外红润,她又恢复了一如既往的美艳模样,为了迎接麻将三友,特地戴上精美的珠翠。   “你也不会泅水,还跳下来救本宫作甚。”她端起汤药,嗔怪道。   云水嘴边噙着笑意,“奴婢是被娘娘拉下去的。”   林绿萼白了她一眼,伸长玉手轻拍云水的头,“这时候都不会学着邀功,你在宫里的路可不会好走。你该说,奴婢救娘娘心切,一心只记挂着娘娘的安危,忘了自己不会泅水……如此才能博得上位者的体恤。”   “可是娘娘已经很体恤了。”下午云水先一步回了摘芳殿,他把衣衫换好,丝巾缠上,这时听到娘娘在院中喊他。林绿萼见到他无事,放心地去沐浴驱寒,又让温雪给他送姜汤、衣被,打赏了他若干金银。   林绿萼喝了驱寒的汤药,苦得皱起眉头,“罢了,浪费口舌。”   “哟,这婢女可真俏,哪儿收的。”宁婕妤说着,一脚踏进了东暖阁,她个子不高,但胜在窈窕,淡淡梨花面,一颦一笑若弱柳扶风,惹人怜爱。   宁婕妤从婢女手中接过方盒,“臣妾做了些盐渍青梅,娘娘快尝尝。”   林绿萼嘴里正苦得慌,招手让她快过来,“雀神怎么这么早就来了,不是相约晚膳后吗。”   宁婕妤对雀神的称呼十分满意,她们时常相约麻将,但不管别人输赢如何,她都是麻将场上的连胜将军。   她含笑走到贵妃身旁坐下,把青梅喂到贵妃嘴里,“臣妾听闻今日林相送了东西入宫,猜想娘娘晚膳必有金齑玉鲙,所以便先一步来饱腹一顿。”   檀欣在门边拉住云水,“这是宁婕妤,父亲是京都首富,家里的生意横跨显、康、明三州。”   云水细细思量,显、康、明三州都在京城以南,林相出自显州,如今也竭力提拔南方氏族,宁家在这三州做生意,需要打点的官员皆是林相派系,且林相出手一向阔绰,想来少不了宁家在背后支持。   他猜想宁婕妤与贵妃交好,实乃家族利益之交。但听着宁婕妤与贵妃闲聊的口气,两人又十分熟络。   “宁婕妤爱打麻将,又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和贵妃最合得来。”檀欣与云水一起端着盘子走出东暖阁,“她最忌讳别人因她出身商贾而看不起她,服侍宁婕妤要更加小心,不能让她产生误会,与贵妃离心。”   “是。”云水说,“那另外两人呢?”   檀欣去传晚膳,“我们边走边说。”   吃完晚膳,梁美人便来了摘芳殿。   她来的时间不早不晚,刚好是贵妃用完晚膳动身去后堂的时候。   梁美人长得小家碧玉,胜在安静乖巧。她帮着宫婢摆放麻将,又给贵妃端茶送水,脸上带着讨好的笑容。   林绿萼喝着梁美人奉上的茶水,浅笑道:“何必这么拘谨,都是自家姐妹。”   宁婕妤坐在一旁调笑,“梁美人总是点贵妃的大牌,给贵妃变着方子送钱,每每臣妾要胡牌时,她又卡着不让臣妾胡,真是可恶。”   梁美人的小心思被说破,她略感难堪,挠着下巴说:“臣妾不会算牌,只是想打那张出那张罢了。”   梁美人的父亲是林相的家臣梁集,他能力出众,被林相引荐,征战沙场,建了不少军功。后由林相说媒,娶了越国公次女为妻。   梁氏发家倚仗林相提携,所以梁美人对贵妃竭力讨好,但她本身性子比较内敛,与贵妃说不上是好友,更像是主仆。   三人坐在麻将桌上,闲聊宫中琐事,梁美人听闻贵妃午后落水,担心地直掉眼泪。   铜炉中燃起袅袅香烟,鲜切的瓜果已用了一半,隔壁听雨阁中响起杨昭仪的巧笑声,宁婕妤正想询问,便听到了德妃温婉的声音。   “披香殿过来太远了,本宫又迟了。”德妃走进后堂,瞧着麻将、茶水、瓜果一应摆好,三个姐妹也已坐着闲聊,歉意地微笑。   德妃燕语然,二十四岁,兵部尚书嫡女,待字闺中时便是林绿萼的手帕交,后来她奉召入宫,与林绿萼哭了许久,说自己芳华美貌就此埋没深宫,绿萼妹妹一定要与心爱之人白首到老。   过了几年,林绿萼也进了宫,于是两人相依为伴,可谓知己。   德妃喜爱书画,不爱打麻将,但是贵妃盛情难却,她便只好随她们一起玩乐。她曾听说林绿萼在背后称呼她为“送财妃子”。   宁婕妤见人来齐了,兴奋地说:“德妃迟半个时辰,就少输半个时辰的钱,德妃的心思,姐妹们心中都有数。”   德妃睨了她一眼,“今日本宫让你有去无回。”   宁婕妤哈哈大笑,“臣妾多带了两个婢女,不管赢多少,都带得回去。”   贵妃把两个骰子在手中摇了摇,甩在桌上,看着桌上的点数说:“九在手,看来今日是本宫赢钱,开始吧。”   这边麻将开打,隔壁听雨阁中,皇上正在听杨昭仪抚琴,美妙的琴音悦耳,只是总听到隔壁传来“哗哗”的声音,他不禁皱起了眉头。 第5章 团结 去礼佛吗   檀欣与宫婢们为四位主子端上各自爱喝的茶,然后一同退出后堂,关上了木门。主子们打麻将时不喜人在旁,这是一直以来的规矩。   夜风温柔,檀欣站在门口对着另外三位的婢女说,“我在这儿守着,耳房准备了甜点,你们下去歇一会儿吧。”   她们开心地应声而去。   明黄的月牙悬在灰沉的天幕上。檀欣举头望月,眼角余光似乎瞟到一抹黑影从摘芳殿前院翻出,溜进了听雨阁中。   她手指微微蜷缩,往靠近听雨阁的墙走去,只听见杨昭仪娇柔的笑声,并没什么不妥。   看来是野猫吧。檀欣又走回门前候着,她腹诽道:温雪和云水住在一间屋子,云水初来乍到,今日又落水受惊,是该早些休息,只是温雪那丫头,怎么也不见了身影。   后堂内,林绿萼接过梁美人递过来的三张牌,脸上的笑容就憋不住了,梁美人给了她三个七筒,再加她原本手上的一张,凑了一个暗杠,她倒下四张牌,宁婕妤和德妃脸色一下就沉了。   林绿萼算着打哪张,“皇上又在追查前朝太子的事。”   “没完没了,晏隽之都死了多少年了。”德妃想做万子清一色,又摸一张不要的二条,气愤,打掉。   “碰。”贵妃拿过德妃打出的二条,“我看皇上意不在此,所以今日才找姐妹们来商量此事。”   梁美人叹息,思索着该把哪张打给贵妃姐姐,“两年前不就闹过一次吗,抓了前朝余孽画晏隽之画像,六个人画了六张不同的脸,气得皇上把他们全部凌迟处死。又抓了京郊上百少年屠杀,才解了心中怨气。”   桌旁的小几上放着切好的西瓜、苹果,剥好的橘子,瓜果的甜香萦绕在房内。   “两年前那次,皇上还杀了不少忠臣。”宁婕妤已经停牌,端起茶水浅饮,坐等自摸,“借寻前朝太子之名,诬陷大臣包藏逆贼。诛杀大臣,又连坐世家,然后派杨氏、殷氏接任了空出来的职务。”   德妃黯然摇头,还剩十张牌了,她手里的牌还一团糟,这局又没了,“醉翁之意不在酒,皇上这次又想杀谁?”   “越是这种时候,我们越要团结……”林绿萼话音未落,被宁婕妤打断,“不好意思,自摸三家。”   三人皆是白眼以对。   宁婕妤一边收钱,一边喜悦道:“我们林、燕、宁、梁麻将四友的家族,便如岁寒三友或是花中四君子梅兰竹菊一般,有共同的品质。”   梁美人不禁问道:“什么品质?”   林绿萼将金瓜子甩给宁婕妤,又把面前的麻将列好,沉着地说,“前朝余孽,从龙有功。”   德妃抓起十三张牌,按大小列好,不禁暗叹,什么臭手气啊,这把打完要提出和宁婕妤换位置,她的座位风水好,“天下未稳的时候,皇上会惦记着我们父辈叛离旧朝、从龙护驾的恩情。九年过去,皇上觉得地位稳了,又会开始清算这些二姓臣的不忠之心。”   九年前时任大将军兼三州节度使的殷牧昭趁先皇病重,领兵造反,有坚贞之士至死不降,亦有林、燕两家带头投降。   林绿萼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我们一定要团结。实不相瞒,今日皇上就在隔壁。”   贵妃说完,梁美人拿牌的手顿了顿,她心中升起一点怯意,却见另外三位姐姐似乎都早已知晓,淡定地打牌,便也稳住了心神。   “两年前那些被诛杀的大臣,各自想着明哲保身,却魂归黄泉。既然如此,我想让皇上知道,我们四个的友谊也如我们四家的情义一般紧密。”林绿萼柳眉上挑,冷笑一声,“若是要借追查晏隽之的事动我们四家,没那么容易。”   “但是胡牌却是那么的容易。”宁婕妤柔弱如梨花的白皙面庞上笑出一丝红晕,“这把自摸龙七对,惭愧惭愧,让姐妹们荷包遭重了。”   “嘁”三人同时嘘了她一声。   宁婕妤数着钱,喜悦笑道:“林相有权又有人脉,燕姐姐家是兵部尚书,梁妹妹家有兵权又与皇亲国戚沾亲带故,我家有钱。皇上想动我们,没那么容易,不过就是放出些风声,看看谁慌了阵脚罢了。”   搓麻将的“哗哗哗”声不断响起,林绿萼端起茉莉花茶浅饮,想着声音再大些,皇上就该来了。   “我想和你换个位置。”德妃说,“背靠窗,输精光,我这位置风水不好。”   宁婕妤险些被茶水呛到,“哈哈,换吧。”   林绿萼眼眸下垂,她们两人换座位的间隙,她忽然想起落水的时候,日光透过浅绿的池水照进塘底,仅有一点惨白的光亮。云水的面容仿佛从幽静的梦中而来,与记忆中某个人很像……   她又记起云水的手臂很有力气,怀抱很温暖,云水的鼻尖划过她的面庞,她的身体便止不住地颤栗。   “呼。”林绿萼轻吁了一口气,这么诱人的婢女,可不能让皇上糟蹋了,找个时间劝劝她,让她别一门心思放在攀龙附凤上,林相给她的任务,不做也罢。   “绿绿,想什么呢?”德妃纤纤玉手在她面前晃了晃,“该你摸牌了。”   宁婕妤用小银勺叉起一坨西瓜,“面色微红,眼光闪烁,想男人了吧。”   “深宫怨妇,哪有男人能想。”林绿萼喜不自禁,连摸到几张好牌,这把终于要轮到她做大做强了,“康昭容被处死了,康家也完了。”   德妃发现手气这个东西,原来是跟着人走的,“我今日称病不出便是不想去凑皇后的热闹,皇后与淑妃斗法,连累康昭容了。”   燕语然才进宫时,便知宫中有两个派系,执掌中馈的皇后为首的皇后派,深受皇上喜爱的宠妃为首的淑妃派,她身居高位被封为德妃,夹在两派之中,两方都希望将她收为己用。   不过这两人都不是良善之辈,便如今日,淑妃派的康昭容出事了,淑妃闭门不出,对于无用的棋子,没有一丝怜悯。   梁美人惋惜地叹气,她与康昭容是同乡,倒是能说上几句话,“昭容姐姐也是可怜,我觉得她不像是会借假太监怀孕争宠的人。”   梁美人看着贵妃的神色,又算着桌上已经打出来的牌,贵妃姐姐到底要胡哪张牌啊,打了几轮了贵妃姐姐还没有赢过,她会不会不开心……   宁婕妤摸到一张烂牌,思索着打出去会不会点炮,“谁知道呢?主子淑妃都不管了,我们这些贵妃派的人,可怜她有什么用。”   林绿萼听到“贵妃派”三个字就想笑,“皇后有实权有嫡长子,淑妃有经久不衰地宠爱和三皇子,我们贵妃派有什么?”   宁婕妤搓搓手,眼中带着兴奋的光彩,“通宵的麻将。”   梁美人眉心紧皱成“川”字,宁婕妤好像又要赢了,靠,“皇后派的人都有孩子,淑妃也有孩子。只有我们四个,孤零零的,既无宠爱也无孩子。”   林绿萼握住她的手,郑重地说:“我们有彼此啊,看你这么小年纪就老气横秋的,以后指不准我会给你送终。”   宁婕妤一听这话就来了兴趣,“我的棺材要梨花木的,我喜欢宝石、金子,到时给我多放些压棺材。绿萼姐姐,答应人家嘛。”   三人又瞥向宁婕妤,她是不是赢醉了。   梁美人说:“我若有了孩子,便给贵妃姐姐养。”   又一局结束了,月上中天,零零碎碎的晚风被纱窗阻隔,“哗哗哗”地搓麻将声再次响起。   德妃见茶水喝完了,喊道:“檀欣,上茶。”   没听到檀欣的回复,林绿萼正要提升声音呼喊,后堂的木门被一脚踹开。   “啊!”四人齐刷刷地丢开麻将,跪在地上,“参见皇上。”   皇上阴沉着脸,杨昭仪站在一旁煽风点火,“臣妾与皇上在隔壁听曲,一直听到‘哗哗’的声音,还以为下雨了呢,原来是贵妃、德妃、宁婕妤、梁美人在打麻将啊。”   皇上拉过一条凳子坐下,拍着膝盖,望了一圈众人,伸手抚摸着八字胡,一时哑然。   听雨阁的寝殿靠着摘芳殿的后堂。方才他和杨昭仪倚帐玩乐,一直听到隔壁笑声、哗哗声、“碰”“胡”“靠”等声,他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杨昭仪委屈巴巴地揉着胸口说:“贵妃晚上时常与宫人通宵玩乐,扰得臣妾无法安睡,白日又寻伶人唱曲,日夜闹腾,臣妾心疲力竭,身体日渐虚弱,皇上要替臣妾做主啊。”   皇上看着怀里的娇人,穿上衣服,拉着杨昭仪,“走。”   他本以为是贵妃与宫婢胡闹,谁知踢门进来,德妃、宁婕妤、梁美人都在。   皇上轻拍膝盖,暗红的唇瘪着,这本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帮杨昭仪出口气,小惩贵妃一番。   可如今这四人都在这儿,罚了,朝臣会猜测皇上要敲打林相一系,不罚又失了面子。   他阴郁的鹰眼盯着贵妃,手掌拍在麻将桌上,震得麻将“叮叮”作响,“贵妃,你身为四妃之首,今日宫中出了那种龌龊事,你不思量着警醒自身,训诫宫人,竟然还在这儿玩乐?”   林绿萼声音颤抖地说:“臣妾惶恐。”   他又指向燕语然,方才在院里时听到她正与宁婕妤斗嘴,“德妃,你一向端庄识大体,怎么也跟着胡闹?”   德妃叩首,“臣妾有罪。”   “有罪当罚。你们四个……”皇上深吸一口气,站起来一脚踢翻了凳子,“去佛堂罚跪一夜。莫公公,把麻将收走,日后不许深夜嬉闹。”   杨昭仪的笑容凝在了脸上,她欲言又止,就这点惩罚吗……眼瞧着皇上已经走了,她也只能赶忙跟上。 第6章 祈祷 去投毒吗   夜凉如水,晚风温柔。   云水趁着夜色,穿上夜行衣在皇宫中游走,幼时待了七年的地方,重游故地,心绪凄迷。   他记得父皇临死前,抓着他的手,虚弱地说:“玉玺在皇宫……”话未说完,便咽气了。   殷牧昭夺得皇位后,在京都掘地三尺也没有找到传国玉玺,这一直是他心头的遗憾。   云水想找到它,日后夜晚无事便出来寻觅,顺便练练轻功。   他站在摘星阁的飞檐上,伸手揽月,俯瞰皇宫,看着鳞次栉比的宫室,太.祖把皇宫修得如此富丽堂皇,又怎会想到有朝一日这皇位会落入贼人之手。   弯月在他身前缓缓升起,他坐在飞檐上,如夜枭一般,盯着阁下路过的宫人。   隐约听到其中一人说:“万一毒死皇上了怎么办?”   云水一下来了兴趣,他纵身轻跃,跳到那鬼祟的两人身后,躲在梧桐树下,偷听二人说话。   斜刺里夜莺扑簌簌飞起,花梢轻颤。   路旁明黄的宫灯在微风中轻摇,他看到地上有一串暗红的痕迹,应是其中一人踩到了桑葚果,粘在了脚底。   “杨昭仪喜欢红豆莲子羹,皇上喜欢红枣银耳羹,将毒药放在莲子羹中,必错不了。”   另一人声音轻颤:“上头那位安排妥当了吧?不会暴露我们吧?”   “你放心,娘娘心中有数。”   云水淡笑,真是有趣,他抬头张望,这儿靠近皇上的寝宫,附近的宫室皆是受宠的娘娘所住。   他跟着声音颤抖的那人在宫中走了许久,走进了靠近偏门的听雨阁。   那人豆眼塌鼻,身材短小,他听见皇上带杨昭仪去责难贵妃,立刻跑进听雨阁的小厨房内,哆哆嗦嗦地把毒药洒在了莲子羹中。   待那人走后,云水潜进厨房,用手指沾了一点汤羹放在鼻下细闻,是鹤顶红。他把莲子羹倒了一点进银耳羹中,搅拌均匀,这计量应毒不死皇上,但能让皇上好好痛一痛,也算报了一点仇怨。   他想皇上痛过之后认真追查下毒之人,不再整日念叨前朝太子,并监视林家。   云水又跳到墙上,看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得空时调查一番,看看他是谁的手下。   他顺着听雨阁的墙跃回摘芳殿,走进他居住的耳房。   温雪感到脸上凉冰冰的,头中的昏沉之感逐渐消散。她缓缓睁开双眼,映入眼睑的是云水平静的眸子。   “我怎么睡着了,什么时辰了?”她抚摸着晕眩的头,接过云水递来的茶水,喝了热茶,熟睡后的眩晕感有所缓解。   温雪记得晚膳后她走进耳房,瞧见云水正在整理行囊,她喝了桌上的凉茶……之后便不记得了。   “子时了。”云水坐在床上,眉眼间略有疲倦之色,“方才皇上来了,让贵妃娘娘去佛堂跪一夜。檀欣姑姑在找你,让你给贵妃娘娘送披风过去。”   “我马上就去。”温雪站起身来,看着云水的倦色,心想,我竟然偷懒睡着了,让才入宫的云水帮着伺候了一晚上主子,实在惭愧,“你早些休息吧,看你今天累坏了。”   “是有一点累。”一会儿若是听雨阁出了事,那便吵得睡不着了,他阖上双眼,明日一早去接姐姐,她一定饿了,得带上吃食。   ……   摘芳殿距离宝华殿不远,四人被莫公公派的小太监送到宝华殿中。   小太监见四位主子诚心祈祷,又有宫人在一旁伺候,便回去向莫公公交差了。   宁婕妤趴在窗上极目远眺,见他们走了,一下坐在蒲团上,“气死了,我刚才那局马上自摸了。”   林绿萼本跪得笔直的身躯一下软了,盘腿坐在软垫上,不信地说:“你还能计算什么时候自摸?”   “心怀信念,必定胡牌。”宁婕妤“嘿嘿”笑着,露出洁白的牙,“狡兔三窟,皇上一定想不到,我在宝华殿里藏着一副麻将。”   “你……”德妃哑然,“你怎么会在宝华殿藏着麻将?”   “去年太后仙逝,国丧期间我和宫人打牌被赵充仪告到了皇后那里,皇后罚我在宝华殿诵经祈福三个月。”   宁婕妤忧愤地用手比着三,“三个月,你知道我那三个月是怎么熬过来的吗?”她狡黠一笑,“我发现宝华殿日常只有两个负责洒扫的婢女,她们早来一次,晚来一次,其余时间宝华殿空无一人,于是我就带着宫婢在这儿打麻将。”   宁婕妤双手合十,对着烛火下的金佛虔诚一拜,“这儿清净,临近佛祖,有神佛庇佑,手气极好。”   林绿萼看着她模样虔诚,却做不敬佛祖之事,笑着讥讽道:“宁离离,你这人真是没救了。还什么狡兔三窟,一窟摘芳殿,二窟佛堂,三窟在哪?待我们在佛堂打麻将的事传出去,被皇上赶去冷宫后,我希望你在冷宫里还能变出一副麻将来。”   宁婕妤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柔弱的桃花眼委屈地眨巴着,“有道理,冷宫藏一副,才是真正的狡兔三窟。”   林绿萼摇头深叹,指着她说:“你不去把麻将找出来,还愣在这儿干什么。”   梁美人胆怯地轻轻摇头,她害怕这事传出去自己受到责罚,但见三位姐姐面色坦然,她也不敢质疑。   香火缭绕,清新的檀香在殿中弥漫,殿中神佛的面目在烛火的照耀下静默慈祥。   宁婕妤在三人的帮助下移开了左侧用来堆放佛经、香烛、小佛像的一个沉重的木柜,木柜底下有一个不规则的深坑,坑中摆着一个红木盒子。   宁婕妤把盒子抓上来,里面陈列着一副用过的麻将。   梁美人惊讶地拍手:“这么深一个坑,竟然用来藏麻将,婕妤姐姐真是……妙人。”   德妃说:“你对麻将的热情若是放在宫斗上,我们就不是贵妃派,而是宁派了。”   宁离离淡笑,没有作答。   四人不敢喧哗,用袖帕把沾满灰尘的麻将擦拭干净,就地四方坐着,沉声打牌。   梁美人小声问:“输了给什么,记账吗?”   “头上的珠钗,耳上的耳坠、脖上的项链、手上的金臂钏、玉环,还不够输吗?”林绿萼杏眼含笑,今夜可真好玩。   半个时辰后,檀欣匆匆地跑进宝华殿,她喘息道:“娘娘,大事不好了,皇上中毒了!”   檀欣见贵妃、德妃、梁美人皆披头散发,唯宁婕妤一人头上戴满金钗,秀发像个插花的瓶子。   她又往地上一看,惊得险些晕过去,主子们真是胆大心细。   殿门打开后,晚风呼啸而至,吹熄了殿中大半烛火,殿内一下便暗沉了许多,天穹一弯明月,依旧明亮动人。   “中毒?”四人惊讶,摇曳的烛光映在她们惊慌的脸上,“仔细讲讲。”   “皇上回听雨阁不久便入寝了,睡了一会儿忽感腹饥,想起桌上还有未用的一碗红枣银耳羹,便让宫人端上来。皇上吃了半勺,觉得汤羹太冷难以入口,便命宫婢去热。杨昭仪悠悠醒来时,发现皇上已经伏在桌上,口吐鲜血了。”   “什么?怎么会这样?”德妃震惊地站起来,她惊慌失措地瞧了一眼地上的麻将,赶紧把它们往木柜那边踢去。   宁婕妤与梁美人也来帮忙,抓起一把把麻将往坑中扔,又努力地把柜子移动回原位,遮住底下的坑。   林绿萼附在檀欣耳边,瞧了一眼在忙碌的姐妹们,小声地询问:“是什么毒药?要……要发国丧了吗?”   林绿萼的手指缓缓蜷缩,紧捏成拳,她身体止不住地轻颤,皇上竟然中毒了!现在日子虽然难过,但总是能过下去。皇上若是死了,她们贵妃派的处境将举步维艰。   太子即刻继位,曾经与皇后为敌的淑妃和三皇子必定不得善终,而她们这些无子的太妃,终身囚禁寺庙算是好的归处,若是皇后想起她们曾经的作为而不肯善待她们,国丧期间悄无声息地整死她们,说她们伤心过度,以身殉葬,各家也找不出错处责难皇后。   “是鹤顶红。”檀欣想了想方才听雨阁中太医进进出出的场景,“汤羹冷了,皇上只尝了一点,中毒尚浅,太医还在救治。杨昭仪难辞其咎,已被抓去审问了。”   林绿萼心跳如鼓,她抿嘴轻叹了一声,杨昭仪是她平日的快乐源泉,可千万不要出事啊,“明日一早,本宫去皇后宫中,以旁听的名义,探查此事。”   “娘娘……”檀欣小心翼翼地说,“皇后娘娘方才下令将你禁足了。”   “为什么啊?”林绿萼瞪大了眼,凤栖宫的茶好喝,她还惦记着这一口呢。   “皇后娘娘说贵妃行事乖张,深夜聚众玩乐,禁足到皇上醒转为止。”   德妃终于收拾好了战场,坐在蒲团上,远山眉紧蹙,哀婉地说:“谁能在皇宫动手毒害皇上?”   宁婕妤拿出袖袋里的一包花生糖分给众人,随着她的动作,袖中赢来的环佩叮咚作响,“我猜测,淑妃今日折了康昭容,蓄意报复,想毒害杨昭仪,让皇后也痛心一番,恰巧被皇上误食了。”   林绿萼撑着下巴,摇头又点头,“有这个可能,但太过冒险,若毒害了皇上,淑妃没了皇恩,她便什么都没了。”   梁美人说:“皇上的膳食不都会让宫婢试毒吗,怎会这般不仔细。”   “总之与我们无关,也没有人会怀疑我们。”德妃深吸了一口气,清新的檀香涌进肺里,缓解了心头的焦虑,“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们若要毒害皇上,不会聚在听雨阁旁。”   宁婕妤对着佛像叩拜,“希望皇上无事。”   另外三人听了她的祈祷,也纷纷对着金身大佛叩拜,诚心地祈祷皇上无事。 第7章 往事 去吃桑葚吗   天空泛起鱼肚白,淡黄的晨光穿过白云,洒在宝华殿倚柱而睡的四人身上。   “娘娘,时辰到了。”檀欣轻唤。   林绿萼朦胧地睁开双眼,轻拭酸涩的眼角,扶着檀欣的手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坐着睡,把背睡痛了。”   贵妃四人从宝华殿出来,皆步履蹒跚,可见她们诚心跪了一夜,祈祷过错又为皇上祈福。   贵妃往摘芳殿走去,余下三人要去凤栖宫拜见皇后,梁美人与宁婕妤先行一步,德妃突然叫住她:“绿绿。”   “怎么了?然然姐。”   晨光照在德妃略显苍白的面庞上,她沉着声音,眼中带着一点愁情,“那件事,我一直在查,但毫无头绪。”   “罢了,都过去三年了,我早不生气了。”怎么能不生气呢?林绿萼想起三年前,太后病重,皇后欲给太子选妃,为太后冲喜。   皇后举办了夏日围湖花会,京中贵胄皆带上了待字闺中的淑女参加花会,让皇后看选。   林绿萼与太子年岁相仿,但她已与兵部尚书的嫡子燕明冶定亲,那日德妃求她进宫一起玩乐,她想着与语然姐姐几年未见,便欣然同意了。   那日燕语然赶赴花会的路上,突然腹痛如绞,她只好回宫召太医医治,并未赴会。   林绿萼兴致缺缺地在花会里与相熟、不相熟的女眷们闲聊,颇感无趣。   午后她本欲离去,有个小太监来传话:“林姑娘,我家娘娘身体不适,但还是想与你见一面,你随奴婢去披香殿吧。”   林绿萼并未起疑,跟着小太监离开了花会。他们一路走进后宫,进了一个没有匾额的宫殿,绿萼当时便意识到不对,转身欲要离去,但小太监却一个手刀打在她脖子上,她当即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的时候,听到缓缓的水声,她看到屏风后是温泉,一个男子从温泉中出来,低沉的男声响起:“淑妃来了吗?”他说着,看到屏风后卧榻上躺着一个女子,抬步走来。   林绿萼见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慌乱中她挣扎着摔倒在地,额头叩在冰凉的地砖上,她焦急地大喊:“臣女林绿萼,参加皇上!”   她的声音制止了皇上前进的步伐,他裸着身子,正用丝绸擦拭身上的水渍,听到林绿萼的名字,他明显地愣了愣,平和的眸中充满愤怒,低吼道:“你怎么会在这儿?”   皇上的声音唤来了宫前的内侍,他们也瞪圆了眼,大为不解,连忙跪拜在地上,解释他们不知林姑娘为何会在此处。   皇上拔出木架上供着的宝剑,劈死了领头的内侍,胸腔剧烈起伏,又砍向其余几个小太监。   滚烫的鲜血洒在林绿萼的头上,她浑身冰凉,跪在地上瑟瑟发抖,惨叫声刺耳尖锐,长剑刺破血肉的“噗噗”声让她胆颤心惊,内侍的血流了一地,浸湿了她的衣裙,空气中弥漫着猩甜的血香。   皇上扔下长剑,盯了她一眼,气愤地走出了温泉宫。   她身上挂满血污与汗水,匍匐着连滚带爬出了宫室,被几个嬷嬷送出了宫。   京中盛传林绿萼趁围湖花会勾引皇上,惹得皇上不快,险些被诛杀。林相攀龙附凤之心昭然若揭。   不久林绿萼便被一顶轿子接进了宫中,她与皇上独处宫室,已不能再嫁他人为妇。   她每每午夜梦回时,都会揣测到底是谁设计让她进宫。   不是皇上,他的愤怒来自于被算计。是皇后吗?她担心林家与燕家结亲,影响到她们杨家的地位。是淑妃吗?那日本该是她侍寝,她却未至。是德妃吗?她没有这样做的理由。是父亲吗?他想借女儿探听圣意,巩固地位。   德妃一直觉得对不起林绿萼,这三年她从未间断探查当日之事,她那日中了毒,腹痛如绞,若能查到是谁投毒,亦能知道是谁设计了这件事。   林绿萼打着哈欠,扶着云水的手,接过她递来的糕点,一边吃一边说:“别想了,皇上后来都不查了,你哪里能查到。”   “可是我终究觉得对不起你,若不是我那日邀你同游,你与我弟弟,金童玉女,定会成为京中最让人羡慕的佳侣。”   德妃的弟弟与绿萼姐姐有亲事?云水望向林绿萼,只见她云淡风轻,似乎浑然不在意。   “下月皇上生辰,明冶会从边关回来贺寿,到时我安排你们见一面吧,他很……”燕语然望了一圈周围,并没有外人,她温婉地说,“他很想你。”   林绿萼沉了眼眸,她待字闺中时,因与燕语然是手帕交,自然与她的弟弟也相熟,燕明冶才华横溢,玉树临风,是京中女眷最津津乐道的玉面郎君。   她与燕明冶定亲,也曾憧憬过举案齐眉,相夫教子的生活。后来她奉旨入宫,皇上为了安抚兵部尚书,欲让燕明冶做驸马,把嫡女恒玉公主嫁给他,谁知燕明冶弃笔从戎,独自奔赴边疆,一去三年。   林绿萼觉得见面徒惹是非,知他对自己情义深厚,不见又有些绝情,踌躇道:“有机会再说吧。”   燕语然点头,“好,那我先去拜见皇后了。”   林绿萼似乎在佛堂中跪久了,走路一瘸一拐,路过洒扫的宫人瞧在眼里,都知娘娘诚心悔过。   云水扶着她往摘芳殿走,不禁轻声询问:“娘娘心慕那位燕公子吗?”   “说不上是,也说不上不是,很奇怪的心思。”林绿萼也看不清自己的心意,她在与他定亲时,并没有很喜悦,但也心怀憧憬,憧憬离开闺中,认识更多人,过与闺中不一样的生活。   她倒是想起小时候在宫中玩耍,与晏隽之拜了天地,她扮作妻子,他扮作丈夫,宫人们扮作他们的仆童,那时真的很快乐。   古树参天,他们两人在树下用泥巴捏了喜饼,捡来落花插在耳旁……她看到不远处的香樟树,忽然眉头紧蹙,眼泪止不住地落下。   “娘娘。”云水见她落泪,他也红了眼眶,大概是见她想到未能成亲的燕家公子遗憾落泪,他心中的凄迷难以言表。   云水拿出帕子帮她轻拭眼泪,她摇了摇头,“回吧。”   方走进摘芳殿,一瘸一拐的林绿萼站直了腰,扭了扭肩膀,甩开搀扶着的宫婢,打着哈欠往寝殿走去。   她睡到午后才悠悠地醒来,背上被蚊子咬了,痒得很,她伸手挠了,挠不到。   林绿萼伸手拉开纱帐,铜炉中清新的沉香充盈鼻尖,她见只有云水守在房中,睡眼惺忪地把里衫脱掉,露出白嫩的香肩和粉色牡丹肚兜,“你来,帮我挠痒痒。”   云水眼眸躲闪,缓缓坐在床沿上,伸手抚上林绿萼的背,指尖轻触柔滑的肌肤,他看着背上红肿的包,轻轻地挠了挠。   林绿萼抬头瞥向她,“用点劲啊。”   她腰肢纤细,肤如凝脂,云水垂头看着地板,指腹在她背上擦过。   “越挠越痒。”林绿萼挥手,“算了,你端杯茶来吧。”   “奴婢手笨。”他微微红了面庞,“不如让檀欣来吧,奴婢去拿些藿香、薄荷叶帮娘娘驱蚊。”   林绿萼撑着身子坐起来,肚兜歪斜,露出了一点胸前的圆润,她盯着云水红润不安的面色,不禁嘴唇上勾,“你又不是没有。”她伸手拉她,“过来让本宫看看你的。”   云水脸上的红晕扩散到耳根、脖子,他挣脱她的手,一溜烟跑没影了。   林绿萼哈哈大笑,害羞的小姑娘,真有趣,改天还逗她。   檀欣拿着一个果篮走进来,她见贵妃未着衣衫,嗔怪道:“云水怎么没帮娘娘穿衣?娘娘稍待,奴婢去命人来为娘娘梳洗。”   林绿萼招手让她过来,“手上拿的什么?”   “宁婕妤派人送了一篮子桑葚过来。”檀欣走到贵妃面前,掀开果篮上的纱布,一瞧这桑葚长相不太好,熟得有些过了。   林绿萼伸手挑了几下,手上沾染了玫红色的汁液,“算了,拿下去给宫人吃吧。宁婕妤宫中种着青梅、桑葚、李子……之前本宫瞧着,院里蔬果丰盛,红绿相间,甚是好看。”   她叹气,“可惜本宫禁足,不然便去她宫中摘些新鲜的桑葚吃,她这挑的什么货色送过来,怕是吃剩下的。”   檀欣淡笑:“宁婕妤每次都挑好的送过来,看来今年桑葚长得不好。”   “你去叫她晚上过来吧,我们两人玩双陆也很有趣。”   檀欣服侍着贵妃穿上里衫,犹豫着说:“宁婕妤怕是不便。”   “为何?”林绿萼略感不妙,离离别是牵扯进皇上中毒的事中了。   “今天早晨,宁婕妤宫中的管事公公新子失足淹死了,死在了凤栖宫旁的荷花池中。恰巧妃嫔们从凤栖宫出来,新子青白的尸体从水里浮起来,把一众女眷吓得神志不清。”   林绿萼穿上褙子,整理衣领,挑眉道:“怪吓人的。”   “宁婕妤伤心、惊惧过度,晕过去了。”   “本宫不能出去,你带些珠宝玉石去看她,她这人生病不用吃药,看到金银就会好。”   云水在门口张望了一眼,瞧着贵妃穿戴整齐了,这才走进来,“娘娘,不如奴婢代檀欣去看望宁婕妤吧。”听到桑葚,他一下来了兴趣。   “也好。”林绿萼点头。 第8章 陷害 去搬花吗   过了两日,皇上终于醒了过来,听闻身体虚弱,饮食困难,皇后淑妃等人日夜侍疾。   听到皇上苏醒的消息,林绿萼急不可耐地想在宫中四处闲逛,皇后又传来旨意,贵妃在佛堂罚跪的夜晚,依旧聚众玩乐,再禁足一月。   林绿萼让檀欣去询问了那夜在殿外守候的宫人,宫人们都听到了麻将落在地上的“哐当”声,因此她们的胡为传到皇后耳中也不足为奇。   林绿萼坐在窗边,靠着窗沿,目送行云,看来皇后实在事忙,连敷衍她的力气都没有了,禁足宫中,少了一点看热闹的趣味,但她总能在别处寻到乐子。   云层翻涌,遮挡了温煦的日光,不时天色暗沉,乌云堆积,狂风大作,院中的海棠花绿肥红瘦,为数不多的花瓣在风中颤巍巍地摇晃。   花房的李公公拉了一马车盆栽牡丹过来,马车停在摘芳殿门口,他擦拭着额上的汗水,吃力地把一盆盆牡丹往院中搬运。   林绿萼伸出手接住雨滴,冰凉的雨水顺着手心滑进袖中,雨势渐大,灰白的雨幕遮天蔽地,云层中闪过一道白光,“轰轰”的雷声随后而至。   李公公才把十几盆花搬到院中,眼见雨打娇花,他怕淋坏了新培的牡丹,又迎着暴雨,佝偻着身子,将花送到院中的八角亭里避雨。   “檀欣。”林绿萼正想吩咐檀欣去叫人帮他,见云水从耳房跑出来,她一次托起两个花盆,步态轻稳又敏捷地跑进亭中,把花轻巧地摆好,又回到雨中继续搬运。   随着她的跑动,鞋底溅起水污,素白的裙摆沾上褐色的泥,像是泼墨的花纹。   林绿萼倚着窗沿打量,云水纤瘦的身影在雨中奔跑,她看着瘦弱,但背影瞧着倒是肩直腰细,即使细密的雨水打在脸上,让云水有些睁不开眼,她也没有丝毫的疲态。   云水帮着李公公快速地把十几盆花搬完,又低声询问:“李公公,奴婢看你抖得厉害,可要喝杯热茶?”   林绿萼看着云水的侧颜,鼻梁高挺,灰蓝的天色下,面庞透着冷艳的白。   李公公鹤发鸡皮,哆嗦着摇手,拉着马车离开了。   “诶,你来。”她倚着窗户,对云水招手。   云水走到殿外的屋檐下,发间淌着的雨水流了满面,衣衫湿透,他怕弄脏了殿内光滑的地砖,站在殿外没有进来,“娘娘有何吩咐?”   “没事,你进来。”林绿萼把她唤到身前站着,又挥手让她弯下腰。   林绿萼端起身边的香片茶让她喝了,又拿出袖帕仔细地帮云水擦拭面上的雨水,“事不关己高高挂起,你不懂吗?”   “李公公年纪大了,又是前朝老人,奴婢觉得他很可怜。”云水纤细的睫毛上沾着雨滴,清澈的眸子似雨后晴空,他的鼻息轻洒在绿萼的脸上,温热萦绕在脸颊。   云水抿着淡色的唇,他想起小时候他玩得满头汗渍,绿萼姐姐也会掏出手帕仔细地帮他擦拭,一别数年,恍如隔世。   前朝老人吗……皇上登基后,有一些宫中的老人离开皇宫也无以为继,于是留下伺候新帝,他们是两朝奴仆,往往处境艰难,晚景凄凉,林绿萼说:“檀欣,你拿十两银子给李公公。”   檀欣打着伞去了。   林绿萼把湿了的袖帕甩在桌上,指着暖榻边的木箱,“你把湿了的衣衫脱了吧,本宫有一条桃色的留仙裙,裙摆太长,拖曳在地。你个子高,穿着正好,拿去吧。”   云水平日里穿戴素净,多着米白色、豆青色衣衫。贵妃觉得年轻的姑娘就该打扮得花枝招展、鲜明活泼,她身边的宫女吃穿用度都与采女无异。   云水从木箱里翻出这条桃色百花留仙裙,他看着明丽的花色,有些呆滞,他虽扮作女装,却从未穿过这样的衣裙,感激绿萼的心意,他说:“奴婢拿下去换。”   “你搬花也累了,本宫让温雪烧热水帮你沐浴,之后你穿着裙子过来,本宫再为你梳妆,戴上玉钗,画上花钿,年纪轻轻整日素净着脸,像什么话。”   他突然明白,贵妃是无聊了,想用为他梳妆打发百无聊赖的骤雨黄昏,“不用劳烦温雪,奴婢自己沐浴。”   “好吧。”林绿萼想起那日她帮自己挠痒痒,害羞逃窜的模样甚是可爱,霎时又来了兴趣,“不用劳烦温雪,本宫帮你搓背,顺便看看你的……”她从软塌上站起来,唇边噙着笑意,轻挑柳眉。   “奴婢不用沐浴!”   雷声轰鸣,檀欣走进殿中,又瞧见云水低头跑出去,她摇头轻叹,娘娘的恶趣味越来越多了。   林绿萼端起茶杯掩住嘴边的笑容,“皇上中毒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涉事的宫人都拷打了几日,既无人出来指认他人,亦没有任何线索。”   “真是守口如瓶。”她放下茶杯,深思道,“皇后与淑妃就没有互咬吗?”   檀欣探听了两日消息,思索道:“没有,仿佛真是谁都不知,这事牵涉皇上的龙体,谁都不敢妄为。”   “呵,就如本宫进宫那事一般。你说会不会是……”林绿萼见一个碧绿宫装的女子打着伞走进摘芳殿,她手中提着一个竹篮。   雨伞遮住了那人的容貌,她站在殿前朗声说:“奴婢是凝香居的宫女,替宁婕妤给贵妃娘娘送杨梅。”   林绿萼听着她的声音,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轻敲了两下,“檀欣你下去,让她进来,关上门。”   檀欣关上门后,那宫女才把雨伞放下,伞下赫然是宁婕妤柔弱苍白的面庞,她走到暖榻上坐下,嘴唇翕动,躬着身子哽咽道:“绿萼姐姐,我险些被人害死了。”   “怎么了……”林绿萼端起茶杯,想起茶水刚给云水喝了,又把茶杯放下,轻抚她的背脊,宁婕妤竟然扮作宫女来见她,必是出了要事,她连忙宽慰道,“你受了什么委屈,告诉我,我帮你报仇。”   宁婕妤白嫩的鼻头微微泛红,她想起那日的情形,实在心惊,若不是她机敏,早已受尽酷刑死去,“那日从宝华殿出来,途径听雨阁,我发现门口的地上有桑葚被踩碎后留下的紫红色痕迹。我心中一惊,让梁美人先一步去拜见皇后,我走进听雨阁中细看,发现院中、小厨房门口亦有这样的痕迹。”   林绿萼跪在暖榻上,伸手去拉窗户,冰凉的雨水打在她白皙的手臂上,淋湿了袖上的缠枝花纹,“宫中只你爱吃这个,不管是谁看到地上的痕迹,都会想到你。”   宁离离身上被雨水淋湿了不少,殿中的温热让她身上的寒意有所缓解,她点头道:“我的凝香居,离听雨阁那么远,就算有人不慎踩到了我院中栽种的桑葚,怎会一路将痕迹留到听雨阁中?”   “我那时便感不妙,让宫婢去告诉皇后臣妾病了,我本想回凝香居,摘些桑葚甩在宫道上,混淆去听雨阁那一路的痕迹。怎知回到凝香居后,发现院中的桑葚竟然一夜间被人采摘干净!”她说着,愤恨地咬紧了牙,毒害杨昭仪和皇上,嫁祸给她,到底是谁这么歹毒的心肠。   林绿萼捏着她的手,发现她双手冰凉,从柜子里拿了一件对襟衣给她披在身上。   宁婕妤搂紧衣衫,依旧微微颤抖,她眼眸下瞥,“幸好我塌边的柜子上,放着半盘吃剩下的桑葚,我便赶快让人送来给你,那桑葚放久了,成色不好,你肯定会给宫人。到时若要追查听雨阁地上的痕迹,便可说是你的宫人听闻听雨阁中皇上出了事,前去探望时不慎留下的。”   林绿萼叹气,“那日我睡得安稳,不曾想你这么艰难。”   “我又彻查凝香居,竟然!”宁婕妤说到这里,气不打一处来,一拳砸在桌上,“我身边最信任的内侍新子,他在房间一个显眼的柜子里,藏着一双才换下来的布鞋,鞋底沾满了踩烂的桑葚残渣。我不敢想象,若是皇后因宫道上的痕迹追查凝香居,搜出这双鞋子后,新子会说些什么话!”   “我与杨昭仪无冤无仇,为何要害她?但众人皆知,贵妃娘娘爱与杨昭仪争执。新子必定会招供,那日杨昭仪借侍寝之事讥讽贵妃,宁婕妤看在眼里,着急替贵妃报复,于是指使他在杨昭仪的羹中下毒。有新子作证,我会死,你会因为怨怼杨昭仪、教唆宁婕妤犯罪,而受到责罚。”   窗外雨声喧哗,雷声轰鸣,窗上的小荷远洲图案被雨水淋湿,天色渐晚,宫中暗沉。   林绿萼在昏黑的殿中轻蹙眉头,她拉着宁婕妤的手,唏嘘道:“陷害你我,又毒害杨昭仪,难道真是淑妃所作?”   “我不知道是谁,但淑妃最在意皇上,因不会步这种险招。”   天色昏黑,白光一闪,一道惊雷炸响,有胆小的宫婢被雷鸣吓得轻呼。   宁婕妤柔嫩的手狠狠地抓着桌子角,惨白的梨花面上充满愤怒,“我往日最信任新子,去年国丧时,只有他肯陪我摇骰子玩,因此他还挨了四十板子。谁想他竟然诓骗我的信任!我当机立断让人将他捂死,尸体丢在了凤栖宫旁的荷花池里,恰巧姐姐前几日不慎跌了进去,宫中众人皆知池旁的石子湿滑。”   林绿萼心中暗赞,离离魄力非凡,在发现有人想要害她时,她为了自保先一步杀人,没有一丝犹豫,避免了她们二人遭人诬陷。她又垂眸思索中毒之事,桑葚是物证,新子是人证,证据那日都被宁婕妤巧妙地破坏了,导致之后一直查无可查,亦无人出来指证他人,似乎说得通。   窗户的木闩没有扣紧,随着狂风的呼啸,木窗倏地被风吹开,站在窗边偷听的云水瞪圆了眼,与眉头轻蹙的林绿萼四目相对。 第9章 雨夜 去偷听吗   “你在这儿干什么?”林绿萼瞪向她,傍晚天色昏黑,云水背光而站,似乎在窗边偷听她们的对话。   云水的眼中闪过一刹那的慌乱,他淡淡一笑,举起手中的茶壶,“奴婢方才离开时,见桌上的茶水已经饮尽,所以去泡了一壶热茶。”他伸手把茶壶从窗外递进来,林绿萼接过壶耳,壶璧滚烫,确是才烧的热水。   云水又解释道:“奴婢走到殿前,发现殿门紧闭,不知能否进来,所以奴婢在屋檐下踟蹰,正准备去询问檀欣姑姑。”   宁婕妤现在除了贵妃谁也不信,她抓着林绿萼的手低声说:“她好像是才入摘芳殿的新宫婢,这人信得过吗?信不过就杀了。”   林绿萼见云水面色平和,语调和缓,并未有任何的诡异之处。她反手拍在宁婕妤的手背上,“她是林相送进宫伺候我的人,身世、品性都是一查再查的,你放宽心。”   宁婕妤背对着窗,轻轻点头,“别让她知道我是谁。”   林绿萼对着云水挥手,“本宫与宁婕妤的侍女萍儿相谈甚欢,你别在一旁碍事,先退下吧。对了,晚上穿那条裙子过来,我帮你琢磨一个合适的妆。”   云水脸皮颤动了几下,尬笑着点头离去。他听力极好,刚站在殿门便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宁婕妤说到捂死新子之事,声音越来越小,他才不自觉地凑到了窗边。他打算去问问檀欣,那个新子是什么模样,是否与那夜见到的投毒之人体型样貌一致。   “绿萼姐姐,我们麻将四友在宫中没有宠爱没有孩子,从未谋害任何人,但别人却不肯放过我们。”宁离离的胸腔剧烈气愤,她忍不住轻咳了几声,她因险些被害之事,郁结在心。   她在命人捂死新子之后,又仔细搜查宫室,从新子的床底找到半包鹤顶红,她当时便站立不稳,一个踉跄一头栽倒在萍儿的怀中。   这两日夜晚,她总是噩梦不断,害怕宫中还有宫婢与别人勾结,害怕还会有宫人出来指认她。她又庆幸那日并没有通宵打麻将,若是玩了一夜,她定累得头脑昏沉,向中宫娘娘问安后,回到凝香居必是倒头就睡,等再醒来时面对的便是有口难辩、奔赴黄泉。   傍晚时,宁离离见乌云压城,知雨夜天黑,不易被人发现,便带着萍儿出宫散步,在御花园旁的阁楼里互换了衣裳,她才来摘芳殿见贵妃。她怕暗中有人监视她们,她破坏了别人的局,难保别人没有后招。   “人无害虎意,虎有伤人心。”林绿萼低叹,若她有圣意眷顾,她们贵妃派的日子可能会好过一些,但她想到皇上阴鸷的眸子和衰老的容颜,便难以说服自己去以身讨好。   “绿萼姐姐,我自认机敏,尚有暗箭难防之时,我说我是贵妃派,实是出于真心。我们贵妃派一荣不一定会俱荣,但一损则真的会牵连你。”她紧紧地抓住林绿萼的手,眼中闪烁着悲伤的泪光,“从此以后,我不会再来摘芳殿找你。你也不必再叫我打麻将了。”   “为什么?”   宁离离下颚微动,她憎恨地说:“我要搅弄风云!”   搅弄风云这四个字,她说得极重,林绿萼担心地望着她,“你别这样,她们人多势众,你孤掌难鸣。”   “所以我会去投靠淑妃。这两日我病着,她不断派人给我送汤药吃食,我不知她是何用意,但她既然招揽我,我便去。”   林绿萼听她如此说,一下着急起来,“你忘了康昭容是什么下场吗?”   “我一定要去探查这件事的真相,我不能任由别人害我,而无动于衷。”宁离离尽力舒展眉头,淡淡笑道,“姐姐放心,我不蠢。我本想放荡一生,沉迷麻将,但她们不仁,想置我于死地,我也要让她们死!”   林绿萼见她打定了主意,知道再劝无用,也镇定地说:“我会暗中助你。任何事,若是实在难办了,便尽力保住自身,我也会护好我自己。”   宁离离想着日后不能再光明正大地与林绿萼玩乐,不禁悲从中来,侧身擦拭泪水,又转头望着黑夜中的林绿萼,仔细叮嘱道:“我能够自保,但梁美人不能。她性子怯懦,容易被人利用,她又最听贵妃姐姐的话,姐姐一定要时常劝慰她谨慎小心,她若出了事,姐姐也难以周全。”   “我知道。”林绿萼一把抱住她,抿着嘴,忍了又忍泪水还是扑簌簌地流下,“是我无用,我真想把皇上、皇后派、淑妃派一起除掉,宫中就我们四个人,成日自在玩乐。”   晚膳时分了,宫人见正殿一直暗沉着,不禁心生疑窦。   林绿萼拭去面上泪水,“我让云水送你回去,天黑路滑,她身手矫健,能护着你。”   “好。”宁离离又不舍地看了她一眼,似乎看到有趣的绿萼姐姐与快乐的麻将生活离自己远去。   宁婕妤走后,宫人们鱼贯而入,摆上晚膳、点上若干宫灯,富丽堂皇的宫室在烛火中辉煌。   林绿萼哀叹一声,想着宁婕妤说的那些话,望着满桌佳肴,食不下咽,“檀欣,你去告诉梁美人,让她向皇后提议,搬去披香殿与德妃同住。”   梁美人如今一人居在御花园旁的漪香宫里,若让她搬来摘芳殿,无疑是害了她,她才十六岁,林绿萼不想她之后都无宠无子,老死宫中。   德妃尚且有些宠爱,梁美人跟着她,兴许也能见到皇上。林绿萼与燕语然相识八年,知她平日沉迷诗书,性子安静聪颖,书读得多,心思也很通透,若有人想要害梁美人,德妃不会坐视不管。   林绿萼心情烦躁,筷子戳着碗里的红烧牛肉,看它在盘里翻滚,嘟囔道:“这牛肉太生,怎么吃啊,叫太医来把这牛救活吧。”   云水走在殿门听到这话,忍不住浅笑,“娘娘,宁婕妤……的宫女已经送回去了。”   “这么快。”她放下筷子,实在没有胃口,让人把一桌的佳肴都撤了。   林绿萼又坐回软榻上,背靠着窗户,窗外雨声哗啦,她让其他人退下,把云水叫来面前,“你知道她是宁婕妤,是吧?”   “是。”   “凝香居距摘芳殿挺远,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云水站在贵妃身旁,纤细颀长的身影随着烛火摇曳,“奴婢把婕妤送到了御花园旁的阁楼里,她去和萍儿换衣裳,让奴婢不用跟随,回来伺候娘娘。”   她盯着云水的眼睛,“御花园回来也不近啊……你走路这么快,会武功吗?”   云水稍一犹豫,也没有隐瞒贵妃的必要,“是的,略懂皮毛吧。”过去九年,他闻鸡起舞,不畏严寒酷暑,苦学武功,如今他与师父操练起来已不落下风,但不知自己的武功比起别人来说到底如何。   林绿萼一下来了兴趣,拉她坐在自己身旁,“那你能飞檐走壁吗?”   他轻轻点头,“可以。”   贵妃眼中闪过激动的花火,“你若得空,不如去凤栖宫、明珠宫偷听一下皇后、淑妃与宫人的对话。本宫好想知道她们到底在筹谋什么。”   “好啊。”他本也要趁夜色四处寻找玉玺,这下更多了一个晚间不在近旁伺候的理由。   “能带我一起吗?你背着本宫,我们一起去偷听。”林绿萼眼角眉梢都挂着笑意,激动地搓手,“这也太好玩了,光是想想就很兴奋!”   “可……可以吧。”云水躬着身子站在软塌前,他从未背过人,犹豫道,“要不,先试试?”   林绿萼站在软塌上,一下跃到云水背上。温香软玉一下扑在背上,云水轻“啊”了一声。   林绿萼看着云水的侧颜,下巴抵在她的颈窝,不满地说:“干嘛,本宫很重吗?”   “不是……只是……”她的呼吸涌在他的脖颈,他一下又红了耳根,云水尽力稳住呼吸,轻跃到凳子上,稳住身形,又一下跳在不远处的方桌上。   方桌上摆放的花瓶抖了抖,瓶中的花枝颤巍巍地摇晃。   “哇。”林绿萼见云水背着她一下跳了这么远,双手放在云水胸前,忍不住鼓起掌来。   云水却一下跳到地上,轻缓地放下贵妃,眼眸望着地毯上的花纹,歉意地说:“奴婢控制不好力道,背着娘娘若是踩在屋檐上,难免会让瓦片发出声响。”   “这样啊。”林绿萼拍了拍她的肩膀,打气道,“没事,不被发现最重要,你偷听之后回来给本宫讲,本宫也一样会快乐。”   云水看着她眸中带着一点失落,他想了想,方才是心跳得太快了,脑中嗡嗡的,所以才脚下虚浮,“娘娘,奴婢下去之后会背着百斤的米袋练习飞檐走壁,有朝一日一定让娘娘自由地在皇宫中夜游。”   “百斤米袋?”林绿萼蹙着眉头,半眯着眼,咬牙切齿地说,“本宫有这么重吗?”   云水涨红了脸,连忙摆手:“娘娘纤瘦,奴婢是想训练的时候要更加努力……”   林绿萼看她着急的模样又忍不住笑了起来,逗云水真是好玩,“今夜先去听听凤栖宫吧。”   “喏。” 第10章 密事 去听密事吗   天色暗沉,暴雨倾盆,云水穿着夜行衣坐在凤栖宫的屋檐上,偷听宫人的对话,得知皇后在紫宸殿侍疾。   紫宸殿外守候的侍卫众多,他仗着昏黑的夜色和喧哗的雨声,偷溜进了紫宸殿的院中。内侍守在殿门外几步远的地方,殿前的石灯里闪着橘黄的烛光,在雨幕中远远瞧着,像两只在风雨中飘渺的黄鸟。   云水贴着寝殿的窗户而站,斜前方的雕梁画柱刚好遮住他的身形。他发现皇上与皇后将近侍的宫人都赶了出来,殿中只他们二人,估计正在商量要事。   他听到碗砸在地上的“哐当”声,皇上低吼着说:“绝不是怡瑛所为,朕相信她!”   皇后轻哼一声,本坐在塌边喂皇上汤药的她站了起来,盯着倚在床上发脾气的他,“皇上什么时候不相信淑妃?毒害杨昭仪,除了她还有谁会这么做?”   皇上身体虚弱,懒得与皇后多费口舌,语中含着一丝挖苦,低声说:“难免有人做苦肉计,毒害侄女,嫁祸怡瑛。”   “皇上!”皇后听皇上竟然怀疑她,她一挥衣袖,震惊又悲愤地跪在床边,地上瓷碗的残片划破了她的华服。   殷牧昭冷笑,他出事之后躺在塌上虽然没有清醒,但也听到了床边的对话,皇后一直明嘲暗讽淑妃,又竭力保全杨昭仪,如今又急不可耐地指认淑妃,很难不让他怀疑她,“就算不慎毒死了朕,你也是位高权重的太后,杨路依,你是不是太着急了?”   皇后一行清泪落下,哽咽道:“皇上,臣妾出自世代簪缨的京都杨家,待字闺中时,因听闻了你骁勇好战、英武非凡的故事,不顾家人反对,执意下嫁给当时还是一介武夫的你。陪伴了皇上十八年,举全族之力扶持你登临帝位,于社稷不敢自认有功,但也无愧于圣上。又为皇上育有一儿一女,执掌凤印九年,掌管后宫虽比不上历代贤后,但自认公平,臣妾为何要苦苦为难淑妃?是因此事她最有嫌疑。皇上若认为臣妾有谋害至尊之嫌,不如此刻便将臣妾赐死,臣妾问心无愧。”   “挟恩图报。”这些话皇后说过无数次了,皇上早已不痛不痒,他为感激杨家对他的协助,知杨路依嫉妒怡瑛,他不敢把最疼爱的表妹封为贵妃,连三皇子封藩王之事都一拖再拖,他觉得自己对杨路依已经仁至义尽了。   皇上脑中浮起未能将怡瑛封为贵妃之事,突然又转念想起前几日在凤栖宫门口,见如今的贵妃林绿萼站在牡丹花丛中,娇媚动人,美艳不可方物,他突然皮笑肉不笑地说:“朕一直嘱咐你,别为难贵妃,也希望你下一次的阴谋诡计别牵连到她。”   杨路依暗暗咬牙,眼旁泪水已干,她淡淡地说:“皇上就这么怕林家吗?”   云水听到贵妃的事,更加专注,一队巡逻的侍卫走到寝殿旁,整齐的脚步声在雨中格外响亮。他见寝殿的窗户开着,又有一扇龙凤呈祥的屏风挡在窗边,便撑着窗户一下跃进殿中,站在屏风后,皇上与皇后距他只有十步之遥。   殿中温热的药香与龙涎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他透过屏风的缝隙,见皇后跪在塌前,皇上穿着明黄色中衫,垂眸正在饮茶。   云水摸着怀中的匕首,若是被他们发现,他可以当即将两人杀死,只是自己也不能独活。   “朕怕林家吗?林相办事妥帖,半年前因贪污的事朕责怪了他几句,他就止不住地讨好朕,这样痴迷权位、钱财又忠心于朕的人,有什么好怕?”   皇上说着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瞥向窗边的落地鸡翅木屏风,他方才隐约听到了一些细碎的声响,他身处行伍十几年,即使如今身居高位,也保持着当年行军时对周遭事物的敏锐洞察。   他腹中酸痛,起身不便,想让皇后去看看,斜眼瞥到皇后跪在塌边,低垂着头,面色阴郁,头上的珠翠在烛火的照耀下熠熠生辉。他记得杨路依牙尖嘴利,最爱与他斗嘴,若是她去屏风后看了,发现只是风吹起窗边瓷瓶发出的轻响,她又会讥讽他草木皆兵。   罢了。他拿起床边的茶杯,一下用力掷向屏风,“啪”地一声,茶杯跌在地上,屏风后却没有任何响动,是他多疑了,他放下心来。   云水心态平和,突如其来的变故只让他轻微挑了眉头,又屏住呼吸偷听二人对话。   皇后摇头叹息,忍住眼中热泪:“皇上砸错地方了,臣妾在这儿。”说到林家,皇后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她是忌惮林家与燕家结亲,这两家一文一武,都非忠心之臣,前朝将要亡时,他们纷纷上缴财物乞降,哪有半点作为人臣的骨气?她在听闻林家独女与燕家嫡子结亲时,与交好的妃嫔闲聊时讥讽过几句,谁知不久林绿萼便被设计进了宫。   那日皇上满身鲜血,怒气冲冲地来到凤栖宫,一巴掌扇在她的脸上,“你这疯婆娘,连老子都敢利用?”她匍匐在地,尚不知发生了何事,后来知道是林绿萼被设计进宫后,细细思量,这事不是淑妃所作,又会是谁呢?借她曾说过的话算计她,又装作柔弱无知的样子,颜怡瑛那女人,真是该死。   林绿萼只比嫡公主长两岁,皇后对贵妃一向宽容,便是惦记着她与嫡公主一样快乐明媚,脸上总有乖巧的笑容。又想到林绿萼是个没心机的可怜人,因为自己的几句无心之词,遭受了无妄之灾。但能瓦解林家与燕家的结亲,对杨家的势力来说,也确实是好事。   听闻不日燕明冶就要回京为皇上贺寿,到时她会做主将嫡女嫁给燕明冶为妻,皇后说:“皇上下月生辰,如今四海升平,不如交给臣妾好好操办。”   殷牧昭躺在塌上,下月生辰也四十五岁了,恍惚间还能看到自己少年鲜衣怒马的模样,如今也垂垂老去了,他淡然道:“随你吧。”   “皇上,贵妃身体已经好了,不如让臣妾安排她侍寝。她十九岁年纪,整日沉迷戏曲麻将,正是因为少了圣意的眷顾。”林绿萼那么美艳的女子,若能得到皇上的钦慕,想来颜怡瑛那柔柔弱弱的脸也会气得发白吧。   半年前皇后与他说过此事,那时他便说了不要安排林绿萼侍寝。如今听皇后再次提起,他一下就沉了脸色,眼中带着一丝阴霾,“杨路依,朕说过了,此事休要再提!”   云水眼眸下瞥,狗皇帝语中带着愤怒,这怒火更胜方才皇后状告淑妃之时。   杨路依一直不解,为何她每每提起贵妃,皇上便会露出那种打心眼里的厌烦情绪,难道又是颜怡瑛的枕边风?   皇后不禁忧愤地说:“皇上,贵妃入宫已有三年,一直不得圣上宠幸,已沦为京中笑柄。林相也是因此不断送女子进宫打探圣意。这不止是皇上与贵妃两人的事,更关系到林家的面子。皇上若是担忧贵妃怀孕,林相阴夺政权,臣妾不惧污名,愿给贵妃送去避子汤药,臣妾也会让御医不说实话。”   “放肆!”殷牧昭一下撑着床坐起来,指着皇后的脸,喘着粗气道,“滚出去。”   杨路依挺直了脊背,跪在塌边一动不动,“臣妾想听皇上一句实话,为何不愿宠幸贵妃?”   皇上脸皮轻微地抽动了几下,他深沉地喘了几口气,拍了拍床帏,叹了一声,“朕告诉你也行,但你千万不可外传。”   “臣妾谨遵圣命。”皇后见皇上似有愁色,拿起床边的茶壶,倒了一杯热茶递给皇上。   皇上接过茶水,犹豫再三才缓缓地说:“林绿萼不是林相的女儿。”   短短一句话,皇后忍不住惊呼,屏风后的云水更是捂着嘴瞪圆了眼。   皇上又连叹了几口气,“林相的夫人田氏嫁给林相之前,曾与朕的好友有私。朕那时与好友驻守白城,白城田氏,书香门第,哪是我们这样的武夫能够高攀上的。后来藩王造反,攻打白城,好友为朕挡了致命的一刀,他死前告诉朕,即将嫁到林家的那位田氏女,腹中有他的孩子。”   “什么?”皇后捏着衣裙,双手颤抖不止,她忽然有些后悔,自己是否该打听这些过往的密事。她记得殷牧昭英勇镇守白城有功,被前朝哀帝封了将军,也是因为他的英雄事迹,让年少的她心生向往,不顾一切要嫁给他。   云水眼眸闪动,没想到今日竟然能知道绿萼姐姐的身世,可是就算知道了,要告诉姐姐吗?   皇上眼带悲愤,盯着皇后说:“战友为朕而死,朕却宠幸他的女儿,岂非禽兽不如?”   皇后这才知道,皇上一直对林绿萼赏赐优渥而不宠,原是因为对故友的情义,也难怪那日他在温泉见到林绿萼之后,会气得提刀砍死内侍,又冲到凤栖宫扇她耳光,“她的父亲对皇上有救命之恩,可是这种私会的丑事又不能公之于众,只能私下照顾贵妃。臣妾懂了,臣妾日后也会尽力照拂贵妃。”   皇后躬身退出紫宸殿,心中却想着,若是借淑妃之手杀了贵妃,那颜怡瑛才能真正地失宠吧,呵。 第11章 姐姐 去沐浴吗   云水回到摘芳殿时,已是后半夜了,他本想回耳房休息,却见正殿宫灯明亮,殿门也半敞着,他想起离开时,姐姐嘱咐回来要与她交代一声,他便悄然走进了殿中。   林绿萼倚在软塌上,身上盖着薄衾,她似乎睡得不踏实,蹙着眉头。檀欣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正在打盹。   云水看了一眼,转身欲要离去,听到一声迷蒙的低语:“云水,你回来了。”   贵妃打着哈欠坐起来,檀欣也醒了过来。   檀欣看着云水长发湿透垂在脑后,着一身夜行衣,她以为是贵妃为云水准备的衣物,她赶忙去把殿门关上,又忍不住责怪道:“云水,你怎么能答应娘娘的胡闹!你穿夜行衣在宫中行走,若被发现了,可是死罪啊!”   林绿萼挥手:“檀欣,你去给云水端碗姜汤。”她站起来,上下打量了云水一番,伸手拍着她的肩头,欣慰地说,“还好吗?”   “好。”他眼眸下垂,思索着是否要将姐姐的身世告诉她。   “本宫在东次间为你准备了热水,你今夜淋了许久的雨,热水沐浴一番,以免受凉。”说着,林绿萼拉着云水的手,往东次间走去。   云水愣了愣,瞳孔慌乱地闪动,“娘娘,要陪同奴婢沐浴吗?”   “本宫在一旁守着你啊,顺便听听你今夜的收获。”林绿萼眼下浮着熬夜带来的青色,她浅浅一笑,“本宫帮你撒花瓣,倒牛乳,整个摘芳殿,你是第一个享受本宫亲侍沐浴的人呢。”   云水想起姐姐之前想要看他的胸膛,他立在原地,面色绯红。他离开相府马厩时,林相叮嘱他一定不要暴露自己是男子,以防招来杀身之祸。特别是不能让贵妃知晓,林相说林绿萼贪玩,嘴风不严,就算她答应了替他隐瞒,她心思单纯,隐藏不了自己有心事的神色,会让人瞧出不对劲的地方。   林绿萼走了两步,发现拉不动身后的人,转头见云水脸红如胭脂。她虽爱逗云水玩,但也懂分寸,不会让别人难堪而自己快乐。她走到云水身后推搡道:“好啦,本宫在屏风后面坐着行了吧,没见过你这么害羞的女子。”   行至东次间,林绿萼伸手试了试木桶中的水温,“不太热了。”   “无事,奴婢冬日也时常冷水沐浴。”云水站在木桶边,脱去了外衫便不动了。   林绿萼绕到屏风后,搬来一个卷草纹圆凳坐下,听到云水几下除去衣衫,一下坐进木桶里,荡起水声,“本宫很好奇,林相养瘦马,是为了替他讨好达官贵人,他怎会让人教你武功呢?”   “奴婢不是瘦马。只是……只是一个父母早亡的孤女,之前一直在相府马厩干活,恰巧马厩的老师傅会武艺,所以教了奴婢几招。”云水泡在水中,四肢的疲劳逐渐舒缓。   林绿萼听她无父无母,不禁起了恻隐之心,想来她看着清冷不近人,也是因长久的孤独所致。她对云水有了几分怜惜之情,“所以你是因为样貌出众,被林相偶然发现之后送进宫的吗?”   “嗯,是吧。”   “可惜了,外面天高云阔,如今却要和本宫一起,困在这四方天地。”林绿萼感伤地垂眸,“不过没事,再过几年本宫为你指一门好亲事,待你有了一个疼爱你的丈夫,你往后的日子也会顺遂的。”   一灯如豆,温煦的黄光微微闪烁,窗外雨势减小,雨声淅淅沥沥,隐约听到野猫打闹的嘶叫。   云水淡淡一笑,语调柔和地说:“奴婢待在娘娘身边,就很好了。”   檀欣走进来,端着一碗姜汤,她把盘子放在桌上,林绿萼见她身形有些摇晃,知她困倦了,“你下去歇息吧。”   “云水,日后不要再如此胡闹了。”檀欣又不放心地说了一句,这才退下了。   林绿萼轻叹一声:“檀欣最是忠心,但她是忠于林相。她若是发现本宫有可能做出损害林相利益之事,她很可能大义灭本宫。”   云水想起林相提起绿萼姐姐时,总是带着恨铁不成钢又爱怜的笑容,“林相也很关怀娘娘。”   林绿萼勾起唇角“嘁”了一声,没有接话,“今夜可曾听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云水犹豫了一下,终是决定隐瞒此事,不要让它伤害到姐姐快乐的生活,“皇后不在凤栖宫,奴婢便去了紫宸殿。皇后娘娘提议贵妃侍寝,皇上不愿,且说日后都不会召幸娘娘。下月皇上寿辰,皇后娘娘打算隆重操办。”   林绿萼蓦地一下站了起来,肩膀撞在了屏风上,薄纱雕花屏风做工精巧,木架轻盈。她轻呼一声又缓缓坐下,“你竟然去了紫宸殿?这也太危险了。皇上武艺高强,你能平安归来,真是不易。”   “娘娘没事吧?”云水听到“咚”的一声,不禁望向屏风后的倩影,“他们还说了别的事……”云水拿起一旁的香胰子搓洗身体,他被绿萼身世这事惊了许久,一时竟有些恍惚,想不起别的事了。   云水想起来了,“皇后指认淑妃投毒,皇上愤怒极了,他不信淑妃会做这事,他反而讥讽皇后迫不及待想当太后。”   林绿萼往日里给阖宫上下都打点了不少银子,但却未收到任何关于投毒一事的消息,她淡然地点头:“这事,确实不知是谁所为。”   “皇上的毒,是奴婢下的。”他没有隐瞒姐姐的打算。   “什么!”林绿萼靠着屏风而坐,惊得跳起来,一下撞倒了屏风,牵连着木桶旁小几上摆放的瓶子“叮叮咚咚”摔了一地。   云水从水中站起来,一把扶住屏风,却见林绿萼忍不住走过来,他垂眸瞧了一眼自己平坦的胸膛,用力将屏风扶正,在她即将看到自己的时候,他一下缩进桶中,露出鼻梁以上的半张脸庞。   林绿萼双目瞪圆,柳眉紧皱,指着水桶中的人,却见云水一双眸子清亮干净,似乎与桶中荡漾的水波一般波光粼粼,“你为何做这种事?”   云水把头伸出来一点点,露出浅色的唇,把那日的见闻讲了,瞧着姐姐生气了,赶忙解释道:“我只是借用了别人的诡计,并非存心而为。皇上今年一直派人监视林府,又传出追查前朝太子的消息,我担心此事牵涉到林相和姐姐,所以才想让皇上生病,把心思放到追查下毒之人身上。”   林绿萼这才知道皇上竟然派人监视林府,果然,他想用追查晏隽之的事打压林家,那云水这样做,确实无可厚非,她揉着云水湿软的头发,挑眉道:“你刚才叫我什么?姐姐?”她又想起那日落水的时候,云水伸手来拉她,也大喊了一声“姐姐”。   “奴婢……奴婢错了。”他总是情急的时候,下意识地喊出心中的称呼,日后要谨慎。   香胰子浮在桶中,污了清澈的水,他抱着胸膛蹲在桶里,林绿萼也看不清他水中的身体,“奴婢还去探查了宁婕妤死去的那个内侍,他泡了水,身体有些变形,奴婢仔细查看了一番,他确实是那夜投毒的人。”   “你是担心有人嫁祸新子吗?”林绿萼心中赞叹云水做事仔细,能想到去检查尸体,胆子也大。她绕回屏风后,拿起桌上的姜汤走过来,“趁热喝吧,一会儿冷了。”   他又把脖子露了一点出来,接过姜汤喝了,“嗯。那日奴婢去给宁婕妤送珠翠宝物,恰巧皇后派人来询问新子落水之事,婕妤立刻想好了说辞,‘都怪臣妾贪心,告诉新子贵妃落水时,她最喜欢的那只并蒂莲金步摇沉进了池中,若能打捞出来,何止百两之数,新子最爱讨臣妾欢心,所以才冒险去……’婕妤说着,痛哭不止,皇后又派人去池底打捞,真将那只金钗捞了出来,证实了婕妤的话。”   “奴婢又担心婕妤是利用新子,事后杀人灭口,所以今夜也暗中观察了婕妤,发现她梦中呓语不断,寝食难安。想来宁婕妤与娘娘说的话,出于真心,绝非做戏。”他在皇后离开后不久,也翻出了紫宸殿,因觉宁婕妤过于机敏,怕她才是做局的人,于是又去凝香居查看了一番。   林绿萼接过她手中的碗,严厉地说:“如此说来,你昨日确实是在殿外偷听本宫与宁婕妤说话?”   “啊……”他不知如何解释,低头挠了挠耳朵。   “你凡事都替本宫着想,又心思细腻、思虑周全,本宫很感激。”她坐回圆凳上,想到云水入宫不久,却暗中竭力保护自己,不让自己受到欺骗,真心实在难得。她声音温柔地说:“你孤苦无依,又称我一声姐姐,我便认了你这个妹妹。”   她轻倚着屏风,神色柔和:“但宫中妃嫔间才以姐妹相称,我若叫你妹妹,难免会让人猜忌我有扶持你的心意。所以日后只我们二人时,我们便以姐妹相称。”   姐姐还是一如既往,她感受到了真诚,就会以真心待人,云水轻缓地叫了一声:“姐姐。”   雨停了,林绿萼听着这一声清脆的“姐姐”,抬头望向窗外,有几颗黯淡的星辰高挂在灰蓝的天穹,曾经这样叫她的那个人,如今会在天上看着她吗。 第12章 妆成 去嘚瑟吗   过了半月,小暑。   今天是皇上的万寿节,他一早登高台受万民叩拜,又回到宣政殿接受文武百官的祝贺和各藩王使臣进贡的贺礼。   中午正宴,林绿萼穿着玫红色宫装,打扮符合身份而不张扬。待午宴结束后,她火急火燎地赶回摘芳殿,将准备了多日的行头一一拿出来,让宫人为她重新梳妆打扮。   螺黛描眉,涂上艳红口脂,取下耳上玉环,换上金镶翡翠耳坠,她对着面带不解的云水说:“正宴要拘谨,晚宴要美丽。”   宫婢为她梳上凌云髻,髻上戴满珠翠,左右各插一支金镶珠宝点翠钗。檀欣小心地从匣子中取出才从宫外定制的紫、蓝、金相间的镀金点翠嵌宝石花果纹簪,檀欣捧着两掌宽的簪子,将它嵌在贵妃的凌云髻前,她不禁笑道:“这簪子好重。”   林绿萼见镜中的自己美艳华贵,轻抚簪子上的宝蓝色花纹,挑眉笑说:“不重怎么会贵呢?”艳压群芳四个字,本宫都说倦了。   云水从柜里拿出贵妃提前备好的碧霞云纹联珠对孔雀纹锦衣,他望了一眼天穹的骄阳,愕然地说:“娘娘,穿这个……有一点点热吧。”他本想说很热,掂量了一下姐姐正在兴头上,于是改口说“有一点点热”。   “热?”坐在镜前梳妆的林绿萼招手让云水过来,待云水走到她身旁后,她一把扯住云水脖上的青草色丝巾,“你戴这个不热?”   云水哑然。林绿萼眼角的金色花钿在日光下闪闪发光,她喜悦地点头:“美人是不怕热的。”   檀欣拉了拉云水,让她不要多话,“在贵妃娘娘的众多爱好中,欣赏别人羡慕嫉妒的眼光,当选娘娘的最爱,紧随其后的才是打麻将和看热闹。”   “檀欣说得对。”林绿萼妆画好了,她对着铜镜止不住地打量自己,摇头轻叹,“哎,本宫太美艳了。”   正在为娘娘穿绣花鞋的温雪笑道:“娘娘好看。”一旁收拾未戴的珠翠的两个婢女也忍不住附和:“娘娘真美。”   林绿萼挥了挥纤纤玉手:“檀欣,记一下,刚说好看的宫人,一人去库房领二两银子和一个西瓜。”   她话音刚落,瞧着殿中正在忙碌没来得及附和的其他宫婢似乎不太开心,她又淡淡笑道:“现在说本宫好看的,也有相同赏赐。”   “娘娘最美!”   “娘娘人美心善!”   “娘娘貌美如花!”   摘芳殿里响起了此起彼伏、经久不衰的赞美声,林绿萼心满意足地在众人的吹捧声中,踏上了去晚宴的步辇。时辰尚早,但她当然要早早的去,让宫内宫外的女眷看看,谁才是貌绝天下!   杨昭仪赶回听雨阁中小憩,她刚躺在软塌上睡着,就在一声高过一声的呐喊中惊醒过来,她恍惚又惊讶地问婢女:“怎么了?着火了吗?”   婢女尴尬地回复:“贵妃娘娘让宫人夸她,夸她就有赏银。”   杨昭仪白眼一翻躺回塌上,“她真是……闲趣颇多。”   晚宴设在湖边,夏日湖中荷花盛开,香远益清,满湖碧叶与飘渺的白云蓝天相连,让人观之赏心悦目。   湖边亭台上的伶人正在彩排晚上的戏曲,林绿萼摇着团扇坐在华盖下,嘴边噙着一抹淡淡的笑容。   皇后正在吩咐宫人安排晚上的事宜,眼角余光瞟到贵妃这么早就来了,她的眼皮又“噔噔”地跳了两下,她见贵妃望着她,正要开口说话,她先一步打断道:“想吃什么?”   贵妃摇着团扇走过来,红唇微张,“臣妾怎能老是在皇后娘娘这儿吃喝而不懂回报呢。”   她让檀欣递上一盒酥饼,“娘娘,今日是小暑,民间有食新的习俗,臣妾让宫人用今年的新米、新面做了这盒酥饼,香脆味甘,娘娘尝尝。”   皇后上下打量了一番,贵妃像只开屏的孔雀,花枝招展、妆容美艳,她又不争宠,打扮成这样做什么?哦,皇后垂眸,她突然想到燕家嫡子今日会赴晚宴,贵妃这心思,还放在当年未结的亲事中吧。   杨路依拿过宫人递来的银筷,夹了一块酥饼放进嘴中,“味道很好。京都小暑时时兴吃藕与清粥,既合时宜又能解暑。”   林绿萼点头,她摇晃着团扇,好奇地问:“娘娘可知小暑三候是哪三候吗?”   杨路依想了想,又不禁瞥向贵妃的服饰,她不热吗?她淡然答道:“一候温风至,二候蟋蟀居宇,三候鹰始鸷。”   林绿萼忍不住拍手,眼带崇拜地望着皇后,“娘娘博学,小暑微风温热,蟋蟀鸣叫,鹰击长空。以前在相府时,林相问臣妾,臣妾就怎么也答不出来。”   “只是刚好记得。”皇后面上淡然,心中却想起她待字闺中时,读了不少书,那时的日子真是恬淡美好啊。她怀念过往之时,忽然看到一旁桌上堆叠的晚宴名单,女官说座次需要些微地调整,她方才正在与女官商议此事,可一见到贵妃,她竟然也忍不住和她闲聊了起来。   皇后闭眼默念了一句清心咒,不顾贵妃的聒噪,将女官招来议事。   林绿萼闲着无事,让檀欣拿出她补妆的匣子放在桌上,又让云水蹲在自己身前,云水目瞪口呆,林绿萼巧笑嫣然,“你别动,本宫给你画个妆。”   云水头似拨浪鼓地摇,无声地呐喊着不用了。   林绿萼拿着螺黛帮她细细描眉,又拿出一盒桃色的口脂,用食指沾了,一点点地给云水涂在唇上,眼见云水樱色的唇变得红艳,贵妃忍不住对着周围的宫婢说:“好看吧。”   她用袖帕擦拭了手指,又拿出胭脂,抹在云水的脸颊上,“对了,本宫不是带了一条备换的浅桃色烟罗裙吗?云水,你去找个没人的地方换上。”   云水一咬牙,视死如归地拿着裙子跑开了,引得贵妃连连欢笑。   皇后发现女官竟然不自觉地偷瞟贵妃这边的热闹,她暗自叹气,又想起了那日的嗑瓜子声。   不一会儿云水回来了,她一改往日素净的打扮,面上多了两分明媚,但神色却很局促。林绿萼问檀欣:“本宫给云水画的这个妆,你觉得如何?”   檀欣看了一眼云水,“云水不似寻常女子温柔,画上桃色的妆,反而少了一分清秀。”   林绿萼仔细打量了一番云水的妆容,“嗯,她平日似一束白茸茸的梅花,今日瞧着像一株山野的茶花。”   皇后在与女官议事,贵妃的话飘进了她的耳中,她也忍不住侧眸瞧了一眼云水,确实是个美人。   不远处传来女子的欢笑声,林绿萼抬眼看了一眼,这仪仗,是淑妃啊。   淑妃缓缓行至皇后座下,恭敬一拜,她虽三十六岁年纪,但保养得宜,身段婀娜,面容清美,一瞥一笑间彷如少女般娇羞,清纯的容貌配上一双勾魂的凤眼,她平淡地与人对视,却会给人一种她在撩拨自己的错觉。   淑妃声音柔软,她说话时带着一丝奇妙的软糯尾音,总是能让林绿萼心头痒痒,想着若是提一只蛇放在淑妃面前,她尖叫起来的声音,是不是也与寻常女子不同,会不会也是如她平日说话一般软软弱弱?   林绿萼打定了主意,改天让云水抓条蛇来试试。   淑妃左侧跟着李充媛,她曾是享誉京都的才女,但长相普通,如今刚过而立,无子无宠,只能依附淑妃,偶尔得见圣面。   林绿萼之所以与淑妃派交恶,就是因为厌恶李充媛,这人自视甚高,妒忌贵妃的美貌,便在背后编排贵妃无才学的笑话传唱,她不似杨昭仪什么都摆明了说,李充媛当着贵妃的面,却还维持恭敬神色。   淑妃右侧跟着宁婕妤,方才银铃般的欢笑声便是来自于她。   淑妃对皇后行了礼,又转身对着贵妃轻轻点头,“贵妃头上的点翠簪子,真是华贵。”   林绿萼轻抚发钗,微微一笑,侧眸对宁婕妤冷脸道:“远远地就听到宁婕妤说起家乡美食,与淑妃相谈甚欢,怎么这些美食,从前婕妤依附本宫的时候,却从未对本宫提起呢?”   宁婕妤收了笑容,踌躇地说:“臣妾只是……只是……”   淑妃轻软地声音响起:“贵妃妹妹何苦这么苛刻,与人相交总要知心才能相谈甚欢,你说呢?”   “淑妃姐姐这话本宫就听不懂了。”林绿萼微微摇头,发间金钗熠熠生辉,她讥讽一笑,“本宫与宁婕妤打了三年麻将却不知心,淑妃与宁婕妤相交半月就能知心。宁婕妤到底是与人交心还是看人下菜碟儿?本宫劝淑妃姐姐长点心眼。”   李充媛见淑妃吃瘪,忙不迭地对贵妃行了一礼,笑道:“古人云,察盛衰之理,审权势之宜,去就有序,变化有时。宁婕妤只是审时度势,知变化而已。”   林绿萼眼中闪动着光芒,一拍椅子的扶手,激动地说:“李充媛,本宫都没发现你来了,本宫还在想呢,淑妃身旁的婢女穿戴僭越,本宫是否要向皇后告状。”   皇后本低头看着名册,假装认真思索事务,实际心里已经乐开了花,只要贵妃与淑妃同时在场,贵妃真是怎么瞧都顺眼。   贵妃说着,又忍不住拉了拉云水的浅桃色烟罗裙,“李充媛啊,也是可怜人,与本宫一般无子无宠,手里还没点银钱,她这幅模样若说是宫女打扮僭越还说得过去,若说是九嫔之一,衣裙的布料竟不如本宫的云水好。哎,有的人主子吃肉自己连口汤都没得喝,真是可悲可叹又可怜。”   淑妃嘴唇翕动,眼眶微红,瞟了一眼皇上还没来,装样反而会被皇后、贵妃联合讥讽,罢了。她挥了挥衣袖,拉着宁婕妤坐在湖畔继续交谈。   傍晚红霞布满天际,人声逐渐鼎沸,晚宴即将开始。 第13章 赐婚 去吃醋吗   湖畔搭着彩棚、金棚,棚内挂满了寿幛,寿幛上书写着对皇上的赞美和贺词。晚风徐徐,吹起寿幛轻微摇晃。   亭台上舞姬的纱裙随着曼妙的舞姿晃动,丝竹鼓乐之声热闹。   舞姬们停下了胡旋舞步,一齐望向湖中的某处,欢快的乐声也停了下来,只留几声清脆的筝鸣。   众人都被舞姬的目光吸引了视线,望向湖畔之中,只见一叶扁舟上放着一个巨大的寿桃,还有扮作王母娘娘的舞姬手捧一个小寿桃,缓缓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   小舟渐近,乐声再次响起,亭台上的舞姬也跳起了欢快的舞步,小舟上扮作王母娘娘的舞姬走到岸边,恭敬地向皇上献上寿桃。又有宫人们鱼贯而入,给场中的妃嫔、群臣端来寿桃、寿糕。   皇上略笑了笑,说:“辛苦皇后了。”   妃嫔们与外臣的酒桌隔了屏风,但并未遮得严实,隐约也能看到娘娘们头上耀眼的珠翠。   林绿萼看着满湖碧叶,拿起寿糕咬了一口,“有点粘牙。”她轻轻招手,“檀欣,你去问问,还有多久到武戏,本宫喜欢看那种打得热闹的。”   檀欣低头劝道:“娘娘再等等吧。”   德妃坐在林绿萼的旁边,她拿起面前的一碟糕点:“绿绿,尝尝这个,我做的荷花糕。”   “好吃。尝着香甜软糯,还有些酒香。”林绿萼拿了一块塞进云水嘴里,“你也尝尝。”   云水点头,嘟囔道:“好吃。”   “你这头饰真好看。”燕语然指着贵妃的点翠簪子,又伸手摸了摸贵妃的衣裳,“这裙上的孔雀针脚繁密,颜色鲜活,是宫里绣娘缝制的,还是在宫外做的?”   林绿萼眼角余光瞥到妃嫔们都忍不住暗暗打量她的一身行头,她淡淡一笑,“几家秀坊半年赶出来的裙子,还行,勉强穿吧。”   贤妃抱着五岁的公主喂粥,也忍不住夸赞道:“这衣衫贵妃娘娘穿着才好看,臣妾等穿着,就东施效颦了。小琪,你说贵妃娘娘美不美啊?”   小公主瞪着圆眼对着林绿萼说:“贵妃娘娘最好看。”   林绿萼拿出袖帕,装模作样地遮住嘴边的笑,“改日本宫让人给公主打个金锁。”   “绿绿。”燕语然犹豫再三,小心地问,“怎么瞧着你和宁婕妤有些别扭?”   林绿萼想了想,把宁婕妤投靠淑妃探查下毒一事的想法告诉德妃也不是不可以,但是这儿人多口杂,若被有心人听了进去,会害到离离,改日有机会再说吧。   她哼了一声,“我之前一直禁足摘芳殿,因皇上寿辰才解了禁足,我只是不能出去,又不是日后都不能打麻将,她倒是有主意了,就这么半个月功夫,就成为了淑妃的至交好友,你说这事好笑吗?”   贵妃说话的声音不低,自然也被对桌的淑妃听到了,她只是专注地看着皇上,似乎全然不知周围还有别人。   林绿萼忍不住睨了淑妃一眼,淑妃和皇上在一起这么多年了,一旦皇上在附近,她就保持着崇敬、爱慕的神色凝视皇上,皇上也不觉得虚伪吗?她又瞥了一眼皇上,发现皇上也充满爱意地回望着淑妃。   林绿萼扶额。   德妃又说:“宁婕妤前段时日好像病了。”   “她病了,我在禁足,凝香居离摘芳殿这么远,我怎么会知道。”   燕语然看着不远处与李充媛窃窃私语的宁婕妤,她低叹了一声:“你们可能发生了什么误会。大家相识也三年了,不如改日我们四个再齐聚摘芳殿打麻将,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了。”   林绿萼似乎很厌烦宁离离,端起香茶浅饮,不接这话茬,“梁美人在你那儿住得还好吗?”   说到梁美人,德妃愉快地笑起来,“嗯,她白日帮我晒书,晚上帮我收书,陪我散步,打璎珞,像是自家小妹一般。”   德妃看着贵妃夹起一片烤鸭喂给身后的云水,不曾想这才入宫的婢女竟然这么讨林绿萼喜欢,她不禁问:“怎么这些日子都带着云水,不见温雪?”   檀欣笑着说:“有机会偷懒,温雪最开心。”   屏风另一边,林相向皇上敬酒,皇上又夸了一通林相办事稳妥,忠心耿耿,接着是兵部尚书携嫡子向皇上敬酒。   燕语然止不住地向那边看,三年没见到弟弟了,虽有书信往来,但总是挂念不已。   皇后忍不住夸赞:“燕家二郎仪表堂堂,经历三载边关风霜,更添几分英武之气。”   燕明冶回答什么,德妃还来不及听,便听到身旁林绿萼说,“你不用伸长了脖子看,他应该不会走了。”   “为什么?”燕语然收回视线,看向林绿萼。   皇上寿宴,边关两位藩王皆未回京都为皇上贺寿,而是派出使臣给皇上送礼。这两位藩王是当年随同殷牧昭造反,立下汗马功劳的大将。殷牧昭登基之后,边关不稳,便把手下两位大将封为藩王,给了他们很大的权力,让他们竭力守住边境。   如今边境稳了,这两位藩王却成了殷牧昭的心头大患。其中逸阳王最让皇上头痛,他出身高贵,现在又手握重兵,声势甚至超过了当年被封为大将军兼三州节度使的殷牧昭。   皇上很怕逸阳王再重演一次谋朝篡位,但又不能无风起浪,打草惊蛇。如今说是四海升平,实则内忧外患,皇后说要大操大办寿宴的时候,皇上却没什么心情过生辰,他烦心的事太多了。   而燕明冶三年前便是去了逸阳王的手下当差,他帮逸阳王出谋划策,治理边境,立了不少功劳。如今他回京了,皇上自然会将他留住,不能让兵部尚书之子再与逸阳王勾结。   前几日皇上召林相商议此事,林相便提议在寿宴的时候,给燕明冶赐婚,将公主嫁给他,他做了驸马,居在驸马府,就不能再回边关了,然后再派一个心腹,代替燕明冶去逸阳王手下当值,便说皇恩浩荡,派人顶替驸马的职务,趁机监视逸阳王的动向。   皇上三年前便有让燕明冶做驸马的想法,他见过燕家二郎,也读过他写的诗,知道他在京中颇具美名,是个佳婿。当时皇上还未来得及赐婚,燕明冶便离开京都去了边境,皇上想着强扭的瓜不甜,逸阳王也不会重用这样一个文人,赐婚的事就作罢了。   林相又派人将与皇上商议的事告诉了贵妃,他怕林绿萼还念着旧情,到时在晚宴上听到皇上给燕明冶赐婚而失态,惹人非议。她听闻后只是笑了笑,并没有多说什么。   “马上就知道了。”林绿萼对着屏风那边抬了抬下巴。   皇上笑着对皇后说:“朕瞧着他与恒玉似乎年纪相仿,恒玉饱读诗书,与燕家二郎应是一对佳侣。”   皇后喜不自禁,她正有这样的心思,皇上竟然主动提起,“那不如由皇上赐婚,将燕明冶召为驸马。”   “朕也正有此意。”皇上说。   燕明冶跪下叩首,清朗的声音响起:“皇上,皇后娘娘,公主美丽高华,微臣不敢高攀。”   燕语然放在桌上的手微微颤抖,她担忧地望向那边,明冶不要违抗圣旨啊。   皇上胡须轻翘,面上挂着阴沉的笑容,“你要违抗皇命吗?”   “微臣不敢。”他顿了顿,“只是微臣的长姐是皇上的德妃,微臣若再娶皇上的女儿为妻,于礼法不合。”   “你说得在理。”皇上点了点头,他挥手让台上的戏曲停下,场中众人见气氛不对,热闹闲聊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皇上平和地说,“那就把德妃逐出宫吧。”   燕语然颤抖着跪在地上,慌乱间头上的步摇撞在了贵妃的椅子上,“哐”地一声,步摇落地,她的发髻也乱了,“臣妾入宫六年,侍奉皇上无不尽心尽力,还望皇上开恩。”   燕尚书跪在地上叩首,一只手狠狠地抓着燕明冶,“微臣感激皇上赐婚,皇上大恩大德,犬子是乐糊涂了,还望皇上不要废弃德妃。”   林绿萼被皇上的话惊住了,她瞧着燕语然泪流满面,这才反应过来,她跪在德妃身边,“臣妾认为恒玉公主与燕家公子既无血亲,又年龄相仿,由皇上赐婚,谁还敢置喙什么礼法呢?”   燕明冶听到林绿萼的声音,不自觉地往那边看了一眼,听着她的话,他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微臣领旨,谢恩。”   皇上哈哈大笑,“快起来吧,朕怎舍得德妃呢。”   “真是让人烦躁。”林绿萼低语一声,她扶着燕语然起来,发现然然两股颤颤站不稳当,她劝说,“你别怕,他答应了就好,皇上不会为难你了。”   德妃点了点头,她被人扶下去整理发髻,汗水打湿了里衫,微风吹在她的身上,燥热难耐。   场中又响起了鼓乐声,打戏正演到精彩的地方,林绿萼却无心再看了,有人为了她不惜违抗皇命,她再铁石心肠,也想找个机会劝劝燕明冶,无疾而终的事,应该尽快放下。   过了一会儿,德妃坐回席间,她与贵妃耳语:“他想见你一面。”   “好,我也想见他。”   德妃面色还有些苍白,“我安排妥当了,你随我的婢女步儿去吧。”   林绿萼起身,“檀欣,你性子沉稳,留在这儿帮本宫应付一下。”她又拉着云水,“你随我去,若被人发现,你就带着我跑。”   云水听姐姐说想见燕明冶,心里正不是滋味,没想到还要随姐姐一同去与人私会,他略显失落地说:“好。” 第14章 私会 去看蟋蟀吗   林绿萼跟着步儿走出了湖边晚宴,喧哗的人声渐远,她突然停下了脚步,惝恍间想起三年前,也是在这个湖边,她跟着陌生的小太监走了出去……   今日皇上寿宴,宫道上张灯结彩,皓月当空,她举头望月,满目却是那日满地的鲜血,她背脊升起一股凉意,止不住地轻轻颤抖。   云水从后面一把拉住她的手,他温暖的掌心覆住她冰凉的手,他见姐姐颤抖,以为她近乡情怯,心中升起一股难以言说的酸涩,“姐姐若是感到为难,有什么想说的话可以告诉我,我去帮姐姐转达。”   林绿萼感受到手上的暖意,稳住了心神,云水会武功,若有什么意外她能够保护我。她反手与云水十指紧扣,“不了,我自己去。我还是想要见他一面,有些话当面说才能说清楚。”   宫中贵人都聚在湖畔的晚宴上,步儿带她在宫中走了小半个时辰,来到了御花园深处的一个八角亭旁。她们一路上只遇见了几个洒扫的宫婢。   八角亭附近幽禁,仅有一盏挂在亭上的宫灯照明。四下里十分安静,蟋蟀在草丛中发出低沉的嘶鸣。   燕明冶站在亭中,他身形高大,穿着银色绣暗金色菱纹的长袍,剑眉星目,眼仁黝黑,亭旁的宫灯映在他的眸中,似黑夜中闪亮的星辰。   林绿萼看了一眼周围,这儿只有来时的一条路,八角亭后便是听戏的梨园,梨园宫墙高耸,红墙上长满绿色的藤蔓。   她又看了一眼燕明冶,想到的狠话一时竟说不出口。三年前她被送出宫后,他听了消息赶来林府见了她一面,她那时被杀戮的场景吓得情绪崩溃,只顾着嚎啕大哭,连一两句完整的话都抽泣着说不出来。却被他误会她难以舍弃两人的感情,他在哭泣的她面前起誓,此生必不辜负绿绿的爱慕。   她后来写信送去燕府向他解释,他却已经去了边关。其实想想,两人过往也只见过四、五面,不是花会就是诗会,她与他多说两句,也只是因为他是燕语然的弟弟,而并非她心中对他有不一样的情义。   不能再耽误他了,林绿萼一咬牙,看着他微红的眸子,她瘪了半晌说了一句:“你……还好吗?”   燕明冶几步迈到她面前,嘴唇翕动,忍耐住内心的澎湃,郑重地说:“绿绿,在边关三年,逸阳王对我很好。我真恨自己,当时没有带你离开,若是我们一起……”   云水忍不住打断道:“聘则为妻奔是妾,不堪主祀奉蘋蘩,若是与你私奔,姐姐一辈子都会被那些她看不起的人耻笑,她不会想过这样的生活。”   “这是?”燕明冶望向绿绿身后的婢女,这婢女穿戴不俗,身段纤长,容貌清美,只是眸中带着几丝冷厉,似乎不太好相处。   云水虽说出了她的心声,但林绿萼还是嗔怪地盯了她一眼,“平日里没见你读过书,怎么还会念诗!”又笑着对他说,“这是我新收的义妹,我们说话便是,她……你不用管她。”   姐姐真是偏心,瞪我却对他笑。云水悄悄地瞥了几眼燕明冶,轻哼一声,踱步到凉亭边,看着草丛里飞扑着觅食蟋蟀的麻雀,嘀咕道:“雀食蟀。”   “听说恒玉公主貌美如花,你又如此丰神俊朗,你们日后定会夫妻和睦,举案齐眉。”林绿萼轻蹙眉头,她感觉自己这话听着酸溜溜的,仿佛是嘴上说着盼别人好,心里却充满委屈、以退为进。   “你盼我好,可我怎么会好呢?”他一下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你知道的,我心中只有你一人。”   云水在一旁的草丛里寻了一根细长的枝条,拿在手里挥舞着玩,嘴里还发出“嚯嚯嚯”的声音,似乎在与黑暗中看不见的阴影比试剑术。   “云水!”林绿萼一下抽出燕明冶捏在手里的手,转过身呵斥道,“不准舞剑!你去一边玩!”   姐姐凶我,他竟然为了这个人凶我!云水委委屈屈地扔掉枝条,蹲在道旁,又捡了一块方形的石头,轻敲道旁干燥的泥土。   林绿萼抬脚往八角亭中走去,她坐在石凳上,指着对面的石凳让燕明冶坐下,两人中间隔着一个石桌,她冷静了几分。   今日见到他之后,发现他脱了几分稚气,多了几分稳重,反而不如她记忆中充满书卷气的美好了,她更加明白自己的心意,她并没有真心实意地爱慕过他,也许欣赏过他的容貌,憧憬过离开闺中的生活,但当年若是换作另一个与燕明冶年岁容貌相仿的世家公子提亲,她也会接受亲事,“你在我心中并没有比谁特殊,襄王有梦,神女无心。”   “我不信!”他一挥衣袖站起来,“你是怕你连累我,才故意说这样的话伤害我,是吗?”   “不是。”她皱着柳眉,低声责怪道:“你到底明不明白自己现在是什么处境啊?你一个京都的世家公子去投靠逸阳王,已经惹怒了皇上,念在你父亲从龙有功,所以皇上召你为驸马,彰显自己的仁义。你若对恒玉公主不好,她告状到皇上皇后这儿来,你以为吃亏的是我吗?是你的亲姐姐德妃!是为你担惊受怕的燕尚书!我日子过得好着呢。”   “我知道了。”他缓缓坐下,深吸了一口气,亭旁草木的芳香涌进心口,却按捺不住心中的苦闷。   “若你与公主不合,也可在京中多寻觅,总有佳人会与你志趣相投,听闻公主性子宽和,应会准你纳妾。我们的亲事已经结束了,你不要再沉溺过往,既伤害自己,也伤害身边的人。”   他沉眸低语:“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我言尽于此,望你善自珍重。”林绿萼起身行了一个抱拳礼,她见话本里的侠士诀别时都是这样做的。   燕明冶手攥紧拳,伤感地问:“你真的对我没有过哪怕一点点情意吗?”   她一只脚已迈出了八角亭,忍不住回头说:“你自己好好想想,京中那些爱慕你的女子是怎么对你的,而我又是怎么对你的。”   他想起过往花会时,总有一些女子簇拥着问他诗文,对他投以钦慕的神色,暗赠他香囊、手帕……而少时的林绿萼站在一众女子中,炫耀她的玉钗金镯,“那你为何要让林相答应提亲?”   林绿萼想,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若不把话说绝,反倒让他充满幻想,日后还要因此受苦,“我只是厌恶林相,若有人能让我离开相府,是谁都可以。”   “你……好狠的心肠。”他低下头忍耐住眼底的一抹冷色,“你发上有一对镶金点翠钗,可以把其中一支留给我,做一个念想吗?”   林绿萼摸着发髻上的钗,往外拔出了几分,又放下了手,抿嘴道:“不了,若被他人发现,徒增是非。”   云水蹲在一旁用石头挖坑,他隐约听到御花园中有一队人正在往这边赶来,他们压低了脚步声,步子沉稳。他丢开石头,走到林绿萼面前转过身躬着背,“快跳上来,有人来了。”   林绿萼听到四下里只有蟋蟀嘶鸣,虽有些疑惑,还是扑到了云水的背上。   云水看了情绪低落的燕明冶一眼,“可能是巡逻的侍卫,你随便应付一下吧,我们先走了。”他一跃跳到了八角亭上,又借力一蹬跳到了梨园的红墙上,步态轻盈,身形矫健。他暗自思索,看来最近背着米袋夜游皇宫有练出成效。   他站在高墙上望了一眼御花园,那队侍卫约莫十人,离他们已不足五十步,在他背上的林绿萼也见到了在黑夜中晃动的一排灯笼,她轻呼道:“快走吧。”   “是谁在那边!”领头的侍卫已走到八角亭前的石板路上,燕明冶装作酒醉,敷衍了一句,侍卫呵斥道:“你一个外臣为何私进后宫?”   云水背着她从墙上跳下,似夜猫落在地上,毫无声响。可林绿萼发髻上的钗子,方才被她扯出来半截,在落地的过程中,随着她惊慌的扭头,钗子一下飞了出去,撞在了墙上,发出一声响亮的“咚”声。   墙那边的侍卫们也听到了声音,领头的人命令道:“你们几个,去梨园里看看。”   云水本已奔出几步,忽然回头望向草丛,轻声问:“是什么撞到了墙?”   林绿萼急得牙关哆嗦,“钗子。一定要捡回来,这是我在宫外订做的,和我头上另一个是一对,我们就算跑了,他们找到它,也能坐实我私会外男。”   银色的月辉照在墙角,墙边长满藤蔓,种着矮树,花草,他们在昏暗的花丛中摸索了一会儿,不知那钗子飞到哪里去了。   林绿萼急得跺脚,云水听到侍卫们已绕到了梨园门口,他忙将林绿萼拉到身边:“你还有样式相仿的钗子吗?”   她心如鼓擂,附在云水耳边低语:“还有一对,都是金镶点翠的钗子,花纹不一样。”   “我带你回去换上那对,一会儿我再来找这支。”他话音未落,梨园的大门被“咯吱咯吱”地推开了。   当头的侍卫说:“门外的铜锁未锁,园中一定有人,仔细搜查。”   林绿萼与云水蹲在草丛中面面相觑,园中还有别人? 第15章 太子 去躲藏吗   林绿萼蹲在草丛间,身前绿意盎然的矮树遮挡了她和云水的身形。她看着五个侍卫拿着佩刀在梨园中搜查,她冷汗涔涔,双股颤颤,侧眸看了一眼身旁的云水,想着云水毕竟是个纤瘦的姑娘,即使会一点武功,哪能制伏五个训练有素的侍卫。   林绿萼手指紧紧地抓着身旁的杂草,罢了罢了,待侍卫搜到墙边时,她就主动站出来,让云水尽力跑掉。倚仗林相在朝中的地位,皇上罚她也不过是让她滚到冷宫,与现在摘芳殿的处境相比,只是生活简陋、少些人伺候,过个十几年皇帝老儿崩了,林相指不准会想办法把她从冷宫捞出去。   云水摸着怀中的匕首,杀掉他们恐怕不难,难的是悄无声息地处理掉尸体,他又怕姐姐见到血吓得尖叫,引来更多的侍卫。他打定了主意,待他们搜到墙边时,他飞奔出去引他们追击自己,待引他们走到姐姐看不到的地方的时候,他再将他们处理掉。   三个侍卫打着灯笼走过来,他们手中的佩刀敲打在沿路的花草上,发出细碎的响声,草地里蟋蟀的低鸣声在安静的夜色里格外响亮,斜刺里几只麻雀从矮树上惊起,扑簌簌地飞到红墙上立着。   另两人走到殿前,伸手推开了正殿的门,发出沉闷的响声。   脂粉和花草的香气一起萦绕在林绿萼的鼻尖,她却觉得窒闷,耳中只能听到狂乱的心跳。侍卫走近了,橘黄的烛光已透过半人高的花树照到了她的裙摆,她试图撑着干热的泥土站起来,却被云水一把按住肩膀,云水凑在她耳边几不可闻地说:“我去引开他们。”   林绿萼一下红了眼眶,柔软的唇随着她的摇头在云水的脸颊上擦过,“你会死的。”   正殿的门被推开后,在里面搜索的二人看到一地褪去的衣衫,一个男子用女子赤色的肚兜盖在两腿间,他躺在殿中软塌上,用手遮在眼前,挡住晃动的灯笼的光,不耐地骂道:“废物东西,老子在这儿躺一会儿,你们就搜过来了?”   两人连忙甩下佩刀和灯笼,慌张地跪在地上,“太子殿下恕罪!”   院中的三人即将走到林绿萼藏身的矮树之前,他们听到殿中的声音,脸上的表情先是惊愕,然后不解,最后了然并慌乱。他们急匆匆地跑到正殿的大门前匍匐,接连告罪。   林绿萼轻抚心口,没想到这畜生竟然救了自己。她又暗自思量,称太子殷淮西为畜生有些侮辱畜生这两个字了。   当年殷淮西出生不久,成为节度使的殷牧昭便纳了自己最爱的表妹为妾,从此与表妹恩爱缠绵,他在长子的成长上并未花费任何心思,而那时孤寂的杨路依又对殷淮西过分溺爱,任由他长成了一个不学无术的人。   九年前殷牧昭造反的时候,杨路依也随他一同征战,四处联络杨家及其交好的世家协助他。十二岁的殷淮西一人独留老家,方从童年进入少年的他,在婢女的引诱下,与家中婢女流连床榻,夜夜笙歌,又在奴仆的带领下迷醉青楼瓦舍,至此成为了一个极度荒淫好色之人。   林绿萼尚在闺中的时候就听闻他为了一睹知县迎娶的新娘子芳容,带人冲撞迎亲的队伍,让新娘子从喜轿中跌落出来,然后当众嘲笑那女子姿容丑陋,害得新娘子羞愤难当投井自尽。强抢民女、玷污贞洁烈妇之事更是罄竹难书。   殷牧昭多次因太子行为不端引起民愤而恼怒,但殷淮西既是嫡子又是长子背后又有杨家的势力。他能一路从武夫成为皇上,也全靠杨家对他的扶持,因此他对太子的劣行往往小惩大诫,呵斥几句就算了。   林绿萼曾听林相与密友闲聊时说,皇上之所以如此纵容太子,正是因为厌弃他,让太子自己胡作非为尽失人心,比皇上强行废太子立三皇子更加容易,皇上也不用承担忘恩负义的污名。   这几年三皇子越发出众了,让皇后担忧不已,私下里对太子多加管教,殷淮西也稍微收敛了一点放荡,但他在宫中凌.辱宫女之事依旧屡屡发生,更不用说在外是如何恣意妄为了。   林绿萼听殷淮西那愤怒又疲倦的声音,就知道他今日又是趁着晚宴在宫中行淫.秽之事。难怪晚宴开始的时候他在皇上皇后身边晃了一圈便不见人影了。   她想到他便恶心,三年前她才入宫几日,殷淮西借着给皇后问安的由头进宫,却绕路到摘芳殿来看望她。一口一个贵妃娘娘叫得亲切,却低声对她说,“怎么如此着急色.诱父皇呢?你若想要富贵荣华,怎么不来东宫跟我,我最会疼人。”他走时又回头对着她微笑,“不过,我会一直念着你的。”   那油腻的腔调和自认风度翩翩实则萎靡不振的神色,林绿萼每每想起便作呕。   殷淮西在软塌上躺着,骂了这几个侍卫几句,坐起来,用脚把软塌边的一件里衫勾起来,胡乱地套在身上:“今日的事,若是传到了皇后皇上的耳中,你们知道自己会是什么下场吗?”   侍卫们忙说不敢多言、胡言。他又指着跪在最前面那人,“把你的刀给本王。”   侍卫哆嗦着把身旁的佩刀递给太子,不知太子要做什么,他局促地叩首。殷淮西狡黠一笑,拿着刀在手里挥了挥,“你们滚吧。”   侍卫们退出了梨园,并小心地将大门关上,庆幸并未惹怒太子。   殷淮西穿着里衫站起来,拢了拢身后披着的长发,穿上裤子,随意地踩着靴子,拿着长刀走到院子里,直直地往林绿萼藏身的矮树走来。   “是谁在哪里?本王刚才在窗边与佳人小聚,看到仙子从天而降。”他声音低沉,带着揶揄与调笑,晚风吹起他的里衫,一半胸膛裸.露在外。   殷淮西捏紧手中的刀,想起方才在朦胧的月色中看到一个女子背着另一个女子从高墙上跳下来却毫发无损,宫中会武功的宫女真是罕有,他不禁产生了莫大的兴趣,“既然有这种缘分,为何不出来一聚呢?”   他一刀刺在矮树上,又将刀□□舞了几下,他虽不学无术,武艺倒是不曾落下,“本王最是怜惜女子,怎会为难你们呢?”   云水察觉这人武艺在那几个侍卫之上,他吐息沉稳,从正殿一路走过来,一点脚步声也无。云水在地上抓了两团泥土捏在手中,轻声说:“多谢太子体恤。”   殷淮西听着树后的女子声音清泠,一下更添了几分兴趣,他最喜欢清冷孤高的女子了,想着□□她时的快乐,他把刀夹在腋下,忍不住凑矮树更近,看到微风吹起树后女子的桃色烟罗裙,他心里痒痒的,想伸手把树后的她们拉出来。   那女子身体隐在树后,伸出纤细的手臂在他面前轻挥,他忽感双眼疼痛,被什么东西砸到了眼睛,他阴沉地怒吼:“你这贱婢!竟然敢袭击本王!”   云水拉过林绿萼背在身上,一下跃到红墙之上,又跳回八角亭旁。燕明冶被守着他的几个侍卫带回了宴会,此刻这儿安静,一个人也无。   “先回摘芳殿换钗子吧。”林绿萼附在她耳边低声说。   “好。”云水背着林绿萼疾步飞奔,隐进夜色中。   阿诗一直躲在屏风后,见侍卫都走了,才把软塌上的肚兜衣裤捡回来,急忙穿戴整齐。她站起来,听到太子在院中低呼,连忙往太子身边跑去。   “太子殿下,你怎么了?”她见太子揉着眼睛坐在地上,她急忙去搀扶太子,走到太子身边时,柔软的绣花鞋底踩到了一个坚硬的东西,她弯着身子把那东西捡起来,照着月光大致地看了一眼,发现是一个沉甸甸的金钗。宫中只有皇后与四妃能用这样的金钗,她暗暗地将钗子放进怀中。   “本王要杀了那个贱婢!”殷淮西冷哼着,“你去帮本王打盆水来。”   “是。”阿诗说着,步子却没有动弹。她只知道太子经常引诱宫女来这儿玩乐,却不知梨园哪里可以打水。皇后若是一直没有见到她,难免会责怪她做事懒散,可她也千万不能让皇后知道她与太子有私,皇后这两年定了规定,宫中若有宫女勾引太子淫.乱,则将这宫女打死。   她害怕皇后的责难,拒绝了太子好几次,可是太子缠着要她服侍,她也不好再拒绝,害怕太子在皇后身边胡言,让她被皇后逐出宫去。更何况她心中也隐隐期待能够得到太子的垂青,日后能去东宫当侍妾。   阿诗犹犹豫豫地小声说:“要不,奴婢去让严公公来伺候太子?今夜晚宴繁忙,奴婢害怕娘娘寻奴婢……”严公公就在附近等候太子,他是太子近侍。   殷淮西揉着双眼,不耐地挥手:“滚吧。” 第16章 哭泣 去流泪吗   云水背着林绿萼走到摘芳殿门口,他轻吁了一口气,把她放下来,抬手擦拭脸上和脖颈的薄汗。两人站在摘芳殿门口的宫灯下,温雪和宫人们领了西瓜,在屋檐下坐成一排,一边吃瓜一边赏月,嬉笑声不绝于耳。   这时进去换钗,难免惹人注目,云水说:“还回宴会吗?”   “不回了吧。我平日自由惯了,离开晚宴这么久再匆忙赶回去,反而欲盖弥彰惹人怀疑。”林绿萼把头上另一只钗子取下拿给云水,又把手搭在云水的肩膀上,步履蹒跚地走进摘芳殿,她蹙着眉头、捂着肚子。   温雪放下手中的西瓜,急忙凑到贵妃身旁,关切地问道:“娘娘这是怎么了?”   “娘娘不知吃了什么,腹痛难忍。”云水与温雪将贵妃扶进殿中,宫婢们立刻忙碌了起来,烧热水、传太医。   “温雪,你去告诉檀欣,让她回来吧。”林绿萼躺在塌上,解开衣领的纽扣,一丝凉风涌进领口,她畅快地叹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这衣服是有一点点厚了。   宫婢从盒子里舀了一勺香料放进瑞兽香炉中,炉中升起一溜弯曲的白烟,淡淡的香味浮在空中。   林绿萼闻着香气,烦躁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她本想问云水有什么计划,可环顾四周发现她已经不再殿中,估摸着是回去寻那支钗子了。云水对她忠心耿耿,她欣慰地摇了摇团扇。   不多时,太医来了。贵妃躺在塌上,捂着腹部呼痛,太医望闻问切之后掂量着开了一些温和的药,宽慰地说:“娘娘身子并无大碍,腹痛许是吃了凉食脾胃不适之故。”   “那本宫就放心了。”林绿萼感激地淡笑,让内侍拿着银子送太医出去。   太医喜笑颜开地接过赏银。今日当值的三位太医一听是贵妃病了,都提着药箱赶着往摘芳殿去,最后是他靠猜拳赢了另两位太医,博得了这份美差。   半个时辰后,檀欣与温雪回来了。林绿萼刚沐浴完,披着乌黑的长发坐在铜镜前,她让其他人退下,独留下檀欣。   檀欣拿起梳篦为贵妃篦发,“娘娘走后不久,皇上也离席了。皇上不在,妃嫔们兴致缺缺,也纷纷离去了。”   “还好。”林绿萼对着铜镜挑眉,“那个人呢,没受罚吧。”   “燕公子说是醉酒迷路,被侍卫们护送回了宴会。奴婢离开时,晚宴还未散场,燕公子坐在燕尚书身旁,与他人饮酒作乐,神色并无异常。”   林绿萼轻轻点头。她手撑着下巴,沉默了半晌,眼角流出两滴清泪,情绪低落地说:“东西备好了吗?”   “备好了。”檀欣一早就备好了酒水、纸钱,今日是皇上的寿辰,而明日便是九年前前朝国破之日,林绿萼每年都会在这日的子时为晏隽之烧纸,她希望他在九泉之下能够安息。   “等子时吧。”林绿萼面沉如水,她拿起灯罩吹灭了烛芯,宫婢们见寝殿灭了灯,檀欣又在贵妃近旁伺候,便各自去休息了。   ……   云水沿着梨园那面墙找了许久,在草丛中摸了几遍,也没有寻到那支钗子。他想只能早上再寻个机会进来寻觅了。他正要离去时,银白的月辉铺洒在庭院里,他瞧见矮树前的泥土上,有个铜钱大小的蝶形印子。   他摸出怀中另一支镶金点翠钗,这钗子是蝶嵌彩珠样式,他把它放在地上,刚好与那印子重合。方才他是在这儿偷袭了太子,太子约是踩到了钗,然后把这钗捡去了。   云水蹲在地上,抚摸着地上的浅印,抬头眼神冰冷地看着月亮,找个机会把太子杀了。   他又想起方才侍卫突然寻来的事。八角亭位于御花园深处,他们一路从晚宴行来,尚且未遇到几个宫人,怎么恰好便有一队侍卫步子又急又快地直奔八角亭。他想起德妃的宫婢步儿把他们带来这儿之后,就没了踪影,若是她去寻来侍卫,时间恰好合适。   他跃上墙头,决心去披香殿看看。   云水赶到披香殿时,德妃也刚好回宫。她不如贵妃、淑妃自在,又不如贤妃能以照顾公主为借口离开,只好陪着皇后坐在宴会上,摆着端庄的笑容,静看他人玩乐。   云水伏在檐上,听到步儿说:“娘娘既然知道贵妃对公子无意,为何还要让他们相见,徒惹公子伤悲呢?”   “你以为不见面他就不伤悲吗?”燕语然轻叹一声,让步儿为她卸去钗环,拆掉发髻,“他也要成亲了,能放下过往是好事。”   燕语然坐在窗边,望着院中洁白的栀子花,向往地说:“真是羡慕绿绿,拿得起放得下,性子果敢。本宫优柔寡断,都进宫六年了,还总在怀念过往的生活,盼望哪天能回到年少时……”深宫孤寂,她不禁想起十五六岁时,在诗会搏得头筹,一众少男少女望着她,目光中充满敬佩。   燕语然想起那时的光景,霎时泪流满面,步儿想要安慰,却不知从何说起。   “所以,还是得打麻将。”德妃也知沉溺过往无益,闻着幽幽的花香,擦拭着泪水淡笑着说,“每次和她们玩耍,本宫都很快乐。你改日得空去宫外找找,有没有教麻将的书。本宫再输下去,恐怕要找家父拿银子了。”   步儿想起前几日从麻技超群的内侍那儿听了一些打麻将的算牌技巧,连忙讲给德妃听。燕语然停下取玉环的手,拿起案上的宣纸,边听边记。   云水又听了一会儿,两人一直在聊麻将,他想自己也许想太多了。他离开披香殿,往摘芳殿而去,华丽的宫灯照耀下,一路上看到侍宴的宫人都拿着不少赏赐,三五结群地回平房休息,各个喜笑颜开。   他在宫道转角的地方看到了杨昭仪。听雨阁、摘芳殿位于西南偏门,宫婢们住在西门的平房里,杨昭仪一人站在去听雨阁的那条路上,远远地打量另一条路上欢喜的宫婢们。   她面带愁思,眼角张扬的妆粉被泪水浸湿,双手捏着手帕,在去往偏门的这条宫道上来回踱步,不时又张望一眼,似乎正在等谁。   路旁有一片梅花林,时值夏季,梅树长着翠绿的叶子,云水隐在梅树间,偷偷打量杨昭仪。   杨昭仪激动地拿着帕子招手,她心情亢奋,声音带着颤抖:“如何了?”   婢女寒儿喘息着跑到她身边,喜悦地说:“燕公子收了娘娘的香囊,他托奴婢给娘娘带句话,感谢静媛这些年一直惦记着他。”   杨昭仪阖上双眼,右手紧紧地捏着衣领,眼泪止不住地流下,她抽泣着说:“他竟然叫我静媛,他从未这样叫过我!”她的声音哀怨又喜悦,“他从前不肯收我的香囊,今日却收下了。你说他心中会不会也有我的一席之地,他还有说什么别的吗?”   “他说日后愿与娘娘多加联络。”寒儿为她擦拭眼泪,搀扶着她回听雨阁,一边走一边劝说:“可是娘娘已在宫中,就算……又有什么意义呢?”   杨昭仪不停地流泪,脸上的妆粉乱作一团,她却毫不在意,哽咽道:“若不是姑母执意让我进宫,我何尝不愿去边疆追随他,若能在他身边当个贵妾,我此生也无憾了。”   寒儿往四周看了一眼,“娘娘别这样说,皇后娘娘也是为了娘娘好。”   “她为我好?”杨昭仪晚宴上喝了不少酒,脸颊驼红,她指着凤栖宫的方向突然扯开嗓子,声嘶力竭地吼道:“她什么时候为了我好!她都是为了她自己!”   “娘娘!”寒儿捂住她的嘴巴,杨昭仪嘴里还念叨个不停,湿润的气息喷在她的掌心,她把杨昭仪往听雨阁拖拽,“娘娘有什么怒火,回去关上门诉说,在这宫道上,若被有心人听了告到皇后那里,杨大人可要遭罪啊!”   杨昭仪推开寒儿,咬紧牙关,泪眼婆娑地往听雨阁中走去。   云水摇了摇头,她既然如此痛恨皇后,为何还要跟随皇后呢。燕明冶突然转了性子,难道他想利用杨昭仪的痴情探听姐姐的消息?   月上中天,他回到摘芳殿,殿中安静,众人都已经歇息了。他隐约听到一两声压抑的低泣,似乎是姐姐的声音。   云水愕然,怎么姐姐也在哭泣?今夜德妃、杨昭仪、姐姐……他一路走来,人人都在悲伤。他随着声音走到后院,见姐姐穿着素净的衣裙,仅用一根葱白的玉钗挽住头发,蹲在一棵海棠树下,正将纸钱放进铜盆里燃烧。   檀欣守在一旁,轻声劝道:“娘娘快些吧,若被别人看到火光,难免惹起是非。”   “当年给他缝了一件衣裳,我那时年纪尚小,针线活不好,本想改一改再给他,没想到他就死了。”林绿萼断线珍珠般的泪水滴在铜盆上,“滋溜”一下被火烤干,“只好用这衣服给他做个衣冠冢,埋在这海棠树下。他最喜欢海棠花了,说海棠花柔美,泡茶又生津止渴,不知道在地府能不能喝到海棠花茶。”   她抬起头看着海棠花,明媚的眸中不断涌出晶莹的泪珠,嘴唇颤动着说:“若隽之活着,今年也十六岁了。”   云水愣在原地,扭头抿着下唇,忍了又忍,泪水如决堤之水,终是流了满面。 第17章 回忆 去思念吗   林绿萼想起她八岁那年的冬天,跟着被封为诰命夫人的母亲一起进宫拜见皇后。   时值冬日,雪向梅花枝上堆,风霰暗纷纷。她看着银装素裹的皇宫,年幼的她震惊于这地方竟然这么漂亮。   她随着母亲拜见中宫娘娘,五岁的太子殿下怯生生地站在皇后的身旁,他略微木讷地看着她,她露出乖巧又明媚的笑容,以为对方会回以一笑,太子却低下了头,看着脚下的白鹤纹地毯。   她进宫前听母亲说过,太子三岁时才学会说一些零星的话,他不爱与人交流。曾有传闻怀疑太子痴傻,但太子殿下三岁开始识字后,太傅又接连夸他聪颖。   太子无数个昼夜都自己沉闷地待在殿中写写画画,与年龄相近的皇子公主关系也不融洽,他孤僻内敛,不喜热闹。   林绿萼在殿中待了一会儿,便止不住地打量窗外的雪景梅花,皇后和蔼地笑道:“去玩吧。”她在院中与宫人堆大雪人玩,捡了树枝给雪人当手,捡了两块差不多的石子给雪人当眼睛。   她在院里寻觅,想找个东西给雪人做嘴巴,却看到太子在屋檐下悄悄地打量她。她说:“你要一起玩雪吗?”   一旁的宫人以为太子会如往常一般不理人,他声音软糯地说:“我可以吗?”   “当然可以啊。”她站在绿梅树下,穿着一身红色的棉袄,面若桃李,言笑晏晏。   晏隽之拿出脖上挂着的红玉玉佩,指了指雪人,“用这个吧。”   林绿萼把它镶嵌在雪人的脸上,圆润的红嘴十分可爱,她不禁拍了拍比她矮一截的太子的肩膀,“你真好。”   宫人惊了,太子最厌恶别人触碰。年幼的晏隽之白皙的脸上飞过一抹柔红,他低头浅笑了一下,又抬头用清澈的眼眸期待地望着林绿萼,“你想去看看我的画吗?”   “好啊。”林绿萼兴奋地拍手,随他走去书房。他们那半日相谈甚欢,她发现晏隽之早慧,心智比同龄人成熟许多,她不知他为何对别人那么冷漠,对她却很热络。太子殿下长得太漂亮了,似粉妆玉砌的瓷娃娃,她喜欢所有好看的东西,所以也非常喜欢与晏隽之一起玩耍。   那日母亲离宫时,她依依不舍地与他作别,谁曾想过了一日,皇后又传她进宫玩乐。   后来两年,林绿萼时常出入皇宫,与他度过了充满欢乐的两年时光。   有一日,她正与他一同在海棠花下作画,父亲突然传消息进宫,说她母亲患了重病,让她回家侍疾。她担心母亲,哭泣不已,晏隽之把她送到宫门,她泪眼婆娑地在坐在马车里回望皇宫,见他站在高楼上对她挥手,嘴里还喊着:“姐姐快回去吧!”   她没想到那便是诀别了。她回到府中,发现母亲只是装病,父亲把她锁在房中,只对她说了一句话:“日后不准再进宫,要变天了。”她拍打着房门,却敲不开门上的铜锁。   过了月余,在燥热的午后传来一声惊雷,随着倾盆暴雨的降临,殷牧昭的铁骑也踏破了皇城。   被锁在房中的她,隐约也听到了不少哭声,她不知道被屠戮的京城是怎样的惨状,她只知道那些交好的世家姐妹们,有的惨死家中,有的沦为军妓,而她只是因为担心众人而消瘦了一点。   街上的鲜血还未干涸,林府便换了一个更好的宅子,她听到仆童恭敬地唤她父亲为“林相”,她也听到不远处与晏隽之年岁相近的孩童被巡街的士兵屠戮的惨叫。   林绿萼看着装饰奢华的相府,怆然泪下地望着父亲:“我以为饱读圣贤书的你,至少知道忠义二字是如何写的。”   林相唇色乌青,一拳打在门上,又命人将她锁在房中。   她在房中被锁了一年,终于看开了。她生长于林府,已经承受了前朝遗孤们对她的骂名了,她倔强地为死去的人悲痛,又有谁会在意她的感受呢?她决心潇洒快活地度过这踏着忠贞不降之士的鲜血活下来的肮脏的一生。   林绿萼将最后一叠纸钱扔进铜盆,“把酒给我吧。”   檀欣见贵妃烧纸时呆滞了许久,她忧心不已,害怕被人发现火光。她一回头见到云水站在不远处静静地望着贵妃,檀欣惊得一哆嗦,轻呼道:“你什么时候来的?你走路怎么没有声音,快把我吓死了。”   云水垂下眼眸,他抿着下唇,害怕一说话声音中带着哭腔,惹她们怀疑。   他以为姐姐早就忘记他了。国破前一日,他在睡梦中被母后唤醒,母后悲痛欲绝地让内侍把他装进马车,马车一阵颠簸,带他去了京郊的地宫。他在地宫里得知了国破家亡的事,而不久后,殷牧昭的士兵搜查到了京郊,内侍们为了护住他,离开地宫四散逃跑进山里,年幼的他一人躲在地宫中,饥肠饿肚,几近死去。   昏迷的他被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男子拍醒,那男子自称姓谢名易,把他背出了地宫。   谢易赶着几十匹马进城,把晏隽之绑在其中一匹马的马腹下,马背上绑着各种物品,遮挡了晏隽之的身形。   他们进城时恰逢林相出城,林相是新朝权贵,士兵不敢得罪,连忙把这马夫放行,以防挡了林相的道。   谢易把他带到了林府的马厩里,沉着声告诉他:“想要活下去,日后都听我的。”   当天夜里,林相也悄悄地来了马厩,他涕泗横流地跪在晏隽之面前,“臣只有投降,才能护住先皇血脉,太子殿下的命日后与臣的命挂在同一把刀下,臣在此立誓,决计护太子一生,不让太子死于殷牧昭之手。”   林相又为他改了名字,“太子殿下日后便以云水作为名字吧。云在青天水在瓶,万物自有归去之地。太子乃是真龙,有朝一日一定能光复社稷。臣肝脑涂地也会等待那天的来临。”   他怀着国破家亡的仇恨苟活于世,从此在马厩里跟随谢易习武,又有一位姓严的师傅叫他作文,他每日闻鸡起舞,废寝忘食,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殷牧昭。   在相府的九年,曾有六年时间,他与姐姐都在相府,相距那么近,他却从不敢去看她一眼,他怕自己忍耐不住眼中的思念,也怕姐姐早已忘记了他。   每每相府宴饮时,他在黑夜中靠着马厩的墙壁,听着府中热闹的觥筹交错声,听着那些欢乐喜庆的曲子,想到姐姐此刻的欢喜,他的脸上也会带上一点笑意。   如今看到姐姐为他烧纸,对着海棠花哭泣,他的心中何尝不是充满悲情,可是他的前路会很坎坷,林相与他的计划,没有哪一样是轻松的。若日后他遇到危险死去了,姐姐不知道他是晏隽之,也就当没了一个婢女,伤痛几日就罢了。若是姐姐知道他真实的身份,那姐姐持续的悲拗也会害了处于深宫的自己。   云水哽咽地低声说:“我去休息了。”他转身一下抹过眼角的泪水,往休息的耳房走去。   “好。”林绿萼点了点头,她扶着檀欣的手起来,拿起清酒倒在地上,“你也十六岁了,该喝点酒了。”   “什么十六岁啊?”听雨阁的寝殿连着摘芳殿的后院,杨昭仪回到宫中后,怎么也睡不着,又搬出两坛酒喝。   喝酒的时候听到隔壁檀欣与贵妃低语的声音,她们大半夜的在后院搞什么鬼?她让婢女给她寻了一个木梯,她爬上木梯,双手撑在墙上,面色驼红,眼神迷蒙,“今天又唱哪出啊?林绿萼。”   檀欣吓得跌坐在地,又赶忙爬起来,“昭昭昭仪……糟了。”   铜盆中的纸已经燃尽了,空中飘浮着零星的烟尘气息,杨昭仪闻到了烟气,又看到林绿萼手中的酒壶,“哦,你又在烧纸啊。”她眨了眨眼,对着月亮掐指一算,“原来已经一年了。”   林绿萼却很淡然,睨了她一眼,“你少喝点酒吧。”   去年杨昭仪进宫后,选了听雨阁居住。那夜林绿萼自己在后院里烧纸,杨昭仪隔着墙听到了她对晏隽之的思念,忽然笑道:“想不到你也会有痛心之时。”   那时墙这边的林绿萼吓得不轻,以为杨昭仪会去皇后那里告状,在宫中烧纸钱不吉利,她难逃惩罚。结果过了几日却无事发生,杨昭仪虽然嘴上对她多有挖苦,却从未害过她,而且林绿萼还发现,杨昭仪通过讥讽她的方式,时不时透露些消息给她。   林绿萼不知道杨昭仪到底有何目的,但她心中是很喜欢杨昭仪的,前些日子杨昭仪因皇上中毒被拉去审问,她还隐隐替她担心,怕她真出了什么事。杨昭仪很有心事,探查她的秘密是林绿萼这一年来最大的兴趣。   “皇后前几日说……”杨昭仪撑在墙上,打了一个醉嗝,她又看了一眼听雨阁这边只有寒儿在自己身旁,“若能借淑妃之手杀掉贵妃就好了。”   “你自己悠着点吧。”她拍着晕眩的额头,几下从木梯上爬下去,“我可真是喝多了。”   林绿萼对着她颔首,“谢谢你,杨静媛。” 第18章 阿诗 去鸿门宴吗   过了半月,时值大暑,摘芳殿里放了好几盆冰,檀欣在一旁挥着团扇,丝丝凉意飘在林绿萼身上,她舒适地倚在窗边,窗外的梧桐树枝繁叶茂,阳光被绿荫遮挡,仅有几丝亮光穿过树叶照在窗沿上,一缕缕笔直的日光里,有细碎的尘埃飘浮。   她看着殿外来了两个人,一人是皇后身边的婢女阿诗,一人是淑妃身边的婢女应星,无事不登三宝殿,两宫同时派人来,倒是头一回。   蝉鸣阵阵,林绿萼看了一眼绚烂的日光,想了想皇后派阿诗来,约是关怀她是否暑热难耐,再顺便送点吃食,“云水,你带阿诗去耳房喝茶。”   看着应星,倒让林绿萼想起才进宫时的事。淑妃约她一起赏花,淑妃说起一些京中淑女趣事,林绿萼浑然不知,林绿萼说起一些棋牌趣闻,淑妃尬笑点头,彼此发现完全聊不到一处后,淑妃便再也没有派人来过摘芳殿了。她一下来了兴趣,坐直了身子,“檀欣,你去问问应星有何事?”   云水带阿诗走到耳房,他坐在椅子上,带着审视地目光,静默地望着阿诗。   阿诗局促地瞟了一眼四下无人,端起桌上凉了的茶喝了,她本想寒暄几句,被云水冷漠地盯着,到了嘴边的凑趣话语频频止住,她心中“咯噔”一声,这小姑娘哪来这么强的气势?她疑问地说:“那夜那人是你吧。”   桌上放着温雪未做完的驱蚊香囊,藿香、薄荷的清香萦绕在房中。云水捻着薄荷叶,“哪夜?”   阿诗捏着桌角,压低了声音,“你不要狡辩了,那夜在梨园的人,是你和贵妃吧。”   “哦。”云水抬眸,“何以见得?”   阿诗那夜回去后,对着烛火仔细看了钗子,发现这钗做工精美,用料是昂贵的金镶点翠,猜测是贵妃或淑妃之物。她又问了一些交好的宫婢,有人见到贵妃那夜头上戴着一对钗子,与阿诗手中这支一模一样。   贵妃身边新来了一个身段纤长,容貌不俗的婢女,阿诗在审问康昭容那日见过她。那时贤妃还夸赞她与其他女子不同,有股特殊的英气,阿诗猜想也许正是因为她会武功,才与娇柔的寻常女子有异。   太子被那女子袭击后,不但没有恼怒,反而发了疯地寻找她。阿诗听严公公说,太子近来寻了不少清高的女子进东宫伺候,却终是隔靴搔痒,难解相思。桃色的烟罗裙,清冷的声音,纤瘦的手臂,又会武功,如此种种给了太子无数美好的遐想,他很想再见那夜的清冷女子,与她旖旎一番。近日一直派人在宫中寻觅她。   阿诗那夜与太子私会后,便被太子抛之脑后,她进东宫当侍妾的幻想就此落空,她不甘这样无名无分地失了清白,又担心来日被皇后发现她与太子有私,将她杖毙。   所以她主动去找太子,以帮太子寻到那夜的清冷女子作为条件,让太子收她去东宫。太子满口答应,并说好事成双,那夜那两个女子,他都要。   阿诗拿出发钗,犹豫着递给太子,“那夜其中一人是贵妃,这是她的金钗。奴婢问了巡逻的侍卫,他们在御花园里遇见了燕家公子。奴婢猜测贵妃是与燕公子私会,被侍卫发现后,慌不择路地闯进了梨园。”   太子拿着钗子在手中把玩,更加得意地说:“本王一直惦记着林绿萼,本想等老皇帝崩了,再让她跟随本王,没想到缘分使然,如今拿捏了她的把柄……”他回忆起林绿萼姣好的容颜,咽了咽口水,“和她在宫中私会,颇有情趣。”   阿诗想起太子胸有成竹的得意劲儿,她鼓起勇气直视云水说:“蝶嵌彩珠样式金镶点翠钗,你总认识吧?”   云水面色平静,略抬眼皮,“所以呢?”   耳旁蝉鸣喧闹,阿诗又有些难以启齿,踟蹰地说:“今夜亥时,太子约你和贵妃在梨园一叙。”   “好。”云水点头,樱色的唇勾起一抹浅笑。阿诗低下头,红着脸离去了。   云水走进殿中,贵妃询问皇后派阿诗来有何事。云水眼眸微闪,这种麻烦事他一个人应付就好了,“皇后说天气燥热,娘娘适宜静养,不宜四处走动。”   林绿萼淡笑,“皇后越来越节俭了,连赏赐都没有,本宫为何要听她的?”   “就算有赏赐,姐姐也不会听吧。”他想起皇后看到姐姐时的隐怒模样,浅浅一笑。   过了一会儿檀欣提着一篮李子走到贵妃身边,她浓眉宽额,面带疑虑,似乎还在思索方才与应星的对话,“这是宁婕妤送给淑妃的李子,淑妃说清脆香甜,转赠给贵妃娘娘。”   林绿萼拿起一个青色的李子,正要往嘴里送,忽然想到杨昭仪的话,又把它扔回篮子里,“淑妃这是做什么,炫耀她们姐妹情深吗?”   檀欣把篮子放在一旁,接过团扇为贵妃扇风,“淑妃邀娘娘今夜去明珠宫打麻将。”   “啊?”林绿萼微愣,柳眉轻蹙,端起茉莉花香片茶浅饮,“鸿门宴吗?”   檀欣也有些懵,“应星说,淑妃时常去凝香居看望宁婕妤,每每去时宁婕妤都在与宫人打麻将,淑妃惊讶于这一百零八张牌有这种魅力,便让宁婕妤教她。”   林绿萼“噗”地一声,茶水喷了满桌,宁离离不是口口声声说身陷敌营、冒险探查陷害她投毒之人吗,怎么把她的麻将事业也发展到淑妃宫里去了?“淑妃如本宫一般,玩得不好但是麻瘾大,四处寻找麻友吗?”   檀欣微微摇头,觉得这事也颇离奇了些,叹息道:“正是。李充媛自认清高,不愿掺和牌桌之事。淑妃便约了贵妃、宁婕妤还有皇上,今夜一同相聚明珠宫,打四圈十六回,说是小赌怡情,替皇上放松一下。”   “还有皇上?”林绿萼撑着下巴,窗外日头偏西,艳艳红霞洒进眸中,那这事看来就没有那么简单了。她葱白的手指在桌上“叮叮”地敲击,光是想想要与皇上相处一两个时辰,她就反感不适。   檀欣沉眸思索,交恶的淑妃、心思不明的宁婕妤、阴鸷的皇上,娘娘此去明珠宫凶险,更何况前些日子杨昭仪说皇后想借淑妃之手害死娘娘,如今去接近淑妃,不就给了皇后下手的机会吗?“娘娘称病不去吧。”   “去!”林绿萼自信地仰头,“麻将桌上最厌三等一,本宫不是畏首畏尾之人,本宫就想看看,她们如何能把本宫的命做掉!”   “娘娘!”檀欣哀求地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打麻将是在烛光明亮之地,皇上还在桌上,她们能掀起什么风浪?檀欣,你去准备一些茶点,本宫到时只吃你带去的东西。”林绿萼发出低沉的笑声,她的心跳得砰砰的,有种置身悬崖边上被烈风吹起衣衫,身体要坠不坠的快感。   檀欣看着贵妃诡异地冷笑,忍不住望了云水一眼,挑眉示意道,劝一劝啊。   云水正在思索晚上梨园会太子的事,兴致缺缺地说:“娘娘,奴婢听不惯淑妃说话的声音,晚上就不去明珠宫了。”   林绿萼站起来一掌打在云水的头上,“你比我还娇贵呢!” 第19章 赴会 去赴会吗   林绿萼在摘芳殿中吃了晚膳,淑妃又派人来请,她回应一会儿便去。晚膳后,她梳妆打扮了一番,踏上了去明珠宫的步辇。   轿夫刚走出几步,林绿萼就看到杨昭仪在听雨阁前摇着团扇闲逛,她讥笑道:“杨昭仪,天都黑了还在门口盼呢?皇上已经去了淑妃宫里,你脖子伸得再长也望不到啊。”   “日落西山,臣妾在殿前乘凉。哪像贵妃这样心急,天黑了还往明珠宫里赶。三年不承宠,终于按捺不住了?”杨昭仪步态摇曳,轻扭杨柳腰,湖蓝色留仙裙在微风中招摇。   “隐约有听说皇上中毒之后便再也不来某昭仪的某阁了。”林绿萼浅笑,“杨昭仪何不去求皇后,让娘娘帮你牵线搭桥?”   “皇后近日无心他物,只关心太子功课,臣妾怎能肆意去叨扰?贵妃娘娘真是深谙以己度人之道,自己急匆匆地去讨好淑妃,便以为臣妾也如她一般期待大树底下好乘凉。”   看来皇后被太子的学业牵住了心思,暂时还没有暗害她的打算,林绿萼安心了不少,冷哼一声:“呵,本宫急着赴约,懒得与你口舌。”   林绿萼挥手让轿夫启程,她听到背后传来杨昭仪与宫婢说笑的声音:“我与贵妃的口舌之争,之前战绩是五十三负五十胜,今日变成五十一胜了呢。”   到了明珠宫,石灯里的火光在风中跳跃,林绿萼看了一眼苍穹,月色惨白,繁星黯淡,看来是要下雨了。   她踏进明珠宫,见院里放着一个老旧的木人桩,桩上刻着不少已经看不清的痕迹,她大致瞟了一眼,有的痕迹写着“昭”,有的写着“瑛”,约莫是年少时的殷牧昭与颜怡瑛用木人桩来记录彼此的身高,那“昭”的刻痕,总比“瑛”高出一大截。   淑妃不能用龙凤呈祥的装饰,但殿中博物架上放着黄玉双鱼,白玉比翼鸟,雕梁画柱上刻着连理枝、恩爱缠绵的鸳鸯。林绿萼四处张望了一下,东次间里放着一台用旧了的织布机,墙上挂着一对泛黄的燕子风筝。   林绿萼不禁哑然,光是落入眼里的这些温馨装饰,就是皇后一辈子也斗不过淑妃的凭证。人老了总是爱回忆青春,皇上每每回忆起青葱岁月的美好时,便会想起那个陪伴自己年少岁月的俏人儿。这些点点滴滴,是心头最美好的光景。   淑妃正与宁婕妤在西梢间品茗,听着贵妃来了,忙唤道:“绿儿,这边来。”   林绿萼听着她柔软的声音,忍不住微微颤栗,我们有这么熟吗?她正要回应,听到院中响起此起彼伏地问安声,忙转头对着殿门行礼。   淑妃踏着木屐娇柔地跑到皇上身前,两人相视一笑。宁婕妤跪在林绿萼身后,拉了拉她的衣袖,她回头,宁婕妤轻轻努了努嘴,一副你且放宽心的模样。   四人落座,皇上坐在淑妃对家,两人刚好方便眉来眼去,林绿萼与宁离离是对桌,两人面上不太言语,相视的时候眼中却有零星的笑意。   麻将列好,林绿萼手气不错,她瞥了一眼皇上,她发现这平时让人望之生怯的人,在面对自己心悦之人的时候,流露出了一股诡异的平和之气。她还是不敢造作,安静地打麻将。   殷牧昭对着三人说:“这麻将啊,兴起之时,筒是代表□□的枪筒,条即是索,是用细绳串起雀鸟,几索就是几串鸟,万就是赏钱。”   宁婕妤附和道:“皇上是行家啊。”她与淑妃交好后,时常在明珠宫与淑妃织布、绣花,也经常见到皇上。不过皇上对她,便如对李充媛一般,只当是心爱之人的玩伴,并没有什么别的兴趣,她不用担心淑妃因自己拈酸吃醋,也乐得自在。   林绿萼眉尾轻翘,这有哪个麻友不知道吗?   淑妃崇拜地看着他:“没想到皇上什么都懂,臣妾还想教皇上玩呢。”   皇上低低地笑了两声,很得意地讲了一些过往胡大牌的经历,又说起曾在行伍时,将军下令让他们搜查地主的庄子,他搜到一副骨牌麻将,那时年轻,又生于乡野,未见过这玩意儿,在夜色中与战友猜测了许久,这东西可以吃吗?   淑妃和宁婕妤止不住地笑了起来,淑妃欢笑着说:“皇上年少时贪玩,最爱逗臣妾了。”   淑妃的声音百转千回,带着奇妙的柔软尾音,软中又透着一股魅惑的青涩,声声扣人心弦,林绿萼听着淑妃的声音,便感觉有虫子融在了自己耳中,让她头皮发麻。   她不禁腹诽,明明场中这么多人,淑妃却不知检点,用声音与皇上浓烈地调情。林绿萼看了一眼其他人,大家都面色如常,难道只有我觉得不适吗?她的脚趾忍不住微微蜷缩,快要突破柔软的绣花鞋垫,在地上凿出十个脚趾印了。   桌上四人,一人吹牛,两人附和,她显得格格不入,也只好微笑且赞同地点头,看着手中麻将,我的乖乖,再来张三万就自摸了。   淑妃与皇上说笑累了,让应星上茶。   林绿萼见茶都是从同一个水壶里倒出来的,若有问题也是场中四人一起暴毙。她放宽了心,忙从檀欣手里接过自己准备的银杯,让应星把茶水倒在银杯里。   淑妃略微皱起了远山眉,语调中含着一丝幽怨:“贵妃往日去凤栖宫喝茶时,忙不迭地称皇后的雨前龙井好喝。怎么臣妾准备的雨前龙井,贵妃就要用自己的茶杯盛放?”   皇上也向玫瑰纹银杯投来了视线,林绿萼对着淑妃莞尔一笑:“月前皇上在听雨阁中毒,让臣妾担心不已。皇上尚且有防不胜防的时候,作为嫔妾,更是要小心驶得万年船啊。”   林绿萼轻拍淑妃的手,淑妃以为贵妃是为了安慰自己,却不想贵妃捡起她手下才打出来的三万,愉悦地笑说:“淑妃点炮了。”   皇上看着淑妃瘪着嘴递银钱的模样甚是可爱,鹰眼收了冷色,对林绿萼轻微点头:“小心总是好的。”   又打了一局,淑妃嘟囔:“之前投毒的事,也未找到幕后主谋,臣妾也总是不安心呢。”   宁离离摸着一筒,接淑妃的话说:“涉事的宫人都在严加拷问,幕后主谋总有露出马脚的一天。”她频频给皇上、淑妃喂牌,比自己做大胡还累,偏这两人的气运和麻技都臭得可以,新手克高手,她老是琢磨不透这两人到底想胡什么?   宁婕妤根据桌上已经打出的牌、众人碰了的牌和自己手中的牌,猜测皇上是胡一四筒,淑妃应是一串烂牌,距离胡牌还有十万八千里,可她上局已经点炮了皇上,这局再给皇上送胡,难免有刻意讨好的嫌疑。   林绿萼玩了半个时辰,心里止不住地鼓掌,麻将可太好玩了。她发现皇上牛皮吹得又大又响,实则技术与德妃五五开,而淑妃是新手,往往不顾大局,一通乱打。往日里最影响她麻将体验的宁婕妤,今日总是轻蹙着眉头,淡淡的梨花面挂着一点苦色,宁离离不敢做大牌,还不敢卡其他人要胡的牌,换着方的送牌,让林绿萼坐收渔翁之利。   如果淑妃是个哑巴,林绿萼愿意天天在明珠宫打麻将。又一局终了,淑妃笑说:“怎么又是贵妃赢了。”   皇上打了两圈之后,方才的豪气不在,他也完全沉浸到了麻将的趣味中,“再来。”   窗外风声渐大,吹起房中的珠帘相撞,发出悦耳的叮咚声。   ……   贵妃离开摘芳殿后,云水到偏门寻了一个侍卫,这侍卫是林相的人。他托侍卫去宫外买一盒东西。   戌时,云水拿到了侍卫替他买的春.药。   侍卫看着云水窈窕的身影,忍不住叮嘱道:“这一盒有八颗,我听老鸨说,一颗能让花甲老汉操劳一夜,你若要用此迷惑圣上,切莫让他多服,以免出事。”   云水说知道了。他从摘芳殿里寻了一个酒瓶,将八颗春.药捣烂了,一起融入酒中。他穿上玄色的长裙,迎着夏日暴雨前猎猎的晚风,往梨园走去。   柔白的月亮隐进云中,暗沉的乌云沉沉压在头顶,隐约可见几道紫金色的亮光在遥远的山头闪烁。   梨园的大门半倚着,云水跳上红墙,在墙上眺望了一番,不远处有个佝偻着背的内侍坐在石椅上,内侍时不时地打量一番四周,见有侍卫寻到附近,便将这些侍卫赶走。   云水轻巧地落在院中,他走了几步,听到殿里激动的喘息声。   太子殿下“轰”地一下推开门,他拿起身旁的灯笼,照在云水的身上。只见这女子肤白如雪,面色冰冷,玄色的衣裙勾勒出颀长的身形,腰身纤细,双腿修长,一双眼睛似黑夜中的明月,那么的明亮动人。   “你……你叫什么名字。”太子的心似灯笼中的烛火一样不安地跳动,她太美了,太让他心动了,果然如他幻想的一般,那么清泠的声音,定然有绝美的容貌。   云水看着他呆愣的神色,薄唇轻启:“晏隽之。”   “晏珺枝吗?啊,珺枝,真是很美的名字。”太子忍不住提着灯笼,向她缓缓走去。 第20章 夜袭 去刺杀吗   太子抚平了鬓角的乱发,整了整衣衫,走到她的面前。他本想询问贵妃为何未至,但见到珺枝后这话就说不出口了,艳俗的林绿萼等他收拾完珺枝再拿下吧。他轻轻唤道:“珺枝,你可真美。”   灯笼的火光在狂风中跳跃,几近熄灭,云水平静地望着他:“你叫我来,有何事?”   他过往见过许多女子,有刻意讨好他的,有欲擒故纵惹他相思的,有忠贞烈女被他玷污的,却从未有过这样怦然心动的感觉。珺枝与她们都不同,她眼神清澈,过于平静冷漠,对他没有丝毫的情绪,平淡地像是在看一件物品,这样的淡漠让他有些挫败,他很想让她痴恋自己,让冰一样的美人为他消散冰冷,这样才有真正征服的快.感。   太子颔首一笑:“本王那日唐突了佳人,今日特邀珺枝在此,赔礼道歉。”   “钗子。”云水伸出手。   太子衣袖里的手缩了缩,并未把它拿出来,他讨好地笑道:“今日忘带了,改日本王一定带上。”   云水挥袖转身。   太子见她转身就走,连忙上前几步拦在她面前,“本王只是想与珺枝姑娘多说几句话而已,彼此成为朋友了,一支金钗,本王又怎会吝啬?”   云水斜眼看向他,轻轻挑眉:“说吧。”   她这幅连话都懒得与他多讲的模样,让太子心里痒痒。狂风呼啸,吹起院中树叶哗哗作响,他关切地说:“似乎要下雨了,姑娘去殿中与本王闲聊几句,可好?”   “好。”云水抬步往殿中走去。太子连忙跟上。两人走到殿中,狂风“哐”地一声,将殿门关上。   太子掏出火石,将殿中圆桌上的烛台点燃。一豆橘光温馨地照在珺枝的侧颜上,太子缓缓坐在她身边,被她睨了一眼,他又起身坐在对桌。   他犹豫了一下,邪念战胜了理智,从桌下掏出一坛酒来,又从宽袖中拿出三个酒杯,他把其中一个扔在地上,另两个酒杯放在自己和云水的面前,“如此风雨之夜,唯有美酒可以搭配。”他殷勤地给珺枝倒满了酒。   云水拿起酒杯,太子的视线凝在酒杯上,他长了一双和殷牧昭一眼的冷漠的鹰眼,灼灼的目光让云水拿酒杯的手一滞。   云水把酒放在鼻下轻嗅,眼皮微抬,挥手将酒泼在太子的脸上,“你这酒里放了什么?”   太子被烈酒泼在脸上,心中升起的一点情.欲又被浇灭,他用宽袖一边擦脸一边沾了一点酒泯在唇上,语气中带着怒火,装模作样地说:“混账东西,让他们准备些美酒,怎么在酒里掺了迷.药!”   皇后盼着太子能在学问上超过三皇子,近日日夜督促太子苦读,太子昼夜温书,渐生疲惫之感,又想今夜要在床榻上左拥右抱,害怕林绿萼和她会武功的婢女太能闹腾,招惹来是非,他难以把控,所以在酒里下了迷.药。   太子瞧着珺枝樱色的薄唇不悦地抿着,连忙讨好地笑道:“本王一心想将姑娘接到东宫好生宠爱,怎会用如此下作手段。珺枝且放宽心,本王绝不是强人所难之人,最会怜惜女子……”   他话音未落,风吹开了窗户,吹灭了桌上的烛火,殿中归于黑暗。丝丝细雨洒在窗沿,狂风卷起太子耳旁的碎发,风中隐约带着一丝呜咽。   殷淮西在这儿害死过几个宫女,具体是谁他也记不清了,方才那些话,他似乎也对那些女子说过,他听着幽幽的风声,不禁有些胆寒。他深吸了一口气,最近是有些累了,累则生幻。他掏出火石敲了几下,却怎么也点不燃桌上的烛台。   “我来吧。”云水从他手里拿过火石,他听着她的声音,似乎带着一点温柔,他心中难免讥笑,能离开婢女的身份去东宫当主子,哪个贱婢不心动呢?   云水点燃了烛台,他从怀中拿出一个小酒瓶,他把酒倒在自己面前的空杯子里,淡笑着递到殷淮西面前:“殿下,我也准备了酒。”   殷淮西接过酒杯,闻着这酒的味道有股奇怪的香甜,“这是什么?好香啊。”   云水清亮的眸中带着一丝期待,柔了声音:“我在酒里掺了催情的药。”   殷淮西闻了闻,这确实和他在坊间吃过的春.药味道相同,想不到这珺枝竟然是个这样的骚.浪蹄子!他眼眸微动,猜想是林绿萼让她来讨好自己,以求拿回可以证明她私会外男的金钗。   太子脸上浮起淫.荡的笑容,一改方才的矜持,“本王正值壮年,何须这些玩意儿?”他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不过近日是有些疲软,补一补总是好的。   云水站起来,又恢复了清冷神色。他环视了一圈,殿中正面有个戏台子,台边摆着各色乐器,架上放着木剑、红缨枪。宫中伶人白日在此训练,晚上这儿却变成了太子糟践女子之地,也该让梨园恢复平静了。   太子喝了酒,霎时燥热难耐,忍不住褪去自己的外衫,胸口似有烈火灼烧。他摇了摇头,双眼疼痛,眼睛似乎要从脸上迸射出来,他不禁扑向她:“这什么东西?药劲儿这么大。”   云水轻巧地躲过,太子扑空,摔倒在他面前。他摸着殿中的雕梁画柱,轻抚上面的鹤出祥云图案,他记得母后喜欢白鹤,过往宫中多以白鹤纹作为装饰,他淡淡一笑:“你喜欢这根柱子吗?”   “你快过来躺下!”太子伸手去拉她的裙摆,急躁地咳了几声,喉中涌起一股猩甜,他强行咽下这股血腥,瞪目欲裂地蹲在地上,双手在身上胡乱地狂挠。   云水面沉如水,站在太子背后,抓起他头顶的发冠,硬生生地将他扭曲的身体扯了起来。   太子嘴里骂着污秽之词,还想转身拥珺枝入怀,却发现自己的头被她抓着,一点也动弹不得。她一个女子,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他忽然意识到不对,这人根本不是来向他求欢的,而是……   云水按着殷淮西的头,重重地磕在柱上,“砰”地一声,太子额前的窟窿里炸出鲜血,似一朵娇艳绽放的红花。   “九年前殷牧昭攻到皇宫,欲要强占我母后。母后誓死不从,他抓着她的头按在柱上,母后触柱而死。那时在地宫里的我,听内侍讲了这样的惨状,我痛心又忧愤,无数个深夜替母后痛哭。”云水放开他的头,凄凄地冷笑了一下,“殷牧昭看到这样死去的你,会伤心吗?我很想看看。”   “你是……晏隽之……”太子无力地顺着柱子摔倒在地,一息尚存,他抽搐了几下,嘴里的脏话还未来得及骂出,瞪着的眼仁缓慢失了光彩。   一声惊雷炸响,窗外淅淅沥沥的细雨变为瓢泼大雨,殿中狂乱的风势渐渐消散。   “哎。”云水轻叹了一声,若那些宫女的冤魂聚在殿中不散,今日见到殷淮西的惨死,心中的怨气也会随风逝去吧。他蹲下身子在殷淮西的袖中找到了那支金钗,他把钗子放在怀中,推开殿门,玄色的身影隐进了雨夜中。   ……   明珠宫中灯火辉煌,屋里闷了一个多时辰,惊雷落下后,宫中吹起几丝凉风。   皇上终于做了一次大牌,手上是清一色的万,他面前已经碰了几个对子,正在单吊二万。桌上只现了一张二万,剩下两张去哪里了?   淑妃捂着胸口,语带哭腔,“打雷了,臣妾好怕呀。”   皇上点头安慰,目光却还放在牌桌上。   宁离离看着林绿萼得意的神色,猜到这局贵妃即使自己不胡,也会坚持捏着这两张二万不打,她忧伤地说:“臣妾该早些换叫的,似乎过了一个死胡。”   皇上正巧摸到一张四万,听着宁婕妤的话,便将二万打了,换为单吊四万。剩下的牌不多了,他有些气愤,这么大的牌,不会胡不了吧?   “碰。”林绿萼接过二万,和善一笑,拿着手中的四万晃了晃,最后打了一张七万。   皇上胡须轻翘。只剩最后一张牌了,他已经没有了自摸的机会。   恰巧是宁婕妤摸最后一张,她拿起来看了一眼,“诶,没用呢。”她手里捏着一个四万,与最后一张摸起来的七筒换了个位置,将四万打了出去。   皇上一把捡起才落在桌上的四万,兴奋地大笑,清一色大对子金勾吊海底炮!   宁婕妤花容失色,“臣妾点了皇上这么大的牌,哪有钱给啊。”   皇上兴奋地对一旁的内侍说:“把宁婕妤,封为宁充容。”   林绿萼忽然意识到是宁离离给淑妃送李子的时候,怂恿淑妃叫贵妃来打麻将。这宫中只有她在牌桌上不会对皇上留情面,皇上持续吃瘪,宁婕妤“临危救主”,便有升位的机会。   淑妃也为她感到高兴,这宁离离比起八年不升位份的李充媛可有用多了。   殿中一派和气,又一局开打。   莫公公淋着暴雨大呼小叫着冲进殿里,他匍匐在皇上的脚边:“皇上,大事不好了!太子……太子薨了!” 第21章 梨园 去看争执吗   皇上瞳孔震动,手中小巧的麻将“噔”地一声被捏碎,鹰眼中透着彻骨的寒意,“你说什么?”   莫公公跪在地上不敢直视皇上,哆哆嗦嗦地哭嚷道:“太子……太子暴毙于梨园!”   林绿萼怔怔地抓着衣领,抚平狂乱的心跳,她与宁离离对视,挑眉询问,今日是淑妃布的局?   宁离离轻微摇头,我不知道。她又抿嘴左右看了一眼,示意先别说话,看看情况。   皇上转头看向淑妃,他是有意废了殷淮西的太子之位,但虎毒不食子,怎会忍心白发人送黑发人。他震惊地瞪着淑妃,浓眉紧皱,怡瑛,是你做的吗?   窗外电闪雷鸣,狂风吹开窗户,吹灭了宫中大半的烛火。淑妃的神色,便如殿中的火光一般忽明忽暗,她看着皇上阴鸷的眸子,慌乱地跪在地上,泪水流了满面,颤抖着说:“皇上如此疼爱三皇子,臣妾为何要做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殷牧昭粗壮的手臂放在桌上,桌上散乱的麻将随着他的喘息微微震动,贵妃与宁充容也慌乱地跪在地上。他盯向莫公公:“太子为何薨逝?”   莫公公哀嚎不已,“太子薨逝不足半个时辰,老奴也不清楚。听说皇后正往梨园赶去。”   皇上闭眼,眼皮颤动,他一掌打在桌上,“去梨园!”淑妃哭哭啼啼地起身,拿起婢女递来的油纸伞,不顾自己淋着大雨,便冲出殿去追皇上。   皇上和淑妃的侍从一下全走了,西梢间只留林绿萼与宁离离二人。她们扶着椅子站起来,宁离离伸手来拉林绿萼,“我们也去。此刻若偷懒回宫,日后恐被治个不敬先太子之罪。”   林绿萼侧身不让宁离离拉她,她怀疑今日是个局中局,淑妃谋害太子,拉她这个无所事事的贵妃来当证人,“宁充容,太子暴毙的事,你当真不知情?”   宁离离急得跺脚,“我投靠淑妃一个月,她若要害太子,能告诉我吗?”   檀欣和萍儿借来了明珠宫里的油纸伞,替贵妃与宁充容撑着,林绿萼说:“去梨园吧,不能落人口实。”   方走出明珠宫,林绿萼的绣花鞋便被雨水浸湿,油纸伞遮挡不住夏日的暴雨,一路上豆大的雨滴密集地淋在她的身上,品红色的衣裙沾满飞溅的污泥与雨水,她哆嗦着搂紧檀欣,“你身上都湿透了,回去后记得喝两杯姜茶。”   檀欣尽力用伞遮住贵妃,天空中青白的电光闪过,她看到贵妃红唇苍白,“娘娘到了梨园,奴婢先回摘芳殿命她们准备驱寒的汤药和热水。一会儿再来照顾娘娘。”   林绿萼湿漉漉的衣裙粘在身上,她冷得颤抖了两下,“你回去就歇着吧,让云水过来,别惯着她偷懒。”   宁离离侧头,透过细密的雨幕打量贵妃,桃花眼中带着一丝笑意:“绿萼姐姐,这种时候只有你还想着关心下人。”她低头浅笑,“这也是我最欣赏你的地方,不会因局势的动荡而失去善心。”   林绿萼微眯着眼,淡然地说:“今夜难眠的是那些有子嗣的妃嫔,这种脏水又泼不到我头上,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她们在御花园里走了许久,梨园就在眼前了。园中灯火通明,隔得老远就听到皇后撕心裂肺的哭声。   雨水冲洗着梨园的红墙,墙上颓圮的红泥滑落在地。   太医、皇后、宦官、闻讯赶来的东宫宫人将梨园围得水泄不通。莫公公将闲杂人等赶到园中淋雨,给皇上留下一条敞亮的通道。   皇上走进殿里,凉风中弥漫着血腥味,太子扭曲着身子趴在地上,头上汨汨流动的鲜血尚未干涸,狰狞地瞪着双眼,面上尽是血污。衣衫凌乱,亵裤松散地挂在腰上。皇后趴在太子身边,衣裙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她哀嚎痛哭,全然不顾中宫该有的端庄。   皇上小退半步,深吸着气扶住莫公公的手,“严朋呢?滚上来!”   严公公跪在墙角,他匍匐到皇上脚边,“老奴……在。”   殷牧昭扶着莫公公的手坐在椅子上,他脑仁突突地疼,“为何会这样?”   严公公叩头如捣蒜,哭诉道:“近年来,太子总在梨园私会宫女。今夜太子告诉老奴,有美人赴约,让老奴备了迷.药掺在酒里。老奴在梨园外等了许久也不见太子出来,进殿后,便发现太子薨了。”   太医递上一个白瓷酒瓶,“皇上,这酒中放着分量不轻的□□物。”他见殿中女眷众多,掂量着该不该继续说,见皇上瞪向他,他赶忙道,“微臣猜测,太子喝了酒,又服用了此物,情动难耐,不慎触柱而死。”   “荒谬!”皇上指着血泊中的太子,胡须敲得老高,鹰眼中尽是冷色,“他会武功!他能平地摔死吗!”他顾及皇家的颜面,怎能当着众人的面,承认太子死得如此不堪。   内侍带来仵作。仵作将太子从头到脚检验了一遍,迎着呼啸的风声回禀:“太子身上并无其他伤口,且脸涨脖肿,确是服用……”   “去查!今夜是何人与太子私会!”皇上打断仵作的话。   淑妃抽泣着轻抚皇上胸口,“昭哥息怒啊。”   皇后听到淑妃的声音,忽然坐直了身子,她蓦地撑着地板站起来,眼中带着青红的血丝,重重地一掌扇在淑妃的脸上,“你这贱人!绝对是你谋害我西儿,是你!绝对是你!”   淑妃被皇后一巴掌扇飞在地,似一块风中的破布跌出老远,她来不及呼痛,皇后又几脚踹在她身上,怒骂道:“颜怡瑛,你这个畜生!你害我这么多年孤苦,我都忍了!可你害死我西儿,断了我日后的指望,我要与你同归于尽!”   皇上伸手拦住皇后,用力将她与淑妃阻隔开,低吼道:“他怎么死的,你心里有数,怪淑妃作甚?”   林绿萼站在门边,看到皇后打淑妃,轻摇宁离离的衣袖,“太刺激啦,此行不亏。”她话音刚落,电闪雷鸣间看到地上太子狰狞的面相,忍不住转身作呕,幸好晚膳用得不多。她站在宁离离身后,既想看热闹,又有点害怕死人。   宁离离看着她又怂又期待的神色,白眼翻到了天上,“你……罢了。”她装作擦拭眼泪,“且瞧着吧。”   皇上抬眼望去,梨园内外乌泱泱的一片人,家丑不想外扬,哀叹一声,“把太子拾掇干净,放进金棺吧。”   皇后跌坐在太子的遗体之前,拦住靠近的内侍,眼泪流过眼角的层层皱纹,“不准放进金棺!西儿没有死,他没有死,传太医啊!让太医给他开药啊!”   林绿萼拿出袖帕按在眼角,擦拭不存在的泪花,只为了遮住嘴边看热闹的笑容,“嚯嚯,疯了一个。”   皇上看着皇后的惨样,心中升腾起一丝悲悯,想起她抱着足月的殷淮西与他坐在小轩窗下,逗弄幼儿的乖巧模样,他眼眶里涌起一丝薄泪,伸手去扶皇后:“回宫吧。”   淑妃嘴边淌着鲜血,她轻摸脸上肿起的指印,哼哼着哭道:“皇后这时候装什么母子情深?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若皇后平日里对太子多加管教,他何至于此?两年前,臣妾的婢女应雨本已许了侍卫,不日就要出嫁,却被太子强幸,应雨痛不欲生,皇后却说应雨勾引太子犯错,将应雨杖毙。且就此立下规矩,凡是与太子有染的宫女,皆处死。”   淑妃扶着应星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咬牙切齿地说:“皇后御下有方,严于律宫女,宽于待太子,太子今日的惨死,皆是皇后纵容之过!”她最了解皇上,方才看到皇上怜爱皇后的神色,心中便感不妙,这时若让皇上产生了愧疚之情,日后她的日子便没那么好过了。   “哇,原来淑妃是可以正常说话的诶。”淑妃说话字正腔圆,她那股软腻的尾音,竟然消失不见了。林绿萼有些可惜,若檀欣在这儿,便让她去寻点花生糖来,看热闹的时候嘴里还是得嚼点东西。   宁离离与贵妃耳语:“你别看淑妃平日软弱,该振作的时候可一点不含糊。”   殷牧昭扶着皇后的手微微一滞,他想起太子过往做的那些荒唐事,虽然他有意纵容他,但皇后无止境地溺爱才是让太子养成荒淫无耻的性格的原因。他见皇后不愿起身,眉头皱成“川”字,对莫公公说:“让其他人退下。”   他还是要安抚皇后,让她别闹了,太子的死不但事关国本,更牵连到杨氏一脉对他的忠心。殷淮西死了,日后他要立三皇子为太子,也不能因此让杨路依与他离心。   莫公公将众人都赶了出来,行至门口的时候看到贵妃与宁充容,“二位主子先回去歇息吧。”   林绿萼身上凉丝丝的,正好回去沐浴。   皇后看到门边的贵妃,突然想起今日傍晚太子哼着曲儿从凤栖宫离开,“君不见绿萼梅,百花魁中此为魁。”她又想起方才贵妃跟着淑妃而至,她手指颤抖着指着贵妃:“林绿萼,你站住!” 第22章 恼怒 去巧辩吗   “在叫我吗?”林绿萼小声嘀咕,她已跨出了殿门,刚好看到云水走进了梨园。   云水打着油纸伞,着一身月白色长裙,周围的喧嚣没有丝毫扰乱他的平静,他眼含笑意地望向林绿萼,接她回宫休息。   皇后还在嘶吼,林绿萼对着云水瘪嘴,还得再等等。她转身对着皇后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   “是你!”皇后发髻散乱,双眼红肿,她护在太子身前不让其他人靠近,手指颤动着指向贵妃,又指向在一旁扶着婢女低泣的淑妃,“还有你!你们合谋害死太子!”   “臣妾不懂皇后娘娘之意,但臣妾很是惶恐。”林绿萼本想上前一步,听听皇后有什么高见,但看到蜿蜒在地的血痕,又止住了脚步,静静地站立着,一副你说吧,我在听的模样。   皇后呜咽不已,对坐在圆桌旁的皇上说:“贵妃与淑妃向来不睦,为何今日会齐聚一堂?”   皇上也略有疑惑,阴冷的眸子盯向门边的二人。   皇后又说:“林相向来不喜太子,淑妃无权无势,定是私下勾结林相,谋害太子,扶持三皇子为储君。而林相要与淑妃串通消息,少不了借贵妃之手。”她越说越觉得在理,又指向林绿萼身旁的宁离离,“否则与贵妃交好的宁婕妤为何突然投靠淑妃?她们不便突然往来,便让宁婕妤帮她们传递消息,合谋刺杀太子。今夜事成,她们为了互相洗清嫌疑,终于按捺不住聚在一起,又引皇上在旁证明她们的清白!”   林绿萼心里觉得好笑,皇后这攀咬有点意思,竟然能把完全不相关的事串在一起,我不是林绿萼我都信了。皇后红口白牙一通胡言,拿不出丝毫证据,她不过是想借着太子之死,把淑妃拉下马罢了。林绿萼并不慌张,抬眼望向淑妃,你继续争辩啊,怎么能这么快落了下风。   淑妃弱柳扶风般跪倒在地,“皇上明察,臣妾与贵妃若有害人之心,更应谨小慎微,怎会在太子出事当日相聚,皇后所言实在荒唐,臣妾闻之,只觉心惊。”   皇后对着皇上重重地叩首,前额“咚”地一下砸在地上,“皇上明鉴,西儿近日勤勉读书,太傅对他多加赞许,他为何会突然暴毙于梨园,其中必然有这二人和林相的阴谋诡计,皇上一定要细查此事啊!”   皇上暗暗摇头,他信任林相,曾亲口对林相说朕更钟意三皇子,林相一向办事妥帖,得了皇上授意,便开始弹劾太子。林相这样的好狗,不会做他没有交代的事,更不会做行刺太子之事。但淑妃今夜忽请贵妃来明珠宫,着实惹人怀疑,若怡瑛谋害太子,那她也不配他的怜爱了。   “殿下!”   林绿萼听到一声惨叫,一个浑身湿透穿着玫红色宫装的女子冲进梨园,直直地飞奔进殿中,她冲到皇后身边匍匐在地,双手颤抖着轻触太子身体,发出几声悲凉的惨叫,“殿下!你怎能弃臣妾而去!”   太子妃李氏。林绿萼想起她与太子关系似乎并不融洽,太子的所作所为,再端庄贤良的正妻,都很难维持体面。林绿萼猜测太子妃应该很开心,终于能狠狠地惩治那些在东宫妄为的宠妾而不用看太子的脸色了,此刻哭一哭,日后都是欢笑的日子。   太子妃与皇后相视哭泣了一会儿,她说:“母后,太子今夜是在宫中私会阿诗吗?”   “什么?”皇后惊讶地瞪圆了眼,“你在胡说什么?”   殿中的几人都被她这话吸引来了视线。林绿萼赶忙再次掏出袖帕擦拭泪花,嘴边噙着难以隐藏的笑容。   李氏杏眼里晶莹的泪珠洒了一地,抽泣道:“太子昨夜回东宫后,告诉臣妾,他想将母后的近身侍女阿诗收到东宫,但他不便与母后开口,让臣妾进宫侍候母后时,主动向母后开口要阿诗。”她又望向太子逐渐泛青的瞳孔,竟没有丝毫惧意,“太子对阿诗定是动了情,才会提出这种要求。他昨日让臣妾答应了收阿诗,今夜在宫中私会的不是阿诗,又会是谁呢?”   皇后手捏成拳,指节按在冰冷的地砖上,“你休要胡言!”她才让皇上有些动容,若太子真是因私会凤栖宫的宫女而殁了,那真是哑巴吃黄连了。   “阿诗呢?把她带上来。”皇上盯向莫公公。   云水走上来扶住贵妃,耳语道:“娘娘不要多言。”林绿萼的笑容忽然凝在了脸上,阿诗下午来摘芳殿找了云水,今夜云水没有随她去明珠宫……她眼眸不安地晃动,怔怔地看向云水,不会是你杀了他吧?   云水面对她质疑的视线,轻轻点了头。   林绿萼眼冒白光,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看热闹发现自家着火了。她一只手紧紧地捏着云水的手臂,一只手捏住胸口,皇后竟然胡扯对了,太子的死还真与她林绿萼有关系!   阿诗躲在凤栖宫里,被莫公公派的人寻到,过了半个时辰才拉到了梨园来。   阿诗面色苍白,瘫在地上不敢抬头,“奴婢阿诗,参见皇上、皇后。”   太子妃抓着她的肩膀,“便是你与太子私会?”   “奴婢……奴婢没有……”阿诗惶恐地摇头,她忍不住望向殿门的云水与贵妃。   淑妃已没了方才的慌乱,柔软地打断道:“有没有,让嬷嬷验守宫砂就知道了。”   阿诗收着手臂,慌张地摇头,神态落在众人眼中,太子妃与淑妃了然地冷哼。皇后脸都青了,随着剧烈的喘息胸腔不断起伏。   “奴婢……奴婢是与太子有私,但今夜在此与太子私会的,不是奴婢!是贵妃!”阿诗指向门边的林绿萼,“还有她的婢女云水!”   林绿萼身正不怕影子斜地挺直了脊背,“哦?那今夜又是谁在明珠宫打麻将呢?”   皇上蓦地一下站起来,嘴皮连同胡须一起翘起,盯着太子的遗体,竟然忍不住踢了一脚,“你是说这个混账,今夜竟有意在此私会贵妃?”   阿诗不解贵妃何意,更被皇上的怒火吓得抖若筛糠。她帮太子送了消息就回了凤栖宫,满心欢喜地等待太子不日将她接到东宫当侍妾,晚间竟然传来了太子暴毙的消息,她害怕牵连到自己,一直躲着房中。难道今夜贵妃和云水竟然没有来梨园吗?   殿外雨声喧哗,乌鸦飞进梨园停在房梁上。阿诗慌不择言地说:“太子殿下一直爱慕贵妃美貌,曾多次与奴婢提起,说……”太子曾说待皇帝崩后,必要将贵妃囚在身边。   皇上知道太子荒淫无耻,没有想到他竟有意染指自己的妃嫔,他如今四十五岁,太子就有了这种心思,哪里还将他这个父皇放在眼里。皇上一脚将圆桌旁的凳子踢飞,圆凳撞在戏台上,摔得四分五裂。   场中众人皆跪倒在地,劝皇上息怒。阿诗看着皇上的愤怒,如何敢继续说下去。   对了,那支金钗!阿诗正要回禀,却被云水打断道:“启禀皇上,皇后娘娘,今日阿诗来摘芳殿训诫奴婢,让奴婢不要自恃有几分姿色,便可以与她争抢太子,来日她当了主子,第一个便要收拾奴婢。奴婢不解阿诗何意,但听她言之凿凿,似乎与太子情意深重,奴婢吓得不轻。”   淑妃连忙接话:“难怪阿诗平日对臣妾不尊不敬,臣妾以为是皇后授意,原来是与太子有私啊。”她又直勾勾地看着皇后,“怎么明珠宫的婢女与太子有私,便立即杖毙,凤栖宫的宫女勾引太子,害太子身死,皇后却无动于衷呢?”   阿诗涕泗滂沱,慌乱地摇头,指着云水:“她胡说,她胡说!”又望向皇后,“娘娘开恩啊,奴婢伺候娘娘十年……”   皇上喘着粗气,大掌扶在额上,他看到桌上那杯倒了迷.药的酒未用分毫,另一杯残留着香甜气息的酒却已用尽,桌下还有一个空杯子,大概猜到了这事的来龙去脉。太子有意约贵妃与她的婢女在此相聚,让与他有私的阿诗去传话,阿诗妒忌新欢,并未约来二人,太子急不可耐地先服用了壮阳的药物,独自一人情.欲难耐,药性发作,触柱而亡。   “全天下找不到比这更荒唐的混账了!”皇上一把抓住皇后的衣领,将皇后从太子身旁硬生生地扯了起来,他阴郁地瞪着她,“你还要怪罪他人吗?”   皇上又将皇后扔在地上,“既然太子属意阿诗,便让阿诗去陪太子。”他看着林绿萼与她那娇俏的婢女,若不是她二人美色.诱惑,太子也做不出这种蠢事。他又想起那人对他的嘱咐,摇了摇头,“贵妃,你待在摘芳殿好生养病,若非年节,不要出宫。”   阿诗正要絮叨金钗的事,就被内侍拖了下去,她哭喊道:“奴婢冤枉!”却没人搭理她。林绿萼心里慌得很,连忙点头称是。   皇后匍匐在地,不敢再多言,泪水不断地滴在冰凉的地上,她愤恨地盯着贵妃与淑妃,耳旁雷鸣轰隆。 第23章 挨打 去教训吗   雨打芭蕉,风声淅沥。   林绿萼从梨园走回摘芳殿,一路上沉着脸色,闷着气,云水与她说话她也只当听不见。   回了摘芳殿,云水猜姐姐因禁足生他的气,他收了油纸伞往后院走去。   林绿萼径直走进东次间,温雪拿着香胰子、淘米水等物进东次间服侍贵妃沐浴。她坐在卷草纹圆凳上,发现云水竟然没有进来,她对温雪挥手,“你出去,让云水进来,她又去哪里了?”   云水迈进房中,他看着姐姐阴沉的神色,从背后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朵粉紫色的波斯菊递到她的面前。他记得姐姐喜欢花,特别是颜色亮丽的花。   波斯菊灿烂的花瓣经暴雨冲洗,依旧仰着艳丽的花朵,似明媚的笑容。   林绿萼接过花,并未多看一眼,放在浴桶边的木桌上,愤怒地说:“跪下。”她转身拿起墙上挂的鸡毛掸子,手拿着插满鸡毛的一头,用另一头光滑的木棍敲打浴桶的边缘,发出“咚咚”的响声,“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云水缓缓跪在她面前,房中温热的水汽萦绕,他昂着头不解地问:“姐姐是怪我杀了太子?”   “你以为这是哪儿?这是皇宫不是你家!”林绿萼把棍子放在云水的面前,杏眼瞪得老圆,狠厉地说:“把手伸出来!我必须要教训你了。”   云水似乎不服,双手背在身后,侧着脑袋不直视她,闷闷地说:“太子丧心病狂,想要玷污姐姐,我暗中保护姐姐,不知何错之有?”   林绿萼看她这倔强的模样,更是来气,一字一顿地说:“本宫命你把手伸出来!”   云水缓缓地伸出右手摊平,低垂着眉。   林绿萼愤怒地抿嘴,高高地举起鸡毛掸子,用尽全力地挥向云水,木棍在靠近云水手掌时,忽又停了下来,她怕自己用力太大,把云水的手打坏了。但转念一想,不把她打痛,她哪里知道教训?林绿萼再次举起鸡毛掸子,心里的气已泄了小半,雷声大雨点小,木棍“啪”地一声落在云水手上,仅留下微红的一条印子。   林绿萼又觉得不解气,重重地敲了两下木桶出气,“谁给你的胆子啊?你那点三脚猫功夫,铤而走险去杀太子,你要不是运气好,十条命都不够你死!”   云水手指微微蜷缩,指尖抚摸着掌心的红印,有些微的痒,嘴边浮起笑意,“原来姐姐是担心我……”   林绿萼看着她那副挨了打却有点得意的模样,猜想这姑娘打是打不好了,只能讲道理。她拉过圆凳坐在她面前,用棍子轻敲她的额头,语重心长地说:“每年死在他手上的宫女,没有十个,也有五个,他那样的畜生,就爱凌.辱弱小。我想到你今日什么都不告诉我,孤身赴会,我就后怕不已。”   云水跪在林绿萼身前,手指轻戳她的膝盖,眨巴着眼,“姐姐别气了嘛。”   林绿萼听着她讨好的声音,冷哼了一声,放下鸡毛掸子。   “我把钗子拿回来放在梳妆匣里了。除了你我,没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绿萼抓着云水的手放在自己膝上,“我真想不通,你这么羞怯的一个姑娘,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胆子敢去谋杀太子。”   烛火映在他黝黑的眸中,似流萤在黑夜里温柔的跳动,云水定定地看着她,“我不想让姐姐去面对这些肮脏的事,所以我不会害怕。”   林绿萼的心里涌起一丝感动,自云水入宫后,她发现自己如潭水般平静的心屡屡泛起温暖的波澜,“日后有什么事,一定要告诉我,记住了吗?”   “嗯。”云水微微点头,左手指着右手掌心快要消失的红印,浅笑道:“做错了要罚,可我也帮姐姐寻回了金钗,没有奖励吗?”   “得寸进尺。”林绿萼没好气地抬眉,“你要什么奖励?”   乌云飘去了远方,轰隆的雷鸣声渐渐远了,偶尔还能听到几声闷响,云水指着窗外,“我怕打雷,今夜想替温雪值夜,守在姐姐床边。”   “你杀人都不怕,你还怕打雷!”林绿萼又举起鸡毛掸子,随着淡笑,脸上挂着两个小巧的梨涡,“给你一计闷棍,敲晕了就不怕了!”   “好吧。”云水瘪着嘴低头。他记得小时候姐姐和他玩得太晚,也会在宫中过夜,若遇雷雨之夜,他会装作害怕打雷,让姐姐哄着他入睡。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这招已经不管用了。   林绿萼脱掉浸了水的布鞋,褪去湿润的外衫,拍了拍云水的肩膀,让她帮忙解掉里衫的绸带,“晚些去把你的被子抱过来和我一起睡吧。”林绿萼想着今夜发生的事,隐隐有些害怕,云水会武功,她躺在自己身旁,总是安心的。   林绿萼又解去亵裤的腰带,颀长白皙的双腿在浅粉的里衫里若隐若现,她指着身后里衫的绸带,“解呀。”   仿佛胭脂盘在云水的脸上打翻,他颤抖着解开绸带,姐姐白嫩的肩头已映入眼睑,随着里衫缓缓下坠……云水发觉鼻腔微痒,他侧过头,噌地一下打开门跑了出去,风中留下一句:“檀欣说她想服侍娘娘沐浴。”   “檀欣不是睡了吗?”林绿萼的声音落在关门的“哐当”声中。   ……   皇后回凤栖宫时已接近天明了,泪水、汗水和雨水混杂在身上,她被婢女扶下软轿,无力地靠在婢女的身上,半晌迈不开腿。   她本想等皇上走后,将阿诗抓来仔细问话,可淑妃非要守着内侍将阿诗打死了才愿意离去。淑妃含笑带讥地说:“可怜臣妾的应雨,伺候臣妾十五年,臣妾与她的主仆之情不比皇后与阿诗少。不守着阿诗咽气,臣妾总会伤心。”   皇后仔细回忆了今夜贵妃和淑妃的作为,她深信是这两人合谋害死了西儿。她膝下只有殷淮西一个儿子,他不仅是她最爱的孩子,也是她未来的指望,如今他殁了,她要让这两个人为西儿陪葬。但她不能妄为,她要守住中宫的位置,将年幼的皇子领到膝下抚养,日后皇上崩了,她还是尊贵的太后,还是能守住杨家的权势。   皇后在宫人的搀扶下绕过照壁,见贤妃一身缟素,已在殿门等候她。   贤妃见皇后步履蹒跚,发髻散乱,白发丛生,一夜间仿佛老了不止十岁,心痛得直掉眼泪,她帮着宫婢将皇后扶进寝殿,又跪在塌前帮皇后整理衣衫,亲侍汤药,十分殷勤。   皇后又累又悲,喝着热汤几乎说不出话,心里却明镜一般亮堂着,贤妃膝下有十七岁的二皇子和十岁的四皇子,她又本是从小跟着皇后的婢女,最让皇后放心。如今太子薨了,贤妃自然会更加靠拢皇后,期待皇后扶持她的孩子成为储君。   贤妃将软枕垫在皇后身下,又用热帕子替她擦脸,“娘娘,快歇息吧,白日还要为太子的丧事操劳。”说着,她泪水又夺眶而出,“可怜太子,英年早逝,娘娘一定要振作起来,替太子报仇!”   皇后咳嗽了几声,喉中似乎有咽不下的疼痛,声音沙哑着说:“你认为是谁害了太子?”   “太子薨了,谁最获利便是谁下的手。淑妃和三皇子自然欢喜,但臣妾还听闻了另一件事。”贤妃细长的眼眸微微下瞥,沉着声说,“皇上连夜召林相议事,臣妾在相熟的内侍那里打听了,林相劝皇上让太子的丧事一切从简。”   皇后拍着床榻边缘的木板,撑着身子坐起来,忧愤地说:“为什么?西儿他可是太子啊!”   贤妃蹙着眉头回忆,“林相说什么连日暴雨,南方遭了水灾,又说卜官算了,今年霜雪早,北方的匈奴无粮草过冬,恐会举兵南下……林相说得头头是道,可是前些日子皇上万寿的时候,贵妃亲口说,她的衣裙是几家秀坊半年赶制的,她的头饰那么华贵,臣妾连见都没见过这么好的珠翠,贵妃戴了一次便不戴了。可想而知,林相的家底是多么丰厚,他肆意敛财,却在太子的丧仪上劝皇上节俭,他存了什么歹毒的心思,娘娘可得好好想想。”   “他想让天下人知道,皇上对本宫这个皇后,对本宫身后的杨家,是多么的轻视。”皇后接连咳嗽,推开贤妃递上的热茶。   “娘娘不能再这么随和了。”贤妃握住皇后的手,眼中含着热泪,“周围虎豹环视,娘娘必要把她们杀之而后快啊。”   皇后见贤妃眸中透着阴冷的笑意,猜她已有了打算,“你有什么主意?”   “臣妾今日听闻,太子是对贵妃有意,才……”她顿了顿,“皇上似乎颇为恼怒,但也只是将贵妃禁足到年夜。皇上已经认为贵妃不检点了,不如,在年夜的时候,借着贵妃贪玩的性子,使计栽赃她与三皇子淫.乱后宫,将她和三皇子一举拿下。”   “什么?”皇后略有迟疑,“三皇子不是好色的性子。”   “只要事情做得好,计谋使得够阴够险,就如康昭容宫里的假太监一样……她确实是怀的龙种,可是要她死,她便活不了。”贤妃平和地笑着,熬了一整夜,精神却格外的好。   皇后应允了,决计与贤妃好好商议一番。 第24章 多事 去合纵吗   转眼便到了秋分, 太子的尾七过了,宫中祭祀的白幡也逐渐撤了下来,皇上因太子死得难堪, 对丧仪诸事并未太过上心,太子陵寝尚未修建, 便将先太子葬到了亲王修好的墓室中。为此皇后呕血数次,与皇上闹得不可开交,但这事终究如此了,也容不得皇后置喙。   太子虽有佳丽数百, 但膝下子嗣稀薄, 唯有二女,皇后便也不能强求皇上立皇太孙, 殷淮西这一脉就此无嗣可继,只等来日从亲王中过继幼子继承爵位。   皇后上了年纪, 与皇上已无夫妻之实,不能指望自己有孕, 在二皇子、四皇子中犹豫了月余, 终是选了十岁的四皇子养在膝下,她怕二皇子与贤妃太亲, 日后不好把控。   殷牧昭效仿先代, 感恩天地造化, 每年都会举行四次郊祭大典, 春分东郊祭月, 夏至北郊祭地,秋分西郊祭月,东至南郊祭天。国有大丧时,宗庙祭祀可以停下, 但郊祭大典则会照常进行。往年殷牧昭只会出席祭天大典,但今年太子薨了,他心事繁多,为得上苍庇佑,秋分之日,也亲至西郊祭月典礼。   傍晚时,皇上与皇后一同前往西郊,他坐在马车上,闭眼沉声说:“郊祭大典结束后,朕会昭告天下,进行郊赦,为西儿的在天之灵祈福。”皇后闻之,伤感的心情有所缓解,想着皇上到底还是念着他们的情分。   ……   赤霞染遍亭台,秋风拂过如胭的红云,将团云吹作细长的残红。   梁美人随着德妃一同在御花园中闲逛,德妃每天白日读书写诗,吃过晚膳就会在御花园中散步消食,梁美人搬来披香殿后,为了与德妃更加亲密,也日日陪同德妃读书散步。   梁美人随着德妃学了许多诗文,评析了颇多名画,也对诗书逐渐升起了兴趣,偶尔闲暇时,也会寻些杂记来读。   这日皇上皇后去西郊祭月了,德妃坐在御花园假山上的凉亭里,望着不远处的晚霞出神。   “德妃姐姐这是怎么了?似乎面色不太好,又心事重重。”梁美人站在山上亭中,假山下的枫叶林里,贤妃与赵充仪正在闲逛,赵充仪替宫人抱着琪公主,对公主的可爱赞不绝口,贤妃拿着拨浪鼓逗弄琪公主,稚童的笑声传到梁美人的耳中,她忍不住说:“赵充仪那巴结贤妃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德妃也听到了笑声,她坐在凉亭里,被枫叶挡住了视线,看不清假山下的情况,淡笑道:“去年赵充仪向皇后告发宁婕妤在太后国丧期间玩骰子,害宁婕妤在宝华殿……”她顿了顿,用团扇轻拍自己的胳膊,“瞧本宫这记性,她已是宁充容了。”   “虽都是九嫔,且赵充仪的嫔位还略高于宁充容,可是宁充容倚仗淑妃,时时能见到皇上,宁充容现在在宫中玩闹,赵充仪还敢告她吗?”德妃言语中充满了对宁充容的不满,她拉梁美人在自己身旁坐下,“你可知贵妃为何与宁充容离心吗?”   梁美人连连摇头,她得知贵妃姐姐因太子之死无辜受到牵连,禁足宫中,她十分气恼。这两月她时常去摘芳殿看望贵妃姐姐,可她笨嘴拙舌,也总与贵妃说不了几句知心话。总是贵妃问她吃了?过得如何?有无委屈?她便一一作答。   梁美人冷笑一声,听着德妃对宁充容不满的口气,她心中也升起怨怼之情,“臣妾前几日遇到宁充容,她以往对臣妾抱怨过,她虽有许多精致的流苏步摇,却因位份不可僭越配搭,如今封了充容,衣着首饰可华丽了许多。臣妾与她说话,她急着去陪淑妃娘娘绣花,也不太搭理臣妾。”   梁美人怒了努嘴,又深叹了一口气,叹气道:“臣妾也问了贵妃姐姐,为何宁充容不再与我们交好,贵妃姐姐只是笑了笑,说由她去吧。”   德妃从步儿手中接过菊花茶,闻着甘甜的香气,缓缓摇头:“她们以往绿萼姐姐长,离离妹妹短的,在我们四个中,她们俩最玩得来,如今骤然置气,恐是宁充容攀附高枝,而绿绿伤了心吧。”   她抿了两口茶,腹中的闷热有所舒缓,她一向脾胃不好,晚膳后若不散步饮茶,膳食便堆在腹中,难受到月上中天才会好。她记得《触龙说赵太后》中讲,食不下咽则日行三四里,于身有益,可她日日多行,又汤药调养,却总不见好。燕语然自知,她是心事太重,忧思颇多之故。   德妃望向梁美人,凤眼中透着一抹关切,“听说皇上也并未召宁充容侍寝,她就凭着舌绽莲花,硬是晋了位份,日后你见到她,可千万别给她脸色,吃亏的会是自己。”   梁美人踢着脚边的碎石,闷闷地说:“臣妾知道了。”她心中对贵妃姐姐是充满敬意和喜爱的,入宫之前,她便时常听家父提起,梁家本是林家的家臣,若不是林相推荐他去投身行伍,以他老实本分的性子,会一辈子为林相鞍前马后。家父又常说,他能娶到夫人,全是林相为他说媒的功劳,若非如此,他恐会孤独一生,哪能有梁珍意这么懂事的女儿。   进宫之时,家父再三叮嘱,让她一定要以贵妃娘娘为尊,凡事要为贵妃着想,切不可辜负了林相送她入宫的心意。可她如今能为贵妃做些什么呢?她没有得到皇上的宠爱,在贵妃烦心受委屈的时候也未能替贵妃出力,她真是痛恨自己的无用。   梁美人耳畔传来赵充仪的声音,她们在假山下的枫叶林中玩了许久,渐渐往假山这边走来了,赵充仪说:“宫中说起恩宠,自然是淑妃最多,可是说起对皇嗣的功劳,若说贤妃姐姐是第二,谁敢自认第一呢?”赵充仪声音尖细,她故意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隐约听到她的话:“当年在府中的时候,贤妃姐姐是最得宠的吧。”   贤妃害臊地轻拍赵充仪的手,沉吟道:“那时虽年轻,但毕竟有淑妃陪伴皇上,本宫也只是偶尔能得皇上垂青罢了。”   “那姐姐是如何……”赵充仪左手牵着琪公主,右手抚摸在自己平坦的腹部上,似乎颇为遗憾。   贤妃踏在前往山顶的石板路上,身后的夕阳坠进遥远的山谷,枫叶随着微风在身旁打转,天边的残红映照在她细长的眸中,她带着腼腆的笑意,低声说:“本宫生长于乡野,曾听一些子孙满堂的老妇说,若想多子……”   贤妃抬头,恰好看到不远处凉亭里坐着的梁美人专心致志地看着她,贤妃又看到一旁倚着凉亭栏杆,摇着罗扇乘凉的德妃,她止住了话头,笑道:“德妃娘娘,又碰面了。”   德妃按着胸下的脾胃,今日晚膳多用了半碗鸡汤,便感烦腻难忍,她淡笑着起身与贤妃互施平礼,“贤妃总带琪公主出来玩耍,碰见也是常事。”   贤妃拉着琪公主对德妃行礼,又说:“娘娘瞧着又消瘦了不少,可得注意调养啊。”   德妃方才走得有些累了,双腿无力,又扶着步儿的手坐下,“什么方子都试了,总是不见好。”   贤妃和善地说:“本宫闲时也研究古方,若得了适宜的食谱,定送来披香殿给娘娘试试。”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贤妃与赵充仪沿着石板路下山去了,走向了另一边的菊花园。   梁美人还想着方才贤妃未说完的话,好奇地问:“德妃姐姐可知贤妃为何能多次有喜吗?”   “本宫进宫六年,怎会知道十几年前的事。”德妃看她这着急的模样,打趣道:“左不过是用了让皇上痴迷她的香料吧,恩宠多了,自然也会有子嗣。或是用了什么药物强壮身体,贤妃对这些似乎颇有研究,本宫也不懂。”   “哎。”梁美人叹了一声,“方才听贤妃说,她还研究古方,德妃姐姐那里可有什么制香料或是药物的古书吗?臣妾私底下也想研究一番。”   天色渐沉了,大雁南飞,灰蓝的天幕下划过一排整齐的身影。德妃平静地摇着团扇:“本宫哪里会有这些书,不过步儿时常出宫替本宫买书,你有什么想要的,也可托信任的宫人采买。”   德妃看她低着头眼神闪烁的模样,用团扇轻敲她的额头,声音温婉地说:“你想做什么?你可别是动了什么歪主意,也许是贤妃信口胡说呢,竟让你这般在意。”   梁美人似乎拿定了主意,咬着下唇说:“若贵妃姐姐有了孩子,在宫中的日子总会好过些,皇上如此信任林相,说不定也会让贵妃膝下的皇子做太子。”   德妃淡淡摇头,外戚势大,必会惹皇上提防,这些浅显的道理也难得与梁美人细说,“绿绿不愿承宠,哪里会有孩子。”   梁美人仰头望着明亮的星辰,信心十足地说:“臣妾有了孩子,那就是贵妃姐姐的孩子。”她怕德妃姐姐伤心,又赶忙说:“德妃姐姐温柔又有才华,将来臣妾有了孩子,我们三个一起将他抚养长大。”   “姐妹一同抚养幼子,想想倒是很美好。”燕语然扶着步儿站起来,唇色略微苍白,“本宫得传太医来看看,腹中总感厚腻。”   德妃走了几步,又回头叮嘱道:“你可别用错了心思,宫中的日子,恬淡最是难得。”   “臣妾知道了。”梁美人随着步儿将德妃扶下台阶,“时辰尚早,臣妾再去摘芳殿陪贵妃姐姐聊一会儿。”   德妃点头:“快去吧,替本宫问候绿绿。”她缓缓走下台阶,闻着道旁菊花的香气,顿觉心旷神怡。   ……   梁美人走到西南偏门的宫道上,远远地就听到杨昭仪娇翠欲滴的嗓音。   杨昭仪拿着香梨在摘芳殿与听雨阁前来回踱步,走几步便小咬一口梨子,对着摘芳殿门口伫立着的曼妙身影说:“是不是很羡慕啊?就这么窄窄两块砖,娘娘已经快两月未曾踏足了。”她跺了跺脚,“娘娘快听,这砖头说想娘娘了。”   林绿萼双脚站在门里,身体却靠着门框,“隐隐有听说,贤妃恨不得将两个皇子都给皇后抚养,而某昭仪作为亲侄女近日却在皇后面前不得脸呢。”她杏眼微挑,接过身后云水递来的香梨也慢条斯理地吃了起来,“本宫还听闻,杨昭仪在太子灵堂里,哭声太小,哭相太假,遭到皇后训斥,也不知传闻是否属实,还有待杨昭仪解答。”   杨昭仪白了林绿萼一眼,她近日也发现了,皇后对她不如以往信任了,许多事情皇后只是支会她一声,并未寻她商议。   杨昭仪福了一礼,“天色晚了,臣妾还要沐浴斋戒,为郊祭大典献一点心意,便不与贵妃娘娘闲聊了。”   “回去之后你得记一下。”林绿萼勾起唇角,“本宫五十四胜。”   她对着走到听雨阁门前瞪着杨昭仪背影的梁美人招手:“珍意,快过来。怎么有几日不见,你好像又长高了。”她记得梁珍意入宫时怯生生的,个子与她相差无几,近日却比她高出半个脑袋了,她心中感叹,十六岁还是长大的年纪啊。   梁美人收了视线,对着林绿萼露出讨喜的笑容,指着贵妃身后的云水说:“云水才是,这几月长高了不少,我记得她才来的时候比我高这么点,现在已比我高这么多了。”她用手胡乱比划了一下,在贵妃姐姐这儿说话不用拘礼,贵妃姐姐对她真如妹妹一般,她心中感激。   “来玩象棋吧。”林绿萼招呼她进殿,又命檀欣摆好棋盘和蔬果。   梁美人端起茶闻了闻,羞涩地笑道:“贵妃姐姐竟然记得我爱喝六安瓜片。”她垂眸想起心事,一定要做点什么,报答林相和贵妃的恩泽。   林绿萼其实不记得,都是檀欣记这些琐事,她笑着点头,“红棋先走,你出棋啊。”   梁美人收了心思,认真下棋,但总是忍不住又想起方才贤妃的话,她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才能恩宠不多,却屡次有喜啊。她也该托宫人去买些古书来看了,若有机缘一朝得男……   林绿萼象棋便如陈咬金的三斧头,永远是那几招,全靠对方如何应对,若遇到新手,会感叹她棋艺高超,若遇到高手,则会打得她全无还手之力。她用出一招大刀剜心,用车肆意地吃对方的兵,本想弃子争先,谁想梁美人胡乱下棋,很快便被她将军了。   林绿萼丢开红方的帅,“你这样玩,我可就没劲儿了。”   梁美人连忙重摆棋子,止不住地道歉,“再来再来,我方才发呆了。”   连下了两局,林绿萼都轻松获胜,“罢了罢了,不玩了。你老实说,你心里有什么事?”往日梁美人总能和她下许久的象棋,斗到棋盘上仅余几颗棋子的危险局面,才让她艰难获胜,今日梁美人太反常了。   梁美人屏退左右,捏着棋子低声询问:“贵妃姐姐总是笑着,仿佛没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很恨杨昭仪、宁充容吧。”   林绿萼惊了,杨昭仪和宁充容都各有不易,且是她的快乐来源,她怎会恨她们呢?她从云水那里得知了杨昭仪在万寿节那夜的痛哭,她这才知道杨静媛竟然爱慕燕明冶,是皇后为了家族的利益强行将她送到了宫里服侍皇上。如此她更觉得杨昭仪可怜,只是二人身处不同的阵营,很难有机会能无所顾忌地说几句真心话。而宁充容,今夜还约了林绿萼去凝香居夜谈呢。   林绿萼诧异地说:“你为何会讨厌她们?”   “杨昭仪仗着是皇后的侄女,对贵妃姐姐不尊不敬。宁充容……哼,提起她我就来气,她往日和我们这么要好,怎么能为了蝇头小利而背叛贵妃姐姐!我真要使些手段,让她们再也不敢轻视贵妃姐姐!”梁美人鼓着脸颊,恨恨地说。   “我的傻珍意啊。”林绿萼手指戳在她的脸上,“你且别胡说了。我哪里恨她们,我心中对她们一点恨意也没有。你也别恨,过好自己的日子,她们有她们的活法,你理别人做什么呢?”   林绿萼闻着温软的沉香,心中升起一丁点疑窦,似一片轻柔的羽毛抚过内心深处一直不敢直视的猜疑,“你为何会有这些心思,你告诉过德妃吗?她怎么说。”   梁美人想起燕语然的嘱咐,不好意思地低头:“德妃姐姐说,让我别动歪主意,宫中恬淡活着最重要。”   林绿萼放下心来,揪了揪梁美人的耳朵,“她说得对,你多听听她的,整日里自己胡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别把自己给害着了。”她见梁美人眉宇间还是有心事的模样,又郑重地说,“摘芳殿离披香殿远,我又在禁足,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叮嘱你,你若生了糊涂主意,记得多问问德妃,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心里总得有个度。你年纪轻轻失去了自由,困在这无聊的深宫,全是因为我那混账父亲为了自己的权势而害了你。说到底也是我无宠才连累了你进宫,所以我不想你有事,你若出了事,我良心会不安。你不是说最尊敬贵妃姐姐吗,你忍心让我良心不安吗?”   梁美人捏着有点疼的耳朵,糯糯地说:“我不会有事……”   林绿萼轻拍棋盘,做出生气的模样:“我看你随时都要出事!别再说什么恨谁,使手段的话了,就你这点挂在脸上的小心事,连我都能一眼识破,更何况别人。”   “我……我知道了。”梁美人被林绿萼说服了,决心不去害人,只想办法获得皇上的宠爱,生个一儿一女,让贵妃姐姐高兴,“贵妃姐姐怎能说林相混账呢?若不是他,我的父亲……”   林绿萼急不可耐地打断,把六安瓜片递到她嘴边,“你父亲发家,娶亲的事,我都听了几十次了。前些年一直是檀欣在我耳边唠叨林相不易,这大半年换成了你,我可真不想听。”   前些日子,林绿萼听闻皇上说林相救南方水灾有功,又把北方一些还待开发的铁矿交给了林相打理,林相转手便给了交好的宁家去做铁矿的生意。盐铁本是由官府派了盐铁官开采、经营,特别是铁矿,若私下开采囤积武器,则会影响皇权的稳定。皇上容许林相把生意做到铁矿里去,给了他十足的信任,他又因此贪了多少油水,林绿萼可不清楚,只知道:“他容易着呢。”   梁珍意悻悻地住嘴,还是忍不住说:“我进宫后,父亲的官位从五品升为了从四品,能为家族立功,我很开心。”   “你开心最重要。”林绿萼轻轻摇头,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梁美人一心孝顺父母,敬重高位,若非要让她快活些过日子,她也许还不痛快了。林绿萼和梁美人相处起来,总有些疲累,偶尔会觉得话不投机半句多,但她也反思自己,也许是自己过得太潇洒了些。   林绿萼听着梆子,快到亥时了,她与宁离离今夜有约,便对梁美人说:“你先回去吧,我也乏了。”   梁美人连忙起身告辞,林绿萼将她送到门边,又仔细地嘱咐:“记得啊,若有什么心事,能告诉我则尽量告诉我,若不方便,也要与德妃商量。”   “臣妾记住了。”梁美人在长街上挥手,“入秋夜风寒凉,贵妃娘娘快去休息吧。”   林绿萼回到房中,先传婢女来为她梳洗了一番,又命众人去歇息,只留了云水一人在旁。她正想说话,听到“咚”地一声脆响。她低头看到地上摊着碎了一地的壁瓶,这是梁美人之前从宫外寻来送她的,莲花口式花鸟壁瓶,有一对,挂在墙上插着鲜花,格外雅致好看。   殿中安静,又无大风,不知怎么回事,这一对壁瓶竟然从墙上掉下来摔碎了。   林绿萼让婢女进来将碎瓶扫了,心中升起惴惴不安之情,得空了还要再教育梁美人,这梁珍意如今比云水更让她不放心了。她不禁有些想笑,自己还有两月才满二十,却一副老大人做派,对年纪比她小的姑娘,总忍不住指指点点。   “今夜去凝香居。”林绿萼脱下外衫,换上自己前不久才做好的玄色夜行衣。   云水扶额,“又去打叶子戏吗?”自从进宫后,他夜里几乎没有机会去寻玉玺。   两月前姐姐被禁足后,又逢国丧,她不能唤伶人来听曲,整日里闲得眼中饱含热泪——因频繁地打哈欠——他心有不忍,便说不如晚上带姐姐在宫中四处闲逛吧。谁曾想姐姐自此来了兴趣,夜夜都要在宫中游玩,白日里蒙头大睡,竟让一向嗜睡的杨昭仪想和她斗嘴都寻不到她的踪影。   前几日夜里路过凝香居的时候,林绿萼突然听到宁充容极小声地说:“你这牌算得不对啊,我……”林绿萼透过窗户发现殿中只有宁充容与萍儿两人,便忍不住让云水从天而降,吓得宁充容险些晕厥过去,以为皇后派了侍卫来抓她夜半赌博。   那夜林绿萼与宁离离相谈甚欢,打了彻夜的叶子戏,之后两人更是一发不可收拾,沉浸在偷摸打牌的快乐中。   “怎么可能?”林绿萼没好气地睨了云水一眼,她系上深色的面巾,“你怎么能如此想我。我今夜和宁充容可是有正事要谈。你也快换衣裳吧。”   林绿萼从柜子里拿出她为云水新制的夜行衣,云水长得也太快了,她前几日看着云水的下裳已露出了脚踝,进宫时带的夜行衣竟然有些衣不蔽体了。林绿萼最不能忍受身边的宫人缺衣少穿,赶忙在宫外给云水订做了一套新的夜行衣,“瞧瞧,这面料,微弱烛火照耀下,便能看到熠熠的金丝和繁密的暗纹。”   “姐姐,这还是夜行衣吗?”云水不情不愿地穿上,背着林绿萼跃上房顶。   林绿萼昂头轻笑:“衣锦夜行,这是格调。”   云水搂着她的双腿,姐姐温软的身体伏在他的背上,他深吸了一口气:“这成语好像……”   她拍拍云水的头:“严禁顶嘴。”   ……   到了凝香居,殿中早已熄灯,只是窗户还撑开着,充容近日总说房中闷热,要整宿地开窗透风。   凝香居后院靠着御花园偏僻的翠竹林,宁离离入住凝香居后,说竹林易惹蚊虫与蛇鼠,所以命人将竹子砍了大半,用后院和竹林开垦了几片田地,种着四时蔬果。宁离离得闲时总是亲自培土,播种,浇水,裁剪枝叶,她对这些蔬果的喜爱,仅次于赌博。   凝香居正殿供着财神爷,房中布置也十分符合风水中的生财阵。宁充容早起会用铜钱算上一卦,卜今日运气,若是运气不佳,则拜了财神爷再摇一卦,直到运气佳了,才放心进行棋牌活动。   别人宫中的屏风多是山水、花鸟,她的屏风画着市井百态和黄、白、红、黑、绿五路财神,雕梁画柱上刻着牌桌十益十忌。殿中装潢曾被初来凝香居的林绿萼耻笑:“雀神的宫中充满了讲究,平日里倒看不出来是个讲究人。”   云水轻巧地落在殿中,宁充容躺在床上玩手指,听到林绿萼的轻唤,她一下拉开床帏,兴奋地招手:“绿萼,来床上玩。”   云水在殿里候着,林绿萼脱了鞋,掀开帷帐跨进床上,闻到床里的芳香。   “今夜是怎么了?”林绿萼在塌上坐下,床上摆了一个小方桌,桌上放着切好的水果,蜜饯,一壶果酒,“你在床上放这些,也不怕招虫吗?”   “那还不是为了盛情款待你吗?”宁离离为她斟酒,自己也小酌了一杯,果酒味道清甜不烈,入口顺滑。   “什么事啊,神神叨叨的。”林绿萼指着帐中挂着的驱邪符纸,啧啧称奇。   “这是我日常的装饰,避霉运的。”她收敛了笑容,“说正事。太子薨后,淑妃回去琢磨了一番,她认为皇后说得在理,她确实该与贵妃、林相勾结,扶持三皇子为储君。她族中势单力薄,光凭着皇上对她的宠爱,还是不稳当。太子薨后,皇后必然会报复,淑妃怕自己被皇后的暗箭所伤,更想要有林相对三皇子的支持。”   林绿萼震惊地张着嘴,半晌合不上,“所以你现在是淑妃的说客?”   “我如今是贵妃派打入淑妃派探查下毒一事的探子兼任淑妃派打入贵妃派商讨连横一事的使者。”宁充容忍不住笑起来,“我可真有能耐。”   林家与宁家交情太深,林绿萼倒是不怕宁离离有二心,“那你觉得我该接受淑妃的拉拢吗?她能给我什么好处。”   “淑妃说暗中观察了贵妃三年,发现贵妃最想要的是自由。所以她承诺在三皇子登基之后,让贵妃出宫开府,颐养天年。”   林绿萼夹起一块蜜饯瓜条扔进嘴里,“淑妃倒是懂人心,可是皇上如今四十五岁,万一活到九十九岁,而我而立之年就殁了,那我岂不是光帮她与林相牵线搭桥却一点好处没捞着。”   “我呸。你总能把这么不吉利的话说得头头是道。”宁充容摸着身下的如意福字锦被,“幸好我殿中福气旺,能帮你镇一镇邪。”   宁离离又说:“那你怎么想呢?我夜里约你商议此事,就是猜到你兴许不会同意,你逍遥自在惯了,何苦牵扯进这些深宫妇人的勾心斗角中。知道你不愿的心意了,待改日淑妃约你商议时,我也能从旁斡旋,别让你们闹得太难堪。”   “你如今好像很在意淑妃的感受。”林绿萼一时拿不定主意,她往日与淑妃不对付,也仅仅是因为讨厌李充媛在背后编排讥笑她,若说与淑妃有什么仇怨,竟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她记得那夜皇后匍匐在地上盯着她们二人露出的阴惨冷笑,皇后如今恨她入骨,必会将她与淑妃杀之而后快,她虽不想参与宫斗、皇子继位这些利益纠葛之中,但与淑妃合谋,先把虎视眈眈的皇后除掉,也未尝不可。   但她转念一想,淑妃往日对康昭容的死不闻不问,可见是个心肠冷漠之人,她们二人如今因利而合,日后狡兔死,走狗烹,她被淑妃算计,恐怕也难以招架。   宁离离羞赫地摸了摸鬓发,“淑妃长得有点像我的母亲……”   林绿萼听她这样说,才突然反应过来,宁充容与淑妃一样个子不高,都有一双含情脉脉的眼睛,两人都面相清柔,似淡淡梨花惹人怜爱。   宁充容略显局促,帐中昏黄的烛光照耀下,她面色微微红润,“她又时常给我做衣裳,做吃食,送汤药,她本不喜欢牌桌上的玩意儿,但也陪我玩乐……我有些抵抗不住了,甚至认为她这人还挺好。”   “你清醒一点啊!怎么当探子却和人交心了?”林绿萼不可置信地扬眉,淑妃往日只对皇上上心,对其他人都有些爱答不理,突然对宁离离这么好,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三年前与你一同进宫,那时淑妃便对我嘘寒问暖过一段时间,她说与我颇合眼缘。但我想她只是为了招揽我,于是并未理会。这段时日相处下来,才得知她淑妃曾生过一个公主,不足三岁就伤风逝世了,如果公主没有逝世,年龄与我相同。淑妃偶尔看着我,眼中就会不自觉地涌起一点泪花,那种真心的照拂,是很打动人的……”   林绿萼挥了挥手:“我不想听你们的‘母女情深’了,我怕忍不住笑出声。我只希望你记住,你可是商人,天下什么那个什么……”   两人对望了一眼,面面相觑,宁离离大致能猜到林绿萼想说什么,但她更不爱读书,想不起来原句是如何说的。   在帐外的云水不禁接嘴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两人止不住赞叹,“云水有学识啊,读过书。”“该当女官的,困在摘芳殿可惜了。”“屈才了。”   林绿萼又想起那日淑妃为应雨流下的泪水,似乎这人也不是那么的铁石心肠,也许可以相交。宁离离一向机敏,不管淑妃是真心还是把戏,既然能让宁离离动容,那淑妃也是有些手段的。但林绿萼依旧有些迟疑,“淑妃有什么计划,将皇后拉下来。”   宁离离想起淑妃昨日诚恳的话语,“淑妃想让林相出力,在官场中搜集对杨家不利的罪证,痛击杨家要害,淑妃这些年搜集了许多皇后残害妃嫔和皇嗣的证据,她隐忍不发,便是知道只要杨家在,皇后就难以动摇。待杨家势微时,她再向皇上检举皇后,将杨家与皇后一举拿下。”   “杨家对皇上的扶持之恩,哪是一朝一夕能够动摇的。这林家要出的力也未免太大了。”林绿萼暗自思索,林相如今权势滔天,左右逢源,肆意敛财,又得皇上信任,他为何要去和杨家斗个你死我活,只为了拉下皇后和四皇子,扶持与自己毫无关系的三皇子为储君呢?   林绿萼说:“让淑妃自己想办法吧,她若能说服家父,我也愿意在宫中与她配合,为她出力。毕竟我在林家,也只是一个没出息的棋子,如何能动摇执棋者的心意。”淑妃对她的承诺虽然用心,但毕竟有些飘渺,实际的利益还是得让林相去琢磨。   “也是,那我便直言告诉淑妃了。”宁离离望着林绿萼杏眼含愁,面带踌躇,她拉起绿萼的手,“我心里有杆秤,知道什么能让我们以及我们的家族好,你且放宽心。”   林绿萼反握住她的手,“你比我聪明,我哪里有心思担心你。”她恣意自在惯了,今夜这么多事挤进脑海,一时有些惝恍。   云水在帐外站着,对于整治杨家有了些主意。他听到长街上传来的马蹄和脚步声,“皇上西郊祭月回来了。”   “无妨,回紫宸殿途径凝香居。”宁离离淡笑,“皇上皇后为了丧仪和郊祭沐浴斋戒了多日,此刻正赶着回去吃肉吧。”   车马人声逐渐近了,林绿萼和宁离离靠着床榻的栏杆,小酌怡情,宁充容又讲起她与淑妃确有一些真心的交好,某日晚膳后,她迎着夕阳回凝香居,走到明珠宫门口时,她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却见淑妃坐在窗边,看着她的背影发呆,眼中带着落寞与思念,那种神情是装不出来的。这让她不禁想到离家那日,母亲送她到长桥边,依依不舍地含泪凝视……   林绿萼忍不住再次打断:“淑妃看皇上的时候,也深情脉脉。”她心中却能体会离离的心情,在某个年长的人身上,瞧到了三年未见的母亲的身影,体会到了母爱般的关怀,哪个姑娘能不动容呢?她并不怀疑二人的真情,一个思念亡女,一个想念母亲,刚好各取所需。她只是一时无法接受,贵妃派的探子,变成了淑妃的小棉袄的故事。   皇上的仪仗突然停在了凝香居门口。凝香居的宫人纷纷跪地问安:“皇上万福金安。”   皇上站在院中,莫公公问:“宁充容呢?”婢女答:“充容休息了。”   “带朕过去。”   林绿萼双眼瞪圆,惊慌失措地从床上爬起来抓住云水的衣袖:“怎么办?”   云水摇头,在殿中四处打量有无藏身之所,“侍卫全在宫外,这时候偷跑出去,恐怕会被乱箭射死。”   宁离离踩着布鞋拉开床帏:“快快快,床底下。”她拉着云水和林绿萼,赶紧把两人塞进了床底,然后把床上的果酒蜜饯一股脑地扔在窗边的落地屏风后面,随意地整理了一番衣衫,拉开寝殿的门,恭敬地行礼,“参见皇上。”内心震惊不已,皇上怎么会来?   皇上在祭月回来的路上,皇后坐在他身旁,对他多有指责:“听闻皇上并未宠幸宁充容,只因在牌桌上她巧言令色了几句,就将她封为九嫔之一?”皇后又搬出祖宗规矩,宫中礼仪等事,给皇上寻不痛快。   皇上今夜本应宿在皇后宫中,他路过凝香居时,突然来了兴致,他厌烦杨路依的唠叨,那便遵循祖制,去宠幸宁充容吧。   他方踏进殿中,便听到了床底下的呼吸声。那声音急促紧张,再看宁充容虽尽力稳住神色,但不难闻到身上的酒气,皇上顿时暴怒,险些拿出佩剑将宁充容当场砍死,“好啊,宁充容,你好大的胆子,趁祭祀大典,在宫中行淫.秽之事!”   “来人啊,把床底下的人抓出来!”皇上话音刚落,便听到娇弱的一声:“皇上,臣妾错了……”   随着声音,鬓发散乱的林绿萼从床底下缓缓地爬了出来,床底下太挤了,她方才和云水紧紧抱在一起,却被木板和地砖咯得浑身难受,按捺不住发出了细碎的声响。   林绿萼从床底下挪出来,霎时梨花带雨地哭泣:“臣妾在宫中禁足了两月,难……难掩对宁充容的思念,便趁着郊祭大典,私自出宫看望宁充容。臣妾错了,臣妾难辞其咎,臣妾来之前宁充容完全不知情,只是碍于臣妾是贵妃,她不好拒绝,才与臣妾一同夜饮作乐,千错万错都是臣妾一人的错……呜呜……”   皇上怎能想到,半夜在妃嫔的床底下寻到另一个妃子。莫公公忙搬来椅子让皇上坐下,皇上一时又好气又好笑,指着林绿萼的玄色夜行衣:“朕真是想问问,你到底在做些什么?竟然还穿夜行衣在宫中私会妃嫔!”   “这不是夜行衣啊!”宫婢点燃了殿中的烛台,凝香居霎时灯火辉煌,林绿萼翻着领口的金线牡丹,衣摆的蓝紫色暗纹锦鲤,“只是一条玄色的长裙,还望皇上明鉴!” 第25章 居士 去求饶吗   “明鉴?”皇上沉着声音, 方才他以为宁充容与人私通,心中怒火噌地一下升起,暴跳如雷。此刻看着林绿萼和宁充容跪在地上抖若筛糠, 他又觉得有些好笑,忍不住冷哼了一声, “贵妃,你是真不把宫规放在心上啊。”   林绿萼的头叩在地上,她闻到皇上身上的血腥气,祭日以牛, 祭月以羊彘, 皇上在祭祀时衣裳沾上了羊血,既腥又臊, 她又想起那次跪在血泊中的经历,红唇止不住地哆嗦, 声音颤颤地说:“臣妾罔顾宫规,臣妾有罪。”   “你不知道她会来?”皇上又看向宁充容。   宁离离不敢说是, 也不敢说不是, 犹豫道: “臣妾近日日夜为祭月大典祈福,不敢有别的心思。”   她话音刚落, 莫公公在房中搜了一圈, 发现了屏风后的果酒、蜜饯、水果, 呈上来给皇上观看。   皇上顺手拿起方盒中的蜜饯瓜条吃起来, 嘴边噙着一抹讥笑, “宁充容不知道贵妃会来,但早早地告诉宫人自己歇息了,又在房中准备了这些东西,为什么?”   “晚膳没有吃饱, 所以让宫人备了一些小食……”宁离离看着皇上冷厉的眸子,说话声音越来越低,逐渐也垂下头去,“臣妾有罪。”   他转头看向莫公公, “欺君之罪,该当如何?”   莫公公本想劝皇上看在林相的面子上开恩,但瞧着皇上眼角眉梢的一点笑意,便知皇上心情不错,他反而附和道:“欺君之罪,论律当斩。”   “皇上开恩!臣妾错了!”两人齐齐求饶,痛哭流涕。   “斩首不必了。”皇上定定地盯着林绿萼,“砍掉一只手,小惩大诫吧。”   林绿萼恐慌地抬头望向皇上,隔着泪花,发现皇上在轻笑,她想以林相在皇上心中的分量,她罪不至此,于是低声说: “手指可以吗?”她其实想问,手指甲可以吗!   “还敢反驳?”皇上指着林绿萼,袖中的一张信筏轻飘飘地飞出来落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塞回袖中。   袖中的这张信筏,来自山林居士,今日西郊祭月的时候,它神奇地出现在祭坛上。这是殷牧昭第四次收到山林居士的信筏。   殷牧昭年少时居于白城,是白城一位名不见经传的武将,藩王造反攻陷了白城,屠戮百姓,残杀士兵,他饥寒交迫地躲在深巷里,夜半三更听到一声狗叫,悠悠醒来的他发现怀中有一包干粮和一封落款是山林居士的信筏。   山林居士说这是他此生唯一扬名立万的机会,从城中狗洞溜出去,去临近的显州引兵救助白城,包裹里还有一个锦囊,让他交给显州节度使,说节度使看到锦囊里的物品就会出兵相助白城。   殷牧昭往常流连于酒肆时,听过不少说书,书中的传奇游侠都有非凡的经历。他深信自己也是与众不同的,于是冒险出城,抢了田间农户的马,赶往显州。显州节度使看了锦囊后,真就出兵援救白城,殷牧昭又在那次夺回白城的作战中立了奇功,被前朝哀帝封为从四品将军。   他不知道那位山林居士是谁,直到如今也不知晓,他被封为将军后一路顺风顺水,很快成为了前朝最有权势的人,他趁先王病重举兵造反,遇前朝将士负隅顽抗,他虽是势力最大的一方,但也有宵小之辈试图在他的军队和前朝军队斗得鱼死网破时,坐收渔翁之利。   他害怕腹背受敌,又面临诸多困难,这时收到了山林居士的第二封信筏。信中让他接受前朝重臣的投降,并厚待这些降臣,此举会让他获得美名与天下,稳坐皇位。   殷牧昭感到迷茫,除了杨家和他手底下的三州士兵,并未有他人归降于他。然而第二日他便收到了燕、林二家的投诚。   燕家、林家都是前朝望族,燕家有兵,林家在世人中很有威望,殷牧昭喜不自禁,厚待了燕、林两家,并封林志琅为中书令,官至相位。林相确实得力,燕家那老儿也听话,这让殷牧昭更加笃定,山林居士是上天赐予他的神祇,让他这个天命之子的人生一路顺遂。   他在登基之后,派了许多能人异士去各个地方寻找山林居士,但却无疾而终。   三年前林绿萼误入温泉之后,他在凤栖宫打了皇后,气冲冲地回到紫宸殿,冷静下来思索,林绿萼也确实美貌,纳她为妃,赏心悦目。   第二日,山林居士的信筏奇迹般地出现在他的床头。居士说林绿萼乃天煞孤星转世,若陛下与她接触,必会惹祸上身,遗祸后代,但孤星也是神仙降世,需谨慎供养,让她寿终正寝,才能化霉运为幸运。   因前两次山林居士的信都让他受益良多,所以这次的内容虽然玄乎,却让殷牧昭深信不疑。以至于他每每看到林绿萼的时候,虽会因她的美貌而产生一些情.欲,却又想到居士对他的箴言而烦恼地止住欲望。   今日祭月之时,他发现祭坛上又放着一封信。他欣喜地打开,山林居士告诉他,太子逝世实乃喜事,他算了一卦,若皇上传位于太子,殷朝则二世而亡,太子逝世后,凶卦消散,皇上千秋万代,流芳千古。   殷牧昭本就对太子的诸多作为感到不满,看了山林居士的信后,更觉因祸得福。   他曾将山林居士的事告诉过淑妃与林相,所以他们也知道他不碰林绿萼实乃遵守山林居士对他的箴言,而皇后询问他时,他却不愿意将这个秘密告诉皇后,胡编了一通谎话搪塞皇后。因皇后牙尖嘴利,说话讥讽难听,最爱让他不痛快,他怕这秘密被皇后知道了,皇后又会出言嘲讽,他懒得与她争执。   他指着林绿萼,故意沉着声说:“禁足半年都忍耐不了吗?”   林绿萼听着皇上的责怪,哽咽道:“臣妾无知,只顾贪玩,臣妾有罪。”   林绿萼的眼泪堆积在脸颊两边的地砖上,形成两团晶莹的水渍,她可怜兮兮地颤抖不止,心里似乎怕极了。   皇上虽没有怜香惜玉之情,但想到因太子之死而凶卦消散,心情颇为愉悦,连带着看林绿萼都觉得顺眼了起来,“罢了,禁足到这月结束吧。”   皇上站起来,一挥衣袖,领着众人离开了凝香居,吓唬了一通这两个女子,他与皇后置气的那点厌烦情绪已经消散了,今日祭祀也很累了,还是回紫宸殿休息更为舒适。   “他走了?”林绿萼的哭声戛然而止,她方才想了许多说辞,甚至想搬出林相的忠心来挽回皇上严惩她的决心,结果皇上不但没罚她,还解了她到年节的禁足,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宁离离说,“就这么走了?”   “我发现,皇上对你真是宠爱得没边。过往三年,你每次做出错事被皇上发现,皇上往往一笑置之或对你小惩大诫。连带着皇后与淑妃对你也十分优待。”宁充容伸手勾住林绿萼的下巴,仔细打量了一番,不解地摇头,“皇上为什么对你宠而不宠呢?难道你有体臭?”   林绿萼睨了她一眼,掀起半截衣袖,“臭不臭你闻闻?懒得理你。”   云水从床底下钻了出来,他怔怔地坐在地上,遥望皇上离去的背影,情绪激昂,目光深情而悠长。   林绿萼看着云水的神色,暗自摇头叹息,不止一次了,云水对着皇上的马脸鹰眼露出那种渴望的深情,她不管怎样忠于自己,心思还是放在皇上身上,她会不会也如梁美人一般,将爬上龙床当作梦想?自己将她困在摘芳殿,日日让她陪自己玩乐,说到底会不会是误了她?   “回去吧。”林绿萼走到云水身前,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云水双手在胸前兴奋地抱拳,还眺望着皇上的身影回不过神来。   林绿萼拉了拉云水的胳膊,哎,改日还是与她好好谈谈吧,若她有心做攀龙附凤之人,那便不再拘着她了,任由她去过想要的日子。   宁充容命萍儿进来打扫地上的水果,又倒了杯清茶递到林绿萼面前,“今夜你我相会的事,必会传得满宫皆知,无论你是否与淑妃联手,我们都没有再演戏的必要了。”   热茶入喉,口中因哭泣的干涸好了许多,林绿萼淡笑点头,“好诶,等这月结束,我们四人相聚摘芳殿,无麻不欢。”   宁离离露出更喜悦的笑容,“又要赢钱了。不过德妃与梁美人那儿,我就不解释了。若她们问起,我便说之前因我生病你很冷漠而有了误会,如今误会解除了。下毒那事,我还是会继续追查的。”   林绿萼走到门边,突然回头一笑:“我只见你打麻将、打叶子戏、掷骰子,你什么时候在追查下毒的事?”   宁离离打着哈欠坐回床上,“你快走吧,就你话多。”   ……   过了几日,林绿萼在后院看蚂蚁搬家的时候,檀欣带来了林相的消息,“林相说,因利而合,他愿相助淑妃与三皇子。”   林绿萼难免有些激动,她过往也听过不少家宅女眷斗狠的故事,没想到自己也有投身到争斗的洪流中的时候,她兴致勃勃地望向檀欣,“那本宫要做些什么?林相可有指示?”   檀欣尴尬地笑了笑:“林相说娘娘闲着就是对他最好的相助。”   林绿萼飒爽地一脚踢飞后院的碎石,面上平淡且不甘地说:“他还是看不起本宫。”   檀欣看着贵妃眼中带着一丝薄泪,劝道:“林相是担心娘娘出事。”   “确实出事了。”她低头看向绣花鞋,“方才用力太大,大脚趾被石子撞破了,好疼。” 第26章 相聚 去聚会吗   “痛痛痛。”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 一瘸一拐地从后院跳回寝殿。   秋日天气转凉,温雪和云水去内务府领了锦缎,刚走到宫门, 就看见贵妃娘娘呼着痛,右脚脚尖翘着, 倚靠着檀欣从后院走出来。   云水连忙把怀中锦缎丢给温雪,跑上前来扶住贵妃,他低头看着姐姐右脚的绣花鞋表面浮起一团红色的血渍,焦急地问:“娘娘这是怎么了?”   “奴婢去叫太医。”温雪把锦缎放在正殿的桌上, 又赶忙跑了出去。   “本宫在后院看蚂蚁搬家, 有块拳头大小的石头一直挡住蚂蚁的前路,它们搬着这么重的食物绕道而行, 本宫心有不忍,一脚踢飞了石块, 哎哟。”她缓缓坐在软塌上,举起右脚, “流血了。”   云水哑口无言。他坐在塌边圆凳上, 把林绿萼的右腿放在自己膝上,轻巧地脱去了她的鞋袜, 捏着光滑白皙的脚背, 仔细地检查了一番脚趾, 大脚趾上有个豌豆大小的血疤, 鲜红的血汨汨流出, “娘娘用力过猛,指甲撞在石头上,破了一条缝,还好不是很深, 但肯定很疼,得养一段时日了。”   他专注地看着伤口,手捏着足底,滑腻的手感像是握着温玉,怜惜地说:“等会儿太医来了,擦了止痛的药粉,就会好许多。”   林绿萼脚底生痒,这股不适的舒痒让她浑身轻轻颤栗,她面颊微红地倚着软塌上的圆枕,对着云水挥手:“你放手。”   云水也忽然意识到不对,连忙侧过头,放开手。   “明日就解禁足了,本宫本想四处闲逛,赏枫叶、摘菊花,结果脚受伤了,哎。”林绿萼叹了一声,对檀欣、云水说,“明日你们去把麻将三友叫来,太子丧事才过,不宜打麻将,便说赏花赏月小聚一番。”   檀欣问:“那后堂还要备下麻将吗?”   “当然要备下。”林绿萼小哼一声,“林相让本宫闲着,闲着干嘛呢?自娱自乐,小赌怡情。”   ……   第二日午后,林绿萼才午睡起来,宁充容就已在正殿等候了。   林绿萼懒起画蛾眉,坐在铜镜前闻到了桂花的芳甜香气,她宫中未种桂花,不禁心生好奇。她穿上杏黄短袄和海棠红马面裙,扶着檀欣的手,瘸着走到殿中,看见宁充容身后站着两个婢女,一人手提一个篮子,篮子里盛满了金色的桂花,芳香四溢。   宁充容看着她走路翘着脚尖的模样,手捂在唇边遮住笑意:“听闻你奋不顾身,勇救蚂蚁,遗憾落病,我伤心不已。”   林绿萼坐下后端起清茶浅饮,冷哼道:“我看你笑靥如花,应是伤心糊涂了。”她对着桂花扬了扬眉,“这是做什么?”   “关心你啊。”宁充容从婢女手中拿过一个篮子,捧起一把桂花递到林绿萼面前,“你禁足这些时日,应是闷坏了。本来准备在你解禁之后,邀你来凝香居一起赏桂花,结果你又颇为懂事,体谅皇后丧子之痛,竟然又自行禁足了,所以我只好摘了桂花来摘芳殿看你。”   “自行禁足,你想气死我吗?”林绿萼佯装生气,“檀欣,给本宫掌宁充容的嘴。”   檀欣笑着摇头,“奴婢不敢。”   宁充容自己拍了一下嘴巴,笑道:“你困在殿中,整日无聊,所以我摘了桂花过来,想着我们一起做桂花糖糕,等晚膳的时候,德妃和梁美人来了,让她们尝尝我们的手艺。”   “说起做桂花糖糕,我可是行家,我虽不会做,但能提供足量的试吃。”林绿萼猜测宁离离因前些日子对麻友的故意疏远,让燕语然、梁珍意二人心生不快,所以她才主动做糕点,请求二人的谅解。   秋日静谧的午后,殿中沉香的青烟围着香炉缭绕,雀鸟在院中嬉戏。萍儿和檀欣把两篮桂花倒在扁平的竹筐里,林绿萼与云水帮着挑选新鲜的桂花,宫女们备下面粉、白糖等物。   宁离离分了一部分桂花做桂花酿,说等来年天气好的时候,约姐妹们一起在凝香居的花架下打麻将,喝新酿的桂花酒。   忙碌了一下午,宁离离端出做好的桂花糖糕,让贵妃试吃,林绿萼赞不绝口。   到晚膳的时候,德妃和梁美人却没有来。   林绿萼派人去问,披香殿距离摘芳殿路远,半晌派去的人也没有回来,她想了想德妃脾胃不好,以往也是在宫中用了晚膳才会来小聚,而梁美人如今和德妃一个宫室,自然会等主位一同出发。   “不等了,我们先吃吧。”林绿萼舀了一勺汤羹喂进嘴里,又夹了桂花糖糕给檀欣、云水,“下午辛苦了,你们也吃。”   吃过晚膳,夕阳的余晖照在红墙金瓦上,林绿萼与宁离离在后堂闲坐,红艳的晚霞为两人的玉容添了几分柔和。   夕阳西下,华灯初上。宁充容喝着菊花茶,神色有些落寞,“那日你与我私会的消息传出去后,你可有给德妃与梁美人解释?”   “我困在宫中,哪里有机会去解释,她们也没有派人来问。”林绿萼斜躺在贵妃椅上,怡然自得地说,“然然姐饱读诗书,一向大度,她肯定不会与你置气。梁美人最听我的话,她若多想了,待她来了,我会给她解释的。”   “娘娘,该换药了。”云水拿着清凉的药膏走进后堂,林绿萼伸出右腿放在云水腿上,他脱掉贵妃的布鞋和棉袜,解开绷带,擦上药膏,又迅速缠上新的纱带,一气呵成,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然后一脸正直地拿着药瓶离开了。   宁离离忍不住打趣道:“你是不是瞒着我经常做傻事受伤啊?云水的动作也太熟练了吧。”   林绿萼懒得理她,“你调查中毒的事,可有丝毫头绪了?”   “有。毒害杨昭仪,嫁祸给我,怎么看也是淑妃做的。但我在淑妃身边的这些时日,让我深信不会是她。我多次试探,淑妃全然不知这事曾与我有关……当然,她若心思深沉,能把我骗了过去,那我只能埋怨自己太蠢。”   宁离离又说:“我听淑妃说,皇上曾经怀疑在杨昭仪的羹中下毒的事,是皇后自导自演,我后来想了想也觉得有一定的道理。杨昭仪在皇后那儿似乎并不得力,她既没有获得皇上过多的宠爱,也没有如贤妃一般多子多福,口无遮拦又爱计较,皇后似乎不重用她。”   林绿萼发现杨昭仪浅薄话多的形象深入人心,但林绿萼知道,杨昭仪心里的主意,不比宁离离少。   宁离离又想了想,“你会下棋,自然也懂弃子争先的道理。若是皇后舍弃杨昭仪嫁祸淑妃,似乎说得通。可为何会嫁祸给我?我想不通,所以感觉自己走在迷雾中,越想越不得其解。”   “所以你只是借着‘母女情深’排除了一个淑妃,其他并不知道。”林绿萼也陷入思虑,忽然听到听雨阁那边传来的稚童笑声,贤妃带着琪公主来看望杨昭仪了。   杨昭仪声音如黄莺轻啼:“琪公主好像很喜欢吃这个花生酥,可要再多用些?”   贤妃说:“琪儿晚膳用了许多,她一向贪吃,昭仪可别惯着她。”   听着她们的声音,宁离离拉了拉林绿萼,又指着桂花糖糕,“我们也去看看琪公主吧。”   林绿萼喜欢孩子,贤妃也一向温和,只是她毕竟与皇后派的人不相熟,疑惑地看着宁充容:“为什么?”   “妃嫔和睦,多多益善。”宁离离想既然诸事不明,那就多听多看。她扶着林绿萼起来,两人往听雨阁中走去。   她们走进听雨阁,宁充容向贤妃行礼,“臣妾在隔壁陪贵妃用膳,听到琪公主欢快的笑声,想着许久未见公主了,所以不请自来,还望贤妃与杨昭仪不要怪罪。”   贤妃细长的眼中带着一丝不解,面上却还是和蔼的笑容:“怎么会怪罪呢,大家相聚一堂,多热闹啊。”   贤妃是宫中的老好人,她本是婢女上位,所以虽身居高位,但对这些世家女甚至宁充容这样的商贾之女,都态度温和,她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从未与谁有过一句争执、半分不快。   四人在听雨阁正殿坐着,宫婢端上茶水。林绿萼第一次踏进听雨阁,忍不住四处打量了一眼,阁中装饰淡雅古朴,颇有凤栖宫中的品味,壁画绘山水松石,博物架上金玉也不多,可见节俭。殿中唯一看着值钱的便是卷草纹红木方桌上的一把古琴,林绿萼虽不识得是何琴,但以她擅长鉴赏名品的眼光来看,那琴一瞧便是极品。   林绿萼回忆了一番,她甚少听杨昭仪弹琴,只有偶尔皇上来了,杨昭仪才会演奏一两曲,琴音听着也不过尔尔,似乎对皇上弹琴,她并不怎么上心。   脑中忽然想起一些久远的回忆,年少时她参加花会,曾听过燕明冶演奏古琴……林绿萼不禁怜惜地望了杨昭仪一眼,心中对杨昭仪情感的遗憾有了更深的了解。她忽然也理解了,为什么杨昭仪听闻她对晏隽之的思念之后,发出深沉的感叹而没有为难她,这种心有执念而无疾而终的情感,她们彼此虽未言明,但心中会有共鸣的动容。   杨昭仪看着林绿萼同情的神色,挑眉一笑:“听闻贵妃与宁充容不和,怎么如今又和好如初了?宁充容不愧是商人,汲汲营营,有利就图。”   宁离离并不搭理她,用桂花糖糕逗着四岁的琪公主,琪公主躲在贤妃身后,如她母亲一般细长的眼中带着一丁点慌乱,软软的声音说:“我不认识你。”   “这是宁娘娘,琪儿乖,叫宁娘娘,她给琪儿吃糖糕。”贤妃笑着拉琪公主出来,琪公主还是站在贤妃身后摇头,贤妃不好意思地说,“琪儿认生,与宁充容见面太少,一时拘谨。等熟了就好了,她最爱笑了。”   宁充容又逗了一会儿,琪公主还是不愿意走出来,但她又想吃桂花糖糕,犹犹豫豫的模样甚是可爱,场中诸人都笑了起来。   杨昭仪在宁充容那儿讨了没趣,也不气恼,又刻薄地望向林绿萼:“无事不登三宝殿,贵妃来这儿可有什么要事?”   林绿萼翘着二郎腿,一副殿中主人的悠然模样,“听到琪公主的笑声,所以过来看看。你以为有谁喜欢看你这张貌若无盐的脸吗?”   杨昭仪咬牙切齿,瞪向贵妃:“臣妾貌似无盐?娘娘是否有眼无珠?”   贤妃忙调和道:“好了好了,都是姐妹,何苦一见面就斗嘴呢。”   这时德妃走到了听雨阁前,她惊讶地发现这四人竟然齐聚一堂,她一脚迈进宫门,“好热闹啊,你们怎么都在这儿?”她扶着步儿慢慢走进来,又对着林绿萼歉意地点头,“近日脾胃不适,太医开了方子给我调养,我待在宫中等太医煎药,等了许久,所以又来晚了。”   “无事,你这病怎么总不见好?”林绿萼本想起来去迎接她,刚站起来脚趾便痛,又坐下对她招手,拍了拍自己身边的靠椅。   燕语然坐在她身边,淡淡一笑:“秋日天高气爽,身子却不爽利,已在调养了。”她又对着宁充容浅笑,“你和贵妃和好了,本宫也就放心了,大家有什么误会,说开了就好。”   宁充容把糖糕放在碟中,“我那儿还种着菊花,菊花温和,改日摘些给娘娘泡茶。”   琪公主站在贤妃身后,露出半张可爱的脸庞,对着燕语然,声音甜甜地喊道:“德妃娘娘。”   德妃淡然笑说:“琪公主又长高了。”   宁离离不禁有些疑惑地看向燕语然,她一向恬淡自处,只与贵妃多说几句,而琪公主认生,看到德妃时自然流露出的信任之情是不会骗人的,“德妃娘娘似乎与公主很熟络。”   德妃点头,“本宫晚膳后时常在御花园散步,经常碰见贤妃带琪公主在御花园玩耍。琪公主可爱,本宫偶尔也会陪公主玩一会儿。”她说着望向贵妃,“听说你受伤了,可好些了吗?”   “一点小伤,早没事了。”林绿萼转了转脚踝,她不想当着不熟的贤妃、杨昭仪说伤情,其实脚尖的地方还是很疼,“梁美人呢?她怎么没有来。”   德妃听到梁美人,温婉的玉容一下欢喜起来:“她今夜去侍寝了。”   梁美人入宫时被皇上宠幸了几日便抛之脑后,林绿萼一直能感觉到梁美人心中的遗憾,她也为梁美人感到高兴,“她也如愿以偿了,若能一举得子,还不知她会多欢喜呢。”   “听她说寻了一些古方调养身体,更易有孕,也不知道有没有用。”德妃用袖帕遮住樱桃小口,靠着贵妃小声说,“她近日神神秘秘的,我问她,她也不太说。明日得空了,来披香殿一起问问她吧。”   “好。”林绿萼说完,见杨昭仪轻捏座椅的扶手,眼眸下垂,似乎不太喜悦,她赶忙打趣道,“杨昭仪,本宫隐约听说皇上已经三个月不来听雨阁了,是真的吗?”   燕语然轻拍她的手,“绿绿,何苦挖苦昭仪呢。”   杨昭仪忽然抬头盯向林绿萼,眼中带着一点深意,那种严肃的凝视一晃而过,她挑眉巧笑,“别人是五十步笑百步,贵妃娘娘倒好,皇上三年不来摘芳殿,她竟然好意思嘲讽三个月不承宠的人。”   贤妃抱着琪公主,抚摸着她的脊背,“琪儿还在呢,大家说这些做什么,惹小孩子笑话。”   林绿萼想着杨昭仪一闪而过的严肃目光,她似乎有什么想说,但碍于场上人多,不方便透露给自己。她了然地轻轻点头,却带着不怀好意地笑容又望向杨昭仪,似乎随时准备出言讥讽。   五人喝了一轮茶,又闲聊了一些宫中宫外的趣事,琪公主犯困了,贤妃便抱着公主向大家告辞。   贵妃几人本是来与公主玩乐,自然也不便多留,离开了听雨阁。   走在听雨阁前,德妃看了一眼宁充容和贵妃,温柔地说:“既然梁美人没来,麻将凑不够人,我也先回去了,睡前还要再服一剂汤药。”   宁离离有意缓和与德妃的关系,便与贵妃告辞,追上德妃,“德妃娘娘,我们也许久没有闲聊了,不如一同回去吧。”   德妃点头浅笑:“甚好,本宫刚好想请教你一些事情,本宫想寻一些教麻将的书,总是寻不到,今日有缘,便问雀神好了。”   林绿萼扶着云水的手站在宫门前,看着众人离去的身影,昏黄的宫灯照在她们的身上,身影在深色的地砖上拉了许长。她想,能这样一直平淡地过活,那也很好。   林绿萼回了摘芳殿,洗漱之后躺在床上,她见云水站在一旁侍奉她入寝,形单影只的模样触动了她的心肠,“我见你方才看着琪公主,神色温柔。”   云水为她盖上被子,淡然地说:“年幼的女娃,很可爱。”   “你也想为皇上生个孩子吗?”   云水一个踉跄,险些没有站稳,平淡的面容浮起一丝笑容,“不解娘娘何意。”   林绿萼阖上双眼,“算了,我懂的,日后再说吧。”她正欲睡去,听到殿外焦急的敲门声,檀欣颤抖着轻喊:“娘娘不好了!梁美人被拉去暴室了!” 第27章 静媛 去求情吗   “为什么会这样?”林绿萼翻身起来, 快速地穿上裙子,扯下衣架上的褙子系在身上,“梁美人犯了什么错?”   莫公公派人给檀欣传话, 皇上与梁美人相聚之后,不时便情动难耐, 两人折腾了许久,多次沐浴,直到皇上开始流鼻血,皇上才意识到不对劲。他让莫公公去传太医, 但太医还未来, 皇上就体力不支瘫倒在床上了。   太医把脉之后,又检查了殿中的物品, 发现梁美人在殿中点了催情的香料,还在皇上补身体的药酒里掺了壮阳之物, 甚至梁美人自己也吃了不少药物,她说是为了强身健体, 但实际对她的身体也并无益处。   梁美人损伤龙体兼用香料迷惑圣上, 皇后听闻此事后立刻命人将她拖去暴室拷打,并下令在梁美人将事情交代清楚后, 赐她白绫自尽。   檀欣有些难以启齿, 大致挑了几句讲, “梁美人求子心切, 用药物损伤龙体, 皇后命她自尽。”   “是她做的吗?本宫真是服了她了!”林绿萼想起前几日梁美人那迫切求子的眼光,深叹了一声,作孽啊!这事若是其他妃子遇上,她还会猜忌是被人陷害, 但一听闻是梁美人,她几乎确信是梁美人所为。   檀欣点头,“太医说皇上的身体要调养一段时日才能好,月余都不能再行房事。皇上正在气头上,皇后娘娘又在一旁煽风点火。娘娘最好不要掺和这事,梁大人尚有其他子女,应也不会太在意梁美人。”   林绿萼随意地绾上青丝,翘着右脚,扶着云水和檀欣的手,一瘸一拐地就往外蹦,“她年纪小,一时鬼迷心窍,本宫若是眼睁睁地看她死了,也太过于铁石心肠。”   林绿萼站在宫门,命檀欣去传步辇,但想了想,檀欣一来一回要花许多时间,她在这儿等步辇的时候,说不定梁美人已经死了。她焦急地扶着云水,拐着往前走,“不等檀欣了,我们直接去。”   她走出几步,行至听雨阁门前,突然感到左侧一阵风冲向她,云水拉住她后撤一步,杨昭仪冲了出来,险些与林绿萼撞在一起。   杨昭仪见没有撞到贵妃,她也止住了往前的步伐,在暗黄的宫灯下,她带着不怀好意地笑容,讥笑地盯着林绿萼。她穿戴整齐,身后跟着不少婢女,明显是知道今夜有事发生,正在等待皇后的传唤,“贵妃娘娘,这么急不可耐,是去哪里啊?”   林绿萼哪里有空搭理她,她睨了她一眼,绕开她继续往前。   杨昭仪突然挥手,听雨阁中走出八个宫女,她们拦在贵妃面前,杨昭仪说:“娘娘不会是去为梁美人求情吧?娘娘可真有本事啊,自己不行,就让林相送梁美人入宫,梁美人不行,就让梁美人使手段勾引皇上,多行不义必自毙,娘娘如今的神色落在臣妾眼中,可真是可怜啊。”   林绿萼挺直了脊背,深吸一口气,抬起涂着红蔻的手,指着杨昭仪的脸,“本宫命你让开!”   杨昭仪声音清美,似黄莺轻啼,“臣妾不让开呢?娘娘又能如何?”   林绿萼有些厌烦地说:“你是想在长街上打架吗?本宫将摘芳殿中的宫婢内侍都叫出来陪你打,让你看看是贵妃的奴婢多,还是昭仪的奴婢多!杨静媛,本宫现在没空搭理你。”   杨静媛一下扑过来站在她面前,推了她一下,林绿萼单脚站立,本就不太稳当,若不是云水扶着,她险些摔倒在地。   云水一下来了火气,林绿萼紧紧地抓着云水的手腕,轻轻摇头,你不要轻举妄动。林绿萼知道,杨昭仪惯常心口不一,她突然发作,定是有要事相商,“云水,你且退下,本宫倒要看看,杨昭仪是否想以下犯上,去暴室陪伴梁美人。”   云水盯着杨昭仪,不情不愿地退了两步。   杨昭仪回头怒吼听雨阁的宫婢,“你们退开,免得贵妃说我仗着人多势众欺负她。”   她身后的宫婢低声劝说,“昭仪,皇后娘娘命你去凤栖宫议事,你何苦与贵妃娘娘争执?”“昭仪娘娘,以下犯上可是大罪啊!”   杨昭仪冷哼道:“你们滚开!贵妃教唆梁美人作恶,自身难保,我还怕她吗?”   林绿萼靠着宫墙而站,杨静媛站在她面前,两人四目相对,彼此能闻到对方身上的芳香。顶上宫灯摇晃,圆月隐进云中。   林绿萼看着杨昭仪故作咬牙切齿的模样,烦躁地吼道:“杨昭仪,你到底想做什么?”   “公无渡河,公竟渡河,堕河而死……”杨昭仪凑在她面前,拉住她的衣袖,鼻息喷在她脸上,面色凶狠,语气却是哀求,“其奈公何!”   “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林绿萼面带苦涩,轻轻摇头,“但我知道,我若不去,她必死无疑,我若去了,她尚有一线生机。”   “林绿萼,你不要让我失望啊!”杨昭仪的眼眶中涌起泪水,“今日贤妃告诉我,她们使计害了梁美人,梁美人求子心切,在寻相关的古书,她们便收买了她身边的婢女,去宫外寻了一些不着边际的禁.书给梁美人。”   杨昭仪一字一顿地说:“她必死无疑。你去,你能做什么?你知道皇后为什么将她拉到暴室拷问,而不是直接赐死吗?便是要引你去啊!”   杨昭仪装作和贵妃拉扯,两人推搡着,似乎谁都不服谁,贵妃推开杨昭仪,反将杨昭仪推在墙上,按着杨昭仪举起的手,愤恨地高声说:“杨昭仪,你当本宫是谁?由得你放肆?”   杨昭仪又咒骂了两句,低声说:“你以为今日贤妃来听雨阁真是与我闲话家常吗?皇后说了,今日如果贵妃去凤栖宫为梁美人求情,那我便说,曾偷听到贵妃抱怨自己无宠,让梁美人为她出力,贵妃教唆梁美人作恶。”   林绿萼心中惊讶,忍着疼痛站稳,又推了杨昭仪一下,“当真?”   “梁美人的那些药物和香料,再加上她宫婢的证词,她伤害圣体,证据确凿。梁美人就算抵死不愿承认此事与你有关,那也只是显得她惧怕林相报复她父亲而已。你去了之后,你能拿出什么证明自己的清白吗?明哲保身,以待来日,这些浅显的道理,需要我教你吗?”   林绿萼忧伤地咬着下唇,怪不得晚间小聚的时候,杨昭仪会用那种眼光看她,可那时候梁美人已经去侍寝了,木已成舟,为时已晚,“我若不去,贵妃怂恿梁美人伤害圣体,事发之后贵妃却任由梁美人枉死而无动于衷的消息,很快就会传遍京都。我不惧污名,但别人会如何想我的父亲?林相独女心思歹毒,对待依附之人有利则用,无利则弃,谁还敢放心为我林家做事?”   林绿萼蹙着眉头,杏眼里露出一丝寒芒,她自认和杨昭仪未有这种患难相助的交情,“杨静媛,你劝我不去,真的是为我好吗?”   乌云被微风卷走,圆月淡黄的光辉又铺洒在长直的宫道上,杨昭仪的婢女看着两人在墙角推搡,互相低声咒骂,磕头劝道,“昭仪,你若再不去凤栖宫,皇后恐会生气啊。”“她可是贵妃娘娘啊!”   杨静媛听她这样说,忽然寒了心,眼睑里流出两滴清泪,她放开贵妃的双手,红唇翕动,缓缓地说:“三年前那夜,我见过你。”   “哪夜?”林绿萼不解。   她抬头望天,低泣道:“三年前,你与燕明冶的定亲有始无终,京中又盛传你勾引皇上,险些被皇上乱剑砍死,闺中女眷们都耻笑你的攀龙附凤之心,我既不耻你的作为,又欣喜若狂,以为自己有了机会可以嫁给他。”   “你入宫的前一夜,我带着婢女在街上游玩,鬼使神差地来到了相府后门,发现你偷溜出府。”   那夜,杨静媛看到林绿萼披着玄色的披风,独自一人低垂着头从相府后门溜出,她一下妒火中烧,以为林绿萼入宫之前还要私会燕公子,让公子伤心。她忍不住跟上她,想着若是发现她往燕府去,便半路拦截她,并当众揭穿她是林家独女。   杨静媛在夜色中跟着林绿萼走了许久,发现她竟然去了城南的乞丐窟。   林绿萼对着一个浑身烂疮的乞丐丢出一锭银子,让乞丐将衣服脱下给她。杨静媛不解她何意,怔怔地看着她拿着那件布满跳蚤又臭又脏的衣服,走进一个深巷里。   杨静媛又跟上她,躲在墙角,见林绿萼脱下披风和外衫,将那件恶心至极的衣裳,直接穿在了身上,然后罩上自己的衣衫,平静地回了相府。   杨静媛震惊地捂嘴,她内心震撼不已,她深信林绿萼对燕明冶的情义不比她少。为了守住清白,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女子,内心该是多么的自尊强大,林绿萼绝不是攀龙附凤之人。   这三年,杨静媛总是回想起那个瘫在地上,皮肤溃烂欲死的乞丐和平静地将脏衣穿在身上的林绿萼,她打心眼里佩服她。   入宫之后,她主动寻了听雨阁居住,便是想要与她交好,暗中照顾和保护她。后来,杨昭仪又得知林绿萼是为了早已逝去的前朝太子而决心孤独终老,她更是敬佩她的深情。   她深信,这宫中若有一人能将杨路依从皇后那个位置上拉下来,那人必是坚毅果敢的林绿萼。   “我求你,不要去。”杨昭仪拉着林绿萼的衣袖,轻声乞求道,“不要把自己陷入险境。”   林绿萼看着她这幅深情的模样,有些迷茫,招手道:“云水,把杨昭仪拉开。”   云水上前拉着杨昭仪的胳膊,将她和姐姐分开,杨昭仪顺势摔在地上,她见劝不住贵妃,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只好做戏做全,尖声咒骂道:“贵妃!你竟然指使婢女袭击臣妾!臣妾要告到皇后那里去!”   “你尽管去告好了。”林绿萼挑眉,对着地上低泣的杨昭仪说,“杨静媛你听好了,任何事本宫都不会逃避。本宫的人生充满了险境,但本宫绝不是胆怯退缩之人!”   林绿萼昂首挺胸,扶着云水走出百步后,她又翘起右脚,佝偻着问:“皇后竟然想整我,该怎么办?”   云水方才听着姐姐的豪言壮语,心中激动不已,这就是我最爱的姐姐,她永远那么自信从容!此刻看着她纠结的模样,他内心的崇拜急速退去,轻声问:“还去吗?”   “去!”她想了想,“不去凤栖宫了,去明珠宫。淑妃既然想要林相为她出力,她在皇上身边替梁美人美言几句,总不难吧。”   他弯下腰,“我背着姐姐吧。”   “好。”   ……   林绿萼到了明珠宫,才知淑妃已经去紫宸殿照顾皇上了,她又连忙去紫宸殿。   她刚走到殿外,便听到淑妃的哭诉:“皇上,一定不能让梁美人就这么死了!皇上的龙体受损,她却这么轻松的死了,臣妾心里难受不已……”她声音幽怨,又显得温柔婉转。   莫公公在殿前对贵妃摇手,示意她不要进去。林绿萼与云水对望一眼,止住了前行的脚步。   皇上轻咳了几声,声音略微沙哑,“那你说该当如何?”   “臣妾心痛皇上。臣妾认为,必得让梁美人去冷宫待着。皇上别怪臣妾小气,日后臣妾每每想到她的歹毒作为,便去冷宫为皇上出气!”淑妃的声音又有些俏皮娇憨,似小女儿撒娇般,“臣妾不想这么轻易的放过她!”   林绿萼哆嗦了一下,淑妃若去学口技,必会成为艺界能人。   淑妃见皇上并未答应,想着皇后已传了命令,皇上恐怕是想没必要为了这点小事惹皇后不快,于是又道:“皇后娘娘母仪天下,法度严明,出了这种事,她此刻却在凤栖宫,召集贤妃、杨昭仪、赵充仪等人议事。她到底有没有关心皇上的龙体,还是一心只想借机铲除更多的妃子,臣妾不知,臣妾心惊。”   皇上身心俱疲,想起皇后方才风风火火地来了,带着梁美人就走了,何尝有一句对他的关心之语,他再细想,皇后这么急着处置梁美人,会不会就是她借梁美人生事,“由你吧。”   “谢皇上,臣妾小家子气,幸好有皇上疼爱……”淑妃美言了几句,她又侍奉皇上服用汤药,待皇上睡了,她才悄声离开。   淑妃走到殿门,命莫公公去给皇后传话,皇上留梁美人一条命,幽禁冷宫至死。说完她便离开紫宸殿,路过宫门时,她看到站在门边的贵妃,她并未多加停留,淡淡地说:“小心些吧。皇后指不准还有后招。”   林绿萼点头致谢。月上中天,她拍着胸口,放心了些,拖着疲软的身体对云水说,“去冷宫吧,我还是想问问珍意,她为何如此糊涂。” 第28章 算计 去冷宫吗   子时的梆子敲过, 温雪站在摘芳殿前,望着空无一人的笔直长街,暗暗着急。她捏着衣袖, 来回踱步,娘娘没回来, 那么得意的杨昭仪去了凤栖宫也没有回来,娘娘会不会出事啊?   听雨阁前有一片梅花林,温雪伸出了脖子眺望长街,眼角余光见到林中乌鸦扑腾着翅膀飞起, 发出“嘎嘎”的叫声, 又听到不知哪儿传来的猫叫,声音低愁绵长, 惹人胆怯。   她望着林子出了神,忽然听到一声温婉的呼唤:“温雪?”   “德妃娘娘。”温雪回过神来, 对着德妃行了一礼,她焦急地问, “娘娘深夜前来, 可是我家娘娘出了什么事?”   “贵妃不在摘芳殿吗?”燕语然往里看了一眼,殿中灯火阑珊, 她略疑惑地皱了眉, 她不在凤栖宫, 也不再摘芳殿, 她去哪里了?   温雪站在门边焦虑地说:“娘娘因梁美人的事, 漏夜出去了,还未回来,奴婢十分担心。”   “本宫也正是因梁美人的事,来寻贵妃商量。”德妃面色苍白, 她扶着步儿的手,晚风吹起她的衣裙翻飞。   温雪想起昨日偶然听到德妃身子不适,秋夜晚风寒凉,从披香殿过来又这么远,德妃定是累着了,她说:“德妃娘娘进殿中等贵妃吧。”   “也好。”她淡淡一笑,走进殿中,“你知道贵妃去哪里了吗?”   温雪端上热茶,“奴婢不知。听檀欣的意思,娘娘是准备去凤栖宫为梁美人求情。”   燕语然端起茶杯,闻着茉莉花香片茶的清香,用茶盖轻刮表面的浮茶,“檀欣没随娘娘去吗?”   温雪轻轻摇头,“娘娘命她去传步辇,她回来的时候娘娘和云水已经走了,于是檀欣又追去了凤栖宫,她怕娘娘惹皇后娘娘不快,很担心呢。”   燕语然点头,“哦,贵妃为梁美人受罚的事心急,应是先去凤栖宫了。只是本宫从披香殿一路过来,也没有遇见她,不然还能随她一同去凤栖宫求情。”   宫灯照耀下,温雪身上的衣裳发出柔和的光泽,德妃不禁赞叹,“贵妃对你们很好,你这身上的缎子,不比御女采女差。”   温雪摸着衣裙,羞涩地笑了笑,“贵妃娘娘说摘芳殿偏远,也没人会故意来寻她的错处,奴婢们穿戴好些,她看着也高兴。”   温雪摸着耳上的玉坠,袖上的花纹,忍不住显摆道:“娘娘对奴婢们极好,前几日还赏了云水一匹妆花缎,云水日常衣裳素净,不爱打扮,她也未将妆花缎拿去做衣裳,只是小心地放在床头,偶尔盯着傻笑。”   德妃淡笑,缓缓摇头,“皇上寿辰那日,云水打扮娇贵,穿了一条浅桃色的烟罗裙,一身行头比李充媛还好些。瞧着不像是不爱打扮之人呢。”   温雪想起那夜吃西瓜的时候,好像是见云水穿得很漂亮,不过隆重的场合,穿得好些也很正常。   德妃温柔地看着她,闲话家常般问:“你与云水是住一间屋吗?”   温雪向来活泼,突然有人关心她,她的话匣子一下就打开了,“嗯,正是。只是云水性子内敛,她从娘娘的库房里搬来一个旧屏风,将我们俩的床榻隔开了。”   燕语然点头,浅浅一笑,“本宫还以为她把妆花缎放在床头,是故意惹你妒忌呢。”   “不会不会。”温雪连忙摇手,“云水很好的,娘娘器重她,她却从不骄傲,粗活累活也不挑剔,时常帮奴婢跑腿,摘芳殿里的宫婢内侍们都很喜欢她。”   燕语然眼眸下垂,不解地问:“她时常帮你跑腿吗?本宫记得以往,都是你在贵妃身前伺候啊。”   “啊……”温雪挠了挠耳朵,将耳边散乱的鬓发抚在耳后,“奴婢啊……可能……现在是云水在娘娘身边伺候得多些,奴婢也乐得自在。”她娇憨地笑了笑,心里想起自己确实不太受重用了。   檀欣在娘娘身边十几年了,她又帮着林相传递府中、宫中的消息,娘娘信任檀欣也很正常。而云水才来三月,怎么把她的活都给揽走了,温雪收了笑意,“娘娘,茶凉了,奴婢再倒一壶吧。”   “好。”燕语然望着她忙碌的身影,与步儿对视一笑,关切地说,“温雪快二十岁了吧。”   温雪新沏了一壶茶端上来,“是呢。”   “云水才十六岁,就这么讨贵妃的欢心。若是日后林家有适龄的交好儿郎娶亲,贵妃也会先安排她吧。”她接过茶,烛火在她的眼中点起一簇亮光,“再过几年,温雪想嫁也难嫁了呀。”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温雪抿着嘴,“许是奴婢前几年太懒惰了,奴婢日后不会再偷懒了。”   “是啊,总得为自己多考虑一下,本宫与你相识三年,总不愿见你吃亏。”燕语然端起茶水掩过唇边的笑意,忽然被一声清冷的声音吓到,茶水险些泼在自己身上。   “德妃娘娘怎么在这儿?”云水迈进殿中,定定地打量她。   燕语然心里发麻,云水那双不染尘的清澈眸子,让她平日里看着是个纯净的小姑娘,但她那双眼睛冷着神色盯人的时候,却让人不自觉地内心慌乱。德妃忧愁地皱眉,“因梁美人的事,来寻贵妃娘娘商量。”   “不必了。”云水行了一礼,径直走向东梢间,掏出袖中钥匙打开一个木柜,从里面拿出一盒银子,又往外走去。   步儿忍不住指着她的背影,呵斥道:“云水,你胆敢对德妃娘娘不敬?”   云水停住脚步,回头平静地望向她们,燕语然拉住步儿的手,匆忙站起来走到云水身边,关怀地问:“你这么着急是去哪里?”她又往院里张望了一眼,“贵妃呢?她去哪里了?”   方才云水和林绿萼去了冷宫。   冷宫在皇宫的北边,偏僻又荒凉破败,四周古树参天,一些前朝受排挤的奴婢也居在北边的宫室里。   梁珍意被剥夺封号,贬为庶人,幽禁冷宫。梁氏才被送到冷宫,林绿萼就来了。但梁氏被押送了进去,贵妃却被几个侍卫拦着不让进。   侍卫面沉如水,用佩刀拦住她们。林绿萼瞪圆了双眼,不屑地吼道:“你们知不知道本宫是谁?敢拦着本宫,本宫命人打断你们的腿!”   领头的侍卫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臣等受皇后之名,在此看守冷宫。贵妃?你能求来皇上皇后的旨意,臣等立刻放行。你若不能求来旨意,即使杀了我们几个,也会有新的侍卫拦住你。”   林绿萼上前一步,“本宫父亲可是林相,你们若敢为难本宫,全家都不会好过!”   侍卫“哐”地一声拔出佩刀,“娘娘再上前一步,私闯冷宫的罪名,不知能否担待。”   “好吧。”林绿萼退后一步,一下转了神色,乖巧地莞尔一笑,“你们冷宫守卫,月俸应很可怜吧。本宫若每月都给你们月俸十倍以上的赏银,能否让本宫得闲时,偶尔来冷宫看看梁氏呢?”   四个侍卫面面相觑,稍微犹豫了一下,领头的说:“若娘娘谨慎一些,不被他人发现,臣等也可以给娘娘行个方便。”   林绿萼看他们几个一脸正义的模样,本想用强权压迫,谁知用钱就可以摆平,一下就放心了,她掏出钥匙递给云水,“云水,你快回摘芳殿拿银子过来。”   月黑风高,冷宫偏僻,云水担忧地说:“奴婢不放心娘娘一人在此。奴婢可以背娘娘回去,再过来。”   “不用,今夜你也累了。”林绿萼关怀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你早去早回,不用担心,这四个侍卫大哥守着本宫呢,能出什么事。”   领头的说:“臣等是看守冷宫……”   林绿萼打断道:“本宫站在冷宫门口,你们不就顺便看守本宫了吗?”   云水还想再劝,却被林绿萼制止。他只好匆忙地赶回摘芳殿。   他走到殿门时,听到德妃说,“本宫与你相识三年,总不愿见你吃亏。”他又见温雪一转往日快乐的神色,低头沉思着什么,他心里升起一些不悦的猜忌情绪,德妃,她此时此刻在此地做什么?   如今他急着赶回冷宫,更不想理会德妃。   德妃见云水不搭理自己,柔了声音,焦急又哀求地问:“绿绿去哪里了?梁美人出事了,她是去凤栖宫求情了吗?云水,本宫很担心她们,你告诉本宫,好不好。”   云水漠然道:“皇上罚梁氏去冷宫,贵妃正在冷宫问梁氏,为什么她会做出如此糊涂的事情。奴婢很好奇,为什么梁氏敬爱的德妃娘娘竟浑然不知梁氏在做些什么。”   燕语然震惊地小退半步,眼眶通红,捂着嘴轻泣:“是本宫没有照顾好梁妹妹,云水责怪本宫,本宫难辞其咎,痛心疾首。”她又拦住云水,轻声问,“你拿着银钱,是去冷宫收买侍卫们吗?本宫也想出一点微薄的力。”   德妃取下头上发钗,手上玉环,又从步儿的袖袋里拿出一袋银子,把它们放在云水怀中的盒子里,她感激地对云水点头,哭泣的声音有些沙哑,“有劳你了。”   云水瞥了德妃一眼,他担心姐姐一人在冷宫外面有危险,快步离去了。   德妃扶着步儿走出摘芳殿,宫灯照着她纤瘦的身影颤颤巍巍,她轻声说:“皇上竟留了她一命吗?”哭泣的脸上浮起一点凉薄的笑意,“夜长梦多,她若想起了什么,告诉绿绿,总是不好。”说着,她看向步儿。   步儿点头:“奴婢知道了。”   云水赶到冷宫,看到姐姐在做什么之后,他担忧的心一下放松,低沉地笑了一下。   林绿萼在冷宫的门口席地而坐,和四个侍卫摇骰子赌大小,她面前放着一点散碎的银子,虽然还没有收买侍卫们,却已经赚了一点回来。“宋侍卫,不赌了吗?哪有孩子天天哭,哪有赌徒天天输,你不赌了的话,这两个月的月银本宫可就收下了。”“赵侍卫,你上把赢了,这把不趁着手气好多赌一点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云水扶额,姐姐啊。 第29章 相拥 去询问吗   林绿萼将盒中的银子散发给四位侍卫, 点头笑道:“吃好喝好,多多益善。”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揣在怀里,对云水说:“雀神有言, 赢的钱不带走,会得罪财神。”   领头的宋侍卫掏出长串的钥匙, 打开冷宫的铜锁,恭敬地说:“娘娘请进。”又在贵妃身后说,“若娘娘日后都是晚上来看望梁美人,其实很方便的, 这地方偏远, 平日里连个迷路的宫人都见不到。”   林绿萼迈进冷宫,闻到一股难言的酸腐臭味, 云水接过宋侍卫手中的灯笼替贵妃照路。   她随着黯淡的灯笼光,四周看了一眼, 这儿只有几间破旧的宫室,窗棂歪斜, 窗上胡的纸也残破不堪, 若是逢落雨下雪,门窗无法遮风挡雨, 屋里定是冷得厉害。   梁美人住在最里的一间房里, 她坐在地上, 抱着双膝抽泣, 听到宫门的对话后, 她抬起头,看到林绿萼向她走来,她声音沙哑地喊道:“贵妃姐姐……”她挣扎了几下,却站不起来, 披头散发,匍匐着向林绿萼爬去。   “你别动了,好好待着。”林绿萼从宫门走到最里的宫室,路过几间破屋子时,听到一些细碎的奇怪声响,似鬼魂低泣,又似老鼠在啃噬木头,她毛骨悚然地看向云水,瘪着嘴,“那是什么?”   云水把灯笼照向破窗,他看到一间屋里,两个衣衫残破的妇人蹲在角落,浑浊的双眼不怀好意地盯着他,嘴里呜呜咽咽似在唱歌,另一间屋子里,一个瘦如枯木的妇人在地上呻.吟,身上散发着奇怪的臭味,将死未死。他拦住姐姐探视的目光,“是人。”   宋侍卫倚在门口,笑着说:“娘娘放心,只是几个疯妇罢了。冷宫里就是这样,待不了多久就或疯或死了。”   林绿萼转头剜了他一眼,他摸着怀中还未揣热的银子立刻改口道:“不过有娘娘照拂梁氏,她必定长命百岁。”   林绿萼走到梁珍意身前,试图扶起她,摸着她身上湿透,猜想她刚才被拷打了一番,又被泼了冷水,心痛地说:“我该怎么说你才好。”   云水打着灯笼,将四处整理了一下,床板都被老鼠啃烂了,他摇头轻叹,待在这儿容易生病,恐怕真的活不长。他帮着姐姐把梁美人扶起来,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血气,“奴婢待会儿给梁氏送些药膏来。”   林绿萼见四周太脏了,不想坐,翘着右脚趾站在梁珍意面前,“你怎么会这么糊涂?”   “我错了……”她低垂着头,有气无力地说,“我很后悔,还连累了贵妃姐姐为我担心……我错了……”   林绿萼看着她可怜的模样,责怪之语到了嘴边又被咽下,拍着她的背安慰了一下,又说:“我不是让你有什么事,要和德妃商量吗?”   “德妃姐姐近日身子不好,总是昏睡,醒着的时候也没什么精神,我不想打扰她休息。”她看贵妃姐姐生气,又连忙解释道,“古书上写的方子,不过是强身健体,滋补调养的,我不知道会惹事啊!”   林绿萼奔波累了,靠在云水怀里,“那香料呢?”   “我不知道香料的事!”梁珍意一下激动地站起来,红肿的眼里又流出泪水,“她们严刑拷打我,我也没有承认!但我的婢女知儿却说是我做的……一定是她,那些古书也是她帮我在宫外买的!”   林绿萼想起杨昭仪的话,皇后和贤妃利用梁美人求子心切,收买了她的婢女,“她已经死了,是吗?”   梁珍意缓缓地坐下,床板发出残破的“咯叽”声:“是,她畏罪自裁了。”   林绿萼不解为什么她们要害梁珍意,若说是为了打压林相的势力,梁珍意也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棋子啊,她闻着房中的腐臭气息,叹了一声,“真是烦躁。”   梁珍意以为姐姐厌恶她,忍不住痛哭道:“是我没用,我连累了贵妃姐姐,我就不该再活着,让贵妃姐姐因我而受气……”   林绿萼一把抓住她的肩膀,愤怒又严肃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你才十六岁,被人陷害了就不活了,岂不是亲者痛仇者快?”   “我命令你好好活着!”林绿萼躬着身子与她四目相对,“从今往后我会送书给你看,送种子给你栽种,你不要再把日子沉浸在已经犯了的过错中。我也会收买负责冷宫的所有人,让他们好好照顾你,你必须带着对我的亏欠好好活着。”   她听着贵妃的关怀,捂着嘴痛哭流涕,心酸不已,“贵妃姐姐,我已经没用了……”   林绿萼拍着她的肩膀劝慰,“人必自辱而后人辱之,你只要看得起自己,日后的日子你可以为自己而活。”   “我知道了……”她拉着贵妃的手,嚎啕大哭。   云水见姐姐没什么想说了,便问:“你搬到披香殿后,有没有什么奇怪的事发生?或者说,德妃有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林绿萼转头望向身后的云水,“你怀疑她?”   云水想着姐姐与德妃关系挺好,若德妃真在背后做了什么肮脏的事,也得等他查清楚了再告诉姐姐,“只是问问。”   “德妃姐姐对我很好……”梁珍意仔细思索了一番,过往她与德妃也只是一起看书、赏花、散步,并未有什么奇怪之处,若真说与往日不同的地方的话……“太子薨逝的那夜,我辗转反侧,很早就醒了,我听到殿外有低声说话的声音,我穿衣起来查看,走到院里时,见德妃姐姐从外面回来,她看到我的时候有一刹那的惊讶,她说她如我一般心里着急,所以在披香殿外四处走动,等待皇上皇后的旨意。”   梁珍意忽然瞪大了眼,“难道太子的死,和德妃姐姐有关系?”   云水轻轻摇头,太子如何死的,他最清楚,与德妃是无关的。德妃那日清晨一定是在披香殿外见了什么人,她误以为被梁氏发现了,所以想除掉梁氏?她能隐忍两个月才陷害梁氏,恐怕那日早上也不是什么大事。   他转念一想,他之所以怀疑德妃,是因为今天她竟然在这个贵妃绝对不会在摘芳殿的时刻,前来摘芳殿寻贵妃商议,但德妃平日里看着软弱温柔,可能是一个没什么主见的人,遇事慌乱了,真想寻姐姐商议也说不定……也许是自己多虑了,再多观察吧。   林绿萼说:“你别多想。只是你如今一人身处冷宫,她们想害死你易如反掌,从今天起,我会让我的小厨房做吃食给你送来,除了我送的东西,什么你都别吃。”她又忍不住打量了一圈房中糟糕的环境,“我去求皇后,派一个可靠的婢女来照顾你,她一向给我几分薄面,在这种事上可能不会驳我的面子。你先自己努力活着,不要轻生。”   梁珍意感激地跪倒在地,对林绿萼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贵妃姐姐,你的恩情我永生难报。”   出了冷宫,林绿萼步履蹒跚,云水让她到背上来。她下巴搭在云水肩上,叹息又惆怅地嘟囔了一些话,不时就头脑昏沉,悠悠睡去。   银色的月辉铺洒在两人身上,在静谧的宫道上,两人的呼吸声平缓悠长。云水放缓了步子,在相府马厩的日子,他何尝敢奢望,能日日与姐姐相见,此刻她的身体贴着他的后背,他能感受到她砰砰的心跳,那种怀念又欣喜的情绪,在他胸腔中荡漾。   回了摘芳殿,温雪守在寝殿门口,帮着云水一起把贵妃放在床榻上。温雪轻声说:“你也累了,快去休息,今夜我守着贵妃娘娘吧。”   “好。”云水转身正要离去,塌上的林绿萼缓缓张开双眼,她看到温雪之后,半撑着身子对云水招手,“云水,我有事想和你说,温雪你先下去吧。”   温雪熬着不睡,想在贵妃面前好好表现,一改懒惰的形象,谁知却还是比不过云水,她轻轻叹气,“好吧。”   林绿萼往里滚了半圈,露出半张床榻,“躺下吧。”   “我……”云水眼眸微闪,“我身上有些薄汗,害怕弄脏了床被。”   “那你坐在床边吧,我想与你说会儿话。”林绿萼拉她坐在床边,一下扑进云水的怀里,搂着云水的脖子,哽咽道,“今夜,我其实很害怕。”   云水察觉到脖颈处的几滴冰凉的泪水,他伸手抱住姐姐,安抚地摸着她的背,“没事了。”   林绿萼委屈地擦拭眼泪,薄唇颤动,“我害怕保护不了她们,我害怕有一天自己也糊里糊涂地去了冷宫。我劝珍意好好活着,可是那地方,我连多看一眼都不愿意,若我去了,我恐怕也会不想活。”   云水看着姐姐哭泣,心痛不已,一下红了眼眶,郑重地说:“不会的,我会保护姐姐。”   林绿萼哭了一小会儿,缓过劲儿来,手从云水的脖子处慢慢往下滑,快滑到云水胸前时,他双目瞪圆,一下抓住姐姐的双手,林绿萼微愣,“怎么了?”   他抓着姐姐的双手,眼神不安地颤动:“我……我再去冷宫给梁氏送些药膏。”   林绿萼哭后的声音,带着一点柔软的颤音,“这么晚了,明早再去吧。”   “不。”云水今日故意告诉了德妃,贵妃去冷宫询问梁氏,他想看看,德妃今夜会不会有什么动作。   他又到了冷宫,宫门口有两个侍卫在打盹,他轻巧地翻进冷宫,梁氏住在最里间,木屋旁边有颗枝繁叶茂的槐树。他爬上槐树,身形隐藏在树叶中。   破晓的晨光刺破云层,天光微亮,麻雀在树上嬉戏。负责冷宫饭食的伙夫提着一个肮脏的木桶扔在宫门前,侍卫揉着眼睛醒过来,打开小门,对着里面喊了两声,“开饭了!”   过了一会儿,摘芳殿的宫人送来了清粥小菜,昨夜林绿萼打点了他们,走的时候也告诉了他们会派人送吃食给梁氏,侍卫又对着冷宫里吼道:“梁氏,快出来了!”   梁珍意身上有伤,她扶着砖墙,哆嗦着走到门边。   云水突然看到冷宫外的转角处,有个绿色宫装的宫女在偷偷打量。随着朝阳缓缓升起,淡金的光芒照在云水清澈的眸中,他在晨光里缓缓勾起嘴角,是步儿。 第30章 步儿 去狡辩吗   清晨的微光散落树林, 叶上晶莹的露珠缓缓消散,雀鸟叼着幼虫在树上徘徊。   云水靠着树枝而坐,他从天黑等到天亮, 衣衫与发梢上沾了露水,麻雀停在他的肩膀上, 黑黢黢的小眼看了他一会儿,又扑腾着飞走了。   步儿站在宫墙转角处看了一眼门口的两个侍卫,她绕到偏门的位置,抓着墙头混着青苔的砖块, 一下跃进了冷宫, 平稳落地,身形矫健。   院中堆积着残破杂物的草堆里, 坐着两个妇人,她们手捧着干冷的粥, 迎着朝阳,欢笑着用手将粥往嘴里刨。她们看到了翻墙而入的步儿, 张开嘴“啊啊”地唤了两声, 步儿抓起地上的石子投掷向她们,准确地砸在二人的头上。两个妇人喘了一声, 被石子砸晕, 栽倒在地。   步儿轻拍手上的泥土, 漠然地往里走, 她踩在石子和破碎的瓦砾上, 竟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她路过每一间宫室都往里打量,仔细地寻找梁氏的身影。   冷宫门口的两个侍卫正坐在门边吃烧饼,赵侍卫说:“贵妃也太大方了!她说之后每月还会给昨夜那么多……我昨天连夜求兄弟帮我带话,让老母帮我去给城东的徐家提亲。”   钱侍卫哈哈大笑, “徐家那老头不是一直瞧不起你吗?徐家姑娘等你这么久,你这下终于有钱娶亲了。等今日回家后,我要给妻子买个玉钗,再把儿子送去城东的私塾读书,日后月月有十倍赏银,存一存还能去京郊买块地。”   步儿走到最里间,看到梁氏趴在床板上,闭着双眼,迷迷糊糊地还在抽泣,梁氏领了饭食回来,放在桌上,却是一点未动。   步儿撑着窗沿,轻声翻进房中,左右张望了一眼,见四下无人,放心地掏出袖中的鹤顶红洒在饭菜上,昨夜贵妃收买了冷宫侍卫,又派自己的小厨房给梁氏送吃食,今日梁氏服用了贵妃准备的饭菜就暴毙了……步儿想到此处,愉悦地浅笑,众人会在背后如何议论贵妃,贵妃又会遭受什么惩罚,真是期待啊。   步儿忽然瞪眼,她听到破空之声,斜刺里一把飞刀直击她撒药的手,她急急地抽回右手,翻飞的衣袖被飞刀钉在桌上。幸好,若不是她听声辨位的能力极强,被飞刀钉在桌上的就是右手了。   她心如鼓擂,怔怔地回头,见贵妃的婢女云水坐在窗边的槐树枝上,翘着二郎腿,手中还拿着一把匕首在抛着玩儿。   云水将手中匕首抛在空中,匕首转了几圈又回到他手里,他用看猎物的眼神盯着步儿,“所以那夜,你是听到了房顶上有人,才暗示德妃顾左右而言他,是吗?”   皇上寿辰那夜,他怀疑步儿引侍卫来御花园捉贵妃私会燕公子,所以去披香殿上偷听,但那夜他实在太累了,到披香殿时,忍不住轻吁了一口气,那声音便如微风拂过树叶,不是习武之人,根本不会察觉。他听了许久,无功而返,便暂时放下了对德妃的警惕,今日见步儿身手矫健,是个练家子,这让他笃定了那时的怀疑,德妃心思歹毒,即使牺牲自己的弟弟也在所不惜,她憎恨姐姐,一定要让姐姐出事。   步儿转身就走,任由桌上的飞刀“呲”地一声划破了她的衣袖,“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这个鹤顶红的瓶子,我很眼熟,和那日交给新子的那个一模一样。”云水抬着下巴,瞥向桌上的白瓷小瓶,“不顾及杨昭仪的死活,又要栽赃宁充容的人,原来是德妃啊。也是,她既不是皇后派、淑妃派,也不是真正的和贵妃交好,她装作云淡风轻地躲在互相算计的妃嫔身后,肆意妄为地做自己想做的事,对吗?”   “把毒药放在皇上羹里的人是你?”步儿脱口而出后,又有些后悔,她这不是承认了自己知道实情吗?   步儿匆忙解释道:“杨昭仪讥讽贵妃,德妃心疼好友,所以替贵妃出气。至于宁充容,此事和她有关吗?我不知道。宁充容阴险狡诈,有利则图,奴婢劝贵妃不要偏听偏信。”   梁珍意听到二人的对话,迷茫地醒过来,惊讶地轻呼,“你们在说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步儿不想再理会她们,既然云水发现了,那就只好把她和梁氏一起杀了。步儿两步迈到窗边,作势要翻窗离去。   云水纵身一跃,跳到窗前,伸手拦住她,望了一眼有毒的饭菜又望向步儿,淡笑道:“人赃并获,你也不必告诉我德妃为什么要急不可耐地除掉梁氏,留着谎言去皇上皇后面前分辩吧。”   步儿讥讽地笑起来,眼中冒出冷厉的光,她抽出腰带里的软鞭,以迅雷不及掩耳挥向面前的云水,“不知道你变成尸体之后,还能不能如此得意。”   云水侧身躲过,鞭子打在老旧的窗棂上,窗棂不堪重力,“咚”地一声砸在地上,激起尘土飞扬。   云水拿着匕首,正要反击,听到宫门烦躁的喊声,钱侍卫打开大门上的四方小门,对着里面嚷嚷:“大清早的吵什么吵?闹个没完了是吧?”   云水急忙躲在槐树后,依靠粗壮的枝干遮住身体。赵侍卫伸头进来打量了一圈,“那两个疯妇怎么睡在院里?”   钱侍卫磕着瓜子,笑说:“你都知道她们是疯妇了,还问这些干嘛。”   赵侍卫又冲着里面吼道:“不要闹了!”他指着最里间落在地上的窗棂,“梁氏,你就砸吧,把冷宫砸烂了,你想住哪儿?指望贵妃把你接走吗?”说完,他关上小门,又和钱侍卫磕着瓜子闲聊。   小门刚关上,步儿的软鞭缠上树枝,她借力一下跃到树旁,一脚踹向云水的腰。她从小接受训练,武艺高强。云水拿着匕首,她手持软鞭,长兵器打短兵器,更是得心应手。   云水灵敏地躲过一击之后,不躲避软鞭的袭击,反而转身靠近步儿,匕首向她脖子刺去。   步儿收鞭回防,云水弯腰一计扫堂腿踢在步儿小腿上。步儿疼痛地跌倒在地,她没有想到云水的力气如此大,还来不及思考,云水一脚踩在她拿鞭的右手上,随着“咔嚓”声,步儿右手骨断裂。   云水踩着她的右手蹲下,匕首放在她的脖子处,“不过如此嘛。不要乱动,你只要老实交代,会少吃些苦头。”   阳光从遥远的山谷中升起,淡淡的金色光芒透过槐树繁密的枝叶照在他的身上,“我问你答吧。”   步儿震惊不已,云水的武功怎会如此的好,没有多余的动作,也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直取人要害,她突然想到什么,脸皮颤动,故作沉稳地说:“那你敢回答,为何自己是男子吗?”   云水拿匕首的右手抖了抖,在步儿的脖子上划出一道细长的血痕。   步儿脖上疼痛,却更平静地说:“德妃与我早就知道你是男子了,但德妃一心向着贵妃,从未对他人多言。你仔细想想,她们九年的交情,姐妹情深,怎么会背叛彼此?”   步儿见云水眼眸闪烁,自己猜对了!   步儿瞥向扶着窗沿震惊不已的梁氏,“梁氏来了披香殿后,被德妃发现她心术不正,试图背叛贵妃。德妃怕梁氏装作柔弱无知的模样,实际想对贵妃行不轨之事,为了护住贵妃,德妃才先一步下手惩治梁氏。”   步儿情真意切,眼含热泪地望着云水,哽咽道:“你仔细想想,若德妃真有害贵妃之心,将你是男子的事说出去,便可让林氏一族抄家灭族。你该杀的不是我,而是梁氏。”   梁氏激动地拍打着窗沿,手上的伤口又迸发出血来,“你胡说!我怎会害贵妃姐姐!”   门口的赵侍卫扯着嗓子喊了一句:“安静点!吃饱了撑的啊?”   云水冷笑了一下,他被她察觉到自己是男子的事,惊了一瞬间,冷静下来想想,今日自己没有再缠纱带伪装有胸,质问步儿的时候也没有故意放低嗓音,被她猜到自己是男子,她确实足够机敏,他眉尾上挑,“你觉得我会信吗?你眼中闪过的慌乱是不会骗人的。”   “我本想留你一命,指认你向梁氏投毒。但你既然知道了不该知道的东西,那你便不能活了。”他捂住步儿的嘴,不让她呐喊出声,若是她招来冷宫的侍卫,虽两人都是私闯冷宫,但她只要说出“男子”二字,姐姐和林家就会万劫不复,他转头看向梁氏,“你怕死人吗?”   梁氏胸腔剧烈起伏,她到如今才知道是德妃害她,她到了冷宫,德妃都还想她死,她牙关颤抖,眼中的泪早已流干,愤恨地说:“从今往后,我什么都不会怕。”   “那好,我把她的尸体在你房里藏一日,我晚上来拿。”云水话音未落,步儿瞪圆了眼,口中的热气喷在云水掌心,未被控制的左手疯狂地挣扎。   云水并未多看,手腕用力,匕首划过她的喉咙,鲜血溅在了他的袖口上。   梁珍意颤抖着走出来,试图帮云水搬运步儿的尸首,云水挥手,“不用了,我自己来。”他把她放在了房中的床底下,用破烂的木柜遮了遮,院中一地鲜血,蜿蜒着流到房中,“事发突然,没来得及仔细思索,该让她把那饭菜吃了的,中毒而死,不会流这么多血。”   梁珍意震惊地望着饭菜,她醒过来的时候只听到两人在说宁充容狡诈,并不知道下毒的事。云水解释了几句,掏出袖帕擦拭手上的血迹。   “我要杀了德妃!”梁珍意忧愤难抑,咬牙切齿地说。   云水翻箱倒柜找到一个木桶,去院里的石井里打了一桶水来冲洗院中的血迹,“你先好好活着,别让贵妃担心就好。”   梁珍意扶着门框,看着他忙碌的侧颜,他鼻梁高挺,脸庞消瘦,往日只觉得云水清瘦有英气,若他是男子,其实更为恰当,“云水,你真是男人?”   “你和贵妃姐姐……该不会是……”梁珍意惊得跌坐在地。   云水听到自己和贵妃……他抿住唇边的一点笑意,他不知道她想说什么,但应下准没错,“是。”   梁珍意薄唇翕动,怔怔地说:“天啊!那贵妃姐姐有孕了怎么办?”   “嗯?”云水一下红了耳根,她在想什么啊?他背过身去,摇头晃掉脑中方才冒出的旖旎画面,“我晚上的时候来拿她的尸首,趁着夜色丢进贤妃宫中。”   “你想离间她们?”   “她们蛇鼠一窝,也该窝里斗一斗了。”云水用清水擦拭袖上的血渍,却怎么也弄不干净,只能回宫换一件衣裳了,他拿出怀中的包裹放在桌上,“我给你拿了些药膏,擦在伤口上可以止痛。等会儿我回去后,再让小厨房重新做吃食送过来。”   云水想了想,又从袖子里掏出他自己私藏的银针放在桌上,“东西入口之前,先试试有毒无毒吧。”   梁珍意感激地望着他,“云水,你真好。”她红着脸小声说,“不过贵妃姐姐毕竟未曾侍寝,你们……还是小心些吧。”   云水侧过身不敢直视梁珍意善意的目光,低声说:“我知道了……” 第31章 有仇 去想一想吗   宫婢拿着扫帚清扫长街的落叶, 枯黄的树叶似一只只黄蝶,在秋风里打转。   云水佝偻着背,低垂着头, 走在回摘芳殿的路上。他衣袖上沾着浅红的血渍,方才冲洗了冷宫庭院里的血迹, 布鞋湿透,鞋上又沾上了杂草泥土,污秽不堪,最烦恼的是他虽穿着宫女的衣裳, 前胸却如此平坦。一路上他都尽量避着人走, 不想招惹麻烦。   被步儿发现他是男子的时候,他心跳得很快, 那种慌乱和局促的感觉,此刻还浮现在脑海中。过往三月, 他因居在偏远的摘芳殿里,白日不用过多的在宫中走动, 所以见到他的宫人, 也只当他是贵妃身边新来的清秀宫婢,并未过多留意。摘芳殿中的人, 虽日日与他相处, 但因认定了他是女子, 也没有人多想。   他仔细思索, 其实自己有许多破绽, 失去了年少时的稚嫩,逐渐长高、长开的身体已不再像女子,脸庞也渐渐有了清晰明朗的轮廓,声音也仿佛有了变化, 不再如少年时的青涩,而有了一些明显的清朗之音,即使故意低着嗓子与人交谈,也不如前几年说话时那般声音柔软了。   会被人发现吧。云水突然停下了回宫的脚步,伫立在御花园枫叶林的一颗枫树下,红艳的枫叶在他面前缓缓坠落,他伸手接住枫叶,思绪万千,一下升起了不想再回摘芳殿的念头。   他之所以会进宫,也是因为自己那一丁点深情的、不能对他人说的执念。   半年前,林相发现皇上暗中派人监视林府,他想起那些突然被抄家的前朝旧臣,担心林家也会随时获罪。   林相深夜将云水带到书房,与他商议要如何应对。林相提出了几个主意,一是故意制造一件坠马的事故,责怪马厩的人训马不利,将云水和两个师傅一同罚到京郊的林府别院去干活,若林家出事了,云水也方便逃走。   二是让云水随武艺高强的谢师傅一起去边境投靠逸阳王,逸阳王手下最得力的将士徐仲,实际是云水的皇叔,他早年对逸阳王有恩,前朝国破后,逸阳王让他隐姓埋名在自己身边为将。徐仲是忠于前朝之人,他若得知晏隽之去投靠他,他抛头颅洒热血也会护住侄儿。   三是去明州,以宁氏私生子的身份生活……   林相不停地诉说,他认为去边境投靠徐仲是最好的出路。逸阳王本就有反心,但他年纪大了,又无子嗣,若云水能在他手下得力,接管他的势力,对于复国来说,是最好的一条捷径。   云水是第一次来林相的书房,林相因忐忑不安,絮絮叨叨地说了许久,他也认真与林相商议。直到他看到了书房里挂着的画像,一下被吸引了目光,停止了平静的思考。   画中的林绿萼坐在海棠花下,穿着锦衣华服,故作端庄但眼神却很俏皮。他望着画像出了神,他记忆中的姐姐还是总角之年,如今却已是芳华的女郎了,他过往无数个深夜,陷入仇恨的情绪难以入眠,便会想起总是欢笑着与他说“隽之,要吃这个吗?”“隽之,我们去那里玩吗?”的姐姐,内心才会归于安宁平静。   可此刻看到林绿萼的画像,似雨水敲破平静的水面,他的心里泛起点点涟漪,再想到这些年对姐姐的思念,他心中的情绪便如海浪翻涌,如何也不能自抑,他转头拉住林相的衣袖,“我……想进宫。”   他讲了一通冠冕堂皇的理由:“皇上已经派人监视林府了,这时候林府的马童却突然离开府邸,去往别院、边境或是明州,都格外惹人注目。既然皇上厌恶贵妃,我去贵妃身边伺候,最为安全。”他说话时非常平静,林相也冷静下来思索了一番,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此计甚妙。   但林相又担心,万一皇上起了色心,真想临幸云水怎么办?所以他故意在朝堂上犯了一点小错,皇上当着众人责备了他,他立刻做出极尽讨好的姿态,安排梁氏女进宫,又送皇上一双美艳的舞姬,可皇上都兴致缺缺,林相这才放下下来,皇上对他送的人都没有兴趣。   林相又让宁氏遍布京都的商铺宣传外邦进贡的丝巾,在京都里掀起了女眷佩戴丝巾的风潮,让云水可以安心地时时戴着丝巾遮挡喉结。   云水进宫之前,林相万分嘱咐,“皇宫里待着也很危险。等过段时日,皇上放松了对林家的戒备,我再安排你假死出宫,到时候你再去边境投靠你的皇叔徐仲吧。”林相又告诉了他那些侍卫、内侍、掌事嬷嬷是他的人,让他在宫中有难处都可以去寻他们帮助。   云水蹲在枫树下,脚边橘色、红色的树叶铺了一地,他想着也许该假死出宫了。再待下去,若有一天,他当着许多人的面被有心之人发现了自己是男子,他会牵连林相和姐姐受害,他不该再因自己思念姐姐的私心,而让林家置于危险之中了。   况且他是前朝太子,为了一己私念放下国仇家恨不顾,在皇宫里当一个婢女,像什么话。他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他要堂堂正正地作为男子而活,要为了复仇而去拼搏。   他正在思索的时候,听到德妃的声音,“贤妃姐姐大可放心,冷宫的事情我都安排妥当了。”   明媚的朝阳给枫叶添了几丝艳色,重重叠叠的枫叶遮住了云水的身影,他站在树后,望向假山上的凉亭,燕语然倚着亭中栏杆而坐,贤妃带着琪公主从她身边路过。   贤妃听到她的话,驻足下来,浅浅一笑:“娘娘做事,一向让人放心。”   琪公主甜甜地喊了一声:“德妃娘娘,你上次送琪儿的九连环很好玩。”   “琪儿喜欢就好。”德妃笑着摸了摸琪公主的头,又与贤妃对视,悠悠地说:“栽赃三皇子和贵妃……我已去挑拨贵妃的宫婢了。”   燕语然压低了声音,云水未能听清她与贤妃在耳语什么,但能够猜到她们还有诡计要谋害姐姐和三皇子有私。   贤妃问:“可靠吗?”   德妃语气温婉,眺望远方,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我闲着也是闲着,随便试试她罢了,就算她不能助我们成事,不也还有贤妃娘娘的七窍玲珑心出谋划策吗?”   贤妃听着奉承之语,用帕子捂住嘴,淡笑着说:“三皇子那边,我会去收买他的书童。”   德妃神色平和,远远瞧着仿佛是在与贤妃闲话家常:“做事不要太急,年夜还有三个月呢。”她轻轻一叹,与贤妃对视一眼,“想到还有三个月才能让她死,总是有些心急难耐。”   一排送花的宫人正往这边走来,贤妃牵着琪公主往凉亭外走,“你怎会如此讨厌贵妃。”   燕语然凄凄地笑了笑,“我为复仇而来。”   “复仇?”贤妃不解地摇头,她似乎想起了什么,了然地点了点头。她不想让宫人看到她们二人闲聊,便带着公主离开了。   两人分别后,德妃又在凉亭里坐了一会儿,她望着贤妃的背影,收了方才的笑容,眼中透着一股冷意,似乎贤妃也不太招她待见。她见步儿还未回来,便自行回披香殿了。   云水心生疑虑,复仇?她要复什么仇?他望着她离去的身影,手指攥紧成拳,他还不能离开皇宫,得把这些想害姐姐的人一一除掉,才可以放心地离去。   他回到摘芳殿,本想先回耳房换衣服,突然听到殿中的姐姐发出一声呼痛的低喘,他连忙走进寝殿。   林绿萼坐在床边,檀欣扶着她起身,“好痛呀,昨天只是右脚脚趾痛,用左脚站了一天之后,今天左腿从上痛到下,本宫会不会是中了什么毒啊?”   “太医瞧过了,说娘娘并无大碍。”檀欣低笑了一下,“娘娘平日不爱动弹,应是中了懒毒。”   林绿萼嗔怪地皱起眉心,想与檀欣辩解几句,看到云水来了,一下笑着招手,“云水,珍意那边怎么样了?”   云水望着姐姐的灿烂笑容,他觉得冒险进宫是值得的,这几个月的美好回忆,会成为未来几年心中最好的惦念,“挺好的。”   “本宫怎么瞧着你有些惆怅。”林绿萼关心地笑着,脸上两个梨涡美丽动人,“饿了?困了?本宫刚好要用早膳,你也一起吧。”   檀欣和婢女们服侍贵妃梳洗用膳,云水也被林绿萼拉着吃了半碗粥。云水拿起瓷碗站在林绿萼身旁喝粥,林绿萼看了云水一眼,忽然眼眸闪烁。   待用完早膳后,林绿萼屏退左右,靠着小窗坐在软塌上,秋日懒散的阳光照在她金光闪闪的发钗上,她招手唤云水到身前坐下,“是出什么事了吗?我看到你袖上的血渍了。方才这么多人,我都不敢问。”   云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轻声说:“我把步儿杀了。”   “啊?”林绿萼拿着茶杯的手晃了晃,“你为什么这么做?”   “她发现了我……”是男子三个字险些脱口而出,云水连忙摇手,改口道,“我发现了她想要毒杀梁氏,心急之下,掏出怀中匕首掷向了她。”   林绿萼翻看云水袖上的污秽,嘴半晌合不上,又惊呼了一声,“她为什么要毒害珍意啊?德妃指使的吗?不会吧!”   云水便把德妃向杨昭仪投毒之事,步儿引侍卫揭发她私会之事,梁氏被害之事和今晨偷听到贤妃与德妃阴谋之事全说了,“德妃似乎与姐姐有仇。”   “不会吧?”林绿萼一下接收了太多消息,恍惚地摇头又点头,“也许会吧?”   林绿萼转头看了一眼日光与院中的菊花,又低头看向双手,再望向云水,最后闭眼,“感觉像是在做梦,可能今早起床方式不对。等我闭眼想一想。”   过了一会儿她睁开双眼,见面前还是云水,她深吸了一口气,殿中沉香温软,沁人心脾,“不敢相信,我和她不是手帕交吗,我和她能有什么仇?”   “姐姐仔细想想?”   “这样吧,我说你听,你看看有没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林绿萼从最初的相识开始回忆,“新朝初立后,我在府里待了一年,那时候收到了燕家嫡女的邀约,请我一同去春日游园,我那时被囚在阁中,便让人回了她一句,不便。”   云水不解地问:“姐姐何时被囚在阁中?”   “因为一些往事,和林相争执了几句,我都忘了是什么事了。”林绿萼挥了挥手,不愿多提,“谁知她竟然登门造访。她那时刚好及笄,说话温柔动听,长得也甜美可人,我对长得好看的人都会有好感,所以也就与她多说了几句。她知道我与林相有争执后,先是以礼仪孝道之类的说辞劝说了我一番,让我给林相道歉,又小声告诉我,出去玩不快乐吗?干嘛要和长辈置气,惹自己不快。”   云水说:“初识似乎挺真诚的。不过那时新朝方立,京中贵女多是出自开国功勋之家,只有林、燕两家是投诚皇上的重臣,若是她一人在京中与其他贵女相交,恐怕难免会被讥讽,若有你一起的话,能够相互帮助。”   林绿萼惊讶地愣了愣,“你说的好像有些道理,我当时倒是并未多谢,现在回想起来,我那时听了她的劝慰,只想放纵开心过活,所以与闺中贵女相交时,每每有女眷暗讽我们的时候,我都会站出来讥讽别人几句,唇枪舌战上从未吃过亏,反而是她一直在我身后拉着我,说些‘算了’‘何必’之词。”   “哇,现在想想,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好像是被利用了啊。”林绿萼瘪嘴吁了一口气,“她一直温柔懂事又大方得体,对比起来我小肚鸡肠又沉迷显摆,不过她对我也挺好的,至少并未让那时的我心里产生什么不适之情,所以我也爱和她玩。什么诗会、花会、中秋赏月、夏日赏荷之类的,她都能显摆学识,我都能显摆衣饰,也算是各取所需。”   云水浅笑了一下,幻想姐姐在一众鄙夷的目光中大大方方的炫耀是多么的可爱,“那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吗?她会不会是嫉妒姐姐呢?”   “嫉妒吗?”林绿萼轻轻摇头,“在闺中的时候,她名声可比我好多了,我虽没有故意去打听,也知道别人评论她时,都是温婉得体,品行高洁,说起我的时候,往往是美则美矣,太过俗气。”   林绿萼蹙着眉头,喝了两杯茶,仔细地想了又想,过往燕语然温柔得体的模样实在太深入人心,两人相交时虽会鸡同鸭讲,但也有真心快乐的时候,有一年她们去山中烧香拜佛,回家晚了,两人一同住在客栈里,周围发生了命案,她怕有鬼魂作祟,怎么也睡不着,燕语然挑灯与她讲了一夜的情爱话本,让她十分感动。   想起命案,林绿萼忆起另外一件她不愿回忆的事,“嗯……我曾两次见过皇上杀人。一次是被人陷害晕倒在温泉,皇上杀了内侍们。还有一次要稍早一些,是燕语然进宫之前。”   林绿萼犹豫了一会儿,才将此事说了出来,“是我十三岁的时候,那时她十七岁,即将出嫁。我不知道为什么,燕尚书一直过得如履薄冰,不似我父亲这么逍遥快活。所以燕语然的父亲为了小心度日,并未同意一些世家高门的求亲,而是与一个出自寒门的新科进士定了亲。燕语然特别喜欢那个人,说他文采斐然,精通六艺。姓罗还是什么,我忘了,但是他被皇上杀了。”   “皇上为什么杀了他?”云水其实隐约知道为什么燕家在朝中不得重用,因为当年是燕家有投靠殷牧昭之心,被他病重的父亲派出的探子查到了,他父亲无奈之下,招林志琅到塌前,劝他先燕家一步投降,保住自身。燕家与林家,一家是假投降,一家是真投降,反而是假投降的林志琅无所畏惧,肆意敛财贪权,让殷牧昭很放心,觉得他就是这样一个有能力又爱慕虚荣的人,真投降的燕家瞻前顾后,却屡屡惹殷牧昭怀疑,于是对燕家多有打压。   “宴会的时候,皇上提议让新科进士赋诗,赞颂他的功绩。”林绿萼想着那时的血腥,略感烦躁地揉着胸口,“那位姓罗的进士,做的诗中,带了前朝的国号康瑞二字,不过康泰,祥瑞都是吉祥的话啊,他可能没有多想,但皇上多想了。那时我跟随父亲走到皇上面前敬酒,皇上正好听他诵完诗,面上带着笑容,把他招到面前来,却突然拔出一旁的佩刀,将罗进士的手砍了下来。”   滚烫的鲜血溅到了林绿萼因受惊而发凉的脸上,她牙关哆嗦,嘴里说到一半的吉祥话不知还该不该说,她手中的杯子掉在了地上,她也赶忙匍匐在地,止不住地磕头。林相却很淡然地说,“可惜了,罗进士写得一手好字,没有了右手写不了字了。”   皇上指着林相,一副深得我心的模样哈哈大笑,“林相说得有理。”他反手一个剑花,一剑刺穿了罗进士的胸膛,“既然无用,那活着也是多余。”   林绿萼闭着双眼,咬着下唇,轻微地颤抖,那时的恐怖回忆又涌进脑海……云水温热的手拉住她,轻声安抚道:“姐姐别怕,都过去了。”   林绿萼缓缓张开双眼,扭头看向窗外粉色、黄色的菊花,额上因痛苦浮起的薄汗经秋风一吹,缓缓干了,“我想起来了,罗进士被皇上一剑杀死后,在场的燕语然惊呼了一声,晕了过去,她因殿前失仪,还受了一点责罚。但其实我也晕了过去,被林相派人送回府上了。”   “后来她怎么会进宫,我也不知道。再与她相见,便是我进宫的时候了。”林绿萼用手轻敲左腿,“所以,她会是因为我父亲的一句多言,而嫉恨我吗?冤有头债有主,报复我做什么,要报复也是报复……”   林绿萼恍然大悟,双手一拍,“她进宫会不会就是为了报复皇上啊?”   “恐怕不是吧,她都进宫六七年了,皇上好好的,她除了害你和与你交好的妃嫔,别的也什么都没有做啊。”云水想了想,人心最难琢磨,许是有什么隐情他们并不知晓,瞎猜也猜不到,“改日我问问林相吧,德妃进宫是否还有别的隐情。”   林绿萼“嘁”了一声,“你对他来说有利用价值吗?你不能讨好皇上,他才不会理你。”   “好吧……”云水打算今夜让信任的侍卫传信给林相,询问一下此事的缘由。他见姐姐昨日单腿站久了,左腿总不自觉地甩几下,便将姐姐的双腿放在自己膝上,安静地帮姐姐揉腿。   林绿萼舒适地倚在软塌上,伸了一个懒腰,“燕语然想害我,那我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改日把宁充容叫来商议一番吧,她性子聪慧,且绝不会背叛我。宁家商贾之家,许多时候会遭达官贵族排挤,但依靠着林相,就可以肆意妄为,而我家又收了他们家太多好处,这种交情,一家出事,两家暴毙。所以她为了我的事,又为了自己被德妃陷害的事,如何也会出尽全力的。”   云水帮姐姐敲着疼痛的膝盖,平淡地接话:“我也会为了姐姐拼尽全力。”   “哎,我知道。你……”林绿萼躺在塌上,日光舒适地透过小窗洒在她身上,她闭上双眼,想起过往几次云水看到皇上时那激动的神色,有些话还是该对她说了,“我知道你如此讨好我,无非是想让我把你送上龙床。”   云水惊讶地张嘴,“啊……不是……”   林绿萼悠闲地挥手,堵住云水想狡辩的嘴,“没事啦,我们姐妹,我懂的,人各有志。”   “啊?”云水呆愣了片刻,停下替她揉腿的手,“姐姐你误会了。”   林绿萼睁开一只眼睛,调笑地看着她,打趣道:“其实你的姿色,不比梁氏差。你出身马厩,过惯了贫苦日子,想要成为主子,光宗耀祖,我可以理解的。而且你有了恩宠,林相对你的态度也会好许多,有什么穷苦的亲戚,也能托林相帮你照顾。”   “姐姐!不是这样的!”云水放开林绿萼的双腿,一下站了起来,他愤懑不平,他如此憎恨殷牧昭,怎能将他当作想要以身讨好他的女人呢?   “那是怎样的呢?你倒是说说啊,每次看着皇上就转不开眼睛了,他很好看?”林绿萼一副八卦的模样,好笑地盯着云水。   云水不知如何解释,“总之不是的,姐姐不要再说这种话了。”   林绿萼看云水面红耳赤,想起她往常就是这样害羞的姑娘,笑着说:“我懂我懂。哈哈哈。”   云水又缓缓地坐下,烦躁地轻轻摇头,“姐姐别胡说了,你懂什么啊……”   林绿萼轻挑柳眉,一副畅享未来的快活样子,“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但你对我这么好,我肯定会护着你,宫中已经三年没有孩子平安出生了,若他日你能顺利生下皇子,我希望你也能教他向我尽孝。”   云水气不打一处来,他想起今天梁珍意的话,又好气又好笑地说,“姐姐,你若这么想要孩子,不如我们两个生吧!”   林绿萼的笑容一下凝固在了脸上,她本想说我们两个女子,如何能生孩子,但她僵硬地转头看向云水,她今日的胸膛,为什么这么的平坦? 第32章 野心 去责怪吗   林绿萼撑着软塌坐起来, 脑中闪过真的吗、不敢相信、是梦吧之类的情绪,她指尖轻颤,伸到云水的脖子前, 轻轻地扯开了他系了一整个夏天的、她早就看不顺眼的丝巾,丝巾顺畅地从脖子上滑下, 他白皙的脖子上,清晰可见喉结。   “啊!”一声充满震惊、恐慌又拉了老长的尖叫在殿中响起。   温雪看见贵妃在窗边软塌上靠着,连忙拿出水桶在院中浇花,突然听到一声尖叫伴随着窗户骤然关上, 她迷惑地看向檀欣, 正在对犯错宫婢训话的檀欣也疑惑地转头看向紧闭的殿门。   檀欣正了神色,不能背后妄议主子, 她轻咳一声,“你们看什么呢, 贵妃晨练吊嗓子罢了,做好自己的差事!”   杨昭仪穿戴整齐正要出门去向皇后问安, 被隔壁的尖叫声吓得一哆嗦, 寒儿关心地说:“贵妃莫不是出事了?”   杨昭仪睨了一眼紧靠摘芳殿的墙,“她能出什么事?多半是咬到舌头了。”   林绿萼把手摊平了放在云水的胸口, 没有摸到想象中的柔软, 坚硬的胸膛让她……   “啊!”第二声绵长的尖叫响起, 尾音拖得极长, 乍听之下还有些羞涩的情绪在其中。   到底怎么了?檀欣腹诽道。她老僧入定般站在院中, 摘芳殿诸人不敢停下手中的活,只当自己聋了。   杨昭仪站在长街回望摘芳殿,讥笑道:“终于疯了。”   “你怎么会是男子?你伪装成女子进宫?你骗了林相?”林绿萼怔怔地抓着他的衣领,心跳到了嗓子眼, 嘴里似乎堵了一块棉花,脑中情绪万千,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过了一会儿终于想明白了,“是林相安排的,是不是?”   “他想混淆皇室血脉对不对?”林绿萼一下红了眼眶,晶莹的泪珠屯在眼睑,止不住地摇头,“他知道我不得宠爱,但想让我有孕,生下有林家血脉的孩子继承大统……”   云水发现误会更大了之后,连忙解释道:“不是的,林相没有这种想法,他送我进宫,是因为……”他突然也顿住了,要告诉姐姐自己是晏隽之吗?可他过不了多久就会假死出宫,若是让姐姐再为他这个已经死去的人牵肠挂肚,真的好吗。   林绿萼听他解释到一半,蓦地止住话头,冷哼着哭泣,“我以前只觉得他利欲熏心,没想到他竟然狼子野心到这种地步!他是不是嫌自己命长,他做这种事,真的不怕死吗?”   “他明知道我的心里有……他明明知道的……我在他心中,竟然是这样一个不堪的棋子吗,他以为我真的可以为了林家做到这种地步吗?我的清白,我的孩子,都是他利用的对象吗?”她的眼泪扑簌簌地流出,如何也止不住心中的苦涩,“我以为你对我好,即使是为了自己的前途,总归也有几分真心,没想到你竟然是为了林相的狼子野心!你不妨回去告诉林相,他若有野心,不如自己多生几个孩子,别把什么想法都压在我身上,我绝不会如他所愿!”   “不是的!我方才只是因为姐姐的误会,才口不择言,我没有利用姐姐生孩子这样的想法,林相也没有……”   “不许叫我姐姐,你不配!”林绿萼愤恨地瞪着他,他竟然利用自己的善心,伪装成女子接近自己,他和林相不知道有多少阴谋诡计,他的心里不知有多少肮脏的想法,不是随便来个年龄小的男子,就可以叫她姐姐的。她的眼泪流进嘴里,只觉苦涩,她也不顾脚上的疼痛,一下站起来,一把推在云水身上,发现力气太小推不动之后,火气更大,“你滚啊!”   云水急急地拉着她的手,林绿萼一下挣开,对着殿外怒吼道:“檀欣!你进来!”   檀欣心里暗叹,出事了。她小心地躬着身子走进殿中,“娘娘有何吩咐?”   林绿萼指着她,又指向云水,“你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吗?”   “云水有什么真实身份?”檀欣疑惑地摇头,“她是什么隐姓埋名的世家小姐吗?”   “你不知道是吧,好。”林绿萼深吸一口气,频频地擦拭眼中流出的泪水,枉费她竟然真觉得他是一个可以交心的妹妹,误以为他是一个害羞的姑娘,原来他是为了接近她,故意装作这幅模样,为了让她遭受蒙骗,心甘情愿地被摆布,她只觉得他们太恶心了,她看着檀欣说,“你若知道,那你就和他一起滚,你既然不知道,那你把他送出宫去,让他回林府,顺便帮我给林相带句话,我从今往后都不想再见他们。”   “娘娘,这是怎么了啊。”檀欣给云水使眼色,惹娘娘生气了?快求饶啊。   既然姐姐误会了,那就误会到底吧。云水一下跪在地上,拉着林绿萼的衣袖,薄唇翕动,眼睑里涌起点点泪花,“我回去了,林相会怕泄露秘密,将我处死。我的姐姐们也会被我牵连,遭受林相的重罚。”   林绿萼升起一点怜悯之心,他这样千挑万选的棋子,若是未能成事,父亲应不会让他苟活。她面上却还是沉着冷厉之色,挑了挑眉,示意他继续说。   “之前送给皇上的那一对美姬,是我的亲姐姐们。”云水想了想,硬着头皮编下去吧,“她们未被皇上留下,送到了太子府中,太子死后,她们现在靠着林相接济过活。我若还是不得力,林相不但会让我身死,还会断了她们的口粮。她们一对孤女,无依无靠,恐怕只能流落青楼瓦肆……”   林相,对不住了,云水泪水流了满面,哭得哽咽,“我惹娘娘伤心,是我的过错,只求我死后,娘娘能替我照顾我的姐姐们。”他此时说什么别的都不好使,只有利用姐姐的善心,先留下来再说。   檀欣哑然,竟然还有这回事,她也忍不住跪下来替云水求情,“她犯了什么错,娘娘要打要骂责罚就是了,若赶出宫去,少不了被人闲话,奴婢虽不知林相会怎么处置云水,但林相真是对云水寄予了厚望,她才进宫的时候,林相就嘱咐奴婢,一定要善待她。云水若是没了,世道艰险,她的姐姐们恐怕也活不下去啊,还望娘娘开恩。若实在不想她在身边伺候,送到别的宫室去也好啊。”   林绿萼冷哼几声,瞥了一眼云水平坦的胸膛,“送到别的宫室,呵呵。他若被人发现,还有命可活?”   檀欣发现似乎有什么自己不了解的事,不禁询问:“发现什么?云水可是有什么行为不端之处?”   “罢了罢了,你们先下去吧,容本宫想想。”林绿萼坐回软塌上,猛喝一壶凉茶。她一向觉得这些被父亲摆布的女子可怜,可若是男子,强权之下,也只是无奈地听命行事啊。   ……   云水昨夜一整夜未眠,又因姐姐生气要赶他走的事,在房里琢磨了半日也睡不着,到午后了,才缓缓睡去。   他方睡着不久,就听到一些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他闭着双眼,闻到了林绿萼头上的桂花油香气,于是并未睁眼,静静地等待姐姐要做什么。   林绿萼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木棍,她在院里折下一截树枝,把枝上的叶子摘了,留下枝条拿着防身。她心中默默更正,也不是防身,就是拿点东西在手里,会觉得比较舒坦。正如看热闹的时候喜欢吃东西一般。   她用枝条轻轻地戳了一下云水,还好没醒。又用枝条的前端,小心地勾起云水里衫的衣领,她斜着身子往里打量了一眼,面上飞过一抹柔红,暗自摇头,真是一马平川。要不要再挑起裤子看一眼?她连忙摇头,我又不是什么话本里的采.花贼,怎么能做如此猥琐之事,下次再说吧。   林绿萼缓缓坐在床边,用手抵着下颚,啧啧了两声,哪有女子的眉毛会长得这么浓黑,她以往是瞎了眼吗?还想着帮他修整一下眉形,画上好看的远山眉、细柳眉,真是糊涂了。   她又望向他闭上的双眼,他的眼皮底下有一抹哭过的粉色痕迹,怎么似个女孩子一样娇嫩?还好他没有睁开,他的眼睛太好看了,似一汪清泉,今早就是看到他哭才软了心肠,真是不该。   又看向鼻梁,是了,女子的鼻子就算挺拔,也不会这般俊朗,难怪贤妃夸他有英气……再看向樱色的薄唇,又望向俊秀的面部轮廓,我怎么会觉得他是女子呢?   林绿萼忽然咬住手指,脸颊绯红,她落水那日,与他那么亲密的相拥,她还在他身上胡乱的摸索。夏日燥热的时候,她穿着肚兜亵裤躺在床上的模样他见过,她又还曾想看他洗澡,他还帮她解开里衫,见过自己全.裸的背面,他夜里背着自己在宫中游玩,他有力的双手托住自己的大腿,自己在他背上欢快地磨蹭……云水真是太不要脸了,一定要把他逐出宫去!   林绿萼连连摇头,又瞥了云水一眼,其实他真的很好看诶。若他没有那些糊涂心思,想要玷污她,留他在身边,当个花瓶,也不是不可以。   她一下又严肃地皱眉,不可以,这人竟然想和我生孩子?痴人说梦。留在身边就是个祸害,随时会牵扯我一起赴死,明哲保身才是最重要的。   可是他又帮了我这么多次,也还是能感觉他对我的真心好意,若说他全是坏心肠,好像也不是。   林绿萼丢开枝条站起来,拿定主意了,写信回去狠狠地骂父亲一通,云水,就先留下吧。   云水听着她站起来了,装作才睡醒一般,迷茫地睁开双眼,“姐姐怎么来了?”   林绿萼吓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冷着脸说:“呵,我看你怎么还没走。”   他听到林绿萼坐在他床边,摇头晃脑,叹息连连的声音,知道她心中已经有了动摇,轻轻地说:“好吧,我现在就走。”   林绿萼看着他低落的样子,指着午后的明媚阳光,“今日时候不早了,明天再走吧。”   “才至午后,我收拾一下就可以走。”   林绿萼张了张嘴,犹豫了一下说:“步儿的尸体你还没有处理呢,难不成让我去处理?今夜把她收拾了,明天再走。”   云水瞧出了一些端倪,抿着唇失落地说:“好吧,我今夜收拾完了再走。”   “也不用那么急。”林绿萼挠了挠耳朵,又摸了摸下巴,看着他放在床头的妆花缎,想起赏赐他东西时开心的自己,他也不是一无是处,至少偶尔也能逗她欢喜。她故作冷漠地说,“你死了你的姐姐们怎么办?”   云水的眼皮又泛起一点粉红,忧郁地低声说:“我会把在宫中存的这些银子都给她们。娘娘赏赐丰厚,她们节俭点过一辈子,应不成问题。”   “那就好,本宫也就安心了。”林绿萼走到门边,半晌迈不出去步子,她直面自己的内心,她虽惶恐不安,害怕他被人发现连累自己,但是私心里是想他留下的。   为什么想他留下?林绿萼百思不得其解,烦恼地跺脚,转过头去恶狠狠地盯着在床上坐着委屈巴巴、失魂落魄的云水,冷哼了一声,“你想留下也可以!”   “可以吗?”云水的眼中闪起一点激动的火花,虽然渺小,却灼灼闪烁。   林绿萼倚着门框,愤愤地指着他说:“你不许再接近我。离我远远的,日后不要动什么奇怪的心思,知道了吗?”   “好。”云水嘴边噙着一点笑意,“我不敢。”   林绿萼甩了甩帕子,“我只是忧心你那可怜的姐姐们,和你没什么关系。”说着她走出耳房,阳光洒在脸上,她心里有些好奇,突然想看看云水穿男子的装束是什么模样,她招手唤来檀欣,与檀欣耳语了几句。她看着檀欣不解又迷茫地慢慢走出摘芳殿,林绿萼心情更好了。 第33章 束发 去拿书吗   傍晚时分, 檀欣才从宫外回来,她背着一个包裹,满头大汗, 宫门的侍卫照例检查行囊,以防宫婢把违禁物品带入宫中。他们见檀欣行色匆匆, 拦住她,让她将包裹打开。   檀欣扭捏了一会儿,才把包裹递给侍卫。侍卫们发现里面全是男子的装束,险些把檀欣给拘了, 她连忙解释:“贵妃娘娘, 她想扮作男子玩玩……”她又拿出银子请侍卫们喝茶,他们这才给她放行。   宫婢不好当啊, 上次买夜行衣,这次买男衣, 下次还要买什么?檀欣连连摇头。掌灯时分,她才回到摘芳殿。   贵妃正好用完晚膳, 兴冲冲地接过包裹打开看了看, 捻着衣服不太满意地瘪嘴道:“料子很普通呢。”   檀欣累得喘气,若让她再出去一趟, 她就想告老还乡了, “成衣铺只有这些货色, 若要时兴的好缎子, 还是得去布庄量体裁衣。”   林绿萼把包裹系上, 放在自己的腿上,兴致勃勃地说:“好吧,你去寻个尺子来,本宫今晚量量。”   “娘娘不是才量过吗?奴婢那儿还有记录……”檀欣话未说完, 就看到林绿萼冷淡地看着她,于是住嘴,“是,奴婢去寻。”   “让温雪去寻吧,你先下去休息,把云水叫来西次间。”林绿萼扛着包裹,往西次间走去,右脚脚尖还有点痛,但行走已不碍事。   檀欣见贵妃心情不错,心里也释然了,没想到贵妃这么快就和云水和解了,枉我早上还担心了好一会儿。   云水推开西次间的门,在门口踟蹰着不敢进去。   林绿萼沉着脸,手里拿着鸡毛掸子缓缓挥舞,没好气地望着他,“愣着干什么?”   “娘娘午后说让奴婢离娘娘远远的,西次间这么小,奴婢不知该不该进。”   “嚯。”林绿萼轻斥一声,鸡毛掸子打在椅子上,发出咚咚地响声,“进来。”   “是。”他关上门后站在门边,双手背在身后,低垂着头,似乎很是愧疚。   林绿萼平静地说:“把衣服脱了。”   云水站在门边,退无可退,惊讶地望着姐姐,“啊?”   林绿萼脸上微微燥热,把身旁的包裹丢过去,他的眼神怎么又羞又期待,在想什么呢这个混账,她蹙着眉头说:“换上这个。”她的鸡毛掸子指向屏风,“去那后面换。”   云水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件鸭卵青绣银色翠竹的长袍,一件月白色松石纹圆领袍,一件黑色红鹤纹直裾,“穿哪件?”   林绿萼一副厌恶的模样,淡淡地说:“随你。”她面上不耐,手却攥紧了帕子,不安地揉搓,暴露了她激动的心情。她听到衣衫落地的声音,不时望一眼屏风,自顾自地喝着茶,佯装淡定。   她的心情非常复杂,她想做出足够的冷漠,让云水告诉父亲,她对父亲想要利用她生子夺权的安排十分厌恶,但她内心又格外的澎湃,她的宫中竟然私藏了男子,话本里刀口舔血的游侠武士也没她的生活刺.激吧。   我那卑鄙的父亲啊,怎么能让我置身在这种危险之中!林绿萼正在思索,就见云水从山水屏风后走了出来,西次间狭小,红烛摇曳,温煦的烛光照在他的身上,他挺直了背脊,身形挺拔,小心地整理着月白色的衣领,一双明亮地眸子带着笑意望向她,问:“这件怎么样?我好多年没有穿过男子的装束,竟有一点局促。”   林绿萼阴郁地瞥了他一眼,咽了咽口水,用鸡毛掸子指着他还是宫婢的发型,讥笑道:“不伦不类。”   她站起来,丢开鸡毛掸子,指了指窗边的红木铜镜台,“你坐下。”   云水坐在铜镜前,身后的姐姐将他女子装扮的发髻拆掉,他乌黑浓郁的青丝松松垮垮地坠在肩头。   明黄的烛光给林绿萼美艳的容颜镀上一层温柔,她拿起梳篦给他梳理青丝,又将长发拢在手上,略微整理了一番,绾得整整齐齐,束在头顶。她从怀里拿出一支普通的玉钗插在他的头顶固定好发型,她望着镜中他姣好的容颜,不知为何,竟想起了那个若还活着,也是这般年纪的弟弟,她心中冒出一点伤感之情,轻声说:“束发而就大学,学大艺焉,履大节焉。”   “男子十五束发,我已十六了,才由姐姐为我束发。”他声音清朗,转头望向林绿萼,眼中映着烛火,殿中温润的香气在两人身旁流动,“好看吗?姐姐。”   林绿萼蓦地转身吁了一口气,他丰神俊朗,眉目如画,她险些望着他的双眼,像沉入泥潭一般动弹不得,她轻哼了一声,挑眉刻薄地说:“一般般吧,不过如此。”   林志琅,她忍不住在心中直呼父亲的大名,你是不是猜准了我抵抗不住美色,才故意送美人计蛊惑我?可恶,可恶至极!   秋风温凉,林绿萼却拿起一旁许久未用的团扇,摇起清风,驱赶面上的闷热,她眼角的余光瞥到云水有一点低落,好看俊秀这些词被她的红唇堵住,不想轻易地说出口。   林绿萼心里砰砰乱跳的声音,震得她不敢多待,她走到门边,嗔怪道:“快把衣服换回来,在宫里穿着男子的装束,是不是嫌命大。”   云水微愣,恢复了清泠的男子声音,“不是姐姐让我……”   “废话少说。”林绿萼瞪了他一眼,打开房门,“还有,不准用这种声音说话!”她冷哼一声,听得我心里酥酥的,你怎么好意思?   随着房门关上,她踏进院里,衣衫被晚风吹得翻飞,她面上的红艳缓缓消失,她回头低声呵斥道:“本宫在院中等你,动作快些。”林绿萼把手放在嘴边,遮挡住喜悦的笑意,啊,大概金屋藏娇就是这样的感觉吧。脑中又涌起色字头上一把刀,红颜祸水之类的话,她正了正神色,迟早把他赶出宫去。   云水望着镜中的自己,抿了抿唇,他能感受到姐姐对他容貌的喜欢,我这算是以色侍人吗?   院中菊花簇簇,金蕊动人。温雪拿着尺子走过来,“娘娘,奴婢寻了好久,才找到尺子。”   “你先收着,本宫改日再用。”林绿萼心情很好,一把揽过温雪的肩,又捏了捏她腰上的肉,“你好像长胖了些,最近是不是都躺着贪玩?”   温雪被贵妃搂着肩膀,不好意思地低头,“娘娘再给奴婢一次机会吧,奴婢一定改正陋习,不再偷懒。”   林绿萼想起早上云水偷听到德妃与贤妃对话,那时燕语然说试图怂恿她的婢女背叛,檀欣和云水不会背叛她,那在她近旁伺候的就只有温雪了。温雪没什么坏心思,话多活泼,若被挑拨了,自己稍微关怀她一点,她也会迷途知返。   林绿萼笑着点头,“好啊,你随本宫去披香殿吧,本宫去梁氏住的屋子里寻书给她送去冷宫。”   “奴婢去拿书盒。”温雪灿烂欢笑,一溜烟地跑开了。   云水换了衣衫和发髻,推开门走出来,“奴婢去冷宫收拾。”   “去吧。”林绿萼望着他的背影,嗯,还是女装好,不会让她脸红。   ……   林绿萼坐在步辇上,远远地就看到燕语然着一身宝石绿的长裙,在门口张望。   燕语然派人去寻步儿,派去的人半晌未归,步儿也未回来。她见贵妃来了,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连忙笑道:“绿绿,怎么想起来看我了。”   “然然姐姐。”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下来,轻轻叹息,“昨日我去看了珍意,她在冷宫,几近疯癫,我想起她过往曾说,与你一起读了不少好书,丰富了学识,收获颇丰。所以我来她之前居住的屋子里看看,选一些书给她送去,希望她别再沉溺过错,伤害自己。”   林绿萼话还未说完,燕语然就扑到了她的怀中,抱着她颤颤巍巍地哭泣,泪水堆在林绿萼肩头。   “绿绿,是我没有照顾好她。我对不起你的信任,辜负了你的期许。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挽回,心里很不是滋味。”她哭哭啼啼,几句话说了好一会儿才说完。   林绿萼蹙着眉头,更紧地抱着燕语然,“这怎么能怪你呢?要怪就怪她自己,蠢事做绝!”她宽慰地轻抚德妃的背,努力挤出了几滴泪水,“然然姐姐,宁充容素有二心,信任不过。如今宫中,只有我们姐妹二人能够相互依偎,你一定要振作起来,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燕语然抬起头来,四目相对,两人眼中都是深情,她轻声说:“我会的。”   林绿萼掏出袖帕帮她擦拭未干的眼泪,“那我就放心了。多来摘芳殿寻我玩啊,我自己待在那边,可没意思了。”   “珍意住在东厢,昨日皇后派人来搜了一通,带走了一些奇怪的香料,其他东西都原样保留着,我还盼望她哪天能回来……”燕语然说着,又忍不住哽咽,扶起婢女辉儿的手往殿里走去,“我也去书房里看看,我记得之前有几本传奇,珍意很喜欢,你也给她带去吧。”   “谢谢然然姐。”林绿萼浅浅一笑,往东厢走去。原来虚情假意是这样的感觉,她还得多向德妃学习。 第34章 翻找 去看书吗   云水翻到冷宫的墙上, 乌鸦在院中的槐树上徘徊,发出刺耳的“嘎嘎”叫声。他轻声走到里间,看到房中的梁珍意双手紧握成拳, 神色自若地坐在床上,身体却止不住地颤抖。   “对不起, 我来晚了。”他推门而入。   “啊。你来了。”梁珍意睁开双眼,她额上布满薄汗,见夜色渐沉了云水还未来,说不害怕是假的。她欣喜地说, “无事, 白日里巡逻的侍卫太多,不方便行事。”   云水发现她真的变了, 昨夜姐姐来看她的时候,她哭泣又软弱, 今日得知了德妃害她后,她那股胆怯消失了, 虽会有害怕, 但神色却从容了许多,想必是复仇的勇气填满了胸腔。他隐约觉得, 梁珍意会自己想办法离开冷宫。   他把备好的木箱打开, 从床底拉出步儿青白的尸身装进去, 床底有大滩的暗红血渍, 房中浮动着难闻的腐味, 他掏出包裹里准备的香草挂在屋中,“晚些我再来收拾,我先走了。”   “不用了,我自己会处理的。”梁珍意站起来, 她白日已打了两桶水放在房中,她将他送到门口,“你护好贵妃姐姐,有事我会托侍卫给你们带话。”   “好,保重。”云水背着木箱迈上墙头,身形矫健,玄色的衣衫在黑夜中飞扬。   他到了贤妃所居的碧玉宫,宫中灯火辉煌,宫外候着皇帝仪仗。   男子低沉带笑的声音从殿中传出:“琪儿竟然能背十几句《三字经》了,年幼聪颖,不输哥哥们啊。”   贤妃笑道:“那都是四皇兄教得好,鹏儿如今在皇后膝下,夜夜挑灯苦读,闲时来碧玉宫看望琪儿,也教琪儿读书。”   琪公主软软的声音甜甜地响起:“琪儿喜欢四皇兄。”   皇上说:“鹏儿聪慧,对兄长恭敬,对妹妹友爱,确实不错。”   云水悄悄溜进后院,将步儿的尸体搬出来,扔在了花丛中,他转身正欲离去,听到婢女的尖叫声,那个婢女看到了步儿的尸体,随即晕倒了过去,他蹲在树上,胆大地想看看这事会如何发展。   “什么声音?”皇上抱着琪公主在玩小木马,贤妃起身说,“臣妾去看看。”   贤妃走过长廊,走到后院,院中已有四五个宫婢守在那里,大家都不敢再出声,害怕引来皇上给贤妃招惹是非,她们连连劝贤妃止步,莫要再看。   贤妃哼笑一声,“本宫可什么都不怕。”她走到花丛中,看到花坛边上躺着一具僵硬的尸体,脖子上深红的痕迹已经干涸,面色泛青,衣衫上全是血渍,瞪着双眼,死不瞑目。她吸了一口气,“谁发现的?”   婢女回答:“恬儿发现的,她惊叫了一声就晕过去了。”又有内侍回禀:“奴婢一个时辰前给后院的花浇了水,那时还没有尸体。”   贤妃用袖帕捂住口鼻,郁闷地皱着眉头说:“你去看看,死的是谁?”   内侍大着胆子上前翻看了一番,低声说:“好像是步儿,死了有一会儿了。”   贤妃倒吸一口凉气,有人想要离间她和德妃,是谁呢?她回望了一眼正殿,皇上今日恰巧来看琪公主,这事竟然这么巧?对皇上的行踪了若指掌,又会陷害她的,除了淑妃,还会有谁呢?   “收拾一下,丢到后院的枯井里。”贤妃瞪着场中诸人,冷漠地说,“这事切不可外传,若被他人知道,你们的下场就和步儿一样。”   她转身咬着银牙,勾起嘴角哼了哼,淑妃已经知道德妃和本宫有瓜葛了吗?礼尚往来,可不能吃了这个哑巴亏,让她暗中高兴。   贤妃招手唤来内侍,“抓两条毒蛇扔到明珠宫去,让淑妃也乐一乐吧。”   贤妃回到正殿,和蔼地摸了摸公主的头,歉意地对皇上说:“不知道为何秋日了,还会有蛇,胆小的宫婢看到,吓晕过去了。臣妾已经让内侍去处理了,墙角也会撒上石灰和硫磺。”   “随你吧。”皇上听了并未在意,继续逗琪公主玩耍。   ……   林绿萼走进东厢,昨日搜宫的时候,侍从们把物品翻得很乱,各类杂物堆在地上,横七竖八,温雪在她背后说:“奴婢一会儿把这儿也收拾干净!”   檀欣疑惑地望了温雪一眼,她这是怎么了。   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在杂物堆里漫步,笑着点头,“好,温雪懂事了。”   温雪得意地仰头,又把房中四处的烛火点亮,方便娘娘寻找物品。   林绿萼只是想来随便看看,拿点书给珍意送去,她若能陶冶情操,忘记烦恼,日子总会好过一些。顺便瞧瞧燕语然的反应,没想到她太能伪装,一点瞧不出错处来,自己被她骗了这么多年,真不是自己太蠢,而是她太能演。   林绿萼踢到了一本泛黄的书,见翻开的书页上似乎有小人的图,寻思可能是什么趣味志怪杂谈,便弯腰捡起来,抖了抖上面的灰,她翻开第一页,图上一男一女未着片缕,以羞耻的姿势抱在一起,图旁还有几行小字描述。   “啊!啊!”林绿萼连叹两声,一下将书丢开老远。   “娘娘怎么了?”温雪见娘娘受惊把书扔了出去,立刻跑过去帮娘娘捡书,她刚要伸手摸到那本泛黄的书,林绿萼双目瞪圆,惊声痛呼,“温雪!住手!”   温雪躬着身子,手停在书页的表面,不知该不该捡。檀欣也一下来了兴趣,“是什么,奴婢看看?”   林绿萼面红耳赤,面似红霞,脸上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她颤抖着对两人招手,“你们先出去,本宫想静一静。”她看着两人疑惑的眼神,又尴尬地解释了一下,“走到这儿,触景伤情,想到珍意……哎,不说了,你们让本宫静静,守在门口,谁也不许进来!”   檀欣对着温雪挑眉,到底是什么,娘娘这根本不是伤感的表情啊!温雪摇头如拨浪鼓,娘娘肯定有事,走吧走吧。   她们守在门口,关上了房门,林绿萼往外望了一眼,又把撑着窗户的木板取下,然后小心地捡起书本,翻到了第二页,她看了一眼就闭上了眼睛,这种东西留在世上就是祸害,光在脑中读出这些羞耻的文字,就会让一个忠贞烈女感到羞愤,得赶快烧掉。   林绿萼拿着书,颤抖着送到烛火旁,书页离火苗差一指的距离,她犹豫了一下,拿回来,看看第三页写什么吧。第三页又是图文并茂,一旁的小字亦有描述,更羞耻地是,梁珍意竟然在下面标注了:“下次试试。”   林绿萼悲愤地叹气,珍意求子心切,也不能看这些东西啊!帮她烧掉,若被其他人发现,那珍意世家贵女的矜持面子还如何能保住。   就在帮她烧掉的这种心情中,林绿萼又看了十几页,她感觉头顶都冒出了一点羞愧的汗水,唇干舌燥,胸口似有火灼,罢了。她阖上书页,放进怀中,留下证据,下次当面质问她好了。   她又在房中找了一圈,这样的书籍竟然不止一本!书中的内容大同小异,林绿萼越看越摇头,禁.书之所以是禁.书,是有道理的,她想到书中的内容,鼻腔发痒,喉头发涩,身体哪里都感到不适。   真是害人,她要把它们收集起来,集中烧掉。一本本书被她放在怀中,衣裙逐渐鼓了起来,被不堪的读物填满。她对着镜中的自己解释:如果回去之后,我没有把它们烧掉,那我只是为了留下证据,以防梁珍意狡辩。   林绿萼坐在窗边,忍不住咬住手指,满面通红,羞红一直漫到了脖颈,所以,云水就是想和我做这种事吗?如此羞耻,他怎么能动这种心思?太可恶了,这个人,我一定要将他逐出宫去,就是今夜,不能再拖了!   “绿绿。”德妃走到门边,轻敲房门,“我那里有几本山水游记,你帮我拿给珍意吧。”   “啊!”林绿萼搂住怀中的书籍,“你交给温雪吧,我触景伤情,正在伤怀。”   “我陪着你吧。”燕语然关怀地说,她轻咳了几声,似乎身子不太好。   温雪接过书籍,兴奋地对德妃挤眉弄眼,多谢德妃娘娘,看到了吧,奴婢又重回娘娘身边了。   德妃温和地淡淡一笑,心里却不太舒服,她推动房门,“有什么话,我们姐妹说说,你心里总会好受些。”   林绿萼背靠房门,堵住不让她进来,“没事,我已经好了,正在整顿妆容,你早些休息,我一会儿就走了。”   德妃不爱强人所难,又关心了几句,这才离去。   林绿萼小心地拉开房门,让温雪进来捡一些话本装进书盒中给梁珍意送去。她右手扶着檀欣,左手搂着怀中的书,走到披香殿门口的时候,恰好看到云水走过来。   碧玉宫离披香殿甚近,云水见贤妃隐下了这事,便转身来接姐姐回宫。他对着姐姐微笑,欢快地招手。   林绿萼看着他的笑容,想起方才红烛摇晃时,他穿着男子的装束,容颜俊美,似月辉洒在她心间。   她阴郁地睨了他一眼,“傻愣着干什么,回宫了。”逐出宫去的事,改日再说吧。 第35章 初雪 去使计吗   过了一个多月, 初冬,今年雪下得早,冷雨落了没几日, 天空中就飘起了纷纷扬扬的雪花。雪落了一夜,第二日清晨, 还未落尽的枯叶上,堆着层层积雪,积雪席卷着枯枝坠在地上,微金的日光铺满银装素裹的大地, 在巢中躲了一夜的雀鸟又飞腾着出来觅食, 发出叽叽喳喳地叫声。   负责洒扫长街的宫婢,颤抖着拿着笤帚清理宫道上的积雪, 看见摘芳殿里有个穿浅粉色宫装的女子左顾右盼地溜了出来,她哈着冷气, 一路往御花园走去。   天气渐冷,燕语然服用汤药调理着, 脾胃的不适有所缓解, 但心中的闷气却无法舒缓。步儿还是没有回来,她忠心于自己, 除非身死, 绝不会忽然消失。   德妃怀疑过云水, 步儿曾说这人武功不低, 可她前几日去摘芳殿看望绿绿的时候, 殿中每个人都对她十分热情,绿绿一如既往地热络,云水依旧话不多,但看着她时眼中也是带着亲切的, 没半分不对劲的地方。若说步儿是被冷宫的侍卫发现了,侍卫也应汇报到皇后那里去,可整个宫里,仿佛步儿没有来过一般,石沉大海,了无音讯。   家中新送来了一个婢女漫漫,容貌不俗,对她态度很是恭敬,只是燕语然总觉得漫漫有不甘为婢的野心,她暗自揣测父亲也动了林相的心思,女儿在宫中不中用,寻些美婢在女儿身旁伺候,若得了眼缘被皇上看上,也能为燕家出点力。总好过什么事都不做,又频频被排挤。   她用过早膳后,照例往御花园走去,淡淡的日光被灰白的云层遮住,路又湿滑,她走了一会儿便准备回宫了。她在御花园某条香径的转角处,遇到了着一身粉色棉袄的温雪。   温雪垂着泪水,看到德妃了,委屈地说:“德妃娘娘。”   燕语然对她本没了什么心思,觉得她是个憨厚不中用的,但此刻她自己送上门来,又岂有不理的道理。   温雪诉了一通苦水,说自己还是不得贵妃重用,云水像个小妖精似的粘着贵妃,平日里装得老实,与贵妃独处的时候却一口一个姐姐,逗得贵妃欢笑不断。   德妃拉着她的手说了许久的话,给了她一些安慰,又鼓励她振作,末了,又宽慰又体贴地说,“若是云水不在娘娘身边伺候了,你就又能回到过去了啊。”   温雪止了泪水,眼冒金光,渴望地看着德妃,“那奴婢该怎么做才能让云水不在娘娘身边伺候呢?”   “做奴婢,总有犯错的时候。犯错便不能留了。”德妃沉默了片刻,年关将近,总有用得上温雪的地方,“本宫回去之后,思索一番,待有了计划,再派人来寻你。”   “多谢娘娘。”她有些羞怯地低下了头,多次对德妃言谢,又殷勤地想将德妃送回披香殿,“积雪消融,路上湿滑,奴婢送娘娘回去吧。”   德妃扶着漫漫的手,淡淡摇头,“本宫与你来往过密会惹人怀疑,便不好帮你出谋划策了。”   温雪瞧着德妃离去的身影,收了泪水,有些得意地搓手,激动地三蹦两跳往摘芳殿走去。刚走到宫门处,就见到云水倚在门边,对她抬了抬眉:“成了?”   温雪喜悦地悄声说:“她说回去想想,有主意了就派人来传我。”   “那多半是成了。”云水淡然地点头,往院中走去,“探听到了阴谋诡计,别露出太多喜色,我担心你被她识破。”   温雪连忙摇头:“不会,我很谨慎的,今早哭得嗡嗡的,德妃半点没怀疑呢。”   一路从御花园走回来,鞋上沾了冰渣,冷水化进鞋里,冷得厉害,温雪跟着云水往耳房走,“云水你真的很厉害,昨天你教我的那些话,我说了之后,德妃便说,使计谋让你犯错,竟和你猜得一模一样。”   云水轻轻哼笑,“给你泡了热茶,娘娘赐了一碟点心,你快去吃吧。”   前些日子,温雪一直勤奋地干活,有天半夜了还在打扫庭院,云水和她住一间屋,他半夜还要等她睡了之后出去练剑,等了许久不见她回来,他终于忍不住了,站在温雪近旁,帮她收拾杂物,顺便关心了她一番,她立刻打开了话匣子,把那日德妃与她说的话,一股脑地告诉了云水。   说完温雪又有些不好意思地推了推云水的胳膊,“我没有怪你,我只是怪自己太懒了。”   云水反问她:“你如今的俸禄和赏赐比以前少吗?”   “没有啊,和你一样多,可能略少于檀欣姑姑。”   云水感到好笑,温雪被德妃简单地挑拨了几句之后,非但没有升起算计之心,反而就理解了德妃的字面意思,开始努力干活了,“那我帮你做事,你却拿一样的俸禄,你有更多的时间休息,为何会感到不适呢?”   温雪一下就想通了,扔下水壶,气不打一处来,“我靠……靠你好吗?最近累坏了,不干了,这普通宫婢的活,我揽来做什么。”   云水推开温雪想“姐妹情深,感激相拥”的身体,又把德妃话里的深意说给她听,表面关怀,实际是想利用她做事,“你既然想帮贵妃娘娘出力,不如去巴结德妃,看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温雪当即同意,云水便教她见了德妃怎么说,怎么做,她一一记下。今日便寻了这个机会,故意接近了德妃。   温雪起太早,事成后心满意足,回屋里补觉了。   云水端着茶水,往正殿走去,他惊讶地发现,姐姐倚在窗边的软塌上,不是在打盹而是在看书。   白雪皑皑堆在窗沿上,姐姐肤白胜雪,鸦羽般的青丝盘成随云髻,斜插两只玉钗,容貌隐在褐色的回形纹窗棂之后,她借着寒冬的日光,专心致志地翻着手中的书页,神态平和。   云水走进殿中,林绿萼轻轻地把手中拿着的诗集放下,诗集里还夹着一本小书,是她还没有看完的图文并茂系列第 七卷,这种看得人浑身燥热的东西,适合天寒地冻的时候阅读。她看到云水,略显尴尬,轻咳了一声,嗓音有些暗哑,“何事?”   云水把温雪接近德妃的事说了,然后问:“姐姐为何突然寻了诗集出来看?”他记得小时候,姐姐学问尚可,毕竟年龄长他几岁,有时候他背书背到一半,忘了后面的内容,姐姐会出言提醒一二字,助他回忆。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本以为姐姐会学识渊博,但不知为何,如今众人提起林绿萼时,都觉得她浅薄张扬。   “随便看看。”林绿萼低头发现诗集够大,刚好遮盖住了里面的图册,放心地喝了两口茶,解释道,“去年,过年的时候,宫中诸人齐聚一堂,皇后突然提议,考考大家的才学,让大家以雪为题,赋诗一首。”   林绿萼想起那时的光景,忍不住想笑,“那个时候宫中有多少人,我数数,除了皇后、余下的四妃、杨昭仪、康昭容、赵充仪、李充媛、宁婕妤,一共九个人做诗,我排名第七。不学无术只爱赌博的宁婕妤第八,婢女出身的贤妃第九。皇上评析了众人做的诗,说我们七八.九三个人,都可谓是七窍通了六窍,一窍不通,好在我的字写得比其余二人好看,于是我排了第七。”   云水见姐姐这么刻苦又充满斗志,内心激动,“所以今年,姐姐想一雪前耻?”   林绿萼暗自捏紧了里面的小书,咽了咽口水,“那是自然,知耻而后勇,怎能让她们将我看轻了呢。”不能再沉迷污秽之物了,今日必得把这本诗集看完,去年李充媛得了第一,她好得意,一张寡淡无味的脸,都快笑出花来了,止不准又在背后如何嘲笑我,今年一定要扬眉吐气。   云水算算还有两个月就过年了,姐姐临时抱佛脚,怕是在诗词上很难有所造诣,若只是想在众人面前得意一下,他倒是可以帮忙,“我可以帮姐姐作弊,到时我带一支毛笔藏在袖中,若姐姐做不出来诗,我做一首,姐姐抄我的。”   林绿萼本想马上同意,但想到他一个马厩长大的孩子,做出来的诗,恐怕还不如我,摇头,“你怎能如此想我?靠不当的手段获得了荣誉,岂能快乐?”   “我错了。”云水欣慰地浅笑,“那姐姐好好看书,我不打扰了。”他飞快地跑到门边,又回望殿内端庄坐着的林绿萼,“姐姐加油!”   林绿萼脸色微红,正翻开了新的一页,啧啧称奇,这种姿势也可以做出来吗,好奇怪哦。   云水走在院里,恰巧看到殿外有个侍卫在往里张望,好像是冷宫的领头宋侍卫。他几步迈到宋侍卫面前,“宋大哥何事?”   宋侍卫窘迫地笑了笑,“梁氏托我给娘娘带话,她说身子不适,想娘娘带太医去看她。”他本不屑做这等传话的事,但梁氏给得银子实在太多了。况且天气冷了,冷宫冻得像冰窖似的,若梁氏冻死了,贵妃这儿的美差就断了,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我知道了,谢谢宋大哥。”云水将他送到长街,又转身回来告诉姐姐此事。   林绿萼听后,来不及收拾她的禁.书,便赶忙让檀欣去太医院把林家相熟的薛太医叫来,又备上炭火软被和吃食,去冷宫看望梁氏。 第36章 运气 去看看吗   林绿萼带着婢女和薛太医到了冷宫, 冷宫靠着皇宫北门,北门外有连绵的山脉,山势在暗云间若隐若现。   侍卫见贵妃光天化日带着人要进冷宫, 按照规矩拦了一下,林绿萼冷淡地说:“冷宫这么偏远, 除了你们几个,还有谁知道?若不让本宫进去,就把之前吞的银子都吐出来,本宫拿到银子立即就走, 绝不为难你们。”   侍卫面面相觑, 四处打量了一番,确定周围无人, 才麻溜地打开了门上的铜锁,充满敬意地说:“贵妃娘娘请进。”   林绿萼淡笑点头, 又让檀欣给他们几人分了赏钱。   梁氏的婢女采采听到开门的声音,急匆匆地跑过来给贵妃磕头, “承蒙娘娘关爱, 否则我家主子怕是不好了。”   梁氏进冷宫不久,林绿萼就去皇后面前叨扰了半日, 彼时皇后才抚养四皇子, 正是忙碌的时候, 经不住贵妃的聒噪, 便同意了安排婢女去冷宫照顾梁氏。林绿萼回了摘芳殿, 选了一个可靠的婢女采采,送到了冷宫。   院中的杂草被积雪压弯了头,瓦砾石块间还有未消融的冰渣,林绿萼踩着杂物急急地往里走, “她怎么了?薛太医,你快去看看。”   “天气寒凉,娘娘受了风寒,头晕腹痛,食不下咽,就算是喝点清粥,也会呕吐出来,两三日颗粒未进了。”采采对着贵妃说完,跟着薛太医往里间走去,檀欣和温雪也连忙跟了进去。   深秋的时候,林绿萼寻了木匠、石匠将冷宫的几间宫室都重新整顿了一番,坏了的门窗都换了新的,漏风的房顶也补了砖瓦,被褥也一人发了两套,让冷宫中的诸人在寒冬不至于冻死。   林绿萼站在窗外的槐树下,紧张地往里张望,房子太窄了,进去了几个人,她和云水再进去,就有些拥挤了。她不自觉地抓住了云水的手,自从她知道他是男子后,已尽量不让他在自己身边服侍了,此刻他温暖的掌心将她的小手围住,暖意从指间漫到胸口,她才忽然反应过来,身边不是檀欣,她略尴尬地想将手抽回,他却紧紧地抓着,也正关心地往里打量。   林绿萼见薛太医把了许久的脉,不置一词,蹙着眉头一会儿叹息一会儿点头,半晌没有回复。她心情焦虑,做了这么多功夫,若梁氏还是熬不住走了,她的惭愧依旧会填满胸腔。她烦躁地在窗边踱步,忍不住一脚踢在身边的槐树上,“到底怎么了啊!”   树枝颤了颤,树上堆积的积雪“哗”地一声倾泻下来,他们二人站在树下,云水赶忙一只手环住姐姐的肩膀,将她带进怀中,一只手挡在她的头上,冰凉的雪团砸在他的手背和手腕上,更多冰渣淋了他满头,顺着他的衣领滑进脖颈,冷得他缩了缩脖子,“姐姐脚上踢石子的伤才好,踢树的时候小心些啊。”   林绿萼惊讶地轻呼出声,预想中的冰冷未至,却跌进了温暖的怀抱中,她红着脸推了推他的胸膛,摸到硬硬的手感,她摸了摸他的左胸,又捏了捏右胸,忍不住抬头望着他,冷艳的美色撞进她的眼中,她笑道:“怎么左边右边不一样大啊?”   云水尴尬地退了一步,薄唇抿着笑意,“左边是红薯右边是苹果,今早小厨房里没有找到一样大小的蔬果。”   她低头忍了忍,还是“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心里的烦闷好了许多,“我发誓,再也不踢东西了。”   她又抬头往里张望,薛太医一下子欢喜地跑出来,跪在地上,高兴地对贵妃说:“贵妃娘娘!梁氏有喜了!”   林绿萼呆愣了一刹那,眼中盛满笑意,“真的吗?太好了太好了!”她止不住拉着云水的衣袖摇晃,又几步迈进殿中。   梁珍意本虚弱地躺在床上,听屋外的太医与贵妃姐姐如此说,她一下乐得撑起身子坐起来,身上的疼痛与晕眩顿时被巨大的喜悦冲散了,这不止是有喜的喜事,更是能离开冷宫的喜事,她一下抱住贵妃姐姐,激动地说:“贵妃姐姐,那些古书里的调养方子,是有用的啊!”   林绿萼想到她的书,一下又红了脸,拍着她的肩膀,重重地说:“别再说那些东西了,日后好好照顾身子,听太医的,别自己瞎琢磨!”   薛太医又把了脉,再次确认了一下,又有些忧色,“梁氏身体孱弱,得花大力气调养,才有可能保住这一胎。”   檀欣问:“这事要隐下,先让梁氏在冷宫里度过艰难的前三月,还是立即向皇上皇后禀报呢?”   林绿萼蹙眉,檀欣的担忧不无道理,宫中已经三年没有孩子顺利降生了,今日随她来的都是亲信,若先瞒住这事,等月份大了再回禀皇上皇后,可能更易保住这个孩子。她低头看着塌上梁珍意苍白的脸色,她又担心让她在冷宫安胎,即使自己再有财力,这儿的环境始终险恶,恐怕没有外人毒害,梁氏自个儿便坚持不住,一命呜呼了。   林绿萼握紧拳头,下定了决心,镇定地说:“薛太医,去向皇上禀告梁氏有喜吧。”   “本宫去凤栖宫,请皇后下旨,将珍意从冷宫里放出来。”   “檀欣,你去明珠宫,告诉淑妃,让她若得空,往凤栖宫赶去。再去紫宸殿,告诉莫公公,让他在皇上面前多帮梁氏美言几句。”林绿萼担心皇后会百般阻拦她接珍意去摘芳殿,但若淑妃在边上,皇后就会不由自主地被老对头吸引去注意力,从而放缓对她的刁难。   “喏。”檀欣应声而去。   “温雪,你去披香殿,告诉德妃梁珍意怀孕的消息,就说是私下里特意来告诉她的,别人还不知道。”德妃这条线也不能放过了,得让她知道温雪是有点用的,她才能安心地使唤温雪作恶。   “好。”温雪思索着怎么能在德妃面前做出一副忠心耿耿的模样,点着头离去了。   “云水,你回摘芳殿,命人把后堂收拾出来,让梁氏入住。”   云水点头,记挂着姐姐,“谁陪着娘娘去凤栖宫呢?”   “本宫自己去。”林绿萼坐在床头,牢牢地抓着梁珍意的手,郑重地说,“本宫会护住你,说到做到。”   其余人走了,林绿萼又还不放心地叮嘱了几句,梁珍意内心感动不已,这宫中唯贵妃姐姐真心对她,她也会报之以真心。梁珍意突然想到一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示意采采先出去。待屋中只有她和贵妃二人时,轻声问:“贵妃姐姐需要避孕的方子吗?”   “我?”林绿萼惊讶地瞪圆了眼,食指指着自己,疑惑又迷茫地摇头,“本宫为何要避孕的方子?”   梁珍意苍白的脸上浮起团团红晕,羞于启齿地犹豫了一会儿,才缓缓地关心道:“贵妃姐姐不怕吗?若怀上了再除掉,总归伤身体啊。”   林绿萼一掌拍在床板上,又羞又愤地说:“你在说什么胡话!”   梁珍意看着林绿萼咬着下唇,脸颊通红的样子,更不好意思地悄声说:“我其实知道的……云水是男子……姐姐和他……”她抬了抬眉,一副懂的都懂的模样。   “你怎么会知道他是男子?”林绿萼皱着眉头,不可置信地轻呼了一声,她以为这事只有她和她父亲知道,难道梁家的人也知道?   她的神色落在梁珍意的眼中,却是私通的秘密被人识破,无法再伪装后的局促,“哎。”她轻叹了一声,关怀地说,“贵妃姐姐与云水都这么年轻,房中那事应该不少,我那些古书,虽然有的荒谬,但也不缺实在有用的古方,你瞧我,这不就一举得子了吗?若贵妃姐姐自己不愿看书,我可帮着研究一下,必不会让贵妃姐姐因有了身孕,被人发现私通,而连累全族。”   林绿萼手指颤颤地指着她,她额头一路红到脖子,声音像挂在风中的破布,高高低低地波动着,“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我怎么一句也听不懂。”   梁珍意见贵妃姐姐还是不肯与她交心说实话,只好把那日发生的事大致地说了,末了补充道:“我问云水,你是不是与贵妃姐姐有私,他说是。”   “云水你给本宫滚进来!”她吼完才想起云水已经回摘芳殿去收拾东西了,愤怒地拍着床板,在初冬雪后的寒风中,愣是憋出一身的汗来,“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林绿萼摆着手,摇着头,慌乱地跑了出去,风中只留下一句,“你照顾好身体,等我来接你。”   梁珍意望着她离去的身影,叹息道:“哎,贵妃姐姐害羞了。”又低声笑道,“不过能有相爱的人在身边,真是幸福啊。”   林绿萼独自走在宫道上,猎猎寒风吹在面上,终于缓解了方才的燥热。她扶着冷宫的墙,深深地吸了两口气,肺里被寒凉填满,她却又想起前几日的梦来。   她在发现梁珍意的那些禁.书之后,怀着好奇的探究之心,看了好几本,她心中默念着《女诫》,夫妇之道,造端阴阳,人伦之大节也。所以她安慰自己,看这些图文并茂的东西,也不过是读阴阳调和之书,并未有什么不妥。   可是自己却不对劲了起来,某夜梦中,她梦见书页上未着片缕,男女相拥的画像竟然动了起来,而几笔勾勒的女子容貌变成了她自己,梦中的自己娇羞可人,与一个裸着的男子,照着书上的姿势模仿着。那个男子的模样起初隐在云中,看不真切,待她仔细端详之后,发现竟然是云水!   她一下就惊醒了过来,羞耻羞愧之情填满心胸,把书烧掉的念头又浮了起来,但最后她也只是喝了两杯凉茶,又继续入睡。   林绿萼闭上双眼,正了正神色。梦罢了,过了就过了,再去想它做什么?此刻有更要紧的事要做,杨路依可不是那么好相处的人,还是掂量一下如何说吧。   ……   林绿萼到了凤栖宫,看到皇后新提拔上来的贴身侍女冬冬,连忙喊道:“本宫寻皇后娘娘有要事相商。”   冬冬行礼,“娘娘稍待,容奴婢去回禀。”她又招手,唤来其他宫婢带贵妃去正殿饮茶。   林绿萼听到了东次间里少年读书的声音,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见四皇子鹏正在背书,皇后带着一众宫婢在一旁守着。太子死后,皇后隐约有了心病,收了四皇子养在膝下后,一刻也不许他离开。其他皇子都在书院读书,皇后却偏要让四皇子在凤栖宫中学习,也时时将太傅唤来凤栖宫的偏殿教四皇子读书。   四皇子十岁年纪,眼下却有散不开的乌青,林绿萼啧了一声,也不知道他每天睡觉的时间,有没有本宫吃饭的时间多。   皇后听了冬冬的话,抬头正好与贵妃对视,淡淡笑了笑,起身往正殿走来,“贵妃一向晨昏定省都能免则免,今日又没热闹可看,怎么想起来凤栖宫了?”   自太子死后,皇后对贵妃的态度恶劣了许多,往年的平和姿态再也难以维持,总是会对贵妃明讥暗讽几句,林绿萼只当听不懂。她一路走来可冷着了,四肢冻得僵硬,进了室内,温暖的炭火烤着,身上才舒服了不少。她端起热茶,咕噜咕噜饮了,喜笑颜开地看着皇后:“臣妾当然是有大喜事要与皇后娘娘分享,才敢来凤栖宫叨扰啊。”   皇后点头,丝毫没有兴趣,不耐地问:“何事?”   “皇后娘娘,梁氏有喜了!”林绿萼拍着心口,欢笑着说,“得知了这个好消息,臣妾第一时间来告诉皇后娘娘,只为了让皇后娘娘也高兴一下。”   皇后愣了愣,捏着茶杯的手缓缓蜷缩,险些将茶水倒在了身上,梁氏竟然有孕了?真是祸害。她瞥向林绿萼,“她在冷宫,你怎么会知道?”   “娘娘不高兴吗?太医已去向皇上回禀了。皇上得知了梁氏有孕,也会原谅她的过错吧。”林绿萼不敢接话,怕一个私闯冷宫的罪名砸在自己头上,想糊弄过这个话题,“皇后娘娘打算如何办呢?”   皇后沉下眼眸,又抬眸冷冷地盯着她,“你带太医去把脉了?为何没有上奏本宫?”   林绿萼依旧笑靥如花,糊弄不过去了,只好自说自话了,“这是喜事啊,不如将梁氏接出冷宫,送到摘芳殿,由臣妾照顾吧。”   皇后一掌拍在桌上,“林绿萼,你对本宫的话,置若罔闻吗?”   林绿萼笑着跪下,顾左右而言他,“娘娘,臣妾不敢不听娘娘的话,只是被喜悦冲昏了脑袋。”   皇后说:“是喜事,本宫自会安排太医去诊断。只是贵妃的作为,怕是没把本宫放在眼里。”   “臣妾怎敢。”林绿萼笑着露出两个明媚的梨涡,“那娘娘打算如何安排梁氏呢?”   宫外传来一声娇媚的笑声,淑妃带着宁充容走了进来,她恭敬地行了一礼:“皇后娘娘与贵妃小聚,怎能不约上臣妾呢。” 第37章 小雪 去游说吗   “难得在凤栖宫遇见贵妃呢。”淑妃行了礼后, 翩翩地坐在椅子上,提了贵妃一句,便微笑着看向皇后, “皇后娘娘,月前有宫人往明珠宫放毒蛇的事, 娘娘查得如何了?臣妾近来寝食难安,日渐消瘦,总想着有人要谋害臣妾,心里慌乱不已, 皇上屡屡安抚臣妾, 说皇后定会彻查此事……可这都过去一月了,怎么也不见皇后查出一个所以然。”   皇后望着淑妃的桃李粉面, 心里斥了一句,日渐消瘦也好意思说出口。她正襟危坐, “明珠宫临近御花园,秋日有蛇, 不过寻常事, 贤妃宫里也发现了蛇,她宽怀大度, 照拂受惊的宫人, 并未来本宫面前喧闹。而明珠宫中发现了蛇, 淑妃便认为是有人指使投放, 难道是淑妃做坏事太多, 以己度人,难以安枕?”   皇后挥手让宫婢给淑妃上茶,讥讽道:“况且,明珠宫中有蛇, 是你淑妃的宫人办事不利,不能及早发现。你若要怪,本宫就帮你把明珠宫的宫人都拖去受刑,淑妃意下如何?”   偏殿四皇子读书的声音渐渐小了,许是被正殿的争执吸引了目光,皇后感到不悦,唤宫婢去守着四皇子,让他不要被杂事分心。   “娘娘如此说话,臣妾就不懂了,披香殿和凝香居临近御花园,臣妾的明珠宫离御花园可不近,宫中往来宫人如此之多,又有皇上的龙气庇佑,毒蛇偏挑明珠宫钻,不是有人蓄意谋害,还能是蛇长了心眼,知道臣妾不受皇后娘娘待见,所以欺软怕硬?”淑妃捧着心口,一句诉苦一句喘,明明语带讥讽,却装作惊慌无措。   皇后本就没把这事放在心上,当时借机拷问了明珠宫里的人,又杖责了一些管事的内侍,就以为此事翻篇了,没想到淑妃今日突然拿这事来与她为难,还一口一个皇上,真是惹人厌恶。   皇后正要说话,殿中跪着的林绿萼忽然见缝插针地打断道:“皇后娘娘,就让臣妾把梁氏接到摘芳殿照顾吧。”   皇后睨了贵妃一眼,梁氏有孕更让她恼怒。德妃这些年一直暗中替她谋划,但梁氏住到披香殿后,总是跟着德妃,让德妃不便与皇后、贤妃往来,她们便略施小计,除掉梁氏。平白用了这些手段,梁氏不但没死,还真的有孕了。“冬冬,派几位太医,去冷宫为梁氏把脉。”她盯着贵妃,继续方才的责问,“贵妃,你……”   淑妃惊讶地低头问林绿萼,又一次打断了皇后的话:“梁氏怎么了?冬日寒冷,她熬不住了吗?她自己做了错事理应承受责罚,贵妃怎能因私心,将她接到摘芳殿照顾呢?”   林绿萼望向淑妃,笑容可掬,“淑妃有所不知,梁氏有喜了!”   淑妃本倚在靠背的软垫上,一下坐直了身子,红唇含笑,“真的吗?这是好事啊。你可派人告诉了皇上?”   贵妃点头,“薛太医已经去回禀皇上了。”   坐在淑妃一旁的宁充容也喜笑颜开,本沉默品茶的她,放下茶杯,桃花眼对着林绿萼微微眨了眨,“贵妃娘娘怎知梁氏有喜了?哦,臣妾想起来了,前几日臣妾去冷宫看望梁氏,冷宫红漆大门上有个方形的小门,臣妾趁冷宫罪妇用膳的时候,隔着小门看到了来拿饭食的梁氏。想必贵妃娘娘也是今早趁梁氏伸手接饭菜的时候,抓着她的手,让薛太医把了脉吧。”   林绿萼幻想了一下在梁珍意拿饭食的一霎,按着她的手把脉的情景,险些笑出了声,离离怎么能想到这么荒谬但又有些合理的借口,“正是,宁充容竟然猜到了。”   皇后扫了殿中三人一眼,愤怒地皱起柳眉,难怪淑妃紧跟着贵妃就来了,狼狈为奸!她沉声说:“贵妃有没有私闯冷宫,招冷宫侍卫来一问便知,贵妃也不必多加狡辩了。”   “娘娘,臣妾真是不懂了。”淑妃放下手中的茶,瓷器与木桌相撞,发出清脆的“哐”声,“臣妾有求于娘娘,让娘娘彻查毒蛇一事,娘娘无动于衷,莫不是已查到是谁谋害臣妾,故意偏袒?”   皇后涂着红蔻的纤长玉手一掌拍在梨木桌上,震得桌上的花瓶剧烈地晃动,“放肆,你胆敢妄议中宫!”   “放肆?”淑妃丝毫不惧,昂着脖子,手指在桌上有节奏地轻轻敲击,她盯向皇后,沉着嗓音,疑惑地倾诉道,“梁氏有喜,这是天大的好事,皇上听到了,也会龙颜大悦。皇后娘娘却逮住贵妃的一点错处不放,难道在皇后娘娘看来,贵妃送来的喜讯,还不足以抵消她微不足道的过错吗?这事传到皇上耳中,皇上也会疑惑吧,为何皇后执掌中馈,不在意皇嗣,不在意淑妃被害,只在意贵妃是否因担心皇嗣情急之下私闯冷宫?”   皇后被淑妃的质问怔住了片刻,她拿起茶杯默然垂眸,她最恨淑妃有事无事就搬出皇上来压她,偏皇上还听信淑妃的说辞,“本宫只是询问贵妃为何得知此事,她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   她堂堂皇后,竟然要向淑妃解释自己的作为……她咬紧银牙,怒意在心口不断地扩散,这两个畜生,害死了我的淮西之后,更是明目张胆地勾结在一起欺辱本宫,今日事小,不值得发怒,便再容忍一次她们的狂妄,待来日一切安排妥当了,我必要将她们两人除掉,为我的淮西报仇!   林绿萼佩服地望向淑妃,没想到淑妃看着娇娇弱弱,不嗲声嗲气的时候,竟能镇住皇后,这就是面对老对手的气魄吗,厉害呀!有皇上的宠爱,底气确实很足啊!她轻轻摇头,事关梁珍意,她不是来吃瓜的。   林绿萼微微红了眼眶,用指腹轻揩眼角还未流出的泪水,“臣妾方才被喜事冲昏了头,还望皇后娘娘开恩。”挤了挤,还是未能哭出来,她只好作罢,“臣妾今早听闻,梁氏月余未来癸水,又呕吐不止,问了薛太医,太医猜测梁氏有喜,臣妾关心则乱,才带太医去为梁氏把脉。梁氏已病得不轻,若不是臣妾今晨带太医去看望她,她和腹中的皇子便一命呜呼了。呜呜。”   “如此说来,擅闯冷宫的罪名事小,拯救皇嗣的功劳事大,这事若是皇上听说,他也会原谅贵妃的过错吧。”淑妃笑着看向皇后,“娘娘认为如何呢?”   “起来说话吧。”皇后挥了挥手,按捺住心头的愤怒,同时面对这两人的刁难,她感到略微的力不从心,不惩治贵妃可以,但也不能让她如愿以偿,“梁氏毕竟是罪妇,即使有了身孕,能迁出冷宫,也不能搬到摘芳殿居住,本宫会另为她寻一个宫室,看押和照顾她。”   宁充容关切地看着皇后,语调温婉,如春风拂过清泉,“皇后娘娘仁慈,对梁氏的安排甚为妥帖。只是快到年关了,娘娘要操办年节,定是事多且忙。如今四皇子又在凤栖宫日夜读书,娘娘对四皇子关怀备至,既是慈母又是严师。梁氏有孕,皇后娘娘还要分身照顾,臣妾听了,只担心皇后娘娘的身体,怕娘娘太过忙碌,无暇多顾。”   皇后细细思索,宁充容说的也有道理,她没有打算让梁氏生下这一胎,若自己派人照顾梁氏,到时梁氏小产了,她还难辞其咎。   窗户被寒风拍开,一阵凉风带着寒雨洒进殿中,快到正午了,天却又暗了下去,又要落雪了。   淑妃向来怕冷,瞧着窗外的寒意,搓着手中的暖手袖筒,有些想走了,“那怎么办?臣妾可不想做这种出力不讨好的事,臣妾能力太小,付不起这么大的责任,只能尽力服侍皇上,照顾三皇子。若皇后让臣妾照顾罪妇,臣妾可不敢应下。”   林绿萼掩住唇边的笑意,宁充容和淑妃你一言我一语,帮她铺垫好了理由,“皇后之下便是臣妾,臣妾不似皇后和淑妃有事要忙,深刻反省自己的懒惰,决计为皇后娘娘分忧。摘芳殿偏远,适合梁氏安养。”   皇后还是不想让林绿萼如愿,看着她那得意洋洋的脸,她就止不住心口的怒气,况且摘芳殿偏远,贵妃宫中的人又多是林相安排的,忠心耿耿,轻易不会动摇,她想除掉梁氏的孩子,恐怕不易。还是要安排在近旁,才好处理,“梁氏既然是从披香殿出来的,那就回披香殿去吧。摘芳殿太过偏远,若梁氏身子不适,太医不方便照顾。”   “诶。”淑妃瘪了瘪嘴,“梁氏可是罪妇,又是从冷宫那种地方出来的,让她住在披香殿,离臣妾的明珠宫太近,臣妾可不愿呢。”   皇后冷冷地瞪了她一眼,“淑妃,这宫中可由不得你做主。”   “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德妃病了,从秋日病到冬日了。”林绿萼忍不住开始抖腿,杨路依越来越不好说话了,也是,自己以往帮着她讥讽几句淑妃,她总是对自己平和宽容,如今自己和淑妃成了一路人,皇后自然不能让她心想事成,“若让梁氏回披香殿,与德妃住在一起,她们彼此过了病气,于安胎不宜。”   皇后说:“既然她们两人都在病中,更方便太医问诊、煎药。”贵妃淑妃等人,一时无法反驳,皇后暗暗得意。   殿外传来匆忙的脚步声,皇后抬头看了一眼,是莫公公,她心里隐隐升起一丝不妙。   莫公公踏进正殿,背光站在殿中,身上沾了一点雪花,被屋中的热气一灼,散为了水渍。他对着贵妃沉着浅笑,收到檀欣的消息后,他已帮梁氏在皇上身前美言了几句,“传皇上口谕,梁氏于子嗣有功,封为采女。”   众人跪下接旨,心思各异。   林绿萼想了想,采女是八品,比起四品美人,还是差了太多。皇上还是没有原谅她的过错,哎,至少不再是罪妇,日后生下了皇子,也还有晋位的机会。   皇后听着只复位为采女,尚且满意。淑妃无悲无喜,与她没什么关系,梁氏就算能生个皇子,也妨碍不了她的宠爱和地位。宁充容与林绿萼对望一眼,搬离冷宫,有了位份,梁妹妹总归会好起来。   莫公公一甩拂尘,“皇上让奴婢问问,可是贵妃发现梁采女有孕?”   “是。”林绿萼磕头,她不知皇上是否要责怪她,不安地抖了抖,手指缓缓蜷缩,攥紧成拳。   莫公公淡淡一笑,“皇上说,贵妃对梁采女有情有义,便让贵妃照顾梁采女。”   “谢主隆恩。”林绿萼吁了一口气,抬头,看到皇后白青半白的脸色,她更高兴了。   莫公公走后,林绿萼一下爬起来对皇后行礼,她不想再多待片刻,“臣妾宫中还有事,就不打扰皇后娘娘休息了。”   皇后端坐于正殿凤椅上,对着贵妃露出和蔼的笑容,招手让宫婢送上补品和赏赐,“带回去吧,好好照顾梁采女。”   林绿萼谢了恩,离开了凤栖宫。淑妃与宁充容也不多留,纷纷离开了。   待她们走后,皇后的笑容凝在了脸上,愤怒地抓着身旁桌上的花瓶砸在地上,随着“哗”地一声响,瓶中的水和花枝散落满堂,她咒骂道:“朋比为奸,沆瀣一气。”又凄凄地冷笑,“哈哈,只怪本宫过往有眼无珠,没能看出这两人竟是蛇鼠一窝。若本宫早些发现……”她又流出几滴泪来,紧紧地捏着桌角,愤恨地盯着贵妃、淑妃已消失在宫门的身影。   “绿萼!”宁充容送别了淑妃,往偏门的方向追去,跑了一会儿,才看到长街上曼妙的背影,招手高声喊道。   “离离。”林绿萼想着接梁采女出冷宫的事,走得很急,喘着气回头问,“怎么了?看你的模样,似有急事。”   “我有事想和你说。”宁充容跑过来,淡若梨花的脸颊上挂着两团疲累的红,“你告诉了我那个贱.人的歹毒心肠后,我回去琢磨了一番,许多事都想通了。”   深秋的时候,林绿萼寻了个机会约宁离离来摘芳殿打叶子戏,待她来了之后,林绿萼关上房门,把她发现德妃有二心的事说了。从此之后,宁离离在无外人的时候便经常会骂德妃几句,毕竟这人曾打算害死她,她心里是恨极了的。   “她应是在帮皇后做事。”宁离离随着林绿萼一起往摘芳殿的方向走去,她恭敬地扶着贵妃的手,远远看着似乎是在讨好贵妃,“我派人监视了她一段时日,发现她时常在御花园与贤妃碰面。两人相见总是简单寒暄几句就分开。我又思索了一下珍意说的那日早上的事,我猜测是因为太子死了,贤妃的皇子有了继位的机会,但她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做,所以着急之下来披香殿寻贱.人商议。她们商议完了,贤妃去寻皇后,而德妃则回自己宫中,她碰巧在院里遇见了珍意,虽知道珍意没有偷听到她们的对话,但她却对珍意有了除掉的心。”   林绿萼想了想,抿唇道:“你说的在理。”   冷风夹着雨雪吹在身上,她们加快了回摘芳殿的步子,宁离离又说:“也许,她觉得你安排珍意在披香殿,是怀疑和监视她。她要为皇后做事,身边却总跟着一个贵妃的人,怎么也不方便。”   “是我害了她。我本想让德妃照顾她,谁想……”林绿萼轻轻摇头,她过往被燕语然骗得好苦,“云水偷听到她们想诬陷我和三皇子有私,你告诉淑妃了吗?”   “我说了,把淑妃气得不轻。她已经提前收买了三皇子身边的书童,只等贤妃她们使计,淑妃再来个计中计。”雨雪越下越急,细密地打在她们的脸上,宁离离半眯着双眼,满眼尽是苍白的雪色,她轻声说,“还有一事,淑妃让我告诉你,你不要害怕皇上,你可以在皇上面前放肆,皇上不会杀你。”   林绿萼心跳如鼓,她之前就隐约感觉到,皇上对她很特殊。不是男女之情,也不是因林相,是一股奇怪的关照,她一直想不通,此刻听到宁离离这么说,便知她知晓原因,盲猜了三年的事终于要得到确切的答复,她激动不已,“为何?”   “是因为山林居士的卜词。”宁离离有一日陪淑妃绣花,忙到很晚都未走,那时皇上来了,她只好行礼告辞,走到宫门的时候想起绣品没有带走,还差几针了,如何也想把它绣完,她便回去拿,在正殿门口听到皇上兴奋地对淑妃说,“山林居士告诉朕,太子死了是好事,朕对他深信不疑,说起来,这几年不碰林绿萼……”皇上突然止住了话,他发现了门边的宁充容,不悦地皱眉。淑妃劝皇上不要发怒,“宁充容怎敢偷听皇上说话,她只是碰巧回来拿东西罢了。”   宁离离连忙磕头就走,心中却记住了这个名字,山林居士。她从贵妃这里得知了皇后等人密谋陷害三皇子后,直言告诉了淑妃,但言语中带了一些交换的意味,“既然贵妃真心替淑妃着想,那山林居士说了贵妃何事,淑妃娘娘可否告诉一二?”   淑妃听到山林居士四个字,惶恐地让宁离离噤声,说这是皇上的秘密,此事甚密,皇上曾说只告诉过她一人。但淑妃还是将关于林绿萼的那一段卜词,告诉了宁离离,且再三警告她,只可告诉贵妃一人,切不可外传。   迎着风雪,宁离离哆哆嗦嗦地把这事给林绿萼说了。   林绿萼震惊不已,“我竟然是天煞孤星?皇上要把我养到寿终正寝?那我岂不是有免死金牌?”   宁离离也觉得不可思议,轻轻点头,“正是。”   林绿萼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张嘴“哇”了一声,不小心吞了一点雪花,咳嗽了两声,却还是张狂地大笑,“那我理应恣意妄为啊!”   “你现在还不够恣意妄为?”宁离离眼皮不安地跳了两下,她忽然感觉自己兴许不该告诉贵妃这事,林绿萼已经很潇洒了,她简直不敢想象,她更恣意是何种模样,“你……我劝你还是小心些吧。”   宁离离方才让萍儿回去拿伞,雪下大了,她眺望左右,这儿去摘芳殿还有段路程,她拉着林绿萼在路旁的石亭里等候。   林绿萼伸出胳膊搂住宁离离的肩膀,调笑着说:“你不是淑妃的小棉袄吗?怎么还时时为我探听消息。”   宁离离白了她一眼,“我们三年的麻友情,还比不过和她几月的交情吗?”   两人又嬉笑了一番,亭外落雪纷飞。   不时,萍儿迎着风雪走来,手上拿着两把伞,宁离离撑开油纸伞,对萍儿说,“你送贵妃回宫吧,这儿距凝香居近,本宫自己回去就行。”   萍儿替林绿萼打伞,路旁的红梅长出了花骨朵,在皑皑白雪中格外艳丽,林绿萼回望宁充容离去的身影,轻呼道:“下雪路滑,你小心啊。”   宁离离对着她挥手,“快回去吧,等梁采女安顿好了,我再来看你们。”   “好!”虽天色昏暗,雪冷风寒,林绿萼却觉得心中充满暖意,若宁离离也能搬来摘芳殿,大家一起住就更好了。   到了摘芳殿,林绿萼留萍儿用午膳,萍儿不敢耽误差事,告辞离去了。   林绿萼走进院中,见宫人们正忙着搬运炭火、木柜、方桌等物,她去后院溜了一圈,后堂原是她打麻将的地方,此刻也收拾得差不多了,她颇为欣慰,却没看到云水。   林绿萼百无聊赖地盯了一会儿宫人们摆放物件,却还是未看到云水的身影,云水时常先她一步所想,大概是去冷宫接梁采女了吧。   她看到宫人正在安放书架,突然想到什么,瞪圆了眼,脸红得像烧红的铁,她的禁.书放在桌上还没有收拾!   林绿萼迎着小雪急忙往书房跑去,推开门的一瞬间,看到云水站在桌前,脸红如胭脂。他听到开门声,匆忙地将书放下,装作无事发生般举目眺望窗外的雪景,瘪了半晌才尴尬地说了一句,“姐姐回来啦。” 第38章 雪夜 去做梦吗   方才云水回来后, 命令宫婢们收拾后堂,他也一直帮着搬运重物,整理杂物。后堂许久未用, 宫婢打扫干净后,他隐约闻到一股若隐若现的霉味, 他想起书房的木匣子里装着香料,不妨取些来,把屋里的霉味驱一驱。   他进了书房,直奔柜子里拿香料, 眼角余光瞟到了书桌上的诗集。姐姐不爱在书桌前看书, 偏爱在软塌上懒散地躺着看,今早她走的时候, 顺手把诗集摊开了丢在书桌上,摊开的诗集中竟然还有一本翻开的小书。   这是什么?云水把诗集放回书架上摆好, 拿起诗集里面夹的小书看了一眼,仅仅一眼, 他立刻瞳仁震动, 闭上了双眼,倒吸一口凉气。   他感到震惊、不解又迷茫, 闭眼想了片刻, 觉得姐姐不会看这种书, 眼睛睁开一条缝, 忍不住往前翻了一页, 书页上画着男女缠绵的姿势,一旁批注了几个小字:“这个可以试试。”字迹已经干透了,看来写了有些时日,他不禁红了脸颊, 姐姐想和谁试试?她为什么会想试试?   云水从未看过这些东西,翻了两页后,顿时口干舌燥,隐隐有很急切地想解手的念头,他突然明白为什么近日姐姐案头总是放着一壶凉茶了。他拿着小书不敢再翻,正要放下的时候,门开了。   两口微张,四目相对,呆若木鸡,彼此眼中都是大大的尴尬二字。他偶然得知了姐姐的隐私,更是感到羞愧,轻声说了一句:“姐姐回来啦。”不待林绿萼回答,他风一般地夺门而出。   林绿萼在原地站了许久,才一步一停地缓缓走到书桌前,拿起那本小书,一下丢进了炭盆里,她悲愤交加,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了!   书页遇了炭火,一时并未燃烧起来,只冒出滚滚的黑烟,她本在桌旁感慨万千,却被浓烟呛得不行,咳嗽了几声都缓不过劲儿,半眯着眼睛跑到窗边打开了窗户,让烟尘飞出去。宫外正在忙碌的宫人,看到殿中冒出的浓烟和趴在窗边喘气的贵妃,纷纷停下了手中的活,嘴里喊道:“走水了!走水了!”“快救贵妃娘娘!”   林绿萼扭头看到书才烧了一半,桃色缠绵的图画在火光中分外夺目,“没有着火,不许进来!退后!”她咳嗽着趴在窗前,对着试图冲进来救火的宫人呐喊,挥手让他们离去。   过了一会儿,书烧干净了,房中还弥漫着焦臭的烟味,她转过头回到书桌前,想喝杯凉茶压压惊,却发现茶水已经被云水喝了。   她幻想了一下云水一边看她的禁.书,一边喝她备下的凉茶的情景,羞愤之情更是溢于言表!她一定要找个机会,给云水解释一番,她不是那样荒唐的人。但转念一想,云水竟然给梁珍意说和自己有私,他才该好好地给本宫解释一番吧!   林绿萼蓦地又站起来,走到书架旁,小心地取出一个书盒打开,幸好,另外几本,他没有发现。   ……   下午雪小了,林绿萼派人去传软轿,接梁采女来摘芳殿。等了许久,日头偏西了,她在宫门来回踱步,担忧地频频眺望,落入眼睑的却是红墙白雪,昏黄霞光。   忽然看到长街上走来两人,其中一人披着荷色的披风,戴着暖手袖筒,着一身翡翠色华服,一双秋水含波的眸子不怀好意地盯着林绿萼。   林绿萼看她那副准备唇枪舌战的模样,笑着挑眉,“下雪也在外忙碌,不知道的还以为杨昭仪是宫中红人呢。”   “哼。”杨昭仪冷哼了一声,“哪像贵妃娘娘这么忙碌,冷宫里的人也能接回来,实在是手段非凡。”   杨昭仪从寒儿手中接过油纸伞,又对着寒儿使了眼色,让她先进听雨阁中拦住皇后派在听雨阁中的人。她快行几步迈到贵妃身旁,压着嗓音说:“臣妾劝娘娘一句,没有金钢钻,别揽瓷器活。”   林绿萼看着空旷的长街,并不看杨昭仪,装作和她不熟的样子,“如今竟这么明目张胆地给本宫传信了吗。”   杨昭仪说:“那夜臣妾劝娘娘,不要涉入险境,但娘娘还是让臣妾刮目相看,不但救下了梁采女,还让她来了摘芳殿。”她的玉颜隐在伞下,露出欣慰的笑意,“臣妾更觉得娘娘是一个可交之人。”   林绿萼也能感受到她对自己的真心,淡淡笑道:“盼望你在将来的某一天,能来摘芳殿打麻将。”   杨昭仪畅想了一瞬,轻轻摇头,谈何容易,“臣妾从凤栖宫回来,皇后娘娘召了今日为梁氏诊断的太医问话,太医皆言,梁氏身体孱弱,这一胎很难保住。”   “小心引火上身。”杨昭仪瞥了一眼听雨阁,又出言讥讽了林绿萼一句,转身离去。   “静媛,你也要护住自己啊。”林绿萼的声音被风雪吹散,也不知杨昭仪是否听到,只见她耸了耸肩,昂首挺胸地走进了听雨阁中。   又等了一会儿,林绿萼冷得手脚冰凉,长街上才终于见到了一顶软轿。她兴奋地迎上去,随着婢女一同将梁采女送到了后堂。   “温雪,你去煎药吧。”“炭火,再添些,房里还是不够暖。”“快拿几个汤婆子放在床上。”林绿萼里里外外地吩咐着,忙到晚膳,陪着梁珍意一同用膳,又看着她服下汤药,才千叮万嘱地离开。   她回到寝殿,云水端了一碗红枣乌鸡汤放在她的手边,他说:“姐姐辛劳了,也补补身体吧。”   林绿萼喝了半碗鸡汤,嚼着红枣,总觉他这话怪怪的,瞥了一眼云水无悲无喜的面容,难道他在暗讽我,看禁.书太过辛劳,对身体不好吗?她放下碗勺,“不喝了,我身体很好。”她梳洗了一番,躺在塌上,想到杨静媛的话,却怎么也睡不着。   这个孩子保不住吗?梁珍意知道了该有多伤心啊。她那日遭受了严刑拷问,又充满怨恨和不甘地在冷宫待了一个多月,寝食难安之际,上天给了她如此运气,竟然有了孩子,这个孩子若是没了,对她的打击会很大吧。   她望着屏风旁留着照明的一抹黯淡烛光,房中的摆设随着烛火的摇曳而晃动。明早再问问薛太医如何为她保胎,摘芳殿里里外外也要严防死守,切不可让她们钻到空子,谋害珍意。   林绿萼翻来覆去还是睡不着,恍惚间快入眠了,又听到窗外积雪压断树枝的“咔嚓”声和风雪呼啸之声,再次烦乱地醒来。她一下坐起来,看到云水坐在毛毯上,靠着椅子小憩。   本宫都还没睡呢,他竟然睡着了,她出声喊道:“云水,你醒醒。”   云水悠悠醒来,半蹲在床边,“姐姐怎么了?”   “你到床上来,躺着陪我说会儿话。”林绿萼说完,感到一些不对劲,自己怎么会说这种话,明明知道他是男子,男女有别,怎能让他到塌上来说话。她感到头沉沉的,身体仿佛不受控制。   云水也没有拒绝,一下跳到床上,黑夜中一双澄净的眸子似乎燃着难以扑灭的火光,他轻声问:“姐姐是想试试吗?”   “试试什么?”   “试试书上写的。”   林绿萼连忙摇头,那不是我写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云水的身体竟然这么沉,一下压在她身上,让她惊得喘不上气。他的双手钳住她的腰肢,她一下也动弹不得,慌张地摇头,“我没有想试试!”   “你想的。”他的声音磁性而充满情.欲,喉结微动,蓦地俯身吻住她的唇。   林绿萼尝到唇上的香甜,脑中似有一股奇怪的闪电,快速地从头闪到脚,她伸手使劲儿地推他,“我没有……”她推了一下,云水的身体似雾般消散在黑夜中。   林绿萼喘着粗气,又听到窗外落雪的声音,这才缓缓醒了过来。她发现压在身上重重的东西原来是棉被,屋中照明的那半根蜡烛已经快熄灭了,只剩一豆微光,轻轻晃动。她抿了抿唇,嘴上似乎还留着温热的触感,隐约有想尿裤子的感觉,这种感觉她从三岁开始就没有过了,都怪那半碗红枣乌鸡汤。   她深吸了两口气,平复了不安跳动的心绪。她翻身下床,打算去小解,抬脚走了两步,竟踢到了云水的小腿,她“啊”地一声,摔了出去。   云水惊醒过来,伸手一把抓住了姐姐的腰,拦住了她飞出去的身体,让她跌在了自己的怀里。幸好他拦住了,否则她一下撞到屏风的木架上,还不知会撞得多疼,“姐姐……”他话音刚启,喉咙微涩,忽然羞红了脸,姐姐跌在他怀中后,她柔软的胸脯撞在了他的手上,即使有衣料隔着,那种圆润的手感也让他局促不已。   他一只手环在姐姐的背上,一只手放在姐姐的身前,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两人面庞相隔一指之宽。房中的炭火不知怎的,竟比方才热了许多,他鼻尖冒出了细密的汗珠。   林绿萼也呆住了,云水坐在地毯上,她跪坐在云水的腿上,温热的鼻息在两人脸颊上浮动,她怔怔地望着他,他也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耳中只有狂跳的心跳,窗外呼啸的寒风一点也听不到了。   这是梦吗?林绿萼望着云水俊秀的容颜,感觉自己像是一摊温水,要溶进他的眸中。她想撑着身子起来,身体却呆呆的,一点也动不了。他的手从自己的胸前缓缓滑下,滑到细柳腰肢上,她的膝盖放在他的两腿中间,隐约感觉到了不一样的变化。 第39章 心意 去亲吻吗   林绿萼与云水面庞相隔一指之宽, 屏风旁的烛芯“滋滋”了两声,零星的火光溅在烛台上,烛火终于燃尽了, 房中的一抹光亮消失后,彼此的面容隐进了黑暗中。   林绿萼借着黑灯瞎火的勇气, 突然脖子往前伸了伸,红唇蜻蜓点水地轻触云水的薄唇,碰了一下,浑身紧张地抖动, 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她立刻缩回头,柔软的质感还停留在唇边, 她抿了抿唇,面上的燥热更甚, 亲吻原来是这种感觉啊……她撑着地毯准备起身回到床上,羞涩地轻语:“我以为是梦呢, 快睡吧。”   云水不敢相信地伸手轻抚下唇, 姐姐方才亲了这里,为什么?他不过在桌旁打了一个盹儿……身上压着的温香软玉忽然离开, 他胸口空落落地, 一下又伸手搂住了姐姐的腰, 将她带回自己怀中。   林绿萼半蹲着身子, 正要站起来, 被他伸手一挽,一下又跌进他的怀中,他倚靠着桌腿坐在地毯上,她坐在他怀中, 她只着了中衣,柔软的胸脯压在他平坦的胸膛上,身体贴得更近,他的手抚上她的脖子,往他的方向按了按,两人的唇又靠在了一起。   她瞪圆了双眼,心中尖叫了一万声,双手不安地抓着他的衣领,一动不动。   他轻咬她的下唇瓣,她“嘶”地一声红唇轻启,正想骂云水让他住手和住嘴,他却更加霸道地吸吮她唇齿的芳香。有谁在放烟花吗?林绿萼听到自己脑子里传来轰轰的声音。她被吻了好一会儿,温软在唇中搅动,脑中空白一片,半晌才不安地推了推云水,他的脸好烫,身上恐怕更烫。   林绿萼连连摇头,缓缓地从他身上爬起来,云水并未用力,任由她挣脱了怀抱,她鼻尖还萦绕着他身上的淡淡香气,她有些懵,身上软软的,一时并未站起来,只坐在他面前,故作咬牙切齿地说:“你不许这样!我想怎么你,可以。你想亲我,不可以。”   两人在黑暗中相对而坐,她方才起身的时候,大腿触碰到了他身下奇怪的地方,她忍不住指着他的大腿,局促地说:“还有,你……你这个地方……不准这样,不准有这种糊涂心思,你再这样,我就把你拉去割了,让你当太监!”   “我也以为是梦,所以才妄为了。”他声音有些暗哑,嘴角却止不住地上扬,他蓦地又凑到林绿萼面前,在她的粉唇上轻啄了一下,“原来不是梦啊。”   林绿萼往后缩了缩,又羞又愤地说:“你!本宫说的话,你是一句也不听了是吧!”   “我听。”云水拉过她的小手放在自己的胸膛上,“我没有糊涂心思,不信你摸。”   林绿萼嘟了嘟嘴,他怎么能这么放肆啊!我才不想摸啊!他砰砰的心跳随着她温热的手掌传递到她的心间,她的心也跳得极快,身上还残留着不安的燥热,她正想收回手,他却拉着她的手往下,逐渐滑到他紧致的窄腰上,他轻微地吁了一声,黑夜中林绿萼看不清他燥热的面色,只能听到他的呼吸越来越局促。他还想往下,她挣扎了一下,却还是碰到了。   “啊!”林绿萼快急哭了,止不住地咒骂道:“本宫马上命人把你拖下去乱棍打死!你住手!”她一下挣脱了他的桎梏,收回手来,她摸到了……她内心羞怯不已,呜呜,她的手不清白了。   两人还是隔得很近,林绿萼连忙爬起来,哆嗦着往床上跑去,“你不要过来啊!你再过来我就叫人了!”   云水坐在地上,听到她不安的声调,轻笑出声,“姐姐若是叫人的话,被人发现我们一男一女独处暗室,你要如何证明自己的清白?我们岂不是会一起赴死。”   可恶。林绿萼飞速地跑到床上躺下,用厚厚的锦被把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被角紧紧地压在身下,让他没有可乘之机,颤颤地说:“你真的不要过来啊。”   云水听到她在床上滚来滚去按压被子的声音,站起来走到床边,眼中带着点点情.欲,揶揄道:“姐姐,我会武功诶,我力气也很大,你这样做有用吗?”   “不要。”林绿萼一下拉着被子盖住脸,光是想了想会发生什么,双腿便不安地纠在一起,连脚趾都在快速地抖动,什么是引火烧身,她今晚算是体会了。等了一会儿,却发现他没有什么动作,她从被子里探出一双眼睛来,他的身影消失在屏风后,她很想叮嘱一句,不准想着我做奇怪的事。   等了好一会儿,云水又回来了。他安静地坐在床边,似乎无事发生。   异样的燥热逐渐散了,林绿萼辗转反侧还是睡不着,之前是担心梁氏,后来是担心自己,她听到他平稳的呼吸声,责怪地说:“日后,你不准守夜了。”   云水淡淡地说:“冬日寒冷,檀欣姑姑风湿发了,腿疼难忍。温雪腹痛,说是来了癸水,这几日只能我守夜。”   “我警告你啊,你不准妄为。今夜这种事,日后再也不许发生了!”她盯着床边的身影,仔细地叮嘱道。   “姐姐,我倚着桌腿守夜,离你远远的,你跌到我的怀中……”他声音显得委屈,嘴边却噙着笑意,“还亲了我,是我妄为吗?”   “我也确实有一点点不对的地方。”林绿萼羞红了脸,方才自己为什么会做出这种事?都怪那个梦,梦里缠绵的场景让夜半醒来的她,心绪有些恍惚,心中的焦渴又让她特别想知道亲吻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她抿了抿下唇,他轻咬她唇瓣的滋味,还在她脑海中回荡。   “渴了。”林绿萼哼哼道。   云水去桌边拿来温水递给她,她拿着杯子垂下眼眸,“你为什么会给梁珍意说,我们两个有私情?”   云水怔住,“这真是天大的误会。是她自己想象的,我真的什么也没说。”   “那你对我是怎样的心思呢?”林绿萼问出这话,心似小鹿乱撞,与方才身体的紧张不同,她想要知道答案,又害怕知道答案,她怕他是因父亲的安排,而故意接近她。她有一颗灼热的心,但最怕遇到充满阴谋诡计的阴冷之心,她想付出真心的相好,但又怕再遇到燕语然这般的人物,多年的相交后,揭开表面的虚情,内里全是假意。   她不待他回答,又问:“你为什么会进宫?林相为什么会送你这个男子来我身边当婢女?你说没有想要利用我生子夺权的野心。那我真是想不通了,他何苦要冒灭族的危险,做这样的事。”   “林相想让我保护你。”   “派个会武功的女子不好吗?”   我是因爱慕和思念姐姐而不顾一切地冒险进宫,这样的话,他犹豫再三,也说不出口。他怕宣之于口后,徒增姐姐的负担。他收到林相的消息,今年冬雪来得早,北方的匈奴过冬艰难,又打算兴兵南下抢掠牛羊粮草。逸阳王镇守边关,年岁渐长,手下迫切招揽得力的干将。林相劝他,假死去边关投靠逸阳王,若他能得到逸阳王的青眼,掌管一定的兵权,于日后的大计有利。   他也不想让姐姐知道他是晏隽之,如今的自己是这么的不堪,他想日后夺回天下后,风风光光地站在她面前,告诉她,我回来了。   云水又理了理上次编造的两个姐姐的谎言,硬着头皮继续编了下去,心中有些后悔,一个谎言,要用若干个谎言来弥补,“林相担心姐姐独处深宫,太过寂寞,所以派我来照顾和保护姐姐……”   他突然笑了起来,“就像姐姐看的那些书一样,姐姐若有那些需要,我也可以满足。”   林绿萼蓦地一下坐起来,拿出身下的枕头丢在他身上,“我没有啊!”她哼了几声,又娇怯地问,“我是问你的心意,不是问林相的安排。”云水盛夏进宫,到如今初冬,已陪在她身边小半年了,她在最初将他当作一个害羞而勇武的妹妹,后来得知他是男子后,她也曾想让他离去,但一次又一次地做不了这个决定。   她直视自己的内心,其实是舍不得他的。偶尔他不在身边,去忙碌别的事了,她的眼光总是会在摘芳殿四处寻找,直到视线落在他身上了,她才放心下来。大概是自己寂寞久了,身边突然出现了一个年轻的男子,日日陪伴她左右,想她所想,乐她所乐,助她脱离危险,帮她出谋划策,照顾她的朋友,胆大心细……又偏生一副好的皮囊,所以她平静了许久的内心,因云水的出现而埋进了一个种子,那个细嫩的幼苗随着他的陪伴在逐渐茁壮。   所以,她才会亲吻他,她是有一些喜欢他的。这也让她更加担心,更加想知道他的心意,如果他只是将她当做主子和任务,那她的心也会如受惊的害羞草一般,立刻闭合枝叶,不再多想。   林绿萼在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表情,耳畔只有窗外喧哗的风雪之声,似有夜鸦在窗边扑簌而过,她双手交叠在胸口,捏紧成拳,为什么他一句话都不说?我的薄唇和右手都失去清白了,他却连一句真心或是假话,都不愿与我说吗?   云水思虑了很久,久到林绿萼以为自己睡着了,她耳边响起他的清朗之音,“我对姐姐,是爱慕和珍视之情。”   “哦。”林绿萼阖上双眼,心里的种子一下长出了花骨朵,面上却十分平静,拉着被子盖在身上,“睡了。” 第40章 夜谈 去绑人吗   昨夜林绿萼睡得太晚, 第二天清晨,薛太医给梁采女诊完脉后,又在正殿里等了许久, 才见贵妃出来。   林绿萼瞥了一旁的云水一眼,想到昨夜和他的肌肤之亲, 她脸色微红,竟真有金屋藏娇之感。她伸出手腕,照例也让薛太医为她诊平安脉。   薛太医平和地说:“娘娘恐是过度担忧梁采女,夜不能寐, 以至肝火旺盛, 应多喝枸杞菊花茶中和。”   林绿萼见云水薄唇微扬,猜测他在心中讥笑她看图文并茂的书, 她对薛太医点头,又侧头对云水冷哼了一声。   云水本想着昨夜被姐姐亲吻的事, 心里暗暗高兴,冷不丁地被姐姐睨了一眼, 不解何意。   “薛太医, 那梁采女呢?她身子可好些了?”   薛太医轻抚唇上的胡须,掂量着说:“梁采女如今离了冷宫, 又有贵妃娘娘仔细照顾, 伤寒已在好转, 但她怀这一胎时, 身体受损严重, 幸好她年轻,身强体壮,若是旁人受了拷打再去冷宫,是很难活下来的。微臣今日诊脉后, 发现她胎象不稳,隐有小产之状。即使她格外注意地安胎保养,也只有四成的几率生下皇嗣。”   “四成?”林绿萼知道薛太医怕她担心,恐怕还是往好了说的。   “冬日寒凉,还需护好梁采女,谨防她再次患病。邪从外来,病由内起,外在的风、寒、暑、湿、燥、火都会致使人不适,但内心的情绪也很重要。微臣方才为梁采女把脉的时候,见她眼下乌青,唇色苍白,情绪起伏较大,心中恐也怨结难平,还需娘娘时常宽慰,让梁采女保持平和的心情才是。”   “本宫知道了。”林绿萼谢过,让檀欣送他出去。   她走到后堂,采采正在服侍梁珍意喝药,林绿萼接过汤药,喂到她嘴边,轻声问道:“你心里很恨吗?”   梁珍意低下头,没有直视她的目光,“我总是会想起在冷宫的日子,心里有些难受罢了。”   “你别骗我。”林绿萼放下汤碗,严肃地看着她,“你忘了上一次骗我,把自己害了吗?有什么心事,你就告诉我,好的坏的,我们一起商量,不许自己闷头苦想。”   “我其实也知道,这个孩子很难保住。”梁珍意说着,从一旁的木匣子里掏出一张沾了血污的帕子,“昨日夜里的时候,流了一点血。”   林绿萼倒吸一口凉气,这才怀孕一个多月,怎就见血了,“你告诉薛太医了吗?”   “没有。”梁珍意蓦地抬头,眼含冷漠的光,阴恻恻地说,“反正这个孩子都保不住,不如一不做二不休,栽赃到德妃头上。她不是最爱和我们扮演姐妹情深吗?便在她接近我的时候,对她下手。”   林绿萼本以为她知道这胎不稳后会伤心难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决绝,她从冷宫回来后,人变了许多,以往身上怯懦的气息,竟全没了,“德妃虽然可恨可恶,但怎么说孩子也是无辜的,先尽力保住吧。”   殿中旺盛的炭火烘得梁珍意苍白的脸上挂起两团热红,她平静地说:“我怕万一她们先一步谋害我,反而让这个孩子牵连了事事为我着想的贵妃姐姐。我已经连累贵妃姐姐为我担惊受怕一次了,不想再有第二次。”   “你便是因为想得太多,心绪不宁,才更难养好身子。”林绿萼与她双手紧握,“你先别想这些,你见过我怕吗?我什么也不怕。她们害不了我的,你先放宽心好好养着,实在与孩子缘分浅薄,我们再从长计议,可好?”   “好。”梁珍意瘦弱的身子陷在云被里,身体轻飘飘地像一张纸,脸上没什么血色。   林绿萼看着她憔悴的样子也于心不忍,她若强行产子,恐怕会母子俱亡。她们又说了一会儿话,待梁珍意服药后睡去了,她才退出后堂。她在偏殿的软塌上躺着发了许久的呆,终于拿定了主意,招手唤云水过来,“你能把杨昭仪打晕了带过来吗?别让她的婢女们发现。”   云水愣了愣,他虽对姐姐的要求都尽力满足,可这要求也有些困难。他看了一眼窗外升起的暖阳,“晚上吧,白日里听雨阁来往的宫婢众多,我除非把她们所有人一齐打晕,不然怎么也会被人看见的。”   “嗯,那就今夜吧。也不一定要把杨昭仪打晕,总之别让她被人发现就行。”林绿萼点了点头,她现在可不止钻妃嫔的床底,还要半夜掳妃嫔来自己寝殿,神秘的皇宫采.花贼正是鄙人。   ……   晚膳后,杨昭仪泡在浴桶中,温热水气弥漫,寒冷的四肢十分舒适,窗户被风拍开了,一阵凉风冲进房中,窗户明明锁了木闩,屋外风也不大,她想,兴许是听雨阁太老旧,木闩松动了。   寒儿将窗户关上,服侍杨昭仪从浴桶里出来,为她穿上中衣,又用柔软的棉布仔细地给昭仪擦拭了湿发。杨昭仪一向注重保养,寒儿用梳篦沾了桂花香油,为昭仪梳理长发。   婢女又为她涂上香粉,擦上据说能瘦腰的药膏,折腾了许久,杨昭仪才安逸地躺在床上,预备就寝。   她闭上双眼,听到两声“啊”“啊”地轻呼,寒儿和絮儿跌倒在地。什么呀?她扭头看向出现在床边的人,还没来得及看清模样,那人便捂住了她的嘴。   救命!杨静媛手脚不停地挣扎,双脚撞在床板上,发出“咚咚”的声音,皇宫之中怎么会有歹人!那人似乎也不想过多地触碰她,轻轻地摇手,捂着她嘴的手缓缓地放开。   “哇,云水,你……”杨昭仪这才看清了眼前的人,吓了好大一跳,拍着丰满的胸口,“你干什么?”   云水侧过头,避开杨昭仪的视线,她身上温软的香气直冲进他鼻中,让他有些羞涩,“贵妃娘娘想与你说会儿话。”   “那让她来啊……”啊字还未出口,她被一个厚厚的披风盖住了身子,云水把她杠在肩上,轻声说:“得罪了。”   杨静媛惊恐地捂着嘴,险些叫出了声,几经颠簸之后,坠在了一个柔软的被子上,她从披风里钻出来,看到面前的贵妃笑着给她送上一杯热茶。   杨昭仪接过杯子的手还在哆嗦,环视了一圈这似乎是贵妃的寝殿,贵妃就这样放肆地派人把我从自己的床上抓到她的床上,怎么会有这种人啊?“林绿萼,我真的,我真的想杀了你。”   “你的宫女竟然会武功!”杨静媛心跳如鼓,哪里喝得下茶,她放下茶杯,那件披风上有一圈厚厚的兔毛,她在披风里挣扎的时候,白毛沾在了她才涂上桂花香油的发上,她烦躁地扯着发上的绒毛,愤恨地说,“这澡白洗了!”   “你洗太久了吧,我都快等睡着了。”林绿萼拿起梳妆台前的梳篦,帮杨昭仪整理了一下发上的绒毛,闻着她发间的清香,柔着嗓子说,“静媛,别气嘛。”   “噫,呕。”杨静媛听她声音如此温柔,装作快吐的表情。过往一年,她们见面便是斗嘴,很少有机会真心实意地说几句话,想要见面,竟要做这般荒唐的事,她轻喘了两下,平复心绪,“怎么了?你有何事?”   “我想问问,皇后打算怎么对付梁采女。”林绿萼站在她身后,透过她衣领的缝隙往里瞧了一眼,她好大。   杨静媛接过梳篦自行梳头,对着铜镜,高傲地笑着说:“梁采女的事,我为何要上心。”   “我看你是不得皇后重用,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吧。”林绿萼也觉得自己有些冒险,她其实并不知道杨昭仪的心意。   过往一年余,她在后院烧纸,杨昭仪发现后未曾状告,让林绿萼既感激又想探秘她的心事。杨昭仪时常在互相讥讽的时候,透露皇上的行踪、皇后的密事给她。梁珍意出事那晚,杨昭仪在长街上拉住她,为她洒下了担心的泪水……如此种种,她们却未曾好好地交心说过话。   杨静媛听着她的讥讽,睨了她一眼,平淡地说:“她本就很难产下皇嗣,皇后她们也懒得为她多费功夫,不过是用些香料罢了,在你宫中点的香料里掺杂一些孕妇忌用的香料,时日久了,孩子自然就没了。到时再治你一个蓄意谋害皇嗣或照看不力的罪名。”   林绿萼搬了圆凳坐在她身旁,“你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些,我一直看不透你。你上次说三年前那夜发现我偷溜出府,然后呢?”   杨静媛把跟踪她的事说了,又补上一句,“如今我知你善良宽和,果敢坚毅,可我那时只是想抓住你的过错,好在京中贵女中宣扬你的错处,所以你也别当我是什么好人。”   “我知道。”林绿萼想不到那时竟被她看到了,用手肘轻轻推搡杨昭仪的腰,“你很好。”   杨静媛被林绿萼表扬,自我感觉也十分的好,掩了掩唇边的笑意,“我还行吧。还有事吗?没有我走了,深夜掳走妃嫔,你真是像什么话啊。”   林绿萼把人拐来,哪能这么轻易放她走了,又凑到近旁问:“还有,我想问问,你为什么憎恨皇后。方便说吗?不方便就算了。”   杨静媛这才拿起那杯茶喝了,眸中沉着一丝苦闷,“她给了我希望,又让我绝望。”   “你与燕明冶的定亲有始无终后,他去了边关。皇后曾问我,是否愿意嫁到燕家。”那时皇后曾动过这样的心思,杨静媛万般欣喜,想着无论是在京中独守空房,还是去边关追随他,她都愿意。   但很快,皇后因一些小事生淑妃的气,她看着杨静媛姣好的容颜和曼妙的身材,又动了让她讨好皇上的心思,“可某一日,她又将我召到凤栖宫,给我准备了一身华服,让我穿上后,今夜侍寝。我如何也不愿意,可她并非我的亲姑母,我们虽都是姓杨,我家却是大家族里不太受重用的那一脉旁支。我父亲在朝中的闲职是族中安排的,家里的青年一辈都仰仗族中的提携。”   “我不过是一个棋子,放到哪里,全看皇后的心意。”杨静媛凄苦地摇了摇头,“你可能觉得我很自私,可我算是活通透了,什么家族也好,情爱也罢,只有自己快活才是最重要的。所以,我不想让她好过,最好能把她从她最看重的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那我就更快活了。”   林绿萼忍不住鼓掌,静媛竟和她有相同的心思,自己快活最为重要,“我与你志同道合。”她凑到杨静媛耳旁,“那我可以拜托你一件事吗?”   她轻挑柳眉,“何事?”   “年夜那天,让皇后离开宴席半个时辰。”林绿萼和宁离离淑妃等人大致地猜到那日皇后她们要做什么,她们打算反将一军。   杨静媛一下来了兴趣,也不多问,兴奋地说:“我回去琢磨一下怎么做,应能做到。”   “好,那我无事了,你回吧。”杨昭仪在这儿待久了,若被她宫中的人发现,徒惹是非,林绿萼招手,“云水……”   “让她轻点,刚快把我骨头摇散架了。”杨昭仪看到云水走来,瘪嘴,“你这婢女力气大,肩膀还似木头一样硌人。”   林绿萼不敢接话,尴尬地点了点头,“啊哈。” 第41章 探望 去虚情吗   北方起了战事, 匈奴与边境将士在草原上激战。领军作战的王将军本获得了一些小的胜利,他冒险贪功,追击匈奴败军上百里, 进了山地,被匈奴埋伏, 士兵损失惨重,又因大雪封山,苟活的部众也困死山中。   消息传回来,皇上震怒, 日夜召集大臣商议军政大事, 更是恨不得亲征前线,殷牧昭在皇城待了九年, 偶尔想起当年征战沙场的日子,也会热血沸腾。但朝中众臣皆劝皇上不要冒险, 派兵支援逸阳王更为妥当。   前朝的战事林绿萼不懂,她只晓得皇后说节俭后宫开销补充军用, 让宫妃们也为战事尽微薄之力, 以至宫妃们的炭火、饮食、衣料都遭到克扣。皇后又召妃嫔们一起在宝华殿为前线的将士祈福,娇娇弱弱的妃嫔们每天冒着风雪, 日夜在宝华殿念经祈福, 如此半月后, 林绿萼不知有没有帮助到战事, 总之宫中的妃嫔是病倒了一大半。   皇后望着日渐缩小的祈福队伍, 终于收回了命令,让众人在宫中念经祈祷,不用再每日相聚宝华殿。   林绿萼算是身子强健的,硬是无病无痛地挺过了这半月, 今晨风雪稍霁,她坐在塌上一边吃柑橘一边看书。   云水端上一杯热茶放在软塌的小方桌上,忍不住往下瞥了一眼,发现姐姐看的真是诗集,里面也没有夹杂别的小书。他偷看的视线刚好与林绿萼上瞥的视线相撞,林绿萼招手让他低头,他低下头,她伸手在他头上拍了两下,“这是惩治你不安分的眼神。”   云水揉着只感觉有些痒的脑袋,连忙呼痛,“我错了,再也不敢了。”   林绿萼发现他嘴角上扬,猜他又在心里乱想她,她啧啧了两声,用严肃的眼神警告他不准乱想。她心里却想起那夜,他郑重地说:“我对姐姐,是爱慕与珍视之情。”爱慕,他爱慕我什么呀?林绿萼往镜中瞧了一眼自己艳若牡丹的容颜,哎,云水真是肤浅,定是爱慕我姣好的容颜,她心里美滋滋的,近日独居摘芳殿的时候,都会擦上殷红的口脂,拾掇得光彩照人,让云水这臭弟弟看看,姐姐是多么的美艳动人。   她抿了抿唇,想起那天的滋味,她竟有些迷恋,还想再尝尝,她心里羞得慌,面上却很平静地招手,“你过来。”   云水躬身凑近,清澈明亮的双眸认真地望着林绿萼,让她一时不好意思说出“你再亲亲我”这样的污秽之言。她正在犹豫要不要说的时候,门口传来了燕语然的声音,“绿绿。”   “然然。”林绿萼心里微惊,面上却欢喜地笑起来,“外面天寒地冻的,难为你还过来看我。云水,快上茶。”   “这步摇好看,衬得你肤白胜雪,这口脂的颜色艳而不俗,可是在迎芳堂买的?”燕语然坐在塌上,端详了一番绿绿的打扮,又看到小方桌上放的诗集,温婉地淡笑:“绿绿在为年夜的活动做准备吗?”   林绿萼红唇微翘,“正是。也真是难为皇后了,能想到这种法子刁难我。”   往年年夜觥筹交错之时,众人看看歌舞,听听戏曲,有才艺的妃子想展示的,也就自行准备了曲子或是舞蹈,为晚宴助兴。谁知去年皇后突发奇想,命妃嫔做诗,然后让皇上来点评。   皇上本没什么学问,但是评析妃子们的诗句倒是让他升起了兴趣,在一众女眷中夸夸其谈,听着大家恭维的话,哪个男子不喜欢呢?那夜,诗做得好的,大家都赞不绝口,做得不好的,引得众人欢笑连连,总之皇上玩得很快乐。皇后便提议日后年夜都保留这个赋诗环节,皇上欣然同意。   “我记得去年你得了第七,我得了第二。”燕语然被风吹得脸庞冰凉,在屋中坐了一会儿,身上才逐渐感到暖意,她浅笑,“李充媛得了第一,十分得意呢。”   “是的,她还在背后做诗、编童谣讥讽我学识甚少,性子愚钝。她做的那些狗屎一样的诗,读起来朗朗上口,连宫婢们都传唱开了,私下里议论贵妃愚钝,浅薄粗鄙。”林绿萼摇了摇头,不悦地说,“这种小人,我都懒得理她,若去告她一个妄议上位之名,她也总能百般狡辩不是她所为,徒惹我一身晦气。”   “绿绿是不想侍寝,所以没有好好做诗吧。我记得在闺中的时候,你偶尔也会诵几句古贤之言,并非对诗词一窍不通之人啊。”燕语然想起,那夜皇后还给赋诗活动添了一个彩头,说按排名来安排侍寝,皇上虽是同意了,可是当夜按祖制歇在了皇后宫中,第二日、三日及之后,还是召淑妃侍寝,根本没把这事放在心上,“李充媛的第一名奖励,到今日,皇上都还未兑现呢。”   说着,两人都笑了起来,林绿萼笑得尤其开心,她想到李充媛得意了许久,等了一年都没有等到皇上的召幸,难怪近日在宝华殿祈福的时候,李充媛看到她都绕开了走。   “不过绿绿也会有点伤感吧,毕竟被她那样的小人讥讽。”燕语然从漫漫手中接过书盒,“没想到你正在看诗集,我们相识相知这么多年,确实心意相通,我也给你带了几本诗集,多是写花鸟山水之诗,皇后娘娘出题,也左不过是这些吧。”   “然然你真好。”林绿萼笑着露出两个可人的梨涡,又兴高采烈地说,“我才不会伤感,那日回来,我还和宫婢们庆祝了一番,九个人能得第七,不是证明我学识尚可吗?”   林绿萼得意的样子,逗笑了德妃、云水和漫漫。林绿萼又说,“怎么这些日子都是这新来的婢女跟在你身边,步儿呢,有段时日未见了。”   燕语然端详了一番绿绿和云水的神情,两人都十分自然磊落,她淡淡一笑,“步儿母亲病重,我许她回家侍疾了。”她打算与云水多说几句,探探她的虚实,“云水近日似乎笑容都变多了,在贵妃身边当差,乐趣颇多吧。”   云水站在一旁,直视德妃的眼光,平和地说:“是的,贵妃娘娘体恤。”   燕语然抚着胸口,又喝了一杯热茶,声音温柔似春风雨露,“我倒真是羡慕你,可以时时陪在绿绿身旁。我若在她身边,多些快活的日子,什么病都好了。”   “奴婢来了摘芳殿后,乐趣也变多了。”云水说着,眼含笑意看向姐姐。   林绿萼听到“乐趣”两个字,一下又想歪了,若不是德妃在场,她又想跳起来拍他的头了,怎么能当着别人说这些私密的事呢。她嗔怪地盯了他一眼,他却以为姐姐在对她撒娇,回以一笑。   燕语然瞧着云水说话平静,看不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于是她站起来,接过漫漫手中的锦盒,“我还为珍意准备了一盒人参补身子,带我去看看她吧。她才从冷宫出来,我就想来看她,偏巧遇上皇后命我们去宝华殿祈福,日夜操劳,今日终于得闲了。”   “她身子不好,兴许还睡着,云水你去看看吧。”林绿萼使了眼色,让云水先去后堂支会梁珍意一声,她怕珍意性子急躁,一下露出了厌恶、不耐等情绪,那就惹燕语然怀疑了。   云水轻轻摇头,示意姐姐莫要慌张,他往后堂走去了,一会儿回来回禀,梁采女醒着,听闻德妃来了,说甚是思念德妃娘娘。   院中红梅绽放,在飘零的雪花中分外美艳,林绿萼心绪不宁,隐约担心珍意,她这么恨德妃,真的能隐下愤色吗?她们撑着伞走进后堂,房中的温热扑面而来。   梁珍意调养了半个月,气色好了许多,干瘪的小脸上也有了血色,她坐在床上,靠着又厚又软的枕垫,一见到德妃,禁不住红了眼眶,“德妃姐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再见到你。”   燕语然闻到了房中清甜的熏香气息和浓浓的药味,想起皇后的吩咐,她打算走的时候将麝香拿给温雪,让她添在铜炉里燃烧的香料中,且试试温雪是否可靠。她把锦盒放在桌上,坐在床边,“我给你带了人参调养身体。”她抬手帮梁珍意擦拭眼角的泪水,哽咽道,“我没本事,没能护住你,心里一直愧疚不已。”   梁珍意听她如此说,垂眸抿着下唇,蓦地一下抬手抱住燕语然,下巴依恋地伏在德妃的肩头,抽泣着说:“德妃姐姐身子一向不好,雪天还来看望我,我真的很感动。你也要照顾好身体啊,我记得你从秋日开始就食不下咽,如今瞧着又瘦了许多。不用为我担心,贵妃姐姐这儿很好。”   林绿萼站在一旁看她们扮演姐妹情深,脸上爬过一层肉麻的战栗,一时竟插不上话,求助地回望云水,我好怕德妃看出点什么,怎么把她快点赶走啊。云水安抚地轻拍姐姐的脊背,没事的。   梁珍意又拉着燕语然的手放在腹部,“德妃姐姐,还记得吗?我说若我有孩子了,就我们三个一起抚养,没想到竟然真有这么一天。”   “我期盼孩子呱呱坠地的那一天。”燕语然感动地回望林绿萼,眼眸里带着欲坠不坠的泪花,“辛苦你了,我会多来看望你们。”   林绿萼也坐到床边,左手拉住燕语然,右手拉着梁珍意,露出恬淡的笑容,“都是姐妹,何必言谢,只要大家都好,我就心满意足了。”心中却想着,虚情假意好累,你还是少来吧。 第42章 奖励 去亲奖品吗   燕语然笑道:“可惜了, 若是宁充容在这儿,我们四个齐聚一堂,兴许还能搓两圈麻将。”   林绿萼心中升腾起微小的怅然, 以往聚在这儿的时候,以为彼此同心而好, 如今却要陪着德妃做戏,不过转念一想,也有些趣味在里头,往常她看我的时候, 是不是把我当作傻子, 我如今看着她,一下就能琢磨出她话里的深意, 也觉得她像个傻子。她猜测德妃想挑拨一下离离与她的关系,于是瘪了瘪嘴, 不耐地说:“好些日子没看到她了,也不知道她在忙什么。”   “你不知道吗?”燕语然惊讶地望向她, “她跟着淑妃一起, 绣了一幅千里江山图送给皇上,皇上龙颜大悦, 听闻她又要晋位了。只是碰巧遇到战事吃紧, 所以封赏的消息缓了缓, 约莫着到年节的时候, 她位份会至九嫔中上。”   窗外的风声渐大了, 冰冷的冬雨被窗户隔住,耳畔响起雨水砸在窗沿上淅淅沥沥的声音,林绿萼失望地摇头,惆怅地抬眉, “宁充容……罢了,人各有志,强求不得。”   德妃拉着她的手,轻声地安抚:“绿绿对她似乎有所不满,其实不必如此。皇上疼爱淑妃,但无法给淑妃更多的赏赐,宁充容能获得淑妃青睐,屡屡升位,其实也是仰仗皇上对淑妃的喜爱。她能讨好淑妃,也是她的本事。”   梁珍意闷闷地讥讽,“她以往讨好贵妃姐姐也是这般无所不用其极,现在也瞧不上贵妃姐姐了吧。”   德妃又安慰地看向梁采女,眼中带着盈盈笑意,“商人重利轻别离,我们三个人好就行了,淑妃又如何,总也跃不过贵妃,是吧。况且想着过往的情义,现在看她过得好,我也很欣慰。”   梁采女愤恨地咬牙,“德妃姐姐就是太良善了,对她还有什么欣慰可言,待他日我生下了皇子,她还能在我们面前得意吗?”   德妃见林绿萼似乎兴致缺缺,略显低落,想到她们曾经那么好,如今是伤心了吧,心里不禁升起愉悦之情,“罢了,不提她了。”   “对了,珍意,过往在披香殿照顾你的婷儿,前些日子被打发到浣衣局去当差了,昨日她看到我,苦苦地哀求我,希望能再回你身边服侍。”德妃挽了挽耳旁的碎发,这才是她此行最重要的目的,在摘芳殿里安排自己的人,“她是个老实本分的忠仆,一心想着不侍二主,你看……”   林绿萼看到德妃那虚伪又温婉的样子,心中徒增烦躁,只想她快点离去。她与珍意对视一眼,点头道:“留下吧。珍意身旁就一个可靠的采采,我还不放心呢。”   温雪为主子们送上银耳粥,德妃接过,与温雪相视而笑:“如此甚好,还是得有忠心的婢女照顾,凡事才妥帖。”   三人又聊了些别的,德妃才意犹未尽地离去,临别时再三嘱咐梁珍意好好安胎,还说她想为腹中的幼子取小名。   林绿萼把她送到殿门,和她依依不舍地作别,又再次回到后堂,搓着冰凉的双手,红唇翘得老高,冷哼了几声:“她过往是这样的吗?我今日方觉有些恶心了。”   梁珍意手中的一小碗银耳粥还未用完,她用银勺轻敲瓷碗,眼眸消沉,“那日也是这样,她告诉我研究古书里的香料和药物,又劝我恬淡活着最重要。今日她主动提起了宁充容,挑拨了几句,又补上对她升位感到欣慰之词,似乎永远云淡风轻、与世无争,只是与姐妹闲话家常。”   林绿萼又想起她本来就没打算和燕明冶私会,这事是燕语然提起又替她安排了见面……她脑中忽然灵光一闪,怔怔地坐在椅子上,这样说来,三年前的围湖花会,也是燕语然邀她又爽约,事后无辜地悲愤痛哭,还做出多番打探消息无果的样子。   她抓着椅子的软垫,心绪不宁,似有置身浪涛上之感。燕语然目睹罗进士被皇上刺杀,惊惧晕厥,之后不久进宫为妃。她目睹皇上屠杀内侍,惊恐崩溃,不久入宫为妃。这样对称又变态的诡秘心思,倒真像德妃有意为之,燕语然到底要复什么仇?林绿萼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待年节之后,撕破脸了,当面问她。   “那个婷儿来了,也无事,我会让檀欣盯紧她,等过了年节,就把她打发了。”林绿萼说完,心事重重地离开了后堂。   她回到偏殿,舒适地倚在软塌上,记挂着年节的事,随意地翻看着诗集,云水在旁站了一会儿,问:“我要送一壶凉茶上来,再退下吗?”   林绿萼剜了他一眼,“我劝你谨言慎行。”她一下坐直了身子,“你之前不是说,送信给林相,询问德妃进宫的事吗?”   “我问了,但林相一直没有回复。”   她摇摇头,父亲无利不起早,对这些事恐怕并不上心,收到云水的信后,看了就扔了吧。算了,烦躁的事就不要多想,反正也凭空想不出所以然来。她看着云水在冬日里格外冷白的脸庞和樱色的薄唇,满目美色涌进脑海,烦恼也就不烦了。   “你坐下。”林绿萼拍了拍身旁的软塌,云水疑惑地并排坐下。   “之前你不是说,有错当罚,做对当奖吗?”她用鸡毛掸子打他的那夜,他跪在地上抬头不服地看着她,想要奖励,林绿萼抿了抿唇,故作淡定地说,“你这半年来,差事做得不错,所以……奖励你……”她闭着眼睛,嘟了嘟嘴。   “什么?”云水还在思虑德妃的事,并未看姐姐,此时抬头看到姐姐扭捏的模样,不解地问。   “什么什么啊!”林绿萼瞪向他,再努了努嘴。她想他若还是这般木讷,自己就生气地拂袖而去,他却一下靠近,一只手搂住她的腰肢,一只手抚上她的脸颊,低头含住她芳香的唇。   云水越长越高了,两人坐在一起,她在他的怀中扭捏,微微仰头迎合他的亲吻,本想故作矜持地说,“你误会了,我不是这个意思,不过你想的话,我也只好配合你了。”她想好的话,一句也说不出口,反而主动伸手攀住他越发宽阔的肩膀,与他唇齿交缠。   林绿萼脸上的红晕比唇上的口脂更加明媚,她在唇瓣纠缠的旖旎声中缓缓躺在了塌上,他爱怜地拥着她。   他的手也不安分了起来,竟解开了她对襟衣领的纽扣,林绿萼趁着亲吻的间隙,推了推身上发出暗哑低喘的云水,她娇羞地涨红了脸:“住手啊,奖励还没有到这种地步!只是小小的奖励你亲我一下……”她聒噪不安的话语,被他用嘴堵住。燥热从脸上弥漫到全身。   她听到屋外婢女洒扫的声音,檀欣对新来的婷儿训话的声音,雨雪拍打瓦砾的声音,但更多的是局促的心跳声,她推搡着他滚烫的脸颊,又颤颤地止住他温柔抚摸的手,“光天化日的,屋外还这么多人呢,这样不好吧……”   云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与她四目相对,轻笑道:“那晚上可好?”   他停下拥吻后,林绿萼脑中一片空白,只剧烈地喘息着,浑身滚烫,发觉自己似烧开了的水,大火还不肯放过她,非要让她一直沸腾,“晚上也不行,你现在已经是违规自行奖励了,还倒欠我呢。”   “那欠姐姐的要怎么还?”他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身上,眼里绽放着光彩,“姐姐摸我?”   她不过是那夜不小心亲了他,又被他发现了自己看图文并茂书,他过往的害羞怎么一点都没有了!那个矜持内敛的小白兔,如今变成了一匹贪得无厌的狼!他的手伸进了她的衣服里,她挣扎着说:“你住手呀。”她话说出口了,才发现自个儿声音怎么如此娇媚,根本不是让人住手的样子,反而给烈火添加干柴。   殿外响起了温雪询问檀欣的声音:“娘娘在偏殿吗?方才德妃给了我一点东西,我想拿给娘娘看看。”   “娘娘在偏殿看书。”檀欣瞟了一眼去耳房收拾东西的婷儿,轻声说,“别让那人看到了。”   说着,温雪就推门进来了。她看到娘娘和云水都背对着她而坐,两人皆低垂着头,双手在自己身前摸索,似乎在整理衣衫。温雪感到好笑,云水大概又被娘娘刁难,让她穿奇怪的衣服了。温雪上前一步,“娘娘……”   “等等。”林绿萼平复激动的情绪,喘息了片刻,脸上的热气散了一些,才转过身看向她,“何事?”   “娘娘你口脂花了。”温雪笑着指着自己的唇示意,“这一圈都是。”   林绿萼一下按住云水,让他不要转身,他唇上挂满了她殷红的口脂,他下身还这样奇怪的立着,他也不敢转身被温雪发现。   “云水怎么背对着娘娘而坐……”   “本宫方才给他化了妆,没弄好,他害羞了,你别管他,有事说事。”林绿萼一连串快速的话打断了温雪探究云水无礼的思路,又把纤纤玉手在温雪面前晃了晃,唤回温雪的视线。   “方才德妃走的时候,奴婢跟上去向她问安。她给了奴婢一堆香料,让奴婢寻到机会,添到梁采女的熏香中。”温雪打开匣子,里面堆放着研磨好的麝香粉。   林绿萼点头,用帕子揩着唇上杂乱的口脂,唇瓣微肿,她羞怯地低头,怕被温雪看到,“那你若找到机会,当着婷儿的面,把它洒进香炉,然后把她支开,把香料倒了。”   “好。”温雪说着点头正要离去,忽然转头说,“云水,林相新送了几箱金器玉玩进宫,你来帮我收拾一下吧。”   林绿萼走到他面前打量了一番,看他已收拾得差不多了,她用衣袖挡着自己的手,在他腰上捏了一下,“还不快去!”又俯身更低声地说,“你日后都没有奖励了。”   云水站起身来,又是往日里平静从容的模样,眼眸清澈,似乎无欲无求。他路过她身旁,薄唇微张,“晚上?”   “滚啊。”她愤愤地瞪向他。   待房中只有林绿萼一人了,她轻拍心口躺在塌上,羞怯地抱着薄毯滚来滚去,幸好温雪救命,险些失去清白了,再也不能让云水接近我了,他表面上装的那么清冷,平日和其他人话都不太说,在这种事上,给他一点火苗,他就没羞没臊。   她又羞涩地用薄毯盖住脸,“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原来抚摸是这种感觉啊,有机会再……她连忙摇头,不行,不能再试了。 第43章 晚宴 去打脸吗   耸立的灰黑城墙像一条威严的长龙, 将匈奴大军拦截。城墙上堆积着皑皑白雪,在薄暮黄昏中,天地一色, 夕阳在山间流露出最后一线光泽。逸阳王在府中听了将士的回禀,才睡了两个时辰的他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 今夜,又是一场苦战。   西方的天穹上挂着最后一丝晚霞,灰白的云层堆在皇宫之上,檀欣瞧了一眼天色, 着急地走回殿中, “娘娘,快些, 晚宴要开始了,除夕夜迟到, 恐会被皇后刁难。”   边关艰难苦战的消息,若似滔天海浪, 那这浪卷到京中贵胄女眷的耳边时, 不过是几滴雨露。她们只知道在打仗,但国内太平, 匈奴不过蛮夷, 如何能践踏到她们的繁华。她们更多的则是关心年夜里的装扮是否亮丽夺目, 在歌舞升平的晚宴中能否艳压群芳。   林绿萼挑选着面前一排的宝石戒指, 左看右看都选不出哪个更配今天的衣裳, 望了一眼檀欣皱起纹路的额头,笑道:“别急,美人都是压轴出场的。”她看着镜中的自己,柳眉纤纤, 红唇艳艳,真是明媚动人,我见犹怜。她的流彩暗花云锦宫装外又罩上一件软毛织锦披风,耳坠是红色的,她又琢磨了一下,才挑出一个翡翠戒指戴在手上,红配绿,真美丽。   她坐上软轿,掀开帘子望了一眼,四周的宫灯都点亮了,这时候去摘星阁赴宴正好合适,反正皇上往往来得迟,她不用担心因迟到而被皇上苛责,“云水,把诗集再拿给本宫瞧两眼。”   云水从怀里掏出一本诗集递给她,“娘娘,奴婢准备了纸笔,若是娘娘写不出来,奴婢可以代劳。”他知道姐姐虽然装作毫不在意别人的言语,但心里是不服气的,她的诗不管做得好与不好,平白被人讥讽了,不会甘心承受这种委屈,势必想要出一口恶气。   “到时候看情况再说吧。”林绿萼笑了笑,她装扮得如此华丽,在颠簸的轿中却还在背诵古诗,仿佛进京赶考的书生。她前些日子看书的时候,云水也提过代她写诗这事,她后来问了问,云水说在马厩的时候,不甘当个仆童,也曾凿壁偷光,刻苦读书。她叹他心志不凡,于是答应下来,若他能帮上忙,就帮她。   晚宴的摘星阁,位于皇宫中轴偏东的高台之上,离御花园、宫中往日办围湖花会的湖泊、皇上的紫宸殿及皇后、淑妃的居所都不远。楼梯两旁摆着红梅,迎风而开,傲骨含香。   皇上没有兄弟手足,除夕晚宴出席的都是妃子、皇子和公主。林绿萼进了正殿,打量了一眼,除了皇上,其他人都来了。她取下披风和暖手袖筒递给温雪,扶着檀欣的手,步态摇曳地缓缓迈向皇后座下的座位。   她一路走来,免不了接受众人打量的眼光,梁采女因身子不适未至,李充媛和赵充仪坐在末尾,李充媛与身旁的赵充仪说话,目光却停留在贵妃的身上,“竟来得这么迟,同是住在偏门的杨昭仪,早就到了。”   赵充仪哼笑,用林绿萼刚好能听到的声音低语:“贵妃这一身行头价值不菲,打扮得再好看,皇上会多看她两眼吗?”   林绿萼保持着高傲得体的微笑,挑眉看向这不怀好意的二人,指了指她们发间的珠钗,“哪年的款式了,还在戴,便如窃窃私语的主人一般,上不得台面。”她说着回望了云水一眼,我打扮又不是给皇上看的,是给我的水水看的。   云水读懂了眼色,连忙点头,姐姐美丽,仙子落入凡尘与百花争艳,自然是容貌气质都碾压百花。虽然云水的心里话是林绿萼自己脑补的,但她也美滋滋地笑了出来。   路过宁充容,两人相视一笑,再路过杨昭仪,两人各自冷哼一声看向别处。接着与德妃、贤妃互相问好,淑妃与婢女聊着闲话,并未看贵妃。   林绿萼觉得自己真是怜花之人,她对宫中上至皇后,下至采女的爱好和喜恶都有所了解,对这些女人有真情实感的爱与恨,知道如何招人厌烦以及投其所好,皇上对她们哪有她这么上心。她走到皇后身前福了一礼,“天黑路滑,摘芳殿偏远,臣妾来迟了,还望娘娘不要怪罪。”   皇后和蔼地招手,眼里闪过意味不明的笑,“怎么会呢,时辰尚早,坐吧。”   “绿绿的翡翠戒指真好看。”德妃说着,吸引来了近旁诸人的目光。   林绿萼更加得意地晃了晃右手,好让大家都瞧仔细了,“和我左手这个玛瑙戒指是一个样式,还行吧。”她又故意用左手举着茶杯,白瓷杯衬托她手上的装饰更加耀眼夺目。   贤妃抱着琪公主喂了一小碗甜粥,逗着琪公主向贵妃行礼,说向贵妃行礼就有红枣糖糕吃。琪公主一下挣脱了贤妃的怀抱,跑过来要贵妃抱。吓得林绿萼放下手中的茶杯,搂了搂小公主圆润的腰,不敢使劲儿,“啊,琪儿胖了,本宫抱不动了。”   贤妃说:“贵妃娘娘上次说给琪儿打个金锁,琪儿还一直惦记着呢。”   林绿萼笑起来,她险些忘了,“哈哈,元宵节之前,琪公主必收到本宫送的金锁。”   “贵妃娘娘。”琪公主甜甜地喊道,她伸出胖乎乎的右手,手上缠着白色的绷带,“痛痛,要娘娘吹吹。”   “呀,这是怎么了。”林绿萼不知为何,今日琪公主对她这么热情,说起来往常她也是随着众人逗逗她,私下里甚少接触,不过她喜欢孩子,这样圆润可爱的女娃对着她撒娇,她如何能拒绝。她捧着琪公主的右手,轻轻吹了吹,“还疼吗?”   “疼的。”琪公主嘟着嘴,依偎着贵妃不肯走,林绿萼赶忙拿起桌前的糕点喂她。   贤妃解释道:“皇宫北边的湖泊结了冰,偶有宫人妃嫔在湖上冰嬉。琪儿发现了,非要去玩,臣妾就给她订做了一双冰鞋。谁知她玩了一会儿,就把手摔破了。”   琪公主委屈地对着贤妃挥手,又扯着林绿萼的衣袖摇摆,“不是不是。”   大家看小公主这么着急地辩解,都笑了起来,林绿萼拉着她的手,温柔地问:“那是怎么样的,琪儿给本宫说,本宫替你做主。”   “琪儿冰嬉玩得好好的,母妃偏不让琪儿玩,来湖上拉琪儿回宫,结果母妃自己没有站稳,反而牵着琪儿,在湖上摔倒了。”她凑近林绿萼,软软地小声说,“是母妃害琪儿摔倒的,贵妃娘娘要罚她不准吃糖糕。”   众人欢笑一堂,皇后笑着说:“贤妃该罚!”   林绿萼忍不住摸了摸她圆圆的脑袋,小女娃也太可爱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云水,眼中有些落寞,若她想和他生孩子,两人会牵连整个林家一起死吧,她的命运,在进宫的那刻开始,就已经和皇上绑在一起了,即使终身无宠,也不再属于别人。   提起冰嬉,温雪躬身对贵妃说:“奴婢记得往年冬日的时候,湖泊的冰结得厚实,娘娘也爱去冰嬉的。”   檀欣点头,“娘娘在相府的时候,和人冰上抢等、抢球,从来不落下风。”   林绿萼面含笑意,这也算是本宫的一点小特长了。妃嫔们又闲聊了一会儿,皇上才到摘星阁。   皇上到后,晚宴开始。各色精致的菜肴堆满方桌,林绿萼和身旁的德妃、贤妃说说笑笑,妃嫔们向皇上、皇后敬酒,钟鼓丝竹之声响起,舞女上台跳着红袖捻梅舞。   林绿萼吃了几块炭烤鹿肉,腹中撑得慌,走马观花地看了一会儿表演,也不知道皇后怎么选的,今年的歌舞怎会如此无聊,她百无聊赖左看右看,阁外小雪霏霏,约莫着要雪停了才会开始焰火表演。   “娘娘,要不偷溜出去玩一会儿吧。”温雪提议。德妃接话,“这酒喝得我脾胃不适,我也想出去走走。”   林绿萼摇手,与燕语然耳语:“我还在等赋诗会呢。”不过她也觉得很无聊,对温雪说,“你回去把本宫的冰鞋拿来吧,今夜大家要一起守岁,离宴会结束还有好几个时辰,等会儿赋诗会结束后,本宫便偷溜去湖边玩一圈,反正冰湖离这儿也近。等焰火表演开始的时候,本宫再回来看烟花。”   德妃怔了怔,原本的计划里是她们一同出去,她游说贵妃去冰嬉,去了湖边之后她再借故离开,没想到林绿萼竟然主动提及……也是,林绿萼一向贪玩,方才听了琪公主的话,定是按捺不住玩性了。德妃对着温雪使了眼色,温雪便点头离去了。   又一曲结束了,皇后见皇上兴致缺缺,拍了拍手,让下一支歌舞的舞女退下,她说:“皇上可记得去年晚宴的赋诗会。当时皇上说颇有趣味,臣妾便提议日后每年都以此玩乐一番。”   皇上侧头看向她,“今年皇后准备了什么题目?”   皇后正要说话,淑妃忽然站起来向皇上敬酒,然后娇滴滴地说:“皇上,若让皇后出题,皇后提前将题目告知了相熟的妃子,臣妾不就吃亏了吗?”   皇上喝了酒,笑说:“淑妃说的有理,那由朕来出题吧。”   皇后蔑视地盯了淑妃一眼,对皇上说:“如此甚好,以免臣妾遭人诬陷,有失公允。”   皇上随意地望了一圈周围点缀的盆栽,朗声说:“便以梅花为题吧,一炷香的时间,看谁的诗写得好。”   林绿萼感激地望了燕语然一眼,德妃给她的诗集里,有许多描写各色花卉的诗,她这些日子读下来,受益颇多。燕语然与她对视而笑,接过内侍准备的纸笔,稍一沉吟,便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林绿萼拿着笔,半晌未动,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有所准备,今年不似去年局促,都纷纷动笔写了起来。皇上看着大家认真的模样,龙颜大悦地端起酒杯,一口烈酒入腹后,瞟到坐下的贵妃一动不动,不禁笑道:“贵妃,今年看来也是一窍不通啊。”   林绿萼笑了笑,有点羞涩地说:“臣妾还在想。”   内侍在堂中的方桌上,放上了一炷点燃的香,笔直的白烟升起,时间一点点流逝。   “朕记得林相早年有玉面状元的美名,贵妃作为林相的独女,朕以为贵妃的学识不说不凡,至少不差。”皇上又喝了一杯酒,“没想到贵妃往往出人意料。”他说完,几位埋头苦想的妃嫔抬头讥笑地盯向贵妃,只见贵妃举笔踌躇,柳眉紧蹙,一字不落。   林绿萼腹诽道,皇上的才学,与饱读诗书的男子想比,那自然是怎么也比不过的。在男子里称不上号的一点学问,拿到爱慕你、尊敬你、崇拜你的妃子中炫耀,却格外的洋洋得意,也不嫌臊得慌。   她去年之所以遭受李充媛讥讽,也是皇上带头笑话了她,皇上应是觉得自己在年夜热络的气氛中,放下架子,与众美欢笑几句,甚是体贴。但被欢笑的林绿萼,总有点不是滋味。   林绿萼打好了腹稿,却还是不写,局促不安地四下里望了一眼,见无人盯着她,她蓦地瞥向云水,扬了扬下巴。云水授意,匆匆地离开了宴饮的正殿。   他方离去,李充媛就对身后的婢女使了眼色,婢女连忙跟随云水而去。婢女发现云水走到偏殿,假装拿蔬果,却掏出袖中的纸笔,伏在摆放蔬果的桌上,奋笔疾书。婢女哼了一声,急匆匆地跑回来告诉了李充媛。   林绿萼在云水离去后,快速地在纸上落写一首五言绝句,行笔之快,其他埋头的妃嫔并未发现。不一会儿,云水回来了,他双手端着一盘剥好的橘子,放到林绿萼面前的桌上,然后悄悄地把袖中的纸条递给贵妃,贵妃接了纸条,捏在手中,与云水对视,彼此眼中都是笑意。   殿中烛火辉煌,风透过屏风吹了进来,桌上的香卷曲着,仅剩一点要熄未熄的火光。   “皇上!”李充媛突然拍案而起,吸引了众人的注意,“臣妾要状告贵妃作弊!”   众人先是震惊地看向李充媛,然后转头看向惊呆了的贵妃,再带着看热闹的情绪看向皇上。   “哦?此话何解?”皇上看向贵妃,只见贵妃慌乱地摇头,似乎有心事。他心中暗叹一声,怎么这么愚蠢。   李充媛一挥衣袖,跪在地上,一副清高做派,“贵妃身边的婢女云水,是林相千挑万选进宫的,目的便是协助贵妃。云水饱读诗书,今日听了题目后,便借去偏殿拿水果的空隙,帮贵妃写好了诗。臣妾方才看得清清楚楚,皇上若是不信,可让贵妃拿出袖中的纸条,那便是她婢女所写的诗。”   “哎呀。”贤妃尴尬地笑起来,细长的双眼不好意思地望向林绿萼,“贵妃何苦呢,去年臣妾排在末尾,也未曾想在这种游戏中作弊啊。”   “是啊。不过是姐妹们年夜玩乐的小活动,贵妃何必这么急功近利呢。”赵充仪眼角眉梢都挂着看热闹的笑容。   德妃拉了拉林绿萼的衣袖,发现她沉着脸色,斜视李充媛,一声不响,德妃只好自己跪在地上,哀求地看向皇上,“贵妃只是求胜心切,不过是玩乐罢了,贵妃虽是行为不端,但也无伤大雅啊。”   淑妃睨了贵妃一眼,蠢事做绝,人赃并获,本宫可不想帮她说话。   “小事罢了。”皇上也不太放在心上,贵妃总归是为了讨好自己而犯了小错,虽是传出去名声不好,那也只是污了她的名声。   皇后宽和地望向林绿萼,端庄公正地说,“年夜的赋诗重在玩乐,剔除贵妃的排名便是。”   内侍收了众人写诗的宣纸,没有收贵妃的。林绿萼再次递上自己写好的诗,内侍低头就走,不敢接过。   殿中胆子大的,直勾勾地望着贵妃笑,胆子小的,也悄悄捂嘴低头。与贵妃相熟的妃子,德妃跪在地上,宁充容低头饮酒,并未说话。   林绿萼扫了一眼众人的神色,突然站起来,在嘲笑的目光中,一挥衣袖,甩出里面的纸条,“是这个吗?”她捻着小纸条,高声问李充媛:“诬告上位,是什么罪名,你担得起吗?”   李充媛豆眼瞪得老大,林绿萼怎么还敢放肆啊,她不该羞愧难堪、无地自容吗?她挺直了背脊,“臣妾只知娘娘作弊,不解诬告上位是何意。”   林绿萼红唇上扬,发间的金钗随着她得意的笑容在明亮的烛火中熠熠生辉,“你若担得起诬告上位的罪名,本宫就打开纸条让大家看看这上面写的是什么。你若担不起罪名,即刻给本宫叩头请罪,本宫就饶过你。”   李充媛感到不对劲,她瞪向德妃,德妃眼眸下垂,面色平和,心中却波动不已。   皇上一下来了兴趣,伸手招贵妃到面前,“给朕看看。”   林绿萼打开纸条恭敬地递给皇上,皇上看后哈哈大笑,纸上记录着贵妃晚宴吃了四块鹿肉、两块鱼肉、三片青笋……如此种种。皇上对着云水扬眉,“你记这些干什么?”   云水跪下回禀,“娘娘总说自己什么都没吃却长胖了。奴婢便帮娘娘记录,她到底吃了些什么。”   林绿萼又把自己写的诗递上,巧笑道:“皇上看看,臣妾今年可有进步?”   其他的诗还堆在一旁,皇上先读了一遍贵妃的诗,赞美道:“将梅比为雪,雪喻为梅,甚好。”皇后发现李充媛上当了,不过也不关她的事,她收敛了对贵妃讥笑的神色,平和地附和道:“古朴自然,甚好。”   林绿萼指向身后的李充媛,对着皇上不满地嘟嘴,“那她诬告臣妾,臣妾委屈。”   “由你处置吧。”皇上挥了挥手,不太想管这事。他也想看看贵妃会如何处理。   林绿萼忽的转头,冷厉地瞪向李充媛,狠狠地说:“诬告上位,理应拔舌。本宫过往就屡次听到李充媛对本宫的不敬之语,但本宫并未放在心上,指望她能够忏悔己过。”   林绿萼顿了顿,瞥向方才其他出言嘲讽了她的人,“有些人,读书不读正史,只读演义,心中充满了勾心斗角和算计,所以说话难听。不似本宫磊落自然,又肯努力。”她声音洪亮,大有得理不饶人之势,那些轻视她的人,纷纷低下头,不敢和她对视。   李充媛听到拔舌,叩头如捣蒜,接连给贵妃道歉。   林绿萼不想扫了晚宴的兴致,若真拔下这舌头,她在京中的恶名会更甚,眼瞧着李充媛声泪俱下,她心里也舒爽了。她淡淡一笑,柳眉上挑,“皇后说得对,年夜重在玩乐,又岂能做这种血腥的事。本宫……”她顿了一会儿,引得李充媛痛哭失声,又轻声说,“饶过你了。”她得意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淡然饮茶。   李充媛在婢女的搀扶下站起来,颤颤巍巍地回到椅子上,却再也不敢看贵妃。去年最得意的活动,今年却变得如此的狼狈。过了一会儿,她听到皇上赞美德妃诗句含蓄优美,用词生动,是为今年的魁首。   李充媛咬牙切齿地抬头,阴恻恻地盯向德妃,便是她派人给她带消息,说贵妃会在诗会时作弊。她见贵妃感激地对着德妃欢笑,更是明白了,这两人早有预谋,就是要让她难堪。德妃……她记下了。   燕语然心中也充满不解,前些日子婷儿在偏殿偷听到云水提议帮贵妃写诗,贵妃满口答应。婷儿又发现,宫女私下里休息的时候,云水在看诗集,又在纸上写写画画。   婷儿偷拿了云水写的诗给德妃看,德妃又拿给李充媛看,她们二人都认为云水文采斐然,更笃定了贵妃要让云水帮她作弊。谁知事情竟然是这样……此刻林绿萼频频侧头,欢笑着答谢方才燕语然出言为她周旋,燕语然也只好笑着回应,心里却感到不安。   作弊这事,本就是燕语然临时起意打算污林绿萼的名声,除了李充媛以外并未与别的人商量。而今夜那些与皇后贤妃布置的周密的陷害计划,还能顺利进行吗?林绿萼到底知道多少,她是在演戏,还是恰巧今夜没有作弊的打算?   燕语然瞥了一眼李充媛愤恨的眼神,废物,瞪我做什么。   林绿萼偷偷地拉了拉云水的衣袖,谢谢你。云水回以一笑,“要奖励。”   前些日子,云水发现了婷儿老是偷听贵妃说话,于是将计就计,布了作弊这个局。他知道姐姐因背后被李充媛讥讽而心中有气,那他就帮姐姐出了这口恶气。再小的委屈,也不能让姐姐平白遭受。   “回去再说。”林绿萼脸色微红,捏了捏他的手臂。   在莺莺燕燕的欢笑声中,皇上评选出了今年的排名,因皇后不参与这个活动,余下的人,德妃第一、李充媛第二、淑妃第三、贵妃第四、杨昭仪第五、赵充仪第六、宁充容第七、贤妃第八。   林绿萼笑得花枝乱颤,看了几个月的诗集,算是捡回了一些年少时的学问,她心里得意,可惜只得了第四,也怪皇上有眼无珠,赏不来她这么好的诗。   大家玩笑了一会儿,婢女又端上各色糕点,台上开始唱戏,是林绿萼听腻了的曲子,她显得有些无趣,又开始四处打量。恰巧温雪回来了,躬身在旁问:“冰鞋放在了殿外,娘娘现在去吗?”   “檀欣,你去问问,焰火表演还有多久?”檀欣问了,还有一个时辰,林绿萼点头,“那本宫去玩玩吧。”她借说醉酒,去殿外醒酒,片刻就归。   皇后对德妃使眼色,跟上她。德妃领命,也缓缓离开座位,她走到殿门,正要开口喊贵妃,宁充容也笑着跑出来,“贵妃、德妃,你们去哪里玩?带上臣妾吧。皇上淑妃一边听戏一边回忆青春呢,一时也顾不上其他人。”   林绿萼听到离离的声音,转身招手道:“听说你又要晋位了,是什么时候?”宁充容挽上贵妃的手臂,“大概元宵之后吧。”   她们见德妃没有跟上,转头轻呼:“德妃,快来呀。”   燕语然皱眉,事情有变,她得把宁充容支开才行。她笑着迎上,“来了。” 第44章 看戏 去冰嬉吗   出了摘星阁往北走, 经过一小片竹林,便到了冰湖边。这湖名为清水湖,湖畔有一个观水阁, 往年的围湖花会、今年皇上的寿辰晚宴,都是在湖边举行的。观水阁的一楼是杂物间, 供舞姬和伶人休息和装扮。二楼是戏台,宽阔开敞。观水阁几月未用,门窗紧闭,飞檐上堆满积雪。   三人说说笑笑, 行至湖边, 德妃捏着贵妃的手,“绿绿, 你这翡翠戒指真好看。”   “方才你就说过了,你很喜欢吗?”林绿萼看着德妃, 见她移不开眼了,“送给你吧。”她一向慷慨, 两人在闺中的时候也常互赠首饰。   林绿萼摘下戒指递给德妃, 又举着自己的左手说,“你看, 这是一对, 戒指的环都是连枝纹的。”   燕语然笑着收下, 却没有戴在手上, 而是放在了袖袋里, “今天这衣服不搭,改日再戴。”   小雪初霁,明月被暗云遮掩,露出微弱的昏黄光晕。林绿萼穿上冰鞋, 兴冲冲地先一步在湖上走冰,温雪和云水在湖旁举着灯笼,劝贵妃不要走远。林绿萼对着德妃、宁充容招手,“怎么,你们就看着我玩吗?”   燕语然正在想办法怎么把宁离离支开,她啧啧道:“绿绿,你好像没有在闺中的时候玩得好了。”   林绿萼不服,“你等着,我热热身就给你表演一个转圈。”   天寒地冻,在冰上驰骋颇有趣味,宁充容羡慕地跺脚,“真好玩,我也回去拿冰鞋!你等我啊!”她说着挽上德妃的手,“不能让她一个人得意,过了小竹林,再走一条长街,就到披香殿和凝香居了,走,我们回去拿鞋。”   燕语然点头,随宁离离往竹林走去,笑道:“她过往在闺中时,冰嬉还是我教的呢。”她又回头看向贵妃的婢女们,得把多余的人支走,“檀欣,皇上皇后正在听戏,你去摘星阁候着吧,若有情况,便来通知贵妃回去。”   林绿萼对檀欣挥手,“对,你去摘星阁守着,免得本宫在这儿玩,皇后寻不到本宫,又抓本宫错处。”   燕语然又说:“云水,你……”   云水打断道:“奴婢在这儿陪娘娘。”   “走啦!”宁充容拉着德妃往前,不耐地说,“再耽搁一会儿,就玩不了了。”德妃只好笑着跟上。   林绿萼在湖上滑了一会儿,便发现冰鞋有问题,滑着总有些磕磕绊绊,冰面又不太平滑,总有小石子和杂物咯着她的鞋,她为了向德妃证明自己冰嬉更甚闺中之时,滑得有些快了,待她们走后,她想停下来看看鞋有何问题,结果绊到石头,“啪”地一下摔在冰湖上。   “娘娘!”温雪和云水同时冲过来扶她。   林绿萼推开她们的手,眼里含着一点泪水,“缓一缓,膝盖痛,起不来了。”   云水着急地说:“让奴婢看看伤得重不重。”   林绿萼拍开他放在自己膝上的手,“这么冷,本宫脱了裤子让你看吗?”   温雪说话声音较大,即使在竹林中的人,也能听个清楚,“娘娘,奴婢带了药膏,不如去阁楼里擦药止痛吧。”   林绿萼坐在地上瞥向她,“你怎么会带药膏?”   温雪道:“娘娘过往冰嬉的时候也常摔倒……方才奴婢回去拿冰鞋,便顺便捎上了药膏。”   林绿萼缓过痛劲了,脱下冰鞋对着灯笼看了看,冰刀竟然是歪的,怪不得玩得这么费劲儿,这些东西一向是温雪保管的,她大声责怪了温雪几句,她的斥责之声随着晚风飘进了竹林里。她扶着云水站起来,“痛死了,走吧,去擦药。”   她们走到观水阁前,云水伸手一推,发现阁门竟然没锁,便扶着姐姐走了进去。房中有股奇怪的香味,闻着有些甜腻。温雪用火石点燃了烛台,阁里堆放着不少杂物,但也有一张软塌可供休息。   林绿萼坐在塌上,云水端了一个圆凳坐在软塌前,伸手让温雪把药膏给他。   温雪嘟了嘟嘴,没有争取到给娘娘擦药的机会,“那奴婢去阁外候着吧,以防有人闯进来。”温雪走出去,关上了阁门,然后她对着竹林那边招了招手,示意成功了。   竹林里的漫漫和皇后派来监视的婢女看到温雪招手,知道事情成功了一大半,连忙回去向德妃、皇后复命。   云水卷起林绿萼的裤腿,温暖的手抚在她的小腿上,往上摸到了膝盖,引得林绿萼小腿痒痒的,腿上一阵颤栗,她拍他的手,轻呼道:“干嘛啊。”   云水两只手放在她的腿上,眼睛瞥了一眼一旁的药膏,“帮娘娘擦药啊。”   林绿萼指着膝盖上的软绵绵的布条,止住他还欲往上的手,“擦药不用药膏只用手吗!别摸了,这么厚的护膝,我根本没有受伤。”前些日子,她得知德妃托温雪把她的冰鞋弄坏之后,便做了护膝、护腰和护腕,今日都戴在身上。方才也是故意跪在地上,自己把握着摔倒的力道,根本没有摔痛。   “房中的迷香呢,不用管吗?”林绿萼腿上痒痒的,她用手在脸上挥,试图扇去脸上的燥热。   “迷香不会这么快起效的。”他学着姐姐那日那样努了努嘴,“要奖励。”   林绿萼假装没看到,近日他越发猖狂了,明明说好了她想亲那可以亲,他想亲不可以……她放下卷至大腿的绸裤,站起来,“可我觉得好晕,我们还是出去吧。”   “晕吗?”他关切地望着她,眼神清澈似山间明月。林绿萼发现自己又被美色迷惑了,勉强在他脸上留下一个红痕。云水摸着脸上滑腻的口脂,抿嘴淡笑。   两人相对而站,林绿萼仰头望着他,他低头看着她,安静的什么也没说,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彼此的脸上,唇若即若离浅浅嬉戏。   温雪推门进来,发现贵妃和云水站得很近,两人脸庞绯红,一人头往左,一人头往右。温雪感觉阁中的氛围怪怪的,似乎有些暧昧的甜味?大概是阁中的迷香之故吧。她略显疑惑地说,“她们走了,娘娘不走吗?”   温雪想了想,她推门的一刹那,仿佛看到娘娘和云水是相拥着的。她疑惑了片刻就释然了,过往她差事做得好的时候,娘娘也会亲昵地拍拍她的肩,摸摸她的头,娘娘大约是在和云水嬉闹吧。娘娘都好久没有和我玩闹了,我失宠了……   云水拿定了主意,下次要把温雪锁在耳房,再寻姐姐要奖励。   ……   宁离离兴致颇高,走得很快,不时便到了凝香居,她让萍儿去库房寻冰鞋,她在正殿里喝了一杯热茶,热水驱走了身上的寒意,她感到暖洋洋的。待萍儿拿了冰鞋出来后,她赶忙往披香殿赶去。   皇上听戏的时候不喜人聒噪,所以堂中缺几个妃嫔也不打紧。一个时辰后,临近子时,摘星阁外便会开始焰火表演,那时不能缺席。宁离离算了算时辰,这时候赶回冰湖,约莫还能玩小半个时辰。   披香殿离湖泊比凝香居近,德妃先一步回去,肯定已经在等她了。待宁离离走到披香殿时,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却还不见德妃出来。   燕语然回了披香殿后,指挥婢女去寻冰鞋,她却往披香殿后门走去。她刚到后门,就见三皇子的书童葛齐在等候她。她拿出袖袋里的翡翠戒指递给葛齐,“该怎么说,贤妃已经交代你了吧。”   葛齐接过戒指,点头,“奴婢知道,那边事忙,奴婢先走了。”他匆匆离去。   燕语然淡淡笑着,今天之后,再也看不到绿绿了,她时刻高傲端着的美丽容颜,在遭到这种人赃并获的诬陷之后,该是多么的百口莫辩、痛苦扭曲啊,真是让人期待。她仰头看向昏黑的苍穹,却觉明亮灿烂,也是,喜悦为食,自然光明。   漫漫走过来,打断了德妃的思绪,“娘娘,宁充容来了,在宫门等娘娘。”   “告诉她,本宫脾胃不适,正在等太医。”燕语然说着,眼含抑制不住的笑意,往殿中走去,她坐在黑漆描金菊纹靠背椅上,淡定品茗。待听到宁充容急匆匆的脚步声时,她放下茶杯,佝偻着身子,轻喘着蹙眉。   “德妃,你怎么了?还好吗。”宁充容着急地跑到她身边,“晚膳吃得太荤,又吹了冷风,我差点忘了你身子不好。”   “无事。”燕语然强撑着坐直,“我宫里还有些暖胃的药丸,我已经让漫漫去拿药了。”   宁离离坐在她身边,嘘寒问暖,等了一会儿还不见太医来,生气地说:“太医呢?今夜是谁当值?这么懒散,等了这么些时候也不见人来,我必要回禀皇后,惩治这些懈怠差事的人。”   燕语然根本没传人去叫太医,她只是为了拖住宁充容,不让她回湖边。她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接过漫漫手里补身体的药丸吃了,缓了一会儿,“没事啦,今天除夕夜,想必等太医要等许久。走吧,我好了。”   “你真好了吗?”宁离离上下打量了一番,“我瞧你额上还有薄汗,痛得不厉害了吗?”   “无事,老毛病了。”德妃站起来,扶着漫漫的手,“我们去吧。”   “哎。”宁离离也扶住她,叹息道,“此刻去冰湖已经来不及玩耍了,不如我们改日再相约去冰嬉吧。现在还是回摘星阁比较好。”   燕语然正有此意,她遗憾地说:“都怪我,扫了你的兴致。不过无事,改日再玩吧。”   “这哪能怪你呢。”宁离离淡笑,今夜每个人心情似乎都不错。   她们走到摘星阁旁的时候,见到一队侍卫往竹林那边跑去,他们神色匆忙,整齐的步子在黑夜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宁离离本无意管这些闲事,她看了一眼就往阁前的楼梯迈去,燕语然却突然拉住她,“莫不是绿绿出事了?我们去看看吧。”   “她?”宁离离微愣,“她倒是个容易惹祸的,去看看。”说着,她们跟上那队侍卫,快步往湖边跑去。她心中感到好笑,方才腹痛难忍的德妃,此刻倒是健步如飞了。   她们刚走出竹林,就听到领头的侍卫大呵一声:“是谁?你们去追!”   宁离离瞧到黑夜中,一个穿着绛紫色华服的男子从阁楼里跑出来,他跑得极快,很快就逃进了竹林中。有五个侍卫追随他跑去。   “瞧着背影,有点眼熟啊。”燕语然淡淡地说了一句,又往阁楼那边张望,“观水阁许久未用了,怎么还点着烛火。”   “是有点眼熟……”宁离离想了想,又忍不住往前走了几步,“今夜二皇子穿的宝绿色华服,三皇子穿着绛紫色华服,四皇子尚小,那人背影看着是青年男子。”   “三皇子吗?他在这里做什么?”燕语然也跟上宁离离,她好想第一时间看到,在阁中的林绿萼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她太期待了。   侍卫手中的灯笼在黑夜中格外醒目,一排明晃晃的光,朝着阁楼走去。   燕语然勾起嘴角。其实她们的计划很简单,借琪公主之口引林绿萼对冰嬉产生兴趣,故意选了一些无聊的歌舞节目,赌林绿萼会耐不住性子出去玩,又让温雪弄坏她的冰鞋,引她去阁中擦药。阁中点了迷烟,她晕倒之后,脱去她的衣衫……再派个脸生的内侍去向巡逻的侍卫状告,湖边阁楼中有男女私会,待侍卫寻过来的时候,她们安排的一个穿着绛紫色华服的会武功的内侍会从阁中跑出来,然后躲起林中。剩下的侍卫则会发现在阁中衣衫不整悠悠醒来的林绿萼。   至于三皇子那边,今日二皇子约他雪中寻梅,二皇子会借故离开,绕道先回摘星阁。三皇子久等二皇兄不见踪影,自行返回摘星阁的时候,便会遇见侍卫将林绿萼拖到皇上皇后面前问罪。而侍卫看到突然返回的三皇子,再发现他的衣服和那逃走的男子相同,自然会联想到什么,向皇上回禀。   接着,便是殿中对峙了,三皇子的书童葛齐会拿出林绿萼的翡翠戒指,作证两人却有私会。林绿萼最爱炫宝了,她那戒指,今夜这么多人看见了,到时不在她手上,在三皇子的书童那里,又有侍卫眼见为实,她还怎么狡辩?   侍卫去殿中搜了一圈,走了出来。   燕语然实在按捺不在激动的心情,忍不住上前对侍卫说:“这里面恐怕有些误会。贵妃许是累了……”她看着侍卫疑惑的神色,说不下去了,她眉心突突地跳了两下,怎么?林绿萼不在阁中?   她进阁楼里看了一圈,心中震惊之情,溢于言表。她怔怔地扶着门框,才堪堪站稳了。她想起方才林绿萼痛斥李充媛时那得意的神色,果然,她什么都知道!若按计划,温雪将林绿萼留在阁中褪去衣衫,不过是最简单的一步。林绿萼不在阁中,那必是温雪把什么都告诉了她。   “还不走吗?你盯着那张软塌,也变不出一个人来呀。”背后宁充容调笑的声音响起,燕语然僵硬地转头,“你知道了,是吧。”   “我知道什么啊?”宁离离不解地瞪着她那双妩媚的桃花眼,“焰火表演要开始了,我知道再不回去,我们俩就是最晚回摘星阁的了。”   燕语然竟从宁充容的神色中看不出异样,今夜,到底是她为了计划拖住宁充容,还是宁充容略施小计拖住了她。她深吸一口气,罢了,就算她们知道自己有二心,到时候哭诉一番,说被皇后胁迫逼不得已,再用点苦肉计,林绿萼与她这么多年交情,总会原谅她。就算林绿萼不原谅她,也不过是摆到明面上的敌人。林绿萼今夜能逃过一劫,日后呢?总有她苦难的时候。   她们回到摘星阁,皇上和淑妃正在看戏,这出打戏甚是精彩,台上武净连翻十个跟头,锣鼓升天,林绿萼也在下方拍掌叫好,止不住说:“今夜最精彩的就是这出戏了!”   “你们回来了。”林绿萼转头看了德妃一眼,笑着说,“别说话,皇上刚才才斥责我太闹了。”说完,她又转过去看戏。   外面寒风凛冽,燕语然却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扶着漫漫缓缓坐下,盯着林绿萼随着鼓掌而摇晃的金步摇,狠狠地咬紧了牙。林绿萼,她到底知道多少?为什么现在,看不透她了。   德妃环视周围,发现皇后、杨昭仪和三皇子不在堂中。这是怎么回事?她看到林绿萼的手上还戴着那个翡翠戒指,果然,这一切她早就知晓了,葛齐神色匆匆地离开,并非是为了赶回摘星阁,而是为了去将戒指还给贵妃。   燕语然拿着茶杯的手轻轻颤抖,皇后和杨昭仪去哪里了?莫不是中了诡计?   ……   半个时辰前,皇后淡定地端坐在凤椅上,陪着皇上看戏。皇上听到台上的恩爱唱词,不看向伉俪情深的皇后,却转头柔情蜜意地望向淑妃。   皇后只假装看不到,淡然地一边听伶人唱曲,一边点头。忽然杨昭仪走到近旁对她说:“娘娘,臣妾发现了一件大事。”   “何事。”她这个侄女,是个不中用的,明明长得如此貌美,身段又婀娜玲珑,脑子里却装着榆木疙瘩,和侄女说话,往往费神,所以她不太搭理。   “贤妃……”杨昭仪用袖帕遮住嘴,鬼鬼祟祟地盯了贤妃一眼,“她杀了德妃的婢女步儿。”   “你说什么?”皇后记得,她并没有告诉过杨昭仪德妃是自己人,但有次德妃来凤栖宫与她密谋,被杨昭仪看到了。后来杨昭仪问她,她便对杨昭仪提过一句,德妃依附自己,但多次警告杨昭仪,切不可让别人知道。   “臣妾之前偶然发现,德妃与贤妃起了争执,闹得不可开交,她们看到臣妾了,却立刻住嘴,装作无事发生的模样,恐怕是怕臣妾告诉皇后娘娘。”杨昭仪那日从贵妃宫中回去之后,本在思索怎么能在晚宴时把皇后骗出去,云水见她有些纠结,便告诉了她贤妃后院的井中有步儿的尸体一事。   “她们吵什么?”皇后发现事情有些复杂了,她对这两人都是极其信赖的,但若这两人真是貌合心不合,今夜的事,会不会出什么岔子?她起身,抓着杨昭仪往殿外走去,这儿人多口杂,别被有心人听到了。   “大概是说四皇子、三皇子什么的,臣妾就听了一句,便被她们发现了。”杨昭仪轻叹一声,又瘪了瘪嘴,“姑母这些日子议事的时候,总是不带上静媛,静媛心里委屈,但一心向着姑母,所以私下派了人监视德妃和贤妃,看看她们到底在吵闹什么。结果偶然发现,贤妃竟然把步儿杀了,尸体丢在了碧玉宫后院的枯井里。”   皇后沉默不语,她有些质疑杨昭仪的说辞,冷冷地盯向杨昭仪。   杨昭仪看着皇后冷厉的眼神,立刻对天发誓,“娘娘,千真万确,若是娘娘不信,碧玉宫就在摘星阁近旁,不妨带人去后院一搜便知。来回也不过小半个时辰。”   皇后回望了一眼堂中,寒风卷起她的广袖翻飞,她发现淑妃依偎在皇上怀中,巧笑嫣然。罢了,回去看到淑妃也是晦气,便去碧玉宫一探究竟。若贤妃和德妃,真起了要到杀贴身婢女的矛盾,那她必得好好处理一番了。   “去看看。”皇后伸出手,杨昭仪连忙扶住。 第45章 演戏 去陷害吗   皇后走下台阶, 忽然顿了顿,她又望了杨昭仪一眼,总觉得静媛今日的神色虽然看着如往日一般愚蠢, 却又有些小心翼翼,似乎有心事, 她挥了挥手,“罢了。阖宫晚宴,本宫突然离席,不合礼数。”她伸手招来婢女冬冬, “你代本宫去碧玉宫后院查看。”说完, 皇后就转身往殿中走去。   杨静媛愣在原地,她望着皇后金丝彩线缝制的凤袍, 想起自己仍由皇后摆布的命运和困在深宫中的韶华岁月,她愤恨地咬紧银牙, 手指攥紧成拳。不能让皇后回去,一定要将她带离摘星阁, 若皇后回去了, 这些日子的布置全都白费了。   引走皇后是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若今日的计划不成, 她不知道这辈子是否还有机会能够将杨路依从皇后的宝座上拉下来。今日之事一定不能毁在她的手中, 她只能以退为进, 再试一试。   杨昭仪冲上去一把拉住皇后的衣袖, 娇声娇气地说:“姑母, 让静媛去好不好。姑母想想啊,贤妃宫里藏着这种肮脏的东西,她的宫人会轻易地放冬冬进去查看嘛,但若臣妾领了皇后的命令去后院探查, 碧玉宫的宫人就不敢阻拦了啊。”   皇后点点头,德妃已经引贵妃去湖边了,此刻最重要的是在殿中等候侍卫将私通的贵妃抓来,“也好。那你和冬冬一起去吧。”   杨昭仪喜笑颜开,又拍手道:“那姑母日后一定要记得静媛今日的苦劳啊。贤妃过往不过是一介婢女,德妃又是前朝余孽,只有静媛心中最向着姑母。”她转身一边走一边对着冬冬说,“待会儿,你跟着本宫,听本宫号令。哼,这些人的阴谋诡计,本宫必要给她们全部揭穿了!”   “等等!”皇后看了一眼左右,杨静媛太蠢又聒噪,她对冬冬说的话已经引起了堂中一些嫔妃的瞩目,待会儿若她真发现了什么,以她贪功冒进的性格,必会闹得不可开交。不管怎么说,贤德二妃都在为自己做事,若是真有什么矛盾,也该由她来私下处置,而不是宣之于众。   皇后深思了一番,其实不去也可。但心中升起了疑窦,不眼见为实,总是不安。而且听静媛的意思,贤妃德妃争吵之时看到她,一下住了嘴,争吵之事又事关三皇子、四皇子,她们却不肯告诉本宫……还是得去看看,把步儿的尸体打捞出来,待今晚事毕之后,以此为证,审问二人。替本宫做事,容不得她们有别的心思。   “本宫随你一起去。”皇后算了算时辰,一来一去花不了多少功夫,她得把杨静媛镇住,别让她吵闹起来,坏了今夜的事。   行至碧玉宫,婢女见皇后亲自驾到,不敢阻拦。   灰蓝的天幕中乌云被风卷走,昏黄的月光缓缓洒在皇后璀璨的凤冠之上,寒风凛冽,吹起衣裙翻飞。   杨昭仪步至后院,胆怯地抓着皇后的胳膊,把皇后往离井口较远的地方拉,“姑母,静媛害怕,那日替静媛监视贤妃的人回来回禀,说贤妃在后院藏尸,吓得静媛几夜睡不着觉。”   皇后睨了她一眼,心中暗叹,真是一个空有美貌却毫无底气的女子。“你既然早就发现了,为何今夜才告诉本宫。”   杨昭仪身体颤了颤,立即又想好了说辞,撒娇般挽住皇后的手往后院的花丛边走,“静媛本想独自将事情查清楚了,再告诉姑母。可是今日来赴宴的路上,又听见德妃与贤妃低声咒骂对方。德妃说什么,你不仁我不义,今夜事败必会……贤妃说什么损人不利己……她们声音太小,静媛没有听清楚。但静媛忧心忡忡,害怕今夜会出什么事,所以再也忍耐不住了,把心里知道的都告诉了姑母。”   今夜事败?这四个字重重地撞进杨路依的脑海。她眼眸闪烁,一时之间思绪良多。今夜她们布置的事,杨静媛并不清楚,因为上一次惩治梁氏的时候,她本打算在贵妃来为梁氏求情之时,再治贵妃一个挑唆妃嫔犯罪的罪名,结果贵妃并未来凤栖宫,她又听听雨阁的宫婢说,那夜杨昭仪不管不顾地在长街上与贵妃争吵打闹,且事后以贵妃骄纵的脾气,却又并未来凤栖宫状告杨昭仪。这让她不禁怀疑杨昭仪与贵妃有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她才将杨静媛排除出今夜的筹划。   皇后轻抚心口,她们跟随本宫这么多年,不会叛变的。若有不臣之心,那也不会是贤妃,而是德妃……她摇了摇头,先不要多想,她指着内侍,“你们,把井盖打开。”   沉重的石头井盖上堆满了白雪,两个内侍合力才将井盖掀开,井盖摔在雪地中,发出沉闷的一声响,后院树梢上的夜鸦扑簌簌地惊飞。   月亮又隐进了云里,侍从灯笼的光在风中不安地跳跃,若明若暗。井盖掀开后,腐臭的刺鼻气息冲到众人鼻尖。   杨昭仪不敢过去看,还拉着皇后不让她去井边,语带哭腔,“姑母,让他们去看吧,静媛害怕。”   “娘娘,井中确实有一具女子的尸体。”内侍把灯笼往里一照,看到了腐烂的尸身瘫在井里的枯草上,身上碧色的宫裙已乌黑残破,他们制止了皇后上前,“娘娘,污秽之物不堪入眼,奴婢们下去将她打捞上来。”   “姑母,让他们处理,我们回吧。”杨静媛拉了拉皇后。   “你们把尸身打捞出来后,先藏起来。不要惊动了旁人。”皇后闻着腐坏的气息,想着贤、德二人的矛盾,心绪不宁。杨昭仪扶着她,她便跟着杨昭仪走了几步,突然发现衣摆被什么抓住,步子迈不开了,吓了她好大一跳,险些尖叫出声。她转头一看,原来是裙摆被后院的竹子栅栏勾住了。   贤妃爱种花,后院里种满了奇花异草,冬日里新培了土埋下种子,便用竹栅栏将这一片新培的地与其他花草隔开。不知为何,竹栅栏上斜插着一片尖锐的铁片,这铁片勾住了皇后的凤袍,皇后方才迈步前进的时候,铁片尖细的前端划破了凤袍的裙摆,拉出了小臂长的口子。   “呀,这……”皇后轻呼一声,杨昭仪赶忙蹲在地上,把裙摆从铁片上扯下来,可惜她手笨,反而把破裂的口子拉得更长更深。   杨昭仪跪在地上连声道歉,心里却终于放心了下来,第二步也顺利进行了。她到后院之后,就一直把皇后往铁片这边引,但皇后偏偏跟着她走几步又想去看井里,直到方才皇后眼眸下沉开始思虑的时候,她才终于找到机会,把皇后带到这边来划破了凤袍。   冬冬跪在地上谨慎地捧着裙摆查看,“这划破得太厉害了,会被其他妃嫔发现凤袍有损。”   临近子时的时候,宫中焰火表演开始,满城的百姓也会围在皇宫外面观看,届时皇上皇后会在摘星阁外的高台上站着,其他妃嫔站在帝后身后观赏烟花。   皇后气得跺脚,皇后的仪容装饰不容有损,又是除夕夜这样重要的场合,若这样回摘星阁,被惹人厌烦的莺莺燕燕们发现她凤袍破了,实在有损颜面,她一挥衣袖,“回凤栖宫去换!”   杨昭仪站起来追上皇后,在身后小心地劝慰道:“皇后娘娘,没事的,便说不慎被酒打湿了衣衫,稍迟一点回去,也不碍事的。”   皇后懒得搭理她,只快步往凤栖宫赶去,一行人刚到凤栖宫,皇后埋头往里走,杨昭仪忽然大喊一声,“谁啊?谁在那边!”   皇后抬头发现,穿着三皇子相同绛紫色华服的岁子正好翻墙进来,他与杨昭仪面面相觑,皇后立刻给冬冬使眼色,让冬冬捂嘴杨昭仪的嘴。   岁子急匆匆将外面罩的衣服脱了,里面还是内侍所穿的苍蓝色衣衫,他喘息着把绛紫色衣服拿给皇后身旁的宫人,那宫人又赶快抱着衣服去后堂烧了。岁子跪在皇后身旁,“娘娘,事败了。”   “什么?”皇后站立不稳,小退半步,眉心皱起“川”字,“怎么回事?”   岁子沉着脸色回禀,“奴婢到观水阁的时候,发现阁中空无一人,但这时侍卫们已经赶到了,奴婢只好逃窜而出。”   杨昭仪被捂着嘴,嘤嘤哦哦地询问着发生了什么事,她瞪圆了眼,皇后却只回头狠狠地剜了她一眼,“本宫警告你,若是今夜的事,你传出去分毫,你父兄的项上人头就保不住了!”   杨昭仪点头如捣蒜,又连忙摇头表示不敢乱说,冬冬这才放开她。她轻咳了两声,颤颤地说:“娘娘放心,臣妾什么也没有看到,什么也不敢说。”   夜色中响起侍卫们的脚步声,皇后对着冬冬使了眼色。冬冬点头,她拦在凤栖宫门口,皇后去偏殿换衣裳。   侍卫们赶到宫门,轻微喘息着问冬冬:“可曾见到可疑的人?”冬冬神色自如地摇头,伸手请侍卫们离去。   他们往里看了一眼,发现皇后娘娘的身影,行礼道:“臣等方才发现有一个穿绛紫色衣服的男子在宫中奔走,隐约瞧见他翻.墙进了凤栖宫,还望娘娘容臣等查看一番,以保障皇后娘娘的安全。”   冬冬拦在门口,并不放行,“今夜晚宴,只有三皇子一人穿绛紫色华服,你们要搜,也该去搜明珠宫,而不是凤栖宫。”   “臣等并非搜宫,而是担心皇后娘娘的安危。”   冬冬拿出一袋银子,“娘娘感激各位的心意,凤栖宫人多眼杂,真有歹人,也不会闯进凤栖宫,去别处搜吧。”   侍卫们领了银子,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杨昭仪扶着皇后进了偏殿,拘谨地低着头,似乎真被吓到了,不敢再胡言乱语。两个宫婢帮皇后脱去厚重的凤袍,杨昭仪懂事地去架上取下备用的凤袍,恭敬地拿上来递给宫婢们。   杨昭仪又顺手接下皇后褪去的残破凤袍,见皇后脸色不佳,也不敢再和皇后套近乎,“娘娘,臣妾把这凤袍丢在桌上,晚些让冬冬收拾,可好?”皇后忙着穿衣,并不看她,点了点头。   殿中并未点燃多少烛火,烛光仅够照明。杨昭仪悄悄地盯了皇后和宫婢一眼,从袖袋里取出一个小瓶子,瓶里盛满了她提前装好的鸡血,她把鸡血倒在凤袍上,把瓶子收回袖袋中。然后装作不经意地绊了一下,她摔在地上,怀中的凤袍也被她揉得凌乱不堪,翻起的裙摆遮住了新染上的一团血渍。   皇后瞥了一眼在地上呼痛的杨静媛,暗自摇头,真是个废物,什么事都做不好,明年在族中重新挑个聪明伶俐的送进宫顶替她吧。   杨昭仪挣扎着爬起来,把凤袍胡乱地整理了一下醒目的放在桌上。皇后也穿戴妥当了,她们急忙赶回了摘星阁。   皇后回到摘星阁,台上的戏唱到尾声了。林绿萼坐在台下,正转头与德妃小声嘀咕,她轻掩红唇的手上,一对戒指好好地戴着。   方才林绿萼炫宝的时候,皇后与德妃对视了一眼,都盯了一下贵妃的戒指,彼此了然。皇后疑惑地看了德妃一眼,照理说,就算林绿萼发现事情有异,提前逃出了观水阁,可是德妃从贵妃这儿拿点信物的小事,怎么也不会失败吧。   燕语然,她到底存了什么心思。贤妃是从闺中就跟随她的婢女,皇后深信她不会背叛自己。皇后面色平和,淡笑着坐回凤椅上,今日事败了,先将这有异心的人处理了,来日方长。   “皇后娘娘回来了。”淑妃夹着糕点的筷子一滞,浅笑着扬眉,“娘娘出去了好些时候,怎么还换了一件凤袍。”   淑妃的声音引来了皇上的目光,皇后笑着给皇上解释,“宫婢不慎将酒水倒在了臣妾的袖子上,所以臣妾回凤栖宫换了一件。”   台上的戏唱完了,锣鼓声止,伶人退场,皇上看得很满意,命内侍多给些赏赐。   “轩儿呢?”淑妃转头问应星,“这孩子,吃完晚膳就不知道去哪儿了。”   皇后望了一眼已经回来的二皇子齐,齐儿倒是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将三皇子带出去了,今夜没能陷害到三皇子和贵妃,真是可惜了。她又与贤妃对望了一眼,轻轻摇头。贤妃惋惜地叹了一声。   皇上不悦地命莫公公派人去寻三皇子,临近新岁,快到焰火表演了,堂中就他一人不在,实在不像话。   “然然,你知道三皇子去哪里了吗?”林绿萼杏眼含笑,给燕语然倒了一杯菊花茶,“喝这个吧,清清火气。”   德妃哀愁地看着她,眼眶通红,“绿绿,我知道你误会我了。我有不得已的苦衷……待回去了,我再细细说给你听,好吗?”   林绿萼凑在她耳边,望了一眼其他人,嘴边挂着笑意,似乎有好笑的事要悄悄分享给德妃听,众人瞧在眼里,知她二人情义深厚。   “害我进宫,毒害杨昭仪,嫁祸宁充容,谋害梁采女,陷害我与三皇子有私……还有过往三年种种让我不快的事,背后都有你的指使吧,你这该有多少苦衷啊?这么苦,还能坚强活着,真让我佩服。”林绿萼捂嘴轻笑,又拍了拍她的肩膀,一副“好笑吧,别告诉别人”的表情。   燕语然薄唇翕动,擦拭眼角的泪水,抽泣着拉着她的衣袖,“你误会了,我不知道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   “哭吧,哭大声些,好让皇后贤妃看看,我们两个是多么的情真意浓。有什么误会,你不用解释给我听,还是想想怎么解释给皇后听吧,我看皇后的眼神,对你不是很友善呢。”林绿萼抿嘴淡笑,“一会儿你会感激我的。”   燕语然抬头看向皇后、淑妃和李充媛,三个人的眼中的荡漾着恶毒的光芒。她心跳得砰砰的,如坐针毡,如何能让她们相信,自己该做的都做了,是往日愚昧的林绿萼突然聪慧了起来。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还是不见三皇子的踪影,皇上起身往外走去。妃嫔们接连跟上,衣裙摇曳,香粉清甜的香气在空中弥漫。   林绿萼忍不住望向淑妃,淑妃淡然地点头。   众人站在阁楼外的空地上,眺望远方。今夜万家灯火,百姓欢乐,隐约能听到宫外街道上燃放爆竹的声音。   皇上拍了拍手,命燃放烟花。第一声焰火绽放,将漆黑的夜照亮,繁华的金黄映在诸人的面上,妃嫔们鼓掌欢呼,心思各异。   莫公公匆匆地带人赶来回禀,他跪在地上,望了一眼淑妃,又再看向皇上,焰火的光照在他的脸上,只见他面色苍白,唇色乌青,“皇上……大事不好了,奴婢带人遍寻皇宫,也不见三皇子的踪影。后来听到碧玉宫后院有侍从说话的声音,奴婢带人进去查看,发现两个内侍正搬着晕倒的三皇子往井里扔。”   淑妃震惊地跪倒在地,霎时泪流满面,颤颤地大喊一声,“轩儿……”随即白眼一翻,晕倒在婢女的怀中。   “什么!”皇上龙颜大怒,胡须翘得老高,一把扯住莫公公的衣领,怒火漫上心头,烧红了皇上冷厉的鹰眼,“三皇子,怎么……怎么样了……”   莫公公止不住地叩头,“三皇子心口被人捅了一刀,幸好,幸好伤口不深,奴婢方才寻太医来看了,太医说性命无虞,只是如今昏睡着,毫无知觉。”   皇上一掌拍在栏杆上,震得栏杆晃动,五颜六色的焰火悬在夜空,空中飘浮着焰火燃放后的焦臭。他咬牙切齿地说:“那两个谋害三皇子的贱婢呢?给朕拖上来!”   “启禀皇上。”又一个内侍跑过来跪在地上,胆怯地说,“他们咬舌自尽了!”   林绿萼小声地嘀咕:“既然三皇子性命无虞,那等他醒了,是谁害他,一问便知。”她欣慰地暗自点头,还好这一段戏她只用说这一句台词,若是说多了……她瞟了一眼在应星怀中昏迷不醒的淑妃,她恐怕没有淑妃演得那么好。   “带朕去看三皇子。”皇上走了两步,突然回头,阴沉的眸子瞪向皇后。皇后胆颤心惊地跪倒在地,发间金步摇不安地颤抖,“臣妾惶恐。”   “惶恐?”皇上冷哼一声,突然想明白了似的笑了起来,捏着皇后的下巴,她的下巴上立刻出现五个深深的指印。   皇后疼痛难忍但不敢挣扎,她泪水流了满面,颤抖着与皇上对视,“臣妾以杨家百年基业起誓,绝无谋害三皇子之心。”但她知道,待三皇子醒来,他口中说出的那个谋害之人,必会是她。 第46章 争执 去串戏吗   皇宫外的百姓摩肩擦踵地欣赏着燃放的烟花, 山呼万岁,祝贺新年。皇宫中,妃嫔们跟着皇上风风火火地直奔碧玉宫, 没有人敢露出半分恭贺新年的喜乐,皆面露担忧或担心三皇子而落泪。   莫公公发现三皇子受伤昏迷后, 将他就近安置在碧玉宫内。碧玉宫如今灯火辉煌,皇上坐在床边,沉着面色询问太医三皇子的伤势如何,满宫妃嫔站在殿中, 噤若寒蝉。   皇上看着三皇子苍白的面色和沾满血污的衣衫, 淑妃又在偏殿受惊昏迷不醒,他一时百感交集, 眼眶微红,对淑妃母子充满怜惜之情。他沉声问:“葛齐呢?”   三皇子的书童葛齐本守在殿外, 躬身小跑到皇上面前跪下,“奴婢在。”   “你为什么没在三皇子身边跟着?”   “启禀皇上。晚宴之时, 二皇子邀三皇子一同去赏梅, 奴婢跟着三皇子到了梅林之后,二皇子却不见踪影。三皇子便在原地等候, 让奴婢去寻二皇子。奴婢不敢怠慢, 久寻未见二皇子身影, 待回梅林时, 发现三皇子已不在那里, 奴婢便回了摘星阁。”   皇上的眼神似冰冷的刀锋划向二皇子,“朕记得,你出去了片刻就回来了,还与贤妃低语了几句, 让朕觉得很吵。”   二皇子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儿臣……儿臣在梅林里与轩弟走散了,天寒地冻,便先回来了。”说着,他胆怯地望了一眼贤妃,神色落在众人眼中,一眼便知他心中有事。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指着二皇子的脸吼道:“摘星阁旁的梅林,巴掌大的地方,你不是故意甩开三皇子,能走散吗?”   二皇子止不住地磕头,眼角余光又求助般地望向贤妃。林绿萼轻叹一声,皇后不选二皇子养在膝下,估计也是觉得二皇子太过怯懦,凡事又过于依赖贤妃。   贤妃跪在二皇子身旁,细长的眉眼盛满泪水,抽泣着说:“臣妾有罪。二皇子与三皇子兄友弟恭,时常相约玩乐,但今日臣妾多番叮嘱齐儿不要离开晚宴,要侍奉在皇上左右,待臣妾发现他不在摘星阁时,一时气急,便命婢女去将他寻了回来。他……他怕被轩儿知道自己畏母,所以才未告诉轩儿,急匆匆地回了摘星阁。他想着三皇子见不到他,肯定会自己回来,又在皇宫之中,怎么会遇到危险,所以他并未多想……都是臣妾有罪,臣妾思虑不周。”   林绿萼站在贤妃身旁,轻声说:“二皇子临近弱冠,凡事却要由贤妃代为言说,真是令臣妾刮目相看。”   贵妃说出了皇上所想,他冷哼一声,猜测今夜的事若是皇后主谋,那贤妃定脱不了关系,他指着贤妃对莫公公说:“把贤妃拖下去掌嘴三十。”   二皇子急切地为母求情,贤妃对着他摇头,让他不要说话。皇后脸上还赫然立着五个指印,她更是低垂着头,一声不敢多话。殿外烟花燃放的砰砰声终于消散了,又响起了巴掌打在脸上的啪啪声。   皇上关怀地握着三皇子的手,心痛难忍。轩儿孝顺又饱读诗书,性子又和他母亲一样温和从容,若能继承大统,日后必是一位仁君。此刻轩儿面色苍白,薄唇也失了血色,皇上不敢想象,若是他没了,自己该是多么的心痛和惋惜,太子之位,他一直是属意轩儿的,或许是该提早册封了。   皇上正在沉思,三皇子悠悠醒转过来。他一见到皇上,薄唇颤动,紧紧地捏着父亲的手,眼中带着一点泪花。   “告诉父皇,发生了什么事?”   “儿臣在梅林久等不见二皇兄,便赶回摘星阁,在碧玉宫外碰见了母后,儿臣恭敬地给母后问安……”三皇子身体虚弱,说话有气无力,那双和淑妃一眼柔媚的眸子望向皇后,眼含伤心和失望的泪水,“母后却突然斥责儿臣,说儿臣害死了皇兄,还要夺走属于她的一切……”   皇后往日便是个不饶人的性子,也正因她脾气不好,所以与皇上的关系一直不融洽。皇后本想等三皇子醒来之后,待他说完冤枉她的话,她再好好地辩解一番,今日这么多宫人跟着她,哪能随便就让他把自己给诬害了。   可是此刻听到三皇子用已故的西儿做说辞污蔑她,皇后一下按捺不住怒气,愤怒地走到床边指着他,不知是愤怒还是焦急,手抖个不停,“你住口!是淑妃那个贱.人教你这样说的吧?你们联合起来谋害本宫,别以为一点苦肉计就能骗到众人。”皇后越说越气,不顾皇上和内侍的阻拦,一下拉开盖在三皇子身上的被褥,“你这伤一定是假的!他们串通了太医,伪造伤口,陷害本宫!”   皇上一把将她甩在地上,又命内侍按着她跪在地上,斥责道:“状若疯妇。”   “母后还说,要杀了儿臣,为皇兄报仇,她让内侍按住儿臣,她亲自用匕首插进了儿臣的心口。”三皇子说着,仿佛想起方才的场景,痛心地垂泪,他缓缓地拉开衣领,不顾疼痛扯开了才上了药的纱带,还未干涸的伤疤被他一扯,又流出汨汨的血来。   其他妃嫔不敢多看,林绿萼站在皇上身后倒是瞧了一个仔细,刀疤离心口稍远,偏靠腋下,伤口大但不深,这可以解释皇后不擅用刀,初次杀人,心绪不宁导致并未让三皇子致死。   皇后匍匐在地上,看到三皇子胸口的伤疤,她焦急地流泪,“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贱妇竟然以儿子的命谋害本宫……”   林绿萼暗自叹息,淑妃真是好敢谋划。前些日子,她们理清了皇后她们的计谋之后,林绿萼本觉得能够避开此次歹毒的陷害,已经算是福气不小了,淑妃托宁充容给她带话,说她们可是要我们死,你这次有幸逃过一劫,下次呢?下下次呢?只要她们一日不被除掉,就一日不会断了谋害的心思。所以这次,既然皇后搭好了戏台子,我们就把戏改一改,陪她唱下去,让她们自食恶果。   起初的计划,本是让内侍将三皇子打晕,在即将扔进井里时被莫公公带人发现。可是淑妃想了想,又觉得凡事一定要做绝,不决绝勇敢一些,不会有出头之日。用自己儿子的一道刀疤,换杨路依一个百口莫辩,淑妃认为值得。本来还计划过让那两个内侍在历经拷打之后指认皇后,但淑妃又仔细琢磨了,觉得他们咬舌自尽,一副被强权压迫宁死不招的模样,才更惹皇上怀疑。   林绿萼轻叹,若是她的孩子,她是做不出来这样的事的,她不会利用自己的孩子去谋事。但今日的戏,已经唱到这儿了,她陷入了争斗的洪流,便得把这戏给演好,轻飘飘地说:“皇后娘娘当着皇上的面,都对淑妃和三皇子辱骂不断,私下里的苛刻真是让臣妾不敢想象。”   皇上瞪着皇后,手捏在床板上,半晌没有言语。   偏殿的淑妃醒了,她站立不稳,搀扶着婢女晃进殿中,痛哭着扑到床边,“轩儿……”三皇子与她相拥,哽咽道,“母妃,孩儿险些见不到你了。”   “你若出事了,母妃便随你一同去了。珍儿死了之后,母妃便只有你一个孩子了,若你也去了,母妃哪里还能独活……”淑妃哭得双眼通红,紧紧地抱着三皇子,呜咽之声引得殿中的婢女和心软的嫔妃垂泪。   皇上听淑妃提起了早逝的公主珍儿,那时淑妃也曾向他诉苦,说珍儿是被皇后所害,但他当时要倚靠杨家的权势,所以只能让淑妃忍耐。他一把搂住相拥的淑妃和轩儿,如今,无需再忍耐了。   皇后跌坐在地上,看到他们三个相互依偎的身影,发觉自己是那么的多余,她这些年的痴情,终归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她又愤又悲地吼道:“皇上,臣妾冤枉!臣妾以杨家先代和子孙后代起誓,今日绝没有刺杀三皇子!皇上,臣妾没有做过的事,臣妾绝不会承认,况且三皇子红口白牙咬住臣妾不放,谁知不是苦肉计呢?臣妾的侍从都可以为臣妾作证,臣妾历经严刑拷打,也绝不会改口一句,还请皇上明鉴!”   皇上看着皇后,眼中竟是冷漠,但转念一想,好像能证明她谋害三皇子的证据,只有三皇子自己的说辞。若就这样废了皇后,恐怕朝中依附杨家的大臣也不会心服口服。   三皇子见父皇不说话,与淑妃悄悄地对视一眼,又有气无力的喘息道:“父皇,母后刺杀儿臣之时,儿臣挣扎,反捏着匕首划破了母后的凤袍。后来母后一刀插在儿臣胸口,儿臣的血也溅到了母后的袍上……”   淑妃黯然低泣,“是了,皇后娘娘离席之后换了一身凤袍回来,这是大家都目睹的事。”   皇上招手唤来莫公公,“去凤栖宫搜查。”   皇后突然想到什么,她怔怔地转头盯向杨昭仪,却见杨昭仪神态自若,全无平日的憨厚之色,皇后膝行到皇上的跟前,“不是……不是臣妾……”   皇上见她慌张,心中更是笃定了她的罪行,“按住凤栖宫的宫人,以防他们销毁罪证。”   莫公公领命去了。 第47章 原因 去打巴掌吗   不多时, 莫公公回来了,不仅带回了沾着血迹的残破凤袍,还有后堂铜盆里烧毁衣物后留下的灰烬, 他拷问凤栖宫的内侍后,还得知了一个消息, 今夜皇后娘娘在碧玉宫的后院,打捞出来一具女尸,让他们先将尸体藏起来,之后再处理。   凤栖宫的侍从皆不承认皇后娘娘谋害了三皇子, 且说今日杨昭仪一直跟在皇后身旁, 也可以为皇后作证。   皇上随手翻了一下托盘里沾着血迹的凤袍,拍着膝盖责问皇后:“你还有什么话说?”   “臣妾……臣妾绝没有做这样的事, 贵妃、淑妃、杨昭仪,她们合谋陷害臣妾!”皇后慌了神, 无助地张望,贤妃正在院中跪着, 无法帮她言说。德妃捂着心口瞥向别处, 不与皇后对视,皇后突然有些害怕, 德妃知道她太多的事, 若她反咬自己一口, 那这些年来的种种罪状, 足够她这个皇后被赐死了。   “还有杨昭仪?”皇上不气反笑, 招了招手唤来杨昭仪,“你姑母说你陷害她,你告诉朕,今夜你随她出去, 可看到了什么。”   杨昭仪怯怯地望了皇后一眼,一副想说不敢说的模样,磨蹭了片刻,在皇上的怒视之下,才缓缓道:“臣妾随皇后娘娘出去后,娘娘看到了三皇子,让臣妾在旁等候。娘娘与三皇子发生了什么,臣妾不知道,只隐约听到几声争执,待臣妾再看到皇后娘娘时,她慌乱不已,让臣妾陪同她回凤栖宫换一身衣裳。”   皇后暴怒之下,一巴掌扇在杨昭仪脸上,“你胡说!你竟然投靠外人,欺辱本宫,你出自杨家,却背叛杨家!”   杨昭仪顺势摔在地上,林绿萼蹲在地上连忙扶住她,看向皇后,“娘娘,何苦因自己的罪责而迁怒他人,她可是你的侄女啊,又怎会诬陷你呢。”   皇后本想狠狠地责难杨昭仪,可此刻不是时候,待下去之后,她要让族中将杨静媛全家给驱逐出杨家,让她全家饥寒交迫,无法善终。   杨昭仪似乎被皇后一掌打醒了,决心不再维护皇后。她跪在地上,对皇上行礼,浑身颤抖不止,“皇上,臣妾要状告皇后娘娘谋害皇嗣,残害宫嫔。”   皇后呆滞了片刻,一把抓住杨昭仪的衣领,四目相对,皇后眼中充满震惊与惶恐,杨昭仪却面含讥诮,皇上以为皇后还要打杨昭仪,忙叫人把皇后制住。   “臣妾进宫一年,目睹皇后与贤妃谋害康昭容,康昭容腹中所怀确是皇嗣,且根本不知宫中恒子是假太监,是皇后在康昭容宫中埋下了恒子这颗棋子,就待康昭容有孕,诬陷她混淆皇室血脉,再以重罪责罚康家,毕竟淑妃与康氏一族相交甚好。梁采女一事的迷香是贤妃准备的,梁采女本只为强身健体,是她们收买了梁采女的婢女,用禁.书冒充古书,蒙骗梁采女。臣妾只在皇后身边一年,便目睹她做了这些事,过往八年,还有多少妃嫔和皇嗣枉死,臣妾不敢多想。”   杨昭仪的话,落地有声,声声打在皇后心间,她只能说出一句,“臣妾冤枉……”   前些日子,杨昭仪在御花园偶遇了淑妃,淑妃娇媚地轻语:“听闻你是来自明州杨氏,而非京都杨氏。你祖上已与京都杨氏分家,但近几十年因在明州落魄了,又投靠京都本家,可是真的?”杨昭仪点头说是,淑妃便承诺道:“若三皇子登基,本宫承诺,世人日后提起杨氏,只知明州杨氏,而不知京都杨氏。”   为了自己的仇恨和家族的利益,杨昭仪没有拒绝淑妃的理由。她此刻背挺得很直,一副不愿再为虎作伥的正义模样,又有被淑妃收买了的凤栖宫婢女出来指证皇后,又细数了皇后过往的诸多罪名。   皇上沉眸,初听之时,只觉怒意堆满心头,很想即刻将皇后处死。可越听越觉得心惊,他不知皇后竟然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多事。他耳畔回荡着宫女的状告之词,脑中却想起,曾几何时,那个娇俏的非要嫁给他的京都贵女,那个抱着未满月的孩子送出征的他到杨柳亭边还不肯归家的夫人,那个用嫁妆为他招兵买马却甘之如饴的贤妻,他的手掌按在她的肩头,“杨路依,你何时变成了这幅模样!”   皇后只知百口莫辩,今夜的事,她是冤枉的,但证据确凿。此刻又有被拷打的贴身侍从招供,坐实了她过往造的罪孽。她只是讨厌那些吸引走丈夫目光的女人,讨厌未经她允许便出现的孩子!她们何尝有她爱皇上深,为何皇上却不肯多看她一眼?她在闺中时,听闻殷牧昭镇守白城的功劳之后,不管不顾地嫁给他,是她此生犯下的最大的错。   皇后重重地叩首,她听着宫女和内侍的状告,听到自己曾经做下这么多错事,她只觉身心俱疲,虽然不甘,但她确实败了,但只要杨家还在,即使她无法将夺走她一切的淑妃谋害,也总还有机会。“臣妾的过错,皆是自己所犯,还望皇上念在杨氏从龙有功的份上,放过杨氏族中诸人。”   皇上抬头,看到碧玉宫中挂的那副字,那是已逝的杨国老所题,“兼相爱则治,交相恶则乱”。皇后将这幅字赐给了贤妃,贤妃高挂于殿中。   皇上想起自己逝去的岳丈,杨国老倒真是个好人,为了他肝脑涂地,一身伤病,不治而亡。哎,他心里暗叹了一声,“子时已过,已是初一,新岁不宜行杀伐之事。废后之事,干系重大,先将皇后幽禁凤栖宫,三个月后再行处置。淑妃代行皇后之职。贤妃废为庶人,囚于冷宫,春分后赐毒酒自尽。二皇子四皇子交给淑妃抚养,三公主……”他看了一圈殿里的人,贵妃不会养孩子,杨昭仪虽未谋划这些事但知情不报,今日算是将功补过,不能再给赏赐,那就德妃,“三公主琪儿交给德妃抚养。”   林绿萼激动地拉着燕语然的手,欣喜地说:“你不是最喜欢琪公主了吗,还不快谢恩!”   德妃冷冷地盯了她一眼,跪下谢恩,她身上早被汗水浸湿,为什么她明明也帮皇后做了这么多事,却没有任何人指证她。她方才害怕得险些晕厥过去,可是一桩桩一件件明明她帮着出谋划策的事,最后却无人提起她。她跪在地上,抬头的时候看到了皇后恶毒的眼神,燕语然大叹一声不妙,若皇后和贤妃能即刻被处死就好了,还留三个月,这不是给她们时间报复她吗?   林绿萼扶着她起来,又低声说了一句:“谢谢你,然然,这些年你太不容易了。”她的声音落在皇后的耳中,皇后哼笑了一声,并未看她们。   往年宫中众人本会彻夜不寐地聚在一起守岁,可今夜发生了这么多事,哪里还有心思欢聚一堂,恭贺新年。皇后一声不吭地被拉下去了,贤妃与二皇子在院中求饶,不时也被侍从拖走了。皇上有许多话想对淑妃和三皇子说,他们一家三口在塌边细语,其他人也就知情知趣地离去了。   长街上挂着灯笼,张灯结彩,各宫的窗户上贴着喜庆的窗花,空中还弥漫着一丁点烟花燃后的气息。夜风吹起林绿萼散碎的鬓发,她和云水相视而笑,她眼中倒映着灯笼的光亮,像是夜空中的星星闪闪发光,“没想到这一切这么顺利啊。”   云水淡淡点头,“淑妃用儿子心口一刀,换自己成为皇后,儿子成为太子,真是果敢。”   林绿萼让檀欣和温雪先回去。她握住他的手,两人十指紧扣,在夜色中牵着手在宫中漫步,她说,“就盼着什么时候,皇上驾崩了,我就可以出宫了。”   云水凑到她面前,调笑道:“到时候姐姐就可以在府中养许多面首了。”   “什么啊。”林绿萼轻推他的脸颊,“八字还没一撇呢,就告诉我还有这么美好的事,我会很期待的。”   “姐姐!”云水想搂住她,却突然听到身后响起的脚步声,他小退了半步,和姐姐保持一点距离。   林绿萼却一下扑到他怀里,搂住他的腰,抬着头,嘴边噙着笑意,“怎么了?生气了?”她这才听到了脚步声,放开云水的腰,转头就看到了燕语然怒气冲冲的脸。   燕语然愤怒地走到她面前,不由分说地抬手给林绿萼一巴掌。云水一下抓住她抬起的手,稍一使劲儿,就把她按住了。   林绿萼看着她因疼痛扭曲的脸庞,“啪”地一声,一掌甩在她脸上,“你是想这样吗?本宫代劳了。”云水顺着姐姐巴掌声音的响起,放开了抓着燕语然的手,她被林绿萼扇在地上。   燕语然的衣裙沾着宫道上的雪花,湿了一大片,她颤颤地爬起来,往日温婉的神色再难维持,忧愤地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为什么会杀了步儿?”   “本宫还想要问你呢。”林绿萼高傲地抬着下巴,杏眼带笑地瞥向她,“为什么要害本宫?”   晚风阴冷,带着冰凉的雨雪吹拂在她们的身上。身旁有一片梅林,红色的梅花在雪中傲然绽放。   燕语然最讨厌她这幅自鸣得意的模样,咬牙切齿地说:“你是得了什么只会高傲笑着的病吗?”   “本宫看你发怒的样子有些想笑,你既然不想说,本宫可就要回宫了。”林绿萼转身,又回头露出她最擅长的挑衅的笑容,“天黑路滑,然然姐身体娇弱,回宫要小心哦。”   “为什么没有人指认我?”燕语然在她背后愤怒地喊道。   “好好活着不好吗?本宫专门叮嘱了今日作证的诸人,不要提及德妃的恶事。”林绿萼站在梅树下,美色比红梅更艳,“本宫与德妃姐妹情深,本宫当然要留下你,保住你,让你在担惊受怕中,与本宫好好玩玩。”   燕语然冷哼,摸着肿痛的半张脸,她脸颊被林绿萼戒指上的花纹勾破了皮,经冷风一吹,嘶嘶地痛。“就凭你吗?”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本宫有许多朋友。不似你,朋友都快死了,你却还好好活着。”林绿萼说完又笑了笑,“为什么恨本宫啊,本宫自诩没有对不起你之处。”   “七年前,我深爱的罗争被皇上杀死了,林相却向皇上提议,投降的世家中,尚无贵女侍奉皇上,不如在林、燕两家中,择一女子,侍奉在皇上左右。你才十二岁,我十七岁,皇上除了我,还会选谁?”燕语然愤怒地指着林绿萼那张姣好的脸,“你却和我弟弟定了亲。同样是投诚的世家,为什么林家步步高升,燕家却屡遭排挤,为什么我要因你父亲的提议,进宫伺候皇上,你却和我弟弟成为京中传唱的才子佳人!你的一切都是践踏着我得到的,我为什么不恨你!”   “竟有这种事。”林绿萼点头,怪不得云水问了林相,林相却不说,恐怕是羞于启齿,“那你该去报复皇上和我父亲啊,把仇恨宣泄到无辜的人身上,这是懦夫所为。”   林绿萼摇了摇头,拉着云水继续回宫,“如果谁害了我,我会报复谁,不会因力量不足而去谋害他无辜的子女。你若因这样恨我,那我更瞧不起你了。”   燕语然在她身后咒骂不止。   “不用管她吗?”云水听着她肮脏的咒骂,回眸瞥了她一眼,用看死人的眼神问。   “先和她玩玩吧,好日子还长着呢。”林绿萼努了努嘴,“先回宫和我的面首……” 第48章 屡屡 去夜聊吗   云水拿起灯罩, 将烛火吹熄了,留下一根蜡烛照明。他悄无声息地走到床边,注视着林绿萼熟睡的容颜。   她睫毛轻微地颤动, 即使睡着了,双手也抓着锦被的边缘, 一会儿翻身转向里边,踢掉脚边的被子。他刚帮她整理好被褥,她又翻身转向外边,扯掉了盖在身上的被子, 露出洁白的脖颈, 鹅黄色的中衣半敞着。云水收回视线,平和地又替她盖上。   如此几次之后, 云水掌握了规律,姐姐往里翻时会踢被子, 往外翻时会掀被子。姐姐睡得并不安稳,她喉咙里时不时的会发出细微的嘟哝声, 似婴儿咿呀学语之音。今天回来之后, 姐姐情绪就十分低落,呆坐在镜前任由婢女取掉钗环, 再木讷地洗漱了一番, 躺在床上沉默了许久, 才缓缓睡去。   他隐约也猜到了什么, 正在垂眸思索明日姐姐醒来后如何安慰她时, 林绿萼突然坐起来,愤懑地嘟囔道:“不睡了,好烦好烦。”   “渴吗?”云水递上温热的蜂蜜水。   林绿萼咕噜咕噜地喝完,嘴里的干燥得到滋润, 烦躁也散了一点,“再来一杯。”她在云水转身的一刹那拉住他的衣袖,“罢了,你坐下。”   “真的气死我了,父亲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如果皇上当着我的面,杀了我真心相爱之人,我却因皇上的宠臣提议而进宫去伺候皇上,我也会恨啊!我方才装作无关痛痒的模样,只是不想让她知道我心中的震惊,我一直暗自揣测她是在宫里寂寞了,逐渐憋出病来,才想阻碍我的人生,让我像她一般不快乐。但她这一生,确实是被我父亲毁了,若她怪我,我也能够体谅,但不会原谅她对我的作为。”林绿萼长长地叹了一声,又蹬了几下被子,她也恨皇上,她不想让皇上碰她,曾做过伤害自己身体的事,也曾想过毁去容貌。可是真让她去报复皇上,她也做不了什么,因为林家和依附林家的世家如今的权势,全是倚仗这个对她父亲极度信任的皇上。   “林相也许是有什么苦衷?”林相的很多作为,云水也感到迷茫,他过往九年生活在马厩中,并不清楚林相到底在做什么,唯一知道的就是林相受他父皇所托,保护他。   “他能有什么苦衷啊,我过往在府里的时候,就常见他贪污受贿,搜刮民脂民膏。寒门子弟,无论再有才华,他都会打压别人进封,反而是给了他好处的庸才,他还时常提拔。我方才做梦的时候,梦到了那日罗进士被皇上杀死……”梦里的血腥浮现在面前,她淡淡摇头闭上了双眼,“我想了想,似乎真的是父亲的话,引得本已经出了气的皇上,又提刀把罗争给杀了。”   林绿萼又想起过往种种事,“你真的不敢想象,他有多狂妄,没什么事情是他不敢做的,排挤非林系的朝臣,那是无所不用其极。我记得以前有一位徐侍郎,也颇有能力,被父亲抓到了一点错处,父亲就反复地把徐侍郎的过错无限放大,硬是让徐侍郎被外放到南方海边去当官了。”   “可是林相的能力也很出众,也许正是他仗着皇上的喜爱做一些贪权图利的事,才让皇上觉得能看到林相的野心,知道他爱什么,才更好掌控。”云水轻拍林绿萼纠结地抓着被褥的手,安抚地笑道,“时候不早了,睡吧。”   林绿萼低垂着头,苦笑了一下,“可是知道了这么多父亲做的坏事,我也心安理得地接受家里带给我的好处。无事的时候,骂父亲几句,出事的时候,又感激有他在,我才能够放肆。说起来,我也并非一个纯粹的好人,只是为了自己快活过活的人。”她反拉着他的手,纠结地抿了抿唇,低落地说,“你会觉得我卑鄙吗?”   “姐姐,你已经很好了。你对身边照顾你的仆人,都尽力照拂,与你真心交好之人,你也付诸真心,未曾主动去谋害过谁,也体谅和照顾被林相摆布的女子,如梁氏和我……”他浅浅笑了笑,“最初姐姐对我好不就是觉得我可怜吗。姐姐不让我接触皇上,还担心林相给了我宠冠六宫,三年抱俩的任务,怕我早早的殒命在宫斗中。”   林绿萼想起那时自己真情实感地担忧云水,怕这么清秀可人的小姑娘被皇上临幸后,招惹其他妃嫔妒忌,死得不明不白,硬是拦着不让他接触皇上,她想着那时的担忧就觉得好笑,轻拍云水的额头,“让你骗我,我该第一天就把你送上龙床。”   云水双手在身前合十,嘟着嘴委屈巴巴地哀求,“我会抱住贵妃的大腿,求求了,不要这样。”   她看着他可爱的模样,身体前倾在他的唇上落下重重一吻,留下潋滟的水渍,“我说行吧,那先送到贵妃床上。”   “贵妃秀色可餐,我只好勉强同意了。”他往前一步跪在床上,与她拥吻,她嘴里残留着一些蜂蜜水的香甜,融进彼此的唾沫中。   云水察觉到她兴致缺缺,眼里总有一些哀愁之色,他轻啄了一下她的唇,停下了与她唇齿缠绵,安抚地将她抱在怀中,她柔顺的发丝挤在他的胸膛,他轻缓地抚摸着她的背脊,轻声询问:“姐姐似乎有心事。”   烛火照着窗户上吉祥的窗花图案,夜来风声渐大,隐约是又要下雪了。林绿萼望着红艳的窗花,一时失了神。   “我方才想到,今夜淑妃胜了,她陪伴皇上这么多年,今天是第一次在除夕夜可以将心爱之人拥在怀中,她会是怎样的心情呢。”   他不解地询问,“为什么会想到这些,我以为姐姐避开了灾祸,又反将陷害之人惩治了,会很快乐。”   “当然快乐啊,如果不是你提前发现了她们的计划,今夜我会在被拷打中度过,而不是半夜梦醒,搂着水水的细腰,摸来摸去。”林绿萼说着,手从他的腰摸到平坦的胸膛,他虽然看着瘦,摸着倒是肌肉紧绷,她又摸到结实的臂膀之上,暗自赞叹,不错,我很喜欢。   “姐姐……”他咽了咽口水,按住怀中乱动的纤纤玉指,声音略微暗哑,“你到底是乐还是愁啊。”   “为逢凶化吉而喜悦,但也略感忧愁。我感觉淑妃和皇后的矛盾,是皇上一手挑起的,他却乐在其中。”她轻诶了一声,她的下巴被他捏着,被迫仰起头迎接他的亲吻。   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他在唇齿交缠中嘟哝了一句,“为什么这么说。”脑子里却完全没有在想她说的事,只感到暖暖的热流荡漾全身,很想将姐姐揉进身体里。   “我听闻皇上年少贫苦时,与表妹青梅竹马,曾立誓功成名就后娶表妹为妻。年少的淑妃便一直在等他,却听到被封为将军的表哥娶了杨氏贵女为妻。”林绿萼推了推他,搂了搂自己渐渐不遮体的衣服,“你好热哦。”   “然后呢。”云水侧头低喘,姐姐真的好过分,一边撩拨他,一边和他讲一些很正经的事,让他不知该进一步还是退一步。   “皇上怀着对表妹的愧疚之情,一直对淑妃宠爱无度。可他又贪恋杨家的权势带给他的好处,所以他给皇后足够的纵容。皇后做的一些事,他应该是知道的,但他根本不在意这些妃嫔的死活,若皇后折腾这些妃嫔来出气,少给他使气,他还乐得自在呢。”   云水点头,躺在一旁叹息,这样下去身体迟早会垮掉,他附和道:“他是九五至尊,稍微花一点心思在后宫,这些妃子和皇嗣也不会折了。”   “我今夜看到皇后被拖走时的落寞,淑妃在皇上怀中哭泣却露出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的释怀,她们两个人,尚且对皇上很重要了,都不快活。更何况其他的妃嫔们呢。”林绿萼身上痒痒的,还残留着他抚摸的余热,她小心地压低声音喘了一下,对躺着一旁的云水笑道,“所以我很羡慕前朝的哀帝夫妇,宫中只有皇后一人,感情甚笃。哀帝身体不好,又逢数代乱政,朝臣也劝他为了国家安宁,迎藩王之女入宫,但他拒绝了,依旧信守与皇后的承诺,今生只此一人。”   林绿萼眼含落寞,想起对她甚好的前朝皇后,还有那个眼眸清澈若水的小太子,“说着又有些伤感,哀帝如果将各世家女迎入宫中,暂且能安定一些时日,前朝也就不会……”她突然转头看向云水,怔住了片刻,她扶着他的侧脸,将他的头转向自己,仔细地打量了一番他的容颜。   又来?不了不了。他以为姐姐又想和他亲吻,“姐姐,你又不愿……又屡屡……我真的累了。”   “你和我记忆中的一个人,长得好像。怪不得,我看到你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觉得亲切。”林绿萼脑中慌乱了,所以她对云水的好感和亲昵,是来自于他和晏隽之相似的容貌吗?她又不禁怀疑父亲的用意了,为什么挑选一个和他这么相似的人来她身边,是为了补偿她吗?   云水抿唇,笑着问道:“那姐姐更喜欢我,还是更喜欢他呢?”   林绿萼“啊”了两声,犹豫了片刻,拉着被子捂住头,“我……不知道。” 第49章 拥怀 去祭酒吗   林绿萼看他衣衫不整地躺身旁, 拉过被子盖住他,他们一起挤在温暖的被窝里,她顺势侧过身搂住他, 好奇地问:“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吗?”   云水假装不知,他作为一个在马厩长大的孩子, 怎会知道林绿萼与前朝太子的往事。姐姐温暖柔软的身体贴着他,他一动也不敢动,喉头微痒,咽了咽口水, “姐姐是说燕公子吗?我感觉我和他长得不像啊。”   “你想多了, 怎么会是他啊。”她低笑了两声,脸庞贴着他的胸膛, “怪不得你会问我更喜欢谁。”   “那我悄悄告诉你,这是我心里的秘密, 你不准告诉别人。”   “好呀。”他也想知道,过往的自己在姐姐的心中, 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林绿萼神神秘秘地凑近到他耳边, 湿润的呼吸轻柔地拂过他的耳畔,云水止不住轻颤了颤, 往外移了一点, 姐姐真的很过分, 她每每做出这些撩拨人的举动之后, 待他想要更深入的探索, 她又会急忙地制止。他尊重姐姐,不想让她不快,可她这样反复地挑弄,难道是嘴上说不要, 心里其实很期待?   “你的模样,和前朝太子晏隽之,有七八分相似。但我也说不准你们到底有多像。他死的时候才七岁多,我只见过他那时的样子,无法想象他到了十六七岁会是什么样子,但应是丰神俊朗,眉眼如画。”林绿萼笑了笑,“他小的时候,一双眼睛就特别迷人,我初见他的时候,觉得他的眼睛像黑芝麻汤圆被咬了一口,白白圆圆的眼,黑黢黢的仁……说着有点饿了。”   “噗。”云水一下笑出声,怪不得那时候姐姐总是看他一会儿就说饿了,“我去拿盘糕点进来吧。”   林绿萼搂着他的腰,外面天寒地冻,被褥里温暖的气息萦绕,她不想他离开,“不用啦。”   他见她又陷入了沉默,“姐姐很喜欢他吗?”   “那么小的孩子,哪里懂什么是喜欢,什么是爱慕,只是一起玩乐读书,感觉很快乐。”林绿萼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脑中充满着回忆的甜美,“可能那个时候我就喜欢炫耀吧,能成为一向沉默寡言的小太子喜爱的姐姐,让我在京中的贵女中,格外受欢迎了起来。”   云水隐约感到不对劲,难道姐姐只是为了炫耀和他的关系,才频频进宫和他玩乐吗?他轻抚她的发丝,心里有些不是滋味,“所以,姐姐是利用太子玩伴的身份,笼络其他贵女吗?”   “不是笼络哦,是让她们妒红了眼,哈哈。”林绿萼激动地蹬了蹬腿,在被窝里捂嘴偷笑,却隐约感到身旁的人面沉如水,她揉了揉他的脸,“你怎么了?吃醋了?我给你讲些好玩的事吧。”   “好。”   “那时京中贵女们,以严国公家的嫡女为尊,她与我年岁相近,见不得我和太子关系好,曾在某日宴会的时候,当众让我难堪。还说,太子只是没有仔细瞧过她,若见到她的如花美貌,我这样的容貌只配成为衬托她的绿叶。到时太子就再也不会约我进宫去玩了,我只能在家哭泣。”林绿萼想起她高傲的嘴脸,大笑了一会儿,笑得打嗝,“结果,你知道吗,哈哈哈,迎春晚宴的时候,她小小年纪弹得一手好琵琶,获得了皇上皇后的赞美。太子却连正眼都没有瞧她一眼,他一直和我说话,问我这个糕好吃吗,那个糖喜欢吗,她脸都绿了。”   林绿萼想起严女骄傲的笑容垮掉的模样,又笑了一会儿,声音笑得发颤,“她还拿了悉心准备的礼物赠给太子,太子问我喜欢吗,喜欢就送给我了。我大概就是在太子的纵容之下,才越发的得意,喜欢别人看我不爽却拿我没办法的神色。”   云水也笑了笑,那时的记忆很遥远了,他想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大概当时也没有想太多,只是并不认识严女。他最初只是一贯的不爱与不相熟的人说话,却见自己对其他女子冷漠的态度让姐姐笑得很开心,他便也跟着开心,更不理其他人了,“姐姐不是利用太子玩伴的身份笼络其他贵女,而是故意招她们妒忌吗?”   “没有故意这样啦,只是别人招惹我,我才让别人难堪。哎。可惜后来,前朝覆灭之后,严国公全家男丁处死,娇俏的严氏嫡女也被变卖为奴,我曾多番打听她的下落,前几年才得知她成了某个商贾之家长子的通房,我偷偷救济了她一些银子,今年听闻她也生了两个孩子了。”方才的喜悦转瞬即逝,林绿萼苦笑了两声,“不想她了。我虽然时常责怪父亲的作为,可若不是他毫无气节地叛变,我此刻又会是在哪里为奴为婢或成为贵胄的玩物呢。”   云水庆幸姐姐并未落难,轻声说:“林相也救了我。”   林绿萼猜测他和他的舞女姐姐们都是贫家子弟,因幼时貌美而被她父亲选中,养在了府中,盼着有朝一日送给达官贵族取乐,她也不好多问,转回了方才的话题,“我那时不懂什么是喜欢,当我懂的时候,前朝太子已经逝去有几年了。我无数次在梦里见到他,有一次梦见在一座山上,山间挂着彩虹,他拉着我的手走到山巅,他的身影却逐渐消失在了彩虹之中。有一次梦见在人潮拥挤的街道上,他被叛军拉走,我不断地推搡身前的人,想要去追他,却见到他被殷牧昭从城墙上丢了下来……有梦见过他是幼童的样子,也梦见过他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还梦见过他老了,拉着我的手说这一辈子有我相伴足矣……”   “我在清醒的时候,也曾幻想他束发之年,弱冠之年,而立之年,甚至垂垂老去的模样,我在心中为长大的他塑造了美好的样子,所以一直惦念,一直难以遗忘,为他年幼离世感到惋惜。”林绿萼哽咽着说不出下去了,她默默地放开云水的身体,转头擦拭眼角的泪水,在她没有看到的时候,云水也转过身去,一把抹掉了脸上的热泪。   “他没办法长大了,停留在我的记忆中最后的模样就是在皇宫的高楼上站着,挥手让我快回去。这也是我恨父亲的原因,他明知道要变天了,却没有提早的告诉太子,若是提前把他救出来,他不会死的啊!”林绿萼想起被囚禁在家里的那些日子,她伤感极了,越哭越凶。   云水转过身来紧紧地抱着她,脸埋在她的怀中,他的泪水浸湿了她胸前的丝绸。她感觉腰都要被他勒断了,又被胸口的温热弄得涨红了脸,她轻抚心口平复情绪,“好了好了,你怎么哭得比我还厉害,瞧不出来你共情能力这么强的。”   温凉的泪水和滚烫的呼吸堆积在她的胸口,她轻拍他的背,安抚道:“你是小哭包吗?别哭了别哭了。等会儿鼻涕流在我衣服上了,我会打你哦。”她猜他想到了什么伤心事,哎,做姐姐的就是这样,时刻要安抚弟弟的情绪。   他哽咽道:“我也曾无数次幻想姐姐长大的模样,能够亲眼见到,真的很感激命运的眷顾。”   林绿萼猜测,大概他的姐姐们作为她父亲悉心栽培的舞姬,养在了别处接受训练,而他在马厩饲养马匹,多年不与亲人相见吧?她暗自摇头,都是可怜人。   “好啦,我们都不哭了好不好。”林绿萼推了推他,在他的唇上落下一吻,“落花风雨更伤春,不如怜取眼前人。前些日子读诗词的时候看到的句子,觉得很适合现在的我。现在有你在我身边,陪着我嬉笑玩乐,我已经心满意足了。”   窗外寒风呼啸,卷起庭院里的花盆坠落在地,窗边的烛火微微跳跃,映照着纷纷扬扬的雪花洒落明瓦。   彼此眼皮还带着才哭过的浅嫩粉色,他轻轻将林绿萼搂在怀中,“嗯……对不起,我该安慰你的,还让你来安慰我。方才按捺了多年的思念之情一下涌了上来,一时竟遏制不住伤感的情绪。”   “没事的。怪我,不该提起这些。”林绿萼小心翼翼地问,“那你会不会心里不舒服啊?我发现我不自觉地对你产生好感,你总是会吸引我的瞩目,好像是因为你和我幻想中的前朝太子的容貌有所相似。”   如果云水真是云水,他也许会因自己是他人的替身而心怀芥蒂,但他就是晏隽之啊,谁会吃自己的醋,生自己的气呢?他淡淡地笑了笑,“姐姐放心,我不会有任何的不适。”   “那就好。”林绿萼不确定地又问了一声,“真的不会吗?”   “不会。我反而希望他还在。”他当然希望能以自己的身份活着。   林绿萼看他信誓旦旦,心里放心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头,“他在的,我带你去看他。”   云水吓了好大一跳,眉毛抑制不住地上挑,“他在?”那我是谁?   “我在后院给他立了一个衣冠冢。今天新岁了,我们去给他倒杯酒吧。”林绿萼说着坐起来,锦被从身上缓落,房中温暖的炭火气息扑面而来。   “啊。”云水正想阻止,却见姐姐兴致勃勃地翻身穿好了衣裙,且对着他招手,示意他搞快点,他只好点头,“好吧……”   林绿萼穿戴好了,又披上厚重的月白色斗篷,在屋里等云水去库房拿酒,他想着这酒得倒在自己嘴里,晏隽之才能收到。   林绿萼哆哆嗦嗦地拉着云水走到后院的海棠树下,树梢上堆积着厚厚的白雪,脚踩在还未清扫的积雪之上,不时双脚就冻得僵硬,面上的寒风似刀子一样,刮得她连连瘪嘴,“那时我年纪小,女红做得不好,给他缝制了一件外衫,还未来得及给他,他就离去了。这衣服我放在方盒里,先是埋在相府的院中,后来进宫的时候,又挖出来带进了宫中。你说,他会不会怪我,连衣冠冢都不让他安息。”   云水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拿着酒瓶,要不告诉姐姐自己就是晏隽之吧,何苦要让她再这样为了他伤感。过段时间,待三皇子被立为太子之后,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殷牧昭杀了,然后和姐姐一起离宫,他再去边境发展势力,彼此也可以一直不分离的。那他之前骗姐姐的那些说辞,姐姐想着,会不会生气啊?   林绿萼接过他手中的酒,念着恭贺新岁之词,把酒洒在了雪地里。   “姐姐,其实我就是……”他正在犹豫怎么说的时候,后堂的窗户打开了。   梁采女从窗户里伸出头来,她看着两人在后院里站在一起,披头散发,眼睛红红的,脸颊也微红。她捂着嘴偷乐,“怎么,你们是才那个那个了,出来透气吗?我说实话啊,这种时候泡个热水澡很舒服的。”   林绿萼和云水怔怔地看着她,一时尴尬得无人接话。   梁珍意又自说自话起来,“你们真的不怕吗?我这些日子研究了一下古书,书上写着,在肚脐眼里贴上麝香,房事后再服用少量的红花,都可以避孕的。还可以……”   “你别说了!”两人异口同声的制止她。   梁珍意悻悻地摇头,真心的关怀他们不愿意听,日后出事了怎么办。   林绿萼把空酒瓶递给云水,“你先去休息吧,我和梁采女说会儿话。”云水猜测她们有什么姐妹的体己话要说,他也不便在场,先回寝殿等姐姐了。   她推开门走到后堂里坐下,环视了一圈房中只有梁采女一人,“今日杨昭仪告诉了皇上,你是被皇后她们陷害。我猜测不久你就会复位了,皇上为了安抚你含冤受屈,也许还会给你进封。”   梁珍意凄凄地笑了笑,关上窗户,又端起桌上的茶水递给林绿萼,“我现在对这些已经没有想法了。我怀上孩子后,食不下咽,寝食难安,既腹痛又头晕。过往我想有个孩子,也是怕贵妃姐姐深宫孤寂,不想贵妃姐姐被他人因无子而嘲笑。复位对我来说可有可无,你看我怀孕这些日子,皇上一次都没有来看过我,他根本毫不在意我和我腹中的孩子,父亲不爱这个孩子,孩子又还可能会拖垮我的身体,不如不要。”   林绿萼点头,“也好,这些日子看着你憔悴的模样,我也很心痛。”   她凑近林绿萼调笑道:“自从知道贵妃姐姐身边有心爱之人后,我已经不再为贵妃姐姐的孤单而着急了,但是我还是担心……”   林绿萼知道她又要口出狂躁的污秽之言了,连忙制止道:“不是你想的那样的,我们还没有到那一步……”   梁珍意放心地叹了一口气,“那就好那就好。”又忍不住问,“你是害怕吗?”   “我就是怕极了,万一无宠却有孕,我会牵连整个林家一起死的。”林绿萼挠了挠下巴,“所以我都让他停下来。”   梁珍意又捂着嘴笑起来,原来这些日子,白为贵妃姐姐担心了。 第50章 群像 去做事吗   林绿萼披着月白色的斗篷, 坐在铜炭盆前烤火,她白皙的脸庞被淡淡的火光衬出一层温和的柔黄,风雪留在手上的冰冷逐渐被炭火烤散了。梁珍意坐在一旁, 叽叽喳喳地又讲了一些行房事的污秽之言,令林绿萼刮目相看。   林绿萼听她讲得眉飞色舞, 突然想起从披香殿里带回来的那些禁.书,还是该告诉她一声,以防她回去寻不到了,误会别人把她的书私藏了, “珍意, 你在冷宫的时候,我在你房里发现了一些不适合阅读的污秽禁.书, 我都帮你收起来了,因害怕被其他人发现, 影响了你的名声。”   “炭火熏得我难受。”梁珍意霎时脸色绯红,她借着远离炭火的由头, 走到一旁去喝了一杯茶, 待脸上的燥热缓解了,她才慢慢地踱步过来, “那些书啊, 都是宫女买的, 我借来看看。看了一点羞愧难当, 就放着没看了。”   林绿萼半眯着眼, 砸巴着嘴,斜眼瞥向她,“不会吧,我看上面你写了不少批注。”   梁珍意咦了一声, “你看了?”   “随便翻了翻。”林绿萼严肃地说,全然忘记倚窗借读诗词之名看禁.书的日子,“我本想当即烧掉,只是怕日后质问你时你不承认,所以才保留了下来。”   梁珍意了然地点头,望着贵妃姐姐通红的脸颊,心里明镜似的,“其实那些书也可以看看,有些姿势可以试试,有些就是哗众取宠,花里胡哨的,并不舒坦。”   林绿萼哑然,片刻才说:“不是告诉你了吗,我们没有……”   梁珍意眼里写满了期待的光芒,凑近了她语带笑意地问:“我很好奇,你和云水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们是在宫外就两情相悦了吗?你进宫之后,他苦苦思念不得,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进宫与你私会?”   “不是。”林绿萼摇头,看着她那一脸探听密事的喜悦,颇为无语。   梁珍意更加好奇地说:“那么,是贵妃姐姐在宫中寂寞难耐,求林相送一个可心人进宫,林相便千挑万选了云水进来?”   “不是。”林绿萼睨向她,没好气地叹了一声,“我想问问,你平日里无聊的时候,是不是都在脑中编排我和云水的故事。”   梁珍意挠了挠头,眼睛东瞟西瞟,“偶尔吧。”她白日里除了看情爱话本的时候,其他时间都在脑中幻想贵妃姐姐与云水哥哥的旷古奇恋,当然看情爱话本的时候也会代入贵妃和云水两个人,若说偶尔,那只能是偶尔没想。   梁珍意赶忙换了一个话题,“杨昭仪,她为何会检举皇后?我一直以为她是皇后的人,没想到她竟能做出这种事。”   “她厌恶皇后随意摆布她的人生,而且她对我好像颇为信赖,总之,你日后不要与她置气了。”   “我明白了。”梁珍意话音刚落,屋檐上堆积的层层白雪再也承受不住重量,雪团“哗哗啦啦”地倾泻下来,堆在门前的空地上。   林绿萼拢了拢斗篷,打算离去。见云水打着油纸伞在屋前等她,“不是让你先去歇息吗?”   瓦上的雪伴随着呼啸的风声,还在往下坠落,他走上来帮她遮住雪花,目光灼灼地说,“你久未回来,我担心你。”   梁珍意在窗边瞧着,发出“嘿嘿”的低笑声。她的低笑声,被另外一个大笑声掩住,墙那边的杨昭仪打开窗户,“你们还没睡啊?在闹什么呢?过来喝酒啊!”   林绿萼听着杨昭仪的笑声很是张狂,语气也含含糊糊的似乎不太清醒,猜测她回来就在喝酒,喝到方才在迷蒙中被积雪坠落的哗啦声吵醒,于是对着摘芳殿这边发酒疯了,她扬声道:“你既然睡不着,不如过来打麻将吧。”   梁珍意激动地搓手,“刚好后堂的那副麻将还在。”   林绿萼笑道:“除夕夜本就要守岁,干脆战斗到天明好了。”   杨昭仪趴在桌前,她推开窗户后冷风吹得她直打哆嗦,她也没听清她们在说什么,醉眼惺忪地吼了一句:“好啊!”然后待她回过神的时候,自己已经出现在麻将桌上了,“搞什么啊?”   她双颊驼红,眼皮浮肿,眼中带着涟漪,“我警告你哦云水,下次不准再把我随意搬运了,我又不是货物。”   林绿萼用胳膊肘推了推她,打出一张牌,“四筒要不要。”   杨昭仪半眯着眼,摸着面前的骨牌,这牌怎么这么多重影,林绿萼使了什么诡计吗,她打了一个哈欠,“等等我理一理。”   云水起身端了一杯热茶给她,笑着说:“昭仪,醒醒酒吧,你的牌平铺在桌上,我们都看到了。”   杨昭仪喝了茶,眼睛都快睁不开了,迷茫的时候又被林绿萼和梁珍意在她嘴里塞了几块糕点和一碗甜羹,她酸涩的腹中进了点温热的东西,才勉强打起精神,一只手撑着头,一只手拿着麻将,走向了输钱之路。她今夜思绪万千,有终于报了仇的得意,又有心里空落落无事可做的落寞,有自己舒坦了最重要的快活,又有担心父兄被害的惆怅,本是一个对雪喝酒一吐愁情的销魂夜,莫名其妙在摘芳阁后堂打起了麻将。   在连输了好几把之后,她终于打起了精神,坐直了身子,仔细地开始算牌,又输了两把,她气馁地把牌一丢,指着对视偷笑的贵妃和云水,“林绿萼,我发现你一直对着云水抬眉,你抬三下眉,他就打三条,你嘟五下嘴,他就打五筒,你们俩作弊要不要这样明显啊?你当我们是瞎子吗?”她拉着梁珍意,试图同仇敌忾。   梁珍意震惊地摇头,“我没看到啊。”   杨静媛叹息,进了杀猪局,发现自己是猪,她咬住下唇,“再来。”   ……   漆黑的夜色中,雪虐风饕,披香殿宫门前高挂的红灯笼被积雪压倒在地,火光悄无声息地熄灭,灯笼浸了一点红色在雪地里,又很快被雪花遮盖。   黑夜中披香殿里传出声声响亮的朗诵声,如泣如诉,如怨如慕,漫漫夜半惊醒,耳畔听到“君子有九思:视思明,听思聪,色思温,貌思恭……”一会儿又听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   今夜回来后,德妃不许她们在跟前伺候,让她们各自下去歇息,漫漫也就乐得自在,兀自睡下了。可德妃一直在书房里朗声读书,夜半了也不肯消停,主子做这样的事定是心绪不宁,做奴婢的也不能视若无睹。她只好爬起来,离开了温暖的被子,哆嗦着烧了一壶热水,泡了主子一向爱喝的菊花茶,端到书房中。   燕语然从闺中就养成了习惯,每次情绪波动太大,无法克制心中的怒火的时候,她就会通宵读四书五经,渴望圣人之言能帮她抑制心头的愤怒。可今夜无论怎么读书,她眼前浮现的都是林绿萼轻勾嘴角,杏眼含笑,对她说:“我更瞧不起你了。”   “啊!”她丢开《论语》,重重地吸了几口气,屋里清新的焚香让她稍微舒服了一点,她又拿起《孟子》,快速地读了起来。桌旁的烛火轻轻摇曳,她抬头瞥向门边探头打量的漫漫,呵斥道:“你在那里鬼鬼祟祟地做什么!”   漫漫心里感到不适,端着托盘抬脚迈进殿中,向德妃行礼。她进宫之前,燕尚书曾赞叹她的美貌,说她若能在宫中讨得皇上欢心,为德妃分忧,那就是为燕家尽心了。可她进宫这些日子,别说自己了,连德妃都没有见过几次皇上,自家娘娘平日里对人温婉妥帖,私下里脾气可不小,对奴婢们很少有好脸色。   漫漫自认容貌出众,虽比不上贵妃和她身旁的婢女云水,但比赵充仪、李充媛那些个嫔妃,还是比得过的,若能让她有机会接近皇上就好了,她也想尝尝当主子的滋味……她走到德妃身旁放下菊花茶,“奴婢猜测娘娘夜读口渴了,但见娘娘正在用功,又不敢冒昧打扰,所以在门前徘徊。”   德妃端起茶杯,闻到菊花的香甜,望见杯中的菊花和茶叶,突然又想起晚宴的时候林绿萼给她倒茶,“喝这个吧,清清火气。”她面含愠怒,一下将茶杯扔在地上,随着“砰”的一声响,瓷杯裂开,滚烫的茶水溅了漫漫一身,漫漫不解为何,但连忙跪在茶水和茶杯的残片中劝娘娘息怒。   德妃坐下,挥了挥手,“把这儿收拾了。”读了许久的书,心里的烦躁总归是散了,也让她冷静下来思索,如今该如何做。她把四书五经放回书架上,找了一篇佛经,又自行研磨洗笔,借着烛火的光亮,快速而安静地抄录了一篇佛经。   漫漫收拾妥当了,立在一旁,静候德妃命令。   德妃站起来,在殿中走来走去,看了一眼窗外纷飞的雪花,想着一时等不到雪停了,她对漫漫招手,“去拿上斗篷和伞,我们去宝华殿。”   漫漫心中震惊,瞳孔闪烁,现在去宝华殿?去那里干嘛。她恭敬地点头,“是。”   刚从室内走出来,冰凉刺骨的风扑了满面,德妃浑身的温暖也迅速散了下去,漫漫一只手撑着伞为她遮住风雪,一只手举着灯笼照明。   德妃迎头迈进雪里,不时脚上的鞋袜就冰凉得失去了知觉。她前些日子在宝华殿里供了手抄的佛经为皇后祈福,现在去拿回来,把自己弄得越狼狈越好,明天一早就带着疲惫的神色和冻得冰凉的身躯去凤栖宫门口向皇后请罪,并向皇后献上她诚心抄录又在宝华殿中供了许久的佛经。祈祷皇后烧了佛经之后,能否极泰来。   德妃其实知道,皇后已经败了,别说否极泰来,开春之后能否活下来,还得看这些日子淑妃在皇上身边的枕头风吹得狠不狠。但她还是要这样做,以免皇后在死之前清算她,或是让杨家在朝中与燕家为难。她必须得赶在朝阳升起前,去往凤栖宫,她怕晚一步,皇后的命令已经传出宫了。   至于她方才抄的那一篇佛经,是烧给步儿的,她陪了她十几年,终归是有一些主仆情分,她祈愿步儿早登极乐,也希望步儿能保佑她逢凶化吉。   道路上的冰渣堆积难行,夜风吹得她颤颤巍巍,她的身体严实的包裹在锦袍之中,身上披着斗篷,双手放在暖手袖筒里,尚且难以抵御寒冷。一旁的漫漫更是哆嗦得几近更不上德妃的步子。   她们终于到了宝华殿。宝华殿外种着松树,挺拔的树干在大雪中依旧不畏分毫,树下的积雪里堆着几颗褐色的松果。   宝华殿里烛火辉煌,金漆大佛神色慈悲。在漆黑的夜色里,灿烂的金黄更是夺目。德妃刚迈进宝华殿,就吓了一跳,忍不住轻呼出声,殿中的人本背对着她,听到脚步声也吓了一跳,转过头来怔怔地盯着她。   宁离离与燕语然同时问出,“你怎么在这儿?”   “新岁祈祷平安,有什么不对吗?”宁离离脸上的慌乱一闪而过,她把手上的方盒递给萍儿,萍儿拿着盒子,低下头不敢与德妃对视,似乎有些心虚。   “本宫也是如此。”燕语然淡笑,她注意到了这个盒子,四四方方的,颇为华贵,“宁充容盒子里装的是什么啊?宝华殿里的供果、香烛之物都是有专门的宫婢负责的,应无需宁充容额外准备啊。”   “臣妾心诚。备了一些家乡习俗里初一要用的东西,要给德妃看看吗?”她作势把盒子打开,拉开一条缝,德妃正往里张望,宁充容一下又把盒子关上,“娘娘想看吗?可是按照臣妾家乡的习俗,看了就不灵了。”   “本宫只是关心宁充容罢了。”德妃声音温婉,眼含关怀,并不理会宁充容的无礼举动。   “哈。”宁离离摊开双手,无奈地耸耸肩,“臣妾猜到了娘娘厚颜无耻,没想到彼此关系到这种地步了,还能上演姐妹情深,真是让臣妾无言以对。”   德妃依旧保持着得体的笑容,这些言语根本伤不到她分毫,况且她能看出,宁充容是故意挑事,想要惹得她不快,然后趁机离开,那她就更要与她好好说一会儿话了,“本宫只是比较单纯,对人的态度,容易从一而终。”   宁充容按捺不住翻了一个白眼,对她行了一礼,“臣妾告辞了,娘娘保重。”   德妃伸手拦了拦,“不如一同守岁吧。”   “臣妾熬不住了,还望娘娘体谅。”宁充容再行了一礼,绕开她,拉着萍儿快步离开了。   德妃看着宁充容在银装素裹的天地间疾走的背影,离了宝华殿的火光,雪花和黑夜遮住了德妃的视线,宁充容和萍儿的身影很快消失在了夜色中。   她低头浅笑,“有趣,那个盒子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她望着漫漫苍白的脸色,暗叹无用,若是步儿,怎会连这点风雪都经受不住,“你派人盯着凝香居,若有机会,收买她的婢女,进去翻找一下刚才的盒子,知道了吗?”   漫漫轻声应答:“知道了。”   ……   淑妃与皇上说了许久的话,回忆青春,畅享未来,又细数过往岁月里遭受的杨路依的磋磨。皇上安慰她,怜惜她,两人相拥入睡。   这么多年了,她第一次在除夕夜能和表哥睡在一起,可惜,这等待实在太久,当获胜的滋味来临的时候,淑妃已觉得意兴阑珊了。   她待皇上熟睡后,才敢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殿,她在门口回头望向床榻,再三确认皇上没醒后,她才走到偏殿去看了一眼三皇子。   殿中的苦闷的药香萦绕在她鼻尖,她看到儿子的脸庞失了血色,嘴唇也是淡淡的红色,但他在睡梦中似乎极度安稳平和,这是过往许多年都没有见过的神色。真好,一点疼痛换未来的安心,她感到欣慰。   淑妃又去了另一间偏殿,换上了碧绿色的宫婢服饰,轻声问应星:“打点妥当了吗?”   应星沉着地点头,“娘娘放心,侍卫们都买通了,凤栖宫的婢女内侍,能赶出去的,都已经遣散去各处当值了。”   “那就好,待今夜事了后,把凤栖宫看守的侍卫尽数做掉,不要留下把柄。”淑妃看着镜中的自己,眼下逐渐有了纹路,往日里美丽乖顺的眸中,此刻尽是冷漠之色。她暗自叹息,终归是老得这么快啊,她不想再等了,再等几月,若杨家屡屡上奏请求,皇上又想起什么过往的事,对杨路依心软了,那会让她很难做,那不如今夜一不做二不休,让皇后畏罪服毒自尽吧。   应星淡淡一笑,“奴婢知道的。”   “药呢?”   “在奴婢袖中。”   “那走吧。”淑妃起身,对镜中的自己露出笑容,等了许久,终于等来了这一天,这在梦中无数次幻想的一天。   ……   皇后回来后,平静地坐在正殿的凤椅上垂泪,后悔吗?悲愤吗?失望吗?种种情绪最后都化为了无尽的泪水。她听到耳旁响起的侍卫将宫中伺候的宫人带走的声音,宫人的哭喊,侍卫的苛责,她都不想再听了,只觉烦躁难忍。   皇后站起来,拦住了抓岁子和冬冬的侍卫,沉声道:“本宫依旧是皇后,身边总要有人伺候。”   侍卫并非是听皇上的命,而是听淑妃的命来驱赶宫人,但皇后不知,他们也不敢太过放肆,对皇后行了一礼,就把其余宫人带走了。   皇后坐在殿里,擦去了泪水,不管多么难过,她也不能就这么认输了,她手捏成拳,对冬冬正色道:“天亮之后,带消息出去,让他们上书求皇上开恩,多提及杨国老当年的功劳。再把杨静媛一家,好好地处置了。”   冬冬含泪点头,“是。娘娘保重身体,皇上并非废后,气过了就会饶了娘娘,娘娘还有机会的。”   岁子说:“奴婢下去为娘娘熬碗参汤。”   皇后喝不下了,但也并未阻拦,岁子就下去了。冬冬还在劝慰皇后:“娘娘振作起来啊,待重掌后宫之日,还要将德妃这个叛徒狠狠地惩治一番!”   皇后想到德妃,捏着凤椅的手不禁使劲,这时候,殿门开了。她抬头看到了在黑夜中站着的一个女人,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侍从。   淑妃半张脸在黑夜中,半张脸照着殿中的烛火,她巧笑道:“重掌后宫之日吗?娘娘怕是等不到了。”   “荒唐,凤栖宫容得你放肆吗!”皇后隐约感到不妙,为何淑妃做宫女打扮,她是为了掩人耳目,对本宫做什么吗? 第51章 清晨 去考虑吗   杨昭仪筋疲力尽地站起来, 看着蒙蒙亮的天,摇摇晃晃地走到门边,打着哈欠说:“不打了, 我输了多少,你们去找寒儿拿, 我回去睡觉了。”   林绿萼扳着手指数了数今夜赢的数目,笑着说:“你不会借醉酒忘记了而赖账吧?”   “放心,我不是那样的人。”杨昭仪头晕目眩地倚着门框,转过头来恶狠狠地说, “我会记住这个教训, 日后再也不和你们打麻将了!”   “云水……”林绿萼看她在雪地里摇晃的背影,想喊他送一送杨静媛。   杨昭仪眼下乌青, 眼中带着血丝,她听到云水的名字就立刻打断道:“别, 别搬运我。”   林绿萼对着梁珍意笑语了几句,然后和云水一起送杨昭仪到摘芳殿门口。刚走到门口就听到车轱辘在雪地里转动的响声。   大雪方停, 天光微亮, 厚厚的云层压在皇城之上,不远处有宫婢正在清扫宫道上的积雪。   “大清早的, 运什么呢, 这么吵。”杨昭仪拍着额头, 脑子里还是晕晕的, 板车刚好从摘芳殿门口路过, 她伸长脖子看了一眼。   林绿萼把她送到门口,就扶着云水转身回寝殿,她准备抱着水水入睡,随意地回了一句, “运送恭桶的宫人吧。”   杨昭仪看到板车上躺着两具尸体,用白布盖着,她本不想理会,可随意地一瞥就瞟到白布下露出来的半截衣袖,那花纹她不会认错,是昨夜她陪同皇后回凤栖宫换的那件凤袍。   “皇后娘娘!”杨昭仪忽然大喊一声,一夜未曾清醒的脑袋被寒风一吹,霎时醒转了过来,她双眼瞪得老圆,一下扑了出去。   “啊!这是怎么了!”杨昭仪扑到板车后,怔怔地看着这四个运送尸体的内侍。内侍惊慌失措地拦住她,不让她靠近。她挣扎着往前,一下摔在雪地里,手顺势扯掉了板车上的白布。   车上的人一下露了出来,皇后脸色乌黑,唇里流出的血弄脏了整个衣领,僵直地躺在板车上,她身旁躺着的冬冬,脖颈断裂,脖子上有一条深红的勒痕,歪着头躺着,面色乌白。   内侍慌张地从杨昭仪手里抢回白布,重新盖在车上。被杨昭仪的叫声喊回来的林绿萼,也看到了车上的两人,她震惊地捂嘴,与云水对视一眼,这是怎么回事?   皇后和冬冬死相凄惨,林绿萼震在原地,双腿站立不稳,险些摔倒在雪地里,云水搂住她下坠的身体,把她的头按在自己怀中,安抚地轻拍她的肩膀,“别看了。”   杨昭仪牙关颤颤,积雪浸湿了她的裙裤,“为什么?她可是皇后啊!你们是受谁的指使?淑妃?她敢做这样的事,她不要命了吗?”她面色苍白,说着又转向摘芳殿,眼里流出两行泪来,“你们告诉我,只是让她失去皇后之位,没有说要她的命啊!我对她是有恨,可没有到这种地步啊!”   “停下来!你们要把皇后的遗体送去哪里!”杨昭仪撑着地上的冰渣匍匐着站起来,“她就算死了,也该享受哀荣,而不是这样被你们随意地拉出皇宫啊!”   内侍们并不搭理杨昭仪,赶忙推着车往偏门走,他们要尽快去把尸体火化了,不能再招惹是非。   林绿萼拍着胸口平复心情,待冷静下来后,冲出去抓住了还欲再追的杨静媛的衣袖,“我不知道她为什么会死,我也以为她只是被废后然后幽禁冷宫,或另派宫室安置。”她手抓着杨静媛的衣袖,上面沾满了未化的雪,她又解释道,“你冷静想想,皇后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吗?我又为何要骗你呢?”   杨静媛哭红的双眼盯着逐渐远去消失在宫道转角处的木板车,哀哀地哭喊了几声,低沉地说:“我……我害死了她。我是白眼狼,我是没有良心,可我没有狼心狗肺到这种地步,没有想到会让她死得这么惨!”   林绿萼放开她的衣袖,转头对云水说:“你去问问莫公公,皇上知情吗?”又回头安慰杨昭仪,“云水跑得快,来回要不了多久,你身上湿了,去我殿里烤火等他回来吧。我猜测淑妃也没有这么大的胆子,能私下里把皇后害死了,还把遗体送出宫去。”   云水点头,飞快地去了。   林绿萼拉着她走到殿中,檀欣送上热茶,杨昭仪喝着茶水,悔恨的泪水又滴进杯中,“你可能觉得我假惺惺的,可我心里真的挺伤感的,特别是看她死得这么惨……我……”   杨昭仪薄唇翕动,絮絮叨叨地讲起一些往事,她曾将出自她们杨家的皇后奉为天人,她在闺中能受其他贵女尊敬,也是倚仗着皇后,她恨皇后给她希望又让她绝望,她恨皇后让她韶华岁月虚度宫中,“我想让她跌下来,不再能随意摆布我,可我没有想让她死啊!淑妃对我说,让世上再无京都杨家只有明州杨家的时候,我也求她,只针对皇后一人,不要伤害杨家其他人,她答应了我的啊,我作证皇后的劣行,帮她获得皇后之位,她不会做别的事……”   “皇后不死,她恐怕坐不上那个位置。”林绿萼可以理解杨昭仪这样恨也不彻底,爱也不彻底的纠结心情,拍着她的手尽力安慰她。   林绿萼想起昨夜皇后败了,杨昭仪却喝了半夜的闷酒,她心里恐怕并不是特别畅快,今早杨昭仪见皇后死了,一下又被内疚填满心胸,林绿萼劝道:“你既然做了这事的帮手,已经没法回头了,人各有命,看开些吧。”   过了一会儿,云水回来了,他说:“莫公公说,一个时辰前,凤栖宫的侍卫来明珠宫回禀,皇后服毒自尽,婢女冬冬也用白绫自尽了。莫公公喊醒了皇上,皇上坐在床上震惊了许久,突然发现淑妃不在身侧,他震怒之下,派人去寻,却在偏殿看到了趴在三皇子床边睡着的淑妃。皇上思索再三,并未派人细查皇后服毒自裁一事,而是决定保住皇后的名声,先将皇后送去火化,秘不发丧,告诉世人皇后病重,过几个月之后,再传皇后久病难愈,病重崩逝。”   林绿萼听后轻轻点头,“皇后不管做了多少错事,宣之于众总会伤害皇家的体面。皇后畏罪自裁,更是会牵连皇上青史留下污名,所以皇上才会这样处置吧。”   杨昭仪垂眸苦笑,又抬头望向云水,“皇后娘娘真是服毒自尽,此事真不关淑妃的事?”   云水答:“奴婢不知。”   “皇后陪了他这么多年,他就这样白布一裹将她送出宫去。他怎么能这么狠心啊!”杨昭仪愤恨地骂了几句,又苦笑道,“罢了,我哪里有资格说这种话,我也不是什么好人。”   林绿萼劝道:“你别在人前露出伤感之情,皇上不想让人发现此事,你若被人瞧出端倪,皇上恐怕也会惩罚你。”   “我知道的。”杨昭仪摇头叹息着离去了。   待房中只有林绿萼和云水了,她拍了拍身旁的软塌,让他坐下来,“看她这么伤心,我都不好意思去找她要赌资了。”   “就算是远亲,这么多年相处下来,也是有感情的。”云水洗净双手,剥了一个橘子,把橘瓣放到林绿萼嘴边。   林绿萼一下咬住他的手指,舌尖在他的手指上轻舔了一下,预想中他快乐的表情并没有出现,他黑着脸,沉声喊道:“姐姐,橘子你不吃我就自己吃了。”   橘子的甘香充沛在她的嘴中,她哼了一声,现在逗他他都没有反应了,怎么会这样呢,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林绿萼张嘴,挤眉弄眼地说:“叼一块橘子,用嘴喂我吧。”   云水很冷漠,又用手把橘子平静地塞进她嘴中,眼中一点欲望的光芒都没有,“不行,温雪在门外,她会进来。”   “嘁。”林绿萼抬了抬眉,“那陪我睡觉吧。”   云水很平淡地摇头,“不了,姐姐会摸我,然后让我不准摸她。”   林绿萼抬了抬自己的衣领,“让你摸一小下。”   “太少了,没兴趣额。”云水看着林绿萼吃瘪的样子,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尝到了柑橘的酸甜,“我打算去凤栖宫附近看看,有没有值夜的宫人看到什么。”   林绿萼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和沉静如水的眸,舌尖在唇上挑逗地滑动,“忙碌的云水也太可人了,我会想着你入睡的。”   云水冷笑,“你不会,你现在只想着怎么把杨昭仪输的钱要回来。”   “哇,你怎么这么了解我,令我欣慰又感动。”林绿萼不禁怀疑自己对他太好了,让他过于满足,他都不陪她做一些亲亲的事了,“你走之前,把书架上那个檀木书盒拿去给梁采女吧。”   走到门边的云水脚步一滞,他回头眼带笑意地说:“那里面装的不都是姐姐的宝物吗,竟舍得还给梁采女了。”   林绿萼震惊地望向他,“你怎么知道?你偷看我的书?”   “姐姐每次偷偷看书的时候,脸上都会挂着淫.邪的笑容,让人很难不产生兴趣。”他熟练地拿下书盒,抬脚往外走。   “你你你!无法无天了!等你回来,我打断你的腿!”林绿萼嘴上凶巴巴的,却又哀求起来,“你可千万别告诉梁采女,我偷看了她的书啊!求你了!”   云水摇了摇书盒,笑着挑眉,“光求没用。”   林绿萼蹲在软塌上,委屈地嘟囔:“那你想怎么样嘛。”   “那看姐姐想怎么样咯,我可有很多趣事可以和梁采女分享呢。”云水说着就往后院走去了。   “别啊!你有什么条件你提啊!”林绿萼一下追了出去,迎着朝阳拉住他。   他在她耳畔小声说:“下次不想停下来了。”   “卑鄙!”林绿萼红着脸低下头,极小声地说,“我会考虑的。” 第52章 侍寝 去烤肉吗   燕语然等了许久, 帮她带话进凤栖宫的侍从才走出来,对着她行了一礼,面色冷漠地说:“皇后娘娘病了, 不见客,德妃请回吧。”   “娘娘怎会突然生病呢?”皇后突逢变故, 又值寒冬,生病也很正常,但燕语然不想放弃,她冻得双手青紫, 脸色苍白, 这幅诚心又凄惨的模样,必得让皇后娘娘看见, 她今夜才不虚此行。   德妃迎着晨光,缓缓跪在雪地里, 躬身长拜,声音沙哑地朗声说:“皇后娘娘, 臣妾含冤, 还望皇后娘娘见臣妾一面,给臣妾一个自白的机会!”跪了一会儿, 她的双膝冷得失去了知觉, 她又在雪地里叩首, 额头砸在雪中, 激起冰渣飞在脸上。   看守凤栖宫的侍卫并不搭理她, 任由她闹腾。德妃隐约察觉到不对劲,她透过宫门望向院里,方才给她传话的侍从,现在在里面忙碌端茶送水、煎药洒扫的婢女, 她都不认识。   侍卫见她往里张望,忙将宫门关上。德妃更觉有异,但转念一想,若说因皇后的罪过,凤栖宫的宫人一夜之间被换了,也似乎说得通。她跪了小半个时辰,温煦的冬日暖阳刺破云层,浅浅金光照在雪中,晃得她双眼难受,她的病虽然有时候是装的,但她的身子确实不太好,经受不住这样长久的寒冷。   燕语然扶着漫漫的手站起来,又哽咽地往里喊道:“既然皇后娘娘生病,臣妾不再叨扰。臣妾改日再来看望皇后娘娘,诚心地期望皇后娘娘保重凤体。”   她一瘸一拐地往披香殿走去,刚离了凤栖宫,突然有个穿藏蓝色宫装的内侍从斜刺里跑出来,跪在她身前,他说:“德妃娘娘,奴婢岁子,有要事与娘娘商议。”   “岁子?你怎么会在这儿。”德妃看他两眼通红,面容憔悴,不知他来寻自己所为何事。岁子是皇后身边得力的内侍,按理说,如今皇后身边的宫人,因与皇后一样憎恨她才对,莫不是有什么诡计想要害她?德妃打起精神,悲伤地说,“本宫并非背叛了皇后,而是被她们合谋陷害。”   “奴婢知道。奴婢昨夜听淑妃娘娘说了,才知道德妃娘娘蒙冤。”岁子回忆起昨夜,他去小厨房热参汤,听到正殿的动静,刚好风吹熄了小厨房的烛火,他隐在暗中,淑妃的侍从在凤栖宫中搜了一圈,并未发现他。   岁子小心地走出厨房,靠在窗边偷听,刚好听到淑妃呵斥皇后:“若非娘娘自己无恶不作,臣妾又哪里有机会能害到娘娘呢?”   皇后痛声咒骂淑妃夺走了她夫君的爱,夺去了太子的性命。   淑妃张狂地笑道:“皇后娘娘有所不知,其实过往这些年,你和其他妃嫔的大多数矛盾,都是臣妾刻意挑拨的,你出手对付她们,也不过是帮臣妾除掉眼中钉罢了。”   皇后想起了一些事,气得想打淑妃,却被淑妃的侍从按住。   淑妃又说:“我才入府的那几年,表哥心中是有你这位正妻的,所以我一直故意让你看到我们两个恩爱的样子,惹你妒忌发火。你还以为自己是高高在上的京都贵女吗,嫁入了殷府,你就该以夫君为重,你的刻薄话语并不能帮你挽回夫君的心,只会将他推向温柔的我。”   皇后自知积重难返,曾经,她对他一片真心,如何能忍住夫君疼爱妾室超过自己之事,更按捺不住妒忌的火气与殷牧昭闹腾,没想到这些也是颜怡瑛故意挑拨的。皇后垂头丧气地坐在地上,悲愤地说:“终有一日,你会不得好死。”   “只可惜娘娘看不到了。”淑妃心里得意,忍不住将今夜筹划之事说了个痛快,故意留德妃下来取乐的事也说了。岁子在窗外听到了,才知德妃娘娘并未背叛皇后。   淑妃让人勒死了冬冬,又命人按住皇后,亲自将毒药倒进了她的嘴中。岁子在窗边捂嘴痛哭,他知道自己出去也难逃一死,只能苟活下来,为皇后复仇。   他把这些事都告诉了德妃,德妃震惊不已,要不要帮皇后复仇,她并不在意,但先将岁子收下,他是个有能力的人,能帮她对付林绿萼,“跟本宫回披香殿,复仇之事,从长计议。”   云水在凤栖宫附近转了一圈,一无所获,倒是看到一个熟人,燕明冶和恒玉公主听闻皇后娘娘生病,一早便进宫来看望皇后娘娘。   他们被拦在凤栖宫门口不让进去,恒玉公主便又带着他去紫宸殿找父皇说理。云水本想溜进凤栖宫里看看,可惜宫外侍卫太多,天已大亮,他也不便潜入,就打道回府了。   ……   过了几日,雪停了,林绿萼命宫人在院里搭了个火盆,准备烤肉吃。她一下午都在忙碌,先去厨房叮嘱宫人们将肉切好,放在酒中腌制,涂上海盐。又去院中检查炭盆,再派人去请宁充容、杨昭仪。   她今夜打算在院中烤肉喝酒,介绍新的麻将三友彼此相熟。黄昏之时,林绿萼乐呵呵地在院中哼着小曲等麻友们来,梁珍意在一旁扶着肚子看她。   杨昭仪先来了,她瞧了一眼院中方桌上腌制的猪肉、羊腿、牛排,又看了一眼几坛美酒,“我可先说好,太荤腥了我吃不惯。”   林绿萼就喜欢她这幅面冷心热的模样,拍了一下她的头就跑,“烤肉你都吃不惯,快别装了,你就是想喝酒。”   杨昭仪摸着头,愤怒地追她要打回来,“你干嘛打我!”梁珍意摇头,两个二十岁的人了,玩十岁的你追我打小游戏还这么得劲。   天色渐晚了,贵妃和昭仪还嬉笑打闹着。云水听到宫道上传来的脚步声,突然停下了正在烤肉的手,这么多人,莫不是皇上?   听雨阁的宫婢急忙跑来回禀,“昭仪,皇上来了。”宫婢的话音刚落,皇上走到了摘芳殿门口,他看到院中的炭火烤肉和追逐玩乐的妃嫔,平和地笑了笑,抬了抬手,“不必多礼了。”   皇上坐到院中的椅子上,舒适地让莫公公给他倒酒,他自在地拿起已经炙好的一片猪肉吃起来,又喝了半杯酒,赞叹地点头,“不错。”   林绿萼很尴尬,她瞥了一眼杨昭仪、梁采女和刚走到宫门的宁充容,她们四个都面带假笑,恭敬地站在皇上身边,不知所措。   林绿萼用眼神责怪杨昭仪,皇上要来听雨阁,你怎么提前不说?   杨静媛回瞪她一眼,烦躁地瘪嘴,我若是知道,还会来摘芳殿吗?   宁离离心中暗叹一声,平日里在明珠宫陪淑妃、皇上假笑已经很累了,没想到姐妹聚会还要应付皇上,早知道不来了。   梁珍意被烟熏得咳嗽了两声,扶着肚子略感不适。   皇上说:“不必拘礼,都坐吧。”四人只好浅笑着坐下来,发现炭盆边还少了一张椅子,宫婢立刻去殿里搬了椅子出来。   “梁采女,身子可好?”皇上都险些忘了,这位住在摘芳殿的采女还怀着他的孩子,他又想起那夜杨昭仪控诉皇后陷害梁采女,他侧头对莫公公说,“将梁氏复位为美人。”   “多谢皇上。”梁珍意感激地行礼,“臣妾很好。”   因皇上在这儿,四人都很拘束,陪着皇上说笑,肉都没吃个痛快,更别提喝酒了,一人小酌了两杯,便不敢再多喝,害怕醉后失态。   皇上这几日烦心事够多了,隐瞒皇后的死讯,斥责多次求见母后的恒玉公主,处理边关急事,看望受伤的三皇子……只有此刻,院中白雪皑皑红梅艳艳,四位年轻貌美的佳人围绕他,杯中清酒甘冽,碗中炙肉美味,他才舒适地坐在椅上,喝会儿酒吃会儿肉,给四位爱妃讲述他过往的光辉,听她们吹捧自己,觉得人生是如此的顺遂。   林绿萼望着她院中的凉亭出了一会儿神,发现皇上还在吹嘘往事,笑了笑,又看着红梅出神,回神后发现皇上还没走,又笑了笑,吃了一片肉,感觉味同嚼蜡,忍不住又瞥向杨昭仪,差不多了,你带皇上走吧。   杨昭仪睨向她,你看皇上这兴致勃勃的模样,他想走吗?   梁美人起身行礼,“皇上,臣妾到了服安胎药的时辰了,先回后堂了。”她怀着身孕,本就不宜喝酒食荤腥,今夜本想陪贵妃姐姐玩耍,谁知皇上竟然来了,她坐了半个时辰,腰腹实在疼痛,只好告辞离去。   皇上并不在意,挥了挥手,又举起杯子让莫公公倒酒,莫公公发现贵妃准备的那几坛酒已被皇上饮尽,“皇上,酒没了,豪饮伤身,不如……”   “酒没了你不知道去拿吗?”皇上盯了他一眼,莫公公立刻小跑着去吩咐人搬酒。   林绿萼看着陆续搬进摘芳殿的酒,回望云水一眼,你能不能把皇上打晕?云水点头,林绿萼摇头,这么多人,你想死啊。   又过了半个时辰,宁充容起身告辞,“皇上,臣妾答应了淑妃,要替她绣春景百花图……”   “去吧。”皇上面色驼红,对她笑了笑,又对莫公公说,“再烤个羊腿。”   林绿萼真想把炭盆和皇上一起搬到听雨阁去,偏她是摘芳殿的主位,还没法借故离开。   皇上的胡须上沾着唾沫星子和酒水,他醉眼迷离地望向贵妃,“你除夕夜做的那首诗不错。”他想起她斥责李充媛的时候,那意气风发的模样,年轻又从容的美貌,真是让人着迷。   “也就那样吧。”林绿萼假笑,点头。   杨静媛发现皇上的神色不对,他眼中带着暗沉的欲望,却没有看向她,而是看向了贵妃,她知道贵妃心里念着前朝太子,不愿侍奉皇上,于是巧笑着凑到皇上身边,“皇上,不如回听雨阁,陪臣妾喝酒吧。”   皇上随手指了一下还在烤的羊腿,对杨昭仪抬了抬下巴,“你回去吧。”   杨昭仪愣了愣,只好起身离去,她走到门边回头对林绿萼示意,把他灌醉。   待院中椅子空了三把,只剩皇上和贵妃后,场面一度沉默了起来,火光映在林绿萼姣好的容颜上,她垂眸随意地用钳子挑了挑铜盆里的炭,浓长的睫毛在脸上留下细碎的剪影。   皇上醉酒头晕,但眼睛不瞎,他伸手掐了一下林绿萼的脸颊,“你真美。”   他的手上还带着烤肉的油渍,用力不小。林绿萼脸庞疼痛,头皮发麻,看着皇上那充满情.欲的眼神,她倒抽一口凉气,她很想说山林居士的卜词皇上别忘了呀,可是她又不敢暴露了自己知道这事,只好摸着脸皮浅笑。   皇上又喝了一杯酒,喉头甜润,咂嘴道,“今夜贵妃侍寝。你下去准备吧。”   林绿萼回头与云水面面相觑,她颤抖着扶着他的手站起来,低眉顺眼地说:“是。”她对云水眨眼,你一会儿能把他打晕吗?   云水比起手刀,打死可以吗? 第53章 甜香 去梢间吗   莫公公迎上来, 凑到贵妃身边,脸上堆满笑容。他过往收了林家这么多钱财,这时候说几句讨喜的话, 贵妃娘娘一高兴,定少不了他的赏赐。“奴婢恭喜娘娘, 娘娘等了三年,终于苦尽甘来,盼到了承宠这一天,以娘娘的美貌, 日后定是宠冠六宫。”   莫公公又随手指了一圈摘芳殿, “娘娘得了恩宠,就可尽早搬离摘芳殿这偏远的宫室, 去到紫宸殿后的……”林绿萼脸色并不好,冷若冰霜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听着他的恭维之词也未露出半分欣喜,他最会看人脸色, 意识到不对劲后, 脸上的笑容顿了顿,一甩拂尘, “奴婢让嬷嬷来伺候娘娘。”   林绿萼被一众宫婢簇拥着, 带到了房中沐浴, 她回望在门口等候的云水, 怎么办呀。云水点头让她放心。可她却放不下心。   她站在浴桶旁, 宫婢们为她拆掉发髻、脱去衣裙。宫婢在浴桶中倒入牛乳、香粉,拿着香胰子为她搓洗身体。她很久没被这么多人伺候沐浴了,木讷地坐在浴桶里,听嬷嬷在一旁讲侍寝的规矩。   嬷嬷看贵妃不安地咬着下唇, 安慰地笑道:“娘娘肤如凝脂,美艳绝伦,奴婢伺候过这么多主子,就数娘娘玉雕似的人物,找不出半分瑕疵。”宫婢们也接连赞叹贵妃美貌。   林绿萼点了点头,任由她们围着她吹捧,她也笑不出来。温热的水包裹她的身体,她白皙的脸庞上泛起红晕,她却还是冷得打颤,即使紧紧地咬着后槽牙,也抑制不住牙关哆嗦,“好冷,再加点热水。”   嬷嬷伸手试了试水温,温柔地说:“水已经很热了,娘娘是太紧张了。”   宫婢仔细地帮她揉搓着青丝,她听到耳畔嬷嬷的唠叨和劝慰,只想现在若是晕过去了该多好,偏她身体不错,心如鼓擂,却精神奕奕。   嬷嬷把手放在她的肩头,察觉到贵妃浑身颤抖不止,“娘娘,放轻松些,一会儿侍寝的时候,越是紧张越难受的。”嬷嬷转头挥了挥手,宫婢端上托盘,嬷嬷拿起托盘上的瓷碗送到贵妃身前,“娘娘,喝碗杏仁酪,压压惊吧。”   林绿萼张嘴,嬷嬷把甜软的杏仁酪喂进她嘴里,她轻轻咀嚼,唇齿留香,吃了甜食心里果然安稳一些,她接过碗,咕噜几声把一碗杏仁酪都塞进了肚子里,她疑惑地盯着碗底一块还未融化的花生大小的赤色圆团,她用勺子戳了戳它,“这是什么?”   嬷嬷笑着答道:“这是红糖,提味的。”   林绿萼哦了一声,从浴桶里起来,宫婢帮她擦拭身体和头发,又用桂花香油为她梳头,在她身上涂满细腻柔白的香粉,弄得她浑身痒痒的,止不住躲避她们的手。   嬷嬷又拿出一瓶药膏,往她的身下涂抹,她瞪圆了眼,局促地推开嬷嬷的手,“这又是什么?”   嬷嬷凑到她耳边低声说:“顺滑的香膏,帮娘娘少些痛苦。”   林绿萼羞红了脸,尴尬地哦了一声,“本宫自己来。”她用手指挖了一小坨香膏,在身下胡乱地一涂而过,避开众人的视线,低头轻叹了一声救命。   宫婢为她穿上轻柔的纱裙,她身上不知为何热得很,许是太过慌乱了,竟有一点醉酒的晕燥感。   林绿萼平躺在床上,耳中只能听到杂乱的心跳声,她忍不住侧身轻拭泪水,她不想侍寝,可是又没法阻拦,怎么偏偏皇上自己找上门来,若是传她去紫宸殿的话,她在路上还能想办法摔一跤。云水啊,他可千万别做什么糊涂事,此刻殿外这么多侍卫和侍从,他若一时糊涂,被人抓住,查明了是男子,那可就完了。   她东想西想,双手不安地抓着床帏,她喷出的鼻息格外地燥热,逐渐地脑子也有些昏沉……这是怎么了?她突然想起杏仁酪里那未化开的圆团,她就算不辨菽麦,至少红糖还是认识的,那根本不是红糖啊。难道是嬷嬷为了让她侍寝时更舒适,给她吃了什么催情的药?   林绿萼烦躁地拉开衣领,温热的手抚摸在自己发痒的脖颈上,这下是真要喊救命了,怎么会热得这么难受?   耳畔响起了开门声,莫公公扶着皇上走进来,皇上摇摇晃晃的高大身躯撞着房中珠帘叮铃作响。   林绿萼内心悲痛地尖叫,张口轻“啊”了一声,嗓音却柔情似水,她捏着身下的锦缎,震惊不已,我这是什么“欲拒还迎”的声音?   皇上两颊驼红,醉眼迷离,胡须上还沾着晶莹的酒和黄黑的油渍。内侍们服侍着他脱下衣衫,又端水来为皇上擦洗。皇上胡乱地擦了一把脸,盯着床上的娇俏人儿,烦躁地挥手让内侍们滚下去。内侍们忙端着铜盆躬身退出房间,小心地关上了房门。   林绿萼心跳到了嗓子眼,想着现在装晕怕是来不及了,她不安地往里挪了挪,浑身滚烫,像是锅里翻腾的饺子。她听到皇上粗沉的呼吸声逐渐靠近,皂靴踏在床旁的木板上,发出“咯叽”一声闷响。   皇上坐在床边,兀自脱下靴子甩到一旁。他“砰”地一声躺在床上,随着他躺下,林绿萼惊起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大呼救命,她闭着眼不敢动也不敢看,听到旁边窸窸窣窣的褪去衣衫声。   皇上望着她枣红的脸庞,温和地轻呼了一声,“贵妃。”他侧身抱住她,沉重的手臂压在她的腰上。   林绿萼不敢答话,嬷嬷方才说这时候要主动去迎合皇上,不,她才不要迎合,她想逃离这里。她内心激烈地奔腾着,身体却僵硬地一动不动,呆呆地闭上双眼,等了一小会儿,皇上没有任何动作,身旁响起了高昂的扯呼声。   啊?林绿萼小心地转头看向身旁的皇上,他小麦色的脸庞上挂满醉酒的红晕,张着嘴“哈呼哈呼”地扯呼,那声音像是木匠在用刀刮木板,尖锐而刺耳。   林绿萼轻叹了一声,将皇上压在她身上的手缓缓搬开,拉开锦被坐起来,斜刺里吹来一阵寒风,她望向风吹来的方向,发现次间的窗户开了,云水轻巧地翻身进来。   他听到皇上剧烈的扯呼声,轻吁了一口气,方才殿外人太多,他用石子击倒了院里的花盆,惹得门口的侍从往花盆那边看去,他迅速地打开窗户溜了进来,还好姐姐并未出事。   两人对视一眼,林绿萼轻轻摇头,她鼻里发痒,随着头的缓缓晃动,鼻血喷涌而出,顺着下巴滴落到了床上,云水震惊地望着她,疾步走过来,站在床前打量她糟糕的脸色。   林绿萼低头看着床上的血渍,她抹了一把下巴,手上也沾上了鼻血。她又叹出一口娇柔的呼声,那声音落入云水的耳中,他脑海中平稳的弦被拨动,他怔怔地望向她。她用手给脸庞扇风,却根本止不住脸上的燥热,她张开双手,云水搂住她的肩膀和腰,将她从床上打横抱了起来。   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头依偎在他的怀中,不安地点头又摇头。她身上香粉的味道萦绕在他的鼻尖,青丝坠在身后,在他的掌中荡漾。她哈了一口气,喉头甜润。   云水轻声关上次间与寝殿相隔的木门,还是觉得不安心,又抱着她走过次间,到了最里的梢间,这是有平日里林绿萼最爱躺的软塌。   云水把姐姐放在塌上,手摸上她的额头,掌中的滚烫让他心惊,清澈的眸中盛满关怀,轻声问:“你怎么了?额头好烫。”   云水抬起她的头,又用帕子帮她擦拭鼻血,她鼻腔里被甜闷的血挤满,随着仰头,喉咙里也尝到了腥味。忙碌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把她的鼻血止住。   林绿萼又娇柔地低喘了两声,在塌上烦躁地踢腿,胸口燥热难耐,她把轻薄似纱的中衣拽开,露出小巧的锁骨。她可怜巴巴地望着他,伸手将他往塌上拉。   云水按住她拉拽自己的手,正色道:“姐姐,他们给你吃了什么?”   “那个嬷嬷,端了一碗杏仁酪给我,碗里却还有半片未化的药丸。”她娇娇柔柔地流出两滴泪来,顾盼生辉的杏眼在梢间昏黄的烛火中,含情脉脉地盯着云水。她拉着他的手,他平日里温暖的手掌此刻抓着她的手腕,却像温凉的玉缓解她手上的燥热,她止不住又把他拉着靠近自己。   云水看着她迫切的模样,身上颤了颤,一股热流在脑中激荡,耳畔又荡漾着她春风般缠绵的声音,他尽力正色地说:“我去帮姐姐打盆冷水。”   “谁大冬天的洗冷水啊!”林绿萼嘟囔了一声,主动搂住他的脖子送上香吻,又在他身上摸索,褪去他的外衫。   云水尝到她嘴里的甜味,似乎还带着一丝翻涌的血气,她身上的燥热也带动了他,他揉着怀中的香软,喘息着推了推她,嘴上挂着她唇中的潋滟甜香,“姐姐,你要想清楚啊!我这样做的话,是乘人之危。”他说着,开始解裤带。   “你装什么啊!”林绿萼抿着下唇笑起来,躺在塌上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胸膛,“一边褪去衣衫,一边说不能乘人之危。”   “哎。”他装作愁苦的轻叹了一声,跪在林绿萼的腿间,“姐姐需要,我只好尽力满足。”   衣衫尽褪,青丝交缠。银白的月辉透过窗棂洒在身上,燥热的呼声散落珠帘。 第54章 清洗 去擦拭吗   院中的宫婢们在收拾炭盆, 铁架,酒坛,轻手轻脚地, 不敢发出一点多余的声响。   莫公公在殿门前守着,面上无悲无喜, 却总是止不住地往殿里侧身偷听,只听到了殿里皇上的熟睡声,他暗自摇头,皇上喝了这么多酒, 贵妃不热情些, 今夜还不知能否事成呢。说起来,要派人通知一声林相吗?他招手唤来一个内侍, “天亮之后,出宫把这好消息带去林府。”   他站了许久, 搓着逐渐冰凉的手,看到贵妃的婢女云水低头走来, 云水面色微红, 那双往日平静冷漠的眸子此刻带着一点人逢喜事精神爽的色彩,莫公公了然地点头, 自家主子终于得宠了, 婢女跟着高兴也是常事。   云水端着铜盆, 盆里盛满热水, 他声音略微沙哑地说:“奴婢进去服侍贵妃擦洗。”   莫公公轻轻地拉开门, 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里间的情况,床帏放下了,皇上的扯呼声不断响起,也不知贵妃是否睡了, 他转过头来叮嘱云水,“你小声点,别吵醒了皇上。”   “是。”云水进去后关上房门,并未多看床榻一眼,一溜小跑到了梢间里,他的额上还挂着细密的汗水,身上也湿润着,还未来得及清洗,姐姐说脏死了,让他去打盆水来,他就赶快穿上衣服翻窗出去了。   云水想起方才肌体相撞的触感,微红着脸庞把帕子放进水中。   林绿萼靠着引枕,身上盖着一层锦被,潮热退去之后,隐约有点冷。今夜的心跳声,到此刻才终于平缓了些,事情竟这样发生了,她用被子捂着头不想面对,可腰腹的疼痛又提醒她没法逃避。   她缓缓拉起被子,露出纤长的双腿,腿间湿滑的液体让她不适,她几不可闻地说:“擦一下。”   “嗯。”他扭干了帕子上多余的水,顺着缝隙轻柔的擦拭,梢间的烛火熄灭了,黑灯瞎火地也看不清楚,他也没有多看,脑子里还对方才的事情浮想联翩着。   林绿萼抿着唇,破碎的呻.吟从嘴里溜出来,胀痛的地方被他用帕子揉到,她忍不住低声呵斥道:“你在擦哪里?”   “看不清……我仔细看看。”他又清洗了帕子,调整心态叮嘱自己别想了,凑在她身前,还欲再擦拭。   林绿萼身下颤了颤,心尖也跟着颤了颤,闭上双腿一下盖住被子,“罢了,你叫檀欣去烧桶热水,我要沐浴。”   “好。”云水轻声问,“姐姐还痛吗?”   林绿萼躺着一动不想动,这人方才太兴奋,没到那一步还好,到那一步了,就像开闸的洪水,她根本控制不住,还好他太兴奋了,她也没有忍耐太久的疼痛,他就轻喘了一声,然后重重地喘息着停了下来,还惊讶地问她:“好像有点快?”她想到这儿,忍不住抿嘴轻笑,“痛。”   云水听到她的轻笑,一下涨红了脸,很想解释一下那种温软的感觉让他根本控制不住,想了半晌,憋出一句:“我去太医院拿点药膏?”   “不用了,我想沐浴,你快去。”林绿萼抬脚踢了踢他,她其实有些羞涩,在这种事情之后,两人在黑夜中独处,她不知该说些什么,才显得自己稳重老成。   云水端着铜盆出去了,莫公公看了一眼搭在盆上的污秽帕子,欣慰地点头,事成了。他一甩拂尘,幻想着日后贵妃若搬到明珠宫旁的朝珠宫居住,离紫宸殿近,他多在贵妃面前走动,能拿到不少好处,光是想一想,他就喜笑颜开。   云水给檀欣说了娘娘想沐浴,檀欣带着宫婢下去烧水。云水望了一眼明黄的月色,悄悄地溜出了摘芳殿。   他吹着冷风,身上的温热逐渐散了,开始清醒地谋划之后该当如何。他走到偏门的阁楼上,寻到了城楼侍卫贾池。   贾池忠于林相,时常帮云水给林相传信。云水问,“有纸笔吗?”   “房里有。”贾池带云水到休息的平房里,“动作快些,一会儿换班的侍卫回来了,瞧见房里有个宫女,我可解释不清。”   云水在纸上快速地写字,他将与林绿萼行了周公之礼之事写在了纸上,也说了皇上恐会误以为是贵妃侍寝了,他不想之后皇上再召贵妃侍寝,问林相可有办法能让贵妃离开皇宫。   写好之后,他折叠起来交给贾池,“尽快交给林相。”他知道林相是有办法让姐姐出宫的,那个让皇上言听计从的山林居士,林相认识。   “早上宫门开了我就去。”贾池将信放进怀中,挥手让云水快离去。   云水回到摘芳殿,又打了一盆水,翻窗进了梢间,把软塌上的血渍清洗了,他想到林绿萼在床塌上流的鼻血……那个,就留着吧。   ……   皇上拍着脑袋,宿醉的晕眩让他难受极了。他撑着身子起来,看到了床上的一团红艳的血渍,又看了一圈这极度陌生的房间,震惊地问莫公公:“这是哪里?”   “皇上,这是摘芳殿的寝殿。昨夜皇上召幸了贵妃娘娘。”莫公公接过醒酒茶递给皇上,“贵妃娘娘见皇上醉酒未醒,晨起说去凤栖宫拜见皇后娘娘,已经去了。”   皇上深吸了一口气,上嘴唇抽动,唇上的胡须一跳一跳的,像风中飘飞的杂草。他又回头看了一眼凌乱的床铺和床上的血渍,险些晕厥过去,他昨夜喝多了,是觉得林绿萼很美,仗着迷离的酒劲,他竟然宠幸了林绿萼!怎么办?山林居士说了,若接触林绿萼会召来霉运,遗祸后代,要不把她杀了?不行,得让她寿终正寝。   “哎。”他坐在床上半晌起不来,为什么这么糊涂!做出这种事来。   他回忆起昨日,他因各种琐事烦恼的时候,很想找个女人玩乐,本想去明珠宫寻淑妃,但这些日子淑妃守着三皇子,不吃不喝日渐憔悴,他也实在沉不住性子安抚她了。   皇上在殿中来回踱步,内侍见皇上一副浴火难消的模样,在旁提了一句,“德妃娘娘前些日子病了,也不知道最近好转了没?皇上要不去看看。”他想了想,德妃性子温柔,又知书达礼,这种烦闷的时候,解语花一样的妃嫔最贴心了。   他摆驾披香殿,谁知德妃还病着,强撑着陪他说了一会儿话,他也觉得无趣,正想离去的时候,德妃说:“除夕那晚皇上申斥了皇后,若日后皇后不得宠了,皇上也要顾及杨昭仪啊,只有杨昭仪有宠爱,杨家才会放心。”   皇上又想起这些日子书桌上那些杨家人请安的帖子,他想装样子,皇后也死了,杨昭仪倒是温柔美丽,身段婀娜,是个可心的人。他又摆驾听雨阁,谁知杨昭仪竟然不在听雨阁,而在摘芳殿。   他与四美喝酒调笑,醉酒之后,色迷心窍,只记得林绿萼最美,浑然忘记山林居士的叮嘱。   “哎!”皇上又长叹了一声,“把摘芳殿封起来,贵妃无召不可外出,也不可与其他妃嫔来往。”   莫公公惊呆了,他去宫外给林相带喜讯的小内侍还没回来,贵妃就突逢责罚,他仿佛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在面前消失,莫公公沉痛地劝道:“皇上,可是贵妃服侍得不够妥当?她初承恩宠,恐……恐会有些失礼之处,但也不止于此吧……”   皇上已经浑然不记得昨夜贵妃承宠是什么模样了,他连怎么到寝殿来的都忘了,听莫公公说了,也认为光是惩罚,会引林相多想,“多给贵妃赏赐,吃穿用度一律尽奢。”   莫公公喜悦地挑眉,“那禁足?”   皇上穿戴好了,沉声说:“依旧禁足。”贵妃日后的岁月就都在摘芳殿度过吧,这次是他醉酒失误了,乞求上苍开恩,放过他一次。   莫公公快晕过去了,哀哀地说了一声,“喏。” 第55章 红梅 去补觉吗   天光微亮的时候, 林绿萼命宫人将罗汉床搬到了听雨阁外的那片梅林深处,她告诉莫公公她去拜见皇后了,她却扶着檀欣的手, 来到了梅林里,躺在了备好的罗汉床上, 又叫云水去唤来伶人唱曲。   她身上盖着厚重的狐裘大氅,大氅的帽子盖在脸上,遮住了暖阳逐渐发出的金灿灿的光,她听着缠绵的曲调, 闭眼假寐, 时不时将头从狐裘里伸出来,喝一口檀欣递上的香片茶。   白雪堆积在红梅曲折的枝干上, 簌簌寒风吹过枝头,梅花清逸幽扬的淡香萦绕在林间。雪化的哗哗声中, 夹杂着几声麻雀的喧闹。   林绿萼闭上双眼,便想起昨夜的缠绵, 伶人唱着《西厢记》, 她就想起《莺莺传》,那几句“鸳鸯交颈舞, 翡翠合欢笼, 眉黛羞频聚, 朱唇暖更融”总在脑海中浮现。她在大氅下不安地扭了扭腰, 羞死了。   温雪小跑过来, “娘娘,皇上离开摘芳殿了。”她喘着粗气凑到檀欣耳边,极小声地说,“皇上留下旨意, 将娘娘禁足宫中,没有说禁足到什么时候,还不许其他妃嫔来探望。”温雪很伤心,娘娘三年不承宠,一朝承宠,本以为扬眉吐气,却要沦为宫中笑柄,娘娘太可怜了。   檀欣宽额上皱起细密的纹路,气得跺脚,“为何?”娘娘不愿承宠,她是知道的,本以为这样无忧无虑的过活也挺好,谁想皇上主动来摘芳殿摘了娘娘这朵娇花,却还降下责罚。她昨夜侍奉娘娘沐浴的时候,看到了娘娘身上布满恩爱的红痕,娘娘也并没有伤心落泪,按理说房事应是和谐的。哎,她只能带信回林府,让林相多帮娘娘说话了。   “你们叽叽咕咕地在说什么呢?”林绿萼拉下大氅,露出一双妙目,看着这两人面含愁苦,几近落泪的样子,她心中大叹不妙,难道被皇上发现她私通了?她一下坐了起来,拍着罗汉床的围子,“快说,怎么了!”   檀欣幽怨地说了,又劝贵妃,“娘娘切莫伤怀,待奴婢传消息回林府后,此事一定会有转机。”   林绿萼冷笑,她想起从宁离离口中听到的山林居士的卜词,想来皇上召幸了她,反而还觉得自个儿委屈了,只好把怒火怪到她这引诱他犯错的祸水身上。不过无妨,摘芳殿里有云水和珍意,隔壁的杨昭仪也可以经常抓过来玩,只是少了一些出门的乐趣,天寒地冻的,她还懒得出门呢,“回吧。”   檀欣从袖袋里拿出赏银给伶人。   正巧云水摘了梅花回来,林绿萼望向他,他穿着一身荼白色长裙,手捧几束红梅,他像误开在红梅林中的一支白梅,挺拔清泠,林绿萼抿着嘴角浅笑,真是可人,该让他穿上男子的装束,今夜再与她……   林绿萼摇头,心里责怪自己,真是荒唐,怎么能白日里想这种事呢。   一行出了梅林,刚好遇到前往摘芳殿看望贵妃的德妃。德妃一看到林绿萼,面上的笑容就如春花一样盛开了,“绿绿,近来可好?”   林绿萼知道她来看热闹,淡笑仰头,“很好。”   “听闻昨夜,你初承雨露。”德妃目光直直地盯着她脖颈上清晰可见的红痕。“恭喜你啊。”她本以为林绿萼被她这样注视着,会羞怯地用衣领遮一遮,谁知林绿萼揣着手,仰着脖子,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谢谢,只有你这样真心的姐妹,才会在霜雪初霁的寒冷清晨,不顾自身的伤病,行小半个时辰的路赶来摘芳殿道贺。”林绿萼上前几步,拍了拍她的肩膀,眼含真诚的笑意,“我很感动。”   燕语然从她的神色中瞧不出一丝的局促与悲伤。她本以为今晨的林绿萼会在被窝里哭着醒来,不见外客。德妃想好了,她便在摘芳殿的院里吊着嗓子说几句表面安慰实则打击的话,出一点这些日子压在心中的恶气。谁知林绿萼神色平和,隐约还能瞧出几分喜色,这是为什么啊?她不是最不愿承宠吗?   燕语然笑着拉住她,“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除夕之后,她静下心来想了想,什么事能最快打击到林绿萼,让她悲痛欲绝。她虽知道林绿萼不是为了她弟弟而守住清白,但林绿萼曾多次向她表露不愿承宠的决心。   她不知道林绿萼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但她却筹划了此事来磋磨她。过往在听雨阁中替皇后监视杨昭仪的宫婢素素,如今在岁子的游说之下也投靠了德妃。素素那日递来消息,林绿萼请杨昭仪去摘芳殿相聚,吃肉喝酒。   德妃提前收买了皇上身边的内侍,在适时的时候劝皇上来披香殿看望她。而她借生病不宜侍寝为由,劝皇上去看望杨昭仪。若皇上顺势去了摘芳殿,便让内侍多为皇上倒酒,她深信一个欲.火难消又醉酒的男人,抵挡不住林绿萼美貌的诱惑。她还收买了嬷嬷,在杏仁酪里添了催情的药丸,她怕林绿萼做出什么事情来反抗侍寝,干脆便让她无力反抗。   一切都很顺利。但她预想中的林绿萼悲痛欲绝的模样并没有来临,为什么?林绿萼一定是装的。   德妃决定把这事挑明了,以她对林绿萼的了解,她得知真相后必会怒火上涌,再也克制不住面上的装模作样,“常听李充媛讥讽你无宠,我心里不是滋味。我又怕你深宫孤寂,所以帮了你一把。”   “真的吗?是你把皇上引来的?”林绿萼似乎沐浴在温暖的杨柳风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她又拍了拍德妃的肩头,“我方才的答谢是装的,但此刻是真诚的感激。”   檀欣与温雪对视一眼,两人从彼此眼里都看到了惊讶二字,娘娘承宠之后,对皇上的不满消失了?檀欣年长,也曾听过一些壮汉御女有方的坊中趣谈,难道行伍出身的皇上,那事很行吗。所以皇后也是因为这样,举全族之力辅佐他吗?   檀欣越想越歪,干瘪的面皮浮起更胜晚霞的红。   云水从手中的一捧红梅里挑出一束梅花递给德妃,“德妃娘娘大恩,奴婢也替贵妃娘娘答谢。”   德妃挥手将红梅打落在雪地里,胸口这股恶气越发的难受了。她盯向林绿萼,“你是装的吧,过往我倒是没有发现,你不去唱曲屈才了。”   “随你怎么想吧。”林绿萼对她颔首致谢,挑眉看了一眼德妃破碎的笑容,“我还有事,先行一步了。自便。”   回了摘芳殿,林绿萼让人把床上的被褥枕头都换了新的,她舒适地躺进柔软的锦被里,开始补觉。   她不知睡了多久,听到窗外洒扫的声音,缓缓地醒来。梦中又回忆起昨夜的温暖,身下还有一股难言的酸痛,她羞涩地抱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一圈,把被子叠成圆柱,指着被子柔声说:“你以后不准这样了,听到没有!”   她拉着锦被的角朝着自己点了点,又学着云水的声音,“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不敢就好。再有下次,打断你的腿!”她轻声笑起来,耳畔却响起云水幽怨地声音,“为什么要打断我的腿?”   林绿萼一下摊开被子,钻进里面躺平,遮住自己羞红的脸庞。他坐在床边,缓缓掀开被子,露出她的脸庞,她羞怯地闭上双眼,“方才没有睡醒,以为在做梦。”   “姐姐老是以做梦为理由。”他想起那夜的亲吻,她也说以为在梦里才妄为。   林绿萼一下瞪眼,继而恶狠狠地说:“你为什么在房间里!”她决心后发制人,掩盖她自说自话的窘迫。   “我去太医院拿了药膏,太医说这个清凉去肿,很有效果。我见姐姐睡着,就一直在房中等候。”云水拿起一旁桌上巴掌大的小方盒,“我帮姐姐擦药吧。”   林绿萼挥手,不让他擦药,“清凉去肿,别是蚊子叮咬后涂抹的药膏吧。”   他淡淡一笑,“姐姐,我又不是傻子,太医院听到摘芳殿贵妃需要药膏,不用多说,也会明白。”   “我自己涂。”她伸手。林绿萼回忆起昨夜,一时沉默垂眸,她那时候会不会太不矜持了,以至于他看她的笑容,总让她感觉怪怪的。   他坐在床边,“昨夜有帮姐姐擦洗,又不是第一次了,还是我来比较方便,姐姐只用躺下就好了。”   林绿萼白了他一眼,他说话越来越没有分寸了,必须得拿出姐姐的威严镇压他了,“黑灯瞎火和光天化日是有区别的。给我,我自己来。”她的内心还是略感羞怯,昨日若不是那让她流鼻血的药丸,她就会一直扭捏着,不同意进行到那一步。   云水见她坚持,就将药膏递给她,体谅地背过身去。   林绿萼又挖了一小坨,飞快地伸手进去抹匀了,然后把小方盒丢开。云水听到声音,转头将小方盒塞进怀中,“我先保管着,以备不时之需。”   “哈。”林绿萼冷哼一声,抓着他的衣袖让他老实地坐在她面前,“我重讲一次规矩,我想,可以;你想,不行。要以我的意愿为准,知道了吗?”   云水笑着点头,“好的。” 第56章 避祸 去外面玩吗   皇上回到紫宸殿, 宿醉之后头痛难忍。他斜倚在龙椅上,试图记起昨夜与贵妃在床笫间的事,却毫无印象。他记得大约二十年前, 在军营里的时候,他和战友围炉痛饮, 庆祝战争胜利的喜悦,醒后也会记不清昨夜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他听到外面的喧哗声,烦躁地闭上双眼。   莫公公小跑到皇上身边躬身回禀, “皇上, 恒玉公主又来了。”   皇上眯着眼睛,不耐地挥手, “让她走。”   “公主说思念母后,恳请皇上容许她见皇后娘娘一面。”莫公公更小声地说, “皇后火化之后,葬在了妃嫔陵寝。待日后公布皇后崩逝时, 再将皇后的骨灰坛移到皇后陵寝吗?”   皇上眼皮微抬, 冷漠地说:“移动骨灰坛这种事,容易惹人怀疑。她都死了, 还在意这些么?届时就以空棺下葬吧。”   恒玉公主的哭喊声在殿外响起, “母后病重, 恒玉更应守在塌前尽孝啊!求父皇让女儿见母后一面!”   皇上不禁更加烦躁, 也许该及时公布皇后病重不治身亡的消息了, 被恒玉这样长久的哭闹下去,必会惹得朝野议论,皇后服毒自尽的事本来可以妥善解决,公主日日进宫喧哗, 又会招来诸多非议。   “在公布皇后死讯之前,不要让恒玉公主进宫。寻个书法好的后生,模仿皇后的笔迹给公主写封信,就说伤病不宜见面。”   莫公公说:“喏。”   皇上问:“驸马府有什么动静吗?”   “没有。”莫公公捏着拂尘的手抖了抖,最近盯驸马府的人是否递了消息进宫,他给忘了,诸事繁琐,哪能事事记得,他心里哆嗦,面上却很平和,“驸马平日里在府中读书,偶去京郊骑马,不与朝臣来往。”   “嗯。他安分就好。他是个人才,先晾他两年,磨一磨他的脾性。”皇上抬起屁.股,换了个姿势倚在龙椅上,随着他的起身,龙袍摩擦到了什么东西,发出了细碎的响声。他低头发现了龙椅上放着的一封信。   信封上画着一块石头,一棵树,皇上怔怔地将信从臀下抽出来,晃着信封盯向周围的侍从,沉声吼道:“你们可有谁看到了,是谁将这东西放在这儿的?”   殿中侍从跪倒一片,无人应答。皇上挥手让他们出去,这是第五封信,在他醉酒荒唐地宠幸了林绿萼之后,山林居士即刻来信了!他抽出信纸后,半晌不敢展开,头中沉沉的醉酒之感都被这股喜悦给冲淡了。   他犹豫了片刻,才展开信纸,这次的内容很少,只有八个字:灾星之祸,远避可解。   远避,皇上默念着两个字,摘芳殿还是不够远。他又对着门口的莫公公喊道,“去把林相叫来。”   等了一个时辰,林相终于来了。   皇上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他一番,林志琅三十八岁,正值壮年,风华不减当年被曾为玉面状元之时,他随着年岁的增长,更添了几分稳重,眼瞧着是个文弱书生,内里却是个贪权敛财的小人。   皇上喜欢林相,林相说话好听,会拍马屁,不拘小节,办事又利索,杀伐果断,林志琅想要权势,殷牧昭一眼就能看穿,所以他也很放心,不用为他过多的费神,不用担心他有二心,因为他的一切都是他给的。   “你过来。”随着皇上的挥手,莫公公马上端了椅子放在龙椅下方,让林相入座。   “皇上。”林相脸上带着喜悦的笑容,他坐下后对着莫公公轻轻点头,“听闻小女昨日颇得圣心。”   莫公公搬完椅子的手又抖了抖,不敢直视林相的背影,他只传了贵妃承宠的消息,还没有来得及告诉林相,贵妃受罚了。   “哎。你看看这个。”皇上把手上的信递给林相,又仔细地打量林相的神色,他隐隐怀疑过林相就是山林居士,可是当年他还是一介武夫的时候,白城失守,林相在百里之外的家乡显州。林相并不识他,又怎会来白城选中他,让他去显州引兵。   林相看了之后,一拍额头,恍然大悟地说:“皇上,恕臣之罪,臣昨日与夫人饮酒小醉,今晨听闻贵妃受宠的消息,一时竟忘了山林居士之前的卜词了。”说着他跪在地上,面露难堪,犹豫着问,“那陛下……要……要将贵妃送去哪里?”   皇上看他这幅从喜悦到震惊的模样,提前应并不知晓信中的内容,皇上伸手抬了抬,让他起身,“朕想将她送去偏远之地,林相可舍得?”   林相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半晌没有接话,“臣膝下只有一女……”他嘴唇翕动,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叹气声,他点头,关切地望着皇上,“但只要能保住皇上的基业,不让皇上被灾星所害,臣舍得。”   “送去匈奴之地和亲可好?”皇上很想看看,林志琅可以为了他的安康,牺牲到什么地步,他略微挑眉,“刚好前线吃紧,以贵妃的美貌,应能安抚单于的心。”   林相略微犹豫了一下,略显伤感地点头说:“若小女能为战事出一份力,那自然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已经是皇上的妃嫔了,若再送给单于,难免让皇上失了脸面,不如……”   “不如什么?”呵,殷牧昭内心冷笑,林相还是会想些别的主意,保住他的女儿。   林志琅淡笑,薄凉地说:“不如送去之后,令她服毒自尽,以免失了清白,让皇上清誉蒙羞。”   “哈哈哈。”皇上拍着桌子大笑,胡须愉悦地颤动,指着林志琅平静的面色,“真有你的。”   皇上伸手按住林相的肩膀,“你家夫人,不会嚎啕大哭吗?她悲痛欲绝,林相不会心痛吗?”   “不理她就是了。”林志琅淡淡一笑,拿起桌上的茶壶,给皇上倒了一杯茶,他眼眸平静地与皇上对视,“臣的夫人悍妒,臣只敢告诉皇上一人,其实臣还有几房外室在京中养着,不敢接回相府。”   皇上又一次大笑,他私下里派人监视过林相,因怀疑他和山林居士有关,但后来却发现他时常在京中各处私宅留宿。皇上派出的人潜入私宅里查看,竟发现这个表面与发妻恩爱的林相,私下里有好几房外室,说不定还有私生子。殷牧昭对他更放心了,林志琅这人他算是看透了,虚伪又充满欲望,实在是条好狗。   “朕也舍不得贵妃。”他倒不是舍不得贵妃,只是想给林志琅面子,“就丢去显州吧,林相若想她了,逢年过节的时候也可以去看她。”   “显州会不会离京都太近?”林志琅蹙眉,“若影响到皇上的千秋基业,臣万死难辞其咎。”   “贸然让贵妃去显州,恐惹世人议论,你让你显州的远亲,去传一些贵妃为国祈福的童谣,为此造势。”皇上仔细想了想,侧身对莫公公说:“传令下去,贵妃患上时疫,去京郊别院休养。待天气转暖了,再让她迁去显州为国祈福。”   莫公公点头,悲痛地望了一眼林相,贵妃不在宫里了,林相对他的打赏会少很多啊!   林志琅心满意足,今早收到云水的信后,他立即伪造了山林居士的信,让信赖的宫婢把信放在了龙椅上。他知道,以皇上对他的喜爱,绝对做不出让贵妃远嫁匈奴的事,不过是试探他几句罢了,他也乐得配合演出。   他又关心了皇上几句,才缓缓退出紫宸殿。   皇上颇为满意地阖上双眼,躲过灾祸,值得庆贺。 第57章 作别 去践行吗   “苍天有眼!”林绿萼激动地在院子里冲了两圈, 才跑回到伤感的莫公公面前说,“你再说一次,是真的吗?”   莫公公的拂尘无力地耷拉在臂膀上, 人也像霜打的茄子一样蔫了,“传皇上口谕, 贵妃娘娘感染时疫,迁去京郊别院休养。”   “你再说一次!我还想再听一次!”林绿萼眼中闪烁着激动的泪花,拉着莫公公干瘪的肩膀摇了摇。   莫公公垂头丧气,眼含热泪, 一甩拂尘行礼告别, “奴婢还有别的差事要做,娘娘早些收拾东西吧, 明日就要搬走了。”   送别了莫公公,林绿萼一把抱住身旁的檀欣。檀欣“哎哟”一声, 老腰险些被娘娘勒断,“娘娘轻点。”   林绿萼神采飞扬地搓手, 拍着檀欣的背让她快跑起来, “吩咐下去,让众人收拾行李, 一样东西都不要留下, 以防不测。”又笑着说, “御膳房做水晶包子那个御厨本宫很喜欢, 你去问问能不能一起打包带走。”   林绿萼又冲进正殿, 抓住正在收拾金玉器玩的温雪,“你快去凝香居告诉宁充容,让她来见我最后一面。”   “娘娘,别说最后一面这种话, 不吉利。”温雪还在说话,就被贵妃推着一路小跑到了宫门。   云水刚从外回来,就看到了在门边欢笑的姐姐。方才,林相从紫宸殿出来后,在殿前站着,派人传云水过去问话。   林相刚见到他,微眯一双杏眼,打趣道:“殿下,说好的进宫避难,怎么避到小女的床上去了。”   云水红了耳根,行了一礼,“事出有因。”他想了想,又平视林相的目光,郑重地说,“我心中只有姐姐一人,以前是,现在是,以后也是。”   林相点头,半年前他在他书房中,盯着林绿萼的画像移不开眼的时候,他就知晓了他的心意,“我知道,你们彼此心中都有对方。紫宸殿外不方便说话,你随我走走吧。”   两人行到附近的凉亭中,林志琅拉着他,沉声问:“她可知你的真实身份?”   云水轻轻摇头,抬眼张望了一下周围,只有两个洒扫的宫婢与他们相隔甚远,“她不知道。”   “那她竟然……”林相很惊讶,以他对林绿萼的了解,她表面看着洒脱不羁,实则倔如老牛,“她竟然接纳了你?”   “大概是因为我与她记忆中的我样貌相似,所以她对我有几分亲近之感。”云水抿嘴,自己与自己长得相似,这话听着有点奇妙。   林相体谅他们两人对彼此的真心,但他很害怕晏隽之暴露了身份,招来杀身之祸,他也怕他沉溺情爱中,忘记复国之事,但两人若正在恩爱之时,他出言阻止,也会寒了两个孩子的心。他沉着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待出宫之后,你寻个机会带她回一趟林府吧。她母亲,很想她。”   “好。”   林相又说了一些机密之事,云水听后点头,因在宫中也不便多言,林相说待出宫之后,再与他细谈。   云水回到摘芳殿,与姐姐相视而笑,林绿萼冲过来一把抱住他,柔软的身躯撞进他的怀中。她亢奋地说:“一个时辰不见你,你跑哪里去了?你知道吗?我要出宫了!”   云水见她这么高兴,露出惊讶地微笑,附和道:“真的吗?”   “大概是淑妃给皇上吹了枕头风吧,哇,没想到她竟然这么仗义,说好的承诺飞快就实现了,这人靠谱!能处!”林绿萼拉着他的手在院里蹦蹦跳跳,看着宫人来往忙碌的模样,她仰天大笑,“仿佛在牢房里待了三年半,终于刑满释放了。”   “恭喜你啊。”淑妃站在门外,笑着抬手,她身后跟着一众侍从,如今虽是淑妃,却已用着皇后仪仗。   “淑妃,你怎么来了?”林绿萼派温雪去传话,宁充容没来,淑妃竟然来了,林绿萼与淑妃隔着一道门槛相望,她早上方被禁足,皇上不许她与妃嫔往来,她明日就要出宫了,今日也不想留下什么把柄被皇上苛责,所以并未邀请淑妃进来。   “听闻你因病迁去京郊别院了,所以过来看看你。”淑妃如今执掌六宫,私下里又有林相支持三皇子继位,她自然要来看望林绿萼,留下一个友睦的回忆。   林绿萼心情极佳,笑靥如花,也乐得与淑妃多说几句,“可惜了,不能迎你进来喝杯热茶。”   “无妨。”淑妃招手接过应星手里的锦盒,“上次与你打麻将后,一直回味着那股子乐趣,本想改日再约你同乐,不想你却要出宫了。本宫命人打造了一幅金镶玉的麻将,赠与贵妃,愿贵妃福神庇佑,财运亨通。”   林绿萼接过锦盒,沉甸甸的,她打开看了一眼,麻将在阳光中发出金灿灿的光芒,牌纹雕刻精美,再加淑妃的话说得又好听,林绿萼欣喜地把锦盒关上递给云水,笑道:“淑妃有心了。”   她犹豫了一下,挠了挠脖子,轻声问,“不过,可以再麻烦淑妃一件事吗?”   “但说无妨。”淑妃就怕林绿萼与她见外,既然贵妃有事委托她,她更是乐得相助。   “本宫去了京郊别院后,会有许多侍卫看守本宫。可是,不相熟的人用着总是不放心,能否将别院的侍从与侍卫都换成林府派来的人。”林绿萼迫不及待地想到处玩,又怕被侍卫奏到皇上那里,到时闯了祸再被接回宫那就大事不妙了,“淑妃如今执掌后宫,京郊别院的一点小事,不会太过费神吧。”   淑妃含笑点头,“那是自然。贵妃尽可放心。”她凑近了,两人只隔着一个门槛,小声说,“本宫会安排妥当,让贵妃如在林府一般自在。”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林绿萼在门口送别她。待淑妃的身影消失在长街上后,林绿萼引吭高歌,她要像最野的野马,在京都的各家商铺奔腾。她过往喜欢的那些活动,她要一一宠幸。   日头升高,杨昭仪正在用午膳,听到隔壁难听的唱曲声,抬眉问寒儿:“贵妃怎么了?承宠之后竟然这样疯癫。本宫听她一直在惨叫,你过去看看吧。”她内心忐忑,羞于见林绿萼,怕她怪她把皇上引来。她想,若此时林绿萼正在气头上,她去解释容易徒增是非,待改日碰上了,再劝她看开些吧。   寒儿跑到摘芳殿问了一圈,又跑回来说:“贵妃不是在惨叫,是在唱曲。”   “她那破嗓子可真有劲儿。”杨昭仪听到耳畔那打鸣一样的唱曲声,笑了笑,又问,“她……可好?”   寒儿答:“皇上要将贵妃罚去京都别院,贵妃正欢喜着。”   “为什么?”杨昭仪眼眸不安地闪烁,她放下筷子,猜测大概是昨夜林绿萼侍寝的时候见罪于皇上,才被皇上降下责罚。她更加自责,昨天该尽力将皇上劝走……不过转念一想,林绿萼能离开皇宫,定是欢天喜地的,也算是因祸得福,“你把桌上那对步摇送去摘芳殿,就说是践行礼。”   寒儿领命去了。   林绿萼收到步摇,对着隔壁喊道:“谢了,我架子上那些珐琅彩的瓷器,不易搬运,我都送你了。”   杨昭仪浅笑,也扯着嗓子喊道:“想我的话,寄信给我吧。宫里有什么趣事,我也写信告诉你。”   林绿萼和杨昭仪的喊声,唤醒了梁珍意,她扶着采采走到前院。“贵妃姐姐,你要去哪里?”她近来天寒嗜睡,肚子大了,人却更加消瘦。   “若能将你一起带走就好了。”林绿萼心痛地拉着她的手,看着梁珍意苍白的面色,她的喜悦消散了许多,她把出宫的事说了,又仔细地叮嘱了几句,让她凡事多与宁充容商量。   梁珍意听到贵妃姐姐要离宫,霎时不舍的泪水流了满面,她抽泣着点头,与林绿萼双手紧握,“贵妃姐姐能出宫,我真心地为你喜悦。你放心好了,我能保护好自己。”   梁珍意红着眼睛看向贵妃身边俊秀的云水,“云水,你要照顾好贵妃姐姐啊。”她很小声地说,“我希望你们可以过得很幸福。”   林绿萼也红了眼眶,抱着她,深吸一口气止住将要流出的眼泪,“待皇上龙驭宾天了,我将你们一起接出宫,到时我们再相聚。”   “对了。我那里还有一些养生的古书,都是孤本,姐姐带出宫和云水好好研究一下吧。”梁珍意说到“养生”二字的时候,抬了抬眉。   林绿萼把梁珍意送回后堂,脸庞微红地接过书盒,递给云水。云水拿着书盒,面色微红地收下了。   林绿萼照顾梁珍意把安胎药喝了,又守着她入睡,才轻声退出后堂。   黄昏的时候,东西收拾妥当了,林绿萼命小厨房准备了许多食物,将这三年半伺候她的宫人一起唤来,大家同桌吃饭,喝酒作别。   摘芳殿里闹腾到月上梢头,众人才去休息。林绿萼坐在院里,兴高采烈地望着月亮,没有想到离宫的日子来得这么快,她欢喜了一天,终于平静下来,她对着云水打了一个醉嗝,“宫外的月亮会比皇宫里更明亮。”   “是啊。”云水轻轻点头,和姐姐一起在宫外的生活,很是向往,自由又能有所作为,他就算暂时离开了,也不用担心姐姐受妃嫔或是皇上所害。他听到脚步声,抬头望向宫门,“宁充容来了。”   “你怎么这么晚才来。”林绿萼笑着对她招手,“酒都喝完了,你手里拿的什么?”   摘芳殿宫门的两团明黄的灯笼光,照在一身暗蓝色衣裙的宁充容身上,她手里捧着一个四四方方的檀木盒子。她小心地张望了一眼长街,见宫道上无人,她才迈进殿中。她又看了一眼摘芳殿里,其他人都去歇息了,只有贵妃坐在院中,云水守在一旁,她才放下心来,拉了一下微醉的贵妃,“进去说。”   林绿萼扶着云水的手,随着鬼鬼祟祟的宁充容走进偏殿,她看着那个檀木盒子,好奇地揶揄道:“淑妃送了一副金麻将,杨昭仪送了一对步摇,梁珍意送了一盒书,你要送什么给我?”   宁充容谨慎地关上门,把檀木盒子放在桌上,她抬眼望了一眼林绿萼,“你既拿她们和我比较,我本不想太过得意,但也只能让你刮目相看一回了。”她利索地打开盒子,吸引来云水和林绿萼的目光,她轻声说:“我送你的践行礼,大概是……传国玉玺吧。”   “什么?”云水一下瞪圆了眼,他慌乱地走到桌前,从檀木盒子里拿出沉沉的盘龙玉玺,他倒吸两口凉气,一下跌坐在凳子上,“怎么会在你这儿?”他父皇死前曾说,玉玺在皇宫里,他这半年四处寻觅,但是没有寻到它的下落,想着殷牧昭挖地三尺也未能寻到此物,他也就并未气馁,总想着玉玺在什么奇怪的地方藏着,没想到竟然被宁充容私藏。   云水仔细地里外看了一圈,心跳得砰砰的,这竟然是真的玉玺!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这句话,他到今日才算明白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吓到我了。”宁充容笑着端起茶水,“你也喝多了?”云水往日似一块寒冰,在她面前总是平平静静的,今日初见他这般慌乱的神色,她着实惊了一下。   她看着云水震惊的眼神,解释道:“绿萼姐姐知道的,太后仙逝之后,我在国丧期间小赌怡情,被皇后罚到宝华殿念经祈福三个月。”   林绿萼也凑到云水面前,抚摸着触手温凉的玉,她又拍了拍自己有些晕眩的脑袋,在感受到痛意后,才知晓不是梦境,“宁离离,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多着呢。”她得意地抬眉,又讲起原因,“我诵经了几天就沉不住性子,让萍儿给我带一幅麻将来宝华殿。我本想摸着它们,心里也好受些,没想到我刚摸到麻将,宝华殿洒扫的宫婢就进来换供果,我将殿门关上,把她们拦在门口,说我正在念经,让她们勿要打扰。我环视四周,殿里除了佛像,就只有两个放佛经、香烛和小佛像的柜子。”   宁充容呷了一口茶,“我和萍儿迅速搬开了其中一个木柜,想把麻将藏在柜子后面。结果低头就看到了柜子下面的深坑,坑里就放着这个……”宁充容指了指檀木盒子,“我看这盒子上的花纹古朴精致,猜测是前朝的东西,佛祖保佑,竟给了我意外之喜,我把麻将丢进坑里,待宫婢们走后,又把柜子搬开,将麻将和檀木盒都收了起来。”   “我就说,你怎么会为了藏一副麻将,挖这么深一个坑!”林绿萼这才想起来,当时她就觉得那个坑很古怪。   云水突然了然地自说自话,“世人信奉佛教,殷牧昭夺得皇位后,即使毁坏其他宫室,也不会破坏宝华殿这样历代供奉佛祖的佛堂。只是,将玉玺放在这柜子下面,也太过冒险,看来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来不及过多地处理。”   宁离离睨了他一眼,“别打断我说话,我正讲到精彩的部分呢!”   “你继续。”林绿萼笑着打了一个醉嗝。   “谁知拿回凝香居后一看,檀木盒里面竟然放着玉玺!”宁充容翻了一个白眼,做出快晕过去的姿势,“我想将玉玺给皇上,可我又不敢,他问我你怎么会搬开宝华殿正殿供奉小佛像的木柜,我难道说是在宝华殿受罚期间,我想约亲近的侍从玩麻将,结果被宝华殿的宫婢发现了,我情急之下,为藏麻将,意外推开了木柜,发现了玉玺吗?那时候正值国丧……”   “我只好把它先藏在凝香居里。我后院里种着许多蔬果,当晚,我在桃树下挖了一个浅坑,将檀木盒埋在树下。我想待某日我犯了什么大错,再把它挖出来,将功补过。”   云水欣喜地望着玉玺,爱不释手,“原来如此。”   林绿萼拉了拉云水的胳膊,他干嘛一直怔怔地看着玉玺,双手也捏着玉玺不放,像是他家的东西一样。他收了喜悦的神色,平和地将玉玺放回檀木盒中,目光又离不开盒子。   真奇怪,林绿萼不再看他,转头问离离,“那你为什么会把它拿给我?不自己留着抵过。”   “淑妃除夕夜那晚对我说,感激我的苦劳,这些日子帮她和贵妃传话,帮她刺绣,帮她惩治了皇后,她知道我爱财,所以她准备派人帮我重修凝香居,将凝香居里里外外包括后面那一大片田,都修得富丽堂皇。她又知我信风水之说,还要请大师将我后院的蔬果田,按照五行之说,重新整理,力保我福运昌隆。”宁充容苦恼地皱眉,哀哀的长叹了一声。   “蔬果林怎么修得富丽堂皇,我好想看看。”林绿萼勾起唇角,畅享了一番,“淑妃准备在树上挂金元宝?”   宁充容看她这看热闹的模样,轻“嘁”了一声,扶着额头,焦虑地说:“淑妃很是体贴,我也早想将我那破地方修一修了,凝香居那老旧的宫室,怎配得上我首富之女的地位。但重修凝香居,宫人如果搜出玉玺,那我可就不是上缴玉玺有功,而是私藏玉玺有罪了。我快吓死了,当夜就挖出这个盒子,打算去宝华殿里,把它放回坑中。可惜又遇到了德妃,哇,你不知道,那夜德妃把我吓得三魂丢了两魂。如今我都还有一缕残魂在那夜飘荡。”   “哈哈哈。”林绿萼的酒劲儿都笑没了,“德妃,她在哪里干什么?”   “我哪里知道。她冻得满脸青白,还与我为难,啧,真是病得不轻。”宁充容想到她曾打算害死她,心中感到晦气,呸呸了两声,细柳眉轻挑,烦恼地说,“我隐约察觉到,自那夜后,德妃在派人盯我,所以我又不敢再回宝华殿去放玉玺了。如今它就是个烫手山芋,我最近被它烦死了,恨不得将它敲烂吃进肚里!你帮我带出宫去,随便扔哪里都行。”   “好。”云水自然地接话,对宁充容笑着点头,“交给我吧。”   宁充容看云水那双带笑的眸子似平静的湖面泛起涟漪,心想,真是个勾人的小妖精。她见事情摆平了,这才放心地长吁了一口气,笑着轻拍林绿萼的手背,“怎么样,我这礼物,是不是胜过其他人?昂贵,与众不同,天下只此一个……”   林绿萼打断她的话,“若被皇上发现我私藏玉玺,它还能给我带来心怀前朝、不忠不义的砍头大礼,确实非凡。”   “你别以为我是想害你啊,我是真的走投无路了。”宁充容一口茶喷出来,“若不是寒冬腊月,湖泊结冰,我就把它丢湖里了。”   云水抚摸着玉玺上的盘龙,庆幸地说:“幸好没丢湖里。”   林绿萼与宁充容对视一眼,眼里都读出了这人今夜好奇怪的字眼。宁充容又拉住她的手,调笑道:“你可真有本事,侍寝之后就被皇上麻溜地赶出皇宫,今日听到这消息时,我正在明珠宫和淑妃、李充媛打叶子戏,李充媛那张素净的脸都快笑烂了。”   “让她得意,小人罢了,何苦与她计较。离了皇宫,天高任鸟飞,我乐呵着呢。”林绿萼说完,略微感慨地拉住宁离离的手,在她心中,她是她最好的朋友,“你要保重啊。此一别,不知何时再见了。”   宁离离听她低沉的语气,一时也按捺不住心中的伤感,她本想愉悦送别绿萼,不曾想还是流了几滴泪水出来。她浅浅一笑,伸手弹掉滑落的泪水,故作轻松地说:“日后,梁珍意这一胎由我来照顾,德妃由我来对付。聪明的人总是要承受更多,呆子就好好去玩吧。”   林绿萼流着泪水,轻哼了一声,“若有难处,派人来告诉我。”   “知道了。”宁离离与她相拥,两人又说了许久的话,直到月上中天。 第58章 沐浴 去别院吗   贵妃一行带着丰富的金玉器玩离开了皇宫。林绿萼躺在马车上的时候还在惋惜, 她怕装点物品耗时太久,变故丛生,于是只带了轻便易携的物件出宫。她那件六扇的孔雀屏风太大不宜搬运, 只好赠给了梁珍意,那些珐琅彩的瓷器赠给了杨昭仪, 余下的大件金器、琉璃尊赠给了宁充容。她暗自叹息,实在是损失惨重。   皇家别院围绕小翠山山腰而建,离京都不远,若骑马疾行, 从京都到皇家别院只需两个时辰。但贵妃一行并不着急, 磨蹭了半日才离开京都,前往别院。   别院修于前朝, 每年酷暑之时,山腰上枝繁叶茂, 溪水潺潺,比皇宫里凉爽许多, 前朝皇帝都会携妃嫔来小翠山避暑。   殷牧昭过惯了贫苦的日子, 夏日行军时穿着厚厚的铠甲,怎样的炎热他都经历过, 所以他不惧暑热, 也不爱为了避暑就阖宫出行, 他觉得麻烦, 还不如在皇宫泡凉水澡来得痛快, 他登基九年只来京郊别院避暑过一次,且兴致缺缺。   林绿萼到了京郊别院,侍从推开厚重的大铁门,满目星罗棋布的楼阁映入眼睑。她在侍从的带领下踏上长廊, 两旁的庭院门窗紧闭,飞檐上堆着积雪,墙上未化的冰渣呈灰白色,若无白雪妆点,别院的灰尘恐怕堆得不浅。长廊边上的松柏树干挺拔,夏日里葳蕤的矮树,如今被雪压着东倒西斜,枯败在地。   长廊尽头是一处花园,园中布满嶙峋奇石,石上题的诗已瞧不清楚。假山上的雪正缓缓融化,露出石上幽绿色的青苔。侍从又带着贵妃往里走了许久,才到了贵妃所居住的邀月阁。   云水凑到林绿萼身旁耳语:“我仔细研究了,邀月阁位于京郊别院的西南一隅,临近下山的路。这儿虽不是最舒适的居所,但若姐姐想外出游玩,只有住在这儿是最方便的。所以我向檀欣姑姑极力推荐邀月阁,她便派人提前来收拾了。”   林绿萼翘着食指,含笑戳了戳云水的肩膀,“你越发伶俐了。”她突然挑了挑眉,“你未来过皇家别院,是如何一夜之间就研究清楚的?”   “听别人说的。”云水怕姐姐问他听谁说的,连忙岔开话题,“林相托人给我传话,让我寻个机会带姐姐回府,林夫人十分想念你。”   林绿萼激动不已,掐指算了算日子,还有五日就到元宵节了,“元宵节回去吧,每年相府的元宵节最热闹了,赏花灯,大摆筵席,戏班子演到天明!”   檀欣在旁听到了贵妃的话,脸皮抽动,元宵节相府人多,贵妃贸然回府,恐引发朝野议论,她劝道:“娘娘若要私下回府,最好待节日过了,相府宾客散尽,再避人耳目的归府。”   林绿萼浅笑道:“无事,到时头上戴个帏帽,穿朴素淡雅的衣裙,就说是林家远房亲戚,坐在角落里,没人会注意的。”   檀欣很想说,娘娘没有朴素淡雅的衣裳,但见娘娘兴致昂扬,她忍了忍,点头说好。她决心提前通知林相,元宵节时妥善安排,别让娘娘闯出祸事。   进了邀月阁,庭院里有一弯月牙形状的池塘,塘里结着冰,冰上飘浮着腐叶,塘边立有水榭,水榭后才是阁楼。阁楼有二层,装潢雅致,就寝的厢房在二楼。   侍从们将贵妃从宫里带来的金玉器玩摆好后,温雪也将二楼的厢房铺上了新的床褥枕头。   林绿萼站在二楼的小窗前,眺望别院,银装素裹下鳞次栉比的亭台别院十分淡雅,待春日百花盛开,山间清泉流淌,应是一片美景。她满足地关上窗户,转头扑进云水的怀抱。   守在邀月阁附近的侍卫,都是林家派来的亲卫。檀欣一直担心娘娘仗着别院无外人,胡作非为,吵闹着要出门游玩。她担心劝不住娘娘,愁得整宿没睡。   但不知为何,娘娘来了三日,整日里憋在二楼的厢房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要她们在旁伺候。娘娘也不下楼来用膳,让她们将膳食端上去,檀欣与温雪端佳肴进去的时候,总发现娘娘中午穿着品红色的衣裙,晚间又换成了水蓝色的袄子,早上梳好的发髻,晌午就散乱了,午觉起来重新梳妆后,待晚膳时又是披头散发。一日总换好几次衣衫,梳好几次头发。   沐浴也比在宫中时频繁,有时半夜还要命人去烧水,夜半沐浴,早膳后不久,又会再洗一次,午觉起来,又说身上汗多不适,要热水沐浴。檀欣暗自怀疑,京郊别院许久未用,就算打扫干净了,这些长期紧闭的宅院里霉气太重,娘娘皮肤娇嫩,许是受不了潮气,才总是沐浴清洗。她问温雪,“娘娘沐浴的时候,可许你在近旁服侍?”   温雪磕着瓜子,“噗”地一声吐掉瓜子皮,她坐在院中高高的石凳上,双脚挨不着地,在空中荡漾,嗑瓜子把嗓子磕干了,说话有些费劲,“我最近都没什么事做,除了烧水。”她瞥了一眼一地的瓜子壳,“和嗑瓜子。”   她话音刚落,二楼的窗户开了,林绿萼面带潮红地趴在窗前,仅穿着一件中衣,衣领敞着,她对着温雪抬了抬下巴,声音略显嘶哑地说,“去烧水,本宫要沐浴。”   温雪把没吃完的瓜子拿给檀欣,从石凳上轻跳下来,拍了拍手,“好嘞。”   檀欣把瓜子放在石桌上,拉住温雪,宽眉紧眉,“娘娘很奇怪。你可发觉了?”   温雪一下急了,“瓜子放在石桌上,潮了就不好吃了!”她收起瓜子,一蹦三跳地去柴房烧水了。   檀欣决定自己一探究竟。她躬身走到楼梯口,内心犹豫,私探主子生活,不是忠仆所为。可若是娘娘出了什么事,她不能发现且保护主子,也不是合格的仆从。她一脚迈上楼梯,又放下来,正在犹豫的时候,听到娘娘轻柔的略带哀怨的求饶声:“不行不行,不行了。”过了一会儿,又听到细细的断断续续似哭非哭的声音,夹杂着几句,“这简直是酷刑……”“我不会放过你的……”“放过我吧呜呜呜……”   檀欣急忙退回院子里,百感交集,娘娘这是伤心了吗?被关在京郊别院,娘娘每日关在房中低声哭泣,诅咒皇上?檀欣倒吸一口凉气,若是娘娘充满哀怨地诅咒皇上,说不定还在做巫蛊之类的邪事,所以才不许她们靠近。   啊,檀欣接连摇头,她得把其他人拦着,娘娘自己关在房中出气就罢了,可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了。   近日无云无雪,天地一片苍茫,檐上的积雪渐渐化了,白日里总听到淅沥的滴水声。   林绿萼躺在床上,歇息了片刻才有力气穿上衣衫,恶狠狠地对着身旁的人说:“我警告你,这是最后一次了。”她红唇微肿,更感觉身上哪里都肿,窗外寒风凛冽,屋里的两人三日里大多数时候皆是香汗淋漓。她想起以前梁珍意在她面前的胡言,“贵妃姐姐与云水都这么年轻,房中那事应该不少”,是的,梁珍意说对了。   初到邀约阁那夜,窗边的七寸长烛燃尽了,铜炉中的香料也焚尽无味了,床板还在咯吱作响。   梁珍意虽不在贵妃身边了,她的影响却还是那么的大。林绿萼离宫时,梁珍意赠送了一盒孤本给她。这几日鸣金收兵的片刻,林绿萼和云水嬉笑着翻看书籍,伴随着“试试这个”“试试那个”的声音,又会击鼓进军。   云水侧身过来搂住她,把脸埋在她充满香汗的青丝中,一呼一吸都带着她的芳香。   林绿萼推搡着他,他燥热的呼吸弄得她脖颈好痒,她喘息道:“说了不行了,今日早些休息。”   “明日去山下走走吧。”京郊别院去京都要两个时辰,但山下不远处就有一个乌镇,他记得少时随母后游览过乌镇,乌镇依山而建,景色秀美,商业繁华,又临近京都,商贩络绎不绝。   “好啊。我曾听说乌镇有两绝,一是花灯,二是教坊。达官贵族家的歌舞乐师,大多出自乌镇的私营教坊。”林绿萼起身端起茶壶,不将茶水倒进杯中,而是将茶壶对着嘴往里倾斜,她太渴了,“再过两日元宵节了,回府的时候我给父亲母亲一人准备一个大花灯,他们一定喜欢。”   “嗯。”云水也心生向往,他记得幼时的元宵节,宫灯华丽,歌舞喜庆。后来在马厩里,元宵也只是伴着一碗汤圆度过,他眼中闪过一丝期待,“我明日,可否穿男子的装束出门?”   “当然可以!”林绿萼放下茶壶,从柜子里掏出一个包裹,拿出里面的衣衫在云水面前晃,“我早替你备好了衣裳。我们一早翻.墙偷溜出去,晚膳之前回来。”   温雪和婢女提着热水桶,敲门,“娘娘,水烧好了。”   林绿萼赶忙用被子把躺在床上的云水遮住,咳咳了两声,“进来吧,放下就可以出去了,本宫自行沐浴。”   温雪将水倒好了,沙哑着说:“娘娘,这几日怎么没见到云水?”   林绿萼脸上的柔红一飞而过,“他有事,回老家了。”   温雪点头退了出去,又回到院中嗑瓜子,等待下次烧水的命令。待她走后,云水掀开被子,笑道:“消失的婢女,被贵妃囚禁在房中,行周公之礼。”   “谁囚谁啊!”林绿萼褪去衣衫踩进浴桶里,挥手,“还不快来!”云水也坐进浴桶中,木桶宽大,两人坐在里面,并不拥挤,只是水却漫了上来,倾泻在地上。   林绿萼看着地上这三日就未干过的水渍,啧啧了两声,“下次让温雪少烧些水,再这样,这地板该坏了。” 第59章 乌镇 去买花灯吗   第二日清晨, 早膳之后,林绿萼吩咐檀欣,“昨夜瓦上的积雪化了, 下雨似的,哗哗啦啦地响了一夜, 吵得本宫不得安枕。白日本宫要补眠,你不要打扰,本宫醒了,自会叫你进来伺候。”   “喏。”檀欣应声退了出去。   云水从屏风后走出来, 穿着雪青色直裰, 束发为髻,容貌俊美, 似雪中雾凇,他把林绿萼未用完的糕点吃了, 转身半蹲下。她揣着一袋银子,兴冲冲地跳到他背上, “出发!”   云水矫健地从窗户溜了出去, 疾行几步跃过砖墙,行到山路上。他昨日夜里打点侍卫备下了马匹, 他将姐姐抱到马上, 然后翻身上马。迎着清冷的山风, 一路疾行下山。   行至乌镇, 他左手牵着缰绳, 右手牵着兴奋地四处张望的姐姐,两人在镇中漫步。   临近元宵节,乌镇热闹非凡,路上张灯结彩, 卖花灯的店铺也早早地开始张罗。葫芦形、莲花形、各类动物的花灯悬在货架上,林绿萼一路走来,心生乱花渐欲迷人眼之感,“早知道让檀欣、温雪一起来了,多买些花灯拿回邀月阁挂着,看着也喜悦。”   “往前走吧,我记得前面的西市更加繁华。”云水拉了拉她的手,见她流连在小摊位前,“这些花灯都太过小巧,姐姐不是想买大的花灯送给林相和林夫人吗?”   “好。”林绿萼的笑容隐在鹅黄色的帏帽中,“你怎会知道西市更繁华?”   “听别人说的。”云水用手将姐姐与路人隔开,街上行人众多,垂髫孩童拿着糖葫芦乱跑,险些撞到了她。   越往西走,楼阁越高,店内的装饰更加精致,店家的招牌布帛都用着华贵的丝绸。林绿萼东看西看,见到一家商铺里,客人虽不多,但来往都穿戴不俗,花灯样式多彩,还点缀珠玉之物,她说:“进去看看。”   她在店里逛了一圈,店中花灯做工精致,胜过方才看过的所有店铺,便如她面前这个绘着八仙过海的花灯,一面一仙,足有八面,正对着她的这面绘着张果老倒骑驴,连驴尾巴的毛都绘得分外仔细,她提起这个有些沉的花灯问云水,“要不就买这个吧。”   云水问:“林相信道教吗?”   林绿萼想了想,笑着放下它,“也是,他只信钱。”   掌柜见这姑娘手上的玉环价值不菲,笑着迎上来,“这位贵客,需要什么样式的花灯?”他又看向姑娘身旁的男子,瘪了瘪嘴,这少年如此俊美,莫不是谁家的娈童,“若一楼没有特别喜欢的样式,不如来这边看看。”   掌柜将林绿萼引到二楼的窗边,窗边木桌上放着一个圆月样式的大花灯,金色的圆月镂空,其中还挂着吴刚折桂,嫦娥抱玉兔,星河灿烂的小花灯。样式精巧别致,所用材料也与普通花灯不同。   林绿萼一眼就相中了它,“这个送给我母亲,她一定喜欢。挂在房间里,又明亮又好看。”她欣喜地问了价钱,二话不说掏钱买下,“掌柜,这个可否派人帮我送到京都,车马费我可以付双倍。”   掌柜脸上的胖肉笑得发抖,这月亮花灯他报的价格,比平日贵了三倍,本以为她会讨价还价,没想到这姑娘竟一口应下,每年元宵节前都有京都的贵人来乌镇挑选花灯,所以他们也会接揽运送的活。没想到这贵客还要给他双倍的车马费,真是天降喜事,“那是当然,贵客写下地址,今日就可送去。”他忙让伙计去取纸笔。   林绿萼透过窗户,看到街对面是一个叫“惜玉斋”的教坊,她听到清泠的琴声和悠扬的笛声,抬头还能看到二楼阁中,舞女曼妙的身影,“掌柜这铺子选得真好,每日一边赚钱,一边听曲。”   掌管笑了笑,问她还想看看别的吗,还有更华贵的花灯,在二楼里间放着。   “送我父亲,就有点考究了。我想,他可能什么都不喜欢,只喜欢钱。”林绿萼突发奇想,“你这里有没有元宝样式的花灯,越大越好,最好上面写着‘发财’二字。”   “会不会太俗。”云水浅笑,姐姐对林相有不小的误会。   林绿萼信誓旦旦地点头,“他若有喜欢的花灯,那便是这种样式。”   掌管垂眸思索,讨好地问:“元宝样式的大花灯,有。但上面没有‘发财’二字,我马上派人用金箔纸做两个字黏上去,贵客稍等片刻,可好?”   “好啊。”林绿萼心满意足地坐在窗边,掌柜让人给二位贵客上茶水和茶点。   街上响起了尖锐的唢呐声,伴随着锣鼓升天,一下吸引了林绿萼的视线,她喜悦地往下看,有人成亲,好热闹。   队列前的男子约莫四十多岁,肥头大耳,穿着红黑相间的长袍,胸前戴着一朵大红色的绸缎花,身后跟着二十个穿短打劲装的健硕男子和两列仪仗,仪仗中抬着两顶花轿。   “娶两个吗?”云水也望下看去,一日娶两个,倒是稀奇,但他马上发现了古怪之处,谁迎娶新娘会带二十个打手?街上的百姓看到迎亲的队列后,纷纷绕进了胡同巷子里,或是走进街边店中,并不敢过多地张望。   队列停在了惜玉斋门口,男子挥手,大喊道:“进去抓人!老子今天要把恬知、宝知娶回去,没人反对吧?大家都来我府上吃酒啊!”他张狂地大笑,十几个壮硕的男子冲了进去,一路打砸,直冲到二楼,把方才在教习舞姿的两个舞女师傅抓住,强行给她们盖上红布,反绑着双手拖下了楼。   惜玉斋里乐器、瓷器“噼里啪啦”地碎了一地,女子的哭嚷声不绝于耳。却没有任何人站出来制止,坊中其他的女子四散逃走,害怕惹上祸事。   “他是谁啊,竟然这么恣意妄为?”林绿萼听到那两个舞女的惨叫声,声音撕心裂肺,她们死命地挣扎,抓着她们的男子几巴掌扇在她们脸上,打得她们鼻血横飞。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手捏着窗沿,骨节发白,“光天化日,目无王法!”   掌管在一旁淡漠地说:“贵客从京都来,有所不知,这是我们乌镇的谢大爷,他家可不得了,他干爹在林相手下当差,谁敢惹?谁惹得起?”   林绿萼一掌拍在桌上,拉着云水就往楼下冲,“呵,林相,那我就一定要路见不平一声吼了。”   她冲到一半,突然停下了脚步,眼睁睁地看着两个舞女被扭打着送进轿子里,她犹豫着半晌迈不出一步,惹得二楼的掌柜笑起来,“贵客,我看还是算了,胳膊拗不过大腿的。”   林绿萼停下来并非胆怯,而是突然想起来,她如今不止是林相独女林绿萼,更是皇上在京郊别院养病的贵妃,她蹙眉问云水,“我要以什么身份制止他?”她打算大声训斥谢大爷,可却没有合适的身份制止他。   “你是宫里来的檀欣姑姑,正在乌镇为贵妃采买。”云水说完,先一步冲了上去,他刚走到店门口,却见旁边客栈里冲出来五个壮汉,他们灰头土面,身形壮硕,穿着厚重的冬衣。当头一人挥着一把流星锤,一锤砸在谢大爷胯.下的马头上。   马痛苦地嘶鸣了一声,四仰八叉地摔在地上,一下没了活气。   谢爷摔在地上,身前的大红花掉在地上,他“呸呸”吐了两口污泥,虽震惊于这人力大无穷,但仗着人多,大声呵斥道:“哪里来的蠢货?给爷打死他们!”他的手下将两个舞女打晕了扔进花轿里,然后一齐冲上来,二十个打手和二十来个吹唢呐、打鼓的手下,将五个壮汉团团围住。   五个壮汉抡起手中的家伙,与拿着短刀、长剑的打手们搏斗起来。   云水取出道旁石墩子上插的布帛招牌,扯开上面的布帛,留下长杆,也扑进人群中,相助五个壮汉。他身手不凡,外加长杆方便挥舞,一套敲、打、挑、点下来,身旁倒下了十来个人。   五个壮汉与穿短打劲装的二十个男子搏斗,也不落下风,特别是挥流星锤的壮汉,粗壮的臂膀下青色的血管凸起,像蜿蜒的怪虫,他力气惊人,一锤便敲死三个手持长刀的武夫,吓得其他人不敢上前。   谢爷看这人提着流星锤向他走来,离他仅五步之遥,他慌张地退到一旁,双腿哆嗦着一屁.股坐在地上,“好汉,好汉饶命。我谢某今日有眼无珠,得罪各位好汉,改日来我府上喝酒!”说着,他带着余下的部众,一溜烟跑进了深巷里。   掌柜在林绿萼身后赞叹道:“没想到你那位娈……少年郎,身手不错。可是我劝贵客一句,还是不要多管闲事的好,谢大爷此刻逃了,等你们走了,那两个舞女依旧没有好下场。”   林绿萼对他点点头,把银子和地址丢给掌柜,“两个花灯送到京都林府,元宵节前。”   “林府?”掌柜瞪圆了眼,看着纸条上的地址,震惊地说:“不会是林相府吧……贵客是相府的人?”   林绿萼并未搭理他,走上前来欣慰地拍了拍云水的肩膀。   其中一个壮汉受了一点小伤,方才若不是云水用木棍帮他挡下一击刀劈,那这小伤就会伤及性命了。壮汉感激地对云水抱拳。   拿流星锤那位走上前来,哈哈一笑,“少年英雄,在下钱思。”   云水看他们豪气干云,便与他们闲聊了几句。   林绿萼走到花轿旁,其中一个舞女已经醒了过来,她脸庞红紫,鼻下和唇边都挂着血痕,泪眼婆娑。   林绿萼替她解开缠在手上的绳子,扶着她从花轿里钻出来,“我引荐你去京都相府教习吧,留在这里,恐会再生是非。”   “多想姑娘好意。可我和妹妹不能再回相府了。”她抿着唇边的血迹,哽咽地对林绿萼答谢。   “你们是相府出来的?”林绿萼垂眸思索,她看她们容貌清丽,不禁问道,“你们是林相曾赠给已故太子的那两位舞女?”   恬知微愣,震惊地望向帏帽下的俏颜,抽泣着说:“是。” 第60章 相识 去斗殴吗   云水本只想与他们简单地聊几句, 谁想他们越聊越起劲,围着他啧啧称赞,硬要拉着他去客栈里喝酒。   青石板路上堆着几滩暗红的血渍, 那几个被流星锤打死的男子还面部狰狞地躺在地上,另有六七个伤重的男子, 嘴里惨叫不止,挣扎着匍匐起来,一溜烟地逃进了胡同里。惜玉斋被刀劈烂的半截木门斜着倒在长街上,与血水和踩烂的花灯混在一起。   云水回头看向林绿萼, 她抬脚迈过尸体, 走到花轿旁蹲下身子,正在给被绑的舞女松绑。街上的行人都绕开这条路, 从一旁的胡同里远远地张望这街上发生的事情。   惜玉斋里的两个妙龄女子从窗沿边探出头来,看着晕在花轿中的宝知和悠悠醒来、悲痛落泪的恬知, 小声地嘀咕道:“谢爷早看上她们了,她们一直不从, 如今非闹出这种事来, 尽给惜玉斋惹麻烦。”   另一个女子瘪嘴,拉了拉她, “别浪费口舌了, 我们去给教习使说, 快把这两个祸害赶走。”说着, 她们俩就从惜玉斋的后院离开了。   “改日有缘再会。”云水抱拳告辞, 往花轿那边走去,她见姐姐一人照顾着两个舞女,想去帮她把那晕倒的舞女带去医馆,他刚走出一步, 就被钱思拉住胳膊。   钱思声音豪迈,四十来岁,脖粗臂宽,他故意压低了嗓子,“公子,不妨再多聊几句,你与我曾见过的一个人长得很像。”   “不知壮士何意?”云水望向他,钱思炯炯有神的眼眸微微上挑。   钱思做出相拥的姿势,搂着云水的肩膀,在他耳旁轻声说:“我记忆中那个与你相似的人,是前朝皇后。”   “敢问阁下是?”云水眼眸闪烁,这五个人看他的眼神,是带着目的性的,他们对他并非是陌路相逢,而是有意接近。   “街上细说不便,还请进客栈中一叙。”钱思又哈哈笑着,他们住的客栈距离惜玉斋十来步之遥,“英雄惜英雄,今日不醉不归。”   云水又看了林绿萼一眼,她蹲在地上与醒来的舞女聊着什么,并未回头看他,他本想喊她一声,但他不知这五个壮汉是敌是友,若贸然地叫上姐姐一起,他们对他心怀歹意的话,他没有信心能在护住姐姐毫发无伤的情况下突出重围。他又四处张望了一眼,街上并无几个行人,进了客栈随时往外看,也能看到姐姐在做什么,若她走远了也能随时叫住她。   于是他抬步往客栈中走,且看看他们要做什么,他附和道:“与各位英豪相逢,甚是喜悦。”   恬知惊讶地问:“敢问姑娘是谁?怎会知道我们的事。”   “我是在贵妃身边服侍的宫婢檀欣,因是林府家仆,所以知晓一些府中的事。”林绿萼扶着她起来,谢爷想强娶她们,并不是想杀她们,她脸上挨了两巴掌,胳膊和腿被撞得青红,但所幸伤得不重。   宝知被打手劈在脖子上的一掌击晕了过去,歪着脖子躺在花轿中,半晌没有反应。恬知抽泣着迈过花轿的横木,走到宝知身前,轻拍她的脸庞,“醒醒。”   林绿萼百感交集,她救人之后,竟发现这两人是云水的姐姐,偏她回头寻云水的时候,云水却不见了。方才还热闹非凡,行人络绎不绝的长街,此刻只有寒冷的风不断向她袭来。   她透过鹅黄色的帏帽,求助地看向周围,行人远远地绕开她们,两旁商铺的老板在店中垂头丧气,元宵节前最热闹的时候,竟遇上了这种晦气的事,街上还放着几具尸体,如何有客人敢来。有店家派伙计去报官,巡街的捕快也半晌未至。   林绿萼走到方才买花灯的店铺里,寻到那个躲在角落的胖掌柜,拿出几锭银子放在掌柜手上,“可否派两个人,帮我把晕倒的那个姑娘送去医馆?”   “贵客,我店小,一时腾不出得空的人手。”掌柜尴尬地笑了笑,他不想管这事,这贵客虽与林家有关,但待这贵客走后,若谢爷追究今日的事,听到他竟然协助了这几人,他这店怕是开不下去了。   “好吧。”林绿萼收回银子,“随我一同来的那个少年呢?你可见到他去哪里了?”   掌柜没见着,方才店里趴在窗边看热闹的伙计说:“好像是,跟着那几个壮士走了。”   “他们往哪里去了?”林绿萼知道云水不是那么随性的人,他不会不管不顾地丢下她离去,恐怕是发生了什么不得了的事,“你可听到他们说了什么?”   伙计挠了挠头,“没听清,只听到什么英雄相惜,痛饮三杯之类的话,可能往酒肆那边去了吧。”他随手指了一下酒肆的方向,他方才看热闹的时候被掌柜骂了,他只好收回视线假装忙碌了一下手里的活,并未看到他们去哪里了。   掌柜从袖里摸出灯坊的信物,递给林绿萼,“刚才一时事忙,忘给贵客了,这是灯行的信物,见物交货。”   林绿萼心烦意乱地收下信物,这种时候,云水竟然跑去喝酒了?他怎么毫不顾忌她的感受。她从掌柜这儿拿了一杯温水,走到花轿旁,递给恬知,好奇地问,“你们为什么不能再回相府?”   恬知说:“太子薨逝后,太子妃将我们这些出生贫寒的侍妾都赶出了府。我们走投无路之下,又回到了相府,但并未见到相爷。李管家给了我们一些银子,让我们离开京都。”   林绿萼微微蹙眉,这与云水过往说的话,有所出入,她不知是不是她记岔了。   “我们用那银子在乌镇买了一个小宅院,很快就入不敷出,只好干起老本行,来这教坊教习舞艺。”恬知琉璃似的眼珠子被晶莹的泪珠挤满,哀怨地说,“那谢爷,时常强抢民女,又在玩弄女子后肆意抛弃。他月前看上了我们姐妹,我们拒绝了他纳妾的提议,他今日竟闹出这种荒唐事来。”   林绿萼哀叹了一声,“你们元宵节的时候再回相府,到时我在府上,我会让李管家给你们安排事做,必不会让你们再流落街头。”她们曾被林相摆布,再加上是云水的姐姐,她不能放任不管。即使只是路过相逢的女子,她也会体谅她们的难处,尽力施以援手。   “对了,我和你们弟弟……”林绿萼的话被谢爷张狂的笑声打断。   他本只为强娶两个舞女,并未带多少人马,方才受了这等侮辱,怎能忍下这口恶气,他立刻回到谢府,带上近百家丁,气冲冲地又奔了回来,他看到街上只有三个女子,不屑地“嘁”了一声,“那几个杂碎呢?已经跑了?哈哈!”他又招呼几个人上来绑宝知、恬知。   林绿萼挡在花轿前,伸手拦住他们,呵斥道:“滚啊!”   谢爷的视线被花轿前那个曼妙的身影给吸引住了,比起那两个舞女,这女子身段纤纤,穿着桃红色的锦缎依然遮不住盈盈一握的细柳腰,她声音似春莺娇啼,一双妙目愤怒地隔着帏帽盯着他,他看不清她的容貌,却感到一股勾心的妖娆,他咽了咽口水,指着林绿萼,“把她也绑起来!”   他话音刚落,斜刺里奔出来一个人,一脚踢在他身上,将他从马背上踢飞,他狼狈地摔进一家胭脂店里,呼痛着在家丁的搀扶下,挣扎着爬起来。方才那个用棍子打人的清美少年,踢飞他后,强占了他的马,骑着马往戴帏帽的女子奔去,谢爷内心痒痒,美人怎么扎堆地出现,“格老子的,把他也抓回去!”   面前的两个壮汉抓着林绿萼的手腕,她疼痛地轻呼,一脚踹在其中一人的身上,那人捂着下身被踢的地方,愤怒地骂了两句脏话,抬手就想掌掴她。   云水骑着马,奔到林绿萼面前,一勒马缰,马一脚踢飞了抬手的男人。他一把将她提上马背。   林绿萼责怪地骂了两句,“你方才去哪里了?”她话音刚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气得瞪红了眼,“你竟然真的去喝酒了?”   “事出有因,待会儿再解释。”他几脚踢飞围在马边的谢府家丁,此刻谢爷的打手太多,他来不及与姐姐细说。   他方才和他们进了客栈,聊了几句,得知钱思竟然是前朝的武将,他如今隐姓埋名在他皇叔徐仲手下当差。徐仲不久前联系了林相,得知了晏隽之还活着的消息,于是派可信的部下钱思来京都帮助和保护晏隽之。   钱思这几日就在皇家别院附近晃荡,试图寻个机会,与云水相识。方才终于得了机会。   谢爷听到流星锤砸在街边石柱上的“咚”声,抖了抖,回头看到从客栈里走出来的五人,这几个直娘贼竟然还没跑,他身后的百人举着长刀,剑拔弩张,店家纷纷关门。   谢爷在人群中指挥,咬牙切齿,“打死他们!”   家丁受了命令,上百人呐喊着,一齐涌上,声音震耳欲聋。街上原本躺着的几具尸首被踩得面目全非。   林绿萼坐在马上,看到他们五个被围住,着急地说:“这怎么打得过啊?”   云水策马往街边疾行,“我先把姐姐放下,再去相助他们。”   他们刚跑到街边,就看到一队巡街的衙役跑过来,努力地呐喊着让众人住手。   衙役们镇压了许久,相斗的人还是不肯停手。官府又派了一队人来,才将斗殴的众人制住了。   谢爷不服,插着腰站着街上的石墩子上,肆意辱骂着五个壮汉和拦住他斗殴的衙役,搬出了他的干爹,和他干爹身后的林相。   林绿萼见衙役有所胆怯,一下冲进人堆里,指着谢爷说,“你干爹是谁?”   谢爷刚在斗殴的时候,被家丁的胳膊肘撞到了脸,此刻半张脸红肿着,却还洋洋得意地昂头说:“小娘子问得好,我干爹是谢立,四品通议大夫,林相门生。”   林绿萼冷哼着笑了笑,“我以为多大的官呢,正四品,在京都里你敢这样恣意妄为早被人打死了,也就是仗着乌镇地方小,任由你这样胡作非为。”她父亲还未到不惑之年,这谢爷眼瞧着比她父亲还大,他的干爹竟然还是林相的门生,林相真是什么学生都收啊。   她对着衙役说,“把他抓起来,不管他干爹是做什么的,从此以后他干爹没他这个干儿子了。”   谢爷愤怒地哈了一声,“你算什么东西?敢这么说话!”   林绿萼从袖袋里拿出金灿灿的宫牌晃了晃,朗声说:“我是贵妃身边伺候的檀欣姑姑,如今贵妃染病,在小翠山上的京郊别院居住,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今日我下山来为贵妃采买,竟遇到这种荒唐事。待我回禀贵妃后,贵妃会对皇上说什么,会对林相说什么,谢爷,你自己好好掂量吧!”   谢爷哆嗦着从石墩子上滑下来,两条膝盖一下就软了,“谢某有眼不识泰山……”   “还愣着干什么,不把他们抓走?”林绿萼背脊挺得老直,一副威严做派,呵斥衙役,“他过往犯了什么罪,最好查个清楚,待贵妃日后问起来,可不希望再听到他为非作歹的传闻。”   衙役们第一次见到宫里出来的,还是伺候贵妃的宫人,对她格外尊敬地行礼,然后将浩浩荡荡的谢爷一行人全数抓走。   街边灯坊的掌柜和伙计趴在窗边看热闹,掌柜接连鼓掌,又冲出来还了林绿萼几锭银子,“贵客,你为乌镇除一恶,我对你真是五体投地,刮目相看。方才多收了你一些银子,还给你。”说完他笑着跑开了。   林绿萼回头寻找那两个舞女,却不见她们的身影,许是斗殴的时候,她们怕被谢爷的人抓走,趁机逃跑了。哎,她有些叹息,好不容易替云水寻到姐姐们,都怪他,这时候竟然跑去喝酒。   她拉开帏帽的薄纱,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走,回去。” 第61章 元宵 去探真相吗   元宵节, 冬日里难得的晴朗天气,酉时,日头偏西, 霞光瑰丽,林绿萼一行到达了相府。她穿着粉霞锦绶藕丝罗裳, 戴着月白色的帏帽,扶着檀欣的手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偏门。   林绿萼透过帏帽的薄纱打量气派的相府。相府还是如她记忆中一般,雕梁画栋, 金碧辉煌。因檀欣的传讯, 林夫人提前知她会回来,派了人在偏门接她。林绿萼先到西跨院与母亲小聚片刻, 再参加晚宴。   走过环廊,廊边种满了萼绿花白、小枝青绿的绿梅, 梅香幽幽。她迈进西跨院,绕过照壁, 途径葫芦形池塘, 内院的严管事正在对婢女们叮嘱晚宴的注意事宜,她看到小姐回来了, 激动地张了张嘴, 因太过喜悦, 呜咽着发不出声音。   严媪青丝中夹杂着白发, 发髻抹上头油, 梳得通亮,她看到林绿萼的身影,挥手让婢女们去忙差事,迎了上来, 哽咽道:“小姐,你终于回来了。”   林绿萼含笑点头,眼含点点泪花,她一路走来,看到不少熟悉的仆奴,“看到你们,才有切实回府的感觉。”   云水依旧做婢女打扮,他震惊地轻唤了一声,“严师傅。”   严媪看到他,略惊了一刹那,上下打量了一番,看他又长高了,欣慰地点头笑道:“近日可有温书?”   “你认识内院管事?”林绿萼惊讶地侧头看向他,她越来越看不透云水了。   那日从乌镇回去后,她生气地质问他独自去喝酒的原因,他说那五人认识他母亲,他不知是敌是友,害怕他们有歹意,所以才孤身前去,没有通知她,想着她在长街上,若有危险他奔出客栈,骑马带她离去,也会方便许多。她拿着鸡毛掸子打他的手心,责问:你出生贫寒,你母亲怎会认识那五个一看就不简单的人物。他解释的理由,她根本不信,为此生气到现在。   云水抿嘴,不敢再胡说,“在马厩的时候,严师傅教我识文断字,经义策论。”   “不可能,她四书五经都未读过,怎会教你这些?更何况……”林绿萼注视严媪,更何况她一个内院管事,每日事多且杂,怎会去搭理一个马厩的孤苦男童,“严媪,为什么?”   严媪唇角抽动,眨了眨眼,笑道:“夫人已等候多时了,小姐快进去吧。”   “呵。”林绿萼哼了一声,待见了母亲,她定要回来问个明白。   夫人的厢房门口,有一片四方的锦鲤池,池上搭着小巧的木拱桥。林绿萼走过木桥,门边放着两盆绿意盎然的万年青,她推开门,林夫人正坐堂中。房中东南方向放着迎客松,西南方挂着五帝铜钱,西北方的木桌上供着三足金蟾,寓意迎客、镇宅、招财。   林绿萼看到端坐堂中的母亲,思念终于得见的滋味溢满心头,“西跨院还是老样子,一路行来,尽是池塘,幸好我年少的时候走路谨慎,不然不知淹死几回了。”   林夫人看到她,抛出手中的压胜钱,看了一眼卦象,心里默算了两句,“今日利东北,得见故人。”   林夫人出自白城田氏,杏眼明仁,皮肤白皙,年岁为她的美艳添了几分成熟的丰裕,她穿戴华贵,不似林绿萼的母亲,更似姐姐,她轻柔地叹了一声,“说过几次了,你是壬子年生的桑拓木命,幼年见灾,多忧多喜;吃穿不缺,愈老愈丰。再加上你姓林,林拆开是为双木,水能生木,我院中的风水,可都是为了旺你而布置的。”   “是是是,木主仁,其性直,其情和,水能生木,亦能生财,从小听你念叨,我都会背了。”林绿萼甩开头上的帏帽,刚抬起一只脚,林夫人立刻伸手制止,“别踩,门槛下面的木板里埋着才烧的符纸。”   林绿萼略愣了一下,几下跳进房中,跃到母亲面前,一下冲进她怀里,熟悉的沉香味让林绿萼红了眼眶,“母亲,我想你了。”   林夫人蹙眉,流下两滴泪水,眼角浮起几丝细纹,她深吸两口气平复情绪,掏出袖帕擦拭泪水,“别把我的妆弄花了,今夜要见客呢。”   窗边的山、石纹屏风挡住了寒凉的风,但屋中依旧寒冷,林绿萼冷得轻颤了颤,“怎么冬日还开着窗户。”   “申时烧了符纸,开窗透气。”林夫人自闺中就沉迷占卜、五行风水之说,若不是她父母与林家交好,与林家指腹为婚,她根本不想嫁人,她想游山玩水,成为受人尊敬的方士。林夫人容貌绝美,明艳动人,在闺中时每每出行,必引得白城百姓围观。她问,“方才听到你在院中厉声责问严媪,怎么才回来就这么大火气。”   “严媪私下里教我的婢女云水习文。”林绿萼说到婢女二字时,不自觉地顿了顿,也不知母亲是否知道他不是女子,“我记得年少的时候,我在院中背四书,遇到不认识的字,侧头问守在一旁的严媪,她都不识,她怎会……”   林夫人看到站在门口静候的云水,招了招手,笑着说:“云水,进来。”   林绿萼随着母亲的视线,回望这个翩翩少年,想到他对她如此不尽不实,她却与他有了夫妻之实,此刻她脱了鞋跪坐在母亲面前的软垫上,他也走了过来,与她一同跪坐在她母亲面前,她竟有一丝私下的糊涂事被母亲察觉了的羞涩之感,暗自红了脸庞。   林夫人从头到脚地打量了一番云水,欣慰地说:“真是有灵气的孩子,观之赏心悦目。”她的视线在女儿与云水的面相上来回飘动,浅浅低笑,“感慰上天眷顾,有情人终成眷属。”   “啊?”林绿萼听到她母亲的低语,不解地望向云水和母亲,却发现这两人似乎都想到什么难过的事,眼中竟然都浮起一丝泪光。   林夫人发现自己说漏嘴了,心中责怪林志琅,他总认为女儿性子张扬,若知道云水是未死的晏隽之,必会行事疯狂,他既怕女儿太过依赖晏隽之,导致晏隽之沉溺情爱,无心复仇大业。又怕女儿藏不住心事,被其他人发现云水的真实身份而害死他,所以多番嘱咐她不可告诉林绿萼真相。   绿釉狻猊香炉里浮动着淡淡的沉香气息,窗外忙碌的一众婢女端着托盘匆匆赶往前院。   林夫人又望向女儿,平和地说起上一个话题,“是我命严媪去教他的。严媪只略识几个大字,实际是我在教云水。”   云水诧异,但立刻想明白了,过往他写了文章,严媪并不会立刻评价,而是拿回去批改,第二日再带回给他,并讲一些值得注意的要义和赞扬他写得好的地方。他有时读书,遇到不懂之处,问严师傅,严师傅会让他多读多想,说想一夜,若明日还不明白,再为他解答。原来藏在严媪背后,真正教习他文学的,竟然是林夫人。   云水叩首,郑重一拜,“多谢夫人。夫人大恩,云水铭记于心。”   “为什么?母亲为什么会教云水习文?”林绿萼更加不解了,母亲学识确实不凡,父亲也曾多次称赞母亲读书通透,写诗作文古朴雅致又颇具说理之能。她年少时也常在母亲身旁诵书,但未曾想,高高在上的相府夫人,会去关心一个在马厩里的贫寒子弟。她发现周围的人似乎都藏着秘密,只有她一个人,像是沉溺在池中,池旁的人看着她的挣扎却无动于衷。   林绿萼顿感烦躁,一下挥着衣袖站起来,“母亲若是不说,我日后就不再回来了。”   林夫人知道女儿脾气倔,她虽不会一直不回来,但总能生几年的气,她只好用另一个秘密,掩盖这个秘密,“我算卦得知,此子不凡。”   林绿萼听她这样说,猜她敷衍她,她甩袖就走。云水转身站起来,拉住她的衣袖,瑰丽的晚霞透过窗户,照在两人的身上,为他们镀了一层温煦的金光,他不想再隐瞒了,何必要用一个个谎言却掩盖那个真相,“姐姐,我其实是……”   “云水!”林夫人大声呵斥,止住他的话。   养在院中的猫发出一声怨柔的叫声,一下跳上墙头,林夫人拍桌而起,大喊道:“严媪,将西跨院的婢子全部带出去!”   林夫人待院中无其他人后,关上门窗,又回到两人面前,“绿萼,云水,我告诉你们一个不可外传的秘密。”她走到桌前,掀开桌下的地毯,地毯上有一个钥匙孔,林夫人掏出脖子上挂着的铜匙,开了锁,打开了这块书籍大小的木板。   林绿萼震撼地往里看,想象中会有非常不得了的东西出现,却发现只陈列着几个信封,她又感觉上当了,漠然地说:“这是什么?”   林夫人拿出其中一个信封,信封上绘着一块石头,一棵树,非常普通,她杏眼里含着自豪的笑,“这是还未用的信封。你们有所不知,皇上非常信奉一位山林居士的卜词,而我,就是那位山林居士。”   云水曾听林相说过他认识山林居士,他误以为山林居士是仙风道骨隐匿山间的老者,没想到竟然是林夫人,他惊讶,双手捏紧,但并未说话。   “啊?说我是天煞孤星的,竟然是母亲?”林绿萼张大了嘴,震惊地哦哦了两声,也想明白了,母亲知道她的心意,成全她不被皇上宠幸的心愿,所以做了这样的卜词,瞒骗皇上。“他为什么会这样信你?”   林夫人回忆起从前,手里捏着桌上占卜的压胜钱,有些得意地说:“二十一年前,他还是白城一介武夫的时候,我曾见过他。我去庙中烧香,他与几个友人躲在树上偷看我,结果压垮了那颗榆树,几人一起摔在了我面前。我初见他的时候,就看到了他身上的龙气。”   “龙气?”林绿萼震惊地捂着心口,母亲莫不是真有什么不为人知的能力?她突然后悔,她曾多次腹诽母亲神神叨叨,她看着屋中招财、镇邪的装饰,也顿生尊敬之心。   “是的。”夕阳的余晖洒在林夫人的眼中,她黝黑的瞳仁里带着一丝不可言说的璀璨金光,“朝代将亡的时候,天命不佑,哀帝龙气稀薄,暮气沉沉。而那股新生的极强的龙气,便依附在殷牧昭的身上,他是天命选中的气运之子。”   云水愕然,想到他一直身体孱弱的父皇,和年轻时骁勇善战、百战百捷的殷牧昭,垂眸说:“他竟是如此吗……”   “母亲,你竟有这种识人面相的能力,怎不早些告诉我。”林绿萼连叹了几声,之前心中被蒙骗的怒火被母亲的话语震得消散了。   林夫人淡然地接受两人崇敬的目光,淡笑道:“后来,我便一直暗中关注着他,白城被藩王攻占沦陷,城里城外被围得水泄不通。我与显州林家有婚约,所以我派人给殷牧昭送去信物,让他去显州引兵,救援白城。”   林夫人蓦地脸庞微红,她也不想骗晚辈,极小声地说,“不过我怕我看走眼了,其实那夜,我带着婢女,给街上二十多个落魄的武夫都送去了信物,说他们是天命之子,这是他们此生唯一扬名立万的机会……”   夕阳西沉,前院热闹的锣鼓唢呐声已经奏响,传到后院里,只听到嘣嘣的响。   林绿萼哑然,母亲眼中的诡异金光随着夕阳沉进山中,也一下散去了。她心中的崇拜之情极速退去,瘪了瘪嘴,“所以,你就是江湖骗子吧。抓了二十多个壮丁,看谁能成事,恰巧殷牧昭成了,你就说他是天命选中的人。”   林夫人正色道:“这二十多个武夫,竭尽全力去显州求援,在路上或死或伤,只有殷牧昭一人毫发无损地去了,且回来了,还在那场夺回白城的战争中,屡立奇功,我并没有看走眼。”   林绿萼小声地嘀咕道:“那也是他自己有本事啊。”   “喂。”林夫人拍了拍桌子,“是我的算命和他的勇武成全了他,怎能将功劳都归到他一个人身上。”   严媪急匆匆地回到门前,“夫人,晚宴要开始了,相爷正在等候夫人出席。”   “知道了。”房中还未点灯,三人沉在夜色中,林夫人加快了语调,继续说:“后来我顺利出嫁,他也过得风生水起,我便一直没有再联络过他了。直到前朝国破之前,我为了保住林家,又给他寄去了信。之后这些年,也为了各种目的,或多或少地在干涉他对事情的决定。”   林绿萼低笑了一声,揶揄道:“哎。即使贵为天子,也会遇上诈骗啊。”   “林绿萼!”林夫人沉着脸,她如此尊敬的山林居士的身份,竟然遭到女儿的嗤笑,早知道不说那夜送了二十多封信,保持住在他们心中的神秘感,“你出宫的事,还要多谢我呢!那日我还未起来,你父亲急忙地跑进来,取下我脖子上的钥匙,拿出信封就给皇上写了一封信,他在我身边待了多年,也学到了一点微末的能力,硬是让皇上将你放出宫了。”   林绿萼之前误会是淑妃替她美言所以才能出宫,听母亲这样说,心中五味杂陈,一下又扑到林夫人的怀中,想到这些年她之所以未被皇上宠幸,还得了皇上许多赏赐和偏袒,都是母亲在为她筹谋,她用力地搂住母亲,在她的怀中哽咽,薄唇翕动,心里感动不已。半晌才低低地说:“谢谢母亲,保住了我的清白和性命。”   “都说了,别弄乱我的妆容。”林夫人红了眼眶,忍了又忍还是滑落了两滴泪水,弄花了脸上的胭脂水粉。她爱抚地摸着女儿的青丝,“我没有及时地救你出来,是因为山林居士一直保持着高傲和神秘,若总为你的事写卜词,恐惹殷牧昭怀疑山林居士的真实身份。我本想再过几年,待殷牧昭或老或病,要死不死的时候,写卜词告诉他,将你逐出皇宫,他就可以多活几年,趁我对他还有影响,把你救出皇宫。没想到事出突然,竟这么快就让你离开了那糟心的地方。”   “云水,你先出去一下。”林绿萼转头推了一下他,云水点头退出了房间。   “那天,我并没有和皇上发生……”林绿萼看到云水的身影远了,脸色红润地埋在母亲的肩头,几不可闻地说,“是和云水有了肌肤之亲。”   林绿萼还不等母亲回答,又急急地说:“他在宫里的时候,对我很好,我也不知道父亲把他送进宫是为何意,但我还是对他产生了爱慕之情。他出生贫寒,母亲别看不起他,你教过他经义策论,因知他武艺、文学都还……尚可。”   她看着母亲和蔼的笑颜,更不好意思地说:“我……”她不知如何说了,撒娇地在林夫人怀里拱了拱,“哎,母亲,你不要责怪我呀。”   “我不怪你。”林夫人其实欣慰于他们还能再度相逢,九年前她称病骗她离宫,让她在蒙骗中回家,女儿甚至未向晏隽之道别就一别多年,她知道女儿一直因此遗憾,她也感到些微的内疚。但她当时顾不上那么多,只想让女儿安全。她拍了拍林绿萼的肩膀,作势起身,“快开席了,我得去宴会了。”   林绿萼扶着母亲起来,略微遗憾地低声说:“可我和他的关系只能一直隐在暗中,我也只敢告诉母亲。”   林夫人笑了笑,拍着女儿的手背,“我算卦得知,你们的关系终有一天会明亮的。便如我算到他日后不凡,所以教他习文一样。”   “算卦真的有用吗……”林绿萼轻声嘀咕,还是不太相信。   严媪守在门口,“夫人,后院来了两个舞女,说是檀欣引荐的。”   “啊,她们来了。”林绿萼欣喜地拉着林夫人的手臂撒娇,“母亲,再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林夫人笑着点头,“好。” 第62章 谎言 去恨相逢吗   华灯初上, 灰蓝的天穹上挂着稀疏的星和淡金的月,晚风卷走残云。   林绿萼扶着母亲走到门前拱桥上,“不知母亲是否还记得, 父亲曾赠给皇上一对美艳的舞姬。后来皇上不收她们,将她们转赠给了已故太子。”   林相又派人来催, 婢女站在西跨院门口,恭敬地说:“夫人,老爷说快开宴了,莫要再耽搁了。”   林夫人对婢女点头, “知道了。”她耳畔听到前院鼎沸的人声, 略感局促,今日因云水之故, 多说了几句,她侧头望向女儿, “这些事情我不太清楚,那对舞姬, 如今怎么了?”   “我前日在乌镇遇到她们, 她们孤苦无依,受人欺凌。我怜她们身世可怜, 又是云水的姐姐, 所以借檀欣的身份, 让她们元宵节来相府求助, 我承诺了会给她们安排事做。”   “云水的姐姐?”林夫人震惊地脱口而出, 随即她愣住思索,哀帝并无妃嫔,皇后只有晏隽之一个孩子,他既无嫡亲的长姐, 也没有庶姐,难道哀帝还有不为人知的孩子?她惊讶地拉住女儿的双手,“云水亲口说的吗?”   “是,他家里贫苦,两个姐姐被我父亲培养成舞姬,他被丢在马厩养马。”林绿萼隐约察觉到不对劲,母亲怎会因云水有姐姐而惊讶,她的神色,明显是对云水的身份有十足的了解,才震惊于他有姐姐。她虽不似宁离离思维敏捷,凡事一想就透,但她也不是蠢货,察言观色的能力总是有的。她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哦。”林夫人一下想明白了,云水撒谎了。若那对舞姬真是哀帝的女儿,以夫君对哀帝的忠心,怎可能让公主去侍奉当今圣上,“既如此,你打算将她们留在相府吗?”   林绿萼点头,期盼地望向母亲,“不知可否收下她们?”   “她们留在相府,只能做普通奴婢,没有前途。康乐侯夫人爱看歌舞,不如我将她们引荐去康乐侯府,老夫人为人和善,与我关系融洽,若得我推荐,她必不会亏待她们。”   “好。母亲的安排自然妥当。”   林夫人挥手唤来严媪,对女儿说,“你随严媪去我桌上取信纸,自己写推荐信吧。前院事忙,我得先过去了。”说完,她匆匆地往外走,走了两步又停下来,笑说,“戴上帏帽,别乱跑,小心被其他人发现了。”   “好。”林绿萼捡起房中的帏帽,仔细地戴在头上,又去到书房,写好信,用母亲的印章烙在信未,她将信拿给严媪,“你去交给她们吧。”   “等等。”林绿萼叫住严媪,她环视厢房四周,又在西跨院里里外外看了一圈,“云水呢?”檀欣和温雪都随她回了相府,可前院事忙,在来的路上,她派她们去帮忙招呼客人,因此只有云水一人随她来了西跨院。   她愤怒地蹙起柳眉,“他又跑哪里去了?为什么没在院里等我?”她兀自对着院中的梅花发火,也没人应答她的询问。   林绿萼从严媪手里拿过信,她唯一能够为云水解释的理由,就是他听到姐姐们的消息后,久未见到亲人的激动心情,让他先一步跑过去了,她如果在她们面前没有看到他,她会很失望,“恬知、宝知在哪里?你带我过去。”   走过结冰的假山湖畔,走过长廊,晚风带起她帏帽的薄纱吹在脸上,触感温凉又有些痒。   林绿萼垂着眼眸,仔细地思索母亲教云水习文的事。她年少待在母亲身边的时候,见过母亲多次算卦,母亲有时候也会对卦象的结果存疑惑之心,并不会轻易地做出行动。   母亲绝不是因卦象所示,才教习他经义策论的,一定还有别的原因。母亲若真算到云水是命格不凡之人,为何不将他带离马厩养在膝下?为何不派京中闻名的儒生教习他,而要让他在马厩那肮脏辛苦之地度过九年,且私下教他文章。   林绿萼虽然震惊于母亲竟然是山林居士,解开了她心中一大谜团,但云水的身份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他的身份复杂到母亲宁愿暴露自己是操控皇上的山林居士,也要替他隐藏。   林绿萼突然停下脚步,她紧紧地咬着下唇,隐隐尝到一丝血气,她心里升起了一个荒唐的想法,但她不敢再仔细地想下去。   严媪听到她的脚步声停了,指着前方靠近后门的平房,“小姐,快到了。”   林绿萼停下多虑,一下推开了平房的门,笑道:“你们来了。”   恬知起身对她行礼,宝知因那日伤得较重,行动稍缓,感激地跪下,“多谢贵人那日相助之恩。”   果然,云水并不在这里。林绿萼深吸了一口气,眼泪险些落了下来,尽力平和地说:“你们……无事就好。对了,我从夫人那里求了一封引荐信,你们日后可以去康乐侯府表演歌舞,康乐侯夫人仁厚宽和,必不会让人欺辱你们。”   恬知感动地接过信,“早听闻康乐侯夫人喜好歌舞,每年康乐侯府的歌舞表演,总会风靡京都。若能得她赏识,我姐妹日后不会再流离失所。”她们感激地叩首。   林绿萼扶她们起来,红唇轻启,又闭上,嘴里像是粘了湿软的棉花,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她不敢问,她知道问了会得到什么答案。   恬知宝知多次感谢之后,严媪拿出银子,祝她们元宵喜乐,将她们送到门边。   “等等。”林绿萼喊道,“我想问问,你们可有一个叫云水的弟弟。”   恬知和宝知面面相觑,恬知说:“母亲生下我们后,我们尚不足月,她就离世了。父亲续弦,继母苛刻,我们五岁的时候就被卖到了教坊,十五岁之时,辗转各府表演,在一次宴会中被林相相中,林相派人教习了我们不少宫廷礼仪,后来我们就去了太子府。”   林绿萼低沉地说:“所以,你们并不是自小被养在林府,也没有弟弟,是吗?”   宝知听到了帏帽下的人儿,声中含着低泣,“我们五岁离家时,继母尚未生子,若之后有了弟弟,我们也不清楚。”   云水十六,这两人也不过十六七岁,林绿萼了然地点头,“好,我知道了。”   她们离去之后,林绿萼缓缓地坐在椅子上,伸手进帏帽里擦拭泪水,对严媪说,“劳烦严媪,去帮我寻找云水,我在这里等你。”   严媪应声去了。   林绿萼听到前院燃放烟花的声音,她透过薄纱,看到天上绚烂的烟火,涕泗滂沱,她到底有多糊涂,竟然爱慕一个充满谎言的人,还与他有了肌肤之亲。方才,她在母亲跟前的时候,还在为他说好话,他却连人影都不见了。   他到底对她有几分真心?他是不是觉得已经得到她了,就不再在意她了。   万家灯火,圆月当空的元宵节,林绿萼一人坐在后门旁的平房里,双手撑着下巴,泪流满面,冰凉的泪水顺着下巴流到手上,又从手腕流进衣袖里。她轻易地付出了一片真心,最后收获的却是谎言,她又委屈又不甘心。   “砰”,金紫色的烟花在空中绽放,这一刹那,她苍白的脸庞也染上了烟花的色彩,她突然又想到了最初的猜测,会不会就是父亲为了借她贵妃的身份生子夺权,所以才将云水送到她身旁,他有与晏隽之相似的样貌,相同的年龄,再让她母亲对他悉心栽培,让他知道她的喜好,他便容易地吸引了她的注目。   有那么一瞬间,她怀疑云水是死去的晏隽之又活过来了,但她摇头否定了这个猜想,她父亲背叛前朝,投靠殷牧昭,按理说是最想晏隽之死的人之一,他又怎会养虎为患,将这个与自己有深仇大恨的前朝太子救下,养在府中。   “呼。”林绿萼红唇颤抖着,可怜兮兮地独自咬牙忍住泪水,严媪去了许久也未归来,她决心去当面质问父亲。   林绿萼刚站起来,就听到后门的铁门打开的声响,她靠近窗沿,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向外面,她震惊地瞪圆了眼,云水和钱思一起从后门进来。   钱思说:“幸好发现得及时,否则今夜殿下和林府老少的命,都交代在这儿了。”   云水面色微白,对钱思揖礼,前院锣鼓升天,烟花绽放,后院里也能一直听到热闹的响声,林绿萼并未听清云水说了什么。   钱思声音洪亮些,挥了挥手,“我与许家四兄弟,本就受王爷之命来保护太子殿下,殿下又何须多礼。”他听到前院的戏开唱了,又转身打开后院的门,“我还是从正门进林府吧,和殿下一起,恐会惹人猜疑。”   云水将他送至门边,转头急忙往西跨院赶,他刚走两步,突然听到旁边平房的门开了。他惊讶地胸腔起伏,因府中太热闹,他与钱思对话时,并未听到身旁平房里的人声。   随即,他看到姐姐缓缓丢开帏帽,走了出来,他又放下心了,正准备迎上去,却看到她在灿烂的烟花中,因气愤而瞪得通红的双眼。 第63章 相认 去诉说吗   “你方才去哪里了?”林绿萼从平房里走出来的时候情绪太过激动, 绊到了堂中的桌子,桌上的茶杯摔在地上,碎成了几片, 她捡起其中一片扇贝形的瓷片捏在手中。   云水发现她神色有异,快步走上前来, “我傍晚在偏门下马车的时候,恰巧被钱思看到了,他也应邀来参加相府的元宵晚宴。他派人给我带话,有要事相谈, 约我在相府后门闲聊几句, 当时我见姐姐在房中与林夫人相拥私话,不好打扰, 院中又没有婢女可以传话,我便想着快去快回……”   林绿萼咬着颤抖的牙关, 在他面前,缓缓抬起手臂, 尖锐的瓷片抵在他的脖子上, 泪水潸然而下,“你再骗我一句, 我就杀了你。”   前院的烟花还未放尽, 全城的百姓都聚在相府外的长街上观看, 人们热闹的喧哗声随着一波波焰火而沸腾。   后院寒凉的晚风中, 两人相对而立, 衣袂翻飞,养在平房院子里的狗,不安地狂吠。   云水垂眸看向抵在他脖子上的纤长手指,他脖颈感到细微的刺痛, 金灿灿的烟花一闪而过,他看到瓷片不规则的尖口也刺在林绿萼的掌心,她掌心被瓷片扎得通红,他低声关切道:“姐姐,你小心伤着手。”   他抚上她的手,想拿走她手里的瓷片,林绿萼一下拍开他的手掌,“快点,告诉我,你和钱思到底是什么关系?你那日初见钱思时是男子装束,你今日做女子打扮,你们一面之缘,他就能在一瞥间发现你是谁?你真当我是傻瓜吗?”   她步步紧逼,往前压迫他,他退了两步,靠在一棵被白雪妆点的树下,她一只手按着他的肩膀,一只手抵在他脖子上,忧愤地吼道:“你到底是谁?那两个舞姬根本不是你的姐姐,你为什么要骗我?”   “对不起,那时你误会我是林相安排进宫,利用你生子夺权的人。我不知如何解释,想起你对梁美人十分照拂,知晓你对被林相摆布的女子都格外同情,所以我便撒谎,谎称是她们的弟弟,利用你的同情心留下来。那时,我不想出宫,不想这么快离开姐姐。”他轻微侧头,哽咽,瓷片在脖上留下一条小指宽的红痕。   “好,这事先放下不提。”林绿萼深吸了一口气,眨眼间温凉的泪水又扑簌簌地流出,“我问你方才去哪里了,做了什么,你又为什么不愿意说实话?”   云水薄唇微张,正要说话,她急不可耐地打断,“还有……”她眼眶通红,泪水似决堤的河流,霎时流了满面,她一字一顿地问,“为什么,钱思叫你,太子殿下。”   云水听到太子殿下四个字,脑中似有爆竹炸响,瞳孔慌乱地闪烁,他没有想到她竟然听到了,他一时踌躇,不知如何开口,“姐姐,我……其实我是……”   “我知道你是谁!相同的年纪,相似的容貌,我父母对你特别的照顾,初见的壮士对你格外的关照,还称你为太子殿下,我还猜不到吗?”林绿萼呵呵地冷笑了两声,泪水流在嘴里,苦涩的滋味让她蹙紧眉头,“我是问你,为什么要骗我!”   “你不知道吗?你不懂我的心意吗?你这大半年看着我是不是觉得很好笑,肆意地欺骗我,还问我更喜欢谁!”林绿萼手中的瓷片缓缓坠落在地,她一拳砸在他的胸口,不解气,又狠狠地打了很多拳,她想起雪夜那晚的相拥,她告诉他,她这些年来对晏隽之的怀念,两人相拥而泣,他竟还陪她去给衣冠冢祭酒,她愤恨地一拳打在树上,“你到底有多么冷漠的心!”   树上的积雪“哗”地一声坠下,云水将她抱在怀中,手挡在她的头上,遮住冰雪,她呜咽地在他怀中低骂,她想起在冷宫那日,他也替她挡住树上的积雪。过往在宫中的时候,她被他的美色所迷,许多事情她都没有仔细地思索,如今想来,其实早有种种端倪,只是她色令智昏,不愿多想。   林绿萼推开他的怀抱,缓缓蹲在地上,双手按在脸上,泪水从指缝里流出来。心中百感交集,她以为这辈子再没有机会见到他了,这是她终生抱憾的事,可没有想到他竟然没有死,他竟然以另一个身份,再次获得了她的喜欢。   她既因为他好好活着而喜悦,又因他瞒骗她而伤心,他明明有那么多的机会可以告诉她他的真实身份,他却一直隐瞒到今日,被她偷听到别人对他的称呼,他才不得已地承认。她想到他们有了那么亲密的关系,她的身心都属于他,他却连一句实话都不能告诉她,她喜悦、伤心之余,又被愤怒填满胸腔。太多的情绪堆在脑海中,只有痛哭才能释放。   云水蹲在她面前,拉开她遮在脸上的手,凑在她的面前,温热的指腹擦拭她不断涌出的泪水,“京都沦陷的前一夜,我被内侍们带到了京郊地宫。殷牧昭派人在京郊搜索,大部分内侍四散逃走,吸引追兵的注意力。余下两人在地宫里照顾我,不知过了多久,吃的和水都没有了,他们出去寻找食物,也许被抓走了,也许饿死在了外面,都没有再回来。我在地宫里,险些饿死,那时只有七岁,也没有独自存活的能力,是林相派人救了我。”   林绿萼像是受伤的小猫,蹲在地上环抱着双膝,垂着头一直落泪,听到他年幼的遭遇,她也感到心痛,她那时也并不快活,被囚在厢房中,整日伤心落泪。她声音沙哑地低声问:“林相救了你?”   “姐姐误会林相了,他之所以投降,是为了博得殷牧昭的信任,保护我。”   林绿萼这才知道,新朝初立之时,她讥讽父亲,“我以为饱读圣贤书的你,至少知道忠义二字是如何写的。”那日是她第一次看到父亲发火,之后他对她也一直不愿多说什么,恐是知道解释无用,便索性让她怀着误会的怒火过活。   “他将我带回相府,让我隐姓埋名,以待来日。去年,殷牧昭派人监视相府,林相怕我出事,想将我送去林府别院或是边关,可我看到了你的画像,心中想起这些年对你的思念,我恳请他将我送到皇宫。”   云水垂眸,双手紧攥成拳,“我深知我不能,为了一己私欲,做这一切。可我还是提出了这种请求。”   林绿萼抬头,睫毛上挂着晶莹的泪珠,似露珠垂在花瓣,将落未落,“是你执意要来皇宫的吗?”   “是的。”   她抿着嘴角的一点笑意,恶狠狠地说:“算你有点良心。可是过往九年,我们都在相府,你为什么不来寻我,你可知我多少夜因思念你而哭泣。”   “我又何尝不是。可若相府的贵女和马厩的马童私下往来被人发现,别人很轻易地就会联想到我的真实身份,毕竟我们过往如此交好。那不止是我,整个林家都会倾覆。”他轻拍她的背,冰凉的华服下温软的触感腻在手心,他扶着她站起来,“蹲久了腿痛,去房里坐会儿吧。”   前院晚宴里,一出戏唱罢,诸人鼓掌叫好的声音传来。两人红着眼眶,依偎着走进平房。   他们到了房中,她坐在椅上,轻锤发麻的小腿,愤愤地问他:“既然来了皇宫,为何还要欺骗我,先是骗我是女子,又骗我是贫寒子弟,我们都那样了……你还是不说!”她的脚趾在绣花鞋里局促的抖动,哭后微红的脸庞浮起一抹枣红,她想着自己竟然与记忆中那个清眸如水、粉颊如玉的小太子在邀月阁里白日宣淫,升起一股似在梦中的不真切感和难以言说的羞怯。   林绿萼伸手掐住云水白嫩的脸皮,“痛吗?”   “痛。”   她轻哼一声,“原来不是梦。”她的眼睛哭得肿痛,她当然知道不是梦,只是想惩罚他。   云水想到林相多番叮嘱他不可说出真实身份,但他不想再把谎言怪到别人身上,“我没有打算在皇宫中待很久,本预计今年就假死离开,待有所作为后,再堂堂正正地出现在你面前。我想若是告诉了你我是晏隽之,在你欢喜之际,又悄然离去,岂不更让你伤心。”   “你要去哪里?”林绿萼一下站起来,紧紧地抱住他,“你别走啊!你消失了这么多年,才终于回来,你竟然又要走,殷牧昭他想你死,你若是被他发现,哪里还有命可活,就在我身边吧,哪里也别去!”   云水怔怔地,半晌才回抱住她。他方才与钱思说好了,不日就要启程,他不能再骗她,“我想去发展势力,夺回被殷牧昭拿去的一切。”   “你会死的!就这样好好活着不好吗!”林绿萼在他的怀中,泪眼婆娑地仰头望着他,渴望地倾诉心中的想法,“我们就一直在京郊别院里,做一对快活的佳侣,生儿育女,还可以悄悄地四处去玩,举案齐眉,白首到老,不好吗?”   他低头看着她,四目相对皆是愁情,“那我们的孩子也只能像我一样,活在阴影里,永远见不得光。”   严媪走到门边,敲门,“小姐,老奴并未寻到云水。不过前院开始击鼓传花了,接花的人作诗或是讲笑话,很热闹。夫人知道小姐爱看热闹,问是否要去同乐。”   林绿萼推开他,背过身去抹了一把泪水,又回头看向他,“你想清楚。”说着她捡起地上的帏帽,极力忍住哭泣,对门外的严媪说,“我来了。”   林绿萼推开门,回首咬住下唇,隔着帏帽的薄纱怒视他,“让我失而复得又再次失去,你好狠的心肠。”   “姐姐。”他拉住她的手,“我随你一起去击鼓传花。” 第64章 决心 去安慰吗   傍晚, 日薄西山,西跨院的主屋沉在夜幕的昏黑中,云水从屋中走出来才看到天际还留有一片残红。   他站在屋外静候林绿萼与林夫人低语。一位穿着墨蓝色曲裾的婢女跑到他面前, 小喘着粗气,“敢问姑娘是云水吗?”   云水点头, “你是?”   “后门一位又高又壮自称钱思的壮士,寻你有急事。他说请你务必赶去。”她方才从后门回府时,一位腰间斜插着流星锤的壮汉拉住她,给了她散碎银子, 让她帮忙传话。她摸着袖中还未揣热的银子, 急切地说,“你快去吧, 他看样子很急,一定有要事。”   云水看了一眼里屋, 姐姐在林夫人怀中撒娇,不知何时才会出来, “你能否留在这儿, 帮我……”   婢女晃了晃手中提着的东西,焦急地打断他的话, “晚宴马上开始了, 我还有事要忙, 先走了。”   云水想了想, 钱思稳重, 若不是大事,恐不会在这个时候将他从相府里喊出去,而姐姐待在林夫人身旁,又在林府中, 他一时不在身旁也无事。他飞奔出西跨院,寻人问了去后门的路,快速地跑了出去。   他走出相府,看到了在门口等候的钱思。钱思沉着脸,挥手,“跟我来。”   街上张灯结彩,行人络绎不绝,父母牵着孩童赏花灯,猜灯谜,充斥着欢声笑语,街头的杂耍班子热情地张罗着。他将他带进一个冷清的胡同里,绕了少许的路,推开了一间宅子的门。   云水刚迈进门,就闻到了房里传出的丝丝血腥味,他转头望向钱思,“你杀人了?”   钱思摇头,“没有,我让他留他们一条命,待殿下来看看。”   “我如今不是殿下,你无需这样叫我。”   钱思爽朗一笑,“在我们这些前朝‘余孽’心里,你就是太子殿下。”   身形瘦长,脸尖眉浓的许二从里推开门,对着钱思和云水歉意地咳了两声,“问不出什么别的,不小心把他们打死了。”   “他们?”云水走进房中,看到了两具尸首,他们皆鼻青脸肿,身上布满淤青,其中一人他认识,是乌镇那个嚣张的谢爷,“这是怎么回事?”   钱思几拳砸在许二背上,发出砰砰的响,“我不是让你留他们一条命吗!”   “他们嘴太臭,不停地骂我,我没控制好力道。”许二缩了缩脖子,对云水行礼,解释道,“是这样的,今日我等受邀参加相府晚宴,我与许大在街上置办礼品。许三、许四则跟在贵妃的马车后保护太子殿下,傍晚殿下在相府偏门扶贵妃下马车时,许三发现还有一行人也在悄悄地跟着贵妃的马车,他们看到女子装束的殿下后,嘀咕了几句,急忙去通议大夫府上回禀。”   “这位就是通议大夫。”许二指着躺在血泊里较老的那位,“不时,通议大夫命人备车马,他带着谢爷往皇宫里赶。许三、许四一琢磨,定是出事了,只好使计将他们拐了过来。”   当时的情况十分凶险,因元宵节,街上行人众多,他们不便劫持。而通议大夫一行快马加鞭往皇宫里赶,也让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可以筹谋。   许三驾着马车,在通议大夫一行即将赶到皇宫时,一挥马鞭,急急地从斜刺里奔出来,撞在他们的马车上。顿时人仰马翻,两边的马都嘶鸣着摔倒在地。   许三、许四接连道歉,恭敬地将通议大夫和谢爷扶进马车里,谢爷发现乔装打扮的这两人,是乌镇上与他为难的人。谢爷立即惊呼出声,还好许三迅捷,趁机跃上马车,打晕了车中的两人,许四打晕了马夫和侍从。他们将这两人抓到了许家四兄弟在京中所居的宅院。   许二擅长拷问,所以留他在这里对付通议大夫和谢爷,许三许四又潜伏进通议大夫府上,除掉可能知晓云水身份的活口。   “我刚问了,那日太子殿下离去后,衙役很快就放了谢爷。谢爷派人跟着殿下,看到殿下进了京郊别院。谢爷回去后越想越不对劲,为何贵妃的婢女身旁会跟着一个男子,于是一直派人盯着京郊别院。今日在相府偏门的时候,他派的人发现殿下做女子打扮跟在贵妃身旁,又派人去问了,檀欣姑姑年近四十,绝不是曼妙的女子,因此猜到那日的女子就是贵妃。”   “谢爷今日正好在京都给通议大夫送礼,于是就将这发现告诉了通议大夫,通议大夫虽然依附林相,但并没有捞到什么实际的好处,得知贵妃私通男子后,他决心立即奏明皇上。邀一个大功。”   云水听得心惊,今夜林家险些在歌舞升平中落难。   此时许三、许四回来了,许三走进来踢了一脚谢爷的尸首,笑道:“儿子随爹,干儿子也随干爹。我们在通议大夫府上逛了一圈,这花甲之年的老叟,竟有十来个十五六岁的小妾,厢房里还绑着一个才娶回来的干瘦女娃,瞧着十二三岁。”   许四呸了一声,一拳砸在许二身上,“这种畜生你弄死在房里,也不怕脏了我的宅子。”   许二揉着被兄弟们锤得老痛的背,小声嘀咕,“怎么能说是你的宅子,买宅院虽是你出的钱,但我也出了力呀。”   许三、许四去后院换衣裳,准备去相府赴宴,许二看着满地的血,“不会让我一个人收拾吧!诶!”   钱思将云水带到血腥气淡薄的院中,“殿下,我本想让你亲耳听听这两人的密谋,可惜他们死了。我只是想让殿下知道,待在贵妃身边,实在太过危险,我们虽会竭力保护殿下,但也担心会有力不能及之时。”   “我知道。”云水颔首,“如此下去,我会害了林家。”   “我受王爷所命,还有非常要紧的事要做,不日就要出发去显州了。届时只能留下两人保护殿下。我既知道殿下还活着,又不能时刻保护殿下,我心里总是不安。”说完,钱思凝神注视云水。   云水听出了他话里的深意,钱思想他随他们离开,“你们去显州做什么?”   “边境偏僻,王爷私下养兵,虽有人手,但缺少布甲和武器。去年林相得了东北边铁矿的采办权,私下里替王爷秘密锻造兵器。但这大批的兵器却无法安全地从东北运到西北,因路上关卡太多,私运大批兵器,一经查证即是死罪。”钱思说着,许二挑着两桶水愁眉苦脸地路过。   云水问:“那为何要去显州?”显州在皇城以南,是林相老家,与东北的铁矿并不沾边。   “因为显州赵家。赵家是仅次宁家的商贾之家,他们的生意贯穿东边到西边的陆上运输,因他们也私下运输西边的井盐、蔗糖来东边售卖,所以多年来收买了各个关卡的官员。他们赵家商行运输物品路过城镇是无需检查的,因此王爷命我去显州,收买赵家,让他们帮我们运输兵器。”   “可我听闻赵家与宁家有许多生意上的纠纷,宁家依附林相,以至于赵家十分憎恶林相。贸然地将私下运输兵器之事交给关系糟糕的赵氏,这事会不会太过冒险,为何不交给宁家的商队呢?”云水担忧会出变故。   “宁家主要做与达官贵族相关的生意,他们贩卖绫罗绸缎,香料钗环,金玉器玩,宁家的商队多在连通南北的水路上,陆上运输,特别是去边关的生意,他们是不做的。”钱思也十分忧虑,他凝思片刻,“我也认为此事过于冒险,所以打算早去显州,看看私下里能不能抓到赵家的把柄,以此作为要挟。当然,王爷也会给赵家足够的好处,恩威并施,尽力把控住赵家。”   钱思挠了挠光秃秃的脑袋,“但我这人实际是个大老粗,脑子没有身体灵活。”他指向正在用水冲洗房间的许二,“他就是我们兄弟几个中的智囊,他虽聪慧,但太过阴毒……”   许二丢下水桶,翘起下唇,囔囔道:“说谁阴毒呢?信不信我晚上在你头上扎十几根银针,痛得你几个月都睡不好。”   “看到了吧。让他拷问人,我只半个时辰没见到他,他就把人折腾死了。我怕去了显州没两日,他就把赵氏家主杀了。”钱思叹息,“所以我才希望殿下能与我们同行,殿下年幼早慧,如今应更是不凡,此事事关重大,若有殿下相助,我心里也安稳许多。”   “好!”云水重重地拍在他的肩上,“我与你们同行。我不能一直在京都苟且偷安,而让你们刀口舔血地过活。”   “有殿下在,我就放心多了。殿下也能压一压许二的邪气。”钱思紧绷的壮硕身躯这才放开,笑道:“我送殿下回去吧,出发的前一日,我再来京郊别院寻殿下。”   云水点头,打算回去之后告诉姐姐,他将要离开。   ……   星河浩瀚,满月如盘。云水跟着气鼓鼓的林绿萼往前院的宴会走去。他一路行来,看到林府中高挂的千盏花灯,金碧辉煌的林府在绚烂的花灯点缀下,仿若传闻中的仙宫。   他走进晚宴,婢女穿行在宴会上,把各色糕点摆在早已放满精致食物的圆桌上。宴中众人脸上都带着满足的笑容,望着台上打得热闹的戏班子,拍手叫好。   他看着那些未曾多动的食物,想起在回府的路上遇见的穷苦百姓,今夜不止林府热闹,林府外的巷子里,也有热闹欢呼的衣衫褴褛的穷人。他们知道今夜相府必有大量的剩菜剩饭可以赏赐,一双双期盼的眼睛,在暗处打量相府高大威严的府门。   数千金的烟花肆意燃放,欢庆热闹的曲子一刻不停。   林夫人招手,诸人开始击鼓传花,场面十分欢乐,做不出诗也讲不出笑话的贵胄干脆搬来美酒,在诸人的欢呼声中豪饮,饮后却又难以咽下,一咕噜地呕出一坛子酒水,引得众人大笑。那坛酒的价钱,够街边在寒风中等待的乞丐吃一整年的米饭,就这样一刹那被他挥霍干净。   今日许二杀的通议大夫,不过是个四品的官吏,绑来年幼的女子取乐,放肆地纵容干儿子欺压妇孺,如今朝中的官员是何等品性,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杀是杀不尽的,只有彻底地改变,从根源上掀起巨浪,冲刷掉这些肮脏的人,才能为百姓带来安乐。   云水自认不是圣贤,但也不是铁石心肠,在见过这些贪官污吏和苦苦挣扎的百姓之后,他无法再因姐姐的恳求而留下。即使他如今力量薄弱,他也要把十分的力气,都用在推翻殷牧昭的皇位上。不止是为了他自己,还有他早逝的双亲,和那一双双在寒冷的冬日翘首等待剩菜剩饭的眼睛。   林绿萼坐在角落里,林夫人命人搬来一扇屏风把她与诸人隔开。她听到侯爷家的嫡子沉吟半晌,念出一首狗屁不通的诗,她欢笑不止,低声嘲笑道:“这什么啊,还不如我。”她在热闹的宴会中,心情好了少许。其实仔细想想,她一直因晏隽之的早逝而遗憾,但他竟然没有死,也一直苦思着她,甚至为了见她,冒险进宫,她这些年的伤心是值得的。她想起他说,我对姐姐是爱慕与珍视之心。她不禁安慰自己,有什么好生气的,人在眼前,还留不下吗?   她掀开帏帽的薄纱,露出一只眼皮微红的眼睛,她方才话说得太狠了,决心讨好他一下,她拉着身后云水的衣袖,却见他似乎思虑着什么,没有反应,她又拉了拉,柔声说:“答应我,不走,好吗?”   “我还没有为你缝制过衣裳,没有为你做过吃食,我们还有那么多的事情可以尝试。”林绿萼夹起一块糕点喂在他嘴里,努力地挤出笑颜,“我们彼此爱慕,分开多年终于相聚,留下来吧。”   云水咀嚼着甜软的糕点,却味同嚼蜡,他听着她的好言相劝,心中又何尝不是充满难舍的苦痛,“姐姐,我会回来的。”   林绿萼痛苦地低叫了一声,“啊。”她一下站起来,指着府门的方向,“那你走吧,你现在就走。”   “我过几日会和钱思他们一起离开。这几日,我想陪在姐姐身边……”   “我不要你陪。你不走是吗?那我走好了。”林绿萼唤来檀欣,“备马车,我要回京郊别院。”   檀欣许久未回相府,正在与旧友低语,听到娘娘语带哀愁的呼喊,又看了一眼昏黑的天,“娘娘,夫人留你在府中过夜。”   “我说我要回去,你听不见吗?连你也不停我的话了吗?”她的泪水又一下滚了出来,她都低声下气地求他了,他还是要去送死!她甩开身后云水拉她的手,不想在晚宴上闹得难堪,独自走到了庭院中。   檀欣看娘娘悲愤不已,快步追上来,“奴婢立刻去传马车。”   云水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姐姐,你相信我,我有能力保护好自己。我只是去显州,不会有危险的。”   “你去了显州,就回来留在我身边吗?”   云水哑然,显州事了之后,恐怕也不会轻易地回京都了。   林绿萼一把推开他,涕泗滂沱,“在相府九年,你不来找我,说是为我好。在皇宫大半年,你不告诉我真实身份,说是为我好。怎么,现在要走了,还是为我好,对吧?”她冷笑几声,一下抹去泪水,却又有更多的泪水流出来,“走吧,我全当你是死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到你这个骗子了,你留着你这张好皮囊去骗别人吧,我承受不起!”   檀欣带着温雪回来了,檀欣看到贵妃在花灯下颤抖的背影,又看到一旁云水通红的眼眶,试探地问:“奴婢备好了马车,娘娘走吗?”   “不走做什么,留在这里受气吗!”林绿萼一挥衣袖,往外走去。   他在原地愣了片刻,虽知她是气话,心口也痛得发苦。他抿了抿唇,又再追了上去。 第65章 美梦 去别扭吗   云水刚追出几步, 就看到一旁走来一颗明晃晃的光头。相府里张灯结彩,耀眼的花灯照在他光洁的头顶上,很难不让人注视。   钱思笑着挥手, “殿……”他看了一眼在院里醒酒的贵胄们,改口道, “殿里太热,出来透透气。”   云水点头,“我还有事,改日再痛饮一番。”   钱思眨了眨他外凸的眼仁, 他往日练武太狠, 脖粗头秃凤眼外凸,走起路来宽大的臂膀张扬地摇晃, 遥看就知不好招惹,“有要事相商, 寻个敞亮地方,闲话几句。”   “好。”云水看了一眼消失在梅树间的背影, 她们坐马车回别院, 速度不会太快,他待会儿骑马追上去, 应来得及。   他们绕开人群, 走到一个偏僻的池塘旁, 池塘四周放着盆栽, 树木稀少, 视野开阔,若有人偷听一眼就能发现。“显州的兄弟带回来一些情报。”钱思拿出袖里的信封,用口水沾湿拇指,取出信来, “殿下看看。”   云水展开信纸,信有六七页,讲述了这些时日他们在显州的发现。他借着明亮的花灯仔细地看了,沉声说:“这是拉拢赵家的大好机会啊。”赵氏的老当家去世,将家业传给了长子,长子又骤然逝世,如今是长子的妻子赵夫人在掌管赵氏商行。   赵夫人年方二十,膝下育有两子,原是长房的妾室,貌美如花又颇有能力和手段,在长房之妻逝世后,被抬为继室。成为继室不到一年,夫君去世,她开始代幼子执掌赵氏商行。但赵家老一辈的叔伯们和她夫君庶弟们,都对她不服,她如今既要抚育幼子,解决内宅斗争,又要处理外务,发展赵氏商行。   赵夫人方掌大权,内忧外患,若他们能成为她的助力,想必委托赵氏私运兵器一事,并不会太难。   钱思双掌一拍,爽朗一笑,“赵家家主特别顽固,没想到就这么去了。真是天命庇佑太子殿下。”他又道,“这两日我们兄弟几个打算在京都备下厚礼,多准备些娘们儿和娃娃喜欢的东西,先以礼动人。我回去和他们商量一下,大概后日就出发,殿下意下如何?”   云水略一犹豫,“好。”如今需要争分夺秒,要在赵夫人整顿好家务与外务之前出现,以防事情有变。万一赵夫人未能顶住压力,让赵氏商行四分五裂,那到时需要收买的人就太多,也容易出现纰漏,走漏消息,“我回去收拾东西,后日再聚。”   他往府门走去,耳畔还能听到宴会的喧哗之声,真如姐姐所说,大摆宴席,闹到天明。可惜今日她被他气到,连最爱的晚宴都只小坐了一会儿就走了。他身上沾染上了道旁的腊梅香气,回望灯火辉煌的宴会,想到林相和林夫人如此珍视的姐姐,却屡屡为他伤心落泪,他的心里又何尝不是充满离愁别绪。   ……   山风清寒,道旁的树影如同鬼魅,在满月的银辉中抖擞着枝干。林绿萼频频掀开窗帘眺望山路,漆黑的山路上哪有半分人影。   他竟没有追来!她气愤地一拳砸在车中的软垫上,指节生疼。就知道他是个没良心的,嘴上说着爱慕她,实际却只顾着自己,连她生气了也不来哄,让他走就真的走了,莫不是个榆木疙瘩!   回到邀月阁,她随意地洗漱了一番,生气地躺在床上,把脸埋在枕头里。她闻到枕头上残留的他的淡淡香气,这是前几日他们同床共枕时沾上的。想到前些时日赤身挤在被窝里相拥调笑,日夜荒唐,她苍白的脸刷地一下涨红,愤恨地敲击着枕头,“可恶,可恶至极!”   “林绿萼,谁让你就这样委身于人了,你太让我失望了!”窗外的风声吹着窗户咯叽作响,她打了枕头几拳,心里的愤怒淡了少许,被委屈和失望填满。   她又将脸埋在枕头中,泪水霎时浸湿了枕巾,他已经走了吧,跟着那几个莫名其妙的人,她叫他走他就走,叫他留下他为何不留下?她又感到有几分后悔,若是体贴些,装作云淡风轻的样子,至少离别之时彼此也能留下几句温柔的话语。   又是这样,还未来得及好好道别,就分别了。她并非不懂体谅的人,只是偷听到钱思叫他太子殿下后,她心里被欺瞒的愤怒填满,以至情绪瞬间崩溃,抑制不住腾升的怒火。   如今冷静下来,心间更多的是感慰他还活着的喜悦。她没有那么矫情,不是那种宁愿他死也不要他骗她的人,她只是憎恨,若不是她今日偷听到他们谈话,他还会瞒骗她到几时,是不是打算就偷偷跑了,一句话也不留下。   林绿萼越想越懊恼,他这些年又何尝容易呢,从云端跌落到泥里,失了双亲,国破家亡,他艰难地活了下来,心里还一直念着她。她在得知他活着之后,好像一句关怀的话语都没有讲,他会不会寒了心呢?她又继续锤枕头,泪水堆积在下巴上,缓缓坠落在怀中,“林绿萼,你怎么这样啊!”   她悔恨地阖上双眼,该与他好言几句的。若他跟着那些人去闯荡,折在外面了,他临死都不知道她原谅他了。她越想越悔,一下哭出了声。   窗户被风吹开,一阵冷风灌进来,她在闭眼哭嚷中,被搂在了充满夜风凉意的怀抱中。   他亲吻她脸庞的泪水,看她缓缓张开双眼,怔怔地望着他,他眼睑微红,亦流下泪水,“姐姐,我错了。你别再哭了。”他紧紧地搂着她,湿热的唇覆在她颤抖的红唇上。他却没有尝出她的泪水不是责怪,而是思念的味道。   林绿萼闻到幽幽的腊梅香气从他怀里传来,伸手往他怀中掏了掏,掏出两束梅花,又哭又笑地说:“这是做什么?”   “我记得姐姐喜欢花。从相府离开的时候,摘了一束绿梅,一束腊梅,怕它们被风吹坏了,所以放在怀中。”云水从她手里接过被压得有些弯曲的梅花,翻身起来寻了一个瓷瓶,将花插在瓶中,放在床边的方桌上。   夜风带着花香吹到床帏中,云水伸手关上窗户,“姐姐把窗户锁得太死了,我在外面撬了许久才打开。”   “你还回来做什么,你以为我想看到你吗?”林绿萼围着锦被坐在床上,话一出口就开始后悔,她明明想说,你还没有走,我太开心了。   他在窗外一直听到她的低泣声,心痛得不行,跪坐在床边,乖巧地伸出双手,“姐姐打我出气吧,我实在不该多次隐瞒姐姐。”   他的双颊被夜风吹得苍白,唇上也失了往日动人的樱花颜色,她心中责怪,一路疾行而来,也不知穿个斗篷遮一遮寒风,她侧过头,“大可不必如此,太子殿下,我怎敢打你。”为什么要说这种话,她明明想关心他两句的!她内心纠结得不行,面上却倔着嘴,似乎依旧有气的模样。   “姐姐。”他讨好地凑到面前,将去显州要做的事讲了,才说到一半,林绿萼突然低头吻住他的唇,然后又一把推开他,“谁要听你说这些。”   她略微别扭地侧头看向窗边的梅花,“注意安全,不要死,若得空就回京都看我。我……会很想你。”   云水抿着唇上的香甜,笑着露出洁白的牙,看着姐姐还故作生气但逐渐上扬的唇角,他喜悦地说:“我也想你。”   “还有,你若许久不回来,我就不等你了。”林绿萼坐在床上,高傲地扬起下巴,“隐约听闻越侯夫人独居府中,养着许多面首。你许久不回来,定是年老色衰了,到时我只好去寻越侯夫人,问问她可有贴心不会到处乱跑的俊俏人儿,挪几个给我。”   “姐姐,你在说什么。”云水一下跳到床上,按住她的双肩欺身而上,利索地解开她的衣裙,“姐姐是想要了吧。”   “谁要……”她的话音落在唇齿交缠的旖旎声中,她脸红心跳地推了推他,她酝酿了许久的温言细语还没有讲呢,怎么开始做这种事了。   累到半夜,他才终于放过她,她没有力气去命温雪烧水,香汗淋漓地睡了过去。梦中,她看到曾经见过的那个消失在彩虹中的背影,从彩虹中走了出来,他带着绚烂的暖意,行至她的面前,牵起她的手。她问,“去哪里。”他没有答话,只是牵着她往前走。她看到前路红绿相间,已是一派春景。   梦里那个长大的晏隽之的容貌,本看不真切,但逐渐和云水俊美的面容合二为一。这是她第一次梦到他,不再充满遗憾,而是甜美的醒来。   清晨,林绿萼腰酸背痛地醒过来,身上残留着缠绵的胀痛,她牢记一个教训,不要口出此等妄言,会招来恶果。她睡眼惺忪地看着空落落的床,一下急得坐起来,他走了?   他就一声不吭地走了?林绿萼气得将枕头扔在地上,怎么能不告诉她,她又不是不能接受他离开,至少要让她去送别啊!   她气得不行,在床边跺脚,云水端着热粥糕点推开门,清澈的双眸闪过一丝疑惑,一手拿着托盘,一手捡起枕头,“姐姐,怎么了?”   “啊。”她的火气顿时散了,笑容绽放,扑进他的怀中,“我饿了。” 第66章 出发 去显州吗   云水走了几日, 林绿萼茶不思饭不想,夜半坐在窗边撑着脸庞守着月亮爬上山头,隐约有夫君被征壮丁后, 独居家中的新妇之感。   群星闪烁,她摸着窗边快要枯萎的腊梅枝干, 戳着还有淡淡幽香的梅花苞,想起送别那日,她走在山路上,衣裙被猎猎山风吹得翻飞, 望着他骑在马上的挺拔身姿, 她几度落泪。   她捂着嘴,不想哭出声来, 他却频频回头对她招手,高声喊道:“姐姐, 快回去吧,山风寒冷别受凉了。”她记得幼时送别的时候, 是他站在高阁上, 如今变成了她站在高处,做那个等候之人。   “要想我, 要好好活着!”她冲出去十几步, 他又不舍地策马回来拥她入怀, 安抚了她好一会儿, 她止住泪水了, 他才狠下心来离去。   她趴在窗边方桌上,想起过往大半年的一些甜蜜之事,唇边涌起笑意,又想到离别的苦闷, 烦躁地闭上双眼,过了许久,晨星寥寥,她才渐有了睡意。   檀欣端着早膳进来,又放下一封信函,惊讶地看着窗边眼下乌青的贵妃,“娘娘,你竟还没睡?”   “嗯,夜半眯了一会儿,现在快睡了。”林绿萼放下手中把玩的梅花,瞥了一眼烫金边的信纸,“这是什么?”   “驸马府送来的。”檀欣说,“院里红梅开得正艳,奴婢把窗边快枯的腊梅、绿梅换了吧。”   “别,让它放着。”林绿萼止住她想丢梅花的手,拿起信拆开,“燕明冶寻我有什么事?”她展开信筏,一共两页,上面一页是京都贵胄们早春打马球的邀请函,下面一封是燕明冶亲笔所写,过往绿绿爱看打马球,今次听闻绿绿暂住京郊别院,可借燕家女眷的身份出席,届时他派人来别院接她。   看完后,林绿萼将两页信纸放在烛火中点燃,丢进了一旁烤火的铜盆中,又夹起一块白玉霜方糕塞进嘴里,“真是个傻子,也不怕惹麻烦。你派人带个口讯给他,就说,久病未愈,难以走动。”   “是。”檀欣服侍贵妃用过早膳,林绿萼正要去睡的时候,听到楼底下一直传来搬运东西的声音,她忍不住下楼去看。   温雪正指挥着侍从从山道上搬赏赐进邀月阁,她看到贵妃,行礼回禀,“皇上赐了许多东西,四五辆马车停在山道上,一时半会儿搬不完呢。”   “好,不急。”林绿萼点头,皇上总会顾及林相颜面,赏赐上倒是从未亏待过她,她打开一个箱子看了看,里面都是时新的妆花布匹,在宫中之时,开春阖宫添置新衣,她也会收到诸多赏赐,没想到她来到京郊别院了,这些东西也只多不少。   她转头要上楼梯,听到外面熟悉的呼喊声,“贵妃娘娘!”   “莫公公。”她疑惑地转头,调笑道,“如今在皇上面前不得脸了吗?竟让你来山上送赏赐。”   莫公公一甩拂尘,拿出一旁金盘中盛放的圣旨,“奉天承运,皇帝诏曰,贵妃移居显州神石寺,为国祈福。”他放下圣旨,扶贵妃起来,笑道,“这可是传圣旨的光荣差事,一般内侍哪轮得上。”   “显州?”林绿萼迎着晨光,缓缓站起来,眼里闪烁着激动的光芒,一瞬间心里的忧愁消散,仿佛有百花在心间争相怒放,“皇上让我去显州?”她只能想到,山林居士又发力了。   莫公公遗憾地摇头,“贵妃莫要伤怀。”他看她这模样好像不是伤怀,若说遇上人生四大喜事也不为过,但准备好的说辞也不能不说,“皇上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我能够体谅皇上的不易!公公上座喝茶。”林绿萼挥手,让人端上好茶,她又从刚抬进来的赏赐里选了几个价值不菲的小玩意儿丢给莫公公,山间的鸟语往日觉得吵闹,今日却觉悦耳动听,仿佛曼妙的仙音,“公公辛苦了。”   莫公公受宠若惊,连忙将东西塞进袖子里,解释道:“娘娘切莫太过伤心,为国祈福是好事。正月的时候,某天夜里,显州的方霞山上传来百鸟清啼,似乎是天降神祇,第二日就有乡民在山下发现了一块流光溢彩的巨石,石头上还雕刻着一个美丽的女子面容。显州的林氏族老出来辨认,认出那石头上的女子正是贵妃娘娘。”   林绿萼一口清茶险些喷了出来,她基本可以断定是父母所为了。林家虽是出自显州的清贵世家,但林相发达之后,林氏一族的青壮年几乎都搬来了京都,显州林氏只留下一些偏远的亲戚和年岁太大的老者。这些人,林绿萼只在总角之时回老家祭祖见过,他们却能一眼在石头画像上认出她来,很难相信没有人为的造势。“所以呢?”   莫公公呷了一口茶,悠悠笑道:“既是神祇,又岂能不虔诚相待呢?显州街头巷尾都传唱开了,贵妃是显州地仙,如今要回显州为国祈福,保佑圣上千秋万代。”   “噗。”林绿萼终于忍不住笑出声了,手颤抖着放下茶杯。短短三年,她从天煞孤星变成了地仙,母亲到底有多少能耐,她心悦诚服,“什么时候启程?”   “最快今日,最迟明日。皇上的这些赏赐,也是为贵妃践行。”莫公公皱起眉头,假兮兮地抹了抹根本没有的泪花,“贵妃娘娘宽厚仁和,宫中谁人不知?老奴盼望贵妃娘娘日后一切安好。”   “我好,我很好。”林绿萼开怀大笑,立刻吩咐诸人收拾行囊。可恶的云水弟弟,丢下姐姐走了,想不到吧,姐姐又来了。她这可真是上面有人。   去显州要十日路程,当日下午,贵妃就收拾好了东西,吩咐诸人快些上路。   道旁的积雪化作冰水融进淤泥中,泥上的腐叶结着蜘蛛网,沉了一冬的矮树上抽出新绿,在一片灰白中格外显眼。离了青山环抱的京都,迈向了开阔的平原,虽还是正月,但雪已有多日未下了。   贵妃一行走的官道,皇上又派了足量的侍卫来送,彩旗飘扬,一路上侍卫骑着骏马,贵妃坐在宝马香车中,极尽皇室奢侈的路过各个城镇,引来百姓围观,人人皆以一睹贵妃天人之姿为荣。   林绿萼躺在马车里,翻着显州赵氏的消息。那夜她听云水讲了一半,就急不可耐地打断了他,之后两人开始在床上胡闹,更没有说事的空闲了。在路上这些时日,她想着左右无事可做,也想想办法,能否以她贵妃的身份去压迫赵氏商行。   “这赵夫人倒是有本事,与我同岁,却有手段掌管这么大的商会。”林绿萼问檀欣,“你打听了几日,可知她出自何家?”   檀欣道:“赵夫人出生贫寒,本家姓王,叫王娉婷,年幼便在赵家为奴,后因容貌出众,被赵家长子看中,成了通房。不久生下庶长子,抬了妾室,又育一子,恰逢正妻离世,就成了继室。”   “娉婷倒是个好名字,不像寻常人家能取出来的。”林绿萼笑了笑,“听说赵家还和淑妃有关系?”   檀欣点头,“赵夫人的夫君与已故之妻有一嫡女,已有十六岁,赵夫人当家后,将那嫡女嫁给了淑妃的侄子当贵妾,所以赵夫人与淑妃沾亲带故。”   “哦。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好相处的人。”林绿萼也不知先去了几日的云水可还好,若得知她要去显州,他会不会来找她……她的思绪又飘到相见后的甜蜜中去了。   “对了。显州赵氏听闻贵妃将至,特意安排了隆重的迎接仪式。娘娘可要出席?”   “出,当然出。显州可比京都大多了,那神石寺也不知道在显州的哪个地方,我想在显州繁华之地多待几日,不止要出席赵氏的接风宴,显州只要有人请,我都去!”林绿萼想,越轰动越好,得让云水知道她来了。   檀欣略感局促,贵妃离了皇宫,真如脱缰的马,她点头同意:“好,奴婢去安排。”   又过了两日,终于到了显州隆康镇,这是显州最繁华的城镇,也是商业中心。刚进镇口,就听到爆竹噼里啪啦炸响,街道两旁装点着大红的灯笼,红色的绸缎编织的假花。   真俗啊,林绿萼掀开马车的帷帐,对着外面微笑招手。   百姓翘首以待,一睹贵妃真容,他们看到貌绝天下,端庄华丽的贵妃,皆欢呼叩首,这些时日贵妃是显州地仙转世的传闻越传越神,说书的酒肆若是不讲贵妃神仙身世,那就门口罗雀,若说起凤凰与百鸟同鸣,诞下巨石以显神祇,那酒楼的窗沿上都会坐满宾客。   赵夫人迎到隆康镇石坊下,在人群的最前端跪拜贵妃。   林绿萼正在四处张望,刚好与赵夫人对视,只一眼,林绿萼心中便升起奇妙的不详之感,赵夫人虽是笑着,但以她在皇宫中浸淫三年的看人眼光,一下就察觉到这人对她有敌意。   赵夫人见贵妃看她,她笑着迎上来,刚走到马车边上,不远处隆康镇那条百年石桥,轰然倒塌。 第67章 宴饮 去见故人吗   显州地大物博, 土地肥沃,物产丰饶,春日插秧, 站在田坎上可见无边无际的青绿与天空的水蓝相接。既是商业繁华的州,又是国内最大的粮仓。显州辖内有七郡, 郡下又设县镇。隆康镇在显州北边,是去京都的必经之地,商客来往频繁,繁华富饶。   隆康镇外有一条若白蛇蜿蜒的小河, 河上的石桥是前朝所修, 屹立百年,见证了隆康镇的兴起。镇中百姓翘首盼来了为国祈福的贵妃, 护送贵妃的队列方到镇口,石桥轰然塌了。   桥下的小河凝结成冰, 在初春的凉风中还未完全融化,石桥残破的桥身碎在白中泛灰的冰面上, 人群的视线一下被吸引了过去。   赵夫人刚跑到马车前恭敬行礼, 就听到背后巨大的轰隆声,她惊慌地转过头去看了一眼, 又回过头对贵妃道了一声歉, “妾身去看看。”   “去吧。”林绿萼倚在马车里点头, 头上的牡丹金冠随着她的晃动灿灿生辉, 她的视线也望向那边。   隆康镇官吏本在叩首, 见赵夫人得了贵妃的准许,他们也跟上赵夫人的步伐,赶往河边。   百姓议论纷纷,赵夫人小跑到河边, 赵府家丁将人群隔开,她指着其中一块破碎的石块,“呀,那上面刻着什么?好像是卦象。”她对着人群仰着脖子喊了一声,“可有会算卦的先生?”   人群里有位算命先生一甩长褂走出来,他看了一眼那块巨石,巨石上惊现六根短长相间的深色痕迹,他掐指一算,对着百姓朗声道:“坎下兑上,兑为阴为泽喻悦,坎为阳为水喻险,这是泽水困之卦,陷入困境之意。”   镇中官吏让人将残石搬上来,他们打算抬回府中派人来仔细研究。断桥的石块砸破了冰面,衙役踩在河上,河面的冰接连破碎,连着下河的几个人摔倒一片,连连呼痛。   林绿萼看得兴致缺缺,幸好进镇也不止这一座桥,她与檀欣耳语几句,传令先行进镇。   赵夫人跑了过来,跟在马车边上,林绿萼看她殷勤的模样,淡然地笑了笑。   她虽是为国祈福,但天高皇帝远,再加上她父亲的权势,她想在去神石寺的路上多停留几日,途径的城镇都吃喝玩乐一番,只要不闹出事来,没有人会跳出来指责她。入显州的接风宴,她接受了赵家的邀请,本是想给赵夫人一个面子,伺机拉拢,可如今看来赵夫人心思恐怕没那么简单。   林绿萼怀疑那石桥倒塌是赵夫人的手笔,不然怎会好巧不巧地在她这位转世地仙方到镇时就塌了,场中百姓众多,却又是赵夫人发现了一块残石上的卦象。   可是这卦听起来却没有明确所指,若说赵夫人是想害她,直接在石上刻一个“祸水亡国”“妖邪入州”之类浅显易懂的话,不更能飞速地传播开,毁坏她的名声吗。   “前面就是赵府了。”赵夫人一路小跑跟在贵妃马车旁,极尽殷勤之能事,她努力地介绍着隆康镇的繁华,又着重强调赵氏商行将为贵妃鞍前马后,竭力侍奉。   林绿萼望向这个妇人,她是一位能让她细细打量的美人,赵夫人有一张巴掌大的鹅蛋脸,长眉连娟,额上贴着花钿,走起路来身段婀娜,风流蕴藉,许是育有两子之故,整个人透露着一股柔和富裕之美。   赵夫人只有在跪拜后抬头的瞬间,给了林绿萼不好的感觉,之后便显得温和讨好,似乎真是一个初掌家中大权,手足无措,见到宫中来的贵客,极力讨好的小妇人。   赵夫人将林绿萼迎进府中,迎到宴席的主位落座。席间坐着显州各郡赶来的宾客,足有上百人,赵府宴厅外的院里还堆积着他们借赵夫人之手赠贵妃的礼品。林绿萼大致地瞟了一眼,有珍贵的金玉器玩,还有名家孤品诗画,甚至还有活物,一对孔雀、雪狐、玄风鹦鹉……他们许是怕贵妃在神石寺祈福太过孤寂,所以动了让贵妃养活物逗趣的心思。   赵夫人站在林绿萼身旁,像婢女一样拘谨地为她布菜,又温和地给贵妃介绍,席间坐着的这个老者是升祥郡百年望族的族老,那个夫人是京都二品官员的姑母,谁是做什么生意的,哪家和哪家有纠葛,如数家珍地向贵妃诉说。   林绿萼本不爱听这些,她来显州是为国祈福,没有与当地望族都交好的意思,她如今心里只想着寻云水和拉拢眼前这位赵夫人。   但赵夫人说话真是动听,她隐约能够理解皇上看到她父亲是怎样的感受了,她略挑眉,赵夫人就会打住一个话题,捡一些趣事说,她稍露笑意,赵夫人更是说得眉飞色舞。一个食物她多咀嚼了几下,赵夫人就能察觉到她爱吃还是不爱吃,一盏茶的功夫赵夫人就摸清了林绿萼的脾胃。面前摆满佳肴,她却能精准挑着贵妃爱吃的夹到贵妃的盘中。   林绿萼笑着指向一旁的座位,“你也坐吧,我从京都带了酒来,你品鉴一下,与显州的相比,可有什么不同。”   赵夫人受宠若惊地坐下,端起酒杯,她许是为贵妃布菜站累了,手抖了抖,酒水洒到了胸前的衣裳上。她惊慌失措地跪下,语带哭腔地喊道:“妾身不慎洒落贵妃所赐之酒,万死难辞其咎,请贵妃责罚!”   席中众人停下了欢声笑语,被赵夫人抖若筛糠的模样吓到,她方才还逗得贵妃频频微笑,怎么突然……他们也随赵夫人一同跪下,噤若寒蝉地等待这位传闻中骄纵的林氏贵女发难。   “无事。”林绿萼随意地挥了挥手,袖口的连枝牡丹纹在春风中亮丽夺目,上百号人突然不吃饭了跪在她面前,倒像是她故意挑刺一般,她明明什么也没说,心中难免升起一丁点烦躁,“赵夫人,不必在意。”   檀欣将赵夫人扶起来。   赵夫人小心地掏出袖帕擦拭衣裳上的酒,眼眶的泪水忍了又忍,终是不敢落下。其他人察言观色,也不敢再放肆,席上觥筹交错之声渐熄,人人细声地吃着东西。   赵夫人坐在贵妃之下,她擦拭胸前的酒水时,不慎碰开了一颗纽扣,林绿萼刚好抬头,瞥到赵夫人脖颈间露出的一小块似蚊虫叮咬的红痕。   冬雪尚未消散,显州却有蚊虫了吗,还盯在那么显眼的位置。林绿萼淡淡一笑,望着她的脖颈举杯。   赵夫人眼眸微抬,注意到贵妃的视线,慌张地说:“贵妃娘娘,容妾身下去换件衣裳。”   “去吧,本宫也醉酒头晕,去庭院里走走。”林绿萼见席间气氛沉重,她不想久待,借故出去溜一圈,也让众人方便喝酒作乐。   林绿萼走到院中,闻着清新的空气,脸上的驼红也消散了少许。院里的迎春花长出花骨朵,嫩嫩的黄色挤满花圃。赵夫人踟蹰在她旁边,并未去后堂换衣裳,林绿萼不解何意地望向她。   赵夫人淡淡一笑,这笑容与她方才的讨好浑然不同,露出一股难以言说的自信。她当着贵妃的面,又一次解开对襟衣的纽扣,露出脖上的红痕,“贵妃娘娘会好奇吗?”   “听闻赵夫人寡居。”林绿萼知晓她是故意洒落酒水,却未猜到连露出红痕也是故意的。   赵夫人与林绿萼个子相差无几,她揉了揉脖子上的痕迹,一脸沉迷的说:“是个很有灵气的少年呢。床笫间也很有活力。”她凑到贵妃耳畔,呵气如兰,“搅得人如临仙境。”   林绿萼面泛桃红蹙起眉头,怎么?她想送她几个面首?难道她觉得其他人的礼物不够心意,她想另辟蹊径?林绿萼被这个念头吓到,小退了半步。   望着贵妃震惊的瞳孔,赵夫人颔首淡笑,“贵妃可想去看看?”   林绿萼摇头,春光洒在她明媚的杏眼中,可见几分局促,她慎重地拍了拍赵夫人的肩膀,“这些事,还望夫人谨慎。若被族中叔伯知晓,恐怕会招致权柄旁落。”   “噗。”赵夫人察觉到她想歪了,不禁好笑,林绿萼还是一如既往的迟钝啊,她只好把话说得更明郎些,“是贵妃认识的少年呢。”   “你什么意思?”林绿萼这才意识到不对,放在她肩上本是劝慰的手一下缩紧,抓着她的衣裳,衣上的繁复花纹有些扎人,“你是说……”等等,她久居深宫怎会有认识的少年郎,偏这少年郎还躺在赵夫人床上,这人莫不是用激将法在引她说出不当的话。   “贵妃可愿去我房中一看?他还在小憩呢。”   赵夫人微昂下巴,露出自信满满的笑容,林绿萼非常不爽,因为这笑容她很熟悉,她平日里也常用这种姿态挑衅厌烦的妃嫔,“带路。”刚走几步,她突然冷静下来,这半日相处下来,炸桥、讨好、佯装、挑衅……赵夫人绝不简单,说不定是布了局惹她进去犯事。   “檀欣,温雪,你们随我一起。”林绿萼唤来婢女。   赵夫人淡笑,凑到她近旁幽幽怨怨地低声说:“贵妃喜欢的人儿,被这么多双眼睛看到未着片缕的样子,贵妃不会心痛吗?”   “赵夫人,本宫可以以不敬之罪,命人将你处死。”林绿萼抬手,她心如鼓擂,赵夫人太过从容,云水一定出事了。   赵夫人带着她在廊腰缦回的赵府走了片刻,到了她的厢房,她的笑容似怒放的春花,缓缓推开房门,然后回头看向贵妃。   林绿萼往里张望,忍不住嘁了一声,白了赵夫人一眼,“人呢?”   赵夫人回望里屋,面上一青一白,樱桃小嘴半晌合不上,人呢?她正烦躁之际,听到院外传来的喧哗之声,一个奴仆跌跌撞撞地跑进来,喊道:“夫人,不好了,粮仓着火了!” 第68章 娉婷 去憎恨吗   街上响起锣鼓之声, 百姓尖声喊着:“走水了!走水了!”赵家贩米,城中有一个储存粮食的仓库,距离赵府不远。   赵夫人看到不远处升起的冲天火焰, 严肃地对仆从说:“去救火。”她转身,却被林绿萼扯住胳膊。   “你刚想让我看什么?话不说清楚, 就这么走了?真以为我治不了你吗?”这赵夫人不过是商贾之家的掌权人,竟然毫不顾忌她贵妃兼林氏独女的身份,林绿萼略感惊讶。   赵夫人瞟了一眼空无一人的房间,咬着下唇, 似乎受了委屈, 泪水屯在眼睑,“妾身不解贵妃何意。”   林绿萼拉着她的胳膊, 柳眉上挑,“未着片缕的、正在小憩的少年郎呢?夫人方才一脸笃定地引我过来, 如今却没有一句解释吗?”   赵夫人瞥了一眼院里躲在角落张望的奴仆,对着他们眨眼示意, 不时就有更多的人堆在院门。她朗声说:“妾身衣衫污秽, 不堪侍奉贵妃宴饮,只好回房换衣。娘娘却随妾身走进内院, 妾身真不知贵妃何意。”   她双膝跪在地上, 抬头泪眼婆娑地望着贵妃, 额间花钿随着她的蹙眉皱成一团, “贵妃小醉, 妾身伺候不周,还望贵妃息怒。”   林绿萼真是拿这睁眼说瞎话的女人没办法,她眼角余光瞟到十来个赵府的奴仆在院门、院里张望,胆怯哆嗦着不敢上前, 又有跑来回禀火势的家丁在门口踟蹰着,紧张地望着夫人。这场景倒像是她醉酒发起邪火,故意为难赵夫人。   乳母抱着一个三岁多的男童立在门边,男童挣脱了乳母的怀抱,跑到赵夫人身旁跪下,奶声奶气地哭喊道:“贵妃娘娘,铮儿愿代母受过。”他泪水从圆润的眼中大颗大颗地流下。   赵夫人跪在地上抽泣着抱住长子赵铮,哆嗦着说:“铮儿,快下去,快回你的房里去。”   林绿萼看着赵夫人与幼子抱头哭泣,只好露出淡淡的笑容,赵夫人真是演得一手好戏,这孤儿寡母受强权欺负的委屈模样我见犹怜。   檀欣也凑到她耳旁劝:“娘娘,算了吧,初来显州就与人为难,传回京都也不好听,还会坏了娘娘的名声。”   “夫人,快去救火吧。”林绿萼含笑扶她起来,又扶着檀欣的手往外走,胸口一股邪气堆积。   这赵夫人身上不知擦了什么香粉,林绿萼放开她后,抬手就闻到了手上沾染了她衣衫上的香气,甜软柔腻。   她没再回宴席,而是从正门坐马车离开了赵府,一路回到驿馆,林绿萼坐在塌上,怔怔地喝茶醒酒。   她大致地想了想,宁离离与她有多要好,赵夫人应就有多恨她,毕竟林家一直仗着强权在背后协助宁氏,宁氏的生意压着赵氏越做越大,赵夫人许是怀恨在心。可是赵夫人一介平民,她竟然有这个胆子,敢报复到贵妃头上?   她正在出神,驿馆的窗户从外打开,凉风袭到面上,她看到有人翻窗进来,忍不住惊呼出声,待看清来人的模样后,又赶忙捂住嘴巴,“你怎么了?怎么如此狼狈……”   她放下茶杯急匆匆跑到窗边,十来日没见到他,他头发散乱地垂在腰间,衣衫单薄,浑身湿透,面色苍白若雪,翻窗爬进来后,坐在地上半晌喘不过气来,他声音沙哑,喉咙里嘟哝出一句,“姐姐。”   “我好想你。”林绿萼霎时红了眼眶,粉拳打在他胸口,“让你别离开我,怎将自己弄成这样?是那个赵夫人害的?我去杀了她。”她一拳打下去,却闻到了他身上的香气,她忍不住凑到他胸口,是那股甜软柔腻的味道。   “你和她,没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吧。”她突然想到赵夫人的污秽之言,再加上自信带她去房中,没见到人时面上闪过的一丝惊讶。   云水清亮如水的眸子微闪了闪,眼中带着几缕血丝,“没有,她……姐姐快离开隆康镇吧,她意图谋害姐姐。”   “我叫上随行的几百侍卫,将她赵府抄了!”她也只是过过嘴瘾,哪能无罪欺压百姓,“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们到了隆康镇七日……”他湿润冰凉的衣衫粘在身上,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林绿萼扶他起来,他沉得很,苍白的手腕上有两圈显目的淤青,露在外面的脚踝也伤得不轻,她眨了眨快要落泪的眼,憋回心里的怀疑,“饿了吗?我去传膳。我再去叫人烧水,你身上太凉了,先沐浴吧。”   云水躺在床上点了点头,想讲述一番这几日发生了何事,头刚沾到枕头,提着两日的心舒缓下来,一时竟睡着了。   ……   两日前,一直称事忙无暇接见他们的赵夫人突然邀请他们到府上赴宴。   他们这几日也没有闲着,私下里做了许多调查。还真让他们发现了一些端倪,赵老太爷和赵夫人的夫君都是突染伤寒,久病未愈去世,而她夫君的原配,家里是走镖的,身强力壮,亦是病来如山倒,骤然离世。   赵氏叔伯们一直以此攻讦她,说赵夫人谋害家主,阴夺掌权之位,只是没有实际的证据。   她夫君死后,夫君宠爱的姬妾邓氏被打发去了附近镇上的田庄里,许二私下去查看,发型邓氏前不久忧思成疾病逝了。许二将她的尸体挖出来,找仵作来验了尸体,是中毒身亡。只是这是何毒,却无人认识。   他们又四下走访,得知在赵夫人夫君尾七的时候,隆康镇上的一些卖天竺、西域物品的店铺纷纷倒闭,说是缴纳不起商铺的租金,而那些铺子都是属于赵氏的。据说是赵夫人将店铺收回,改卖绫罗绸缎。   他们猜测赵夫人是买了外邦进贡来的某种毒药,杀害了赵老太爷、夫君和嫡妻,只要去寻过往那些店铺的商家,因能查到赵夫人私买毒药的线索。   他们又潜伏进赵府,偷来钥匙查了最近几月赵府的账单,发现赵夫人中饱私囊,对友行和其他几房的分成有误差,这些都是可以影响到赵夫人权力的证据。   于是他们兴致勃勃地赴宴,打算先以礼和重金动人,若赵夫人不愿配合,那就拿出这些证据威胁她。   谁想在宴席上,大家相谈甚欢,赵夫人看到数箱金银,喜笑颜开,朗声大笑道:“我们从此就是无话不谈的好友了!”又说绝不过多干涉他们,他们想委托赵氏商行运输什么都可以。   钱思见她如此痛快,不仅与她把酒言欢,席上云水并未多喝酒,他不爱杯中之物。钱思和许氏四兄弟载歌载舞,都喝了不少。   然后云水便觉意识模糊,眼前晃动的人影逐渐归入暗中。他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的双手双脚被铁索绑住,他躺在一张甜腻香气弥漫的床上,衣衫不整。   他头晕目眩,脑中如沉着千斤巨石,他侧头看到在窗前梳妆的人,那人只着了一件藕粉色的中衣,用梳篦仔细地梳着满头青丝,她对着镜子,看到床上的人醒了,笑了笑,梳妆台边上的铜台里点着两根七寸长的红烛,烛光照在她的面上,她的笑容泛着柔和的光芒,“隽之,你竟然还活着。”   她转过身来,衣衫并未系上带子,露出里面的玫红色雀鸟纹肚兜,笑容恬淡可人,正是赵夫人。   云水听到她唤自己隽之,头皮发麻,本昏沉的脑袋更添几分疼痛,“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哦,他们呀。”她摇着手中的红木梳篦,似乎颇为疑惑,“关在地牢里,哪有你这么好的待遇,有我服侍你。”   云水沉着面色,挣扎了几下,手上的铁环锁得很紧,酒里应是添了足量的蒙汗药,致使他不知睡了多久,现在还是头晕目眩,打不起精神,“赵夫人,请你自重,你就不怕……”   “我什么都不怕。”她打断他,“我吃过太多苦,如今谁再难为我,我就让谁死。”   赵夫人扭动着婀娜的身段,缓缓地走至塌边,抬着纤纤玉手,抚摸着他的脸庞,“曾经不肯多看我一眼的人,如今不也不得不看着我吗?”她抚上他的唇瓣,略用了一点力气,将他樱色的薄唇掐得泛红,心里十分痛快,“你这些年躲在哪里?怪不得圣上一直在杀这个年纪的少年,原来你真的没有死。”   “你是谁?”云水依旧晕眩,看她的身影有一片重影,瞧不真切,脑海中寻不到与这张姣好的容颜相关的记忆。   她饮了一杯玫瑰花香片茶,嘴里带着甜味,俯身,带着香味的青丝扶过他的脸庞,“我吗?你猜猜。”她用发丝轻挑他的脸庞,他侧过脸别开,她抓着他下颚,让他朝向自己,“你幼时照顾的那位,如今却在你杀父仇人身下承欢,又失了圣心,被赶来了显州,你可知晓?”   “她明明什么都不会,样样不如我,我琵琶弹得如此好听,你却不曾多看我一眼。”她抿着唇,略微委屈地说:“可那又怎样,你这没良心的,还是只有我一直记着你。”   云水眼眸微动,他真不记得她是谁,若是幼时认识的女子,他只记得姐姐一个人,其他围绕他的世家女,他都不太多看,但听她这个口气,弹琵琶的那位是……“严娉婷?国公府嫡女。”   她努了努嘴,凑到他面前,身上的香气萦绕在两人鼻尖,她伤感又喜悦,两滴愁闷的粉泪夺眶而出,“你还记得我,我真高兴。”   倒不是他记得她,只是前不久他和姐姐在床上闲聊时,姐姐还记得她,姐姐想起她吃瘪的模样就激动得大笑,才给他留下了两分印象。   “我这些年过得很苦,但是都过去了。”她躺在床上,斜着身子撑着头,仔细地打量云水的容貌,染着红蔻的指尖从他的下颚线缓缓划过,“你还是如小时候一样好看,你出现在显州,是上天对我们两人的安排,日后我们在一起吧。”   她这些年过得很苦。   前朝覆灭后,国公府男丁被全数处死,她上了十三岁年纪的庶姐和妙龄的闺中好友,全都被送进军营当了军妓,不久都被折磨死了。她恰巧年纪不够,便在额上刻了“奴”字,送到达官贵族家为奴。   因头上的刻字,京都贵人家嫌她晦气,将她赶到乡下,她过惯了骄奢淫逸的日子,吃不惯糟糠腌菜,每每食物入腹也会呕吐出来,日渐骨瘦如柴,又在乡间做粗活,累得几近死去。但她模样实在美丽,即使这样,还是被来京都做生意的赵家管事王氏看上,将她买了过来,送到了显州隆康镇。   她将养了几个月,又恢复了几分美貌,王管事用尽办法,多番找人帮她洗去头上的奴字,恨不得挖了这块皮,可额间还是留有淡淡的蓝黑色印子,只好用花钿遮住,王管事又为她改姓王,称她是自家远亲的孤女,前来投奔他的。她初次癸水完了,便被王管事送到了赵府长子的床上。   赵府长子已过而立,膝下唯有一女,妻妾众多却生不出孩子。   她因年龄小又不懂床笫间的讨好,成为通房之后不久就失去了宠爱,无宠却又屡遭嫡妻虐待。长房嫡妻出自福运镖局,从小习武走镖,十分彪悍,对姬妾打骂折辱都是家常便饭。其他妾室并不是生不出孩子,而是不敢生,害怕被悍妒的嫡妻给害死。   她明明已受了嫡妻的百般折磨,那些和她一样受虐的妾室却又还要来打骂更加弱小的她。这日子暗无天日,她多次想要自尽,但想到严家如今只她一人存活于世,若死了对不起发肤之恩的父母,就咬牙坚持了下来。   又一次被嫡妻用鞭子抽得身上没有一块好皮后,她趴在院子里浑身滴血,却还挣扎着没死,被人丢到了府外的臭水沟里。   这时候她遇到了生命中的贵人,严家的远亲在亡国后投奔了京都的某个贵族,如今在那家府上做掌管库房的仆从,那位远亲多番打听才找到她,带她去医馆治好了病,又拿了五百两银子和一对莲花纹金臂钏送给她,让她努力地活着。   她说赶回京都还有急事,过几年再来看她。严娉婷震惊于远亲竟然有这么多钱财,远亲说是从京都做事的那家府里偷来的。   严娉婷有了这样一笔巨款,可她是贱籍,流落街头也不能安稳过活,她又回到了赵府,受了的屈辱怎能轻易吞下,她要还给这些人!   她收买了内院的管事,私下里给她买来补品调养身子,她干瘦的身材日渐丰满,年岁渐长,身子也长开了。她收买了长房身边的小厮,屡屡帮她在长房面前说好话,终于又被宠幸了,她在床笫间百般讨好他,终于得了他的欢心。   待成为妾室之后,她又屡屡花钱让人帮她修改贱籍,她是罪人之后,贱籍会携带终身,连奴籍都不如,她害怕被其他人知道,那她在府中的日子又会难过。   可是她能认识的都是商贾之人,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地散了出去,也没有收到丝毫能改籍的消息。那两年她整日提心吊胆,日夜担忧被他人知晓她的真实身份,让她再次回到暗无天日的折磨中。这时候,那位远亲又来了,又给她带来了许多银子,得知她心中因此事受难后,远亲说回到京都会帮她想办法。   谁知这远亲竟在京都真认识可靠的达官贵人,不久她就收到了密信,她的身份从贱籍被改为了良籍。   后来的日子便顺利多了,她靠着温柔美艳的外表和充实的财力以及长房对她的宠爱,从臭水沟里快要死去的贱奴,变成了如今掌权的赵氏家主。   若说她最恨谁,不是这些折辱她的人,而是林绿萼。林家毫无气节,投降卖国之后,竟然还身居高位。林绿萼成了京都最贵气的女子,穿金戴银,奢侈无度,而那时候她作为曾经的国公府嫡女,却像秦楼楚馆的女子一般在床笫间努力地讨好男人。   既然林绿萼到了她的地盘,那她要将曾经遭受的苦痛,都还给她。 第69章 气愤 去发脾气吗   房中挂着镂空雕银熏香球, 铜炉中的银炭偶尔跳出一两丝火花,室内温热又弥漫着甜腻的香气。   严娉婷端着琉璃杯坐在床边,小酌一口外邦运来的葡萄酒, “你要喝吗?”她问床上面色铁寒的人,他抿着唇并不搭理她。   “你不好奇吗?我是怎么认出你来的?”她嘴边噙着笑意, 轻叹了一声,“七天前你们初次拜访赵府的时候,我在门后看到了你,你和前朝皇后长得很像, 即使你故意用帽檐遮挡了面容, 也挡不住这双从小到大都如此清澈的眼睛。”   她的食指从他眼皮上抚过,他蹙着眉头脸朝向另一边, 躲过她的触碰。   她也并不气恼,像是欣赏花了好大价钱买来的珍品名画, 爱怜地低语,“我不敢相信你还活着, 我以为是我太思念你而看错了, 我虽让奴婢回复你们我太忙碌无暇见客,但却悄悄地跟着你走了许久, 直到跟不上你们的步伐……我看到了你身旁的金田心, 现在改名换姓叫钱思对吧, 他以前是有头发的, 如今头顶却那么明亮, 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   赵夫人笑了笑,“我记得是十岁那年吧,武举考弓马之时,我随父亲在场边观看, 钱思力大无穷,拉三石大弓,但马术稍逊,是那年武举考试的武榜眼,被哀帝封为御前二等侍卫。后来宫中宴饮,我又见他喝酒如喝水,性格洒脱奔放,便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竟然还能一眼认出他。”   云水默然,亡国时他才七岁,他在马厩中待着的岁月,心中被仇恨和思念填满,对前朝的许多人的记忆都很模糊了,他未能认出钱思,没想到严娉婷竟然一眼就发现了钱思是前朝御前侍卫。   “我又看到了许家四兄弟,那不是前朝哀帝身边最得力的御前侍卫吗?一家四子武功造诣不凡,在京都也曾小有名气。”赵夫人冷笑了两声,觉得不可思议地挑眉讥讽,“你们是真当前朝的人死完了?五个曾经前朝有名的御前侍卫就这么肆无忌惮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们又对你恭敬有加,我很难猜不到你就是晏隽之啊。”   他们五人这些年一直在边关操练,容貌体格肤色都有了变化,殷牧昭登基后杀了太多前朝的贵胄,他们恐怕也没有想到会被人轻易地联想到他们过去的身份,所以这些日子并没有特意地乔装打扮。   云水垂眸,当初姐姐也没有认出他来,严娉婷一下叫出他的名字,着实让他吃惊不小。   “真好,你还活着,你这些年在哪里?吃了不少苦吧。”她放下琉璃杯,带着温和的笑容,趴在他身前,温热的呼吸喷涌在他脸上,她娇软地轻呼道:“你还没有体会过女人的滋味吧,让我好好服侍你,让你销魂惬意。”   她话音刚落,感到腹部一阵剧痛,她似一只晚风中的藕色蝴蝶,一下摔在床边。   云水双腿被绑着,在她柔软的身体压上来的时候,抬起腿用膝盖重踢了她的小腹,“请你自重,赵夫人。”   她揉着疼痛的腹部,躬身躺在床边,委屈地哼哼道:“赵夫人……你很介意吗,我没有将清白之身交给你。可我过去九年过得很苦,我没有办法,只能委身于人。”   “我没有介意,我毫不在意。”云水别过头去并不看她,空中浮着甜腻的香粉,让他喉头微痒,她虽吃痛躺在一旁,却还是装作不经意地在他耳畔呼气,他沉声道,“你想多了,我只是希望赵夫人自尊自爱且自重。”   “自尊自爱且自重……”她重复着他的话,面上浮起嘲讽的笑意,一下撑起身子从上至下的盯着他,眼中流露出几分憎恶之情,“你过往喜欢的那位,你这些年可曾幻想,她在你杀父仇人身下承欢的时候,是否自重?”   云水转过头来瞪向她,她用污言秽语玷污姐姐,让他很生气,他本想帮姐姐辩白几句,罢了,此刻越是多说越会惹怒她,他动了动手腕,铁索发出“哐当”的响声,先想办法离开再说。   她见他面含怒色,却一句话也说不出口,猜他心里难受,更加得意地笑起来,她站在床上,赤着脚踩在他的小腿上,“怎么?说不出话了?即使她家卖主求荣,你还是在意她?林家反复无常,最是可恨!林绿萼当年幻想当太子妃,你没了,她却还是进了皇宫,你可曾想想,她到底是在意你,还是在意荣华富贵?不过不要紧,余生还长,你会看到我的真心。你若还喜欢她,我会帮你的。”   她露出柔和的笑容,烛光洒在眼中,似黑夜中闪闪的流萤,“我会将她引来,让她知道如今我们是多么的要好。待我彻底摧毁她后,你若想要她,我会把她送给你。你想怎样玩弄她都行。”   “你要做什么?”   “担心了?”严娉婷坐在窗边,手指勾开他的衣衫,“你竟然还担心她?你真让我失望。不过我倒是很好奇,你们想要借赵氏商行运什么?”   云水并不答话,这人是敌非友,再告诉她私运兵器之事,恐会惹无尽麻烦。   “放心,无需你多说,我也知道是前朝太子暗中造反的事,我会帮你的。”她指了指自己,又点了点他的胸膛,轻柔地勾了勾手指,“无需名分,也不要其他,你只要和我在一起,我就帮你。”   “赵夫人。”他眼中透着寒芒,对她的挑逗没有半分情.欲,只有厌恶之色。   她拢了拢披在身后清香的青丝,拉下床上的帷帐,遮住他冰冷的眼神,“牛不喝水强按头,我不是那样的人。”她转身走到铜镜前,随手拿起一件长裙穿上,“本想与你春风一度呢,但见你这般不情不愿,那就算了。”   她系上裙带,揉着方才被踢痛的小腹,他这般贞洁不屈的模样,倒让她垂涎欲滴,不过她不会伤害他。即使亡国了,她也曾在无数个艰难落泪的夜里幻想如果一切没变该多好,她还是国公府的嫡女,太子殿下也终有一日会为她回眸,因她那时的身份,是不二的太子妃人选。事到如今,这股执念还在,她依旧希望他能爱她。   她走到门边,突然露出狡黠的笑容,回望纱帐后的身影,笑道:“隽之,你可得思虑清楚,要不要我相助。你若不要我,那地牢里的五人,我两天杀一个,十天可就杀完了。”   她在他愤怒地低吼中歪头笑说:“明天杀谁好呢?先拿钱思开刀吧。”   走出房门,她走到孩子们的房中,看着长子和次子熟睡的模样,她心情颇为愉悦,虽然她憎恶赵家所有人,但孩子是她历尽千辛所生,她十分疼爱。她为了能顺利产子毒杀了嫡母,为了不要有其他孩子与她的孩子争夺家产,她也杀了家主。   她又回忆了片刻过往,伴随着两滴清泪站起来,她招手唤来乳母,“你在我这里,亲一个印子。”她指着脖颈下偏锁骨的位置。   本在打盹的乳母眼里闪过惊慌之色,但赵夫人有命,她只好红着脸啄了一口。严娉婷看了一眼镜中的红痕,颇为满意,待林绿萼来了,该如何戏耍她呢,真是期待。   她又去唤来几个奴仆。镇口那座石桥前几年有所松动,行人走在上面有摇晃之感,赵家出钱在桥底补修了一番。她命人连夜去将补修的石柱挖空,在贵妃到达之前守在桥边,不准行人上桥。待贵妃仪仗到了隆康镇外,就允许百姓踏上石桥,到时桥承担不了重量,必定倒塌。   她又安排人为贵妃算了一卦,得到了“泽水困”的卦象,算命的大师解释,“泽水困是陷入困境之卦,才智难以施展,但若坚守正道,必可成事,摆脱困境。”   她捏着符纸,冷笑一声,“她可不是一个充满正气之人。去吧,就把这刻在桥底。”   ……   赵夫人走后,云水坐起来,他检查了一番周围的情况,锁在手脚上的铁环连着铁索,铁索十分牢靠,他凭蛮力无法将铁索弄坏,但是这四根铁索的另一端分别绑在木床的四根木杆上,那栏杆不过婴儿手臂粗细,若想弄坏倒是不难。   他趁夜深人静的时候,不敢弄出太大声响,手上使着巧劲,一点一点地撞坏栏杆。   白日里有婢女来送饭,婢女受了赵夫人的命令,喂他吃饭,但他并不吃她备下的食物,他怕还有蒙汗药之类的东西,待天黑后又小心地弄坏木栏杆,索性赵夫人这两日事忙,并没来看他,只时时吩咐婢女在外面守着。   天又亮了,他终于弄坏了四个栏杆,手脚上绑着铁环,拖着铁索,但行动却自由了。他蹑手蹑脚地在房中搜了一圈,梳妆台的匣子里放着一把小钥匙,刚好与锁在他手脚上的铁环的钥匙孔大小一致。   他用钥匙打开了锁,这两日躺在床上,扭着身躯小声地靠着手肘和手腕撞击的力量弄坏栏杆,手脚被铁环锁住的地方皆淤青一片。他打晕了门口的婢女,一路飞奔出去。   他衣衫不整,不敢在白日里四处游荡,又心急如焚,害怕钱思和许家四兄弟受到伤害,他在赵府四下里寻了一圈,中途遇到巡逻的家丁,他还在水缸里躲了一会儿。   在水缸里听到赵府的侍从说赵府东边的粮仓里进了不少老鼠,小半日了只听到声响,没抓到半只老鼠,寻几个兄弟去灭鼠。   他待这些人走后,又在赵府里找了许久,并没有寻到地牢的踪影。   这时他听到街外面爆竹炸响的热闹欢呼声,知道姐姐来了。他担心赵夫人将姐姐引到府中,意图不轨。他翻.墙离开赵府,一路寻到了赵府东边的粮仓,趁无人发现之时点燃了粮仓,借机引来赵夫人,也让姐姐好离开赵府。   他这两日提心吊胆,在赵夫人的床上可不敢睡着,他担心睡着之后赵夫人对他不轨,她手指抚摸他胸膛的时候,可把他恶心坏了。他又累又饿,点燃粮仓后竟被赵府的家丁发现,一路追着他在城里跑了大半圈,他才终于寻到了驿馆。   驿馆外又守着上百侍卫,他十分小心地潜了进来,终于得见姐姐。   ……   林绿萼坐在床边,用帕子沾了热水帮他擦汗,他头烫得厉害,睡中眉头轻蹙,偶有几句呓语。   她不敢想象他发生了什么,怎么在早春寒凉时节,只穿着一件中衣和绸裤,衣裤和头发都是湿的,身上却还挂满了软腻的汗水。   她快气死了!胸腔剧烈地起伏,有人欺负他,她一点也忍不了。   檀欣端着热茶进来,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男子,惊得立刻关上了房门,“娘娘,你……”待她看清床上的人是云水后,她的惊讶变为疑惑,又再仔细打量了一番,看到了云水的喉结,檀欣险些一个踉跄摔倒在地上。   她端着茶壶的手抖如筛糠,“娘娘,你们不会是奴婢想的那样吧……”过往的一些片段在檀欣脑海中飞速地闪过,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原来那些小别扭根本不是婢女做错事得罪贵妃,而是情侣间的嬉戏!   啊!檀欣一向老成持重,全然不顾贵妃还在,一屁.股坐在地上,犹豫半晌才问道:“他……他怎么了……”   “他发热了。”林绿萼抿着下唇,愤恨地瞪向赵府的方向,“你让温雪去请大夫,你,带人去赵府,把赵府里外闹个遍,再将赵夫人抓过来!”   “娘娘?”檀欣扶着椅子缓缓站起来,她从未见过娘娘气得面色铁青,娘娘这时要胡为她也不敢多问。   林绿萼一掌拍在桌上,“本宫在赵府宴饮后,中毒了。所以,你知道怎么做了吧。”   檀欣点头,“奴婢知道了。” 第70章 出气 去坐牢吗   林绿萼站在走廊上, 闲来无事眺望远方,心思却全放在房中。因请大夫给男子诊脉,她不好出面, 便让温雪在旁守着,她在屋外踱步。   木门“咯叽”一声从里推开, 大夫走出来,温雪故意在大夫途径贵妃身旁时叫住他,“大夫,我那……弟弟, 怎么样了?”   大夫年近花甲, 背着药箱,转过头慈祥地说:“他伤寒发热, 服药后多休息,扶正祛邪, 待退热就好了。”   林绿萼背对着两人,听到后放心了不少, 揪着袖帕的手指缓缓放松。   温雪道:“多谢大夫。”她又唤了两个婢女跟随大夫去抓药, 煎药。她走到贵妃身旁羞涩地挠了挠头,“原来云水是男子啊。”   “嗯。”林绿萼踱步到门边, 出了宫门, 她也无需再隐瞒每日守在她身边的檀欣与温雪了, 她幻想着日后在显州的日子, 她打算和云水就如夫妻一般生活, 这两人也不傻,迟早也会看出来的。   驿馆院中的柳条抽了新芽,脆生生的嫩绿点缀着暗红的院墙。   温雪低着头拉了拉贵妃的衣袖,“奴婢斗胆问娘娘几个问题。”她红着脸低语, “是檀欣去赵府前千叮万嘱让奴婢问的,她说奴婢若是不问,她今夜就会一命呜呼。”   林绿萼点头,檀欣恐怕是担心她。   温雪眼眸微转,回忆了一下问题,“林相与林夫人,可知道云水是男子?”   “知道。他就是林相送进宫的。”   温雪拍着胸膛,那还好,檀欣姑姑最听林相的话了,她知道了也会安心许多。“檀欣姑姑说,若林相不知道,那她会禀告林相。若林相知道,她便想问第二个问题,林相将他到娘娘身边只是单纯的陪伴娘娘度过深宫孤寂的岁月,还是有所图。”   “没有目的。”她猜想檀欣也误以为林相想借机生子夺权,所以胆颤心惊。   温雪脸色更红,扭捏地低头揉着鬓边的碎发,“娘娘与云水,可是已有……已有夫妻之实……是否需要奴婢们为娘娘私下准备什么避孕的药品……”她想起自己在邀月阁时时烧水的日子,和那几日突然消失了的云水,她也偶然听见过楼上传来的娘娘似哭非哭的低.吟,越想越是心惊,她都无法直视娘娘和云水了。   林绿萼脸上涌起红云,故作镇定地挥手,“让檀欣不要多想,你们就如往常一样服侍本宫,别让人瞧出异样。”   “是。奴婢们会严守秘密。”问完问题,温雪小跑着离开了,心想,过往以为云水是女子时,总觉她太过英气,如今得知他是男子,却又觉得他太过美丽,娘娘有段时间口脂总是乱乱的,云水嘴上又总挂着甜腻的红色,娘娘和云水一起在书房中,她端茶水进去,偶尔会发现两人衣衫不整……如此种种,她怎会迟钝到没有发现这两人在摘芳殿偷情,娘娘也太大胆了!   温雪跑到驿馆门边,看到乌压压的一大群人,她又红着脸跑回来,“知县大人来了。”   “本宫中毒了,躺在床上起不来。”林绿萼本想去房中看望还在昏睡的云水,但又不想打扰他安枕,于是转身走到另一个院中,关上了房门。   知县带着十几个镇中知名的大夫在院里恭敬地等候,贵妃娘娘初来显州就出了这样的事,他的脑袋感觉离脖子越来越远了。   温雪沉着脸色,“大人请回吧,娘娘中毒昏睡,已有大夫在旁照顾了。”她随手指了指在后院为云水煎药的大夫。   知县白胖的脸皱成一团,拘谨地站着,不敢前进也不能后退,“下官失职,还是让下官带人看望娘娘,略尽绵薄之力吧!”   温雪伸手拦住他欲要上前的步伐,她说:“娘娘厢房岂是你能进的?我进去看看。”她进来询问贵妃预备如何做,林绿萼低头品茗,“让他在院里候着,本宫醒了会传他。”   “下官已带人将赵夫人抓回衙门里了,一定严加拷问她,还请娘娘放心。”知县对着紧闭的房门叩头行礼。   难怪檀欣去了许久,也未将赵夫人带回来。林绿萼放下茶杯,她本想亲自处理赵夫人的。她不解赵夫人为何要这样折磨云水,若说是生意没有谈成,也不必做到这种地步。难道她发现了他们一行是前朝余孽,所以才私下用刑,想要逼他们说出目的,以此向官府邀功?   如今她遭受牢狱之灾,难保不会供出什么。林绿萼手指在桌上轻轻敲击,沉眸思索,得把她带到驿馆来。她正准备让温雪将知县唤进房中,便听到驿馆外的哭嚷声:“草民赵尤,有要事禀明贵妃娘娘!”   “先看看。”林绿萼对温雪抬眸。   知县去驿馆门口,将赵尤带到了贵妃所待的厢房的庭院里,他暗红色的厚唇一瘪,故意朗声道:“赵老太爷的庶子赵尤,你兄嫂毒害贵妃娘娘,你是否知情?本官还未派人来抓你拷问,你竟自己送上门来,若无要事,吵闹了贵妃娘娘,该当何罪?”   知县猜想贵妃多半是与赵夫人有了矛盾,故意装病为难赵夫人,否则怎会不让他派人问诊。不过,贵妃身份尊贵,又是林相独女,她越使性子他越开心,这不是送上门来的讨好贵妃的机会吗?   赵尤哭嚷道:“我那嫂子,出生低劣,性子歹毒,我早就怀疑她下毒谋害我父亲和哥哥了!今日事发之后,嫂子房中的婢女盼儿良心大发,不愿再随赵夫人作恶,主动来寻我,交代了这事的原因。”   “原来长嫂是打算毒害我,因我父亲死后,将隆康镇郊外的大片田庄都划到了我的名下,嫂子因此妒忌,想要夺回田庄,因此下毒谋害我。我这些时日不常与嫂子往来,今日嫂子宴请贵妃,我为见贵妃天人之姿才来到赵府,嫂子下毒心切,本想害我,不慎将毒药投到了贵妃的酒中。”他拉了一下身旁的盼儿,使了眼色,“盼儿可以作证。”   盼儿磕头,哭哭啼啼地说:“是,奴婢亲眼所见,夫人将毒药投到酒中。端酒的婢女一时出错了,才让贵妃误饮了毒酒。”她又拿出袖袋里的药粉递给知县,“这是夫人未用完的毒药,藏在厢房的柜子里,大人请看。”   “呀,赵夫人其心可诛!”知县拿着药粉,与赵尤挤眉弄眼,对着房门大喊。知县也早就看不惯赵夫人了,往年赵家对知县的家产贡献巨大,如今赵夫人掌权后,少了点意思。   林绿萼对温雪挑眉,“让知县将口供都抄下来,这两人先扣着。”她淡笑摇头,中毒这事是她临时起意,赵氏二房却马上拉来了人证物证,有趣。   院中黄莺洽啼,碧蓝的天空中飘着几朵棉花似的白云。赵尤跪在院里,微凉的春风拂过脸庞,他喜笑颜开地用毛笔在口供下方签了名字,拇指沾了红泥,签字画押。   温雪将抄好的口供拿进来,林绿萼点头收下。   赵尤走后,知县还在驿馆内殷勤,一会儿去后堂查看正在熬制的药,一会儿又找人来在紧闭的房门口说一段相声。贵妃的人没有阻止他,他就知道自己事办得妥当。   不时,又有人在驿馆门口喊话,知县乐呵呵地将人迎进来。来人是赵老太爷的弟弟,赵夫人的二伯赵守。   赵守在院中声泪俱下地陈诉:“我那侄媳妇自认貌美如花,听闻贵妃娘娘比她美丽后,心生怨妒,所以才下毒谋害贵妃娘娘!”他又讲述侄媳妇平日里就不待见女子,悍妒,心思歹毒,前年她去培月郡谈生意,偶遇一姓何的女子容貌美艳,便使人打死了那个女子。   实际上是赵守贪图何女美貌,想要强占她,何女不从,他才让人打死了她。这事他花了许多银子才摆平,如今却将脏水泼到侄媳妇身上,期待坐实了她毒害贵妃的罪名,赵氏商行便能到他的手中。   赵守亦有人证,是赵府库房的几个管事小厮,皆作证赵夫人心思歹毒,妒忌美貌女子。   知县略感尴尬,抬眉、瘪嘴、摇头,赵守依旧不解他何意。知县怀疑再在这儿耗下去,赵家还会有许多人出来指证赵夫人。   林绿萼方才听着院里的相声在嗑瓜子,此刻又听到这新奇的状告,不禁感到好笑,赵家这些人诬告家主之前,都不串供的吗?看来平日里关系不太好啊。   她照例让知县把这人的口供录下,然后拍了拍手上残留的瓜子香味,起身推开房中,“你叫什么名字?”   知县看到贵妃出来,心知贵妃有用得上他的地方了,眉开眼笑地行礼,“下官叶鹏。”   林绿萼轻咳了两声,瓜子让喉咙干涩,“本宫稍好些了。你带路,本宫去大牢里看看那位心思歹毒的赵夫人。”   知县立刻派人传轿,驿馆外守着的上百侍卫跟着贵妃一路走到了县衙。   知县讨好地笑着说:“下官让人将赵夫人带到大堂吧,牢房里臭的很,娘娘这金尊玉贵的身子,怎能踏足那种地方。”   林绿萼摇头,“本宫去看看,你带人在外面守着,离远些。”   知县猜测贵妃要动私刑,不想被他人知道伤了体面,他露出非常明白的神情,将贵妃带到县衙的牢房门口,他带着几十人守在外面,又派了一个衙役随贵妃进去。   牢房位于县衙之后,高大的乌黑墙壁上挂着各类刑具,刑具沾着暗沉的血色和不明的痕迹。   林绿萼扶着温雪的手走进牢房,房中昏暗,阳光透过窄小的窗户照进来,在早已干枯发臭的稻草堆上留下一块四四方方的金黄光影。扑面而来的腥气着实让她顿了顿,两旁的牢房中不时伸出一两只枯瘦的手在地上摸索,嘴里呜咽与咒骂声不断。   赵夫人被关在最外间,她双手被铁环锁住,面容污秽,方才被衙役抽了几鞭子,她立刻以重金收买了衙役,未再受刑。   林绿萼与她对视一眼,冷笑,从温雪手中接过两张口供,“赵夫人可识字?”她将口供摊开放在她面前,“读来听听?”   赵夫人明眸中透出几丝难抑的怨恨,一目十行地扫过两张供状,“呸”了一声,“平日里好吃好喝地供着他们,全当是喂狗了。”   “攘外必先安内的道理都不懂吗?”林绿萼挥手让衙役搬来一根方凳,她翘着二郎腿坐在牢房门口,赵夫人戴着枷锁又隔着牢门,虽然面含深深的怨气,却伤害不了贵妃。   “家里都还一团糟呢,竟然还有闲情逸致想着对本宫下手?你想做什么?你能做什么?在绝对的权力面前,本宫想碾死你,就想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   林绿萼想了想,她作为宫中贵妃,不能暴露自己认识云水与钱思几人,她只能说是厌恶赵夫人的不敬态度,“本宫想让你死,大把的人上赶着送来人证物证,知县也好,知府也罢,即使传到京中皇上耳中,也不会有任何人,因你一介平民与本宫为难。”   赵夫人端坐在枯黑的稻草堆上,目光如炬,身处九死无生之境,依旧微昂着头,心里鄙夷林绿萼小人得志。若林绿萼只想折辱她,让她死,必不会亲自来牢房中看望她,她猜测贵妃还有别的目的,于是哀婉地乞求,“妾身怎会想与贵妃为难,这其中一定有误会,还望贵妃明鉴。”   “照理说,赵氏商贾之家,能接见宫中来的贵人,不应该万分讨好吗?你为什么对本宫不敬?石桥的事和上面的卦象是你做的吧,引我去后院又是为何?”林绿萼猜到她当时想引她去见云水,只是云水逃掉了。因他还在昏睡中,也不知他这几日到底发生了什么,她总觉得赵夫人太过奇怪,怎有胆子得罪贵妃。   赵夫人自然不能说出她是严娉婷,两人有深厚的旧恨,她编了一个理由,“宁家在显州的生意与赵家有冲突,过往两家利益相争各有输赢,但这九年林相权势滔天,总是派官员偏帮宁氏,所以赵氏对林家的恨意从赵老太爷还在时就存在了。妾身仁孝,想替前前代家主和前代家主出一口恶气。”   她泣不成声,“妾身一介妇孺,斗胆对贵妃不敬,皆因已故家主的怨恨,还望贵妃原谅妾身一时的失言。”   “本宫一向大度,可以原谅你。”林绿萼抚摸着口供上的字迹,牢房里太臭了,她胸腔漫起一阵酸涩,几近呕吐出来,她努力地咽了咽口水,憋住了这股呕吐感。   日头西斜,早春的暖意透过狭窄的窗户照在她姣好的面容上,给她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色,“将从长房原配那弄来的福运镖局和赵氏商行陆上的运输都交给宁家吧。”   “我会派宁氏的人来接管赵氏这一部分的生意。”林绿萼拍着胸口,又咽了咽想要呕吐的感觉。   赵夫人惊得站起来,靠着牢笼盯着贵妃,她挨了鞭子的背部一阵阵地痛,震惊地说:“这可是赵氏商行一大半的经济来源,我若答应了,那些叔伯庶子会杀了我的!”   林绿萼摇了摇手中的状纸,“你若不答应,本宫立刻就能杀了你。”   赵夫人颤抖着哭了一会儿,咬着牙,眼中尽是不甘,但还是点头讨好地笑道:“我答应!贵妃的吩咐,我会照做的。”   “本宫还能帮你大忙呢。”林绿萼将状纸抛起来又一把接住,从容笑道,“这些赵氏的人,做假供谋害家主,罪大恶极。待你将商行运输走镖的事都交给宁氏了,本宫便说是在驿馆不慎服用了劣质的糕点中毒,与你无关。再将这两页状纸给你,你可以把他们收买的奴仆收买回来指证他们,届时他们下狱,你依旧是家主,可谓是皆大欢喜。”   “否则。”林绿萼盯着她垂泪的眼眸,“你就等着烂死在牢中吧。”   赵夫人垂眸,掩住眼中的恨意,哀哀地说:“我知道了。”形势比人强,只能暂时屈辱退步。   “知道有什么用,观其言还得察其行。”林绿萼用状纸扇风,试图驱散鼻尖萦绕的腐败臭气,“听闻你最在意你的两个儿子,在你将赵氏的生意交给宁氏之前,儿子暂时别养了,让他们随本宫去神石寺祈福。”   “娘娘!”她套着枷锁的身躯一下撞在木栏上,将牢门撞得哐当响,她痛哭流涕地说,“妾身之过,妾身一人认罚,稚子无辜啊!”她没有想到,林绿萼竟是这般歹毒心肠,不仅贪图她赵家的钱财,还狠辣无比。   林绿萼看着她眼中的恶毒神色,怕她出了牢房又使计谋害自己,她可不想几句空洞的承诺就相信她,“本宫只是信不过你,所以帮你暂养孩子。不会伤害他们,你只要好好地将这些生意交出来,本宫必会将孩子毫发无损,白白胖胖地还给你。”   她看着赵夫人想起幼子心痛难耐,泣不成声,忍不住出言嘲讽道:“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你那些花拳绣腿的小计谋只显得可笑,本宫不知道你到底有什么谋算,想要怎么对付本宫,本宫只想说一句,螳臂当车,你怎么敢有这些心思的啊!”   她垂眸不再看赵夫人痛哭,她确实仗势欺人,但若不是赵夫人主动来招惹她,还这样折磨云水,她的本意是用金银珠宝和牺牲宁氏商行的一些小利益来收买赵夫人。   林绿萼累珠叠纱留仙裙拖曳在地,沾上了地上青黑的污水,她想着这股味道还要伴随她回驿馆,终于按捺不住,侧身呕吐了出来。   瓜子伴着中午饮用的酒水吐了出来,喉中刺激的味道冲得她直流眼泪,温雪连忙跑出去,让衙役端上温水。   知县随着端来温水的衙役跑进牢中,凑在贵妃身旁轻声说:“娘娘,下官又有新的发现。派去搜查赵府的人回来回禀,在赵府的地牢里寻到五个壮汉。”他挤眉弄眼地看了一眼赵夫人,嘲笑道,“说不定是赵夫人私下养的男子。”   林绿萼听后眼眸微闪,她喝了一口温水压抑住胸口翻涌的酸涩之感,挥手,“你先出去。”   知县等人退出去后,林绿萼听着赵夫人的低声啜泣,她突然想到这个人也许不能留。   她为什么要折磨云水,关押钱思五人?他们并不愚蠢,不会堂而皇之地告诉赵夫人他们要私下运送武器。定是被赵夫人察觉到了什么,于是将他们关押起来,想要折磨他们,打探出消息,然后将这些事情上报到官府去邀功。   万一赵夫人离开牢狱之后,反而去县衙状告钱思五人,该当如何?林绿萼佯装镇定,决定试探她到底知道多少,“哟,赵夫人,私养五个壮汉,你怎么吃得消啊,这传出去可得惹人笑话啊。”   赵夫人听到他们五人被发现的消息后,愣了愣,但她不能将他们的真实身份供出,这样会影响到晏隽之,她抬了抬眉毛,也故作镇定地说:“他们来找我做生意,但出言不逊,那日我喝酒太多,一时过于生气,所以我就将他们暂时关押了起来。”   “都是清白的人,贵妃勿要多想。”她又补充道。   林绿萼不解,她为何要帮他们隐瞒?若说她察觉到了什么,现在告诉她这个贵妃,不也可以以此邀功吗?“赵夫人这眼眸不安闪烁的模样,让本宫一眼就瞧出了有内情,怎么?不愿告诉本宫?”她转头对温雪说,“你去叫一个衙役来,对赵夫人上刑具,这五人定有问题。”   赵夫人依旧垂着头,替他们解释:“他们只是想要做生意,但给的价钱太低,又瞧不起妾身是妇孺,说话太过张狂惹恼了妾身。娘娘……”她看着拿着夹手指用的拶刑刑具过来的衙役,哭丧着脸求情,可即使用刑,她也不会招出他们的真实身份。这些还忠于前朝的人,死一个就少一个,她不想他们死。   衙役面无表情地在她的纤纤手指上套上刑具,她却面不改色。像林绿萼这般卖主求荣的家族的女子,自是不知何为骨气,她咬住牙关,静静地等候痛苦来临。   林绿萼看她这宁死不屈的模样,更加疑惑,她到底是为了什么啊?衙役还未用力,林绿萼挥手让他退下,“罢了罢了,你先下去。”   她伸手进牢中去帮赵夫人取下刑具,赵夫人看她惺惺作态的模样觉得好笑,用手臂挡了挡贵妃的触碰。   林绿萼顺势摸到赵夫人手臂上硬的环状物品,她让温雪去把它取下来。   赵夫人一下惊慌失措起来,手臂上戴着的是她十分珍视的金臂钏,从远亲给她的一刻,她就戴着再没有取下过,“这是妾身的一件贴身饰物,贵妃也要抢走吗?”   温雪却不管不顾地把它取了下来,递给林绿萼。   林绿萼看着有些老旧的莲花纹金臂钏,夕阳的光照在她柔媚的杏眼中,她忽然想到了什么,怔怔地问:“你不会是……严娉婷吧?” 第71章 相见 去接她吗   这金臂钏原是两对, 一对是莲花纹,一对是牡丹纹,这是林绿萼十五岁生辰的时候收到的礼物, 那时她正在房中摆玩金玉珠翠,严媪过来低声告诉她, 派人多番打听后,终于寻到严娉婷了。   林绿萼听闻她成了显州某个商贾之家的长子通房,想来以她的美貌,日子总会过得顺遂, 她看到眼前这金臂钏上的并蒂莲花纹路, 喜庆又吉利,她期盼严娉婷多子多福, 于是将莲花纹金臂钏拿给严媪:“这是我给她的贺礼,你再去我私库里取五百两银子, 一并送给她。”   她记得严娉婷肤白如雪,但她也不遑多让, 她将另一对牡丹纹金臂钏戴在手臂上, 暗暗存了比较的意味,不知这金臂钏到底谁戴着更好看。   林夫人从严媪那里得知女儿在帮助前朝的贵女后, 感到欣慰, 于是她派严媪亲自去了一趟显州, 冒充严娉婷的远亲。   不久, 严媪带回消息, 严娉婷过得并不好,她去显州寻到她的时候,她被折磨得快死了。不过她已带她去医馆养好了病,她本想将她带回京都, 但严娉婷十分决绝地拒绝:“你在京都也不过是贵胄家的库房管事,若我还去拖累你,迟早会被人发现你是前朝旧族,你不要再管我了,我不想牵连你。”   “他们给予我的苦难,我要还给他们。”说完,她毅然转身往赵府走去。   严媪被她的坚毅感动,在林绿萼的吩咐之外,又私下做了不少安排,收买了医馆的大夫,让严娉婷有事寻他,他必须随叫随到。这也是后来严娉婷在叵测的宅斗中能顺利生下长子的原因。   严媪第二次去看严娉婷,将她想改贱籍的消息带给了林绿萼和林夫人。她们稍花了一点钱财,便将这事办妥了。   又过了两年,严媪带着金银珠宝来显州看望严娉婷,那时她已是长子继室,正怀着第二个孩子。她没有收严媪的金银,反倒将之前那五百两银子还给严媪,“你别再偷家主库房的东西了!这些银子你拿回去将之前的缺漏补上,我过得很好,你不必再为我担心,有朝一日我若能在赵家掌权,我便将你接到我身边,颐养天年。”   严媪见她过往干瘦的面庞有了血色,神色也不再扭曲痛苦,便放心地离去了。   那时林绿萼在宫中,因对父亲心怀不满,与家里也不太书信往来,偶然听母亲提起过严娉婷有两个孩子,但她对严娉婷的记忆还停留在她是商贾之家长子的通房上。   难怪那日在赵府里,林绿萼见她微昂下巴,自信满满地勾唇轻笑会那么的不爽,因为这个动作,就是幼时她模仿她学会的。   此刻,林绿萼一手拿着金臂钏,一手抚摸上她的胳膊,严娉婷之前太过纤瘦,如今因产子后胖了一些,金臂钏在手臂上压出了一圈红色的痕迹,可她依旧没有取下来,视若珍宝地戴着。   严娉婷咬着下唇瞪着林绿萼,她不知她怎么会一下认出她,她不敢承认自己的真实身份,若林绿萼知道了,一定会将她的贱籍身份告诉众人,再任由衙役将她折腾死,说不定帮她改籍的远亲也会遭受严刑,“不知贵妃娘娘何意?妾身本家姓王。”   红霞透过小窗照在严娉婷杂乱的堕马髻上,她身影颤颤巍巍,背光的脸庞隐在暗中,挂着一丝薄泪。   林绿萼迎着晚霞,绚烂的霞光浸入眼睑,她看到她手臂上还留有斑白痕迹的伤疤,想到她这些年遭受的折磨,一时百感交集,拍着木栏说:“你是傻子吧!”   “你也不想想,一位当奴仆的远亲,偷来五百两银子送你,怎么可能不被主子发现!”   严娉婷眼中闪过一霎的慌乱,她怎么会知晓这件事?林绿萼发间的金雀钗随着她激动地拍牢门而摇晃,伴着晚霞的光辉,晃得严娉婷不敢多看、多想。   “你也不仔细想想,谁在京都有这么大的权力,能去户部将前朝旧族的贱籍改为良籍!”   严娉婷浑身颤栗,撑着颓圮的砖墙站起来,怔怔地看着她,一时竟不敢相信。这些事,她从未对外人说过,只有她那位远亲知晓,怎么会……   “那位严媪,与你非亲非故,是我母亲的家仆。”林绿萼轻叹了一声,“你真是傻子啊,她若真是你的远亲,你是国公府嫡女的时候,她不来投靠你家,待你家落魄只剩你一个了,却千难万险地来寻你、帮你。”   “是我!见你父母双亡,落魄为奴,念着幼时的交情,暗中相助你……”林绿萼与她说话时,怕被后面几间牢房的犯人听到,所以一直压抑着,声音并不大。   她捂着嘴,不敢相信,泪水却夺眶而出。   林绿萼看着她,想起一点幼时的往事。   彼时在晚宴上因太子的冷漠而受了气的严娉婷在御花园里发火,周围一堆贵女围着奉承她,林绿萼藏在树后,看她发怒而沾沾自喜。   她们奉承严娉婷,却见她还是愤怒,于是开始贬低林绿萼,将林绿萼从头贬低到脚。   严娉婷却微昂着脖子,柳眉上挑,讥讽她们:“你们少在背后贬低她,我又不是瞎子,她长得好看我当然看得到。她在容貌上胜过了我,我自然会努力地在别的地方胜过她。”   那时树后的林绿萼略感惊讶,她偶尔也会和小姐妹们讲一些严娉婷的坏话,却不想她在背后也不曾贬损她一句。她佩服她的心气,知她是一个充满自信又不服输的人。   红霞灿烂的光逐渐黯淡,夕阳的余晖照在林绿萼如玉的光滑肌肤上,宛若烛照昙花。   严娉婷终于止住哭泣,哼笑了一声,她内心受到剧烈的冲击,那股对林绿萼的恨意,以她无法控制的速度在消散,“你为什么这么做?是施舍吗?就像打发乞丐一般?”   “哎,随你怎么想吧。”林绿萼也说了这么多了,她若还是厌恶她,想要报复她,她也无计可施。但生意总是要做的。   她把手中的两张口供塞进她手中,“我也不需你的孩子和这两张状纸威胁你了,你原是贱籍的凭证还在我林府放着,那张纸是你最在意的东西吧。你若不把那部分生意转给宁家,我随时都能让你身败名裂。你考虑清楚。”   她话音刚落,却见严娉婷缓缓地跪在地上,泪水纷纷洒落在干黄的稻草上,她捶着稻草,低吼道:“我真是恨透你了!为何在这种重逢的时刻,都不能让我肆意地恨你!”她在最艰难的时候,若不是她派出的人出手相救,她已经死了。这么多年,最憎恨的人,却也是她最感激的人,五味陈杂莫过于此。   “我知道你恨我。”林绿萼坐回椅子上,拍着胸口努力遏制上涌的呕吐感,牢中的恶臭让她难以忍耐,她看她落泪,也有几分命运捉弄的伤感。她眼眶泛上一点泪水,却又被她快速地抹去了,“亡国就如飓风过境,我等蝼蚁,又如何与天命抵抗。”   渐暗的天色吞噬了牢房,在昏黑的夜幕下,一人轻泣,一人沉默。严娉婷突然想到另一件事,惨笑道,“你要赵氏商行的陆运生意,是为了帮他,对吧?”   “是。”林绿萼盯着她,“总之这事办成之后,我不会再为难你。你若还想对付我,尽管来吧,看看以卵击石有没有用。”   严娉婷哽咽,所以他不愿和她在一起,也是因为林绿萼吧?她揉着胸口的酸涩,又止不住难受起来。   两个衙役溜进来点燃了周遭的烛火,又有几个人提着装着酸菜疙瘩面汤的桶,在牢门口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打扰贵妃。里间的那些犯人,隔着老远闻到酸菜汤的味道,人声沸腾了起来,争吵着要吃饭。   严娉婷心口泛起妒忌的涟漪,幽幽地问:“你们竟然还有联系吗?”   “回吧。”林绿萼没有再多说,扶着温雪的手走出了牢房,她对着守在牢房外的知县说,“这事好像有些误会,本宫与赵夫人相谈甚欢,她定不是投毒之人。将她放了吧。”   知县震惊,但立刻点头哈腰地派人去将赵夫人请出牢房。   林绿萼走到县衙门口,上百侍卫等着她,檀欣和云水站在最前面。她看到了晚风中站着的他,她几步走上去,“不是病着吗?怎么还出来?”   云水穿着天青色飞鸟描花长裙,从贵妃的衣柜里寻来的,短了一截,秀发随意地扎成马尾,用一根米白的丝带系上。他站在马车边上,有股男女莫辨的朦胧清美,引得路人频频打量。他看到她出来,急急地迎上去,“你没事吧?”   林绿萼在他的脸上摸了一把,他额上的滚烫已经散去了,只是说话的声音还有一点沙哑。她笑道:“我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怎么出来了。”   “她是严娉婷。我怕她使诡计害你,你不知她的身份,难免遭她谎言蒙蔽。”云水似扶似搂地靠在她身旁,仔细地打量她一番,见她无事后,才放心地扶着她的手往马车走去,“好多年没有病过,未曾想会一下睡着。”   “她哪能害得了我。我是谁?我可是你无所不能的姐姐。”林绿萼与他双手紧握,扶着他的手,踏上马车。她又回头轻勾他的衣领,杏眸中充满笑意,“快上来。”   他澄净的眸子专注地看着她,顺势跃上马车。   严娉婷走到县衙门口,就看到这幅光景,晚风拂过马车前的金铃,在愉悦的叮铃声中,一人在马车上,一人在马车下,她纤细的食指轻勾他的衣领,两人相视而笑,彼此眼中都只有对方,那股再也容不下其他的爱意,惹得她心口又酸又妒又羡慕。   贵妃的队列渐远了,她猜想两人在车厢中拥吻,她嫉妒地瘪了瘪嘴,失落地叹了一声,“真好。” 第72章 幸福 去吃面吗   过了几日, 草长莺飞二月天,钱思他们去赵府与赵夫人商谈私运武器的具体事宜了。林绿萼本想交给宁氏商行去做,但寄信到京都告诉父亲, 再由父亲告知宁氏族长,宁氏族长派人来交接商务, 宁氏商会的人再完全熟悉这块事务,恐怕几个月都搞不定。   事急从权,再加上她掌握着赵夫人的贱籍户口一事,不怕她耍花招。赵夫人也十分喜悦, 她厌恶的那两个亲戚被衙门带走了, 而林绿萼也并未收走她商会的陆运事宜,她感激万分, 积极地配合钱思他们。   林绿萼与云水十几日未见,皆有小别胜新婚之感, 两人腻歪在驿馆的宅院里,许久不见人。   檀欣近来总是叹气, 趁着今日天光明媚, 坐在院中石凳上让温雪帮她拔掉新长出的白发。   温雪微一使劲儿,又拔出一根, 放在掌心数了数, 已扯掉了十来根白发, “檀欣姑姑, 这样下去, 你就会和钱思一样了。”   檀欣听到房中贵妃的娇笑,蹙着眉头深沉叹息,“罢了,我去外院逛逛, 你在这儿守着吧。”   房中林绿萼裸.露着光洁的背,趴在床上,她的柔唇微微肿起,胸口似洁白的画布,散布着点点红花。她胸口抵着枕头,闻到背上传来的清香,“腰上多抹一点。”   云水跪坐在她身旁,手上拿着一盒香膏。昨日在隆康镇的街头巷尾闲逛,看到不少外邦运来的东西,这香膏由香茅、佛手柑、橙花调制而成,听商家说涂抹后会让皮肤柔滑如豆腐。   香膏一摆上货架,隆康镇的贵族与商贾妇女皆抢着购买,云水仗着身手好,挤在人群中,给姐姐抢了一盒。   巴掌大的琉璃瓶子,透着淡淡的幽香。他将香膏均匀地涂抹在姐姐光滑的背部,手指又顺着背脊滑到了腿上。   林绿萼转过头来轻斥了他一声,“做什么呢。”   “诶。”她瞪着云水清亮的眸子,轻拍他的手臂,嗔怪地轻呼了一声。这几日,他伤寒还未散去,夜晚总会体温升高,她搂着他的窄腰入睡,温凉的身上也很快热了起来,倒不用炭火了。   她发觉他有了一些变化,个子越发的高了,恐怕没法再扮女子,若是女子这样身段纤长,反倒惹人注目。他脸颊的轮廓逐渐清晰起来,眉色渐浓,少年的稚嫩感愈发消散,已有青年的俊朗姿态。   手臂、腰腹也越发有力,这是林绿萼在床笫间欢闹的时候发现的。   她心里有一丝怀疑,这疑惑最初只是豆大的不安,随着时日推移,越不知晓答案就越难受。严娉婷有着婀娜的身段,姿容出色,一颦一笑我见犹怜,若她刻意引.诱他,他真能稳如泰山,毫无知觉吗?那日,她故意露出脖子上的痕迹,难道是她自己掐红的?他穿着单薄的衣衫翻.墙来到驿馆,之前的衣裳去哪里了?不过她不好意思直言询问,心里虽是介意,却当作他为了保命而牺牲了。   “好了,换你趴着。”林绿萼拉了拉他的衣领,又拍了拍床,她翻身坐起来,他平躺在床上。她拿起床边的药膏帮他涂抹手腕、脚踝的淤青,心里闷着一口气。   “不碍事的。”姐姐仔细地帮他涂抹着药膏,他见她眉头紧蹙,装作无事地甩了甩手腕,“已经不痛了。”   “她怎么这样对你,她过往不也挺喜欢你的吗?”林绿萼看着他的伤口就来气,幸好那日严娉婷也被抽了几鞭子,否则若让她动手打回来,她倒不知怎么下手,她俯身在他唇上啄了两下,披散在肩头的青丝松松垮垮地堆在他的脸庞两侧,发丝随着她的动作,不经意地扫过他的耳廓,他痒得缩了缩脖子,耳中似有虫子在爬。   “是我为了逃走,自己弄伤的。”他平静地轻抚她的头发,又揩去她唇边的一点水渍。   “你怎么还为她解释啊。”林绿萼的指腹按着他的下巴,装作生气地盯着他,充满占有欲地说,“你是不是可怜她,心疼她,所以日后也打算好好照顾她?”   “日后”这词,她总感觉怪怪的。而且说到可怜她……林绿萼那日在晚霞的微光中看到她手臂上白色的伤疤后,觉得她这些年十分可怜。她却偏把自己的想法加在云水的身上,似乎有一股子没地方发作的飞醋在她脑海中荡漾。   云水眼眸微垂,他想到那日她趴在他身边,说什么要让他体会女人的滋味、让他销魂惬意的话,他感到尴尬,“我没有这样想。”   她见他双颊微红,眼眸闪烁,明显是有心事的模样,一下蹭起来,指着他的脸,忧愤地说:“她都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了,你不会真的还念着她吧?还是说你如野史上的某位枭雄一样,喜欢她这般年轻的寡妇?”   云水搂着她的腰肢,结实有力的腿稍一使劲儿,一下又将她放回床上,“姐姐,你在想什么呢?我和她清清白白,我对她从未有过任何想法。”他低头与她四目相对,眼眸清澈如水,“姐姐不要多想,我的心中一直只有姐姐一人,从小时候第一眼见你,就再也容不了别人了。”   天旋地转,她又衣衫半开地躺在床上,翘着唇嘟囔道:“并非我多想,你心里只有我一人,可万一身体做了别的事……”她在他严厉的注视下,声音越来越小。   他食指挑起她的青丝摆弄,揶揄道:“不是姐姐多想,还能是赵夫人说的吗?”   林绿萼一下来劲儿了,愤愤道:“是的,她说你床上功夫很厉害,很有活力!”   “什么?”云水双目圆瞪,手指略一用力,扯得姐姐鬓角发疼,忍不住“嘶”了一声。他连忙放手,撑着床板坐起来,翻身开始穿衣裳,“走,我们去赵府当面与她对质,她怎么能凭空污人清白!”   林绿萼看他这委屈死了的表情,心里的不快如烟般散开了,从后面抱住他,头靠在他结实的背上,“我才不去看她,再陪我躺会儿,我腰痛。”   “而且,我才不信她说的呢。”林绿萼噗嗤一声笑出来,“就那般胡乱地一直……好像没有什么技术可言,她竟然说你让她如临仙境,这肯定是假的。”   她在他震惊的神色中,洋洋得意地继续笑道:“我虽只吃过你这一只猪肉,但可看过不少春.宫图……”   云水呆若木鸡,脸红如枣,半晌说不出话。一是震惊于赵夫人到底在姐姐面前说了多少羞耻的话,二是震惊于姐姐说他毫无技术可言。他暗自决心夜里姐姐睡了,把她私藏的书再偷出来看看。   ……   黄昏的时候下起雨来,春雨润如油,淅淅沥沥地敲打着飞檐。林绿萼与云水做寻常夫妻打扮,偷溜出驿馆去街上闲逛。   今日是隆康镇的春分节,每年这时候,镇上都会欢欣鼓舞地迎接春天。商铺热闹,摆上适宜时节的小吃。   檀欣跟在贵妃与云水身后,不自觉地四处张望,总担心被人发现。但实际并未有人过多的注意他们二人。   云水穿着月白色直裰,一手打着油纸伞,一手搂着的姐姐的肩膀。林绿萼穿着淡青色的长裙,裙上并无繁复的花纹,发髻用一根普通的玉钗绾住。   街上行人众多,不乏穿戴华贵之人,又有夜色和雨幕为他们遮掩,偶有行人注意到他们的容貌,也只是惊鸿一瞥,便迅速地走进了人群中。   林绿萼偶尔回头对檀欣说:“去买那个,这个也帮我打包带回驿馆。”   檀欣含泪点头,她看着娘娘朴素的衣衫,欣慰娘娘终于知道低调是好事了。   林绿萼在一家面店门前驻足,在这寒凉的雨夜,她看着在铁锅里翻滚的滚烫的米白色面条,闻到扑面而来的烧牛肉香气,“我想试一下。”她寻了一张干净的凳子坐下。   云水点头,对老板说:“两碗牛肉面。”他转头,“檀欣要吗,来三碗吧。”   檀欣连忙摇头,俯身到贵妃耳畔:“娘娘,这种小店铺的东西不干净,吃了会生病的。”   老板端上两碗淋上红油汤汁的牛肉面,空中弥漫着热辣的香气。   林绿萼用筷子戳了戳香喷喷的牛肉,故意嚼得十分有劲儿,问檀欣:“你真不要吗?”   檀欣咽了咽口水,“那……来一碗吧。”   林绿萼吃了小半碗就饱了,这牛肉面对于吃惯了山珍海味的她来说并不是多么好吃,只是街头巷尾热闹的气氛让她着迷。   她坐在长凳上,等云水与檀欣吃完。春风带着温凉的雨露拂过她的发间,她闻到清新的芳草气息,屋檐下的灯笼在雨水中荡漾,来往的行人脸上都挂着愉悦的笑容,她身旁是思念了多年的云水和照顾了自己多年的檀欣,她逃离了皇宫,来到了这一番自由的天地。在这样恬淡的气氛中,她只觉太幸福了。   这幸福感漫上心头,她唇上本噙着微笑,却一下忍不住侧头将牛肉面全吐了出来。   她的幸福感顿时消散,抬手算了算多久未来癸水,脑中霎时烟花绽放,只想到两个字,糟了。 第73章 激动 去同情吗   “姐姐, 你怎么了?”“娘娘,你还好吗?”两人同时放下筷子,一左一右地看着她。   林绿萼慌张了一瞬间就冷静下来, 她瞥了一眼宽眉紧皱的檀欣,不能让她知道了, 她若知道,必会快马加鞭传讯回林府,让父亲和母亲知晓她有孕。   父母若是知道她私下与云水这般那般,她肯定会被痛骂, 母亲说不定还会亲自来显州看护她。那她可就没有任何自由可言了。   她又瞟了一眼面含关切之情的云水, 他若知道会怎么样呢?会从此留在她身边不再离开吗?若能这样留下他也好。她决心先支走檀欣,与云水一同私下找个大夫看看。   林绿萼喝了一杯温水, 咽下反胃的酸涩,幸好上次呕吐的时候只有温雪看到, 于是她胡编了一个借口解释:“没事,我吹了冷风, 又吃了辣的肉, 一时脾胃不适。”   檀欣面露怀疑,细眼上瞥算着日子, 嘀咕道:“娘娘上次来癸水是什么时候?”   林绿萼责怪地睨了她一眼, 震惊地说:“十日前, 你忘了吗?”   檀欣眨了眨眼, 年纪大了, 记不清了。   听姐姐这样说,云水轻吁了一口气,他方才又激动又憧憬又喜悦又忐忑,种种情绪化为失落地一声轻叹。他的手抚上她平坦的小腹, “我还以为……”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掏出袖袋里的散碎银子放在桌上,“你们以为什么呢?快吃,不吃走了。”话音刚落,她眼角余光看到灰绿的雨幕中走来一个四五岁的小孩。   孩童脸色干黄,纤细的四肢从一件薄薄的破烂衣衫里露出来,浑身被雨水淋湿,头发杂乱地垂在肩上,看不出是男童还是女娃,他小心翼翼地停在面馆前,举起一个破了角的碗,“姐姐,你们不吃了吗?可以把剩下的面条给我吗?”   春分节这日,隆康镇街头巷尾人声鼎沸,细雨也挡不住人们在街上玩乐的热情,小商贩挑着水果在街头巷尾叫卖,年轻男女在商铺里购买胭脂香粉、珠翠香囊,酒楼迎来送往……这个无家可归的垂髫孩童赤着一双乌青的脚,站在林绿萼面前,她脑海中浮起一丝悲凉。   “你一个人吗?可有其他人照顾你?”她问。   “我们住在城外的庙里,还有十几个哥哥姐姐。”他说话不太利索,哆哆嗦嗦,黑黢黢的眼珠子盯着林绿萼没吃完的半碗面条,移不开眼。   林绿萼帮他叫了一碗面条,又细声问道:“你几岁了?”   他见这好心的姐姐帮他点了面条,这才犹犹豫豫地走进面馆,小心地望了一眼老板,平日里他们若是踏进这些店铺,会被殴打着赶出去。他站在桌前,头方及桌高,身上散发出腐烂的臭味,“不知道。”   周围的客人已经面露不满了,但也不好多言。   林绿萼看着他像饿犬一样快速地吸食完一碗面条,碗里残留的汤汁也被他迅速喝干,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碗,还是伸出破碗。他们趁着春分节的热闹上街乞讨,他运气好遇到善心的姐姐,其他人不知能否吃饱,“姐姐没吃完的那碗面,可以让我拿回去给哥哥姐姐吗?”   林绿萼听他这样说,不禁鼻头发酸,她把袖袋里的银子拿给檀欣,“你带他去买件衣裳,再买些包子馒头和他一起去郊外看望他的哥哥姐姐们吧。”   檀欣看他这可怜的模样,哀叹了一声,“造孽。”打着油纸伞,带他走进了细雨中。   林绿萼望着他们消失在街头的身影,喃喃低语,“安得广厦千万间……我明日去把知县叫来,问问隆康镇可有安置流民的地方,这么小的孩子在街上乞讨,也太可怜了。”   她手摸向平坦的腹部,也不知里面是否有了孩子,她今日同情心泛滥,看到可怜的幼童沿街乞讨,她几近落泪。她往日也知本朝官商勾结,肆意侵占民田,导致平民百姓生活不易。她们林家也是搜刮民脂民膏的好手。   她享受着奢华的生活,所以不愿去多想受苦的人,能帮的她就帮,帮不到的她就假装不知道。但如今骨瘦如柴的孩童站在她面前乞讨,她的同情心让她联想到了万千贫苦的百姓,心中涌出对世间万民的大爱。   云水亦是伤感地垂眸,浓长的睫毛微微颤抖,“安置流民这笔小钱,应是被他们贪了。我与钱思他们先来了显州几日,为了寻到赵夫人的把柄,也去隆康镇附近查看过,寒冬方过,郊外到处都有倒塌的草房和在雪地冻死的平民。但隆康镇已是显州繁华之地了,其他地方如何,更是不堪多想。”   林绿萼拍了拍他的肩膀,眼含热泪,“若有能力改变,就竭力去改变。”她站起来,脸上浮起点点羞红,“不过现在有更重要的事要去做。”   云水牵着她走出面馆,看她粉颈低垂,面含羞怯,他喉中微微发痒,难道姐姐在想那种事?“怎么了?”   她踮起脚靠在他耳边,几不可闻地说:“我好像怀孕了,从正月初,我们……之后,再没来过癸水。今日已是春分,有两月了。”   云水咬着下唇,一时愣住,随即欣喜地拥住她,“真的吗?”   林绿萼在他的怀中却笑不出来,“可是,这不是该高兴的事啊,若被别人发现了,我们该怎么办?”   “我们去了神石寺后,深居简出,周围就檀欣、温雪和我照顾你,到时我寻个可靠的大夫,让他住在附近。”他又喜悦地问,“可好?”   林绿萼挽住他的手臂,想了想日后和他在神石寺生儿育女平淡过活也很好,“趁檀欣不在,我们先去医馆把脉吧。”   冰凉的雨水从伞沿滑落,珠似的雨滴斜斜的飞进伞中。云水将她搂在怀里,他大半个身子被雨水淋湿了,她却一点雨水也没有沾上。   她心里总是惴惴不安,若被人发现了,他们都会被处死,若逸阳王那边再有事寻他,或是边境的战火烧到腹地了,他也不会坐视不管吧。   “哎。”林绿萼叹了一声,不到一年时间,与思念多年的晏隽之重逢,再知彼此爱慕的心意,又有了夫妻之实,如今竟然还有了孩子……初为人母的幸福被各种担忧冲散,她希望是离了皇宫水土不服,导致癸水推迟。   她的布鞋踩在青石板路上,淌着的雨水飞溅到描花的鞋面。她如今二十岁,同龄的女子大多有了孩子,如严娉婷,还不止一个,她才初次有孕,已不算早了。   她想到了怀孕艰难的梁珍意,她的孩子也不知是否安好。又想到潇洒地说宫中一切都交给她的宁离离,不知这些日子她可还顺遂。宫中的那一张张喜欢或是厌恶的脸在她面前浮过,她手指不自觉地攥紧成拳,她不会再回去了,但愿宫中的姐妹们平安喜乐。   云水搂着她的肩膀,不停地轻抚她的背脊,似乎在安慰她。她抬头却见他眼眶通红,她惊讶地问:“你怎么了。”   他别过头冷静了片刻,他从未幻想过能有这一天,大半年前还想着此生能再见她一面就足矣。如今姐姐却有了和他的孩子,他内心被幸福与责任感填满,他激动地哽咽,一时红了眼眶。   他想对姐姐说许多承诺的话,想对林相与林夫人说许多感激的话,想对他曾痛恨的命运说感恩的话,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纷纷情绪化作动力,往后要更加努力地过活,迟早夺回皇位,让姐姐再也不用像此刻这般因有孕而担惊受怕。   两人走在街角,雨势渐大,行人减少,偶有一两个匆忙躲雨的行人跑过。云水忽然转头吻住林绿萼温凉的红唇,汲取着唇上的芳香。她感受到他激动难平的心绪,双手也搂住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个吻。   正在唇齿交缠之际,林绿萼听到一声嘲弄的轻笑,“大庭广众做这种事,还有孩童看着呢。”   她转头看到严娉婷抱着铮儿站在转角处,身后跟着一个撑伞的奴仆。严娉婷头上刚好是某家店铺挂着的灯笼,明晃晃的灯光下,她的笑颜格外扎眼。   她怀中三岁的孩子瞪着一双纯洁的眸子,好奇地问:“母亲,他们在做什么?”   严娉婷取笑地望着二人,“这是晏夫人,她抢了她夫君的糖吃,他夫君舍不得,所以正在抢回来。”   铮儿低头在严娉婷袖袋里摸索,“母亲再给他们一颗糖吧,用嘴抢,好羞羞。”他说着掏出一块油纸包着的花生糖酥,伸出白嫩的手,对云水说,“给你。”   云水接过赵铮递来的糖,笑道:“谢谢,也谢谢赵夫人。”   林绿萼扶额,假装没看见她,但听到严娉婷说“晏夫人”三个字的时候,她嘴角还是不自觉地上扬,瞄了她一眼,佯装微怒地说:“你不会有什么怪癖吧,跟踪我们?”   “晏夫人脸可太大了,谁没事跟踪你啊。”她扬眉看向云水,“我是跟踪他。”   “你!”林绿萼瞪向她。   “开玩笑的。”严娉婷回望一旁的酒楼,用下巴指了指匾额,“今日春分节,我宴请赵氏商行的各家掌柜饮酒作乐,酒喝多了出来透气,刚好看到你们了。这是去哪儿啊?”   “四处逛逛。”林绿萼点头示意,然后拉着云水往外走,又回头瞥了一眼严娉婷没有跟上,这才小声说,“也不知是否还有医馆开着。”   “我问问行人,实在不行,明日我再带你出来把脉。”云水想,也可以将大夫带回驿馆,可若给贵妃把脉查出有孕,恐怕会惹麻烦,到时也许得他扮作女子骗来大夫。   严娉婷望着两人依偎的背影,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她对身后的人说:“她好像有心事,我很好奇,你跟上去看看。”   “是。”仆人跟去了,严娉婷又回到酒楼与宾客宴饮。 第74章 喜脉 去问诊吗   第二日, 云水寻了大夫来驿馆为林绿萼把脉。   温雪从后门接他们进来,她与云水对视一眼,点头示意檀欣尚不知情, 她带着大夫往一旁的庭院走去,“大夫, 我那小姐妹和侍卫私下交好,好像……好像有孕了。这事可千万不能让贵妃娘娘知道,否则贵妃娘娘会将她杖毙。”   云水摸出几锭银子塞到大夫手中,“大夫, 我们都是在贵妃娘娘身边伺候的婢女, 名节不容有损,无论她是否有孕, 大夫可千万要为她保守秘密啊。”   大夫摸着沉甸甸的银子,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她们将他带入驿馆中一个老旧的庭院, 庭院里堆着杂物,一看就是下人住的, 她们推开房门后, 屋里光线暗沉,也未点蜡烛。   一个女子坐在床上, 放下了床上的帷帐, 从藏蓝色的帷帐中伸出半截如玉般柔滑白皙的手腕。   大夫在她手腕上放上一张麻布, 手指搭在布上, 女子跳动的脉搏中能感觉到滑动的小珠子似的脉象, 小珠子往来流利。他略微沉吟,“是喜脉。”若是与侍卫私通有喜,他不知该祝贺还是如何,“姑娘有喜了。”   温雪捂着胸口一下转过去, 她得知了惊天秘密,嘴里的话匣子像是破了一个大洞,好想与人诉说,可是不能说!   “知道了。”林绿萼昨夜辗转反侧,心知多半是有孕了,担忧了一夜未曾安眠,此刻听到消息,却还是喜悦多过烦恼。她心跳得砰砰的,伸手缓缓地放在小腹上,虽未有明显的凸起,但这里与过往不同了,她含笑看着小腹,小家伙要好好长大啊。   “多谢大夫。”云水又赶忙拿银子给他,“安胎药用料越贵越好,滋补的药膳吃什么较好?大夫能想到的对她身体好的药材都尽管写下来,若是隆康镇没有,我便去京都买来。”   大夫微愣,望着帷帐后的身影说:“可是,姑娘要将孩子生下来吗?不怕贵妃娘娘……”   云水连忙解释:“她在贵妃面前很得脸,我们姐妹几人预备寻一个贵妃开心的日子,将这好消息告诉贵妃,贵妃娘娘仁厚,肯定会放她回家乡产子。”   大夫这就放心了,收回了刚在心里想到一半的落胎药,坐到一旁的方桌前笑着说:“你们在贵妃身边伺候,定是闲钱颇多,那老夫就放开胆子写了?”   林绿萼听他这话,猜到自己要被宰了,不过心里高兴,也未多说什么。   温雪随大夫回医馆去抓药,又领了药材开心地回驿馆去煎药。待温雪走后,大夫从后门溜出去,一路低着头走到了赵府。今晨离驿馆较近的几家医馆的大夫都收到了赵夫人的密信,谁去驿馆问诊了,谁就能来赵府领五十两银子。   赵夫人正在喂幼子吃银耳羹,三岁的长子在旁背《三字经》,温煦的日光洒在房中,她平静地听大夫讲了方才的经历。   “知道了。”她放下银碗,丢出一袋银子甩在大夫怀中。   林绿萼有孕了,却瞒着不敢说,那必是晏隽之的孩子。这两人到底从什么时候搅在一起的?她心口有股嫉妒的酸闷,想到那日晏隽之扮作女子的模样来县衙门口接林绿萼,周围的侍从却未感到奇怪,那他们平日应是见过他女子扮相的。   难道说,晏隽之这些年一直躲在林绿萼身边当婢女?他貌美不输女子,若穿女子装束,倒真会让人以为是位清丽脱俗的女子。严娉婷被这个猜测吓得长大了嘴巴,所以林绿萼一边是皇上的贵妃,伺候着皇上,一边又私下里与晏隽之欢好?她越想越觉诡异莫测,心里惊呆了,忍不住咬住了指节才堵住了想尖叫的心思,林绿萼太淫.乱了,怎么会有这种人?   那晏隽之是什么想法,就心甘情愿地陪着她?严娉婷倒抽一口凉气。   他们一定过得很苦吧,难怪那日林绿萼会低沉地说:“我等蝼蚁,又如何与天命抵抗。”她为了家族利益被迫进宫侍奉皇上,相爱的人在身边却不能两厢厮守,只能私下偷情……严娉婷心里那股妒忌化为了同情,她摇头,“哎。”又点头,“啧啧。”   “她胎象稳吗?”   大夫回答:“那妇人身强体健,胎儿也很健康。”   “好。此事切不可外传,你仔细照顾她的身子,若缺什么就来赵府找王管事拿。”严娉婷冷笑一声,就许你林绿萼一人在背后当好人?她可不会白白承受林家的恩情,心里依旧怀揣着暗暗比较的意味,林绿萼装好人,我就要比她装得更好。   两人从小攀比,她可不想落了下风。   ……   “有孕的事,不能告诉檀欣吗?”云水激动地把脑袋靠在姐姐小腹上,明亮的眸子颤了颤,“孩子好像在动。”   “那是我吃了早膳,肚子在酝酿出恭。”林绿萼一把拍开他的头,脸色微红地说,“檀欣若知道了,我父母便会知道。父亲,还不知道我私下里与你……我怕他骂我。”   “他知道。那夜我托侍卫给他传信,他才急忙伪造了山林居士的书信,让殷牧昭逐你出宫。我怕殷牧昭误会你承了宠,之后又并没有什么坏事发生,他便会不再顾及山林居士的卜词,再次召幸你,所以才迫不及待地寻林相帮助。”   “结果是你做的?”林绿萼陷入凝思,一下躺在床上,用被子遮住头,“告诉檀欣吧,多一个人掩护也好。你去说,我若告诉她,她会骂我,我好委屈。”   云水想到檀欣姑姑沉静的面容,她若知道了,可能真的会骂人,“好,我去说。”   他走出院门,刚好遇到正在驿馆里寻觅娘娘的檀欣,她说:“我去城外看了,都是些无家可归的垂髫幼童,十分可怜。我把他们接到城里来,买了一个小宅院,寻了两个姑子照顾他们,可是钱财有限,也最多能保他们一两年安稳。恐怕只能在隆康镇寻大户人家收留他们,为奴为婢也好歹有一碗饭吃。”   他感到悲哀,只得沉重地叹了两声,“他们父母呢?”   “去岁寒冬,边境与匈奴打仗,各州都征了壮丁。家中父母有的跑了,有的被征壮丁,有的冻死了。”檀欣伤感地摇了摇头,不想再多说这些,“看你寻我,可是有要事相商?”   “嗯……”云水侧头望向一旁的柳树,细长的嫩绿枝条在春风中飘荡,低声说,“贵妃有孕了。”   “什么晕了?”   云水回过头,瞟了檀欣一眼又眼眸下垂,“娘娘有孕了。”   檀欣怔住,捏住云水的双肩,“皇上的吗?”若是皇上的孩子,她才能放心。   “那日娘娘其实并没有与皇上……皇上醉了,是我……”   檀欣晕了。   云水扶着她,她才没有摔倒在地。她发直的双瞳一下找回焦点,郑重地说:“这必须是皇上的孩子!我会立刻传信告诉林相。如今时日稍早,还有机会补救,若怀孕几月或是生下孩子再被他人发现,难免惹人猜忌。”   檀欣抓着他的双肩,“必须要让娘娘回宫,把孩子名正言顺地生下来!上百侍卫保护着贵妃,待来日产子之时,难免不被其他人听到哭声,大人可以守口如瓶,可是孩子会哭会闹啊!”   “我不要回宫。”林绿萼听到院门的动静,推门出来,不耐地瞪向檀欣,“你别说了,我不会回去。”   云水也觉得檀欣说得有理,就算去了神石寺养胎,孩子也总归要长大,他不想孩子如他一般活在暗中,“要不,死遁吧。”   林绿萼一掌打在门上,“我不要回宫也不要死遁,我要以林绿萼的身份活着。”   “好。”云水点头,与姐姐对视,他狠下心来,“那就造反。”   檀欣又晕了过去。 第75章 如云 去传讯吗   身后的重重青山隐进了云雾中, 成群结队的大雁从苍蓝的天际飞过,平原上如蜿蜒白蛇的河流冰雪消散,流水渐潺潺。   燕明冶穿着翠竹色的衣衫, 衣摆绣着银白的竹叶,他抬头望向隆康镇的匾额, 露出淡淡的笑容,又低头整理了鬓发、衣领,策马往前。   虽是春风温凉的二月,他头上却布满薄汗。他带着小厮从京都一路疾行赶来, 只花了不到十日。如今身上闻着有股汗味, 他虽急切地想见她,还是寻了一个客栈, 沐浴之后,仔细地将身上拾掇干净, 又把脸上新冒出的青色胡须刮了,穿上熏过香的衣裳, 才迈步往驿馆走去。   他头戴玉冠, 剑眉星目,也不顾春风的寒凉, 展开手中的折扇。他走在隆康镇充满粗布麻衣的的街市上, 惹得行人纷纷注目, 他自我感觉极好, 京都来的翩翩佳公子, 自是不凡。   ……   檀欣悠悠地醒转过来,眼中还带着浑浊不明的光,她看到床边面露关切的云水与贵妃,想起晕倒前云水的话, 她一下跳起来抓住他的胳膊,“你说什么?什么反?”   云水不再敢说,他怕“造反”二字一出口,檀欣姑姑又白眼一翻晕死过去。   林绿萼坐在床边拉住檀欣的手,好言相劝,“檀欣,你照顾我十几年了,自然知道我是什么性子。该怎么做,我和云水会从长计议,你只需帮我保守秘密,好吗?”   檀欣眼眸微闪,嘴上同意了,心里却七上八下,想着无论如何要尽快通知林相。   林绿萼和云水走到院子外,她低叹了一声,“你打算怎么做?”   春光洒在云水白皙的脸庞上,他眼含深情地望着林绿萼,一时并未答话。钱思告诉他,他的皇叔徐仲这些年一直在边关发展势力,待东北的兵器运输过去之后,他就会寻个适当的机会,引兵造反。   但如今姐姐怀有身孕,他不能放任她不管,他若不在她身边陪伴着她,他也会日日担心。他想带她一起走,可舟车劳顿,边关苦寒,又逢战乱,她这样养尊处优长大的女子,怎能在有身孕的时候吃这样的苦。   檀欣说的话也不无道理。距离孩子出生还有七个月,就算这七个月没被其他人发现贵妃肚子日益变大,姐姐安稳地生下了孩子,之后孩子来到这世上,还要东躲西藏地过活吗?   可是七个月,能拿下皇城吗?   心中思绪万千,他在柳树旁静静地站着。林绿萼伸手轻抚他紧皱的眉头,“你不如去寻钱思商量一下。”   “如果……”林绿萼伸手抱住他,头埋在他的怀中,热泪涌上眼睑,她却极力憋住想哭的冲动,细声地说,“我是说如果,你想去远方,你就去。”   前段日子,她只想他陪在身边,与她在京郊别院做一对神仙眷侣。中间分隔了十几日,他不在身边的时日,她虽然万般思念他,但她也总能自己找到乐子打发时间。   如今来了显州,她亲眼所见流离失所的垂髫孩童的可怜模样,心里一时感慨万千,许是她也有了孩子,她的心变得更加柔软,她希望自己爱慕的人,能为这个世间做些什么,即使是微薄的力量,她也希望在她的孩子出世的时候,天下能有更多的孩子吃饱穿暖,享受父母之爱。   “你先去寻钱思商量,再回来告诉我你的决定。”林绿萼从他怀里抬起头,露出灿烂的笑容,脸颊两个梨涡明媚动人,“我等你。”   “好。”云水低头拥住她,把头埋在她的颈窝,姐姐真是世间最好的珍宝,明艳的外表下有一颗更加明艳的心。   两人在柳树旁相拥的时候,檀欣小心地贴着院墙溜了出去,她要立刻给林相传信:贵妃有孕了,一定要让皇上知道这是他的孩子,让皇上将贵妃接回宫中养胎。她虽然忠于贵妃,但更忠于林家,她不能见贵妃私下产子将林家带入万丈深渊而坐视不理。   云水送姐姐回房中休息,他离开驿馆,去赵府寻钱思,这些时日钱思一直在赵府与赵夫人称兄道弟地喝酒、谈生意。他刚走到驿馆门口,眼中映入一个熟悉的身影,燕明冶,他在这里做什么?   云水眉眼上扬,燕明冶在这凉爽的春日里轻挥一把折扇,真够奇怪。倒让他想起去年夏日坚持穿厚重奢华衣裙见燕明冶的姐姐……见面的时候要用不合时宜的物品,这难道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小秘密吗?   燕明冶激动地挥手,宽袖在风中翻飞,“云水姑娘,多日不见,你越发……”云水竟然和他一样高了,记得上次见面时还矮他半个脑袋,小姑娘长得真快,“你越发美丽了。”   云水面无表情地打量他,燕明冶在京都这些时日,皮肤白皙了许多,才从边关回来的那股苍凉劲儿已经全无了。他穿着碧色的锦袍,像一只花枝招展的孔雀。   “贵妃娘娘在驿馆吗?”   他浑身透着一股遮挡不了的喜悦之色,眼角眉梢的笑意像火一样灼得云水心口不太舒服,“你有事吗?”   “啊,一些小事。”燕明冶心中被即将重逢绿绿的喜悦填满,他记得云水姑娘说话声音硬朗,就是这般寡淡无笑的性子,他也不生气,从袖袋中掏出一支碧玉缀珍珠钗塞到云水手中,“你眸色澄净,戴这个好看。”   “哦。”云水拿着钗子的手微微颤抖,这人是看不懂眼色吗?   “我回老家祭祖,途径显州,恰巧听闻贵妃娘娘因中毒而久居隆康镇驿馆,所以借道来此看望她。”燕明冶晃了晃手中提着的食盒,“酒楼带来的一些糕点,还请云水姑娘帮我转交给贵妃娘娘。若是她抱恙在身,我改日再来看她,也可。”   云水哑然,如今他可是驸马爷,回老家祭祖只带着一个小厮,又还能恰巧听到贵妃的消息,他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令人佩服。   刚好温雪从医馆拿了安胎药回来,她看到燕明冶面色红润,云水脸色暗沉,两人在驿馆门口相视而站,无人说话。她惊得捂住了嘴巴,此刻又是什么情况?她真的好想找一个人诉说近日的种种事!   “燕公子……啊,驸马爷。”温雪迈步到中间,隔开二人,她回头盯了云水一眼,“你有事的话先走吧。”   云水还要去寻钱思商议要事,也不想再与他废话。他又睨了燕明冶一眼,捏着手中的发钗,转身离去,他看着他在春风中荡漾的笑颜,心里涌起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拥堵滋味。   温雪接过燕明冶递上来的食盒,又询问了几句他有何事,行礼道:“奴婢去禀告娘娘,还请驸马爷稍待。”   燕明冶从袖袋中拿出一对红玉耳坠,“温雪姑娘爱明媚的颜色,这耳环配你正好合适。”他来之前为贵妃和身边的婢女都准备了适宜的礼物,他想等林绿萼去神石寺了,他就在附近居住下来,时时进寺中参拜,也可与她碰面。兴许一来二去,又唤回了昔日的情分,他便带她私奔。   温雪喜滋滋地收下耳坠,转头一蹦三跳地进了驿馆。她手中提着的药袋掉了一包在地上,燕明冶出声喊她,她仔细把玩着手中的耳坠,并未听到身后的声音。   燕明冶捡起牛皮纸扎好的药包,放在鼻尖闻了闻,担心绿绿余毒未清还在吃药,他转头对身后的小厮说:“你拿去附近的医馆问问,这是什么药。”他打算再多开几幅相同的药,明日煎好了送到驿馆,就又有了见面的借口。   他忐忑地在门口等候,害怕绿绿不见他。他前些日子约她去看打马球,她以生病为由拒绝了他。他知道在京中两人见面多有不便,所以也未强求。后听闻她来了显州,他就不管不顾地跑来了,他很想她。   温雪出来,笑着行礼,“娘娘在正堂,跟我来吧。”   林绿萼端坐于堂中,招手命人上茶。方才云水一走,她就发现檀欣不见了,心里正在烦恼,檀欣定是去传讯了,也不知能否找人把她抓回来。又听闻燕明冶来了,她心里猜测他是有公务途径此地,得知她在此处所以闻讯赶来见故人一面,于是并未拒绝,传他来正堂喝茶。   燕明冶坐在下方,眼睛舍不得多眨,含情脉脉地望向林绿萼,他知自己的神色在外人看来十分痴情,但他也顾不得这么多,他又有大半年未见她了,她像是他心口的一抹芳香,日夜引他思念。“绿绿,你身体可好些了?我听闻你中毒,甚是担心。”   外堂还站着众多侍从,他怎能随口叫自己绿绿。她略尴尬地点了点头,“只是吃坏了东西腹泻,并未中毒。额,驸马来此地,有何公干?”   燕明冶站起来,伫立在她近旁,小声地说:“皇上日夜派人监视驸马府,公主又日夜为皇后生病的事闹腾,我实在不想多待,便私自逃离了京都。”   林绿萼瞪大了双眼,她又忍不住要骂他,忍了忍,厉声斥责道:“你在做什么胡事?她可是你的妻子,如今她母亲病重,你不更应该在旁照顾她吗?”   他略微伤感的垂眸,他以为她会因相逢而喜悦,“我并不想娶她,我与她也并无夫妻之实,我……我的心意,你最是了解,虽则如云,匪我思存。”   “我不了解!”林绿萼看他站在自己面前,剑眉紧蹙,她忍不住瞟了一眼在窗、门边偷偷打量的侍从们,她赶忙挥手,“你先坐到椅子上,好好说话行不行?”   林绿萼端起玫瑰花茶一口饮尽,先润润口,看来今天,又少不了对他一顿骂了。 第76章 等你 去边境吗   燕明冶退后两步坐在椅子上, 棱角分明的唇微微下沉,眼中全是落寞之色。   “你别做出这幅委屈模样,你好歹冷静想想, 该不该抛家弃妻来显州见为国祈福的贵妃娘娘?”   他躲开林绿萼愤怒地注视,轻轻点了点头。   “你!”林绿萼指着他, 屋外这么多人守着,不能太过激动,她放缓了语速,“你可还记得我之前与你说了什么?”   燕明冶垂眸, 遮住眼中的失落, “你说,襄王有梦, 神女无心。”   “你余生还长,放下这份执念, 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可好?”林绿萼深知这样说也没用, 但她稍软一点语气, 他就会觉得还有机会。   他没有答话,轻轻地摇头。   “你和然然姐, 可有书信往来?”燕语然与她势同水火, 燕家嫡子却这样痴缠她, 她不想利用这人的痴心来报复他姐姐, 但总觉得他也不会如此迟钝, 竟全然不知他姐姐的心思。   “偶有书信,我知她如今养着琪公主,公主年幼吵闹,她身子愈发不好了。”   “你父亲年岁渐大, 姐姐身子不好,妻子为母忧思断肠,皇上还时时监视你,这种情况下,你竟然来显州寻我?我真不知……”林绿萼想起他四年前伤心欲绝远行边境,他总是这样,凡事沾上她,他就不顾一切,“你将你的亲人们置于何地?若皇上知道你不顾恒玉公主,跑来显州找我,我真不知你是为了我好,还是想害死我!”   燕明冶手指攥紧成拳,抓着发出淡淡香气的衣裳,“我怎会想害死你?我本想等来日再说……”他略微犹豫,又走上前来,压低了声音,“逸阳王快不行了。去岁寒冬,他与匈奴打了几场恶仗,之后久病难愈,前几日我收到消息,他估计活不到三月。他无子嗣,但手下有三位得力干将,徐仲、张干和田丙,我曾在张干手下当差,颇得他信任。他传信给我,让我去边关跟随他。”   他望着林绿萼震惊的眸子,点头道:“你寻个机会,跟我走吧,什么劳什子驸马,我才不想当。”   林绿萼瞳孔不安地颤动,手指不自觉地在桌上敲击,钱思他们属于徐仲一派,如今逸阳王快仙逝了,他们却还在隆康镇逗留,浑然不知。不行,得赶快传讯告诉他们,若逸阳王在边境的十几万大军都落入了张干手中,那徐仲必会被他铲除。云水日后再想造反,那就难了。   她轻抚着狂跳的心口,忧心忡忡地说:“你还有事吗?若无事……”   燕明冶先把酒楼买来的糕点放在桌上,又将备好的礼物递给她,都是些时新的金玉珠翠,很受京都贵族女子喜爱。这大半年他随恒玉公主游玩之时,细心地留意着女子们喜欢的发饰首饰,想着都买来送给绿绿,不经意间便存了一大箱。   林绿萼打开,兴致缺缺地看了几眼,“很好看,谢谢你。”   他又拿出袖袋中的信封,“这是杨昭仪托我带给你的书信。”   杨静媛和他竟然还有联系吗?林绿萼晒笑着接过,信中只有两句话:我安,你可好?她把信封放在一旁,得空了再给杨昭仪回信。   他看到绿绿脸上闪过的疑惑,连忙解释:“去岁皇上寿辰,你拒绝我之后,我因想知道你在宫中的生活,便托杨昭仪时常写信将你在宫中的趣事告诉我。”   林绿萼眈眈地盯着他,想起那些杨昭仪为他纵酒的深夜,愤怒地说:“你也太残忍了,你可知她对你的心意?”   燕明冶笑了笑,“我知晓,但我更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听雨阁与摘芳殿近,她能时时看到你,我问德妃姐姐你的近况,她反倒不太说。”   林绿萼不想再与他多说,这人骂是骂不醒的,只能等他某天自己醒悟,她回想过往,既无故意招惹他,也没有纠缠他,他所作的一切都是他自己的决定,她问心无愧,“你走吧,无论你是回驸马府还是边境,都与我无关。”   他一拳拍在桌上,眼眶微红,“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林家、燕家,与我们何关。皇上都将你赶出宫了,你难道还想守着那块石头到死吗?”   “驸马,本宫乏了。”林绿萼挥袖转身,她感到疲惫,“望你珍重,我对你唯一的期望,就是你做出胡事的时候,不要连累我。”   他站起来行了一礼,“我明日再来。”他竭力掩盖眼中的落魄,但仍让人一眼瞧出狼狈。   林绿萼背对着他,朗声道:“温雪,传令下去,贵妃不见外客。”   燕明冶伤心地离开了驿馆,走到门口的时候,小厮捧着药包迎了上来,震惊地拉住他的广袖:“公子,小的再三询问了,这是安胎药。”   “安胎药?”燕明冶脱口而出,恍惚间站不稳当。   “小的询问了,这就是驿馆附近那家医馆开的安胎药,公子可要去亲自问问?”   “带我去。”   燕明冶到了医馆,拿着这包有各种珍贵药材的安胎药问大夫是何人所需,大夫只说不知,他拿出重金之后,大夫立刻将上午的事情讲了个一清二楚。   大夫手里收了婢女的银子,赵夫人的银子,如今又收了一位陌生公子的银子,菩萨显灵,好事连连。   燕明冶坐在医馆里,手握成拳,指节发白。以他的了解,来寻大夫的高个子美貌姑娘是云水,迎大夫进门的微胖姑娘是温雪,檀欣年近四十,老实本分,怎会与侍卫私相授受。那必是……绿绿怀孕了。   他被这个猜测惊得坐立难安。   绿绿性子洒脱,但对男女之事一向看得很重,从未听闻她对京都某个公子有青睐之情,唯一与她关系稍好的,便是他。她绝不会刚出宫门,就与男子私下交合,那这个孩子,必定是皇上的。   可绿绿为什么不上奏皇上?他低头思索,她贪恋宫外的自由,不想回宫。所以她不愿意跟他走,也是因为腹中有了皇上的骨肉?害怕牵连他?   “你去取纸笔来。”他对小厮说。绿绿让他很伤心,他鼓起勇气,不顾自身安危,贸然离开了京都,在路上的时候那么地期待,盼了好些日子才终于与她相见。最后还是被她冷言冷语相待。   长姐曾说,有办法帮他挽回绿绿的心,只要他将知晓的有关绿绿的事都告诉她即可。万寿节那日,长姐托他取来绿绿发间的金钗,他并未办妥这事,导致长姐与他置气,许久不和他联络。   那他此刻,将绿绿有孕的事告诉长姐,长姐一向心思灵活,说不定能帮他想到什么主意,来打破此时的僵局。   他在信纸上写下这事,托驿站传回京都。   ……   云水到了赵府,钱思正与许氏四兄弟在收拾行囊。钱思一见到他,赶快拉他到房里,“砰”地一声甩上房门,“太子殿下,大事不好了,逸阳王病重难治。王爷传信来,军医说逸阳王很难挺过这个月了。”   “我们必须得快马加鞭赶回边境!”许二道,“逸阳王如今清醒的时日很少,他若有明确的遗命,由王爷来统领部下,那情况尚好。若是他一命呜呼了,王爷与张干、田丙必有一场好仗要打!”   “赵氏商行的事已经交代妥当了,赵夫人是这个!”钱思浑然忘记在地牢里被关了两天,竖起大拇指,“办事利索,只收了我们很少的银子,让我们把金银留着相助殿下起事。”   “待边关收到兵器,王爷吞下张干、田丙的势力,我们立刻起事打到京都,与林相里应外合,哈哈哈。”钱思豪迈大笑,拍着云水的肩膀,“太子殿下,快回去收拾行礼,我们连夜出发。”   许大目光灼灼,振奋地说:“太子殿下去了边关,以王爷义子身份行事,尽快执掌军务,待攻到皇城时,太子殿下一定要亲自砍下殷牧昭的头,为先帝报仇!”   许家几兄弟接连说:“是!为先帝报仇!”   云水热血沸腾,若能手刃仇人,何其快哉。他进来后一句话还没说,就被他们推出房门,让他赶紧去与贵妃道别。   云水拿定了主意,此刻的情形十分凶险,若是不能助徐仲拿下边境势力,日后再想自己筹谋起事,那恐怕穷尽一生,也再难有这么好的机会。若一切顺利的话,姐姐只需在神石寺静候佳音,他便可以功成名就地来接她。   只是姐姐……他喉头苦涩,走到赵府门口,刚好遇到赶来的贵妃仪仗。   林绿萼急切地从马车里下来,广袖华服上的芙蕖花纹在春风中招摇,她与他四目相对,他急忙走上来扶住她。   他们一同上了马车。   她方坐下,便焦急地说:“你可知逸阳王快仙逝了?钱思他们怎么还在隆康镇逗留?”   “我方才知道了。我……”   “那你还不快走?此事宜早不宜迟,隆康镇赶去西北边境,星夜兼程也要大半月,若你们赶到之前,徐仲被其他人杀了,他的部下被另两派瓜分,你们要怎么办啊!”林绿萼紧张地眼含热泪,“隽之,我希望你能平安活着,我也希望你有所作为!”   他激动地一把抱住她,将她紧紧地搂在怀中,心绪澎湃,眼泪比她更先一步落下。他知道姐姐怕他踌躇,所以特地赶来让他放心。他实在太过感动,郑重地说:“姐姐,我一定平平安安地回来,我一定一展抱负!”   她知道前途千难万险,她也万分舍不得他离开,他走后,她会日夜担忧他,既怕他出事,又怕他被人发现真实身份。但她此刻不能有一丝的软弱,她至少要让他放心地离开。   “神石寺就在隆康镇外,我明日就出发去神石寺。你不在的日子,我就躲在寺中哪里也不去。等你。”她哽咽地咬住下唇,脸埋在他的胸膛,“等你回来接我。” 第77章 收信 去报恩吗   隆康镇外是一望无际的平原, 往东行半日可见一小山,青峰独立,万木葱茏, 神石寺便建在山脚下。   春暖花开,山间细流汨汨流淌, 溪流由竹管接着引进寺中,在寺里形成一汪小塘。池塘正中立着一个白玉鲤,鲤口喷珠吐玉,塘边柳条依依, 两个女子静默对坐。   一位风姿绰约, 手执白棋,面露稳操胜算的淡笑, 是入寺祈祷的严娉婷。   一位天姿国色,手捏着黑棋犹豫着不知往哪里放, 是在寺中为国祈福的贵妃。   “没意思,你再寻两个人, 我们打麻将, 我必让你见识何为雀神转世。”林绿萼连输几盘后,扔下棋子, 也不顾往日在宫里打麻将一直输给宁离离, 硬往自己脸上贴金, 自封雀神。   严娉婷将她的烦躁尽收眼底, 知她担心晏隽之所以对下棋心不在焉, 笑着收拾棋盘,“在寺中打麻将传出去难免惹人笑话。”她话锋一转,“改日乔装打扮来赵府玩吧,我手下有几个掌柜麻技卓群, 你正好可以和他们较量一番。”   林绿萼摇头,她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逞嘴上功夫过过瘾就行,真上了麻将桌,对上那些日夜浸淫此道的人,她会输个精光,“我也没邀请你,你上赶着来烧香,真是扰我清净。”   “你以为我想来看你吗?我可是带着目的而来的。贵妃入住神石寺后,显州各世家贵族和百姓都想进寺中祈福,奈何周围守卫太多,贵妃又不见外客,他们不敢贸然靠近。”   严娉婷颔首浅笑,“别人都不能进,我却借着和贵妃相熟的关系,进寺中祈福,你想想,我这一趟走完,能在显州百姓中增加多少尊敬和美名。”   林绿萼喝着龙井茶,望着在寺中和檀欣、温雪玩乐的赵铮,又侧头睨了她一眼,“我若遣人将你叉出去,你也能为百姓带来不少欢乐笑谈吧。”   林绿萼入寺半个月,寺中清净,她整日与山水花鸟为伴,对云水日思夜想,总是寝食难安。还好她身体强健,腹中孩子也极为懂事,她除了偶尔头晕想吐外,并没有太多不适。   昨日严娉婷派人递进信函,想要见她一面,她日子过得无聊极了,便同意了她今日进寺中祈福。   严娉婷带着雪莲人参之类的一大堆补品而来,又带了不少传奇话本放在她书桌上。又陪她解闷,主动提及下棋。   “我就说你这人无利不起早,怎会这么好心。”林绿萼依旧平和地望着在寺中奔跑的赵铮,三岁的男童小脸圆润,似豆腐雕得圆盘。她手不自觉地贴在腹上,嘴角微微上扬。   “你来显州之前,我寻人为你算了一卦。这卦可真准,虽遇困境,但心存善念,则险境自破。”   林绿萼莞尔一笑,“那你原先是打算如何对付我?”   严娉婷摇头,耸了耸肩,“忘了。”   赵铮与婢女们玩着老鹰捉小鸡,他跑得太开心了,兴冲冲地往母亲这边冲过来。他手拿着拨浪鼓,面色红润地跑到两人面前,脚下一个踉跄,一头往林绿萼身上栽去。   林绿萼还未来得及反应,严娉婷双眼圆瞪,尖叫了一声,一只手急忙扯住铮儿的后颈,一只手护在林绿萼的小腹前。   赵铮的头“砰”一下撞在严娉婷的手上,幸好她扯住了他的脖子,力道并不大,她的手背轻撞在林绿萼腹上。   严娉婷一下来了火气,从一旁花坛里捡起一根枝条,“把手摊开,说过几次了,不许这样直冲冲地往人身前跑,撞到人了怎么办?”   赵铮委屈地挨了几下打,眼泪吧嗒吧嗒地从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里滴落,看到一旁花坛里有几只麻雀在嬉戏,又止住泪水去追鸟了。   “你……你知道了?”林绿萼震惊地望向她,方才千钧一发之际,她下意识地伸手护住林绿萼的小腹,她很明显是知道她怀孕了,才会做出这种举动。   严娉婷躲开她的直视,眼神慌乱了一霎,正色道:“那个陈大夫,太不可靠。我已经帮你把他处理掉了。”   “处理掉?”前几日,一直在照顾她身孕的陈大夫突然说家中老母病重,引荐了另一位胡大夫为她诊治。她本没有多想,此刻听严娉婷说来,其中倒有缘由。   “是。他收了晏隽之的钱,又收了我的钱,帮你安胎,替你保密。近日赵氏赌坊来了一只肥羊,出手十分阔绰,我略一打听,得知是陈大夫。”严娉婷冷笑了一声,“我是给了他银两,但为一个婢女保密,若给他太多,反而怕引起他怀疑。”   林绿萼望着她淡扫蛾眉的清丽姿色,心中涌起一点暖意,原来严娉婷也在为她保守秘密,她对她落魄时的帮助,并不是图她回报,但她却知恩图报。   “我便派人将他抓起来打了一顿,得知他将你怀孕的事,告诉了一位京都来的燕姓公子。那公子给了他几百两银子。”严娉婷轻叹一声,拍了拍她的肩膀,“那燕公子当即写信传回了京都,所以我今日来看你,也有践行之意。我猜测你在神石寺待不了太久了。”   林绿萼点了点头,她也在等待林相的决定,檀欣传讯回京都半个月了,林相若有安排,恐怕也就是这几日就会传讯回来。她好奇地问:“你把陈大夫杀了?”   “使了点手段,把他的银子榨干了。如今他成了赵氏田庄里的佃农,你放心,他没有机会再对别人胡言乱语。我推荐的这位胡大夫很可靠,是我生次子时为我安胎的大夫,算是隆康镇的杏林圣手。”   “谢谢你。”   白玉鲤口中吐出清澈的水花,池塘荡着涟漪,她们坐在塘边,温柔的微风拂过白皙的面容,十几年光阴飞速流逝,从过往的相看两厌到如今的彼此照拂,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那位燕公子,是谁?”严娉婷问。   林绿萼便将和他的过往讲了,还顺便提及了他姐姐燕语然与她的恩怨,讲得口干舌燥,喝完了半壶花茶。   严娉婷冷哼两声,听到燕语然使计将林绿萼害进宫时,她眼里闪过冰凉的寒芒,“若有机会,我帮你报复她。”   林绿萼笑着点头但没有接话,燕语然在宫中,严娉婷在显州,如何能报复到。但她还是感激严娉婷的心意,她不禁问出了一直不敢问的问题,“你如今对他……是何种想法啊。”   严娉婷落落大方地凝视她,“我爱慕他,他是我唯一喜欢过的人。若说让给你,我自然不服气。但我也不会强求,日月逝矣,岁不我与,错过的年华终究不会回来。我活到如今,唯一学会的就是放下。”   “好。”林绿萼笑着昂起脖子,“反正他是我的。”话音刚落,寺外的侍从送进来一些东西,说是从西北方的月城驿站寄来的。   林绿萼打开包裹,里面有一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里装着一捧红豆,她猜到了是谁人所寄,捻起一颗红豆,心里默念道: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盒子下方还有一封厚厚的信,她看到严娉婷在一旁,不好意思打开看,只将信封打开,往里看了一眼,信里还夹着着各色的花朵,花朵都干瘪了,但还保持着明艳的颜色。   她嘴边噙着笑意,在严娉婷幽幽地注视下,害羞地笑了笑。   严娉婷哼了一声,招手唤来跑得满身热汗的赵铮,“寺里还熬老陈醋吗?我闻着酸死了,铮儿,走了,走了。”   “我送你。”林绿萼笑着将她送到寺门口,然后拿着信封含笑走进厢房中。 第78章 去信 去寄信吗   林绿萼刚关上厢房的门, 就听到屋外的喧哗之声,她心里“咯噔”一声,只好将信放在方桌上, 又推门出去。   走到寺庙门口的严娉婷也抱着铮儿退回院中,恭敬地跪在一旁。院中杨柳依依, 青色的枝条在微风中温柔飘荡。   她望着来人,一行五人,皆是从京都来的使者,穿着玄色的长衫, 面色沉静。林绿萼眉心跳了跳, 不自觉地抚摸上小腹,难道他们是来接她回宫的吗?她怕回去之后, 在波诡云谲的宫中保护不了腹中孩子。   林绿萼跪地接旨,听了几句才放心下来, 原来是皇后崩逝了。她想起大年初一,风雪初霁的早晨, 躺在木轮车上死不瞑目的皇后……皇上拖了这么久, 终于还是昭告天下了。   她又问了使者几句宫中的事情,皇后崩逝, 贤妃忠心随主, 伤心之下也骤然离世了。   她点了点头, 想起皇上将贤妃贬为庶人逐去冷宫, 命她毒酒自尽。没想到她自尽之后还是保全了她的哀荣, 并未以庶人身份下葬。毕竟贤妃是两位皇子、一位公主的母妃,若把她死得难堪的消息传出来,也影响皇室的形象。   林绿萼不禁担心杨昭仪的处境,宁离离能护住梁珍意, 但不会对这位先皇后的侄女抱有太多好感。淑妃成为皇后是迟早的事,狡兔死走狗烹,她会不会将过往在皇后那里受的怨气发在杨昭仪身上?而德妃,她若想帮皇后报仇,恐怕也会出手对付杨昭仪这位背叛者。   她正在忧思之时,严娉婷潸然泪下地站起来,“今日真不该来神石寺。我得快些回去了。”   林绿萼走到她面前,掏出袖帕让她擦拭泪水,严娉婷不是会为了本朝皇后崩逝而哭泣的人,担忧道:“怎么了?赵府出事了吗?”   严娉婷流了两滴泪就笑了起来,“皇后崩逝可是国丧啊!显州家家户户都会将白幡、贡品从头七摆到尾七,哎,若我在赵府听到这消息,会即刻通知各家商户,一边哄抬各类祭祀物品的价格,一边四处宣扬皇上皇后伉俪情深,若在国丧期间不为皇后丧仪尽孝,必被官府严惩。”   “你这是传谣。”   “不传谣怎么赚钱。”她逗弄着怀中的儿子,“铮儿学会了吗?一定要尽快抓住商机,不赚大钱就是亏钱。”   铮儿水灵灵的眼睛眨了眨,不太懂,但还是疯狂点头。   “啧啧。”林绿萼看着她因没及时传谣而落泪的滑稽模样,止不住摇头,“我算是知道先祖为何会严惩奸商了。”   再次送别严娉婷。   严娉婷匆忙离去的背影,让林绿萼想起了贪财且沉迷风水之说的宁离离,她近日总会想起宫中诸人,分开的时日久了,思念水涨船高,恨不得她们此刻就在身边,一同嬉戏打闹。   她回到屋中,打开了云水寄来的信。   第一页是他在离开显州那夜所写,他讲起镇外春色的美好和对姐姐的思念,想起姐姐在送别他时哭红的眼眶,心里很是担忧,让她护好身体,不要再哭泣伤身,他在镇外田坎边看到灿烂的迎春花,便摘了两朵夹在信中。   花瓣已经卷曲,娇嫩的黄色也变深了,她把花瓣捏在手中,却还能想到他在田边下马,迎着春风,摘下花朵的俊秀模样。   第二页是他到白城所写。白城是林夫人的老家,他们赶路很急,他来不及多逗留,本想寄白城的名茶给姐姐,但那日路过之时新茶未到,只有往年存货,他知姐姐只爱喝新鲜的茶叶,便没有购买。他看到店旁的花坛中,红艳的茶花迎春绽放,他想起姐姐第一次为他化妆,夸他姿容出众像一朵山野的茶花,那时姐姐总是充满欢笑,如今他不在姐姐身边,也期盼姐姐安康欢乐。他摘下一朵茶花夹在信中。   茶花被信纸夹得扁平了,但娇艳的花蕊依旧不减颜色。林绿萼将茶花捧在手中,落下一个轻柔的吻,仿佛吻在去年夏日湖畔,他被强行化了胭脂后憋屈的脸颊上。   第三页是他到了西部重镇月城所写。前两封信写好后都没有机会寄出,在月城他们逗留了一日,截取边境急送京都的情报,得知张干在向皇上求援。他也终于得了机会,将信在驿站寄出,驿站旁有一棵桃花树,桃花倚墙而开,柔和的粉色似姐姐的笑颜,他便摘了一朵桃花放在信封里。他沿途想买礼物赠予姐姐,但知姐姐什么都不缺,最后只选了这捧红豆,一表相思之情,虽相隔千里,但知彼此相思入骨,见物思人。他即将达到边关,待一切顺利后,再寄信给姐姐。   林绿萼叹了一声,想哭又想笑,仔细将信看了好几遍,最后手抚摸在桃花上,半晌移不开。   她想回信,但如今边境并不太平,显州发到边境的信若是被有心人拦截了,她的身份会为云水一行人招来麻烦。   她抬头看向窗外,一碧如洗的天空中,云卷云舒。只愿同在一片天幕下,仰望天空时,都知彼此安好。   她唤温雪进来研磨,取出信纸,给杨静媛写了一封信,劝她珍重自身,小心宫中诸人,若遇难处可寻宁离离相商。最好能与燕明冶保持距离,他冲动又心思不定,许会做出出格之事,若他出事了,皇上查到驸马与昭仪有书信往来,她会受到牵连。   又写了一封信给离离,告诉离离,她怀孕了,因不想回宫,本想隐藏这事,但被燕明冶发现且告诉了德妃,托离离帮她监视德妃的举动,若宫中有要事发生,可寄信来神石寺告诉她。又询问了珍意胎象是否安稳,以及杨昭仪若求她帮助,则请她提供力所能及的援手。   她与宁离离多年好友,离离如今又依附淑妃,生活恣意顺遂,位份屡进。她对离离最是放心,才敢事事求助她。   林绿萼走到屋外,将信递给檀欣,命她派人尽快寄回京都,燕明冶寄信已是半月前了,如今德妃定是收到消息了,也不知皇城里是何种情况。   她转身走到神石寺正殿,别的寺庙都供着佛像,只有这寺中供着一块石头。石头上画着林绿萼的容貌,虽不太像,但眉眼间有几分传神。   她本想求神告佛参拜一番,可对着这石头祈祷,和拜自己没什么两样,遂悻悻地回屋中躺下。   ……   淑妃把弄着木架上的黄玉双鱼,她已经暗中准备着展翅金凤的雕像和各类龙凤呈祥的装饰,只是如今还差一个名分,她不想落人口实,宫中一切都还维持着之前的模样。名分也要等皇后丧仪结束了再去搏来,等了这么多年,还差这几月吗?   她转头看向跪在堂中的德妃,一甩广袖坐回红木描金漆椅上,招手示意德妃可以说话了。   淑妃低头品茗,静静地倾听德妃的话。听完后,微皱眉头,放下茶杯陷入沉思之中。   德妃跪在堂中,她已跪了许久,起先淑妃并不搭理她,她只好跪得笔直,神色严肃地盯着面前的鎏金异兽纹铜炉。不曾想她将贵妃有孕的事回禀了淑妃,淑妃依旧不置一词。   德妃过往依附皇后,因皇后是中宫,又有太子,身后还屹立着开国元勋的杨家。她站错了派系,审时度势,即使此刻淑妃再不待见她,她也要竭力讨好淑妃,才能让往后的日子不再如履薄冰。   德妃忍着膝上的疼痛,平静地等待淑妃的指示。让她滚,或是留她商议,好歹要有一句话吧。   她收到弟弟的信时,着实惊了一夜,但仔细思索,林绿萼绝不是会随意与男子苟且之人,那身孕必是来自她筹谋让皇上去摘芳殿的那夜了……她不禁感到苦涩,这人运气怎么就这么好,只受宠一次就怀有身孕,她想到日后林绿萼抱着皇子在她面前晃悠,她就更是郁愤难平。   她本想设计栽赃林绿萼与他人有染,可林绿萼远在显州,她在深宫,难以布下万全的筹谋,若是一个不慎,反倒容易因残害皇嗣而伤及自身,所以她想到了淑妃,“娘娘,如今三皇子还未被立为太子,若贵妃生下皇子,她身后有林相支持,以皇上对林相的信赖,立三皇子为太子之事恐怕会有许多曲折。”   德妃见淑妃面色平静但眼眸微动,于是继续说:“恕臣妾说话直白,即使三皇子登基为帝,若林相有了不臣之心,想要扶持贵妃之子,娘娘到时再要铲除他们,可就难上加难了。”   淑妃抬眸,看到了在明珠宫外正笑着走进来的宁昭媛,宁离离那张柔媚的笑颜让她心里方才升起的晦暗心思又淡了下去。她轻斥德妃,“退下。”   德妃也不急于这一时,只要淑妃有了铲除贵妃的心思,她便可慢慢挑拨。她缓缓退了出去。   宁昭媛转头盯了德妃一眼,走到淑妃身前,搬来一个小凳子坐下,一边帮淑妃揉腿,一边询问:“她在这里做什么?”宁离离因在淑妃面前得脸,又帮着淑妃照顾四皇子兼照顾梁美人的身孕,淑妃时常在皇上面前替她美言,她一下跃至九嫔上位,晋位为昭媛。   宫中妃嫔不多,她倚仗着未来的皇后,也无人敢议论她的晋封不合规矩。   淑妃浅笑,“摇尾乞怜。”   宁昭媛捡了几件趣事讲,又邀请淑妃去赏桃花,淑妃今日似乎提不起劲儿,与她说话时总是兴致缺缺,她最会察言观色,忙说宫中还有事要处理,便自行告退了。   宁昭媛走到明珠宫外,与萍儿耳语了几句:“派人盯着德妃,我看她又想搞事。”她看淑妃心事重重,猜测德妃说了什么要紧的事。   萍儿点头离去。   宁昭媛百无聊赖地在御花园里逛了一圈,她抬手抚过片片桃花,花瓣飞扬落在她的发间,她抚摸着花朵,只觉手好痒,好想打麻将,可恶的绿萼,此刻还不知如何逍遥快活,也不给她寄些显州的特产来,她可想她了。   淑妃望着宁昭媛离去的背影,却陷入了沉思。林相之所以支持三皇子继位,也是因林绿萼无子之故。若有了自己血脉的皇子,林相又怎会再助力三皇子呢?   她深爱着皇上,不想谋害皇上的子嗣。方才看到宁昭媛的笑容,让她想起自己早逝的珍儿,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她眼见皇后害死了她的女儿,她知道逝子之痛,不想再让幼子受难。   可是……这么多年的隐忍,最后却让林绿萼的孩子登上至尊之位,那她的一生又算什么呢?   林绿萼如今远在显州,实在太难把控,她突然想起她侄子的贵妾来自显州赵氏,也许可以借赵氏的势力,不动声色地将林绿萼杀了?   她不禁又有些怀疑,贵妃有孕了怎么没有一点风声传回来,反而是这个与贵妃有深仇大恨的德妃向她吐露消息。她可别上了德妃的当,被德妃轻易地利用去除掉贵妃。   淑妃摇头,吁了一口浊气,罢了,赵家的人她没有十足的把握收买,若走漏了风声,因此得罪林相,反而得不偿失。   她得将贵妃有孕的事告诉皇上,让皇上接她回宫。只有在宫里,在她熟悉的地方,她才有万全的把握,料理任何事务。   她唤来应星,皇上身边的内侍有不少受她恩惠,是她的人,“你去告诉他们,让他们仔细且小心地搜查紫宸殿,务必要找到几封皇上珍藏的信。”   她咬牙做出决定,决心模仿山林居士的笔迹来操控皇上。若林绿萼生了公主,那便让她顺利过活。若她生下皇子,那便借山林居士之信,让皇上留母去子。 第79章 林相 去谋划吗   林相收到檀欣的传讯后, 在家与夫人商量了几日,还是决心将女儿有孕的事告诉皇上,尽力让皇上将林绿萼接回京中照拂。   边关的事他也收到了不少消息, 逸阳王应是已经逝世了,只是消息还未传回京都。如今逸阳王手下三人混战, 徐仲势大,张干必会联合田丙先将徐仲拿下,二打一,则徐仲势弱, 晏隽之随钱思他们去了边关, 恐怕九死一生。   若是皇上不从京都派人去边关调和,不知边境三将的混战多久才能决出胜利的一方。女儿的肚子日渐变大, 可等不了太久。   蓬生麻中,不扶自直;白沙在涅, 与之俱黑。林志琅在这么多年官场的摸爬滚打中,也沾上了不少争权夺利的嗜好, 早已不是当初那个心思纯净之人。他想女儿若是生下了有前朝血脉的皇子, 那他扶持皇子继位,也算是报了前朝哀帝的恩情, 将皇位悄无声息地夺了回来。   届时他可以毒杀皇上, 扶女儿为太后, 再命太后封他为摄政王, 至于边境的徐仲如何, 晏隽之如何,那就不关他的事了,他们能将逸阳王的势力拿下来,则拿, 拿不下来让残部落入了张干之人的手中,他到时再派人以剿匪的名义将他们铲除即可。毕竟混战之后,各方都会元气大伤,他只需坐收渔翁之利。   他从来都不会将赌资全部扔进一个盘中,这是他这么多年为官和做生意的准则。这些年来,他收纳了不少忠于他而又颇有才能的人,他借着打压有志之士的恶名将他们都派遣去了南方滨海的花城,那些人在花城听他号令,也暗自谋划着起事。   若他能当上摄政王,就可将他们召回京都,维持朝廷安稳;若他不能当上摄政王,变故丛生,那他就用他们来铲除异己。   总之,只要林氏一系大权在握,妻子、女儿、孙儿安康,其他人如何,他已经不在意了。   这个孩子,必须是皇上的。   林相站在紫宸殿外,又思索了一遍说辞,明媚的春光似温润的泉水拂过他的脸庞,他整顿好心情,眼含热泪,走进了紫宸殿中。   刚走进殿中,便看到满地的奏折、遍地砸烂的瓷杯瓷器和气得胡须上翘,殴打侍从出气的皇上。   林相缓缓蹲在地上,捡起地上的奏折,一目十行地看完纸上的内容,合上奏折拿在手中,又捡起另一本……不断重复这个动作,快速地十几本奏折的内容都记在了脑海中。   这些被扔在地上的奏折,内容大致分为两类,一是杨家认为太子、皇后接连薨逝,必有蹊跷,望皇上彻查淑妃与三皇子,二是劝皇上借逸阳王病危,趁机削爵削藩,整顿边境势力。   他将高高一叠奏折放在桌上,皇上背对着他,对方才打翻茶水的侍从拳打脚踢。那侍从吊着一口气,鼻青脸肿,四肢抖若筛糠,却一句哀求的话都不敢说。   “皇上。微臣有要事启奏。”林志琅跪在地上,行大礼,声音因激动而颤颤。   皇上一脚踢开脚边的侍从,侍从连滚带爬地躲到了莫公公身后。皇上坐回龙椅上,揉着烦闷的头上穴位,对莫公公扬了扬下巴,“赐座,上茶。”   林相坐在凳子上,凳下皆是砸碎的瓷器,他用脚踢了踢碎片,碎片与地砖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响,“莫公公,这不让人打扫了,留着惹皇上生气吗?”   皇上被碎片的噪声弄得更烦,本想出言呵斥林相,但此时的烦心事也只有找林相商量,于是挥了挥手,让婢女将地上的碎片都清扫了,“你有何事?”   “贵妃……贵妃……”林相激动得眼含热泪,颤颤巍巍地跪在地上,扶住皇上的膝盖,“贵妃有孕了!她传讯回来,心中惴惴不安,害怕皇上不见她们母子,所以求微臣替她禀明皇上!”   “什么?”皇上“呵”了一声,贵妃侍寝那夜的事,他已经完全记不得了,只知是有这么回事,没想到林绿萼的肚子倒是争气,竟然有了皇嗣。他其实一直也隐约怀疑林相有不轨之心,他不宠幸林绿萼除了顾及山林居士的卜词外,也一直担心贵妃如果有孕,林相会做出不臣之事。   “当真?”皇上用手托着下巴,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林相,烦心的事真是一桩接一桩,“可林相是否还记得山林居士说贵妃是天煞孤星,朕远离她方可避祸之事。”   林相侧头擦拭泪水,一副担忧女儿的老父模样,“可贵妃怀的毕竟是皇上的骨肉。皇上是真龙天子,皇嗣是天子血脉,显州神石寺荒凉偏僻,微臣不愿见皇嗣有损,还望皇上能……能将贵妃接回京中养胎。”他哽咽,眼眶微红。   皇上盯着林相的泪水,似笑非笑,“林相只顾贵妃安危,而不顾朕的安危了吗?”   林相愕然抬头,恳切地望着皇上,“并非微臣执意如此,而是贵妃怀有皇嗣却还在显州的偏僻之地安胎,若此事传出去,恐怕会引朝野非议,百姓妄议贵妃,实则伤害的是皇上的名声啊!”   “此事先不谈。”皇上摊开几份奏折,“边境之事,你认为如何?燕尚书上奏,让朕趁此机会,收回逸阳王封地的种种权力。而张干求朕派兵支援他,待他拿下另两将士的势力后,必会对朕言听计从。”   “可笑。”皇上的鹰眼本就冷厉,此刻更如冰冷的蟒蛇,幽幽地盯着奏折,“逸阳王一直是朕的心腹大患,当初登基之时,为了保边境安稳,给了他太多权势和士兵。藩王去世,子继父爵,他没有子嗣,那就该让朕在宗室中为他择后继爵,可他的部下却自个儿争权夺势地打起来了,到底有没有把朕放在眼里!”   “还让朕出兵助他,可笑至极!”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上何不带兵亲征,趁他们三方打得不可开交之时,将他们一举拿下!”林相说完这话,手止不住微微颤抖,心也跳得极快,皇城有十万禁军,若是平日想要攻打皇城,实则千难万难,但如果皇上带兵出征,让他坐镇皇城,那他便可大开方便之门,让南方暗中培养的势力一举攻下皇城。   皇上听到这话,在嘴边未说出口的话顿了顿。这些年铁马冰河入梦来,他也曾多次回想征战沙场的快感。他其实不适合当皇上,他知道,他更喜欢在沙场杀肆无忌惮地杀敌的快感,他对林相的提议十分心动,面上终于露出了丁点真诚的笑容,伸手拍了拍林相的肩膀,“此事从长再议。”   他决心先放着不管,让他们打一打,打得四分五裂了,他就帅兵亲征,给这些年的枯燥生活寻个痛痛快快的趣味。把边境的事料理之后,派一位得力的将士坐镇边关,彻底收回逸阳王的势力,加强对朝局的把控。   “呵。”皇上端起茶水,呷了一口,“每每和林相说几句话,心里就痛快得很。”   “还有杨家,你看看。”皇上又甩出几本奏折,“吵得朕头痛。”   林相读完方才已经看过的内容,露出悲愤的神情,“他们仗着对皇上有恩,也闹腾许多年了,不如让臣寻个机会,一查他们贪污之事,届时随便查出点什么,将杨家的人,革职的革职,左迁的左迁,他们也就知道住嘴了。”   皇上用食指指着林相的脸,“你呀,去做吧,别闹得太难堪就行。”   林相放下奏折,深深一拜,“皇上的名声就是臣的性命,臣绝不会让皇上名誉有损,责罚杨家之事,臣会让人寻不出错处,皇上尽可放心。”   “让贵妃回来安胎吧。显州地方偏远,朕也会担心贵妃的安危。”皇上平静地说完,扶着林相起来。   林相与皇上对视,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圣心大悦,皇上招来侍从,“陪朕下盘棋,如何?”   “好。”林相也想借着下棋的空隙,再劝劝皇上亲征之事。   两人步至偏殿的窗边坐下,窗外绿树红花,满目都是喜人的春景。侍从端来棋盘,忽然抬头对皇上说:“皇上,棋盘下面有一封信。”   皇上惊讶片刻,随即露出笑容,“拿来!”他接过信封,信封上有一棵树,一块石头。他连忙将其他人都赶出紫宸殿,殿中只留下他与林相二人,“看来山林居士对如今的情形,亦有高见。”   林志琅看着皇上缓缓展开信筏,惊呆了,怎么会这样?他出门之前和林夫人商议了,此次无需借用山林居士的名义谋划,可这信,是从哪里来的? 第80章 晚霞 去看望吗   皇上拆开信看完之后, 不自觉地抬起眼皮瞥了林相一眼。   林相深知皇上赶走其他人,而将他留下来,是要与他商议。他便恭敬地伸出手去接信纸, 他心里对山林居士的信诧异不已,面上却维持着毕恭毕敬从容不迫。   等了半晌, 皇上并未将信递过来,而是手指蜷缩将信纸捏在手中。“林相,朕乏了,你退下吧。”   林志琅连忙行了一礼, 躬身退出偏殿, 偏殿门关上的一刹那,他忍不住抬头窥视了皇上一眼, 皇上拿起信坐在软塌上,屏风遮住了耀眼的春光, 明黄色的龙袍隐在屏风后的阴影中,他面色阴晴不定, 又展开信纸再看了一遍。   林志琅思绪万千, 有人借山林居士的名义来欺瞒皇上,这信的内容绝对事关林家, 否则皇上不会将他赶出来。他转头瞪向莫公公, “莫公公, 皇上的那些信放在哪里, 你可知晓?”   莫公公见林相脸色阴沉, 便觉白花花的银子从面前飞过他却一个也捞不着,“奴婢不知。”他凑到近旁说,“奴婢去查,一定查出来, 相爷放心。”   林相点了点头,两只手交叠着不安地揉搓,缓缓离开了皇宫。   ……   钱思一行人今日方到边境重镇北青城。城中有一股奇怪的热闹氛围,街上行人络绎不绝,酒肆宾客满座,勾栏瓦舍的伶人红倌在楼上招揽客人,他们走在街上,迎风闻到红倌身上甜腻的香粉味。   他们本以为逸阳王病重,三将士部下剑拔弩张,北青城中百姓足不出户,充满肃杀之气,不想竟比平日里还要热闹。   钱思在沿街的酒肆遇到一些相熟的将士,忍不住闲聊了几句,将士们竟然浑然不知逸阳王病危,只知昨日张干、田丙等在府中大摆宴席,庆祝去岁寒冬守住边境。周围驻扎的守军换了两拨进城喝酒,热闹的氛围持续到今日都还未消散。   云水与许二对视了一眼,耳畔充斥着商贩叫卖的声音,云水说:“街上气氛太诡异了,一定有问题。先去徐府看看吧。”   许二揉了揉他高挺的鼻子,到西北之后风沙渐大,他这么多年了还是不大习惯,鼻腔总是痒痒,“你们先去,我去周围逛逛。你有防身的武器吗?”   云水摸了摸怀中的匕首,“有。”   “那行。”许二拍了拍他,眼睛瞥向在街角胡同一闪而过的几个敏捷身影,细声叮嘱了一声,“小心。”   一行走到了城北徐府,徐府外围着重重守卫,人人手持银枪,面色铁寒,与街上的热闹气氛不同。府门守卫的将士见了钱思抱拳一礼,“钱将军回来了,徐将军正等你进府议事。”   钱思进了徐府,绕到书房,书房门开着,徐仲坐在书桌后,低头写字,面前站着的两个将士沉默不语。   钱思快步跑到徐仲面前鞠了一躬,然后回头招呼云水,“云水,快来,这是你皇叔怡亲王。”   在云水多次要求下,钱思终于不再叫他殿下,而是亲昵的称呼他为云水。云水走上前来,对着徐仲行了大礼,“皇叔。”   徐仲停下手中的笔,走到桌前扶他起来,朗声笑道:“不想此生还有机会相逢。上次见你时,你还是一个粉妆玉砌的小娃娃,如今也是位清俊的少年郎了。”他看着云水虽风尘仆仆但依旧清美的容颜,想起皇嫂美丽的容颜,心里微微叹息,晏隽之瘦胳膊瘦腿又貌若好女,过几日打起来了怕是还要派人照顾他。   云水抬头望着徐仲,他对这位叔叔的印象还停留在当年宫宴之时的寥寥数语。一别多年,徐仲留着美髯,浓眉圆鼻,眼睛炯炯有神,肩宽体壮,穿着暗金的铠甲,颇有几分威仪。   两人又寒暄了几句,云水难得见到亲人,徐仲的一言一行落在他眼中,都让他心里热腾腾的,感激命运对晏氏族人的眷顾,脸上也不自觉地挂着笑容。   仆人送上茶水,几人坐在书房中,关上了房门商议正事。   徐仲说:“我两日前见到逸阳王,他已经不太清醒,军医喂了半个时辰才将半碗药喂进他嘴里,他喝了也不见好。”   钱思问:“为何是两日前,将军这两日没有再见到逸阳王吗?”   徐仲牛饮一杯清茶,嗓音浑厚,落地有声,“月前王爷病重之后,嫌我们三人在旁守着太过吵闹,于是我们便约定,一人侍疾一日。我离开王府之后,张干昨日守了一日,今日是田丙,我派了人在王府内候着,若有情况即刻通知我,但这两日并未收到消息,看来王爷的病情既没有好转,也没有恶化。明日我进王府之时,你们随我同去吧。”   云水问出心中所想,“可是我们来的时候,街上十分热闹,听闻张干、田丙还邀请将士喝酒,昨夜一直闹到天明,不似为逸阳王担心的模样。”   徐仲近旁的得力干将闫席坤说:“因怕王爷病重的消息传出去,导致人心惶惶,所以逸阳王生病这事还未声张。至于宴饮一事,徐将军也担心他们有诡计谋划,所以调了士兵护卫徐府,城外也守着几万余将士。”   边境风大,猎猎狂风拍打窗户,“咚咚”作响。碧蓝的天穹上仅挂着几丝薄云,似纤长的白色披帛。   “糟了。”徐仲突然站起来,他心里总是不安,拿起一旁的凤翅兜鍪戴在头上,“去王府看看。”他突然想到,侍从未回来传信,也许并不是王府没有事情发生,而是王府出了事,但他派出的人被关押了。   云水和钱思等人来不及穿上铠甲,只是穿着寻常布衣,一人抓起一把长剑,也随徐仲出了府。   徐仲带着上百人走到王府前,恰巧田丙从府中出来,他看到徐仲带人来,个子不高但是敦实的田丙站在门口伸手拦了拦,“徐将军,我没记错的话,今日是我在王府照顾王爷。”   田丙说完,盯了一眼他身后的数百人,挑眉挑衅道:“怎么?按捺不住了?”风沙吹在他的嘴里,他侧头“呸”了一声,高声喊道,“想要杀了我?王爷还在府中,你竟然这样放肆!”   云水翻身下马,四处打量了一眼,王府守卫不过几十人,四下里路过的百姓看到徐将军气势汹汹的带人来王府与田将军对战的架势,也纷纷绕开了走。他望了一眼府内,两位婢女端着托盘从照壁前缓缓走过,负责洒扫的侍从正在院里埋头扫地,一切看起来都很正常。   “滚开吧你,我进去看看就走。”徐仲懒得搭理他,使劲一拳砸在田丙的胸膛上,发出一声闷响。   田丙吃了一拳,哼笑着让开,对着长街扯长了脖子吼道:“王爷好端端的,徐将军带人私闯王府,大家可都看看啊!”   徐仲睨了他一眼,心里微感不妙,王爷病重,他带上百人闯入王府,传出去确实不太好听。但此刻一只脚已经迈进了王府,不进去看看,又难免不太安心,他转头对着将士说,“你们在外守着。”又点了十几个人,“你们随我进府。”   云水也跟着徐仲走进了王府。王府装饰淡雅质朴,木廊用旧了,栏杆竟脱了漆也未补上,院中花草不多,多是些笔直的矮树。他们在府中走了一会儿,便到了逸阳王的寝殿。   云水刚走到殿外,就闻到了一股似海鱼的咸臭味道。他眉头轻蹙,按理说生病的人,不会食用这些重味的东西,他又转头看了一眼院子,奴婢们安静地做着各自的差事,也没有特别奇怪的地方。   徐仲推门进去,恭敬地低着头绕过屏风,走到塌边,突然发出一声震惊的怒吼:“王爷!”他眼泪霎时喷涌出来。   逸阳王躺在床上,脸色乌青,看来死了有些时候了,最重要的是,他的胸口插着一把短剑,胸口的血迹已经干涸,与被褥衣衫黏在一起,床边一大滩暗红的痕迹。   “是谁!”徐仲怔怔地站起来,逸阳王对他有大恩,当年亡国之时若不是逸阳王救他,他也随着晏氏诸人一起遭遇了殷牧昭的诛杀。未曾想一生报国骁勇好战的逸阳王,最后病重之时,还遭到奸人暗害。   云水与钱思等定定地看着逸阳王的尸首,也惊了刹那,蓦地云水冲上前拉住徐仲,“快走,中计了!”   寝殿两旁的偏殿里一下涌出来几十人,人人手持长刀,身穿铠甲,张干站在前方,阴笑着盯向徐仲,“徐仲!你竟然刺杀逸阳王!王爷待你不薄,你怎么如此狼心狗肺!”   田丙亦带着几十人堵在院门口,大喊一声:“徐仲,王爷不愿传位于你,你竟刺杀王爷,你好歹毒!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把徐仲的项上人头拿下!”   “杀!”张干、田丙一声令下,众将士提着长刀,朝徐仲一行人涌了上来。   ……   “哈哈哈哈。”林绿萼迎着夕阳的余晖,坐在厢房里看严娉婷送给她的话本,她快笑死了,怎么会有这么有趣的故事。   她招手唤来温雪,笑得断断续续地把故事讲给温雪听,温雪听后也笑得前仰后翻。   “不行了,不行了,明日得把严娉婷叫来,我看这书上写着上卷,她那里定有下卷。”林绿萼抬眼望了一眼天,晚霞暗红色与红色相间,她指着云朵说,“这个像西瓜,那个像桑葚。”   温雪摇头,“这个像卤鸭,那个像烧鹅。”   两人争论了好一会儿,直到夕阳西下,天幕仅留几丝暗光。林绿萼扶着肚子,“饿了。”   “奴婢去拿晚膳。”温雪小跑着离开。   林绿萼还回味着有趣的故事,扳着手指头算着日子,云水应到边关了吧,此刻在干嘛呢?和他的皇叔喝酒聊天,一话离别多年的思念之情吧,哎,也不知他皇叔是否好相处,日后见面了,倒不知会不会在意她这个侄媳妇曾是贵妃。   她翘着腿坐在窗边,吹着温煦的晚风,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畅想美好的未来。 第81章 树林 去逃难吗   寝殿内狭小, 一下涌进大批手持长剑、长刀的人,两方对打,空气中弥漫起浓郁的血香。   徐仲一行只有十几人, 很快便处于下风,云水一脚踢飞了窗边的屏风, 宽大的六扇梨花木屏风砸下去,屏风旁的几人被掀翻在地。   云水踩在压在人堆的屏风上,又一刀劈断窗棂,他蹲在窗边看到王府里黑压压一片不知敌我的人正在往这边赶, 想到皇叔留在王府外的上百将士, 回头对他们喊道:“先出去!”他挥舞长刀,将涌到窗边的人砍倒在地。   徐仲杀红了眼, 恶狠狠地盯着躲在门边阴笑的张干和田丙,他们相距不过十数步, 中间夹着几十个正在浴血拼搏的将士。   田丙昂着头,一脸横肉夹在狻猊兜鍪里, 举着一把短刀在门边挑衅地对着徐仲挥舞, “徐仲,王爷对你不薄, 你怎能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之事, 真让我等心寒。”   张干高瘦, 脸长眉细, 凤眼上挑, 伸手对徐仲做出一个“来啊”的姿势。   徐仲愤恨地砍死面前几人,踩在鲜血喷涌的尸体上,指着他们两人,“是谁杀了王爷, 是你,还是你?”他咬紧牙关,瞪着猩红的眸子,“我要杀了你们二人,为王爷报仇!”   钱思胳膊中了一刀,布衣被汨汨涌出的鲜血浸湿,他在狭小的房间里挥舞流星锤,一锤打在士兵油亮的铠甲上,士兵当即口吐鲜血而亡,因屋中拥挤,前面被流星锤砸到的人,往往还会牵连身后的人一起摔倒在地,钱思把徐仲往云水身前推,“徐将军,此事急不得,保住自身,才能为王爷报仇啊!”   不过片刻功夫,徐仲一行十六七人已经只有八.九人还活着,对方还有源源不断地士兵涌进房中,徐仲举刀劈死一人后,对钱思说:“快走。各自散开了跑。”   云水伸手拉住徐仲的胳膊,将高大壮实的徐仲拉到窗沿上,带着他一下跃出了寝殿。徐仲略惊,想不到侄儿看着不咋样,竟有这般力气。   夕阳沉进了山谷中,晚风渐凉,天边几颗零碎的星星发出黯淡的惨白光芒。   他们一路浴血奋战,跃过两个高墙,终于到了府外。可府外打得更加激烈,昨日张干等人杀了逸阳王之后,以宴饮为由,悄悄引了数千士兵进城埋伏在王府附近,徐仲带来的上百将士被团团围住,一眼望去,他们如困入沼泽之中,没有突围的希望。   钱思他们往城中方向跑去,引走了一队追兵。云水与徐仲一起,往另一个方向跑去,徐仲说:“先出城!城南驻扎着我的亲信部队。”   徐仲话音刚落,田丙带着一队骑兵追过来。   云水跳起来,兔起鹘落,一脚踢飞了身旁一个追上来的骑兵,抢走了他的马匹,徐仲也砍飞追兵的头颅,一扯马缰,翻身上马。   逸阳王府在城北,他们纵马飞奔,跑出不远就看到了耸立的城北城门,如今绕到城南困难重重,只能先从北门离开。   城门上方的守卫是张干安排的人,他们看到来人是徐将军,立刻高喊道:“快关城门,放箭!放箭!”   城门边的十几个守卫推着拒马挡在门边,拒马的木架子上绑着刃、刺。另有五六人推动着厚重的城门,发出“轰轰”的声响。   云水与徐仲距离城门不过数十步之遥,城墙上的弓箭手拉弓放箭,两人用长刀斩落密集的箭雨,但依旧有尖利的箭尖划破了皮肉,留下细长的血痕。   城门缓缓关闭,遥远处那一丁点晚霞的余晖和黯淡的星光,在黑金的门缝中,逐渐消失了光彩。   云水摸出怀中的匕首,一下掷向关城门的士兵,那士兵的手被匕首钉在城门上,他嘴里发出一声尖锐的惨叫,推门的力气不禁放缓,让城门未来得及及时关上。左边城门已完全掩上,右边城门却因那人受伤,还差了一条缝才关上。   只这一吸的空隙,他们已纵马越过拒马,拉起马缰,胯.下骏马一脚踹在关闭城门的士兵们身上,像一阵烈风卷过,五六人被马蹄踹翻,跌倒在地。   徐仲用肩膀的蛮力去推开城门,一时来不及防御头上落下的弓箭,一支箭矢斜射进他的肩头,入肉三寸,他肩上霎时血流如注,皮肉抽搐,拉马缰的手一时失去力气,险些从马背上跌落下来。   身后的追兵已至,被拒马拦了片刻。   云水将城门推开一道仅够一马通过的宽度,他在马背上一踩,跃到徐仲的身后,挥舞长刀帮他抵挡城墙上落下的暗箭。他一勒马缰,策马带着徐仲溜出城门。   苍茫平野落入眼睑,身后的弓箭如流星滑落苍穹,依旧不减攻势。云水在马背上□□右斜,策马并不直奔,而是斜走,堪堪躲过箭矢。   在城墙上的弓箭手换箭囊的间隙,他们终于飞奔出了射程。但身后的追兵推开了城门,上百人的骑兵队列朝他们奔袭而来。   “皇叔,你还好吗?要不要紧?”   徐仲穿着铠甲,那一箭是斜着从他肩颈的间隙插了进去,刺进了他的锁骨,他咬紧牙关,亦忍不住痛得哼哼了两声。他心里却止不住地称赞侄儿功夫了得,扔出匕首那一下又快又狠又准,若不是靠着刺穿守卫手背的这一下阻碍,城门关上后,他们必死无疑。   云水见前方有一大片树林,身后追兵的呐喊声犹在耳畔,他驱马行进了林中。   年年征战,荒原上埋着大量无人认领的尸骨。有的士兵有相熟的战友,死后他的战友会为他准备一口棺材,将他们埋在林中,想着平原荒芜,树林里至少有树木遮阴,死去后能够安息。   去岁寒冬,大雪堆积在平原上,雪化之后泥土松软,又经春雨冲洗,林中埋着的棺材被雨水冲刷了出来,露在银白的月辉下,夜莺在林中飞舞,关外凛冽的风吹动树叶唰唰作响,似乎有鬼魅趁着夜色起舞。   云水回望了一眼在林中寻觅他们的士兵,耳畔又听着皇叔大口喘息的声音,“皇叔,你躲在林中,我去引开他们。”他翻身下马,皇叔肩头的血浸湿了整个衣衫。   弯月如钩,阴风阵阵。云水脱下徐仲身上的铠甲和头上的兜鍪,徐仲坐在树下的石块上,手中长刀插在泥土中,他抬头看着面前的少年郎,忧伤地说:“你快逃吧,不用管我,他们并不认识你,目标是我,你逃走了他们也不会管你。”   徐仲拿出怀中的兵符和信,“你来之前我正在给你写信,我若遭遇不测,就由你接管我的势力。我儿子尚且年幼,才六岁,你是他的堂兄,骨肉至亲,我死后,你一定要照顾好他啊!”他喘着粗气,咬着牙龈,想把肩头的箭□□,却使不上力气。却见侄儿并不理他,蹲在树边,埋头苦挖。   “你在做什么?”徐仲撑着身子望了一眼,只见晏隽之用手中长刀在刨棺材,那口裸.露在泥外的棺材被他又挖又敲。   棺材老旧,上面的钉子已生了斑驳的铁锈,经不起重力反复敲打,不时棺材盖开了,发出诡异而缠绵的“嘶嘶”声。   云水将里面的白骨搬出来,“皇叔,你进去躲着,快。”他又将从徐仲身上脱下的铠甲和兜鍪戴在骨架上,可惜骨架松散,铠甲太重,怎么也挂不稳当,他只好脱下身上的外衫,将盔甲套在白骨上,又用衣服将它们绑在一起,不伦不类地挂在背上。   云水扶着徐仲往棺材里走,徐仲步履蹒跚,他焦急轻语:“皇叔,你快进去,我把棺材盖上就走。”   徐仲霎时老泪纵横,又是感激又是感动,他收回兵符和信,“侄儿,你自己当心啊!”他一下摔进棺材中,云水把木板盖上,在地上找了一颗刚才撬下来的铁钉扣在棺材上,响亮的马蹄声在黑夜中向他们靠近,晃动的树影中已可以看到压过来的火光。   云水伏在棺材边轻声说:“待他们走后,你在里面使劲儿推就能把木板推开。”   云水背着铠甲翻身上马,马蹄声吸引了追兵们的注意。他策马往前,一直往前,他也不知要去向哪里,总之要将他们引开。   他策马疾行了一夜,追兵也追了一夜,天空泛起鱼肚白,在微亮的晨光中,云水奔上了连绵起伏的山,他突然想起来,去年寒冬边境苦战之时,边境守军就是被匈奴引到山中歼灭了。这儿,估计就是那座山。   他行至山崖边上,身后的数百追兵呐喊着追上来,他大喊一声:“徐将军,对不住了!”说着,他将身后绑着的铠甲白骨取下来。天光微亮,众人也看不清楚,只见他将身后的人甩下了山崖。   徐将军的凤翅兜鍪在风中转了一圈,留在山崖边上,并未落下去。追兵眼见那陌生的少年策马往山下跑去,他们只派了几人去追,余下的都聚在崖边,伸长了脖子往下眺望,田丙捡起那个凤翅兜鍪,呆呆地迎着晨光站立。   “这人跑了一夜,为了活命,把徐将军甩下山崖了?”他们带着这样的疑惑,拿着凤翅兜鍪,策马回北青城。   ……   “大清早的,你咚咚咚地在干嘛啊。”林绿萼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迎着绚烂的万丈朝霞,缓缓迈步到神石寺正殿,“严娉婷,你也太猖狂了,我们没有要好到这种地步吧,你不应该在寺门口静待我起身吗?”   “你在做什么?”林绿萼搂了搂衣衫,严娉婷带着六个画师,围着神石而坐。   “我昨夜琢磨了一个生财之道,激动得一宿睡不着觉。”严娉婷面若桃李,柳眉娇俏地上扬,“我命手下的算命大师们,在显州传谣,神石诞下了小神石,被赵夫人进寺参拜时偷了出来。”   “所以。”她指了指正在观察神石上画像的画师们,他们一只手拿着一块造型独特的石头,一只手拿着湖笔,正酝酿着怎么模仿神石上的画像,“我带人进来观察母石。”   林绿萼望着六个画师,摇头道:“神石生一个不够,还要生六个小石头?”   严娉婷咧嘴大笑,“多多益善。”   “你这奸商,就该被抓起来打板子,狠狠地打,打得你不敢传谣为止。”林绿萼揉了揉胸口因早起而不适的闷气,转身回厢房用早膳。   严娉婷眉飞色舞地宣传要以竞拍的方式聚来显州的达官贵族,让他们为了小神石勾心斗角。她顺便陪不置一词的林绿萼用了早膳。   “怎么瞧着你心绪不佳。”严娉婷笑着问道。   “昨夜梦见他。”林绿萼撑着下巴望向炫目的朝霞,“不是好梦。”   严娉婷翻着桌上的话本,因赚钱而喜悦的笑颜也顿了顿,“赵氏商行的兵器运到边境之后,我派人帮你打听一下吧。”   “谢谢你。”林绿萼喝了安胎药,心里的烦闷少了许多,嘴角上扬,“下次来的时候,带点新鲜的话本。”   “好嘞。” 第82章 回宫 去重聚吗   十日之后, 京都使者浩浩荡荡一行人来到神石寺,传圣旨,贵妃为国祈福, 天命护佑,身怀龙嗣, 回宫安胎。   林绿萼之前已收到了父亲传来的即将回宫的消息,自从檀欣传讯回去后,她也猜到了回宫的命运,默默接下圣旨, 并未因回宫之事太过烦恼。只是许多日没收到云水的消息, 心里难免牵挂。   檀欣、温雪扶她起来。池中的白玉鲤吐着溪水,叮铃作响, 黄蛾坠进塘中随着水波飘荡,前几日才放进去的各色鲤鱼吐着泡泡在塘中嬉戏。   林绿萼回到厢房里坐下, 婢女们忙碌地收拾物品,她撑着头平和地说:“檀欣, 你去告诉胡大夫, 劳烦他在寺中多住些时日,若收到边境寄来的信或是物品, 麻烦他将收到的东西转寄到京都林相府。”   檀欣放下正在整理的书籍, 退出了厢房。   “温雪, 你帮我带话去赵府, 就说我要回宫了, 来不及与她道别,她……”话音未来,听到严娉婷娇笑的声音在院中响起。   “听到风声我就来了。”严娉婷牵着赵铮,推开房门。   赵铮挣脱了母亲的手, 跑到林绿萼身边,仰着头笑嘻嘻地说:“晏夫人,我给妹妹准备了一个礼物。”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梅花样式的玉佩,玉佩的璎珞上串着两串金珠,他把玉佩塞到林绿萼手中。   严娉婷也不知他备了礼物,轻拍他的脑袋,“瞎说什么呢,晏夫人肚子尖尖的,我看是怀的男孩儿。”   “弟弟很丑诶。”赵铮瘪了瘪嘴,他记得幼弟才出生的时候,皮肤黄黄的,脸上的肉皱成一团,像街边杂耍的猴子,而他经常一起玩耍的苏家妹妹,脸蛋白白圆圆的,十分可爱,所以他也希望晏夫人能生一个美丽的妹妹,毕竟晏夫人很好看。   林绿萼笑着接过玉佩放进怀中,“若是妹妹,会替她谢谢铮哥儿的心意。”她抬头对严娉婷说,“我要回宫了,午后启程。”   “我知道。等这边的事了了,过些日子我也去京都做生意,赵氏商行一直不敢迈向京都,便是觉得宁家势大,打拼不过。”严娉婷自在地坐在藤椅上,端起茶杯轻酌,“但我如今攀上你这高枝,你也给我行个方便呗,赵氏商会也会如宁氏一般孝敬林相的。”   林绿萼本以为和她分别会有一些不舍之情,没想到她心里只有生意,睨了她一眼,让温雪送客,“你敢来京都,我便让宁氏的人,好好教训你。”   ……   林绿萼坐在鹅毛软垫上,颠簸了十几日,终于回到了皇宫。离去之时大雪初霁,暗香疏影;回来之时夏风温柔,海棠艳艳。   她穿着莲青色绣榴花缎袍,下着撒花软烟罗裙,头上戴着金丝八宝攒珠髻,眉眼细细描绘了妆容,口脂也是一涂再涂,本提起了十万分精神,期待宫中众人来接她,她迎着初夏耀眼夺目的阳光,在一众爱或嫉妒的眼光中,仪态万千,风华绝代地重新踏进皇宫。   结果没人接她。   皇上只派了莫公公前来宣读圣旨,让她在摘芳殿安心养胎,便没了下文。   皇上心里是不愿接林绿萼回宫的,他担心她碍着他的运势,担心她带来灾祸。但林相苦苦哀求,兼她有了身孕,皇上想让林相安心替他处理政务,便只好先将贵妃接回宫中养胎。   皇上答应林相将林绿萼接回宫后,他又收到了山林居士的卜词,山林居士也盼皇上能将林绿萼接回宫,说林绿萼若生女则灾祸可解,生子则去子留母,方能保得圣上千秋万代的基业。   皇上曾经怀疑过山林居士与林相有关,至此终于放下心来,林志琅再无情,也做不出去子留母的卜词。   林绿萼盛装打扮得如一只耀眼的展翅金孔雀,想要重温过往在宫中时最爱的炫耀活动。却被莫公公派人送进一顶软轿中,抬回了摘芳殿,她脸蛋气鼓鼓地坐进轿子里,抚摸着肚子,“没事,我们不生气。”   回到摘芳殿后,林绿萼捂着脸几近抽泣,她离去时将宫中的那些奢华摆件全送给了姐妹们,当时想着分别之后再难相见,便也没有什么舍不得之说。   如今望着老旧残破还覆盖着一层灰的摘芳殿,想起四年前初来之时的糟糕情况,若不是她孜孜不倦地堆砌奢华之物,这摘芳殿可说是宫中最偏远质朴的宫室。   她坐在院中,面朝正殿,闻着院中弥漫的灰尘,咳嗽着看婢女们打扫空落落的宫室,想起那几件六扇的孔雀羽屏风,那些珐琅彩瓷器,那一对落地金鹤灯柱,那些大件的金器和琉璃尊……罢了,也不能找姐妹们要回来,“檀欣!去相府搬一点东西回来!”   檀欣恭敬地站在贵妃身旁,用笔记录着要搬运的东西,听完后眉头皱得很紧,小声嘀咕道:“这一点也太多了。”   林绿萼拿着牡丹薄纱菱扇遮挡日光,柳眉上扬,“若不是你传信,本宫会回来?”虽还有燕明冶,但檀欣不知就怪到她头上。   “奴婢去了。”檀欣唤来几个内侍,随她一起出宫。   林绿萼百无聊赖地走到后院,后堂的梁美人已经搬走了,不知她去了哪里。   那株海棠花依旧迎着夏风绽放,重重叠叠的粉色花瓣堆在枝头,温和美丽。她扶着肚子缓缓蹲下身子,轻抚那片埋着小衣裳的土地,哎,他在边境如何了,也没个消息。   摘芳殿的宫人正在努力打扫,林绿萼没有地方落脚,又走到听雨阁中想寻杨昭仪玩。   听雨阁中亦是一派荒凉之景,落花、枯叶堆在院中,房门紧闭,无人打扫。林绿萼心跳不禁变快,难道杨昭仪出事了?   “贵妃娘娘!”萍儿在摘芳殿转了一圈,没看到贵妃,听温雪说贵妃在听雨阁,这才快步走进听雨阁中,她笑着说,“娘娘请到凝香居一叙吧,杨昭仪,宁昭媛,梁美人都在等你。”   林绿萼微愣,“杨昭仪如今也搬去凝香居了吗?”   “正月的时候,贤妃被逐去冷宫,杨昭仪以为贵妃娘娘不会再回来了,她一人独居西南偏门实在太过孤单,遂请旨搬去了贤妃所住的碧玉宫。”萍儿扶着林绿萼走到殿外,殿外等着抬轿的侍从,“奴婢传了步辇。”   温雪连忙跟上,“奴婢随娘娘去。”   林绿萼又问,“那梁美人在哪里呢?”   “梁美人住在碧玉宫,前两月凝香居整修,宁昭媛也在碧玉宫暂住了一段时日,这月凝香居修好了,宁昭媛才搬回去呢。”   “宁离离已经是昭媛了吗?别人讨好皇上,十年难受封一次,她讨好淑妃,一年晋位十次。”林绿萼说得夸张,忍不住捂嘴笑了,“她们可还安好?”   萍儿说:“都很好。只是梁美人……”她犹豫了片刻,依旧笑着,“到了凝香居再说吧。”   “好。”林绿萼激动地哼着小曲,带着长别的心思离去,四个月后怀着身孕回来,命运可真是充满捉弄。   她看萍儿这欲言又止地模样,又隐约有些担心梁珍意的身体,她记得太医说珍意这一胎很难保全,如今珍意是什么情况……她只盼步辇能再快些,若有云水背着她在宫里飞奔那样快就好了。 第83章 凝香 去相会吗   林绿萼坐在步辇上看到凝香居的金色匾额, 匾额下站着两人,淡淡梨花面柔媚桃花眼的宁离离眼泪热泪冲了上来,“绿萼!”   “离离!”林绿萼拍着步辇的木杆让侍从停轿, 她几步跃过步辇前的横木,与宁离离相拥。   杨昭仪妩媚多姿的凤眼里噙着泪水, 她用袖帕捂住嘴角的笑意,对她挥了挥手,“贵妃。”   “静媛。”林绿萼走到凝香居前,一只手拉着宁离离, 另一只手拉住杨静媛, 颇有左拥右抱之感,“我来好好看看, 你这凝香居修成何种模样了。”   宁离离含笑将她迎进正殿,“也没多大变化, 涂了漆,换了瓦砾, 添了一些摆件罢了。”   林绿萼抬头四处打量, 院中的布置比以往精细许多,过往只摆着几盆花的前院如今放上了小石峰, 种上了几棵樱花树, 芳林间点缀着奇花异草。红墙色艳, 金瓦耀眼, 走进正殿后, 依旧可见画着黄、白、红、黑、绿五路财神的屏风,雕梁画柱上刻着牌桌十益十忌。   屋内的墙都刷了新漆,色白温润,正殿主位的座椅后用彩漆描了一幅喜鹊报春图, 一旁仍供着财神爷和金蟾蜍。   林绿萼暗叹不错,维持了宁离离过往的风水,又添了不少新鲜的金玉摆件,“梁美人呢?”   “她在偏殿休息。”宁离离拉她坐下,挥手让其他人退去,她坐在林绿萼左边小声说,“她快生了。”   林绿萼端起茶杯的手一滞,惊讶地抬眼算了算日子,“我有孕四月,她有孕七月,她这么快就要生了吗?”   杨昭仪与梁美人同住碧玉宫,她闲来无事,日日替她煎药,薛太医问诊时她也会守在一旁,对梁珍意的情况更为了解,她坐在林绿萼右侧,“上个月就开始烧艾草保胎了,薛太医说保到七月,能生则生,生不下来恐怕……”   杨昭仪遗憾地苦笑了一下,“她还在休息,先不说她了。”她伸手贴上林绿萼的肚子,露出吃了蜜一般的笑容,“四个月了吗?竟这么快。”   宁离离推了推杨昭仪,“干嘛啊,让我先摸。”但已经被杨昭仪捷足先登了,她不服气地蹲下来,侧头靠近林绿萼小腹,害怕头上的步摇扎到她的肚子,又忙将步摇珠钗取下,附耳贴在她柔软温暖的小腹上,“好小哦,什么都听不到。”   “我听听。”杨昭仪用胳膊肘挤开宁离离,侧着听了一会儿,“我平日里都不敢摸梁美人的肚子,她身体太弱,我怕我控制不好力道,仔细地替她调养着,却碰都不敢碰一下。”   “我也是。你差不多得了。”宁离离用肩膀挤开杨昭仪,又瞪了她一眼。这几个月她和杨昭仪很聊得来,但林绿萼是她最好的朋友,怎么杨静媛比她还热情,她手轻柔地抚上林绿萼的肚子,露出满意又舒心的笑容。   两人围着她啧啧称奇,又摸又贴,林绿萼感觉自己像院里新来的小狗,正在摊着肚子逗两位贵妇开心。她在神石寺时还担心杨昭仪出事,没想到她们俩竟然这么要好了,她很欣慰地将两人一齐推开,“住手吧!”   “我们晚上打麻将吗?”杨昭仪问,“我上次输给你的银两还没有给你,刚好这次赢回来,就不用给了。”   “不打不打。”宁离离接连摇头,“有孕在身的人,气运极好,牌桌十忌就写了,不能和有身孕的人打麻将。况且今夜还是两位孕妇,我们俩必输。”   林绿萼失落地叹了一声,“不打吗?”   杨昭仪才不管这些,拉着宁离离的手,“不打吗?”   “打!”这重重催问让号称雀神的宁离离感到失了脸面,她哪能怯场?暗自思索趁她们不注意时,她悄悄拜一拜财神再开始晚上的麻友会,“对了,淑妃有些古怪。”   “你之前来信让我帮你盯着德妃,那时我已派人盯了她几日了。我每日都会去明珠宫小坐一会儿,她在我离开明珠宫后,去了明珠宫两次……额,不对,是三次。第一次我去时,她跪在殿中,淑妃不太搭理她,我问淑妃她来做什么,淑妃说她摇尾乞怜。可是我却明显感到淑妃娘娘心绪不宁。”   林绿萼想了想,“我知道了,她定是收到了驸马的信,所以急忙将我有孕的消息告诉了淑妃,乞求获得淑妃的信任。”   “说起来你运气可真好,怎能一次就……”杨昭仪打断了两人议事,不好意思地笑着吐了吐舌头,“不管皇上如何,能有一个孩子,往后的日子含饴弄孙总是极好的。”   林绿萼很想告诉她们不是皇上的孩子,但此刻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既入了深宫,又有了身孕,还是得先将烦人的眼中钉拔了,才能安心生子。而且……她眼含激动的光彩,若云水事成了,改朝换代,杨静媛和宁离离也能各自归家,再寻佳偶。也许几年之后,姐妹们能一起带着孩子打麻将。   越想越喜悦,她不禁低头浅笑。   宁离离揶揄道:“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好事?你这脸含春色的模样,该不会是在宫外惹了哪家少年郎记挂吧。”   “哎,哪能啊。”林绿萼想起他少年鲜艳的容貌,嘴边浅笑的幅度更弯。   宁离离与杨静媛对视一眼,林绿萼面色微红,思春含笑,一定有问题。两人倒抽一口凉气,各自从对方眼中看到一丝惊慌,但是不敢多问。   宁离离叹了一声,将方才取下的步摇又插回头上,整理着头发哼笑道:“若不是你怀着身孕,我今日必要拷问你。罢了,再说德妃第二次去明珠宫吧,就是皇上传出要接你回宫的前一日,德妃去了淑妃宫中,我的人回来告诉我后,我又借故东西掉在了明珠宫,再去了明珠宫一趟。”   “那时德妃已经走了,淑妃一人坐在书房里,面前放着一堆信纸,她似乎正在筛选什么,见到我时,淑妃吓了好大一跳,立刻拿起桌上的两本书遮住那堆信纸。”   “第三次就是昨日,你回宫之前她们俩又商议了什么,我很迷茫。”宁离离摇了摇头,她其实隐约猜到了,淑妃不想林绿萼有身孕,这样会影响到三皇子的继位,也会影响到林相对淑妃的支持。淑妃既不愿意告诉她,又要与德妃合谋,那定是想害贵妃了。她想暗中再探查一番淑妃的计谋,孰轻孰重,她心里是有把秤的。   杨昭仪温和地笑了笑,又不自觉地拉起贵妃的莲青色袖子,“碧玉宫亮敞,不如你搬来一起住吧。我将主殿让出来,我搬去东偏殿。无论她们有什么阴谋诡计,我们彼此照应着,总会好许多。”   “皇上不会同意。”林绿萼耸了耸肩,她可是天煞孤星,皇上不想她离得太近。   “贵妃姐姐。”梁珍意扶着婢女的手走到殿门口,她晶莹的泪珠流了满面,“还能再见到你,真好。”   三人迎上去,将她扶到椅子旁,又拿了厚厚的软垫放在椅子上,再小心地让她坐上去。   梁珍意唇色乌白,眉色寡淡,虽怀孕七月,倒比以往还瘦了一些,往日圆润的鹅蛋脸,瘦出一个尖尖的下巴,她对着采采使了眼色,采采退出去,关上了殿门。她轻吁一口气,扶着圆润的肚子,垂眸遮住眼中的落寞,“我今夜,恐怕就要生了。”   “什么?”三人同时惊呼,没想到这么快。   梁珍意坐着,忍着腹中的疼痛,缓了一会儿才说:“我这两日肚子坠得难受,什么也吃不下。方才薛太医把脉后,他说我母体素虚,气血虚少,胎象不稳,下产时未到,身下已有秽露,若再不引产,恐怕会胎死腹中。”   林绿萼看着她这虚弱的样子,又听她说到“胎死腹中”四个字,脚下一个踉跄,惊得险些跌坐在地。   宁离离和杨静媛急忙一左一右扶住贵妃。宁离离被梁珍意的话吓到,又被林绿萼跌倒吓到,拍着胸口喘气,“贵妃娘娘!你到一旁好好坐着,我这心差点跳到嗓子眼了!”   梁珍意拉住杨静媛的手,眼中闪烁着诡异的光芒,“所以,想个办法引来德妃,栽赃她害我小产!”   “什么?”杨静媛惊讶地轻呼。   “我才怀上这个孩子的时候,就知难以保全。但我宁愿拖垮身子也一直怀着,就是要借皇嗣对付德妃。”梁珍意凄凄地笑了笑,“她想害死我,我进了冷宫,她还要毒杀我,如今却还高坐在德妃的位置上,抚养着琪公主。世上那有这么好的事啊!我要她死!”   宁离离咬着银牙思索片刻,点头,“好,我先对外宣称今夜我们相聚凝香居打麻将,我也约德妃前来,她来之后你再服下催产的汤药吧。”   杨静媛点头,“白日还长,我们细细筹谋一番。”   林绿萼未想到回宫的第一夜就是这样的精彩,她紧张地双手捏紧成拳,就怕燕语然今夜不赴鸿门宴。 第84章 观鲤 去上钩吗   “然然姐, 你在这里,让我好找。”林绿萼一只手扶着肚子,一只手扶着温雪, 缓缓走到德妃面前。她方才去披香殿寻德妃,宫人告诉她德妃去御花园锦鲤池散步消食了, 她便又来了这里。   德妃戴着一对镂空雕花水晶钗,衬得她肤白盛雪,穿着青绿色的百褶裙,倚着栏杆而坐, 手里抓着鱼饵, 正在逗弄池中的锦鲤,初夏微风卷着清新的荷花香气萦绕在她身边。她眼波微动, 映着满塘碧绿,淡淡笑道:“绿绿, 好久不见。”   “正月一别,如今初夏, 许久不见然然, 总是十分想念。”林绿萼坐在德妃身边,从温雪手中接过一把织金美人象牙柄团扇, 递到德妃面前, “这扇上的美人像你, 我特意为你备下的, 盛夏消暑, 一解酷热。”   德妃将盘中的饵料全抛进了池中,引得鲤鱼聚在一团争夺,她放下木盘,拿着团扇在手中把玩, 神情依旧温婉,“可惜我为你备下的礼物,尚在披香殿中,不知你今日会来寻我,倒是没有拿出来呢。”   林绿萼不禁问道:“是什么礼物?”她猜德妃根本不想来见她,礼物之事只是随口一说。   德妃笑了笑,“左不过是些杂书游记,你知道的我只爱这些。”   “哦。”林绿萼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又陪着她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了一会儿,池中蜻蜓点水,花满银塘水漫流。   “往日总跟着你的云水呢?”德妃倚着栏杆,任风吹起百褶裙翻飞,林绿萼既回宫了,那她便趁机把云水杀步儿的仇给报了。   林绿萼淡然地说:“跑了。”   “跑了?”德妃愕然。   “嗯。”林绿萼无奈地瘪了瘪嘴,“他向我告假回老家探亲,之后便不见踪影了,许是遇到相好的儿郎,舍不得回来了。”   德妃哑然,云水那忠心的模样,竟会做出这种事?她愣了片刻,“可报官了?”   “那是自然,在显州时就报官了,官府带人去他家乡追查,也没个准信。”林绿萼面色平静,满口胡话,编得有头有尾。   官府抓到逃跑的奴婢必会严惩,德妃想到此处,心情好了少许,忍不住笑道:“自除夕那夜的误会之后,我以为绿绿不愿再见我了呢,没想到如今我们竟还有这种恬淡闲聊的时候。”   “然然姐可是我的恩人。”林绿萼温柔地摸着肚子,阴阳怪气道,“那夜不是然然姐为我筹划的吗?谁能想到上天却赐给我龙胎。无论如何,然然姐可是我腹中孩子的恩人呢。”   德妃失笑,敷衍地点了点头。   “晚上来凝香居打麻将吧,我们麻将四友也好久没有聚过了。”林绿萼看她眼眸下沉似乎正在算计,一把拉住她的手,烦恼地叹气,“你也知晓,梁美人身体不太好,我,杨昭仪,宁昭媛,麻将桌上三缺一,没你真不行。杨昭仪牌技远逊于你,你过往输的银子,说不定能从她库房里找补回来。”   德妃从容不迫地反拉住林绿萼的手,笑容可掬地说:“好啊,难得聚会,我怎能缺席。”   林绿萼又与她讲了显州的风土人情,说到服安胎药的时间了,才与德妃告辞。   贵妃走后,德妃依旧坐在亭边,悠悠地半眯双眼,思索着晚上的事情,突然被一声平和地低语打断了思绪:“德妃娘娘好雅兴,午后亭边赏荷喂鱼,颇有闲情逸致。”   “李充媛。”德妃计上心头,心情爽快,睫毛微微颤了颤,李充媛时常赞叹她文学斐然,将她引为知己,与她谈诗词歌赋,和她作诗立文,倒是个好利用的人物,“你急匆匆地是去哪里?”   李充媛烦躁地叹了一声,“初夏做衣裳的新缎子内务府一直没送到臣妾宫中,臣妾差人去问了几次,也没有回应。臣妾便亲自去找他们讨要,因而路过御花园。”她本也不太在意这些,只是如今贵妃回宫了,她与贵妃不对付,贵妃又总取笑她貌若无盐,穿戴老旧,所以她才急匆匆地放下脸面去主动寻内务府讨要布匹。   “李充媛,这些小事何须你亲自前去。”德妃侧头与漫漫耳语几句,“你去内务府传德妃的命令,让他们速将李充媛宫中应有的份额都补上。再去披香殿中取两匹时新的缎子赠与充媛。”   李充媛连忙谢恩。德妃将她唤到亭中坐下,“你前些日子做的红糖糯米糕,本宫吃着很合口,你今日可否再做些,本宫晚膳时想吃。”   “能合德妃的口,那是它的福气。臣妾立刻回宫去做。”李充媛行了一礼,喜笑颜开地离去。   自宁昭媛在淑妃面前得脸后,李充媛已经许久不得淑妃召见了,她本就没有皇上的宠爱,如今日子更加难过。德妃虽说不上是高枝,但好歹身居高位,膝下又养着公主,家境还算殷实,两人在诗词曲赋上也颇有话题,李充媛想着若能与德妃交好,也算是有所依靠,所以近来对德妃竭力讨好。   “很好。”德妃将身旁的木盘摇了摇,边角上还残留着几颗饵料,她用手指捻起扔进池中,“有人上钩。”   ……   华灯初上,宁离离里外忙碌着,面上是为晚上的妃嫔聚会而仔细地布置晚宴与牌桌,实则却总在偏殿进进出出,关心梁珍意的身体。   梁珍意瞧着实在是不好,身下已经见红,宁离离担心她挺不住了,她却满头大汗咬牙坚持着,硬要拖着德妃来了,演一出大戏,再服下催产的汤药。   林绿萼和杨昭仪坐在正殿里,假装淡定地喝茶等人,心里却慌乱极了。等到月上梢头之时,德妃终于来了。   德妃提着一个食盒,走到凝香居门边,却半晌没有迈步进来。   杨昭仪对着林绿萼点了点头,她笑着迎上去,“德妃娘娘让臣妾苦等,麻将若是有灵,都要生气了。”   “本宫准备了一些吃食。”德妃将食盒递给杨昭仪,抬脚走进来一步,“今日身子不太舒坦,喝了药才出来,所以耽搁了片刻。”   林绿萼在殿中对她笑着挥手,正要说话,却见德妃扶着门框双眼翻白,缓缓倒地,摔在了凝香居门口。   这一刹那的变故让凝香居中的人都皱起了眉头。漫漫与岁子扶住德妃,杨昭仪也将食盒递给寒儿,呼喊道:“德妃娘娘,你怎么了?”   漫漫担心地轻拍德妃,却不见德妃有何反应,她着急地低泣:“太医说娘娘身子不好,最好在披香殿中多休息,她想着难得与贵妃娘娘相聚,强撑着过来,没想到却……”   德妃的内侍岁子说:“奴婢去传太医!昭仪娘娘,可否借凝香居偏殿给德妃娘娘暂居?她昏迷着,不宜带回披香殿。”他焦急地左看右看,“地上太凉,奴婢害怕娘娘身子承受不住。”   杨昭仪回头定定地看着林绿萼,她一时拿不定主意。林绿萼冷笑两声,被德妃为了不赴鸿门宴而使出的拙劣演技折服,她指向另一个偏殿,对漫漫说:“扶去那边休息吧。”   德妃既然晕倒在了凝香居门口,又有这么多双眼睛看着,她们之前的布置全数作废,宁离离从梁美人暂待的偏殿里走出来看到这一幕,叹了一声,走回房中,“我去传薛太医,你再不生,恐怕连自己的命都保不住了。”   梁美人听了院外的变故,恨得牙痒痒,但还是拿起床边早已冷了的催产药喝了,劝慰自己:“来日方长。”   “是。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宁离离突然想到什么,与萍儿轻声说,“你去将德妃拿来的糕点端进来,等会儿薛太医来了,若梁美人生得不顺利,你便在糕点里下药,我便去奏明淑妃,说德妃下毒害了梁美人。”   萍儿点头去了。宁离离紧紧地抓着梁美人的手,“挺住啊。”   梁美人额上布着细密的汗珠,汤药下肚后,腹中下坠之感越发强烈,她忍不住呜咽起来。 第85章 生产 去陪伴吗   梁美人早产的消息传了出去, 淑妃本已就寝了,她如今执掌六宫不能落人口实,又心知因林绿萼在凝香居守着, 皇上不愿前往,所以她急忙穿戴整齐, 去凝香居里静候梁美人产子。   淑妃到了凝香居,略微惊讶地微笑,宫中妃嫔除了德妃竟然全来了,她派应星打听了才知, 德妃也来了, 只是身体欠安晕倒在了凝香居门口,此刻在偏殿休息。   淑妃端坐凝香居正殿, 喝了一口茶,轻斥宁昭媛, “梁美人这胎怀得辛苦,你又不是不知, 怎能约她夜晚嬉戏, 聚众麻将。”   “臣妾有罪。”宁昭媛跪在殿中,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偏殿瞟去, 她听着梁美人的厉声惨叫, 止不住紧张地发颤。   淑妃知她担心, 挥了挥手, “你去守着梁美人吧, 将贵妃叫过来。贵妃怀着身孕,彻夜在偏殿外守着,伤了腹中皇嗣怎么得了。”   宁昭媛点头,急忙退出正殿跑到偏殿外, 她拉住林绿萼的双手,两人对视眼中皆是焦虑之色,彼此纤细温热的手都被汗水弄湿,“我和杨昭仪在殿外候着,你站久了腰痛,先回正殿休息吧。”   杨昭仪站在门边伸长了脖子张望,她看着一盆盆血水端出来,恨不得冲进去帮梁美人生子,她随手抓住路过的一个宫婢,“梁美人哭声怎么越来越小,是不是出事了?”   “奴婢不知,奴婢去换热水。”宫婢端着铜盆摇头,急匆匆地跑开了。   月光皎洁,星河灿烂,林绿萼对着月色合十祈祷梁美人平安,耳畔的阵阵蝉鸣惹人心烦。   稳婆在里面使劲儿地呐喊,鼓励梁美人大口呼吸,下身多使力气,梁美人的声声惨叫又盖过了稳婆们的呼声。婢女端着煎好的汤药跑进房中,不时又端着血水出来。   宁离离担心地走来走去,见林绿萼眉头紧蹙唇色苍白,劝道:“你先去正殿歇息,有事我第一个来叫你。”   林绿萼今日方才回宫,舟车劳累又逢梁珍意早产,身心俱疲,点了点头,往正殿走去。   她坐在鹅毛软垫上,心绪不宁,拿着茶杯的手一抖再抖,忍不住责怪自己,她该劝梁珍意不要执意借生产报复德妃的,如今偷鸡不成蚀把米。想好的计谋因德妃晕倒一个也使不上,而梁珍意生了两个多时辰孩子还没出生的动静。   若真是胎死腹中了……她不敢相信,重重地拍着额头,泪水哗哗地流下。   “无事的。”淑妃坐在一旁,安慰地抚摸她的脊背,“若是累了,先去睡会儿也好,别把自己的身体拖垮了。”   林绿萼并未答话,只是木讷地点头,咬紧牙关手搭在脸上尽力不哭出声音。坐在下方的赵充仪、李充媛也挑着好话安慰贵妃,“梁美人吉人天相,贵妃娘娘无须担心。”“梁美人一直用名贵的药材养着身子,肯定不会有事。”   烦躁的蝉鸣停了少许,突然听到一声尖细的婴儿哭泣之声,杨昭仪兴冲冲地跑到正殿,一抹额上的汗水,喊道:“生了生了!”   林绿萼匆忙站起来,往偏殿小跑而去。   淑妃呼喊:“产房血腥之地,贵妃不要踏足!”她的话音还未落,贵妃的莲青色身影已消失在了殿中,她摇头笑着说,“罢了,随她吧。”   林绿萼推开偏殿外的婢女侍从,掀开珠帘,问薛太医:“梁美人可好?”   薛太医苍白了一夜的面色终于泛起一点欣慰的红润,“梁美人生了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林绿萼拍着心口,长吁了一口气,脚下虚浮地走到床边,杨昭仪和宁昭媛已围着梁美人与公主了。杨昭仪抱着小公主,喜悦地泪流满面,宁昭媛拉着梁美人的手,哭泣着说:“你可想吃些什么,我命人去准备。”   房中充斥着猩甜的血味,温雪端来椅子放在床边,林绿萼扶着她缓缓坐在椅子上,她看一眼公主又看一眼梁珍意,四人脸上都挂满喜悦的泪水。   杨昭仪将小公主轻轻地放在梁珍意身边,抬手擦拭脸庞的泪水,“小公主太轻了,我……我去唤乳母来喂她。”   小公主皱着一张红彤彤的脸,闭着双眼,烛火照耀下,可见头上还残留着一丁点未擦拭干净的血迹。   林绿萼问稳婆:“此刻能用温水替小公主擦拭污秽吗?”   稳婆们点头,从一旁铜盆里沾了温水,再为小公主擦洗一遍身体,抹去头上的污秽,又仔仔细细地擦拭公主粉红的手和圆润的小脚。稳婆惊喜地说:“公主足上有一块胎记。”   林绿萼与宁离离忙低头细细打量,公主右脚脚底有一块李子大小的粉红色胎记,胎记边缘的形状起伏,像一朵粉色的梅花。   梁珍意喝了婢女喂的参汤,缓过气来,柔声笑道:“贵妃姐姐是绿梅,她知贵妃姐姐对她有救命之恩,所以她的身上也留下了梅花的印记。”   林绿萼用手指轻戳她的小脚丫,心间被愉悦填满,“粉梅又称粉珠,不如她的小名就叫粉珠吧。”   梁珍意和宁离离都点头称好。   林绿萼忽然摸到了袖中那块铮儿送她的梅花玉佩,她为粉珠取了名字,又觉这梅花玉佩与粉珠十分合适,便将玉佩拿出来放在了公主的身边,公主软软的小手碰到玉佩璎珞上的金珠,似乎醒了一小会儿,又立刻睡着了。   杨昭仪带来乳母,乳母将公主抱下去喂奶。梁珍意看着粉珠在乳母怀中幼小的脸庞,不禁又哭又笑,她曾不想生下她,可如今她来到这个世上了,她又觉得这是她最美好的珍宝。   她们三人坐在梁珍意床边,又是安慰又是道贺。   正殿的淑妃听闻梁珍意生下公主,轻轻点头,欲要起身离去之时,宁昭媛的婢女萍儿却从旁走出来跪在地上说:“淑妃娘娘,奴婢有事起奏。”   “何事?”   “梁美人突然早产,事出有因,是有人故意为之。”萍儿挥手让人拿出德妃送来的糕点,她本听宁昭媛的话,想在糕点中添加毒物,可闻着这红糖糯米糕有股苦味,她让太医检查之后,发现糕点里添了大量的红花,“德妃送来的糕点有异,梁美人服用之后,腹痛难耐,这才早产。”   萍儿叩首,“德妃娘娘居心叵测,相聚凝香居的贵妃与梁美人皆有身孕,她为大家备下的糕点却添了去血通经的红花。还望淑妃娘娘明察。”   坐在一旁的李充媛本在与赵充仪商量送什么贺礼给梁美人,她看着糕点心跳如鼓,怔怔地望向淑妃娘娘,欲言又止。   太医还在偏殿,淑妃立刻派人将他们召来,太医闻了糕点的气味,尝了味道,皆言糕点中有大量红花。   薛太医提前听了宁昭媛的吩咐,跪地说道:“梁美人虽身子虚弱,但也不至于七月早产,定是这糕点害了她。幸好贵妃娘娘并未服用,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一阵劲风吹熄了殿中少许烛火,淑妃在跳跃的火光中抬眼轻扫殿中诸人的反应,“将德妃召来正殿。”   德妃这一觉睡得极好,她来凝香居前特地服用了安眠的汤药,无论梁美人生或是不生,她们有何种阴谋诡计等着她,她都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怡然地在凝香居偏殿安睡。   德妃被应星喊醒,她迷茫地走到正殿中跪下,听了淑妃的问责后,抬头茫然地说:“这糕点是李充媛托臣妾带给贵妃的。”她斜眼看着一旁瞳孔瞪大的李充媛,“她今日来披香殿送糕点时,披香殿诸人都看到了。”   “难道……”德妃捂着心口,惊慌失措地说,“李充媛过往妒忌贵妃,宫中人人皆知,她难道想借臣妾的手毒害贵妃的胎儿,李充媛,你好狠的心啊!”   李充媛急忙解释,“臣妾没有!臣妾送来的糕点真的只是普通的糕点啊!”   淑妃抿嘴,厉声道:“去查!”   德妃安稳入睡的时候,李充媛来了凝香居,而岁子却潜入了李充媛的宫室藏了一袋红花和麝香。   宫人很快就从李充媛的宫里搜到了这些东西,这红糖糯米糕,李充媛宫中的侍从也皆作证是李充媛不让别人插手,亲手所做。   淑妃烦躁地挥手,“将她拖去暴室拷问。”淑妃熬了一夜,眼下乌青,路过跪在堂中的德妃身旁时,轻斥道:“你为何做这种事?”   德妃茫然地抬头,眼里挂着未干的被冤枉而堆积的泪水,“臣妾不懂淑妃娘娘何意。”她低着头,嘴边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前年晚宴诗会的时候,李充媛得了第一,她得了第二,李充媛那时依附着淑妃,在皇上的诗文评析中又超过了一向自诩有才的德妃。   李充媛很得意,曾在她面前说过一些猖狂的话。她这人度量一向很小,之前托弟弟帮她拿林绿萼头上的金钗,弟弟失败之后,她都能生大半年的气不理他,更何况与她非亲非故还主动挑衅她的李充媛呢。   德妃曾私下派人查过薛太医的药方,知道梁美人在烧艾保胎,今日又突然约她相聚,她便猜到梁美人快要生了。   既然林绿萼她们想借梁美人生子的事为难她,那她又碰巧遇见了李充媛,便祸水东引,将前年诗会在李充媛那里遭遇的一点恶气出了。   德妃正在欣喜之时,应星在一旁小声说:“淑妃娘娘请你去明珠宫相会。”她略烦躁地抬头望向淑妃离去的背影,怎么?淑妃对一个无用的棋子,还惦念着旧情,要与她为难吗?   ……   天光微亮,皇上起身后听闻梁美人产下一女,随意地笑了笑,对莫公公说:“将梁氏晋位为婕妤,封赏的事交给淑妃去安排。”   他穿上龙袍往殿外走去,心情并不好。昨日听闻边境打得热闹,徐仲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个侄子英勇不凡,万军从中一箭射死了田丙。田丙一死,他手下将士一半投降了徐仲,一半跟着张干跑了。   皇上本想任由他们打,闹得三败俱伤后他再去边境耍通威风,可若徐仲太快获得胜利,那这新的逸阳王依旧不好收拾,他烦躁地叹了一声,得将林相找来商议一番。 第86章 再见 去报恩吗   旭日东升, 德妃跪在明珠宫的正殿,她听着殿外侍女的低语,得知淑妃已经去歇息了。   她跪了许久, 膝盖疼得厉害,心里抱怨淑妃为不值得的人做不值得的事, 还要惩罚她这有用的依附之人,实在无先皇后的狠辣果决。   日上三竿,到午膳之时,淑妃梳洗打扮妥当了才走到正殿的描金黑漆嵌百宝椅上坐下, 抚摸着鬓角, 清眸流盼地说:“你怎在这儿跪着?”   德妃抿着下唇,昨夜晕倒之后至今颗粒未进, 嘴中干涸难忍,明明是淑妃将她唤来, 却做出浑然不知的模样……她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淑妃娘娘误会臣妾陷害李充媛,臣妾为向娘娘解释, 故长跪于此。”   “你可知谋害皇嗣是何等罪名?”淑妃一夜未眠, 如今起来难免头疼,喝了一杯蜂蜜茶润肺, 又柔声问, “你与李充媛无冤无仇, 为何要陷害她?”   “娘娘就如此笃定是臣妾做的吗?臣妾无罪。李充媛最厌恶贵妃, 意图毒害贵妃, 却误伤了梁美人,人证物证俱全,李充媛做了错事就该为自己的行为受罚。”德妃仰起头,镇定地望向淑妃, “臣妾一心为淑妃娘娘谋划,只盼望能为娘娘和三皇子的前路做出臣妾能做的所有贡献,臣妾赤诚之心可昭日月。”   淑妃讥讽地笑了笑,她挥手让应星将德妃扶起来。   淑妃想了想,她和李充媛的关系也不过如此。过往在殷府的时候,李氏与她同住一个宅院,故而有了一些交情。后来进了皇宫,皇后势大,其他妃嫔皆以皇后马首是瞻,但李充媛依旧依附于她,李氏虽性子木讷、不讨喜,但十几年相处下来,怎么也有几分旧情。   但李氏太蠢,没了就没了,本也是个指望不上的人,没必要为了她去严惩德妃,毕竟德妃此刻还算有用。   淑妃斜眼瞥向德妃,“本宫正好有一事要托你去做。”   “娘娘尽管吩咐。”德妃一手扶着应星,一手扶着凳子站起来,膝盖肩背都疼得厉害,哆嗦着坐在椅子上,手紧紧地掐着座椅的木板来隐忍其他地方的疼痛。   淑妃淡然地说:“本宫侄儿家的贵妾出自显州赵氏。赵氏商贾之家,近来也开始在京都做生意。赵氏家主赵夫人借本宫侄子之手向本宫传信,她要作证贵妃在宫外与人私通。”   “什么!”德妃霎时瞪圆了眼,再难维持面上的平和,以她对林绿萼十年的了解,她是不信林绿萼会与人私通的。林绿萼过往在闺中时,对那些玉树临风的世家公子都无甚兴趣,她也曾怀疑她是摆谱故作清高,但后来长久的相处让她确信了林绿萼就是对男女之情迟钝的人。   德妃不信林绿萼出宫四月,便会贸然与人私通,不禁蹙眉问道:“此话当真?”   淑妃点点头,“不是真的,也可以做成真的。”   “哦。”德妃意味深长地叹了一声,“赵夫人与贵妃有私仇?所以想借淑妃娘娘的势力,谋害贵妃。是吗?”   “正是。赵家与宁家在生意场上有许多争斗,而林相一直相助宁氏,本就惹赵氏一族的人怀恨在心。贵妃前些日子在显州作威作福,故意使计刁难赵夫人,诬陷赵夫人宴饮投毒,害赵夫人挨了鞭子。”淑妃淡定地望向她,“这些事都是宫外传来的,本宫也不知真假,所以托你下去查证,顺便接触赵夫人。”   “本宫明面上还要依赖林家的权势,不能和贵妃闹得太难堪。所以布局贵妃私通一事的人证物证都交给你来做。本宫也托侄儿递了宫牌给赵夫人,不日你可以请她进宫,与她细细商量。”   德妃恍然大悟,淑妃可真是精打细算,若事情成了,林绿萼以私通罪名被皇上处死,那威胁三皇子地位的皇嗣自然没了,淑妃依旧可以利用林相的声势拉拢朝臣,而林相没了贵妃这个指望,也会更加倾尽全力协助淑妃、三皇子。   若事情不成,那也是德妃从中谋划,与她淑妃无关。德妃揉着膝盖细细思索,赵氏与宁氏不合人尽皆知,林绿萼若真在显州为非作歹得罪了赵夫人,那只要有赵夫人这个人证,再借赵氏在显州的权势布置更多的人证、物证,倒真能以此事扳倒林绿萼。   哎,她心里长叹了一声,虽有风险但值得一试,先接触赵夫人,看看此事能否谋划再说吧。德妃起身行了一礼,“臣妾听从娘娘吩咐。”   “说起来,你是为何对贵妃有如此深的憎恨。本宫一直很好奇。”   德妃不想多说与林绿萼的恩怨,说多了反而显得她小气,“过往臣妾只想让贵妃痛苦,但她一直得意,如今臣妾只想让她死,还望娘娘成全。”   “本宫当然会成全你。待来日本宫成了皇后、太后,你的大功本宫定会报答。”淑妃说完这话,心里却感到好笑,这话去年她似乎也对林绿萼说过,只是世事无常,怪只怪贵妃肚子太过争气了。   ……   过了几日,摘芳殿收拾妥当了,林绿萼躺在她最爱的软塌上,迎着夏日的明媚阳光,读从显州带回来的那个趣味话本。   虽看过几遍了,可每每再读之时,还是能让她笑出声来。她上次问了严娉婷这话本的下卷再哪里,严娉婷只说留个悬念,待来日再买给她。   她当然不愿意等待,派人多番打听购买,谁知这话本竟是孤本,市面上根本没有这书,她不禁怀疑这是严娉婷自己写的,下卷还没有写完。   林绿萼努了努嘴,微微有点想她,要给她写信催催下卷吗?罢了罢了,不能给她一点好脸色,那人最容易蹬鼻子上脸。   严娉婷不是说要来京都做生意吗,待她来了,她定会主动联系讨好林家。   到时她再借机让严娉婷拿出话本下卷,想来若真是严娉婷所写,她为了京都的生意顺利,肯定会回府通宵达旦地为贵妃创作。   林绿萼舒适地翻了个身,背对着耀眼的阳光,待午睡之后去碧玉宫看望杨昭仪、梁美人和小粉珠。   她睡了片刻,闻着铜炉中幽幽的香气,睁眼看到云水跟着檀欣掀开珠帘走了进来,云水脖子上还戴着那条茶色的纱巾,他清澈的眸子激动地闪烁,轻声说:“奴婢名为云水。意味云在青天水在瓶,万物各有归去之地。”   林绿萼喜悦地伸手抱他,他的身体骤然消失在她怀中。她心口不适地颤了颤,一下睁眼坐起来,才发现是梦。   他还好吗?若是他从边关传信去了显州,那信再由显州寄回林府,要些时日她才能收到。林绿萼拍着胸口,他一定很好,不如去寻父亲打听一番?父亲人脉广,肯定知道边境是何种情况。   “檀欣,你去问问,能否安排本宫与林相、林夫人见一面。”林绿萼扶着肚子起来,“温雪,传步辇吧,本宫去碧玉宫看望梁美人。”   “喏。”檀欣和温雪应声而去。   林绿萼又斜躺在软塌上,等待步辇来接她,心里七上八下,也不知这慌乱的情绪是为何而生。   等了一盏茶功夫,她坐上步辇,身后的曲柄七凤金黄伞遮挡了日光,行到碧玉宫外,她心中的不快顿时消散了,被即将见到小公主的喜悦填满。这时候她看到一顶软轿往披香殿那边行去。   林绿萼不禁多看了一眼,软轿的布帘被风吹起,她在一瞬间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她止不住呵斥道:“停轿!”   温雪不知贵妃何意,但还是冲上去拦住了轿夫。轿夫停轿,林绿萼走到轿子前,眉心紧皱,震惊不解地低声呵斥道:“你为什么会在这里?你来宫中做什么?”   赵夫人掀开了轿子的帷帐,露出半张艳若桃李的脸,笑着说:“大概是为了实现自己说过的话吧。贵妃娘娘,可还记得妾身在神石寺时,说过什么吗?”   “你说了什么话?”林绿萼心里顿生背叛之情,前些日子的接触,严娉婷全是虚情假意的吗?严娉婷只是因为形势比人强,所以不得不低头讨好她,待她回宫之后,严娉婷再接触与她交恶的人,借机陷害她?   林绿萼心口一股恶气难以疏解,只觉过往的真心相待都喂狗了,“赵夫人,你要去披香殿?你可别忘了,你的……”   “妾身没忘。”赵夫人冷漠地打断她,挑眉嘲讽地轻笑,“只希望娘娘不要总是挟恩图报。”   林绿萼小退半步,怔怔地望着她放下帷帐,轿夫抬起软轿,往披香殿而去。她只觉恶心得想吐,严娉婷就不怕自己是贱籍身份的事被她宣扬出去吗?她就不担心她如今拥有的一切就这样灰飞烟灭吗?   等等,林绿萼突然瞪大了眼,严娉婷在神石寺时与她谈天说地,那时两人相处愉快,未曾说过一句歹话。若让她回忆的话,她只记得自己讲起德妃害她的事,严娉婷眼中透着寒芒,说:“若有机会,我帮你报复她。”   “你!”林绿萼对着轿子大喊,本想追出去,但又犹豫着停了下来,心如鼓擂,严娉婷这人到底要做什么,她该不会真想报复燕语然吧!   林绿萼既怕严娉婷要做坏事报复她,又怕她为报答自己而孤身涉险,一时百感交集,愣在碧玉宫前险些中暑。 第87章 引火 去商量吗   细碎的风拂过褐色的窗棂, 吹起珠帘摇晃,殿中沉香温软,方桌上的花盆里摆着绿意盎然的两片荷叶, 一朵荷花。   德妃坐在正殿,拿着一篇长赋评析, 漫漫将赵夫人迎了进来,她颔首笑着对赵夫人点头。德妃私下派人打听了赵夫人的生平,知她依靠美貌从赵府通房变成了如今代幼子掌权的赵氏家主。   德妃嘴边噙着温和的笑容,眼睛平静地打量面前的人。赵夫人穿金戴银, 妆容精致, 容貌艳丽……德妃微愣了愣,赵夫人的姿色放在宫中, 也仅次于林绿萼,甚至她身上风韵流淌的气质, 倒比林绿萼那股不羁洒脱更加动人。   德妃不自觉地暗讽,以色事人者, 能得几时好, 她无非是仗着美貌依附男人,如今男人过世了, 掌一家大权定是力不能及, 所以才想着巴结讨好宫中贵人, 为自己撑腰。   赵夫人并不拘谨, 行礼之后自在地抬头打量房中的摆设, 话说带着一点显州的乡间口音,“皇宫红墙金瓦可真好看啊,这么大的宫殿里就住着德妃娘娘一人吗?过往我们赵府这么大的院子,能塞下十几个姬妾呢。”   “呵呵。”德妃听赵夫人谈吐, 更是小妇人气派,竟拿宫中的娘娘与商贾之家的姬妾类比,令她不爽,“一路从显州过来,可劳累了?”   “说不上劳累,都是为了家族的生意。”赵夫人开始细数京都米、盐、糖的价格与显州的差距,这京都的生意是如何的不好做,宁氏真是奸商,从京郊采买远送而来的苏锦、蜀锦卖到京都翻了两倍价格,京都店铺的租金比她想象的贵多了……   如此说了一大通,德妃一向自持平静,也按捺不住打断道:“说正事吧。”   赵夫人说得口干舌燥,端起茶牛饮了一杯,瞥了德妃一眼,似乎才想起来在宫中要恪守礼仪,于是又装模作样的拿起宫女新端上的茶水细细浅饮。   她的行为举止落在德妃眼中,德妃淡淡一笑,真是小门小户出生的女子,穿戴再怎么华丽,容貌再怎么艳丽,也遮挡不住与生俱来的俗气,“你为何会与贵妃结仇?”   说到这事,赵夫人更是打开了话匣子,“妾身与贵妃无冤无仇,她初来显州,妾身好吃好喝地招待她,可她为了玷污赵氏商行的名声,硬说妾身在她的酒水中投毒。呵,贵妃权势滔天,在显州作威作福,又与县令勾结,将妾身好一通折磨。”前些日子被鞭子抽打的痕迹早已消散了,她将衣领拉开又迅速系上。   德妃眨眼间能看到赵夫人露出的被鞭打的红痕,又没瞧真切。   “前些日子,淑妃回娘家省亲,眉眼间颇有愁色,这愁色被妾身的长女赵芙发现了。芙儿又从她夫君那里打听到,淑妃因贵妃身孕的事发愁。恰巧妾身来京都做生意,与芙儿见了一面,芙儿虽是妾身早死的夫君与原配所生,但她对妾身颇为尊敬,问妾身可有方法可助力淑妃,让她能在夫君面前长脸。”   赵夫人压低了嗓音,鬼鬼祟祟地左看右看,见四周无人偷听后,这才小声地说:“妾身既为了相助女儿,又与贵妃有仇,这才斗胆向淑妃提议,揭发贵妃在显州与男子有染。”   “原来如此。”德妃点了点头,她派人去打听了,确实探听到贵妃在显州中毒一事,但后来贵妃又将赵夫人从牢里放了出来,恐怕是赵夫人舍了大把银子讨好贵妃,“听闻你还去神石寺探望贵妃?”   “是的。”赵夫人说到这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咬紧牙关愤愤道,“妾身带着天山雪莲、千年人参去神石寺探望贵妃,她竟然说要派人将妾身叉出去!她收了妾身的礼,也未给妾身半点好处。妾身实在是没了办法,贵妃在显州势大,妾身又如何都不招贵妃待见,只得百般讨好。”   赵夫人冷笑一声,“但如今不同了,有淑妃娘娘、德妃娘娘、皇上为妾身撑腰,妾身定要将之前受的委屈,都一一讨要回来。”   德妃意味不明地笑着,半是讥讽半是赞叹地说:“你倒是颇有胆量,敢于向权贵叫板。”   赵夫人奉承道:“妾身自然不敢,但有娘娘们在,妾身也只是尽力当个人证罢了。况且贵妃娘娘身后是林家,林家一直明里暗里照顾宁氏商会,致使赵家的生意越发难做,妾身虽未读过书,也曾听夫君讲过,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之类的话。”   德妃派人送上一盘金银珠宝,“宫外的事还要劳你多筹划,至于宫内,你暂且不要暴露自己相识淑妃,你与淑妃沾亲带故,到时被人联想到什么,那就不好了。”   “多谢娘娘,妾身知道了。”赵夫人抚摸着盘中的金玉,不自觉地露出喜色,又更贪心地说,“事成之后,能否托淑妃多照顾赵氏在京都的生意呢?妾身听闻淑妃娘娘不日就要成为继后了,以皇后之势襄助一个小小的赵氏商会,因不成问题吧。”   德妃点头,看赵夫人这贪婪的姿态,也许不止是因与贵妃有仇才会以身犯险谋害她,而是想借淑妃之势谋取钱财,德妃深知有所图的人更好掌控,她温婉地说:“本宫会告诉淑妃娘娘的。”   “多谢德妃娘娘。”赵夫人喜笑颜开,手抚摸着金镯子上的花纹就移不开眼了,“还是宫中的东西做工精美啊,这么好的连枝纹,宫外可真不多见。”   德妃附和地笑了笑,“贵妃在显州私会男子的事,你可有什么打算?”   赵夫人眉眼间闪过一刹那的兴奋之色,很好奇她这话说出口之后,德妃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妾身仔细打听了,贵妃居于显州时,确有一男子去驿馆寻贵妃娘娘。”   德妃想到什么,眉头微蹙,正要开口询问,却被赵夫人打断:“妾身听闻他来自京都,带了不少金玉珠翠赠与贵妃,当时驿馆的守卫和仆从都看到了。”   德妃拿着茶杯的手一下捏紧,茶水溅到了手上,“等等……你说的那人……”   赵夫人不顾礼仪地站起来,走到德妃身旁极小声地附耳说:“而且,他得知贵妃有孕之后,立刻给了照顾贵妃的陈大夫几百两银子,让陈大夫务必将此事隐瞒下来,还亲自抓了安胎药欲去驿馆侍奉贵妃安胎。”   赵夫人抑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用手遮住唇,温热的鼻息喷洒在德妃的耳畔,“还有,我派人去打听了,那日在驿馆负责洒扫的侍从听到那男子低吼道,你跟我走,我会照顾你!两人光天化日就在驿馆拉拉扯扯,还说什么,虽则如云,匪我思存的话,全然不顾周围人的眼光。”   德妃瞳孔不安地震动,她的嘴长得老大,半晌合不上,弟弟为何会突然写信告诉她林绿萼有孕了,难道说他们两人有私情?不可能,此事绝不可能!   但她前些日子也听燕家的侍从说,林绿萼在京郊的时候,燕明冶曾多次骑马去京郊附近游荡,她以为他只是在京郊别院周围遥望林绿萼,以寄相思,难道那时他们两人就见面了?   越想越觉得不可思议,她的脑海中仿佛有烟花炸响,惊得她瞪目结舌,赵夫人还在她耳边说着什么,她一句也听不进去。其实仔细想想,林绿萼虽然对别的男子没有兴趣,一直对她弟弟倒还颇为亲切,当年她弟弟托父亲上门提亲,林相本有所犹豫,但林绿萼一下就应了下来,还说服了林相。   那时林绿萼只是说她不想待在林府,想离开乏味的闺中生活,说不定她对燕明冶也是有情的?   他在驸马府安分了这么些日子,怎会听闻林绿萼去了显州,就按捺不住冲动,不顾一切地跑去显州寻她,难道真是因为他们两人有了私情?   德妃心跳到了嗓子眼,越想越觉得在理。   最要命的是,燕明冶去了显州之后,人便不见了,为这事皇上还对燕尚书发了一通火气,皇上来披香殿也与她说过此事,她那时替弟弟辩白,说弟弟年轻,许是去游山玩水了。   此时思索一番,也许他是真想带有孕的林绿萼私奔,所以去做安排了,而他写信告诉她,实则是希望她帮他出谋划策,因不好直言是他的孩子?   不会不会,绝对不会,一定不要多想!先将燕明冶的行踪查到再说。德妃止不住地摇头,一把抓住赵夫人的双手,怔怔地说:“赵夫人,这事你千千万万不要声张,一句话都别告诉别人,也不要让淑妃知道,我先给你银子,你在京都住着,揭露贵妃私会男子之事,我们再从长计议。”   “为什么?”赵夫人疑惑地瞪大了眼,有些不太愉快地瘪嘴,“驿馆的侍从可以当人证,证明曾有男子欲带贵妃私奔。陈大夫如今被我拿住了,他也可以作证,那京都来的男子给他的几百两银子,让他照顾贵妃的孩子。”   赵夫人细细的柳眉上扬,在德妃面前低声轻语:“娘娘,你在害怕什么?难道你是忌惮林家的权势?别怕,贵妃与男子私通,皇上会严惩贵妃,林家也会出事。”   她怕什么?燕明冶若是与林绿萼有私,遭罪的何止是林家?德妃挥手让她先坐下,她撑着脑袋仔细思索,此事有些蹊跷。 第88章 骗钱 去质问吗   德妃又回忆了一番林绿萼在京郊别院时的细节, 她出宫之前恳求淑妃将京郊别院的侍卫全换成林家派来的人。德妃得知此事后,好一通腹诽,以林绿萼贪玩的性子若守卫全是自家人, 那她哪里是被囚禁在京郊别院,简直是放出宫去肆意玩乐。   如今想想, 林绿萼求淑妃换侍卫,也许就是为了方便与燕明冶私会,她在宫中孤寂久了,心思变了, 也渴望爱。说不定两人在那里真发生了些什么。难怪他时常策马在京郊游玩, 哪里是遥望佳人,竟然是明目张胆地暗通款曲。   德妃红唇翕动, 白嫩的脸皮随着牙关的颤颤也不安地哆嗦着。她很想将跟随弟弟的小厮寻来问话,偏偏那小厮跟着弟弟去了显州之后也下落不明。她听闻皇上有派人监视驸马府, 可她怎敢去问那些监视的人,你们可有发现驸马去了京郊别院?   她抓起一旁的织金美人象牙柄团扇, 沉沉地扇了几下, 吹在面上的风都带着烦躁的闷热。   赵夫人坐在椅子上,半晌得不到德妃的回复, 百无聊赖地又唤婢女为她续了一杯茶, 她用盖子刮着茶汤面上的浮茶, 发出清脆的响声, 低声嘀咕道:“娘娘这碧螺春, 似乎有些陈了,这都初夏了,怎还未换上新茶。”   德妃沉闷地叹了一声,如今能问的只有面前的赵夫人了, 总不能让她去问林绿萼你腹中的孩子是谁的吧,“那男子在显州,可还有什么别的举动?”   赵夫人挠了挠脖子,眼珠子闪动,似乎在努力回忆,“妾身忙着做生意,哪会时时派人盯着他,也是后来听陈大夫说起收了一位京都来的男子几百两银子,才让妾身怀疑贵妃与那男子有私……”   她突然站起来,双手一拍,“娘娘这么一问,妾身倒想起来一事,妾身去神石寺探望贵妃之时,曾见一位高大英武的男子在山间小路上徘徊,他频频回望寺门,而贵妃也站在门口眺望,她见到妾身后才收了远望的视线,转身回了寺中。”   “那男子长得不错,妾身在显州可未见过如此器宇轩昂的男子。”她偷偷抿嘴,这种骗人的话,她一个时辰能变着花样编数十套,“可惜只有陈大夫和驿馆侍从见过他,妾身不知他是否就是那人。”   “嗯。”德妃佯装淡定地点头,手指却不安地蜷缩成拳。若两人真有私情,那他必是在神石寺附近守护林绿萼,也许两人还真有私奔的计划,只是被林绿萼突然地回宫给打断了,“此事还需从长计议,这男子如今也寻不到踪影,不如……”   赵夫人本端着茶杯,“咚”地一声将茶杯放在桌上,她皱眉打断德妃的话,“德妃娘娘,妾身进宫之前,也花钱打点了京中相熟的贵人,探听了些许消息。听闻你在闺中之时与贵妃娘娘是手帕交,两人进宫之后也一直相处融洽。”   赵夫人顾盼生辉的眸子幽幽地盯着德妃,红唇讥讽地轻撅,“昨日淑妃派人传消息给妾身,让妾身进宫相会德妃,那时妾身便心生疑窦,猜测淑妃娘娘是被某人骗了,如今看来,某人真是替贵妃打听消息,而不是真心相助淑妃娘娘。”   “人证物证俱全,抓一个奸夫还抓不到吗?那人来自京都,出手阔绰,必是世家贵公子,与林绿萼相熟的男子一一排查,让陈大夫与驿馆侍从认人,能花多少功夫?妾身都不怕以下告上,德妃娘娘在怕什么?”赵夫人微微扬起脖子,红唇上勾露出嘲讽的轻笑,“请恕妾身失陪了,妾身还是去与淑妃娘娘商议吧。”   赵夫人起身行了一礼,一旁方桌上放着的金银珠宝她瞧都没瞧便直接往外走。   “且慢!”德妃站起来,发间的金步摇摇曳生辉,她瞪着赵夫人的背影心生歹意,“赵夫人,本宫是想先将那个奸夫抓到,再揭发贵妃私会男子,如此更加妥当。”   德妃挥了挥手,漫漫、岁子将殿门关上,她缓缓坐回椅子上,露出温婉的淡笑,手指不自觉地紧紧抓着桌子的边沿,赵夫人不过是一介商贾之家的平民,如今又来到了人生地不熟的京都,待她出宫之后,让燕家的侍从悄无声息地将她处理掉,也不用担心她这张嘴乱说了。   可是她此刻就要去寻淑妃……若她告诉了淑妃这些事,淑妃可不会顾及与林绿萼偷情的男子到底是谁,说不定还乐意见到林家、燕家一起倒台,空出的职位还方便为三皇子培养忠心的势力。   “德妃,你想做什么?”赵夫人双手环抱在胸前,在殿中踱步,“淑妃娘娘信任妾身,愿意让侄子纳我们赵家的女儿做贵妾,德妃娘娘可曾想过,赵氏与淑妃娘娘有多深的关系?”她虽未见过淑妃,也与淑妃并未有多大联系,但自信笑容挂在脸上,从容不迫地盯着德妃。   “本宫只是凡事力求稳妥。”德妃被赵夫人高傲的微笑灼痛了眼,她隐约觉得这昂头挑衅的笑容与林绿萼有几分相似,都一样的惹她烦躁。她垂眸深思,前几日她才害了李充媛,惹淑妃不快。若她与赵夫人私会之后,再派人除掉赵夫人,那在淑妃面前,她可就百口莫辩了。   “可妾身等不了啊。”赵夫人手从盘中的金银上拂过,一副精打细算的模样,“京都寸土寸金,这么点东西,够花销几日啊。妾身打点达官贵人时,送的可都是明前茶,明前茶贵如金,一小盒送出去,亮晃晃的金子就没了。”   她又细数在京都的不易,屯着货物打算来京都贩卖,可惜却租不上、买不了合适的商铺,本打算襄助淑妃娘娘除掉贵妃,这样便可借淑妃娘娘的威望,在京都打点权贵,如今事情没有办成,货物也堆积着卖不出去,每日都会亏许多银子,“妾身可真是一天都等不得,每等一天,便看着白花花的银子流水一样的消失。妾身丧夫,孤儿寡母,本就不受叔伯们待见,如今又亏这么多银子,日后哪里还有容身之地呢?”   说着,赵夫人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用眼角余光瞥了瞥德妃。   德妃不耐地点头,“你要多少银子?”她手头并不富裕,仅靠着皇上的赏赐和月例银子过活。燕家家底并不殷实,又没有别的收入,比起出手阔绰的林家差远了。   “娘娘这话说的,妾身又不是欺负娘娘,怎敢随意要娘娘的银子。”赵夫人随意看了一眼四周的摆设,她自小家里富裕,后来落难了也是在极其富有的赵家生活,这两年掌权之后生活也极尽奢靡,瞧不上德妃宫中这些玩意儿,“这个月先要一万两吧,妾身在京都买地段好的店铺,总得花点银子。”   “一万两?”德妃怔怔地望着她,“赵夫人!”她哪里拿的出这么多银子。   赵夫人走到门边,回头淡然巧笑,“我此刻不急,可是货物会放坏啊,娘娘得快些将银子送来,否则妾身的嘴会着急。下个月事情成了,妾身自然不会再叨扰娘娘,若事情没成,那恐怕还需娘娘再襄助一二。”   赵夫人缓缓摇头走出披香殿,燕尚书好歹是大官,卖房卖地凑一万两不会太难,她先骗点银子花,时机成熟了,再反咬德妃贿赂她做假证。   敢害林绿萼那傻子来宫里遭罪……她最厌恶这等虚情假意之人,那日听说了德妃害林绿萼的种种事后,她怒火翻腾,决心来京都做生意也是为了帮林绿萼报仇。   说了要帮她报复,那就一定要报复。   ……   宁离离举着叶子牌在林绿萼面前晃了晃,笑盈盈地说:“这是怎么了?”她指了指一旁的金豆子,“善心大发,给我送钱来了?”   林绿萼轻摇了摇头,打叶子戏时面前一直浮现刚才在轿帘后出现的严娉婷的半张脸,她心绪不宁,这人真是太能装样了,她在显州时就该让衙役打死她,竟让她如今还与德妃联手坑害她。   她们此刻正在谋划什么?林绿萼蹙着眉头,干脆在严娉婷出宫之后,让人把她做掉吧。   杨昭仪抱着粉珠在一旁逗弄,娇俏的眼睛瞥向她,“有什么烦心事,说给大家乐一乐。”   “罢了。”林绿萼放下纸牌,她决心去披香殿门口堵截严娉婷,试试她到底想做什么,“我还有事,先回宫了。”   她走出不远,宁离离袅袅婷婷地追上她,一把搂住她的肩膀。   宁离离樱桃色的裙摆与林绿萼杏红的留仙裙在风中缠绕在一起,她声音柔软,温柔的面上挂着一丝失落的神色,“回摘芳殿可不是这个方向,你发生了何事,怎么连我都要瞒了。”   林绿萼抬头四处看了看,道盘花圃里簇簇牡丹似霞似锦,脚下石板映着璀璨骄阳,反射出耀眼的光芒,她的话堵在口中,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心告诉宁离离,“我腹中的孩子不是皇上的。”   “等……”宁离离霎时闭眼,她揉着眼窝惊呼了两声,又拍着胸口笑道,“我现在写信告诉家父,与林家划清界限,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林绿萼揽着她往前走,“我在显州之时,被赵夫人骗了,她知晓我腹中孩子是谁的,她此刻正在披香殿中。”   “嘶……”宁离离脚步虚浮,她推开林绿萼自己站在一旁,扶着宫墙哭笑不得地说,“信息太多,我消化一下。”   林绿萼上前拉住她的衣袖,“别消化了,怎么办吧。”   “我现在能想到的办法就是一把火将披香殿烧了,将赵夫人、德妃一起烧死。”宁离离挥手,她又吁了一口气,耳旁只能听到砰砰的心跳声,“罢了,烧死来不及了,我们得做足假证,证明她们诬陷你。”   宁离离急得眼里泛起泪花,“你怎不早些告诉我,还和我打了半个时辰的叶子戏,你!”   “我总觉得赵夫人不至于此……”林绿萼想起她在牢中的时候,宁愿受刑也不愿意供出钱思他们是谁,她明显是对前朝有深深眷念之人,若她想要揭发这是晏隽之的孩子,也会害死她心心念念的晏隽之啊。   况且人之相知,贵相知心,她在神石寺的那些日子,她明显能感觉到严娉婷的真心,她早早地得知了她有孕,若想要揭发,那时就可以揭发,何苦还换了可信的大夫暗中照顾她。   她猜测严娉婷是真的想要搞大事坑害德妃,否则就是严娉婷太能装样,将她骗得团团转。   无论如何,她都决心去披香殿门口守着,试探一下严娉婷到底要做什么,若是严娉婷真的要害她,在严娉婷出宫之后,她就找人往她头上套上麻袋,打死了事。 第89章 召回 去奉承吗   “参见皇上。”林志琅跪地叩首, 午后灼眼的日光让他背上浮起一层汗水,皇上半晌未让他起身,他的思绪便飘到了进宫之前, 想起方才他正在读从边关发回来的信件,皇上派人来将他急召进宫。   林相与许二一直有联系, 他收到许二的信,得知逸阳王病危之时不愿传位给张干、田丙,被二人杀害,为了维持边关安定, 逸阳王病重的消息一直没有传开。他们二人便隐瞒了逸阳王病重的事, 将谋害逸阳王之事嫁祸给了徐仲,向外宣布徐仲刺杀逸阳王。   徐仲与云水死里逃生, 回到北青城南边,召集将士攻打北青城。徐仲他们在城门外叫嚣, 田丙被张干怂恿,主动迎战。田丙不敌云水, 被云水击杀。   经过艰难的攻城战, 徐仲夺回了北青城,张干抓走了城中徐府里徐仲六岁的儿子, 带着田丙的残部, 一路东逃到了边关另一重镇永城。如今徐仲势力强于张干, 但张干手中有徐仲独子作为人质, 两方暂时休战, 彼此整顿军务、召集人手,大战一触即发。   许二的信中不乏对云水的溢美之词,又交代了徐仲对云水十分信任,他虽年轻俊秀但战胜了老成勇武的田丙, 兼徐仲出入都带他议事、对他赞不绝口,云水在军中也颇有威望,势头正盛。   林相收了信,这才脱下常服,换上官服,准备进宫拜见皇上,他随口问了问传话的内侍,皇上心情如何。内侍答:“早起看了奏折,一直沉闷无话,砸碎了不少器物。”   林志琅心中叹了一声,皇上每每急召他,都是这样极度愤怒之时,他虽知皇上不会轻易责怪他,但也逐渐升起了烦躁之感。他刚穿上官靴,林夫人面色不佳地走到他近旁,帮他整理衣带。   他捏住林夫人放在他衣领上的白皙纤长的手指,笑道:“这是怎么了?头上都皱起纹路了,晚上我帮你敷一敷上次调制的神仙玉女粉。”   “方才替你算了一卦。”林夫人咬着下唇,还在思索如何解卦,“是凶卦。”   林志琅扫了内侍一眼,命他先退下,他问:“何卦?”   “水山蹇卦,象曰: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林夫人见夫君不解其意,于是详细解释道,“蹇,《彖辞》注,难也之意。意为前进不便,若要克服困难需有贵人相助,且需要坚持正道,才能得救。”   “正道?”林志琅淡淡笑道,拍着夫人的肩膀安慰,“为夫还不正道吗?如今女儿有孕在宫中安养,云水在边关也过得很好,日后云水事成了,我们含饴弄孙,岂不快哉?”   “也是,有时卦象之说也不可尽信。”林夫人附和地笑了笑,拿过一旁的食盒,“我做了一些绿儿爱吃的糕点,你进宫之时托人拿给她吧。”   林志琅私底下谋划的有些事并未告诉夫人,怕她徒增烦恼,上次有人假借山林居士的名义写信给皇上的事,他还在查,也未告诉夫人,怕她过于忧虑。   他又安慰了她一句,接过食盒跟随内侍进宫。   皇上瘪着嘴,胡须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胸腔剧烈的起伏,情绪难以安定,半晌才招呼林志琅起身、赐座。   “皇上面有忧色,臣十分担心皇上的龙体,还望皇上将烦心的事都丢给臣去做,别气坏了龙体。”林志琅招呼莫公公递来垫子,他将软垫放在龙椅后,让皇上舒适地靠着龙椅而坐。   “你上次提议朕亲征边境之事,朕仔细思索了,认为可行。”皇上靠着垫子,调整了一个更为舒服的坐姿,将奏折丢在林相怀中。他不止觉得亲征可行,近来一直在幻想投身浴血奋战的沙场之事,他每每想到征战的快感,全身都热血沸腾。   林志琅打开奏折,皇上收到的消息和他相差无几,他装作初次看到的模样,啧啧道:“徐仲和张干有一场好仗要打啊。他们各自收编了一部分田丙的势力,如今手下将士披坚执锐,恐怕不打个你死我活,难以收场。”   林志琅微感诧异,他不知皇上在不爽什么。边关将士打得凶残,对国家的安定来说是十分有害的,匈奴虎视眈眈,很可能趁机南下,而国内也会人心惶惶,各家各户征来的壮丁是去抵御外族的,怎么为了内斗而损伤无数。   如今徐仲、张干势大,各自手下都有十万余士兵,又常年盘踞边境,皇上难以掌控,就算皇上指派其中一人为新任藩王,另一方也不会服气,如何都是要打的。   但林志琅知道皇上不会担心这些,以他这十年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对国家的安定与治理没有一个合理的概念,过往杨国老在世的时候,总是絮絮叨叨地教育皇上,让皇上非常厌烦。林相坐到如今这个位置,除了自身手段过硬外,更多的是靠揣测和顺应皇上的胡作非为。   他此刻却有一些琢磨不透了,皇上既然想带兵亲征,那绝对是想徐仲、张干打得越热闹越好,两败俱伤才好坐收渔翁之利,如今的情形也正朝着这样的局面发展,皇上还为何而烦呢?   “皇上。”林志琅试探性地喊了一声,他轻声询问,“可是担心边境不平?”   皇上摇头,他指着奏折上的一个人名,食指反复敲击这两个字,“徐仲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侄子,让朕很不爽。”   “啊?”林志琅眼眸微微闪动,皇上一直因未能见到晏隽之的尸首而屠杀年龄相仿的少年,难道这种执念让皇上看到晏隽之取的假名字,都能有所察觉而不痛快了吗?   “这……可能也不是徐仲的亲侄子,臣之前没听说过这人,许是哪儿冒出来的武将,被徐仲收为侄子了。”林相暗暗好笑,他这话有些敷衍了,他听闻过长辈将得力青年收为义子的事,鲜少听闻有收为义侄子的。   “不是。朕派人打听了,叫什么徐之,是徐仲的亲侄子,说是父母双亡了才来投靠他的。”皇上颇为不悦,眼神严肃,“徐仲势力已明显强过张干了,如今还有这么得力的部下,来年他战胜了张干,徐仲坐拥边关,势头比之逝世的逸阳王只会更盛。那朕还亲征什么?”   林志琅点头,他总算听明白了,皇上怕徐仲获胜之后势头太强,他就不能去边关耍威风了,怎么这么荒唐的人都能当皇上啊,他心中屡屡感叹苍天无眼,面上却笑道:“这还不简单?将他的侄子召回京都任职即可。”   “臣收到消息,徐仲的独子被张干抓到了永城,无论张干战胜还是战败,徐仲的儿子是没命活了,那他能依靠的后生便只有这个侄子了,张干抓着他的儿子,皇上抓着他的侄子,他再威风,也总会有所忌惮。”   林相见皇上止不住地点头,又说:“待他侄子在军中有了足够的威势,那他就是如虎添翼,皇上此刻想将徐仲召回京都,他必然不听,但将他侄子召回来,他正与张干打得热闹,势必只能暂时服从皇命,皇上想想,日后无论是否要亲征边境,手中拿捏着徐仲的侄子,总好过盲目进军。况且若能将这个徐之收服,皇上也是收揽了人才啊。”   一席话说完,林志琅心里默叹了一声,绿萼还有几月要生了,孩子父亲在身旁,她会开心许多吧。而且以他的私心来说,他是不想晏隽之太过强势的,他还有要做摄政王的美梦,若皇权太强,他如何掌控?   皇上眼冒金光,又忍不住指着林相说:“好。你真是……好计谋,有林相在,朕的头痛之症自然就消散了。”   林志琅跪地奉承了一通,“皇上乃真龙天子,能为皇上效力,是臣的福气。”   皇上朗声笑道:“好,就这样办。给徐仲施加压力,将他侄子召回京都,若他不服从皇命,则派人相助张干。就是要让他们两个人势均力敌地打斗,这才有几分趣味。”   “是。”林志琅心里冷笑,如此荒唐之人,他势必要将他亲自拉下皇位,面上奉承之语不断。   ……   林绿萼在披香殿前拦住了欲要上轿的赵夫人,“本宫有话想对你说。”   “妾身与娘娘应不是能坐下闲谈的交情。”赵夫人柳眉上挑,她一只手扶着软轿的横木,一只手抱着装满金银珠宝的盒子,“娘娘,在显州之时作威作福惯了,回到皇宫才知道怕了吗?”   赵夫人用显州方言轻骂了两声现在装孙子有啥用之类的话,眼睛却不自觉地瞥了一眼身后的披香殿宫婢。   林绿萼不怒反笑,她心里的念头更加明朗,严娉婷小时候就是自信高傲之人,若真对她心存芥蒂,在显州时何苦来神石寺看望她,于是她拍着软轿的横木讥讽道:“本宫以为你身在曹营心在汉,没想到本宫才是你心中的曹营。”   宁离离浅笑着绕到赵夫人面前,“赵夫人,我们宁、赵两家交情匪浅,可否请你来凝香居一叙,若夫人愿意的话,京都的生意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   “妾身有路可走,还是不劳烦二位了。”赵夫人回头盯着漫漫,斥责道,“她们为难我,你家娘娘就在殿里看着吗?”   漫漫行礼,匆匆跑开,“奴婢去回禀。”   德妃缓缓走出来,面色并不好,盯着林绿萼半晌说不出话,干笑了两声:“贵妃娘娘,可是来披香殿叙旧?”   林绿萼瞪了德妃一眼,看德妃这并不得意的脸色,她心里明镜似的,转头拉住宁离离嘀咕着离开,走了几步又回头剜了赵夫人一眼,“你给本宫小心啰!” 第90章 状告 去用膳吗   宁离离想着林绿萼回宫之后, 她因种种事情,整日与贵妃、杨昭仪、梁婕妤和小公主待在一块,已经十来日未去明珠宫与淑妃好好闲话家常了, 她这些日子总是问安之后坐坐就走,淑妃似乎也有太多事忙, 并不挽留她。   她今日特地做了盐渍青梅、金丝蜜饯,拿到明珠宫与淑妃分享。她因时常来玩,性子也随性自在,所以一路进了正殿, 婢女也并未拦她, 只说淑妃娘娘有事,请宁昭媛稍待。   宁离离在正殿坐了片刻, 殿中的香气味浓,她略感呼吸不顺, 便走到院中踱步,隐约听到一男子的尖细声音从偏殿响起。   偏殿门口并未守着侍从, 房门紧闭, 几只雀鸟在屋檐下嬉戏,发出清亮的叫声。她左右瞥了一眼, 悄悄抬步往前走, 伫立在偏殿的门口外, 假装抬手逗弄雕梁画柱前盘旋的蝴蝶, 实则竖着耳朵倾听殿中的声音。   “娘娘, 林相似有怀疑,近日奴婢发现莫公公和他手下那几个内侍,总在紫宸殿中逗留,努力寻找皇上藏起来的信。”   淑妃轻轻地啧了一声, “他找那些信做什么?难道他想借山林居士的名号行事?”   “奴婢不知。”   宁离离眼眸微动,见婢女们拿着东西走过,她往前走了几步,俯身在花坛边轻嗅花香,隔得远了殿中的声音便听不清楚,她待婢女们走了,又回身走到方才的梁柱旁。   “奴婢家中老母病重,还想寻娘娘再要点银子。”   “本宫知道了。”淑妃冷哼,忍不住嘲笑道,“这才半月就花光了五百两银子,若说为母看病,也太牵强了些吧。”   内侍低沉的笑了笑,老实答道:“奴婢嗜赌。”   “银子本宫会命应星给你送来,下去吧。”淑妃说着起身。   宁离离听着声音,她若这时跑回正殿已来不及了,她脸上堆着笑容,一下迈步往前,淑妃刚打开门,就看到提着食盒在门边笑着迎上来的宁昭媛。   “哎哟。”淑妃捂着心口瞥了一眼身后的内侍,让他快走,“什么时候来的,吓着本宫了。”   “才来一会儿,正殿寻不到娘娘,听到这边有声音就过来了。”宁离离揭开食盒的盖子,并未多看从一旁离开的内侍,笑盈盈地望着淑妃娘娘,“臣妾院里的青梅、李子熟了,臣妾摘了新鲜的果子腌制了一番,做了开胃的点心给娘娘送来。”   淑妃牵着她的手走到殿中,“你有心了。初夏燥闷,这盐渍青梅十分润口。午膳时分皇上要来,你若想留着一起用膳,就陪本宫坐一会儿吧。”淑妃知她每次看到皇上都会局促不安,远没有两人相处时那么自在,所以若皇上要来明珠宫,淑妃便会提前告诉她,去留随宁昭媛的意。   宁离离想了想,她留在这儿还可以替梁珍意与粉珠美言几句,珍意都生产多日了,虽收到了赏赐,却未能见到皇上,皇上对珍意本就不好,珍意早产生了女儿皇上更是毫不在意,宁离离以己度人,若是自己生了孩子,孩子父亲相隔不远,却不闻不问,心里怎么也会难受的很。   “臣妾留下来陪娘娘一同用膳吧,许久未吃娘娘宫中的清蒸鲈鱼了,想得慌。”   “好啊。”淑妃眼眸不自觉地下瞥,今天这出戏,本也是要演给所有人看的,离离从旁听着也好。   日上三竿,耀眼的金光照在金瓦上,晃得人满目金光,天空碧蓝,蝉声阵阵,皇上的倚仗停在了明珠宫门口,淑妃与宁昭媛跪在宫前迎接皇上。   皇上搂着淑妃的肩膀,愉悦地微笑,往殿中走去。   宁离离跟在后面,也走了进去,她如往日一般帮着侍从布菜,偶尔接两句嘴,逗得皇上与淑妃欢笑不止,淑妃招呼道:“你也坐下吃菜,别忙活了。”   “是,交给他们做。”皇上时常在明珠宫看到宁昭媛,宁昭媛的一颦一笑与淑妃颇有几分相似,他因着宁昭媛与淑妃相似的容貌和讨喜的性格,也对她有几分和善。   宁离离坐下,颔首吃了一块鱼肉,她想了想,便说梁婕妤也爱吃鱼,她喝了鱼汤喂小公主喝奶,小公主也会咯咯直笑。她正准备开口提这事,突然殿外传来德妃的声音。   “皇上、淑妃娘娘,臣妾有事禀告。”德妃在明珠宫的院中叩首,双膝和双手触着被骄阳晒得滚烫的地板,手指不适地微微蜷起。   宁离离不安地蹙眉,想起前几日遇见赵夫人从披香殿出来的事,回去之后林绿萼让她安心,她如何能安心?她急忙派人去宫外,时时盯着赵夫人,又派人寻一些有显州口音的人,届时冒充贵妃在神石寺的仆从,如果赵夫人与德妃要栽赃,不对,是揭发林绿萼与男子有私,她便带假证人证明她们诬陷。   此举虽然冒险,但她总不能什么事也不做,眼睁睁看着林绿萼涉入险境之中,就算她作假被发现了,受到牵连被处死,她也不怕。毕竟林家若是倒了,宁家无枝可依,也迟早被强权吞没。   宁离离娇柔地低语:“皇上正在用膳呢,德妃毫无礼数,扰皇上清静。”   “可能真有什么急事要禀告吧。”淑妃望着皇上,又温柔体贴地往外望了一眼,“日头正毒,德妃若非有要事,怎敢轻易叨扰皇上呢。”   皇上点头,用帕子揩了揩嘴上的油,招呼莫公公递上茶水润口,“让她进来吧。”   德妃进来后,直直地望着皇上,她妆容很清淡,遮不住眼下的一圈乌青,身形纤瘦若一片绿柳,缓缓地跪在地上,“皇上,臣妾有要事启奏。”   “说吧。”   皇上不吃了,才坐下的宁昭媛自然也饱了,淑妃挥手让侍从将午膳撤了,房中萦绕的肉菜香气消散,浓郁的焚香又弥漫了上来。   “臣妾要状告贵妃私通!”德妃说出这话,衣袖下的手激动地抖了抖。   “荒唐,诬告可是死罪。”皇上鹰眼瞪向她,透着严肃的寒光,他一是不信林绿萼会私通他人,因她看着完全不懂情爱,是个贪玩的小女子,二是涉及林家,他私心便偏向了林家。   “臣妾有证据。臣妾状告贵妃与林府侍卫私通!”德妃深吸了一口气,她与赵夫人二次会面之时,赵夫人又提了一个主意,既然无法寻到当时来显州的京都男子,何不在京郊别院的林府守卫中,买通一个侍卫做假证呢?   德妃认为赵夫人说的在理,买通一个相貌不凡的林府侍卫,答应那人,会让他的父母亲族改名换姓荣华富贵一生。然后趁机将他的父母亲族都掌握在手中,便可让他作证贵妃勾引他,两人一起被处死,牵连林家一起倾覆。   德妃不放心赵夫人,这人太过贪心,但宫外的事还是她去行动比较方便,况且德妃向家里求援,给了赵夫人足足一万两银子,想着她拿到这么多钱,又有事成之后的巨大利益引诱,她如何也会认真行事。   前日,赵夫人派人传信,事情已安排妥当了。昨日德妃又派漫漫去细细地询问了赵夫人一番,确定此事没有差错了,她今日才敢来御前状告贵妃。   她昨夜辗转了一夜,光是想到林绿萼会死,便兴奋地捏着被角睡不着觉。 第91章 私通 去陈诉吗   “德妃, 此话当真?”宁离离抓着袖帕,心跳得厉害。   那日从披香殿回去之后她询问了林绿萼,知道了她怀孕事情的前因后果, 没想到时常见面的云水竟然是前朝太子晏隽之,她过往未曾仔细看过他, 她一旦和林绿萼见面,总有分享不完的趣事,何曾细细打量绿萼身旁跟着的婢女是否有几分男子气概。   但知道他是男子之后再回忆,他在宫中那半年时光, 她也偶尔对他升起过几分疑窦, 但想着他是林相送进宫的,身世都是一查再查的, 她何须多想,便放下了对他身份的怀疑。   如今仔细想想, 云水就是一位穿裙子的少年郎啊!   宁离离以为赵夫人将事情的都透露给了德妃,未曾想德妃竟然检举林绿萼与林府侍卫私通, 看来德妃真是被赵夫人摆了一道。她稍微放宽了心, 不急着替贵妃辩白,反而问道:“她与林府侍卫私通, 德妃身处深宫, 怎会知晓?”   德妃抬头望着皇上沉郁的眼眸, 咽了咽胆怯的情绪, 沉声道:“贵妃离宫前, 托淑妃娘娘安置京郊别院之时,将别院的守卫都换成了林府派来的侍卫。”   “有这事?”皇上看向淑妃,耳畔蝉声闹得厉害。   淑妃立刻跪下,眼眶里霎时噙满泪水, 柔柔弱弱地说:“臣妾有罪!臣妾知林相在皇上面前得力,担心贵妃被逐出宫后,林相疼惜女儿,对皇上办事时会分心,臣妾念在林相情面上,对贵妃一向竭力照拂……皇上也曾叮嘱臣妾,不要与贵妃置气,她虽然任性没规矩,但要多照顾她,所以臣妾在贵妃请求将京郊别院的侍卫换成林府侍卫之时,便同意了。”   皇上还未应声,淑妃又急忙说:“那时正是年节,臣妾体谅贵妃一人独居京郊别院的不易,猜测贵妃是想寻个方便,能偷偷回府探望林相、林夫人,以全孝道。臣妾只想着孝女之心感天动地,并未多想其他,臣妾有罪!”   皇上点了点头,未让淑妃起来,铜盆里的冰块无声融化,透出丝丝凉意,皇上却依旧觉得闷热,他盯向德妃,“你继续说。”   “是。贵妃在京郊别院的时候,便与过往在闺中相熟的一位侍卫产生了情愫。臣妾在闺中时与贵妃是手帕交,曾听她说起过那位林府侍卫,姓袁,他高大英俊,贵妃对他芳心暗许。她曾和臣妾私话时说,愿与那袁侍卫私奔,不愿嫁给臣妾的弟弟。臣妾痛斥她,聘则为妻奔是妾,才让她回心转意……”   宁离离打断道,“越说越玄乎了,臣妾与贵妃的交情不输德妃,只知贵妃一心向着皇上,未曾听贵妃说过一句别的男子,更何况那时贵妃与德妃的弟弟定亲,贵妃若真与他人有私,怎好意思告诉德妃这些。德妃娘娘,你在背后污言秽语也就罢了,当着皇上的面,竟造谣这些龌龊之事,真是让臣妾不忍耳闻。”   淑妃眼皮微抬,在皇上面上一扫而过,见皇上面色暗沉,忙附和宁昭媛,“臣妾也觉奇怪,若贵妃在京郊别院与袁侍卫有染,难道还敢告诉德妃吗?”   皇上舌头微抬,嘴唇张了又闭合,指着她,“你继续说。”他声音冰凉冷厉,惊得德妃哆嗦了一下。他记得山林居士的卜词说,要让他将林绿萼养到寿终正寝,他对林绿萼这个人只觉得美貌,且是林相的女儿,其他的事并不在意,但作为男人和皇上的尊严,是容不得她践踏的。   他不禁有些烦躁,一脚踢飞了面前的凳子。圆凳“咚”地一声摔在地上,屋中的侍从跪倒一片。   德妃咬紧牙关,她隐约担心皇上迁怒于她,顿了一会儿才说:“贵妃去了显州,依旧与那男子偷情。所以有孕之后不敢回宫,怀孕四月了实在藏不住了,才敢回来。”   宁离离瞪向德妃,眼里充满讥讽,“德妃娘娘,你又是如何得知的,难道当时你也在显州吗?”   德妃挺直了脊背,淑妃接话道:“贵妃有孕不愿回宫之事,臣妾也略有耳闻。”她轻声道,“为国祈福虽然重要,但身为妃嫔,保全皇嗣更为重要啊。”   德妃瞥向宁昭媛,“是贵妃亲口告诉臣妾的。”她用袖帕捂嘴,轻声哽咽,“皇上,贵妃回宫之后,惶惶不安,臣妾与贵妃相交多年,看出她心中有事,臣妾再三询问,贵妃便将她与袁侍卫有染的事告诉了臣妾。她还央求臣妾,帮她除掉一位姓赵的夫人,因那赵夫人知晓她私通之事。”   宁离离听到“赵夫人”三个字,一时不敢多言,低头,又拉扯着手中袖帕。   淑妃见皇上面有疑惑,又半是解释半是询问地说:“贵妃为何不求林相呢?”   “贵妃哪敢让林相知道她做的肮脏事,便想让臣妾委托燕府的侍卫去暗杀赵夫人。”   德妃镇定心神,又说:“臣妾多番打听,将这赵夫人请来了宫中,问她与贵妃有何仇怨,臣妾这才得知贵妃在显州时胡作非为,仗着自己身份高贵,肆意欺压良民,显州赵氏商会的赵夫人便因言语得罪贵妃,被贵妃命县令将她关在牢中好一通教训,她出狱之后忌惮贵妃,便去神石寺讨好贵妃,却见到大夫替贵妃把脉后从神石寺出来,她询问之下才知贵妃有了身孕。”   德妃见皇上并未接话,只是沉声聆听,她便继续道:“大夫说他在神石寺中,替贵妃把脉发现是喜脉之后,贵妃身旁杵着的一位男子面露怯色,两人相视都感到惶恐,但大夫关门出来之前,又见两人相拥而泣,仿若寻常夫妻一般。”   皇上面色铁青,淑妃知皇上有几分信了,她对着德妃微微点了点头,“其实……那赵夫人是臣妾侄子的贵妾的继母,臣妾前些日子回家省亲之时,曾与她碰面,她与臣妾闲话时说,贵妃这身孕有些蹊跷,臣妾再详问,她倒不愿说了。臣妾相信贵妃,以为赵夫人的话是一些道听途说的流言蜚语,便没有多问。”   德妃抽泣道:“臣妾知道贵妃做错了,可一错不能再错,她怎能以贱种混淆皇室血脉,臣妾心惊胆战,思虑多日,还是决心奏明皇上!”   皇上叹了一声,对莫公公说:“将赵夫人、袁侍卫、贵妃、问诊的大夫,都抓来。”   宁离离指着德妃,愤愤道:“太过荒谬了,德妃娘娘,你若这样编一套说辞,然后收买几个不怕死的人和你一起栽赃贵妃,贵妃清清白白也难以辩驳啊。”   德妃根本不理宁离离,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嚎啕大哭道:“贵妃大错特错,臣妾不愿见她继续犯下滔天大错,臣妾背叛了贵妃的信任,但皇上为尊,臣妾不得不这样做。”晶莹的泪花扑簌簌地流了满面,德妃叩首,“臣妾愿代贵妃受罚。”   淑妃跪在一旁,拍着她的背劝道:“你们姐妹情深,可她犯下死罪,你如何代她受罚?”   宁离离叩首,“臣妾也以性命担保,贵妃绝对不会与侍卫私通,还望皇上明鉴。” 第92章 赴会 去装样吗   林绿萼用过午膳后, 在院里走了几步,日头毒辣,她便摇着团扇回到寝殿, 命檀欣拉下帘子,准备休息。   莫公公急匆匆地跑到寝殿门口, 满头大汗,捏着拂尘的手上全是汗水,拉住才从寝殿里出来的檀欣,“檀欣啊, 大事不好了!德妃向皇上告发贵妃娘娘私通, 皇上召娘娘去明珠宫问话!”   檀欣放在木门上的手霎时捏紧,眉头皱成深深的“川”字, 被发现了吗?她前些日子心里太过慌乱,借着去林府搬运金玉器玩的机会, 询问了林相该如何做,林相只命她保护好贵妃的身孕, 别让贵妃出事。她当然知道别让贵妃出事, 可此刻事情被揭发了,灾祸撞到面前, 如何护得住?   莫公公本还揣着几分侥幸, 认为是德妃诬告贵妃, 见檀欣面色不佳又一言不发, 他顿时慌张起来, 小心地低声问:“贵妃不会……真的是……与人有私吧?”   “当然不是。”檀欣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我去唤贵妃起来。”   林绿萼睁开眼,方睡着又被唤醒, 不悦地抬了抬眉:“何事?”檀欣将莫公公传皇上命令急召她去明珠宫的事说了。   林绿萼面上的局促一闪而过,捏着被子坐起来,佯装淡定地说:“好,替本宫梳洗打扮吧。”   “娘娘……”檀欣纠结地轻呼了一声,“娘娘千万要镇定,绝对不要承认,奴婢就算受尽酷刑,也绝不会招。”   林绿萼坐在铜镜前,打开了面前的木匣子,指着匣中华美的发饰,摸了摸顺滑的青丝,“梳飞仙髻,戴这个。”   檀欣张口还想劝慰,顿了顿,去传宫婢进来替娘娘梳头,是了,这时候不能慌乱,更要彰显行得正坐得直的模样。   宫婢们被林绿萼指使着,里里外外忙活了半个时辰,莫公公在宫门口起先越等越着急,后来也冷静了下来,御前侍卫去传唤赵夫人和其他人证,还不知要多久呢,贵妃梳妆打扮一会儿也不会是最后到的。   林绿萼抚摸着耳上的玛瑙耳坠,对着铜镜里的自己叹了一声,若真出事了,至少死之前还是貌绝天下!   碧空如洗,耀眼的初夏日光照在宫砖上,泛起点点金光,似明亮的星辰在白日闪烁。摘芳殿的红色宫墙上爬着绿色的藤蔓,藤蔓上开出灿烂的浅紫色花朵,在明媚的午后摇曳花瓣。   林绿萼坐上步辇,用袖帕擦拭着手心的薄汗。摘芳殿外那片梅林夏季枝繁叶茂,绿叶葱葱郁郁,一眼望去绿意盎然。她想起正月里云水捧着红梅走到在梅林中听曲的她的面前,那竟然是几个多月前的事了。   她内心紧张,此刻分外想他,也不知他在做什么,边关的事还顺利吗。   途径御花园、锦鲤池,池水波光粼粼,青蛙在荷叶上呆坐,鲤鱼在荷叶间嬉戏,林绿萼叹了一声,那日在这儿相会德妃,却没有成功算计她,还牵连了无辜的李充媛,哎,燕语然真是可恨!今日就是你死我活的了结了。   她下了步辇,扶着檀欣的手踏进明珠宫,明珠宫中摆满了姚黄魏紫,过往供奉凤栖宫的国色牡丹,如今都搬来了明珠宫,放眼望去,黄紫相间的叠叠花瓣赏心悦目。   林绿萼正了正神色,露出淡淡的笑容,一脚跨进明珠宫正殿,对皇上行礼,又瞥了一眼堂中诸人,然后自在地望着皇上,等皇上许她起身。   皇上早等得不耐烦了,看到林绿萼时却眼前一亮,愣了愣,心中那股烦闷之感有所消散,她今日十分明媚动人,脸上未见半点局促,甚至嘴角还不自觉地上扬,似乎在讥笑诸人,想通过这么拙劣的手段来害她过于可笑。   皇上等了一个多时辰,宫中其他妃嫔听到风声闻讯赶来,妃嫔们你一言我一语地低声奚落贵妃,或是替贵妃辩驳,他只倚在椅子上,思索若她真是与人偷情,他该如何处置她。他本想斥责她两句来得太晚、过于放肆的话,但见她抬头以盈盈笑脸对他,他习惯了对贵妃的宽容,竟又如过往一般挥手,“起来吧。”   林绿萼起身之后,自在地坐在皇上下位,与淑妃相对而立,似乎也是来旁听,而不是受审的。   德妃状告上位,皇上未让她起身,反而是她在堂中跪了许久,她抬头睨向林绿萼,只见她穿着桂子绿齐胸金莲襦裙,茜红如意云纹披帛,梳着飞仙髻,头戴金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眉眼画着精致的妆容,红唇微翘肆意地张望众人,仿佛不是来受审的,而是来赴宴的。   更可气地是,皇上竟然没有责骂她,在她来了之后,皇上冷厉的神色有明显的变淡,恢复了往常的淡漠姿态。   德妃忍不住出言讥讽道:“贵妃娘娘,稍后赵夫人和你的奸夫就要到了,你不想想如何狡辩吗?”   林绿萼不搭理她,淡然地喝着茶,放下茶杯后,她略显委屈地望向皇上,“皇上,臣妾没有做过这种事,清者自清,臣妾不想同德妃一般状若疯妇,污言秽语。”   皇上望向贵妃,她毫不紧张,一双顾盼生辉的杏眸委屈巴巴地看着他。虽然贵妃没什么规矩,但毕竟是林相的女儿,妇德之类的品性作为贵女定是被仔细地教育过。皇上盯向不安颤抖,心胸起伏不断的德妃,疑窦丛生,不禁意味不明地“呵”了一声。   贵妃指着茶水问皇上:“这瑞云翔龙似乎掺了龙脑香,喝着格外清润。”   淑妃一下慌乱了,龙脑香昂贵,于茶亦相宜,她只有在皇上来时才会安排入了龙脑的茶水,但这孕妇是喝不得的,她忙招手让应星将贵妃面前的茶换了,“贵妃,有身孕忌用龙脑香,本宫疏忽了。”   “无妨。”林绿萼笑着抬头四周望了一眼,与身旁的杨昭仪说,“那边神龛里的金佛头戴毗卢帽,身披璎珞,看着虽旧却是前朝旧物,值这个数。”她用手指比了比价钱,又细声对屋中各物品点评了一番,杨昭仪连连惊叹。   皇上的视线也不自觉地瞟向了东次间里的金佛,他往常倒未注意这佛像有何不同,淑妃时常向他哭穷,但屋中摆件一应尽奢。   淑妃暗叹了一声,她突然想起先皇后每每议事之时,林绿萼的出现总会让先皇后十分头疼,因她会有意无意地引导话题,导致本严肃的氛围变得奇怪起来。她那时只觉得林绿萼是个妙人,如今自己处在先皇后这个布局者的位置上,终于能够体会贵妃有多么的惹人厌烦。   偏偏皇上在贵妃来了之后,似乎被贵妃身上的从容不迫打动,也失去了方才的急躁与愤怒,变得平和起来。   不能这样,这样融洽的气氛,待会儿人证到了之后,贵妃若是丝毫不慌,皇上也会升起疑虑,淑妃道:“贵妃,德妃状告你与人私通,她是你最好的姐妹,她说你亲口告诉她,你与袁侍卫有私,虽然贵妃似乎毫不在意,但这流言蜚语传出去,也会影响贵妃腹中之子的名声。”   贵妃品了品应星重新端上的茶,赞了一句,又瞥向德妃,伤感地说:“你为什么要撒这种谎,不怕皇上查清真相之后,严惩你吗?”   德妃稳住心绪,这事情的种种细节都是她一一反复推敲过的,无需被林绿萼的装蒜给唬到,她方才有瞬间的迷茫,是因为她曾怀疑过林绿萼腹中之子是燕明冶的,可她被揭发与人私通时却不慌不乱,好像这孩子真是皇上的。   事情到这步了,没有后悔的余地,德妃讥笑道:“贵妃,你口口声声求臣妾帮你除掉赵夫人的时候,可不是这么的淡定。你做了何等不洁的事,你自己心里有数,此刻再怎么装模作样,一会儿人证、物证俱全,你还能继续装吗?”   “哎。”林绿萼摇了摇头,发间步摇荡漾着炫目的金光,“本宫回宫这么久了,你也不来摘芳殿寻本宫,披香殿和摘芳殿的宫人都可以作证,本宫什么时候能与你私话这些密事?那日约你在凝香居打麻将,你却晕了过去,还带来了李充媛做的有毒的点心,这让本宫开始思虑,是否是你处心积虑的诬陷李充媛,便如此刻诬陷本宫一般。”   “然然姐,本宫知道你妒忌本宫,你身子不好,承宠多年也没有身孕,但你调养好了身子,自然是会有机会的,何苦做这种损人利己的事呢?”林绿萼失望地叹道,“多行好事,上天会眷顾你的。”   德妃正要出言反击,侍卫进来传话,“赵夫人、陈大夫和袁侍卫到了。”   皇帝点头,莫公公道:“传!”   赵夫人和陈大夫哆哆嗦嗦地走进殿中,跪在德妃身边,向皇上问安。袁侍卫被御前侍卫打了一顿才制服,绑着送进了殿中。   林绿萼看着三人,脸上依旧挂着浅浅的笑容,十足的看热闹意味。她打量了一番她传言中的“奸夫”,虽然他嘴边挂着血渍,鼻青脸肿,但好歹高大英武,样貌不凡,她暗笑道,德妃或是赵夫人,在寻“奸夫”的时候,至少还是了解她对美的追求的。   德妃拉着赵夫人,“你将你在神石寺所见的事告诉皇上,别怕,皇上会为你主持公道。”   赵夫人跪在地上,半晌不敢抬头,紧张地哆嗦着,在听了德妃的话后,抬头小心翼翼地望了德妃一眼,神色落在众人眼中,明显是受到了胁迫。   皇上盯向跪着的几人,轻咳了一声,一掌拍在桌上。   赵夫人被皇上的威严吓到,犹豫了许久,才眼含热泪地将德妃之前状告贵妃的说辞说了一通,中间明显有些地方忘了词,紧张地抽泣着,在众人的注视下,停顿多次,才将一番话说完。   林绿萼瞧着严娉婷这模样,心中仅有的一丝慌乱也完全平息,更加怡然自得地坐在椅上,微微抖脚,嘲笑道:“德妃,似乎串供的时候,出了岔子呢。”   淑妃心知不妙,打圆场道:“赵夫人一介平民,得见天颜,太过紧张了。”   皇上的目光,死死地瞪向德妃,突然闻到一丝酸臭的味道,陈大夫跪在赵夫人身旁,轮到他作证了,他却吓得尿了裤子。 第93章 自尽 去收网吗   轮到陈大夫交代他在神石寺时的所见所闻, 他却尿了裤子,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陈大夫躺在地上,莫公公派内侍往他身上泼了一杯冷水, 他半晌没有反应,莫公公“诶”了一声, “这刁民御前失仪……”他望向皇上。   “拖出去!”皇上说。   赵夫人见陈大夫被拖出去后,她花容失色,哆哆嗦嗦地说:“妾身……草民是听陈大夫说贵妃在神石寺时……不是……其实……”陈大夫嘴风不牢,她将陈大夫从显州乡下接到京都, 今日进宫之前, 她给他灌了一整碗蒙汗药,她无需他多话, 只要他表演一个惊慌昏迷就够了。   林绿萼看了看他们,又看了眼皇上, 她指着袁侍卫说:“这人臣妾从未见过。”   皇上点头,“嗯, 你说。”他指向袁侍卫, 他被打得鼻青脸肿,林绿萼没有丝毫的关心, 脸上只挂着看戏的笑容。   德妃感到不妙, 明明是揭露贵妃私通侍卫的丑闻, 却俨然变成了一通闹剧, 为什么会这样?按理说林绿萼来了之后, 她和淑妃会配合着质问、刁难她,皇上该愤怒地怒骂她,她该慌不择言,然后证人、证物轮番呈上, 林绿萼百口莫辩,坐实了私通的罪状。   剧情没有丝毫按照想好的进行,之前赵夫人在她面前的时候,虽然小家子做派,但不会连话都说不清楚,德妃抬头望向淑妃,这人是淑妃介绍给她的,淑妃侧过脸去。难道……难道是淑妃与贵妃联合起来,布局算计了她?   淑妃心里斥责德妃愚蠢,一点小事都办不好,连赵夫人要说的话都未能叮嘱她说个明白,怎好意思在皇上面前演啊!但只要袁侍卫咬定与贵妃有情,待赵夫人缓过来,陈大夫醒了,还是有机会的。   一旁被绑着的袁侍卫高呼道:“皇上,草民冤枉啊!”他恶狠狠地盯向德妃的背影,“草民在林府当值,来林府一年有余,家中有妻有子,今年之前从未见过贵妃娘娘,怎会与贵妃娘娘私通。年节的时候,草民被派到京郊守卫,贵妃在京郊别院深居浅出,草民也只是远远地见过贵妃一面。”   “奴婢方听德妃说,贵妃在闺中时就与袁侍卫有情,可这袁侍卫才来林府一年多,那时贵妃可在宫中呢。”莫公公对着皇上进言,皇上哼了哼,举起茶呷了一口。   德妃惊讶,双手攥紧成拳,她的这番说辞是与赵夫人精心策划的,她上当了。   莫公公见皇上不耐的神色,心里更加放心了,怡然地啧了一声,忙叫人给袁侍卫松绑。   袁侍卫松绑之后,叩头嚷道:“是德妃!她派人在我们当时镇守京郊别院的侍卫中选了一通,最后看中了草民。她抓了草民的父母妻儿关在燕府,威胁草民在皇上面前造谣与贵妃有私情,否则就会杀了草民的至亲。她派来的人又告诉草民,事成之后,会替草民的亲人改名换姓,让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一生。”   袁侍卫“砰砰”地叩首,头砸在地板上,额头很快通红,“草民得林相赏识,不敢忘恩,更不愿冤枉贵妃娘娘,还望皇上严惩德妃,拯救草民的至亲!”   德妃双眼瞪圆,眼眶红彤彤地盯向袁侍卫,这人是赵夫人寻来的,说十分可靠,他唯一的要求就是事成之后保他亲人一辈子荣华富贵,德妃害怕他不可信,又派人将他父母妻儿都关在了燕府,本想事成之后杀人灭口,没想到……   赵夫人方才还哆哆嗦嗦说不利索话,听袁侍卫说完后,她匍匐在地,嚎啕大哭,“皇上!妾身也是受德妃威胁!她听闻贵妃在显州时曾与妾身有过误会,便寻了妾身替她做伪证!还给了妾身足足一万两银子!那银子妾身放在驿馆,一点都不敢用,皇上可以即刻去派人将它取来!”   她呜咽地抬头,面色苍白,感激地看向林绿萼,“贵妃娘娘在显州时尽心为国祈福,从未伤害良民!城镇里无家可归的孩童,贵妃变卖首饰为他们安家,这些事,显州的百姓都是有目共睹的!妾身实在不愿冤枉贵妃娘娘,可是德妃胁迫妾身,若妾身不做伪证,就要以强权压垮赵氏商行!贵妃娘娘,求你原谅妾身吧!”   林绿萼望了赵夫人一眼,掏出袖帕,侧身擦拭泪水,“赵夫人青年丧夫,独育两子,又掌管商会诸事,实在不易。受人胁迫但好在迷途知返,本宫不怪你了。”   德妃虽跪在殿中,却有山崩地裂之感,她本幻想林绿萼百口莫辩的模样该是多么的凄惨可怜、惹她发笑,没想到却是她来面对这种场面。她实在无可辩驳,她只是后悔,怎么会相信了这个歹毒的妇人。   可赵夫人明明是和林绿萼有仇的啊!而且因赵夫人是淑妃介绍的,所以德妃并未过多地怀疑她,只知她贪财,却未想赵夫人竟然是想将她置于死地。   这些人是她招来的,却都反咬她诬陷贵妃,而她要怎么辩驳?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她算是深刻体会这种痛苦了。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她实在不明白,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模样。她盯着淑妃,淑妃垂眸品茗。但她不敢攀咬淑妃,淑妃与皇上多年情分,她随口说一句被德妃诓骗,偏听偏信,皇上哪会过多责怪淑妃。   宁离离与杨昭仪对视一眼,两人跪下,宁离离道:“德妃与臣妾交好,贵妃未回宫前,臣妾曾听德妃说,她妒忌贵妃有孕,上天不公,为何不是她有了身孕,臣妾好一顿劝,德妃才收住了妒色。”   杨昭仪柳眉轻蹙,面含怜悯地看着德妃,阴阳怪气道:“臣妾有一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过往贵妃无子无宠,德妃仗着皇上对她的几分宠爱,时常趾高气昂,如今贵妃有宠有子了,德妃一时气不过,做出糊涂事,还望皇上体谅。”   “体谅?”皇上觉得坐累了,站起来沉着面色往外走,“德妃,朕曾觉得你温柔体贴,没想到你竟然这般歹毒。搜罗这些人来诬告贵妃,实在悍妒。”   他想了想,这事传出去实在难听,转头对莫公公说:“赐德妃毒酒自尽。”   宁离离曾被她栽赃毒害杨昭仪,而杨昭仪险些被她毒死,两人冷漠地盯着德妃,可惜步儿、新子都死了,死无对证,没法将她过往的罪状一并揭发。她们叩首道:“皇上英明。”   林绿萼站起来扶着肚子,未再多看德妃一眼,仍由莫公公带人将哭泣的她拉了下去。   林绿萼叹了一声,只觉多年情分最后化为恨意,略微有点惋惜,但这惋惜也如云一般,被风一吹就消散了,更多苍凉的疲惫涌上心头,“本宫累了。”   她指着殿中两人和殿外昏迷的一人,对淑妃说,“这些人也很可怜,平民百姓受强权压迫,竟能保持真心,实在不易。本宫会护住赵氏商行,也会派人去燕府搜查,将袁侍卫的家人完好无损地还给他。”   淑妃冷哼着点头,语气温柔:“贵妃心善。”   “是的,心善则貌美。”林绿萼摸了摸步摇和襦裙上的花纹,“真美。” 第94章 回京 去议事吗   张干占据了永城周围数十镇, 粮草充足,手下十万余将士养精蓄锐。他不急,急的是儿子在他手中的徐仲。   徐仲从北青城带兵打到永城, 已收回了张干占据的几个城镇,此刻屯兵在永城城外, 派兵在城门叫嚣。   永城城墙高耸入云,由乌黑色的石块堆筑而成,遥看似巨大的黑蛇盘旋在荒芜的大地上,城墙上立有塔楼, 张干的黑金色旌旗插在塔楼上, 在烈风中招展。   烈日当空,边境的云似几条白色的披帛, 在碧蓝的天幕中飘荡。士兵身穿盔甲,手执□□, 站在城墙之上,面无表情地注视着城下叫嚣的钱思。   张干在府中洗了凉水澡, 舒适地伸了个懒腰, 被城外的徐仲部下将士辱骂了几天,他决定今天去城门口溜一圈, 让徐仲暴怒一番。   “把他儿子带来。”他穿上黑金色的盔甲, 戴上兜鍪, 掏着耳屎对侍从说。   张干想到徐仲, 就忍不住骂骂咧咧, 都怪田丙那个废物无用,前些日子一百多人追两个人,竟然能被他们逃了!让田丙出去迎战徐仲的侄子,他竟然又被徐之那个黄口小儿斩于马下, 幸好田丙的部下充实了他的军队,否则他连一块棺材都不想赏给田丙。   徐仲的儿子徐景兮被侍从绑着带了上来,垂髫小童一张脸饿得干巴巴的,惹张干发笑。他一把抓着徐景兮的衣领,扯着他往外走去。   张干登上城墙,看着黑压压一片的士兵,和在风中飘扬的藏青色徐字旗帜,对着城下的钱思喊道:“让徐仲滚出来,老子今天大发善心,让他看看他儿子!”   说着,张干倒抓着徐景兮的小腿,把他倒立着荡在城墙边上,小儿披头散发,满身污秽,被吓得哇哇大哭,干红的唇里竟然能发出这么刺耳的尖叫声,又引得张干哈哈大笑,“徐仲,你儿子要吓死了,你可别怪到老子头上。”   钱思在下面急得跳脚,额上布着密集的汗珠,勒着马缰跑来跑去,大声呵斥张干,嘴里充满了污言秽语。   云水骑马出来,走到钱思身边,“鸣金收兵吧,你越与张干对骂,张干越要折磨徐景兮,他不会这么轻易将他丢下城墙摔死,先退回营地再议。”   “好吧。”钱思瞪向城墙,耀眼的日光刺痛了他的眼睛,张干背着光,拉着徐景兮的腿在城墙边上甩来甩去,耳边充斥着小童无助的哭喊声。   钱思挥手示意退兵,张干还在背后辱骂,但瞧着无人搭理,他一把将哭得声嘶力竭的徐景兮扔到侍从身边,“带他回去灌两碗粥,别让他死了。”   他们撤回了营地。营地建在永城以南三十里的平原上,四周树木砍伐干净,营地外又挖了深深的壕沟,以防张干夜袭营地。   云水在军中又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叫徐之,如今大家亲切地称他一声徐小将军,他过往在马厩学武的时候,也不知自己武艺如何,只知与师傅对打已不落下风。后来他与钱思闲谈时,告诉钱思他曾跟一位谢姓师傅习武,钱思问可是谢易?他才得知,钱思是那年武举的武榜眼,而谢易是那年的武状元。   如今谢易还在相府任职,钱思得知他未死之后,心潮澎湃,放出豪言,下次回京都之时必要约谢易较量一番,十几年后,看看谁强谁弱。   他们一起回到大帐之中,徐仲正与将士议事,强攻永城,徐景兮必死无疑,徐仲只有这一个孩子,如何也舍不得他牺牲。他们商议,试图派细作进城,收买看守徐景兮的侍从,将他偷偷地救出来。   云水在旁听着,他方才在想,若是下次张干再将徐景兮抓着在城墙边上甩,是否可以一箭射在张干的胳膊上,提前准备好松软的垫子和人墙,在下面接住他。可此法太过冒险,他不敢轻易说出口,因他的身份略显尴尬,若到时徐景兮出了事,别人恐怕会妄议他是想故意谋害堂弟,以博得徐仲的势力。   他来了边境这些日子,徐仲很信任他,出入都带他议事。但徐仲部下众多,过往曾得力的某些将士对他感到不满,因觉他年龄小又与徐将军沾亲带故,他虽屡屡展现自己的能力,但依旧或多或少的让曾在徐仲手底下卖命十几年的将士妒忌或是非议。   他不在意这些说他的话,他来边境的时日尚短,别人一时接纳不了他也是常事,他只需做好该做的事。   云水正在侧头倾听众将士议事,外面传来喧哗之声。   一对士兵将来人迎进了大帐,徐仲见到这行人,略感惊讶。他们头戴纱帽,身穿华服,一看便是来自京都,领头的人四十多岁年纪,面容青黄,风尘仆仆,手中拿着明黄色的圣旨,蔑了徐仲一眼,“徐仲接旨。”   大帐中的十几人纷纷跪下,徐仲的心咚得一声响,难道京都出什么事了?他听到使者读完圣旨,更加不解,皇上竟然急召徐之回京任职?   帐中传来低沉的议论之声,皆不解皇上何意,为何要将才崭露头角的徐之接回京都。   云水手捏成拳,怔怔地盯着圣旨上龙的图案,难道殷牧昭发现了他的身份?要将他传回京都处死?   徐仲抬头起身,皮笑肉不笑地接过圣旨,又派人打点了使者一行人,然后问领头的使者:“敢问使臣,皇上为何会召末将的侄子回京?”   使者接过递来的银子,淡淡笑道:“那是因为徐之得力啊。他年纪轻轻将田丙斩于马下,这消息传回京都,皇上大叹他为少年英才。”他在营帐中环视一圈,最后目光落在徐仲身后那个俊秀的少年郎身上,他挥手指了指,“真是少年英雄,仪表堂堂。”   “所以……”徐仲回过味来,皇上是怕他势头越来越强,知他的儿子如今凶多吉少,想将他的侄子也掌控在京中,为了让他后继无人,安分守己。   使者笑道:“所以皇上接他回京享福啊。新修的徐府,宽敞亮堂,先让徐将军的侄子,徐小将军享受一番。”   使者走到云水面前,“明日就随我等启程回京吧,徐小将军。”   “明日?”云水眼眸微闪,方才议事正到紧要关头,正在商议派谁伪装进城去救徐景兮,他本想主动请缨去城中救堂弟,未曾想京都竟然传来旨意让他回京。   他望向徐仲,徐仲也定定地看着他。徐仲拍了拍他的肩膀,“无事,我写信回京,求皇上……”   使者打断道:“皇上说了,如果徐将军舍不得侄子,那皇上就会怀疑徐将军的忠心,对于不忠之人,皇上可没什么耐心。”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永城,“皇上自然会扶持忠心之人,替他镇守边关。”   使者充满威胁的语气,让帐中的议论之声停了下来。   过往本就不爽徐之在徐仲面前更加得力的将士走到徐仲耳畔低语:“徐将军,我等征战沙场多年,没有徐之也一帆风顺,何况皇上是派他回京去任职,这是皇上重用徐之啊。”   另一人也在徐仲面前附和道:“是啊,徐将军想想,徐之回了京都,还能时常在皇上面前替将军美言几句,我等如今在边境吃苦还要受皇上猜忌,有将军的侄子在皇上面前进言,将军会更得皇上器重啊。”   钱思顿时来了火气,一拳砸在这二人身上,“你们太过分了,这种时候还想着如何排挤徐之,争权夺利,这点心思若放在排兵布阵上,也不会这么多年没点长进!”许家四兄弟也义愤填膺,认为不该让云水回京,因为他们知道云水的真实身份,害怕他回京之后遭到皇上暗害。   徐仲挥了挥手让他们住口,他看向云水,“你怎么想呢?”   他闻着帐中的汗味,看了一眼前几日还一同杀敌,如今却盼着他离去的几人,心里不是滋味,又看了一眼关切地望着他的几人,害怕自己不回去皇上就派人协助张干,张干如今本就掌控着易守难攻的永城,若还得皇上派兵助力,那更是如虎添翼,皇叔会更难获得胜利。   “我随他们回京。”云水说。   帐中有人送了一口气,有人愤愤地跑到他身边劝他,他转身往外走去。   ……   夜半,云水躺在营外的草地上,手枕在脖子后,遥望星辰密布的苍穹,星星连成的线仿佛一张娇俏的笑颜,那笑颜在对他招手,耳畔好像也响起了姐姐柔媚的笑声,他也不禁对着繁星笑了笑。 第95章 送别 去送别吗   银白的月光洒在平原上, 云水躺在草地上,边境的杂草结实而干燥,咯得背痒痒的。草地上有萤火虫在飞舞, 蟋蟀在草丛中交.合发出嘶嘶的鸣叫。   云水不太愿意这样离开,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有能力的, 他的能力不止在宫中小打小闹的争斗中能够发挥,在万军对垒之时,在突逢险境之时,他也能够发挥武艺与智谋。   在边境这些日子, 他享受了骑马纵横的快.感, 天高任鸟飞的自由,以及拼搏杀敌之后被重用的喜悦。   皇叔知人善用, 但他底下的人却明显的形成了两派,一派是知晓他真实身份而跟随他的前朝旧臣, 一派是他在边关时发掘的人才和武将,两派如今为了共同的目标而努力, 但张干没了之后, 这种平和还能维系多久?云水想帮助皇叔,将边关的势力一举拿下之后, 再东征殷牧昭。   空中的萤火虫发出绿莹莹的光芒, 与苍穹璀璨的星河交相辉映。他在边关的这些日子, 得空了也经常给姐姐写信, 可惜信都石沉大海, 了无音讯。他一封回信都没有收到,他很想她。   那种思念比之在马厩之时,更加刻骨铭心。曾经是想再见她一面、不想她忘记自己的执念,如今是深爱却不得相间的思念, 这种思念像是一株绿色的藤蔓,藤蔓在他的胸腔中,随着不得相见而成长,如今藤蔓的枝条已将他的心层层叠叠的包围,每每想到她,藤蔓便缠得更紧,勒得心口生疼。   边境白日炎热,到晚上的时候,风却带着一点凉意拂过他的面庞,像是温凉的水。   他担心她在神石寺寂寞,也担忧她的身孕。本以为会尽快结束的争斗,拖到如今皇叔与张干依旧你死我活,难分胜负。   云水想起在宫中的那些恬淡岁月,每天早上起来便会看到姐姐带着几分起床气梳妆打扮,每天夜里她裹着被子安稳入睡,她偷偷看春宫话本的时候那鬼鬼祟祟的模样娇俏可爱,她出席宫中晚宴时盛装打扮后的模样得意洋洋……一张张生动的俏颜在面前浮动,他缓缓闭上了双眼。   他想起在轻纱飘荡的床榻上,她兴奋地扑进他怀中,彼此唇舌若即若离,喁喁低语,掌中的软玉是直触心底的柔软,耳畔缠绵的呼声似黄鹂的清啼,时而高昂,时而低吟。她会泪眼婆娑地责怪他不懂温柔,却又紧紧地搂住他,让他睡在身边不要走……   云水听到耳旁响起脚步声,警觉地醒来,橘红的晨光刺破云彩,东边的朝阳缓缓升起,他本觉得帐中太过燥热,所以来草地上吹吹风,想想事情,没想到竟然在草地上睡了一夜。   他低头看着身体,小腹温热,一些难以言喻的湿热感觉让他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对着寻找他而靠近的士兵说:“你们先回营地吧,我马上过来。”   ……   林绿萼迎着朝霞走进披香殿中,檀欣推开了房门,温雪将食盒摆在桌上。   燕语然坐在地上,在黑夜中痛哭了一夜的双眼布满血丝,朝阳射进眼中,她用双手遮住霞光,愤恨地低语:“怎么,来看我笑话吗?”   檀欣端来圆凳,摆上牡丹纹的软垫,林绿萼悠悠坐下,盯着她:“那不然呢。”她对温雪示意,温雪将食盒打开,将还冒着热气的红枣糖糕、糖蒸酥酪放在德妃面前的地板上。   “呵。”燕语然也不客气,拿起糖糕便放进嘴里,冷哼着说,“正好饿了。”   “听闻你昨日打翻了毒酒,哭闹不止,不愿服毒自尽。淑妃替你求情,让皇上宽容了一日,许你忏悔己过,今日再死。”林绿萼叹了一声,“也好,这样我能送你一程。”   “我一直有一事不明,你恨我就罢了,为什么要害杨昭仪、宁昭媛、梁婕妤。”   燕语然吃了糖糕,又端起糖蒸酥酪,舀了一勺放进嘴中,哼哼笑道:“宁离离和梁珍意不都是你的狗吗?打狗还要看主人,看着主人是何等让人厌恶的模样,那这狗更要好好地打啊。”   “至于杨静媛,她入宫之后分去了我的宠爱,皇上本就甚少宠幸除淑妃外的妃嫔,她比我年轻,又比我貌美,我看她活着不快活,就想帮她一把,送她入黄泉,顺便诬陷你的狗,没想到她……”燕语然不解地盯向她,往日温婉多情的眸中尽是憎恶,“她是先皇后的侄女,竟然也是你的人,你给了她多少好处,让她抛家弃族也要相助你!”   “人之相知,贵相知心。我们心中都有情这个字,所以互相吸引,你过往也有的,如今都变成恨了。”林绿萼看她坐在地上眼含热泪的模样,摇了摇头,其实她心中对燕语然是有一点感激的,若非燕语然主动来相府与她交好,她还不知自己会困在高阁中,到什么时候才想通。   可这一点感激,和之后相交多年的好感,在燕语然多番阴谋算计她之后,也化为了憎恨,两人必须做个你死我活的了结,否则彼此都不会心安入睡。   “我心中的情为什么会变成恨,不是因为你们林家吗!你此刻高高在上的模样,真是让我作呕,可我拿你没有办法,你们林家只手遮天,无恶不作,迟早不得好死!”   林绿萼脸皮微颤,阴阳怪气地说:“不得好死和好好地死,人总归都是要死的,谢你吉言了。”   “呵。”燕语然冷笑,本想站在林绿萼面前,刚起到一半的身子,因久坐双腿发麻,又缓缓坐下,罢了,她抬头盯着她,依旧看到她让人烦躁地昂头姿势,“我也有一个问题想问你,赵夫人和你是什么关系。”   林绿萼四周看了看,又让檀欣去把门口守着的侍卫支走,她低头小声说:“她是严娉婷,你还记得吗?前朝严国公家的嫡女,从来用下巴看人的那一位。”   燕语然脑中思绪万千,许多想不通的事一下想通了,严娉婷报复她,因她家投诚殷牧昭,致使前朝国破,“她和你不也……”她激动地拉高了嗓音,“为什么她会相助你啊?”   “她本来活不下去了,是我暗中派人救济了她,她很感激我。我告诉她你害我进宫之后,她说要替我报复你。”林绿萼低头拍着她的肩膀,“整个局都是她布置的,你中计了。”   燕语然这才知道昨天为什么林绿萼如此淡定,原来这两人早就交好,她本已干涸的泪水突然又流了出来,眼皮红红的,哀怨地看着她,“你做这么多好事,养这么多好狗,罢了,是我输了。”   “本来麻将三友中,你也是我心中不可缺少的珍贵朋友。凡事是你自己选错,也怪我父亲,怪皇上,他们害了你。我也怪我父亲,你如果将你心中的愤恨告诉我,痛意与我分享,我愿意替你出谋划策,我们一起杀掉皇上!可你却将这些事都怪到我头上,不止欺瞒坑害我,还要害与我交好的人,是你自己选错了道路。”林绿萼站起来,霞光照在她发间的珠翠上,她迈步出去。   莫公公端着毒酒进来,还跟着几个内侍,他对着贵妃点头,“今日不管德妃愿不愿意自尽,老奴都要送她上路了。”   林绿萼回头看向她哭泣的花颜,低头叹了一声,“永别了。”   走出披香殿,她扶着檀欣的手,耳旁似乎听到乌鸦发出嘎嘎的叫声。她回望朝霞,说不上有多少获胜的喜悦,只有一点苍凉的无奈。 第96章 重逢 去宴会吗   转眼到了小暑, 阵阵蝉声中迎来了皇上的寿辰,这是淑妃第一次操办重大的宴会,她打起了十万分的精神, 她的出身比杨氏低太多,内心总会不安宁, 时常东想西想,害怕别人拿她筹办的宴会和先皇后比较,挑剔她的不足之处。   德妃不愿毒酒自尽之后,淑妃去皇上面前求情, 她表面求情, 实则是让皇上不能放过这种诬告上位之人,又叮嘱莫公公, 若德妃不愿赴死,就强行灌毒酒让她死。她害怕德妃活着, 万一想不开招供了她,那她会落下话柄, 想要成为皇后就更难了。   杨氏死了也有六个月了, 她虽然明示暗示过皇上,可皇上却暂时没有将她立为皇后的打算。这让她不得不更加讨好贵妃与林相, 无论如何, 在贵妃的孩子出生之前, 她再不能落下一点错处, 对贵妃要尽力的关怀照顾, 万一她生的是公主呢?那林相依旧会支持三皇子继位,她也依旧能与林家保持良好的关系,那一点因德妃诬陷贵妃混淆皇室血脉而造成的误会,就让它随着德妃服毒自尽而散去吧。   淑妃想起偷看到的山林居士的卜词, 山林居士不让皇上接近贵妃,待贵妃生产之后,她要提醒皇上贵妃是天煞孤星的事,不能再让贵妃有孕,这样的烦恼经历一次已经够让她头疼了。   她又想到,过完年之后,皇后、贤妃、德妃、李充媛相继逝世,宫中妃嫔越来越少,除了一个不中用的赵充仪外,贵妃、杨昭仪、宁昭媛、梁婕妤四人关系甚好,她想要做点什么,难免孤掌难鸣。   淑妃不禁产生了在颜氏本家中挑选几位合适的女子进宫侍奉皇上的念头,可她家族实在没有可用之才,又想在世家贵女中挑选、培养几位能进宫替她出谋划策,拢住君心的人,但又不敢贸然向皇上提及,因去年林相多番提议充实后宫,最后也只送进来一位梁氏。   她这种时候不禁有些自省之意,都怪她太招皇上喜爱了。   “娘娘。”应星在淑妃身旁轻语,打断了她的思绪,“可要戴这支金凤钗?”   淑妃如今执掌六宫事宜,四妃中虽然以贵妃为尊,可林绿萼在宫中更类似于一个华贵的花瓶,宫婢和妃嫔们恭敬地对她,但都知她不会成为皇后,皇上龙驭宾天后,她也只是一朵老死庙中的富贵花。   淑妃手抚在金凤钗上,她过往不敢僭越,可内务府都将首饰送到她面前了,她难免跃跃欲试,“戴吧。”   淑妃望着镜中的自己,穿戴华贵,发髻上插着沉沉的簪子、金钗,柔弱的面庞在华丽的衣饰衬托下也威严了起来。   ……   “这不能吃,那不能碰,不想怀了。”林绿萼面前放着一盘冰镇西瓜,才吃了一点,檀欣就要强行收走,说娘娘吃凉容易腹泻,会伤着身体。   温雪忙凑上来打开一条长匣子,里面摆着四支珠花,样式新鲜,做工精致,“林夫人送来的,说娘娘一定会喜欢。”   林绿萼拿起一支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因吃不够西瓜而嘟着的嘴一下笑了起来,“好看。”   “皇上寿宴有什么意思。”林绿萼近来食欲不振,肚子里揣着个宝贝,天气燥热还不能放肆贪凉,又十分思念云水,连宴会露财的活动都提不起兴趣了。   林绿萼转头问檀欣,“你说他也不给我写信,一天到晚在忙什么呢?听说边关有许多胡姬,双腿纤长,腰如水蛇,他不会被人给勾去了吧。”   “额。”檀欣怪只怪云水没给她托梦,她接不上话,指着衣架上的衣裙,“这枣红金丝蟹爪菊花裙颜色很亮丽。”   林绿萼也懒得挑了,天气炎热,她随手挥着团扇,“就这件吧。”   穿戴整齐后,她往摘星阁赶去,先皇后崩逝后,每年一次的围湖宴会终于消停了,淑妃选了更加富丽堂皇的摘星阁为皇上举办寿宴。   摘星阁外搭着彩棚、金棚,棚内挂满了寿幛,寿幛上书写着对皇上的赞美和贺词。林绿萼瞥了一眼,每年都是这一套,换汤不换药。   她走进阁中,来的时辰不早不晚,今日不是家宴,大臣也会携带家眷出席。妃嫔们坐在左边,大臣及家眷坐在右边,中间亮敞的地方表演歌舞。   林绿萼看了座位,略感惊讶,淑妃穿戴华贵坐在靠近皇上的位置,俨然是皇后。她坐在淑妃下方,罢了,她也不想搭理这些有的没的,离皇上远点,还能靠近杨昭仪、宁昭媛,多说话会儿闲话。   “梁婕妤怎么没来?”林绿萼坐下,笑着问杨昭仪。   “粉珠因早产身子不太好,总是啼哭不止。珍意便留在碧玉宫陪粉珠了。”杨昭仪伸手晃了晃,温润的羊脂玉镯衬得她肤白胜雪,“你看我这镯子怎么样?”   宁昭媛伸手搭在杨昭仪手上,露出手上通透的碧玉镯子,“还是我的更好看吧,我们刚比好一会儿了,你来评评。”   林绿萼拉了拉袖子,纤细的手腕上一支缠枝纹金镯子耀眼夺目,她轻咳一声,“谁的好看,大家有目共睹。”   “嘁。”三人各自发出不屑的声音,收回了手。   林绿萼抬头看到了坐在对面的林相和林夫人,她对着母亲摸了摸头上的珠花,含笑点头。母亲欣喜地举杯,目含思念之情,嘴唇动了动,身子可好?   林绿萼连忙点头,张了张嘴,好着呢。   宴会开始,首先是枯燥的歌舞表演。   林绿萼懒得多看,拿起筷子品尝面前的菜肴,她一样动了几筷。贵妃食用的菜肴是淑妃特意嘱咐的,务必清淡又滋补,她放下筷子,实在太寡淡了,嘴里总没什么滋味,吃着难免反胃。她想起年宴的时候,云水在后面记录她每样东西吃了多少,她不自觉地低头笑了笑。   杨昭仪与宁昭媛两人玩着莫名其妙的小游戏,两人低声笑着,杨昭仪输了,她举杯自罚一杯,她在桌下晃着手中的骰子问林绿萼,“猜大小,你要来吗?”   “檀欣不准我喝酒,你们愿意我以十全大补汤代酒的话,我可以来。”林绿萼说完,那两人白了她一眼,继续悄悄玩游戏了。   听着热闹的丝竹之声,看着舞姬的裙摆翻飞,林绿萼思绪飘了好远好远,她仿佛看到云水在广袤的草原上骑马驰骋,面前又浮现着他遇敌遭袭之后受了重伤,没法给她写信的弥留模样。   哎。她举起茶杯,遥寄相思。   林相举起酒杯对皇上敬酒,皇上畅快地喝了,又与林相闲话了几句,林相说:“对了,听闻徐之今晨已到京都了,怎么未来参加皇上的寿宴。”   “哦?”皇上举着酒杯,挑眉看向莫公公。   莫公公道:“使者午后来传话,他们连夜赶路,狼狈不堪,进宫赴宴害怕失了礼数,所以稍事休整一番,徐之就来赴宴。”   “嗯。”皇上点头,又与大臣们饮酒作乐。   徐之,是谁啊?林绿萼提不起兴趣,闷闷地坐着发呆,想着再待一会儿,便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提早离席。   她的眼睛望着欢闹的人群,宫灯华美,烛火摇曳,妃嫔与舞姬身上香气飘浮。她瞥到摘星阁门口出现了几个人,当头的一人穿着玄红相间的直裰,身形是青年人的精瘦与结实,他面色姜黄,五官倒是不差,一双眼睛深邃又明亮,脸庞上长着一圈与年岁不太相符的络腮胡子,眉毛也粗黑浓密的不像话。   “噗。”林绿萼一口茶水喷了出来,惊得檀欣和温雪一人擦拭桌子,一人擦拭贵妃的衣裙,她怔怔地望着走进殿中的男子,云水怎么乔装打扮成这个样子?不对,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第97章 宴会 去偷瞄吗   云水一行人走进来后, 皇上挥了挥手,场上的舞姬拢着水袖退了下去,丝竹鼓乐声也暂时停了下来。   他到京都之前, 用银两打点了同他一起回来的使者们,他说自己看着太过年轻俊美, 害怕受到皇上的轻视,想给自己粘点胡子,使者们拿着银钱笑道:“徐小将军自便。”只要他们带回来的人是徐之就行了,他想弄点胡子也由得他。   今日他在驿馆收拾整顿出来后, 使者们看着他的模样都惊呆了, 他将皮肤涂得蜡黄,脸上粘上一圈胡子, 又将剑眉粘上了粗厚的眉头,他问:“怎么样, 我看着帅气多了吧?”他在宫中待了大半年,担心被人认出来, 故而打扮了一番。   使者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只点头附和,“徐小将军英武非凡。”   云水走到皇上跟前, 跪地叩首, “末将徐之参见皇上。”他又恭贺皇上寿辰, 命人将徐仲准备的礼物搬了上来, 是一批西域运来的珍奇器玩。   皇上看徐之态度恭敬, 年纪轻轻怎么长了一圈络腮胡,召使者到近旁来问话,使者笑着说:“徐小将军怕皇上看他年轻瞧不起他,故意打扮得老成一点。”   皇上听后哈哈大笑, 他喜欢这种讨好他的姿态,命人给徐之赐酒、赐座。   林绿萼抓起一旁的六菱纱扇遮住了自己的脸,她喷茶水出来已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但实在控制不住面上杂乱的表情,她怕自己一直盯着他看,引起皇上的注目,又怕自己脸上的笑容像花一样绽放,在这安静的时刻显得奇怪。   杨昭仪已喝得小醉了,面色驼红,侧身用胳膊撞了她一下,“你看着好奇怪,你认识他吗?”   宁昭媛一下就发现徐之是云水了,她胆颤心惊地拉住杨昭仪,揉着手中的骰子说:“你少说话,还玩不玩了?一直喝输不起了是吧?”   杨昭仪哼一声,抓过骰子在手里甩,“我一直猜错是因为我喜欢喝酒,借这个由头多喝两杯罢了,我开始认真了。”她手捏成拳,嘴里喊着,“大。”   她手掌缓缓摊开,无奈道:“二点,小。”   宁昭媛叹了一声,拍她的肩膀,“好歹让我喝一口啊,两壶酒被你一个人喝完了。”   林绿萼将六菱纱扇往下放了一点,不敢看向云水坐的方向,眼带笑意地盯向母亲,抬了抬眉示意道:你知道他要回来吗?怎么不早点告诉我?   林夫人摇头,瞥了林相一眼,又看向林绿萼,努了努嘴:我不知道啊。   林相举杯,白皙的脸庞上带着醉酒的笑容,“听闻徐小将军初出茅庐便将田丙斩于马下,少年英雄,我敬你一杯。”   云水举杯回礼,又代徐仲向皇上敬酒,再次祝贺皇上寿辰安康,说了一堆讨喜的话。   皇上对他的奉承颇为满意,胡须翘起,笑道:“召你回来,本想让你去兵部任职,但是燕尚书乞骸骨归乡了,兵部的事暂时由林相在负责,是吧林相?”   林相行礼,自谦道:“微臣蒙皇上信任,但实在年岁渐长力不从心,皇上还是得尽快选调合适的人选接管兵部尚书之职。”   皇上点头,对徐之说:“你先在徐府住着,等林相将兵部的事务熟悉了,他再给你安排差事。”   林相的笑容顿了顿,他属意云水在兵部的车驾清吏司当个主事,掌管马政与驿传等事务,够清闲又不会碍事,但是此刻不好拿到台面上来说,免得其他人说他排挤他。   他近来心情愉悦,燕尚书在女儿死了,儿子失踪之后,终于乞骸骨归乡了。   他厌恶燕尚书,燕鸣在前朝的时候是中郎将,掌管都城禁军,殷牧昭打到京都外的时候,燕鸣率先背叛了哀帝,那时哀帝的密探截下了燕鸣预备传给殷牧昭的投诚信。   哀帝病重,太子年幼,叛军已打到城外,即使这个时候除掉有叛心的燕鸣,前朝也难以苟全。哀帝将他召到塌前,告诉他在这封燕鸣的投诚信里,加一封林家的投诚信,求林志琅保住太子殿下的命。   那夜林志琅回去之后,眼见即将国破却无能为力,还要背叛自己过往的清高投降反贼,他悲痛欲绝,嚎啕大哭。林夫人安慰了他一番,冷静下来思索,以山林居士的名义给殷牧昭写信让他接受投降之人,之后第二日林志琅再送出了他与燕鸣的投诚信。   他是假投诚,燕鸣是真投降,他将那时的痛苦挣扎都怪到了燕家头上,这些年他无所不用极其的获得皇上的信任,又架空燕尚书的权力,让他女儿心爱的人被皇上杀死又痛苦进宫。林绿萼被算计进宫,燕明冶悲愤地来相府中看望林绿萼,他却借机悄悄告诉他:你在京都举步维艰,不如去边关投靠逸阳王,海阔凭鱼跃。   燕家遭受的种种磨难,林志琅自认都是他的功劳。   但他也是为了报复,报复燕鸣的不忠与背叛。这些年午夜梦回之时,他也在想,如果当年没有假投诚,清清白白地随那些忠臣们一起死了,那也不用做这么多坏事,汲汲营营的苟且偷生,自己越来越恶,他不愿承认是自己贪恋权力的欲望作祟,所以将自己错误的源头怪到了燕家头上。   若不是燕家不忠又愚蠢地被哀帝的人截住投诚信,他林志琅又怎会成为背负天下骂名的人呢?   林志琅举杯,对着空气敬了一杯,时也命也,一切都助我也。   舞女穿着轻纱粉裙,似一朵朵桃花,又盛开在了宴会中央。林绿萼终于寻了这个大家注视舞者的机会,偷偷打量云水。   云水也看向她。四目相对,林绿萼遮住嘴边的笑意,脸颊微红,害怕被人发现她明目张胆的目光,急急地低下头看向面前的滋补汤药,又抬头扫了他一眼,发现他抬头假装看歌舞,实则眼光也流连在她身上,那目光仿佛带着暖流荡过她的心口,她的喜悦用菱扇遮掩不住,只好低下头捂嘴偷笑。   身边的官员与云水喝酒,赞他年纪轻轻却勇武非凡,他喝了一杯酒,与人闲话两句,又望向日思夜想的姐姐,身旁的人说的什么,他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周围明明喧哗不已,歌声人声鼓乐声声声入耳,他却好像能听到姐姐低头发出的娇笑声,那欢喜的笑声让他双手握拳才保持了面上的平和,否则也忍不住跟着她傻乐起来。   林绿萼粉面含春,柳眉上扬,任谁看了都猜她遇到了喜事,她心里许久未见的思念之情蓬勃爆发出来,震得她的心砰砰直跳,她又感到可惜,明明隔得很近,却不敢肆意地对望,明明许久未见,却不能激动相拥,她好想与他私话几句。她杏眸幽怨地剜了他一眼,脸颊上的梨涡却荡着笑意。   云水立刻知情识趣,对身旁敬酒的人说:“我不胜酒力,出去吹吹风。”说着,他先一步走了出去。   待他出去有一会儿后,林绿萼终于整顿好面上的巧笑,严肃而疲惫地站起来,扶着额头对淑妃说:“淑妃,本宫久坐头痛,又到了喝安胎药的时间,只好先行回宫了。”   淑妃今日打扮出众,得意洋洋,又见林绿萼似乎没有刻意装扮,猜她是为了给自己几分薄面,欣慰地站起来说:“贵妃注意身体,本宫让应星送你回去吧。”   林绿萼一愣,淡然摇头,又对皇上行了一礼,“本宫传了步辇,不劳淑妃担心。”   她缓缓走出摘星阁,迎着温柔的夏日晚风,望着在黑夜中翻飞的寿幛,心里猜到了他在哪里等她,愉悦地扶着檀欣的手往外走去。 第98章 私会 去观水吗   下了摘星阁的楼梯, 林绿萼对跟随她的宫婢们说:“本宫想散步消食,檀欣、温雪跟着就好,你们先回摘芳殿吧。”   待宫婢们走后, 林绿萼往北走去,北边是一片竹林, 年宴那天路过此处,见皑皑白雪堆在竹林中,笔直的竹呈现墨绿的颜色。   温雪打着灯笼,檀欣扶着贵妃, 小心问道:“他在观水阁吗?娘娘怎么知道。”   灯笼中的烛火微微跳跃, 明黄色的光笼罩在她们三人身上,将她们的身影拖得老长。葱郁的绿色竹叶拂过林绿萼发间的珠花, 她浅笑,“大概是心有灵犀吧, 我想他会在观水阁里等我。”   路过摘星阁北边的竹林,便到了清水湖, 往年的围湖宴会是在此举行, 湖畔有一个观水阁,年宴那天她在湖中冰嬉, 又到阁中假装擦药, 将想要谋害她的皇后诸人反将了一军。   林绿萼想了想, 靠近摘星阁又方便私会的地方, 就只有这里了, 年宴那日她和云水在阁中偷偷亲吻的场景,随着她靠近湖畔,又在脑海中浮现了出来……   她望向眼前沉静在黑夜中的观水阁,四周空旷安静, 偶有一两声鸟鸣,她心里也有些忐忑,他若不在这儿,她又该去哪里寻他?   温雪回望竹林,幽幽竹影晃荡,她胆怯地咽了咽口水:“奴婢在林旁守着吧,若有人来,奴婢也方便唤娘娘离开。”   “好。”林绿萼刚走到观水阁前,观水阁的门便从里打开了。   云水站在暗中,隔着一道门槛,怔怔地看着她,一下也舍不得眨眼。   林绿萼迈进门中,对檀欣使了眼色,檀欣点头守在阁外,顺便关上了房门。   云水拉着她走到窗边的软塌上,她感受到他手掌的温热,心口也热热的,她手指轻轻蜷缩,指尖勾了勾他的掌心,他更紧地捏着她的手。   借着月光的银辉,他仔细地打量她,似乎想将这张无数次在梦中出现的面容更深地刻在脑海中。   两人在黑夜中对视,林绿萼坐在软塌上,仰起头勉强看清他的模样,“观水阁的门没锁吗?”   “锁在这儿。”他摸出袖袋里的铜锁,“在边境时学了一手撬锁,打算待会儿走的时候再将它挂上去。”   林绿萼抿嘴淡笑,伸手摸他的脸,“谁给你化的妆容?也太丑了。”   云水坐在她身边,止住她试图摸他眉毛的手,“眉头粘得不牢固,扯掉了便贴不回去,我一会儿还要回宴会呢,若被人发现我一边眉毛粗厚,一边眉毛不粗厚,会很奇怪。”他又用力地按着假眉毛的边沿,试图将缓缓下坠的假眉毛拖回原位。   “我看这胡子更奇怪。”她的手指抚摸他的脸颊,被松软的胡子刮得手心发痒,突然重逢的喜悦让她如临梦境,心中堆着好多话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在分别的日子里,她相思的苦水都快溢到嗓子眼了,此刻又被相见的巨大喜悦给压了下去。   “姐姐,你怎么回宫了?我以为你还在神石寺,我在回京的路上一直在思虑,如何能寻机会去神石寺见你一面。”云水与她并排而坐,伸手搂着她的肩膀。   林绿萼把檀欣、燕明冶分别将她有身孕的事传信回京都告诉了他,又讲起回宫后梁珍意早产和德妃被严娉婷算计死了的事。   她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手顺势抱住他的腰,她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草味,猜测是他涂在脸上的姜黄色药膏的味道,她放在他腰上的手从腹肌一直往上摸到胸肌,暗自点头道:“你变得更结实了。腰上这肉一块一块的,胸膛也硬邦邦的。”   她的手像游鱼一样在他胸口乱窜,他一把抓住她的手,仔细揉搓,“姐姐,我在北青城每天早晚都要操练的。”   她说:“你的声音更清朗了。”   她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手指从他的眼皮上拂过,“还有,你的眼神也变了。你今日进摘星阁的时候,望着殿中诸人,眼中的情绪让人琢磨不透,这双明亮的眸子过往瞧着清澈如水,如今看着却似寒潭幽冷。”   “而且你以前见到殷牧昭的时候,总克制不住心里那股恨意,对他的浓烈情绪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可你今天在晚宴的时候却让我一点看不出来你恨他,若是不熟悉你的陌生人,更会以为你是一个竭力讨好皇上之人。”   “嗯。”云水低沉地应了一声,深邃的眼睛下瞥,忆起一些痛苦的场景,“我在边关打了几场仗,见过了漫山遍野的尸首和血流成河的草原,所以眼神不自觉地发生了一些变化。”   还有与徐仲的部下们打交道的烦闷,面对一些无能为力的事的苦恼,例如眼见徐仲带人坑杀不愿投降的田丙旧部,眼见被俘的女子沦为营妓,眼见边关年年征战无人耕地,穷苦人家饿殍遍野……种种事情让他的心态产生了巨大的变化,但这些痛苦的事却不想与姐姐分享,徒增她的伤感。   他将她拥进怀中,想念了许久的温软让他着迷,他闻着她发间的芳香,不自觉地露出温和的笑意,“对姐姐的真心也发生了变化,随着思念而越发的爱怜。”   林绿萼发出“噗嗤”一声轻笑,粉拳打在他的胸膛上,“还变得油嘴滑舌了。你呢?你怎会突然回到京都,也不提前告诉我,总让我担心你,该打。”   他这才知道姐姐只收到了他寄出的第一封信,之后的几封信都并未收到,他先将皇上派人传他回京的事说了,又解释道:“我写了三封信寄到神石寺,却一直没有收到姐姐的回信。回京的事我也写信告诉了你,原来你已不在神石寺了。”他哀愁地低叹了一声,“我到边关之后,寄出了第二封信,信中有写我在北青城的住址,信末还留下了‘盼你回信’四字。但我一直没有收到回信,我也时常担心姐姐是否出事了。”   林绿萼愤恨道:“哎,我离开神石寺时,给了胡大夫银子,委托他留在神石寺收信,再将收到的信寄到相府,他收了钱却不办事,恐怕是去哪儿逍遥快活了。”   湖边响起几声蛙叫,隐约能闻到淡淡的花香,银白的月光照向窗棂,将窗棂的回环纹映照在漆黑的地板上。   林绿萼与云水在软塌上相拥,互诉衷肠,她虽万分不舍,还是询问道:“你不回宴会了吗?万一皇上派人找你,那可就麻烦了。”   云水淡然道:“无妨,我初来皇宫,便说醉酒晕在了路边花草中,醒了又找不到路,所以耽搁了时辰。”   他借着月色,深情地望着她的面庞,手轻轻地放在她圆润温热的小腹上,心尖止不住紧张地颤了颤,半晌没有说话,似乎怕吵到腹中的孩子,他蜡黄的脸上浮起幸福的笑容,他眼眶泛红,抬头定定地看着姐姐,俯身吻在她的唇上。   温热的鼻息在彼此脸上翻涌,林绿萼轻咬他的唇瓣,更加激动地回应了这个吻,唇齿交缠中他尝到一点苦味,她的泪水顺着脸庞滑到了唇角,他将她的泪水吮进唇中。   她再也憋不住了,在拥吻的亢奋情绪中,她眼眶发涩,泪水夺眶而出。她越哭越凶,嘟囔道:“我真的好想你!”她本想装作云淡风轻,闲话几句就送他离开,可情绪翻涌上来似滔天巨浪,再也抑制不住。   他哽咽道:“我也是。”   两人沉浸在这个吻中,身后是璀璨的星河。   她在激吻中发泄了情绪,又被他吻得浑身发软,他只是搂着她并没有其他动作,她却感到羞涩,抽泣着推开他,寻了个拙劣的理由,“我尝到你嘴里的酒味了,檀欣说我饮酒不好。”   他棱角分明的薄唇与她的柔唇分开,勾起一丝晶莹的水渍,他用手指揩去她唇上花了的口脂,“你也帮我擦擦,我唇上挂着一圈红色,别人若问我怎么了,我说在外醒酒的时候吃了随身携带的辣椒,别人恐怕不信。”   林绿萼被他逗笑,掏出袖帕帮他擦拭唇瓣,又忍不住在他唇上轻啄了两下,柔声问道:“你现在打算怎么办?我怕徐仲谋反,皇上杀你祭天。”   云水打算私下培养一批死士,暗中做些危险的事情,但他暂时不打算告诉姐姐他的计划。方才宴会的时候,他注意到姐姐面前的膳食几乎没有减少,姐姐怀孕五月,身体未见丰腴,可见平日里吃得也不舒心。   他不想再让她过多地替他担心,她愉悦欢喜,他也会感到幸福。云水淡淡笑道:“在京中当个闲散武官,有机会的话就进宫看望姐姐。”   他掏出怀中的宫牌,在月色中晃了晃,“我还留着宫婢进宫的宫牌,你说我把脸洗干净,换上纱裙,能不能……”   林绿萼打断他的话,调戏地勾起他的下巴,“你现在长高了,长硬朗了,已经没有那种男女莫辨的朦胧美色了,本宫劝你谨言慎行。”   她心中思索,他现在将自己拾掇干净,穿上朴素的长袍,往京都长街上一站,必引得老妪驻足、贵女回眸……他这样一脸络腮胡的模样还挺好,至少她看着挺放心。   云水笑道:“以色事人者,色衰而爱驰,我算是明白了。”   檀欣在门口轻咳:“娘娘,时辰不早了,云水再不回去,难免会引起流言蜚语。”   “知道了。”林绿萼站在来,又一次将头埋在他的胸膛,抱着他深吸了两口气,匆匆见面又匆匆分别,不知下次见面是什么时候,心里顿时空落落的。   他爱怜地轻拍她的背,“姐姐别伤心,我会想尽办法来宫中看你。”   “好吧,你要小心啊!”她放开他,又缓缓坐回软塌上,目送他离去的背影。 第99章 遇人 去墙角吗   云水将铜锁递给姐姐, 出了观水阁,往摘星阁走去,路过竹林的时候, 听到一些细碎的呼声,像是小狗小猫快断气了发出的呜呜声, 他驻足仔细聆听,但更像是人被捂住了嘴巴,挣扎的呼救从指缝里溜出来的声音。   他又更认真地侧耳倾听,竹林南边靠近御花园的方向, 响起了沉闷的拳头砸在肉上的砰砰声, 他不想多管闲事,继续往摘星阁走, 却听到一声低沉的嘲笑:“跟个老鼠一样到处躲,躲这么多天有用吗?皇后死了, 德妃也死了,你还能投靠谁?”   皇后、德妃……云水平静的眸子瞥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回摘星阁的脚步顿住, 他扫了一眼四下无人,于是轻声往竹林南边走去。   到了竹林边缘, 映入眼睑的是一片花丛, 石灯照在红粉相间的花瓣上, 烛火微微闪烁, 花丛尽头是暗红的宫墙, 墙角有三个内侍,对一个匍匐在地抱着头的男子拳打脚踢。   他们将他一路拖到这里,用臭袜子堵住了他的嘴,找了他这么多天而产生的恶气难以消散, 正得意地将他往死里打。三人突然感到后脑勺疼得厉害,像是被什么硬的东西击中了,想要回头去看,嘴里“哦”“啊”几声,倒地昏死过去。   “你是谁?”云水对着在墙角滚地挣扎的人问,他拍了拍手上沾的泥土,凑到墙边。他借着月亮的光辉和不远处黯淡的灯光,仔细地辨认了这被打的鼻青脸肿的人的模样,他脑海中回想了一番曾伺候过皇后的内侍有谁,随着回忆不自觉地嘀咕了一声,“岁子?”   岁子趴在地上,将嘴里的臭袜子呕了出来,抹了一把鼻里不断流出的血,用肿胀的眼睛打量面前的救命恩人,这人穿着玄色红纹的直裰,脸上一圈大胡子,他实在不认识这大人是谁,但这人能一下认出他,必是曾来凤栖宫拜见过皇后的人,说不定是与杨家交好的官员,他感激地对着他叩首:“奴婢岁子,多谢大人相救!”   “他们是谁?为什么要打你。”云水眼眸微闪,他不自觉地以猜测的口吻说出岁子的名字,暴露了一些以徐之的身份不该知道的事情,若岁子无用,他便要唤醒这三人,让他们继续打死他了。   “他们是要杀了我!”岁子激动地一拳打在面前晕倒那人的腹上,他本会些三脚猫功夫,手上力气不小,将那人打得吐出血来,那人“啊”了一声,又晕了过去。   “大人!你一定要救救奴婢!奴婢亲眼所见皇后娘娘被淑妃毒杀!”岁子眼含热泪,紧紧地抓着云水的衣袖,他现在走投无路,面前这大人能来参加皇上的寿宴,可见官位不低,曾来过凤栖宫还能一眼认出鼻青脸肿的他,证明与皇后娘娘关系不错,来过凤栖宫多次。如今又救了他的命,他方才险些被打死,此刻心绪不宁,忍不住将他一直不敢对外人说的秘密,一口气告诉了这位陌生的大人。   “什么?”云水初一那天,曾看到木板车上的皇后尸体,他去问了莫公公,莫公公说皇后服毒自尽,也没有确切的证据可以证明皇后是淑妃所害,而且当时淑妃与姐姐是盟友,所以他也并没有为此事多想,但如今不同了,他方才听姐姐的意思,德妃诬陷姐姐与侍卫私通,背后是有淑妃授意的。   淑妃担心贵妃生下皇子之后,她会失去林家的支持,这点浅显的理由,任谁都能一下想通,在与淑妃是敌非友的情况下,岁子指证淑妃毒杀皇后的证词一下变得重要了起来。   云水故作惊讶地说:“怎么会这样呢?皇后不是病重崩逝吗?哎,皇后娘娘曾有恩于我,但淑妃娘娘为人和善可亲,你话可不能乱说啊。”   “奴婢绝没有胡言!”岁子听到他说皇后娘娘曾有恩于他,也顾不得多想了,在绝境时抓到的救命稻草,他如何也不想放下,他便将外人不知道的宫内密事,也就是除夕那夜皇后刺杀三皇子,又被检举犯下多重错误的事说了,又说,“除夕那夜,皇后回宫后虽然忧伤,但也很快振作了起来,可淑妃带着婢女内侍来凤栖宫,逼皇后娘娘和冬冬喝下毒药,淑妃还亲口说出,皇后刺杀三皇子的事是她一手安排的!”   他为了保住皇后名声,刻意隐瞒了皇后曾犯下的错事,“娘娘被皇上幽禁凤栖宫,全是淑妃一手谋划,她又怕皇上回心转意,急忙来凤栖宫毒杀了皇后娘娘!大人!奴婢那日躲在窗外,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奴婢回来遇到德妃,将这些事都告诉了德妃,她答应奴婢要替皇后娘娘报仇,可是她也被淑妃算计了!”   他又将淑妃引荐亲戚家的夫人,让德妃陷害贵妃一事告诉了面前的大人,他虽不知道真相,但猜也能猜到是淑妃故意谋害德妃,否则德妃娘娘布置了这么久,安排得这么周密的计划,怎么会轻易地失败。   淑妃介绍了赵夫人,而赵夫人坑害了德妃,事后赵夫人却一点事都没有,不是淑妃作恶谋害德妃,又会是谁?   “德妃死后,披香殿的宫人都被发到辛者库、浣衣局干活,而奴婢却没有受到指派,传讯的公公只让奴婢在披香殿等着。”岁子跪在地上,双手按在泥土中,指尖牢牢地抓着泥土,悲愤交加,“奴婢意识到不对,幸好奴婢会点功夫,便躲在了御花园的枯井之中,每晚出来偷些食物,这样苟活了数日,直到今日被他们发现了……”   花朵的幽幽清香弥漫在空气中,阵阵蝉声十分吵闹,月白的光辉映在苍白无色的岁子脸上,晕倒的其中一人醒了过来,岁子一下掐断了他的脖子。   云水缓缓点头,问出心中所疑,“你在德妃身边时,淑妃为何不除掉你,等德妃死了,淑妃才动手。”   “淑妃并不知皇后遇害那日我在凤栖宫中,她以为我被她安排的人赶了出去。皇后死后,淑妃执掌六宫事多且忙,一时未想到奴婢这个不足道的人,但奴婢曾侍奉皇后,又侍奉德妃,她可能在德妃死后,想起奴婢了,觉得碍眼,才派人来除掉奴婢。”   “原来如此。”云水扶他起来,“我带你去换身衣裳,你跟我出宫。”   “出宫?可奴婢……”   “皇后的仇,我帮不了你,但有一个人可以。”云水眼中映着月色与灯火,像是星辰在黑夜中熠熠生辉。   岁子哆哆嗦嗦地扶着大人和墙壁站起来,不解地问:“谁?”   “恒玉公主。”云水淡淡一笑,恒玉公主连自己母后是哪天死的都不知道,她若得知淑妃做了这些事,她必会联络杨家的人,在皇上面前闹个不可开交。至少让淑妃烦恼一番,也会减少她算计姐姐的心思。   “大人!”岁子感激地望着他,真是遇到贵人了,大人竟然有办法带他出宫,还认识恒玉公主,“大人大恩大德,奴婢难以报答!敢问大人名姓,奴婢余生必日日烧香祈祷佛祖保佑大人!”   云水拍了拍他的肩膀,沉重地叹了一声,“我只是芝麻大的官,又害怕得罪淑妃娘娘,所以不方便告诉你名姓,来日皇后娘娘含冤昭雪,淑妃得到严惩,我会去公主府上祝贺的。”   云水脚步顿了顿,他想若是借使者的身份带岁子出宫,岁子与恒玉公主一说,恒玉公主也会猜到他的身份,他放开扶岁子的手,回头将地上昏迷未死的两人杀了,又与岁子一同将三人的尸体丢进了枯井中。   他说:“我官职低微,仔细思索了一番,带你出宫恐怕不便,会害死你。你先在宫中再躲一夜,明日我再打点关系,送你出宫去公主府。”   他郑重地拉着岁子的手,“你放心,我一定派人救你,不能让先皇后蒙受不白冤屈!”   这不认识的大人对他施以援手,已让他非常感激,岁子忙不迭地点头说好。   ……   林绿萼揉着唇上的滋味,在观水阁的塌上坐着,抬头望着月牙,暗自发笑。   温雪打着灯笼进来,“娘娘,云水走了好一会儿了,我们也走吧。”   林绿萼点头,突然听到门口檀欣与人在说话,她震惊地扶着温雪站起来,往门口走去,看到平日里帮林相传话的内侍正在与檀欣低语,她不禁问道:“哟,怎么找到这儿来了。”   内侍对贵妃行礼,“贵妃娘娘,相爷让奴婢带两句话给你。”   “说吧。”林绿萼将云水给她的铜锁递给檀欣,檀欣连忙将观水阁的大门重新锁上。   林绿萼抬脚往湖边走去,月光洒在湖中,湖水波光粼粼,荷花香远益清,田田荷叶相连。   内侍在她身旁轻语:“前不久皇上收到了山林居士的信,相爷托人多番寻觅,昨日才找到了那信,托人抄录了下来。”他拿出袖中的信纸递给贵妃。   林绿萼微微蹙眉,山林居士是她母亲,母亲写的东西,父亲竟然不知道,还要派人去紫宸殿搜吗?温雪将灯笼放在贵妃身前,林绿萼借着灯光看了信的内容,倒吸一口凉气,被“留母去子”四个字深深的震撼。   有人伪装山林居士,想害她腹中之子。她闭眼哀叹一声,用脚指头猜也能想到那人是谁。   她将信纸撕碎了捏成团扔进湖中,见湖水将纸完全冲散才收回视线,“本宫知道了。”   “还有,相爷说,徐大人回来了是好事,但娘娘要竭力控制住自己,别让人瞧出端倪。”   林绿萼猜测她方才宴会喷茶水的事让父亲担心她克制不住情绪,她点头,“你转告林相,本宫日后会谨言慎行。”   内侍行了一礼,转身匆匆离去了。 第100章 揭发 去揭露吗   过了两日, 林绿萼早膳之后,坐在窗边软塌上,倚着引枕吃葡萄, 听伶人唱曲。   林绿萼不时抬头望一眼窗外,骄阳被重重暗云遮挡, 广阔的苍穹呈现灰蓝色,遥远的天幕上不时可见一道青白的闪光。   要下暴雨了,她怎么还没来。林绿萼正想着,就看到穿着石榴色百褶裙的宁离离出现在宫门口, 她恰好与林绿萼眺望的视线相对, 两人相视一笑。   她走进偏殿中,将新制的蜜饯放在方桌上, 自在地拿起葡萄放进嘴里,“眼瞧着要下雨了, 还这么急地找我过来,想我了吗?”   “有要事找你商量。”林绿萼挥手让伶人下去, 见宁离离接连吃了好几颗葡萄, 笑道,“这普通甘香如醴, 还不错吧。”   “着实不错, 改日我在后院搭个葡萄架, 也种一些葡萄。”宁离离掏出袖帕擦手, “说吧, 发生什么事了?”   狂风拍打窗户,发出噔噔的响声,院中娇贵的牡丹随着冷风东倒西斜,檀欣半眯着眼, 抬手用袖子挡住夹着沙石的狂风,在院中吩咐,“要下暴雨了,你们几个把院里的盆栽搬到廊下。”   “你还记得你从淑妃那里听到的山林居士的事吗?”林绿萼最初便是从宁离离口中得知自己是天煞孤星,“淑妃假借山林居士的名义,给皇上写了一封信,说贵妃若生下皇子,则留母去子,才能保住皇上安康。”   “她竟做这种歹毒的事?”宁离离眉头微蹙,又讥笑自己,淑妃对付皇后的手段,她又不是没有见过,怎能因淑妃表面的温婉而误会她有一颗良善的心,“你怎么会知道?”   林绿萼看了一眼四周,让温雪在门口守着不许人靠近,她凑到宁离离耳畔小声说:“山林居士是我母亲。”她将从母亲那里听来的一段白城往事告诉了宁离离,末了补充道,“皇上收到假信时,家父恰巧在紫宸殿,他花了些功夫让御前的人寻到了那封假信,根据信的内容不难猜到是淑妃所为。”   宁离离压住心里的震惊,缓缓点头,“说起来皇上也只将山林居士的事告诉过淑妃与林相,林相见到假信,怎会猜不到是淑妃娘娘所为呢。”   “那可不一定,莫公公虽然贪财但人精似的,他在皇上身边这么多年,会不知道这些事吗?还有淑妃身边的人,她既然告诉过你,也难保没有告诉过其他人……总之,我找你来就是想商量这事。”林绿萼摸着肚子,温暖的触感让她的心里泛起涟漪。   “既然林夫人是山林居士,她写一封信拆穿淑妃不就好了吗?”宁离离的眼眸不自觉地下瞥,遮住了眼中升起的一点伤感之情,淑妃对她尚且不错,可淑妃想害死绿萼的孩子,那就已经触碰到她的底线了,她不能因为淑妃对她的关照,而抛弃与绿萼的友谊。   她暗自叹息,淑妃铤而走险做出冒充山林居士之事,一旦被揭发,必受皇上雷霆之怒,她也只能叹一声,自作孽不可活。   林绿萼睨向她,眉眼间噙着一丝无奈,“家父没有将淑妃冒充山林居士这事告诉家母,我昨日托檀欣回相府询问家母,问她可否助我一臂之力,她十分愿意,恰巧林相下朝回府,他制止了家母写信。”   白光划破青蓝的天幕,两人的脸都被一闪而过的雷光衬得煞白,“轰”的一声巨响,宁离离拍着胸口问:“为什么?”   “淑妃在皇上身边安插了眼线,莫公公这些日子在紫宸殿搜索信的事,淑妃必然也知道。去子留母这信是莫公公前两日才找到的,若皇上很快就收到山林居士揭发淑妃的信,淑妃也会轻易猜到莫公公身后的林相或与林相相关的人就是那位一直在影响皇上决定的山林居士。”   林绿萼端起温茶,茶水下肚,心里却没个底,她继续说:“淑妃又不傻,她若猜到这一层,肯定会与家父鱼死网破,到时她受到责罚,家父也难逃欺君之罪。所以家父让我自己想办法,他说这点小事我若都处理不好,就是……”愚蠢。   宁离离不解地望着她,又抓起几颗葡萄放进嘴里,甜蜜的汁水在嘴中溢开,“就是什么?”   林绿萼淡淡微笑,“就是找你商量一下。我想你经常在淑妃身边走动,说不定能想到治她的主意。”   “淑妃在皇上身边安插的眼线,我见过一面,但不知道叫什么名字。”宁离离回忆那日的偷听,定定地看着林绿萼,尽力回忆偷听到的内容,“那人母亲病重又贪财嗜赌,他在找淑妃要银子花,我等会儿去紫宸殿走一趟,看能不能碰上他,若碰上他了,我便让莫公公将他以偷盗皇室物品的名义抓起来,打他一个皮开肉绽,想来他也能吐出几分实话。”   林绿萼激动地抓着她的手,宁离离手上葡萄润润的汁水也沾到了她手上,“实在无法用语言表达我对你的喜爱之情,一切尽在不言中!等我生了,和你不醉不归!”   宁离离瘪了瘪嘴,笑道:“你去和杨静媛不醉不归吧,免得她每日缠着我喝酒。你若想报答我,多约她们在麻将桌上输钱给我,这是对我最好的报答。”   她收了笑意,反抓住林绿萼的手,“皇上寿宴那日从边关回来的徐之是晏……”她抬了抬眉,一副懂得都懂的表情,她惴惴不安地说,“他回来了,你们要小心啊,千万别让人发现了你们那点破事,我可不想在凝香居躺着数钱的时候,传来我被连坐砍头的消息。”   “你放心,我会谨慎的。”   林绿萼话音刚落,檀欣在门口轻声说:“娘娘,徐府送来一些金玉珠翠,徐小将军说是代徐大将军,孝敬宫内的娘娘们,每位娘娘都有。不过……”   林绿萼听她话说一半吊着不说完,忙唤道:“你进来。”   檀欣推门进来,对宁昭媛行了一礼,拿出袖中的信递给贵妃,“他还托人送了一封信,让奴婢务必亲自送到娘娘手上。”檀欣说完问宁昭媛可要用些点心,宁昭媛摇头后,她便恭敬地退了下去。   宁离离看林绿萼收到信,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打趣道:“我要回避吗?”   “诶,你好好坐着。”林绿萼拆开信,信里讲了他偶遇岁子,然后托曾经在宫里相识的为林相办事的人将岁子送去了公主府上,他暗中观察,公主见到岁子后不久,便急急地备上车马去了杨府,他猜测这两日他们会来皇上面前揭发淑妃毒害皇后这事。   “淑妃真是福无双至祸不单行。”林绿萼轻哼了一声,将信递给宁离离,“你看看。”   宁离离看完,将信递回给她,忙起身说:“那我得抓紧去紫宸殿了,最好在公主与杨家人进宫时,将这两件事一起揭发。”   “好。”林绿萼扶着肚子站起来,“我送你出门。”   宁离离按着她坐下,淡若梨花的温婉面庞上挂着微笑,“你坐下听曲,别麻烦了。”   宁离离推门出去,狂风呼啸而过,卷起她的百褶裙在空中翻飞,风顺着门吹进殿中,将桌上的话本吹飞一地。   她迎着风快步往紫宸殿走去,心里默叹了一声,淑妃娘娘,珍重。   ……   风吹了半日,雨却不见落下,紫宸殿的内侍们小心地在殿中候着,因窗户都关上了,殿里有一丝闷热。   皇上正在批阅奏折,事情太多又不好处理,他坐得越久,心情越糟糕,内侍们从皇上逐渐烦躁的啧嘴声中察觉到了皇上不悦的情绪,人人谨言慎行,不敢出一口大气。   “皇上。”莫公公从殿外匆匆走进来,先端上一杯茉莉花茶帮皇上润口,这才小声说,“恒玉公主在外求见。”   皇上呷了一口茶,温润的香气让他烦躁的心情略有缓解,挑眉道:“她来做什么?”   莫公公眼眸微动,他以猜测的口吻说:“皇上寿辰才过,公主恐是惦念孝道,想在皇上面前尽尽孝心吧。”   皇上甩开奏折,也许久没听到长女的笑声了,“让她进来吧。”   “喏。”莫公公跑出去,不时公主带着浩浩荡荡一群人走进了殿中。   皇上瞪向莫公公,莫公公睁大了双眼,他心里明镜似的,表面却惶恐不安,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老奴方才在殿外只见到公主一个人啊。”   恒玉公主声音清丽,对着皇上行礼,“父皇别怪他了,玉儿方才让他们躲在墙边上,他们都是跟我一起进宫的。”   皇上瞥了一眼,公主身边站着杨氏的几位族老,朝中一些亲近杨家的大臣,还有一个有点面熟的内侍,他不耐地说:“又怎么了?”   他这时忍不住在心里责怪林相办事不利了,林相说去寻杨家错处,过去两个月了,事情却毫无进展,杨家这几位烦人的老头依旧在朝中为官。林相不是不会做栽赃嫁祸的事,怕是心思放到别处去了,才没把这事办好。   “父皇,女儿要状告淑妃,毒害母后!”恒玉公主眼皮带着才哭过的浅浅粉红,她哽咽地跪下,呼喊身边的人,“岁子,你将除夕那夜见到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皇上。”   “哎。”皇上暗自叹了一口气,恒玉公主对杨氏的死一直耿耿于怀,这几月时不时地会来他面前诉苦,他念着她是长女,母亲与兄长去世了,驸马也不见踪影,对她有几分愧疚之情,但这愧疚之情,不能让她带来这么多人,编排淑妃的错处。   罢了,先听一听。皇上端起茶杯,“说吧。” 第101章 惩治 去问责吗   天更阴沉了几分, 紫宸殿外的梧桐树在风中摇曳,碧绿的树叶发出沙沙的响声。   岁子跪在殿中,将那夜的所见所闻都告诉了皇上, 又补充道:“淑妃娘娘亲口承认,这些年先皇后与其他妃嫔们的过节, 都是她刻意挑拨的,她太想坐上皇后的宝座,以奸计让先皇后失去了皇上的信任,她担心皇上顾念旧情宽恕先皇后, 便急切地来凤栖宫下毒谋害先皇后!”   岁子说到一半的时候, 皇上便想让人打断他,当着这些朝臣的面, 他觉得实在是丢人。他这些年一直认为颜怡瑛温婉可怜,杨路依牙尖嘴利、咄咄逼人, 未曾想颜怡瑛竟比杨路依更加歹毒。   他心里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颇有些不是滋味。他年少时曾答应了娶颜怡瑛为妻, 可为了权势, 他只好纳她为妾,他体谅她的不易, 认为杨路依是京都贵女, 瞧不上他们这些出身贫寒的人, 所以他一直对怡瑛更为照顾, 每每她们两人有了矛盾, 他的心和行为也永远偏向怡瑛。   其实仔细想来,杨路依若真看不上他们,又为何会嫁给他呢?她死了这些日子,他刻意地不去想她, 他以为她服毒自尽是自知罪孽深重,羞于再面对他。没想到竟然是颜怡瑛趁他睡着之时,对杨路依下了毒手。   杨路依这些年在他这儿是受了不少委屈,可他觉得颜怡瑛可怜、柔弱,他保护她,偏袒她,她说话又好听,服侍又周到,便让他有意地忽视了正妻的感受。未曾想正妻却死于他一直偏袒的柔弱女子之手,更让他心情不悦的是,颜怡瑛的那几分柔弱恐怕也是装出来的。   可如今木已成舟,再去后悔也无用,三皇子年少有为又饱读诗书,他不能有一位毒杀先皇后的母妃,所以他还是决心偏袒颜怡瑛,便如过往每一次她犯错那般。   皇上正要开口,公主眼含热泪,定定地盯着他:“父皇,岁子所说的事,你可知晓?你知道母后死于淑妃毒害,是吗?否则父皇为何替淑妃隐瞒,还将母后的死讯拖到春分才公之于众。”她抽泣不已,一双明艳的凤眼充满幽怨与伤情,“玉儿来宫中看望病重的母后,父皇一直制止玉儿前往凤栖宫,是为了替淑妃掩饰罪行,是吗?”   “荒唐!这是你对皇上,对父亲说话的语气吗?”恒玉公主的责问,让他愤怒。   皇上一掌打在面前的龙案上,发出砰的一声重响,案上的镇纸被震了起来,摔在了地上。恰巧一阵清凉的狂风从敞开的殿门吹了进来,桌上的纸随着风浪飞舞,四散在空中。   恒玉公主继承了先皇后的美貌,她年少时常听母后讲父皇的英勇事迹,她也曾向往如父亲那般征战沙场,她骑马射术都略有涉猎,此刻挺着脊背站在殿中,整个人透露出一股洒脱的英气,她的眼神又继承了父皇的犀利,镇定地望向皇上,“父皇,玉儿自知不孝,带叔伯们来紫宸殿让父皇问罪淑妃,非孝女所为。”   她一挥衣裙,跪在地上,抬头悲愤地说:“玉儿只想为母后求个公道,她活着的时候一直被淑妃陷害,又死于淑妃之手,若玉儿什么都不做,母后在九泉之下定不会安息。”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流下,耳边的碎发被风带起,与面上的泪水混在一起,“母后死了,兄长也死了,玉儿苟活于世,也实在没什么意思,为母后寻回公道后,玉儿愿以死抵罪。”   她身后的杨氏叔伯们与亲近杨家的大臣,听公主的话,不禁都悲从中来,纷纷跪倒在地,以泪洗面,求皇上彻查淑妃谋害先皇后之事。   皇上心里冷哼两声,恒玉是他的长女,在琪公主出生前的很长一段时间也是他的独女,她小时候聪明讨喜,他骑马涉猎时偶尔也会将她带在身边,知晓她是个有主意的女子,她说这些话就是在逼迫他处置淑妃,他怎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为维护淑妃将女儿处死。   内侍们小心地捡着散落一地的纸,又将大门稍掩了掩,殿外雾沉沉的天,半晌落不下雨,风却越吹越大,殿内的烛火摇晃得厉害,紫白的雷电在遥远而朦胧的山势间闪烁。   皇上沉声道:“岁子,你可曾告诉公主,皇后犯下大错。”   恒玉急忙说:“那都是淑妃诬陷母后的,岁子亲耳听到……”   “当日,先皇后所作的错事被揭发时,人证物证俱全,朕为了保全她的名声,才未将这些事外传。”皇上不耐烦地睨了莫公公一眼,让他说。   莫公公点头,连忙接过话来,“当日的事,阖宫上下都有目共睹,桩桩件件没有一样是诬了先皇后的,先皇后当时听着妃嫔们的指控,也未替自己辩白,认下了那些错事。”他指着岁子的脸,“岁子,你刻意隐瞒公主,红口白牙地诬陷淑妃清白,是为何意?”   “况且。”皇上想了想,扫了一圈殿中的人,“朕实话告诉各位,先皇后谋害皇嗣,残害宫嫔,事发之时是除夕夜,朕不愿当着阖宫妃嫔的面处置她,所以先派人将她押回了凤栖宫。”   皇上眼眸下垂,遮住眼中的阴霾,“待众人散去后,朕想着此等恶妇,留在宫中还会危害皇嗣妃嫔,当夜便命人去凤栖宫赐她毒酒自尽,淑妃当时恰巧在朕身边,她怕先皇后不肯就范,所以才主动请缨,替朕督促先皇后服毒酒自尽。”   莫公公挤巴着一张老脸,眉心紧蹙,走到恒玉公主面前一边扶她起来,一边劝慰道:“哎,公主殿下,皇上这么做都是为了保住先皇后的名声啊,若先皇后做的那些错事传开了,那得被废为庶人再赐死。至于为何在春分时才公布先皇后的死讯,那也是皇上体谅天下百姓,先皇后死时正值除夕,接着又是初一、元宵,各家各户都在喜庆团圆的过节,若先皇后崩逝的消息传出去,世家贵族、平民百姓都要为先皇后服丧,没法安心过节。”   恒玉公主眼眸微闪,一下就发现了父皇与莫公公话里的漏洞,她甩开莫公公扶她起身的手,忧愤地说:“既然父皇体谅百姓,希望众人安心过节,那为何不在春分时才将母后赐死?”   皇上一时语塞,只恨这时候林相不在身边,林相口齿伶俐,一定能帮他圆谎。他很想发一通怒火,就这样不再多说,把他们全部赶出去,但这会伤害到他和淑妃的名声。要不将这些跟随公主闹事的杨氏族老和朝臣全部处死,公主幽禁公主府终身,眼不见为净,他实在懒得多想别的主意搪塞他们了。   至于淑妃,她让他陷入这样烦恼的处境,又欺骗他,他决心赐她一顿板子。   恒玉公主抿着下唇,她见父皇的模样,便猜到了他是为了维护淑妃临时编的谎言,她知道父亲遇到难以解决的事便会烦躁愤怒,她抽泣着深吸了一口气,轻柔地哭嚷着说:“父皇,还记得十年前吗?你坐在这儿,玉儿坐在你的膝上,父皇批阅奏折,玉儿埋头读书,遇到不认识的字就询问父皇。”   她轻柔的声音,将皇上的思绪拉到了那年的午后,他坐上了梦寐以求的龙椅,阳光明媚地洒进殿中,女儿在身旁欢笑,他牵着她的手在宫中四处观看,她对这么大的皇宫啧啧称奇,他一边对着女儿显摆,一边感慨当皇上真好……   他对杨家的那一点愧疚之情,又浇灭了方才燃烧起来的怒火,他叹了一声,“朕本意赐先皇后毒酒自尽,淑妃代朕行事,她过于鲁莽,将此事提前了两月,但确实是朕授意。”   “莫公公,传令下去,剥夺淑妃执掌六宫之权,杖责三十,以儆效尤。”   “父皇!母后被淑妃毒害,她却好端端的活着,玉儿不服!”   “喏。”莫公公的眼里不自觉地流露出一丝鄙夷,就这点惩罚,恒玉公主哪里肯作罢。他抬头的时候,恰巧与手底下最信任的徒弟石放对视,石放跨进紫宸殿,在门边低垂着头,眼睛却瞥向莫公公,示意事情成了。   莫公公对他使了眼色,石放立刻躬身走上前来,在莫公公身旁以皇上刚好能听到的音量说:“师傅,事成了,森子招了。”   莫公公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用胳膊肘推他,低声呵斥道:“御前容不得你多话,快下去。”   皇上正因恒玉公主的哭闹而烦躁,呵斥了她两句,她依旧要为先皇后讨公道。他听到耳旁莫公公与石放的对话,怒斥道:“你这胆子越来越大了,竟然在朕面前鬼鬼祟祟,有什么话朕听不得?”   莫公公和石放连忙跪在地上,叩头如捣蒜,“皇上,这事老奴不知该不该讲。”   皇上伸腿踢了莫公公一脚,他心里一股邪火,只好发在行为不敬的莫公公身上,“快说。”   “御前当差的森子,近日总在大伙面前显摆,他身上银钱颇多,又时常出宫去赌博。老奴手头都没他阔绰,老奴便猜他偷了宫中的东西去宫外变卖,身上才有这么丰富的银钱,所以命人将森子抓起来拷打了一番。”   这点小事在御前嘀咕,实在是大不敬,皇上正要发火,莫公公抬头,浑浊的老眼里带着几丝胆怯,小声说:“石放刚告诉老奴,森子说他的钱是淑妃给的,因淑妃托他在紫宸殿里寻信,说那信封上有什么树啊、鸟啊、花啊什么的,老奴也没听清,就让石放别说了,等下老奴去亲自审问森子。”   皇上的面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他一把抓起桌上的茶杯扔在地上,随着瓷片飞溅开,恒玉公主的哭声骤然停下,大臣们附和的声音也戛然而止。   皇上在桌上连拍了两下,脸色铁青地冷笑道:“将森子带上来。”   事关山林居士,不能外扬,皇上对侍从们挥手,指了指殿中跪着的人,“将他们带去偏殿。”   “父皇!”   “住嘴!”   恒玉公主立刻噤声,内心因父皇的怒火而发怵,她不敢再在父皇面前哭泣,暗自思索着今日事不成,也好歹让淑妃挨了一顿板子,回去再筹谋一番,必要让她受到严惩,但为何父皇让她去偏殿候着?她哆嗦着行礼,害怕父皇要惩治她,她与叔伯们对视一眼,皆不知皇上何意。   她见父皇喘着粗气,手捏成拳,骨节泛白,这时候她哪怕再说一句,恐怕都会承受雷霆之怒,她不敢再停留,随侍从们去了偏殿。   一声惊雷落下,紫宸殿的金字匾额在雷光中发出黯淡的金光,风吹起众人的衣摆翻飞,众人以手遮面,进偏殿等候。   两个内侍将森子抬了上来。森子被揍得鼻青脸肿,露在衣衫外的皮肤没有一块好皮,藏蓝的宫装上布满暗红的血花,指甲被拔了三片,猩红的肉里不断渗出血来。   莫公公满意的笑意在脸上一闪而过,底下人做事令他放心,他吩咐他们让森子务必尽快吐出真话,他们只用了两个时辰,就让他如实招供了。正好赶上公主来紫宸殿闹事,皇上烦恼之时。莫公公知道,皇上一烦躁,脑子就不会多想。   上午宁昭媛来紫宸殿寻他,说帮贵妃娘娘寻个人,这人她见过一面但不知道名姓,莫公公便将紫宸殿内外服侍的内侍都唤了来,宁昭媛一眼便认出了森子,“这人是淑妃在紫宸殿的眼线,他帮淑妃做了什么事,本宫与贵妃娘娘很想让皇上知道,劳烦莫公公帮忙了。”   宁昭媛将森子帮淑妃做的事告诉了莫公公,又吩咐他,待森子招供之后,寻个合适的时机,在皇上面前揭露森子所做的事。莫公公点头应下了。   莫公公陪皇上多年,他的心情真的很烦闷,皇上给他的赏赐不如林相多,偏偏脾气还非常大,他有好几个心爱的徒弟被皇上活活打死,皇上偏没什么能力,又疑心颇重,很多事情不该他管,皇上也会托付给他。   他日日如履薄冰,又事多且杂,颇有些厌烦这样的日子。所以他竭力讨好林相与贵妃,也不止是为了钱,更是为了日后能服侍新主,过一点太平又富裕的日子。   森子喘着粗气,疼痛让他呻.吟,他趴在地上想强撑起来对皇上行礼,却动弹不得。   莫公公道:“你也不必行礼了,快将淑妃吩咐你做的事,一五一十地告诉皇上。”他瞥了皇上一眼,见皇上面色极差,又替皇上责骂他,“御前怎容得下你这等有二心之人!御前做事还敢有异心,你有几个脑袋?”他说完内心顿了顿,觉得这话是自己在骂自己。   “皇上,淑妃娘娘给了奴婢五百两银子,后续又给了几百两,让奴婢在紫宸殿里寻找皇上藏起来的信封。”他浑身哆嗦不停,说话断断续续,进的气少出的气多,“淑妃娘娘告诉奴婢,那信封上画有一棵树、一块石头,后来奴婢在书柜的暗格里寻到了放信的盒子,就趁皇上不在紫宸殿时,将信偷拿去给淑妃看了。”   “她看信做什么?”皇上信任淑妃,曾将山林居士的事告诉她,她若想看信,直接告诉他,他也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她为什么要偷偷地看信?   “啊。”森子呼痛,在地上滚来滚去,血迹在干净的地砖上留下蜿蜒的痕迹。莫公公啧了一声,让石放按住他。   皇上看向莫公公,“给他端碗人参汤续命。”   莫公公连忙招呼人去端汤来,皇上经常会喝人参汤进补,所以小厨房里时刻备着。   森子被灌了一碗汤,又恢复了一点气息,他缓了缓又说:“淑妃娘娘寻人模仿信中的笔迹,至于具体要做什么,奴婢真的不知道!后来在皇上回紫宸殿前,奴婢将信放回了原位。”   “模仿笔迹?”皇上说这四个字时一字一顿,他嘴唇翕动,唇上的胡须随着他汹涌的怒火一翘一翘的。   “前些日子,淑妃将一封信交给奴婢,让奴婢寻个合适的时机把信拿给皇上。奴婢便寻了皇上与林相下棋的时候,将信藏在棋盘底下。”森子说完这话眼神迷离地半睁不睁,似乎快疼晕过去了。   皇上仔细回忆了那日,确实是森子拿来的棋盘,“好啊!淑妃!”他顿时站了起来,恨不得拿刀冲到明珠宫去一刀劈了这欺君罔上的贱妇!   她敢挑拨杨路依与各妃嫔的矛盾,她敢毒杀杨路依,她敢装柔弱欺骗他,她还敢冒充山林居士!她还有什么不敢的?是不是等三皇子在朝中颇有威望了,她还敢毒杀他,让他给她儿子让位?   皇上咬着牙又坐了下来,山林居士的卜词从来都是善意的,让他去显州引兵救援白城,让他接受前朝旧臣的投降,让他远离天煞孤星林绿萼,告诉他殷淮西的死对千秋万代的基业有益,告诉他让林绿萼远离就可避免灾祸。这次却让他去杀刚出生的皇嗣,他本就对此次的卜词有所怀疑。   呵,没想到啊,颜怡瑛为了自己孩子的皇位,什么算计的手段都使得出来,枉他这么信任她。他今日才对这个陪伴了自己几十年的女人,有了深刻的了解。   她陪伴了他几十年,从他十几岁就追在他身后喊他表哥的垂髫女童到如今为了权力不择手段的淑妃娘娘……他百感交集,这么多年,第一次有了想要哭泣的念头。   他眼角发酸,若让他真的去杀了颜怡瑛,他动不了手,但她真是让他失望至极。他担心她伪装山林居士的行为,会让山林居士觉得受到侮辱,那样的世外高人,肯定知晓他的妃子做了这等龌龊之事。他气愤她的作为,又担心山林居士日后不再管他。   “你去将公主叫来。”皇上靠着龙椅,深沉地叹了一口气。   “父皇万安。”恒玉公主小心地走到皇上面前跪下行礼,她方才在偏殿与叔伯们商议了,切不可再惹皇上动怒,他们低估了淑妃在皇上心中的分量,既然无法靠皇上的惩罚动摇淑妃的地位,那么他们想要为先皇后报仇,还有许多法子可以用,毕竟人吃五谷杂粮,总是会死的。   “淑妃确实做得不对,她以下犯上,罪该万死。”皇上咬着后槽牙,面前浮现出过往与颜怡瑛相处的一幕幕,他艰难地做出这个决定,“但若要处死她,朕也舍不得,朕决定将她贬为庶人,逐到宫外的道观带发修行。”   恒玉公主不敢置信地瞪圆了凤眼,为何这么短短一盏茶的功夫,父皇竟然改变了主意,淑妃竟然被贬为庶人……她心里升起一些阴暗的想法,淑妃去了道观修行,没有皇城的护卫保护着淑妃,她为母后报仇,动手亲自惩治淑妃,那还不是手到擒来?“玉儿没有异议,多……多谢父皇。”   “好。”皇上坐在龙椅上,却有种置身浪涛上的波动之感,他的心太难受了,这忧伤又失落的情绪,让他眼眶微微泛红,“那你带着他们离去吧,别把皇室的丑闻四处宣扬,你懂的。”   “玉儿知道。”恒玉公主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上前来接过内侍递上来的茶杯,将茶水递到父皇嘴边,服侍他喝下一杯温茶,她见父皇这落寞的模样,心里虽然不懂为何父皇会突然改变主意,但还是感激他为母后惩治淑妃,她在皇上脚边重重地磕头,“父皇,玉儿如今只有你一个亲人了,父皇一定要保重龙体啊!”   “朕知道,你退下吧。”皇上疲倦地挥了挥手,他让颜怡瑛去道观祈福,实则是希望能换得山林居士的原谅,而且他百年之后,三皇子继承皇位,也可以将颜怡瑛再接回宫中安养,甚至他若实在想念她了,也可以去道观中看望她。   他让莫公公去传令,他就不去明珠宫了,他此刻实在不想再见到那张柔弱的脸,再听到她柔媚的声音。   又一声雷鸣后,雨滴轻敲窗沿,飞檐上淅淅沥沥的雨水纷纷落下,风势渐渐小了,雨声逐渐变大。 第102章 进宫 去探望吗   暴雨下了一夜, 到第二日天亮时才停歇,耀眼夺目的太阳从东方升起,金黄的日光照在残留的灰白色云朵上, 给云层镶了一层橘色的光。   林绿萼坐在凉亭中,时不时地抬头往长街上张望一眼, 檀欣躬身在旁摇着团扇,亭外的长春花红艳的花瓣带着雨露,迎接晨光的普照。   等了一会儿,宁离离从长街上走过来, 她低垂着头, 身旁的萍儿提着一个四方的木盒,她抬头看到林绿萼后微愣了愣, 脸上低落的神色消散,笑道:“你怎么在这儿。”   “哼。”林绿萼轻笑一声, 扶着肚子起身,碎花云雾烟罗裙拖曳在地, “我猜你会去送淑妃一程, 所以在你回宫的路上拦截你。”   林绿萼昨日在宫中翘首期盼,既担心皇上念着与淑妃的多年情分, 对淑妃犯的错误小惩大诫, 又担心淑妃察觉到山林居士与林相有关联, 在皇上面前闹一个鱼死网破。   后来宫婢传回消息, 皇上将淑妃贬为庶人赶出宫去, 她才终于放下心来,还好山林居士在皇上心中的神圣地位是不可动摇的。   昨夜听着阵阵雷鸣,林绿萼又想淑妃在宫中浸淫多年,怎么也能想到办法再见皇上一面, 哀婉的话语求求情,好听的话儿说一说,说不定皇上就收回成命了。可皇上直接拒绝了淑妃的求见,林绿萼猜测也许是皇上当着恒玉公主的面发落了淑妃,若再反悔实在有失九五至尊的颜面,于是今日就将淑妃送出宫去了。   檀欣见贵妃向宁昭媛走去,快步跟上扶着贵妃的手,“娘娘,哪还有什么淑妃,是庶人颜氏。”   “叫习惯了。”林绿萼看了一眼萍儿手中提着的东西,又看向面带微笑的宁离离,她比宁离离个子高,一把搂住对方的肩膀,“东西没送出去吗?”   “嗯。我备了些吃食和锦被,也不是想祈求淑妃的原谅,就是想让自己良心稍安一些,毕竟我最初接近她就是怀着利用的心思,但她对我一直十分亲切,又尽力提拔我,到她此刻出宫为止,也没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   宁离离眼眶泛红,她觉得自己恩将仇报,做的事过于白眼狼,可淑妃与她相交只有一年光景,她不可能为了淑妃背叛相交多年彼此知心的林绿萼。   林绿萼掏出袖帕帮她擦拭涌出眼角的晶莹泪花,“她对你说什么了吗?”   宁离离止了泪水,讥笑了一声,“她叫我滚。我是自己舔着脸去触霉头。”她耸了耸肩,鼻尖浮起一点粉红,“我知道她不会给我好脸色,被她骂几句也好,这样我的愧疚感会消失许多。”   林绿萼看她情绪低落,搂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你只是没有碍着她的道,否则她也会出手对付你。她之前让我助她除掉先皇后的时候,对我承诺得那般好,我离宫时她还做了一副金镶玉的麻将送我,我未体会到她一丝虚情假意,她那时是真心盼我好。转头她发现我的孩子对她的孩子会造成威胁,她先是联合燕语然想将我以私通罪处死,又假冒山林居士的名义写信……”   林绿萼又说:“你想想,她是不是这样的人,一旦你对她的人生有妨碍,她根本不会手下留情。”   宁离离仔细想了想,是这个理,淑妃之所以未对付她,并不是她们两人关系有多好,而是她没有任何能妨碍淑妃权势的地方,最初淑妃与她交好,也并不止是因为两人模样相似,淑妃想将她作为联络贵妃的桥梁,“也是,她不是好人,恰巧又遇上我这个恶人,算她运气不好。”   林绿萼揉了揉她的肩头,柳眉轻蹙,“你哪里恶了,你进宫多年,精力都放在麻将上,只算计着怎么坑姐妹们的钱,若不是燕语然使计害你,你也不会去接触淑妃。”她笑着推搡她,“好了,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了,我约了静媛,珍意一起来摘芳殿打麻将,今天要尽兴而归!”   宁离离薄唇上扬,一下来了兴致,“杨静媛是老赖!我至今没收到她多少钱,她竟然拿她珍藏的佳酿抵债,赌场上哪有这种事啊!”   “过分!”林绿萼杏眼瞪圆,拉着她的手往前走,“今天把她头上的金钗拔下来!”   宁离离看她故作义愤填膺,不禁笑了起来,“走!她戴的那对羊脂玉镯子也好看,抢过来!”   明媚的朝霞照在她们相视对笑的脸庞上,衣裙轻摆的背影映在斑驳的红色宫墙上。   ……   过了一个多月,宫内宫外都相安无事,林绿萼眉头却老是跳的厉害,隐约感觉暴风雨将要来临,她上一次这样不安,还是十年前前朝亡国之前,她被父母骗回府中幽禁,那些时日她每日眉头都跳得厉害。   薛太医说她是因月份大了而产生的不适之感,多休息调理,待孩子顺利生下后,心头的烦闷和身上的不爽快都会随腹中幼子瓜熟落地而消失。   “好吧。”林绿萼点头谢过薛太医。   “微臣再在娘娘的安胎药里添一些药材,为娘娘安神。”薛太医领了檀欣递上的赏银,收拾着药箱,又贴心地安慰了贵妃几句,劝她不要多想。   林绿萼撑着下巴坐在软塌上,想来近日她也确实没有什么烦心事,应是怀孕导致的心里不爽利。   淑妃离宫后,后宫的事也需要人照料,而皇上明显信不过贵妃的能力,便将执掌六宫的权力给了杨昭仪,看皇上那意思,若杨昭仪做事得力,就在重要的节日将她封为四妃之一。杨昭仪有机会晋封,又在宫中掌握实权,林绿萼几人都十分喜悦,为了替她庆祝,又日日约她发扬牌桌上的国粹。   恒玉公主近来在皇上面前愈发得脸,进宫的次数也变多了,林绿萼从云水那里收到消息,公主时常派人在道观附近巡视,她若想除掉淑妃,无论是投毒还是暗杀都花不了多少功夫,但公主不敢贸然动手,害怕引得皇上猜忌和发怒,她好不容易才夺回了皇上心中的一点分量,不想这样轻易地失去,公主还在寻找动手的恰当时机。   云水询问林绿萼,是否要除掉淑妃以防后患,她想了想之后回信,先放任淑妃在道观中为国祈福,反正她在那儿处境危险,说不定还能引发三皇子和恒玉公主之前的争斗,坐山观虎斗其乐无穷。   华灯初上,夏末的晚风带着一点凉意拂过摘芳殿中的花树。   檀欣从摘芳殿外回来,她身后跟着一位提着食盒低垂着头的婢女,檀欣面色不是很好,她晚膳之前被林相派来的宫人叫去了紫宸殿外,林相说有东西要交给她。   她到了紫宸殿外,见到了伪装成仆从随林相一起进宫的云水。檀欣眉头紧皱,手放在嘴边凑到林相身边小声说:“相爷,奴婢不解,这是做什么?”   林相淡淡一笑,又回头对着云水笑了笑。云水前些日子来府中与他相会,问他是否有机会能带他进宫见贵妃一面,他欣然同意,恰巧今天就是机会。   “皇上心情不佳,约我下棋,侍从传讯来相府时都傍晚了,今夜皇上定会留我在宫中小醉一番。”林相指了一下身后的几位随从,“其中一位侍从今夜未在我身边伺候,明日随我一起出宫,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檀欣瞧了云水一眼,他今天没有将脸涂黄,也没有戴上假胡子和眉毛,穿着普通的暗灰色衣衫,低眉顺眼地站在人群中,可一旦仔细看他,便会发现他长相出众……罢了,既然林相都敢把大家当瞎子,她有什么不敢的呢?   “跟我来吧。”檀欣抿了抿唇,她抬头看了一眼如弓的弯月,幸好天色暗沉,宫婢都有规矩,不会乱盯着人看,“你先随我去换一身宫婢的衣裙。”   “我带了。”云水笑着指了指背上的行囊,“个子长高了,新做了一套。”   檀欣默叹一声,哎,今天又是脑袋不会安稳的一天。   林相看了一眼檀欣与云水离去的背影,绿儿怀着身孕,一定很想他,两人能偶尔聚聚,他也乐意帮忙,他对着迎上来的莫公公淡淡一笑,抬步走进了紫宸殿中。   “皇上万福金安。”林志琅走进殿中,恭敬地跪拜。   皇上才用完晚膳,嘴里带着一点油腻滋味,挥手让内侍给林相上茶,他也牛饮了一杯,“边境的仗一直在打,热闹得很啊。”   林志琅浅饮了一口茶水,清香萦绕鼻尖,“皇上迫不及待地想去边境看看了?”他放下茶杯,今日进宫他也存了让皇上离开京都的念头,南方的事情安排得差不多了,他前些年命他们以山匪的名义占据山头发展势力,又派了可信的手下在南方花城为官,官匪勾结,南边的势力已经成熟。   “微臣劝皇上一句。”林志琅放下茶杯,面色严肃。   皇上知道手头事忙事多,而且他贸然去边境参与战事,实在是劳民伤财,但他召林相来可不是为了听劝的,他不禁瘪了瘪嘴,挥手示意他说。   林志琅笑道:“此时正值季夏,天气炎热,待初秋天气凉爽时进军,到边境时恰逢秋高气爽,既利于行军打仗,又不至于过热过冷,微臣劝皇上一句,若再不筹备出发之事,到北青城可就入冬了,微臣担心皇上的身体,冬日里冻病了可如何是好?”   皇上哈哈大笑,拍着他的肩膀,又转头对莫公公说:“将那几坛西域进贡的葡萄酒拿来,朕今日与林相不醉不归!”   林志琅叹气,“皇上海量,微臣怎喝得过。” 第103章 散步 去喂鲤鱼吗   温雪夹了一块五味蒸鸡放在贵妃的盘中, 林绿萼吃了一口,摆手,“真吃不下了。”   温雪又盛了一碗三鲜汤送到贵妃面前, 娘娘近日总说眼皮跳得厉害,心里想东想西, 好不容易才养出来的一点肉,眼看又要瘦下去了。她想,娘娘自己不爱多吃,肚子里的孩子说不定还饿着呢, “娘娘, 再用些吧。”   林绿萼过往身体康健,胃口很好, 檀欣曾担心她吃太多长成胖妞,可她怀孕之后反而胃口变差, 最近更是越吃越少,她只能怪肚里的包袱让她不舒服。   林绿萼又舀了一勺三鲜汤放到嘴边, 汤汁鲜香的味道, 却让她感到想吐,“民间说酸儿辣女, 我吃辣子鸡的时候颇为顺口, 喝酸梅汤也觉得爽口, 不酸不辣的东西我就难以入口, 难道我怀了一儿一女吗?”   温雪听到这话忍不住凑到贵妃耳边嘀咕, “那日我偷听到薛太医与檀欣的对话,薛太医说从脉象来看,娘娘怀的也许是皇子。”   林绿萼柳眉上挑,薛太医也是收父亲钱办事的, 把脉测出胎儿性别后,竟不把脉象的结果告诉她,而告诉檀欣。她瞪着门外嚷嚷道:“好呀,本宫问薛太医他还不说,檀欣问他他就说,他们都听命于林相,眼里还有没有本宫这个贵妃了,你去把薛太医叫来,本宫亲自问问。”   她话音刚落,檀欣低着头走进来行了一礼,她正为云水进宫的事郁闷,走到门边又听到娘娘骂她,连忙解释道:“娘娘,并非薛太医不愿意告诉娘娘,而是他说尚不确定到底是皇子还是公主,还得胎儿再大些,他才有几分把握。”   林绿萼红唇微张,檀欣说的话一句也没有听进去,只呆呆地与檀欣身后的人相望,她激动地站起来,打翻了面前盛着三鲜汤的瓷碗,汤水流在杏黄色的裙摆上,她毫不在意,脸上的笑容霎时绽放开来,“你怎么来了?不是叫你不要冒险进宫吗?我说的话一句都不停了是不是。”她嘴里说着责怪的话语,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温雪望着云水惊呆了,伸手去抓掉落的碗的手顿了顿,任由瓷碗摔在地上,留下一片的水渍。她看向檀欣,云水要回来伺候娘娘了吗?   檀欣连忙摇了摇头,云水现在可是徐小将军,哪能在皇宫里多待。檀欣用下巴指了指地上的污秽,对温雪示意,快收拾完了出去吧。   云水走上来,棱角分明的樱色薄唇噙着笑意,一双明亮深邃的眸子映着烛火与姐姐的笑颜,“我对姐姐颇为想念,所以委托林相带我进宫看望姐姐。”   他声音清朗,像春风带着柳条拂过林绿萼的耳朵,让她的耳朵痒痒的,她伸手摸了摸耳朵,发觉耳朵竟然红得厉害。一个多月未见,骤然见面的惊喜让她心里泛起甜蜜,嘴上依旧嗔怪道:“也不提前托人来说一声,我都没有沐浴更衣呢,我备了一套珠翠想下次见你的时候戴,结果我……”   她指了指用发钗随意挽起的头发,一条舒适但不够华丽的雪青色襦裙,嘟着嘴扯住云水的衣袖,“你先出去,等我沐浴之后换条裙子再进来。”   林绿萼瞥了一眼左右,在檀欣与温雪的注视下,她与云水一个多月未见,说着这样亲切的话,她竟然升起了一点大庭广众之下撒娇的羞涩感,“你们也出去。”   云水将她推搡自己的手抓在手心,笑道:“姐姐,其实你穿金戴银,也只是衬得那些首饰、衣裙很好看罢了。在隆康镇春分节的时候,你穿着粗布衣衫与我走在街头,也没有哪位穿戴华贵的世家贵女样貌能出你左右啊。”   温雪收拾着碗筷,同意地点头,“是呢,我听说书先生讲妖狐化成美女精怪的故事时,都会不自觉地想到娘娘的美貌。”   林绿萼听了这些奉承之语,忍住仰头大笑的冲动,略抬了抬眉头,嘴角上扬成弯月,“你们尽说大实话。”她拉了拉裙身,露出裙上的污渍,“不过还是要换条裙子,虽说熏香的品味人各有异,但我总不能带着三鲜汤的咸香味与你……私会吧。”   “我帮姐姐换。”云水说着,檀欣与温雪对视一眼,急忙端起盘子退出了偏殿。   云水扶着她的手往梢间的衣柜走去,林绿萼笑着挽住他的胳膊:“其实不用扶我,我走得可平稳了,我每日晚膳后都会小走一会儿,薛太医说这样对孩子好。不过我一走路,檀欣温雪总会靠近扶住我,她们比我还不安心,我就由她们了。”   云水穿着女子的裙子,又重回摘芳殿,想起往事不禁打趣道:“姐姐性子急,她们恐怕是担心你突然踢树、踢石子……”   “诶,自从踢石子大脚趾受伤,踢树淋了雪水之后,我已经没有再做这种事了。”林绿萼在衣柜前驻足。   “嗯,今日我陪姐姐散步。”云水将衣柜的木把手拉开,他望着里面新添的衣裙,手抚在顺滑的布料和繁复的花纹上,“选件柔软宽松的裙子吧,夏末晚上凉,最好再搭件外衫。”   林绿萼点头,拿出一条刺绣妆花裙放在一旁的架子上,伸手去解裙带,“你还没有回答我呢,怎么突然进宫了。”   “我回京之后住在徐府,皇上派了数百侍卫每日跟着我,除了不能离开京都以外,其他活动倒是没有限制我。时常有达官贵人邀约我去他们府上喝酒,我也会去走走看看,前些时日林相邀约众官员去府上小聚,我也收到了邀请。我与林相私话的时候,他说起你在宫中食不下咽,我颇为担心,便问他能否寻一个恰当的时机带我进宫看你,他欣然同意。”   云水说着帮姐姐解开襦裙上的裙带,松了勒在胸口的绯红色衣带,手不经意地在柔软的肌肤上划过,软腻的触感从指尖直达心底。   林绿萼脱去襦裙,粉色牡丹肚兜露在外面,两人虽之前亲密得紧,也有好几月未曾有肌肤之亲了,被他的手轻轻触碰,脸就和晚上吃的熟虾一般红,胸口白皙的肌肤发痒,她拍开他的手,羞怯道:“不正经。”   “那跟着你的侍卫呢,他们会不会瞧出端倪?”   “我这几日抱病,整日在府中躺着休息,他们白日时常派人进院里看望我,晚上不会贸然来打扰我休息。何况我今日溜出府后,还寻了一位声音与我相似的人躺在我的床上,若有人来看我,他也能应付过去。”云水的手滑到林绿萼的肚子上,他借着明亮的灯火,怔怔地看着鼓起的小腹。   云水缓缓蹲下,与她的肚子直视,双手放在她的肚子上,像是托着珍贵的玉球,他爱怜地说:“真是辛苦姐姐了。”   林绿萼的手抚在他的手上,两人的手叠在她的腹上,她轻叹一声:“真想快点把孩子拉出来。”   云水一下笑起来,又帮姐姐解开绸裤的带子,随着裤子落地,林绿萼脸上的柔红似乎漫至全身,在橘黄色的宫灯照耀下,她的身上似乎也泛起浅粉色的羞怯。他黝黑的眸子望着姐姐赤.裸的身体,没有带着丝毫情.欲,只觉得圣洁又美好,像白玉雕成的怀有身孕的神女一般。   “你什么时候回去呢?”问出这话,林绿萼心里想到他要走而浮起绵长的不舍,聚少离多,因此相聚的时日每一刻都格外珍贵。   “今夜林相在紫宸殿陪皇上下棋,明早我和他一起离宫。”   他拿起架子上的衣裙帮姐姐穿上,抬手的动作拉动了他腰上的伤口,他略皱了皱眉头,林绿萼并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笑着说:“我们就在摘芳殿附近散散步吧,我今日本想去锦鲤池喂鲤鱼的,我怕被人看到我有一位与众不同的宫婢,若宫婢们纷纷侧目,我可遮不住你。”   “就去锦鲤池吧,天色晚了,谁敢盯着贵妃身边的人看。”   林绿萼想了想也有道理,挽着云水的手在宫中四处逛逛,这样的日子已经许久未有过了,“现在宫里都是我的人,贵妃带着她的麻将三友在宫中作威作福。唯一与我不相熟的赵充仪已经甚少踏出宫门了。”   “是,贵妃娘娘威武。”云水帮姐姐穿戴整齐了,又问,“可要先服安胎药?”   林绿萼拉着他兴冲冲地往外走,“散步回来再喝吧。”   夏日温凉的晚风吹起两人的裙子,璀璨的星星密布在如弓的弯月旁,蝉声鸣叫着最后的暑热,林绿萼带着云水、檀欣和温雪,往锦鲤池走去。 第104章 荷塘 去暗杀吗   时值夏末, 近日白天接连暴晒,晚上依旧闷热,云水担心林绿萼被晚上吹凉, 她却嫌弃套在裙外的薄纱褙子闷得慌,走在去锦鲤池的路上, 她将褙子的领口拉至肩膀,像披帛一样挂在身上,任由衣裙在徐徐晚风中飘荡,又让云水拿着六菱纱扇边走边摇。   锦鲤池的荷花完全绽放, 亦有花瓣坠落在池塘里, 随着鲤鱼的嬉戏而晃荡。林绿萼走进锦鲤池旁的凉亭中,一路走来身上出了薄汗, 她站在石凳子面前,温雪拿出金丝软垫垫在石凳上, 她缓缓坐下,舒适地轻“啊”了一声。   檀欣看了一眼四周, 唯有蝉鸣喧闹, 倒是不见人声,“奴婢去那边守着。”她指向来的那条路。   温雪也知情识趣地嬉笑, 将袖袋里放着的一小盒鱼食递给云水, “那奴婢去另一条路守着。”她走向锦鲤池连接御花园的路, 又悄悄回望贵妃与云水, 捂着嘴偷笑, 瞧贵妃娘娘多高兴,云水出现后她嘴角就没放下来过。   凉亭外的宫灯在风中微微晃动,烛光照在锦鲤池中,映射出波光粼粼的池面。林绿萼捻起一点鱼食丢进池中, 见鲤鱼争抢食物,忍不住笑道,“我天天来喂,都把它们喂肥了,你看那只金色鳞片红嘴的鲤鱼,每次就它抢得最凶。”   云水望着姐姐脸上甜美的笑容和可人的梨涡,心里因思念而茁壮的藤蔓开出喜悦的小花朵,“那就给它取名叫胖子吧。”   “噗。”林绿萼瞥了一眼站在她身边的他,“就你这取名水平我可不敢恭维,以后生的孩子男孩就叫儿子,女孩就叫女儿吗?”   云水又递上鱼食,打趣道:“晏一,晏二……这样更方便。”燥闷的晚风拂过,吹起他鬓边的碎发,他英俊的容貌因着长裙而添了几分柔和。   “想得美,谁和你生两个孩子。”林绿萼想起她派檀欣出宫打听徐之在京中的故事,檀欣说不少达官贵族想将女儿嫁给他,因他年轻,又是徐仲唯一的侄子,若徐仲的儿子死了,那他就是徐仲唯一的亲人,皇上对他似乎也颇为满意,指不准以后会让他继承徐仲的势力,世家族老们看好他的潜力。   “去寻几位可心人和你生晏二、晏三吧。”她佯装大度地轻哼一声,“我可不会拦着你。”   云水坐在林绿萼身旁,知她在说反话,却故意装作听不懂,兴奋地说:“听闻前朝明帝有子二十余,晏三哪里够,若姐姐不拦着,我想……”   “我打死你!”林绿萼扔开鱼食,粉拳砸在他的胸膛上,他笑着侧身躲开,她的拳头恰好打在他受伤的腰上,他伤口结了血疤,稍微触碰还会流出一点血来,更吃不住姐姐使劲儿的一拳。   云水面色微沉,将方出口的“啊”声吞在了口中,停顿了一下才挤出笑容,他还想与姐姐打趣,林绿萼却反应过来,眼中的笑意消散了,含忧地望向他的侧腰,“你怎么了?”   云水手从自己腰上一抚而过,“没事啊,在想寻可心人的事,一时走神了。”   “别逗了,你方才帮我系衣领的时候不自觉地嘶了一声,我还以为你是被我曼妙的身材折服,原来你是扯到腰上的伤了。”林绿萼嘴上说着别逗,却还是在开着玩笑,她垂头去解他衣裙的系带,“我看看,你怎么了。”   云水站起来躲开她的手,笑道:“贵妃娘娘太霸道了,在人来人往的锦鲤池脱婢女的衣裙,这事传出去可不像话。”   林绿萼也撑着石凳站起来,云水又凑上来扶住她,她顺势去拉他的衣带,“呵,贵妃与婢女还白日宣淫呢,你知道吗?”   “略有耳闻。”云水扶着她坐下,“真没事,我和几位公子哥去赛马,不慎摔了一跤,刚好撞到腰了。”   “在边境骑马作战都未曾受重伤,怎么会因赛马受伤,你少诓我。”林绿萼瞪着他,哼哼道,“晏隽之,你忘了说过不再骗我吗?”   当姐姐叫他大名的时候,她是真的生气了,云水见她食不下咽,又听闻她忧思颇多,本不想她担心,但见她已经因担心而微怒了,便将前几日的经历如实道来。   回京后不久,他又过起了昼伏夜出的生活,钱思介绍了几位在京中隐姓埋名的前朝兄弟给他,这几位也曾是御前侍卫,后来国破之后在京中做生意、当杂役,做武夫,钱思说他们虽然不像他这般继续征战,过往十年隐于市井,但也心系前朝。   云水逐一联络了他们,又从他们这儿结识了一批花钱做事的亡命武夫。他想徐仲战胜张干之后,恐怕会元气大伤,整顿军务后发兵起事,要顺利地攻打各州也并不容易,他远在京都也想能帮到些忙,于是在某夜私会了林相,询问林相的意见。   林相说为了方便配合徐仲起事,最好能将京都的禁卫军统领暗杀掉。便如前朝殷牧昭攻打到京都外时,时任中郎将掌管禁军的燕鸣叛变,殷牧昭兵不血刃地拿下了皇城。   如今的禁卫军统领唐枚是殷牧昭贫寒时结交的战友,对殷牧昭忠心耿耿,殷牧昭也极其信任他,林相说他不敢妄自挑拨两人的关系。若来年徐仲打来京都,遇到唐枚带兵死守,这仗会打得十分艰险。   但唐枚的两名副将都是林相的人。只要能将唐枚除掉,随便哪位副将接管禁卫军统领一职,都可以为徐仲的军队大开方便之门。   “你去暗杀唐枚了?”林绿萼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道,“家父养这么多人才,怎么不派人去暗杀唐枚,偏要你去冒这个险。我并非看不起你的武艺,而是觉得他……有些奇怪。按理说他会将两个副将都安排为自己的人手,必是对禁卫军统领一职垂涎已久,他排除异己很有手段,若想要这个位置,也不会为难到需要才回京都的你去做这样危险的事……”   她说完垂下眼眸,揉着六菱纱扇的扇柄,柄上的红色璎珞缠在她的手腕上,她才开始想父亲的事,眼皮便跳了跳,那种不爽快的不安又涌上心头。   这么多年了,她总是看不懂父亲到底在做什么。她以前误会他为了名利而背叛哀帝,后来才得知他是受命危难之际,保住高位是为了护住晏隽之的命,她崇敬他的忠心,因而在心中咒骂他的次数锐减。   但仔细想想,他排除异己,贪财夺权,真的只是在伪装吗?他的内心是否还清明,她不得而知。   云水拍着她的肩膀安慰,“林相冒着株连九族的罪养育我九年,他怎会害我呢?”   “也是。”林绿萼轻轻抚摸他的侧腰,摸到了缠着的纱带,心疼地缓缓移开手,“你如何刺杀他的,有没有留下把柄?会不会牵连到你。”   云水夜里观察了唐枚十几日,发现他每三日会去青楼喝一晚花酒,每次都会玩闹到酩酊大醉才回府。于是他趁唐枚与花魁在房中独处的时候,用石子打晕了花魁,唐枚虽然醉酒,但多年行军的敏锐让他发现了暗中藏着的人,他一声大吼,青楼夜晚热闹,丝竹鼓乐声不断,门口守着的侍从以为是房中逗趣的呼喊,并没有进房中来看。   他们按住唐枚又捂住他的嘴巴,让他窒息而死,又将香粉弥漫烛火黯淡的厢房整理了一番,伪装成徐仲醉酒纵欲、暴毙而亡的假象。云水一行只有四人,做完这些后穿着夜行衣的他们便登上房顶撤退。   但在撤退的途中,行至巷口之时,不知为何被巡街的官兵发现了。官兵一行几十人,摆出弓箭阵,对着他们四人齐齐放箭,箭矢如笔直的灵蛇奔袭而来,电光火石间他身旁的同伴中了一箭,他们此行本为暗杀,并未带趁手的长兵器,用匕首短刀之类的防箭矢,实在杯水车薪。   他让同伴先撤,他最年轻灵活,帮大家抵挡箭雨,同伴不愿抛弃他离开,几人争执了两句,又一波箭射向他们,他转身挥着匕首抵挡箭矢,一只暗箭直射他心口,兔起鹘落,他飞速闪身躲避,还是被箭矢刺穿了侧腰。   夜色暗沉,让箭的准头大打折扣,他们躲过几波箭雨,趁巡街的官兵换箭之时,快速逃离了巷口的屋顶。他们本就在高处,弓箭阵又不宜移动,他们跑出一条街后,就甩开了身后的追兵。   他抱病在府,并非是提前预知了林相要进宫而装病,实是真的受伤了。他拔出箭矢后,腰上留下了一个箭洞,幸好他们与官兵隔得较远,弓箭手臂力也不强劲,箭矢未将他的腰射穿,只是入肉两寸。   云水没有将当时的凶险全数说出,只道暗杀不太顺利,受了一点小伤。   林绿萼看他能走能跳,放心了少许,但总觉得这事有点奇怪,又蹙眉问道:“官府没再追查吗?”   “没有,暗杀的事也成功了,没有引起他人怀疑。进宫的路上林相告诉我,皇上听说唐枚死讯后沉重地叹息了两声,说唐枚太过好色,他早就想过唐枚会死在女人身上。”云水又道,“我也觉得那夜的官兵太过诡异,私下里还在调查,但目前没有线索。”   林绿萼轻轻地搂住他,将额头贴在他的胸口,闻着他身上淡淡的药香,哀怨地说:“别再去做那些危险的事了,孩子出生没有父亲,我怎么向孩子解释。”   云水听姐姐这样说,揉着她柔顺的青丝,心里眷恋此刻的温暖:“好。”   “说到做到。”林绿萼在他怀中抬起头,伸出手指,“拉钩。”   云水伸出手指与她的手指挽上,月牙逐渐升高,清凉的月辉洒在对视的眸中,彼此眼中都溢出爱慕之色。   檀欣走到凉亭边,小声地说:“娘娘,御花园过来的另外一条香径上,走过一群人。”锦鲤池在御花园边上,御花园里道路有两条,若非刻意来锦鲤池,通常是走另一条道去后妃宫室。   “谁啊?”林绿萼想若是麻将三友那就不用走了,她还想在池边再坐一会儿,荷塘的晚风吹得她极为舒适。   檀欣犹豫道:“好像是……恒玉公主。奴婢也没有看清。”   林绿萼顿时来了兴趣,她拉着云水,又睨向檀欣,“去看看。” 第105章 报答 去夜会吗   林绿萼与云水躲在枝繁叶茂的榆树后, 远远地看到了另一条道路上的恒玉公主。   皇上身边的内侍跟在她身边:“公主殿下,皇上约了林相在紫宸殿下棋,不方便接见公主, 夜深了,奴婢送你出宫吧。”   恒玉公主专挑了这个皇上没空见她的时刻进宫, 她要在后宫逗留好一会儿,平日里还怕惹人怀疑,夜深人静才好办事,“我想起母后留给我的东西还放在凤栖宫中, 既然父皇无暇见我, 那我便去凤栖宫走一趟。”   内侍殷勤地跟着公主,“奴婢……”   公主瞥了他一眼, “不必了,你去忙吧, 我找得到路。”   内侍见公主面容冷峻,便行礼回紫宸殿去了。内侍离开后, 恒玉公主却未往凤栖宫走去, 凤栖宫在紫宸殿后,若公主是去凤栖宫, 则会走内侍离去的那条路, 她在原地待了一会儿, 待内侍走远, 她转身往妃嫔所居的宫室走去。   “她这是去碧玉宫、凝香居的方向。”林绿萼与云水对视一眼, “她要做什么?”   云水看到了跟着恒玉公主身后的岁子,他说:“之前公主并不知道杨昭仪揭发了先皇后的罪行,但她现在从岁子那里知道了。”   林绿萼轻“啊”了一声,关心则乱, 忙拉住他,“我们快跟上去看看。”   “好。”云水扶着姐姐,跟在恒玉公主一行的身后。走了十几步后他发现姐姐虽然着急,但是脚步太慢,他想要背姐姐又怕压着她的肚子。   云水张开手臂,一只手搂在她的腋下,一只手抱起她的大腿,“我抱你,这样快些。”   林绿萼搂住他的脖子,他的手臂结实有力,将她紧紧地抱在怀中。她对身后匆忙跟随的檀欣说:“你先回摘芳殿吧,帮我准备热水沐浴,再备点西瓜。”   檀欣不放心地望着贵妃和云水,但眼瞧追不上,只好和温雪一起先回摘芳殿等候了,她只觉脑袋在空中越悬越高。   恒玉公主让几位侍从在碧玉宫门口等着,她带着岁子走进了宫中。碧玉宫偏殿里传来小女娃的哭声,纱窗上的橘黄色剪影可见梁婕妤正将小公主抱在怀中安抚,梁婕妤低声唱着童谣,声音温柔而宠溺。   恒玉公主一时看痴了,想起幼年在母后膝边玩乐的场景,眼里浮起一点泪水,直到岁子提醒她,她才整顿心情,往杨昭仪所在的寝殿走去,杨昭仪的婢女见是恒玉公主,虽然不知公主何意,但不敢阻拦。   杨昭仪正在镜前涂抹香粉,听到宫门被推开的声音,宫灯被突如其来的晚风吹灭了两盏,她穿着中衣站起来,怔怔地望着恒玉公主,“公主殿下,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哼。好歹你也是我远方堂姐,我竟想不到你是这样的白眼狼。”杨昭仪挥手,岁子一下按住杨昭仪跪倒在地,恒玉公主上前一巴掌扇在她脸上。   杨昭仪挨了一巴掌,只觉脑中闪过白光,公主尖利的指尖刮得她脸颊生疼,她低着头并未呼痛,“恒玉公主,是我做错了,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害死先皇后。”   “母后如此信任你,你却以怨报德!若不是我们京都杨氏救济你们明州杨氏,你算什么东西?你能成为执掌六宫事的昭仪?你祖先分家去了明州却活不下去,你们这样的废物做牛做马三世偿还我家的恩德都不够,竟然还背叛我母后!”恒玉公主以为杨昭仪会哭闹着求情,本想再给她几巴掌,但见杨昭仪伤感地垂头,她举起的手又无趣地放下。   杨昭仪抿着破皮的嘴角,手被岁子反压在身后,她哀伤地说:“我自知罪孽深重。公主若想杀了我替先皇后报仇,我……愿意以命抵罪。”   “我杀了你还嫌脏了我的手。”恒玉公主坐在椅子上,细柳眉微微上挑,“我来寻你,正是给你一个报答我母后对你的恩情的机会。”   杨昭仪终于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说:“我要怎么做?”   云水抱着林绿萼落在寝殿的窗边,林绿萼从他身上下来,两人鬼鬼祟祟地往里看,恰巧窗边的六扇孔雀羽屏风将殿中的情形挡得严严实实,他们一点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况。   林绿萼轻叹一声,我这屏风可真是物美价贵,高大严实。她记得出宫时将这屏风送给了珍意,珍意与静媛住在一起,估计她嫌这屏风太大又转赠给了静媛。   恒玉公主淡笑道:“你如此老实,我倒白费了一些功夫,本抓了你父母兄弟在我府中囚禁,你不听话就杀他们威胁你。”   “公主!我一人之错,求你放过我的家人。”杨昭仪因自己被族人摆布而憎恨他们,可当亲人面临危险时,她却无法铁石心肠不管。   “你放心,事成之后我会放了他们。”恒玉公主站起来,走到杨昭仪面前居高临下地说,“颜氏那个贱妇依旧在道观中好好活着,你既然要以命抵罪,那你去杀了她。你们两人一起害了我母后,若一起死了,我心里就很舒坦了。”   杨昭仪愣了愣,她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更不知如何杀人,但她想起初一那天看到姑母躺在板车上惨死的场景,心里涌起悔恨之情,她被淑妃诓骗了,但也是她背信弃义所致,她面露忧色,“我怎能去道观杀她呢……”   恒玉公主拍了拍她的肩膀,淡然地说:“你放心,我会去父皇面前提议,夏末连旱数日,让宫中妃嫔一起出宫为国乞雨。你如今执掌六宫事务,到时你便安排去颜氏所在的道观祈福,至于如何杀她,我会安排,你只需在她死后承认自己的罪行。”   杨昭仪没有犹豫,一口应下,“好。”   恒玉公主低头捏着她的下巴,逼杨昭仪与自己对视,恶狠狠地说:“你这么果断倒让我内心不安,你可别想耍什么花招,你处在深宫我若弄死你容易给自己招惹麻烦,但我若要弄死你的亲人,那可不要太简单。”   “我知道。我……”杨昭仪内心的情感实在太过复杂,她进宫后待在先皇后身边,见先皇后日日都在算计着害人,她痴恋燕明冶却要服侍无情无趣将她视作泄.欲工具的皇上,她本想将先皇后拉下宝座,让先皇后别再害人,体会一番落魄的苦楚,可她又受到淑妃诓骗,先皇后刚被囚禁凤栖宫,立刻被淑妃毒杀。这让她也认下了这份罪责,是她亲手害死了自己的姑母。   此刻恒玉公主站在她面前,责骂她是白眼狼,让她认下杀掉颜氏的罪,她悲哀地想尽快结束这伤心的一生。   恒玉公主看杨昭仪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悲哀地摇了摇头,“事成之后,我会善待你的家人。”她让岁子放开杨昭仪,轻啧了一声走出了偏殿。   杨昭仪在公主走后,跪在地上的她缓缓地侧躺在地上,任由眼泪划过眼角,浸湿鬓发。若说死了之后,还有什么舍不得,那大概是还没有看到绿绿的孩子出生,没有看到粉珠长大,没有能与这三位真心交好的姐妹相伴到老。   死了之后,她也会保佑她们……她越想越伤感,低声呜咽着,像是受伤的小兽。隐约听到窗边传来一声低语:“我自己能爬进来的。”那声音好像是林绿萼。   杨静媛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转头看向屏风,孔雀的绿羽在烛火中熠熠生辉,像是墨翠的宝石,她以为自己出现幻觉了,却见林绿萼从屏风后绕过来,身旁还跟着云水。   “你们……”杨静媛微微蹙眉,她看着许久未见的云水,脑中闪过皇上寿宴那天的大胡子小将军,“诶,你是……”   杨静媛烦闷时便纵酒,她今日睡前心情尚佳,不记得自己喝过酒,但却被眼前的两人弄迷糊了,拍着额头低语:“我难道喝醉了?”   “没有。”林绿萼掏出袖帕缓缓蹲在地上帮她擦拭湿润的眼角,怜惜地轻语,“你方才与恒玉公主的对话我都听到了。你别管她说什么,我会帮你的。你的家人我会派人去救,至于淑妃,若公主真要让你顶罪,我就以彼之道还之彼身,先杀了淑妃,再嫁祸到公主头上!”   杨静媛未反应过来林绿萼在说什么,面色呆滞地望着云水,半晌才吐出一句,“不会吧,云水难道是男子?”   “嗯。”云水点头,他扶着林绿萼起来,又将凳子放到两人面前,让她们坐着说话,“我去叫寒儿倒两杯热茶吧。”   杨静媛坐在地上不起来,扶着额头思虑今天到底是什么时候喝的酒,难道刚才恒玉公主出现也是醉酒后的幻境?   林绿萼手指轻触她破了皮的嘴角,“痛吗?我帮你擦点药膏吧。”   “嘶。”杨静媛呼痛,这才反应过来,“你们两人不会一直在摘芳殿私通吧?他随你去了显州,却没有随你回宫,因为他是徐仲的侄子?”   林绿萼懒得解释了,扯住她的衣袖让她起来,“差不多是的,不说我了,说你。”   杨静媛又伤感地垂下头,往日顾盼生辉的眉眼无力地耷拉着,“我……没什么好说。贱命一条,活着也很疲惫。”   “我呸。”林绿萼抓着她的两边胳膊,“那你自己不想活了,算是帮我多活几十年行不行?算计先皇后的事,淑妃、你、宁离离、我都参与了,淑妃和你死了,恒玉公主下一个找谁算账?你是想见我一尸两命,还是想见宁离离英年早逝?”   “所以你好好活着,你现在最不招她待见,算是帮我吸引仇恨吧,可好?”林绿萼知道晓之以情动之以理很难让她振作起来,但若说是为了她和宁离离,杨静媛反而能提起勇气。因为她是一位非常在意真情之人,她受到了真心相待,也必报之以真心。   杨静媛一下就被林绿萼说服了,她侧身擦拭喷涌而出的晶莹泪水,“我会活着,竭尽全力保护你们。”   林绿萼笑道:“这就对了嘛。” 第106章 送行 去亲征吗   初秋, 碧空澄净,骄阳似火,本以为白露后会迎来温凉的秋天, 但天气依旧燥热,连热了月余, 摘芳殿附近的野猫都恹恹地叫不出声。   宁离离下了步辇,跨进摘芳殿,院中的绿树枝叶繁盛,她踏着斑驳的树叶阴影, 走进了偏殿, “又是我来得最早。”   “打麻将自然属你最热情。”林绿萼慵懒地躺在塌上,伸出水葱似的手放在温雪面前, 温雪正埋头用蔻丹为贵妃染指甲。   “这色泽真艳丽,回去我也让萍儿帮我染上。”宁离离拉着林绿萼另一只弄好的手, 翻来翻去地看了一圈,“对了, 你知道吗?皇上要御驾亲征。”   “征谁?”林绿萼想了想前几日听檀欣说起过这事, 那时她正在孕吐,身体难受头脑发晕, 便没有听进去, 此刻想来这可是一件了不得的事, 忍不住出言轻斥, “皇上真是荒唐!边境如今是什么情形, 你可知晓?”   “我听说啊,边境徐仲势大,现在已攻下了永城,张干带人逃窜。皇上便决定去亲征张干及其余部……”宁离离笑着轻轻摇头, 一对碧玉耳坠随着她的脸摇晃,衬得她肤色白润,“也不知有什么好打的,痛打落水狗吗?”   林绿萼瘪了瘪嘴,心里充满鄙夷,“且不说他到边境的时候战争结束没,他这一趟远征完全是为了杀人玩吧。他这么肆意妄为,朝中就没有人劝一劝吗?”   “林相带头支持。其他人想劝,皇上也听不进去啊。”   “林相吗?他又在搞什么啊……”林绿萼眼眸微动,难道父亲与徐仲书信往来,他骗皇上去边关,然后让徐仲将皇上斩于马下?这可不得了,她轻拍胸口也抑制不住狂乱的心跳,难怪她最近眼皮跳得厉害,看来是真要变天了。那云水呢?他也应该知道他们的计划吧,他会不会要去协助徐仲?得写信去问问他。   宁离离突然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一眼,然后俯身到林绿萼耳边小声地说:“我悄悄告诉你,我在闺中的时候,曾经和几位算命师傅一起合算过一个大卦,算到本朝气数只有十年。今年刚好是第十年,这都初秋了,虽然时局不太平,但也没有要亡国的迹象,我本来以为我们算得不准,突然皇上决定御驾亲征,我觉得……”   “我觉得你真是嫌命长,敢开着门说这种话。”杨静媛迈步进来,嗔怪地盯了她一眼,“还好是我听到了。”说着她让婢女们先退下,关上了殿门。   “离离的算卦可真不能信,她算自己的赌运倒算得很准,算别的真是不敢恭维。前些日子我让她帮我算算情……”她顿了顿,她因担心失踪的燕明冶,病急乱投医,便寻宁离离帮她起卦。但她又不好对宁离离直言她心系燕明冶,便让宁离离帮她算算她缘分中的那人如今是什么情形。   宁离离算出来她的有缘人正一边抚育幼子,一边为妻子守墓。   杨静媛听宁离离解释了卦象后,对她挥了挥手,说:“幸好你没有去摆摊算卦,否则迟早让人把你摊子掀了。”   杨静媛坐下来,微蹙着眉头,颇为悲愤地说:“我也觉得皇上疯了,带着数十万大军去边境收拾张干残部,因张干杀了逸阳王。若说是前几月徐仲与张干势均力敌的时候,皇上御驾亲征平息战火,还算得上有所作为。可如今要到秋收了,各州徭役的百姓本可回家收粮食,却要跟着皇上一起去边境屠杀都是本朝子民的士兵……哎。”她想着血流成河的沙场,深沉地叹了一声。   “说到秋收,我又不得不提一句天命不佑。去岁大雪,俗语说瑞雪兆丰年,可今年夏日又酷暑难耐,导致南方干旱,粮食收成很差,家父说未提前屯米,真是亏大了。”宁离离压低了声音,“而且据闻南方干旱,导致不少百姓落草为寇,听闻有两州都在闹土匪,那些匪徒打家劫舍,连抢数镇,偏还越来越多的流民为了一口吃的,加入那些匪徒之中,隐约有要揭竿起义之势。”   “真的吗?”林绿萼与杨静媛同时惊讶地问,林绿萼撑着软塌坐起来,靠在引枕上,她瞪圆了双眼,愤怒地说,“南方这么不太平,皇上竟然还亲征西北,难道皇上不知道南方出事了吗?”   杨静媛想了想,“南方的匪徒也许是小打小闹,皇上并没放在心上。平民百姓揭竿起义,往往十分分散,他们没有组织纪律,只要遇到正规的军队镇压,流民很容易就溃散了。”她哀叹了一声,“流民没有战斗能力的,哎,若不是世道不太平,谁会跟着土匪闹事呢。”   “可不是小打小闹。”宁离离翘着二郎腿,摇着团扇也叹了一声,“前几日我生辰,家父却未像往年一样送我许多珍奇赏玩、金银珠宝,他写信告诉我,宁氏南方的店铺接连遭到匪徒洗劫,生意都快做不下去了,他正忙着将南方屯的货全运回我们老家,他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未能好好为我准备礼物。”   宁离离又说:“你们不知,我父亲最疼爱我,每年我生辰他都会提前一月为我筹备礼物,今年竟然就送了一盒珠玉来,实在荒谬。”   “这么凶险吗?”林绿萼望着肚子陷入凝思,云水是否知道这些呢?他会不会又偷着在忙事情。   温雪打开了殿门,耀眼的日光照在偏殿的牡丹纹地毯上,空中飞舞着零星的灰尘。   “我来迟了。”梁珍意抱着粉珠走进来,她见三位姐姐都沉着脸色皱着眉头,不禁打趣道:“你们三人怎么一脸苦涩,想打麻将想急了吗?”   宁离离笑着站起来,凑上前去抱粉珠,“那可不。再不赢你们的钱,我就揭不开锅了。”   林绿萼看到小女娃粉嫩的脸庞,心中涌起的爱护之情冲淡了心口的烦闷,“外面日头毒辣着呢,怎么将小粉珠也带来了。”   “她一会儿见不着我就扯着嗓子哭,只好把她也带来了。”梁珍意生女之后,在姐姐们的尽心呵护下坐完了月子,身体逐渐调养好了,她为了能顺利给粉珠喂奶,每日也进食颇多,脸庞也圆润了许多。   “开始打麻将呀!静媛姐姐,你怎么要哭了。”梁珍意坐在麻将桌前,望向在软塌上呆坐的杨静媛。   杨静媛想到世事不安,心里很不是滋味,淡淡笑了笑,“来了。”   ……   几日后,皇上身穿暗金色盔甲,头戴兜鍪,骑在汗血宝马之上,带大军离开京都,亲征西北的张干残部。   张干只带着几万人流窜在西北的边陲小镇,实在不值得皇上御驾亲征。往年对皇上最忠诚的杨家,在得知了先皇后的惨死之后,对皇上只是将淑妃贬为庶人送至道观颇为不满,所以杨家的人也寒了心,任由皇上胡闹,没有任何的劝阻。   林相带着大臣们对皇上的行为极力支持,将皇上的壮举与英勇变着方的吹捧。   皇上龙颜大悦,离京之时并未让他属意的储君三皇子监国,而是让林相代理朝政。朝野私下议论纷纷,但无人提出异议。   皇上知道林相支持他亲征是为了让他开心,他在京都闷了十年,也该出去放松一下了。至于为何不让三皇子监国,因为淑妃才出了那种事,他还是想先缓一缓再将重任交给三皇子。   他亲征的事得到了山林居士的肯定,他本还略有几分担心,但收到山林居士的信后,他的不安便随风消散了,只想痛痛快快地出去走走,在边境灭掉张干,兴许还能打开边境大门,出去痛宰匈奴一番。总之,要尽兴而归。   他想回来之后,便将颜怡瑛接回宫中,她是做得不对,而且欺瞒了他许多事情,可她离去之后,时常托人给他写信,他本想不理会,再惩治她一段时间,心里又始终放心不下她,还是决定将她接回来,封为御女也好,采女也罢,只要她在他身边陪着,他才舒心不少。   皇上回头看了一眼送他到城门边的人,贵妃穿戴华丽,重重的头饰压在她美丽的容颜上,她大着肚子面无表情。   杨昭仪望着他,似乎有些担心,昨日杨昭仪来紫宸殿说,她想带着妃嫔们一起去道观中为皇上的征战祈福,而且她选了颜氏所在的那个道观,她还能顺便替皇上去看望颜氏。皇上很满意,同意了她的请求,并让她给颜氏多带些赏赐。   宁昭媛带着微笑对他挥手,梁婕妤沉着面色,一双水灵灵的眼珠子不舍地望着他。   恒玉公主追出来几步,喊着:“父皇保重啊!”   皇上对着她们挥了挥手,数年未穿盔甲,只觉精神抖擞、精力充沛,他转头策马往西北赶去。   “终于走了。”宁离离的笑容一下垮了下来。   梁珍意接话道:“是啊,我这两个时辰没见到粉珠了,担心得很。”因皇上要出行,她们一早就起来梳洗打扮为皇上送行,皇上又去大营中向将士们训话,折腾了许久才出发,梁珍意对着他意气风发的背影白了一眼。   杨昭仪瞥了公主一眼,见公主不怀好意地看着她,她心里却是担心,不过不是担心皇上,而是一直在担心今日去道观的事,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杨昭仪整顿心情,深吸了一口气,笑着对众人道:“皇上亲征,事关重大,本宫已提前请示了皇上,今日一起去道观为战事祈福!”   林绿萼被沉重的凤栖牡丹金冠压得有气无力,身子本就不爽利,还要炫,吃苦的就是自己!她望向杨静媛,附和地点了点头。 第107章 出发 去救人吗   林绿萼往后瞥了一眼, 身后两人微微点头,她扶着额头轻轻地“哎哟”了一声,眼珠子往上一番, 突然往后倒去,檀欣和温雪急忙扶住贵妃。   宫中妃嫔集体出行, 随行的宫女、内侍、侍卫几百人霎时都看向贵妃,杨昭仪连忙伸手去搀扶贵妃,惊呼道:“娘娘,你怎么了?”   林绿萼缓了缓, 在众人的注视中慢悠悠地说:“本宫这凤栖牡丹金冠太沉了, 压得本宫浑身不适,本宫得回宫去换一副发钗。”   恒玉公主站在一旁, 看着升高的日头细算到道观是什么时辰。   此时临近午时,她们在京都的西门, 而颜氏所在的道观在京都东边的银蒙山下。   银蒙山云雾缥缈,道观名为迎云观, 淑妃被贬为庶人送进迎云观带发修行, 皇上也派了数十守卫保护着她。颜氏在观中颇为高傲,一心只想着如何让皇上接她回宫, 对观中道姑都不太搭理。道姑们知她志不在此, 也不敢叨扰她。   恒玉公主派人收买了一位照顾颜氏饮食的道姑, 让她今日在妃嫔们到了迎云观后, 在颜氏的茶水中投毒。   恒玉公主又望向在那儿装模作样的贵妃, 无奈地吁了一口气,贵妃有孕车驾不宜过快,林绿萼又一向多事,在路上说不定又会闹着要走走停停。   恒玉公主笑道:“贵妃娘娘, 祈福重在心意而不是形式,既然贵妃娘娘身子不适,不如回宫好好调养,我们其他无事的人去道观为战事祈福就好。”   “不行。”林绿萼扶着檀欣的手站直,摸了摸鬓角,又拍了拍衣衫上不存在的灰,“事关皇上安危,本宫怎能懈怠。”   灼眼的日光照在灰黑的城墙上,宫妃一行几百人堵在城门口,城上的守卫见皇上的车马走远了,而她们却一直不走,忍不住纷纷侧目,百姓被侍卫阻隔着不许靠近,挑着扁担拉着板车的商贩在城外着急,皇上的大军已经走远了,也不知西城门何时才会放行。   恒玉公主对贵妃颇为厌烦,她过往也曾听母后说过,与贵妃最不要多费口舌,你越反驳她,她越要和你东拉西扯,“贵妃娘娘既然身子不适,不如我们就此解散,改日再去道观祈福。”   林绿萼见公主对她没有一丝对庶母的尊敬,她也不气恼,淡淡笑着:“定好的行程,怎能更改呢?若皇上得知他刚离开京都,妃嫔们就回宫玩乐去了,皇上会误会本宫对他不敬。”   宁离离对贵妃说:“快到午时了,娘娘们一早起来恭送皇上远行也辛苦了,去道观的路上会途径宁府,贵妃娘娘若想整顿妆容,可进宁府中稍微歇息一会儿。”   她又转头对恒玉公主说:“我命人回去传话,备好午膳接待妃嫔与公主,可好?”   恒玉公主点头,宁府恰好在西市繁华的街市旁,既不绕路,也不浪费时间。她侧头低声问岁子:“郑道姑那边都吩咐好了吧?”   岁子答:“公主放心,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又问:“杨氏的亲人呢?”她虽告诉杨昭仪事成之后会善待她的族人,可这些人被她囚禁了十来日,保不准之后会对旁人说出什么,所以她还是决心杀人灭口。此刻还留着他们的命,只是担心杨昭仪反悔,好用他们来威胁她。   “昨日奴婢派人去看了,没出什么事。今晨奴婢又亲自去看过,他们都被关押着,没闹出动静。”   恒玉公主欣慰地拍了拍岁子的肩膀,“你做事我很放心。”   林绿萼与宁离离有说有笑地上了马车,“福寿酒楼的胡椒醋鲜虾好吃,让宁府侍从去买些来。”   杨昭仪面带愁云,神色落寞,她的神情落在公主眼中,公主更安心了不少。   ……   三辆朴素的马车停在驸马府外,驸马府门口的两位守卫正百无聊赖地蹲在地上玩着掷骰子。   驸马失踪许久了,他才失踪时,常有燕家的人来这儿寻驸马爷,后来皇上派人来府中搜了一通,未寻到与驸马失踪相关的线索,便命人将驸马府封了。   其中一人瞥了马车一眼,又望向木筒里摇出来的点数,“嘿,停这儿做什么?走开走开!”   他话音刚落,三辆马车里奔出来六个穿黑衣的男子,守门的两人还未反应过来,便被黑衣人敲晕在地。   驸马府偏僻又被封禁,此刻长街上空无一人,几只麻雀在墙上嬉戏。   云水蹲下来在他们身上摸索,寻到了一串钥匙,他身旁两人将守卫抗在肩上,扔进了院里,以防被路过的百姓发现端倪。他们六人翻墙进了驸马府,身手敏捷,落地无声。   云水夜里在公主府寻觅了一段日子,一无所获。后来他便派人盯着公主府进出的人,他知道公主信任岁子,让人特别注意岁子的动向。有日半夜他派的人回徐府回禀,岁子在公主歇息后,独自去驸马府停留了小半个时辰。   云水顿时想到,公主实在机敏,知道将人关在公主府中,恐怕杨昭仪会派人来救,或者杨昭仪状告到皇上那儿,皇上派人来搜公主府,便会发现公主囚禁了杨昭仪的家人。   公主便将杨昭仪的亲人关在了空无一人的驸马府中,仅留两人在驸马府里照顾他们吃食,顺便看门,让这两人做出一副守护驸马府财物的模样。   云水前几日就可以将杨昭仪的亲人救出来,但担心打草惊蛇,便专门寻了公主要谋害颜氏之时,再将他们救出。   他们六人谨慎地走到了府中地牢门口,云水用钥匙打开了地牢的门。阳关照进地牢中,里面的十来人被麻布堵着嘴巴,他们看着出现在地牢门口的黑衣人,发出呜呜的惨叫。   云水闻到牢里浮出的臭味,拿着短刀率先走了进去,他又用钥匙打开了牢房的铜锁,身旁的人涌进牢中,给杨昭仪的父母兄长及其家眷解绑。   云水轻笑,公主也真是胆大,为了做出驸马府中无人的假象,就真未多派人看押。   杨大人每天被一点咸菜馒头吊着命,身上发出阵阵恶臭,被绑着的双手双脚都留下几圈淤青。他哆哆嗦嗦地望着面前的黑衣人,在稻草堆里紧张地匍匐,“你们是谁?”   云水对杨大人抱拳:“我等受杨昭仪之命,来救你们。”   “静媛……”杨大人听到女儿的名字,眼角涌起泪水,“她……她……”他将女儿送进宫后不闻不问,只偶尔找她要钱,此刻也说不出什么关心的话语,他甚至也不知公主为何会派人将他们都抓起来,还以为是自己得罪了族中的人。   云水耳畔充斥着两位小孩的哭声,他们是杨静媛兄长的孩子,这些日子早已哭得声嘶力竭,可才被松绑,又扯着嗓子嚎啕大哭起来。   杨大人连忙捂住他们的嘴巴,杨氏十来人相互搀扶着,跟随云水他们走出了地牢。   刺眼的阳光让他们睁不开眼,耳边听到救他们的黑衣人首领说:“杨昭仪托交好的宁昭媛族人送你们去明州,杨大人尽可放心,明州宁氏势大,必可保你们安稳。”   杨大人浑浊的眼睛盯着面前的人,黑色的布遮住了这人的面容,他一双眼睛却如黑色的棋子,深邃通透。   杨大人心知他们一家人在京都也是仰仗杨氏宗族而活,如今本家自己都过得不如意,却还要迫害他们分家一脉……他在地牢这些日子,吃食越来越少,守卫对他们态度也越来越恶劣,他猜测公主不打算让他们活命,现在能有机会隐姓埋名回明州生活,他自然感激涕零。   他不知女儿怎有能力派人来救他,也不知女儿如何能与天下首富的宁氏有如此深的交情,他遥望皇宫的方向暗自叹了一声。又回头对黑衣人们答谢:“多谢各位壮士。”   云水六人将黑衣脱下,里面是正常的衣袍,他们将杨氏一行人送上马车,驾车往京都南边的横江码头赶去,到未时的时候,顺利地将他们都送上了招摇着宁氏旗帜的货船上。   ……   恒玉公主轻敲房门,不耐烦地喊了一声:“贵妃娘娘,你还要休息多久才好?”   午膳之时,林绿萼大谈特谈天下美食,宁昭媛、梁婕妤频繁接话,吃完正餐后,贵妃又点评京都各家酒楼的糕点和粥,命宁氏派人去买糕点回来,众人评一二三等。一顿饭吃了快一个时辰。   饭后林绿萼又说头痛要小憩片刻,又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未有要出发的迹象。   檀欣打开房门迎公主进来,林绿萼命婢女取下了她头上的牡丹金冠,为她重新梳妆。   林绿萼委屈地抬手轻拭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如果公主着急的话,不如先去迎云观祈福吧。哎,你不知道,我们这些人,平日在宫里闷坏了,难得出来走走,都想多待一会儿。”   宁氏的一位婢女从窗边路过,意有所指地对贵妃点了点头。   林绿萼会意,知道杨昭仪的亲人都被救出来了,她回头对着梳头的温雪轻斥:“弄这么多珠花做什么?还嫌不够重?公主都生气了,该走了!”   温雪连忙收拾东西,檀欣扶着贵妃站起来,林绿萼对着恒玉公主浅笑:“出发。” 第108章 迎云 去道观吗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城门, 向城外的银蒙山走去。   时值初秋,榆树、梧桐碧绿的树叶的尖尖上泛起淡黄,枫叶转红, 银蒙山山势延绵,山上白云飘荡, 远看如仙境白雾,山下的迎云观被红绿相间的树叶点缀着。   林绿萼从马车上下来,望着秋色弥漫的山头,对着身旁的杨昭仪说:“真是好时节啊, 若在迎云观附近种些桂花, 满目绚烂之色,又有香气萦绕鼻尖, 甚妙。”   杨昭仪整日提不起兴致,眉眼间带着愁色, 似乎心事重重,贵妃又说了一遍, 她才附和道:“甚好。”   迎云观中众女冠出门迎接妃嫔们大驾, 领头的女冠在京中颇有名望,被皇上封为玄逸真人。   玄逸真人额上浮着一丝薄汗, 拿着拂尘的手不自觉地微微颤抖, 她面色略显苍白, 但神色尚且自如, 她身后的女冠们跪在地上, 一眼望去,皆在哆嗦。   “这是怎么了?”林绿萼比恒玉公主先一步提问,她侧头看向公主,只见公主蹙着眉头, 眼睛不自觉地瞥向跪着的其中一位女冠,公主又忍不住回头用疑惑地眼神看向岁子。   玄逸真人轻叹,眼下堆起皱纹。颜女冠听说宫中贵人要来迎云观,一早就起来闷在厢房中梳洗打扮,午膳也未用多少。   方才玄逸真人算着时辰差不多了,便命人去颜氏所在的厢房唤她,一起到观前迎接宫中贵客,谁知派去的人发现颜女冠死在了厢房中。   玄逸真人略通医理,她命其他人退出厢房,以防破坏了房中歹人留下的痕迹,她仔细检查了一番,房中并没有什么异样,她拿起方桌上未用尽的半杯茶水闻了闻,颜女冠应是不慎喝下了这杯被添了足量鹤顶红的茶水,才毒发身亡。   玄逸真人立刻派人去官府报案,又让平日在观中保护颜女冠的侍卫将服侍她的人一一拿下,事关重大,她深知整个迎云观的人,恐怕都难逃圣上的雷霆之怒。   玄逸真人将方才发生的事情告诉了贵妃娘娘,“贫道难辞其咎,一切等官府派人来调查吧。”   恒玉公主面色极差,阴沉着脸看向岁子,不是与郑女冠说好了,待她们到了迎云观,再向颜氏投毒吗?如今她们车马未到,颜氏却死了,还如何栽赃给杨昭仪?   岁子茫然地看向公主,他对郑女冠交代地很清楚,郑女冠也并非是冲动愚蠢之人,怎会提前投毒呢?   人群中的郑女冠抬头看向岁子,她也十分迷茫,她在发现颜氏死了之后,震惊地摸向袖袋,发现自己袖袋里的毒药不翼而飞了!   林绿萼听玄逸真人讲完后,一下捂住心口,眼眶泛红:“哦,天啊,淑妃娘娘,竟然有奸人害她……”她想西子捧心也莫过于此了,可惜她拙劣的演技表演完,观前一时沉默,并未有人接话。   杨昭仪前几日告诉恒玉公主,到时她向众人承认是自己谋害颜氏,但恒玉公主总要告诉她颜氏死于什么,否则之后皇上派人调查起来,她若说自己用□□毒杀颜氏,但一调查却发现颜氏死于刺杀,那就对不上了。   恒玉公主拿捏着杨昭仪的家人,笃定她不敢阳奉阴违,便告诉杨昭仪,她收买了迎云观一位姓郑的女冠,在颜氏的茶水中投鹤顶红。   郑女冠出家前曾育有两女,如今女儿受丈夫苛待,丈夫还想将女儿卖给富商做妾,所以她才答应公主毒杀颜氏,求公主善待她的两个女儿。   “我将她的两个女儿放在城西祥瑞街的胡同巷子里,由一位舒媪照顾。到时你说这些都是你安排的即可。”   杨昭仪一口应下。她转头就将这些都告诉了林绿萼,林绿萼又派人告知了云水,云水再让手下收买了一位女冠,今日他们收买的人,偷了郑女冠袖袋中的毒药,提前对颜氏投毒。   一切事情都是恒玉公主做的,他们只是将投毒提前了一个时辰。官府查起来,很轻易地就会查到恒玉公主头上,他们将杨昭仪摘得干干净净,一点瓜葛也无。   此刻,杨昭仪阴了大半日的脸色突然不再低沉,她抬头望向恒玉公主,眼中含着关切之情:“我见公主脸色不好,难道是公主派人害了颜女冠吗?”   宁离离接话,哀婉地叹了一声:“听闻是颜氏害了先皇后,可皇上已经惩治了颜氏,颜氏如今在道观中为国祈福,也算是将功补过了,公主为何还咄咄逼人,不肯饶颜氏一命呢。”   杨昭仪在恒玉公主愤怒地注视下镇定自若,对身后的随从说:“快派人去通知皇上!”   她又安抚玄逸真人,“真人,皇上一向崇尚道教,对你这样的仙姑更是尊敬,此事与你无关,你无需过多自责,待官府调查清楚后,会还迎云观众女冠一个公道。”   杨昭仪的话意有所指,她似乎已经认定了此事是恒玉公主所为。   恒玉公主两步迈上来,紧紧地抓着杨昭仪的手腕,“你!”   杨昭仪凤眼微翘,浑身荡漾着一股从容不迫的气度,“公主着急了?皇上才离开京都,公主就这么迫不及待地除掉颜女冠,皇上听到了也会寒心啊。”她甩开公主的手,背过身去不再看她。   杨昭仪又对着众人吩咐,迎云观出了命案,不宜再进观祈福,为战事祈福的事改日再议。   恒玉公主实在震惊,杨昭仪心机既然如此深沉,那夜她威胁她的时候,她匍匐在地悲声哭泣,任谁瞧了都是一副不想活的模样。她这些日子又一直哀怨低沉,对什么事情都提不起精神……况且她亲人还在她手中,杨昭仪也全然不顾亲人死活?   林绿萼悠悠地说:“交给官府处置吧,本宫头痛,想先行回宫了。”官府的人她也提前支会过了,他们会着重调查郑女冠,相信会很轻易地查出此事是恒玉公主主谋。淑妃的死传到皇上耳中,不会与她们有任何关联,事是公主做的,结果是官府查出来的,她们只是秋游银蒙山,过迎云观未入。   “哎,也不知皇上听了会多伤心……”宁离离扶着贵妃上马车,又回头望了一眼迎云观,此处青山环抱,云彩飘荡,淑妃若魂魄在此飘荡,也有白鹤祥云作伴,不算太孤单。   ……   第二日清晨,杨昭仪一早在摘芳殿院中等候。   林绿萼简单梳洗了一番,让她进偏殿来一同用膳,“怎么样了?”   “岁子说公主不知情,一切都是他为了替先皇后报仇而做的。不过皇上听闻后,还是命人将恒玉公主关押在公主府中,待他回京后再处置。”   杨昭仪说着跪在地上,眼含热泪:“多谢贵妃娘娘对臣妾家人的救命之恩,也多谢绿萼,对我的救命之情。”若不是林绿萼说服了她,她真想怀着愧疚之心死去,但那晚绿萼的出现,唤起了她对世间的眷念。   林绿萼让温雪扶她起来,又夹了一块桃花酥放在杨昭仪嘴里,“说这些做什么,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死吗。”   杨昭仪咀嚼着糕点,又喝了一口茶,咽下堵在嗓子眼的酥饼:“听闻皇上非常伤心,传讯回来的人说,皇上要将颜氏以皇后礼仪下葬,且葬进帝陵,与百年后的他一起葬在主墓中。”   林绿萼啧啧了两声,拿粥的手也顿了顿,“皇上对淑妃也算是深情一片了。可惜恒玉公主和杨家的人怕是要恨死他了。”   “皇上让我同礼部一起负责颜氏的葬礼,毕竟我现在代管着宫中事宜,我可能会忙一段时日,宫里的事,你若有什么想要的,也尽管来告诉我吧。”杨昭仪说这话,其实是想林绿萼若想见徐小将军,她可以尽力帮忙安排。   林绿萼点了点头,一口喝完碗中的肉粥,“说起来还真有一事需要你帮忙。”   杨昭仪抬了抬眉,一扫方才脸上的伤情,“我懂的。”   “什么啊?”林绿萼惊讶地看着她,“你偷看了林府送进宫的信?”   杨昭仪发现两人想的不是一件事,“嗯?”   “下月中秋,是我母亲的寿辰,家父希望我能回林府一趟,为母亲贺寿。”林绿萼对父亲的信感到奇怪,中秋节的时候她已经怀孕将近八月了,她其实是不太想动弹的,母亲也不是过大寿,她本想待生产之后,再寻年节回家省亲,但父亲催得很急。   在她拒绝了一次之后,父亲第二次派人进宫传信,告诉她中秋节务必回府,她只好冒昧地向杨昭仪提起此事,也不知是否能安排。   一入宫门深似海,若父母想她,她又怀着身孕,按祖制是可以进宫看望她的,也不知父亲为何非要让她回府,大概是想着皇上不在京都,而他又权势滔天,做些于礼数不符的事,无人敢多嘴吧。   “我写信询问皇上,若皇上不许,我就……”杨昭仪凑过来小声说,“悄悄放你出宫。”   “行。”林绿萼浅笑,眼皮又跳了跳。 第109章 花盛 去过节吗   中秋节, 早晨起了浓雾,枫叶秋露浓。   林绿萼早间梳洗的时候念了一句:“久晴大雾必雨。”不出半个时辰,秋雨淅淅沥沥而至。   突如其来的雨水带走了空气中的闷热, 到午时,天空放晴, 空气中飘浮着桂花与泥土的芳香,林绿萼穿戴整齐,往摘星阁去。   皇上不在宫中,杨昭仪只在摘星阁举行了一场家宴庆祝中秋节, 说是家宴, 更像是姐妹聚会,宫中唯一不相熟的赵充仪抱病不出, 贤妃所生的二皇子、四皇子也并未进宫赴会。   杨昭仪未筹备热闹的歌舞,只挑了几首悠长的曲子, 让伶人弹奏。她听着缠绵的曲调,小酌了两杯, 对宁离离说:“晚上不能陪你们赏月了, 我要和绿萼一起去相府赴宴。”   皇上传回命令,将颜氏追封为皇后, 以皇后礼仪下葬。杨昭仪这些时日都和礼官忙着操持葬礼的事宜, 她这才得知早前先皇后逝世时, 皇上为了不引起他人的怀疑, 只以空棺葬了先皇后, 而先皇后的骨灰坛却葬在妃陵,未立灵牌,无名无姓。   杨昭仪颇为伤感,但无济于事。   她派人传信给皇上, 贵妃想在中秋节林夫人寿辰时回相府省亲,皇上听后派她随贵妃同去,代皇室为林夫人祝贺,且贺礼一应尽奢。   杨昭仪收到皇命时惊讶了片刻,但随即释然。她深知皇上宠信林相,往年中秋节皇上召林相和林夫人进宫赴宴,也会厚赏林氏。皇上远征后,林相代管朝中诸事,她受皇命去相府祝贺,可能皇上也是存了让她从旁照顾怀孕七月有余的贵妃的念头。   宁离离前几日就听说了贵妃与昭仪中秋节将离宫赴宴的消息,她羡慕绿萼和静媛能出宫游玩,但好在去宁府那日她匆忙见了父母一面,相思之情有所缓解,她对林绿萼举杯笑道:“晚上我和珍意约好了去北门护城河边放花灯。”   梁珍意点头,“我听采采说,中秋节宫婢们都会在那儿放花灯祈福,夜幕中花灯连成一片,随着河水漂流出去,十分好看。”   “那我们晚些去,别扫了其他人的兴致。”宁离离停下筷子,扫了一眼正望着面前烧鹅发呆的林绿萼,笑道,“是不是不想回家,想和我打一夜的麻将?”   林绿萼回过神来,正要开口提宁离离上次输了大牌给她的光辉事迹,杨昭仪打断她的话:“看你脸颊微红,面含春色,十有八九是在想那谁。”   宁离离捂着嘴巴,故作惊讶地问:“谁啊?”   梁珍意噗嗤一声笑起来,对着绿萼姐姐挑了挑眉,“谁呀?”   林绿萼一挥衣袖,睨向她们三人,微怒地“嘁”了一声,又忍不住笑了笑,今夜相府中秋宴会,徐小将军怎会不来?她就是想他所以发呆了。她昂起脖子哼哼道:“还真被你们说中了,我就是在想那谁。”   杨昭仪看了一眼殿中站着的众多宫婢和场边演奏的伶人,替贵妃圆话,“中秋佳节,思念父母人之常情,幸好贵妃一会儿就能见到他们了。”   宁离离举起酒杯,“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四人一同举杯,对不常得见的人遥寄相思。   ……   午宴后,贵妃与杨昭仪回宫整顿了一番,向林府出发。   林绿萼坐在马车上,双手叠放在身前。桌中小几摆着熏香,香味清甜却令她感到不适,她发现自己的不适来自于百无聊赖。   贵妃仪仗刚走出不远,贵妃便命队列停下,昭仪的马车在她之后,她让温雪去询问杨昭仪,能否来她马车上坐着闲话,打发无聊的路程。   杨静媛欣然同意,提着裙摆塌上了贵妃所在的红锻如意纹金顶马车,她望着盛装打扮的林绿萼,调笑道:“近乡情更怯?”   “你们老是取笑我。”林绿萼嗔怪地在她腰上轻捏了一下,“待会儿晚宴的时候,我想私下与他见面,宴席上就多靠你应酬了。”   杨静媛点头,“好啊。”午后耀眼的日光透过马车摇晃的帷帐偷溜了一缕进来,照在她明艳的容貌上,她面露温柔,情绪却有些低沉,“看到你心中有惦念的人,而那人也爱慕着你,我很羡慕。”   “毕竟晏隽之也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再一直想着他,也就像我惦记着燕明冶一样,是没有结果的。”   林绿萼本想解释两句,可车外随从众多,她怕自己的话落在了有心人的耳中,拍着静媛的手笑道:“你知道吗,南方的一些城镇在中秋节有偷菜的习俗。”   杨静媛提起了兴趣,“偷菜?”   她在显州的时候严娉婷为她寻了不少新鲜的话本,她也因此长了见识,“年轻女子会在中秋节的时候迎着月色走进田里摸黑偷菜,偷着葱,嫁好郎;偷着菜,觅好婿;偷着瓜,得娃娃。”   “竟有这种事。”杨静媛笑了笑。   “是啊,我们今夜就在相府歇息吧,趁着夜色你带着寒儿四周摸一圈,说不定觅到意中人呢。”   “我已是宫妃了,还想这些做什么。”杨静媛嘴上这样说,心里却产生了兴趣,虽知民间习俗只是讨个吉利,但她却想起在闺中一些偷摸出府的趣事,心里涌起了一点难以抑制的贪玩的火苗。   林绿萼看她眼眸微动,又‘火上浇油’道:“随你吧,难得出宫,不尽兴而归,就不知下次出宫是什么时候咯。”   “晚上街上会放天灯、点塔灯,夜市热闹百姓众多,你挑着大路走,别往胡同里拐,你在京都这么多年了,寻得到路。”她想静媛这些日子代管六宫,不得不装作老气横秋才能服众,她又沉迷喝酒,认为人生无趣且悲苦。她便想帮静媛寻点趣味。   杨静媛嘴里还是说着不要,此事不合规矩,心里却决定待晚宴结束后,乔装打扮溜出相府去城郊玩一圈,她摸着因紧张而砰砰乱跳的心,半晌说不出话。   两人说话间便到了相府,林夫人带着家眷在府门接待贵妃娘娘。   林绿萼忙伸手扶住母亲,不让她行礼,“别了,肚里的孩子还看着呢,说母亲竟让外祖母跪拜,实在无礼,该踢。”她说着“哎哟”一声摸向圆滚滚的肚子,惹得一众亲友都笑了起来。   林绿萼让人把她为母亲准备的贺礼抬上来,杨静媛也命人将皇家丰富的赏赐抬进相府。   林夫人笑着收下,她们来得较早,距离晚宴开始还有一个时辰,宾客未至,林夫人便将她们迎进院中,喝茶闲话。   相府里种满了桂花,方进相府,香味扑鼻而来,杨静媛跟在林绿萼身后,止不住地打量相府里的假山流水,金桂菊花。她看着近处的葫芦形的池塘,远处的弯月形小塘,啧啧称奇,不自觉地跟着贵妃踏上了木板拱桥,脚下地不平,她才反应过来,轻吁了一声。   林绿萼笑着拉住她,“当心了,相府里四处有池塘,我母亲喜欢水,说水能生财。府里每年都有婢女失足跌进池中,不过池浅,水仅及肩。”   杨静媛确实未想过,相府后院三步一景,十步一池,“碧水倒映簇簇菊花,鱼鸟相戏其间,景色太美,我一时看痴了。”   走在贵妃另一侧的林夫人听到赞美颇为满意,笑道:“昭仪谬赞了。”   三人落座,鎏金鹤擎博山炉里升起袅袅白烟,雨后的细细碎风散落珠帘,将白烟吹得弯曲。   林夫人命人上菊花茶和月饼,问起路上可还顺利,身体可还安康的客套话。   杨静媛喝了一盏茶,陪着客套了几句后,觉得自己待在这儿影响了林绿萼与林夫人私话,便站起身来笑道:“林夫人,我见院里有几株菊花颜色似紫非紫,花色艳丽,寻常难见,想去细赏一番。”   林夫人起身送她到门边,又吩咐严媪:“那边还有几株凤凰振羽和红衣绿裳,带昭仪去看看吧。”   严媪带杨昭仪去赏菊花,林夫人回到座位上,脸上却没有生辰的喜悦,坐在林绿萼身边压低了声音:“你怎么想着要回来?”   林绿萼更惊讶地望向她:“不是你们叫我回来的吗?父亲让我今日务必回府。”她笑了笑,“父亲想给母亲一个惊喜。”   林夫人朝林相房间的方向瞥了一眼,“三十八岁又不是大寿,竟让宫妃出宫为大臣的夫人贺寿,实在不像话了。”   林绿萼也顺着母亲的视线往那边看去,伸长了脖子也未看到人影,“父亲在家吗?我难得回家一趟,他也不与我见一面,说几句闲话。”   “他早起念了一句‘寄语重门休上钥,夜潮留向月中看’,便带着家臣随百姓观潮去了。”林夫人轻斥了一声,“近来愈发莫名其妙了,我猜他在私自谋划什么,问他也不太说。”   “我猜啊,皇上去边关了,他恐怕是借这个机会,与徐仲里应外合将皇上……”林绿萼手比成刀,在脖子上划过。   “也不尽然。”林夫人心里不安稳,趁他不在府上时,偷溜进他书房查看了一番,发现他收到不少来自南方的信件,“罢了,他晚宴时不回来,我便家法伺候。”   林夫人关心了几句她的身孕,又将从庙里求的平安符拿给她,“女人生子就是去鬼门关走一趟,你生产时将它捏在手里,它会保你顺利安康。”   林绿萼笑着接下,把平安符放在了袖袋中。两人又闲话了几句,下人进来回禀,“徐小将军到了。”   “母亲。”林绿萼拉住她的袖子,脸上浮起一抹羞涩的柔红,“前几日我与他书信,我说起在闺中之时,中秋节在街上游玩十分尽兴……他便约我晚宴的时候出去走走……不知母亲方不方便放我们一个方便。”   林夫人用袖帕遮住弯起的嘴角,“我便对大家说贵妃有孕不喜喧闹,在后院休息。”她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贵妃娘娘在席上,我宴请来的老姐妹们反而放不开性子吃酒玩耍,你不在正好,我和她们吃酒打麻将,不用照顾你,我还开心些。”   “母亲!”林绿萼哼了一声。   林夫人又指了指在院中赏花的杨昭仪,“她是杨家的人,和你倒还处得来?”   林绿萼望着她在微风中荡漾的茜色裙摆,点头:“嗯。”   “那你不如把她也带走吧。宫中的娘娘大家又不认识,她在席上像菩萨一样端庄坐着,我们赌博的时候也不自在。”林夫人笑道,“我便说她在后院照顾你,分不开身。”   林绿萼捂住胸口,忍住想翻白眼的冲动,“我时常在想,你到底是宁离离的母亲,还是我的母亲。当年有没有抱错的可能……”话音刚落,头上便挨了一巴掌。   ……   林绿萼换了一件乌金云绣衫,绯红杏花留仙裙,取下了头上的花冠,换了两支普通的珠花,帏帽的白纱遮住了她脸上的笑意,她款款步至相府后门。   檀欣去宴席上帮忙,温雪随她一同出府游玩。   云水已在门边等她了,他穿着雪白色的长袍,领口和袖口绣着暗金色的梅花,明眸含笑,风流蕴藉。   他对她伸出手,她一把拉住他温暖的手掌,两人隔着白纱相视而笑。背后响起了杨静媛哀怨的呼声,“真是被嫌弃的杨静媛的一生,我见相府园艺独特,很想细赏,却也不能留下。”   她换了一条柳黄色的朴素长裙,哀愁地看了两人一眼,“我也不好意思随你们一起游玩,罢了,我去偷菜。”她又盯了云水一眼,真俊,难怪绿萼喜欢他。她想起云水曾夜晚私闯听雨阁,将她扛到摘芳殿……她脸色微红,不敢再直视这两人。   “静媛,随我们一起去酒楼吃饭吧,福喜酒楼的水晶饺特别好吃。”林绿萼不好意思地回望她。   杨静媛拉住寒儿,摇了摇手,率先走出了后门,“人贵在有自知之明。”   “别嘛。”林绿萼对着她的背影喊了一声,见她执意离去,她立刻不再劝说,她其实也是客套一下。   街上行人众多,充斥着欢声笑语。街头的杂耍班子踩在木轮上喷火,引得行人叫好不断,小商贩推着花车,叫卖着兔子、月亮形状的花灯。   皓月当空,晚风似水般凉爽,林绿萼拉着云水,两人走走停停,温雪见到什么都想吃,冰糖葫芦、才出锅的酥油饼、桂花糖糕……她一路吃到福喜酒楼,嘴里还咀嚼不停。   酒楼里宾客众多,云水早前订好了二楼的雅字一号,他扶着她走上木梯,林绿萼对温雪说:“待会儿你吃不下水晶蒸饺,金齑玉鲙,你可别哭。”   温雪哈哈大笑,“小姐放心,我有两个胃,一个吃杂食,一个吃主食。”她的话落在旁人耳中,听到的人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关上房门,林绿萼拉开帏帽,伸手在云水腰上摸了一下,“伤好了吗?”   “早就好了。”云水笑着轻捏她的下巴,“最近可有好好吃饭?”   “好着呢。”她又问,“你有没有想我。”   “日思夜想,总想去皇宫里看你,但又怕你担心我的安危。”   她拉开他的衣领往里瞧了一眼,“我为你缝的中衣怎么没穿?”   “我舍不得穿,把它放在床头天天看。”他问,“镯子喜欢吗?药膳吃了吗?吃了身子可好些了?”他前些日子在何侍郎家中做客,听何侍郎说他妻子怀孕时身子不好,后来吃了一位名医开的药膳,身体便舒坦了许多。   他又诸多打听,为姐姐寻了药膳调养身体。   “有用的,近日精神好多了。”   两人浓情蜜意,思念的话儿不断,桌上的菜都没太动,光顾着说话了。   温雪吃着水晶饺子嘴里却没有滋味,她暗自摇头,云水武功了得,这两人还需要她保护吗?她低估了热恋而不得相见的两人能说出多少恶心的话来,她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早知道就和杨昭仪一起去偷菜了。   用过晚膳,云水搂着林绿萼的肩膀,陪她散步消食,她提着一盏兔子花灯,顾盼生辉的杏眼里倒映着灯火,溢满笑意。   林绿萼想起城南水清河缓的横河,河上停靠着精致的画舫,沿河是热闹非凡的商街,“我想去横河那边看看。”   “好。”云水记得达官贵族的子弟常约他去那里喝花酒,他不去,但知那边遍布青楼瓦肆,十分热闹。   他们走了小半个时辰,行至河边,画舫上人头窜动,衣香鬓影的女子拿着罗扇,在舫上招摇。林绿萼闻着脂粉的香味,隐隐有些作呕,她记得小时候这边的街市上有许多吃食,现在却全然变了,她摇了摇头,“回吧。”   云水用手隔开人群,护着她往回走,“嗯。”   “你近日没忙些什么吗?我听母亲说,父亲很忙碌。”林绿萼猜测他不想让她担心,所以他们故意隐瞒了密谋造反的事。   “没有什么事做。”云水前几日去相府问林相,林相只告诉他一切都好,不用过多担心,让他先安心陪绿绿生产。他私下收买人马的事,也进行得顺利。他寄信去边关询问皇叔情况,皇叔暂未回信,倒是钱思寄信给他,问他在京都是否安全。   银白的月光照在身上,林绿萼抬头看向圆月,露出恬淡的笑容,她的笑容却随着一声惊天的响动而僵在脸上。   附近的百姓全望向了响声发出的地方。   城门外,呐喊声鼎沸,随着“嚯嚯”的呐喊声,巨木撞击城门,又发出“砰”的一声巨响,像是惊雷刺破黑夜。   林绿萼与云水面面相觑,她心里喜悦的情绪顿时消散,只觉重重的窒闷感压在心头,那股不安的紧张感,让她快喘不上气了。   圆月隐进了黑云之后,百姓在巨木撞击城门的轰鸣声中,惊慌失措地尖叫起来,纷纷往北边跑去。   林绿萼险些被人群推倒在地,幸好云水护住了她。她抱着肚子,云水将林绿萼搂在怀中,她耳畔充斥着嘈杂的人声,她局促地望着他,眼里涌起晶莹的泪花,“这是怎么了?”   云水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震惊地盯向不远处城门上晃动的灯火,有人攻城?是谁? 第110章 看信 去探寻吗   半个时辰前, 林府里人声鼎沸,宴席上觥筹交错,戏台上演着热闹的《群英会》。   林夫人面含端庄的笑容, 从容地收下各家筹备的贺礼,与她关系甚好的宁夫人带着侄女来与她闲话, 想让林夫人过些日子来宁府小聚,帮她侄女相看亲事。   林夫人笑着应下,婢女们端着寿糕鱼贯而入,宁夫人在院里看了一圈贺礼, 又走回林夫人身旁称赞道:“这么多好东西, 可把我眼都瞧花了。”   宁夫人的侄女讨好道:“今日中秋,又逢林夫人寿辰, 实在是双喜临门。”   又有其他贵妇端着酒杯来林夫人面前闲话,世家贵女穿着新打的头面, 新置的绫罗绸缎,暗暗争奇斗艳, 又纷纷对着林夫人说尽讨喜的话, 将林夫人一身华丽的装饰夸出花来。   林夫人闻着扑面而来的香气,望着张灯结彩、花团锦簇的相府, 一时却发了愣。耳畔不断响起贵女们恭维的话, “林夫人容华端丽。”“相府的月饼是特制的吧, 京城里从未吃过这种口味。”   “相府的糕点是贵妃娘娘让宫里御膳房的大厨做的, 味美甘香, 与众不同。”   突然有人小声议论,“林相与夫人一向伉俪情深,中秋佳节又是阖家团圆之时,林相怎么迟迟未出现在府中。”   宁夫人瞥了一眼情绪有些低沉的林夫人, 笑着圆话:“相爷肯定是去为林夫人筹备贺礼了,听闻前年林夫人生辰的时候,相爷命人用琉璃打了一尊美人像,照着夫人的容貌身段所做。前年相爷为了给夫人惊喜,到晚宴快结束时,才命人将琉璃像搬进府门,费了不少功夫。”   “那今日相爷定是又备下了大礼,亲自去迎礼了。”   有贵女起哄道:“我们晚辈们都未见过那尊琉璃美人像,夫人带我们去开开眼吧。”   “琉璃像府里放不下,扔别院了。”林夫人意兴阑珊地敷衍了几句,她时不时地望向门口,进来为她祝贺的人以为林夫人在看自己,频频对她点头哈腰,她只好笑着点头,但始终没看到林志琅的身影。   她认识他二十多年,对他最为了解,他近日神色有异,明显暗藏心思,他今日绝不是去准备贺礼了。   宁夫人将林夫人的神色瞧在眼里,便起了别的话题,让大家别再讨论迟迟未至的林相,“听闻贵妃娘娘也回府了,林夫人有福气啊,贵妃娘娘至纯至孝,又得皇上宠爱,七月身孕了还回府为夫人祝寿。”   身旁的贵女们附和道:“贵妃娘娘貌美无双,又孝顺懂事,林夫人真有福气。”   “我曾见过贵妃的天人之姿,至今还难以忘怀。”   “她不喜喧闹,在后院休息。”林夫人嘴角微笑,眼神却很低落,她蓦地站起来,明明府中繁花似锦,欢歌曼舞,她走在平地上,脚下却十分虚浮,有置身风浪中的不平稳之感。   她揉了揉闷气的胸口,对着宁夫人笑道:“这《群英会》唱得真热闹,你们先看着,我去后院看看贵妃娘娘。前院有什么事,你帮着应付一下。”   宁夫人应下,摇着团扇悠悠地对着林夫人低叹了一声,“我家相公和析哥儿今日也不知去哪里了。”   林夫人行至院中,满月如盘,她深吸了两口气,心里的烦闷才有所舒缓。她看到府中的芳林里多了许多巡逻的护卫,相府护卫本就不少,今日竟然多到她每走十几步便会遇到一队巡逻的护卫。   林夫人招手拦下一队护卫,“我瞧着你们十分面生,是新来的?”   护卫回禀道:“我等是京郊大营中负责护卫京都的侍卫,今日京都贵族齐聚相府,林相为了护住贵人们的安全,特将我等都调到林府内外守卫。”   他抬手抱拳时,袖中软甲从玄色的衣袖里露出小半截,林夫人惊讶地询问:“守卫相府,还要穿上杀敌所备的软甲吗?”   护卫顿了顿,行礼道:“相爷说让我等务必拿出十万分的精神,一切筹备妥当,有备无患。”   林夫人点头让他们离去,她本只想在院中闻闻花香散散心,此刻疑心更重。她前些日子偷溜进夫君的书房,看到了不少信件,但她不敢细看便匆匆地离开了。   既然他到现在都不回来,又做出这么多莫名其妙的事,那就别怪她不尊重他了。   林夫人带着严媪走进黑夜中仅有几盏火光的东跨院,又向昏黑的书房迈去,院里的花树颤颤巍巍,斜刺里飞出来两只受惊的雀鸟。   书房门口守着两个小厮,看到林夫人之后低头行礼:“夫人,相爷有令,任何人不得他允许,不能私闯书房。”   林夫人呵斥道:“严媪,你去带人来将他们两个抓走!”   两个小厮见夫人执意要进,实在不敢阻拦,只好退至两旁。严媪又命人拿东西来将书房门上的铜锁砸了,林夫人推门而入。   严媪点燃了书房里的烛台,林夫人见之前书桌上那些信件全没了踪影,铜盆里也收拾干净了,她担心那些信已经被他烧了。   她坐在书桌前,伸手在书桌上下摸索,摸到一个钥匙孔。她又派人在书房里四处搜寻钥匙,前院欢乐的歌声不断传进她的耳中,她只觉得吵闹。她走到书架前,摸到一个暗格,依旧没有钥匙,无法将它打开。   林夫人招手让严媪将看门的小厮抓进来,她坐在桌前,沉着脸色一掌拍在桌上,“你们知道暗格的钥匙在哪里吗?”   小厮哆嗦着回答:“钥匙相爷随身携带着。”   林志琅到底有多少秘密隐瞒我?在我生辰这日,将女儿唤回府中,他人却不见踪影,到底想给我惊喜还是惊吓?林夫人越想越气,对着严媪说:“找不到钥匙,就把书桌拆了!书架也砸了!”   严媪眉头微蹙,夫人脾气很好,数年难得动怒一次,这下是真的生气了。她转头对侍从们说:“把它们都拆了!”   小厮哭着求道:“夫人,使不得啊!”相爷回来看到书房一片狼藉,肯定饶不了他们。   侍从们拿着工具,用蛮力将书桌书架都挖烂了,价值千金的镶金卷草纹红木桌烂在地上,林夫人低头抽出其中的暗格,抖了抖里面的信件,不屑地轻哼了一声,林志琅没有将它们烧掉,证明它们极其重要,内容甚多,他还需留下细细揣摩。   林夫人命侍从们都退出东跨院。   她展开信纸,前两封都是宁氏家主宁平宇寄给他的信,内容很长,她知道宁平宇前些日子一直在南方忙碌生意,近日才回到了京都,她借着摇曳的烛火快速地阅读,额上不禁冒出一层薄汗。   第一封是宁平宇数月前对他的求援信,宁氏在南方的生意遭到了匪徒袭击,数百家商铺遭到洗劫,南方不少达官贵族与土匪勾结,他向官府求援却无计可施。他想林相向皇上开口,派兵镇压南方的匪徒。   林夫人很震惊,她隐约听说有南方百姓流窜到距离京都较近的显州、明州各地,她以为是旱灾导致流民甚多,未曾想南方竟然闹了匪祸,而这事她竟然闻所未闻,南方的官员难道未传信回京都吗?还是说知道这些事的达官贵族,都心照不宣地隐瞒了此事?   能有权势将这么大的匪祸隐瞒下来,不是林志琅,还会是谁?林夫人放下第一封信,继续往后翻。   第二封是宁平宇上月写给他的,说他已照林相的吩咐,用宁氏的水上船队,将匪徒们分批运到了京都附近的乌镇、阳镇、恒济城……他们已躲藏好了,只待起事。信末,宁平宇写道:“林兄,相交多年,承蒙林兄厚爱,余无以为报,只好听之任之,但吾心有不忍,劝林兄行事慎重!慎重!擅自珍重!”   林夫人嘴巴张开,半晌合不上,她捏着信站起来,迷茫地望向漆黑的东跨院,由宁平宇这两封信推断,匪祸是夫君培养的人引起的,而在宁平宇向他求助后,他让宁平宇将这些匪徒都运到了京都附近隐藏。   林夫人一下接收了太多信息,她死死地捏着这些信,怔怔地往前走,她没意识到自己已走出了书房,脚下一个踉跄,一头栽进了游鱼嬉戏的池塘里。   “噗通”一声水响,将在院外等候的严媪引了进来,她打着灯笼围着池塘吼道:“快来人啊,快来人啊,夫人落水了!”   林夫人咳嗽了两声,抓着池塘边缘的石头花纹站了起来,水仅及肩,她淹不死。秋风寒凉,水更是刺骨的冰冷,她哆嗦着被侍从们从池塘里拉了起来,满面寒凉的水珠,她昏沉的头脑一下清醒了许多,她双手环抱在胸前,对严媪说:“你去告诉檀欣,让她带人去街上寻找林绿萼!”   林夫人声嘶力竭地吼道:“务必!务必要将她立刻带回相府!”她推开严媪为她擦拭头发的手,“快去!快去啊!”   林夫人颤抖着扶着门框回到书房里,还有一封信,是家臣梁氏寄来的,她记得梁氏在京西的康州一带任职州牧,是两年前才上任的。   现在皇上正往西北方向去,难道林志琅还有别的意图?她的枕边人到底有多少心思?她拿起梁氏寄来的信缓缓打开,只觉置身冰窖,浑身冰凉,惴惴不安。   她还未来得及看信中的内容,听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从南边传来,她快步跑到窗边,衣衫上滴落的水渍在地上蜿蜒,她趴在窗边往城南望去,圆月隐进了云中,漆黑的夜幕中,伴随着百姓的尖叫声,又传来一声巨响。 第111章 偶遇 去翻篱笆吗   林夫人派人去查看城外的情况, 她回到房中拿起梁集写的信细看。   梁集是梁婕妤的父亲,曾是跟随林志琅的林府家臣,他年轻时骑马射箭能力出众, 由林家引荐为官,他在前朝抗击匈奴的战争中屡立战功, 后娶了前朝越国公的次女为妻,生了三子二女,梁珍意是他最小的女儿。   新朝初立,他也随林家降于殷牧昭, 因为为人老实不善巧言令色, 被林相外放到南方滨海的花城做知府,两年前林相又将他调到京西的康州任命州牧一职。   林夫人的老家白城也在康州的管辖范围内, 她对那边的情况颇有了解,康州曾经历前朝的藩王之乱, 虽不及显、明二州富庶,但胜在民风朴素兵强马壮。   梁集的这封信很厚, 她拆开才发现虽装在一个信封里, 但根据信纸不同的泛黄程度来说,应是好几年寄来的若干封信聚在一起。   伴随着前院传来的慌乱人声, 林夫人双手颤抖着, 花了一盏茶的功夫才将信的内容看完。   信的内容, 都是梁集收到林相命令后做事, 事成后的回禀。   林夫人由梁集的回复推断出了夫君这些年暗中做了什么事。   十年前, 前朝亡国之后,林志琅立志要复国,他派梁集去南方培养人马,又将一批值得信赖的人才以各种理由贬官送到花城, 他倚靠宁氏的财力和皇上的赏赐,收集了大批的金银珠宝,又将这些物资分批暗中送往南方,让梁集招兵买马。   南方多丘陵山脉,梁集因担心私下练兵被人发现,便让一个信任的武将莫建元落草为寇,占山为王,以流民首的身份吸纳流民,扩充军队。   而梁集是花城知府,他们官匪勾结,把持南方诸镇已经很长时间了。   林相得了铁矿的采办权,又暗中做了武器,一批送往西北方支援徐仲,一批借宁氏的船队送向南方。   而林夫人也明显地发现,夫君的心意在这两年有了转变,他原先的计划是联络徐仲,他们两方人马一起出兵,灭了殷朝,扶持晏隽之为帝。但他在与徐仲取得联系之后,发现徐仲想自立为王。   这个发现让夫君的忠心产生了动摇,两年前,梁集有两封信都在询问林相,是否要放弃培养将士们对前朝的忠心,而让他们以林相为尊。   林相将梁集召回京西,让梁集以州牧之职把控康州的兵权,因康州是殷朝屯兵最多的要塞,向东可以攻打京都,向西可以抵抗徐仲的军队。他又让梁集把南方的事交给莫建元全权负责。   林夫人捏着信闭上双眼,三息之后才睁开眼睛,怔怔地盯着压城的黑云……今日,是莫建元带领匪徒们攻打京都之时,这些人不是匪徒,而是训练有素的士兵。   所以夫君将女儿唤回相府,是担心她在皇宫中不安全,又派了京都的侍卫来相府中保护她与女儿。而她一无所知,放任女儿到比皇宫更危险的街上去游玩。   她百感交集,一时惝恍,她是他的妻子,相识相爱二十余年,她无法做到义正言辞地指责他对权力的渴望和膨胀的野心。她扶着额头,想到前些日子算出来的卦象:大雨倾地雪满天,路上行人苦又寒,拖泥带水费尽力,事不遂心且耐烦。   她只觉头痛得厉害,对着灯火摇晃的院子里喊了一声,“严媪啊,绿萼回来了吗?”声音出口,带着紧张的哭音与颤抖。   前院的宴席乱成一团,严媪去忙了,无人应答她。   ……   一个时辰前,杨静媛在相府的后门与林绿萼作别,她带着寒儿在街上游玩,街上的花灯像是璀璨的星星,照在她充满笑意的面庞上。   她隔着老远便闻到了美食的香味,见街角有人排队买糕点,她也兴冲冲地排起了队,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她才拿到了热腾腾的枣泥酥。   她与寒儿分吃了酥饼,甜润的滋味荡漾在嘴里,她忍不住叹道:“小饼如嚼月,中有酥和饴。我们再去买些,给绿萼、离离、珍意一人带一盒。”   买了枣泥酥,她又寻了一家热闹的铺子吃月羹,听老板说这月羹是每年中秋节前后才会贩卖的,由桂圆、莲子、藕粉一起熬制而成,是嫦娥奔月前留下的秘方。   杨静媛兴致勃勃地要了两碗,只吃了一勺便轻轻摇头,这不就是普通的藕粉莲子羹吗?   她又带着寒儿去酒楼里吃桂花鸭,去茶楼品茗,月上梢头了,她愈发想去偷菜。   她并不相信偷菜能觅得好郎君,只是压抑了许久的贪玩念头在作祟。她袖袋里揣了几块碎银子,待拔了别人田间的菜后,就将银子放在泥土上,不能让百姓无辜吃亏。   “城里哪有菜地啊?”城门早关了,想去郊外还得等天亮的时候,她可等不起。   寒儿道:“听闻京都西南一隅住着不少贫苦百姓,他们院里会种些小菜吧。”   “对对对。”杨静媛一下想了起来,四年前她跟着林绿萼去的贫民窟便在西南方向的破旧胡同里,“去看看吧,若寻不到种菜的人家,时辰晚了我们就直接回相府。”   “好嘞。”寒儿提着枣泥酥,难得见昭仪如此兴奋,她也笑着小跑跟上昭仪的步伐。   她们走进西南方向的巷子里,很快便闻到鸡屎、狗屎的味道,这边与繁华的东、西街市不同,连中秋节也没有热闹的人群在街上行走,零星的行人看到她们也不多张望,匆忙地回家与家人团聚。   许多人家都早早地熄了灯火,她猜测是为了节约购置烛火的钱。她们走在漆黑的石板路上,她借着灯笼的光看到家家户户的院子里都种着小菜,她刚迈向菜田一步,犬吠声响起,震耳欲聋。   “罢了罢了。”做贼心虚,她想将袖袋中的银钱散出去也找不到合适的人家,“我们回去吧。”   杨静媛话音刚落,寒儿指着街尾的一个木篱笆院子,细声细气地说:“那家人没有养狗。”   杨静媛眼眸微动,更小声地说:“那就他们了,我扯根葱就跑,你帮我看着点。”   寒儿浅笑:“贵妃娘娘怎么说得来着,偷着葱,嫁好郎?”   杨静媛嗔怪地剜了她一眼,“玩玩罢了。”她先摸了一块碎银子丢在院里,见院里没有反应,她才撑着木篱笆往里翻,翻进院里后,她又对着外面轻唤,“你灯笼打近点,我看不清。”   “看不清什么?”   她耳旁响起一个略微低沉磁性的男音,她惊讶地望向声音的来源,院里榆树下坐着一个男子,他手里拿着书籍,正借着隔壁透过来的微薄烛光温书。   黑夜中杨静媛看不清那人的长相,她伸手捂住自己想要尖叫的嘴,连忙道歉道:“对不起!我走错了!我家在那边!”她随手一指。   他随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轻声问:“你是袁婆婆的女儿?”   “嗯……”杨静媛点头,缓缓往木篱笆靠拢,想借力再翻出去。   男子起身,他身段修长,穿着粗布衣衫,他走到她的面前,寒儿尴尬地在篱笆外打着灯笼替昭仪照路,杨静媛靠着木篱笆,借着灯笼的光看到他头上用一根褐色的木棒束发,神色平静,面容清新俊逸,约莫二十二、三年纪,桃花眼里含着一点笑意,“袁婆婆的女儿四十有六了。”   他又弯腰捡起地上的碎银子递到她面前,“姑娘东西掉了。”   杨静媛木讷地抬头望着他,月辉为他的容貌添了几分柔和的光泽,她伸手去接银子,又不小心摸到了他的手,她局促地放开手指,碎银子又掉在了地上,他掌心温暖的触感让她脸庞微红,她羞怯地低下头,“对……对不起。”   “没事。”他再次俯身捡起来,这时木屋的房门开了,一个三岁多的男童揉着眼睛跑到他身边,软声软气地说,“爹爹,我饿了。”   男子将书放在石桌上,一把抱起他,温和地笑道:“月饼吃了吗?”   男童伏在男子的肩头,嘟囔道:“舍不得吃,爹爹都没吃。”   “爹爹不饿。”   男孩撒娇道:“爹爹晚饭都没吃,肯定饿,洵儿不要自己吃。”   杨静媛伸手从篱笆那边的寒儿手中接过装枣泥酥的盒子,她红着脸侧头递到男子面前,“我才买的枣泥酥,还温热着,你们吃吧。多有打扰,还望见谅。”   “姑娘无需介怀。”他看向她,她拿食盒的手上戴着一对羊脂玉的镯子,侧头时,耳上晃动的耳坠是玛瑙的,衣着头饰虽然普通,但绝对是富贵人家的小姐,故意换上平常服饰,趁中秋节溜出府游玩,误入了他们这破落的胡同。   非礼勿视,他不好意思盯着她细看,一瞥间,知她容貌明艳,似寒凉的秋风中一朵不合时宜的牡丹。   杨静媛不知为何,看到这男子还育有一子后,她想起宁离离的卜词,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先生的夫人在家吗?”   “去岁寒冬,夫人伤寒去世。”他姓陆名轩,出自京都百年世家陆氏,前朝亡国之后,陆氏一家被贬为庶民,家产充公,他父母过惯了荣华富贵的生活,难以忍受吃糠咽菜过活的日子,很快便病逝了。   他早年定下了门当户对的亲事,夫人也出自名门,落魄后两人惊喜重逢,可惜好景不长,她也因病离他而去。他独自抚育幼子,准备科举考试。   杨静媛听他夫人去世后,心砰砰乱跳,手指不安地蜷缩,指尖压在掌心,半晌说不出话,内心又责怪自己,问这些做什么?过了今夜,你还是宫中的昭仪,与这陌生的贫家男子,会有什么交集?你也真是糊涂了,被宁离离随口胡说的话,引得胡思乱想。   她并非移情别恋,也不是少女怀春。而是在紧张刺激的偷菜中,遇到了与宁离离卜词里情况相同的男子,偏这男子相貌不凡,身上一股书卷气息,令她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她将枣泥酥放在石桌上,行了一礼,转身又想爬出篱笆,这偶遇就到此为止吧。   她手刚放在篱笆上,南边的城墙外传来一声巨响,惊得她退了一大步,踩到了男子的脚。   她连忙转身道歉,耳畔响起嘈杂的人声,寒儿站在外面惊呼道:“娘……小姐,城外好像出事了!”   陆轩望向不远处火光摇曳的城墙,心中惴惴不安,他放下洵儿,打开了院门,“姑娘稍待,我出去看看。”   洵儿害怕地低泣起来,想要追着父亲跑出去,又一声巨响惊起,杨静媛一把抓住乱跑的洵儿,对着男子的背影喊道:“你……你小心啊。”   她望向天空,方才还明亮的满月,被黑云遮掩了光泽,在她不安的情绪中,这黑云更显不祥。 第112章 开城 去开城门吗   河边才放飞的孔明灯, 照着一张张惊慌失措的脸,横河上的客人纷纷跑下画舫,衣衫不整的歌姬嘴里发出恐慌的尖叫, 她们一边涌进人群,一边拉拢衣裙。   人群像潮水涌向北边, 林绿萼的肩膀被匆忙逃难的行人撞到,她手中的兔子花灯跌落在地,杂乱的脚步踩在花灯上,温煦的灯光消失, 灯柄碎在泥里。   城墙上的塔楼点亮了数盏明灯, 聚集在城楼上的士兵严阵以待,火把连接成长龙, 盘旋在城楼之上。   温雪被人流冲到了街头,她想逆着人群冲回来, 对着林绿萼疯狂地挥手,喊道:“小姐!”   “温雪!”林绿萼担心地望着她, 对她使劲儿摆手, “你别过来!你先回去!”   云水将她打横抱起,怀里的人抖得厉害, “先离开再说。”他几步跃到一旁的阁楼上, 避开了拥挤的人群, 他也忍不住回望南边的城门, 听到城门上传来几声将士的呐喊, 但隔得太远,听不真切。   “砰”,又一声巨木撞击城门的巨响传来,城楼上的守卫拿出弓箭, 对着城下黑黢黢的一大片人影乱射。   云水听到将士的怒吼,心里对现在的情形揣测了一番,他察觉到怀中的林绿萼哆嗦得厉害,他轻声安慰,“姐姐,没事的,皇叔还在边关,许是附近州县的百姓趁殷牧昭离京造反,都城有十万守军,对抗流民不在话下,京都不会出事的。”   云水四周望了一眼,他在城南的巷子里有一个借赵氏商行的名义开的布庄,平日里他会在这儿与招揽到的人手议事,“我先带你去附近的布庄躲藏,我再去城边探探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绿萼搂着他的脖子,望向街头巷尾里不安窜动的百姓,她看到与父母走失了的孩童站在河边嚎啕大哭,有一个妇女跑得太慢,被撞倒在地,随后涌上的百姓不顾她的死活,践踏着妇女挣扎的身体,妇女很快便没有了动静。   她突然想到了不知在哪儿偷菜的杨静媛,她抓着云水的衣领,不安地说:“怎么办啊?静媛不知道在哪里。”   云水踩着瓦片往不远处的布庄飞奔,搂在她肩头的手轻拍她的肩膀,安抚道:“杨昭仪听到鼎沸的人声,她无处可去,会赶回林府的。待会儿我派人去林府打听。”   “好吧。”她咬紧牙关,肚子涨得厉害,云水带着她在阁楼上飞奔,眼前光景消逝,她心里万千情绪无法言语,隐约担心今夜的事和父亲有关。   她想起十年前前朝亡国的时候,父亲用母亲病重的消息骗她离宫,十年后的今天,父亲让她回府为母贺寿,他却不在府上……   她越想越觉心惊胆战,眉心不安地突突乱跳,额中升起晕眩之感,她咽了咽口水,憋住想要呕吐的冲动……她轻轻摇头安慰自己,不会的,父亲权势滔天,他还有什么不满足?他做这些荒唐事做什么?   云水站在一家客栈的楼上,突然停住了脚步,他看到林相手下的彭将军带着一大队人马往城南的方向赶去,他刺杀了禁卫军统领唐枚之后,林相让彭安接管了禁卫军统领一职。   “姐姐你看,林相已经派人去城南了。有领军调遣军队镇压暴徒,祸事很快就能安稳下来。”   随着云水的视线,林绿萼凄凄地笑了笑,但愿如此吧。   云水又带着她奔出一盏茶功夫,落在了布庄的院子里,他轻轻地将她放下,院中的几人一下凑过来,“公子,你回来了!”   “公子稍待,我派人出去查看了。”   “好。”云水吩咐他们派人去相府询问杨昭仪的下落,又扶着林绿萼往布庄后院的厢房走去,“你先歇息一会儿,我再去打听打听。”   林绿萼抓着他的衣袖,烛火微微跳跃,衬得她面色惨白,她低头轻声说:“别……别去。”若是别人闹事,云水能保持警惕,但她担心若是父亲背着他们起事,云水见到她父亲,迷茫不知所措,那父亲见到云水会怎么做?   她的掌心被汗水浸湿,粉颈低垂,一只手搂着有些疼痛的肚子,一只手抓着他的衣袖,紧紧地不愿放开。   “姐姐。”他轻声唤道,“你是否身体不适?我见你出了许多汗,我帮你倒杯温水吧。”   “别走!”林绿萼抬头凝视他,烛火映在她的眼中,可见眼睑里盛着一汪泪水,欲坠不坠。   “我不走。”云水坐在她身旁,掏出她的袖帕替她擦拭汗水,她定是被纷乱的人群和攻城的呐喊声吓到了,他搂着她的肩膀,将她的头放在自己的肩上,手掌抚摸她的脊背,说了好些安抚的话。   他又低头轻吻她眼角流出的泪水,在她柔软的红唇上轻轻吸吮,待她冷静了许多之后,他捧着她的鹅蛋脸,深邃的眸子定定地看着她,“姐姐,你有事情瞒着我吗?”   林绿萼摇了摇头,泪水潸然而下,红着眼眶说,“我……只是担心你。”   院里传来匆忙的脚步声,他的部下急切地拍打房门,他轻咳了一声,“阿葛,进来吧。”   阿葛见房中还有一女子,拘谨地行了一礼,“公子!我去城南打听了,是南方的匪祸蔓延到京都来了!听闻是匪首莫建元在派人攻打城门!”   云水问:“他们有多少人?”他前些日子也听闻了南方闹匪祸的事,他询问林相可有派人去南方剿匪,林相说他早就禀告了皇上,然后又花了钱又出了力,可是官员克扣饷银,剿匪的事雷声大雨点小,一直没什么进展。未曾想,这些匪徒竟然胆大包天,胆敢攻打京都。   “不知道,我听阿鸿说,京都外有武器精良的武将,也有跟着闹事的流民,黑压压的一大片人,瞧着有好几万呢。”他虽着急向公子回禀,但心里还是放心的,“京都禁军有十万,他们虽不说不上训练有素,但抵御流民袭击还是绰绰有余。”   阿葛话音刚落,阿鸿跑进院子里,他满头大汗,“公子,大事不好了!禁卫军统领竟然命人打开城门,放匪徒们涌进了京城!”   林绿萼一下站起来,肚子撞在桌上,圆桌上的茶杯“乒呤乓啷”倒了一地,她捂着肚子疼痛地蹙紧眉头,怔怔地瞪着来人,“你说什么?”   云水慌忙扶住她,又看向阿鸿,“禁卫军统领彭安叛变了?”   阿鸿顿了顿,面色难堪地说:“我在城边听到,彭安呵斥守军开门,说是……林相的命令。”   林绿萼“啊”地一声轻呼,抱着肚子缓缓跪倒在地。 第113章 花败 去等待吗   “姐姐!”云水单膝跪在地上, 想要扶她起来,她却跪在地上浑身战栗,轻轻推了推他, “我腿上没力,起不来。”   她一只手撑在地上, 一只手搂着肚子,父亲想干什么?他想称帝吗?他为什么要隐瞒我和母亲,难道他想把云水杀了吗?   “姐姐,你别多想。”他用力将她抱起来放在塌上, 轻拍她的手安抚道, “你手心好凉,我命人给你煎药。”他想出去看看外面到底怎么了, 但见姐姐红唇失了血色,搂着肚子半晌不说话, 他担心她的身体,内心七上八下。   前院传来杂乱的人声, 林绿萼听到熟悉的女子声音, 她蹙着眉头,抬头看向来人。   “你果然在这儿。”严娉婷怀里抱着幼子, 温雪牵着三岁的赵铮跟在她身后跑进来。   严娉婷低叹了一声, 指着窗外黑漆漆的苍穹说, “京都真是变天了, 你瞧那空中的黑云, 竟将满月的光辉全挡住了。”   “今夜中秋,我在城南的寿康酒楼宴请宾客,听到城门的巨响,随着人群跑出酒楼查看, 其他人还慌乱着,但我经历过十年前的国破之日,听到那声音便知道不对劲,本来想趁乱返回显州,又听说南边已经沦陷了,我迅速回府收拾了金银细软,坐在马车里不知该去哪儿……正犹豫间,突见黑压压的一大群兵马从南门涌了进来,他们披坚执锐,直奔皇宫,沿街的百姓四散逃走,也不知被乱马踩死了多少……”   她望向身后的温雪,“我恰好看到在街上像无头苍蝇一样乱跑的温雪,便让她来马车里躲藏。温雪告诉我,你们本在横河边上游玩,人群将你们冲散了,我想了想……”   严娉婷又看向云水,“我记得你借我赵氏商行的名义开了一家布庄,那布庄就在横河边上,林绿萼大着肚子,你肯定不能带她远走,所以我就带着温雪来这里寻你们。”   “谢谢你,娉婷。”林绿萼薄唇翕动,看了一眼还惊惶未定的温雪,她方才叫她先回相府,但人声鼎沸,温雪并没有听清她的呼喊,还在街上游荡着寻找他们。幸好温雪碰到了严娉婷,否则恐怕会死于乱军之手。   温雪目睹了守军收到命令开城门放乱军进城,部分守军因心中不甘,所以打开城门后,给乱军让道慢了一些,便被乱军随手挥舞刀剑屠杀。   她被满街的鲜血吓得魂飞魄散,在街上慌张地乱跑……此刻回到屋中看到贵妃,才终于回过神来,趴在床边哀哀地哭了起来。反倒是年幼的赵铮轻拍她的背,“温雪姑姑,别害怕。”   “你可别谢我,我权衡利弊之后,想着投奔你们最为安全,才会让侍从把马车驶来这儿。”   严娉婷瞥了云水一眼,凑到林绿萼耳边,用手捂着嘴低语,“我听说是你爹命人打开城门,放山匪们入京,我本来以为都城的守军如何也能将这些乌合之众挡于城外,敢情是你爹造反了啊……”   她拍了拍怀里哭闹的幼子,又问林绿萼,“你知道这事的来龙去脉吗?晏隽之知道吗?还是说只有我不知道。”   林绿萼手指攥紧成拳,“我不知道。”   严娉婷今夜本谈成了两个大买卖,正在欢喜的时候买家跑了,又目睹匪徒进城,温雪逃难……她心里百感交集,废话像决堤的洪水喷涌而出,“林相是打算称帝吧?”   她打量着两人低沉的面色,晒笑道:“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林相就你一个女儿,他百年之后还是会将皇位传给你的孩子,到时也算是为晏氏的江山付出了血汗功劳啊。”   “诶,也不对,他才不惑之年,称帝之后保不准三宫六院,给你添几个弟弟妹妹也不在话下。想当年殷牧昭称帝的时候是三十五岁,林相如今也是正值壮年……”   “严娉婷。”云水看着面色苍白、垂头不语的姐姐,低斥道,“你别说话了。”   严娉婷很想对云水说,你父亲是皇帝,你妻子名正言顺的夫君也是皇帝,如今你老丈人也要变成皇帝了,真是造化弄人啊……她看着云水冷峻的面色,这话憋在嘴里,不敢说出口。   院外充斥着妇女的尖叫,孩童的啼哭和士兵沉闷的脚步声,劲风吹着院里的树叶簌簌作响。   “云水,我没事,你去外面看看吧。”林绿萼挤出一抹苦笑,“今夜事出突然,我们都很忧心,你出去查看一番,回来告诉我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注意安全,最好不要接近林相。”   严娉婷说:“你去吧,我在这儿照顾她。”   “好。姐姐若是身子不适,便叫阿葛去寻大夫,布庄隔壁就是医馆。”云水定定地看着她,她轻轻地点头,“我没事,你去吧。”   云水走到布庄前院,点了几个身手敏捷的部下,随他一同去街上查看情况,若遇到有危险的百姓,能救则救。   云水离去后,严娉婷心里慌乱,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诸如“林相登基后,你就是公主了,晏隽之从前朝太子变成本朝驸马,也不知该不该道贺。”   “你成为公主之后,能念着我们俩的交情,恢复我严国公府的声誉吗?殷牧昭将我父母批为乱臣贼子,我连灵牌都不敢为他们设……”   林绿萼松开紧咬的牙关,一把抓住严娉婷的手腕,“我肚子刚才撞到桌子了,方才还能忍受,此刻越来越痛,我会不会要生了?”   严娉婷和温雪都惊讶地看着她,同时问出:“要生了?”   林绿萼紧蹙着眉头,疼痛让她全身浮起薄汗,她感到下身湿热,伸手摸了一下挤在腿间的纱裙,摸到一片污秽。   “快快快!”严娉婷看到她手上的血,抱着怀中幼子站起来,对着院外的阿葛喊道,“你快去隔壁将大夫抓来!”   “温雪,别哭了!快去烧热水!”   严娉婷生长子时吃尽了苦头,听到林绿萼疼痛的呻.吟,她大惊失色,“有催产药吗?有补血益气的药吗?有什么药能帮助你吗?”   林绿萼牢牢地抓着她的手,佝偻着身躯,侧躺在床上,鼻尖萦绕着血的甜香,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   林志琅站在皇宫正门的城墙上,迎着晚风,听到不远处传来的铁蹄声,悠悠地哼着小曲。   殷牧昭被他骗去了西北边境,殷牧昭不知道徐仲是前朝余孽,徐仲必会趁着这个机会,暗害殷牧昭。殷牧昭虽然处理政事十分愚蠢,但行兵打仗经验老道,他派了人手在殷牧昭身边保护他,不会让他死于徐仲的暗害,而殷牧昭知道徐仲的反心后,必会调兵遣将,和徐仲打得不可开交。   待他们死伤过半,他再派康州的梁集出兵将他们一举拿下,坐收渔翁之利。   天下,唾手可得。   晚风吹起他的宽袍大袖,他对着迎面而来的队伍浅笑,他想起自己的一生,真是跌宕起伏。   他出生显州林家,家世显赫,他年轻时埋头苦读,初次参加科举考试,便成为了新科状元。   又得前朝哀帝赏识,屡屡高升,他自认清高,也曾说过为天下寒门子弟谋取权力的话,他在年轻时便成为了读书人的榜样。   他容貌出众,风度翩翩,享有玉面状元的美名。白城田氏女,姿容绝色,才华横溢,想娶她的人踏破了田家的门槛,最后他在天下人的嫉妒中,将她迎娶为妻。   前朝亡了,他卧薪尝胆,十年蛰伏,一朝事成,人生得意,莫过于此。   夫人、女儿都在府中,有侍卫保护着,平安无事。   这世间还有什么事,是他林志琅做不到的吗?没有。到底是扶持女儿的孩子登基,当摄政王呢,还是干脆自己称帝?罢了,这些事还无需他去烦心,若时机成熟,自然会有部下为他黄袍加身。   他正这样想着,侍从匆匆跑上城楼,将一封信递到他面前,“相爷,梁大人派人快马加鞭,送来急报。”   林志琅接过信,挥手让他退下。他只带了几百亲卫在这儿等候莫建元的到来,突如其来的急报让他的心跳快了两拍。   梁集在信中说,两年前,他离开花城,事情都交给了莫建元处理,但近日莫建元带着军队潜伏在京郊后,他派人打探,发现莫建元在他离开后,进行了大的人事调动,许多他信赖的武将文官,现在都未在莫建元手下当差,而且这些人与他也没了联系,恐怕是被莫建元秘密处死了。   梁集在信末嘱咐他,万事小心,最好对莫建元多加调查再起事。   林志琅捏着信纸,呆愣了片刻,他安慰自己,梁集多虑了。他手抓着城墙的栏杆,莫建元带着‘匪徒’大军已行至皇城门下。   莫建元四十出头,骑在汗血宝马上,他身材高大,背着一张大弓。他看到林相后,哈哈大笑,指着林相,声音洪亮地说,“乱臣贼子,当诛!”说着,他取下背上的大弓,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向城楼。   林志琅双目瞪圆,并非被这一箭吓到,而是看到了莫建元身旁的两人,失踪多日的燕明冶,和告老还乡的燕鸣。 第114章 缘由 去逃命吗   莫建元的一箭只为惊吓林志琅, 箭头闪着银白的暗光,朝他身后的旗帜射去。   但林志琅实在过于惊慌失措,竟瞪着燕鸣讥笑的脸, 往斜前方走了两步,箭矢插着他的肩头飞过, 划破了他今日精心穿戴的红纻丝衮龙服,在他的肩上留下一条血痕。   他在看到燕鸣的一刹那,薄唇微张,肩头挨了一箭, 才抿着嘴愤怒地指向他, 半晌说不出话。   部下见林相受伤,察觉事情有变, 大喊道:“关城门!”但他们只有几百人在皇宫城门等着迎接莫建元带领的大军,那里能抵抗住上万人的铁骑践踏。   还未来得及关上的城门, 被莫建元策马一头撞开,叛军像潮水涌上城门。   侍从想背着林相逃进皇宫, 也被叛军团团围住, 几刀砍死。   林志琅从死去的侍从身上摔下来,跌坐在地。   他本穿戴华贵, 意气勃发, 选了中秋佳节这个黄道吉日派兵起事, 让阖家团圆的京都贵族们慌乱地臣服于他, 以满足他的恶趣味。   然而此刻他发丝凌乱地覆在脸上, 左肩流着汨汨鲜血,摔伤的臀部传来阵阵疼痛,眼巴巴地看着他最讨厌的人,站在他面前, 讥笑地看着他。   燕鸣摸着花白的胡子,高声笑道:“林志琅,你是不是对我刮目相看,一时忘了该俯首跪拜求我饶你一命。”   “你!你这个叛徒!白眼狼!”林志琅不理会燕鸣的讥讽,反而瞪向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莫建元,手指颤颤地指着他。   莫建元一脚踢在他伸出的手上,对身后的将士说,“林志琅祸国殃民,罪不可赦,将他绑起来吊死在城楼上,向天下百姓彰显我军惩治奸恶的决心!”   “为什么?”林志琅死死地盯着他,不顾来绑他的将士,也全然不顾自己的颜面,声嘶力竭地吼道,“我待你不薄,将你从卖力气干活的贱民一手栽培到如今的位置,若不是我,你不过是花城一个打铁匠!我事成之后,属意你为天下兵马大元帅,你为什么要背叛我!”   “有梁集在,天下兵马大元帅的职位轮得到我吗?”莫建元反问道,“而且我杀了你,自己当皇帝不好吗?”   这些年,燕鸣在朝中一直屡遭林志琅排挤打压,他审时度势,自认没有实力能与林志琅叫板,所以一直退让,做小伏低。但林志琅依旧不肯放过他,迫害他女儿进宫,利用林绿萼毁了他儿子的一生。   他眼见儿女的痛苦,决心不再忍让,暗中调查林志琅的作为,试图寻到他的错处,在皇上面前揭发他。   林志琅贪污的事,皇上知道,可他贪污了这么多钱财花到哪里去了?燕鸣想起林氏的家臣梁集,这人在前朝时武艺不凡,又对林家忠心耿耿,林志琅为何要将梁集派到穷乡僻壤的花城去当知府,且梁集一去多年,他在花城到底在做什么,京都无人知晓。   燕鸣派了信任的人去花城多加打听,他的人又使了手段打入到梁集身边做事,这才得知了梁集暗中与南方的山匪有勾结。继而知道了林志琅在私下招兵买马,预谋起事。   三年前,燕鸣就知晓了林志琅做的谋逆之事,他本可揭发他,让林家遭受灭顶之灾,可是皇上实在太过信任林志琅,他无法确定自己揭发这一切之后,会不会被林志琅反咬一口。   于是他谋划了更大的复仇计划,他要让林志琅在最得意的时候登高跌落,让林志琅花费多年时间和巨大的财力,培养一个反咬他一口的白眼狼。   他让能力出众的手下装作流民投靠莫建元,他的手下花了一年多时间取得了莫建元的信任。   恰好梁集被林志琅调遣去康州任职,这两年时间,燕鸣的手下都在挑拨离间莫建元和林志琅的关系,并怂恿莫建元自立为王。   前些日子,燕鸣告老还乡,实则也去了南方依附莫建元,为他出谋划策,帮莫建元拟定了永兴王的名号,穷苦的流民不知莫建元背后依赖的是林相的财力,以为他是为了百姓谋取生计的流民首,纷纷依附于他。   莫建元也在燕鸣的怂恿下,愈发得意,他在南方发展了十年的势力,日夜操练士兵,将士与流民都信任他,尊敬他,他为何要将这些自己辛苦博得的一切,拱手相让给在京都作威作福、权势滔天的林相。   至于林相扶持他而花的大笔财力,莫建元只能冷笑一声,林相有眼无珠,识人不清。   几月前,在显州无处可去的燕明冶,本计划去边关投靠张干,却被父亲派人拦截下来,让他先去南方花城投靠流民首莫建元,待他寻到合适的时机乞骸骨归乡,再去南方花城寻他,他们一起谋划起事。   燕明冶思前想后,决心放手一搏,他不想再回京都被人时刻看押着,也不想再被林绿萼拒绝,若他有了无上的权力,就将她囚在身边,让她再也无法拒绝他。   林志琅听到莫建元说要称帝,才知他被燕老贼挑拨起了野心。他悲愤交加,但自知走投无路,他花了十年的时间,最后迎来了取他项上人头的仇人,他心里恨极了,但此刻又无力反抗……他有宁家的财力支持,梁集在康州担任州牧一职,他还有前朝太子晏隽之和前朝王爷徐仲的信任,他怎么能将这么好的一手牌打到满盘皆输的局面。   他不能死,他只要能活着,就有翻盘的机会。   莫建元带着几万人占领了京都,但实则是空中楼阁,并没有稳定的底盘能支撑他坐稳这个位置,他不过像历史上的许多起义军一样,一旦称帝,就会遭受诸多势力的讨伐。   燕鸣对着莫建元恭敬地行礼,又回头对林志琅冷笑道:“林志琅,上路吧。”   林志琅看向燕明冶,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若纵容他们杀了她的父亲,她会恨你一辈子。   燕明冶暗自思索,他拦住了要将林相吊在城楼上的将士,转头对莫建元说,“大王,且慢。”   “大王骤然占领了京都,但殷牧昭、徐仲、梁集这些势力虎视眈眈。微臣认为,可以留着林志琅的命,先引梁集过来送死,然后将梁集的部下收编,扩充大王的军队。”   燕鸣看向儿子,他知道莫建元这皇位坐不稳,但他年纪大了,只想赶快体验报仇的快感,他认为儿子的话有几分道理,但心里还是不爽,走上前去重重地踢了林志琅几脚。   莫建元一拳打在燕明冶肩上,朗声笑道:“你说得有理。”他对着身后的人招呼道,“把他丢进牢里。”   他又拍了拍手,对着在城门下苦等的士兵说,“冲进皇宫,把殷牧昭的妃子孩子抓来全杀了!能抢多少东西,就抢多少!今夜,允许大家放肆!”   燕明冶心头鄙夷,莫建元武艺出众,但身上充满了匪气,没有了梁集的约束之后,他在南方便做了不少烧杀抢夺的事,他比起武将出身的殷牧昭,更不顾百姓死活。当年梁集走的时候,留了不少饱读诗书的文官从旁协助他,他被家父怂恿背叛林志琅,便把那些帮他管事的文官全杀了。   不过燕明冶并不打算劝说他,他得跟着将士们冲进皇宫,他要直冲摘芳殿,保护绿绿不受伤害,并把她暗中护送回燕府。   莫建元站在城楼上,意气风发地指点部下,“你们去林府,把林志琅私藏的金银珠宝给老子搬到皇宫来!对了,把林夫人,抓来让老子爽爽。”   被押送去牢里的林志琅刚下城楼,他听到莫建元的声音,失口痛骂,骂声随着晚风,飘到了一旁阁楼上潜伏的云水耳中。   云水带着十几人穿着夜行衣趴在皇城外的阁楼上,他耳力极佳,随着风声听到了不少对话,心里百感交集,不得不暗叹一声林相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莫建元手下有几万人,他们不过十数人,此刻冲出去救林相,无异于蜉蝣撼树。他对着手下招手,低语道,“去相府救林夫人。”   ……   云水他们比起初来京都的敌军识路,他们策马赶到林府,比敌军快了一盏茶功夫。   林夫人送走了府上的宾客,站在相府门口伸长了脖子,又气又急地望向长街,她从侍从那里得知,夫君命人放匪徒进城,她忧愤锤墙,担心京都百姓遭受屠戮。   但她自我安慰,夫君好歹饱读圣贤书,不会放纵底下的人行凶。   不远处的巷子里陆续传来惨叫声,让林夫人胆颤心惊。林府附近居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夫君连这些依附他的人,都不放过了吗?   她在府门前来回踱步,看到了一队黑衣人骑马奔来。侍卫立刻拦在府前,将林夫人保护在其中。   “林夫人,我是云水!”云水拉开脸上的玄色纱巾,听到渐近的马蹄声,焦急地说,“快跟我走!”   林夫人一时犹豫,云水是前朝太子,他是她看着长大的,知道他品性纯良,可如今她的夫君造反起事了,云水突然来相府要带她离开,难道说是想以她为人质,威胁她的夫君?   “林夫人,林相出事了!”云水翻身下马,走到她面前,他来不及解释了,身后巷子里的马蹄声更急了。   叛军距离相府仅有一条长街的距离,哒哒的马蹄声像是催命的鼓乐,声声击在云水心头。   林夫人望着他,身前拦着一队侍卫,不让云水靠近,她问,“绿儿呢?”   云水冷静下来,将事情融合为两句话,“林相暗中谋划的事被燕鸣知道了,燕鸣策反了林相的手下。”   林夫人一把推开面前拦着的人,几步冲到云水面前,她深知燕鸣与夫君有深仇大恨,“林相怎么样了?”   叛军策马奔来,距离他们数十步之遥,他们看到了府门前站着的衣着华丽的夫人,甩着鞭子一声高呼,“把她抓起来!”   “林夫人,得罪了。”云水抓起林夫人抛到马背上,她哎哟一声低呼,他翻身上马,策马快速逃跑,“边走边说。” 第115章 生子 去泅水吗   皇宫北门波光粼粼的护城河上, 荡漾着各色的花灯,花灯中心的淡淡火光照在五色的花瓣上,似百花吐艳。   宁离离与梁珍意躲在树后, 见放花灯的宫婢们都散去了,才缓缓走出来。   宁离离望了一眼南边, 她们处在皇宫最北处,极目远眺也只能看到繁茂的花树和在芳林中幽静的冷宫,她桃花眼不安地闪动,“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奇怪的声响, 好像是打雷, 又好像是重物跌倒之声。”   “中秋佳节,京都贵人们欢聚相府为林夫人贺寿, 免不了要放焰火。”梁珍意用贵妃姐姐送她的梅花玉佩逗弄着怀中的粉珠,粉珠才出生时一张小脸又红又瘪, 如今一张粉嫩的脸像熟透的桃子,白里透红, 她越来越爱笑了, 抓着玉佩璎珞上的金珠子就能玩许久。   梁珍意随意地瞥了一眼,南边是闹得很, 似乎又有打雷声又有铁蹄声还有呐喊声……不过那声音传到静寂的北面来, 也听不太清楚, 她敷衍道:“就是放焰火的声音吧, 可能林相在皇宫外安排了一些与民同庆的节目, 百姓围着欢闹,锣鼓升天。”   宁离离眉头轻蹙,她想起殷朝气数只有十年的卦象,担心会出什么事, 她还想与梁珍意说些什么,又怕珍意觉得她神神叨叨,于是住了嘴,蹲在河边打开了四四方方的木盒子。   她安慰自己,就算真的出了什么事,她的父亲依附林相,她好友的情郎是前朝太子,不管哪方势力都不会刁难她,多想无益。   她做了四盏西瓜大小的莲花形花灯,用瓷盘拖着放在盒中,木盒宽大沉重,提过来还费了些功夫。   宁离离将手伸进冰凉的河水中,随意地玩了玩水,她举目看着远处渐渐熄灭在河水中的宫婢们的花灯,心里升腾起一点再美好的事物也会衰败的叹息之情。   她拿起一盏金色的花灯放进河中,这是她为绿萼做的,祝福她能顺利生下孩子,一生荣华富贵,像这金灯一样璀璨夺目。   她又把一盏红色的花灯放进河里,河水流淌缓慢,这红色的花灯缠绵在河边的杂草里半晌不动,她用手荡起水花,让盘旋在河边的花灯快些流进河中。这是她为静媛做的花灯,愿她情爱顺意,人生不再因爱悲痛。   第三盏是为珍意做的粉色花灯,珍意自从生了孩子,便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粉珠身上,她不知祝福珍意什么,便祝福粉珠一生顺遂,让珍意享受含饴弄孙的儿孙福。   河水荡漾,浸湿了宁离离的鞋袜,她拿最后一盏花灯的手顿了顿,夜色朦胧,黑云在皇城上笼罩了半个时辰了,圆月一直未再出现。   宁离离想起自己这一生,种蔬果也好,沉迷赌博也罢,都是在打发漫长而无聊的时间,她没有追求也没有渴望,甚至连话本里惊天地泣鬼神的情爱她也难以共情,只觉一切好像都没趣味。   她淡淡一笑,许是姐妹们的麻技太烂了,让她失去了赌博场上有来有回的紧张刺激之感。   她捏着手中的蓝色花灯,想了许久,最后决定祝福自己身体健康、发大财。   “好像是有点不对劲。”梁珍意望向南边花林里晃动的火把,隐约还听到了沉闷的马蹄声,她左手抱着粉珠,右手拉了一把宁离离,“你快看那边!”   宁离离回头,心如鼓擂,谁会在皇宫里夜行纵马?听声音还是一大批人马,两人北边是河,南边是花树林,周围空荡荡的,连个躲避的地方都没有。   她们正不知所措的时候,萍儿从树林里跑出来,她满头大汗神色慌张,看到宁昭媛后,激动地一把扑进她的怀中,“昭媛!不好了!叛军攻进皇宫了!”   宁离离微愣,脑中一时呆滞,问:“什么叛军?”   又问:“京城的禁卫军呢?”   梁珍意怀中的粉珠一下嚎啕大哭起来,婴儿的哭声在静谧的黑夜中格外醒目。梁珍意一边捂住她的嘴,一边努力地安抚她,可粉珠扔掉抓在手里的玉佩,闭着眼睛撕心裂肺地嚎哭。   萍儿也不知具体的情况,方才莫公公来寻她,让她快带主子们离开,莫公公简单交代了几句现在的情形,说完莫公公转头就跑,他留下一句,“跑不掉就找地方躲起来!”   莫公公替林相做事多年,隐约也知道林相的不臣之心,所以这次他目睹了林相劝皇上离京之后,人精一样的他猜到了林相要秘密行事,于是他向皇上称病,并未随皇上出行,只等着林相事成了,留在林相身边当一条好狗。   今日傍晚,他看到林相头戴金冠,穿红纻丝衮龙服进宫,他一下就猜到了林相的心思,立刻命人打扫紫宸殿,将殷牧昭那些俗气的摆件全部丢出去。   莫公公在紫宸殿外哼着小曲轻甩拂尘、对林相的到来翘首以待,结果等来了徒弟石放疯狗一样奔进紫宸殿大喊道:“林相的部下造反了!林相要死了!师傅快跑啊!”   莫公公逃跑的途中路过凝香居,紧要关头他还是不肯就这样言败,多少卖宁家一个人情,万一林相又没败呢!他不顾徒弟们的阻拦,给萍儿留下两句话,才匆忙离开。   叛军在皇宫中肆意地搜刮金银珠宝,行动缓慢,萍儿一路狂奔到北边的护城河边,紧紧地抓着宁昭媛的手,她泣不成声,“我们怎么办啊?我刚看到跑得慢的恬儿、欣儿被他们抓住,撕烂了衣裙……呜呜……还有寐子、欢子都被叛军杀了……呜呜……”   宁离离站在芳林尽头的河边,看到火光在芳林那头闪烁,她的心里充满忐忑,只觉大难临头。   叛军一路奸.淫掳掠,聚在皇宫中轴那片迈不开腿,越往北假山流水、芳林花圃越多,他们是来抢人抢钱不是来赏花的,所以策马奔出一段路,看到花树池塘,便又回凤栖宫、明珠宫一片搜刮。   宁离离四周看了一眼,“我们渡河去北城门。”护城河到北城门中间有一块铁索吊桥,吊桥此刻悬在空中,可她又不会泅水,而且禁卫军无法抵御叛军袭击的话,北门侍卫肯定早就跑了,没人给她们开门,她们总不能不要命地跳下城墙。   梁珍意急得跺脚,怀里粉珠又哭闹不止,她如何安抚也止不住她的哭声,“离离,我不会泅水!”   萍儿看了一眼梁婕妤怀中大哭的粉珠,低声说:“琪公主被杀了……我刚还听到他们说,大王命令要把皇上的孩子和妃子全数杀掉……”   夜幕暗沉,昏鸦嘶叫,皇宫高耸的城墙像是牢笼,将她们囚在宫里待死。   宁离离抿嘴叹了一声,她拿定了主意,捡起地上四方的木盒,从梁珍意怀中抢过粉珠,对萍儿指着河水说:“你会泅水,你带粉珠离开吧。”   梁珍意伸手去夺粉珠,手伸到一半,手指蜷缩着放下,她泪流满面地对萍儿说,“我们留在这儿都只有死路一条,你若能沿着护城河游出去……”她泣不成声,不敢再看粉珠的脸庞,害怕自己狠不下心,便要让她一起赴死。   城北的护城河并非人工挖掘的河流,而是天然的横河途径皇宫的一条支流,所以这河在城内而不是城外,若能顺着河水游出去,便可到皇宫外的横河。   皇宫修筑之时,为了防止宫人逃跑出宫,河水有一段是在城墙的地底下,地下又修有铁栅栏,若非泅水能力极佳的人,是不能游出去的。   “珍意,我们俩一会儿去冷宫的井里躲藏,如果粉珠在,她一哭就会暴露我们的位置,那我们几人都会一起死于乱军之手。”宁离离将粉珠放在木盒里,“萍儿少时在明州,明州多水,她也是浪里白条的好手,她托着粉珠游到皇城下,然后盖上木盒的盖子,将粉珠抱在怀中游到宫外,只有这样,粉珠才有活路可言。”   “萍儿,我们十几年主仆情义……”宁离离红了眼眶,她今日出来放花灯,身上并未带什么珍贵的物品,她褪下手上的碧玉手镯和头上的金步摇递到萍儿的手中,“此生可能是永别了,你若能顺利带她出去,就将她抚养长大。”   萍儿抱着怀中的木盒,将木盒的盖子放在怀中,她咬紧牙关点了点头,又不舍地望向宁离离,哀怨地唤了一声,“小姐,你一定要活下来!”   梁珍意也将身上的金玉珠翠和那块玉佩交到萍儿手中,她背过身去失声痛哭,听到马蹄声在芳林中响起,又有连绵不断的婢女尖叫痛哭声传来,那声音撕心裂肺,似受了极大的痛处。   梁珍意不敢再看粉珠,她泪水大颗大颗地顺着下巴滴下,她一把抓住宁离离的手,“我们快走!”   叛军追逐嬉戏着宫婢跑到林中,听到了不远处响亮的婴儿啼哭声,他们一甩马鞭,“那边有人!”   “殷牧昭的孩子,谁抓到了,大王重重有赏!”   她们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往冷宫的方向跑去,这附近实在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躲藏,衣裙在风中翻飞,像风中飘荡的枯叶。   ……   云水及部下在城中分开逃跑,引不熟悉路的追兵们在城中乱跑。城中打家劫舍的叛军众多,云水担忧布庄的安危,便往城南那边跑去,越来越多的叛军从城南的大门涌进来,还有跟着他们闹事的流民也肆意践踏着京都的繁华。   云水丢弃马匹,只能尽力借房屋院墙隐匿身形,往布庄跑去。   林夫人眼见城中百姓惨遭屠戮,又从云水口中得知了林相机关算尽反遭囚禁,她悲痛欲绝,恨自己未能早些发现他的作为,直到今日才知他做了糊涂事。   云水低声劝慰她,又说,“快到布庄了,先别让姐姐知道发生了何事。她今日神色很不好,我担心她的身体……”   “我们就说林相起事成功了,夫人来布庄看她,至于外面为何嘈乱,便说底下人不听使唤,胡乱抢劫,明日夫人会去告诉林相,让他约束部下。”   他想起姐姐苍白的面色,轻叹了一声,“先拖一日是一日吧,我会再想办法去救林相出来。”   林夫人擦拭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嘴上说着好,泪水却还是止不住。两人稍事歇息,待林夫人控制住了情绪,他再背着她,翻.墙进了布庄。   云水放下林夫人,刚往前走了两步,就听到严娉婷的尖叫,“隔壁医馆里的大夫跑了你想办法啊!阿葛!你去街上抓几个会医术的回来啊!”   严娉婷慌乱不已,抓着林绿萼的手哀愁地说:“哎哎!这怎么办啊!要不,要不我来帮你接生吧!我生过两个孩子,大概的流程我还记得,只是没有药,我也不认识药材,你流这么多血要怎么止住啊……”   “温雪!温雪你去隔壁把药柜都搬来!我大概认认,我只认识益母草,怎么办啊,绿萼你说句话……”严娉婷絮絮叨叨地说个没完,在房里胡乱指挥着,她看到孕妇难产就想起曾经的自己,回忆中的痛苦让她平时灵活的脑子乱作一团,不断地重复着“怎么办”三个字。   云水听到她的话,着急地冲进了房中,他闻到满室的血味,林绿萼侧着头喘息着躺在床上,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手被严娉婷牢牢地抓着。   “姐姐!”他冲到床边,拂开严娉婷的手,他感受到姐姐手心冰凉的汗渍,他走的时候她还只是面色不佳,为何回来的时候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我去找大夫!”   “你终于回来了!”严娉婷涕泗滂沱,“都怪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做,还说错了话。绿萼的肚子撞到了桌子,她气息不稳好像要早产了,然后刚才又有几个流民冲进来抢东西,把店里的绫罗绸缎都抢走了,我不禁问了一句,林相要登基了吧?结果他们说……”   他们荒唐大笑着,说林志琅如今已是阶下囚。   他们还想将严娉婷抢回去奸.淫,幸好布庄里护卫众多,流民只有六七人,且装备不够精良,于是悻悻地离去了。   林绿萼听到林相变成了阶下囚,挣扎着起来让人去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阿葛去隔壁医馆,发现医馆里人去楼空,又听到叛军的议论,说永兴王莫建元已将奸臣林相伏诛之类的话,阿葛不信,又去打听,如今城里乱做一团,逃命的、抢钱的、趁乱胡作非为的……就是没有能将事情说个明白的人。   阿葛回来告诉了严娉婷,被林绿萼偷听到“伏诛”二字,她一个踉跄又险些跌倒在地,心里悲愤交加,腹中疼痛难忍,至此再也忍受不住,躺在床上痛苦的哀嚎。   林夫人拦住了要去找大夫的云水,她跪在塌前轻抚女儿布满汗水的额头,她充满血丝的眼眶里又涌出泪水,“我平日研习风水,也略通医理,你将隔壁的药柜搬来,我替她接生。”   林绿萼看到母亲和云水,苍白的薄唇翕动,稍微缓过一口气来。   云水匆忙带着阿葛等人将隔壁的几个药柜都搬了来,林夫人挑了几味药材让温雪去煎药,又回过头来,让女儿顺气,使劲儿。   严娉婷也在一旁为她打气,想起当时产婆嘴里喊着的口号,对着林绿萼大声说,“你随着我的呼喊使劲儿,吸气……呼气……使劲儿……”   林绿萼的泪水堆积在脸的两侧,她很想使劲儿,但疼痛让她浑身无力,下身似有千斤巨石压着,排不出来,而又堵得难受。   过了小半个时辰,温雪将煎好的药端上来,林绿萼有气无力地喝一半吐一半,林夫人又从药柜里找到一些现成的补血益气的药丸塞到女儿口中。   林绿萼吃了汤药之后,觉得胸口升起热气,又稍微恢复了一点力气,随着母亲和严娉婷的呼喊声使劲儿。   “我真的好累。”林绿萼再几息之后,又再次泄气下来,全身像要散架了一般,身下的被褥被汗水和血水浸湿,她实在没有力气了,只想闭上眼睛安稳地睡着。   林绿萼袖中母亲为她乞求的平安符掉了出来,林夫人低泣着从地上捡起来,让她拿在手中。   云水跪在塌边,紧紧地抓着她的手,他看到她痛苦失色的面容,眼睛酸涩,林夫人和严娉婷说尽了安慰的话,她也没什么反应,云水苦笑道,“姐姐,想想你讨厌的人。她们正在看你笑话呢。”   “我靠。”林绿萼本来很想算了,又累又痛,她没力气了。   听到云水的话,她突然瞪圆了眼,她想到已经死去了的德妃、淑妃、贤妃、皇后……她若就这样去了,不被她们笑话吗?她们问她怎么死的,她能平淡说出生孩子的时候太累了不想使劲儿了,所以难产死了吗?   不行!林绿萼胸腔一下起伏起来,我这辈子就算要死,也要在最美丽的时候死,死了也要当最美丽的鬼,让那些讨厌她的恶鬼们羡慕嫉妒恨,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一摊烂泥般死在破烂的床上,那她去了那边,可就不能艳压群芳了!还要遭受其他鬼的讥笑!   林绿萼死死地抓着云水的手,咬紧牙关随着大家的鼓励再使劲儿,天光微亮的时候,她感觉有喷涌的水流冲过腿间,堵塞的感觉一下消散了。   林夫人两手是血,抱起女儿身下的孩子,欣喜地哭道:“生了!是个儿子!”   “可惜了。”不能像我那么美艳,林绿萼这样想着,一下昏睡过去。 第116章 朝光 去喜悦吗   林绿萼感到大腿处有一点湿热, 挣扎着想醒过来,眼睛睁到一半,太困了又闭眼睡着了, 不久又半梦半醒,隐约感到身下颠簸, 似乎在赶路。   她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只看到晃动的马车帷帐,又悠悠睡去。   待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午后了,窗外天空澄净, 几只麻雀在屋外泛黄的树叶间嬉戏。   她虚弱地睁开双眼, 看到云水正在塌上坐着,手里拿着温热的帕子在帮她擦拭身体, 她瞧着这儿也不是昨日的房间了,开口想问, 喉咙里干涩得紧,“哦啊”了两声, 无力地耷拉着眼皮看着他。   云水看到她醒了, 眼里流露出喜悦的神采,他放下手中的帕子, 端起一旁温热的人参鸡汤放到她嘴边, 服侍她喝完后, 又拿起一旁的汤药送到她面前, “姐姐, 喝补药。”   林绿萼喝完一碗汤药,他又递来温热的水让她漱口。她眨了眨眼,看向周围的环境,又轻问, “孩子呢?”   “严娉婷一早去寻了一个乳娘回来,正在喂奶。我一会儿将他抱来。”云水想到儿子像桃子一样毛茸茸的柔白脸蛋,不自觉地笑了笑,又伸手去拿铜盆里的帕子,挤干了水,替姐姐擦拭有细密汗水的额头和掌心。   虽是秋季,房里却点了炭盆,被子里也放了几个汤婆子,林绿萼最初醒来的时候还觉得有点冷,现在身上温热,身体的疼痛也感到好了少许。   她稍微挪动了身体,发现身体已被擦拭干净了,昨夜的粘腻之感消散,浑身无力地坠在柔软温热的被子里,颇为舒适,“这是哪儿?”   “叛军带人在城中四处搜刮钱财和搜捕林夫人,布庄简陋,我只命人买了一点布匹装样子,也被好几批人来搜了几次,他们没什么好搜的,却还是不放我们清净。我突然想到一个好去处,便带着大家过来了。”   他又道,“这是驸马府,府里安静,这里许久未住人了,又是燕明冶之前的居所,叛军不敢贸然闯进来搜刮。燕明冶应该也不会想回来住,所以暂时是个安全的地方。”   “京城里现在乱成一团,平民百姓家家户户木门紧闭,收拾行囊想要逃难。有些门路的达官贵族都在寻找机会离开京都,如今许多人堵在城门口等待放行,我们一路从布庄到驸马府,与四散逃难的人混在一起,没有惹人注目。”   林绿萼微蹙眉头,迷茫地看着云水,她捕捉到他话里的奇怪之处,“燕明冶的居所有什么了不得的地方吗?他们为什么不敢搜?”   云水将昨夜的所见讲了,又说,“他如今是永兴王的得力部下,待永兴王登基称帝,他前途不可限量,所以其他人不敢得罪他。”   林绿萼听完父亲的糊涂作为以及燕鸣一家对她父亲的报复,她一巴掌拍在床板上,“父亲老说我愚蠢,到底谁才是真正的愚蠢?我看他真是愚蠢至极!”说完她干咳了两声,身体还是有些累,容不得她随意发脾气。   她瘪了瘪嘴,云水立刻会意,端上温粥喂她食用。   “有什么想吃的吗……不过现在酒楼商铺都关门歇业了,恐怕不太好买。”云水放下碗,见她情绪低落,安慰道,“我会想办法救林相出来,姐姐不用担心。他们还想留着林相的命让梁大人过来送死,一时半会儿不会杀了他。”   “我担心他?我担心他做什么。他就该为自己做出的蠢事负责!”林绿萼嘴上讥讽着,心里还是有几分担心,也不知他肩头中了一箭伤得重不重,他汲汲营营谋划这么多年,一朝成为阶下囚,会不会心里受不了寻短见。   她担心之余又忍不住责怪父亲,活该!他连母亲都不肯告诉,私下里谋划着要当皇帝,这下可好了,项上人头都不知能不能保住,人心不足蛇吞象。   “罢了,快把儿子抱过来我看看!”林绿萼苍白的脸上浮起期待的笑容,“可疼死我了,待他长大了,要是敢不听话,我可要好好打他,让他也痛!”   林绿萼拉住起身的云水,又连问道,“你瞧过了吗?他长什么样子?像我还是像你?”她捂嘴轻笑,“无论是像我还是像你,都好看。”   云水浅笑,“像我们。”他轻拍姐姐的手背,准备去隔壁抱儿子过来,又一把被姐姐抓住手,他不解地回望她。   林绿萼抿了抿嘴,“那就好。实不相瞒,我初见粉珠的时候,她身上粉粉红红的,眼睛也睁不开,像个小猴子,我很担心早产的孩子身体不好,我想到他也是早产生的,就担心他也会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心跳得好快好快,你摸摸。”   她又问,“他没什么不对劲的地方吧?你快抱过来我看看。”   云水望了一眼被姐姐抓着的手,她到底是想要我去,还是不想我去……“他白白嫩嫩的,很可爱。”   林绿萼缓缓放下手,又想再抓云水,他已经转身往隔壁去了。她手放在自己心口,窗外的麻雀吱吱地叫个不停,像她砰砰乱跳的心一般,无法平静。   她竟然也成为母亲了,光是想想还觉得不可思议。还是与她想了多年的死而复生的晏隽之生的孩子,她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又酸又喜,一下又多愁善感起来。   林绿萼闭上双眼想平复心绪,才闭上又忍不住张开眼睛看向门口,院里绿白的菊花撞进她的眸中,她又暗暗催促,云水怎么还没来。   终于,云水抱着儿子进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堆围着她儿子欢笑的女子。她的母亲,她的婢女温雪,她的友人严娉婷。   林绿萼心里又升起怪怪的情绪,她感觉被儿子夺走了在大家心中对她的宠爱,她对着三人哼了一声,“你们不应该围着我这个辛苦了一夜的人嘘寒问暖吗?”   她们看到林绿萼不悦的神色,目光立刻流连到她的身上。   母亲坐在她床头,欲语泪先流,又把那个平安符拿出来放在她怀里,“昨夜你捏着它,孩子就出生了,这平安符真的有用。晚点我再为你算一卦,哎,若我昨日将私藏多年的铜葫芦拿出来就好了,它必保你平安顺遂。”   温雪从头到尾地关心了她一番,又问她想吃什么,喝什么,她下去准备。   严娉婷坐在她床边啧啧称奇,“你生了孩子,样貌一点变化都没有,甚至添了几分我见犹怜的柔弱感,比起平日更招人喜欢。”   哼。林绿萼听着三人的关怀吹捧之语,轻昂脖子,挥了挥手,“可以了,我很满意,算卦的算卦,做饭的做饭,没事的那位也先离开吧,我要和我宝贝儿子独处一会儿了。”   云水笑着将他轻轻地放在床头,他眉毛淡淡的,呈棕褐色,眼珠子黑白分明,清澈得像是天山上万年未化的雪,皮肤白皙柔润,比起羊脂玉更温润白嫩,一双小手半握成拳,望着床帏发了一小会儿神,很快就闭上双眼睡着了。   林绿萼侧过身子看着他,身下还感到疼痛,但见到儿子之后,她心里诸多情绪都化为了一句,可爱,我很喜欢。她伸手,用指腹轻摸他的脸庞,那种触感温软柔腻,让她的心尖颤了颤,有种被甜蜜融化的快.感。   她看向云水,眼眸温柔,“想好叫什么名字了吗?”   “还没有,今早林夫人问起,我想,他是你辛苦所生的,应由你来取名。”云水坐在塌上,一只手抓着儿子的小手指,一只手捏着姐姐温润的手掌,空气中弥漫着香甜气息,许是院里的桂花传来的,也或是心底升起的甜蜜。   “他是什么字辈?”   “我忘了,好像到我下一代的时候,刚好要续修族谱,父皇想待我成年的时候让我与族中商议,共同敲定。”云水轻轻摇头,“我家宗庙祠堂,祖宗灵牌都被殷牧昭一把火烧光了,就不纠结字辈了吧,姐姐取什么,他就叫什么。”   “好。”林绿萼沉吟许久,她想起早上肚子堵塞的疼痛消失、身下轻松起来的时候,正好天光微亮,那时她望着窗外泛起鱼肚皮的白云,庆幸在一夜黑云后,终见天亮,也终于熬过了一劫,那时轻松的幸福感让她陷入了沉睡。   她很怀念那一刻的轻松和喜悦,淡淡吟诵道,“邀邀约约踏春行,难得朝光陡放晴。叫朝光吧,你觉得可好?”   “好。”云水望着小朝光安静沉睡的笑颜,眼眶微微泛红。   “你怎么了。”林绿萼看他侧头,晶莹的泪花随着他转头从鼻尖一飞而过,她为了调节气氛,打趣道,“你怎么哭了,这名字这么难听吗,要不我再想想?”   “我想起小时候和你并肩而坐,一起诵诗作画的日子。”云水哽咽,抿起樱色的唇角,顿了顿,收敛情绪,眼里盛着泪花,嘴边却又噙着笑容,“未曾想还有看到我们的孩子出生的一天,未来也许我们还能教他吟诗作画,我很怀念过往的美好,也很感激此刻的美好,只觉世事无常,但终究在多年的执念后,能再彼此相见,能有这一天,我很感激姐姐。”   林绿萼垂眸,也怀念起许多,“什么时候给我们画幅画像吧。”   “多年未提笔作画了,现在画凤凰像小鸡。”   她笑,“哈哈,那会把我们俩画成啥样,我倒很想看看。”   云水点头,替她盖好被子,“行,我们安定下来就画。”   她深沉地叹了口气,隐约还能听到几声街边传来的喧闹,“那希望快点安定下来。”   “我也希望。” 第117章 救护 去相会吗   燕明冶带着人马直奔摘芳殿, 不见人影,只几盏残烛的火光在风中微微晃动。   他在摘芳殿和附近的宫室、花林搜了一夜,双眼青红, 依旧未寻到林绿萼的踪影。他百思不得其解,她到底去了哪里?他想抓几个宫婢来询问, 可待他策马回到凤栖宫一片的时候,宫婢、内侍的尸骨遍布宫道,乌鸦成堆的盘踞空中。   一夜屠戮,已无活口。   他派人在池塘、湖泊里打捞, 活要见人, 死要见尸,若她受到惊吓投湖自尽, 总有尸骨留下吧。   侍从打捞出来一具青白的尸体,是一个衣衫不整投湖自尽的宫婢。   “继续寻找。”燕明冶胸腔起伏, 双手紧捏成拳,气不打一处来, 为什么又是这样?总是被她拒绝, 总是与她错过,他正在气恼的时候, 一个侍从策马奔来。   “燕大人, 冷宫里搜出来两个女子, 容貌不俗, 应是殷牧昭的妃子, 大王让我们将殷牧昭的妃嫔都处死,但我听大人吩咐,私下将她们救了下来。”   燕明冶欣喜道:“她们在哪里?还在冷宫吗?其中一人是否怀有身孕?”   “卑职派人将她们押在冷宫里,暂时无他人知晓。”他挠了挠头, “卑职未注意到她们是否有身孕。”   “带路。”燕明冶翻身上马,对部下道,“小心些,别被其他人知道。你们也不用继续打捞了,去我父亲身边帮忙,他若问起我,就说我在皇宫里替大王清点物资。”   “是!”   燕明冶激动地捏紧缰绳,一挥马鞭往冷宫方向赶去,他刚走到门口就听到了熟悉的宁离离的声音,他更加雀跃,下马快步冲进冷宫里。   他想好了要与绿绿说些什么,不管她愿不愿意,日后都由他来照顾她。   宁离离与梁珍意在冷宫里躲了一晚上,井中有水,她们没法爬到井底躲藏,只好抓着石壁,踩着石头,站在井壁里。她们两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抬,养尊处优惯了,挂了一夜实在忍受不了,再站下去,必摔到井里淹死。   宁离离只好爬上来透口气,她的衣裙被井口的木头划破,正回身过去拉梁珍意出来,一把冰冷的铁剑已悬在她的颈边。   她做好了誓死保护清白的准备,谁知这十几人只是将她们绑了起来,并未要杀或要奸.淫她们。   她的裙口破了,露出里面洁白的小腿,守着她的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竟然伸手抚摸她的小腿,她泪眼婆娑地痛声咒骂,伸腿踢面前那人,恰巧抬头看到了燕明冶。   她又是一惊,他怎么会在这里,还身穿盔甲,神色从容……难道他和这些人是一伙的?   燕明冶看到这两人,顿时叹了一声,走上前来站在她们面前,“绿绿在哪里?”   宁离离眼眸微动,“我瞧燕大人这行头,是另有高就啊?”   “我问你,绿绿在哪里?”他蹲下身子不耐地看着她。   “她躲起来了,你们这么黑压压的一片人闯进皇宫,谁见了也会害怕,害怕就会躲藏啊。”他竟然还心系绿萼?宁离离紧张的神色缓和了下来,燕明冶的痴情简直是她们的救命稻草。   燕明冶记得年少时,宁离离就经常跟着宁氏的商队在明州与京都往来,她和绿绿关系很好,他对她也会多说几句,但隐约记得这人有些精明,姐姐不喜她,“她在哪里?她在宫里还是在宫外?”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你能保住我们的性命吗?”   燕明冶深吸了一口气,“我可以。”   宁离离动了动被反绑着的手,对他示意松绑,“燕大人可否先找个安全的地方让我们待着,这里太危险了,我实在说不出口。你放心,绿萼好好地待在宫外,大人就算去迟一点,她也有人保护。”   “况且。”宁离离甜甜一笑,“我也偶尔听绿萼提起你,说起你们年轻时的不少趣事,我相信大人是心善之人。”   燕明冶猜测绿绿并不会提起他,但她这样说,他心里也颇为受用,比起被一个人毫不在乎,至少从她朋友口中听到她会提起自己,也舒心了一丁点,他动手给她解绑,又让部下给一旁的梁氏解绑。   “别耍什么花招,如果被我知道你算计我,我就杀了你们。”他可惜的是杨静媛也不见了踪影,她听他的话,定会老实地告诉他绿绿在哪里。   “燕大人不会杀了我们。”宁离离扭动疼痛的手腕,微笑道,“我们都是绿萼最好的朋友,日后燕大人和绿萼长相厮守,难道不想我们从旁美言几句吗?燕大人对我们有救命之恩,肯定会留着我们,让我们报答恩情。”   燕明冶轻笑了一声,招呼部下将侍从的衣服递给她们,“换上衣服,跟他们走。”   他想了想,对部下说,“将她们带到驸马府囚禁起来。晚些我再来询问她们。”驸马府空置着,恰好可以藏匿这两个前朝妃嫔,他此刻还要回永兴王面前美言几句,以免落人口实。   ……   林绿萼躺在床上,与云水笑着说起以前的事,躺在床上的儿子哇哇叫着醒了过来,她愣了愣,“我要喂他吗?”   云水也愣了愣,“姐姐可以吗?或者让乳母喂?”   “我试试吧。”她摸着胸口,沉甸甸的,中衣与胸前接触的地方有些湿润,她一时竟有些羞怯。   云水扶着她坐起来,又将小光光抱起来,“小光光”是方才姐姐替他取得小名,因儿子头顶只有一撮胎毛,看着光光的。他心里虽然有些不愿意,但见姐姐高兴,便也觉得小光光挺好听的。   林绿萼解开前胸的衣领,露出洁白似雪的圆润,她略感羞涩地抿了抿嘴,脸上的红润似乎也散到了胸口,透出一股可人的浅粉色,“你背过去,我喂完了再叫你。”   “好。”他笑了笑,“又不是没有看过。”   “诶。快点。”她接过小光光,堵住了儿子哇哇大叫的嘴。   阿葛轻敲房门,神色严肃地说,“公子,前院有人进来了。”   云水拿起一旁木架上的短剑,眼中闪起一股寒芒,这时若有人进驸马府,只能全数杀了,否则他们出去带更多的人进来,他们就没有活路可言,“多少人?”   “两辆马车,十来个人,他们押着两个人进来。阿鸿已经带林夫人和赵夫人去驸马府的地牢里躲藏了。”   云水点头,若只有十来个人,他们也有十来人,几乎可以悄无声息地将他们杀死,再将尸体处理掉。   驸马府也不安全,他另起了念头,躲藏毕竟不是办法,只能以徐之的身份去会一会永兴王,空口扯一些徐仲会带给永兴王的好处,光明正大地住回徐府,才能让姐姐安心地坐月子。   只是不知永兴王是否会在意这些他瞎扯的利益,燕明冶也有认出他的可能,虽有些冒险,但胜过在京城里东躲西藏,毕竟他带着姐姐与林夫人、严娉婷,也很难通过城门的检查,他们出不去,只能名正言顺地留下。   云水放下床上的帷帐,对着姐姐担忧的神色,平和地说:“没事,我去去就回。”   他拿起短剑推门而出,与手下一起悄然迈向前院。他隐约听到一个熟悉的女子声音,那声音温婉又清脆,似乎是宁离离。   “到了吗?可以把面巾取了吗?太臭了,快捂死我了。”宁离离头上捂着一块黑布,她抓着梁珍意的手,梁珍意从粉珠离开后就一直垂泪,整个人有气无力地,全靠宁离离一人与其他人打交道。   云水对着其他人做了一个抹脖子的动作,他们悄然落在这群人的身后,手起刀落,将十几人快速地杀掉。   刚拉开面巾的宁离离想要尖叫,待看清来人后,震惊地指着他,“你……你怎么在这里?”   梁珍意也回过神来,拉住云水道:“绿萼姐姐呢?她还好吗?”   云水还来不及解释,宁离离又着急地推他,“我们快走!待会儿燕明冶就要来了。”   “他大概还有多久到?”云水急切地往回走,姐姐身子不方便,得小心地护送她。   宁离离焦急地跟上他的步伐,“我不知道,不过他带着不少人马,他现在颇得那劳什子的永兴王信赖,他们一人一箭能将我们射成筛子。”   梁珍意追着他问,“绿萼姐姐和你在一起吗?静媛姐姐呢?”   “杨昭仪下落不明……绿萼……”他带着她们来到厢房前,林绿萼正对着小光光嘀咕道,“饱了吗?你吱一声啊。”   小光光吃饱了已经睡着。   她见他没反应,叹了一声,吃饱就睡,怎么和我一样。她一抬头看到震惊地望着她的两人,她更震惊。 第118章 试探 去皇宫吗   云水将林绿萼包得严严实实, 抱到了马车上,未曾想这个本以为安全的驸马府,却因燕明冶要私藏前朝妃嫔而危险了起来。   侍从们搀扶着宁离离、梁珍意上了前面一架马车。严娉婷抱着她的次子, 拉着长子,林夫人抱着小光光, 上了后一辆马车。   “绿萼姐姐。”梁珍意低声哭起来,将昨夜的事情讲了,“如果云水还能抽出手下去皇宫北边查看的话,能否去帮我寻找粉珠。”   “好, 你先别哭, 我一会儿就给他说。”林绿萼躺在马车的软垫上,伸手帮她擦拭泪水, “粉珠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事的。”   宁离离也从旁宽慰, 将萍儿泅水的能力吹得花枝乱颤,才止住了梁珍意的泪水。   一行人到了徐府, 府里的东西被叛军搬了个干净。   云水抱着姐姐往厢房走去, 不怒反笑,“还好我为了省钱, 字画都是从赵氏商行买的假货, 我正厅那个号称前朝开国皇帝传下来的瓷瓶, 其实是上个月乌镇的瓦窑烧制的。”   林绿萼“噗嗤”一声笑出莱, “你从哪里来的钱, 又花到哪里去了?”   “哎,这就要说起以前在皇宫里当婢女的岁月了,那时我跟了一个出手阔绰的主子……”他抱着她走进厢房,把她放在床上, 阿葛和温雪先一步铺好了被褥。   “少贫嘴。”林绿萼想起她摘芳殿里的金玉器玩就心疼。   昨夜乔装出门,昂贵的首饰也全留在了相府,她此刻是这辈子最贫困的时候,长发松松垮垮地堆在脑后,连根像样的玉簪子都没有。   “我离开边关的时候皇叔给了我不少钱财,让我在京都打点贵胄。过往姐姐给我的赏赐我放在京都钱思他们居住的小宅子里珍藏着,到京都后殷牧昭也赏赐了我不少东西,钱思推荐了几位效忠前朝的人给我,他们有的在京都经商,也颇有财力。其实严娉婷也想资助我,但我不想让她因此多想,所以拒绝了她。”   云水坐在塌上,板着手指盘算,“我用金银收买了一些颇有能力的义士,又在京都添置了几处商铺,平日经商,那些商铺的掌柜、伙计都身怀武艺,听我差遣。不过时日有限,我才回京几月,如今手底下也只有一百来号人。和永兴王的几万大军对抗,无异于以卵击石。”   云水想了想,又说,“无论如何要把林相救出来,他这些年钻营权术,在京都应该也有不少人马,只是如今他被囚禁着,群龙无首。再者,梁集若带兵来京都救援,他从西面来,京都西面丛山峻岭,不易行军,还容易被永兴王的人马埋伏。”   林绿萼低叹一声,“梁集对家父言听计从,我还真担心他冒失地来京都送死。”   “不会,我可以写信给他……”梁珍意担心粉珠,到了徐府之后就徘徊在林绿萼所在的院外,想等她与云水商量完了,她再提一句寻粉珠的事,无意间听到他们谈论她的父亲,她几步走进来。   “我让他听云水安排,共同谋划救林相出来。他虽不在意我这个女儿,但若有人能帮他相救林相,他自然万分乐意。”梁珍意抿着唇角,犹豫地走到他们面前,还未提起心中所想,林绿萼便将她想说的话对云水说了。   云水立刻应下,“我马上派人去北边找她们。”   他站起来嘱咐姐姐好好休息,又叮嘱护卫们看守好徐府,“我去收拾一下,出府一趟,晚点回来。”   “你去哪儿?”林绿萼抬头望向他,眼里尽是担忧之色。   “进宫。”他露出淡定的笑容,“姐姐放心,我有主意的。”   ……   云水从府里的地库里寻了一身行头,穿上绛紫色的交领长袍,束玉冠,将脸色涂黄了一些,看了一眼镜中的自己,眉眼如画,依旧风流倜傥。   他又从库里挑了一盒珠花和几盒首饰拿给阿葛,“拿去给夫人吧,待她身子好些了,肯定需要的。”   他骑马走到皇宫门前,身后仅跟着两个侍从,他守在皇宫外的部下方才来徐府回禀,燕明冶离开了皇宫。他选了这个时候进宫去见永兴王,以免和燕明冶打个照面,还要多说废话。   他抬头看向吊在皇宫外的几具尸体,殷牧昭的二皇子、三皇子、四皇子和恒玉公主、琪公主,都被永兴王派人从宫中、府中抓了出来,一起勒死了吊在宫门口。   他们面色乌青,死不瞑目。   云水不自觉地垂眸,想起十年前殷牧昭攻进京都之后,屠杀前朝旧臣及其家眷,将前朝皇室叔伯及其子女全数斩首示众。那时他躲在地宫里,未亲眼目睹那些惨状,但此刻看到这些死去的人,想来那时的场景还要比现在更悲惨万分。   侍卫将手中的长.枪一横,枪头闪烁着森冷的光芒,拦住他进宫,“你是谁?胆敢私闯皇宫!”   云水下马,对着侍卫们和蔼一笑,不顾尖锐的长.枪抵在胸口,拿出银子分发给众人,“我是徐仲的侄子,徐之,我特来求见永兴王。”他对着皇宫的方向行了一礼,“大王万福金安。”   侍卫们是跟着莫建元从南边来的,并不认识这位徐小将军,但见这人一脸淡定,穿戴不俗,似乎很有底气,于是进宫去通传。   莫建元正躺在龙床上,寻了貌美的贵女临幸,听到侍卫的传话,他推开怀中的女子,拉起一旁的黄袍穿在身上,“燕鸣在哪里?”   “燕大人去牢房看了林志琅,正在紫宸殿外等候大王的命令。”   “把他叫进来。”莫建元当初能得梁集赏识,除了他英武非凡外,还因他颇有几分精明。他知道自己夺取了林志琅精心安排的一切,但这位置并不好坐稳。   按照林志琅之前的计划,他掌管着京都的十万禁军,还有梁集在康州的兵马,再加上莫建元掌管的五六万人,足以对抗从西北打完仗回来的徐仲或是殷牧昭。   可如今莫建元手底下只有五六万人,京都的禁卫军首领彭安被他斩了,底下的人虽表面降于了他,但难保打起来的时候不叛变。   梁集、徐仲、殷牧昭,不管哪一方都和他不对付,他已经想好了,如果这个位置坐不稳,他就把京都的钱财搜刮干净,然后再逼着宁氏的商船带他们回南方花城。   到时这边的烂摊子谁爱收拾谁收拾,花城易守难攻,他当一辈子的土皇帝何其快哉。   燕鸣走进来对他行礼,莫建元问,“那个徐之能用吗?”   燕鸣沉默思索,他听侍从们讲了徐之求见的事,前几个月,徐之被殷牧昭强行召回京都的事他略有耳闻,那时他已告老还乡,并不清楚徐之是什么脾性。不过听闻殷牧昭忌惮徐仲势大,才将他的侄子抓回来当人质。   “如果他听话的话,可以用。大王想想……”燕鸣知道莫建元是个只图安逸,没有宏大志向一统天下的人,不过他也只是想要复仇,对莫建元能否一统天下并不在意,他刚又去地牢打了林志琅一顿,心里正痛快着。   留林志琅一命挺好的,他能随时出口恶气,“如果能借徐之和徐仲牵线搭桥,在徐仲灭了殷牧昭之后,我们东西夹击康州的梁集,然后与徐仲商谈,以康州为界,二分天下,他要康州以西,我们要康州以东。”   莫建元理了理脑海中的地图,这样的话,徐仲占了三分之二的土地,但他占了最富庶的一片,好像也不亏,“可那时他会不会势力太大,顺便将我们也兼并了?”   不待燕鸣回答,莫建元笑道:“那我们就顺流而下,退守花城。”   燕鸣暗叹一声,若真能退守花城,花城偏远,又多丘陵湖泊,确实不好攻打,但若敌军太强,也不过拖延几年罢了,“先听听徐之怎么说吧。”   “召他进来。”莫建元对手下挥手。   云水走进紫宸殿,对永兴王恭敬地行了一礼,“大王万福金安。”   燕鸣看到他后愣了愣,这人长得颇像前朝皇后。   “末将代徐大将军向大王问安。”云水说完,又淡定地对燕鸣行了一礼,“燕大人好。”   “你来寻孤有何事啊?”莫建元还不太习惯这样称呼自己,坐在龙椅上也不够威严,不自觉地耸了耸肩。   云水竟将方才燕鸣与莫建元私下说的话,又完全照他们所想的复述了一遍,“末将愿替大王游说徐大将军,到时还可结秦晋之好,世代盟交。”   云水试探地看着两人,他说完之后,这两人疯狂交流着眼神,云水哑然,看来他们和他临时编造的谎言想到一处去了。   莫建元问,“可你怎知徐仲的想法?”   “徐大将军的独子在张干手中,生死不明,他如今只有我一个有亲缘的后生,这也是殷牧昭一定要将我囚于京中的原因。”云水露出一点胆怯的笑意,“不过我这人没什么志向,只要能享受荣华富贵就好了。殷牧昭就一直好吃好喝地养着我,他知道我是个实在人。”   “所以末将求见大王,也是想要点赏钱。昨日大王的手下将末将府邸搬空了,哎。”云水长叹了一声,伸手作揖,宽袍大袖在微风中摇曳,他姿容出色,又贪图钱财,瞧着是个浪荡人物。   燕鸣不太放心,决定再派人去询问一番徐之之前在京中的作为。   莫建元哈哈大笑,指着侍从对云水说,“想要什么,跟着他去拿。”他又说,“我……孤再派点人,帮你保护徐府可好?”   “大王体贴,末将感激不尽。”云水欢笑,连连对着莫建元行礼,嘴里说着恭维的话。   云水未想到这一切这么顺利,看来他徐仲侄子的身份,和徐仲的兵力,让他如何空口胡掐都让人有几分信。   莫建元对着徐之的背影收了笑容,对燕鸣说:“去查查,若徐之真这么好利用,谁他.妈和徐仲二分天下,派人把徐仲暗杀,然后襄助徐之上位,再把他也杀了。”   云水走出紫宸殿,走在出宫的长长甬道上,迎面走来一骑白马之人,他顿时低下头,燕明冶怎么这么快又进宫了? 第119章 胞妹 去厮杀吗   云水低着头, 与一旁的侍从闲聊,并未多看燕明冶,俨然是面对陌生人的模样。   燕明冶却怔怔地看着他, 一下勒马阻止了他前行,“云水?”这人与绿绿身旁的婢女云水容貌有八.九分相似, 他皮肤略黄黑了一点,身材挺拔结实了些,但这双让人过目不忘的明眸,他不会认错。   云水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打着好奇的探究神色, “在下徐之,敢问阁下是谁?”   徐之?他垂眸思索, 记忆中不记得有这号人物。   跟着云水出来的永兴王身旁的侍卫向燕明冶介绍道:“这是徐小将军,他的叔叔是徐仲将军。”   他又向云水介绍燕明冶, “这是燕公子,他的父亲是燕鸣大人。”   “哦。”云水恍然大悟, 顿时露出讨好的笑容, “初次见面,幸会幸会。”   燕明冶沉着脸色, “你是云水。”他记得云水的声音清清泠泠的, 不似女子娇柔, 面前这自称徐之的人, 声音比起云水更有男子的清朗之音, 但两人的声音还是十分相似。   “云水是谁?”   “绿绿在哪里?”燕明冶不顾他和善的笑容,伸手去拉云水,他凑到他身旁小声说,“你女扮男装伪装徐仲的侄子, 不要命了?”   云水一时被燕明冶的想法惊到了,脑子里嗡嗡的,答不上话。   他愣了片刻,故作愤怒地甩开他的手,“燕公子,在下自知仪表堂堂,但初次见面,你就羞辱我是女子,这口气我可不能这么咽下!”   云水看了一眼甬道两旁高楼上站着的士兵,和燕明冶身后的护卫,他只带着两人,不把燕明冶糊弄过去,他就要死在这里了。   他抓着燕明冶的衣袖愤怒地说:“走,我们去永兴王面前说说理!永兴王才说了要重用在下,你就仗着燕大人得永兴王信任,而羞辱在下……”   燕明冶从他手里扯出衣袖,忍不住一掌拂过云水胸膛,平坦的胸口让他内心更是震惊,像是一道惊雷在脑中炸响。   难道徐之是男扮女装在绿绿身边当婢女?他好生不要脸!难怪云水以往对他一直有敌意,他以为云水就是那种脾气不好的姑娘,现在想来,他定是觊觎绿绿的美色,色胆包天,做出这等离经叛道之事!   燕明冶又摇头,不会,宫女要进宫侍奉主子,会有嬷嬷对她们的身体进行重重的检查,他是徐仲的侄子,徐仲的势力还能伸进宫中不成?   他重新打量面前的人,容貌确实很像,但若说两人一模一样的话,气质却全然不同,云水似乎是一位美艳高冷的女子,这徐之看着是个俊美市侩的公子,他还是觉得人不会如此相似,“我之前见过一位女子,与你容貌十分相似,年岁也相仿。”   “当真?”云水激动起来,拿出了去年骗林绿萼他有两个姐姐时的演技,“我有一个胞妹,自小就与我走失了,我以为她早就去世了,没想到……”   他激动不已,霎时眼眶微红,“真的吗?你是在哪里见过她?父母离世时,一直托我寻找走失的妹妹,我这么多年四处寻访,也未见她的踪迹,你真的见过和我十分相似的女子?”   他拦在燕明冶面前,“你快带我去见她!”演戏好累,他尽量让自己看着真挚而心潮澎湃,眼角余光却瞥着周遭的士兵,若不是这么多人看着,他真想两拳把他打晕。   燕明冶有一点相信面前这人了,因他瞬间就红了眼眶,泪光积在眼睑,似乎想着男儿有泪不轻弹,但又因思念亲人而将要落泪,“她是贵妃娘娘身边的婢女,如今贵妃失踪,她也跟着不见了踪影。”   但燕明冶还是想再试探他一下,“敢问阁下进宫,意欲何为?”   “想在永兴王手下,谋个职位。”云水随意地搪塞了一句,依旧真情实感地问他,“殷牧昭的贵妃吗?林家那位?她爹被永兴王囚禁着,她能跑哪里去?不如我们一起去问林志琅,他肯定知道他女儿的下落。”   “我之前问过了,他说他不知道。”燕明冶让手下带宁离离她们去驸马府后,他去寻永兴王,永兴王正在宠幸贵女,他便去牢里看望了林志琅。林志琅对林绿萼的去向一无所知,甚至比他还担心她。   他也从林志琅的口中得知了昨夜林绿萼回了相府,但搜寻相府的人向他回禀,没有寻到林绿萼的下落。   他回到驸马府,又见十几个手下死在府中,宁离离二人也不见踪影,他才立刻赶回皇宫,想求永兴王派人在京都彻底地搜查,他猜测一定是林志琅暗中安排了人拯救林夫人、宁家梁家的女子以及保护林绿萼。   燕明冶露出淡淡的笑容,盯着徐之,“我之前误会了阁下,不如去阁下府中小饮两杯,彼此杯酒见真情,结下友谊。”   “好啊。”云水一把揽过他的肩膀,两人并肩而行,“府上昨夜金玉器玩被搬干净了,但酒水还有许多,我这人最喜欢交友,特别是燕公子这样的青年才俊,去徐府一坐,蓬荜生辉。”   燕明冶斜睨向他,这人眼中透露着算计的色彩,他肯定想借此与我结交,再让世人知晓他与燕家交好,继而谋取更多的权力。   他拂开徐之放在他肩上的手,“我今日还有事要向永兴王启奏,改日吧。”   “别啊。”云水听他要去徐府,背上出了一层薄汗,看他不去了,心里缓了一口气,面上却万分不舍,“在下去燕府也行啊,我妹妹失踪的事,还有劳燕公子探寻,燕公子这个朋友,在下一定要结交!”   燕明冶叹了一声,虽容貌相似,但气度完全不同,他更没了与他多废话的意味,点了点头,“改日。”说着,带着部下往紫宸殿去。   云水依旧在身后对他挥手,“有空了记得叫我啊!燕公子!”   待走出了皇宫,云水捏着掌心的汗水,轻吁了一口气,还好他够蠢。   ……   十日后,远在北青城的殷牧昭收到了从京都快马加鞭传来的消息,林相引南方匪祸入京,致使京都沦陷,妃嫔皇子公主皆被屠杀,匪首莫建元自称永兴王,林相遭永兴王算计,也已凶多吉少。   殷牧昭昨日险被徐仲派人投毒暗害,他正要发作,决心将徐仲也除之而后快,谁知京都发生了这种事。   他愣在原地,边关毒辣的烈阳照在他的面孔上,照在他一双似鹰般锐利的双瞳上,他捏着信纸,许久说不出话。   他牙关颤颤,本因表妹的离世而伤痛,但到了边关后,将张干的人屠杀干净,他心里的不爽也消散了许多。   如今,却连他和表妹所生的儿子也被杀了。他只觉人生数十载,辛苦一遭,最后他什么也没有得到。   猎猎的北方在他耳边喧嚣,他痛心疾首之余,又憎恨林志琅的背叛,听他如今落到这个下场,更觉想笑。   他手捏成拳,一拳拳砸在身旁的木桩上,只恨自己远在北青城,不能立刻带兵回去将他们杀个精光。   既然林志琅怂恿他杀敌为乐,那他就让所有的叛徒全数死掉,造成人间炼狱又何妨,他要让所有不忠的人,为他的儿子陪葬。   部下跪在他面前,哆嗦一片,想要劝他却不知如何开口。   他看着这些人,终于忍耐了心里巨大的愤怒,沉声说:“先不管徐仲,随朕杀回京都,取下莫建元和林志琅的项上人头!”   “是!”   洪亮的回话,在殷牧昭面前回荡。他等了半个时辰,将士们迅速地收起营地的帐篷,推动辎重,准备出发。   殷牧昭拿起长戟,骑上战马,胸口的恨意让他瞪圆了双眼,“出发!”   他刚走出不远,身后响起震耳欲聋的马蹄声,藏青色的徐字旗帜在他身后飘摇。   徐仲头戴凤翅兜鍪,身穿暗金色盔甲,手中拿着长.枪,大声呵斥道:“殷牧昭,既然来了北青城,不留下性命,怎能离开?”他不能放任殷牧昭回京,不管林志琅是何种心思,既然把殷牧昭送到他面前来了,他不将他除掉,就再也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殷牧昭勒马回望向徐仲,他双眼猩红,手持长戟,他本想先报血海深仇,再除掉徐仲,这些个叛徒,他十年前没有将他们处理干净,是他仁心之错,既然徐仲要送死,那就杀了他,让边境安稳下来,再回京屠杀匪首莫建元。   殷牧昭举起长戟,“杀!”   北青城埋葬了若干好儿郎的尸骨,但从未像今日这般,有几十万人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厮杀,暗红的血色浸透了每一寸泥土,秃鹰在上空凄烈地鸣叫。 第120章 造访 去赴宴吗   距离中秋节已过去了一个月, 风卷残阳,淅淅沥沥的小雨带着凉意吹过庭院。   林绿萼坐在窗边,盯着院里凌霜盛开、迎风不落的菊花发呆, 云水拿起梳篦帮她整理青丝,他用手拢起她的头发, 俯身在她的白皙的脖颈上落下一吻,“在想什么呢?”   他的眼眸盛着黯淡的天光,这些日子,姐姐的芳香萦绕在他心口, 夜晚相拥而眠的时候, 她轻柔软腻的圆团抵在他的胸口,他总是忍不住想念缠绵的滋味。姐姐还在养身子, 他只能再忍忍。   耳后温热的鼻息让她发痒,她缩了缩脖子, 转身看向身后的人,“也不知父亲如何了。”   林志琅被囚在皇宫的地牢里, 莫建元将朝中大臣杀了一大半, 被杀的多是林志琅的党羽,剩下的官吏上缴家产, 才堪堪保住性命。如今在京都中管事的, 都是莫建元从南方带过来的效忠他的人。   莫建元曾经身边有一批有真才实学的手下, 那些人都是梁集留给他的, 可惜已被他杀干净了, 他如今提拔的官员,大多出身行伍,又随他在山里当了多年土匪,浑身充满了匪气。   他也知这些人不中用, 多数事情都交给了燕家父子负责,燕鸣又在京中寻了一些过往不曾依附林志琅的官员帮他料理事情,如此一个月后,京都方安定了下来。   商铺陆续开门,街上也多了来往的百姓。   只是康城的梁集,并未派兵来京都拯救林志琅,这让莫建元心里总觉得有块石头悬着,不太安稳。   “皇宫里暂时安插不进人手,还在想办法。我想还是只能在燕家父子那儿多下功夫,才能知晓岳丈是否无恙。”   前几日,林夫人让云水改口叫她岳母,她说两人既然两心相悦,不用在意虚名,待日后她算个黄道吉日再拜天地就好。   云水坐在她身旁,头靠在她的肩上,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芳香,细雨随着凉风吹进房中,几滴寒雨洒在她的发上,她伸手搂住他的窄腰,两人在窗边相依而坐,寒冷的天气让这个拥抱更显温暖。   “大人。”阿葛匆匆忙忙地跑进来,“府外来了一位自称姓燕的公子,他带着几坛美酒和一队人马,说想与大人小饮几杯。”云水在他开的布庄、当铺、酒肆的时候,他的身份是店家的儿子,他的部下便唤他公子,他在徐府的时候,部下称他为大人。   “姐姐,你先待在房中。”云水起身,又对屋外的温雪说,“你与林夫人、宁离离她们一起藏好,不要随意走动。”   云水整顿衣衫,走到门边,林绿萼追上来拉住他的衣袖,她抬起头,眼含莹莹光泽,担忧地望向他,“你多加小心。”   他爱怜地轻抚她的脸庞,俯身轻吻她唇上的柔软,“放心,他有点傻。”   云水涂黄了脸,对着镜中的自己叹息,在京城待了几月,皮肤又变白了。   他抬步走到正厅,燕明冶已等得不耐烦了,刚见到他就开口讥笑了两句,“想见徐小将军一面,可真不容易。”   云水笑容可掬,作揖道:“燕大人上座。”   燕明冶途径到徐之身边的时候,闻到了一丝淡淡的香气,像是女子涂脂抹粉留下的香粉气味,他瞥向徐之,“徐小将军可有妻妾?”   云水笑着坐下,“阿葛,为燕大人上酒,在下……”他正想说我尚未娶妻。   燕明冶哼笑打断道:“我来寻徐小将军,正是有一事不明,在徐府外镇守的将士,恰有一人与我相熟,他告诉我,夜间偶尔会听到徐府里传来婴孩啼哭的声音,我打听到,徐小将军未有妻妾,敢问这孩子是哪里来的?”   “若徐小将军说不出所以然来,那我只能冒昧地在徐府里搜查一番。毕竟前朝殷牧昭的贵妃林氏正好有身孕,婕妤梁氏也带着年幼的公主失踪了,我很担心徐小将军身在曹营心在汉,假意投诚我王,只为替殷牧昭的妾室子嗣寻个藏身之地。”   燕明冶说完,凝视徐之。   他带人在京都寻了一个月,也未探查到林绿萼、林夫人、宁氏梁氏的踪影,城门守卫也日日向他回禀,并没有可疑的人马进出京都。   他日思夜想,实在想不通林绿萼能去哪里,恰好徐府的护卫向他回禀,夜间听到婴孩啼哭之声,他立刻带人来徐府查看。   因永兴王占领京都的第二日,徐之便以替永兴王联络徐仲的名义,博得了永兴王的青睐,徐府倒是燕明冶一直未搜索的地方。   “在下替殷牧昭保护他的妃嫔和皇嗣?哈哈,大人,在下虽身处京都,但对边关的事也略有耳闻,徐大将军正与殷牧昭决一生死,我怎会好坏不分,弃暗投明?”云水眼角的余光看到了庭院里站着的一队士兵,燕明冶有备而来。   “至于婴孩啼哭之声……”云水淡淡一笑,他一下就想到了主意,“大人随我来吧。”   云水带着燕明冶走进后院,踏上回环长廊,往另一头的偏院走去,秋雨寒凉,沿着长廊的飞檐,洒落二人肩头。   他带燕明冶走到一处庭院前,院中的廊下,一个三岁多的孩童手执木剑正与护院的阿鸿对练。   一位面若桃李,身段婀娜,穿着连枝纹品红色长裙的少.妇抱着一岁多的幼子,淡笑着对阿鸿说,“你别让着他,我看你刚才那下都快打到他了,又收了手,他不挨打怎能练好武功。”   严娉婷话音刚落,侧头看到院门黑压压的一片人,她蹙着眉头,将铮儿拉到身后,柔声道:“这是怎么了?”   云水对她眨了眨眼,轻轻摇头,睨了一眼身旁的人,又看向她,沉沉地喊了一声,“夫人。”   严娉婷双眼瞪圆,脸顿时红了,先是看向云水,“嗯?”再看向云水身边带着探究意味直视她的陌生男子,了然道,“嗯。”   赵夫人布局害死了燕语然,让燕鸣非常愤怒,他到了京都之后便派人搜查赵氏商行,要将赵夫人抓出来斩首示众,可惜被赵夫人先一步跑了。   严娉婷这些日子一直在徐府躲避风头,也帮着林绿萼照顾小光光。她只有等永兴王倒台了,才能光明正大地回去整顿群龙无首的赵氏商行,还好赵家的根基在显州,她带到京都来的这点东西,被清空了她也并不在意,留住小命就行。   她虽不认识燕明冶,但从云水这突然叫她夫人的举动来看,也知面前这人是个需要诓骗的人物,她笑盈盈地望向云水,“夫君,怎么了。”   赵铮不解何意,从她身后钻出来,怔怔地唤道:“母亲?”   严娉婷瞪了他一眼,眼眸微动。   赵铮打小就聪明,在显州的时候,他娘一哭,他就知道当着众人的面责问贵妃为何要欺负他娘,所以他立刻会意,看向云水,挥了挥手中的小木剑,朗声道:“父亲!什么时候教我练剑!”   燕明冶略微疑惑地看向大概十七八岁的徐之,想不到他尚未及冠,孩子已经不小了,“我之前并未听闻……”   “哦,是这样的。”事出突然,云水心跳得很快,他庆幸严娉婷反应够机灵,没被燕明冶看出端倪。他淡笑着挥手,严娉婷走上来,他对她说,“把你额上的花钿擦掉吧。”   严娉婷掏出袖帕将额上的鹅黄梨花纹擦拭了,露出一块乌青的痕迹,她不待云水开口,便委屈地轻擦泪水,抬头对燕明冶说:“奴家本是贱籍,但与徐大人两情相悦,私下定了终身。”   “哎。”云水长叹,又悲愤摇头,“徐大将军不同意我和她在一起,还想为我寻一户门当户对的亲事,所以我才一直不敢对外声称我早已成家。”   燕明冶无意揭秘别人的私事,抱拳道歉。他不自觉地打量了徐夫人一眼,这女子容貌美丽,身姿丰盈,语态柔媚。徐之年纪轻轻,经不住美色.诱惑,实乃常事。徐仲之侄,竟与贱籍女子混在一起,还生了两个儿子……   窥探别人私事,非君子所为。燕明冶仔细想想,连连为自己的鲁莽摇头,徐之怎会认识林绿萼,又怎会帮殷牧昭隐藏妾室子嗣呢?   “今日多有打扰,还望徐小将军海涵。”燕明冶再次致歉,又说,“十日后,永兴王登基为帝,之后会在宫中举行晚宴,届时徐小将军带夫人一同出席吧。”   严娉婷拉着儿子的手微微颤抖,脸上的笑容僵了片刻,“啊?”她以为这戏演到这里已经收尾了,没想到还有下一场。   “啊哈。”云水尬笑道,“恭敬不如从命。”这是进宫打探岳父消息的好机会。 第121章 登基 去晚宴吗   十日后, 永兴王登基为帝。   他命格中五行缺金,又托风水大师算了一卦,最后以金作为国号, 年号永兴。   前些日子,每日都有殷朝的官吏被拉到菜市口斩首示众, 贵族家眷的尸体一车车地被拉到郊外焚烧。百姓噤若寒蝉,不敢妄议京中发生的事。新帝登基,自然是欢歌鼓舞,竭力庆贺。   城中热闹了一日, 莫建元受万民跪拜, 头戴冕旒,身穿龙袍, 听着钟鼓敲击的曲子和万民祝贺之声,他的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到傍晚时分, 赤霞染山,红霞照水, 云水带着“徐夫人”严娉婷坐上马车, 进宫赴宴。   云水编了一套两人过往的相知相识经历,上了马车, 严娉婷还拿着纸张在背诵, 她默背于心后, 两人又对了一遍, 确认没有遗漏之处, 她笑道,“欠我这么大一个恩情,怎么还?”   云水别头看向窗外,晚霞的柔光照在他俊朗的侧颜上, “你想要什么?”自显州她调戏他那夜后,他总是不能直视严娉婷,虽知她现在没了那些糊涂心思,他还是想尽力保持距离,以免彼此尴尬。   严娉婷将纸捏碎了扔到车厢的角落,“隽之,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他望向橘红相间的云彩,并未答话。   “日后,无论是你,还是你的皇叔坐上龙椅,我都希望可以恢复我严国公府的声誉,重建我家百年祠堂,我的长子赵铮,改姓严氏,承袭国公府的爵位。”她说这话的时候,想起了身首异处的父母,眼眶微红。   云水淡淡地吁了一口气,他撑着下巴的手放松地抚了抚下巴,他方才误会她了,还以为她放不下年少那点执念,“严家并无任何过错,因朝代更迭而枉死。若我……会还你严家的爵位。”   “你不想称帝吗?”严娉婷挑眉,侧头看向另一边的窗外,街上张灯结彩,幡旗高挂,为皇帝庆贺的热闹氛围还在高涨,“这天下十年换了三个皇帝,凡有血性,皆有争心,你敢说你不想吗?”   “我想。但还缺一股西风。”晚霞渐暗,他望着暗云后黯淡的星辰,眼眸深邃,“皇叔势大,我势弱。”   云水借梁珍意的关系,联络上了梁集,梁集愿听他差遣,暗中谋划埋伏莫建元,拯救林相之事。云水也相信在事成之后,他会占领京都,成为势头强劲的一方势力。   严娉婷自信地挥手,笑道:“徐仲不行,他当不了皇帝。”   云水回头望向笃定的她,“为什么?”   严娉婷想起年少时,父亲既是国公爷,也是太傅,他学识渊博,深受英帝器重。英帝是哀帝的父亲,晏隽之的爷爷,“我爹说他不行,不行就是不行,他这辈子都不行。”   “你在说什么绕口令吗?”   “英帝嫡子有二,哀帝和怡亲王。英帝将皇位传给身体孱弱的哀帝,也不传给身强体壮的怡亲王晏仲,你可有想过原因?”严娉婷叹了一声,“因为我爹说,怡亲王有开疆扩土之勇,但无治国之能,有宽怀容人之量,但无知人善用之才,他不适合当皇帝,他当皇帝容易被权臣架空权势,亦容易被奸臣祸乱朝纲。”   云水垂眸深思,他在边关那几月,亲眼目睹了徐仲底下两个派系的争斗,皇叔杀伐虽勇,但遇事往往拿不定主意,下面的将士为了博得功劳,各抒己见,时常争得不可开交,而皇叔也无法将他们管制好。   这恐怕也是逸阳王迟迟未能下定决心,将藩王之位交给徐仲的原因。   严娉婷又说:“而且怡亲王早有反心,你想想,国破之时,你其他叔伯及其家眷抵死反抗,皆遭屠戮。殷牧昭如何也寻不到晏仲的踪迹,因为他本就在别处发展势力,他一听你父亲病重,殷牧昭造反,他没有派兵回援京都,而是死遁等待时机。”   “我爹临死前,破口大骂晏仲、林志琅、燕鸣……如今可见,这三人都不是什么好人。”   “我爹曾说你很聪慧。他时常夸奖你,所以我也忍不住多观察你,我想其他贵女接近你,都是因为你太子殿下的身份,而我不同,我是真的心……罢了。”她侧头望向窗外,发间耀眼的金步摇更衬得她神色落寞。   若说真能这么轻易地放下思念了多年的人,她自认做不到,但她也不欲再纠缠。   晏隽之与林绿萼的深厚感情,她看在眼里,她若没有两个孩子,她可能还会想竭力去争取,但她如今不止是自己一个人,她可以为了那点不甘心的执念去做小伏低,可她不能忍受她的两个儿子,一辈子低林绿萼的孩子一头。   况且晏隽之也根本不喜欢她,她前几年服侍一个不爱的男人已经够惨了,往后的人生,她想寻一个真心待她和她的孩子的男人,最好年轻美貌,在夫君的容貌这点上,不能输给林绿萼。   她转开话题,指着马车下随行的一位女子,“你看她姿色如何?这是我早死的夫君养的艳婢,他平日里用她们来接待达官贵族。”   “他死了之后,我将他养的艳婢们都打发了银子,让她们各自归家寻良人出嫁。她无父无母,感激我的恩情,便留在我身边听我使唤。”   云水随着她的视线看向那女子,她面若芙蓉,楚楚可怜,他回望严娉婷,“你想将她送给莫建元?”   “嗯。听闻他好色,所以投其所好。”严娉婷抹了抹脖子,“寻到合适的时机,也可让她向莫建元投毒。”   “她可靠吗?”   “翩翩很可靠,她身段纤细,可跳盘上舞。”皇宫的城门出现在眼前,侍卫对赴宴的人逐一搜查。   严娉婷下了马车,扶着云水的手,抬头对着里面嗤笑道,“我听闻莫建元将那些贵女的父母兄长都杀了,再强幸贵女,他的作为实在可恨。他也该在女人身上吃点苦头了。”   ……   “徐小将军,我再敬你一杯,之前是我唐突了。”燕明冶坐在云水上方,举杯对他敬酒。   莫建元今日登基,明日大赦天下,再封百官。燕家父子必是高位,在座诸位对他们都极尽奉承。   云水笑着喝下美酒,又与燕明冶称兄道弟了几句,回头对严娉婷淡笑道:“多吃点。”   “你也多吃点,别光顾着喝酒。”她回以一笑,抬头不经意间与莫建元对视,她急忙低下头,故作矜持。   “徐之。”莫建元饮酒作乐,酣畅淋漓,颧骨上透着几分醉酒的驼红,他直呼徐之大名后,又笑着咒骂道,“你这个兔崽子,家里藏着娇妻,难怪送你女人你都不要!”   他说着,眼神直勾勾地望向严娉婷,“谁能比得上徐夫人的美貌啊,你们说是不是?”   燕明冶略感鄙夷,殷牧昭虽也是个混账,但在阖宫宴会上,好歹还会摆出几分皇上的威仪,这莫建元,眼神赤.裸地盯着臣子的妻子欣赏,实在太不像话。   他底下的人,也充满匪气,纷纷调笑着打量徐夫人,目光不善。   云水沉了脸色,担心莫建元对严娉婷不轨。   严娉婷对着皇帝柔媚一笑,“还真有人比得上妾身。”她伸手拉身后的翩翩,“舍妹翩翩,听闻皇上威名,茶不思饭不想,就想见皇上一面,以解相思苦。”   翩翩步态轻盈,眼含波光,缓缓步至殿中,对着皇帝行礼。她面容虽不如严娉婷美丽,但胜在一颦一笑十分妖娆,且杨柳腰纤细,盈盈不足一握,实在惹人注目。   翩翩到皇上身边坐下敬酒,又与他调笑了几句,皇帝震惊地说:“当真?”然后他招人举起玉盘,翩翩扭动腰肢,轻巧地踏上玉盘,在盘上起舞。   裙摆飘摇,身段纤细,她的目光含着浓浓情意,总在舞姿停顿的间隙与莫建元深情对望。   莫建元痴痴地望着她,挪不开眼。   一舞结束,她媚笑着俯身在莫建元身旁,柔声浅笑。若不是殿中这么多人看着,莫建元就想直接带她到偏殿去行周公之礼了。   燕明冶想着还有些事未想皇上交代,看他色迷心窍,怕他马上要离开,于是道:“皇上,国之大事,在祀与戎,祭天之事……”   莫建元与翩翩的调笑声,打断了他的话。   云水听到祭天二字,眼眸微闪,他出门前才派人传讯与梁集商议,他想将莫建元引出京都,在郊外设埋伏,再派人关闭城门,将他城中的部下一网打尽,他装作不经意地说:“按祖制,每年冬至,皇上都会在南郊祭天。”   燕明冶本想说的是皇帝登基的祭天之事,但场中没人理他,只有徐之接话,他只好回答徐之:“郊祭大典确实十分重要,南郊祭天更是重中之重。”   莫建元揉着翩翩的柔荑,“重要吗?那就去啊。”   燕鸣说:“南郊祭天要去城外的古祭坛,路程来回需要大半日。城里现在还不太安稳,禁卫军十万人,杀了三万誓死不降之人,剩下七万关押着,他们是否忠于圣上,还有待考验。”   燕明冶饱读圣贤书,他知道父亲的考量有道理,但觉得祭天之事更为重要,“祭天是一年中最重要的祭祀活动,新帝登基,若逢冬至不去南郊祭天,成何体统。”   “燕大人对圣上安全的思量不无道理。”云水笑着对燕鸣说,又看向燕明冶,“但郊祭大典也十分重要。”   “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林志琅派人暗杀了殷牧昭的好友禁卫军统领唐枚,扶持了自己人彭安上位,彭安已经伏法了,是吧?”   云水蹙眉,一副深思模样,“不过唐枚的另一个副将,与彭安争权夺利多年,那人叫什么来着,我忘了,说不定是个可用之才,让他帮着收编禁卫军,也许可行。”   燕鸣思索,“陈培。”他记得这人确实不依附林志琅,也确与彭安争禁卫军统领一职多年,既然陈培在副将位置上待了十年,对禁卫军的了解自然比他深,现在正是用人之际,可以派人去调查一番,若无问题,就把他官复原职。   云水见燕鸣在思虑,他心里暗笑,燕鸣怎能猜到,禁卫军统领的两位副将都是林相的人。   岳丈托他去暗杀唐枚的时候,曾说,他不喜欢将赌资全部压在一个盘中,这两人一人是他的明棋,一人是他的暗棋,他让这两人装作不合,然后扶持其中一位上位,实际是为了演给殷牧昭看。   岳丈担心唐枚死后,他让彭安上位,殷牧昭对他产生怀疑,将彭安革职。殷牧昭若扶持另一位与他并无关系的副将陈培上位,实际也是扶了他的人。   谁能想到当时殷牧昭并未怀疑林相,而这棋埋到了现在,反而起了更大的作用。   云水垂眸,冬至祭天,还有一个多月,这段时间够他谋划了。 第122章 冬至 去祭天吗   冬至日, 莫建元率文武百官和万余侍卫,前往南郊古祭坛举行祭天仪式。   以冬日至,致天神人鬼, 祈国泰民安,是历朝历代传下来的祭祀活动, 祭天尤为重要,由天子主持。   莫建元出城前,礼官反复向他说了流程,今日要进行祭扫、升陛、奠玉帛、初献礼、亚献礼, 傩舞祈福等活动。   莫建元听得头昏脑涨, 幸好翩翩体贴,说她从旁提醒皇上, 必不会让皇上出错。   莫建元近日总是头晕,他知道是什么原因, 他日日宴请百官,又在温柔乡里操劳, 身体有点吃不消了。太医为他开了调养的药酒, 他又食鹿肉喝鹿血滋补,勉力夜御两女, 偶尔也会有力不从心之感。   他贫寒的时候, 见天下百姓辛苦, 投靠自己的流民往往衣不附体、食不果腹, 他也曾深知穷困的苦, 憎恨殷牧昭是无能昏君,让百姓遭受流离失所。   待他自己坐到皇帝这个位置上后,他才发现了其中的好处,人人奉承, 日日欢淫,百姓的苦眼不见为净,自己过得快活,管天下人做什么?   像翩翩这样肤白貌美,温柔体贴的女子,以往哪里瞧得上他,现在他想要多少,部下就能为他寻来多少。不过……他侧身看向身后的妃嫔仪仗,还是翩翩最柔媚,最得朕心。   燕鸣身穿盔甲,骑马在旁,见皇上还频频回头与妃子挤眉弄眼,只觉莫建元实在不像样,他甚至有点理解林志琅了,在这种人身边,很难维持忠臣之心。   寒风凛冽,山林萧条,白云如波浪在碧空翻涌,暖阳温煦。   燕鸣抬头四下看了一眼,他提早让禁卫军将周围的闲杂人等都赶走了,古祭坛就在小山坡后的平地里,今日事毕后,他回去还想与禁卫军统领陈培再痛饮两杯。   他那日晚宴听徐之提起禁卫军副将陈培,便让部下将被革职的他寻了来,他们两人都曾在林志琅手下屡遭排挤,陈培向他痛诉,“我比彭安有能力,但不会趋炎附势,彭安仗着林志琅的支持,一直打压我,我受了十年的不得志之苦。”   燕鸣听陈培说起那些林志琅作威作福的事迹,恨得牙痒痒,他与陈培相逢恨晚,人生难得知己,每逢沐休,他就会寻陈培痛饮几杯。   在燕鸣的举荐下,陈培重新掌管了禁卫军,他颇有才干,迅速抓出了不少不忠之徒杀鸡儆猴,让都城里假意投降的人不敢妄动。他又早晚训练士兵,都城的防御有了陈培的相助,如虎添翼。   燕鸣又想起前几日收到的情报,殷牧昭兵分两路,一路与徐仲在北青城血战,一路攻打康州的月城,梁集如今分身乏术,难以派兵来京都寻他们的麻烦。   他虽感到不解,殷牧昭为何如此狂妄,在面对徐仲大军的时候,还能派人来康州作战,但探子确实带来了康州在打仗的消息,所以他也稍微安心了些。   待京都安稳下来了,燕鸣打算提议皇上攻打康州,让梁集腹背受敌。   早日解决掉西边的心头大患,他就能将林志琅杀掉,不用再留他当人质了。   他早就想杀掉林志琅,但儿子却为他求情,他知道儿子心里还放不下林绿萼,他若先一步寻到林绿萼,必要将她秘密处死。儿子正当壮年,前途不可限量,怎能迎娶残花败柳的仇人之女。   云水策马行在队伍之中,外着祭祀所穿的华服,内里却穿着金丝软甲,早上出门的时候,姐姐缠着他拥吻了许久,让他今日一定要护好自己,刀剑无眼,不要冒死涉险。他将姐姐搂在怀中百般安慰,计划周密,并没有危险可言。   他抬头望向前方的妃嫔仪仗,莫建元尚未立后,他将翩翩封为丽妃,带着一同出席祭天大典。   翩翩进宫后,云水又送了一批人进宫伺候她。她偶尔会在莫建元的酒里下药,让他酣睡不止,醒后精神恍惚,难以做出明确的判断。   云水送进宫的人身手不凡,夜里时常在皇宫里探寻,查到了囚禁林相的地牢,他们又暗中收买了狱卒,对林相多加照拂。   林相本吊着一口气,心力交瘁,将死未死,在狱卒们改善了他的饮食,又悄悄带太医诊治他后,他伤势好转,那口不甘死去的意志又勃发了出来。燕鸣来羞辱他时,他装作将死的模样,平日里却悄悄在牢中练五禽戏强身健体,等待他人的援救。   祭坛近在眼前了,林中安静,唯有风吹落叶的簌簌声。   云水随着百官下马,肃穆地站在祭坛前。   莫建元下了马车,丽妃跟在身后,她娇柔地轻唤:“皇上,可口渴了?臣妾备了甜酒。”她摇着腰间的小葫芦,巧笑倩兮。   莫建元回身在她腰上一掐,接过小葫芦“咕噜咕噜”地喝下甜酒,酒味其香,不知这小妖精又在使什么坏。   周围官员眼观鼻,皆对皇上祭天前的胡为视若无睹。   莫建元又与她耳语几句,两人相视一笑,他登台,丽妃在祭坛下目送他。礼官唱起祷词,端肃的礼乐钟鼓声响起,百官下跪。   丽妃在官员下跪时,对服侍她的人说,“本宫腹痛,想去一旁歇息。”婢女会意,搀扶着她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云水跪下磕头,悠扬的乐声在山林间额外悦耳。他静静地默念着,一、二、三……他刚数到第三声,箭矢破空的嗖嗖声不断传来,他抬头看向四周,箭矢如笔直的灵蛇,又如突至的暴雨,从山林间飞快地射出来。   莫建元站在台上回忆祭扫时该说的祝词,突见箭雨袭来,他站在台上大吼大叫,“有刺客!保护朕!”林间埋伏的武士接连暴起,与祭坛外围的侍卫打成一片。   莫建元转身去抽刀,突然额头疼痛难忍,似有蛇虫在钻,他头晕目眩,止不住咳嗽了两声,一口黑血喷在掌心,他低吼道:“我……朕……”他站立不稳,扶着祭台想要呐喊,却一下跪倒在地,说不出话来。   酒里有毒?他想到此处,不禁低头望向祭坛下的丽妃,而那贱.人竟然不见了踪影,他沉痛地一拳打在祭台上,又伸手想要求燕氏父子相助,他喘息着说不上话,死死地抓着疼痛的喉咙,佝偻着跌倒在地上。   周围侍从服侍他时日尚短,毫无忠心可言,皆作鸟兽状逃难,躲避漫天的箭雨。   外围的侍卫被埋伏的武士袭击,纷纷倒地,来人不下万余,一两千埋伏在山林间,余下近万人埋伏在山边,听到尖叫呐喊声后,埋伏在山边披坚执锐的将士骑马奔袭而来,甩着长刀,一路屠戮。   侍卫举起长.枪抵挡箭矢,跪倒在地的官员还来不及起身,便被乱箭钉死在地,血香四溢,箭尾嗡嗡乱颤。   铁骑刀枪冗冗,山林间呐喊、尖叫声此起彼伏。   一支长箭射到了云水的长袍,他宽袖被箭尖扎在地上。他左右望了一眼,无人注意到他,他将箭拔起来,继而躺平在地,将这箭插在自己腋下。又将旁边一个死去的官员尸体拉过来压在自己身上,帮忙抵挡箭雨。   燕鸣骑上骏马,他穿着盔甲,流矢伤不了他,他本想去救莫建元,却见他口吐黑血昏死在了祭坛之上。   不中用的废物!燕鸣叹了一声,他对着活着的侍卫喊道:“有埋伏!撤!”他心知不妙,听到此起彼伏的马蹄声在山谷中回响,隔着老远,他看到来人的首领,那人高大英武,一双眼睛充满冰凉的肃杀之气,竟然是远在康州迎战殷牧昭军队的梁集。   燕鸣抓着长剑的手悲愤地颤抖,他一下就想通了,梁集让自己的部下装作殷牧昭的军队攻城,又让另一批部下守城,让他以为他分身乏术。   而梁集带了近万精锐秘密前往京都,埋伏在南郊祭坛,只等着今日将他们一网打尽。   没事,只要回城就好!陈培统领着七万的禁卫军,还有近五万莫建元带来的将士守在都城。梁集有一万精锐又如何,他只要能活着回城,如何也能把他们杀光。   燕鸣白须在风中飞扬,他越想越觉得身边有梁集的奸细,他略微思索,便在人群中寻找徐之的身影。   莫建元口吐黑血,霎时暴毙,一定是服用了烈性的毒药,皇上祭天之前沐浴斋戒,所食用的东西都经过了重重检查,只有方才丽妃送给皇上服用的甜酒,是没有经过试毒的。   丽妃是徐之送给皇上的!   他咬牙切齿地在人群中寻觅徐之的身影,在看到徐之的瞬间,他不禁双眼瞪圆,他本来想着无论如何也要将这个叛徒杀了再逃难回城,没想到徐之已经死了。   那个面容姣好的年轻人躺在地上,胸口中了一箭,衣衫尽是血渍,身上还倒着一个背上布满箭雨的文官。   燕鸣一拳打在马背上,徐之这蠢货看来也是被人利用了。他对着燕明冶呼喊,“快跑。”两人带着数千护卫,边打边跑,一路往南城门奔去。   梁集策马行在尸体堆里,他喊了一声,“徐大人?”   云水推开身上的尸体,又把腋下的箭拔开扔了,精神抖擞地站起来,抱拳,“梁大人。”   梁集让部下牵来马匹,“下官还以为徐大人枉死了。”   “那肯定不会。”云水淡淡笑道,翻身上马,“追吧。”   梁集哼道,脸上噙着一抹讥笑,“不急,陈培会处理他们的。” 第123章 忏悔 去城南吗   燕鸣带着数千侍卫往京都南门跑去, 三个月前,他得意洋洋地通过这里进到了京都,三个月后, 他纵马飞奔,心情焦急, 身后追兵凶猛,他的随从丢盔弃甲,惨叫声连连。   燕鸣回头看了一眼追兵,却见梁集在不远处的小山包上勒马驻足, 他头上的红缨迎风招展, 梁集望着南边的城门,招手让士兵们停下追逐的脚步。   他不敢追了, 前面就是京都。燕鸣想到此处,心情激动, 他打算回去之后立刻与陈培一起调动人马,将梁集等人拿下。梁集敢带小部队埋伏他们, 死, 就是他的下场。   燕鸣看着眼前高耸的城墙,他对着城门的士兵大喊, “皇上遇袭!快开城门!”   士兵站在城前上岿然不动, 似乎并未听到他的呼喊声。   燕鸣感到奇怪, 为何南城门上站着这么多士兵。一排排士兵似乎早有准备, 堆在城门上等待他归来, 却并不理会他的求救。   “父亲,好像不对劲。”燕明冶突然策马到燕鸣身旁停下,他指着身后的山林,急切地拉父亲往回看, 只见一个浑身血污的男子勒马停在梁集身边,正与梁集谈笑风生。   “徐之?”燕鸣愣了片刻,心砰砰狂跳,他突然想到,陈培也是那日徐之随口一提后,他才去寻找的人。他内心的震惊,难以言表,他回头望向城墙,温煦的日光照在黑底金字的匾额上,在耀眼的光芒中,他看到陈培扶着林志琅走上墙头。   林志琅已换上了干净的衣袍,在与燕鸣对视后,他装作虚弱地轻咳了一声,继而朗声道:“老友,又相见了!”   “今日的情况,似乎颇有趣味,你的表情与三个月前的我有异曲同工之妙。”林志琅看着燕鸣那不敢相信又悲愤交加的样子,真心地笑了出来,“哈哈哈。”他洪亮的声音在城边回荡。   林志琅饿了不少日子,颧骨高耸,人看着添了几分憔悴,但精神却十分地好,他炯炯有神的杏眼望向山头衣袂飘飘的年轻人,他心里涌起感激的热流,又沉下神色盯着燕鸣,“我在你死之前,再教你最后一件事,这也是我毕生信奉的准则,永远别将赌资都投进同一个盘中。”   “你少得意了。”林绿萼从他身后走出来,她步子较慢,才走上城楼。   她眺望远方,见到云水笑着伸手和她打招呼,她这才放心下来,她之前一直担心刀剑无眼,害怕他被箭雨伤到,问他能不能不去南郊祭天,他说,“若我不去,燕家父子必会怀疑。”   林绿萼盯向哈哈大笑的父亲,他从牢里出来的时候老泪纵横,不到一个时辰,开怀大笑。   今日早晨,莫建元一行出了城门,城中的局势立刻转变,陈培带人将南方来的士兵全部控制住,林绿萼带着云水留给她的侍从,进宫将父亲救了出来。   林绿萼本想照计划带父亲回徐府,让母亲好好地责骂他,但他在回家的路上从林绿萼的口中听了云水的布置之后,他哀求她,他要去南城门亲眼目睹燕鸣的死状,把这些日子的恶气出了。   林绿萼拗不过他,只好让马夫掉转马车,往南门驶来。但在来的路上,她毫不留情地细数了他的过错。   往常一副胜券在握、高高在上的林志琅真诚对着女儿悔过,且发誓以后再也不胡作非为,凡事多与她们商量,他决心一心向善,重新做人。   林绿萼发现父亲说话时,神色有了一些变化,他过往眼神总是充满精光,让人感觉他精明算计。他今日在马车上对她忏悔的时候,眼神却十分清朗,似乎恢复了她幼时见到他的模样。   她问:“你在牢里很苦吧,竟让你有了这么大的变化。”   “身体的苦倒是其次,心里想通了一些事情,反而悔不当初。”林志琅在牢中遭受了燕鸣的拳打脚踢,每次燕鸣来牢中打他,都会辱骂他许久,让他苦不堪言。   燕鸣痛诉他这些年的作为,将他的勾心斗角、坑害朝臣、克扣饷银、贪.污受贿、打压忠贞之士,桩桩件件骂给他听。   林志琅在牢中的日子无事可做,每每夜深之时,他也会回忆自己做过的坏事,并责问自己,为何要做这么多可恶的事。   打压忠贞之士,他可以解释,他是选了有能力的人送去南方发展势力,可那些信任他又能力突出的文人武将,却也被莫建元杀了个干净。   他对不起那些人对他的信任,他识人不明,以至满盘皆输,他不止让自己这些年的争权夺利显得可笑,更让他曾经厌恶的人,在他面前,无情地揭露他的低劣。   他折磨燕家的人,将前朝亡国,他不得不假意投降的罪名怪到燕鸣身上,其实那个时候,燕鸣降与不降,已经无法改变前朝灭亡的趋势了。   他只是想找个人来厌恶,将自己的恶行怪罪到别人的身上。他深刻地知道自己做错了,他希望用余生来忏悔……   但眼前的人,林志琅看着对他破口大骂的燕鸣,他们已经到了你死我活的局面,他若放过他,只会让自己和家人再次陷入危险中。   他转头对陈培说:“放箭吧。”   燕鸣恶狠狠地瞪着陈培,“我对你不薄,你为何要听这个贼人差遣!”   陈培叹了一声,招手让士兵布弓箭阵,对着城下的人放箭。   陈培在箭雨声中高声说:“燕大人,林相对我有救命之恩,我比起彭安,更得林相信赖,所以我是那颗更为重要的暗棋。”   燕鸣听到陈培的话,悲愤交加,他竟然也像林志琅一般,识人不清。此刻,他走投无路了,后有梁集带人围堵,前面是冰冷的城墙,他挥动长剑抵挡箭矢的袭击,逃无可逃,对着苍天痛声哀嚎。   他身后的数千士兵四散逃跑,被梁集带来的人包围着,头上又有箭雨袭来,纷纷倒地坠马,死伤惨重。   箭雨射了许久,梁集带着人马围到了城下,燕鸣和燕明冶身边只围着十几个士兵了,他们跌坐在城墙边上,再没了抵抗的力气。   林志琅对陈培说:“开城门吧。”   林绿萼扶着父亲走下城楼,在侍卫的保护下,林志琅靠近在墙边苟延残喘的燕鸣和燕明冶,他对浑身是血的燕鸣说:“我留你儿子一命,因为他一直为我求情,否则我早就被你杀了。”   “而且他本身也是个好人,都怪我,四年前骗他去边关投靠张干,为他惹了不少麻烦。我会让人将他囚禁起来,好吃好喝地养他一辈子,也算是我对不起你燕家的一点忏悔了。”林志琅说完,侧头问林绿萼,“你看行吗?”   “随便你。”林绿萼瞥了一眼燕明冶,只见他还怔怔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太过灼热,让她不得不低下头看向脚下的土地。   云水策马上前来,林绿萼一下放开父亲的手臂,她几步上前,关切地望向他,“你怎么浑身是血?”   “都是别人的血。”云水翻身下马,手掌轻捏她白皙的鹅蛋脸,在她脸上留下两个充满泥土和血污的指印,他一下呆住,他没发现自己手竟然这么脏。他在自己袖子里掏出一块更脏的袖帕,愣了愣,又在她袖袋里摸索。   “干什么,这么多人看着呢。”她嗔怪地盯向他,这么多人看着,他就伸手进她衣袖里摸她光洁的手臂,羞死人了。   她淡扫蛾眉,容貌美艳,噘嘴嗔怪的时候更添两分娇气,只是她不知自己脸上留着两个血泥印子,侧头抿嘴轻笑,颇有几分滑稽。   “姐姐……”他又伸手过来拉她衣袖。   城外一片狼藉,城墙上、城南外都是士兵,她闻着腥臭的血味,揉了揉鼻子,又见父亲和梁集、陈培都看着她,他们眼里带着笑容,她不知为什么大家都看着她笑,她想了想,他们定是因云水的急色而发笑,她推开云水的手,“我先上马车了,你处理事情吧。”   林绿萼轻咬樱桃小嘴,极小声地说,“晚上等你。”她浅笑着跑回城内的马车里。   自从林绿萼出来后,燕明冶的目光就不时地落在她身上,她方才在他面前神色平常地说“随便你”,真是一点未将他的生死放在心上。而他却朝朝暮暮地期盼与她重逢。   更让他震惊的是,林绿萼竟然与徐之有不清不楚的关系,徐之伸手轻捏她的脸庞,态度亲昵,又伸手摸她的手臂,她羞怯躲避,眼中却含着脉脉深情。   为什么?燕明冶拿着长刀,半跪在地上,怔怔地抬头望着她,她却一眼也未多看他。她为什么会和徐之扯上关系?难道是因为徐之的胞妹云水的缘故?可徐之已经有深爱的夫人了,还有两个儿子,林绿萼也毫不在意吗?   他脑袋嗡嗡的,如何也想不明白,胸口又嫉妒的反酸,连父亲在他身边死去了,他的目光还是牢牢地盯着林绿萼离去的背影。   云水想追着去给姐姐把脸擦了,林志琅一下拦住他,凑在他身边小声说:“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告诉你。”   林志琅让人将燕明冶绑住送进城中一处私宅,他指着城上的塔楼对云水说,“去那里面说吧,有些事我不想让绿儿知道。”   云水见岳丈神色黯淡,似乎心事很重,点头随他走上了塔楼。 第124章 筹谋 去谋划吗   燕明冶被绑着往城中押去, 路过林绿萼所在的马车的时候,他使劲儿往马车上撞去,肩膀“咚”得一声撞在车壁上, 车里的林绿萼听到响动,拉开窗上的帷帘看向他。   他棱角分明的下巴上挂满血污, 额前的碎发凌乱地粘在眉眼间,双手被反捆在身后,祭祀所穿的净色长袍污秽不堪,身上多处受伤。   林绿萼看向城外, 燕鸣被士兵草草地丢到板车上, 正与若干尸体一起拉到城外的乱葬岗丢弃,而燕明冶无动于衷, 只眼含热泪地盯着马车里的她。   她感觉他真是疯魔了,以往只知他固执, 却不想他在经历了这样从云端跌落泥潭的打击后,不管周遭的一切, 还是只看着突然出现的她。   士兵们粗鲁地拖着他起来, 他嗓音沙哑地望着她说:“我想问你一句话。”   “别废话了。”士兵们扯着他架起来,他倔牛一样地挣扎。   林绿萼对着士兵们挥了挥手, 她微微蹙眉, “你问吧。”   “你这些日子, 都躲在徐府吗?”   “嗯。”   “为什么?你就这么憎恶我, 宁愿委身有妇之夫, 也不肯回到我身边吗?”他看到她脸上还挂着一点泥色,想起她和徐之方才亲昵的模样,心里便阵阵疼痛,他实在无法理解林绿萼为什么会这样做。   他亲眼所见徐之有妻有子, 亲耳听到那个垂髫男童叫他父亲,他多番打听,徐之也确实是从边关回来的徐仲的侄子,他在边境的时候随徐仲出战,还曾亲手斩杀田丙。   这样一个突然出现的男子,就能赢得绿绿的芳心?绿绿一定不喜欢他,只是为了躲避灾祸,才乞求他相助。   这样想就可以理解了,徐之是一个会私纳贱籍女子为妻的好色之徒,他被林绿萼的美色所诱,所以听她差遣,联络梁集,拯救林志琅。他心里不禁嫉妒徐之,他的夫人已是他见过的鲜有的美人了,他如今却又还能与林绿萼苟合!   “你想多了,他的夫人就是我。”林绿萼不想解释太多,记得每一次和他相见,她都对他把话说得很清楚,从未有欺骗他感情或故意引他癫狂之举。但拒绝他再多次,他还是这样执着,她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给他解释清楚,他恐怕也听不进去。   她放下了帷帘,父亲估计会和云水一起回来,她也不用等他了,“回府吧。”   马夫挥动马鞭,向徐府驶去。   燕明冶看着离去的红锻金顶马车,不解她为何会说自己是徐之的夫人,只觉失魂落魄。   ……   云水跟着林志琅走上塔楼,冬日的风吹起城墙上的幡旗舞动,绣着“永兴”的墨绿色旗帜被士兵从墙头上拔下来,扔了出去。   云水还未当着他的面叫过岳丈,又见他神色不佳,于是还是尊称道:“林相,有事就说吧。”   林志琅关上塔楼的门,突然跪倒在地,“太子殿下,臣错了!臣不该有不臣之心!”他眼泪流出了满面,在牢中没有机会刮胡子,下巴上冒出了一圈青须,泪水顺着脸庞淌在乌青的须髯上。   “人各有志,林相这些年也操劳了,我无权无势,你为自己打算也无可厚非。况且你冒着株连九族之罪抚养我这么多年,我又怎敢奢求其他。”云水真心觉得,他身为前朝太子,林相为他做的已经够多了。   若林相拼尽一生扶持他复国,他就算坐上了九五至尊的宝座,也会心存愧疚,不会安稳。   但云水未伸手去扶林相,他倚着柱子,垂眸掩住眼中的落寞神色,“我去刺杀唐枚那天晚上,出来遇到巡街的官兵追击,那夜的人是你安排的吗?你是想……杀了我吗?”   林志琅跪在地上,双手握紧成拳,大拇指的指腹重重地按着地板上的渣滓,他顿了许久,才回答道:“臣想与太子殿下私下说的就是这件事,求太子殿下不要告诉绿儿,否则她会记恨我一辈子。”   云水深沉地叹了一声,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天夜里,林志琅到马厩里来,涕泗横流地跪在他面前说:“臣只有投降,才能护住先皇血脉,太子殿下的命日后与臣的命挂在同一把刀下,臣在此立誓,决计护太子一生,不让太子死于殷牧昭之手。”   不死于殷牧昭之手,但可以死在他的手中。   云水又想起那天林志琅说:“太子乃是真龙,有朝一日一定能光复社稷。臣肝脑涂地也会等待那天的来临!”   他等着等着,却想自己终结那天的来临。   云水回忆起林相派人将他从地宫里救出来,又派人教他武艺和文章,还为他取名……千言万语只化为一句哀叹,“我知道了,我不会告诉姐姐是林相派人截杀我。”   “但我并不是想杀了太子殿下!”林志琅抬起头,嘴唇翕动,眼中带着清亮的光,“我怕唐枚死后,殷牧昭愤怒地追查此事,所以派人在那夜射杀你的同伴,我想拿一两具尸体回去,再派人调查出他们是前朝余孽的身份,这样既可以平息殷牧昭对此事的追查,又不会将祸水引到自己的身上。”   “我真的没有想杀了太子殿下!我做事狠绝,若真对太子殿下存了歹心,必在箭上喂毒,又怎会让殿下受伤而返,因此怀疑我。”他急切地解释,眼神镇定地与云水对视,瞧不出一丝虚情假意,“我知你武功高强,谢易告诉我,你与他对打已不落下风,他可是武状元,你是他的徒弟,怎会被箭矢伤到。”   “那日我躲在暗处,看到你受伤之后,立刻命他们停手!太子殿下,你与绿儿真心相对,我贪恋权势,但也爱护家人,我不可能做出让外孙出生时没有父亲的事。”   “我确实想过,你若死在边境的战场上了,那我心里对哀帝的负罪感会少更多。但我绝不会自己动手伤害你,我毕竟也养了你九年啊!”他抹了一把泪水,哀愁不已,窗外白鹤飞过青天。   云水扶他起来,安抚道:“既如此,那我心里一丝芥蒂也无了。”   林志琅站起来,深深地吸了几口气,待情绪稍缓后,关切地问道:“殿下,如今是否打算称帝?”   云水看着他,不知林相何意。   “殿下暂且不要称帝。我在来的路上听绿儿讲了你安排梁集做的事情,心里佩服殿下的智谋,但如今殷牧昭在边关与徐仲对战,两方厮杀却还未伤到根本,彼此恐怕都有所保留,因为想着京都还有莫建元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匪首,他们不会想让莫建元坐收渔翁之利。”   林志琅在牢中幡然醒悟后,又从为他医治的太医那里得知了是徐小将军派人在救他,他心里感激,决心为云水好好地谋划一番。   他说起心中的计划,“你的身份暂时不能暴露。没见到晏隽之的尸体,一直是殷牧昭的心病,他若知道你还活着,他会忌惮你,更会保存实力,回头攻打你。你的身份让天下人知道,也会伤了徐仲的心。因为徐仲他是前朝亲王,而你的身份比他更名正言顺,他只有除掉你,登基时才不会遭前朝遗孤的唾骂。”   “所以现在京都无主,你不可称帝,也不可对外宣称自己的真实身份,否则会迎来两方对你的攻打。”   “但我会帮你造势。”林志琅信心十足地一甩宽袍,淡淡微笑,“以徐之斩杀匪首莫建元,还帝都百姓安康造势。”   “我们一边私下招兵买马,一边对殷牧昭和徐仲都发去‘虚位以待’的信息。你私下对两方都发去消息,便说你将京都已经料理好了,谁能胜出,你就恭迎谁为皇上。你谎称自己兵力不足,又无雄心大志。”   “他们见你掌管着京都,却不登基,还态度谦和讨好,势必会更加卖力地除掉对方,以期重回或夺得宝座。”   “我再在南方和京都一片为你造势,让百姓知道你是爱民如子的将军,是从匪祸中拯救黎民苍生的英豪!”林志琅又絮絮叨叨地说了许多,详细的计划他想两人再一起商议。   云水拍了拍林相的肩膀,一时语塞,只有感激二字可言。   林志琅恢复了以往的得意神色,虽身上的伤疤还在疼痛,却挺直了脊背,“殿下,待明年开春之后,我们一同前往边境,拿回属于你的天下。” 第125章 夜语 去相聚吗   林志琅跟着云水回到了徐府。   踏进府门, 绕过照壁,他看到正厅里坐着不少人,他不敢抬头直视夫人、女儿, 先是双手撑着腰直喊疼,又是揉着心口, 翻出胳膊、腿的伤痕惨叫。   虽然没有人理他,但他也感觉夫人的眼神从责怪变为担忧了,谁知夫人走过来,并不搀扶他, 反而拿起墙上挂着的鸡毛掸子一下打在他肩膀上, “别装了,我问了薛太医, 你只有些皮外伤,自己能走就快来吃饭。”   林夫人和严娉婷张罗了一大桌菜, 食物的香气萦绕房中,众人落座。   林志琅在牢里粗茶淡饭了几个月, 晃眼一看, 蒸猪蹄肚、椒麻羊肉、鹅肉巴子、五味蒸鸡、辣醋腰子……他咽了咽口水,拿起筷子, 又看了一眼场中众人, 沉默的沉默, 深思的深思, 流泪的流泪, 他一时之间又不好意思独自动筷。   梁集与女儿许久未见,他对小女儿关怀甚少,两人虽坐在一起却无话可说,各自沉默着, 过了半晌梁珍意才开口求道:“父亲,可否派兵帮我寻找粉珠?”   梁集见她双眼通红,哀叹着拍了拍她的肩膀,“我要秘密回康州,以防生变。”他听徐小将军说,他已派人找了数月,但仍未有任何粉珠的下落,梁集猜测外孙女已经凶多吉少,只是女儿还不肯放弃。   梁珍意肩膀扭开,甩开他的手,侧头冷哼,“林相派你做的事,你从不推搪,亲女儿和外孙的事,你则毫不在意,这么多年了我竟对你还有指望,是我多想了,我向父亲致歉。”   梁集不忍直视她伤心的眼神,头转向另一边,端起桌上的茶水一口饮尽。   宁夫人听到了匪首伏诛的风声,连忙赶去了相府,府中凌乱不堪,值钱的东西被一抢而空,秋季无人打扫,腐叶堆了满园。   她遇见回府派人洒扫的林夫人,两人相拥而泣,林夫人便将她带来了徐府。   宁夫人与宁离离痛诉,“那夜你爹和析哥儿在码头清点明州运来的一批玉器,听到城里的动静,立刻启程回了明州!我在宁府米库里躲了好长段日子,气煞我也!”   宁离离与母亲越说越气,他父亲有好几房姨娘在明州,遇难之时他竟然带着嫡子跑回明州,女儿在宫中,他不管就罢了,朝夕相对的夫人他也不顾死活。她劝慰了许久,母亲依旧置气,决心从此老死京都,再也不回明州,再也不见那个不孝子和夫君。   严娉婷与诸位并不相熟,恰好赵氏商行的管事寻了来,她便起身出去了。   林绿萼拉着云水小声说:“我爹方才和你说了什么?”   云水与她低语,“为我筹划了一番。”林绿萼更要细问,她怕爹还不老实,私下里算计着什么,云水便与她解释了几句。   房中饭菜飘香,烛火明亮,纱窗映着院外的树影,壁上挂着山水花鸟图,林志琅一圈看下来,最后视线不经意地瞟到了冷漠注视他的夫人,他方拿起的筷子又缓缓地放下,尴尬笑着,如坐针毡。   林夫人对着诸人道:“吃吧,也没有别人来了,再聊一会儿饭菜就冷了。”她又侧头让温雪帮赵夫人备一点吃食,待她回来了给她送偏院去。   晚饭结束后,林志琅试图出去走走,他想让陈培帮他将依附他而又惨遭莫建元屠戮的世家贵族的尸体寻回来,他将他们重新安葬。   林夫人在他身后幽幽地说:“我劝你小心,这么多人因你而死,你现在和过街老鼠也没什么区别。”   林志琅低头叹了几声,又多带了几个护卫前往陈府。   ……   夜深人静,林绿萼去耳房看望熟睡的小光光,乳母与温雪都夸小公子吃得多,睡得香,她伸手轻抚他饱满的额头,脸含笑意地离开了耳房。   回到正房里,烛火温馨,她闻到空气中残留的梳洗后的香胰子气味。   云水正挑灯看书,见她回来了,他放下书走到她面前,像堵移动人墙一样拦住她的去路,她往左,他伸手拦住,她往右,他又将她揽回怀中。   她抬眸瞥了他一眼,粉拳在他胸膛轻敲,“做什么。”   “不是说晚上等我吗?”他声音暗哑,眼含笑意。   他的呼吸燥热,粗粝的大掌轻抚她的脖颈,引得她脖上细嫩的肌肤轻轻地颤栗,他拉拽她的衣裙,褪去了她的外衫。   随着他的抚摸,她盈盈地娇笑,皮肤上的每一个毛孔都舒适又痒痒。   林绿萼从外回来,夜风寒凉,但被他拥抱带动着,呼吸也不禁热了起来,她哼哼道:“和父亲、母亲说了一会儿话,父亲初见小光光,喜悦得紧,半晌不肯离开。把他们送走了,我又回来问了乳母几句……”   她的话音落在唇齿交缠的旖旎声中,温热的唇相依相偎,缱绻缠绵。   拥吻了许久,她双腿柔软,站立不稳,无力地软在云水有力的臂弯中,他抱着她放在柔软的被褥上,拉扯她的裙带,两人对望,眼中带着迷离的水雾。   突然听到一声压抑的惨叫,云水探索的手微滞,眼中情.欲的光芒微暗,他担心地抬头看向隔壁院子的方向,“好像是林相。”   林绿萼“噗嗤”一声笑出来,抬起膝盖轻撞他的腿间,“大概是在被家法伺候吧,我母亲会针灸推拿,她抓着一些疼痛的穴位使劲儿捏,真的很痛。小时候我做错事了,她都不用打我,替我推拿一通,我能哭上半宿。”   “这么恐怖吗?”他话音未落,又听到一声响彻云霄的惨叫,岳丈方才还有所收敛,现在恐怕是真的疼的忍不住了,他轻啄姐姐的脸庞,又俯身轻吻起伏的凝脂。   两人衣衫尽褪,温热相戏。伴着林相的声声呼痛,云水沉在软腻中,却总感觉有些怪怪的不得劲。   过了半晌,林相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   林绿萼趴在床上,转头红唇轻抚过他放在她耳边的脸庞,娇媚低语:“父亲伤没好,母亲留了颜面。”   他的双手拥着她的腰肢,喘着嗯了一声,腰又沉了沉。   林绿萼红唇里溢出来几丝柔声,屋外只有寒风轻吹竹叶的飒飒声,两人又沉浸在床笫间的欢愉中。   待云水快登上极乐的愉悦之时,他低声喘.息着,院里的门却“咯吱”一声被推开了,又传来由远及近的橐橐脚步声。   两人对视,林绿萼压抑着不发出声音,带着泪珠的羽睫轻颤,不解地看着停下来的云水,似乎在问,谁啊?   云水起伏的腰顿了顿,他抿着樱色的薄唇,眉眼间隐有一丝怒色,这时候谁会有事寻他们吗?   林志琅推开隔壁耳房的门,回头对林夫人说:“我还是想再看看小光光,刚才他圆润的眼珠子一直对着我眨,肯定有话想对我说。”   “他才三个月,哪里会说话?”林夫人哼了一声,跟着他走进去。   小光光被姥爷深情的注视吵醒了,哇哇哭了起来。林夫人把小光光抱在怀中,低声唱起童谣,待小光光不哭了,她又低斥夫君,“让你小声些,待会儿把女儿、女婿吵醒了。”   “太乖了,你抱一抱他就不哭了,让我也抱一抱。”林志琅从夫人手中接过外孙,他手刚搂住小光光,小光光又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   林夫人冷笑,又从他怀里抢过小光光:“他大概是和你有仇吧,毕竟你害得他母亲早产,害得他险些无法来到这个世界上,待他长大一点,我就让他知道你这姥爷险些害死他!”   林志琅像三岁小孩,低头听训,还是忍不住又伸手轻抚外孙白嫩的脸庞。   父母在耳房逗弄小光光,时不时传来几声母亲对父亲的责怪,以及父亲对小光光说不尽的喜爱之词。   林绿萼身上还挂着薄汗,她伸手制止云水继续动,她拨浪鼓一样地摇头,在他耳边极小声地说:“这床,一动弹就吱吱地响。”   云水黑着脸,掀开被子站起来,大喇喇地站在她面前,臂弯一伸将她抱起来。   她羞耻地红了脸,一只手捂着自己的嘴,一只手捂着他的嘴,尽力不发出声音,心里暗自叹息,明日还是让小光光去隔壁院子睡吧。   ……   林志琅随陈培一同派人寻觅,将曾经跟随他又枉死的那些京官的尸身从乱葬岗里寻了出来,立碑安葬在郊外。   十日后,尸身都安葬妥当了,徐府诸人一同在郊外为枉死的人祭酒、献花。林志琅面色暗沉,忍了许久心中激动的情绪,最后还是按捺不住,跪倒在地,头重重地磕进了泥土里。   “曾说带你们一同荣华富贵,最后却让你们含恨离去,父母子女皆被屠杀。我背负了深重的罪孽。”他的额头砸在冰凉的泥土中,趴在地上,对着墓碑嚎啕大哭,不止是眼前这些死去的人,还有那些有志之士,曾在他美好前景的许愿中,心甘情愿前往偏远的南方,为他发展势力。   那些人都相信他,为了他付出了一生,期盼他能重振朝纲,盼望他能带领大家实现宏图大志,但最后也只留下了数不清的遗憾,他们已经死了一两年,林志琅无法再寻到他们的尸骨,他心中充满沉痛的悲哀,他连将这些人的尸骨带回故乡都做不到,他因狂妄害了自己,更害了数不清的人。   林绿萼看他趴在泥地里哭了许久,走到他身边轻声安慰了他两句,他摇头让她别管他。   他絮絮叨叨地道歉,讲起曾对这人许下了什么,对那人承诺了什么,最后他都没有做到,他恨自己的过错,但这些人都死了,他的遗憾会成为终身的遗憾。   日头偏西,橘色的晚霞在孤鹜的嘶鸣中舒展。   梁集叹了两声,使劲儿将林志琅从地上拉了起来,他沉声道:“林大人,你还活着,就带着他们的希望好好活着。你曾许愿他们海晏河清,那你就用余生去做到,你若实现了曾经许下的承诺,他们在地下看到了也会瞑目。你悲哀自弃,才会成为我和他们终生的遗憾。”   他劝慰了几句,林夫人也上前来劝说,林志琅止住了痛哭,对着晚霞长长地嚎叫了一声,将心底的愤怒吼叫了出来。   严娉婷在一旁拉了拉林绿萼的衣袖,霞光为她们美丽的容颜镀上一层温煦的橘色,“我要回显州了,明早就走。”   “怎么这么急?”   “京都不安全,地头蛇还是该在自己的地盘游走。”严娉婷拉着赵铮,“给晏夫人道别。”   严娉婷又对云水说,“隽之,别忘了答应我的事。”   云水点头,“我记得。”   林绿萼看着两人,明眸闪烁,云水正要解释,赵铮响亮地喊了一声:“父亲,再会!”   严娉婷霎时瞪圆了眼,随即“噗嗤”一声大笑,她弯腰抱起赵铮就跑,一句也不对林绿萼解释,让她生气去吧!   林绿萼望着严娉婷在霞光中奔走的身影,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她快走了还要使坏,真是恶人。”   梁集走到一旁的松树下,犹豫了片刻,“跟我回康州。”他不能在京都久留,林相想制造徐之没有兵力的假象,所以他这些日子在京中都甚少走动,不让人知道他与徐之有联系。   “不。”她别过头。   “你母亲担心你。”   她眼眶微红,固执地说:“但我也是母亲了,我也有担心的人!”   梁集点了点头,“我留一队人在京都陪你。”说着他转身离去。   梁珍意侧头抹了一把泪水,几不可闻地说了一句“谢谢”,他没有听到。   宁离离的父亲也带着哥哥从明州乘船回来了,她的父亲追着她母亲哭诉,说那日派了人进城去救她,但在城边等了许久也未见到她的身影……如此云云,宁夫人根本不理会。   父亲又让宁离离跟着一起回明州,说西边还在打仗,京都暂时不安定,待在这里不安全。   宁离离本想劝母亲一起离去,那夜在护城河边的胆颤心惊她这辈子也不想再体会第二次了,更别说在冷宫的井里挂了一夜,又被燕明冶的手下调戏抚摸的事……但母亲不走,她也决心不走,她对父亲说:“我留下来陪我的好友寻找女儿,若寻到了,我就劝母亲一起回来。”   父亲拗不过她,便说:“充叔打理着京都的生意,我让他把账本都交给你,你自小聪明,算术灵活,也学着做些事吧。”   宁离离喜悦地接下了这个重担,她终于也有了事情可做。   林绿萼与云水手挽着手,踏着夕阳的余晖,往家走去。 第126章 大礼 去派探子吗   “报!”   殷牧昭正在大帐中与部下商量作战计划, 白雪飞舞覆盖四野,他在京中养尊处优了十年,骤回战场又处于边关风雪交加之地, 虽穿着厚厚的护膝和长靴,膝盖却总觉有刺骨的寒风卷入, 疼得厉害。   冬雪覆盖山林,他与徐仲的战斗暂止,他带着兵马驻扎在山高峰险的荣山下,背靠高山, 面前树木砍尽, 视野极其开阔,若徐仲从西北方进兵奇袭, 他们可退至高处依山势投石放箭,占据地利。   若徐仲想绕到后面袭击他们, 则要行非常远的路登上荣山的前峰,届时必被他派在附近的探子发现, 他可带兵直取徐仲的西北大本营。   殷牧昭占据了进可攻退可守的地盘, 心里更担心京都的事情,他和徐仲这一仗不知道要打多久, 必争得两败俱伤, 反而给了莫建元坐稳皇位的机会。   他深知徐仲恐怕也在担心这一点, 所以除了开始的一仗打得激烈外, 后面两边都试探性地小规模交战。徐仲既不想放他离开, 又不敢放手一搏,对于这样瞻前顾后的对手,殷牧昭心里鄙夷。   他坐在黑漆描金靠背椅上,挥手让来人回禀消息。   信使一路从京都赶来, 帽子上堆着积雪,进了温热的大帐后,帽上的灰晶冰渣缓缓融化,水渍将帽子上的灰毛粘成一团,他跪在地上高举皮封的信袋,“匪首莫建元郊外祭天之时遇袭,已中毒暴毙。燕贼由禁卫军统领陈培带人围堵截杀。”   殷牧昭鹰一样锐利的眼眸里透出几分喜色,随即招手让他送上信件,“是陈培带人做的?想不到这人平日里不声不响,倒还有点本事。”   周围的将士也面带喜色,纷纷向皇上贺喜,陈培过往不依附于林相,又忠贞老实,只要派人传信回去让他身居高位,他必感恩戴德,整顿京都等待皇上圣驾回銮。   信使膝行上前,捏着信的手微滞,“皇上,是徐之用美人计向匪首投毒,也是他联络了陈培,在郊外截杀了燕贼。京都百姓传唱徐之的英勇事迹,如今他在城中威望甚高。”   大帐中霎时安静了下来,唯有铜盆中的火光炸响,零星的火焰落在帐中厚重的地毯上。   “京都落在了徐仲的侄子手中?”殷牧昭蹙着浓眉,手指在桌上敲击,发出咚咚的声响,当初在林志琅的建议下,他将徐之召回京都,如今却落了个被徐家叔侄前后夹击的局面,林志琅……他想到这个名字,恨得牙痒痒。   “这是徐之的投诚信。”信使递上褐色皮袋。   殷牧昭微愣,他并不相信徐之会投诚,他伸手接过信袋,冷笑道:“又耍什么花招。”   信中,徐之极尽恭维之能事。他已得知了几月前徐仲派探子进永城救回了独子徐景兮之事,那他这个被随意送到京都当作人质的侄子在徐仲的阵营中,便没有了利用价值。   日后徐仲若是继位,徐之对社稷既无功劳,这些日子也未在战场上杀敌效力,必捞不到什么好处,最多被封为一个闲散的郡王,他年纪尚轻,想为自己创造一个天大的功劳。   所以他决心投靠圣上,圣上乃天命所归,英武骁勇……一系列的恭维话之后,徐之提出愿替圣上效劳,听候差遣,唯愿搏个前途。   殷牧昭勾着嘴角讥笑了两声,又把信递给场中的几位将士传阅,“你们怎么看?”   他又问向信使,“徐之在京都可还老实?我看他是想假意投诚朕,待朕放松警惕后,和他的叔叔一起造反。”   “徐之如今在京中名声甚好。陈培掌管着七万禁卫军,徐之收编了两三万人,两人共同掌管着京都的事宜,但似乎面和心不和,都城的探子来报,两人好像有些矛盾,因为徐之救了林相……额,逆贼林氏。陈培想将都城沦陷的罪魁祸首林志琅斩首示众,但徐之将他囚在府中,并未处理他。”   周围将士议论纷纷,有说这是阴谋诡计的,也有觉得徐之的话不无道理的。   殷牧昭挑眉,“徐之将他囚在府中做什么?”他又对底下将士说,“这样看来,陈培倒是个忠肝义胆之人。”   信使说:“徐之说想来年开春之时,亲自将这个大礼送给圣上,作为他的投诚信物。”   “哼。”殷牧昭冷笑了几声,他确实想手刃林志琅,他的妃嫔子嗣皆被莫建元屠戮,莫建元是林志琅养的家犬,只是这家犬长了利齿把主人反咬了一口,但归根到底也是这条狗的主人之过。   他对他这么多年的信任,最后却遭遇了这样的背叛,他本对徐之的行为存疑,但听他说愿亲自将林志琅押解来送给他,他倒是有几分动心。   况且,他担忧徐之假意投诚,待他回京时带人埋伏他,但徐之若是主动来到殷军大营,被他囚在身边,京都里有老实忠厚的陈培守着,他就比较放心了。   “他亲自将逆贼押来荣山,我就信他几分。待朕除掉反贼徐仲之后,自会许他高位。”殷牧昭说着却露出讥笑,他打算先派人去京都联络陈培,若能直接将徐之秘密除掉,就把他除掉,若不能秘密除掉,就放任徐之带着林志琅来荣山,至于对徐之高位的许诺,那自然是骗他的。   殷牧昭弯腰揉了揉疼痛的膝盖,过往十年都是林志琅在他身边帮他出谋划策,如今要他自己来想这些乱七八糟的事,他真是浑身不爽快。   “多派人在京中打探消息。”又说,“徐仲那边有没有什么异动?”   探子回禀:“暂无情况。”   殷牧昭点点头,转身对侍从说:“再加两个炭盆。”   隔着平原相对的徐仲也收到了徐之的信,他听闻莫建元已死,大喜过望,又见侄子诚心希望他获胜,他心里欢喜,又担心侄子就此在京都发展起威望与势力,于是他也派人回京都多探查徐之在做些什么,若是侄子想就此向天下人公布真实身份,那他恐怕不得不……   ……   半月之后,徐府,冬日夜深人静之时。   云水与姐姐在桶□□浴,头顶的瓦片总发出声响,两人面面相觑,决心暂时不要理会。   他们擦洗干净身体,在床上相拥调笑,温热的呼吸在彼此脸庞荡漾,头上的两方人手竟然还打了起来,踏得瓦片哗哗作响。   林绿萼被空中飞舞的灰尘激得咳嗽了几声,在云水耳畔轻声说:“要不让阿葛带人将他们射下来吧,大半夜的好辛苦啊。”   “岳丈说由得他们打探,最好让他们知道我沉迷美色,花天酒地。”他按着美色柔软的腰肢,俯身而上。   房梁上的探子伴着房中传来的娇笑声,生死相搏。 第127章 战胜 去迎战吗   冬至日匪首莫建元伏诛之后, 都城恢复了安宁。   徐小将军将莫建元搜刮在宫中的民脂民膏还给了百姓和商家,又联络宁氏与赵氏商行在冬日里降低了米盐的价格,让京都及附近城镇的百姓都过了一个好年。   徐小将军收获了好名声, 但他却并没有贪恋权势之心,平日里在徐府饮酒作乐、画画听曲, 偶尔也能在横河边的画舫上看见他的身影,百姓围堵向他抛花,他也一一接下,不多做言语。   他貌若潘安, 风姿出众, 各家都想将女儿嫁给他,但京中大多数的世家贵族都没有躲过莫建元的屠杀, 如今也没有门当户对的女子可以嫁他为妻,略一打听得知他有妻有子, 直叹可惜。小门小户的就动了送女儿进徐府为妾的主意。   徐小将军来者皆拒,说与妻子伉俪情深, 许下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承诺, 绝不纳妾。   百姓传唱他们的深情,京中好事者又想打听徐夫人的出身, 但徐夫人神秘, 无人知晓她是何家贵女。   远在显州的严娉婷闻到了商机, 立刻让底下的书生编写了好几套徐小将军与夫人的情爱话本, 故事曲折离奇, 甚至有徐夫人是狐妖报恩的版本,每卷印成必卖脱销。   元宵节后,徐小将军宴饮回府,路遇乌镇来的百姓向他诉说冤情, 他当机立断替百姓做主,惩治了乌镇的县令,又赢得了一片叫好声。   倒春寒的大雪压垮了乡镇上一些简陋的民宅,徐小将军又开仓放粮救济流离失所的百姓,粥棚摆了一月,又用徐府的银子募饥民在城郊修筑房屋,待房屋修好后再将房屋赠与灾民。   京都及南方诸镇都传颂徐小将军的事迹,他一时风头无二。   边关的徐仲收到这些消息,像热锅上的蚂蚁干着急,更想快些将殷牧昭解决掉,以防晏隽之名声鼎沸后,借机向天下人宣布真实的身份,继而称帝。   殷牧昭收到一封封徐之对他的投诚信,说自己已将京都治理好了,只待皇上回宫统揽大局。   殷牧昭也很着急,他来西北边是为了杀个痛快,现在却成了孤家寡人,又被徐仲拦在这儿进退不得,去岁冬日,他派人去离荣山最近的西北重镇月城征粮,月城补给的粮草快被他们吃尽,不能再拖了。   他本可再往东边的康州征粮,但康州州牧梁集是林志琅的人,如今梁集不听他使唤,殷军的粮草补给不上,若再不将徐仲击溃,不出一个月,军里就断粮了。   二月初的春风吹绿了山头,带回了梁上嬉戏的燕子和争艳的百花,云水照原定计划,带着逆贼林志琅出发,去西北襄助皇上。   出发那天,空中飘着小雨,灰青的雨幕笼罩丛山峻岭。   林绿萼戴着帏帽,抱着小光光送云水到了城边的长亭,风雨中春寒料峭,卷起她帽上的白纱翻涌,露出半张琼姿花貌,她摇了摇怀中睁着水灵灵眼睛四处打量的儿子,对云水说:“小光光才五个多月,还不会叫爹,你此行一定要保重自身,我不想小光光一辈子都没机会喊出爹爹。”   云水站在长亭中,伸手逗弄朝光柔腻的脸蛋,轻唤道:“叫爹,爹爹。”   小光光咯咯地笑,粉圆一样的手去抓云水系帽的绳子,抓不到绳子便将粉拳打在云水的脸上。   云水一边挨打,一边笑着教他:“爹,爹。”   “好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你爹。”林绿萼望了一眼随他离去的队列,这两万是他新收编的人。   陈培还暗中将他过往十年直率的部下三万余众交给了云水,冬天的时候,这三万余人伪装成各种身份,已分批去了康州和月城,只待云水到了之后集.合。   “这附近也有多双眼睛盯着,我就不久留了。”徐之带了两万人出城的消息,很快就会传到徐仲与殷牧昭的耳中,想必也会让那两方人放心。   云水伸手将她抱在怀中,她温热的香气和柔软的怀抱令他留恋,他搂着姐姐闭眼深吸了两口气,想在未来的几月里都记得这股温柔。   云水放开姐姐,说不出甜言蜜语,犹豫了半晌憋出一句:“你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林绿萼浓长的睫毛上挂着点点泪花,她苦笑着推了云水一下,“快走吧,我会教他叫爹的。”   云水骑上骏马,回头对她挥手,不忍再看春风微雨中曼妙的身影,勒紧缰绳纵马离去。   ……   三月踏青之时,林绿萼叫上宁离离在桃花林里饮果酒,打叶子戏,两人都兴致缺缺,各自思量着事情。   宁离离将手牌丢开,又抓了一把金瓜子给林绿萼,“我输了,不打了。”   “行,我也没趣味,还是麻将好玩。”林绿萼撑着石桌起来,满眼桃粉绿柳,一派融洽春景,她却眼睑微红,“我给静媛立了一个衣冠冢,不如去找她喝两杯吧。”   中秋节和杨静媛离别之后,她就失去了音讯。   林绿萼多番自责不该劝她去偷菜,应该让她与自己同行……开始还抱着她躲起来了的念头,勉力欺骗自己她无事。后来徐之掌管着京中事宜,杨静媛就算不知道她是徐夫人,也知道徐小将军与她有私情,除了死了,林绿萼想不到她为何没了音讯。   檀欣也回来徐府寻她了,她不相信静媛想不到徐夫人是她。   前些日子,林绿萼回碧玉宫拿了静媛的宫装,在春花烂漫之地为她立了衣冠冢,时时去坟头洒两杯水酒,祭奠她早逝的芳魂。   宁离离撑着额头,眼带盈盈泪光,看着手上的镯子,想起去年与静媛比谁的玉镯更好看,摇骰子的欢笑似乎还在眼前,她却已经逝去了。   她忍着没哭出声音,叹息了几声,“走吧。我让充叔送百金一壶的佳酿过来,我请静媛品品新进的好酒。”   两人相偎着往衣冠冢走去,春风吹起花瓣,落在她们发间的珠翠上。   ……   云水到了月城,听到前方传来的战报。殷牧昭的军队在荣山下驻扎,驻扎的旁边有一条由西北及东南的磅礴大江。   冬天江水结冰了,殷牧昭并未在意。待春日积雪消融之时,徐仲派人炸了上游的堤坝,导致消融的江水带着冰雪直奔下游,将殷军的阵营冲乱。   徐仲在江水冲过之后,趁机带兵强攻殷军,本势均力敌的两支部队情况霎时发生转变,徐仲势大,殷牧昭势弱。   殷牧昭立刻带兵逃难,但背靠荣山,要逃就只能逃进山中,他原先备在山上的巨石箭阵因未来得及整顿军队,士兵一边逃难一边斩断捆绑巨石的绳索,胡乱滚落的巨石砸死了不少殷军。   他又被徐仲一路追杀,士兵丢盔弃甲,溃不成军,他如今正在荣山往月城逃难的路上。   云水决心立刻带兵迎击殷牧昭,他在来月城的路上,梁集也带着康州的士兵在后跟上了他。他的人马此刻并不比殷牧昭少。   云水穿上铠甲,带上兜鍪,俊美的容颜添了几分冷厉,肩上的金兽肩吞在璀璨的阳光下面露狰狞。   他命月城郡守开城落桥。   去岁殷牧昭派人来月城强制征粮,导致月城家家户户断了米粮,郡守见饿殍满城,敢怒不敢言,如今听到徐小将军要去征讨殷牧昭,郡守心里思索了一番,殷牧昭虽还是皇上,但败战归来,还不知要做多少恶事来弥补战败的损失,说不定又还要再征壮丁去讨伐徐仲……郡守不愿见百姓受苦,又听徐小将军是仁义之师,多番权衡下,开城门让徐之领大军通过。   殷牧昭身后是穷追不舍的徐仲追兵,他那日本计划去偷袭徐仲的粮仓,谁知上游的洪水顷刻而至,他深恨自己因江水结冰而失察,荣山山脚下是山势极好的驻兵之地,也是水势极险的大江下游。   他逃了六天,丢了一半以上的士兵,身后乌鸦漫天,哀嚎不绝,但他只能策马继续逃难,只有活着才有翻盘的希望。   午后日光明媚,月城高耸威严的城郭已在眼前。   殷牧昭突然勒紧马缰,鹰眼闪着冷峻的光芒,身后追击的藏青色徐字旗帜尤能看见,而月城的城墙下停驻着大军,军中翻涌着黑底金色的徐字旗帜。   当头一人手执红缨枪,一双眼睛如幽谷寒潭,少了往日在他面前的粗眉胡须,容貌俊美。   徐之,殷牧昭忽然有一瞬间的愣神,这个人的容貌在他记忆中出现过,有两个女人和他的容貌都极其相似。   “徐之,你的狼子野心终于藏不住了?”殷牧昭手执虎头纹大刀,咬牙切齿地盯着他。   他本想让月城郡守从上放箭攻击徐之,他抬头望向月城的城楼,只见郡守身旁站着一人,眉目清朗,宽袖翻飞,正对着他招手,林志琅高声道:“皇上,臣来了!”   殷牧昭胯.下的战马不安地发出“咴咴”声,身后“杀啊”的声音近了,而面前的徐之也举着红缨枪向他冲来。他满面土灰,冻了一冬的膝盖也酸痛得厉害,他抬头看向骄阳,刺眼的日光让他心中的澎湃趋于平静。   他曾是最骁勇的武将,如今还有五六万人跟着他,殊死一搏,一定还有生机。   林志琅看殷牧昭冷静了下来,他站在城墙上对身旁的人说:“郡守大人,能借你一百个声音洪亮的人用吗?”此处是平原地区,殷牧昭如果不进月城,往南边逃进山林里,往后想追他就麻烦了。夫人曾算过一卦,殷牧昭是有些运气在身上的彪悍人物。   郡守点头,让城楼上嗓门大的士兵自告奋勇。   林志琅编了几句话,让这一百人对着城下齐声高呼:“我等同根而生,何苦自相残杀!放下兵器,散向两边,过往过错,概不追究!”   “过往过错,概不追究”这八个字在平原上回荡,回音又伴随着城上士兵地不断重复,声声撞进殷军的心头。   殷牧昭身后的士兵勒马犹豫,前有狼后有虎,虽然殷军立有逃兵株连九族之罪,但此刻看来皇上怕是活不了了,他们逃了五六日,皇上也未曾管落后的士兵的死活……陆续有人放下手中长剑,策马奔向空旷的平原。   云水策马直直地奔向殷牧昭,红缨迎风招展,周围的一切变化都未落在他眼中,他只死死地盯着高大英武、鹰眼马脸的殷牧昭。   他在皇宫初见他的时候,便克制不住杀他的情绪,后来他越来越会隐藏自己的心事,忍着杀父母之仇与他欢笑饮酒,但此刻他无需再隐藏了,十一年了,他终于可以手刃仇人!   殷牧昭横起大刀,抵挡了迎面而来的红缨枪的挑、刺,电光火石间,两人已连过数招,他未曾想徐之的力气如此之大,他的手臂被徐之的一击震得酸疼,他堪堪又挡过一击,身上已破了数道口子。   他发现徐之故意没有直击他的要害,而是反复地用灵活的招式折辱他,他也被徐之的行为激起了昂扬的杀心,即使今日要死,也要把他一起带走。   他抓住徐之收枪的空隙,重重地一刀斩在红缨枪的枪杆上,枪杆顿时从中折断。   殷牧昭冷笑,乘胜追击想借势一刀砍在徐之脖子上,谁知兔起鹘落的瞬间,徐之跳起来躲过了他的横劈,足间轻点马背,抓着空中飞舞的枪头,纵身一跃到他面前。   殷牧昭来不及撤刀回防,眼见徐之手持折断的木杆,这一截木杆如短匕一般,徐之将银色的枪头像匕首一眼刺进了他的胸膛,他先闻到猩香的血气,再感受到锥心的疼痛。   曾几何时他很爱将侍从打得满脸鲜血,他闻到血味便会心满意足。蓦地闻到自己的血,他却颤抖着不能自抑。   殷牧昭跌落马下,沉重地摔在沾满血污的泥土中,他一只手捂着心口,一只手抓住徐之还要再刺的枪头,手掌被银枪划破,在生死的一刹那,他痛声哀求:“徐之!朕与你共享天下!你不要杀我!徐仲能给你什么?你替他卖力又有何用?我能给你天下!”   “殷牧昭。”   少年手上沾满仇人的鲜血,樱色的薄唇上噙着一抹笑意,眼里闪着激动的光彩,“我是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人。”   殷牧昭心口绞痛,双眼瞪圆,他一下就想到了徐之像谁,他像林绿萼身边跟着的婢女云水,也像前朝皇后——那个他强幸不成,被他按着头颅触柱而亡的女人。   “晏……晏隽之……你是晏隽之!”殷牧昭口吐鲜血,悲愤地呐喊,他一直隐隐觉得晏隽之没有死,他果然还活着!   他看着打开城门奔向晏隽之的林志琅,他想起十一年前林志琅突然带世家贵族投降奔向他,难道那年他是假意投降吗?他突然觉得十一年富贵梦一场,他怔怔地盯着耀眼的日光,死不瞑目。   徐仲带着人马赶到了徐之面前,他哈哈大笑,“侄儿,还是让你先一步下手了!”他翻身下马,一脚踢在殷牧昭的尸体上,又吐了一口唾沫。   林志琅头戴梁冠,身穿宽袍华服,手捧朱色盘子,迎着春光疾步而来。   徐仲心里不安,正要说话,林志琅当着三军将士的面揭开了朱色盘子上面的明黄色绸缎,露出了里面的传国玉玺。   这块放在宝华殿的木柜下,被宁离离藏了一年多又交给云水的玉玺,云水一直仔细保管着,不久前他将这事告诉了岳丈,岳丈激动地大笑,“太子殿下要恢复身份,就要恢复得轰轰烈烈,让徐仲猝不及防。”   林志琅高举朱盘,场中数万人看着在日光下璀璨夺目的盘龙玉玺,一时怔住。他朗声道:“反贼殷牧昭死前,高声喊出太子殿下之名,想必将士们也都听到了!”   他将玉玺端放在云水面前,一挥长袍跪倒在地,“太子殿下,受老臣一拜。”他话音刚落,身后的梁集,月城郡守,及云水带来的士兵纷纷跪下。   徐仲那边的钱思和许家四兄弟,高声呼道:“太子殿下,末将来迟了!”钱思所带的士兵们也跪了下去。   在空旷的平原上,烈风阵阵,徐仲想不到事情会发展成这幅模样,他身后的人犹豫着也跟着跪了,唯有徐仲一人站在晏隽之面前,他不能跪。   徐仲双手紧捏成拳,他只能听到风声和自己激动的心跳声,他面露微笑上前一把搂住侄儿的肩膀,“走,去我营中痛饮两杯!”   云水也笑,“今日与皇叔,不醉不归。” 第128章 中毒 去下药吗   徐仲带兵在月城外的平原上安营扎寨, 夜晚宴请云水喝酒同乐,庆祝斩杀逆贼之喜。   但这喜庆却带着一丝诡异的氛围。   徐仲的大帐搭好后,他火速招心腹闫席坤、年辉在帐中密谋, 又派士兵将前来询问事宜的钱思挡在外面。   云水在徐仲军中做事时,屡遭闫席坤、年辉挤兑, 那时他们尚且不知徐仲是前朝亲王,只是与钱思等人争权夺利,见不得与钱思交好又是徐仲侄子的徐之。   如今知晓了两人竟是前朝太子和前朝亲王,更是要争取权势, 他们围着徐仲密谋, 一定要将晏隽之除掉,年辉说:“我军有士兵十五万, 晏隽之带来了收编的两万人、禁卫军三万余众,梁集的六七万士兵, 总数是比我们少的,此地又在西北, 王爷占天时地利, 不如发难将他一举拿下。”   “不可不可。”徐仲连忙摇头,世人皆知去年侄儿救了他的命, 又知晏隽之是前朝太子, 他若此刻将他围堵屠杀了, 他就会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 他在意名声, 否则当年先皇将皇位传给那个病秧子的时候他就造反了。   他拍着面前沉重的紫檀木方桌,震得桌上的茶杯哐当作响。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隽之之前在营中跟随他的时候,瞧着是个不多话的闷葫芦, 对他的命令也十分听从,没想到将他丢去了京都,他不但建立了好的名声,又使计在众目睽睽下公布了身份,他如今杀他,反而会遭受天下人唾骂。   闫席坤心思缜密,他犹豫半晌道:“王爷,我有一计。今日我们并未屠杀殷牧昭的残余部队,而是遵守林志琅对他们的承诺,放了他们一马。我现在派人去抓两个殷军的人回来,把他们囚在柴房中,然后晚宴的时候我在晏隽之的酒水中下毒,待他毒发身亡了,我再派人将这两个士兵搜出来乱棍打死。便说他们为了替逆贼殷牧昭报仇,而向晏隽之投毒。”   年辉附议:“他手刃殷牧昭,引殷牧昭部下报复,左右和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待他死后,王爷派人将他风光大葬,也能因此博得美名。”   “他毕竟是我侄子……”徐仲沉默了片刻,抬眸对闫席坤说,“你做事当心点,注意不要落人口实。”   “是。”两人领命下去了。   徐仲在帐中橐橐踱步,为了演好叔侄情,他决心再去与晏隽之闲话几句,一侃分别多日的思念之情。   待徐仲走后,紫檀木桌下钻出来一个人,脸长胳膊细,正是许二,他心思阴毒,早猜到了徐仲他们要密谋残害太子殿下,他一早换上了普通士兵的装束,搭建大帐的时候就躲在了帐中。   许二与林志琅关系甚好,一直有书信往来,之前边关的事也都是许二传信告诉林相。   他哼笑着打开窗户翻了出去,决计去找林志琅商量一下,他曾经是御前侍卫,他的忠心是效忠先帝的。   ……   听完许二的回禀,云水哑然。   他知道皇叔是个复杂的人,去年他来边关投奔皇叔的时候,皇叔与张干、田丙正要交战,他担心自己会战死沙场,儿子年幼无人照顾,他便决心死后将势力传给侄子,让侄子帮他照顾儿子。   后来他安然无恙了,肥水不流外人田,一切自然是留给自己儿子,侄子若是拦了他的路,那他就只能‘大义灭亲’了。   云水初见皇叔时,心里还充满了得见亲人的暖意,未曾想皇叔竟然急不可耐地要除掉他。   云水来的时候曾想,若他继位便将皇叔回复亲王之位,世代袭爵,或将皇叔封为藩王,镇守一方藩国。但皇叔显然想要的只有皇位。殷牧昭死了,两人都想要皇位,已经到了有你无我的局面。   许二说:“我的看法是将计就计,把装毒药的酒杯换了。他既准备了毒药,那就让他自己吃吧。”他嘿嘿一笑,“也不知道他准备的是哪种毒药,我那儿还有些西疆秘药,能让人疼上三四天才死,要不让他尝尝?”   “别了。”林志琅拍了拍许二,这人过往便擅长拷问折磨,心里有点阴暗。他打量着云水的神色,“殿下怎么想呢?我是觉得可以将计就计,但若殿下不忍毒杀亲叔叔,我们也可以从长计议。”   云水望着苍天,一时无言。   他们身上流着晏氏太.祖的血,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换成让人腹痛难耐的药吧,让他在疼痛中知道我们已经知晓了他的诡计,若他就此作罢,他还是我的皇叔,若他依旧执迷不悟,那就兵戎相见。”   许二听云水这样说,一下沉了脸色,摸着怀中淬了毒的匕首,恨不得现在就去把闫席坤、年辉二人杀了,“以德报怨,何以报德?况且他手底下那两人多年与我们兄弟几个作对,早已是无法平和相对的关系了,今日留他们一命,他们改日必定会再使诡计。”   云水思索了片刻,突然想到那日严娉婷的话,她父亲去世前痛骂晏仲、燕鸣、林志琅……他转头看向岳丈,“前朝亡国的时候我年岁尚小,不知那时皇叔在朝中担任何等职位?”   林志琅想了想,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过往未曾细想的念头,“当时他掌管着东南边明州的军队,明州富饶、兵强马壮却在殷牧昭的攻打下迅速沦陷了,我那时以为是殷牧昭攻势太猛,如今想来他恐怕是盼着借殷牧昭之势杀了哀帝,继而起势讨伐殷牧昭,未曾想殷牧昭太过骁勇冷血,暴戾嗜杀,竟真掌握了全境,所以他才流窜到西北隐姓埋名……”   云水手指蜷缩,紧捏成拳,他本不忍谋害亲族,怕列祖列宗在天上看着会寒心,但若前朝亡国也有皇叔的一份功劳,那他与他还有什么亲情可言,“他准备了何种毒药,他就品尝何种毒药。”   许二欣慰点头,忍不住推荐道:“其实还是我那个西疆秘药更好。”   ……   晚宴,歌舞热闹,徐仲安排了腰若水蛇的胡姬热舞,胡姬薄薄的纱裙在风中翻飞,场中将士欢呼一片,。   徐仲神色如常,见晏隽之吃着炙肉与钱思等人谈笑甚欢,他心里阴暗的念头更甚,他努力了这么多年,若将皇位拱手相让,他做不到,侄儿吃好喝好,这是你在人世的最后一顿了,去了地底下也不要怪我,和你早死的爹娘一起抱头痛哭吧。   “隽之,小杯子喝酒哪有一点男子气概。”徐仲站起来走到云水面前,一把扔开他的铜杯,“我让人抬上来两坛佳酿,我们比一比谁先将一坛子酒喝完,可好?”   云水摆手,夹起一块炙烤牛肉放进嘴里,“皇叔的酒量我是见识过的,我不是对手,甘拜下风。”他面色驼红,在篝火的映照下容貌更为俊美,一双眼睛似乎盛着天幕上坠落的星辰,让人沉迷他的美色,一时惝恍。   徐仲亦有霎时的恍惚,他想起前朝皇后美丽的容貌,若那时她肯嫁给他,父皇考虑着她的家世,立储之时是不是也会更多的偏心向他……如今想这些也没有意义了,“来人啊,上酒!”   周围将士也纷纷起哄,要看两人斗酒。   云水笑着站起来,“恭敬不如从命。”他又打了一个醉嗝,“待会儿可要麻烦皇叔派人将我抬回去了。”   “好!”徐仲心头冷笑,尸体冷了直挺挺的,确实要人抬回去。   侍从抬上两坛美酒,抬酒的人向徐仲点头示意,然后将一坛放在了他面前,另一坛放在了云水面前。   云水站在酒坛子面前,当着众人的面,摇了摇徐仲的酒坛,又摇了摇自己的酒坛,“皇叔,我怎么感觉你这坛要轻一些,我喝你这坛吧,我已经醉了。”他伸手去抢徐仲面前的坛子,似乎真醉的不轻,耍起了酒疯。   徐仲面色微惊,抬起胳膊拦住他,又对着众人朗声笑道:“大家看看啊,年轻人欺负我这个老头子,不像话了。”   众人欢笑不止,闫席坤上来抱着两坛酒掂量了一下,哈哈笑道:“明明一样重嘛!”   “罢了罢了。”云水摇头,举起自己面前这坛,“谁计数啊,我要开始喝了。”   徐仲也抬起酒坛,对着闫席坤点头,闫席坤大声喊道:“我来数,一、二、三、开始!”   两人抱着酒坛,酒水咕噜咕噜入腹,众人拍手叫好,钱思又打趣云水道:“我看殿下酒都顺着脖子滑下来了,可别欺负徐将军啊!”   云水笑着盯了他一眼,徐仲率先喝完了一坛酒,嘲笑侄儿不太行。   云水待喝完之后,连连大呼,“我快吐了,我去外面吐一会儿。”   徐仲拦住他,一把将他按在凳子上,戏要当着众人演才好,若他一个人死在草地里了,他还要派人寻他,有够麻烦,“吃肉吃肉,休息一会儿再喝,哪能这样让你跑了。”   云水眉头微蹙,弯腰捂着肚子,“我真不是想跑,我肚子好痛。”   在场边守着的年辉与闫席坤隔着众人对视了一眼,这药效这么快吗?年辉赶忙回头派人去把那打得半死说不出话的两人抓上来。   徐仲拿着一块炙烤羊腿丢在云水盘里,隐隐也觉得心口有些不适,但猜测是空腹喝酒之故,“侄儿,吃了肉继续喝!”   云水一下推开了面前的盘子,跌倒在地,嘴里痛苦呻.吟:“啊,不行了,我肚子真的好痛。”   众人放下手中的酒肉,关怀地跑上来看他,场中的几个胡姬也慌张地退下了。   钱思将云水一把搂在怀中,惊慌失措地大喊:“殿下,你怎么了殿下?”   云水眼睛似乎都睁不开了,迷茫地捂着肚子,“好痛。”   年辉看差不多了,立刻上前回禀,“将军,大事不好了,我的部下抓到两个可疑的人物。”   将士将那两人拖上来,又伸手在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两人怀中摸索,寻到一包未投完的药粉,闫席坤拿起药粉闻了闻,大惊失色,“太子殿下一定是中毒了,快叫军医!”   徐仲双手紧捏成拳,他感到鼻腔里有点血的味道,明明是这样喜悦的时刻,怎么他的身体反而不太好了,他强忍着身上的难受,撑起来呵斥道:“逆贼向我侄投毒……”他话音未落,突然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口吐鲜血。   众人更加慌乱,一部分围着徐仲,一部分围着晏隽之。   闫席坤见晏隽之晕倒,但只是面色驼红,反而是徐大将军面色乌青,口鼻出血,他心知情况不妙,忙于年辉对视一眼,两人慌乱不已,好像下药的酒坛子放错了?   过了好一会儿,云水拍着肚子一下醒了过来,嘴里冒着酒气,对急得大呼小叫的钱思说:“我喝急了,肚子疼,真要去旁边吐一会儿了。”他隔着人群看到昏迷不醒的徐仲,闭眼哀叹了一声,“军医还没来吗?” 第129章 完结 去洗澡吗   闫席坤见晏隽之醒过来了, 心中震惊不已,又摇晃着面色铁青嘴鼻流血的徐仲,自知被算计了一通。   晏隽之故意抢徐仲的酒坛喝, 又假装毒发让他们把备好的代罪羔羊牵上来,待徐仲暴毙后可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闫席坤与年辉对视一眼, 他缓缓放下徐仲抽搐的身体,打算趁机逃跑,“军医怎么还没来?我去看看!”   许二一把拦住闫席坤,“且慢。”他指向奔来的钱思, “这不是来了吗?”   今夜庆祝战胜殷军, 营地里热闹得很,军医们也聚在一处喝了不少酒, 钱思担忧徐仲出事,着急地跑进人群中, 背了一个军医跑回来。   钱思将军医放下,“快看看!”   军医把了徐仲的脉搏又翻开他乌青的嘴和充血的眼睛, 顿时跌坐在地, “徐将军毒发身亡了!”   钱思与许家其余三兄弟跟了他十一年,多少也有难舍的战友情, 军中将士嚎啕一片, 营地里熊熊燃烧的篝火照在诸人悲痛的脸庞上, 闫席坤与年辉嚎哭了几嗓子, 两人打着眼色, 试图缓缓退出人群再筹谋如何接管徐仲的军队。   云水默哀了片刻,看到这两人鬼祟的身影,朗声道:“军医,帮这二人看看, 他们还能救活吗?”   他指向被揍得说不出话的两个殷军,又望向年辉二人,“幸亏年将军机智,派人抓到了这两个探子,年将军一定要亲自将他们剥皮抽筋,替徐将军报仇。”   他又道:“不过我倒想审审,到底是不是他们二人投毒。”   林志琅接话:“十几万将士在营地喝酒,这两人恰好能将毒药投到徐将军的酒坛中,我看事情没那么简单。”   钱思也回过神来,“掌管酒水的伙夫呢?抓上来!”   军医替痛苦呻.吟的两人把了脉,“他们伤得太重,救不活了。不过服提神的汤药续命,也许能说上几句话。”军医说着带士兵去帐篷里拿药、煎药。   三月的西北白日干热,夜间寒凉,阵阵晚风吹得篝火摇曳似火红的裙摆。   闫席坤只恨方才没把殷军这二人拔舌,若让他们说出什么,那他就完了。他看着去煎药的军医心如鼓擂。众人围着他们,他逃是逃不掉了,只能尽力将麻烦甩出去,他眼角余光瞥向年辉。   十几个伙夫被带了上来。钱思问话,无人招认,钱思命士兵打他们一百军棍。   许二在一旁幽幽地说:“都打也太苛刻了,我看这个人贼眉鼠眼的,刚才徐将军的酒就是他抬上来的,就打他吧。”   一百军棍下去,不死也会成为残废,其他伙夫感激不尽,跪地叩谢许二恩情。许二冷笑着点头,他方才可是亲眼看到这个人在云水的酒里投毒,只不过他做了点手段,把两个酒坛换了位置。   繁星灿烂,残月如弓,咚咚的木棍敲打皮肉声在旷野里回荡。   三十军棍下来,伙夫皮开肉绽,扛不住疼痛将事情都招了,“小的是受年将军指使在酒里投毒,年将军本是想害……不知怎么那毒酒竟被徐将军喝了。”   伙夫说完,闫席坤暴跳如雷,指着年辉呵斥道:“好啊!年辉!我早就知道你有谋逆之心,你时常在我耳边念叨想谋害徐将军取而代之,不曾想你竟真能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钱思恼怒地冲上去一拳打在年辉脸上,痛声咒骂他狼子野心。   年辉被钱思打得鼻血长流,他伸手抹过脸庞上的鲜血,冷笑着望向闫席坤,“做兄弟的本想替你隐瞒,谁知你恶人先告状,既如此我也不替你遮掩了,这诡计本就是你布下的!那两个殷军就是你手下的人去抓的!”   “放你娘的屁!”闫席坤急切地为自己狡辩,他手下的人忠心,肯定不会揭露他。   年辉骂道:“混账东西!”他让人去把他帐中的人参拿来给两个殷军吊命,定要这两人亲口说出是谁抓的他们。   两人狗咬狗,将对方的事讲了个一清二楚。   林志琅拉住悲痛咬牙,还想再打人的钱思,“钱将军,这两人合谋害死了徐将军,证据确凿,一起杀了吧!”他瞥了一眼场中众人,“况且徐将军死了,十六万徐军该何去何从,还要钱将军来统领啊。”   钱思抹了一把悲愤的泪水,命人将二人拖下去斩首示众。   ……   宁离离在古董荟萃的宁氏典当铺清点物品,看到一个新典当的碧玉镯子,她拿在手中反复把玩,这似乎是京都沦陷那日她交给萍儿的手镯。   这玉镯绿色深沉,环上有一块白色的斑痕,似碧绿山头的一抹白雪,玉镯虽不够名贵,但她喜爱这种不完美的美,所以曾将它戴了许久。   “这是谁当的?”她问掌柜。   掌柜翻阅账本拿出当票,“我记得当东西的是一位二十出头的女子,说是过几日就来赎回。”   “她来的时候你把她扣住,派人通知我。”宁离离怀疑这女子是萍儿。   可是她掌管宁氏商行京都的生意之后,也曾在宁氏遍布京都的商铺外贴出告示对外宣布如今由宁家二公子管事,宁家没有二公子,只有二小姐,萍儿从小跟着她长大,不会不知道是她。   那她为什么不来寻我呢?宁离离走出典当铺,心存疑惑地带着奴仆去下家铺子清点物资。   几日后,典当铺的伙计寻到宁府,“二小姐,那人来了。”   宁离离赶快前往典当铺,进门后激动地发现来人正是萍儿,“萍儿!你这些日子去哪里了?气煞我也,为何不来寻我?”   萍儿垂头丧气地坐在椅子上,听到宁离离的呼喊,惊得一哆嗦,她不敢直视宁离离的目光,随即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小姐,我有负你与梁婕妤的信任,不敢前来相认。”   宁离离也大概猜到了萍儿为何活着却不敢见她,她扶着椅子坐下,抚着乱跳的心说:“粉珠出什么事了?难道她那夜淹死了吗?”   “不是,她没有淹死。”萍儿跪在地上,抽泣着诉说起这些日子的情况。   她那夜带粉珠游出了皇宫,上岸之后无处可去,城中到处是叛军抢钱的身影,她便将主子们给她的珠宝埋在皇城边的一棵树下,仅拿出最不值钱的一朵珠花去寻了一家偏僻的客栈居住。   妃嫔发饰上的珠花,即使是最普通的也价值不菲,这客栈住一夜只需十几文,客官却拿出了价值几十金的珠花,客栈老板见财起意,又见萍儿衣料花纹繁复,猜测是哪家的小妾抱着孩子偷跑了出来,他知道这种女子是不敢报官的,所以当夜便趁萍儿熟睡之后,偷盗她的钱财。   老板和伙计发现她身上没有值钱的东西,偷东西的响动太大又把睡梦中的她吵醒了,他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把她绑起来卖给了人牙子。   她和粉珠被卖到了两个地方。   她在富家为奴,费了好些功夫才得了管事的信任,借上街采买的机会艰难逃跑了出来。她去皇城边上挖出了玉镯前来典当,用换来的银子去打听粉珠的下落,这才得知粉珠因长得乖巧可人,被人牙子卖给了养瘦马的牙公牙婆。   她又去牙公牙婆处打听,他们说粉珠年纪太小,本以为是贱户的女儿好养活,结果这不吃那不喝,很快就饿死了。   萍儿痛彻心扉,想到梁婕妤金尊玉贵养着的女儿,被人随意糟蹋死了,她自认罪孽深重,不敢回来相认。   宁离离听完萍儿的诉说,顿时涕泗横流,只觉眼眶火.辣辣得疼,头也痛得厉害,她坐在椅上沉默了许久,想到梁珍意怀抱粉珠时的温柔,她一把抓住萍儿的肩膀,沉声说:“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再不许有第五个人知道,听到了吗!”   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冷静了下来,“发动宁家的财力,寻一个年龄相仿的右脚底下有块红印的女童,能寻不到吗?”   她眼带泪花,声音却很沉着,“小孩子都长得大同小异,若是寻不到右脚底有胎记的,就寻一个长相与珍意相仿的女娃,带回来给她。我再让京都的大夫统一口径,告诉珍意小孩子出生的时候身上有胎记,随着年龄渐长,胎记会消失是寻常事。粉珠出生的时候身上红红的,后来也养白了啊。”   萍儿怔怔地说:“小姐想寻一个替身代替粉珠?这事不与贵妃……徐夫人商量吗?”她知道云水是徐之,便不难猜到徐夫人是贵妃娘娘。   “还是那句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宁离离实在不忍心见梁珍意日日垂泪,珍意如今盼望孩子还活着,心里有个念头,尚且勉强活着,若是她知道孩子已经死了,那她必然会随孩子离开人世。   杨静媛已经死了,她不想再见到姐妹英年早逝。   这事若是告诉绿萼,也只不过是徒增她的烦恼,若假女儿的事情能隐瞒一辈子不被揭发,那她就是成全了她们母女的好人,若事情有朝一日被揭发了,那密谋这一切的坏人也只有她一个。   “去吧,你先躲着,待我寻到合适的女童了,你再与她一起出现。”宁离离拿定了主意,这些年在殷牧昭的统治下百姓穷苦,卖儿卖女的不在少数,偌大的奴隶市场,总能买到合适的女娃。   ……   五月,树木葱茏,绿草如茵,蝉声阵阵。   徐府里海棠花重重叠叠的花瓣颜色艳丽,日光照在花上,鹅黄的花蕊含羞吐芳。   檀欣轻摇象牙柄织金团扇,林绿萼侧躺在软塌上吃冰镇西瓜,面前的伶人细声唱着小曲,“他那里思不穷,我这里意已通,娇鸾雏凤失雌雄,争奈伯劳飞燕各西东。”   伶人的唱词唱进了她的心底,她如今和深爱的弟弟劳燕分飞各西东,也不知何时才能团聚。她杏眼微眯,嚼着嘴中芳甜的西瓜汁水,心中只觉想念得紧。   她听曲,逗儿子,和离离相约玩乐,倒无事可忙,只是云水在边关劳累着,好几月了也未回来。   她听说三月的时候,云水已杀了殷牧昭,收编了殷军,徐仲毒发身亡后,他担心匈奴伺机南下,所以派钱思镇守北青城,徐仲部下众多,既要安抚又要打压,花了不少时间处理这些事。   徐仲留下了一个七岁的儿子,云水有意让他降级袭封以安抚徐仲旧部,徐仲的十几万人毕竟跟随了他多年,若听说徐仲独子未受到好的赡养,必定心生不满,蓄意添乱。   云水沿途回京,又召各地官员议事,听了不少苛政重赋百姓苦不堪言的故事,他心里不忍,立志要改革变法,遏制土地兼并,让百姓能吃饱穿暖。   林绿萼收着这一封封信,啧啧摇头,还未称帝呢,他心思已全放在了这些事上,放在这些事上也就罢了,写信时也一件件地向她交代,她想看的只是一句,姐姐,我想你了。   父亲不打算随云水一起回京,他说自己罪孽深重,有愧当年依附他的人的信赖,决心花数年时间游历各州,他前半生饱读诗书,在书本中见识了世界,如今想用脚步丈量山川河山,若遇不平之事便竭力帮助,若遇欢喜事就写信告诉她。   母亲听了父亲的决定,心向往之,她年轻时就有跟随游侠方士四处游历的打算,于是也收拾了行囊与她作别,去边关寻夫君去了。   “温雪,去宁府问问,今夜能凑一桌麻将吗?”林绿萼对着窗外唤了一声。   伶人声音轻柔,听得她有些犯困,她对伶人说,“下去吧。”又让檀欣去打发赏银。   林绿萼拿过檀欣手中的团扇盖在自己的脸上遮挡刺眼的午后骄阳,青花缠枝香炉里的熏香萦绕在她身边,她悠悠地哼着曲调,脑中昏昏沉沉的,隐约将要睡去。   听到一阵珠帘的叮铃轻响,又听到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她正想说,檀欣别吵,我要午睡了。   她柔软的胸口撞进一个结实的胸膛,杨柳腰上梏着一双有力的大掌,她蓦地睁开双眼,来人脸上带着薄汗,大热天还穿着盔甲,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全无两年前的夏天初见时的秀美,反而是一副让人移不开眼的俊俏模样。   “还不快去脱掉,也不嫌热得慌。”她挥着团扇打在他冒起一点青色的下巴上,他昂头一下撞掉了她的团扇,俯身而上吸吮她唇上的芳香。   “回来也不说一声,谁想见你啊。”她的嘀咕全隐在了缠绵的唇齿声中,他紧紧地抱着她,似乎要将她揉进身体里。   她被他吻得双腿发软,一把推开他,恶狠狠地说:“快去洗澡!” 第130章 番外一,早春(上) 前朝贵妃怎能做本……   早春, 乍暖还寒,杨柳抽出细嫩的翠色枝条,浅蓝的天幕下黄莺在院中打着转儿, 发出悦耳的轻啼。   林绿萼坐在窗前,懒起画蛾眉, 算着时辰隽之已经下朝了,往常这时候他都会来坤元宫陪她用早膳,不知今日为何未来。   细柳风扶起她鬓边的碎发,温雪站在她身后, 正拿着梳篦替她梳理如墨的青丝, 又帮绾起发髻,戴上点翠金凤步摇。   “檀欣呢?一早上都未见到人。”林绿萼透过绿窗的缝隙打量窗外, 路过坤元宫的宫人似乎都有意无意地往里面打量,“出什么事了吗?”   温雪拿起案上的珍珠缠丝钗, 打量着娘娘身上的月白色瑞草团花皇后便服,月白色与珍珠相得益彰, 她不知当不当讲, 看到铜镜里娘娘探究的神色,犹豫道:“不知哪儿传来的风声, 说皇上要立太子, 宫中只有朝光皇子一位皇嗣, 因娘娘的身份, 皇子又陷入了并非皇上血脉的争论中……大臣早朝后在紫宸殿外哭喊一片……听说赶都赶不走呢。”   温雪声音越来越小, 担心娘娘生气,手微微颤抖,险些将手里的发钗掉在地上。   “真的吗?”林绿萼霎时来了兴趣,回头望向温雪, 眼里流动着激动的光彩,“快传步辇,去看看热闹。”   她心里欢喜,这一天终于来了。   ……   去年初秋,晏隽之将国中诸事打理妥当了,恢复了前前朝的国号成,年号定为乾元,意味大哉乾元,万物资始,乃统天。   他是成国第二十三代皇帝哀帝的嫡子,在哀帝时期便已被立为太子,身份名正言顺,年少英才,又有仁德的好名声,不少在殷牧昭统治时期隐居山林的老学士都响应他的求贤令,出仕为官。   晏隽之登基不久,便预备举行隆重的封后大典。   世人知晓他过往隐姓埋名以徐之的名姓生活时便有了结发妻子,市面上又有不少传唱他们伉俪情深的话本。帝后本是一对令人称赞的神仙眷侣,直到世人知晓徐夫人本名林绿萼后,一切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她的名声从贤妻良母,皇上贫寒危难时不离不弃共患难的贤后,变为了红颜祸水,祸国殃民,心思绝不单纯,一定心怀阴谋诡计的妖后。   这一切源于封后大典之前,礼部尚书携礼部诸人和宫中女官来徐府询问夫人的姓名、生辰八字和出生籍贯。   林绿萼如实回答:“本家姓林,名为绿萼。哀帝延寿九年生人,祖籍显州。”   一时之间堂中鸦雀无声,几十双眼睛瞪得老圆,姓林的女子千千万万,名为绿萼虽然罕见,但世间同名同姓者也不在少数。可恰巧祖籍又是显州,显州林氏臭名昭著,礼部尚书冒昧地问了一句,“夫人的父亲可是殷朝丞相?”   “正是。”林绿萼盈盈笑道,“你们认识吗?过往是同窗?”   礼部尚书哑口无言,心里默念,林绿萼,哀帝延寿九年生人,逆贼殷氏谋朝篡位后,荣英六年进宫封为贵妃。   尚书与侍郎、女官们进徐府时,被夫人的美貌怔住,本想例行公事之后,赞扬夫人的美貌与贤良,如今却觉她的容貌如此刺眼,圣上如此英明,英雄难过美人关,竟也被她迷住了?   礼部尚书照例完成了封后大典前的预备事宜,只是离去后立刻将这消息告诉了亲信,末了补充道:“切勿外传,以免影响圣上的声誉。”   那日在场的人,离开徐府后说得最多的话就是“切勿外传”。   消息似洪水,顷刻间传遍京都。   过往被徐小将军与夫人的话本感动得落泪的贵女们狠狠丢掉手中的书,又对着书页唾骂:“林家贼心不死,攀龙附凤,圣上定是遭了蒙骗!”   士人纷纷议论:“且不说她父亲背叛哀帝投奔逆贼殷氏,与圣上有血海深仇,就说任丞相时权势滔天、滥权贪.污、结党营私也是世人有目共睹的,更可恶的是他还迎匪首进京,致京都世家百姓遭遇屠戮,所做恶事罄竹难书,万不能让这种人的女儿成为皇后。”   “她是前朝贵妃,曾去显州神石寺为国祈福,后又因有孕回宫养胎,天下谁人不知?这样算起来,晏朝光根本不是姓晏,而是姓殷,他是逆贼殷牧昭的儿子!”   “林志琅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他必是想卖女求荣,使计让林绿萼引诱了圣上,再借机官复原职,再次把持朝政!”   “前朝贵妃怎能做本朝皇后!”   群情激昂,万名上书,连新帝的名声也有了污点。   圣上沾惹这样的残花败柳,还执意封她为后,若是受了蒙骗,可见圣上愚昧,若不是受了蒙骗,那圣上色令智昏,恐怕也不会是明君。   林绿萼与晏隽之商量过,她不想隐瞒自己的身份,隽之欣然同意,“连自己名字都不能直说的苦,我经历过了,何苦让你再经历。”   但林绿萼说出真实身份后,议论声太过刺耳,她感到了一丝忧愁,祸不单行,在最爱的麻将桌上因心有烦恼而打错了牌,痛失金豆子若干。   隽之安慰她,“封后大典会如期举行,你把心思放在挑选金饰上,其他事情我会解决。”他眉眼如画,望着她的时候眸中充满爱意。   她依旧瘪着嘴,脸颊柔红,“总不能让世人知道我们在前朝宫中做那种事吧,你若要揭露这种真相,那我宁愿独自承受骂名,若别人知道我们俩……也太难为情了。”   他凑过来在她耳边嘀咕了一番他的计划,随着他温热的呼吸在她脖颈处萦绕,她听着听着渐渐露出笑容,“甚好,那我就放心了。”   只是这计划不能很快实行,还需要一点时日,而封后大典近在眼前了。   封后那日她极度风光,觉得自己的金丝锦凤鞋每一步都踏在反对者的痛苦哀嚎声里,她想到日后他们会为今日误会她而悔恨,心里更舒坦了。   林绿萼不是沉溺愁苦之人,她洒脱随性,成为皇后之后与心爱的弟弟朝夕相对,她高兴还来不及,更不理会别人的辱骂了,反正她也听不到。   她未住在凤栖宫、明珠宫,因一个住过杨皇后,一个住过颜淑妃,她怕半夜她们找她闲话家常,所以选了离离曾居住的凝香居入住,那儿前年才整修过,富丽堂皇。靠近御花园,后院又有蔬果林,景色好,瓜果香。   隽之问她要不要将宫室改个名字,他过往多次在摘芳殿与凝香居间传递贵妃邀约麻将的消息,如今瞧着凝香居,总感觉心里怪怪的,有种每日散朝后去寻麻友而不是寻爱妻的念头。   林绿萼冥思苦想,想从恩爱长久的诗词里选两个字当宫室名又觉太过小气,终究是吃了文化少的亏,对着隽之正色道:“这些琐事何苦让我劳神,交给内务府去做吧。”   晏隽之笑着点头,“姐姐故作精明的时候最可人了。”   最后内务府拟定了“坤元”二字,坤为女子的象征,至哉坤元,万物资生,乃顺承天。   ……   林绿萼下了步辇,屏退左右,独自站在紫宸殿外的宫墙转角处,倚靠着暗红色的宫墙,悄悄打量那些大臣痛声疾呼的样子。   大概妖后就是这样吧,别人涕泗横流,她当热闹看。   一旦接受这个称呼,她觉得这是对她美貌最大的认可。   什么红颜祸水,空有一副皮囊,似乎是在反复诉说她确实貌绝天下。   又说皇上色迷心窍,色令智昏,那更是赞美她不但美丽而且妖娆,让全天下最为尊贵的男子成为她的裙下之臣,任她摆布。她自认还没有美且魅到这种地步,但别人都把‘恭维’的话送到她耳边了,她也只好欣然收下。   她听说臣子们想送八个妃嫔进宫分她的宠爱,又安排了美貌的宫女在紫宸殿里伺候,想要用别的美色来拯救被她的美色吸引了的皇上。   又听说忠臣们都盼着她快些衰老,色衰爱弛的那天就是他们提出废后的好日子。他们害得她日日牛乳鲜花沐浴,养得更精细了几分,气得一部分人脸红心跳。   去岁寒冬,皇上宴请新贵朝臣进宫赴宴,年轻的官员们蓦地瞧见妖后的真容,无论私下里说过多么刻薄的话,都忍不住侧头红了脸庞。   那日朝臣们也带了妻女赴宴。   林绿萼端坐高位,面含得体的笑容,她因寻古方养颜,滋补过了火,脸上冒出了一颗红痘,幸好温雪妙手巧妆,以她脸上这一点残缺为蕊,画了一朵小巧的五瓣红梅在她的脸上。   宴阁外红梅迎着白雪怒放,她白皙若雪的肌肤上也装点着一朵娇艳的梅花,她在阁外赏雪时,似乎与景色融为一体,而又更显人美花娇。   赴宴的贵族女子骂她妖艳,回家后又在脸颊上画一朵细小的红梅,向那日未能进宫的姐妹们炫耀,这是时兴的妆容,妖后就是这样画的。   妖后的梅花妆风靡京都,林绿萼笑得前仰后翻。   此刻她听着紫宸殿外的哭声,心里依旧美滋滋的,好想去问问他们,妻女模仿她妆容的时候,他们作何感想。   “皇上束发之年,何苦急于立嗣!”他们猜测是妖后吹了耳旁风,待独子成为太子后,再谋害皇上,引她父亲回来把持朝政。   “皇上,老臣以死明志,切不可立皇后与他人之子为太子啊!”户部侍郎痛哭流涕,皇上处事贤明,爱民如子,除了涉及皇后之事,都从善如流,这妖后到底什么时候死!我化成厉鬼也不会放过她!   周围的人立刻冲上去拦住要以头撞墙的官员,在众人的哀怨声中,突然听到一声朗笑,“好热闹啊。”   他们看向来人,他穿着古朴的石青色直裰,虽四十左右的年纪,却未有一点仪态上的老态,一双明亮的杏眼和皇后一模一样。   有人认出了他,指着他趾高气扬的脸庞痛斥道:“林志琅?你不是离开京都了吗?”   “是,我说要以脚步丈量大江河山,还要为偏远山区的百姓做些善事。反复无常是小人。”林志琅站在一众跪地的人面前,闭目含笑,愉悦地深吸了一口气,似乎这些人是在拜他,“恰好,我是小人。”   “你难道要回京任职?”妖后的耳边风果然起作用了,他能出现在这里,必是得了圣上的首肯,“我等定不会让你如愿,即使死谏,也不能让你再为害百姓!”   侍从拦住想要打林志琅的官员们。   父亲被侍从和官员团团围住,林绿萼已从转角走了出来,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前面的情况,父亲的人气比她盛,他一出现便没人搭理她了。   “掌眼!看看是真是假!”林志琅潇洒地从袖袋中掏出一个泛旧的明黄色圣旨,伸到方才欲要撞墙而亡的户部侍郎面前。   户部侍郎接过圣旨,疑惑地展开,这圣旨的金丝暗沉,闻着还有一股泥土的芳香,其上所写的字也浸了水,有的字花了,但不影响阅读,他看完后惊讶地说不出话。   林志琅淡笑,指着圣旨说,“先帝的诏书我藏在显州老家的祠堂里,前些年发洪水的时候祠堂被淹了,所以字迹有些淡了。”   领头的姜相接过圣旨冷哼道:“你又想做什么……林……林……君……高义……”   场中诸人传阅,顿时安静了下来,看他的神色十分复杂,却没有了初见时的愤怒。   林志琅自信昂头,迎风含笑,“十二年前,哀帝临终托孤,恳请我向逆贼投降,虚与委蛇以护住年幼的太子殿下的性命。”   他一挥宽袖,对着苍穹行了一礼,“幸不辱命!”   姜相花甲之年,在哀帝时期就是知名的大儒,殷牧昭登基后,他沉寂偏远乡野种田,那时他也不敢相信在士人中名声极好的林志琅竟然会为了保全自身性命而与燕鸣一起开城投降。   他捏着手中沉重的临终托孤遗诏,望着林志琅一脸正气的模样,与场中诸人一样思索道,难道这些年他胡作非为,是为了博得殷牧昭信任,继而保全年幼的太子殿下吗?殷牧昭杀遍了京都及附近的幼子,唯有深信的林府未曾搜查……   紫宸殿的大门打开,穿着朝服的皇上走了出来,他对着林志琅作揖,林志琅立刻跪下,“不敢当。”   早春的风透着寒冷,林志琅跪在冰凉的石砖上,晏隽之扶他起来,对着众人说:“朕隐姓埋名的前九年都躲在林府里,朕未曾受一日苛待,又读书习文,学骑马射箭,殷牧昭日日都想杀朕,若非……”他略微哽咽地看着岳丈,“朕早已变成一缕亡魂。”   “我是识人不清做了错事,我认了。我会用余生去恕罪,但我没有做的事,谁也不能污了我的清白。”林志琅眼神烁烁地从诸人脸上扫过,朗声道,“更不能污了我女儿的清白!”   林志琅指着面前鹤发鸡皮的姜氏,“姜相,你是前朝旧人,你应知晓先皇后及其疼爱我的女儿,时常召她进宫与太子殿下作伴,她与陛下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你怎能任由其他不知情的人污蔑她的清白!”   “可是……”她进宫当贵妃的事,怀有身孕的事人尽皆知。   “陛下在林府的时候,与我女儿朝夕相伴,在我和夫人的同意下他们早已结亲。后来殷牧昭召她入宫,我没有办法,便寻了一个容貌相似的女子送进了宫中,我害怕有朝一日被殷牧昭发现我送了假的林绿萼进宫,便让陛下和她一起去北青城投靠怡亲王晏仲。后来陛下以徐之的身份斩杀田丙,手刃殷牧昭的事我就不多赘述了,想必大家也都清楚。”   “我送进宫的假林绿萼与我温柔贤淑的女儿脾性相差甚远,想必大家有所听闻,她贪财又酷爱炫耀,哪有半分书香门第的教养。”   林绿萼哼笑了一声,很想白父亲一眼,可惜他被高个子的官员遮住了,她看不清楚他的神色。   他哀叹,“匪祸之时,莫建元屠杀殷牧昭的妃嫔与子嗣,假林绿萼也未能幸免。前年我在郊外为她立了无名姓的墓碑,如果大家不信,可以随我去郊外查看。”   他当时为跟随他的部下立碑之时,还有许多枉死的尸体对不上名号,他也立了无字碑,将尸身一一安葬了。若众人随他去看,也能发现坟前青草葳蕤,绝不是才做的假墓。   林志琅因前一件先帝临终托孤的真事对众人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他不忠不义又贪.污受贿的形象一下高大了起来,他后一件编造的谎言让人一下就相信了,毕竟后一件事听起来还没那么震撼。   百官深刻自责,对皇后和国丈的口诛笔伐实乃冤枉好人,纷纷向他道歉,方才还痛声斥责他的人,此刻变为痛声自责。   林志琅潇洒地挥手,一甩宽袖转身就走,“大可不必言歉,我也确实做了很多错事,我此次回来是为了洗刷我和皇后娘娘的冤情,既然沉冤得雪,我便回南滨乡镇继续游历了。诸位,后会无期!”   他转身的时候看到了林绿萼,得意地挑了挑眉。   林绿萼忍住笑容,轻拭挤出来的两滴泪水,沉声道:“父亲再会!”   官员们这才看到了墙边的皇后,又纷纷跪地自陈己过,林绿萼宽容地笑了笑,“无知者无罪,起来吧。”   先帝临终托付的是口谕,当时事情紧急,并没有实际的诏书,林志琅最初在殷牧昭手底下做事的几年谨小慎微,就算有诏书他也烧了。   去岁封后大典闹得不可开交之后,晏隽之便向岳丈去信,问他能否证明自己受先帝托孤。   林志琅游历四海没有确切的地址,信使寻了两月才找到他,他回信没有证据证明自己曾受先皇托付。   晏隽之又去信,我自己制造证据,你回来陪我演。   三日前,林志琅终于回来了。   晏隽之故意传出要将朝光立为太子的消息,引愤怒的百官一齐来紫宸殿外哭诉,又让岳丈拿着假遗诏向百官证明自己过往的作为。他因担心姜相能认出父皇的笔迹,所以伪造了做旧的圣旨后,又在水里泡了晾干,让圣旨上的字迹有些模糊。   用真真假假的事恢复了林家的名声,证明了林绿萼的清白,此举不用暴露两人曾在宫中行淫.秽之事,又能让姐姐以林绿萼的身份光明正大的活着。   他暗自赞叹,我真是聪慧。   林志琅不要国丈的荣华富贵,决绝离去的苍凉背影感动了殿前诸人,有臣子因想到他这么多年不惧污名、不怕株连九族、不到如今这样含冤蒙屈的田地不为自己辩白的豪气而落泪。   林绿萼暗自扶额,父亲还是会演,她乘步辇来的路上遇到了回坤元宫的檀欣,檀欣回禀她方才与老爷见面了,老爷说南方湿寒他待了几月便得了风湿,于是想在气候温和的京都住两月,好吃好喝地养好了身体再去游历。   她想明日寻了机会悄悄出宫与父母相聚。   在百官悔恨己过的目光中,她对着皇上行了一礼,仪态端庄的离去。   ……   日上三竿,林绿萼睡眼惺忪地醒了过来,她双腿乏力,腰肢酸软,懒散地打了一个哈欠,睫毛沾上了眼睑里涌出的泪花,看着面前明黄色的飞龙祥云床帏陷入朦胧迷离之中。   十几日前父亲在紫宸殿外闹了一通,赵氏商行立刻编写了《相府芳事》在京都传阅。   林绿萼虽深处深宫,耳边仿佛也能听到严娉婷给闺中贵女宣传:娇俏相府嫡女与落魄前朝太子的相府往事,严国公府为你带来一手小道消息,十金一册,限量销售。   近日她在宫里平静的赏花,偶尔能看见宫婢望着她的身影悄悄哭泣,她让温雪去问了是为何事,温雪回禀,宫婢被娘娘和皇上在危难中不离不弃的真情感动哭了。   鼎沸的声讨声熄灭后,若说她还有什么烦恼,那便是频繁的房事了。   林绿萼半抬眼皮,有气无力地问床边候着的温雪,“圣上还未下朝吗?”   “娘娘忘了?”温雪笑道,“近日祭祀活动结束,风调雨顺,朝中事少,圣上下朝后便去京都北边骑马射箭了。”   “哦。”林绿萼点头,她建议他闲着的时候强身健体,还故意污蔑他臂膀软了,不如以前结实。   她其实暗自希望他白日里操练累了,夜间能少折腾她。   隽之十八九岁,精力充沛,像不知疲倦的孩童。而她二十一岁,却像疲惫的老母亲。   她垂眸思索,自己并非寡情无趣之人,若每晚一次她觉得舒服又痒腻,两次虽酸痛但尚且可以接受,若折腾到半夜三更,她便只能任他摆弄,无力慵移腕,多娇爱敛躬。   第二日醒来就会像现在这般,一摊软泥陷在云被里,要温雪多次劝说起来用膳,她才会勉力起来。   前日她实在累了,泪眼婆娑地央求他,“今日尽兴了,明日可否歇息一日。”他轻吻她浅粉的眼皮,抱着她爱怜地说:“好。”然后昨日……哎,不提也罢。   幸好他今天去骑马射箭了,但愿他晚上回来累了便睡,不要在她身上耗费过多的精力。   夫妻恩爱是好事,他身心都沉迷她,也会让她觉得甜蜜。   去岁寒冬的时候她还寻了京都闻名的舞姬教习她舞蹈,那时她名声不好,京中盛传妖后又要作妖了,她却想若练舞将身体练得柔软了,是不是承欢后就不会腰酸背痛了。   后来发现自己想多了。白日练舞让她疲惫不堪,夜晚只想酣睡,还要应付隽之的兴奋,便更觉双倍辛劳。   于是她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已有十几日未召舞姬进宫了。   林绿萼拥着锦被又躺了许久,温雪说宁二公子递了信进来,她这才懒洋洋地起身。   傍晚,晏隽之兴冲冲的回来,他双手放在身后,躬身将脸凑到她面前,“亲我。”   她放下手中的话本,抬头在他嘴上亲啄,看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意,问道:“什么事这么开心?”   他从身后拿出一捧五颜六色的花束,“去皇城北边骑马射箭,见山野烂漫,替姐姐摘了许多。”   林绿萼接过花朵,低头轻嗅,“你进来的时候我就闻到花香了。”她将花枝放在两个素色的瓷瓶里,又接了水洒在花瓣上,似乎能透过花朵看到郊外满目的春景,心旷神怡。   “累了吗?”她柔声试探。   他扭了扭腿和肩膀,“有点累,还好。”他伸出肌肉紧实的胳膊放在她面前,“真的有变化吗,我捏着还是很结实啊。”   林绿萼不接这话茬,本就是她信口胡说的,“饿了吗?可要用膳?”   “在街边随意吃了点,还买了福寿斋的糕点,姐姐趁热吃,我去沐浴更衣。”他笑着眨了眨眼,双手按在她脑上,在她额上落下一吻。   她暗自叹息,他好像不知疲倦。   房里熄灯后,隽之的手又不安分地在她身上游走,她柔柔娇笑着,“我有事想和你说。”   “嗯。”他俯身上来,将温软的芳香按在怀中。   林绿萼仰着脖子轻诶了一声,在黑夜中望向他情.欲翻涌的眸子,“我说正经事。”   “正经着呢。”他温热的呼吸在她脖颈间弥漫。   她推了推也知无用,看来骑马打猎也消耗不了他太多体力,她柔声说道,“离离寻到粉珠了,原来萍儿当年带着她逃进了东边的山里,那地方消息闭塞,萍儿去岁才知世事变化,熬过了寒冬,带着粉珠归京了。”   晏隽之抬起头,双手撑在姐姐的肩膀旁边,“那是好事啊,你想去看她吗?”   “嗯……还有……”她放低了声音,“离离不是说过她寻到了粉珠就回明州看望父兄吗?她有近两年没回去了,便打算下月动身去明州。”   “你想在她走之前约她打数日的麻将吗?可以啊。”他又俯身汲取香甜。   发丝缠绕在一起,她身上没了力气,即将出口的话又顿了顿,心跳得更快了些,“明州阳春三月的牡丹花会很有名。”   他附和着点头,“嗯。”   “我想随离离去明州玩玩。”她急忙补充道,“来回不过一个月罢了。”   他蓦地抬起正在忙碌的头,嘴边还挂着潋滟水渍,怔怔地望着她,“新朝初立,每日都有事要处理,我没法陪你去。”   “我知道……我是想和离离去玩。”本来也没有打算叫你啊,这句话她隐在嘴里,露出讨好的笑容,“可以吗?”   “不去可以吗。”他一下翻身到旁边,盖着被子侧过身子背对着她。   身上的温热消失后,殿中温凉的夜风拂过她敞开的胸脯,林绿萼愣了片刻,她用手指轻戳他的脑袋,他不理会,她又伸手进被子里捏他的腰,他还是不理。   “怎么了嘛。”她扭过他的脑袋,逼他与自己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