媚主丫鬟被发卖之后   作者: 乌度   文案:   春桃本本分分地在国公府当差,原想熬到年纪就出府嫁人,没想到先是被管事威胁嫁给他的赌鬼侄子,后又被好色二公子轻薄骚扰,无奈之下,她心一横,趁世子醉酒,以色相诱成了事。   世子爷清风霁月温文尔雅,比起风流好色的二公子,她宁愿给世子爷当姨娘。   春桃本以为世子爷会纳她为妾,或者至少留她当通房,没想到第二天世子爷竟翻脸不认人,毫不留情地将她发卖出府。   四年后,春桃带着三岁的儿子远赴边关寻夫,却意外遇见被发配到边关充军的世子爷,而春桃向来是个记仇的人……   ——————————   男主版文案:   谢霁庭自出生以来,便因病困于方隅之间,他总觉得,自己的人生,就像是一幅水墨雪景图,虽闲雅淡逸,却也枯燥沉闷,缺乏生气。   直到有一天,院里新来了一个叫春桃的丫鬟,才给这幅水墨图带来了一抹鲜活的春色。   他不愿将这抹春色禁锢在这四方庭院之中,因而选择了放她自由……   多年以后,谢霁庭高居太傅之位,在书写回忆录时,他写下这么一句:“予生于钟鸣鼎食之家、诗书簪缨之族,常自诩风雅之辈,未曾想,有朝一日,会被人骂作‘杀千刀的’……”   ps:文案里的男主放女主自由不是指发卖这次,别误会。   ​内容标签: 布衣生活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种田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何春桃,谢霁庭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落魄世子俏厨娘   立意:坚强勇敢热爱生活 第1章 第一章   英国公府,澄晖院西南角小厨房内,一个十来岁的圆脸小丫鬟正坐在灶前看火,说是看火,实则目光早已黏在了灶台上靠外的那口大锅上。   锅上虽盖着锅盖,香气却源源不断地透过锅沿的缝隙往外飘,馋得小丫鬟直咽口水。   “春桃姐,这腌笃鲜闻着好香啊,是不是快煮好了?”蓝鹊实在忍不住问。   案前,一个身穿银灰短衫妃红长裙的妙龄少女正在低头忙活,只见她一张鹅蛋脸光洁白皙,天庭饱满,眉毛细长,下巴圆润,看着便是有福气的长相,偏偏她却生了一双自带风情的桃花眼,以至于不施脂粉,便透着几分艳丽。   此女名为何春桃,正是这小厨房掌勺的厨娘,听到蓝鹊的问话,她头也没回道:“还得一会儿呢。”   说完,她将用苦瓜汁调好的绿色肉馅往焯好的苦瓜段中塞,塞完再一一盖上片得薄薄的圆形苦瓜片,轻轻按压,为的便是将苦瓜中的肉馅藏起来。   全都弄完后,春桃将苦瓜段放进蒸屉,把蒸屉放到灶台上靠里的那口锅里,盖上锅盖,吩咐蓝鹊:“烧大火。”   “诶!”蓝鹊连忙添加柴火。   灶里的火很快旺盛起来,厨房里的温度也逐渐升高,春桃连番忙碌,本就觉着热,这会儿更是热得出了汗。   她抬手擦了擦额间的汗,袖口倏地下滑,露出半截雪白藕臂,所幸小厨房只有她和蓝鹊两个,没有外人看见。   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她揭开灶台上靠外的那口锅盖,一股诱人的咸香扑面而来,只见锅中有鲜红的火腿,嫩绿的春笋,还有白的百叶结,看着便让人食欲大振。   春桃舀了一小勺汤尝了下,咸淡正好,便拿了两个粗瓷碗,将锅里的火腿捞起来分别装进两个碗里,又将汤里的浮油全都撇了出来。   见一旁蓝鹊正眼巴巴地看着她,便随手递了一碗火腿给她,另一碗则留给自己待会儿吃。   “喏,趁热吃吧。”   “谢谢春桃姐!”蓝鹊高兴地接过粗瓷碗,简单擦了擦手便抓起一块带骨头的火腿啃了起来。   火腿炖得软烂而不失嚼劲,入口不仅有火腿的咸香,还融入了春笋的清香鲜甜以及百叶结的醇厚,鲜得人舌头都要咬掉了!   “好好吃,真的好好吃,春桃姐你真厉害,居然能做出这么好吃的东西!”蓝鹊边吃边惊叹,待到一碗火腿吃完,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手指上的油,接着发出一声由衷的感叹:“这么好吃的东西,世子爷怎么就不吃呢?”   春桃将锅中剩余的春笋、百叶结捞到一个名贵的青瓷汤碗里,又将锅中剩余的汤用纱布过滤了几遍,直到汤清得不能再清了,才将清汤倒进青瓷汤碗里,盖上碗盖放到一旁案上。   听到蓝鹊的感叹,她忍不住摇了摇头,好好的一道腌笃鲜,却要特意把火腿捞出来,把汤过滤成清汤,味道自然大打折扣。   但她之所以这么做,不是因为她自己贪吃,而是因为这澄晖院的主子,英国公府世子爷谢霁庭,是个难伺候的主。   谢霁庭,人如其名,是个清风霁月、谢庭兰玉之人,也是当之无愧的京城第一贵公子。   论出身,他是家中嫡长子,父亲英国公是当朝左相,母亲是国公夫人,姑母是备受皇帝宠爱的贵妃,表弟四皇子更是皇帝嘱意的太子人选。   论才学,他生来便聪慧过人,九岁便中了秀才,又拜了清流大儒章宗濂为师,今年不过十七岁,却已有状元之才,礼乐书数样样精通。其尤擅书法,一字可值千金。云明公子之才名,广传天下。   不过,除了出身和才学,谢霁庭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却是他那俊美不凡的容貌和超逸绝尘的风姿,说他是谪仙下凡也不为过。   因着谪仙般的容貌,京城许多贵女都心慕于他,欲要嫁进英国公府做世子夫人,只可惜,谢霁庭早已与姨母家的表妹,也就是宣宁侯府的千金卢筠柔定了娃娃亲。   听闻卢筠柔貌美如天仙,她和谢霁庭无论从容貌还是家世上来看,都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有青梅竹马表兄妹的情分,谢霁庭又为了卢筠柔洁身自好不近女色,连通房都不肯收。京城诸多贵女便是再不甘心也只能放弃了。   出身高贵,才识过人,姿容绝尘,又有青梅竹马的未婚妻,谢霁庭的人生可以说是完美了。   可惜,完美中总有那么一丁点不足。   那就是谢霁庭在娘胎里带了弱症,从一出生,身体便不大好,自幼是泡在药罐子里长大的。   许是因着药喝多了,肠胃格外脆弱些,竟食不得鱼肉荤腥。幼时每次一吃肉便要吐个天昏地暗甚至大病一场,几次之后,便只吃素了,也因此身体比常人要纤弱些。   既然谢霁庭吃不得肉,春桃为何又敢做腌笃鲜和苦瓜酿肉给他吃呢?   事情要从两年前说起。   自打幼时被爹娘卖给人牙子,辗转进了英国公府,春桃便一直在大厨房里当差,起先是当烧火丫头,后来师傅看她有天分,便教了她厨艺。   两年前,春桃刚满十四岁,虽然没正式升为厨娘,却一直帮师傅打下手,偶尔也帮师傅做几个菜。   一次,春桃做酿豆腐时突发奇想,在豆腐中间的肉沫上淋上一层浆酪,待蒸好后,乍一看去,就像是一块完整的豆腐。   这道藏了肉沫的酿豆腐呈上去后,被世子爷谢霁庭误食了一块,国公夫人当时来不及阻止,眼看着谢霁庭吃下那块豆腐,她面色大变,正要让人去请大夫,却见他吃完后竟没有一丝异样,既没有呕吐也没觉得不舒服。   尽管如此,国公夫人还是不大放心,特意请了大夫来给他诊脉,确认他真的没事后,才转惊为喜。   既然儿子能吃肉了,国公夫人当晚就让人上了一桌大鱼大肉,想给他好好补补。却没想到,谢霁庭看着满桌的大鱼大肉,只觉反胃,连筷子都没动一下。   国公夫人没办法,只好吩咐春桃重新做几道荤菜呈上来。   春桃那日原本吓坏了,若是世子爷因为误食了她那道酿豆腐而生病,那她这条小命恐怕就要保不住了。所幸世子爷最后没事。   虽不明白国公夫人为何点名要让她做几道荤菜呈上去,但照着那道酿豆腐做总是没错的,于是她做了三道酿菜,酿豆腐,酿冬瓜,酿苦瓜,且都想办法把肉沫藏了起来。   这三道菜呈上去后没多久,春桃就被传唤到主院,第一次见到了国公夫人和世子爷。   记得当时国公夫人问她,做这三道菜有什么秘诀,为何世子爷只吃她做的荤菜,却吃不得别的荤菜?   她暗自琢磨了下,大概是因为世子爷只吃藏起来的肉,除此之外,也没别的原因了。毕竟她的厨艺并没有好到让一个只吃素的人愿意吃肉。   只是,这个‘秘诀’不大好说,说出来多少显得那位谪仙模样的世子爷有些虚伪了。   正当她犹豫着要怎么回复时,就见那位眉目如画的世子爷开口了。   “既是秘诀,母亲就莫要为难她了。”   他的声音似泉水激石,清泠泠的,好听极了。   春桃呆了一瞬,就听到国公夫人说:“罢了,她既不愿说,就让她去澄晖院的小厨房,专门伺候你的膳食好了。”   天降大饼,春桃被砸得晕晕乎乎的,还没回过神来就被领出了主院。   就这样,春桃被调进澄晖院小厨房做厨娘,专门伺候世子的膳食,月银比从前高了几倍不止。   按照旁人的说法,她其实是踩了狗屎运才当上这澄晖院小厨房的厨娘。   世子之所以吃下那块酿豆腐后没有吐,不是因为她做的酿豆腐有多好吃,而是他调养了这么多年,肠胃不像幼时那般脆弱不能接受鱼肉荤腥,偏偏这么多年没人敢给他吃荤腥之物,以至于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已经可以吃肉了。   且他虽可以吃肉了,但因着幼时的经历和多年的习惯,自是不愿吃能看得见的肉。   因而,她做的那道酿豆腐,算是误打误撞撞上了。   春桃心知这份差事来之不易,为了坐稳这个厨娘位置,这两年,她每天都在琢磨怎么把肉藏到各种菜里,怎么让肉看起来不像肉,怎么把肉做得没有肉味儿等等,完全是和寺院里的斋菜反着来。   刚才那道苦瓜酿肉里的绿色肉馅,常人难以接受,却正合世子胃口。   因着世子多年吃素,习惯了饮食清淡,所以春桃做菜都尽量做得清淡些,这也是那道腌笃鲜她为何要撇去浮油,还要将汤来回过滤成清汤的缘故。   将锅涮洗干净后,春桃快速做了个炝拌枸杞芽,等枸杞芽装好盘,旁边锅里的苦瓜酿肉也蒸好了。   春桃揭开锅盖,将蒸屉里清亮翠绿的苦瓜酿肉一一装盘,又让蓝鹊去把外面井里镇着的水晶虾冻取出来。   说是水晶虾冻,里面的虾肉却呈白玉兰状,是春桃事先将虾肉雕刻成了白玉兰的形状,再将一朵朵‘白玉兰’放进木制的模具里,再倒入特制的浆液,最后将模具放到水井里冰镇。   春桃打开模具,露出里面的水晶虾冻,只见每一个都晶莹剔透,里面的白玉兰形态各异,看起来漂亮极了。   一旁蓝鹊忍不住发出惊叹:“好漂亮好精致,看着都不忍心下口了。”   虽然蓝鹊这么说,但当春桃夹起一个喂给她时,她还是毫不犹豫地张口吃了下去。   “味道怎么样?”春桃问她。   “太滑了,我还没品着味儿呢就吞下去了。”蓝鹊老实道。   这傻丫头!春桃无奈,只好自己夹起一个品尝了下,嗯,外滑里嫩,重要的是虾肉的味道藏在了晶冻的清甜之下,这样世子爷应该不会不喜了。   将腌笃鲜、苦瓜酿肉、水晶虾冻、炝拌枸杞芽,外加一小砂锅米饭分别装进两个食盒里,和蓝鹊一人一个,提着往膳厅去。   谁知刚走出小厨房没几步,就见绿莺和绿燕两人走了过来。   春桃面色微变,近月来,这两人总是主动来小厨房提膳食,为的就是不让她到世子爷跟前露脸。   若是平时,她也就不计较了,她们愿意来提膳就来,她还乐得轻松自在呢。   只是今日不行,因为她有一桩事想要当面求一求世子爷。   作者有话说:   开新文啦,原文名不让用,改了两个字。   ps:本文不是美食文,后面美食含量很少。 第2章 第二章   在国公府世子爷院子里当厨娘,虽是一桩好差事,但春桃今年十六了,到了快要嫁人的年纪。   府里的丫鬟到了年纪,通常是配给府里的小厮长随,亦或是外头铺子庄子里的管事伙计,但无论是配给谁,都意味着要继续当一辈子奴才,就连以后生的子女也要继续为奴,也就是所谓的家生子。   春桃可不想当一辈子奴才,更不想自己将来的孩子成为家生子。   所幸,世子爷是个心善之人,澄晖院的丫鬟到了年纪,只要想出府,就可以销了奴籍出府嫁人。   世子爷身边本来有四个一等大丫鬟,其中两个今年年初都放出府去嫁人了,只剩下青鹞和青鸢两个。   青鸢已经和王大管事的儿子定了亲,年底便要嫁过去,平日里除了看管私库,便是绣绣嫁妆,不大管事儿。   因而,这澄晖院里的一众奴仆,如今都隐隐以青鹞为首。尤其是绿莺和绿燕两人,为了能升上一等丫鬟,对青鹞格外巴结。   也不知怎地,青鹞看她格外不顺眼。   一个月前,她照常提着食盒到膳厅为世子摆膳,一不小心绊了下,手里的汤碗险些打翻,饶是她反应极快地将汤碗端平,也还是溅了几滴到世子的衣服上。   所幸世子爷没跟她计较,让她退下了。   春桃本以为这不算什么大事,一件常服罢了,脏了便洗呗,只要人没烫到就行。   后来她才知道,哪怕只是世子一件常服,也能抵她数年的工钱,且溅了油汤的衣服,世子爷压根不会再穿,只能拿出去烧掉。   自那之后,青鹞便总是以此为借口,不让她为世子摆膳,每日都让绿莺和绿燕两人过来提膳。   这让春桃很是怀疑,当日她不小心绊的那一下,是不是和青鹞有关。   可惜时过境迁,没有证据,她便是再怀疑青鹞,也没法子证明。   春桃今日之所以想见世子一面,是因为前几日王大管事让人给她带话,说是想给她和他的一个侄子说媒。   她没有直接回绝,而是托人打听了下,得知王大管事的这个侄子虽然在谢家的一间铺子里当个小管事,却不是奴籍,而是自由身。   不是奴籍,又依附着谢家这座大靠山,春桃不免有几分心动,谁知继续打听下去,才知道,王大管事的这个侄子是个烂赌鬼,好几次都挪用了铺子账面上的银子去填赌债,只因是王大管事的侄子,才没人把这事捅出来。   春桃于是找到王大管事,当面客气地回绝了他,谁知王大管事竟直接威胁她,说她若是不同意嫁给他那侄子,他就让她丢掉这份厨娘的差事,让她一辈子也别想销掉奴籍出府嫁人。   王大管事是英国公府外院的总管事,他这般威胁,春桃自然害怕。   她思来想去,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把事情原原本本的告诉世子爷,请世子爷替她做主,并且求世子一个恩准,许她到了年纪销掉奴籍出府嫁人。   王大管事权柄再大,毕竟也只是个奴才,只要世子爷发话,她便不用怕了。   想到这儿,春桃笑着对绿莺绿燕两人说:“辛苦二位姑娘特意跑一趟了,不过今日这食盒有些重,我帮你们提过去吧。”   “不用,我们提得动。”绿燕冷着脸拒绝。   “没错,快把食盒给我们吧。”绿莺说着便要伸手接过食盒。   春桃将食盒稍稍拿开躲过她的手,笑呵呵道:“二位姑娘身娇体弱的,哪儿提得动这么重的食盒?别到时候一个没拿住把脚砸到了可就不好了。何况,砸到脚事小,耽误了世子爷用膳就麻烦了。二位姑娘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春桃姑娘说笑了,咱们做奴婢的,谈什么身娇体弱?你提得动的,我们自然也提得动。”绿莺反驳道。   春桃见她软硬不吃,没办法,只好给蓝鹊递了个眼神,准备直接绕过两人往膳厅去,谁知两人似是发现了她的意图,竟直接伸出双手拦住了她们。   “春桃姑娘非要去膳厅,是忘了上次把汤溅到世子爷身上的事吗?”绿燕大声指责道。   “那次的事实属意外,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了。”春桃耐着性子解释。   一旁绿燕嗤声一笑:“即便是意外,可姑娘这一身油烟味儿,去了膳厅也不怕把世子爷熏到?”   春桃面色变了变,她身上当真有一股很大的油烟味儿么?可之前她几乎每天都给世子爷摆膳,也没见世子爷被熏到啊。   她忍不住低头闻了闻身上的味道,许是因为在厨房待久了,竟闻不出什么来。   绿莺见状嗤笑一声道:“世子爷是何等高雅之人,怎么可能不嫌弃你身上的油烟味儿?只不过世子爷脾性好,没说出来罢了。”   春桃没有立即反驳,她心里明白,绿莺说的这些,极有可能是真的。但今日无论绿莺怎么说,她都要去膳厅见世子一面求他一个恩准,若世子真嫌弃她身上的油烟味儿,大不了她以后再也不出现在他面前就是了。   “绿莺姑娘可真厉害,连世子爷心里想什么都这般清楚。既如此,不如咱们一起到世子爷跟前问一问,看看他是不是真的这般想的。”春桃说完便带着蓝鹊想要强闯过去。   绿莺脸色倏地一变,随意揣测主子的心思可是大罪,若是闹到主子面前,别说升一等丫鬟了,她这个二等丫鬟的位子都保不住了。不行,今日绝不能让她见到世子。   绿莺于是拼力阻拦,可即便有绿燕相助,她二人的力气哪里是春桃和蓝鹊的对手?眼看着就要被她们闯过去了,却听身后传来青鹞的怒声。   “你们在做什么?吵吵闹闹的,像什么话?”   绿莺回头看到青鹞,连忙指着春桃告状道:“青鹞姐,是春桃她非要自己去膳厅送膳,我怎么劝她都不听。”   青鹞扫了眼春桃和她手中的食盒,却没说什么,而是指责起绿莺绿燕来:“让你们来提个膳都能耽搁这么久,耽误了世子爷用午膳,有你们好果子吃!”   训斥完,青鹞才重又看向春桃,笑道:“春桃姑娘若是想见世子爷,不妨先去换身衣裳整理下仪容,食盒就先交给我们带回去,以免耽误了世子爷用膳,如何?”   春桃早在青鹞过来时就知道今日是见不到世子爷了,青鹞的厉害,她也领教过不止一次两次了。   就像今日,她不过是想像往常一样去给世子爷摆膳,却被她说成是想见世子爷,还让她去换身衣裳,摆明了是在嘲讽她心思不正。   春桃气得直咬牙,却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扯起嘴角假笑道:“青鹞姑娘说笑了,我只是怕她们两个提不动食盒才想帮她们送过去罢了,既然青鹞姑娘来了,有姑娘相帮,我就躲回闲,不过去了。”说完便把手中的食盒递了过去。   青鹞盯着春桃的脸看了几瞬,方才笑道:“世子爷今晚要出门赴宴,晚膳就不必准备了,春桃姑娘可以好好的躲会儿闲了。”   说完,才接过食盒,转身离开。   一旁绿莺也赶紧夺过蓝鹊手中的食盒,和绿燕一起跟了上去。   春桃则带着蓝鹊回了小厨房,不知为何,刚才青鹞盯着她的眼神让她心里有些发毛。   “她们也太欺负人了些,她们就是故意不想让您到世子爷跟前露脸!”蓝鹊愤愤不平道。   “没事,以后总有机会的。”春桃安抚,大不了明日她做两道必须现场烹饪的菜,那样她们想拦也没法拦了。   蓝鹊见她一脸平静,忍不住问:“春桃姐,你可知道青鹞为何这般针对你?”   春桃摇了摇头,她还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得罪过青鹞,她一个厨娘,跟青鹞这个贴身大丫鬟,着实没多少交集。   蓝鹊见她当真不知道,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听说夫人有意为世子爷纳个通房,青鹞的老子娘就在夫人跟前伺候,这个通房的位子,极有可能是青鹞的。”   “世子爷不是不收通房的么?”春桃很是惊讶。   “婚前不收通房那是给未来世子夫人面子,但堂堂世子爷,哪有婚后不收通房的道理?别说通房了,纳妾也是极有可能的。等明年开了春,世子成了婚,夫人指定要往世子房里放人的。”蓝鹊笃定道。   春桃还是头一次知道这些,看来蓝鹊作为家生子,消息确实比她灵通许多。   “但这和青鹞针对我有什么关系?”春桃不解。   “自然是因为春桃姐你是咱们院子里最漂亮的,青鹞怕你抢了她通房的位子,这才处处针对你。”蓝鹊一脸看傻子的眼神看着她,这春桃姐平日里看着挺聪明的,怎么这么简单的事情反而看不出来?   春桃大为吃惊,她怎么也没想到青鹞竟是因为这样一个荒谬的理由而针对她,她一心想着出府嫁人,可从未想过要给世子爷当通房。能做正头娘子,谁愿意给人做小?何况通房连‘小’都不算。   蓝鹊见她不说话,忍不住撺掇道:“照我说,春桃姐你长得这么好看,就该好好拾掇拾掇,多到世子爷跟前晃晃,说不定世子爷心情一好就收了你做通房呢!”   春桃连忙摆手制止:“别瞎说,我一个厨娘,世子爷怎么可能收我做通房?”   “厨娘怎么了?像春桃姐你这么漂亮的厨娘,整个英国公府都找不出第二个,怎么就不能给世子爷做通房了?”蓝鹊坚持道。   春桃正要反驳,就见一只五色鹦鹉扑闪扑闪地飞了进来,稳稳地落在了她右肩上。   春桃于是给蓝鹊使了个眼神,示意她别再说了,毕竟她肩上这只鹦鹉是世子爷的爱宠,又极善学舌,万一被它听到什么回去学舌给世子听,那她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第3章 第三章   “春桃姐,春桃姐,肉,肉……”肩上的鹦鹉急切地在她耳畔叫唤。   春桃心下一阵无奈,刚伺候完主子的膳食,又得伺候一只鹦鹉的膳食,可谁让这只叫春雨的鹦鹉是世子的爱宠呢?   所幸她有提前准备,当即拿出一个碟子,从砂锅里捞出两根用来吊汤的肉骨头,又摆上几块之前剥好的虾肉,再加上一把黍米。   将碟子放在一旁的小案上,不用她说,春雨就立马从她肩头飞到案上开吃。   见春雨一点一点从肉骨头上啄肉吃,且吃得极为开心,春桃也不自觉地露出几分笑意,作为厨娘,能让食客吃得开心,自是最大的满足,哪怕这食客只是一只鹦鹉。   其实春雨并不是一只普通的鹦鹉,而是七年前南诏国献上的贡礼,不但毛色缤纷鲜艳,还比寻常鹦鹉聪明许多。   恰逢谢霁庭十岁生辰,贵妃娘娘知道他一直想养一只鸟,便将这贡礼赐给了他做生辰礼。   谢霁庭幼时就极喜爱鸟雀之物,从他给院子里这些丫鬟们赐的名就能看出来。   但国公夫人担心他身体不好,一直不让他养鸟,十岁时他身体略好了些,这鹦鹉又是贵妃所赐,才松了口。   谢霁庭得了这只五色鹦鹉,自是爱宠有加,先是从‘春雨有五色’这句诗里取了‘春雨’二字给它做名字,又专门指派了两名丫鬟专门照顾它。   春雨虽有专人照顾,但一直跟着谢霁庭吃素,自从两年前春桃来到澄晖院,春雨知道了小厨房有肉吃,便时常自个儿飞到小厨房来寻肉吃。   来的次数多了,便学着蓝鹊,也管她叫春桃姐。   她叫春桃,它叫春雨,不知道的,听见它‘春桃姐春桃姐’的叫,还以为它是她弟弟呢。   春桃摇摇头,将这好笑的想法抛出脑后。   见春雨很快就啃完肉骨头啄完虾肉黍米,飞出去玩儿了,春桃想着,反正今晚世子不在府里用膳,不如去大厨房看看师傅,顺便蹭点好吃的,临走前她把自己的那碗火腿给了蓝鹊。   蓝鹊自是喜不自胜,这火腿实在太好吃了,她正嫌没吃够呢。   这厢,青鹞没走几步便将手中的食盒交给身后的绿燕拿着,食盒重不过是春桃那妮子的借口,她身为一等大丫鬟,自然不可能一直提着。   绿莺见青鹞一路都没吭声,且脸色不大好看,也不知在想什么,便小心翼翼地问道:“青鹞姐,你在想什么?”   青鹞此刻满脑子想的,自是春桃那张漂亮到过分的脸蛋,还有她那灰衣布裙也遮掩不住的窈窕身形。   一个整日泡在厨房的厨娘,本该油头垢面满身油烟,怎么反倒出落得愈发艳丽娇娆了?   听到绿莺的问话,青鹞下意识地把脑中所想说出了口:“春桃那丫头,几日没见,瞧着是愈发艳丽了。”   绿莺闻言和绿燕对视一眼,连忙道:“她满身俗气,再艳丽也不过是俗艳罢了,世子爷何等清雅,怎么可能看上一个俗艳不堪的厨娘?当初她来咱院子里时,世子爷可是连名儿都没给她赐呢。”   “绿莺说得对,世子爷才不可能看上春桃呢。倒是青鹞姐你,侍奉世子多年,这情分,多少个春桃都比不上呢。”绿燕拍马屁道。   青鹞想起自己侍奉世子爷的这些年,嘴角不禁浮起一抹笑,她和世子爷这些年的情分,确实不是一个才来两年的春桃能比的。   春桃丝毫不知青鹞三人是如何在背后说她闲话的,她正高高兴兴地走在去往大厨房的路上。   要说这英国公府是真大,从僻静的澄晖院到大厨房,得穿过大大小小几个园子,便是脚步快些,也得走上一刻多钟。   今日难得有半日空闲,春桃便不急着赶路,只慢悠悠地往前走,一边赏花一边想着日后出府嫁人的事。   世子心善,只要她找到机会开口相求,他一定会应允。   至于嫁给谁,其实她现在已经有三个人选了。   一个是城西朱家酒楼的小少爷,一个是住在谢家后巷的姚童生,还有一个是在衙门当差的赵大哥。   这三人各有各的长短,朱小少爷家境殷实长相俊秀,性子却轻浮了些,惯会油嘴滑舌。   姚童生是谢家的远房亲戚,虽然已经是童生,却不知日后能不能中秀才。若是中了,她便是秀才娘子。可若是一辈子都中不了秀才,那她岂不是要一辈子辛劳供他读书?   赵大哥身高体壮憨厚正直,待她也极好,却是三人里最穷的一个,住的宅子也是赁的,衙役的差事虽稳定却没什么前途。   三人都曾向她表达过心意,也都愿意娶她,春桃却实在有些难以抉择。   罢了,待会儿见到师傅,让师傅帮她参谋参谋。   穿过一扇月洞门时,恰好遇见三小姐谢馨如,三小姐看到她后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春桃有些无奈,三小姐快六岁了,虽是庶出,因着生母早逝,是养在夫人膝下的,身边有个极严苛的奶嬷嬷,平日总是约束着她不让她吃零嘴,眼下三小姐该换牙了,奶嬷嬷更是连一颗糖也不许她吃。   可三小姐这般期盼地看着她,眼神里还带了一丝哀求,春桃实在不忍心,只好从袖中取了一个荷包出来悄悄塞给她,这荷包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她自制的蜜饯。   为了合世子的清淡口味,她制的蜜饯口味清甜,没加太多蜂蜜,不会太甜,少吃一些应该没有大碍。   见三小姐接过荷包后迅速藏到袖子里,又装作若无其事地走开了,春桃好笑地摇了摇头,继续往大厨房去。   一到大厨房,便闻到了红烧肉和卤鸡的香味儿,春桃馋得立马拿了个大碗跟师傅讨了几块红烧肉,又撕了个大鸡腿,坐在小矮凳上吃了起来。   黄厨娘见她这副馋相,跟多少年没吃过肉似的,忍不住道:“你一个当厨娘的,想吃什么自己不会做?怎么每次来都馋成这副鬼样子?”   春桃刚吞下一口香喷喷的红烧肉,闻言苦着脸道:“师傅,您又不是不知道,世子他是个什么样的人。我哪儿敢在澄晖院做这种重油重味儿的大肉吃?我连酱油都不敢多放一滴,更别提那些香料了!”   黄厨娘想到世子那般清雅矜贵的一个人,春桃倒确实不好在澄晖院里做红烧肉卤鸡什么的吃,便也没再说什么,只细细打量起她来,不过半个月没见,这丫头长得是愈发出挑了,眉眼处又多了几分艳丽。   一个身份低贱的丫头,长得这般出色,可不是什么好事儿。   想到前日王大管事让人传的话,黄厨娘忍不住开口问道:“听说王大管事想让你给他做侄媳妇儿?”   春桃刚吃完红烧肉,正准备啃鸡腿呢,听了这话心里一惊,难道王大管事为了逼她同意这门亲事,要从师傅这儿下手了?   “师傅,他没为难您吧?”春桃连忙问。   “我一个做饭的老婆子,他能为难我什么?”黄厨娘摇了摇头,说:“我听说他那侄子不是个好的,他要是敢逼你,你就来找我,我老婆子在府里当了这么多年的差,在夫人跟前多少还有几分脸面。”   春桃一时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世上,也只有师傅对她最好了。   她抬袖擦了擦眼泪道:“这事儿师傅您就甭管了,我回头求一求世子爷,只要世子爷同意让我出府嫁人,王大管事也不敢说什么。”   说完又将心里三个人选说了出来,请师傅帮她参谋。   黄厨娘听完仔细想了想,道:“听你说的,那个姓赵的衙役还不错,虽然穷了些,但为人憨厚老实,对你又好,以后过日子差不了。”   春桃微微皱眉,不是她嫌贫爱富,实在是衙役这个行当没有任何前途可言,吃一时的苦她能接受,却不想吃一辈子的苦。   “你还年轻,不知道这选夫婿,重要的不是看他家世有多好,也不是看他家产有多厚,而是要看他的秉性。要知道,再硬的靠山也总会有靠不住的时候,再多的家产也会有败光的一天,唯有一个人的秉性,才是不变的。”黄厨娘语重心长道。   春桃心里却不大赞同师傅的这番话,且不说光从表面看不出一个人的真实秉性,即便看出来了,谁又能保证这个人的秉性会一直保持不变呢?古往今来,负心汉还少么?   比起虚无缥缈抓不住的‘秉性’,还不如抓些能看得见的东西。   黄厨娘见她没听进心里去,便没有多说,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再多劝也没用。   春桃在大厨房待到将近傍晚才离开,临走前跟师傅说好了,后日她生辰那天,她带两坛酒过来,跟师傅好好喝一场。   回程时经过桃园,见桃花开得正艳,便想摘几支桃花回去插瓶,她生于桃花盛开的春日,因而格外喜爱桃花。   桃花树下,春桃踮起脚去折高处的一枝桃花,突然,一只男子的大手覆住了她的手,欲要帮她折下那枝桃花。   她心下一惊,连忙抽回手,回过身一看,才知二公子谢鹏锐不知何时站在了她身后。   “见过二公子。”春桃躬身行了个礼。   谢鹏锐折下那枝桃花,递到她面前,风流一笑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却不及春桃姑娘你半分美艳。”   春桃早就听说二公子风流成性,因而每每见到他都远远地避着他走,没想到今日还是撞上了。   “二公子说笑了,奴婢蒲柳之姿,怎敢与桃花争艳?”   春桃说完后退两步拉开距离,谢鹏锐却一步步逼上前来,直到她退无可退紧靠着树干,他才捏起她的下巴,调笑道:“你若是蒲柳,爷院子里的那些岂不是连苇草都不如了?”   下巴上黏腻的触感让春桃恶心至极,她一巴掌拍开他的手,冷声道:“二公子请自重!”   说完正准备从侧边逃走,却被他一把搂住腰按在树干上。   “还想逃?爷惦记你这朵小桃花可不是一天两天了,今日你就乖乖从了爷吧。”谢鹏锐说着便要低下头去一尝芳泽。   春桃连忙偏过头躲开,大声提醒道:“二公子别忘了,奴婢是澄晖院的人。”   谢鹏锐淫.笑出声:“是澄晖院的又如何,等爷好好尝过你的滋味,再去跟大哥开口讨要你,他会同意的。”   春桃心中一凛,她怎么就忘了,二公子再风流,也是世子的庶弟,二公子开口讨要,世子为了兄弟和气,多半不会拒绝。   若她今日失身于二公子,恐怕不用二公子开口讨要,世子也会主动把她送到二公子院里去。   说到底,她不过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奴婢罢了。 第4章 第四章   “二哥,你在做什么?”   春桃回过神来,见不远处三小姐正冲她眨眼睛,她瞬间明白过来,三小姐这是给她解围来了,她感激地看了她一眼,趁谢鹏锐转身去同三小姐说话时,悄步逃走。   一路跑回澄晖院,回到自己房间后,春桃才算是松了口气,可一想到刚才谢鹏锐对她的轻薄举动,便觉得浑身难受,干脆去小厨房提了两桶热水回来,好好洗了个澡。   等洗完澡,春桃换上寝衣,坐到梳妆台前用巾帕绞头发,绞着绞着心情便沉重起来,今日靠着三小姐解围暂时逃过一劫,可是以后呢?   只要她还在府里,总有一天会被二公子糟蹋。即便她明日就销掉奴籍出府,以英国公府的权势,二公子想要得到她,也是轻而易举的事。   一旦被二公子得手,最好的结果也不过是被二公子收为通房,整日跟他院里那一群通房美婢争宠,盼望着有朝一日能生下子嗣提为姨娘。以二公子那风流薄情的性子,她便是当上了姨娘,怕也没什么好日子过。   之前被王大管事威胁,她还可以求世子庇护;可现在,觊觎她的人变成了世子的亲弟弟,她还能去求谁?   春桃越想越绝望,难道她就只剩下委身二公子这一条路么?   不,如果她这辈子注定做不了正头娘子,那么,比起风流好色的二公子,她宁愿给世子做妾!   世子爷清风霁月温文尔雅,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比二公子要强上千倍万倍。最重要的是,世子平日里不近女色,至今不曾收过通房,她若是做了世子房里人,便是头一份,以后的日子想必也要清净许多。   只是,她愿意给世子做妾,世子可看得上她?   春桃对着铜镜照了照,只见镜中人杏面桃腮、明眸皓齿,不说花容月貌,也算得上是面容姣好了,不然也不会被青鹞嫉妒,更不会被二公子盯上了。   若是别的纨绔公子哥儿,春桃尚有可能凭着自己这张脸,谋个通房之位。   可世子不是别人,她这张脸,和世子比起来,简直是仙凡之别。   有时候她都怀疑,世子平日里之所以清心寡欲不近女色,其实是因为照镜子照多了,导致世上所有女子在他看来,都没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丑陋。   要想让世子看上她这样一个‘丑陋’之人,简直比登天还难!   正发愁时,门外突然传来急切的敲门声。   春桃回过神来,起身走到门口,刚打开门,就见绿鹚一脸焦急道:“春桃,你快去熬碗醒酒汤送到正房来,世子他喝醉了。”   世子喝醉了?春桃很是惊奇,她来澄晖院这两年,还从未见过世子醉酒呢。   见绿鹚说完便要走,春桃忙拉住她打探消息:“世子是今晚外出赴宴时喝醉的?”   “是呢。偏巧下午青鹞她们都吃坏了肚子,眼下正房连个能侍候的人都没有,我还得赶紧回去伺候着,你熬好醒酒汤就快些送过来。”绿鹚说完急匆匆地就走了。   春桃则是眼睛一亮,她正愁怎么入世子的眼,世子就喝醉了,恰巧青鹞吃坏了肚子不在世子跟前伺候,这简直是天赐良机啊。   她没有多做犹豫,翻出今春新做的一身桃红衣裙换上,简单挽了个云髻,又浅涂了一层唇脂,才去往小厨房,飞快地用枳椇子煮了碗醒酒汤,用托盘端往正房去。   到了正房,却见房中静悄悄的,连绿鹚那丫头也不知去哪儿了,春桃只好端着醒酒汤进了内室。   绕过嵌玉屏风,见角落的瑞兽香炉里正燃着好闻的灵虚香,而世子则坐在黄梨木桌前,单手撑着额头,双目微阖,似是在养神。   烛光昏暗,他半张脸置于阴影之中,清隽的面容更显幽邃,又平添了几分疏离。   俗话说,灯月之下看美人,比白日更胜十倍。   世子本就俊美似谪仙,这会儿在烛光下看着,便如落日熔金,朝霞映雪,又似暮云合璧,晨曦散雾,美得让人屏息。   春桃心跳骤然加快,脸也莫名开始发烫。   从前她总觉得世子就像那万丈高山上的皑皑白雪,高高在上触不可及,只可远观不可亵渎,因而她对他从没有过非分之想,他再俊美她也只把他当做年画上的神仙一样欣赏。   可今日,许是因为动了想给他做妾的歪念头,她再看他,竟不自觉地羞涩起来,只多看他两眼,心口便砰砰跳个不停。   春桃努力平复了下心跳,才大胆上前,将托盘放到桌上,轻声唤道:“世子,醒酒汤来了。”   他睁眼,却没看她,只端起醒酒汤喝了几口便放下,重又闭上眼睛。   春桃看着他俊美的侧颜,心想,要入他的眼太难了,京城那么多贵女都没做到的事,她多半也没这个本事做到。   与其日后被二公子糟蹋,不如趁今晚世子醉酒,和他生米煮成熟饭。   只要和世子有了肌肤之亲,以世子的性子,一定会对她负责,到时候,一个通房之位是少不了的。至于以后能不能升上姨娘,就看她自己的本事了。   机会难得,容不得她迟疑,她咬了咬唇,将领口稍稍扯开,露出一片雪白,接着弯下腰柔声道:“世子,夜深了,奴婢扶您到床上歇着吧。”   见世子闭着眼睛不置可否,春桃只好主动搀起他,往床榻方向走去。   到了床前,春桃又主动道:“世子,容奴婢为您宽衣。”   说罢,她试探地伸出手指勾住他的腰带,见他没有出声制止,便动作轻柔地帮他解开腰带,接着,手指从腰间来到胸膛,帮他脱下外袍和中衣。其间,不忘用手在他身上不着痕迹地点火。   可她没想到的是,他竟像一潭冰水,点不起一丝火苗。不但没有任何反应,眼睛也依旧闭着。   莫不是醉狠了?   眼见脱得只剩里衣了,春桃心下焦急,只好扶了他到床上躺下,接着一个‘不小心’,跌倒在床上,‘正巧’趴在了他胸口。   她抬头,正撞上他那双冰润的眼睛,他目光一片清凉,全然不像是喝醉的样子。   春桃心下一突,试探地唤了一声:“世子?”   他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她。   春桃被他看得心里直发怵,她先前想和他生米煮成熟饭是以为他喝醉了,那样明早起来她就可以推说是他醉了酒把她拉上床的。可他若是还清醒着,这招就行不通了。   “世子,奴婢刚才是不小心摔倒的,奴婢、奴婢这就起来。”   春桃满心紧张,连忙用手撑床想要爬起来,可没想到,这一紧张,竟又摔倒在了他身上。   完了,春桃心想,就算这次她是真的不小心摔倒的,可落在世子眼里,怕是会以为她是故意为之。   正当春桃手脚并用准备翻身下床时,却突然被他攥住手腕,紧接着一个天旋地转被他翻身压在了身下。   看着近在咫尺的男子俊颜,春桃有些发懵:“世子,您这是……”   “为什么?”他清冽的嗓音像是淬了冰,冰凉的眼中却又仿佛闪烁着几簇火苗。   什么为什么?难道他识破了她今晚想要爬床的心思?   春桃一时有些心慌,不知该作何解释。怕一个解释不好,反倒露了马脚。   许是因为她没出声,他将她的手腕攥得愈来愈紧,直攥得她手腕生疼,疼得她忍不住低哼了一声。   看来这两年她用膳食给他调理身体还算有成效,不但看着强健了些,力气也大了许多,怪不得连先前落下的骑射也重新学了起来,只不知在床上……春桃心猿意马地想着。   “为什么?”他松开她的手腕,重又问了一遍,这一次,他的声音似乎温和了许多,眸中的火苗却不见减少。   春桃看不懂他,也不懂他为何要连问她两句‘为什么’。   不过,他既然清醒着,却没有直接把她赶下床,这是不是说明,他对她并非她想象中的完全无意?   春桃心里不禁生出一丝喜悦,她大着胆子,主动抬手环住他的颈项,娇媚一笑道:“因为,奴婢心悦世子,想要做世子的女人。”   说完,她羞涩不已,他却只定定地看着她,漆黑的凤眸深不见底。   春桃心里一时也没了底,难道是她猜错了,他对她并无心思?   可事已至此,没有退路了,春桃心一横,主动抬头,朝那张薄唇吻了上去。   几乎就在她贴上去的那一霎那,他压着她吻了下来……   这一夜,春桃仿佛亲眼看见万丈雪山寸寸崩塌,在熊熊烈火的灼烧下消融殆尽,化作一池春水,将她包裹其中。   春水每起一次涟漪,水温便会往上攀升,她的体力也会耗掉一些……直到最后,她筋疲力尽,几要溺死在这池温度堪比温泉的春水里。   好在一缕春风吹了进来,给她带来片刻清明,她仿佛闻到了灵虚香、桃花香,还有一股甜腻羞人的香气……   她看了眼躺在她身侧的男人,他闭着眼睛,睡得很是安宁,她抬手描摹了下他好看的眉眼,心想:她今晚算是赌对了。   他待她如此炙热,又不失温柔,可见,他对她当真是有意的。   只不知,他是何时对她有意的,她之前竟丝毫没发觉呢!也不知是他藏得太深,还是她过于愚钝了。   想到这儿,春桃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心里也泛起一丝丝甜。   她想,兴许,明早起来,他会提出纳她为妾也不一定…… 第5章 第五章   翌日,春桃不可避免地起晚了。   醒来时,床上空荡荡的,只余她一人,她怔忪间,掀起帷帐,却正好看见世子的背影消失在屏风后。   “世子!”她连忙唤了一声。   他却仿佛没听到,大步走了出去。   春桃虽觉得奇怪,但想到世子平日早起都要去澄晖院后面的湖心苑读书,便赶紧找到散落的衣裳穿好,回房间简单洗漱后,又匆匆去到小厨房准备做早膳。   今日起晚了,待会儿做好早膳只能送去湖心苑给世子用了。   小厨房里没见蓝鹊身影,春桃只当她是昨日跟青鹞她们一样吃坏了肚子还没起,便自己烧了火。   昨日吊的有高汤,春桃准备用高汤简单地煮碗青菜汤面,再煎几个虾饼,另外炒两样小菜,便足够了。   正忙活时,厨房里突然涌进来几个凶神恶煞的粗婆子,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堵了她的嘴扭了她的胳膊,将她一路押到了正院,按着她跪在了国公夫人的面前。   国公夫人冷眼看着她,问:“昨晚就是你,趁世子醉酒爬了他的床?”   春桃连忙摇头,又呜呜两声,待到一旁的婆子拿掉她嘴里的碎布,她才得以开口辩解:“奴婢没有,是世子他,他让奴婢侍候他的。”   她是爬了床,但这事绝不能承认,一旦承认,她就离死不远了。且,虽是她先爬的床,可后来,确实是世子主动的。   “放肆!世子何等矜贵,定然是你趁他醉酒蓄意勾引才会如此!”国公夫人怒道。   “奴婢只是给世子送了碗醒酒汤,奴婢真的什么也没做。”春桃大声叫屈道。   “还敢嘴硬!”国公夫人冷哼一声,“那你如何解释青鹞几人昨日凑巧闹肚子之事?她们可都是喝了你酿的米酒才出的事。”   米酒?春桃愣了下,她是酿了两坛米酒,可还没到时候呢,青鹞她们是什么时候拿去喝的?   “夫人,奴婢冤枉,那米酒还未酿成,奴婢又怎会拿出来给她们喝呢?定是她们自己嘴馋偷去喝的!”春桃急忙辩解。   “还在狡辩!蓝鹊都已经承认了,是你指使她把米酒给青鹞等人喝的,为的就是让她们生病,无法在世子跟前伺候,好给你可趁之机!”国公夫人厉声道。   春桃怔住了,她分明没有,蓝鹊为何要污蔑她?   但仔细一想,便大概猜到了,多半是青鹞她们去小厨房要酒喝,蓝鹊为了捉弄她们,故意把她没酿成的米酒给了她们。   凑巧她昨晚爬了世子的床,青鹞便把这两桩事联系到一起,告到了夫人面前。蓝鹊胆子小,这才把米酒之事推到了她的头上。   “何春桃,你好大的胆子,为了荣华富贵,先是指使蓝鹊下药害人,又趁世子醉酒蓄意勾引献媚,心术如此不正,若不重罚,日后岂不是人人都要学你?今日是媚主爬床,明日便是背主求荣了!来人啊,把她给我拖出去,狠狠地打,好好正一正国公府的家风!”   春桃万万没想到国公夫人不听她解释就要把她拖出去杖打,她吓得连忙叫冤道:“夫人,奴婢冤枉,奴婢真的没有指使蓝鹊下药,奴婢冤枉啊……”   一旁的婆子见国公夫人一脸怒气,连忙用碎布条重新堵住了春桃的嘴,又迅速将她拉出去按在春凳上,一杖又一杖,狠狠地打了下去……   三小姐谢馨如来正院请安时,正好看到春桃被婆子们押进了正院,她心知大事不好,当即甩开嬷嬷,快步往澄晖院跑去。   等到了澄晖院,她第一时间想要冲进正房找大哥,却被大哥身边的大丫鬟青鹞拦了下来。   “一大清早的,三小姐怎么来了?”青鹞问。   “春桃出事了,我来找大哥去救她,大哥他现在在哪儿?”谢馨如急切地问道。   青鹞眼珠一转道:“三小姐来得不巧,世子今天一大早就出府了。”   “啊?那春桃怎么办?”谢馨如很是着急,母亲一贯强硬,除了父亲和大哥,没有人能劝得了她。眼下父亲去上朝了,大哥又出了府,她又不知道春桃究竟犯了何事,她要怎么才能救她?   正当谢馨如焦急万分时,门外春雨突地飞了进来,叫唤道:“湖心苑,湖心苑……”   谢馨如眼睛一亮,又见青鹞捂住春雨的嘴反被春雨狠狠啄了一口,便明白了,原来大哥没有出府,而是按惯例去了后头湖心苑读书。   谢馨如当即转身,离开澄晖院,往湖心苑跑去。   跑到一半,就见春雨追了上来,很快飞在了她前头,把她远远地甩在了身后。   等到谢馨如气喘吁吁地跑到湖边,正准备上桥去湖心时,却见大哥已经带着春雨大步走了出来。   “大哥,春桃不知犯了什么事被一群婆子押到了正院,您快去救救她!”谢馨如连忙请求道。   谢霁庭点点头,将春雨交给她看管,抬脚大步离去。   见春雨还想跟上去,谢馨如连忙抱紧它,安抚道:“大哥去了,春桃就会没事的。你还是乖乖地陪我在这儿等着吧。”   正院,春桃已经数不清自己究竟挨了多少杖,背臀上起先还能感受到火辣辣的疼,现在已经痛得没有知觉了。   她起先还会呜呜呜地叫冤,后来知道没用,便再也没吭声,只想着留些力气,留些力气等他来救她。   她想,他一定会来救她的!他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就这么被打死的。   可是,她等啊等,一杖又一杖,等到她奄奄一息,几近昏迷,他都还没有来。   她想,她应该是等不到他了,即便等到了,大概也只能见他最后一面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一阵脚步声从她身边经过,她努力睁开眼睛,看到一片衣摆飘过,和今晨消失在屏风后的衣摆一模一样。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来救她了!   春桃喜极而泣,他真的来了,他心里真的是有她的。   谢霁庭缓步走进正厅,还未开口,就见母亲半是疑惑半是惊讶道:“庭儿?你怎么来了?”   “儿子来给母亲请安,今日来迟了,望母亲见谅!”谢霁庭温声道。   谢母面色稍缓,指着门外院中挨打的春桃道:“你来得正好,这个叫春桃的丫头,昨日先是指使蓝鹊给你院中的婢子们下药,又趁你醉酒蓄意勾引献媚,简直是心术不正!今天我要杀鸡儆猴,好好正□□里的风气!”   “母亲何必为了一个婢女动怒?”谢霁庭劝了句。   “你要替她求情?”谢母有些吃惊。   她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敢相信他是真的看上了那丫头。那丫头除了长得有几分艳丽外,并无其他长处。外面那么多大家闺秀名门贵女,也没见他多瞧一眼,何况是这么一个俗艳的丫头。   以她对儿子的了解,只有极有才情的女子,他才会高看一眼。   这个春桃怕是连大字都不识几个,绝无可能入他的眼。所以她才笃定是春桃蓄意勾引,这才让人把春桃押来杖罚。难道,她猜错了?   院中,春桃听到国公夫人对世子说起她指使蓝鹊下药的事,她很想开口为自己辩解,却连一点出声的力气都没了。   她想,没关系,世子既然来救她了,就一定会相信她。   正厅里,谢霁庭沉默了下,昨日午后,春雨飞到书房,突然叫了几声“春桃姐,通房”,他本觉着奇怪,没想到夜里就发生了那样的事。   无论她有没有指使蓝鹊下药,她为了当上通房,趁他醉酒蓄意勾引都是真的。   “母亲忘了,外祖母的六十大寿快要到了,您先前不是还说,要吃斋念佛一段时间,为外祖母好好祈福么?”谢霁庭笑着提醒道。   谢母被他这一提醒才记起来这事:“你不说我都险些忘了,那这段时间确实不能沾血了。不过这丫头……”   “一个心术不正的婢女,发卖出去便是,何必脏了母亲的手?”谢霁庭淡声道。   谢母见他面容平静,并无半分不舍,这才信了他是真的为了她着想,而不是为那丫头求情。   “庭儿所言有理,那便依你说的办。”谢母说完吩咐一旁的仆妇,“去,叫个牙婆过来。”   “儿子还有事,就先告退了!”谢霁庭说完转身离开正厅,一路穿过庭院出了正院。   春桃早在世子说出‘发卖出去’那四个字时,心就彻底凉了,明明是温煦春日,她却仿佛一下子置身于万丈冰窟,冻得她骨头缝儿都疼。   她用尽全身力气抬头想要看看他,可从头到尾,哪怕他从她身边经过时,他都没有低头看过她一眼。   原来,原来一切都是她自作多情!昨晚的那些炙热那些温柔,都不过是假象!他只是,只是酒后乱性而已。   他非但对她无意,甚至经过昨晚,还厌极了她!   她是他衣服上不小心溅到的油汤,也是他濯濯清名中无意沾染的污点。   溅到油汤的衣服要拿出去烧掉,玷污了他清名的她,自然也要被发卖出府。   他和她,本就是云泥之别,她怎么会天真地以为,只要有了肌肤之亲,他就会对她负责?就会收她做通房,甚至纳她为妾?   他不但不会对一个身份低贱的婢子负责,他甚至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   可笑的是,昨夜她还沾沾自喜自己赌对了,今日才知,她这一赌,不但赌掉了她的后半辈子,还赌掉了她这条命!   春桃满心悲怆,痛悔莫及,早知他如此心狠,她绝不会干出这种蠢事。   昏死前,她想,若有下辈子,她一定要离他远远的,不再靠近他半步…… 第6章 第六章   春桃再次醒来时,是在一辆行驶的马车上,若非背上火辣辣的疼,旁边又坐着一个牙婆,她险些以为自己是在黄泉路上。   “这是要去哪儿?”春桃嗓音干哑地开口。   “哟,终于醒了?你这姑娘命也是真大,挨了那么多杖竟还能活下来。不过,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去扬州,我一定给你卖个好地方,凭你的模样,本来当个花魁不在话下,可惜不是完璧,只能折价卖喽。”牙婆惋惜道。   扬州?花魁?春桃心下一沉,不解地问:“扬州离京城甚远,为何要大老远将我卖去那里?”   “你这一身的伤,原本是不该将你远卖的。可谁叫你原先的主家发话了,说要将你卖得远远的,省得留在京城碍眼。正巧我要去扬州一趟,就顺道把你卖过去,也能多卖几个钱。”牙婆解释。   春桃有些不敢置信,平日里那般温和心善的世子,和她春宵一度后翻脸不认人将她发卖出府就算了,竟还要将她卖得远远的,连京城都不许她待了?   可转念一想,他连看都不愿看她一眼,自是嫌她留在京城碍眼,要将她卖得越远越好。   呵,春桃心下冷笑,什么翩翩公子如玉谪仙,不过是个冷漠无情心肠狠毒的伪君子罢了。她真是猪油蒙了心,才会把他当成什么大善人,才会认为给他做妾是个好出路,才会把自己……   现在回想起那晚的事,她很怀疑自己当时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做出那么愚不可及的蠢事。   “我昏睡多久了?”春桃又问。   “你啊,都睡了一天一夜了,咱们现在都已经快到保定了。”牙婆答。   春桃闻言心里瞬间凉了半截,若还在京城,她还可以想法子找人救她赎她,可这都快到保定了,谁还能来救她?   一想到自己要被卖去扬州做万人枕的妓子,她背上的伤便加倍的疼,疼得她几不欲生。   可若真要她咬舌自尽一了百了,她又没有那个勇气,只能先苟且活着,等伤好了,再想法子自救。   马车一路颠簸,春桃身体实在受不了,央求牙婆休整几日再上路,可牙婆急着赶路,坚决不肯。   就这样,又赶了小半日路,正当春桃忍受不住,想着不如就这么死了算了时,突然,马车停了下来,车帘被掀开,一张担忧焦急的脸出现在了她面前,竟是赵大哥!   “赵大哥,你怎么来了?”春桃惊喜道。   “春桃妹子,我来救你来了,你还好吗?”赵大原关切道。   春桃顿时眼含热泪:“我一点都不好,你要是再晚来一会儿,怕是就要给我收尸了!”   “收尸?”赵大原一双铜铃大眼立时瞪向一旁的牙婆,怒道:“你对她做了什么?”   牙婆见他身高体壮,又一脸的凶神恶煞,显然不是什么善茬,连忙辩解道:“我、我什么也没做,我只是想早些把她卖到扬州妓院里去,路赶急了些罢了。”   “扬州妓院?你敢!”赵大原怒吼一声。   牙婆被他这一吼,吓得缩了缩肩膀,小声道:“你、你要是能出够钱,我把她卖给你也行。”   “好,你要多少?”赵大原粗声问。   牙婆在心里盘算了下,春桃这样的货色,卖到扬州少说能卖到二百两,但她这一身的伤,若真要卖到扬州,路上还得花不少药钱,眼前这凶神恶煞的黑脸汉子看着也不像有钱的,便折半道:“一百两,你能拿出一百两银子,我就把她卖给你!”   赵大原从袖中掏出一个钱袋,从钱袋里取出一根银簪,然后把剩下的抛给她,道:“我身上只有这五十两,都给你!”   牙婆自是不愿,当即嚷嚷道:“五十两哪儿够?”   但见黑脸汉子一个眼神扫过来,目光满含杀气,顿时收了声,只到底有些不甘心,便小声道:“你那手上不是还有一根银簪么?”   “这根银簪对我很重要,不能给你!”赵大原将银簪收回袖中,又握住腰间的刀,威胁道:“现在,我能把人带走了吗?”   牙婆见他一言不合就要拔刀,且那把腰刀上隐隐带有血腥气,也不知是杀了多少人才沾染上的,顿时吓到了,心想:若是今日不让这煞星把人带走,恐怕他就要让她血溅当场了。   于是,牙婆一句话也不敢多说,赶紧把卖身契递给了他,见他接过卖身契后直接就把人从马车里抱了出去,又见两人同乘一马往回京方向去了,她拍了拍胸脯庆幸道:“谢天谢地,这煞星终于走了。”   “快,快启程。省得待会儿那煞星又杀回来。”牙婆赶紧吩咐车夫。   春桃被赵大原带到附近一个镇子,找了间客栈暂时歇下。   细问之下,才知道,原来他之所以会来救她,是因为今日是她生辰,他一大早就来到英国公府外候着,想要托门房给她传话见她一面,好给她送生辰礼,却没想到,没见到她,反而见到了她师傅黄厨娘。   师傅听说她出事后,急火攻心昏迷了一天一夜,醒来才得知她已经被牙婆带出了京城,正愁该找谁去救她回来呢,赵大原就来了。师傅看他是个可靠的,便交给他五十两银子,托他把卖出京城的她赎回来。   赵大原一听说她被卖出京城了,赶紧赁了匹快马沿路追了过来。   所幸他之前跟衙门里的老捕快学过些追踪之术,这才没有追错方向。   春桃听完心里既庆幸又感激,若非师傅惦记着救她,赵大哥又及时赶过来,恐怕她不是在路上一命呜呼,就是要陷入妓院那种腌臜地儿了。   不过,她存在师傅那儿的银子只有三十两,另外二十两,应是师傅自己贴补的。   自己做错事,连累师傅昏倒,又让师傅贴补银子赎她,春桃想想就内疚,只能等回京后再想法子挣钱好好报答师傅了。   “对了赵大哥,你说要送我的生辰礼,是什么?”春桃主动问道。   却见他从袖中掏出一根银簪,正是他那会儿说的对他很重要的那根银簪。   “春桃妹子,大哥我没啥钱,只买了这根银簪,你要是不喜欢……”   “不,我很喜欢。”春桃从他手里拿过那根银簪,仔细一看,才发现簪头上刻着桃花纹,应是特意为她挑的。   春桃顿时眼眶一湿,想到先前自己还嫌他穷嫌他没前途,可真到关键时候,却只有他快马加鞭赶来救她。果然师傅说得对,挑夫婿,最重要的是看他的秉性。若她早些听师傅的话,也不至于一念之差……   “这根桃花簪很漂亮,赵大哥,你帮我簪上吧。”春桃笑着提议。   “诶。”赵大原接过桃花簪,小心翼翼地帮她插到头上,见好像插歪了,连忙又□□重新比划了下,换了个方向插到她发髻上。   春桃见他插个发簪都笨手笨脚的,全然不似那会儿在牙婆面前的凶煞模样,忍不住问道:“赵大哥,你腰刀上的血腥气是哪儿来的?”   “来的路上见有人杀鸡,就借了点血抹在刀上。想着若是牙婆难缠,也能吓她一吓。”赵大原憨笑一声道。   春桃有些惊讶,原以为他是个憨厚老实的,没想到也会使这种小手段。   “多亏了赵大哥聪明想出这一招,不然那牙婆指定不会轻易松口。”春桃衷心夸赞道。   “一点小伎俩罢了。”赵大原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又从袖中掏出那张卖身契递给她,“喏,这个卖身契你收好,回头好去官府销籍。”   春桃接过卖身契仔细看了看,当了近十年奴婢,终于拿到了自己的卖身契,可以恢复自由身了,她心里一下子轻松了许多,仿佛有块压在她心底多年的巨石终于被搬开了。   她小心翼翼地将卖身契叠好收进怀里,她现在一无所有,这张卖身契关乎她的身家性命,绝不能有失。   “天色不早了,妹子你先好好歇着,明天一早我再带你回京。”赵大原说完便起身去了外间,准备趴在桌子上对付一晚上。   春桃心知他是没带够钱,只能开这一间房,便主动道:“赵大哥,要不,你来床上睡吧。”   “那怎么行?你赶快睡吧,不用担心我,我皮糙肉厚,睡哪儿都一样。”赵大原道。   春桃咬了咬唇,到底没再劝。虽然她已非完璧,可她不想让他觉得她是轻浮浪荡之人。   翌日,赵大原赁了辆马车,带着春桃回了京城,在春桃的坚持下,把她带回了他赁的小宅子,又赶紧找了大夫给她看伤,得知她伤得很重,连番赶路伤势又加重了,便求大夫给她开了最好的药,一定要把她给治好。   去抓药时,赵大原绕路去了趟英国公府,给黄厨娘递了个信。   黄厨娘得了消息立马赶了过来,见春桃面无血色地趴在床上,当即心疼得抱着她痛哭起来。   春桃经此一劫,本就伤心委屈又内疚后悔,一见到师傅,顿时哭得比她还大声。   待到师徒俩都哭够了,春桃才想起来正事,忙问:“师傅,他们没有因为我的事牵连您吧?”   “你出了这样的事,国公府怎么可能放心让我继续在大厨房掌厨?不过国公夫人念我这么多年劳苦功高,说是要把我送回昌州老宅,明日就要动身了。”黄厨娘答。   “什么?明日就要回昌州?这也太急了些!”春桃大惊。   “说是府里正好有个车队要回昌州,就顺道把我送回去。我在国公府当了这么多年的差,也是时候该退下来休息了。我的几个儿子都在昌州,我也该回去抱子弄孙颐养天年了。”黄厨娘语气平和道。   “可,可我舍不得师傅,而且,而且,我还欠着您二十两银子呢。”春桃着急道。   “傻丫头,你都快成家了,哪儿能一辈子跟师傅在一起?至于那二十两银子,就当是师傅给你的嫁妆了。只可惜,师傅不能亲眼看着你出嫁了。”黄厨娘惋惜道。   春桃不想让师傅留有遗憾,当即把赵大哥唤进来,当着师傅的面问他:“赵大哥,你可愿娶我为妻?” 第7章 第七章   赵大原没想到她会突然问他这句话,他先是愣了下,随即惊喜道:“愿意,我当然愿意!”   “那好,你现在就代我给师傅磕个头敬杯茶,只要师傅喝了你的茶,你我的亲事便算是定下了。”春桃说。   赵大原毫不犹豫,当即端了茶跪在黄厨娘跟前,恭敬道:“师傅,请喝茶!”   “好好好……”黄厨娘欣慰地接过茶喝了,叮嘱他以后一定要善待春桃,又不顾春桃的反对,给她套上一个玉镯子,才起身离开。   师傅离开后,春桃又哭了一场,哭完看到赵大原在一旁手足无措的样子,才转涕为笑。   “赵大哥,你可知我为何先被杖责又被发卖出府?”春桃突然开口问。   “定是那国公府仗势欺人,才把你打成这样。”赵大原笃定道。   春桃见他如此信任偏袒她,心里自是说不出的感动。但她犹豫了下,还是决定把事情告诉他,他是个好人,她不能骗他。   “府里的二公子轻薄于我,我不想被他糟蹋,就、就趁世子醉酒爬了他的床。然后,就被杖打一顿发卖出京了。”   说这话时春桃没有低头,而是一直盯着他看,她看到他先是愤怒,后是震惊,接着是心疼和暴怒,唯独没有嫌弃。   “他们怎么能这么对你?简直太欺负人了!这天下还有没有王法了?还高门大族呢,竟然如此欺负一个弱女子!欺辱你不说,还差点把你打死,甚至要把你卖到妓院那种地方!简直无耻至极!”赵大原怒不可遏,一巴掌拍到旁边的小几上,壶里的茶水都洒了大半。   “赵大哥,你先别激动,我自己做错了事,被罚被卖我都认了,谁让我之前卖身契捏在人家手里呢。只是,”春桃顿了下,试探道:“我现在已非完璧之身,赵大哥你还愿意娶我吗?”   赵大原愣了愣没说话。   春桃心下微微失望,只当他不吭声是顾虑先前给师傅敬的那杯茶,便道:“刚才我让你给我师傅敬茶,只是为了让我师傅安心,当不得真。你若改变主意了,就当我没提过这事,以后我还叫你大哥,你对我的恩德,等我伤好了,会好好报答……”   “娘子!”赵大原打断她,有些羞赧道:“其实我做梦都想娶你,也早就想这么喊你了。我既然在师傅面前磕了头敬了茶,就会一辈子对你好,无论发生什么,你都是我的娘子!”   春桃忍住泪意,哽咽道:“这可是你说的,不许反悔!”   “绝不反悔!”赵大原猛摇头。   这一晚,尽管背后的伤依旧扎心的疼,春桃却睡得安稳了些。   第二天一早,春桃醒来时,屋里静悄悄的,她唤了赵大原几声,都没人应声。   她本来以为他可能有什么急事出去了,可一上午过去了,都不见人回来。   春桃有些慌了,难道昨晚他是骗她的,他压根就不想娶她,所以今天一早就跑路了?   不,不会的,赵大哥不是这样的人。她安慰自己。   又等了一会儿,春桃有些口渴,床边小几上的茶水都喝完了,便尝试着下床去找水喝,可背上的伤让她无法着力,一个不小心,便摔到了地上,动弹不得。   她想:若是连赵大哥都弃她于不顾了,以她现在这半死不活的样子,可怎么活下去?只怕等尸骨都烂了,也不会有人来替她收尸吧。   正当她心生绝望时,却见大门打开,赵大原抬脚进了门。   他一看到她趴在地上,立马冲过来把她抱到床上,春桃紧紧抱着他不肯松手,惊惶道:“赵大哥,你、你上午去哪儿了?你是不是不要我了?”   赵大原察觉到怀中之人在颤抖,才知她被他突然消失吓到了,也才知道,她现在很没有安全感,他当即把她放到床上,当着她的面举手发誓道:“春桃,我赵大原今日发誓,这辈子都不会抛弃你,若是哪一天我违背了誓言,就让我天打雷……”   春桃见他不惜诅咒自己,连忙捂住他的嘴,生气道:“这种话可不许乱说。”   见赵大原点头保证不再诅咒自己时,春桃才松开手,问他:“你上午究竟去哪儿了?”   赵大原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我去英国公府外面候了一上午,想着甭管是什么世子还是二公子,只要敢出来,我就狠狠教训他们一顿。可没想到,他们俩都是缩头乌龟,一上午都没敢出门,我怕你一个人在家担心,就先回来了。”   春桃听得既好气又好笑,忍不住狠狠锤了他一拳:“你还知道怕我在家担心?你有几个脑袋,居然想去教训英国公府的世子和公子?你是不是疯了不想活了?就算你自己不怕死,就不怕牵连到你娘吗?”   赵大原挠了挠头:“我也没多想,就是想给你出口恶气。”   他一个下九流的衙役,居然为了给她出口恶气,胆大包天到想去教训英国公府的世子!   春桃心里不是不感动的,但还是严肃地劝诫道:“英国公府权势显赫,不是咱们能招惹得起的,我知道你是心疼我,但你千万不要再做这种傻事了。就算为了你娘,你也要小心谨慎些。”   赵大原犹豫了下,到底还是点头应了。   “对了,还有件事……”赵大原说到一半便停下了。   春桃见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口,心里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还有什么比教训英国公世子更大的事?   “究竟是什么事?你说出来,我也好帮你一起分担分担。”春桃问。   “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前日我出京追你,忘了跟衙门里告假,今日回衙门,他们说我擅离职守,不让我再去了。”赵大原说完,紧接着补充道:“不过你放心,我一定会尽快找别的差事挣钱养活你的。”   原来是丢了衙役的差事,春桃提起来的心瞬间放下了,她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呢!   “我的厨艺还算不错,等我伤好了,我可以跟你一起挣钱。”春桃说。   赵大原憨笑着点了点头,心里却想着:自己得想法子挣多多的银子,不能让她太辛苦了。   英国公府澄晖院。   谢霁庭正在用午膳,桌上的膳食看起来似乎与从前并无二致,但苦瓜没有从前那般翠绿,青菜没有从前那般鲜嫩,就连汤,也没有从前那般清亮。   他没有挑剔,正要执筷夹菜,突然,春雨飞了进来,围着他叫嚷道:“春桃姐,春桃姐……”   他知道,它这是连着几日去小厨房寻肉吃都没见到春桃,才意识到春桃彻底消失了。   谢霁庭不知该如何向它解释春桃之事,便没有说话。   春雨见他不搭理它,急得直接飞到桌子上,三两下就把桌上的饭菜都打翻了。   一旁侍候的青鹞早在春雨飞进来嚷嚷的时候就心道不好,现在见它把饭菜都打翻了,更是吓得脸色大变。   “世子恕罪,奴婢这就让小厨房再做一份午膳送上来。”青鹞请罪道。   谢霁庭本就无甚胃口,当即摆了摆手道:“不必了。把春雨带下去吧。”   说完,他起身离开澄晖院,去了湖心苑看书。   湖心苑坐落在湖中央,不但空气清新,风景也秀丽,是看书的好地方。可今日这册书,他看了半晌,也没翻一页。   一旁伺候的小厮飞隼心里直打鼓,这几日世子表面上平静如常,但他能隐隐感觉到世子心情有些不悦。他只当是世子被一个厨娘爬了床,心里有些膈应罢了。   可刚才在澄晖院,被春雨那么一闹,世子连午膳都没吃,这会儿看书也有些心不在焉的,也不知是在想什么?   正当飞隼摸不准头脑时,就见世子开口了。   “春桃,被卖去了何处?”谢霁庭淡声问。   飞隼心里无比震惊,他还以为世子厌极了春桃,再也不会提起她呢。   “夫人发了话,让牙婆把春桃卖得远远的。听说牙婆前几日就带着春桃出京了。”飞隼连忙答道。   谢霁庭微微蹙眉,他只说要把她发卖出府,母亲怎么将她发卖出京了?她身上有伤,怎么能赶路?且,她在京城长大,出了京举目无亲,如何生活?   “去,把人追回来。”谢霁庭淡声吩咐。   飞隼这下更震惊了,难不成,世子因为那一夜,对春桃有了几分喜爱?只因夫人动了怒,才把春桃发卖出府?可这也不对啊,以夫人对世子的疼爱,只要世子说一声,夫人就算再生气,也会留下春桃的。   飞隼虽想不通,但还是应声道:“是,世子,小的这就去办。”说完匆匆退下,怕去晚了人追不回来就惨了。   飞隼离开后,谢霁庭目光从书页移到湖面上,湖边种着几棵桃树,桃花开得正艳,清风一来,桃花瓣纷纷吹落在湖面上,似下了一场桃花雨,绚丽又缥缈,就像那一夜……   这三日,他都克制自己,不让自己去回想那晚发生的事。   可尽管不去回想,也总会有些片段自动浮现在他脑海里。   那晚,她低着头为他解腰带,敞开的领口露出一片雪脯;她趴在他胸口,眼神含羞带怯、欲拒还迎;她羞涩地对他说她心悦于他,想要做他的女人;她大胆地环住他的颈项,主动向他献吻……   她曾在他身下糜艳绽放,也曾在他耳畔婉转吟哦,亦曾在他身侧海棠春眠……   那夜,她像一枝桃花化作了桃花妖,与他抵死缠绵,为他下了一夜的桃花雨,比眼前这场桃花雨更绚丽更缥缈,也更馥郁香甜…… 第8章 第八章   那日他提出要将她发卖出府,不仅是为了救她,更多的是因为,他心中有气。   一气自己看错了人。他本来从春雨学舌的只言片语里,以为她是个向往市井渴望自由的女子,得知她想要销掉奴籍出府嫁人做正头娘子,他还特意开了府中先例,允许澄晖院的婢女到了年纪可以销掉奴籍出府嫁人。   可没想到,她竟被荣华富贵迷了眼,为了当上通房,居然趁他醉酒……   二气自己那晚竟没有把持住,被她轻轻一勾便动了欲。他多年养成的自制力,偏偏在她身上失控了。   其实两年前他初见她时,她还是个长着婴儿肥、一身烟火气、表情鲜活有趣,如春日般生机盎然的小姑娘,心里想的什么全然浮现在脸上,丝毫藏不住事儿。   她明明猜到了他为何只吃她做的荤菜,却因着顾忌,抓耳挠腮地不知怎么说出口,可爱极了。所以,他开口,为她,也为自己解了围,母亲也顺理成章地把她调到了他的院子。   内院的婢子本没什么机会出府,但他不想她丢掉她身上的市井烟火气,因而特意让人给了她腰牌,允她随意出府采购食材,就像她从前在大厨房时经常跟随她师傅出府采购一样。   这两年,她每日为他下厨布膳,他的食量也渐渐增长,不知是她精研了厨艺的缘故,还是因为只看着她,他的胃口便会好上许多。   今年开年以来,他眼看着她一点点褪去婴儿肥,身形渐渐抽了条,连眉眼也长开了些,平添了几分艳丽,从原先的可爱小姑娘,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明媚鲜妍的少女。唯一不变的,是她那一身市井烟火气。   一个月前,她摆膳时不小心把汤溅到他衣服上,自那以后,她再也没有出现在他面前。他心知肚明,是院里婢子们争斗所致。   但他假作不知,因为他察觉,自己落在她身上的注意力越来越多了。   他是国公府世子,又有早就定下的娃娃亲,早在七岁时,他就答应过表妹,长大后会对她一心一意,同她白头偕老。   而春桃是国公府的婢女,她一心憧憬着到了年纪便销掉奴籍出府嫁人做正头娘子。   他和她,不该有过多的交集,他也不该过多的关注她。   但他万万没想到,只是一个月没见她,她竟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趁他醉酒蓄意勾引献媚便罢了,那晚她对他说的那句话,显然是在撒谎。   她说她心悦于他,可他很清楚,这两年,她看他的眼神里,从未有过羞涩,更没有过爱慕,有的只是欣赏,像赏花赏画一样的欣赏。   一个曾经表情鲜活生动藏不住心事的小姑娘,突然变成了一个虚情假意撒谎演戏献媚于人的女人,他心里说不出的失望。   她趁他醉酒爬了他的床,对他撒谎献媚,是将他当傻子一样欺耍,也是在作践她自己!   当日是在气头上,又不想当着母亲的面承认自己对一个婢女的心思,他才说出要将她发卖出府的话来。   如今气消了些,不免心生悔意。即便那晚是她蓄意勾引,但终究是他动了欲,是他要了她的清白之身,他理应对她负责。   她想要的通房之位,他会给她,但,仅此而已。   几日后,飞隼回来回禀:“世子,小的带人追查了数日,才得知,原来春桃姑娘早在几日前,就被一个叫赵大原的衙役从牙婆手中赎走了,并且带回了京城,现住在城南白纸坊的一处小宅子里。不知接下来该怎么做?”   “先送些银子和药材过去,看看她伤势如何,若伤得严重,就拿我的帖子,请曾太医过去为她诊治。”谢霁庭交待完,想了想,又补充了句:“另外,打探下那个衙役与她是何关系。”   飞隼心里一时说不出的震惊,世子竟然要请曾太医为春桃一个婢女诊治!曾太医可是太医院资历最老的太医,寻常公侯之家都请不动的。   不过,世子既然让他打探春桃和那衙役的关系,应该是存了要纳她的心思了。这春桃还真是有福气,能让世子主动收房,她怕是独一份儿了,以后荣华富贵定是少不了了。   飞隼当天下午就带着银子和药材去了白纸坊,到那衙役住的小宅子外敲了敲门,很快,门开了,门后之人正是那叫赵大原的衙役。   “这位兄台,我受我家世子之命,前来给春桃姑娘送些银子和药材,不知可否让我见春桃姑娘一面?”飞隼客气道。   “你家世子是谁?”赵大原问。   “咳,小弟不才,在英国公府当差。”   飞隼本以为自己只要一报家门,这衙役指定会被吓个半死,可没想到,自己一说完,眼前这黑脸大汉立马就变了脸。   “就是你家世子把春桃害成这样的?好好一个姑娘被他又打又卖的,半条命都快没了,现在又来假惺惺装好人,恁的厚脸皮!滚滚滚,谁稀罕他的银子!”赵大原一边骂一边用力把他推远了些。   “不是,你谁啊?我奉世子之命来见春桃姑娘,你凭什么拦着?”飞隼不服气道。   “凭什么?凭我是她未婚夫!我说不让你见,你今天就甭想进去!”赵大原怒道。   飞隼瞪大眼睛,什么?未婚夫?这才几日功夫,春桃怎么就有未婚夫了?完了完了,这让他回去可怎么向世子交差?   飞隼一时也顾不得与他争吵了,只想着赶紧回去跟世子回禀。   谁知刚转身要走,却见赵大原拉住他,闷声道:“银子就算了,药材得留下。”   飞隼有些无语,这人刚才还骂别人厚脸皮,明明他的脸皮才是最厚的。   赵大原也是没办法,先前他当衙役时月钱就少,又要赁宅子又要吃喝,还得寄银子回老家给老娘用,以至于压根没存下多少银子。现在差事没了,只能打些散工,可春桃的药钱实在太贵了,为了给她买药,他之前存的银子都花光了,后面的药还没着落呢。   为了春桃的伤着想,这些药材不能不收,反正也是那个什么狗屁世子欠春桃的。   屋中,春桃听见外面吵吵嚷嚷的,便喊了一声:“赵大哥,外头怎么了?”   赵大原听见春桃的声音,连忙从飞隼手里抢过装了药材的箱子,然后立马进门把门锁上,把药材箱藏到厨房后,才回屋对春桃道:“没什么,就是一个卖假药的,被我给骂走了。”   门外吃了闭门羹的飞隼气得不行,也只能跺跺脚赶紧回府去了。   英国公府湖心苑,谢霁庭正在看书,飞隼进来回禀,他也没放下手中的书。   “世子,小的办事不利,请世子责罚!”飞隼跪下请罪道。   “发生何事了?”谢霁庭头也不抬地问。   “世子让小的送银子和药材过去,可那个赵大原只收了药材,没收银子,还不让我进去看望春桃姑娘,说,说,”飞隼纠结了下,还是说了出来,“说他是春桃姑娘的未婚夫!”   谢霁庭正准备翻页,闻言手下一个用力,将书页折了个大印子。   未婚夫?她竟有未婚夫了?   谢霁庭只怔了一瞬,便回过神来,若无其事地将书页压平,继续翻看。   一旁飞隼却是震惊不已,世子向来爱书如命,何况这本是世子最爱的古籍之一,别说是折页了,稍微把书角弄卷一点都是绝不允许的。   “世子,还要接着送银子过去吗?那衙役实在不识好……”飞隼请示。   “她伤势如何?”谢霁庭打断他。   “听赵大原的意思是,半条命都快没了。”飞隼小声禀道。   谢霁庭手下动作一滞,他沉默了下,才吩咐道:“银子不必送了,请曾太医过去看看,但不必告知身份,只说是寻常大夫。一应费用,从湖心苑出,直到她伤好为止。”   “那等她伤好之后呢?”飞隼试探地问。若是世子有意纳了春桃,他就得想法子把那个碍眼的未婚夫赶走。   谢霁庭淡淡瞥了他一眼,道:“她既是自由之身,伤好之后便与英国公府再无关联。”   飞隼心中一惊,知道世子是在敲打他不许多事,当即领命退了下去。可他怎么也想不明白,世子对春桃究竟是个什么想法?   说喜欢吧,却在春宵一度后直接把人发卖出府,知道春桃有未婚夫后不想法子把人抢回来就算了,还打算以后跟人再无关联?   说不喜欢吧,却又派他去把人追回来,还要请曾太医隐姓埋名为人诊治,听到春桃有未婚夫时,连最宝贝的古籍书页都给折了。   想来想去,非但没想清楚,反倒越想越迷糊,最后干脆放弃了。反正世子有什么吩咐他照做就是了。   一个月后,春桃坐在一辆行驶的驴车里,在驴车外驾车的正是她的未婚夫,赵大原。   两人今日准备一起出京,回赵大原的老家青州。   一个月前,赵大原不知从哪儿找来一个老大夫给她看病,重新开了个方子,用上新方子后,她背上的伤终于没那么疼了,才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差不多好利索了,甚至连疤痕都没怎么留。   这本是好事,但她心里清楚,这样好的大夫,这样好的药,定然不便宜。   为了抓药,赵大原指定把积蓄都花光了。他又丢了衙役的差事,只能打些零工,京城里物价高,房租贵,吃喝拉撒样样都得花钱。   她的伤虽然差不多好利索了,但还需要将养些时日,一时半会儿的也做不了重活累活,无法帮他分担什么。   于是,两人合计了下,干脆回他老家青州去,一来回去看看他娘,在他老家成婚;二来,老家村子里花销也能小上许多。   驴车里,春桃坐久了还是不太舒服,正想趴着休息会儿,突然,外面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驴车紧急拐了个弯又骤停下来,春桃的头一下子就撞到了车壁上。   赵大原听到里面的声音,连忙掀开车帘,见春桃撞到头了,忙伸手帮她揉了揉。   “刚才是怎么了?”春桃问。   “像是一群公子哥儿打马出游,这一路的车马行人全都得紧急回避给他们让路,等他们过去了,我们才能接着走。”赵大原闷声不快道。   两人说话时,骑着马正要出城的谢霁庭似有所感,他放缓速度,回过头一看,正好看到路边驴车上,春桃和一名高壮男子举止亲昵地说着话。   看来,这男子就是她的未婚夫了。看着倒是个憨厚的,能追出京去把她赎回来,以后应该也会好好待她。   只一眼,谢霁庭便收回视线,重又加速出了城。   驴车上,春桃听了赵大原的解释,便抬头向那几匹快马看了过去。   她一眼就认出,其中一匹白马上的男子,就是谢霁庭。因为哪怕只是背影,他也比别人出色显眼许多。   他骑着高头大马出城春游,快意潇洒;而她坐在简陋的驴车里,只因在京城活不下去了才灰溜溜地离京。   可即便如此,春桃心里却无半分不平,他本就是天之骄子,而她,生来就在泥里。   人,生来便是不平等的。与其去艳羡不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不如低头过好自己的小日子。   待那几匹快马出了城,路边的车马才重又驶动起来,赵大原也重新驾起驴车,没入出城的一众车马里。   出城后,春桃掀开车帘最后看了城门一眼,京城是她长大的地方,却也是她的伤心地,她这辈子,应该都不会再回来了。 第9章 第九章   四年后,庆阳府安靖县雁归镇,桃原食肆。   午后,刚送走最后一波食客的何春桃正忙着收拾桌子,一旁吴婶一边帮忙收拾,一边闲话道:“听说今天早上又有一个脸生的男人从对面红尘酒馆走出来,这个李红杏也真是的,这才几天,就又换了个男人,简直是不知羞耻!”   “男未婚女未嫁,她想换几个都是她的自由。”何春桃随口道。   “话是这么说,可她男人要是泉下有知,知道她这么水性杨花的,怕是要气得从棺材里活活爬出来。”吴婶边擦桌子边道。   何春桃默了下,李红杏的男人好歹还躺在棺材里,可她的男人,却在那场大战中尸骨无存。每次一想到赵大原的尸体很有可能被哪头野狼叼了去,她的心就跟刀割一样疼。   吴婶见她没说话,忍不住又叨叨起来:“按李红杏这速度,怕是过不了多久,整个靖和卫军营的人,都要被她给睡遍……”   何春桃回过神来,见吴婶话说得愈加难听,连忙打断她:“吴婶,桌子也擦得差不多了,您要不先回去歇着,剩下的我来就好了。”   吴婶扫了眼店里,见就剩两张桌子没擦了,便点点头道:“行,那我就先回去了。巧秀她……”   “等巧秀洗完碗,我就让她回家休息。”何春桃说。巧秀是吴婶的女儿,是她请来在店里帮忙跑堂打杂的。   “巧秀小小年纪的,正是干活的时候,用不着休息。你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她,活干完了再让她回。”   吴婶说完解下围裙准备离开。谁知,刚走出食肆,迎面一盆污水朝她泼了过来,她一个没躲闪及时,就被溅了一身,连鞋子都淋湿了。   她抬头一看,果然看见对面李红杏一手端着木盆一手叉着腰正冲她得意地笑。   “小贱蹄子,你没长眼睛吗?往谁身上泼呢?”吴婶破口大骂道。   “泼的就是你这个背后嚼人舌根的长舌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刚才又在背后编排老娘呢!怎么,羡慕老娘貌美如花睡的男人多?还是怕老娘迟早有一天睡到你家老吴?我呸,就你家老吴那又老又丑的样儿,给老娘一座金山老娘都不稀得睡他!”李红杏一脸不屑道。   “你……你在浑说些什么?”吴婶气得用手指着李红杏:“看我今天不撕烂你这张臭嘴!”   何春桃听到外面的动静,走出来一看,见吴婶气冲冲地要往对面去,连忙拉住她劝道:“吴婶,算了,咱不跟她计较,万一闹大了被吴叔知道了就不好了。”   吴婶怕被家里那位知道她在外面惹事,这才作罢,狠狠瞪了李红杏一眼,才赶紧回家换衣服去了。   吴婶离开后,何春桃看了眼对面的李红杏,见她一身大红衣裙勾出绰约丰姿,妩媚风情的脸庞上带着张扬得意的笑容,便忍不住道:“李掌柜,就算吴婶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也不该用那么难听的话激她,她一把年纪了,万一被你气出个好歹,你担得起吗?”   李红杏伸手挠了挠耳朵,浑不在意道:“难听吗?我这人说话就这样,谁惹了我一分,我就还回去十分!嫌难听,就叫她下次别来招惹我!”   “行,骂人的事就先不说了,可你把这么大一盆污水泼我门前,又是什么道理?”何春桃说着抬手在鼻前扇了扇,这酒糟废水的气味儿可不是一般的难闻。幸好午时过了,不然食客们怕是来了也不愿意进来。   “哎呀呀,真是不好意思!我就是一个没端稳就泼了过去,这覆水难收,我也是没办法的呀。不过你放心,这酒糟废水,过一两个时辰也就没味儿了,耽误不了你晚上做生意。”李红杏笑着说。   何春桃见她睁着眼睛说瞎话,心里自是来气。可想了想,还是决定算了,自己来这雁归镇才三个月,如非必要,最好不要轻易与人发生冲突。   她之所以来这雁归镇,还要从四年前说起。   四年前,她和赵大原一起离开京城回到他的青州老家,准备在他老家成婚。可没过多久,她就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本想将孩子打掉,可赵大原怕打胎药太伤身,劝她把孩子留了下来,还坚持按照原计划娶了她。   她这胎因为种种原因怀相不好,只能靠药养着。赵大原每日辛苦做活给她买药,还没等孩子出生,年底边关战事爆发,朝廷广招兵役,家里没有银钱免役,赵大原又一腔热血想要报国,便义无反顾地奔赴边关去了。   赵大原走后没多久,她生下孩子,之后一边带孩子一边奉养他老娘,等着他打完仗回来。这一等就等了快三年,可她非但没等到他回来,反倒等来了他战死沙场尸骨无存的噩耗。   婆母听完消息就病倒了,苦捱了几个月,从去年底熬到今年初,到底还是没撑下来。   她给婆母料理完后事,等开了春,便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了庆阳边境,想要找到赵大原,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因着一时半会儿没有赵大原的消息,便暂时在离靖和卫军营最近的雁归镇落脚,开了一间小食肆,取了自己名中的桃和他名中的原,合在一起便是桃原食肆。   她想着,若是他还活着,只要路过这间食肆,看到牌匾,就一定能知道,是她在等他。因为早在他去边关之前,她就和他商量过,日后有机会要一起开一家叫桃原的食肆。   正回忆着,突然被一声‘嫂子’唤醒,何春桃回过神来一看,是韩副将来了。   韩副将和赵大原在军中是好兄弟,她能在雁归镇落脚并开下这间食肆,他帮了不少忙。   “韩将军来了?快请进,饭菜我给你留着呢。”春桃热情招待道。   “嫂子,你这门前怎么这么大的酒糟味儿?”韩峻抽了抽鼻子,问:“是不是对面那李红杏又欺负你了?”问完,他猛地回头怒视对面红尘酒馆门前的李红杏。   李红杏却丝毫不怵:“哟,韩副将来给姘头撑腰来了?”   春桃一听这话便彻底生气了,自打三个月前她在红尘酒馆对面开下这间桃原食肆,李红杏便处处针对她。   起先她还只当是自己抢了李红杏的下酒菜生意所致,但后来随着她食肆的生意越来越好,李红杏的酒也卖得越来越好,两家也算是互惠互利了。可李红杏却依旧处处针对她,时不时便要冷嘲热讽她两句。   她往她门前泼脏水也罢,冷嘲热讽她也罢,她都可以不跟她计较,可她不该污蔑她和韩将军的清白,韩将军为人正直,对她一直是以礼相待,从未有过逾矩之处。   “你再说一遍试试?”韩峻冷声喝道。   “不就是姘头么?还说不得了?”李红杏挑衅完,见韩峻冷着脸要过来,便道:“怎么?韩副将还想过来打我一个弱女子不成?”   何春桃见韩峻当真要过去,连忙拉住他,大声劝道:“有的人自己心里龌龊,便看什么都龌龊,咱们行得正坐得端,何必与那等小人计较?”   “嫂子说的是,今日便放那小人一马!”韩峻冷哼一声道。   “你,你们……”李红杏一时气得直咬牙。   何春桃扳回一城,正准备请韩副将进去用膳,突然,从街尾传来一阵喧闹声,她探头一看,竟是一队官差押了一群囚犯过来,而街道两旁挤满了看热闹的人。   对面,李红杏却毫不惊讶,只啧啧两声道:“这得是犯了多大的罪才能流放到咱们这儿来充军啊?”   韩峻知道些消息,沉声道:“数月前,四皇子连同英国公等人,欲要弑君篡位,事败后,皇上仁慈,只处死了四皇子和英国公等谋逆主犯,其余家属和从犯都免了死罪,男的充军,女的没入教坊司。今日押送过来的,多半便是其中一些人。”   何春桃听了满心震惊,曾经被皇帝嘱意为太子人选的四皇子,和曾经权势煊赫的英国公,竟然犯下谋逆之罪被处死了?那三小姐呢,难道如韩峻所说进了教坊司?还有谢霁庭,他身为英国公府世子,是算主犯还是从犯?他是生还是死?   待到那一群囚犯走近,何春桃一眼就认出了那人,哪怕他低着头,弯着腰,满脸脏污,衣衫褴褛,手脚都戴着枷锁,背上还背着一个半大的少年,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他身形单薄,步履蹒跚,腰都快被压折了,却依旧牢牢地背着背上的少年,像是一根极有韧性的青竹,一步一步,往前走着。   一旁韩峻见她死死地盯着人群里那个背着半大少年的囚犯,神情还很是复杂,忍不住问道:“嫂子,你认识那人?”   何春桃回过神来,收回视线,随口道:“有些旧怨。”   韩峻闻言若有所思,以她这尽量与人结善的性子,能说出有些旧怨的,怕是不止一点旧怨了。   那囚犯一看便是从京城流放过来的贵公子,可既然到了这个地界,哪怕他从前是天王老子,只要他一句话,他就得乖乖趴着。   他伸舌舔了舔唇,准备狠狠给那人一个教训,好给春桃嫂子报仇。 第10章 第十章   谢馨如原本把脸紧紧埋在兄长的后背,不想被人瞧见自己的模样。哪怕这一路流放,被许多许多人围观过,她也还是不适应这样被人围观指点的场景。   但,这里是雁归镇,差不多是他们这次流放的终点,她听官差们提起过,他们会被分配到雁归镇下面的各个村堡里,他们若想逛集市,也只能到雁归镇来,至于上午经过的安靖县城,则要经过批准才能去。大约是为了防止他们初来乍到会逃跑吧。   想着自己日后少不了要来这镇上逛集市,谢馨如悄悄地抬起脸露出一只眼睛,仔细打量起街道两旁的商铺来。   突然,她看到一个有些面熟的身影,她细想了想,才记起来,是大哥院里的厨娘春桃,哪怕过了四年多,她还是记得那个会悄悄塞给她好吃蜜饯的漂亮姐姐。   他乡遇故人,谢馨如难免激动,她连忙拍了拍大哥的背,指了指春桃所在的方向,小声在他耳边道:“大哥,快看,是春桃姐姐!”   谢霁庭原本低着头一步一步缓慢地走着,听到三妹的话,他身体猛地一僵,脚步也微滞,连呼吸也骤停了一瞬。   他抬起头,看向三妹所指的方向,果然看见一间桃原食肆的门前站着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倩影,她穿着灰衣褐裙,梳着妇人头,头上只插了一根素银簪,白皙的面庞少了几分稚嫩的少女气,却比从前更加明艳,更加冶丽。   桃原食肆,是她和她那个叫赵大原的丈夫一起开的吧!可她身边那个身穿戎服面容冷毅的陌生男子又是谁?   她不是生活在青州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这几年,她过得如何?   谢霁庭满心疑问时,正撞上她身旁戎服男子看过来的眼神,他的眼神似野狼一般锐利凶狠,充满攻击性。   谢霁庭从未见过他,便只淡淡地回望了他一眼,重新低下头,抬起脚,继续艰难地往前走。   红尘酒馆门前,李红杏将几人的异样全都看在了眼里,她勾唇一笑,心道:有意思!这下可有好戏看了。   何春桃不想继续站在门前看热闹,便引了韩峻和其手下入内,让巧秀把锅里温着的羊汤和焖猪蹄端出来,自己则去到后厨飞快地炒了两个小菜。   刚将小菜端到桌上摆放好,就听到后院小安在唤她,应是午睡醒了,便跟韩将军告了声罪,抬脚去了后院。   韩峻趁她去了后院,便吩咐手下郑方去帮他办件事,郑方舍不得桌上的美食,赶紧胡塞了两口,又抓了个猪蹄在手上才匆匆去了。   后院房间,何春桃正给儿子赵怀安穿衣裳,就听见他奶声奶气地问了句:“娘,今天找到爹爹了吗?”   何春桃手下动作一顿,莫名就想发脾气,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这句话儿子每天都会问她,他不知道,他的亲爹从高高在上的英国公府世子一朝沦落为发配边关充军的阶下囚,他更不知道,他的亲爹刚刚被官差们押着从桃原食肆门前走过。   他问的,是她带着他千里迢迢来边关找寻的赵大原,赵大原才是他唯一的爹。   何春桃于是笑了笑道:“还没呢,不过小安放心,咱们啊,迟早能找到你爹的。”   “嗯!”赵怀安乖巧地点了点头。   何春桃看着他乖巧瘦弱的样子,一时有些心酸,她刚怀他时就身受重伤又屡经折腾,导致怀相不好,尽管日日用药养着,也还是早产了。   生下他后非但没让他过上一天好日子,今年还带着他千里迢迢来到边关,让他跟着她吃了一路的苦,本就瘦弱多病的身体更是折腾得不轻,三天两头的便要生一场病,几乎每天都得喝上几大碗的药。   都快四岁的孩子了,却不及别家孩子一半壮实。   好在这孩子听话,让他喝药他从不叫苦,平日里也知道心疼她,从不主动给她惹麻烦,乖巧得让人心疼。   想到这儿,她背过身去擦了擦眼角的泪,才抱了他下床,牵着他走到院里,让他在院子散会儿步,自己则去厨房给他端药。   药是早就熬着的,熬到现在正好,何春桃将药从药罐里倒进碗里,又取了两颗蜜饯放到小碟子里,正准备一起端出去时,就见巧秀跑了进来,附到她耳边道:“春桃姐,我刚刚偷听到韩将军吩咐他手下,去教训一个刚流放过来的囚犯。你说,韩将军是不是跟那人有仇啊?”   何春桃默了下,不是韩峻与那人有仇,而是她与那人有仇。   当年若不是他把她发卖出京,赵大原就不会为了追她出京,也就不会丢掉衙役的差事,后来也不会因为被迫服兵役而战死沙场尸骨无存。   若不是因为他,小安也不至于病弱成这样。   一想到赵大原的死和小安的病,她就恨他恨得牙痒痒!   从前他远在京城高高在上,她从未妄想过要去报复他,如今,他成了阶下囚,被发配到边关,也算是他的报应了。   韩将军要帮她教训他一下,她自然不会阻拦。   “少去听韩将军的墙根儿!”何春桃斥了句,又道:“碗洗完了你就回去休息下,晚点儿再过来。”   “我等韩将军他们吃完把碗筷洗了再走。晚上要用的菜我也先摘一些。”巧秀摇了摇头道,心想,她才不回去呢,回去也得被娘支使着做这做那,还不如在春桃姐这儿自在。   何春桃点点头,端着药去到院里,把药放到院里的石桌上,让小安过来喝药。   赵怀安正站在柿子树下仰头望着树上结的柿子,见好些都已经发黄了,不禁馋得直流口水。   听见娘叫他,才止住口水,小腿噔噔噔地跑到石桌前,手脚并用地爬到石凳上坐好,端起药碗,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才喝完。   喝完他拈起旁边碟子上的两颗蜜饯一同塞进嘴里,才勉强压下嘴里的苦味。   待到蜜饯吃完,他抬头看向娘亲,眨巴眨巴大眼睛撒娇道:“娘,我想吃柿子。”   何春桃刚要点头,才记起来柿子性寒他不能吃,也才反应过来,这孩子是知道她每次看他喝药都会内疚心软,所以故意趁刚喝完药她最心软的时候跟她撒娇要吃柿子,她一个没留神险些就答应了。   小小年纪就学会跟她耍心眼,长大了还得了?   何春桃气得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恶狠狠道:“好你个赵怀安,这么小就敢跟娘耍心眼?”   “娘,娘,小安知道错了!小安再也不敢了!”赵怀安立即举双手投降,又叫疼道:“娘,您快松手,小安耳朵疼!”   何春桃手下压根没用多少劲,见他撒谎叫疼,心里自是更加来气,正准备好好教训他一顿,却见韩副将走了进来。   “嫂子,小安这是做了什么惹了您生气?”韩峻问。   何春桃再想教训儿子,也不会当着外人的面教训,当即松开手,尴尬一笑道:“没什么,小孩子不懂事,闹着要吃柿子。陈老大夫说了,小安不能吃柿子这类性寒之物。”   韩峻了然,见小安一脸沮丧,便道:“柿子这玩意儿涩得很,有什么好吃的?快过来,看叔叔给你带了什么好吃的!”说着从怀里掏出了一个油纸包冲他晃了晃。   赵怀安先是看了看娘的眼色,见娘没有制止,才跳下石凳,飞快地跑了过去。   韩峻打开油纸包,露出里面的一大捧新鲜桂圆,赵怀安看了有些疑惑:“这不是娘做菜用的桂圆吗?”   “你娘做菜用的是桂圆干,这个是新鲜桂圆,可以直接吃的。”韩峻解释。   何春桃走近前来一看,见果然是新鲜桂圆,不免好奇道:“这么新鲜的桂圆,韩将军从哪儿买来的?”   “不是买的,是上边赏下来的。说是代王妃爱吃这个,代王就让人从南方快马加鞭运了一些过来,为了保持新鲜,一路上都用冰块镇着。又怕王妃吃多了上火,就把多的都赏了下来。”韩峻答完,又道:“也不是什么金贵的玩意儿,就带了些过来,让小安吃个新鲜。”   其实从前在英国公府,何春桃也吃过一回新鲜桂圆,还是世子赏下来的。这果子本不是什么金贵的东西,在南方常见得很,但到了北方,就金贵起来了。但再怎么金贵,也不过是吃个新鲜而已。   何春桃于是没有拒绝,对小安道:“韩叔叔特意给你带好吃的,还不快感谢韩叔叔?”   “谢谢韩叔叔!”小安乖顺地道了谢,高高兴兴地接过包着桂圆的油纸包。   韩峻冷毅的面容上露出一丝笑意,他伸手摸了摸小安的头,才向何春桃告辞:“嫂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明儿中午再过来吃饭。”   “行,我照例把饭菜给你留着。”   何春桃送走韩峻,回来一看,石桌上那包桂圆一下子少了一小半,而地上既没看见桂圆壳也没看见桂圆籽。   她吓了一跳,连忙问小安:“你该不会连壳带籽一起吞了吧?”说着便要伸手去扒开他的嘴。   小安连忙摇头辩解:“娘,我才没那么傻呢!我一个都还没吃呢。”   “一个都没吃怎么一下子少了这么多?”何春桃问。   “我,我装了些在荷包里,准备拿去分给小萍姐姐、二虎、还有狗蛋他们吃。”小安小声答。   何春桃有些惊讶,原来是要分给他那些小伙伴们吃。这孩子倒是不护食,知道有好东西要跟朋友分享。   见他一直低着头,显然是怕她会责怪他。何春桃于是佯装生气道:“荷包呢?拿出来!”   小安虽不乐意,还是磨磨蹭蹭地藏在怀里的荷包拿了出来。   见他跟打蔫了似的,何春桃忍不住扑哧一笑:“装这么点都不够分的,拿出去也不怕叫人笑话。”   说罢,从纸包里又抓了一把桂圆装进荷包,顺便帮他把荷包重新系紧了。   见小安一脸惊愕,她摸了摸他的头,笑道:“你懂得和朋友分享是好事,娘怎么会怪你呢?去找小萍他们分着吃吧,不过要记得,吃桂圆得剥壳吐籽。”   “知道了,谢谢娘!”小安说完便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何春桃看着他欢快的背影,忍不住摇了摇头,见纸包里还剩一小把桂圆,便抓了一半给巧秀,自己也剥了一颗尝了,嗯,味道确实不错,新鲜又甘甜。   剩下的她没舍得吃,收了起来,留着小安明天吃。   巧秀得了几颗桂圆后,却直接全剥了吃了。   何春桃很是理解她这种行为,毕竟吴婶是个重男轻女的,她要是带回家去,就全归她哥哥了,她自己是一个也别想落着。   作者有话说:   本周随榜隔日更,晚9点更新。 第11章 第十一章   双坪村,谢霁庭、谢鹏锐、谢馨如兄妹三人站在分配给他们的房屋前,俱都有些沉默。   不算厨房茅厕,统共就三间小草屋不说,竟没有一间屋顶是好的,连门都是破的,门框上布满蛛网,也不知多久没住过人。   夜风中,谢鹏锐整个人都有些凌乱,他一脸的不敢置信:“这也能算是房屋?这分明就是畜牲才住的草棚嘛!”   谢霁庭沉默着没说话,谢馨如则弱弱的说了一句:“二哥,没有意外的话,咱们以后就只能住在这里了。”二哥这么说,就等于是在骂他们自己。   “不行,我得去找村长评评理。凭什么给别人分的是好屋子,给咱们分的就是这破草棚?这根本就住不了人。”谢鹏锐说着便气冲冲地去找村长了。   谢霁庭心知便是去找也没用,但他没有拦着谢鹏锐,只带着谢馨如进屋看了看,中间的正屋只有一个破桌子和两把破椅子,左边连着厨房的侧屋里有一张土炕,右边的侧屋里则是一张破床,床上没有棉被,只有一些发烂的稻草,凹凸不平的泥地上还有些积水,臭气熏人。   窗是破的,门是破的,屋顶也是破的,两人站在屋里,只觉得寒风从四面八方地在往里灌。   眼下快入冬了,夜里冷到能冻人骨头,这草屋又在山脚下,山风阴寒,若就这么睡,怕是一夜过去,人都要僵了。   谢馨如一时间绝望得都快哭出来了,但扭头一看,大哥却依旧神色平静,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仿佛眼前的景况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馨如便也渐渐镇定下来。   谢霁庭先将左边侧屋的土炕收拾了下,让谢馨如先坐着休息会儿,她还不到十岁又是个女孩子,这一路流放吃了不少苦,生了好几回病,得多休息休息。   炕上是冰凉的,谢霁庭记得来时的路上,路边有不少枯枝,田野里还散落了一些稻草,便让谢馨如乖乖在屋里待着,自己出门拾枯枝和稻草去了。   拾完枯枝稻草,谢霁庭又从厨房找到两个旧木桶,去村里的公用水井打了两桶水回来。   将脏兮兮的铁锅涮洗干净后,他倒了些水在锅里,准备生火烧水,好让热气通到左边侧屋的炕,让炕暖和起来。   可他坐在灶台后,用打火石尝试了许久都没能把火生起来,总是刚着一点就又灭了。   谢霁庭颇有些不信邪,他读了二十年圣贤书,没道理连个火都生不起来。   正跟打火石较劲时,就听见外面谢鹏锐骂骂咧咧地回来了。   他走出厨房一看,却见谢鹏锐鼻青眼肿的,显然是被人打了。   “谁把你打成这样?”谢霁庭有些惊讶。   “还能是谁?我不过是去找村长,让他重新给我们分间能住人的屋子,谁知道他竟然二话不说就让他儿子狠狠揍了我一顿。还说,说因为我去闹事,本来要分给我们的粮食也没了。”谢鹏锐一脸忿忿道。   谢霁庭默了下,安抚道:“无事。我来解决。”   谢霁庭的解决法子自然不是再去找村长闹,毕竟闹一次粮食就没了,再闹一次,可能连这几间草屋也没了。   他走到离草屋最近的一户人家敲了敲门,见来开门的是一位中年妇人,便向她请教如何生火。   妇人白了他一眼:“生个火还要人教?”说完便要关门,谢霁庭及时摊开手,露出手上的一粒金锞子,妇人眼睛瞬间就亮了。   于是,在这位自称扈大娘的中年妇人的带领下,谢霁庭成功学会了如何生火。又在扈大娘全家的帮助下,先后糊了窗纸,修了桌椅,换了门,补了屋顶等等,原本破烂不堪的草屋经过这么一收拾,起码能将就着住人了。   凭着那粒金锞子,谢霁庭从扈大娘家买了三床新棉被,三套新布衫,一小袋大米,一些菜蔬,一小篮子鸡蛋还有些油盐酱醋等。   见扈大娘一家人送完东西后正准备离开,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拦住扈大娘,问了句:“扈大娘,不知那粒金锞子买完这些东西,可还有多的?”   换作往常,这金锞子不过是他随手赏人的小玩意儿,但为了让三妹不进教坊司,女扮男装随他一起流放,再加上这一路打点花费,他全身上下就只剩下这粒金锞子了。因而,他不得不问这一句。   扈大娘先是一愣,紧接着一拍脑门,恍然道:“瞧我这记性,都忘了把多的钱找给你了。”说着,她手伸到袖中摸了摸,摸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摸了一把钱递到谢霁庭面前。   谢霁庭伸开手一接,竟是一把铜钱,粗粗一数,也不过十余枚。   扈大娘察言观色,笑呵呵道:“小谢啊,你也别嫌少。你看看,大娘给你的三床新棉被可都是今年新絮的,厚实着呢。衣裳也是新做的还没上身的,粮食是大娘自己都舍不得吃的好大米,还有那鸡蛋,你是不知道,如今天气冷了,鸡都惰得慌,连蛋都不爱生了。还有你家这桌椅门窗啥的,修下来也是要花不少钱的。你看看你这屋子,刚开始连个落脚的地儿都没有,要不是大娘一家帮你收拾,你们兄妹三个今晚睡都没法睡。咱们以后乡里乡亲的,你要是有什么困难,随时来找大娘,大娘能帮就一定帮。这,天色也不早了,我们就先回家去了啊。”   谢霁庭险些被她给说懵了,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她之所以这么说,就是不想再找钱给他。   哪怕他心里很清楚,那粒金锞子买下这些东西后,还有不少富余。但以他的修养,他实在说不出让她再找些钱给他的话。毕竟她们一家今日确实帮了他许多。   谢霁庭于是把路让开,客气地送了他们离开。   扈大娘一家四口回家后,扈珍儿见她娘满脸喜色,忍不住道:“娘,您也太黑心了些,谢大哥那粒金锞子买咱家那些东西,最起码还能剩二两银子,您竟然就找了他十几文钱!”   扈大娘顿时生气了:“你这个死丫头,胳膊肘儿怎么净往外拐呢?咱们一家在那儿帮他收拾屋子修补门窗的忙活了半天,怎么就不能收点辛苦费了?还有,你才刚认识人半天时间不到,就谢大哥谢大哥的叫上了?”   扈珍儿脸色微红,起先她看谢大哥满脸脏污,也有些嫌弃,可后来收拾屋子时,谢大哥擦了把汗,露出了半边真容,她险些就看呆了。那般俊美的容貌,再加上那一身矜贵的气度,足以说明,谢大哥被流放前肯定是个贵公子。若她能嫁与他,而不是嫁给村里那些糙汉子,那她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扈大娘见女儿一脸思春模样,便懒得搭理她,只扭头交待儿子扈才宝:“那小谢一出手就是一粒金锞子,指定还有不少身家。他初来乍到,得添置不少东西。明儿你带他到镇上去转转,也好再挣些辛苦费。”   扈才宝嘿嘿一笑:“您就放心吧,明儿我准给您再挣一粒金锞子回来。”   一旁扈家家主扈德民抽着烟袋,插了句嘴:“也别做得太过分了,万一是个有来头的,就麻烦了。”   “嗐,爹您就别瞎操心了,他要是真有什么大来头,还能被发配到咱这地界儿上来?”扈才宝很是不以为意,又道:“再说了,对他们那样的公子哥儿来说,几粒金锞子又能算得了什么。”   扈德民敲了敲烟袋,没再说话。   这厢,谢霁庭看天色晚了,便尝试着煮了一锅青菜粥,虽然青菜煮得发黄了,粥也有些煮糊了,但他们兄妹三人一路流放,现在正是困顿饥饿之时,便将就着一人喝了一碗。又烧了两大锅水,好好洗了个澡,换上新衣衫,才各回房间睡了。   谢馨如睡的是左侧侧屋的土炕,谢鹏锐睡的是右侧侧屋的床,谢霁庭则用拆下来的破旧门板在右侧侧屋里拼了个铺板,铺上稻草,再垫上棉被,一半垫在身下一半用作盖被。   头顶是简陋的茅草屋顶,身下是微硌发硬的地铺,耳边是二弟的呼噜声,鼻间是沾染了泥土的稻草气味,此种经历,谢霁庭此生从未有过。   此时此刻,他很疲惫,他知道自己急需好好睡一觉来恢复体力,可他却久久无法入睡。   窗外月光洒进一片银霜,透过窗户纸,映射出一块块银斑,乍一看去,像是一朵朵盛开的桃花,那一朵朵桃花汇聚到一起,竟变成了一个灰衣褐裙的明艳女子。   谢霁庭一时间竟不知这是睹物思人,还是因人幻物。   他从未想过,此生还会再见到她,还是在他流放边关处境极为窘迫时见到的她。   他亏欠她良多,理应好好弥补她。只是他如今这境地,自身也难保,他目前唯一能做的,是离她远远的,不给她带去任何麻烦……   村长家,被误认为是村长儿子的郑方,也就是韩峻的手下,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谢霁庭过来替他二弟出头。   老大吩咐他过来给谢霁庭一个教训,他心想着,自己也是有原则的人,不能随意打人,便故意让村长给谢霁庭分了一间不能住人的破草屋。对于这种京城来的公子哥儿而言,定然接受不了。   等他过来找村长闹,他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揍他一顿了。可没曾想,来的不是谢霁庭,而是他的二弟谢鹏锐。   没办法,他只好先把谢鹏锐狠狠揍了一顿,想着等谢鹏锐回去,谢霁庭看到弟弟被人打成这样,肯定会过来大闹一场,到时候他就能完成老大的嘱咐了。   可他从下午一直等到天黑,也没等到谢霁庭过来。   他想,谢霁庭之所以不过来,要么是他和他弟弟感情不咋地,要么是他心性过人,能忍。   不管是哪个原因,今日都教训不成谢霁庭那厮了,只能先回去跟老大告声罪,改日再另想法子。反正谢霁庭迟早要到军营服役,到时候还怕拿不到他的错处么? 第12章 第十二章   翌日一早,谢霁庭将昨晚剩的粥热了热,三人将就着当早餐了。   刚喝完粥,扈才宝就过来了,说要带他们去镇上逛逛。   谢霁庭身上只剩十三个铜钱,确实需要找个活计挣些银钱,好给家里添置些东西,还要给三妹请个大夫看看。   于是,他带着谢鹏锐和扈才宝一起去了镇上,临走前托扈大娘帮着照看下谢馨如。她脚下有伤,不能走远路了。   从双坪村到雁归镇,三人走了约莫两刻钟。   眼瞅着快到镇上了,谢鹏锐忍不住问扈才宝:“这镇上有没有什么豆腐西施包子美人啥的?”   谢鹏锐对流放到这犄角嘎达的雁归镇已经认命了,反正一时半会儿也回不去,自然要找些乐趣。小镇也有小镇的好处嘛,市井之间大美人没有,小美人总是有的,说不定还更有风趣些。   扈才宝听了嘿嘿一笑:“豆腐西施当然是有的,呐,就前面右手边第二间铺子就是卖豆腐的,那家店的老板外号就是豆腐西施。”   谢鹏锐一听眼睛一亮,连忙加快脚步走过去,正准备一甩头发给里面的豆腐西施留个绝美的初印象,就见一个又黑又胖的男人冲他龇牙一笑:“客官,是来两块豆腐还是来两张豆腐皮?”   谢鹏锐吓得整个人一哆嗦,连着退了好几步,一扭头,就见扈才宝笑得极为猥琐,忍不住低声指责道:“扈兄,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这老板又黑又胖又丑,最关键还是个男人,你怎么能骗我说他是豆腐西施?”   扈才宝摊了摊手表示无辜:“谢二哥,我可没骗你,这老板的外号确实是豆腐西施,不过,不是为了夸他漂亮,而是相反的意思。”   谢鹏锐一时哑口无言,只好继续问道:“那有没有真的名副其实的包子美人的那种小美人?”   “这,包子美人没有,不过卖馄饨的小美人儿倒是有一个。”扈才宝答。   “这小美人儿在哪儿呢?”谢鹏锐心急地问。   “就在豆腐铺子对面,那间馄饨铺子的老板就是。”扈才宝指了指左边的那家馄饨铺。   谢鹏锐汲取教训,缓步走到馄饨铺前,见前面有人排着队呢,便探头往里看了眼,只见一名小家碧玉的小美人儿正在煮馄饨,一边煮一边笑着对着旁边的空气说:“相公,快帮着收钱啊,一碗馄饨七文钱,别收错了啊。”   谢鹏锐愣了愣,是他眼花了没看到她旁边有人还是?他连忙揉了揉眼睛,却还是没看到那小美人儿旁边有什么人。   偏偏前边排队的人却丝毫不惊讶,自觉地数了七文钱放到案上的碗里。   这时,里边那小美人儿又说话了:“相公,妾有些热,快帮妾擦擦汗。”说完,她竟自己抬起袖子擦了汗。   擦完又娇滴滴地说了句:“谢谢相公!相公真疼我!”   谢鹏锐一时浑身发寒,心里瘆得慌,总觉得有个肉眼看不见的鬼魂在盯着他,盯得他胆儿都快吓破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   扈才宝见他不太对劲,连忙走过去把他拉走,抬手在他眼前绕了绕,见他稍稍回过神了,便解释道:“刚刚馄饨铺的老板姓孟,她相公死在去年那场大战里了,她接受不了,脑子就出了点毛病,总是觉得她相公还活得好好的,陪她一起开馄饨铺呢!”   谢鹏锐听他这么一解释,才彻底回过魂来,擦了擦冷汗道:“这什么狗屁镇子,尽是些奇奇怪怪的人!”   一旁谢霁庭听了扈才宝的话,却是有些好奇地往馄饨铺里看了一眼,此种症状他曾在书里见过,却从未见过实例,没想到还真的有人患上这种幻想症。得情深到何种地步,才会靠着幻想已死之人还活在自己身边来支撑自己活下去?   扈才宝逗了谢鹏锐两回,这才道:“要说美人,咱这雁归镇确实有两个,还都是守了寡的大美人。一个是前边红尘酒馆的李掌柜,一个是酒馆对面桃原食肆的何掌柜。不过……”   “不过什么?”谢鹏锐追问。   一旁谢霁庭怔了下,桃原食肆?她竟守了寡?赵大原是什么时候死的?难道也是死在了去年那场大战中?所以她才会从青州千里迢迢来到此处?   “不过啊,这两个大美人都不好惹。尤其是桃原食肆的何掌柜,她有个外号你知道叫什么吗?”扈才宝卖了个关子。   谢鹏锐一想,食肆的掌柜多半是厨娘吧,当即猜测道:“美厨娘?”   扈才宝摇了摇头道:“不,是四指娘子。”   “为何叫四指娘子?难道她一只手只有四根手指头?”谢鹏锐好奇地问。   扈才宝再次摇了摇头:“曾经有个泼皮上门耍流氓,被那何掌柜一刀剁下四根手指头。这才有了四指娘子这个名号。一般人听了这个名号,便不敢轻易去招惹她。”   不知为何,谢鹏锐听得手指头有些疼,他连连摇头:“这也太凶悍了些,我可不喜欢这么凶悍的女人。”   一旁谢霁庭心里却是一抽,只凭四指娘子这个名号,就能大概知道,她吃了多少的苦。失去丈夫护佑,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孤身一人撑起一间食肆……只是想想,他便心疼不已。   “至于红尘酒馆的李掌柜,倒不像何掌柜那般凶悍。只要能入她眼的男人,都能做她的入幕之宾。”扈才宝说着□□两声,“以您二位的俊美容貌,倒是十分有可能和那李掌柜春宵一度呢!”   谢鹏锐却道:“如此水性杨花,就算生得再美,本公子也瞧不上她。”谢鹏锐虽这么说了,却还是准备去那酒馆瞧上一眼,看看扈才宝口中的大美人究竟长什么模样。   扈才宝带着两人继续往前,一边走一边介绍道:“整个雁归镇的街道呈中字形,几乎所有的铺子都开在中间这条主街上,咱们现在站的这个十字路口,左右两边都开有集市,每两日开一次,附近村堡里的人都会过来赶集。右边往里走还有家医馆,附近村堡里有人生病都是找这家医馆的陈老大夫医治。”   谢霁庭跟着扈才宝穿过十字路口,继续沿主街往前走,见左右两边分别是醋铺米铺和酱油铺油铺,走过油铺,便是桃原食肆。   许是还太早了,食肆尚未开门。   谢霁庭只驻足了一瞬,便加快脚步往前走,他不想让她看见他,看见眼前的他。   走过桃原食肆,便是一家杂货铺,奇怪的是,这家名叫周到杂货铺的对面,也开了一家杂货铺,叫周全杂货铺。   来之前他问过扈才宝,镇上可有书铺,得知镇上非但没有卖书的铺子,也没有专门卖笔墨纸砚的地方,要买笔墨纸砚只能在杂货铺买,要想买书,就只能去安靖县城买了。   谢霁庭身无长物,眼下这境地,也无法靠字画挣钱。他想来想去,或许可以靠制笔赚钱。   他勤研书法,便对制笔也有些兴趣,因而特意学过。湖笔文笔宣笔他都会制。且他制的笔,堪比大师之作。若有识货的,应该能挣不少银子。   于是,谢鹏锐跟着扈才宝走进红尘小酒馆的同时,谢霁庭也抬脚走进了酒馆旁边的周全杂货铺。   铺子里只有一个十五六岁的伙计,谢霁庭向他表明来意,伙计却一脸看疯子的眼神看着他:“啥玩意儿?价值百两甚至千两的笔?你莫不是臆想症犯了吧!别说是咱这雁归镇,就是安靖县城也没有卖这么贵的。就算有人卖,也没有哪个冤大头会买啊。我这杂货铺里,一支笔只卖十文钱,你制的笔再好,拿过来,通通按五文钱一支来收。”   谢霁庭无奈之下,只好去了对面的周到杂货铺,可刚说出来意,就被铺里的伙计当骗子一样赶了出来。   没办法,谢霁庭只好沿着主街继续往前走,见街道两旁分别开了布庄鞋铺木匠铺铁匠铺,还有当铺镖局客栈点心铺,又过一个十字路口,则开了一家车马行,车马行对面是一家茶水铺。再往前,便是去往县城的路了。   他想了想,雁归镇这些铺子里,他唯一能沾上边的,大概就只有当铺了。   古玩字画,陶瓷玉器,珍木异宝这些,他自幼耳濡目染之下,也算有些研究。   于是,他折返到当铺门前,抬脚走了进去,见铺中没有伙计,只高高的柜台后有个中年男子,应是当铺的掌柜,便上前礼貌地问询道:“掌柜的,不知店里可招伙计?在下对古玩略通一二,或可帮掌柜的分忧解劳。”   当铺的掌柜姓杨,他抬眼一看,便看出眼前这男子气度不凡,且还有些面熟。细一想,昨日流放过来的那群犯人之中,似乎就有眼前之人。只不过是梳洗干净了,又换了身新衣裳,他第一眼才没能认出来。   做当铺这一行,不但看东西得看准,看人更是不能出错。   这人来历不简单,他小小一个当铺,自当敬而远之。   “抱歉,本店暂不招伙计。便是招,也只招精通此道的。”杨掌柜于是道。   “在下刚才只是自谦,其实在下对古玩一道颇有研究。掌柜若不信,大可考校一二。”谢霁庭坚持道。   “哦?颇有研究?那就更不行了。”杨掌柜摇了摇头。   “这又是为何?”谢霁庭不解。   “恕小店庙小,容不下您这尊大佛。您请便吧。”杨掌柜直接道。   谢霁庭明白了,这位掌柜多半是顾忌他的流人身份,才不愿招他做伙计。   这也是人之常情,他没再纠缠,转身离去。   他一路往回走,正好看到谢鹏锐和扈才宝耷拉个脸从红尘酒馆走出来,多半是没有买酒钱才被赶了出来。   果然,谢鹏锐一看到他,就伸手跟他要银子,谢霁庭手里统共只有十三个铜板,哪儿有多余的钱给他买酒?   见快中午了,怕三妹一个人在家等得着急,便提议先回家去。   路过桃原食肆的时候,见门半开着,似是准备开门营业了。谢霁庭没有驻足,而是加快脚步往回走。   作者有话说:   流人:流放的犯人 第13章 第十三章   快走到十字路口时,却见路口比来的时候多了一个写字的小摊位,摊主是个五六十岁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老头坐在椅子上,面前只摆了一张长桌,桌上放了笔墨纸砚。   “这里还有写字赚钱的?”谢霁庭问扈才宝。   “你说刘老头啊,他不是写字赚钱,是帮人写家书赚钱。靖和卫的许多兵士,都是远离家乡被征召过来的。很多人大字不识一个,想要往老家寄家书,就只能请人代写。刘老头是个老童生,字写得也好,大家也都信任他请他帮忙写。不过这生意也就挣个辛苦费,一个信封一文钱,一张信纸也是一文钱,至于信上的字嘛,一文钱五个字。好些人为了省钱,就只报个平安,多的一个字都不敢写。”扈才宝答。   谢霁庭默默盘算了下,这代写家书的生意虽赚得少了些,但多少还有些赚头。且靖和卫军营兵士众多,他若来摆摊,对刘老头的影响应该不大。   既有了主意,谢霁庭便加快脚步好早些回家做准备,谢鹏锐却有些没逛够,说是想留下来多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营生能赚钱。   谢霁庭没有阻拦,准备自己先回去。   一旁扈才宝眼珠一转,选择了跟着谢霁庭一起回去。他算是看出来了,都是一家兄弟,谢鹏锐手里那是分文都没有。他要想赚银子,自然是要跟着谢霁庭这个出手阔绰的一起走。   等到二人回了双坪村,到了路口,谢霁庭道了声谢,正准备回自己家,却被扈才宝拦了下来。   “扈兄还有何事?”谢霁庭问。   “谢大哥,您看我这也陪您去镇上逛了半天了,您是不是该……”扈才宝说着意有所指地搓了搓手指。   谢霁庭看明白了,他带他兄弟二人到镇上转了半天,确实该给些辛苦费,于是,他从袖中摸了摸,摸出来一枚铜钱递给他。   扈才宝接过来一看,顿时恼了:“才一文钱?你打发叫花子呢?”   “不瞒扈兄,我身上只剩昨日令慈找给我的十三枚铜钱,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因而只能给这么多了。”谢霁庭坦承道。   扈才宝见他不似在说假话,只好暗道晦气,拿着那枚铜钱回家去了。   桃原食肆,何春桃刚开门没多久,店里就来了个不速之客,这人不是别人,正是谢鹏锐。   谢鹏锐上午想凭美色勾搭李红杏骗酒喝,却非但没成还被赶了出来,虽有些丢面儿,但那李红杏确实如扈才宝所说,是个风情万种的大美人儿。   这雁归镇有两大美人儿,谢鹏锐见了一个,自然也想见见另一个。他自诩风流,对自己这副皮囊也颇有信心,迷不倒那红尘酒馆的李掌柜,还迷不倒这桃原食肆的何掌柜么?   乍一看到何掌柜,谢鹏锐先是惊艳,随即又觉得这何掌柜有些面熟。他想了想,才记起来,这何掌柜不就是当初大哥院里的春桃么?   当年他就觉得她比旁的婢女更美艳,可惜没能得手。没想到今日竟在此地重逢了,这可真是缘分啊!   “竟然是你?你就是这店里的何掌柜?可你不是叫春桃么?”谢鹏锐惊喜又疑惑道。   何春桃昨日只看到了谢霁庭,倒没想到这谢鹏锐也跟着一起流放过来了,还这么快就找上门来了。   “免贵姓何。二公子来此,不知有何‘吩咐’?”何春桃淡淡道。   谢鹏锐已经许久不曾听人唤自己二公子了,如今乍然遇到昔日府里的奴婢,对自己也还算恭敬,不免有些飘飘然。   他大喇喇地拉开一张椅子坐下,理直气壮地吩咐道:“本公子饿了,有什么好酒好菜赶紧上一桌过来。”   何春桃见他还真把自己当成昔日的二公子了,心下觉得好笑,却没说什么,扭头回厨房端了三道菜上来,一道红烧肉,一道葱油鸡,一道清炖羊排,外加一壶酒。   谢鹏锐已经不知多久没沾过荤腥了,乍一看到这几盘肉,眼睛直冒精光,他连忙拿起筷子准备先夹一块红烧肉吃,却没想到筷子伸到一半就被春桃拦住了。   “春桃,你这是何意?”谢鹏锐有些不解。   “本店概不赊欠,这一桌酒菜价值纹银二两,烦请二公子先付账再用膳。”何春桃微微一笑道。   谢鹏锐身上半文钱都没有,又舍不得这一桌酒菜,于是佯装生气道:“你这丫头,还担心本公子会赖你的帐?等本公子吃完,少不了你的赏钱。”   何春桃一眼就识破了他想吃白食的心思,便道:“二公子既拿不出银子来,那不好意思了,这桌酒菜,您是吃不得了。”   谢鹏锐顿时急了:“你这菜都上上来了,不给我吃,还想留给下一桌吃不成?”   他心里打定主意,她要是不让他吃,他就嚷嚷起来,让她做不成今日的生意。   何春桃勾唇一笑,直接用托盘端起酒菜走出食肆,冲不远处蹲着的疯妇招了招手。   疯妇一看到她招手,立马跑了过来,何春桃把酒菜连托盘一起递给她。   疯妇先是摇头不肯接,何春桃坚持塞给她,她才傻笑着接过托盘躲远了些去吃。   谢鹏锐见何春桃竟把本属于他的好酒好菜给了一个乞丐疯婆子,还是个半边脸烧伤得不成样子的丑婆子,顿觉羞辱无比,气得跳脚道:“何春桃,你眼里还有没有你昔日的主子?竟敢这么对我?就不怕我……”   “怕你什么?”何春桃打断他,讽笑道:“怕你吃白食还是怕你死乞白赖丢人现眼?”   “你……”   “你什么你?谢鹏锐,你以为你还是从前那个身份尊贵的二公子么?我刚才叫你一声二公子你还真敢应?我呸!真是臭不要脸!一个低贱的流人罢了,还敢到老娘面前耀武扬威?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不但长得一副猪头样,连脑子也是猪脑子。敢来招惹老娘?也不打听打听老娘的名号!今日是头一回便罢了,下次再敢踏进桃原食肆一步,信不信老娘把你十根手指头全剁了!”何春桃连嘲带讽一顿骂。   谢鹏锐本来被她骂得怒火飙升,想要好好教训教训这反了天的丫鬟,听到最后一句时,他一下子就怂了。毕竟扈才宝说过,她的外号叫‘四指娘子’。   “你,你等着瞧!”谢鹏锐于是撂了句狠话便灰溜溜地跑了。   对面红尘酒馆的李红杏看了这一场好戏,忍不住拍手鼓了个掌:“啧啧,原来一向温柔和善的何掌柜也有这么彪悍的时候,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被什么脏东西附身了呢。”   上次何春桃砍掉人四根手指头时她正好去了县城没看见,今日才第一回 见到她发飙。   李红杏心里不免遗憾,那个谢鹏锐也忒怂蛋了些,竟然两句话就给吓跑了。她还想看看何春桃打算怎么剁掉他十根手指头呢。   虽然李红杏是在拍手鼓掌,何春桃却明白,她那话里的意思,分明是讽刺她平日的温柔和善都是装出来的。   这三个月来,李红杏几乎每天都要冷嘲热讽她两句,何春桃实在懒得次次都与她计较,便只当是耳旁风,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于是,她没搭理她,转身回了食肆。   身后,李红杏看着她的背影气得牙痒,都是一样的寡妇,都有一副美艳的皮囊,偏偏她每日里装得一副贞洁温善的模样,收拢了人心不说,还把她比进了泥里。她倒要看看,她还能装多久?   谢鹏锐一路回到家,一看到大哥,便忍不住抱怨道:“大哥,你猜我今日在镇上遇到了谁?”   谢霁庭正准备用细竹筒制笔,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他们初来此地,镇上唯一一个故人,便只有春桃。难道他去了桃原食肆?   “你肯定猜不到,那桃原食肆的何掌柜,竟然就是你原来院里的厨娘春桃!这个何春桃,简直过分,我不过是去吃她一桌酒菜,她竟然非但不让我吃,还把那桌酒菜给了一个乞丐疯婆子!她这分明就是在故意羞辱我!”谢鹏锐十分气愤道。   谢霁庭听到这儿,却丝毫不觉得惊讶,若今日去的是他,恐怕她会用更恶劣的法子来羞辱他。毕竟,她原本就是这样一个爱憎分明的人。   谢鹏锐见他没出声,便继续抱怨道:“她不但羞辱我,还威胁我如果再去就砍掉我十根手指头!一个丫鬟罢了,也敢这么嚣张!大哥,你明日陪我再去一趟,好好教训那丫鬟一顿!好叫她知道,一日为奴,终身为奴!咱们就算落魄了,也是她一辈子的主子!”   谢霁庭当即冷下脸来:“她已经不是国公府的丫鬟,我们也不再是国公府的公子,我们没有任何理由去教训她!今日便罢了,以后休要再去桃原食肆闹事!别忘了我们现在的身份!”   谢鹏锐被泼了一盆冷水,本想再辩解几句,但见大哥难得生了气,只能点点头答应了,不敢再说什么。但他却默默在心里记下了这一笔,想着等改日有了机会,定要春桃那丫头好看!   谢霁庭见他暂且老实了,便低头重新制起笔来。一边制笔,一边想着,她今日见了谢鹏锐,一定知道他也流放过来了。不知她心里是何想法?是等着看他的笑话,还是想亲自羞辱他一通?亦或是……   作者有话说:   今天起日更,还是晚九点更新~ 第14章 第十四章   一旁谢鹏锐才发现他在制笔,不免惊讶道:“大哥,你不会真的要去镇上代写家书赚钱吧?”   “眼下没有别的法子挣钱,只能先试试这个了。明日你可以随我一起去。”谢霁庭说。   “我才不去呢,我可丢不起这个人。”谢鹏锐连忙拒绝。   “不去也行,那你就留在家里好好照看馨如。”谢霁庭淡声道。   今日他去镇上是托付了扈大娘帮忙照看馨如,现在扈大娘一家应该知道了他身上无利可图,再想托他们帮忙恐怕就难了。   屋里,谢馨如听了两人的对话,心里不免有些难过。她原本想着,等自己脚上的伤好了能走路了,就去镇上找春桃姐姐叙叙旧。可现在看来是不成了。当年春桃姐姐被杖打一顿发卖出府,对国公府一定心怀怨恨,估计也连带着讨厌她了。   不过,就算春桃姐姐讨厌她,她也得快些养好伤,好帮大哥分担分担,他一路辛苦,现在又要一个人养家,她不能给他拖后腿。   何春桃心知,等谢鹏锐回去一说,谢霁庭就知道她在雁归镇了。   他知道之后会怎么做?   立马过来替谢鹏锐出头?不,他应当没有这么莽撞。   过来耍主子威风?他应该也没有这么厚脸皮吧。   亦或者,他早已将她忘了?毕竟于他而言,她只是个不知廉耻被他随口发卖出府的低贱婢女罢了。   无论他作何反应,只要他敢来,她定然要好好羞辱他一通,好报昔日之仇。   何春桃一直等到了第二天,才等来了谢霁庭。不过,他没有来找她,而是推着辆破旧的小板车,目不斜视地经过桃原食肆,停在了旁边的周到杂货铺,而后进去买了一沓纸和信封,还有半根墨锭。   接着,他将小板车往回推,推回到十字路口,才从小板车上卸下桌椅笔砚等物。   看样子,竟是打算和刘老头打擂台,抢代写家书的生意。   曾经高高在上矜贵无比的英国公世子,有朝一日,竟会推着个破旧的小板车到镇上来摆摊,还准备跟一个老童生抢生意?   何春桃想想都觉得滑稽,她从未想过,他竟是这样一个能屈能伸之人!   见他虽瘦了许多,容貌却一如往常俊美,脸上并无任何伤痕。再联想到昨日谢鹏锐脸上鼻青眼肿的,何春桃不免纳闷:难道昨日韩峻的手下教训错人了?   正疑惑时,各家店铺的掌柜伙计竟都出来看热闹了,对面的李红杏也出来了。   李红杏一眼就看出那准备与刘老头抢生意的俊美男子就是前天何春桃死死盯着看的那名流人,多半跟昨天那个来闹事的谢鹏锐也有些关系。   “这一年来,想抢刘老头生意的可不止一个,不过没有一个能撑过半天的。不如咱们来打个赌,看看这一个,能撑多久?”李红杏颇有兴致地提议道。   何春桃没说话,打赌什么的,她不感兴趣。   “这男人长得怪俊的,我就赌他能撑过一天。你呢?你赌几天?”李红杏又问。   为免李红杏继续聒噪,何春桃开口答了句:“三天。”   “三天?看来你对他挺有信心啊。你跟他,莫不是旧相识?”李红杏趁机打探道。   何春桃没再搭理她,她说三天倒也不是随口说的,而是,谢霁庭此人,四年前便有状元之才,跟刘老头一个老童生斗,少说也能斗个三天吧。不然岂不是愧对了他的赫赫才名?   没一会儿,刘老头用扁担挑了两个箩筐过来,看到旁边有个年轻人来抢生意,他没说什么,只将箩筐里的桌椅等物搬出来摆放好,闭着眼睛坐在椅子上悠哉悠哉地晒起太阳来。   好戏要开场了,李红杏直接回屋里抓了把瓜子出来,一边磕瓜子儿一边准备看戏。   何春桃不想做得那般明显,便从厨房拎了一篓子菜出来,边摘菜边看戏。   街道两旁许多店铺里的掌柜伙计也纷纷效仿她二人,坐到门口看起戏来。甚至还有人特意从街尾走到街头串门,就为了能离近一点看戏。   过了一会儿,第一波顾客来了,见路口多了一个摊位,他们虽有些惊讶,却还是习惯性地去到了刘老头的摊位前。刘老头睁开眼睛,笑呵呵地帮他们写了家书。   谢霁庭见状什么也没说,只坐在椅子上耐心地等待着第二波顾客。   很快,第二波顾客来了,同样都走向了刘老头的摊位。谢霁庭抿了抿唇,开口喊了句:“代写家书,一文钱十个字!”   正准备走向刘老头摊位的几位士兵脚步一转,便准备朝谢霁庭的方向走来。   刘老头见此不慌不张道:“一文钱十五个字。”   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接着喊道:“一文钱二十个字。”   “一文钱二十五个字。”刘老头气定神闲地摸了摸胡子道。   谢霁庭心想,今日头一单生意必须做成,哪怕亏本也得做。不然后面来的人就更不会选择他了。   “一文钱写一整张信纸,不限字数。”谢霁庭于是喊道。   几位士兵原本一会儿往左走一会儿往右走,这下听了这句话,便再不犹豫,直接来到了谢霁庭的摊位前。   刘老头也不再加码喊价,而是背着手慢吞吞地走到谢霁庭身侧,看他给人写家书。   谢霁庭问明第一名顾客需要写些什么内容后,便提笔蘸墨开始写信。   “母亲大人膝下,敬禀者……”   刚写完‘敬禀者’三个字,身侧刘老头皱着眉啧了一声。   “刘老头,这信可有什么不对?”士兵担心地问。   “倒也没什么不对,只是这用词太书面化了,寄回去恐怕你娘找人念了也听不懂啊。”刘老头说。   被征召来边关的兵士多是家境穷困的,家里人自然也不识得几个字,信寄回去了还得找人念,若写得太过书面化,恐怕找人念了也听不太懂。   谢霁庭确实忽略了这一点,于是当即安抚顾客道:“无事,我重新写,这次我会用白话文写,争取让老人家能听懂。”   说完他换了一张纸,重新用白话文写道:“母亲大人膝下,您看到的这封信是儿子……”   才写了不到一句,一旁刘老头又‘啧’了一声。   “这又怎么了?”士兵担心地问。   “他这写得太过白话了些,忒费纸,本来一页纸能写完的事,怕是写两张都未必写得完。”刘老头答。   士兵顿时明白了:“合着他是想故意蒙我钱呢!走走走,不在他这儿写了,还是让刘老头帮忙写。”   就这样,刘老头赢得了这第二波顾客,而谢霁庭一文钱没赚到不说,还白白损失了两页信纸。【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他没有气恼,也没有同刘老头争吵,只安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第三波顾客到来。   刚磕完一把瓜子儿的李红杏忍不住点评道:“你的这位旧相识还算有些风度,换做别人,早就和刘老头吵起来了。”   何春桃:“……”   她什么时候承认她和谢霁庭是旧相识了?   不过,谢霁庭表面看起来确实风度翩翩温文尔雅,至少她侍奉他那两年,从未见他生过气发过火。   也是因此,她才被他的表象给骗了,以为他是个清风霁月温和心善之人,谁曾想,他竟是个道貌岸然心肠狠毒的小人!   所以,看到刘老头这般找他的茬,她心里十分痛快,巴不得刘老头多磋磨他两天。 第15章 第十五章   一篓子菜摘完了,何春桃便让巧秀重新提了一篓子菜出来,继续摘菜看戏。   第三波顾客来了之后,谢霁庭照样以一文钱写一页信纸的优势赢得了他们的光顾,这一次,他汲取教训,用介于书面语和白话文之间的字词来写信。   可谁曾想,刘老头又溜达过来了,一会儿说他字体太大费纸,一会儿又说他字体太小看不清楚。   于是,谢霁庭再次以损失两页信纸的代价丢掉了这一波顾客。   李红杏瓜子儿磕完,正剥着花生吃呢,见此情形朝何春桃扔了个花生壳,说:“这下你这旧相识总该发飙了吧?”   何春桃心道:以谢霁庭的‘度量’,离发飙还远着呢。   果然,谢霁庭依旧什么也没说,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等候新顾客到来。   可接连几波顾客来了,跟前面的一打听,便都去了刘老头的摊位前。   谢霁庭没有辩解,仍旧端正地坐着,等候下一波愿意相信他的顾客。   不过,这下一波顾客他大概是等不到了。   靖和卫的士兵虽多,但每日轮休的却并不多,轮休又要写家书的就更少了。眼下快中午了,轮休要写家书的士兵要来早就来了。毕竟难得一天休假,自然要早些出来才不算浪费。   何春桃于是拎着摘好的菜回到厨房,准备开始做菜。她这间食肆,做的也多是这些轮休士兵的生意。   通常而言,有些官衔在身或是银钱富余的会趁休假去县城吃顿好的,只有普通士兵才会在镇上打打牙祭。   不过,自从她在镇上开下这间食肆,因着味道好,倒是吸揽了不少原本去县城打牙祭的顾客。连带着红尘酒馆的酒也卖得更好了。许多客人都是先在红尘酒馆买两壶酒,再来桃原食肆点菜吃。   正在厨房做菜呢,小安突然跑了进来,惊奇道:“娘,我刚才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个神仙一样的人呢!”   何春桃手中菜刀微滞,这雁归镇就这么巴掌大,镇上有哪些人小安早就认了个全,他这般惊奇,说的自然是不认识的陌生人,镇上新来的陌生人,又长得像神仙,除了谢霁庭,还会有谁?   “什么神仙?不过是个流人罢了。”何春桃没好气道。   小安眨巴眨巴眼睛,疑惑道:“娘,您怎么知道我说的是谁?”   很快,他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何春桃莫名有些心虚。   “长得像神仙的就只有那一个人,所以娘才知道我说的是谁,对不对?”小安问。   原来他知道的是这个,何春桃放下心来,叮嘱道:“小安,你记住,人不可貌相。有的人长得像神仙,心里不知道有多坏呢!那人是犯了大罪流放到咱这儿的犯人,你以后要是再看到他,一定要躲远一些!”   小安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却怎么也想不通,那个神仙一样的人,怎么会是个坏人呢?   谢霁庭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有新顾客过来,而刘老头已经挑着扁担走了,临走前还丢下一句:“年轻人,跟我斗,你还嫩着点!”   看来今日应该没有新客了。于是,他也将桌椅杂物搬到小板车上,准备回双坪村。   刚走了没两步,就见一个身形瘦弱的小男孩站在路口盯着他看,小男孩长得眉清目秀,眉眼处还有几分熟悉,正当他回想这小男孩长得像谁时,他似是害羞,拔腿跑走了。   看到那小男孩跑进桃原食肆时,谢霁庭才瞬间明白,原来小男孩是她的孩子,也难怪他的眉眼看着有几分熟悉,是因为他继承了她的那双桃花眼。   其实四年前他南下办事途经青州时,曾去找过她,当时他看到她挺着孕肚为赵大原送饭,夫妻感情极为甜蜜,便没有露面,直接调头走了。   时隔四年,她腹中的那个孩子竟已经长到这么大了。她一个人带着孩子,是怎么来的边关?这孩子看着有些瘦弱,可是生了什么病?   谢霁庭摇摇头,即便他现在想去关心她和她的孩子,恐怕她也不会接受,只会把他赶出来。   于是,他不再停留,继续推着小板车回双坪村去了。   第二日,谢霁庭还是推着小板车来到镇上,他汲取昨日的教训,无论是遣词用句,还是字体大小,都做到恰到好处。   本以为这一次刘老头应该无处挑刺,没想到他每写一句,刘老头就要在旁边咬文嚼字,一会儿说他这个字用得有歧义,一会儿说他那个词用得不够精准。   他为了不再流失顾客,自然少不了要与他争辩一二。   等到两人辩完,顾客早跑得没影儿了。   为免重蹈覆辙,接下来,刘老头再怎么在旁边挑刺,他都没有与他争辩,只简单向顾客解释几句,顾客若信任,便接着写下去。   好不容易一封信快写完了,终于能做成第一单生意,一旁刘老头突然一口茶水喷过来,整张信纸都淋湿了,字迹也都晕染开来。   饶是谢霁庭脾性再好,也有些生气了。为了向顾客赔罪,他分文未收,重新帮顾客写了一封信。   这一回,刘老头倒是没再捣乱。   谢霁庭大概明白,他之所以不捣乱,正是因为他这次分文不收。   若他每次都分文不收,那么,不用刘老头捣乱,他自己就做不下去这桩生意了。   于是,谢霁庭第一次找刘老头理论道:“刘老先生,这两日您再怎么挑剔为难,我都敬您年长没有与您计较。可您将茶水喷到我为客人写好的家书上,是不是太过分了些?”   刘老头白了他一眼道:“你来抢我生意,还说我过分?”   只一句话,谢霁庭便败下阵来,与一位五六十岁的老先生抢生意,确实是他的不对。但,他身上仅剩的十二文铜钱都用在了买纸墨和信封上,若就此放弃,不但那十二文钱打了水漂,他也没有本钱再做别的生意了。可家里还有许多东西要添置,三妹脚上的伤也需要请大夫医治。   他只能先把本钱赚回来,再想它法。   不过今日是不行了,刘老头喝着茶水在旁边虎视眈眈,他写再多恐怕都会被他喷茶毁掉。   见谢霁庭一言不发地推着板车离开,李红杏问何春桃:“你说,他明日还会过来吗?”   何春桃心想,刚才刘老头指责他抢生意,他一句话也没反驳,可见他心里是感到羞愧的。若他明日还来,便说明他当真是身无分文别无他法了。   说来也是可笑,从前一字可值千金的云明公子,如今一文钱写一页信竟都被人嫌弃。   “若他明日来了,咱俩昨天打的赌我可就赢了,你可想好了要输我些什么?”何春桃问。   “你跟他是旧相识,谁知道你会不会跟他串通来骗我的赌注?”李红杏一副不认账的样子。   何春桃差点气了个仰倒,早知她是个喜欢赖账的,她才不会多嘴问那一句,好像她很稀罕她的赌注似的!   李红杏却继续道:“你这般了解他,连他会来几天都猜得到,莫非,他才是你旧日的主子?”   上次谢鹏锐那一闹,她才知道她从前是在大户人家做奴婢,但看她对谢鹏锐的态度,谢鹏锐应该不是她的主子。再结合种种迹象,这个叫谢霁庭的,才极有可能是她旧日的主子。   昨日她托人打听了,这个谢霁庭,之前竟是英国公府世子,今年春还刚中了探花郎。这般才貌双全的贵公子,却沦落至此,啧,真可怜啊!   不过,俊公子俏婢女,光是想想就能想到许多风流韵事爱恨情仇来,啧啧,看不出来,这何春桃艳福不浅啊! 第16章 第十六章   何春桃看到李红杏那异样的眼神,便知她脑子里不干净,当即冷下脸来:“我何春桃一介庶民,凡事自己当家做主,没有你口中所谓的主子!你要是想认谁做主子,便自己认去!少来攀扯我!”说完扭头就进了屋。   李红杏挑眉一笑,哟,生气了,看来是戳中她的痛处了。这下她可更好奇她和那谢霁庭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好玩的故事了!主仆重逢,却彼此装作陌生人,真有意思!   第二天,李红杏早早地就坐到门口准备看戏,果然,那谢霁庭当真又来了。不但自己来了,连那个谢鹏锐也一道来了。   两日不见,那谢鹏锐脸上的肿伤消了许多,看着倒是俊了不少。不过,站在那谢霁庭边上,便如萤火虫遇上明月,瞬间便被衬得黯淡无光了。   有这样一个耀眼的兄长,对那谢鹏锐而言,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谢霁庭今日之所以带谢鹏锐一起过来,是为了防止今日刘老头再来喷茶水。等到今日把本钱赚回来,他便另寻其他生计。   谢鹏锐本来嫌丢人不想过来的,但大哥发了话,他只能跟着一起过来。想着若是能赚些钱,买些好酒好肉回去吃,也不算亏。   何春桃看到他兄弟二人,便猜到了谢霁庭的想法,只是,他怕是低估了刘老头。别看刘老头岁数大头发也白了,却是个老小孩的性子,不让他喷茶水,他也还有百十种法子来捣乱。   许是因为昨日谢霁庭在被刘老头毁了信后免费帮人重新写了家书,那人回军营后帮他宣传了下,今日一早,竟就有好几位客人直奔他的摊位前来。   这一次,有谢鹏锐在旁边守着,直到谢霁庭把信写完,刘老头也没找到机会喷茶水。   不过,就在谢霁庭准备将写好的信装进信封时,刘老头突然叹了口气道:“唉,你们几个还真放心让他帮你们写家书啊?”   几人已经知道刘老头会故意捣乱,因而没有理会他。   刘老头只好继续道:“你们可知他是因为什么罪名流放到咱们这儿来的?”   几人摇了摇头。   “不知道吧,他可是犯了谋逆大罪!你们让他帮忙写家书,万一他在信里夹带个什么密令啊藏头诗啊啥的,利用你们的家书来传递密信,一旦事发,那可是要杀头的!”刘老头故意恐吓道。   几人果然被吓得扭头就跑,生怕跟谋逆犯扯上什么关系。   谢霁庭万万没想到刘老头为了不让他做生意,连污蔑他私传密信这种话都说得出来。   之前他再怎么挑剔捣乱都只是小事,但他污蔑他藏有谋逆之心,他必须辩驳清楚,不然消息传出去,他们兄妹三人,怕是都要丢掉性命。   “刘老先生,您说我利用家书私传密信,可有任何证据?若没有证据,便是空口污蔑!”谢霁庭冷声质问道。   “谁知道你们有没有什么秘密通信的密文?”刘老头哼声道。   “既如此,那便一起去见官,在公堂上分辨清楚!”谢霁庭面色冷厉道。   一旁谢鹏锐也知道此事厉害,听大哥说要去见官,便直接伸手去拉刘老头,免得他跑了。   刘老头见状不好,当即往地上一躺,哭嚎道:“天理不公啊,老朽年近四十才得了一个独子,他却为了报效国家抵御外敌,毅然而然地上了战场,年纪轻轻就落得个尸骨无存的下场啊!老头子我白发人送黑发人,不远万里来到此地,每日省吃俭用代写家书,就是为了找到我儿的尸骨,好带他落叶归乡!可是有些人,偏要来抢我一个老头子的生意,想断了我的活路不说,现在还要拉我去见官,这世道,还有天理吗……”   谢鹏锐见这人污蔑不成便躺到地上耍泼,正要上去强拉他起来,把他扭送到官府,却被谢霁庭拦住了。   谢霁庭此时满心羞愧,最开始他决定做代写家书的生意时,是觉得靖和卫人多,就算抢些生意对刘老头影响也不大。却不知,原来刘老头是中年得子老年丧子,他认为的对他影响不大,却极有可能影响了他的活路。   他自己流放到此有难处,却未想过,这世上比他活得更艰难的大有人在。   他为了一己私利,却忽略了别人的难处,实在过于自私!   谢霁庭于是走到刘老头跟前扶起他,诚恳地道歉道:“刘老先生,先前是在下有所不知冒犯了您老人家,请您见谅!我向您保证,日后绝不会再来抢您的生意了。”   “当真?”刘老头‘颤颤巍巍’道。   谢霁庭扫了眼四周围观的人,温声道:“有这么多人作证,您还怕我反悔么?”   “那就好,那就好!”刘老头擦了擦眼角微不可见的‘泪花’,拍了拍谢霁庭的肩膀道:“小伙子,你是个好的,虽然先前有些不知礼,但还算懂得迷途知返!不像有些人,刚才还准备对我用蛮力呢!”说着,他瞥了眼站在一旁的谢鹏锐。   不知为何,谢霁庭总觉得‘迷途知返’这四个字有些怪怪的,但他还是让谢鹏锐过来恭敬地给刘老先生道个歉。   谢鹏锐今天来镇上就是为了防止刘老头捣乱的,却没想到,事情发展到最后,竟然是这般收场。他心里再不情愿,但四周那么多人盯着,大哥也吩咐了,他只能走过去,小声道了句歉。   刘老头自是看出来谢鹏锐的不情不愿,便只回了他五个字:“无可救药啊!”说完,便将桌椅杂物搬到箩筐里,用扁担挑起来,一步一颤地回家去了。   期间,谢霁庭几次想要帮他,都被他拒绝了。见一旁谢鹏锐眼里冒着火,似是想上去揍刘老头一顿,便警告地看了他一眼,而后收拾起东西,也回家去了。   谢鹏锐当然生气,任谁被说无可救药都他娘的得生气!可他确实不敢真的追上去揍刘老头一顿,毕竟那么多人看着呢,一不小心惹了众怒,怕是就要被围殴了。于是,他强忍怒火,跟着大哥一起回去了。   看完这场好戏的众人这才散开,李红杏则忍不住点评了句:“啧啧,这刘老头,做戏还知道做全套的!”   走路那一步一颤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年纪大了身子骨弱呢,可她却知道,刘老头能一口气喝三坛酒,平日里也没少打五禽戏,身子骨怕是比有些年轻人还结实。   何春桃亦是长了见识,一个老童生,竟然这般会演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哪个戏园子唱戏呢!还省吃俭用?他哪回来桃原食肆,不是大鱼大肉好酒好菜一起上的?   也就是谢霁庭刚来此地,不知道他的底细,脸皮又薄,这才上了他的当。   不过也好,有人帮她磋磨谢霁庭,也省得她自己出手了。 第17章 第十七章   谢霁庭和谢鹏锐回到双坪村,下午村长便来通知他们,从明日起,他们便要去军营服丁役了。   每家军户要出一个正丁,一个余丁。正丁每日操练,吃住都在军营,每月还有一定的饷银。余丁则只需定期去军营服杂役,平日里则要负责开垦荒地,每户十五亩,每年都要上交一定的粮食。   一旦正丁身亡,余丁便要顶替上去,家里剩余人中,也要再出一个余丁。   当村长问他们俩谁要当正丁谁要当余丁时,谢鹏锐立马主动道:“大哥自幼体弱,还是我当正丁吧。”   他之所以这么说,自然不是因为体贴兄长体弱,而是他看明白了,这个犄角嘎达的破地方,想要寻个赚钱的营生实在困难。大哥一介探花郎,连代写家书这桩生意都做不好。往后这个家,怕是连买米的钱都没有。   这几日在家,除了青菜粥就是青菜粥,连个肉腥味儿都闻不着,他这眼睛都快冒绿光了。那一小筐鸡蛋,他是一个也没吃着,全都留给馨如那丫头了。   去军营做正丁,好歹吃喝不愁,也能闻到点肉腥味儿。而不用留在家里,日日操劳生计,照顾谢馨如,还要开垦什么狗屁荒地。   当然,他做下这个决定最重要的一点是,去年和鞑靼国那场大战两败俱伤后,两国签订了长达五年的停战协议,虽然是以大夏每年送给鞑靼大量岁币为前提,但起码说明,这几年在军营里都是安全的,不会有送死的风险。   谢霁庭也大概明白谢鹏锐选择当正丁的意图,不过,他没有提出异议。毕竟,把馨如交给他照顾,他也不太放心。   第二天,谢霁庭去军营前,本还担心馨如一个人在家无人照顾,谢馨如却主动安抚他:“大哥您就放心吧,我一个人在家没事的,我都这么大个人了,能照顾好我自己。再说了,珍儿姐也会来陪我玩的。昨天上午你们都不在家,珍儿姐就过来看过我。”   谢霁庭这才放下心来,和谢鹏锐一起,在村长的带领下,和其他流放过来充军的一同去了军营。   到了军营,正丁和余丁分开,正丁去编队操练,余丁则等待分配杂役差事。   等了没一会儿,差事分配下来了,分配给谢霁庭的,是去采石场采石,每半个月要去采五天石。   谢霁庭被带去采石场后,郑方问韩副将:“听说那谢霁庭是个探花郎,让他去采石场采石,是不是有些屈才了?他那弱身子骨,万一出点什么事……”   “他犯了大罪才流放至此,不多吃些苦头,怎知悔改?何况,这苦差别人能做得,他怎么就做不得?”韩峻冷笑一声。   这样一个养尊处优细皮嫩肉的贵公子探花郎,让他去采石场劳作五天,少说也要刮掉他一层皮。若是连这点苦都撑不下来,那也是他自己的命数到了。   谢霁庭到了采石场后,采石场的高管事看他体弱,倒没给他分配太重的活计,只让他负责运送石头。   采石场运石头用的是独轮车,这独轮车本就不太好使,上面放上千百斤的石头后就更难推了,再加上下山的路崎岖不平,以至于谢霁庭才推第一趟,车便翻了好几次。   每次翻车后都得自己把石头重新搬上车,这些石头既沉重又粗糙,每搬一次,都要用极大的力气,手上也要多几道伤。   一天下来,他不但感觉两条胳膊快要废了,连两条腿都直打颤。但他还是强撑着走回了家,因为三妹还在家等着他。   到家后,他强忍着痛楚,不敢让三妹发现任何异样。   谢馨如今日特意跟珍儿姐学了怎么做饭,不但煮了青菜粥,还特意做了一盘炒鸡蛋给大哥吃,大哥连日辛苦,没道理鸡蛋只留给她一个人吃。   谢霁庭自是不肯夹鸡蛋吃,一是因为鸡蛋是给三妹补身子的,他不能吃;二是因为他根本不敢伸筷子,因为一旦伸了筷子,她就会发现他现在连筷子也拿不稳。   谢馨如见他迟迟不肯吃鸡蛋,气得直接将盘里剩下的鸡蛋全都倒在了他碗里。   谢霁庭怕被她发现异样,只好把碗里的鸡蛋都吃了。   吃完晚饭,谢馨如又主动承包了洗碗的活儿。谢霁庭有心想要帮她,却实在没力气,只能由她去了。   一连四天下来,谢霁庭几乎累到吐血,他甚至感觉手脚都不是他自己的了。   这天下工后,他整个人晕晕乎乎的,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从采石场走回家的。   谢馨如看到大哥回来,正要高兴地迎上去,就见大哥直愣愣地栽倒在了地上。   她吓得不行,连拖带拽的,才把大哥弄回床上,又给他灌了些米粥,见他终于醒转,才松了口气,却又忍不住哭了起来。   “我没事,别哭了。”谢霁庭声音干哑地安抚了句。   “大哥,你这些天究竟在军营里吃了多少苦啊?浑身是伤不说,还直接晕倒了。要不,要不你明天别去了吧?”谢馨如提议。   “不行,必须得去。”谢霁庭摇了摇头道,逃丁役,与逃兵无异,一旦被抓到,不但要受重罚,还会牵连家人。   “可,可你现在这样子……”   “我休息一晚就没事了。”谢霁庭安抚道。   谢馨如见他坚持,只好又端了些粥菜进来让他吃,只有多吃点东西才能快点恢复体力。   谢霁庭强撑着坐了起来,一边喝粥,一边想着明日该怎么办。以他这身体,明天若是再来一天,怕是真的半条命都要没了。   他想了想,采石场运送石头之所以这般吃力,一是因为道路不平整,二是因为运送工具不好用。若能从山上铺设一条木制轨道到山下,将路基夯筑结实,再换上双轮车,那么,运送石头便会简单许多。   第二天,他来到采石场,找到高管事说明了自己的想法。   高管事听完赞许地点了点头:“不愧是读书人,脑子就是比咱们这些粗人好使。不过,这铺设木轨所费颇多,上头怕是不会愿意出这个钱。”   “但只要铺设了木轨,运送山石的效率就可以得到大大提升,丁役们的伤亡也会大大减少。”谢霁庭争取道。   “效率?伤亡?你觉得上头会在意这个?年轻人,你怕是不知道,在这采石场,乃至整个军营,整个边关,人命,那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对上面而言,能用几条人命换来的东西,怎么可能会多花银子去铺设什么木轨?”高管事好笑道。   谢霁庭听完这番话,整个人都怔在了原地。   从一出生,他便过的是锦衣玉食钟鼓馔玉的优渥生活,底层命贱这四个字,他曾经听过,但当时除了同情并无过多感受。直到现在,自己成了所谓的底层,成了命贱之人,他才有了切身的体会。   作者有话说:   让男主体会一下女主当初命贱不由己的痛苦~ 第18章 第十八章   正当他彻底灰心时,高管事却突然开口道:“这座山快采完了,是不可能铺设木轨了。这样,你先把木轨图画出来,等要采下座山时,我把图递上去,看看能不能用上。今天你就不用再做别的了,专心画图便是。”   谢霁庭心里这才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他点点头,仔细勘测了山上山下的环境,又找了些老丁役问了些相关的问题,最后综合了多方因素,才开始画图。   画完图也快到傍晚了,他把图交给高管事,高管事便让他提前下工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谢霁庭头一次觉得脚步轻快了许多。若那张图日后能够用上,能够帮助丁役们少受些伤少吃些苦,那就太好了。   到家后,见三妹已经做好晚饭摆放在桌上,桌上甚至还有一盆鱼汤,他不免疑惑:“哪儿来的鱼?”   “今天珍儿姐带我去河边网的。”谢馨如答。   谢霁庭皱了皱眉:“河边危险,以后莫要再去了。”   “嗯。知道了。”谢馨如心虚地点点头,又道:“大哥,你多喝些鱼汤,好好补补身体。”   今天她才从珍儿姐嘴里得知,原来这几天,大哥都是在采石场服杂役,难怪会累得浑身是伤。她这才让珍儿姐带她去河边网了鱼。   谢霁庭尝了口鱼汤,腥气虽有些重,但毕竟是三妹亲自网回来做的,便强忍着腥气多喝了两碗。   第二天,谢霁庭不用再去采石场,便早起煮了粥,想着等吃完早饭去看看分配给自家的那十五亩荒地在哪儿。粥煮好后唤三妹起床,却迟迟没听到她应声,担心她出事,便进她房间看了眼,却见她昏昏沉沉地躺在床上,脸色一片潮红,他忙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果然烫得厉害。   谢霁庭忙要去镇上请大夫,可他现在身无分文,想了想,还是先去了趟扈大娘家,想要借些银钱做诊金。   扈珍儿听到谢馨如病了,立时后悔道:“一定是她昨天网鱼不小心掉到河里受了寒才会生病,早知道就不带她去了。”   “什么?她昨天掉到河里了?”谢霁庭一时内疚不已,难怪三妹会突然高热不退,竟是为了网鱼给他补身体不慎落了水。   扈珍儿见他不知情,才知自己说漏了嘴,忙转身进去求她娘借银子,可好说歹说,她娘也只肯借一两银子。她只好把自己攒的几十文私房钱一起给了谢大哥。   扈大娘虽然只肯借一两银子,却也知道事情紧急,赶紧让扈才宝去借了驴车送谢霁庭到镇上请大夫。   谢霁庭在扈才宝的陪同下到镇上请了陈老大夫过来,一诊脉,才知三妹之所以高热不退,不止是因为昨日落水受了寒,还有一路流放体虚积病已久,再加上脚下的伤化脓痈疡所致。   要从根上治好这病得用好些贵重药材,起码得花费二十两。   谢霁庭一时半会儿怎么也弄不到这么些银两,陈老大夫便只开了驱寒退热的药,还有一些脚上的伤药。   光是买这些药,再付完诊金,谢霁庭才借来的一两银子便都花完了。   这些药只能用上三四天,即便这几天用了药退了热,可按陈老大夫的说法,这病若不能根治,只怕随时会反复,还有相当大的凶险。   谢霁庭头一次发觉自己竟无用到这般地步,连给三妹治病的药钱都无能为力。早知如此,当初还不如让她进教坊司,那样起码不用吃千里流放之苦,更不会像现在这样有性命危险。   扈才宝知道他急着用钱,倒是给他介绍了一个活计,镇上米铺这几天正在收粮,急需扛包的苦力。虽然辛苦,但一天能给五十文,算给得多的了。   谢霁庭二话不说就同意了,煎好药给三妹喂下,看她渐渐退了热,脸色也慢慢恢复正常,便将她托付给扈珍儿照顾,自己则跟着扈才宝去了镇上。   桃原食肆,何春桃刚要开门准备营业,却看到消失数日的谢霁庭出现在了对面米铺前,在扛包做苦力。   每运来一车谷米,就得把谷米卸下来,一袋一袋扛到米铺里头去。   哪怕他低着头,何春桃也注意到,他每扛起一袋谷米,面上都会出现一丝痛苦的表情,不知是那谷米太重了,还是他身上有伤。好几次,她都看到他咬着牙,以至下颚的线条绷得极紧,连额上的青筋都露出来了。   只搬运了几趟,他的腰背便弯了下去,仿佛再也直不起来了,就好像许许多多扛包的苦力一样,被生活压弯了腰镇驼了背。   何春桃本来看得有些刺眼,可当年自己被打得半死发卖出京一路颠簸的剧烈苦痛一下子浮现出来,后背早已痊愈的伤竟又隐隐作痛起来,她心里生出的那一丝同情便瞬间消失殆尽。   “活该!”她恨恨地想。   正准备转身回屋,对面李红杏却突然扬声笑道:“哟,这不是之前代写家书的探花郎吗?怎么突然做起了苦力?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不如进来陪姐姐喝两壶酒,说给姐姐听听?兴许姐姐能帮着解决一二呢?”   何春桃一下子止了步,震惊地看向对面的李红杏,这女人在干什么?青天白日的,竟然就当众邀人进去陪她喝酒?说是喝酒,可她的真实目的是个人都能听懂!   李红杏见她看过去,却挑衅地看了她一眼,全然没有一丝羞意。   谢霁庭听了这话,也脚步微滞,他抬头看了眼米铺旁边红尘酒馆门前的那位李掌柜,见她一脸妩媚笑意,眼神中还带了几分挑逗之意,真实目的显而易见。   他默默地低下头,扛着米袋加快脚步进了米铺。   这态度摆明了是拒绝,李红杏却丝毫不以为意,还朝着他的背影喊了一句:“姐姐说话算话,只要你想通了,随时来找我。姐姐这酒馆大门,随时都为探花郎敞开!”   说完,她再次挑衅地看了对面的何春桃一眼,扭腰回了屋。   何春桃从未见过脸皮这般厚的女人,不过,就算李红杏当街引诱谢霁庭,又与她何干?谢霁庭若真的为了生计进了红尘酒馆那扇大门,于她而言,也不过是又多了一场笑料罢了。 第19章 第十九章   一连三天,谢霁庭都在米铺扛包,肉眼可见,他的背越压越弯,这日午后,谢霁庭扛着米袋过门槛时,一不小心绊了下,摔倒在了米铺门前的台阶上,额头上瞬间磕了个大包出来,手上也血淋淋的。   何春桃刚好在收拾桌子,看见他摔伤,她心里毫无波澜,甚至看到他头上顶着个大包,还觉得十分滑稽有些想笑。   却见对面李红杏扭着腰上前,语气心疼道:“哎呀呀,怎么这么不小心?这么俊的脸,要是划伤了可就不好看了!”   说着便捏着手帕往他额头上的包按去,谢霁庭一个躲闪没让她碰到,李红杏却不死心,指着他的手道:“哎呀,这手怎么也流血了?快,姐姐帮你包扎一下!这么好看的手,伤了可惜了!”   何春桃被她那矫揉造作的语调恶心得受不了,端起碗碟就回后厨去了。   谢霁庭也有些受不住,连忙后退几步,说了句‘不用了’,又随手从衣摆上扯下一根布条把手上的伤缠住,重新背起米袋进了铺子。   李红杏倒没有追进去,只回头看了眼桃原食肆,见何春桃早已不在外厅了,不由暗忖道:“何春桃这女人的心肠难道是铁做的不成?看到昔日的主子情人摔伤,竟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故意关心谢霁庭想要刺激刺激她,她竟半点都不在乎,还直接回后厨去了?看来她平日的温柔和善果然都是装出来的!”   米铺贾老板见谢霁庭受了伤,便让他提前下了工。   谢霁庭领了工钱回家,经过集市时进去买了条鱼,想着回去煮些鱼汤给三妹喝,好给她补补身体。这两天,她身体好了许多,也没再发热了,只仍旧有些虚弱。   到家后,却见三妹昏倒在床上,脸红得厉害,额头比上次更烫了,嘴里还在说些胡话,他连忙跑到镇上医馆去请陈老大夫。   陈老大夫对他还有些印象,知道病情反复极为凶险,当即提了药箱准备出门。   “陈老大夫,在下今日来得急,没有借驴车过来,可能要劳烦您随我走回去了。”谢霁庭很是羞愧道。   “无碍,医馆有驴车。”陈老大夫摆摆手,又问:“你会驾驴车不?”   谢霁庭闻言更羞愧了,他学过骑马,却没学过驾车,更没学过如何驾驴车,于是他摇了摇头。   陈老大夫不以为意,直接朝里喊了句:“小萍,把驴车赶出来,送我们去趟双坪村。”   没过一会儿,一辆驴车从侧门驶了出来,车上驾车的竟是一个看着才五六岁的小女孩。   谢霁庭很是震惊:“她这么小……”   话还没说完,陈老大夫就打断他:“放心吧,小萍驾车熟着呢,不会出事的。”说完抢先一步上了驴车。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跟着上了驴车。   一路上,驴车果然驾得又平又稳,那小女孩甚至不用他指路,就知道双坪村在哪儿,显然是之前去过了。   “小萍是您的孙女儿吧?小小年纪就这般懂事能干了,您可真是好福气!”谢霁庭寒暄道。   “算是吧。”陈老大夫摸了摸胡子,和蔼一笑道。   谢霁庭愣了下,是就是,不是就不是,怎么还有算是这一说?   此时,车外传进来小萍的解答:“算是的意思就是,我不是爷爷亲生的孙女,只是他收养的。”   “不错,小萍是我在山上捡的,我无子无女,就把她当孙女儿养了。”陈老大夫笑着解释。   车外,陈小萍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上次您说我是在街上捡的,上上次您说我是田里捡的,下次,您干脆说我是在战场上捡的好了!”   “是吗?爷爷老了,记性不好,有时候记错了也不一定。”陈老大夫呵呵一笑。   谢霁庭一时有些沉默,山上和街上还有田里应该差得挺远的吧,记性差到这个地步,他很怀疑他开方子时会不会写错什么药材。   但镇上只有这么一位大夫,他再担心,也只能暂时先相信他了。   到了家,谢霁庭将陈老大夫引进侧屋为三妹诊治,陈小萍一个人在正屋坐着无聊,见这家就在山脚下,便出门到山上玩去了。   陈老大夫见病人情况凶险,先扎了几针暂时稳住病情。不过,关于怎么治,他诊完脉后,还是上次的说法。   要么,花二十两银子用贵重药材根治,辅以每日针灸治疗;要么,还是像上次那样开些表面驱寒退热的药,只是那样随时可能病情反复,就像今日这般凶险。   谢霁庭当然希望能够根治,不然下次再这般凶险,万一救不回来……   但是这二十两银子,他现在根本弄不到,也没有人会愿意借给他一个流人。一般人光是听说他是因为谋逆案流放,便对他避而远之,又怎么可能会借钱给他?   不,兴许,有人会借。他心里突然有了人选。   他犹豫半晌,才做下决定。   这时,陈小萍从山上摘了一兜果子回来,见要回镇上,便坚持留了一半果子在他家,带着另一半果子上了驴车,驾车带着他们回雁归镇。   到了镇上,谢霁庭在第一个十字路口下了驴车,缓步沿主街往前走去。   很快,他走到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中间,往左,是红尘酒馆,往右,是桃原食肆。   红尘酒馆的门大开着,里面李掌柜就站在柜台后,朝他抛着媚眼,似是在无声地邀请他进去。   桃原食肆的门则半掩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影。   今日,无论往左走还是往右走,都势必要抛下他的自尊,让人狠狠踩在脚底下。   从英国公府被抄家,到被打进大狱,再到流放至此,他失去过许多东西。可唯独自尊这一样,他始终守着,不愿丢弃。   但今日除了自尊,他显然还要丢掉些其他东西。   往左,丢掉的是廉耻;往右,却不止要丢掉廉耻,还要摒弃良知。   夕阳西斜,云霞变幻,金红的光芒斜射到他身上,透出一股秋末的萧瑟来。明明没起风,却无端有种秋风瑟瑟的凄凉感。   作者有话说:   往左还是往右呢? 第20章 第二十章   正当谢霁庭满心煎熬,不知作何抉择时,右边食肆的门突然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四岁大的小男孩,是上次他看到的那个孩子。   小男孩看到他后眼睛一亮,奶声奶气地问他:“神仙叔叔,你为什么一个人站在路中间啊?”   神仙叔叔?谢霁庭微怔,他突然回想到她初来澄晖院时,有一次为他布膳后,她忽然问了他一句:“世子,您是吃什么长大的啊?怎么长得跟神仙一样好看?”   这话问得冒昧又天真,于是他反问她:“你见过神仙?”   “神仙在天上呢,我怎么可能见过?”她摇了摇头道。   “那你如何知道神仙长什么模样?是好看还是难看?”他又问。   她愣了下,答:“画上都是那么画的啊,神仙怎么会长得不好看呢?就算不好看,也会把自己变得好看的吧。”   显然,在她单纯的脑子里,神仙会变许多戏法,包括把自己变得好看这一种。   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世上有什么神仙,但他还是故意逗她:“我幼时曾有神仙给我托梦,教了我一个可以把自己变得好看的戏法。”   她眼睛瞬间亮了:“什么戏法?可以教教我吗?”   “教给你也没用,这戏法只对幼儿有用,长大了便不管用了。”他说。   “那您更得教教我了,等我以后有了孩子,我就教给他,让他变得跟您一样好看!”她兴奋道。   彼时的她,似乎还不知羞臊为何物,更不知,她这话,颇有些歧义。   “这法子啊,得现教现用,不然啊,隔天就全忘记了。等你以后有了孩子,我再教他也不迟。”他继续逗她。   “怎么还有这么古怪的规矩?”她嘟囔了句,随即反应过来,一脸狐疑道:“世子,您刚才说的这些,不会都是在诳我吧?”   看到她那副将信将疑的样子,他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没记错的话,那是他记事以来,第一次那般开怀大笑。   她意识到自己真的被骗了,本就婴儿肥的脸颊一时气得更鼓了,白嫩的面庞更是像打翻了五色染缸一样,整张脸看上去,就像一个圆滚滚的彩虹泡泡,一戳就会破。   但他还没来得及伸手去戳,她就气鼓鼓地跑走了……   “叔叔,叔叔?”赵怀安见他发呆,便又喊了两声。   谢霁庭回过神来,笑着走过去,弯腰问他:“小朋友,你娘在家吗?”   “我娘在厨房做菜呢,你找她有什么事吗?”赵怀安问。   “叔叔有些重要的事想找你娘当面谈谈,你能带叔叔进去见她吗?”谢霁庭摸了摸他的头问。   “好吧,那你跟我进来。”赵怀安说完便带头领路,不过没走几步,他突然反应过来,转过身道:“不行,你不能进来,我娘说过,你是大坏人!”   谢霁庭正要跨门槛,听到这句话,险些又被门槛绊了一下,幸而他及时扶住了门框,才没有摔倒。大坏人?她在她的孩子面前,竟是这么说他的吗?   他想了想,将跨进去的那只脚收回门外,温声道:“那好,叔叔不进去,能不能劳烦你进去跟你娘说一声,让她出来见我一面?”   赵怀安认真地思考了下,还是点头同意了:“好,那你站在门外不许进来,我这就去喊我娘。”   说完他转身跑了进去,到了后厨,他耍了个心眼,只对他娘说了句:“娘,外面有人找您!”   何春桃也没细想,洗了洗手,便从厨房走了出去,直到来到外厅,才看到门外之人竟是谢霁庭。   他笑容清煦,目光温润地看着她,仿佛他们之间什么都么发生过,只是简单的故人重逢。   她心头一跳,连忙板起脸走过去要把门关上。   他却伸手抵住门,近乎请求道:“何掌柜,在下有一事相求,不知可否容我进去一谈?”   这个点了,很快晚上的食客便要陆陆续续过来了,她若不答应他,他在此纠缠,她晚上的生意都没法做,只好开了门放他进来。   两人隔桌坐下后,何春桃不耐烦道:“有什么事快说,别耽误我做生意!”   谢霁庭迟疑了下,开口道:“我急需一笔银子,不知何掌柜能否借我二十两银子?”   何春桃听了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他:“是你疯了还是我疯了?你竟然敢来跟我借银子?还一借就是二十两?我凭什么借给你?凭你脸盘大还是凭你脸皮厚?滚滚滚,趁老娘没发飙,赶紧滚出去!你要是实在活不下去了,我可以给你指条明路,去找对面红尘酒馆的李掌柜,那可是个大财主,你要是能讨她欢心,她手里随便漏个仨瓜俩枣,都够你吃一阵的了。”   谢霁庭预想过她的反应,猜到她会生气,会骂他,会赶他走,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竟会让他去找对面的李掌柜,以此来羞辱他。   他本该立即起身离开,但他没有走,而是厚着脸皮道:“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不该来找你。但,馨如她生病了,情况很凶险,陈老大夫说,需要贵重药材才能根治,要买药,至少需要二十两。”   何春桃愣了下,馨如?三小姐?她不是应该没入教坊司了么?怎么会来了这儿?难道,那日他背上背的那个半大少年,就是谢馨如?   “何掌柜,你能否看在馨如她曾经救过你的份上,借我这笔银子。我保证,以后一定连本带利还给你。”谢霁庭知道自己这么挟恩图报很无耻,但,他现在实在没有别的办法了。   何春桃心下一惊,难道他知道当年谢鹏锐轻薄她的事了?   谢霁庭见她没说话,以为她不知道馨如救过她,便解释道:“当年,你被杖打,是馨如跑来求我去救你的。”   这句话说出来,他的头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因为这件事说到底,是他和母亲对不起她,害得她差点丢了半条命。可时隔四年,他却坐在这里,要求她‘报恩’?何其无耻,何其下作?   何春桃恍然,原来他说的是这件事,难怪当年他会赶过来制止他娘杖责她,却又要把她发卖出府,原来是受三小姐所求。   呵,何春桃心下冷笑,所幸她早就看清了他的伪善狠毒本质,这会儿知道了这件事,才不至于心伤。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不过,她何春桃向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她跟谢霁庭之间有再多仇怨,也与三小姐对她的恩德无关。   若没有三小姐相求,谢霁庭就不会及时赶过来,那她真的会被活活打死。   再加上谢鹏锐轻薄她那次,三小姐也算救过她两次了。   三小姐病情凶险,她自然不能见死不救。   只是,二十两银子确实不是小数目。   她刚来雁归镇三个月,食肆的生意也才走上正轨没多久,小安每日都吃着药,她手里也并不富余。   虽然这二十两,她咬咬牙也能拿出来,但这并不代表,她要轻易地拿出来。   于是,她开口问:“利息,你打算怎么算?”   谢霁庭本以为她沉默那么久是不肯借了,听了这话,他猛地抬起头,眼中迸出惊喜,连忙道:“利息随你定。”   “当真?”何春桃问。   “无论多高,我都答应。”谢霁庭点头道。   何春桃于是起身到柜台后,拿笔写了一张借条,按好手印后拿到桌子上让他也按个手印。   谢霁庭扫了眼借条,见借条上写着:“今何春桃借予谢霁庭白银二十两,约定半年后归还白银五十两。若逾期不还,则每过一月,加还十两。”   短短一张借条,便有许多错别字。但,最重要的是,这利息,比寻常高利贷还要高上许多。   不过,他还是毫不犹豫地按上了自己的手印。比起欠别人高利贷,他更愿意欠她的。半年时间还算充裕,他会想到法子挣钱还给她的。   何春桃见他手印按得清晰,便满意地将借条收了起来。回到后院取了二十两银子,又到厨房装了一罐鸡汤,一起拿到前厅交给谢霁庭,嘱咐道:“银子你尽快拿去医馆买药,别弄丢了。还有这鸡汤,你拿回去给三小姐补补身体。”   谢霁庭点头应下,又诚恳地道了谢,转身准备离开。   何春桃见他背影瘦骨嶙峋的,走路都有些飘忽,想到他今天忙活一天可能都没吃饭,怕他半道昏在路上,便叫住他,又回后厨端了一大碗米饭和一碟切成片的白肉出来。   “吃吧,你要是累倒了,不但三小姐没人照顾,我的银子也没人还了。”何春桃淡声道。   谢霁庭只好重新坐下了,只是,他从不吃看得见的肉,从前是她想法子把肉藏在菜里给他吃,后来她走了以后,新来的厨子也是一样的做法。至于抄家流放后,他也没有机会再吃肉了。上次三妹煮的鱼汤,他也只喝了两碗汤。   眼前的白肉肥瘦相间,油光闪亮,还冒着热气,一看便是刚从锅里捞出来的。   他只看着便有些反胃,但,这是她的一片好意,他不能拒绝。   于是,他强忍着恶心,每吃一片肉,就塞一大口饭,想将肉的腥气压下去。   这白肉,本是何春桃预备做蒜泥白肉的,但她故意只拿了白肉没调酱料,一来是想看看他如今流放至此是不是还像以前那样娇贵只吃藏起来的肉;二来是想故意羞辱他,好稍稍发泄下自己心里的恨意。   但看他这副边吃边强忍吐意的模样,她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当即制止道:“吃不下就别吃了。等着!”   说完,她转身回了后厨,飞快地用蒜泥、盐、酱油、糖、醋等调了一碟酱料,拿出来放到桌上,说:“蘸点酱料吃试试。”   谢霁庭依言照做,他夹起一片薄薄的白肉放到碟中沾满酱料,再放进口中,一瞬间,他眼中充满惊奇,一样的肉,只是蘸了一下酱料,竟然就从难以下咽变成了惊人的美味!非但没有腥味儿了,还有一股浓郁的香味,咸辣鲜香之余,又略有回甘,让人食欲大振。   于是,他很快将一碟肉都蘸了酱料吃了,一大碗米饭也都吃完了。   吃完,他再次道了谢,带着银子和鸡汤离开。   何春桃看着他吃剩的空盘,心想:他从前那臭毛病,果然就是个富贵病!现在沦落成流人,还不是和寻常人一样,吃肉吃得极香。   傍晚,送走最后一波食客后,何春桃让巧秀帮忙照看下小安,自己则挎着个篮子往双坪村去了。   篮子里装了些补品,还有些谢馨如幼时喜欢吃的蜜饯糕点之类,她去双坪村自然也是为了去看望谢馨如。   之前她不知道谢馨如流放至此也就罢了,现在知道了,谢馨如又重病在身,她自然得去看望一下,不然她自己良心上都过不去。   到了双坪村,一路打听,终于来到谢家兄妹的住处,竟是山脚下的几间草屋。   她站在篱笆外朝里喊了两声,很快,谢霁庭匆匆忙忙从厨房出来了,脸上还沾了些烟灰,他却丝毫没有察觉,只快步过来打开篱笆门,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何春桃跟着他进了左边侧屋,见谢馨如一脸病容地昏睡在床上,巴掌大的脸一点血色都没有,显然是病得不轻。   又见她虽然跟小时候长得有些变了,但依旧还是能看出些幼时的影子。便忍不住感叹了一句:“几年不见,都长成大姑娘了!”   站在她身后的谢霁庭闻言看了看她的侧脸,心想:她又何尝不是,四年不见,变了许多。   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今日借了银子,还会过来探望,因而很是惊喜。虽然他心里清楚,她来这儿只是来看望馨如的。但,只要他和她之间的关系能够缓和些,哪怕只是一点点,他心里也是高兴的。   何春桃伸手探了探谢馨如的额头,见还有些热,便问谢霁庭:“陈老大夫来看过了吗?怎么说?”   “看过了,也施了针,开了药,说要每日服药,再辅以针灸治疗,才能根治。药我那会儿买回来,已经煎上了,应该快熬好了,等馨如待会儿醒来,我就端来给她喝。”谢霁庭答。   何春桃点了点头,谢馨如才流放过来没几日,便病成这样,多半还是流放的路上吃了许多苦。   论理,罪臣女眷应当没入教坊司的,谢霁庭却让她女扮男装随他一起流放过来,想必没少打点花费,难怪现下困顿至此。   他虽然伪善狠毒,对他这个妹妹倒还算爱护。不然,一个女孩子,落到教坊司那种地方,当真是生死不如。   为了给谢馨如治病,他今日甚至不惜来向她低头借银子,对他这样自尊大过一切的文人贵公子,已是难得了。   毕竟这世道,多的是为了换一口吃的就卖妻卖女的,寻常人家的女子,若生了重病,多半是舍不得花那么多银钱治病买药的,能不能活,都是听天由命。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正在心下感慨着,就见谢馨如缓缓睁开了眼睛,她一看到她,眼睛里先是惊讶和不敢置信,随即是满眼惊喜和感动。   “春桃姐姐,你来看我了,我不是在做梦吧?”谢馨如一边说一边将手伸出被褥,想要摸一摸,看看眼前的人是不是真的。   何春桃没想到谢馨如还记得她,还张口便管她叫姐姐。她连忙握住她的手,拍了拍道:“是我,听说你生病了,我过来看看你。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我听大哥说了,是你借了他银子,他才有钱给我买药。谢谢你春桃姐,我还以为,还以为……”   谢霁庭见她二人聊着天,便默默退了出去,去厨房看看药煎好了没。   何春桃见谢馨如话说到一半,便问:“还以为什么?”   “还以为,还以为春桃姐你讨厌谢家,连带着也一起讨厌我了呢。”谢馨如有些委屈道。   何春桃怔了下,连忙安抚道:“都大姑娘了,说话怎么还这么孩子气?他们是他们,你是你,我要是早知道你也流放过来了,一定早就过来看你了。你也是,既然知道我在镇上,怎么没去镇上找我?”   “我是怕,怕你会像赶我二哥一样把我也赶出去。”谢馨如小声答。   “你二哥那是活该!你就不一样了,只要你去,我一定好酒好菜招待你。”何春桃好笑道。   谢馨如一时感动得流了泪:“那等我病好后,一定常去找你。春桃姐姐,你是不知道,自从谢家出了事,所有的人,就都变了,只有春桃姐你,还对我这么好!”   何春桃默了下,问:“谢家,怎么就突然出事了?”   谢馨如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道,只知道,一夜之间,一切就都变了。爹爹死在了狱里,母亲也随之而去,姑母和四表哥也都死了。谢家如今,只剩我们兄妹三人了。”   虽然何春桃对当年不听解释就下令杖责她的国公夫人心有怨恨,但听说她死了,心里却并没有十分畅快的感觉。大抵是这种家破人亡的惨事,听了总会让人心有戚戚吧。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师父当年被国公夫人送回了昌州老宅,有儿孙在身边奉养,应该不会受到太多波及。   “既然已经到了这儿,就凡事朝前看,养好身体,好好过日子,比什么都重要。”何春桃安抚道。   “嗯,春桃姐姐说得对,我会尽快养好身体的。”谢馨如点点头道。   两人说话间,谢霁庭端了药过来,何春桃从他手中接过药,亲手喂给谢馨如喝了,又从篮子里翻出蜜饯喂了她两颗。   “春桃姐姐做的蜜饯,还是这么好吃。”谢馨如甜甜一笑,露出脸颊两道小酒窝。   “只要你喜欢吃,我那儿还有的是。”何春桃豪爽道。   许是药里加了安神的药,谢馨如喝完药没一会儿,就又昏睡过去了。   何春桃不想打扰她休息,就提着篮子从侧屋退了出来。但毕竟是到别人家来做客,不好直接就走,便在堂屋坐了坐。   家里来了客,却实在没什么可以招待,茶水糕点都没有,谢霁庭想了想,去厨房将那会儿陈小萍摘的野果洗了端上来。   “这是山上摘的野果,你尝尝看,好不好吃?”谢霁庭将碟子放到她跟前的桌上。   何春桃见谢霁庭一脸窘迫,显然是羞于以这碟野果待客,尤其这碟子还有好几个缺口,看着便更寒酸了。   出于礼貌,她应该拿一个尝尝的,毕竟这野果洗得还算干净。但,她很怀疑,他一个长在高门大院的,能知道山上哪些野果能吃,哪些野果不能吃吗?   这野果看着倒是红彤彤的,可谁知道有没有毒呢?她活了二十年,可不想最后命丧于一颗野果。   谢霁庭似是猜到了她在担忧什么,解释了句:“这野果是那会儿陈老大夫的孙女儿过来时,去山上摘的。”   何春桃听了这话才放心了,陈小萍那丫头自幼就跟着陈老大夫上山采药,什么东西有毒什么东西没毒,她再清楚不过了。   她这才拿起一颗野果尝了尝,嗯,还算清甜。   一颗野果吃完,何春桃才开口谈起正事:“那会儿你说馨如这病,不但要每日喝药,还得每天针灸。针灸这事你打算怎么办?总不能每天都劳烦陈老大夫过来给她针灸吧?”   谢霁庭想了想,答:“不知医馆有没有空的房间?若没有,就只能到镇上租间屋子了。”   “租?你有钱租吗?”何春桃好笑地问。   谢霁庭沉默了,她借给他的钱,他都用来买药和付诊金了。他总不能再向她借钱吧。   何春桃见他闷不吭声,只好继续道:“医馆倒是有空的房间,但也得收些银钱。且医馆里来来往往的病人多,也没个人照顾,馨如一个女孩子,住在里面也不方便。我那儿还有个空房间,你要是不介意,就让馨如去我那儿住几日。这样陈老大夫每日过来给她针灸,也方便些。”   “这、不太好吧?”谢霁庭有些迟疑,跟她借银子已经够厚颜无耻了,怎么还能再劳烦她?   “有什么不好的?馨如叫我一声姐姐,我照顾她也是理所应当。”何春桃白了他一眼,又拍板钉钉道:“就这么定了,明日你把她的东西收拾好,再借辆驴车把她送到我那儿,等病好了,再把她接回来便是。”   谢霁庭不好再反驳,只得点头应下,心里却是万分感激。她这般不计前嫌,倒显得他小家子气了。   说完正事,通常来说,要叙些家常再走,但何春桃跟他实在没什么家常可叙,见后窗破了个洞,风直往里灌,便随口道:“这窗纸都破了,怎么没补一下?”   “刚来的那日,把门窗屋顶都补了一回,不过前两日风大,这窗纸又吹破了,等过两日,我再抽空补上。”谢霁庭有些不好意思道。   何春桃听他这意思,分配给他们的这间草屋门窗屋顶都是破的?来的一路上,就数这间屋子最破旧,还是草屋,怎么就正好让他们给赶上了,也太倒霉了些!   等等,她突然想起来,他们流放过来那日,韩将军特意吩咐了手下来教训他们,该不会就是故意分了这间破草屋给他们吧?   何春桃一时有些心虚,连忙转移话题道:“谢鹏锐呢?他怎么不在家?”   “他去军营了,上次他去你店里闹事,是我没看好他,给你添麻烦了,我代他跟你说句对不起。不过你放心,我已经警告过他,以后不许再去闹事了。他现在吃住在军营,应该也没什么机会去你店里闹事了。”谢霁庭抱歉道。   何春桃恍然,难怪这些天没见谢鹏锐再过来闹事,原来是去军营了。一家军户要出一个正丁一个余丁这规矩,她是知道的,既然谢鹏锐是正丁,那他就是余丁了。前几天他消失不见,应该也是去军营服杂役了。   余丁服杂役,有的艰苦,有的轻松,看他这几日扛米的状态,显然分给他的是艰苦的差事。   不过,他艰苦不艰苦的,又与她何干?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   见时候差不多了,何春桃便起身告辞,她把篮子里的补品糕点等物拿了出来交给他,自己则提着篮子准备离开。   “天色这么黑,你一个人回去不安全,我送你吧。”谢霁庭主动道。   “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何春桃毫不犹豫地拒绝了,真要出了什么事,以他现在这瘦弱身板,能顶什么用。   不过,她才走出去没多远,谢霁庭便跟上来了。   何春桃见他坚持要送她,便没再拒绝,任由他在后头跟着了。   今晚没什么月色,只零星几颗星星在高空上缀着,以至于视野一片漆黑,也就将将能看清脚下的路。   两人一路都很沉默,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何春桃是没什么可跟他说的,谢霁庭是想说又不知从何说起,便只默默地跟在后头。   出了村子,走在回镇子的土路上,突然,前面出现了两点绿色的亮光。   何春桃一下子止了步,谢霁庭见状上前问她:“怎么了?”   何春桃连忙嘘了一声,指了指前头的亮光,小声道:“前面好像有头狼。”   谢霁庭连忙噤了声,他就是担心她回家路上会遇到什么危险才坚持跟了上来,没想到竟真的遇上野狼了。   他护到她身前,从背上取下一套木制弓箭,这是他这几天自制的,本来是想等空闲时去山上狩猎好补贴家用,今日倒是提前派上用场了。   何春桃看着他走到她身前,取弓、搭箭、瞄准,这沉着的模样倒让她颇有几分另眼相看。   嗖的一下,木箭射了出去,正好射到那两点绿光中间,那头狼立时嚎叫一声。   这是射中了?何春桃心下松了一口气,没想到他看着文弱,箭术却不错。   然而,那狼嚎叫完,竟一步步朝他们逼近,何春桃这才看清,狼头根本没有中箭,那支木箭,还好端端地在远处的地上躺着呢。   “许是近来乏于锻炼,力道有些不够。”谢霁庭尴尬一笑道。   何春桃:“……”   他这哪儿是乏于锻炼,分明是太过瘦弱,又劳累过度手下没力气了。就算还有些力气,那几支木箭能顶什么用?   她刚才就不该高看他!   “我再试试!”谢霁庭正准备再射一箭,却被她一把拨到一边,又见她手伸到篮中摸了摸,竟摸出一把锃亮的菜刀来,他险些被那刀上的锋芒闪了眼。   谢霁庭愣了愣,她今日来竟带了把菜刀来?是为了防止在路上遇到危险还是……   他猜得不错,何春桃今日来双坪村之所以带了把菜刀,一是怕回家时天色晚了路上有危险,二是防人之心不可无,若谢霁庭借银子的理由是胡编的,亦或是他想赖掉银子起了歹心啥的,她带把菜刀也好防身。   这下好了,这把菜刀还真派上用场了。她紧握着菜刀,紧张地盯着那朝他们一步步走来的野狼,寻思着待会儿要往哪儿砍才最致命。   “还是我来吧。”谢霁庭试图从她手里拿过菜刀。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点力气,够干什么使的?我可不想陪你一起喂狼!不想死的话,躲远些去,别站在这儿碍事儿!”   待会儿她动起刀来,可不管是狼是人,指不定情急之下就一顿乱砍了,他站在她旁边,很有可能被她误伤。   谢霁庭当然不想死,但他更不想看到她有危险。见她这般鄙夷嫌弃他,他只好稍稍站远了些。心里却想着,待会儿她若是能将狼一击砍倒便也罢了,若不能,那他拼了命,也要将狼引走,给她争取逃命的机会。   何春桃见他退远了些,心下嗤笑一声,果然是个胆小怕事的怂货,所幸她压根没打算指望他什么。   眼看着那头狼越走越近,她手中的刀也越握越紧,手心甚至紧张得出了汗。   “没事的,我可以,我一定可以……”   她在心里不停地给自己打气,她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边关,什么苦没吃过,什么危险没遇到过,没道理怕这区区一头野狼。   一旁,谢霁庭看着那头狼一步步逼近她,一颗心越悬越高,都快跳到嗓子眼了。他想,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她一个人冒险与狼搏斗。   于是,他悄悄搭箭,瞄准狼的眼睛,只要狼被激怒,一定会掉转方向,朝他扑过来,到时他会竭尽全力跑远一些,将狼引得越远越好,那样她才能更安全。   ‘嗖’,他手中的木箭飞快地射了出去,那头狼‘啪’的一声倒了地。   他心下一喜,这一箭竟这般有用?   然而定睛一看,才发现,那头狼腹部竟横插着一支锋利的铁箭,而他射出的那支木箭,则孤单地躺在一旁的地上。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从侧面传来,他抬头一看,只见一群身穿盔甲的兵士骑着马朝这边飞奔而来,为首之人看着有些面熟,竟是那日桃原食肆门口站在她身边的那位身穿戎服面容冷毅的高大男子!   何春桃看到马上的男子,自然也明白了,是韩峻及时赶到救了她。野狼既然已经死了,她便将刀收回篮中,又悄悄在衣摆上擦了擦手心的汗。   韩峻骑马赶到近前,见刚才拿刀与狼对峙的妇人果然是何春桃,便关心道:“嫂子,你没事吧?”   “我没事。”何春桃摇了摇头,又问:“韩将军,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得到消息,附近有群野狼进村伤人,便带兵过来围剿,没想到有只狼逃了出来,一路追寻,便到了这儿。”韩峻答。   何春桃恍然,连忙道谢道:“多亏韩将军及时赶来,不然我今日怕是要葬身狼腹了。韩将军大恩,没齿难忘!”   韩峻摆摆手,问:“这么晚了,嫂子怎么会在这儿?”   他扫了眼不远处的布衣男子,没记错的话,他就是那日她说过有旧怨的人,那个叫谢霁庭的探花郎,也就是原英国公世子。   “有个妹子生病了,我过来看了看。”何春桃简单答道。   韩峻见她没有提及谢霁庭,也丝毫没有把他介绍给他认识的意思,便也只当没有这个人,只道:“太晚了,我送嫂子回家吧。”   说着,他驾马靠近,朝她伸出手。   何春桃没有犹豫,把手搭了上去,被他用力一提,便上了马,坐到他身前。   韩峻一夹马腹,便朝着镇上的方向行去。   从头到尾,何春桃都没有再看谢霁庭一眼。   郑方倒是盯着谢霁庭看了几眼,也认出他的身份来,但老大都没理会他,他自然也不好搭理他,只让人赶紧捡起那头狼尸,然后一起朝镇上方向去了。   谢霁庭一个人站在原地许久,最后默默地捡起地上的两支木箭,缓步往回走去。   刚才当着那位韩将军的面,她全程无视了他,虽不知她是出于什么原因无视的他,但这种被无视的感觉,确实让人有些难受。   当年,她被带到正院杖罚,他为了不让母亲发觉自己对她的心思,也怕自己看到她后会反悔,便刻意从头到尾,都没有低头看她一眼。   当时的她,一定能感觉到被无视了,她心里,也一定很难受吧。   这几年,他无数次后悔,那日没有低头看她一眼,哪怕只是一眼,他就会知道她伤得有多重,便不会狠心到将她发卖出府,也不至于让她后面多吃那么多苦头。   那日,他没有听到她的叫声和求饶声,他想着,她那样怕痛的一个人,若是痛得受不住了,一定会叫出声,会在看到他时求他救救她。但她偏偏没有出声,他便以为她没挨多少杖。   后来才知道,她不是不想叫,而是挨了太多杖没有力气叫了。她不是不想开口求他救她,而是嘴被堵住根本出不了声。   在他眼里,她永远都是如春日般生机勃勃的,却不曾想,她险些丢了半条命。   是他的一念之差害了她!   然而,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吃,她现在再怎么恨他,都是应当的。   何春桃倒也不是故意无视谢霁庭,而是她前脚才跟韩峻说她和谢霁庭有些旧怨,韩峻还特意吩咐手下去给他一个教训;后脚她却去了他家,大晚上的和他一起走在路上遇上野狼?   这简直是自己打自己的脸,一旦说出来,她的脸都没地儿搁了!   她只好当做没有谢霁庭这个人,彻底无视他。等改日再找机会跟韩峻解释清楚。   至于谢霁庭,她无视就无视了,还要跟他道歉解释不成?   韩峻将何春桃送回家后,调转马头准备回军营,身后郑方骑马凑上来,小声问:“老大,要不要小的去查一下何掌柜跟那探花郎的关系?”   大晚上的一起走在回镇子的路上,怎么想怎么不正常。还说是去看望了生病的妹子,这妹子不会就是谢霁庭的那个三妹吧?   虽然不知道谢霁庭在京城时是怎么打点让他那个三妹女扮男装一起流放的,但到了这儿花名册上却是写得清清楚楚,他们一家是兄妹三人。   依他看,这何掌柜和那探花郎,怕不是有旧怨,而是有旧情吧?因情生怨,再寻常不过了。   这三个月,他眼看着老大对那何掌柜鞍前马后,虽然嘴上叫着嫂子,但难保老大没点别的心思。毕竟那何掌柜是个难得的大美人儿。   韩峻扫了他一记冷眼,沉声道:“不必了。”   一个遇到危险,只会让女人拿着菜刀挡在前面的孬种男人,他还不至于放在眼里。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翌日,何春桃一大早就起床把家里好好收拾了下。   这套宅院,前厅是用来做生意的,后院是用来居住的,前厅跟后院中间隔着个小院子,院子里有厨房和茅厕,还种着一棵柿子树。   后院一排三间屋子,中间的是堂屋,左右各一间房,每间房还带着一个小耳房。   她和小安住的是左边的房间,左边的耳房则用来做起居室,右边的房间和耳房一直空置着,只堆了些杂物。   既然谢馨如要来了,她便把右边的房间收拾了出来,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又换上干净的被褥床帐。   想着谢馨如还是个不满十岁的小姑娘,早起去集市时便特意买了一束芙蓉花插了瓶放到房间里,好让她看了心情舒畅些,病也能好得快些。   小安得知今日家里要来客人,还是那个神仙叔叔的妹妹,忍不住问:“娘,您之前不是说神仙叔叔是坏人吗?怎么还让他妹妹住到咱家来?”   何春桃只好解释道:“坏人的妹妹未必也是坏人,今日要来的那位客人,就是个心肠极好的姑娘。等她来了,你要礼貌些,叫她小姨,不能吵闹,影响她养病,懂吗?”   “娘,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待客的。”小安兴奋地点了点头。自从来了雁归镇,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来家里做客呢。   何春桃想到谢馨如来了之后,谢霁庭也少不了要进进出出,便叮嘱小安:“那位小姨的哥哥,你待会儿见到他,不许叫他神仙叔叔,也不许叫他坏人叔叔。”   “那要叫他什么?”小安问。   “他姓谢,你就叫他谢叔叔就行。”何春桃说。   “那谢叔叔也会在咱家住吗?”小安又问。   “当然不会。他只是送他妹妹过来,送完了就会回去了。”何春桃答。   “哦。”小安耷拉下小脑袋,心里有些失望,他还以为神仙叔叔也会一起来做客呢。   何春桃见他这副样子,心里实在不解,他怎么就这么喜欢一个才见过两面的陌生人?就因为谢霁庭长相俊美?还是因为血脉相连?   不行,她绝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小安和谢霁庭的关系。小安只能有赵大原这么一个爹。   这时,巧秀过来打下手了,何春桃便让小安在院子里玩玩具,自己则去厨房准备做菜了。   没一会儿,前厅传来敲门声,何春桃这才想起昨晚忘记交待谢霁庭从后门走了。   她忙去到前厅打开门,见门外果然是谢霁庭,不远处则有辆驴车,驴车上驾车的看着有些眼熟,应该是双坪村的人,谢馨如则坐靠在车里,车里还有些行李杂物。   谢霁庭一见到她,便彬彬有礼地说了句:“何掌柜,叨扰了!”   何春桃没有与他客套,直接道:“昨天忘记跟你说要走后门了,这些行李从前门也不好搬,把驴车驾到后门去吧,住的地方在后院,从后门进也能让馨如少走几步路。”   “那好,我们现在就绕到后门去。”谢霁庭点头应下,转身回到驴车旁,正要上车,却见对面红尘酒馆的门从里打开,那位李掌柜从里面走了出来。   李红杏就是听到声音才出来的,一看眼前这情形,如何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当即对着何春桃酸了一句:“便宜你了!”   何春桃本来准备关门回屋,一听李红杏这话里有话的,当即问道:“什么便宜我了?”   李红杏兴味的目光在她和那谢霁庭之间梭巡了两圈,意有所指道:“你说便宜你什么了?”   何春桃瞬间明白了,立时沉下脸来:“李掌柜,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   “我乱说什么了?连行李都搬来了,还嘴硬呢?”李红杏双手抱胸道。   “这是我妹子的行李,我接她过来住两天,有什么问题?”何春桃反问。   “哦……”李红杏故意拉长语调,恍然大悟道:“原来是探花郎卖身救妹啊!”   “什么卖身救妹?根本没有这回事,李掌柜,你可别空口白牙说瞎话!”何春桃生气道。   “我可没说瞎话,昨天下午这探花郎站在咱们两家店中间犹豫了半天,要不是你家那小萝卜头打开门跟他说了两句话,他还未必会选择进你的店呢!这事儿街坊们可都看见了,不信,你问问他自己!”李红杏嗤笑道。   何春桃心里一惊,虽然她昨天为了羞辱谢霁庭给他指过这样一条明路,但她万万没想到,早在她给他指这条明路之前,他就已经动过卖身救妹的这个念头!   她当即看向谢霁庭,用目光询问他,是不是当真如李红杏所说动过那种念头?   谢霁庭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不堪的心思竟被人当面揭了出来,一时间羞愧得抬不起头来。   何春桃见他这副模样,如何不明白,李红杏说的竟是真的!他竟真的在她和李红杏之间犹豫过!对他而言,向她低头借银子,竟比卖身给李红杏还要难?   她何春桃在他眼里,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他自己伪善狠毒,便以为她同她一样,也是个心狠恶毒之人么?   要不是小安昨天凑巧打开门,他今天早上,是不是就会像李红杏的那些相好一样,从红尘酒馆里走出来?   曾经她抬头仰望,甚至不惜以色相诱献媚爬床的那个男人,如今竟差点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卖身于人?何春桃顿觉受到了奇耻大辱!   对面李红杏却喋喋不休道:“看吧,我没骗你吧!这探花郎长得虽俊,眼神却不太好,怎么就选择了你呢?论身材论美貌,我哪一样不比你强?他要卖身,应该来找我才对啊,我可比你大方多了,你看看你,平时买个菜都要跟人讨价还价,该不会给他卖身银子时也砍价了吧?哎,你砍到多少来着,快说给我听听?”   何春桃越听越来气,胸口的怒火一时压到了极点,她怒极反笑道:“你想知道他为什么选择了我而不是你?”   李红杏点了点头,要不然她费这么大劲干嘛,不就是想从她嘴里听到他们过往的故事吗?   何春桃先是好整以暇地捋了捋额边的刘海,又若无其事地抠了抠指甲,才不慌不忙道:“他之所以选择我,自然是因为我比你美,比你身材好,比你更大方了!”   李红杏翘首以盼的,就盼来了这么个答案,一口气差点堵在嗓子眼出不来,她当即不服气道:“美貌身材各有各的审美便也罢了,你是有多厚的脸皮,才能说出你比我更大方的话来?”   “你要是真大方,前几天他在你旁边的米铺扛米,都累成那样了,怎么也不见你主动施舍他几个钱?”何春桃反问。   “废话,老娘当然不做亏本的生意。”李红杏脱口而出,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进了她的套了,当即往回找补道:“反正不管你出什么价,我李红杏,绝对能出双倍!”   “那敢情好!”何春桃笑出声来,“我这就把他转手卖给你,你把双倍的钱给我就行!”   李红杏震惊了,这种话她也能说得出来?这何春桃,果然是个狠角色!   “别人用过的,我才不要。”李红杏随意找了个借口。   “是吗?”何春桃笑得更大声了:“整个雁归镇,谁不知道你李红杏隔几天便换一个相好,难不成,他们全都是童子身?”   李红杏被戳到痛处,当即跳脚道:“老娘换再多的相好,那也是花自己的钱!不像你,养个相好还要花老姘头的银子,要是韩副将知道你花他的银子养野男人,你以为他还会护着你吗?”   何春桃立时收了笑:“李红杏,你再污蔑我跟韩将军一句试试!”   “哟,这就护上了?”李红杏嗤笑一声,“你敢说,你当时开下这间食肆,没有韩副将帮忙?非亲非故的,他凭什么要帮你?他是你姘头这件事,街坊们都清楚,可不止我一个人这么以为。照我说,男欢女爱的也很正常,你又何必死口不认呢?你越狡辩,大家就越会怀疑……”   何春桃忍无可忍,当即破口大骂道:“李红杏,亏你还还有脸骂别人是长舌妇,论舌头长,谁能长得过你?整日说人闲话,也不怕烂了舌头!张口就是姘头野男人的,你是天天趴人床底下了还是咋地?那么多男人还不够你睡的,整天就知道惦记别人家那点子私事儿,满脑子的男盗女娼,我看你酒馆里酿的不是酒,是你下流腌臜的脑髓!”   “何春桃!你说谁下流?”李红杏气得双手叉腰,“我的酒要是下流,你炒的菜就都是些黑心肝驴杂碎!”   “我的菜要是黑心肝驴杂碎,你那些没人吃的下酒菜又算什么?猪食还是泔水?”何春桃讽刺道。   李红杏再次被戳到痛处,当即叫骂道:“好你个何春桃,平日里总是装出一副贞洁又温善的模样,今天怎么不接着装不下去了?还桃原食肆,一边缅怀亡夫一边在带着亡夫名字的食肆里睡姘头养野男人,你虚不虚伪?我看你这食肆干脆改名叫发春食肆算了!”   “呵,难怪你爹妈给你取名叫李红杏,是早就知道你要红杏出墙吧!你男人还活着时,你也没少给他戴绿帽子吧?”何春桃毫不客气地回敬道。   “小贱蹄子,你再胡说一句试试?”李红杏怒道。   “小娼妇,你骂谁呢?”何春桃毫不示弱地反击。   一旁,谢霁庭等人俱都呆若木鸡,看傻眼了。   谢霁庭本来羞愧得抬不起头来,听了这场骂战,竟顾不上羞愧了,他近乎呆滞地看着她那一张一合的嘴唇,心中之惊愕如海浪滔天,脑子里亦是翻天覆地。   他本以为,自己对她还算了解,今日才知,他对她的了解,不过沧海一粟。   今日一役,他算是彻底重新认识她了。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感谢支持,求预收求作收!   ps:李红杏不是反派哈,后面会跟女主和好~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驴车上, 谢馨如还没从大哥差点卖身救她的消息里回过神,就被这一场骂战给震住了。   她感觉自己稚嫩的心灵受到了极大的冲击,在她的记忆里,春桃姐姐是个温柔爱笑、又会做甜食的漂亮姐姐, 今日才知, 她竟还有这么彪悍的时候?   扈才宝本来连气儿都不敢喘, 见这两位大美人终于‘停止’骂战了, 他才连忙喘了口气,目瞪口呆道:“我的个乖乖, 只听说过何掌柜凶悍,没想到李掌柜也这么凶悍, 这是一个赛一个凶悍啊!”   米铺的贾老板围观得正乐呵呢, 听到扈才宝的话, 笑着道:“这才哪儿到哪儿啊?你是没见过她们更凶悍的时候……”   何春桃和李红杏正处于隔空对峙的状态,这种时候,谁先示弱谁便输了, 听见贾老板在旁边聒噪, 两人异口同声地冲他吼了一句:“闭嘴!”   贾老板本来准备高谈阔论一番的, 被俩人这么一吼,只好把嘴闭上了。   米铺旁边醋铺的甄老板跟贾老板是死对头, 见他吃瘪, 她拍腿大笑道:“姓贾的,让你没眼色,这下知道女人都不好惹了吧。下次还敢不敢再来惹老娘?”   “我呸!你也算是女人?”贾老板毫不客气道。   “老娘不是女人怎么生下你这个龟儿子的?”甄老板翻了个白眼道。   ……   一战未平, 一战又起, 那边骂起来了, 这边自然而然就消停了。   何春桃和李红杏两人互瞪一眼, 谁也不肯再搭理对方,俱都冷哼一声,转身回了屋。   见她二人回了屋,没了热闹看的众人便也各回各屋了。至于甄贾老板的骂战,大家早已司空见惯,毕竟他们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骂来骂去也就是那么几句,实在没什么意思,众人自然也就没兴趣再围观了。   原本热热闹闹的街道瞬间变得空空荡荡,谢霁庭三人一时面面相觑,赶紧上车往桃原食肆后门去了。   何春桃忍了那李红杏三个月,今天一口气都骂了出来,不说酣畅淋漓,也算得上痛快了。   然而,回到院子,看到小安眨着大眼睛看着她,她顿时有些懊悔,她刚才骂的那些话,小安不会都听到了吧?   她之所以一直忍着李红杏没有跟她对骂,其实也是想给小安做一个好榜样,不想给他留下一个他娘是泼妇的印象。   小安却仿佛知道她在担心什么,笑着开口道:“娘,您放心,我刚才捂住耳朵了。”   不过他故意没捂那么严实,因而多少听到了些,他娘骂人好厉害啊,他好佩服!   何春桃闻言看向巧秀,见巧秀点头,这才松了口气,摸了摸小安的头道:“下次再有这种时候,也要记得把耳朵捂住,知道吗?”   “嗯,小安记住了。”小安乖巧地点了点头,心里却想,他下次也要像今天这样捂松一点,这样就可以听到娘亲骂人了。   知道谢霁庭他们要从后门过来,何春桃便把后院的小侧门打开,提前在门口候着。   等驴车到了,便帮着把谢馨如扶下车,一路扶到右边房间的床上躺下。   扈才宝还急着赶驴车去趟县城,谢霁庭便先把车上的行李衣物卸下来,又分了几趟搬到房间里。见床上已有被褥,便先把带过来的被褥放到一边,以备不时之需。又将洗漱之物还有药材等放到几上。至于衣服,三妹除了身上穿的是来的那日跟扈大娘新买的,就只有一身流放路上穿的旧衣。   何春桃看在眼里,当即决定改日给馨如买两身冬衣,冬天快到了,没有冬衣穿可不行。   谢霁庭一边帮三妹归置行李,一边打量房间,见房间里打扫得干干净净的,桌上还摆着一束芙蓉花,便知她是用了心了。只是,他除了在心里默默地感激,暂时也回报不了她什么。   一切收拾妥当后,何春桃便让谢霁庭赶紧去请陈老大夫。从院子后门到医馆,不过几十步路,陈老大夫过来也方便。   趁谢霁庭不在,她才把小安叫了进来,介绍给谢馨如认识:“这孩子叫小安,是我儿子。”   “春桃姐姐,你都有孩子了?”谢馨如很是吃惊。   “是呢,都三岁多了。”何春桃点点头,又吩咐小安:“小安,快,叫小姨。”   “小姨好,我是小安,大名赵怀安。”小安认真地自我介绍道。   谢馨如见这小孩虽瘦弱了些,但长得却十分秀气可爱,一本正经说话的样子就更可爱了,听他叫她小姨,她心都要化了,下意识地想从身上摸索个什么东西出来给他做见面礼。   可摸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摸到,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早已不是国公府的小姐了,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头上插金钗手上戴镯子腰间悬玉佩,随手一摸就有好东西赏人。   “抱歉啊小安,小姨今天忘带见面礼了,不过你放心,下次小姨一定给你补上。”谢馨如承诺道。   何春桃见她神色黯淡,知道她如今的境况,根本拿不出什么见面礼,便笑着道:“小孩子家家的,要什么见面礼?你既然来了,就安心住下养病,有什么不舒服的或者是缺些什么,都直接跟我说就行。”   想到自己有时候做菜招呼客人未必顾得上她,便又把巧秀叫了进来,介绍道:“这是我店里的巧秀,只比你大个两三岁,你有什么事也可以同她说。”   又对巧秀道:“巧秀,这就是我妹子馨如,你闲着没事时可以过来陪她玩,也省得她一个人养病无聊。”   巧秀好奇地打量了下这位据说是京城流放过来的大家小姐,见她不但长得好看,气质也格外不同,便道:“好啊,我正愁没有小姐妹一起玩呢。就是不知道她不嫌弃我出身低啥的?”   谢馨如连忙摇头道:“我怎么会嫌弃你呢?我现在这个身份,你不嫌弃我我就心满意足了。”   “那好,我一有时间,便过来找你玩。”巧秀高兴道。   何春桃见她二人还算投契,便放下心来。见谢霁庭带着陈老大夫过来了,便让巧秀带着小安去院子里玩了。   陈老大夫给谢馨如针灸完,却没有立刻就走,而是看向谢霁庭,语气凝重道:“你妹妹的病只要每日吃药针灸便无大碍,倒是你,老夫看你浑身是伤,身体亏空得厉害,若不及时诊治,一旦发作起来,可比你妹妹厉害多了,到时候,即便是老夫,也未必能治得了。”   这话是当着何春桃的面儿说的,谢霁庭便是身体再不舒适,也不想承认,只道:“在下身体无碍,多谢陈老大夫关心。”   谢馨如却急了:“大哥,既然陈老大夫这么说,你就赶快让他帮你诊治一下。不然真的发作起来,就晚了。”   何春桃站在一旁,心里颇有些无语,这陈老大夫既然早就看出来谢霁庭病情严重,那为何早不说晚不说,非要今天当着她的面说?   不就是因为,之前谢霁庭没有银子为妹妹治病,更没有多的银子为自己治病,他说了也是白说。   现在,他知道她借了银子给谢霁庭的妹妹治病,便想让她再借些银子把谢霁庭的病也治了。   这个陈老大夫,倒是打的一手好算盘!   都说医者仁心,他却是借她的仁,去医他的病人。   何春桃本不想搭这个腔,也不想管谢霁庭的死活。但馨如只剩下谢霁庭这么一个爱护她的亲人,若谢霁庭死了,谢鹏锐也不管她,她一个小姑娘在这边关,可怎么活下去?   见谢霁庭再三推托不愿诊治,便开口道:“你就让陈老大夫把下脉,这样馨如也能安心些。”   “可……”   “药钱我来出。”何春桃打断他,又冷声道:“你若是就这么病死了,你欠我的银子谁来还?”   谢霁庭沉默了,他心里很清楚,她之所以要帮他出药钱,绝不是因为怕银子没人还,那样的话,她又何必再往里搭钱呢?多半还是看在馨如的面子上,才说要帮他。   他犹豫了下,还是选择了接受她这份好意。   因为,他现在的确还不想死,他还有许多事情未做,谋逆案的真相尚未查清,父亲母亲还有姑母表弟的仇还未报,二弟三妹还需要他照顾,他欠她的,也还要一笔笔还……   他伸出手腕,让陈老大夫给他把了脉。   陈老大夫把完脉,便开了约莫十两银子的药。   “陈老大夫,可有便宜些的药能替代?”谢霁庭虽然选择了接受她的好意,却还是想尽量少欠她一些。   陈老大夫却道:“年轻人,便宜的药不是没有,但一个用不好,就要留下一辈子的病根子。到时候吃苦吃亏的可是你自己,你可要想好了,到底要不要换便宜的药?”   “不必换了,就用这个药。”何春桃一句话,就让谢霁庭把要说出口的话给憋了回去。   何春桃取了银子,交给谢霁庭拿去医馆抓药。   谢馨如则感动地拉着她道谢:“春桃姐姐,太谢谢你了,要不是你肯借我们银子,我们兄妹两个怕是都要活不成了。不过,春桃姐姐你放心,等我病好了,我一定好好帮大哥赚钱,好尽早还上你的银子。”   “银子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一个小姑娘,就别操心这些了,好好养病便是。”何春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道。   “再过几日我都要满十岁了,不小了。”谢馨如不服气道。   “便是满了十岁又如何,在我眼里,你就是个小姑娘。银子的事儿,你就甭管了。”何春桃说完便让她好好休息,自己则去厨房做菜了。   她实在不好意思告诉她,她和她大哥签的那张借条,比寻常放贷的利息还高上许多。   等谢霁庭抓完药回来,主动到厨房找到她,提出要再写一张借条。   何春桃想了想,还是算了。以他现在这境况,半年后也未必能还上那五十两,再加十两也没什么意义。   谢霁庭见她不肯写借条,只好等回去后自己写张欠条。   想着三妹今日针灸完了,药也有她店里的巧秀帮忙熬上了,自己再留在这儿也不太合适,便告辞道:“何掌柜,舍妹这几日就劳烦你照顾了。若有什么事,可以随时托人来找我。今日我就先回去了。”   见他说完转身要走,何春桃开口唤住他:“等等,你现在要去哪儿?”   “我去找找、有什么可以赚钱的活计。”谢霁庭回过身,诚实地答道。   何春桃闻言嗤笑一声:“你一介流人,能找到什么赚钱的活计?难不成,你还想去旁边米铺扛米?”   谢霁庭没说话,他的确有这个打算,毕竟米铺给的工钱算高的。   “以你现在的身体,要是还去米铺扛米,我那十两银子不就白花了?”何春桃没好气道。   “烦请何掌柜给指条明路。”谢霁庭于是拱了拱手道。她之所以叫住他,应该是已经有了打算了。   何春桃假做思考了下,才开口道:“这样吧,我店里正好缺个跑堂的伙计,你就留下来给我当伙计,一天三十文工钱,虽然比隔壁米铺给得少,但包吃包喝,跑堂的活儿也比扛米轻松许多。当然了,一个月我只能给你一百文钱,剩下的,得用来抵债,如何?”   谢霁庭怎么也没想到,她这次给他指的明路,竟是让他留下来给他当伙计。   她不是应该讨厌他憎恨他不愿意多看他一眼吗?怎么反倒要让他留下来,日日相见?   是实在担心他还不上银子,才让他以工抵债?还是,她想故意借此羞辱他,以发泄她心头之恨?   无论她是想让他以工抵债,还是想借机羞辱他,他都没有理由拒绝。   于是,他点了点头道:“好,就依何掌柜所言。”   见他答应得这般爽快,何春桃心下很是惊讶。好歹他曾经也是仆从成群的贵公子,还是有着才子大名的云明公子,如今一朝落魄,竟能屈能伸到这种地步,连跑堂这种低三下四伺候人的活计也愿意做?   不过转念一想,昨天他都差点卖身给对面的李红杏了,这么一对比,当跑堂好像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既然答应在我店里做伙计,以后就把何字去掉,直接叫我掌柜的就行。”何春桃说完颇有兴味地看着他,从前她是他院里的婢女,每天都得做菜布膳伺候他;如今,身份颠倒,他成了她店里的伙计,以后每天都得听她使唤。   这么一想,她的银子倒也没白借。   谢霁庭默了下,到底还是改了口:“是,掌柜的。”   “诶。”何春桃嘴角微扬,心下说不出的畅快,又拿出掌柜的派头来,吩咐道:“小谢啊,待会儿中午的客人就要来了,你去拿块抹布把前厅的桌椅擦一下,要擦得一点灰尘都没有,等下我要检查的。要是哪里没擦干净,别怪我扣你工钱。”   小谢?他分明比她大上几个月。她这是借着掌柜之职,故意把他叫矮一辈?   谢霁庭心下很是无奈,却也只能听命,找了块抹布,又打了盆水,到前厅擦桌子去了。   何春桃说要检查,本来不过是随口一说,没想到他擦完后,还真让她去前厅检查,她去到前厅一看,见桌椅果然都擦得干干净净,连柜台也擦得一尘不染。   堂堂探花郎,做起打杂的活儿来竟也这般细致?何春桃心下暗自点头,面上却还是得挑点错处出来,不能让他太得意。   “说让你擦桌椅你就真的只擦桌椅?这张桌子都摆歪了你没看到吗?还不快把桌子摆正些。”她板着脸吩咐道。   谢霁庭心知她是在故意挑刺,但他还是听命去将那张桌子的位置调整了下,哪怕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那张桌子是歪的。   何春桃见他还算听话,才稍稍放下心来。回到厨房后,告诉巧秀:“你回去跟你娘说一声,店里新聘了跑堂的伙计,从今天起,就不用她再过来帮忙了。”   本来她刚开始聘请巧秀来跑堂打杂,就是看中她手脚麻利干事利索,谁知没过几天,吴婶就嫌这样抛头露面跑堂影响巧秀日后许人家,却又不舍得这份工钱,便提出每天中午晚上过来帮忙跑堂,这样巧秀就可以留在后厨打杂,不用出来抛头露面。   虽然吴婶说是不用多加工钱,还按原来的工钱算。但她每天过来帮忙,她多少要给些辛苦费。   要是吴婶做事干净利索也就罢了,她就当多请一个人了。偏偏吴婶做事是个马虎的,不但记菜名老出错,连擦个桌子都擦不干净,还老爱在她面前嚼人舌根子。   她碍着吴婶年纪大,也不好说她什么。现在谢霁庭来了,有了新的跑堂伙计,正好可以让吴婶不用再来了。   巧秀自是高兴地应了,在家时她娘就见不得她闲着,老是在她耳边叨唠,来了食肆她娘也还是喜欢唠叨,她连躲会儿清静都不行。   何春桃见巧秀跑回家的背影都透着欢快,便知她也受不了她娘时刻唠叨她了。   然而,没过一会儿,吴婶就吵吵嚷嚷的过来了,看到代替她跑堂的是那个长得俊俏的探花郎,当即道:“春桃啊,不是婶子说你,这男人啊,长得再俊俏也不能当饭吃。你看看他这样子,像是能干活儿的吗?你要学李红杏找男人婶子也不拦着你,但你不能拿食肆的生意开玩笑啊!”   何春桃一听便知,上午她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已经传到了吴婶耳朵里,都不用猜,她也知道,吴婶一定在背后说了她不少闲话。   “吴婶,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才聘他当跑堂,谁让他欠着我好些银子呢?不让他以工抵债,怕是等到猴年马月他也还不上我的银子。”何春桃解释完,又指着旁边的桌子道:“吴婶,您说他不像能干活的,可您看看,这些桌子可都是他一个人擦的,比咱们平时擦得都要干净些。”   吴婶一看,店里的桌子果然擦得极为干净,怎么看也不像这个探花郎擦的。   她正要提出质疑,却听何春桃又道:“吴婶,我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开间食肆不容易,您也体谅体谅我,巧秀的工钱,我保证一文钱都不会少。”   吴婶心里默默盘算了下,虽然她的辛苦费没了,但巧秀只用在后厨打杂,就能拿到跑堂打杂的双份工钱,这么好的事儿可再没有第二家了。   “那行,店里要是忙不过来,你就让巧秀跟婶子说一声,婶子随时过来给你帮忙,千万别跟婶子客气。”   “那我就先谢谢婶子了。”何春桃笑着送走吴婶,心里顿时松了口气,还好吴婶没怎么闹,不然她今天这生意就不用做了。   午时快到了,何春桃教了谢霁庭怎么给客人点单,便回后厨忙去了。   谢霁庭回忆了下以前见过的跑堂伙计都是怎么做的,然后站到门口等候,没过一会儿,便等来了今日第一位客人。不过,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位客人竟是代写家书的刘老头。   刘老头看到他后虽有些惊讶,却还是大喇喇地走到店里坐下。   谢霁庭先是上前给他倒了杯茶,接着开始报菜名,今天中午的菜色他刚才已经记下了,因而不用看菜单便能背出来。   “刘老先生,鄙店今天中午荤菜有红焖羊肉、爆炒羊肚、糟腌猪蹄,还有芋头扣肉。素菜有水晶南瓜和醋溜菘菜。汤有排骨豆腐汤和七星鱼丸汤。不知您想点哪几道菜?”   谢霁庭本以为,刘老头省吃俭用,顶多点两道素菜,没想到,他竟大手一挥,豪气道:“汤要鱼丸汤,其它的荤菜素菜全都要了!”   全都要了?谢霁庭很是吃惊,连忙问道:“刘老先生,您是要宴客?”   “今儿不宴客,我自己个儿吃。”刘老头说。   “您一个人,点这么多菜,吃得完吗?”谢霁庭不禁提出质疑。   “废什么话?我吃不吃得完,关你屁事?”刘老头张嘴便骂,不耐烦地催促道:“还不快进去传菜,是想饿死老朽吗?”   谢霁庭只好又问了句:“今日的主食有烧饼和米饭,不知刘老先生要哪一种?”   “米饭就行。”刘老头答。   谢霁庭于是去到后厨,将刘老头点的菜跟掌柜的说了,却见她面上并无半分惊讶,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谢霁庭迟疑了下,还是小声问了句:“那位刘老先生,可是想吃白食?”   话一出口,谢霁庭便有些后悔,背后随意揣测他人是小人行径,他本不该开这个口的,但他不说,又怕她会白辛苦一场。   何春桃闻言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是好心提醒她,便解释了句:“刘老头每次来都会点一大桌菜,不会赖账的。”   “那他之前说他省吃俭用……”谢霁庭有些不解。   “省吃俭用是假的。但他儿子的事是真的,他来边关也确实是为了找回他儿子的尸骨。”何春桃耐心道。   谢霁庭见她说起‘尸骨’二字时,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不由猜测,她来边关,是否也像刘老头一样,是来寻她相公尸骨的?   若仅仅是为了寻尸骨,便带着孩子千里迢迢来到边关,那么,她对她相公的感情,一定相当深厚了。   红焖羊肉和糟腌猪蹄是已经做好了的,谢霁庭将两道菜端到前厅桌子上,正要问刘老头是现在上米饭还是待会儿再上,就见他从身上摸出两钱碎银,吩咐道:“去对面红尘酒馆,帮我买坛酒过来。没有好酒,吃肉都没味道。”   店里虽有酒水卖,但掌柜的跟他交待过,有些客人喜欢自带酒水,不必多管。   虽然刘老头之前骗了他,但他现在是食肆的伙计,刘老头要他帮忙买酒,他不能不应。   谢霁庭拿着那二钱银子去到对面的红尘酒馆,还没开口,就见那李掌柜妩媚一笑迎了上来:“哟,这不是探花郎吗?先前怎么请你你都不进来,这会儿怎么不请自来了?莫不是改了主意了?”   “李掌柜,在下是来帮刘老先生买酒的。”谢霁庭后退半步道。   李红杏恍然:“原来是要买酒啊?可惜,我这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你让刘老头自己过来买吧。”   谢霁庭只好回到桃原食肆,向刘老头转告了李掌柜的话。   刘老头顿时不满道:“你这店小二怎么回事?让你买个酒都买不到!还让我自己去买?那要你这个店小二有什么y用?掌柜的,掌柜的……”   何春桃听到外面刘老头的嚷嚷声,连忙走了出来,笑着问刘老头:“刘叔,这是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何掌柜,你这新请的什么店小二?我让他帮我去对面买坛酒,他竟然让我自己去买!”刘老头指着谢霁庭不满道。   何春桃当即扭头斥了谢霁庭一句:“你怎么回事?客人让你去买酒,你为什么不去买?”   “不是我不去买,是李掌柜不肯卖给我,说是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客人要买就得自己去买。”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皱了皱眉,之前也有客人让帮忙买酒,吴婶去对面买,李红杏也没说什么,今日怎么突然立下这么个规矩?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多半是上午两人吵的那一架,她心里不爽快,便临时立了这个规矩。   好个李红杏,她先挑的事儿,她还没说什么,她倒先矫情起来了!   何春桃当即走到门口,朝对面喊道:“李红杏,红尘酒馆的酒不卖给桃原食肆的人,这话可是你说的?”   李红杏扭着腰走出来,挑衅道:“是我说的又如何?”   何春桃冷笑一声:“那好,从今以后,凡是来桃原食肆用膳的客人,一律不许带红尘酒馆的酒入内!”   她今天就跟这李红杏杠上了!跟谁不会立规矩似的!   李红杏面色微变,这几个月,因为桃原食肆的生意愈发红火,酒馆里的酒销得也比之前快了许多。若是何春桃不让客人带酒入内,那她的生意必然会下滑许多。   但话已出口,让她现在向何春桃低头?做梦!   生意下滑就下滑,反正酒越酿越香,坏不了,她李红杏暂时也不缺银子花。   相反,没了红尘酒馆的酒,桃原食肆的生意必然也会下滑。那何春桃,一个人养着三个病秧子,她就不信,她能不缺银子?   她倒要看看,她们俩,到底谁先熬死谁!   “何春桃,这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别后悔!”李红杏撂下句狠话便转身回了酒馆。   “谁先后悔谁是孙子!”何春桃说完也转身回了屋。   刘老头万万没想到,因为他买酒的事儿,竟让何掌柜立下这么个规矩,这摆明了是要跟李掌柜打擂台啊。   见何掌柜要回后厨,他连忙唤住她:“何掌柜,那我这酒……”   “刘叔,刚才的情况您也看到了,你要是想喝酒,我这店里也有好几种酒,果酒缥醪酒菊花酒都有,都是从县城进的,您看您要哪一种?”何春桃耐着性子问。   “可你这进的酒贵不说,味道也差远了。没有李掌柜酿的女儿红,我这吃肉都没味道啊……”刘老头一脸的不乐意。   何春桃本就憋了一肚子气,听刘老头在那抱怨啰嗦,立时发了脾气:“您爱喝不喝!吃不下去的话就甭吃了,剩下的菜,我也不用再给您做了!”   刘老头一听,立时怂了:“吃吃吃,你快去做菜吧。酒的话,给我来坛菊花酒就行。”   没有美酒喝就算了,可不能连美食都没得吃了。   何春桃这才到里间取酒去了。   刘老头见她进去了,顿时松了口气,对一旁的谢霁庭说:“年轻人,看到没?这女人一旦彪悍起来,比老虎还可怕!你以后娶娘子,可千万不能娶何掌柜这种彪悍的!不然有的你苦头吃!”   谢霁庭从前确实没发现她彪悍的这一面。但,她一个人开着这间食肆,不彪悍些,怎么撑得下去?   何春桃取了一坛菊花酒出来放到桌上,又吩咐谢霁庭:“待会儿你给我看紧点,不许任何人带红尘酒馆的酒进来!”   “这,怎么分辨客人带的是红尘酒馆的酒还是别的酒?”谢霁庭问。   “红尘酒馆就只卖女儿红这一种酒,而且她酿的女儿红,香味独特,一闻你就知道了。”何春桃解释完,便赶紧回后厨做菜去了。   香味独特?怎么个独特法?谢霁庭心下疑惑,不过他刚才进红尘酒馆时,闻到的酒香确实有些不同。   刘老头打开菊花酒,倒了一杯,边喝边感叹道:“李掌柜酿的女儿红,那叫一个香!一对比,这菊花酒简直淡得跟水一样。”   谢霁庭闻言有些奇怪,若李掌柜酿的酒真有那么好喝,名气应该早已传扬了出去,为何还会屈居在这小小边陲之地?看来,这李掌柜也是个有故事之人。   因着何春桃新立下的这个规矩,许多先到红尘酒馆买了酒再来用膳的,都被拦在了食肆外。食肆中午的生意一下子少了许多,何春桃中午也清闲了许多。   午时刚过,何春桃刚收拾完桌子,就见韩副将带着手下过来了,她连忙迎了上去,将人引了进来。   韩峻一进食肆,就看见那谢霁庭立在一旁,他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何春桃见状,简单解释道:“韩将军,这是我店里新聘的跑堂伙计。他妹妹从前对我有恩,我就借了些银子给他妹妹治病。怕他还不上银子,这才让他以工抵债。”   韩峻这才明白,原来昨晚她去探病的妹子就是这谢霁庭的妹妹。   他没再说什么,径直走到桌前坐下。   “韩将军稍等,菜马上就来。”   何春桃说完就带着谢霁庭回了后厨,让谢霁庭先把红焖羊肉、糟腌猪蹄、排骨豆腐汤还有米饭端出去,自己则留在厨房再炒两样菜。   谢霁庭把饭菜端到桌上一一摆放好,说了句‘客官慢用’便退到一边。   韩峻从筷笼抽出一双筷子,却‘一不小心’掉了一只到地上,他没说话,只瞥了谢霁庭一眼。   一旁郑方闻弦知意,忙冲谢霁庭喊道:“小二,没看到筷子掉地上了吗?还不快过来把筷子捡起来?”   谢霁庭心知这韩副将是故意的,但他还是走上前,弯腰去捡地上的筷子,谁知,手刚碰到筷子,一只军靴便狠狠踩了上来,耳边紧接着传来韩副将冷厉的警告声。   “姓谢的,我不管你从前是什么身份,也不管你从前跟她有什么恩怨,但我警告你,离她远一点,更不要对她有任何妄想!否则,下一次你再去采石场,难保不会出现点什么意外!”   谢霁庭这才知道,原来是这位韩副将把他分配到采石场去服杂役的。   虽然不知道这位韩副将为何从第一次见面就对他充满敌意,但他既然以性命来威胁他离她远一点,足以说明,他嘴上虽然叫她嫂子,心里却未必真的把她当嫂子。   即便明白了这一点,谢霁庭也没有丝毫与他争抢的心思,只道:“在下一介流人,不敢有任何妄想,韩将军尽管放心。”   韩峻见他说话时低眉敛目,语气平和,不似作假,便道:“算你有自知之明,记住你自己说的话!”   说完,才把脚从他手上挪了开来。   谢霁庭用被踩得红肿的右手捡起地上的筷子,说:“这只筷子脏了,桌上有新的,韩将军请自便!”   说完便将脏筷子拿回后厨,先将手洗干净,才又将已经炒好的一盘菜端了出去。   何春桃看了眼他的背影,心下若有所思。   刚才她本来准备去前厅问韩峻今日的菘菜要不要加辣,却正好看到韩峻踩他手的那一幕。   韩峻对他的警告她也听到了,本来以为这样的羞辱和威胁他一定无法忍受,可没想到,他不但默默忍受了,还平静地说了那句话。   他说他不敢有任何妄想,其实是他对她根本没有任何想法罢。不然当年就不会把她发卖出京。   不过,他好歹曾经也是英国公府世子,今日却先被李红杏当众揭穿卖身救妹的心思,又在她的逼迫下做了食肆的跑堂伙计,接着又被刘老头斥骂,中午拦阻带酒客人时,也挨了不少骂,刚才还被韩峻这般踩着手背羞辱威胁。   如此连番受辱,一般人早就受不了了,他却表现得十分平静,平静得有些不太正常。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究竟是什么原因, 让他这般平静淡然?既不羞愤气恼,也不难过自哀?   何春桃想来想去,就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他是真的圣人心性, 所以无论怎么被辱, 都不会放在心上。   要么, 他极善掩饰, 看似表面平静,实则早已怀恨在心, 只是碍于眼下的身份处境,选择像毒蛇一样蛰伏下来, 只等时机一到, 便悄然出动, 给人致命一击!   这世上圣人少见,毒蛇却常见得多。   一想到自己身边极有可能藏着一条‘毒蛇’,她便浑身不舒坦。   不行, 她得试他一试, 若他当真怀恨在心, 那她便不能留他当跑堂伙计了。   她开的是食肆,他若想报复她, 随便做点小手脚, 她说不定就得吃官司。   于是,等韩峻用完午膳离开后,何春桃趁谢霁庭擦桌子时, 试探道:“刚才韩将军踩你手背时, 我其实看到了。”   谢霁庭手下动作微滞, 却没有说话, 只继续用抹布擦桌子。   “你的手,没事吧?”何春桃关心了句,想借此让他放松警惕。   “不碍事,多谢掌柜的关心。”谢霁庭低声答。   何春桃一边打量他的神色,一边道:“韩将军可能是误会了什么,才会这么做,其实他人挺好的,等我回头跟他解释清楚,应该就没事了。”   “那就有劳掌柜了。”谢霁庭面色平静道。   “他今日这般对你确实有些过分,我代他跟你说句抱歉。你,不会恨他吧?”何春桃再次试探道。   谢霁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向她,反问道:“掌柜觉得,我该恨他吗?”   “他这般羞辱你,你当然应该恨他!”何春桃故意道。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何春桃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很怀疑自己是不是试探得太过明显被他看出什么来了,便找补道:“但是,昨天晚上,要不是韩将军及时出现,射杀了那头野狼,咱俩现在也未必能好好的站在这儿。他对你也算有救命之恩了,恩怨相抵,你应该不会恨他吧?”   谢霁庭点点头:“你说得不错,我确实不恨他。相反,我还要感谢他,感谢他昨晚救了我们……”感谢他对她的诸多照顾。   何春桃见他面色不似作假,心下不免狐疑,还真有这种记恩不记仇的人?   “你当真不恨他?那李红杏和刘老头他们呢?他们都羞辱过你,难道你也不恨他们?”何春桃不太相信。   谢霁庭垂下眼睑,沉默半晌,才抬眼平静道:“在经历过锒铛入狱、酷刑拷打,甚至家破人亡、千里流放之后,你所说的这些羞辱,便都算不得什么。”   何春桃一时怔住了,她怎么也没想到,他之所以连番受辱之后,还能保持平静淡然,竟是这么个原因。虽然他语气平和,但她还是能想象到,他一朝入狱,失去父母亲人,会有多么绝望多么痛苦。   一般人突遭大变,多半也会性子大变。他却还能像从前一样,依旧温和从容,即便被人羞辱威胁,也能做到不卑不亢淡然以对,实属难得。   见他清和的目光下,似乎藏着许多痛苦酸楚,不知怎地,何春桃竟生出几分恻隐之心。   但她很快便将这几分恻隐之心按压下去,这世上可怜的人多了,她同情谁也不该同情他,他好歹比那些连饭都吃不上的穷苦百姓多享了那么多年荣华富贵。   何况,英国公府覆灭,是因为谋逆,既然敢行谋逆之事,便早该料到会有这个下场。   “你能想得开,自然最好。”何春桃丢下这么一句便回了后院。   下午,何春桃回房间歇了会儿觉,一觉醒来,见小安正和馨如巧秀她们一起玩华容道,便去前厅看了看。   却见前厅有些大变样,桌椅位置都变了,虽然乍看有些不习惯,但仔细一看,似乎摆放得比从前合理许多,看起来也宽敞许多。   见谢霁庭正坐在一张桌前画着什么,她走过去看了一眼,才发现他竟是在画菜单。   店里原先的菜单就一张薄纸,还是找刘老头帮忙写的,但因为来用膳的食客多半是不识字的,店里每天的菜也不尽相同,因而,每次都是报菜名让食客选,菜单只是个摆设。   但谢霁庭现在画的菜单,却是把每样菜都画在一页纸上,再在下面写上菜名和价钱。   见他已经画了一小摞,便随手拿起几张看了看,令她惊讶的是,每张纸上画的菜色都极为细致精美,不用看菜名就能一眼知道是什么菜,最重要的是,若非知道这是在画菜单,她还以为这是什么大师名画呢。   时隔四年,她险些忘了,大名鼎鼎的云明公子,不但书法一绝,画艺也是超群。   “你哪儿来的颜料纸张?”何春桃问。   “跟小安借的。”谢霁庭一边画一边答。   何春桃心头一跳,张口便想警告他以后离小安远一点,但又怕说出来太刻意反而引他怀疑,只好作罢。   见他画得专心,便没再打扰他,而是打开大门透了透气,正好看到一名浑身脏污的年轻女子背着个破包袱一瘸一拐地从街尾走过来,她四处张望,像是在找寻什么。   这女子一看便是长途跋涉而来,而且一路上吃了不少的苦。   一名女子,孤身一人长途跋涉来到这边陲之地,不是找人,便是寻尸。   三个多月前,她带着小安来到此地时的情形,也不比眼前这女子好上多少。   何春桃于是朝那女子招了招手道:“姑娘,进来喝口水吧。”   那女子抬头看了眼她头上的食肆牌匾,摇了摇头道:“谢谢,不过不用了,我身上银钱都花完了。”   何春桃听她声音干哑得厉害,便道:“喝口水而已,不用花钱。”   女子抿了抿干裂的嘴唇,这才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却只敢在最靠近门口的那张桌前坐下。   何春桃见她只坐了半截椅子,坐姿还极其端庄,看着不像是寻常百姓家的姑娘,倒像是什么大家小姐。大家小姐怎么会长途跋涉跑到这里来?还把自己弄成这副模样?   何春桃没说什么,只提起茶壶给她倒了杯热茶。   女子虽渴得厉害,但还是先道了句谢,才端起茶杯,以袖掩着,缓缓喝了起来。   何春桃见她连喝茶姿势都这般优雅,还能不出一点声音,便更加确信她原先是大家小姐了。   见她一杯茶喝完,便重又给她倒了一杯,笑着问:“姑娘打哪儿来啊?来这儿可是要寻什么人?”   女子放下茶杯,正要开口说话,就看见她身后不远处桌后坐的男子,她一时激动得顾不上礼仪,猛地站了起来,拖着一瘸一拐的腿飞快地朝他走了过去。   何春桃吓了一跳,还以为这女子是谢霁庭的什么故人,谁知这女子走到谢霁庭跟前,竟激动地问道:“谢世子,您可知邱公子现在何处?”   “邱公子?”谢霁庭疑惑地看着眼前蓬头垢面的女子,不明白她怎么会认识他,一时也想不起来她说的是哪位邱公子。   “就是原先户部邱侍郎家的公子邱煜。我打听过了,他是和您一起流放到这儿的。”女子急切道。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说的是邱侍郎的儿子,邱侍郎也卷进了这次的谋逆案,但却庆幸地保住了一条性命,和儿子邱煜一起流放到了此处。前些日子他在采石场服杂役时还见到过邱煜。   “你是……”谢霁庭问。   “我叫殷苒,是邱公子的未婚妻。我从前在一次宴会上见过您,所以刚才一看到您便认出来了。冒犯之处,还请谢世子见谅!”女子行了个礼道。   “你是济昌侯府的千金?”谢霁庭有些惊讶,他之前曾听说过邱侍郎和济昌侯结了亲家,两家去年就定了亲,但今年五月谋逆案一出,济昌侯便火速和邱家退了亲。   “家父确是济昌侯。”殷苒答。   “你父亲可知你来了此处?”谢霁庭又问。   殷苒摇了摇头,说:“父亲不许我再和邱家有任何联系,我是自己一个人偷跑出来的。”   “就为了来找邱煜?可他现在已经是充了军的流人,你来找他又能做什么?”谢霁庭不解地问。   殷苒抬起头,微微一笑,语气十分坚定道:“我是来嫁给他的。”   何春桃站在一旁,看到殷苒眼中憧憬坚定的熠熠光芒,她心头不由一震,哪怕殷苒此时蓬头垢面,她却觉得此时此刻的她,美到发光。   谢霁庭沉默半晌,到底说不出劝她回去的话来,只道:“邱煜现在应该在石泉村,你如果坚持要去见他,我可以带你去找他。”   “那就有劳谢世子了!”殷苒感谢道。   谢霁庭点点头,转头向掌柜的告了声假,却见她非但没允,还道:“你们不会打算就这么过去吧?”   谢霁庭和殷苒俱都愣了下,不明白她这是何意。   “殷小姐,就算你跟你未婚夫感情再深厚,我想,你一定也不希望自己以现在这副形象出现在他面前吧?”何春桃说。   殷苒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怕是比街上的乞丐婆子也邋遢些,若他看到她这副模样,怕是认都认不出来她。   “殷小姐不嫌弃的话,我这儿有干净的旧衣裳,可以借给你换上。”何春桃提议。   殷苒不明白这位女掌柜为何这般心善,又是免费给她茶水喝,又主动借旧衣裳给她。她犹疑地看了谢世子一眼,见谢世子点了点头,这才放心地跟着女掌柜去了后院。   厨房里有现成的热水,何春桃打了热水给殷苒沐浴,又找了一套旧衣裳放到一边。   趁殷苒沐浴时,她又去厨房煮了一碗汤面。殷苒渴得嘴唇都裂了,也不知多久没吃东西了,自然要吃些东西再去石泉村,不然半路上昏倒就麻烦了。   等殷苒沐浴完吃了面,正好扈才宝驾着驴车从县城回来,三人便搭了个便车,一起去往石泉村。   何春桃之所以跟着一起去,也是想看看那位侍郎公子究竟是不是个好的,值不值得殷苒一个侯府千金大老远从京城跑过来。   石泉村就在雁归镇去双坪村的路上,因而不过一炷香时间便到了。   三人下了驴车,进了石泉村,一路打听,来到了邱家门前。   篱笆门半掩着,何春桃见殷苒到了这儿反倒害羞胆怯起来,便帮她朝里喊了一声:“有人在家吗?”   很快,一个相貌还算俊秀的文弱青年从屋里走了出来,他乍一看到殷苒,先是不敢置信地愣在原地,紧接着,他快走几步,打开篱笆门,痴痴地看着殷苒,眼中泛起泪光,声音颤抖道:“阿苒,是你吗?”   “是我,煜哥哥。”殷苒哽咽着点点头。   眼见两个有情人深情相拥痛哭起来,何春桃一时也有些心酸,她来边关也三个多月了,却始终没有赵大原的消息,也不知他究竟是死是活。   待两人哭够了,何春桃和谢霁庭提出告辞,邱煜再三向他们道了谢,才牵着殷苒的手回屋,殷苒这一走路,邱煜才发现她腿脚受了伤,哪怕殷苒说自己只是扭伤,邱煜还是坚持去借了驴车,到镇上请了陈老大夫过来为她医治。   陈老大夫来了上手一摸,气得直吹胡子道:“小小扭伤,也值得叫老夫过来一趟?”   殷苒当即瞪了邱煜一眼:“我都说了我只是扭伤了。”   “我这不是怕你伤了骨头吗?”邱煜小声辩解了一句。   何春桃见此,打了个圆场道:“陈老大夫,这位姑娘大老远从京城过来,一路上估计吃了不少苦,您既然来了,不如再帮她把个脉看看?”   邱煜闻言连忙点头:“对对对,烦请陈老大夫帮忙看看。”   陈老大夫这才坐下来,细细把了脉,然后摸了摸胡子道:“确实气血有些亏虚,但好在这姑娘身体底子好,好好补补就行。”   “敢问大夫,要怎么补才好?”邱煜忙问。   “最好是药补和食补同时进行,这样见效会快些。你待会儿跟老夫回医馆抓几副药,每日再买些鸡鸭鱼肉给她补补,便无碍了。”陈老大夫答。   邱煜于是驾了驴车送陈老大夫回医馆,顺便也把何春桃和谢霁庭二人也送回了镇上。   两人回到食肆没一会儿,就见邱煜急急忙忙地从食肆前经过,竟是往当铺去了。想是既要抓药又要买鸡鸭鱼肉,却没那么多银子,只能去当东西了。   何春桃这下彻底放心了,看来这邱煜确实是个可靠的,也不枉殷苒一片痴情。   晚上,因着不让带酒的规矩,食肆的生意冷清了许多,不过谢霁庭绘制的新菜单倒是颇受欢迎,许多人看菜色画得精美诱人甚至忍不住多点了几道菜。   晚上打烊之后,何春桃坐在柜台后盘今天的账,见谢霁庭正专心细致地擦桌子,想到今日殷苒之事,便故意问道:“都是侯府千金,殷苒能千里迢迢过来寻未婚夫,你家那位呢?”   谢霁庭闻言停下手中动作,抬头看了她一眼,见她眼中满是兴味,显然是等着挖苦他呢。   他本可以闭口不答,但他不愿瞒她,便道:“出事后,为免牵累于她,我写了一封和离书,放她归家了。”   何春桃听了一愣,随即冷笑一声道:“倒是情深义重!”   话一出口,才意识到自己这话颇有些酸。   都是和他有过肌肤之亲的女人,他那位青梅竹马的表妹得他爱重不说,出事了也不忘写封和离书放她自由护她周全。   而她呢,却只落得个发卖出京的下场。   何春桃一时有些牙痒,又问:“那孩子呢?也被你夫人带回娘家了?”   孩子?谢霁庭万万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一时有些愣神。   何春桃见状,不免惊奇道;“不会吧?成婚三年都没有孩子?”   谢霁庭回过神来,意识到她误会了什么,忙解释道:“我和表妹是今年四月成的婚,成婚不到一月,便……”   何春桃这下更惊讶了,论理,他们三年前就该成婚的,怎么拖到今年才成亲?难道说,他三年前因故没有参考,直到今年春闱中了探花郎,才成的婚?   不应该啊,以他英国公世子的身份,探花郎不过是锦上添花的东西,怎么会影响到他和宣宁侯府千金的婚期呢?   谢霁庭见她面有疑惑,只好又解释了句:“姨母四年前病逝,表妹守了三年的孝。”   何春桃恍然,难怪会拖这么久才成亲。不过即便守孝三年,按照时下守孝二十七个月的规矩,去年出了孝,也该成亲了,怎么还拖到了今年四月份?许是怕成了亲会耽误他备考?   何春桃没有多问,只挖苦道:“人好好的侯府千金,嫁到你们谢家不到一个月便出了这档子事,落得个和离归家的下场,日后再嫁都难,真是作孽啊!”   若只是普通和离便罢了,堂堂侯府千金,便是和离了也不愁嫁。偏偏有个谋逆犯前夫,再想找个合适的人家就难了,怕是只能往下嫁了。这可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到的糟心事!   谢霁庭早已料到她会挖苦他,便闭上嘴保持缄默。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便继续挖苦道:“听说你夫人貌美如天仙,就这么放她和离归家,你一定很不甘心吧?万一她要是再醮了,你岂不是想想都难受?”   谢霁庭没说话,低头继续擦桌子。   “不过你也别太灰心,兴许哪一天,你夫人就像殷苒一样,突然出现在雁归镇也不一定。”何春桃假意安慰道。   谢霁庭默了下,还是回了句:“不会有那一天。”   何春桃见他这话说得笃定,不免猜测他和他夫人是不是感情不睦,讽笑道:“你还挺有自知之明!”   谢霁庭没再出声,只换了张桌子继续擦。   何春桃见怎么挖苦讽刺他他都无甚反应,跟个面人儿似的,顿觉没意思,一时也懒得再奚落他了,低头认真算起帐来。   可算着算着,怎么算都不对,柜上的银子和账册上的收支总是对不上,她只能一遍又一遍的把算盘清零重新算。   谢霁庭听到算盘呼啦作响,便抬头看了一眼,见她眉头紧皱,光洁莹白的侧脸气得晕了红,打着打着算盘便开始抓耳挠腮,显然是遇上难题了。   时隔数年,她这喜欢抓耳挠腮的习惯竟还没改。幸而她不像其他女子那般爱留指甲,不然这么一通乱抓,脸上定会抓出不少血印。   他缓步走过去,站在她身旁,看着她打了一遍算盘,便知道她错在哪儿了。   这已经是何春桃打的第五遍算盘了,却还是不对,正当她恨不得把这破算盘摔了时,一只修长的手伸了过来,轻轻拨动了她算盘上的两颗珠子。   “这里算错了。”他清冽又温和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   何春桃心下恍然,面上却嘴硬道:“我早看出来了,用得着你来说?”   谢霁庭没有揭穿她,只默不作声地退开了。   何春桃这回顺利地把帐算完,一抬头,见桌椅都被他擦得干干净净,便道:“桌子擦完了你就赶紧回去吧,明天记得早点来。”   “好,我把抹布放好就走。”谢霁庭说完把抹布拿到厨房,洗干净了晾好,才回到前厅,向掌柜的告辞。   何春桃见他双手空空的就要走,又见外面天已经黑了,便唤住他,递了一盏油灯给他。   见他不明所以,只好解释了句:“狼怕火,你提着这盏灯回去,一般的狼便不敢靠近。我可不想我新聘的伙计第一天就死在狼腹里。”   谢霁庭只好道了谢,接过油灯离开。   回双坪村的路上,黑夜幽幽,寒风习习,但手中这盏灯光微弱的油灯,不仅照亮了他脚下的路,也给他传递了丝丝温暖。   翌日一大早,谢霁庭起床洗完漱便匆匆提着油灯往镇上赶。   到了桃原食肆门口,正好遇到小安提着个食盒从里面走了出来。   “谢叔叔,您怎么这么早就来了?”赵怀安看到他眼睛一亮。   “那你呢,这么早是要出去做什么?”谢霁庭摸了摸他的头问。   “我娘让我去买两碗馄饨回来。”小安奶声奶气道。   谢霁庭怕他一个人出去不安全,又担心他提不动食盒,便先将油灯放到店里,然后接过食盒,陪小安一起过去了。   到了馄饨铺,前面已经有四个人在排队,谢霁庭便牵着小安的手排在队尾。   见前面几人都是先跟那位孟老板说要几碗馄饨,然后自觉地把铜钱放到案上的碗里,轮到他们时,谢霁庭正要开口,却被小安抢先了。   他先是冲着孟老板身边的空气喊了句“秦叔早上好”,又冲着孟老板甜甜地喊道:“秦婶早上好,我今天要两碗馄饨。”   说完打开谢霁庭手中的食盒,将里头的两个大碗拿出来递了上去。   孟老板笑眯眯地接过碗,问小安:“小安真乖,今天怎么要两碗馄饨了?”   “因为家里来客人了!”小安的语气很是自豪,仿佛家里来了客人是件很令人骄傲自豪的事情。   “原来家里来客人了呀。”孟老板于是一边煮馄饨,一边对旁边的‘夫君’柔声道:“相公,你看,小安是不是越长越可爱了?”   “是吧,你也觉得小安很可爱对不对?那咱们也生一个小安这么可爱的孩子,好不好?”   “什么?怕生不了?那我回头找陈老大夫抓两副药,准能有用……”   谢霁庭从刚才小安对着空气喊秦叔时就有些震惊,现在看到这位孟老板对着空气交谈,而小安对此情形却既不害怕也不惊讶,反倒眨着大眼睛认真地倾听,仿佛在小安的世界里,那位孟老板的相公是真实的存在着。   他轻蹙眉头,这位孟老板病了便也罢了,小安怎么也跟着……   这可不是个好迹象。   作者有话说:   男主和表妹没有夫妻之实哈~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见小安要从荷包里数钱, 谢霁庭拦住他,自己放了十四文钱到案上的碗里。   “谢叔叔,我娘说了,不能随便收别人的东西, 尤其是银钱。”小安认真说完, 从荷包里数了十四文铜钱塞给他。   谢霁庭没办法, 只好收下铜钱, 待两碗馄饨煮好装到食盒里,便牵着小安的手往回走。   走到一半, 想到刚才的事,他停下脚步, 弯腰问小安:“小安, 你跟叔叔说实话, 你当真能看见那位秦叔?”   小安看他突然停下来,神色又十分凝重,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听到这话, 不由咯咯笑出声来:“当然看不到啊!我娘说了, 秦叔早就不在了,秦婶是一个人开的馄饨铺。”   “那你为何要对着空气喊秦叔?”谢霁庭不解。   “因为喊了秦叔, 秦婶就会很开心。而且……”   “而且什么?”   小安冲他招了招手, 等他附耳过来,才小声道:“而且秦婶一开心,煮馄饨就会多放几个。”   谢霁庭凤眸微瞪, 万万没想到会是这个答案。   “这可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的小秘密, 我连娘亲都没告诉过, 谢叔叔, 你可千万别说出去了。”小安郑重其事地交待道。   谢霁庭艰难地点头应了,牵着他的手继续往回走。一路上他都在想,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厉害了?   上次见到的陈老大夫的小孙女,才五六岁就会熟练地赶驴车了。而小安呢,才不到四岁,竟然能为了多吃几个馄饨而对着空气喊叔叔!   何春桃见小安出门有一会儿没回来,担心他遇到什么事了,正要出门看看,就看见谢霁庭牵着小安的手走回来了。   见他们一大一小手牵得极为自然,细看之下,两人的脸型还颇有些像,不知道的,乍一看去,还以为两人是亲父子呢。   何春桃一时紧张得要命,生怕被别人看到了猜出些什么,忙冲小安招了招手:“小安,快回来!怎么去了这么久才回?”   小安当即松开谢叔叔的手,飞快地朝娘亲跑了过去,一头扑到娘亲怀里,蹭了蹭,才撒娇道:“今天排队的人有些多,所以久了些。”说完还悄悄回头看了谢叔叔一眼,示意他保守秘密。   何春桃瞥了谢霁庭一记冷眼,抱起小安就往后院走。   谢霁庭站在原地想了想,怎么也想不出自己今日究竟做了什么惹了她生气,只好提着食盒跟了进去。   何春桃让小安买两碗馄饨,本是想着谢馨如一碗,自己和小安还像从前一样分着吃一碗,但谢霁庭一来,明显就不够分了。   “你们吃吧,我来之前吃过了。”谢霁庭说完便要回前厅去。   何春桃一眼就看出他在撒谎,却也没打算戳穿他,她还在为他刚才牵小安的手而生气呢,管他吃没吃早膳!   谢馨如却心疼兄长,连忙道:“这么大一碗,我一个人哪吃得完?大哥,你帮我吃一半吧。”   说完便将自己那碗馄饨分了一大半到一个空碗里递给他。   谢霁庭不好拒绝,只好端着碗去了前厅吃。他毕竟是外男,不好和她在后院同桌而食。   吃完馄饨,谢霁庭去医馆请了陈老大夫过来给三妹针灸,针灸完把两人今日要喝的药都熬上,便回到前厅扫地擦桌子。   地扫到一半,听到有人敲门,他打开门一看,门外竟是二弟谢鹏锐。   谢鹏锐看到他手中的扫把,震惊道:“大哥,你居然真的在这儿?我今天轮休回家没看到人,扈才宝跟我说你在这儿做跑堂伙计我还不信,没想到居然是真的!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你怎么能在这儿当跑堂?那个何春桃以前可是你的……”   “二弟!”谢霁庭冷声打断他,解释道:“三妹前几日病了,病得很严重,多亏何掌柜借了银子才得救。我在这儿当伙计,也是为了还债。”   “就算她借了银子,也不一定非得给她当跑堂伙计还债吧?你就不嫌丢人么?”谢鹏锐实在无法理解。   谢霁庭淡淡地看了他一眼,没再解释,只叮嘱道:“何掌柜从前的身份,我希望除了我们兄妹三人,没有第四个人知道。”   谢鹏锐一脸惊愕,他给何春桃当跑堂就算了,还要护着她,不让人知道她从前的婢女身份?   看来,他还不知道,上次他跟何春桃吵架时,早就把她是婢女的身份说了出来,就是不知道当时有多少人听到了。   “知道了。”谢鹏锐敷衍了一句便匆匆离开了。   中午,刘老头又过来了,同昨天中午一样,他上来就点了一大桌酒菜。   想到昨日那一大桌酒菜他就没吃完,还把剩下的带回家去了,多半是带回去当做晚膳了。谢霁庭便多嘴劝了句:“刘老先生,您其实不用一次点这么多菜,与其晚上吃剩菜,不如晚上来食肆吃新鲜的。”   “你这伙计好生奇怪,连老朽点多少菜也要管?还有,谁跟你说我把剩菜带回去是当晚膳的?我那是带回去给我儿子吃的,我儿子吃完了我再吃,一举两得,嘿嘿!”刘老头颇为得意道。   谢霁庭:“……”   这不还是一个意思么?况且,哪有用剩菜祭奠的?   “或许,您可以带些新鲜菜回去给令郎吃。”谢霁庭善意提醒道。   “那哪儿行?只有儿子吃老子剩菜的,哪儿有老子吃儿子剩菜的?”刘老头当场翻了他一个大白眼。   谢霁庭一时无话可说,转身去后厨传菜去了。   待酒菜摆到桌上,刘老头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跟昨天一样,看起来并无什么异常。   不过,谢霁庭总觉得哪里有些怪怪的。于是,哪怕他忙着给别的客人点菜传菜,也还是会抽空看一眼刘老头。好几次,他回头一看,都看见刘老头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吃个饭有什么好做贼心虚的?谢霁庭觉得奇怪,便故意转过头去,假装正在忙,然后猛地回头看过去,果然看见刘老头做贼似的从怀里摸出来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   不用猜,这瓷瓶里装的定是那红尘酒馆的女儿红了。   刘老头见被抓包,不用他说,自己起身走到店外,咕咚咕咚三两口便把瓷瓶里装的女儿红喝完了。   食肆里一众食客一时哄堂大笑,这刘老头为了口喝的,也是拼了。   刘老头却丝毫没觉得丢脸,大摇大摆地重又走进食肆,继续大吃大喝起来。   消息传到何春桃耳中,她好笑的同时,却又不觉得惊讶,毕竟刘老头就是这么个老顽童的性子,什么出奇的事儿都能干得出来。   倒是谢霁庭,能把刘老头这么鬼精鬼精的人抓包,也是明察秋毫了。   许是昨日她立了规矩的消息已经传开,今日食肆的生意虽然较往常少了许多,但比起昨日是好多了,至少不会再出现有食客先去对面买完酒再过来的情况。   据她观察,红尘酒馆今日的生意才真是一落千丈。她就不信,她还熬不过一个李红杏!   翌日一大早,何春桃正准备出门买几个包子当早饭,就看见对面酒馆的门打开了一条小缝,有人从门缝里小心翼翼地探了个脑袋出来,她定睛一看,这人竟不是别人,而是谢鹏锐!   谢鹏锐正做贼似的左右张望呢,就跟对面何春桃的视线对上了,惊得他瞪大眼睛,呆滞在门缝里。   何春桃先是惊讶,随即明白了,这谢鹏锐昨晚竟是在红尘酒馆过的夜!   谢鹏锐万万没想到这一大清早的竟会跟何春桃碰个正着,吓得他忙要往回缩,却被人一脚踹在屁股上,一下子把他从酒馆里给踹了出来,要不是在军营里操练了这么些天,他险些就摔了个大马趴。   等站稳后回头一看,见踹他的人竟然是昨晚和他春宵一度的李红杏,谢鹏锐顿时恼了:“谁给你的胆子敢踹本公子?”   李红杏倚在门框上,双手抱胸道:“不踹你,难道任由你堵着老娘酒馆的门么?”   “你想要我把门让开,不会客气点说么?”谢鹏锐很是生气。   “跟你个银样镴枪头说话,有什么好客气的?”李红杏嗤笑一声道。   谢鹏锐脸色顿时一变:“李红杏,你说话小心点!”   “哟,你还知道怕丢人啊?看你长得人模狗样的,没想到竟是个不中用的,白骗了老娘一坛子酒不说,还白白浪费老娘一夜春宵。”李红杏说着故意抬高音量,“老娘今天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谢鹏锐,就是个不中用的银样镴枪头,免得再有第二个人上当!”   “好你个李红杏,你一个水性杨花人尽可夫的荡.妇,有什么资格说我?”谢鹏锐恼羞成怒道。   李红杏闻言冷笑一声道:“老娘再放荡,也有那个本钱,你呢,你有那玩意儿吗?连个太监都不如的软货,还有脸在老娘面前耍横?信不信老娘现在就扒了你的裤子,让大家都看看你到底是个什么货色!”   谢鹏锐吓得立时捂住裤腰带,见街上的人越来越多,便不敢再多停留,更不敢跟她多吵,只小声骂了句‘疯女人’便灰溜溜地跑掉了。   一大早便围观了这么一场好戏的何春桃自然不会放过这么好的机会,当即讽刺道:“李掌柜可真是好胃口,连这种下三滥的货色都下得去嘴!”   李红杏听了这话倒是没有生气,而是叹了口气道:“没办法,谁让探花郎被你给抢去了呢?我寻思着,睡不到探花郎,睡个探花郎的弟弟总行吧?可谁知道,这探花郎的弟弟竟然是个不中用的。哎,你家那探花郎,总不会也不中用吧?”   何春桃不过随口奚落她一句,竟被她三言两语绕回到她自己身上了,这李红杏,还真是半点亏都不吃。   “想知道?你自己试一试不就知道了么?”何春桃说完便转身回了屋。   一大早被他们这么一闹,她连包子都不想买了,自己在家煮锅清汤面吃得了。   李红杏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其实谢鹏锐虽然不怎么中用,但也没有她刚才说得那般夸张,她之所以那么不留情面,自然是因为谢鹏锐惹火了她。   昨晚她和谢鹏锐春宵一度,不仅是看在他长得还算俊俏的份上,更多的是因为,她太想知道何春桃跟那探花郎从前的故事了,这才在谢鹏锐来酒馆勾搭时留了他过夜,为的就是从他口中探听一下何春桃往日的经历。   偏那谢鹏锐是个急色鬼,酒量又浅,一通欢好后什么也没说便昏睡过去了,直到今天早上醒来,才告诉她,何春桃原先不过是他大哥院里的一个厨娘,却痴心妄想趁他大哥醉酒爬了床,最后被杖打一顿发卖出府了。   谢鹏锐说完还撺掇她,把何春桃原先不过是个爬床丫鬟这件事抖搂出去,让她没脸再在这个镇子上待下去。   她李红杏与何春桃再不睦,也做不出这么没品的事儿来。   这雁归镇紧邻边关长年战乱,如非不得已,谁会跑到这儿来安家?她敢打赌,这雁归镇上的人,多半都有点不光彩的过去。   谢鹏锐那怂货,想找何春桃的麻烦,自己不敢出面,反倒来怂恿她,也不想想,她李红杏是这么好利用的人么?   对付这种既不中用又只会在背后耍阴私手段的小人,最好的办法,自然是当众让他出丑。   今日闹了这么一出,至少短时间内,谢鹏锐是不敢再在雁归镇露面了。   至于何春桃,往日看她总觉得虚伪,如今才知,原来她也有过那般不堪的经历。   亏她还一心想知道她和那探花郎有什么风流韵事爱恨情仇,没成想,竟是这么桩子事。   这何春桃往日里看着精明,如今竟这般犯傻,一个曾经把她杖打一顿发卖出府的无情旧主,不报复他便罢了,竟还借他银子收留他当跑堂?   换做是她,早就一扫帚把人扫地出门了。扫地出门前,且得赏他两个大巴掌!   还有那探花郎,看着倒是温文尔雅气度不凡,心肠却是够狠的,把人睡了不说,还要杖打一顿发卖出府,这是哪门子道理?   这么一想,何春桃也挺可怜的。不过,可怜归可怜,不代表她就得先向她低头!   谢霁庭为了错开馨如她们用早膳的时间,今日特意来得晚了些,路过包子铺时还进去买了个馒头当早饭。   因着来得晚,也就错过了谢鹏锐当众出丑一事,只觉得路上许多人看他的眼神都有些怪异,进了食肆,发现掌柜的看他的眼神也有些奇怪。   他正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时,肉铺的焦屠户便送肉过来了,昨日焦屠户送肉过来时,他正好去了医馆,今日撞上了,便赶紧帮忙搭了把手。   何春桃见焦屠户按照惯例帮她把猪肉羊肉分部位剁好了,肉也都新鲜,便数了银钱递给他,感谢道:“辛苦焦大哥了,总是帮我把肉剁好了再送来,省了我不少功夫。”   “跟大哥我还客气啥?”焦屠户爽笑一声,又道:“再说了,你要是每天自己剁肉把手给剁糙了,我不得心疼死?你这双手这般细嫩,我摸还没舍得摸一下呢!”   何春桃闻言当即啐了他一口道:“你倒是敢摸一下试试!”   焦屠户嘿嘿一笑:“不能摸,我还不能想想么?”   “去去去,回去杀你的猪摸你的猪蹄去。”何春桃把焦屠户赶走,一回头,却见谢霁庭脸色极为难看地盯着焦屠户离开的方向。   何春桃还从未见过他摆出这种脸色,不免好奇道:“怎么,焦屠户什么时候惹到你了?”   谢霁庭将视线收回,抬眼看向她,问:“你就任由他这般对你?”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脸色之所以这么难看,竟是因为焦屠户刚才对她说了几句不痛不痒的荤话!   想想也是,她是在市井里待惯了的,对这种市井汉子调戏女人的荤话见怪不怪,只要不太过分,便都可以当耳旁风。   但他却是长在高门大院里的贵公子,自幼学的是诗书礼仪,在他眼里,这几句荤话恐怕不止是简单的调戏,还是对女人名节的羞辱。   何春桃一时既羞耻又气恼,当即道:“不过是口头上占几句便宜罢了,你还当真了?再说了,他怎么对我,关你什么事儿?你有这闲工夫,不如去管管你那个好二弟!”   谢霁庭见她生气了,一时也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小题大做了,其实他心里清楚,焦屠户那几句荤话,在市井间应该不算什么,但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眼看到便是另一回事了。   他实在无法接受有人用这种荤话调戏她,更接受不了她像刚才那样与人嬉笑打骂。   但她的一句‘关你什么事儿’敲醒了他,他如今不过是她店里的一名跑堂伙计,有什么资格对她指手画脚?又有什么资格去管她的事情?   听到她提及二弟,谢霁庭还以为是二弟又来食肆惹事了,忙问:“鹏锐他怎么了?”   “他啊,骗了李红杏一坛子酒,却没服侍好她,一大早便被李红杏赶出了酒馆,当街骂了好一通。现在恐怕整个雁归镇的人都知道你二弟是个不中用的了。”何春桃说完,饶有兴致地看着谢霁庭,想看看他会是什么反应。   见他先是一怔,接着有些不敢相信,再紧接着,一张俊脸憋得通红,显然是觉得极为羞耻。   何春桃却没打算放过他,故意道:“李红杏被你二弟骗了之后,现在特别好奇一件事情,你知道是什么吗?”   谢霁庭心知一定不是什么好事,但还是配合地摇了摇头。   “她啊,特别好奇,堂堂探花郎,会不会也像他二弟那样不中用?”何春桃说着噗嗤一笑,“我就告诉她,让她自己去试上一试,不就知道了吗?”   何春桃笑着说完,见谢霁庭面无反应,便拍了拍他的肩膀,很是为他高兴道:“你啊,说不定很快就有艳福了!”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试图从她脸上找到哪怕一丝虚假的痕迹,但,让他失望的是,她好像是真的为他即将‘有艳福’而感到高兴。   何春桃本以为自己这么说完,他会感到更加羞耻,羞耻到想找个地缝钻进去,没想到,他竟丝毫反应都没有,反而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她。   何春桃被他看得不自在,便讪讪地收回手,转过身去忙活起来,这么多肉,得收拾半天呢,没工夫跟他闲扯。   谢霁庭盯着她的背影看了半晌,才自嘲一笑,他究竟在期待什么?期待四年前就不存在的东西么?   这几日她对他的善意,不过是看在馨如的面子上罢了。她的心里,从来就没有过他。   接连几日,何春桃都能明显地感觉到谢霁庭沉默了许多,他原本就话不多,这几日更是成了个闷葫芦,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   何春桃想来想去,觉得他总不至于被她那日几句玩笑话给刺激成这样,多半还是被殷苒来找邱煜的事给刺激到了。   同样是犯了案被流放到边关,人邱煜就有未婚妻千里迢迢赶来相伴,他呢,却只能孤枕难眠相思心切。啧啧,想想也怪可怜的。   不过,可怜归可怜,她才不会安慰他什么,她管吃管喝管治病已经够意思了,难不成还要管他有没有媳妇儿暖被窝么?   闷葫芦就闷葫芦,只要做事勤快就行。   说起殷苒,她脚伤刚好没两天,便把她借给她的那身旧衣裳洗晒干净还了回来。   她本打算把这身旧衣裳送给她,殷苒却坚持不肯要,说是让她留着,下次可以再借给需要帮助的人。   何春桃一想也是,便将旧衣裳收了起来。   因着快入冬了,过几日又是谢馨如的十岁生辰,何春桃便特意找布庄的吕大姐给馨如、小安、巧秀和她自己各定做了两身冬衣,至于谢霁庭,她本不打算管的,但又怕他冻病了干不了活,便也给他定了两身。   只是这么一来,账上本就不多的银子便又少了许多,偏偏自从她立下不能带酒的规矩之后,食肆的生意便大不如前。   一想到自己现在养着足足五口人,每月还得付食肆的租金,小安每天还要喝药,她便有些头疼。   所幸,对面红尘酒馆的生意还不如她,这几日李红杏那脸色是愈发难看,脾气也愈加暴躁了,每天都能听见她在那骂人,简直是逮谁就骂。   想来,用不了多久,李红杏就会主动向她低头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提前更,明天上夹,要很晚更了~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这天一大早, 何春桃又听见对面李红杏在骂街,本以为她是跟前几日一样心情不好,但仔细一听,才知道, 原来红尘酒馆昨晚竟遭了贼, 丢了好几坛子酒。   这倒是新鲜了, 雁归镇虽小, 民风却还算淳朴,还从未听说过哪家有遭贼的。   何春桃赶紧检查了下自己的钱箱, 见里面银钱没少,才松了口气。   她走出食肆, 见街道两旁各个店铺的掌柜伙计也都走了出来, 显然是被红尘酒馆遭贼一事给惊到了。   何春桃左右一问, 得知各家都没少什么东西,看来,昨晚遭贼的, 就只有红尘酒馆了。   这贼倒是古怪, 不偷银钱不偷珠宝, 竟只偷了几坛子酒?   对面,李红杏还在叉着腰骂:“是哪个下贱泼才, 竟敢偷到老娘头上?生儿子没腚眼的狗杂种, 偷什么不好,跑来偷老娘的酒,也不怕喝死你这个短命鬼!狗娘养的畜生, 千万别让老娘知道你是哪个王八犊子, 不然老娘非得骂到你祖宗十八代都不得安宁……”   何春桃听得啧啧两声, 瞅瞅李红杏这骂人的本事, 看来上次她跟她对骂时着实收敛了不少,不然她还未必是她的对手。   不过,李红杏再怎么骂,那偷酒的贼也不可能真的站出来承认自己偷了酒。   大家看了会儿热闹便各回各家忙去了,李红杏骂够了便也回屋去了。   何春桃本以为这件事会不了了之,没想到,中午她正在厨房做菜呢,外面竟又吵嚷起来。   她出来一看,却见李红杏正指着疯妇的鼻子大骂:“我说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来偷老娘的酒,原来是你这个疯妇!先前不是还嫌老娘做的下酒菜不好吃么,怎么又厚着脸皮来偷老娘酿的酒?哦,我差点忘了,你就根本没有脸皮这个东西!整天没皮没脸的装疯卖傻骗吃骗喝,现在还偷到老娘头上了……”   何春桃见她一口认定是疯妇偷的酒,连忙打断她:“李红杏,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她偷的酒?”   “证据?你自己过来闻一闻,她这一身的酒气,不是偷了老娘的酒是什么?”李红杏没好气道。   何春桃走近一闻,果然闻到疯妇身上有股子女儿红的酒气,烧伤的左半边脸看着有些狰狞,右半边脸则满是酡红,人看着也晕晕乎乎的,显然是醉了酒还没完全清醒。   何春桃不知道这疯妇从何处来,也不知道她姓甚名谁多大年纪,只知道她比她早几个月来的镇上,镇上的人都管她叫疯妇,也只有叫她疯妇时她才会有所反应,她似乎是失去了记忆,把‘疯妇’当成了自己的名字,整个人看着痴痴傻傻的。   三个月前,她看她可怜,给了她一些饭菜,之后每天中午和晚上,一到饭点,她便会来食肆附近蹲着,等她给她饭菜吃。   其实说她痴傻,她还知道蹲远一些,免得影响她做生意。还通常都蹲在食肆对面酒馆旁边,为着这事,李红杏没少骂她,她却坚持不肯挪地方。   何春桃曾经想过要收留她,给她洗个澡换身干净衣裳,疯妇却死活不肯,也不肯踏进食肆一步,每晚都坚持回镇子西南角早已荒废的破漏戏院里去住。   说是戏院,其实就是两间破屋子,外加一个破败的露天大戏台,戏台旁边还种着一颗大槐树。夏天时镇上的人会去大槐树下乘乘凉,但天气渐冷,便没有人愿意去那边了。   疯妇坚持要住在破漏阴冷的戏院,她只好由了她去,雇人把戏院的屋顶补了补,又给她送去了两床大棉被,省得她冻病了。   疯妇这样连自理能力都没有的痴傻之人,怎么可能会去偷酒?平日里她多给她一些饭菜她都不敢接,又怎么会去偷东西?   何春桃于是直接问疯妇:“李红杏说你偷了她的酒,你告诉我,她丢的那几坛子酒,是你偷的吗?”   疯妇本就被李红杏骂得缩在墙角,这会儿更是瑟缩着不敢说话。   何春桃正要再问,李红杏却嗤笑一声道:“像你这么问,哪个偷酒的能承认?”   “那你来问!”何春桃气结道。   李红杏想了想,问疯妇:“你昨晚是不是喝了我酿的女儿红?”   疯妇呆呆地点了点头。   李红杏当即得意地看向何春桃,说:“你也看到了,她刚才点头了,这下你还怎么解释?”   “即便她昨晚喝了女儿红,也不一定就是她偷的酒,兴许是有人恰好送了她半坛子酒呢!”何春桃辩解道。   这镇上也不止她一个好心人,除她之外,偶尔也会有别人给疯妇送吃送喝。   李红杏见她还不死心,便又转头问疯妇:“你昨晚喝的酒是别人送你的吗?”   疯妇这回摇了摇头。   “这下你还有什么话好说?”李红杏扭头问何春桃。   “不是别人送的,也许是有人扔了半坛子酒被她捡到了也不一定。”何春桃辩驳道。   李红杏当即柳眉一竖:“何春桃,你可以侮辱我,但不可以侮辱我酿的酒!我酿的酒,别说是剩下半坛子了,就算只剩下一口,大家也一定会喝完再扔!”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又问疯妇:“你昨晚喝的酒是从哪儿得来的,你还记得吗?”   疯妇再次摇了摇头。   一旁李红杏哼声道:“还能是从哪儿得来的?当然是从我酒馆里偷的了。”   何春桃顿时急了:“李红杏,你又没亲眼看到她偷酒,凭什么说是她偷的?她一个疯妇,哪儿来的本事偷酒?你非要咄咄逼人说是她偷的酒,到底是何用意?”   “我还想问问你呢,这疯妇是你什么人?人证物证俱在,我骂她偷酒,你急什么?你这么着急为她辩解,莫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李红杏反问道。   “我能有什么秘密,我就是单纯看不得你欺负老实人!”何春桃气愤道。   李红杏闻言气笑了,当即朝围观众人喊道:“街坊们来给评评理,明明是疯妇偷我的酒在先,我不过骂她几句,既没打她也没让她赔钱,何春桃却说我欺负她?大家说说,这算是欺负吗?难不成疯妇偷了我的酒,我连骂两句都不行了?”   一旁米铺的贾老板闻言搭腔道:“何掌柜,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这明摆着就是疯妇偷的酒嘛,你何必非要为她辩解呢?你再为她辩解,酒也还是她偷的啊。”   跟贾老板素来不对付的醋铺甄老板难得附和了他一次:“是啊,何掌柜,人李掌柜也没对疯妇怎么着,她被偷了酒心里自然窝火,你就让她骂疯妇两句出口恶气不就行了。”   “何掌柜,你人好心善我们是知道的,但再心善,也不能纵容疯妇偷酒啊,今儿是偷酒,谁知道明儿会偷什么?”   “就是,疯妇再可怜,偷酒这件事就是做得不对。这次不好好说说她,下次再偷东西可怎么办?”   “要我说,这疯妇来历古怪,装疯卖傻的,下次可不一定只是偷东西了!”   ……   何春桃被围观众人一通指责,一时既难堪又憋屈,甚至隐隐有些动摇,难道真的是她想错了?偷酒的人当真是疯妇?   她看了眼缩在墙角的疯妇,见她面色一片茫然,显然是听不太懂众人在指责什么,却又被众人的大声指责吓得身体有些发抖。   何春桃实在心有不忍,于是挡在她身前,对何春桃道:“不管酒是谁偷的,我赔给你就是了。”   “姓何的,你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老娘差这几坛酒钱吗?用得着你来赔?”李红杏怒道。   “何掌柜,你这话就过分了啊,咱们大家聚在这儿,难道是为了那几坛子酒钱吗?还不是因为雁归镇出了贼?”   “不错,李掌柜是找大家来评理帮忙抓贼的,跟酒钱有什么关系?”   “何掌柜,你这样瞒混过关可不行啊。就算这次瞒混过去了,难道下次谁家丢了东西,你都给赔么?”   “何掌柜,你该不会真的认识这疯妇吧?”   “认识不认识的,你把她带回家看好,不让她再出来偷东西,大家肯定没话说。”   ……   何春桃被众人这一通围攻斥责,不禁往后退了半步,她看着众人群情激奋地对她指指点点质问嘲讽,脑子里一时嗡嗡作响,整个人呆滞在原地,全然不知该如何开口为自己和疯妇辩解。   正当她不知所措时,一个颀长的身影挡在了她身前,为她隔开了那些嘈杂喧嚣,她脑子里那些嗡嗡声这才消停下来,也暂得了几分清明。   她听到他清冽的嗓音难得带了几分愠怒:“敢问李掌柜,贵酒馆昨夜丢了几坛酒?”   众人正七嘴八舌地吵嚷着,这道清冽的嗓音一出,喧嚣声骤停,俱都惊异地看向这位挡在何春桃身前的探花郎伙计。   偷酒贼都已经抓到了,他突然冒出来问丢了几坛酒作甚?难道又是想赔酒钱?都说了今日之事不是几坛酒钱的事儿了,这探花郎伙计莫不是跟何掌柜一样脑子不清楚?   李红杏亦是惊讶地看了谢霁庭一眼,虽然不明白他为何会突然挺身而出为何春桃出头,但还是回答道:“一共四坛,你问这个作甚?”   “不知以寻常人的酒量,喝了这四坛酒会醉到何种程度?”谢霁庭又问。   “以寻常人的酒量,别说是四坛酒了,就是喝上两三坛,也能醉个一天一夜。”李红杏说完便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要这么问,因为疯妇现在好好的蹲在这儿呢。   谢霁庭则回过头,问何春桃:“疯妇的酒量较寻常人比如何?”   何春桃也反应过来他这般问的意图,忙道:“她酒量比寻常人还差些,上次只给了她一壶果酒,她便喝醉了。这么看来,偷那四坛酒的人一定不是她了,要不然她现在应该还醉着酒没醒呢。”   “谁说一定不是她?她是偷了四坛酒,又不一定全都喝了,说不定她只喝了一坛,把剩下的酒都藏起来了呢。”李红杏反驳道。   “李掌柜以为,她会把剩下的酒藏在何处?”谢霁庭问。   “多半是藏在她住的那个破戏院里。”李红杏想了想道。   “既如此,我们不妨过去看一看,看看戏院里究竟有没有藏酒。”谢霁庭提议。   “去看可以,不过要提前说好,若是在戏院找到了赃物,证实酒就是疯妇偷的,你待如何?”李红杏双手抱胸道。   “届时在下自会代她向您致歉并赔偿。”谢霁庭淡声道。   李红杏眼珠一转,又问:“那何春桃刚才胡搅蛮缠说我欺负人的帐又怎么算?”   “自然是一并算在我头上。”谢霁庭毫不犹豫道。   李红杏轻挑眉毛,这下有意思了,原以为这探花郎是个不负责任的狠心肠,没想到倒也有几分担当。不过,他今日为何春桃出头,是出于感激呢,还是……   一行人于是浩浩荡荡地去往镇子西南角的小戏院,为免疯妇跑了,李红杏特意拽着她走在前头。   何春桃则和谢霁庭缀在后头,走到一半,她不安地拽了拽他的袖子,小声问:“你有把握吗?”   万一真的在戏院里找到那几坛酒,可怎么办?   谢霁庭没说话,只递给她一个让她安心的眼神。   何春桃见他如此笃定,心里便踏实了许多。   很快,一行人到了地方,绕过戏台子,来到只有两间破屋的荒废戏院。   左边破屋的屋顶是何春桃之前找人修补过的,因而疯妇夜里一直歇在左边的屋里。   然而,一行人刚走近,便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一打开门,果然看见,屋里墙根处摆着两坛酒,旁边还有两个碎酒坛子,地上还有些没干的酒液。   这酒坛子一看便出自红尘酒馆,何春桃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这下可好了,不但彻底坐实了疯妇偷酒,她这脸也丢大发了,早知道就不该轻易相信谢霁庭!   李红杏则朝着谢霁庭妩媚一笑:“现在酒也找到了,不知探花郎打算怎么向我赔礼道歉?”   谢霁庭对此毫不意外,只从容道:“酒虽找到了,却并不能证明这酒就是疯妇偷的。若当真是她偷的酒,又怎会把赃物摆在自己的住处?”   “提议来找赃物的是你,现在赃物找到了却又换了套说辞,正话反话是都让你说尽了!”李红杏很是不满,又道:“再者说,疯妇之所以是疯妇,行事自然不同于常人,或许她只知偷酒而不知藏酒也不一定。”   “李掌柜以为,她为何要偷酒?”谢霁庭又问。   “这是什么白痴问题,偷酒自然是为了喝酒了。”李红杏不耐烦道。   “既然是为了喝酒,那为何偷完酒回来反倒砸了两坛?”谢霁庭指着屋内那两个碎酒坛子问。   “那谁知道?许是一个没拿稳便摔了呗。”李红杏不以为意。   “但据我这几日的观察,她虽有些痴傻,下盘却极稳,何掌柜送她吃喝,她一次都没端洒过。”谢霁庭缓声道。   “那也许是她半夜摸黑起夜不小心踢倒了呢。”人群里有人出声道。   “不错,酒坛子碎了根本说明不了什么。”有人附和。   ……   谢霁庭没再与大家争辩,而是走到蜷进被窝的疯妇跟前蹲下,温声问:“昨天晚上,可是有人进来藏酒,见屋里有人,惊吓之下摔了酒坛子逃走了?你喝的,应当也是碎酒坛子里的酒罢?”   疯妇听完猛地点点头,接着像是为了演示,从地上抓起一片酒坛碎片,伸舌头将上面残存的一滴酒舔了干净,舔完一脸的陶醉。   谢霁庭起身,回望屋外众人,说:“大家刚才应该也看到了,她宁愿舔酒坛碎片里的酒,也没有去喝那两坛没开封的酒。现在,大家还坚持认为是她偷的酒吗?”   众人被他问得哑口无言,俱都沉默下来,毕竟疯妇这个样子,确实不像是能偷酒的。看来,他们都冤枉她了。   李红杏脸上有些挂不住,便问:“既然不是疯妇偷的酒,又会是谁偷的?总不能是刘老头那个老酒鬼偷的吧?”   谢霁庭略一思忖,道:“昨夜偷酒之人,显然是不知道疯妇住在此处,不然也不会把酒藏到此处。此人,应当对雁归镇不太熟悉,或是新到此地之人。且,他昨夜只偷了红尘酒馆的酒,应是与李掌柜有些仇怨。”   李红杏细细一想,新来雁归镇,又和她结了仇的,不就是谢鹏锐那孙子吗?   谢霁庭观察到她的表情变化,忙问:“李掌柜可是已经猜到了偷酒之人是谁?”   “老娘不但猜到了偷酒贼是谁,还知道这偷酒贼和谢大探花郎你有莫大的关系呢!”李红杏没好气道。   谢霁庭听她这口气,瞬间便猜到了:“你的意思是,我二弟?可他昨夜应当在军营里,没办法出来才对。”   李红杏冷笑一声:“那正好,私出军营,可是大罪!”   韩峻中午到桃原食肆吃饭,却见食肆里没人,甚至整条街上都空荡荡的,一问才知人都到戏院这儿来了。   他刚走近,就听到李红杏这句话,当即沉声问道:“谁这么大胆,竟敢私出军营?”   李红杏回头一看,见是韩峻来了,忙道:“韩副将来得正好,昨夜有人私出军营到酒馆偷了我几坛酒,这事儿您管不管?”   韩峻看了眼站在谢霁庭身侧的何春桃,才道:“有人私出军营,本将军自然要管。你且将他的名姓说出来,我自会让人调查清楚。”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咱们谢大探花郎的亲弟弟,谢鹏锐!”李红杏扬声道。   韩峻拧起眉头,一个新来的流人丁役,竟也敢私出军营?他是怎么出的军营?   通常而言,这种情况是要在军营内部调查处置,但违反军规之人既是谢霁庭的亲弟弟,那么,他不介意将人提出来审。   “去,把谢鹏锐和与他同住之人都带过来。”韩峻扭头吩咐郑方。   郑方回去提人,众人也不可能一直在戏院这儿干等着,便先回到主街,该干啥干啥,酒喝到一半的回酒馆继续喝,吃饭吃到一半的食客也回到食肆继续吃。   何春桃将韩副将请到店里,把他的饭菜做好端上来,又飞快地炒了两个菜送给疯妇吃,刚才大家回主街,她也跟着一起过来了,还是像往常一样蹲在对面红尘酒馆旁边。   米铺的贾老板见状道:“何掌柜,疯妇中午这一顿算我的,算是我冤枉她的补偿。”   醋铺的甄老板也跟着说:“那晚上那顿算我的,我刚才也不该冤枉她。”   有甄贾两位老板起头,许多人便跟着喊了起来。   “明天的算我的,谁也别跟老子抢!”   “后天我请了,谁跟我抢我跟谁急!”   ……   虽然那会儿被大家围攻指责很难受,但现在大家知道冤枉疯妇后都想要弥补的举动,让何春桃心里十分感动,她大声道:“诸位,我开的食肆虽小,多一个人的吃食却是没问题的。大家要是实在过意不去,以后多来光顾食肆的生意便是。”   “何掌柜大气!”   “论人美心善,还得是何掌柜!”   “不用何掌柜说,我们也会经常来光顾的,何掌柜做的菜,比县城里大酒楼的菜都还好吃呢。”   ……   何春桃被大家夸得有些不好意思,便又回后厨忙去了。   小半个时辰后,郑方带着谢鹏锐和他同住之人过来了,又把疯妇带到近前来,供老大审问。   “疯妇,昨晚去戏院藏酒之人,可是此人?”韩峻指着谢鹏锐问。   疯妇看了眼谢鹏锐,却呆呆的没有说话。   “昨夜天黑,疯妇未必看清了藏酒人的容貌,不如让她走近些,兴许能发现些什么。”谢霁庭提议道。   韩峻瞥了他一眼,却还是点了点头。   郑方于是将疯妇带到谢鹏锐跟前,谁知,疯妇一靠近谢鹏锐,就激动地拿手指着他,吱吱哇哇起来。   虽然疯妇的话大家听不懂,但很明显,谢鹏锐就是那藏酒之人。   “谢鹏锐,你竟敢私出军营到镇上行窃!说,你昨晚是怎么出的军营?”韩峻冷声斥问道。   “韩将军,我冤枉啊,我昨晚就在军营,哪儿也没去啊!”谢鹏锐喊冤道。   “疯妇都已经指认了你,你还敢狡辩!”韩峻呵斥道。   “她一个疯婆子知道什么,韩将军,您怎么能相信一个疯婆子说的胡话呢?”谢鹏锐大声道。   “嘴倒挺硬!”韩峻冷笑一声,转头问与谢鹏锐同住的几人:“昨晚谢鹏锐可是一直在军营里没有外出?”   几人先是嗫喏着不敢说话,但见韩副将要上军法审讯,便不敢再为谢鹏锐隐瞒,赶紧说了实话。   众人这才知道,谢鹏锐原来是借了别人轮休的牌子出的军营。   韩峻一时勃然大怒,他一直以为军营治理严明,没想到,底下竟松散到了这般地步。今日能借牌子私出军营,他日恐怕连外敌奸细混进来了都一无所知。   “私出军营,违反军纪,罚三十棍。身为军人,胆敢到民户家行窃,加罚二十棍。郑方,行刑!”   “是。”郑方带人过来时,特意带了军棍过来,现在听老大吩咐了,当即拿起军棍,让人把谢鹏锐按倒,准备亲自行刑。   谢鹏锐见当真要当街受刑,吓得立马朝大哥求救道:“大哥,救我,快救救我!”   何春桃闻言看向谢霁庭,见他张了张唇,却到底还是没有出声,只微有不忍地别过脸去。   韩峻瞥了谢霁庭一眼,见他没有求情的意思,便没有叫停,示意郑方立即行刑。   他倒要看看,这谢霁庭是不是真的能忍住不为谢鹏锐求情,一旦他开口,他便可顺理成章地治他一个扰乱军纪的罪名。   很快,谢鹏锐便被打得皮开肉绽,哇哇痛叫起来,甚至痛到开始胡乱骂人了。当然了,他不敢骂韩峻和郑方,只逮着疯妇和李红杏两人骂。   李红杏可不是好惹的,他骂一句,李红杏便能还他两句,一时间,场间叫骂声不断,跟唱戏似的。   所幸,没多久,谢鹏锐便被打得骂不出来了,背上一片血肉模糊,整个人也奄奄一息的。   虽然只打了三十棍,但见谢鹏锐这般不中用,郑方只好请示道:“将军,剩下的二十棍可要留着下次再打?再打下去怕是要出人命了。”   韩峻亦没想到谢鹏锐如此不中用,还没等到谢霁庭开口呢,他就先不行了。   “念在这次是初犯,剩下二十棍可以留着下次再打。若再有下次,死活不论,打完为止!”   韩峻说完起身离开,郑方则让人把谢鹏锐抬起来,回军营去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何春桃却清楚地看到,谢鹏锐被抬走前,看向谢霁庭的眼神中,分明满含恨意。   可惜,谢霁庭因为不忍心看他的惨状,一直没有正眼看他,也就错过了他这充满恨意的眼神。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韩峻走后, 何春桃问谢霁庭:“你方才为何不开口为你弟弟求情?”   “他违反军纪,理应受罚。”谢霁庭答。   从前只知道二弟性子风流,不曾想他如今连偷鸡摸狗的事都能做得出来。他们既已流放到边关,自该谨言慎行, 若放任他这样下去, 日后不知还会惹出什么祸事来。索性今日让他好好挨顿打, 以后才会收敛一些。   且, 他能看出来,今日韩副将特意将人提出军营当街审问, 是为了给他一个下马威。他若开口求情,恐怕非但无用, 还会让二弟多吃些苦头。   何春桃心想:这人还真是规矩比天大, 只是不知他今日为她出头反倒害了他亲弟弟, 有没有觉得后悔?   “那会儿,你为何要替我出头?”何春桃直接问道。   谢霁庭看着她那双艳丽的桃花眼,他看到她眼中有不解, 有怀疑, 甚至还有警惕, 显然,即便他为她出了头, 她也只会认为他心怀叵测另有意图。   四年前, 他没有调查,便将她发卖出府。当时他在气头之上,认为她既然趁他醉酒蓄意勾引, 那么无论她有没有给青鹞等人下药, 都不重要。   后来, 他仔细问过, 才知是蓝鹊捉弄青鹞等人所致,事发后还将罪责推到了她身上。   他很后悔,当时没有选择相信她,也没有为她分辨过哪怕一句。   今日看到她被人围着质问指责,在场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相信她,她当时的表情既无措又难过。   他突然就想到,四年前,她被冤枉下药时,是不是也像今日这样难过委屈?   四年前,他没有为她分辨过,四年后,无论如何,他都要选择相信她。   她既然相信疯妇没偷酒,那他便也相信她。   但这些话他无法对她说,更没脸向她提及四年前的事,便道:“那位疯妇,看着有些可怜。”   何春桃心下恍然,她就说他前两天跟个闷葫芦似的,怎么今天突然就能说善辩起来?原来是和她一样,可怜疯妇。   恍然之后,她又暗自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说什么是为了她。她可不想欠他半分人情!   “疯妇确实是挺可怜的。不过,今日之后,你二弟恐怕是恨上你了。”何春桃简单提醒了一句,便回了后院。   刚才谢鹏锐受刑时,她没让小安出来,怕吓到他。   见小安正跟谢馨如一起玩九连环,而谢馨如脸上有淡淡的担忧之色,便安慰了句:“放心吧,你二哥没事。只打了三十军棍便抬回去了,韩将军开恩,说是剩下的留着下次再打。”   谢馨如瞬间松了口气,虽然她对这位二哥没什么好感,但他毕竟是她仅剩的两个亲人之一。他犯错受罚是应该的,只要没死就行。   但与二哥不同,大哥是个好人,也是真正关心爱护她的人,她实在不想大哥再去采石场受五天罪,于是厚着脸皮开口求情道:“春桃姐姐,后天我大哥就又要去采石场服杂役了,他身体弱,上次从采石场回来就直接栽倒在了地上,他现在还喝着陈老大夫开的药,您能不能跟韩将军说一声,求他给我大哥换个轻省些的差事?”   何春桃愣了下,她这才知道原来谢霁庭浑身是伤,不光是因为一路流放,还因为去采石场做了几天苦役。   谢馨如见她没说话,便继续求情道:“春桃姐姐,我大哥真的很能干的,连皇上都夸过他好多次。只要能给他分配一份文职差役,他一定能做得特别好!”   何春桃回过神来,她首先想到的不是别的,而是谢霁庭如果去服杂役了,那她店里岂不是缺个跑堂伙计?   见谢馨如一脸哀求,何春桃虽心有不忍,但还是拒绝道:“这差事定都定了,哪有随意更改的道理?我怎么好拿这种事去求韩将军,这不是让人家难做吗?”   谢馨如面露失望,却没再继续哀求。春桃姐姐已经借了银子给他们治病,她实在不该奢求更多。   何春桃见她不再相求,心里也松了口气,她还真怕她会跟她一哭二闹啥的。   这时,一旁小安突然插嘴道:“我去求韩叔叔,韩叔叔最疼我了,只要我去求他,他一定会答应的。”   何春桃脸色一变,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训斥道:“大人的事,你一个小孩子掺和什么?不许去找你韩叔叔说这事儿,听到没?”   “哦。”小安捂着脑门一脸沮丧。   何春桃有些不放心,怕小安还是会背着她去求韩峻,到时韩峻恐怕会以为是她指使小安去求情的,那样反而更糟糕。   想了想,她还是妥协道:“罢了罢了,明日韩将军若是来了,我去求求他便是,但他答不答应就是另一回事了。”   好歹她也花了十两银子给谢霁庭治病,他要是再因为苦役病倒了,那她的银子不就白花了?   “太好了,谢谢春桃姐姐!我脚上的伤也快好了,等后天我大哥去了军营,我可以代替他给您做跑堂伙计!”谢馨如开心道。   何春桃哪儿好意思让她一个还不到十岁的小姑娘帮自己跑堂,便随口道:“到时候再说吧。”实在不行,她再把吴婶请回来。   见一旁小安也高兴得咧开嘴,一副胳膊肘往外拐的傻样,何春桃看着实在来气,干脆又回了前厅。   谁知回前厅后,谢霁庭也向她提起后日要服杂役之事,让她提前找好代替跑堂的伙计。   何春桃见他丝毫没提采石场的事儿,也没有让她帮忙求情的意思,显然是并不想让她知道他是在采石场做苦役。   但,他是没张口让她帮忙求情,里头那两个却是提前帮他划算好了。   何春桃当即冷哼一声,当年他将她发卖出京,如今她却要管他吃管他喝还管他治病,甚至还要帮他免除苦役?活菩萨转世也不过如此了!   谢霁庭见她不满,以为是自己说晚了,便提议道:“若时间太紧找不到合适的人,不妨加些工钱,就从我的工钱里扣。”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就你那点工钱,够干什么使的?”   一个两个的,真是气得她头疼!何春桃干脆回屋睡觉去了。   傍晚,食肆打烊,何春桃正打着算盘呢,突然,她记起一件事来,当即‘哎呀’了一声。   谢霁庭听到声音抬头一看,见她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忙问:“怎么了?”   “疯妇那屋里一地的碎酒坛子,万一不小心踩到就不好了。我得去帮她收拾干净才行。”何春桃说完解下围裙,拿起扫帚便准备往戏院去。   “这么晚了,我陪你一起去吧。”谢霁庭说着拿起簸箕跟了上去。   二人来到戏院,正准备进屋,却见李红杏从屋里走了出来,手里还拿着扫帚和簸箕,簸箕里装的正是碎酒坛子。   何春桃一下子止了步,她怎么也没想到,李红杏会比她抢先一步,两人还恰好在门口撞上了,经过白天那一出,现在多少有些尴尬。   李红杏难得做次好事,却被人当场撞见了,难免有几分尴尬,但还是主动开口道:“屋里我已经打扫干净了,疯妇也已经睡着了。你不用再进去了。”   “那行,那我就先回去了。”   何春桃说完转身准备离开,谁知没走几步,就听见李红杏在后面喊了一声:“喂!”   她回过头,疑惑地看向李红杏,不明白她还有什么话要跟她说。   却见李红杏扭扭捏捏半天,也没说究竟有啥事。   何春桃心下更纳闷了,李红杏平素多爽利的一个人,今儿怎么变得婆婆妈妈起来。   “你到底想说什么?不说我就走了。”何春桃故意道。   “我、我就是想问问,你今晚有没有空?有空的话陪我喝两壶酒,算是、算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李红杏语气极为别扭道。   何春桃听了心里直想笑,她给她赔礼道歉,却要她陪她喝酒,这个李红杏,还是一如既往地嘴硬!   虽然今日李红杏冤枉疯妇一事让她很是恼火,但李红杏能知错就改,还知道来帮疯妇收拾碎酒坛子,可见本性还是不错的。   “赔礼道歉就不必了,不过,你要是缺个人陪你喝酒,我倒是可以奉陪一二。”何春桃于是道。   谢霁庭还没来得及阻拦,就眼睁睁地看着何春桃跟着李红杏一起回了红尘酒馆,还一副不醉不归的架势。   他将扫帚簸箕放回食肆,让馨如帮忙看好小安,自己则匆匆忙忙去了红尘酒馆。   谁知,刚进酒馆,就听见李红杏问何春桃:“咱俩今儿是论杯喝,还是论壶喝?”   “自然是论坛喝了!”何春桃不甘示弱道。   “好!够豪爽!就冲你这喝酒的爽快劲儿,我李红杏今日交你这个朋友了!”李红杏当即抱了两坛酒到桌上,开封后递给何春桃一坛,道:“这可是我珍藏的十年陈酿,刘老头跟我讨了好几次我都没卖给他。今儿个,咱俩就痛痛快快喝一场!”   何春桃没想到她这般大方,连珍藏的十年陈酿都拿出来了,立时心情澎湃道:“好,不醉不归!”   说罢,她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浓郁的酒香瞬间在口腔中迸开,她眼睛微瞪,朝李红杏竖起大拇指:“好酒!”   李红杏见她识货,不禁有些得意,同样抱起酒坛子喝了一大口。   嗯,她李红杏酿的酒,就是好喝!   谢霁庭见两人俱是一脸陶醉,可见这十年陈酿确实浓郁醇厚,但他还是上前劝道:“ 喝酒伤身,掌柜的还是少喝些为好。”   “去去去,我们女人喝酒,有你一个臭男人什么事儿?”李红杏没好气地驱赶道。   何春桃亦是白了他一眼道:“食肆都打烊了,没你啥事儿了,你赶紧回去吧。”   言下之意是让他别在这儿碍事。   谢霁庭默了下,再次开口劝道:“小安还在家等你,你若是回去晚了,谁来哄他睡觉?”   说话的功夫,何春桃又喝了两口酒,脸蛋开始晕红,显然是有些醉了,她不以为意地摆摆手道:“小安很乖的,时辰到了他会自己回屋睡觉的。”   谢霁庭:“……”   看来今日他是拦不住她喝酒了。但让他就此回去,他也不太放心,只好候在一旁照应着。   李红杏见他老实了,这才满意道:“这男人啊,就是得好好调.教调.教,就我前头那男人,以前也爱管我喝酒,后来被我训了几次便老实了,我说一他绝不敢说一个二字。等回头,我好好教教你怎么训夫,定能让你把这探花郎训得服服帖帖。”   何春桃虽有几分醉意,却也没上她的当,立即摆手道:“可别,人家自有娘子调.教,哪儿轮得到我一个外人来训啊?”   李红杏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何春桃还不肯承认和谢霁庭的事,看来两人重逢后确实是清白的。便不再多话,只大口喝酒。   酒过三巡,李红杏才又醉醺醺地开口:“何春桃,你知道我最嫉妒你什么吗?”   何春桃此时亦醉得晕乎乎的,闻言晃了晃脑袋道:“嫉妒我人美心善?”   “不,”李红杏摇了摇手指,说:“我最嫉妒你的其实有三桩事,这第一桩,就是你下酒菜做得比我好吃。在你来雁归镇之前,一直是我给疯妇饭菜吃,可自从你来了之后,她就再也不肯吃我做的下酒菜了!你说这事儿气不气人?我李红杏做的下酒菜再难吃,也不至于连个乞丐婆子都不肯吃吧?”   何春桃听了有些惊讶,她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事儿,难怪李红杏对疯妇总是没个好脸色,她还以为是疯妇总是蹲在酒馆旁边影响李红杏做生意了,原来竟是这个缘故!   却听李红杏嘟囔着问:“你知道我为什么下酒菜做得这么难吃吗?”   “为什么?”何春桃问。   “因为老程还在的时候,从来,从来不舍得让我一次厨,也不舍得让我这手指沾一下阳春水!”李红杏得意地伸出十指在她眼前晃了晃。   老程就是李红杏前头的男人,看样子,确实是个好男人,可惜了,好男人却就这么死在了沙场上。她的赵大原也是个好男人,却也……   何春桃一想到赵大原心里就难受,当即提起酒坛子猛灌了一口,问:“那第二桩事呢?”   “这第二桩事便是,你男人虽然尸骨无存,却还有一线存活的希望,你心里也能有个盼头。不像我,活着连个盼头都没有,除了寻欢作乐,你说,我还能做些什么?”李红杏面色由得意转为哀戚。   何春桃听得心有戚戚,原来李红杏放荡形骸的背后,暗藏着对她男人的一片深情。所谓的寻欢作乐,也不过是苦中作乐罢了。   “这件事你实在不必嫉妒我,该我羡慕你才是。虽然我嘴上说着赵大原一定会活着回来,但我心里清楚,那一战那般惨烈,他几乎不可能还活着。他之所以尸骨无存,多半是尸体被哪头野狼给叼去了。相比起来,你男人至少还得了个全尸,好好的躺在棺材里。可我男人,却……”何春桃说着说着,忍不住捂着脸恸哭起来。   候在一旁的谢霁庭见状有些无措,他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恸哭,从前她虽怕疼,但磕碰到了也只是掉两滴眼泪,从未像现在这样,呜呜哭个不停。   李红杏见何春桃恸哭,便安慰道:“哭什么?你至少还给赵大原生了个儿子,不像我,连个种都没给我家那死鬼留。这就是我嫉妒你的第三桩事儿,也是我最最嫉妒你的一桩事儿!”   何春桃一听这话,顿时悲从中来,嚎啕大哭起来!   谢霁庭听她哭声震天,心里一时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原来,她对赵大原竟已情深至此!   李红杏亦没多想,只当是何春桃对赵大原用情至深才会哭得这般伤心。   不过,看何春桃哭得这般悲痛,她也忍不住红了眼,却硬生生地把眼泪憋了回去,她才不要为那死鬼流一滴眼泪!   何春桃却是边哭边懊悔,懊悔自己没能给赵大原留个种,偏偏这事儿再懊悔也没用,她只能抹了把眼泪,抱起酒坛子,一口气把剩下的酒全喝了。   全都喝完后,她犹嫌不够,嚷嚷道:“好酒!再来一坛!”   “去去去,你当老娘这十年陈酿是烂大街的货么,还再来一坛?”李红杏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今儿就喝到这儿了,瞧你醉的那样儿,再喝下去,明儿桃原食肆就不用开门了。”   “我没醉,我还可以再喝两坛!拿酒来,快拿酒来……”何春桃直拍桌子叫嚣道。   “啧,好好一个大美人儿,醉了酒竟跟那些个酒鬼一个德行。”李红杏嫌弃地说完,又看向谢霁庭道:“赶紧把你家掌柜扶回去吧,再待下去,我这酒馆怕都要被她给拆了。”   谢霁庭从未见过春桃醉酒的样子,更不知她醉酒后会像这般耍酒疯,他走上前,轻声道:“掌柜的,我送你回去吧。”   “要回你自个儿回,我还没喝够呢,喝,接着喝,不醉不归……”何春桃手舞足蹈道。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强行搀起她,在搀起她的那一瞬,他身体僵了下,一般酒鬼喝醉后是烂醉如泥,她却是,香温玉软……   “啪”的一巴掌扇到他脸上,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她是过于兴奋无意间扇到他的,他只好捉住她胡乱挥舞的手,一路将她搀回了食肆。   两人离开后,李红杏提着酒坛子,摇摇晃晃地回后院去了。   这漫漫长夜,寂寥无依,唯有美酒相伴,方能熬过这无眠深夜……   这厢,谢霁庭将春桃扶回屋,许是因着醉得狠了,这会儿她非但不再耍酒疯,反而沾床就睡,睡得极为安宁,冶丽的面庞因着染了两团酡红,竟平添了几分娇憨之气,就像是,六年前他初见她时的模样……   他抬手,帮她盖好被子,正准备转身离开,手却被人从身后抓住了,紧接着,身后传来她依恋的声音:“别走!”   他心下震惊,缓缓回过头,却见她仍闭着眼睛,刚才那句‘别走’,显然只是她的梦呓。   只不知,她是梦到了什么?   谢霁庭正犹豫着要不要掰开她的手,就听见她呓语道:“大原,别走,别离开我……”   他一下子滞在原地,整个人如置冰窟一般,连骨头都冻得发疼。   良久后,他才回过神来,忍不住自嘲一笑。他早该猜到的,她既然能千里迢迢来这边关寻夫,便是爱极了那赵大原。她在梦里依恋的,除了赵大原,还能有谁?   她对赵大原的感情,怕是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   见她眼角滑着泪,他抬手,用指腹拭去她眼角的泪,轻声安抚道:“好,我不走,我就在这儿陪你。”   她果然渐渐安定下来,不再呓语,也不再流泪,紧抓着他的手也渐渐松了开来。   谢霁庭松了口气,正要将手抽开,却见她猛地抬手一扇,他没来得及躲闪,又被她扇了一巴掌。巧的是,这次又是扇的左脸。   “你个没良心的死鬼,你还知道回来看我啊,一走就是三四年,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你?知不知道娘临死前有多想再看你一眼?知不知道小安有多想看看他爹长什么模样?这次回来就不许再走了,你要是再敢抛下我们娘俩,我跟你没完……”   谢霁庭见她闭着眼睛一通骂,一时哭笑不得,却又不得不出言安抚:“好,我保证,再也不走了,也绝不会再抛下你们母子。”   她嘴角微翘,似是对这个回复很是满意,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跨年快乐,新的一年万事如意心想事成! 第30章 第三十章   谢霁庭见她这回是真的睡得安宁了, 这才帮她掖了被角,起身悄步离开。   谁知,刚走到门口,就见门口蹲着一大一小, 不是别人, 正是馨如和小安。看两人的样子, 也不知是在门口听了多久的墙角。   “那个, 小安还是想挨着他娘睡,我就带他过来看看。”谢馨如一边解释, 一边捏了捏小安的手。   小安当即乖巧地点了点头附和:“不挨着娘亲睡觉,我都睡不着呢!”   谢霁庭哪怕明知他们在撒谎, 也不好当场拆穿他们, 只摸了摸小安的头道:“你娘喝醉了, 今晚怕是照顾不了你,你就挨着你小姨睡,可以吗?”   “没关系, 我是小男子汉, 我可以照顾我娘!”小安挺起胸脯道。   谢霁庭没想到他小小年纪, 就已经学会要照顾娘亲了,只好道:“你娘现在最需要的是好好休息, 你不打扰她, 便是对她最好的照顾了。”   “那好吧。”小安妥协地耷拉下脑袋。   “那我带小安回房睡觉了,大哥你也早些回去。”谢馨如说完便牵着小安的手转身离开。   她刚才编的谎话肯定骗不过大哥,他肯定猜到她带着小安听墙角了, 不快些走, 难道等着挨训吗?   谁知, 没走几步, 小安突然挣开她的手,跑回大哥跟前,双手作揖行了一礼,一本正经地道歉道:“谢叔叔,刚才我娘把您错认成了我爹,才不小心打了您,我代她向您道歉!”   谢馨如心道完了,这不是明摆着告诉大哥他们听墙角了吗?小安这孩子,是不知道大哥平素看起来温和,可一旦认真训起人来有多严厉!   谢霁庭对小安此举很是惊异,他蹲下来,平视他的眼睛,问:“你知道代你娘道歉,那你自己做的错事呢?”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才稚声道:“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和小姨一起听墙角,我以后再也不会这么做了。”   谢馨如听到这儿,认命地走上前去,准备挡在小安身前挨训,谁知,大哥却摸了摸小安的头,温声道:“知错就改便好,小安真乖!”   谢馨如惊讶地瞪大眼睛,这就完了?大哥这是转性儿了?搁以前,她和二哥若是犯了错,大哥必会好好训斥他们一通,比夫子还严厉。今日怎么……   “馨如,你带小安回屋睡觉吧。”谢霁庭站起身来,警示地看了她一眼。   谢馨如心下一突,看来不是大哥转性儿了,而是他区别对待,对她和二哥就那般严厉,对小安却这般温柔。   难道因为小安是外人才会如此?也不对啊,大哥对不相干的外人一向疏离,他若是把小安当外人,刚才根本就不会多那几句嘴。   谢馨如想不明白,正准备带小安回屋睡觉,却被大哥唤住,她心道不好,难道今日这顿训斥终究还是逃不过么?   谁知,回过身后,却听大哥嘱咐道:“掌柜的喝醉了,你夜里记得警醒些,有什么事也好及时照应。”   谢馨如顿时恍然大悟,原来大哥这是对春桃姐有情啊,难怪会对小安这么温柔,还叮嘱她照顾春桃姐。   那当年又是怎么回事?   她还记得那时,她抱着春雨在湖心苑等消息,却只等来了春桃姐犯了大错被发卖出府的消息,她人微言轻什么也做不了,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见到春桃姐了,没想到时隔四年,却在这边关重逢了。   谢馨如将疑惑压在心底,点头应道:“知道了,我会照顾好春桃姐和小安的,天色不早了,大哥你快回去吧。”   谢霁庭这才离开食肆,临走前,将前前后后的门窗都检查了一遍,才放心离开。   翌日,何春桃醒来时头疼欲裂,看来昨晚酒确实喝多了些。她还记得李红杏嫉妒她的那三桩事,后面发生了什么事却是不记得了,连自己是怎么回的食肆都忘了。   这时,馨如端进来一碗甜汤给她醒酒,她喝完才知竟是谢霁庭煮的。她不免有些讶异,他什么时候学会煮醒酒汤了?味道竟还不赖!   待头疼好些了,何春桃去到前厅,看到谢霁庭时不禁吓了一跳,只见他半张脸肿得高高的像个馒头,另半张脸却依旧俊美,乍一看去,别提多滑稽了。   “哟,这是招惹哪路大神了伤成这样?”何春桃好笑道。   谢霁庭见她当真一点都不记得了,便道:“昨晚回家的路上不小心摔了一跤。”   “原来是得罪嫘祖娘娘了,看来嫘祖娘娘也看你这张脸不顺眼,才不摔别的地方专摔脸!”何春桃讽刺道。   谢霁庭没有反驳,只道:“兴许吧。”   又来了,何春桃心下不爽,昨天当着众人的面不是还能言善辩的吗?今儿怎么又变成了这副面人儿模样?她再怎么嘲讽再怎么夹枪带棒,到了他那儿,却都像石沉大海一般,没个声响。   没意思!何春桃扭身回了厨房。   没过一会儿,焦屠户送肉过来了,跟他一起过来的,还有‘豆腐西施’韩诚,外号‘韩胖子’。   何春桃虽然不理解大家管这又黑又胖的韩诚叫‘豆腐西施’是什么恶趣味,但也不妨碍她跟着这么叫。   “今儿是刮的什么风,把咱们豆腐西施都给吹来了?”何春桃笑着问。   “这不昨儿冤枉了何掌柜,今儿特意送一板豆腐过来,算是给您赔罪了!”韩诚笑呵呵道。   街里街坊的,一板豆腐也不值几个钱,何春桃便没跟他客气,笑道:“行,那我就笑纳了。”   一旁焦屠户把肉放好后,见何春桃今日脸蛋粉红,似是搽了胭脂似的,忍不住夸赞道:“何掌柜今儿咋又变漂亮了,这脸蛋,粉嫩粉嫩的,简直是……那个词叫啥来着,哦对,人比花娇,比花还娇嫩哩!”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没说话,只从韩诚手里接过豆腐放好,却见焦屠户继续挤眉弄眼道:“何掌柜今儿气色这么好,昨晚没少受滋润吧?这女人啊,就是得多滋润滋润才行。”   何春桃一听就变了脸,这个焦屠户,平素里说几句荤话她不跟他计较便罢了,今儿竟然蹬鼻子上脸了!   何春桃正要发作,却听见一旁谢霁庭抢先出声道:“论起娇嫩,谁能比得过焦焦你呢?看你生得蛾眉皓齿,花嫣柳媚,当真是天生丽质。这世间万紫千红,怕是都比不过焦焦你半分娇美!”   焦屠户愣了下,才意识到谢霁庭是在讽刺调戏他,他当即拧起毛毛虫般的粗黑眉毛,怒吼道:“你个小白脸在胡说些什么?”   他抡起拳头便要把这小白脸那半边俊俏的右脸也砸成馒头形。   谢霁庭眼看着那拳头朝自己挥过来,却不躲不闪不慌不忙道:“焦焦这手可真细嫩,让人摸都不舍得摸一下。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说的便是焦焦你了。”   于是,焦屠户的大拳头在挥到离谢霁庭的脸不足一寸之处时硬生生地凝滞住了,他看了眼自己的拳头,皮肤粗糙指节粗大,手背上还有一片粗黑的汗毛,这和那小白脸嘴里的柔荑凝脂到底有他娘的什么关系?   这小白脸到底是怎么对着他这粗黑的大拳头说出这番话来的?   焦屠户一时间颇有些怀疑人生。   想到有些人好男风的异癖,焦屠户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狠狠瞪了眼那小白脸,却到底没说什么,只重重地哼了一声,扭头走了。   身后却又传来那小白脸不紧不慢不高不低的声音:“焦焦今日气色这么好,昨晚一定没少受滋润吧?这男人啊,就是得多滋润滋润才行。”   焦屠户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他后背一阵恶寒,连忙加快脚步,逃也似的离开了食肆。   厨房里,何春桃和韩胖子俱都呆滞在原地,目光僵滞地看着谢霁庭,谢霁庭却恍若未觉,只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地拂了拂袖子上的灰尘。   厨房门口,围观了全程的李红杏则是目光惊异不由自主地鼓了鼓掌。   掌声传进厨房,何春桃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却见韩胖子也似大梦初醒般合上微张的嘴,黑胖的脸上满是虚汗,他惊恐地看了眼谢霁庭,然后一个弹跳像兔子一样蹦出了厨房,飞一般地溜走了。   何春桃再次震惊了,她还从未见过如此灵活的胖子!   韩胖子走后,她将视线收回,惊愕地看向谢霁庭,若非他还有半张脸跟原来一样俊美,她简直要怀疑他是被什么人给冒名顶替了。   她实在不明白,他是怎么做到顶着这半张馒头脸,对着身高八尺有余、体形彪悍魁梧的焦屠户说出刚才那些话来的?   他是真不怕挨揍啊!   “你确定,你昨晚没摔坏脑子?”何春桃艰难地开口问道。   “有劳掌柜的关心,我只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谢霁庭淡声解释。   何春桃闻言愣了下,原来他刚才闹这么一出,竟是为了给她出头?   可他刚才说那些话时一本正经的表情,实在无法不让人怀疑他说那些话是发自真心的。   门口,李红杏再次拍了拍手:“好一个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以后再碰到哪个不长眼的敢调戏老娘,老娘也用这个法子治治他们。”   何春桃这才看到李红杏,忙问:“你怎么过来了?”   “之前你不是提议过,让我放一些酒在你这儿寄售吗?我琢磨着确实可行,本来想叫你这伙计过去帮我搬些酒过来,谁知刚好看了场好戏,精彩,实在是精彩!你这探花郎伙计,非同常人啊!”李红杏啧声道。   何春桃有些讶异,她许久之前确实提议过让李红杏放些酒在食肆寄售,同样的,自己也做些下酒菜放在酒馆寄售,两家合作共赢,但当时李红杏非但没有同意,还把她骂了一顿赶了出来。   今儿李红杏怎么突然改口同意了?是昨晚一起喝酒有了交情,还是红尘酒馆支撑不下去了?   不管是哪种原因,李红杏今日主动送酒过来,便算是低了头了。她也不用再跟她继续杠下去了。   “行,那我回头做些耐放的下酒菜送到你那儿。小谢,你去帮李掌柜搬些酒过来!”何春桃吩咐谢霁庭。   谢霁庭听命而去,何春桃看着他单薄的背影,心里一时有些打鼓。李红杏说得没错,她这伙计,确实有些非同常人。   她原以为他是个脸皮薄的,今日才知,他竟也有这般豁得出去的时候!   虽说他今日是为了她出头,但一想到他那会儿顶着半边馒头脸对着焦屠户喊‘焦焦’的场景,她就一阵恶寒,她连忙摇了摇头,将那些画面甩到脑后。   中午,韩峻照旧骑马来到雁归镇,准备到桃原食肆用膳,途径肉铺和豆腐铺时,意外听到豆腐西施韩胖子捏着嗓子喊焦屠户‘焦焦’,他心下诧异,便放缓速度,多听了一耳朵。   焦屠户已经听韩胖子喊了一上午了,当即忍无可忍把砍骨刀剁进案板里,怒吼道:“韩胖子,你再喊一句试试?”   韩胖子不以为意,继续怪声道:“焦焦,你今日气色真好啊,万紫千红,都比不过焦焦你半分娇美呢!”   焦屠户一张国字脸顿时憋得通红,看到韩副将打门前经过,便闷声反击道:“都是姓韩,人韩副将就叫韩峻,长得也俊,你呢,名字叫韩诚,长得也寒碜。”   “那是,不像焦焦你,天生丽质花嫣柳媚呢!”韩胖子贱兮兮道。   焦屠户本就憋得通红的脸一时涨成紫红色,气得他从案板上抽出砍骨刀疯狂地剁起骨头来!   韩峻听完这场对话心下不免惊奇,别人不清楚,他却知道,这焦屠户来边关之前,其实是个刽子手,手下不知铡了多少亡魂!能让他这般吃瘪,想是别有内情。   韩峻于是让郑方去打听一二,看看究竟发生了何事。   到了食肆,看到谢霁庭那半张馒头脸,他先是一愣,得知谢霁庭是昨晚回家路上摔的,他心里虽不相信,却没多问,只照常用了些饭菜。   吃到一半时,郑方打听完回来,却没有直接说,而是先看了谢霁庭一眼,似是有些顾忌。   韩峻只当是郑方有些话不好当着谢霁庭的面说,便打发了谢霁庭回后厨。   紧接着,郑方凑到他耳边,绘声绘色地把上午发生在桃原食肆厨房的事讲述了一遍。   韩峻越听越震惊,一个京城来的养尊处优的贵公子,怎么可能会说出那些话来?   难道他真的误会他了?他之前说不敢对何春桃有任何妄想,其实是真的,因为,他其实好男风,喜欢焦屠户那种健壮魁梧形的?   韩峻一时起了满身鸡皮疙瘩,桌上的饭菜再美味,他也没有胃口继续吃了。   这时,何春桃来到前厅,见韩峻放了筷子,犹豫了下,还是走上前,厚着脸皮开口道:“韩将军,是这样的,我店里的伙计,小谢,明儿就得去采石场服苦役了,但是他这身板吧,太柔弱了些,怕是根本熬不下来。他要是倒下了,我这店里少个伙计是小事,我借他的银子也得打水漂。您看看,能不能帮忙给他分配个文职差役啥的?”   韩峻刚听完谢霁庭上午的惊人事迹,何春桃就过来帮谢霁庭求情,听到她说谢霁庭身板柔弱,他忍不住想,这谢霁庭身板柔弱还敢公然调戏体形魁梧的屠户刽子手,他现在还活着,实属命大。   何春桃见韩峻没说话,恰好谢霁庭也来了前厅,便朝他招了招手道:“小谢,快过来,好好跟韩将军求求情,让韩将军帮忙给你重新分配个轻松些的差役。”   谢霁庭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帮他求情,但还是听命地走上前。   韩峻一看到谢霁庭走近,便浑身不舒服,论魁梧健壮,他可不比焦屠户差多少,他当即道:“嫂子既张了口,那便让他到仓库做攒典吧。军营近来准备仔细清查一番,仓库也要重新清查一遍,正好缺人手,可以每天早上去服半日差役,中午再赶回来,便不耽误跑堂了。”   何春桃听了心下一喜,这样一来她就不用重新招伙计了,当即感谢道:“多谢韩将军通融,我正愁上哪儿招个临时伙计呢。”   说完又看向站在一步之外的谢霁庭道:“小谢,还不快过来谢谢韩将军?”   韩峻眼看谢霁庭要上前一步到他跟前来,当即站起身来,说:“嫂子,我还有事,就先走了。”说完他转身就走,不给谢霁庭丝毫靠近的机会。   可怜郑方一口饭都没吃上,赶紧抓了大鸡腿匆匆跟了上去。   何春桃见韩峻举止反常,好似谢霁庭是什么洪水猛兽,心下觉得奇怪,便让谢霁庭收拾桌子,自己则出去打听打听。   谢霁庭收拾完桌上的碗碟,正擦桌子呢,就见掌柜的回来了,脸色还极其怪异,若是把她脸上的情绪比作颜色,那她此刻,无疑是打翻了大染缸。   “发生何事了?”谢霁庭问。   何春桃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她刚才出去打听了一圈,才知谢霁庭如今在镇上是彻底名声大噪了。   什么出卖色相卖身救妹、大义灭亲心肠狠辣都是轻的,竟还有说他好男风喜欢魁梧汉子的,而且话传得极为难听,简直是不堪入耳!   “你可知,你现在在外面是什么风评?”何春桃咬了咬唇问。   谢霁庭看她这副难以启齿的样子,再联想到刚才韩峻的反应,不难猜出自己在外面是何风评。   但,他上午既然说了那些话,便早已预料到了会有什么后果。   “清者自清。”他淡声说完,继续低头擦桌子。   好一个清者自清!既然他自己都无所谓,那她就更不必管了。他声名越狼藉,她越解恨才对。   不过,看到他那半边馒头脸,何春桃多少有些心虚,她刚才出去打听,才从李红杏嘴里得知,昨晚她醉酒后扇了他一巴掌。所以他脸上那伤,不是螺祖娘娘看他不顺眼,而是她的杰作。   何春桃于是回了后院,陪小安玩耍了一会儿,谁知又从小安口中得知,昨晚谢霁庭送她回屋后,她把他误当成赵大原又扇了他一巴掌。   这加起来扇了两巴掌,她手劲儿又大,难怪他左脸肿成那样。   不过,既然他自己没提,她自然也假作无事发生。   许是昨晚醉得狠了,这会儿精神有些不济,便回屋睡了个午觉。   待睡完午觉起来,再见到谢霁庭时,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花了眼,谁知揉完再看,才发现自己没有看错,他现在不止是左脸肿得像馒头,右脸竟也红肿起来。   何春桃一时陷入自我怀疑,问一旁的小安:“你娘我、中午没喝酒吧?”   小安吃吃一笑道:“娘,您没喝酒,也没有打谢叔叔。谢叔叔右脸上的伤是被甄婶婶贾伯伯打架误伤的。”   何春桃瞬间松了口气,她就说她不至于记忆错乱到这个地步,连中午喝没喝酒都不记得了。   细问之下,才知米铺的贾老板和醋铺的甄老板今天下午又打了一架,而打架的原因竟只是因为一颗石榴。   事情的起源是这样的,甄老板后院种着一棵老石榴树,这棵石榴树长得极为茂盛,以至于有一半树丫伸到了贾老板的院里。   这棵石榴树有些年头了,砍掉着实可惜。两人便约定,以院墙为界线,哪边结的果子就归哪家。   偏偏今日午后,突然刮了一阵狂风,把甄老板这边的一颗石榴刮到了贾老板的院子里。   甄老板找贾老板要回石榴,贾老板却说,既然掉到了他院子里,便归他了。再说了,谁能证明那颗石榴是长在她那边的?   两人大吵一通,谁也说服不了谁,便想到了昨日破了偷酒案并且大义灭亲的谢霁庭,于是把他找过来帮忙评理。   谢霁庭过去之前,全然不知道两人竟是因为一颗石榴而争论不休,更不明白一颗石榴有什么值得争的。   于是,本着公平公正和气生财的原则,谢霁庭提议将石榴一分为二,两人一人一半。   两人自是不愿,当场又吵了一通,别说一分为二了,就是让一粒石榴籽儿都绝无可能。   谢霁庭听完两人的争论,想了想,只好让甄老板拿出那颗石榴是长在她院里的证据,不然这颗石榴就只能归贾老板了。   石榴都掉下来了,甄老板如何拿得出证据,当即怀疑谢霁庭和贾老板两人是串通好了的,大骂他二人沆瀣一气一丘之貉。   贾老板不甘被骂,当即骂了回去。   两人这一对骂,越骂越上火,骂到最后竟直接动起手来了。   谢霁庭调解不成,反倒让两人打起来了,不得不上前劝架,这才被误伤了右脸。   何春桃听完,看了眼谢霁庭右脸上的伤,啧,比她打他那两巴掌还重些,便道:“甄贾两位老板隔三差五便要吵上一架,大家都见怪不怪了,连老厢长都懒得管他们的闲事,你倒好,巴巴地跑过去多管闲事,活该被打!”   谢霁庭有些失神,他还是想不明白,一颗石榴而已,何至于大打出手?   听到她骂他活该,他没有反驳,只道:“他们请我过去评理,我不好拒绝。只可惜,还是没能帮他们解决问题。”   小安坐在小板凳上,小手托着下巴,很是发愁道:“不知道那颗石榴到底归贾伯伯还是甄婶婶?给贾伯伯甄婶婶不开心,给甄婶婶贾伯伯又不高兴,唉,太难了!”   何春桃见他们俩俱是一脸苦恼,忍不住嗤笑道:“瞧你们俩这点出息,不就是一颗石榴吗?看我的!”   作者有话说:   元旦快乐,大吉大利!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何春桃走出食肆, 见贾老板和甄老板分别坐在自家铺子门前,脸上还都挂了彩,而那颗石榴就摆在两个铺子中间。   两人恶狠狠地盯着彼此,像是随时准备扑过去狠咬对方一口。   一旁两家杂货铺的老板老周正苦口婆心地劝解他们:“你们俩这是何必呢?就为了一颗石榴打成这样, 让街坊邻居们看笑话不说, 光是药钱就够买一筐石榴了, 多不值当?”   两人却丝毫不肯理会他, 只紧紧地盯着对方以及那颗石榴,似是生怕对方把那颗石榴抢走。   老周一片好心被无视, 气得将手里的两个核桃捏得直响。   何春桃于是走上前,笑着打了声招呼:“周叔, 有些日子没见着您了, 您啥时候进货回来的?”   老周回头看到她, 这才露出几分笑意:“刚回没多久,这不,正好撞见他们两个打架, 你是没看见, 拉都拉不开, 劝也劝不动。小何你说说,就为了一颗石榴, 至于吗?”   “至于, 当然至于!这可不是一颗普通的石榴,这是一颗关乎尊严关乎面子关乎输赢的石榴!”何春桃语气夸张道。   老周一愣,这小何, 咋不按常理出牌呢?他们俩本来就为了这颗石榴打得不可开交, 她还这么说, 是嫌还不够乱的吗?   一旁甄老板和贾老板闻言俱是朝何春桃投过来赞同又感动的眼神, 显然,她这话,是说到他们心坎里了。   何春桃却话音一转道:“不过,这颗石榴再珍贵再重要,也不是你们能随意打我店里伙计的理由。他好心来帮你们评理,你们却把他打成那样,让他还怎么见人,还怎么跑堂?”   何春桃说着指了指身后跟上来的谢霁庭,又道:“你们把他的脸伤成这样,是不是该赔些药钱?”   甄老板贾老板这才明白她是来要他们赔钱的,两人看了眼谢霁庭红肿的脸,确实伤得有些狠。   “误伤他是我们不对,你说个数,我赔就是了。”贾老板很是干脆道。   “不错,一点药钱,我还是出得起的。”甄老板也爽快道。   “既然两位老板这么爽快,那我就不客气了。”何春桃说着停顿了下。   就在两人以为她要狮子大张口时,却听见她继续道:“石榴是个好东西,既能止血又能治病,你们就把这颗石榴赔给他吧。”   此话一出,不止甄老板贾老板,围观的老周李红杏等人俱都愣了愣。   谢霁庭却并不意外,在她说出要他们赔偿药钱的时候,他便猜到了她的想法。   小安则先是不解,随即眨了眨眼,佩服地看向娘亲,娘亲可真厉害,竟然能想出这种好法子!   何春桃见甄贾二人面露犹豫,心知有戏,便接着劝道:“既然您二位决不出这颗石榴归谁,不如就当做药钱赔给我这伙计好了。这样谁也不吃亏,如何?”   甄贾二人对视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点头同意了。反正只要这颗石榴不给对方,给谁都行。   何春桃见他们点头,瞬间松了口气,得意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后,走到甄贾二人中间,正要弯腰捡起地上那颗石榴,就听见围观人群里不知谁说了一句:“不对啊,那这石榴到底算是甄老板赔的药钱呢,还是贾老板赔的药钱呢?”   何春桃心道不好,果然甄贾二人立时又吵了起来。   “当然算是我赔的,这石榴可是长在我院里的。”甄老板抢先道。   “我呸,你有什么证据证明是长在你那边的?石榴掉到了我院子里,那就是我的。”贾老板不甘落后道。   “姓贾的,你要不要脸?连老娘一颗石榴你都要抢,你是穷疯了还是犯了失心疯?你要是穷疯了就跟老娘说,老娘不介意施舍你几个铜板。你要是得了失心疯,就去医馆看病去,别在这儿跟老娘胡搅蛮缠!”甄老板站起来叉腰大骂。   “嘿你个臭婆娘,你说谁疯呢?我看你才是得了羊癫疯,整天在这儿发癫!当年要不是你在请神上身时突然发癫放了两个臭屁被人识破,老子一介知名巫公,也不至于沦落到今天这个地步!”贾老板怒声指责道。   “你个死老头还好意思怪我?老娘当年为什么会突然放屁,还不是吃了你买的炒豆子。要怪就怪你自己蠢,你要是把那两个屁认下,让老娘接着把戏演下去,咱们俩也不至于被人一路追杀,躲到这雁归镇来!老娘当年巫婆的盛名,可不比你差!”甄老板气呼呼道。   围观众人一时目瞪口呆,这两人还真是吵架吵上头了,竟把自己的老底都给露了。   闹了半天,他们俩原先竟然一个是巫公,一个是巫婆,因为合伙行骗时放了两个臭屁被人识破,才躲到这雁归镇来避祸。难怪三天两头吵架,原来是有旧怨啊。   既然是被人追杀才躲到雁归镇避祸,那么想必是改名换姓了。这甄贾二姓定然是假的了。   “哎,甄老板,恁是真会请神上身还是假的?要是真的话,能不能让俺见见俺姥姥,俺姥姥死的时候,俺连她最后一面也没见着,要是能再见着她一面,听她说两句话,俺就死而无憾嘞。”   “你是不是傻?没听到贾老板说甄老板请神上身时放了两个臭屁吗?那还能是真的吗?”   ……   甄老板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的老底露了不说,连当年放臭屁的糗事也众人皆知了,一时恼羞成怒,张牙舞爪地冲贾老板冲了过去。   “死老头,老娘今天跟你拼了!”   何春桃眼见着两个人扭打到一起,一时也顾不上什么石榴不石榴的了,连忙上前劝架,想要将人拉开。   偏偏这俩人一打起来就跟打红了眼似的不管不顾,你一拳我一爪不带停的,何春桃正想将甄老板拉开,就见贾老板一拳头朝她挥了过来,她来不及躲闪,连忙闭上眼睛侧过头去。   谁知,那一拳却没落下来,她睁眼一看,竟是谢霁庭挡在了她身前,而那一拳,也落在了他的脸上。   何春桃微微愣神,却见谢霁庭先是一把将她拉到一边,接着和众人一起,将甄老板和贾老板两人强行分了开来。   甄贾二人本就脸上挂了彩,这下更是鼻青脸肿连个完整模样都看不出来了,眼睛也都眯成了一条缝。   然而,即使是这样,两人仍旧眯着眼睛盯着地上那颗石榴,显然,即便事情闹到了这个地步,两人也不愿意放弃那颗石榴。   何春桃正发愁今日这事该怎么收场时,就见谢霁庭朝那颗石榴走了过去,然后,一抬脚,将那颗石榴踩了个稀碎。   一时间,场间一片寂静,所有人都向他投去惊诧的目光。   只听他清冽的嗓音在场间响起:“甄老板,贾老板,抱歉,我刚才一不小心踩碎了你们的石榴,不过,我愿意按市价作赔。”   说完,他从袖中掏出两枚铜钱,分别递给了甄贾二位老板。   众人这才明白他踩碎石榴的用意,他踩碎了石榴,甄贾两位老板便都成了他的债主,这样一来,即便甄贾老板都坚称那颗石榴是自己的,他也只需要分别赔偿他们一颗石榴的钱,也就是一文钱,事情便彻底解决了。   毕竟,甄贾老板再怎么看对方不顺眼,也管不着谢霁庭赔对方多少钱。   果然,甄贾老板接过铜钱后虽有些不满,却什么也没说,显然是偃旗息鼓不打算再吵了。   于是,众人惊诧的目光便都转为了钦佩。   何春桃惊异地看了眼谢霁庭,原以为今日之事无法收场,没想到竟然被他用两文钱就给解决了。   小安则是星星眼地看着谢叔叔,心想:谢叔叔可真厉害!这下甄婶婶和贾伯伯就都不会不开心了。   一旁老周走过去拍了拍谢霁庭的肩膀,赞赏道:“你这后生很是不错,脑瓜子够机灵,有没有兴趣到我店里当伙计?那边的周到杂货铺和周全杂货铺都是我开的,你想到哪间杂货铺当伙计都行。”   何春桃听了眼睛微瞪,这个老周,怎么还公然挖她的墙脚?   “承蒙周老板厚爱,不过在下已经在桃原食肆当伙计了,暂时没有另谋差事的打算。”谢霁庭直接拒绝道。   哼,算他识趣!何春桃心道。   老周被拒绝却也没有生气,只笑呵呵道:“还是小何有福气,竟然招到了你这么好的伙计。”   说着扭头看向何春桃,笑道:“小何啊,你回去炒几个好菜,我待会儿过去喝两杯。我这一路赶回来,还没吃午饭呢。”   “行,我这就回去备菜。”何春桃一口答应下来,虽然现在还是下午,但老周是熟客,她总不能让他饿着肚子。   闹剧收场,众人各回各家,老周到两家杂货铺分别看了账册,见生意愈发惨淡,不免叹了口气。   当初他特意在镇上开了两家杂货铺,两家杂货铺还是正对门,就是为了独揽镇上卖杂货的生意。怎么时间一长,生意非但不见好,反倒愈发惨淡了?   老周于是放下账册,郁闷地来到旁边的桃原食肆,一进食肆,才发现食肆与从前大不相同,看着更宽敞了,桌椅摆放位置也不太一样,重要的是,无论是桌椅还是地面,都比从前干净许多。   不用说,这些定是小何新招的这个伙计的功劳。   谢霁庭见老周进来,连忙招呼了他坐下,正要取菜单过来,老周却摆摆手道:“不用拿菜单了,小何知道我喜欢吃什么菜。”   谢霁庭只好放下菜单,问:“不知周老板想喝什么酒?鄙店现在有红尘酒馆的女儿红寄售。”   老周听了既惊讶又欣慰:“小何这是跟小李合作了?合作好啊,合作才能共赢。那就来一壶女儿红吧。”   谢霁庭于是取了一壶女儿红过来,帮他斟了一杯酒。   老周见他斟酒的姿势很是优雅,心下微有疑惑,朝他招了招手道:“小谢是吧,你也坐下,陪我喝两杯。”   “周老板见谅,店里有规矩,伙计不能陪客人喝酒。”谢霁庭婉拒道。   老周见他不肯坐,当即朝里面喊了一声:“小何啊,出来一下!”   何春桃听到声音,忙端着一盘炒好的菜出来,却见老周指着谢霁庭道:“我想请小谢喝两杯酒,但你这个掌柜不发话,他是坚决不肯坐啊。”   何春桃虽不明白老周无缘无故为何要请谢霁庭喝酒,但还是吩咐道:“周叔既然请你喝酒,你就坐下陪他喝两杯,不过不能喝多了,别耽误了晚上跑堂。”说完便放下菜转身回后厨忙去了。   掌柜的既然发了话,谢霁庭只好坐到了老周对面,见他提起酒壶要给他倒酒,他连忙接过酒壶自己倒了一杯,然后主动敬了他一杯酒。   然而,酒一入口,谢霁庭便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好似曾经喝过似的,他连忙又喝了一口,这才确认了,这酒,竟是宫中贡酒之一,出自宿州吕家。难怪他先前闻着酒香总觉得有些熟悉!   李掌柜怎么会酿吕家秘制的女儿红?他没记错的话,吕家的女儿红,只供宫里,禁止在民间售卖。   李掌柜和吕家有何关联?吕家知道自家的贡酒秘方被李掌柜得去了,还卖得满大街都是吗?   老周见谢霁庭神色异样,便道:“小谢是第一次喝这酒吧?小李酿的女儿红,味道比别的酒要香醇许多。连我这个不爱喝酒的,也能喝上两杯。”   谢霁庭垂下眼帘,藏下心中惊疑,只道:“确实香醇。”   “喜欢就多喝两杯,今儿周叔请客,想喝多少喝多少。”老周说完,又好奇地问:“小谢啊,你刚才是怎么想到踩碎石榴的法子的?虽然简单粗暴,但是有奇效啊,厉害,实在是厉害!”   “周老板谬赞了,我只是受掌柜的启发,才想到了这么个法子,算不得什么。”谢霁庭如实道。   他之前调解时只想着怎么分配石榴,后来受掌柜的启发,才知甄老板和贾老板根本不在意自己能不能得到石榴,反而在意的是不能让对方得到石榴。   老周呵呵一笑:“年轻人何必谦虚呢?正好,你周叔我有一桩难事不知道怎么解决,你脑瓜子聪明,看能不能帮我想个有用的法子?”   谢霁庭早就猜到老周请他喝酒是有事相求,便道:“周老板请说,在下一定尽力而为!”   “是这样的,我呢,开了两家杂货铺,因为经常要出门进货,便聘了两个还算机灵的伙计看店,但这两个伙计如今是愈发怠懒了,导致两家杂货铺的生意也越发惨淡,再这么下去,我这杂货铺迟早得关门,唉,就这事儿,愁得我吃饭都不香了。”老周一脸苦恼地转了转手中的两个核桃。   谢霁庭:“……”   他没看错的话,他手上那两个核桃,是四棱狮子头核桃,还是成对的。看雕工,是出自大师之手;看花纹,像是古物;看色泽,至少盘了数十年。   这样一对核桃,起码价值万金。   一个能盘得起这样一对核桃的人,身家必然不菲,怎么会跑到这边关小镇开两家小小的杂货铺?还因为杂货铺生意惨淡而愁得吃饭都不香?   虽然对老周这话有几分真感到怀疑,但谢霁庭还是认真地想了想,才道:“那两位伙计每月的工钱可是固定的?或许,可以给他们一些分成,那样他们做事自会积极些。”   “你说的这个法子我不是没试过,但镇上的客源就那么多,两个伙计为了拉客好几次都大打出手,反倒把客人都给吓跑了。”老周烦恼道。   “既如此,不妨换两个老实敦厚些的伙计,便不会偷懒耍滑了。”谢霁庭提议。   “现在的伙计已经是我重新招的了,招的时候看着老实,但时间一长,便都学会偷懒耍滑了。”老周摇摇头道。   谢霁庭一想也是,镇上的客源是固定的,伙计的工钱也是固定的,时间一长难免会犯懒。   “那就再招个掌柜监督他们?”谢霁庭再次提议。   “我这杂货铺本来就是小本生意,哪儿来的闲钱再招个掌柜?那不是赔本做生意么?”老周一口否决道。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谢霁庭一时也有些犯难。他自幼锦衣玉食,学的是诗书礼仪,从未理过这些庶务,谢家的铺子庄子自有下面的人打理,他只需定期看看账本即可。这种铺子经营上的难题,他确实从未处理过。   但他仔细想了想,两个伙计之所以无分成时犯懒,有分成时又大打出手,归根究底,还是在于没有一套完整的章程,也没有设立奖罚机制,再加上无人监督所致。   谢霁庭于是将自己的想法一一说了出来,并道:“只要有了奖罚机制,两个伙计便不会为了分成在拉客时大打出手,而是想别的法子拉客。另外可以让他们互相监督,这样也能省去请掌柜的工钱。”   老周边听边点头:“还是小谢你聪明,这样,你帮我拟一个章程,我拿回去让他们照着做。”   谢霁庭于是取了纸笔放到一旁的空桌上,将章程一一写了下来。   老周原本悠哉悠哉地喝着酒吃着菜,无意间往旁边桌上瞥了一眼,他瞬间瞪直了眼睛,当即放下筷子,来到小谢身后,盯着纸上的字看了又看。   这字迹,怎么这么像云明公子的墨宝?   联想到云明公子也姓谢,还犯了事被发配到边关,老周瞬间确定,眼前这个跑堂伙计小谢,就是云明公子,也就是英国公世子谢霁庭。   老周一时见猎心喜,之前他千辛万苦花费千金才求得一副云明公子的墨宝,得知英国公府被查抄后,他本想趁机多收集一些云明公子的墨宝,可谁知,那些墨宝竟然都被销毁了。让他扼腕长叹了好些日子!   谁曾想,这云明公子如今竟然就在他眼前!   “小谢啊,你这手字写得简直是游云惊龙柳骨颜筋啊,能不能帮你周叔我写几副字?我保证一定好好珍藏!”老周急切地问。   谢霁庭闻言笔下停滞了一瞬,他心知老周应是认出了他的字,也出得起大价钱,但他还是摇了摇头道:“周老板过奖了,在下的字不过是春蚓秋蛇,不值得珍藏。”   老周一时难掩失望,但人家既然不愿意写,他也不能强逼人家写。大不了,他把他写得这张章程拿回去珍藏。只可惜,写章程的纸太过粗糙,墨也过于劣质,早知道他就自备纸墨了。   老周正懊悔不已时,就听谢霁庭来了句:“不过……”   “不过什么?”老周连忙问。   “不过,我在制笔一道上颇有研究,湖笔文笔宣笔都会制,不知周老板可有收笔的打算?之前我去杂货铺问,两位伙计都说不收贵的笔,说是百两千两的笔即便拿到县城府城也卖不出去。”谢霁庭说。   以他现在的身份,比起卖墨宝,不如卖笔,至少不会被人一眼就认出来。   制笔?老周只迟疑了一小下,便满口应道:“收,当然收,那两个伙计知道什么,你周叔我有门路,别说百两千两了,再贵的笔也卖得出去。只要你制的笔好,有多少我收多少!”   “那就多谢周老板了,我回头制好后拿给您。”谢霁庭感谢道。   “嗐,客气什么?不过,要制好笔,用料也不能差,你先别着急,等我想法子弄些好的材料回来你再制。”老周忖道。   “就依周老板所言。”谢霁庭点了点头。要制好笔,本就是个细功夫,急不得。   “怎么还叫周老板?你就跟小何一样,叫我周叔就行。”老周熟稔道。   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改了口:“周叔,章程写好了,您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老周接过来看了看,见章程详细严谨,不免点了点头,看来鼎鼎大名的云明公子不止字写得好,在经世之道上也颇有造诣。   “写得好!”老周赞了句,也舍不得将纸卷起来,只放到一旁晾干,又迅速填饱肚子,付了饭钱,才拿着纸回了杂货铺,寻思回头找人裱起来。   何春桃炒好最后一道菜送出来,却没见老周人影,忙问:“周叔人呢?”   “他吃完回去了。”谢霁庭答。   何春桃拧了拧眉,老周这人喜欢养生,吃饭向来喜欢细嚼慢咽,今儿怎么吃得这般急?菜都没上完就走了?   “他刚才跟你说什么了?”何春桃问。   “没什么,就是觉得店里的伙计有些怠懒,让我帮他写个章程。”谢霁庭没说制笔的事,这事未必真的能成,还是等银子到手了再告诉她。   “我看你也挺怠懒的,不是出去多管闲事就是帮别人写章程,你看看你这张脸,待会儿客人来了怕是都得被你给吓跑。”何春桃没好气道。   本来只是半边馒头脸,结果先是劝架被误伤右脸,刚才又帮她挡了一拳,现在彻底肿起来了,实在没眼看。   谢霁庭老实听训,没有反驳。   何春桃看到他这张脸就来气,干脆回后厨拿了个煮好的鸡子过来递给他:“快拿去把脸滚滚,好歹消下肿,别那么吓人。”   谢霁庭诧异地接过鸡子,试探地在脸上滚了滚。   何春桃见他滚来滚去滚不对地方,干脆夺过鸡子帮他滚了滚红肿的地方。   谢霁庭老老实实地坐在椅子上,任由她摆布。   想到那会儿喝的酒,便问了句:“掌柜的可知对面酒馆的李掌柜是打哪儿来的?”   话音刚落,脸上猛地一痛,他忍不住‘嘶’了一声。   何春桃故意拿着鸡子在他脸上肿得最狠的地方胡乱用力滚了一通,才扔掉鸡子,拍了拍手道:“你还知道疼呢?人李掌柜打哪儿来跟你有关系吗?我可警告你,不许打她的主意。”   先前她和李红杏交恶,李红杏又屡次‘勾搭’谢霁庭,她才故意开了几次两人的玩笑。   现在她和李红杏交好,昨晚喝酒时也知道了李红杏是个可怜人,自然不能看着他打她的主意。李红杏需要一个良人,而谢霁庭显然不是这个良人。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但事关贡酒之事,他实在不好辩解,只好闭嘴不言。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 只当他是默认了,便道:“别怪我没提醒你,你现在可是军户,连贱籍都不如, 没有哪个女人愿意嫁给一个军户, 你最好时刻记着自己的身份, 不该你妄想的东西, 就别去奢望。希望越大,失望可就越大!”   她说的可不是假话, 如无意外,军户的子孙生生世世都只能是军户, 别说寻常女人不愿意嫁进军户家了, 就是军户家的女儿, 也都削尖了脑袋想往外嫁,为的就是不让自己的子嗣一出生便是军籍。   “多谢掌柜的提醒,我会时刻铭记于心的。”谢霁庭语气很是平静, 似是半分气恼也无。   何春桃有些看不懂他, 便不再多说, 只想着日后要多盯着他一些,坚决不能让他去嚯嚯李红杏。   翌日, 何春桃一早起来, 买了两碗馄饨回来和小安谢馨如分吃了之后,想了想,还是出门去点心铺买了两包点心, 见醋铺前门没开, 便绕到后门, 敲了敲门。   没一会儿, 甄老板过来开了门,何春桃见她脸上的伤好了许多,眼睛也不像昨天那般肿了,便稍稍放下心来,将两包点心递给她,说:“甄老板,我来看看您,方便进去说话么?”   “是何掌柜啊,进来吧。”甄老板微眯着眼睛道。   两人到堂屋里坐下后,何春桃才道明来意:“甄老板,我今日来,一是想来看看您,二呢,您也知道,我之所以来边关,就是为了来找我家大原。可到现在也没有一点音信,我现在也不奢求他还能活着,只想再跟他说几句话,听听他有什么遗愿。甄老板,您能让我再见见他吗?”   虽然甄老板极有可能只是招摇撞骗的假巫婆,但哪怕只有一丝希望,她也愿意一试。   甄老板听了有些为难,自从当年那件事后,她就金盆洗手了,但何掌柜一片诚心,又是昨日之事后第一个来看望她的,她实在不忍心拒绝她,便点头同意了。   于是,何春桃眼看着甄老板从床底下捞出一个大箱子,箱子一打开,里面全是她从前做巫婆的行头。   甄老板换好装后,点香摆阵跳舞做法,一整套流程下来,何春桃心里愈发紧张起来。   见甄老板坐定后闭上眼睛,何春桃紧紧盯着她,连眼睛都不敢眨一下。   终于,甄老板睁开眼睛,神色肃穆,目光微有些迷茫,与甄老板平日的神态大有不同。   何春桃心下一喜,连忙唤道:“大原,是你吗?”   甄老板缓缓抬头,看了她一眼,看到她眼中的期盼和惊喜,她本想点点头,像从前糊弄别人一样把她也糊弄过去,圆了她这一桩心愿,了却她这个心结,但不知怎地,她怎么也无法点下这个头。   何春桃久久得不到回应,又见甄老板神色有些奇怪,便试探地唤了一声:“甄老板?”   甄老板彻底绷不住了,尴尬一笑道:“许是我伤还未好,或是许久没动用灵力,今日竟然没招成功,下次,下次我再试试,保准能成。”   何春桃一时难掩失望,怕甄老板过意不去,便扯了扯嘴角道:“没招成好,没招成说明我家大原还活着,我就等着他回来找我便是了。”   “不错,你家大原指定还活着,要不然以我的灵力,就没有招不回来的魂。”甄老板连连点头道。   招魂未成,何春桃寒暄两句便提出告辞,见甄老板要把那两包点心还给她,她连忙塞了回去,道:“让您受着伤还帮我招魂,一定损了不少灵力,这两包点心您要是不收,我以后都不敢登门了。”   甄老板见她这么说,只好收下点心,送了她出门。   何春桃从醋铺前门出来,没走几步就见李红杏站在酒馆门口,一脸狐疑地看着她:“一大早的,你怎么从醋铺出来了?”   何春桃不好意思说自己请甄老板帮忙招魂之事,便随口道:“家里没醋了,我去打点醋。”说完便快步回了食肆。   李红杏见她两手空空,显然是在撒谎,不用想,这傻女人肯定是找甄老板招魂去了。也不知道招没招成?要是招成了,那她改天要不也去试下?那死鬼肯定有一箩筐的话要跟她啰嗦。   临近中午,何春桃正在厨房忙活呢,就见巧秀急匆匆地跑进来,慌张道:“春桃姐,我刚才看见裘副将带着人朝咱们食肆过来了。”   何春桃心下一突,那裘副将之前就上门骚扰过,被韩峻狠狠揍了一顿,之后便再也没来过,今日怎么又来了?   上次他被韩峻狠揍一顿必然怀恨在心,今日过来定然是不怀好意。   “巧秀,你赶紧带着小安和馨如到地窖躲着,千万不要出来。”何春桃连忙吩咐道。   “那春桃姐你呢?”巧秀担忧地问。   “我自有法子应对。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别出来。”何春桃嘱咐完,见巧秀去了后院,她想了想,拔了把尖刀别在腰后,然后快步去了前厅。   即便裘副将来者不善,她也要挡他一挡,给巧秀她们争取些时间。   她来到前厅,第一时间关上门,正准备插上门栓,就见一把长刀从门缝里插了进来,紧接着裘副将阴鸷的声音从门外传了进来:“一见到贵客就关门,何掌柜的待客之道还真是独具一格啊!”   何春桃见长刀上寒光闪烁,心知这道门根本挡不住他,便打开门,却没有放他进来,而是将人拦在门口,面无表情道:“不知裘副将大驾光临,究竟有何贵干?”   裘晟阴森一笑:“自然是来完成上次未竟之事了。”   何春桃脸色一变,上次若不是韩峻及时赶来,她差点就被裘晟这厮得了手。   “裘副将是嫌上次韩副将打得不够狠,还想再挨一次打不成?”何春桃冷声威胁道。   “看来何掌柜还不知道,韩峻临时被派到泽州出差,没有十天半个月,怕是回不来了。”裘晟得意一笑。   何春桃心下一沉,韩峻去了泽州?十天半个月才能回?这裘晟是瞅准了时机,韩峻一走他便急不可耐地赶了过来?   “韩副将便是出了差,也总有回来的一天。若我有个三长两短,想来韩副将会帮我报仇的。”何春桃故作淡定道。   “你放心,本将最是怜香惜玉,怎么舍得让你有什么三长两短呢?”裘晟说着用刀柄抬起她的下巴,阴鸷一笑道:“他韩峻在的时候,霸占着你不让旁人染指,现在他走了,这美人香闺,总该轮到本将踏足了吧。”   刀柄寒凉,何春桃身体微颤,她别过头去躲开刀柄,冷声道:“我与韩副将之间清清白白,也请裘副将自重,不要堕了您将军的身份!”   “清白?也是,他韩峻独占了你这么多天,也没给你个名分。不过本将就不一样了,只要你答应从了本将,本将立马将你抬进府里,给你一个妾的名分,让你后半辈子都衣食无忧。至于你那个孩子,只要你好好取悦本将,本将或许可以允许你把他一同带进府里。”裘晟大方说完,扫了眼店里,问:“那孩子呢,有些日子没见,可长高了些?”   何春桃听出他话里的威胁之意,心下一急,直接抽出后腰别着的尖刀朝他用力砍了过去,谁知,刀还未近身就被他一敲手腕,她手下失力,尖刀‘哐当’一声落了地。   裘晟一脚将尖刀踢到一边,抬手捏住她的下巴,狠厉道:“本将的耐心是有限的,若是惹恼了本将,本将有的是法子让你生不如死!”   威胁完,又问:“时候不早了,你是想请本将进去呢,还是跟本将回将军府?”   何春桃张口便啐了他一口唾沫:“光天化日之下,仗势欺人强抢民女,你算什么男人?我何春桃宁愿抹脖子上吊,也绝不跟个淫.棍畜生苟且!”   裘晟擦了擦脸上的唾沫,脸色彻底阴沉下来,当即吩咐两名手下:“去,把那个孩子给本将搜出来!”   他就不信了,把那个孩子捏在手里,这何春桃还敢不从!   何春桃见裘晟的手下当真要进去搜人,一下子便慌了,正犹豫着要不要向他低头,就见李红杏从红尘酒馆走出来,冲裘晟媚声道:“许久没见着裘副将了,怎么也不进来喝一杯?莫不是把奴家给忘了?”   裘晟回头看了李红杏一眼,淫.荡一笑道:“李掌柜的酒,本将改天再喝,今儿个,本将只想好好吃口水蜜桃。”   李红杏心下暗骂一句畜牲,面上却依旧笑得妩媚:“奴家的酒,怎么就比不过区区一口水蜜桃?裘副将今日不进来,以后可休想再踏进奴家酒馆的大门!”   裘晟有些不耐烦,一个水性杨花的□□,怎么能跟他惦记了许久的那口水蜜桃相比?   他不再搭理她,见两名手下还站着不动,便斥了一声:“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进去搜人!”   李红杏见状立时冷下脸来,高声威胁道:“裘副将,奴家明日就要去给穆大将军送酒了,到时候,我不介意把裘副将今日所作所为全都告诉穆大将军!”   “本将不过是纳个美妾,穆将军即便知道了,也只会道声恭喜。”裘晟不以为意道。   见李红杏搬出穆大将军也没能阻止裘晟,何春桃一时满心绝望。为了小安,她怕是只能向他低头了。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谢霁庭紧赶慢赶地赶在午时前回到镇上, 谁知,远远地就看见一群人围在桃原食肆门前,他快步跑过去,正好听到李掌柜威胁裘副将的那句话, 也听到了裘副将那句‘不过是纳个美妾’, 不用猜, 也知道这裘副将想纳的‘美妾’是谁了。   他挤开人群, 只见那裘副将强掐着春桃的腰,而春桃一脸屈辱和绝望, 他心口一揪,来不及多想便冲上前去, 怒吼道:“放开她!”   人群里, 一个浑身麻油味儿的黑瘦老头袖中缓缓滑出半截黑色铁管, 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佝偻着腰轻声咳嗽,一个独臂大汉左边袖中刀光闪现,一个棉袄上沾着木屑的矮胖老头看似无意地转动着手腕上的木镯子……   焦屠户扛着砍骨刀跃跃欲试, 巫公轻轻晃动着手中的铃铛, 巫婆捏着手里的布偶默声念着什么, 老周给身旁的老车夫使了个眼神,疯妇龇牙咧嘴地朝裘副将低声嘶吼着, 刘老头在怀里摸了半天终于摸出块生了锈的铁牌子来……   听到谢霁庭这一声怒吼,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齐刷刷向他看了过去。   见他手无寸铁体型单薄,却奋不顾身地冲了上去, 众人虽惊讶, 但还是按捺下来, 想要看看他能有什么法子从裘副将手中救出何掌柜。   刘老头亦将那块好不容易摸出来的铁牌子塞了回去, 饶有兴趣地准备看戏,他倒要看看,这个愣头青到底打算怎么做。   何春桃见那两名手下要往后院去,绝望之下正准备向裘晟妥协,就听见谢霁庭那一声怒吼,见他朝她冲了过来,她先是生出一丝希望,但很快,她清醒过来,他如今不过一介难以自保的流人,又手无缚鸡之力,根本救不了她。   他这样手无寸铁地冲过来,不过是以卵击石罢了,还不如想法子去搬救兵。韩峻虽然被派去泽州办差,但兴许还未走远,快马加鞭或能及时追到也不一定。   果然,谢霁庭还没冲到近前,就被裘晟的手下拦住了,两把长刀往他脖子上一架,便无法动弹了。   裘晟见这不怕死冲过来的男子脸虽有些肿,但依稀能看得出来是个小白脸,想到何春桃养野男人的流言,便掐着她的腰往身前一带,问:“这就是你背着韩峻养的野男人?”   “不过是个跑堂伙计罢了。”何春桃淡声道。   裘晟见她一脸的不在乎,心下不免有些怀疑,一个寡妇,怎会无缘无故的招一个年轻俊美的男子到店里做跑堂伙计?这当中定然有些猫腻。   裘晟一时也不急着让人进去搜孩子了,阴笑一声道:“区区一个跑堂伙计,竟敢行刺本将,来人啊,给本将狠狠地打,打到他说出幕后主使为止!”   何春桃眼见着谢霁庭被人按倒在地,看着一棍又一棍落在他身上,她既没有开口求情,也没有别过头去,只冷眼看着他挨打。   裘晟见她当真不为所动,仿佛那个伙计挨多少棍,甚至是生是死都与她无关,心里不禁有些疑惑,难道他猜错了?她当真一点都不在乎那个伙计?   见那伙计挨打时紧紧咬着牙一声不吭,像是个硬骨头,便斥了一声:“都没吃饱饭吗?给本将用力打,打足一百棍,生死勿论!”   两名手下当即加大力气,一棍比一棍打得狠,很快,谢霁庭背后便沁出了血。   何春桃看着他衣袍上沁出的血迹,看着那扬得高高又重重落下的军棍,看着他惨白的面容,看着他嘴角沁出的血丝……   突然,她眼前场景变幻,仿佛重又回到了四年前被杖打的那一天,眼前挨打之人也从谢霁庭变成了四年前奄奄一息的她。当时,他从她身边经过,却从头到尾没有看她一眼,她的心也彻底凉了。   今时今日,她自然也可以冷眼看着他挨打,哪怕他真的被打死,也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活该,是他应得的报应!   但,即便他被打死,也改变不了她要被裘晟强辱的命运。且,他今日终究是为了她才冲上来的。   她闭了闭眼,罢了,与其平白搭上一条性命,不如就此认命。   “大哥!”身后传来谢馨如的尖叫声,紧接着,她看到她冲出门外,想要推开棍打她大哥的两名军士,却被其中一名军士一脚踹倒在地。   “馨如!”何春桃心下一急想要上前,却被裘晟掐着腰往回一带。   “这小姑娘又是谁?长得还挺标致!”裘晟饶有兴味地打量了下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小姑娘,目中甚至露出几分淫光。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裘晟竟然无耻到了这个地步,连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姑娘都想下手,简直畜牲不如!   她正想开口转移他的注意力,却见一直咬牙趴着的谢霁庭突然抬起头来,眸中霎时迸出日耀般的光芒。   围观众人见谢霁庭快要被打死,裘晟又觊觎上一个半大小姑娘,便不约而同地又动作起来。   恰在这时,他们听见一道清正的嗓音在场间响起。   “裘睿,兴顺三年生,字彦德,少有大志,刚毅勇猛。兴正十二年,随建兴帝北征跶虏,为军锋冠,破擒敌将□□,任征虏大将军……”   “裘茂达,裘睿之子,兴正十年生……”   ……   众人先是迷惑不解,不明白谢霁庭为何突然背起了大夏名将生平,听着听着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背的不是别的名将生平,而是裘家的各位名将生平,也是裘家列祖列宗的生平。   裘家原是名将世家,但后来渐渐没落下来,已经许多年没出过什么出色人物了。   谢霁庭之所以背裘家生平,难道这位裘副将,便是出自名将世家裘家?   啧,好好的名将世家,没落了便罢了,怎么还出了裘晟这个败类?   谢霁庭原也不知道这位裘副将的姓名,更不知他的来历,但方才情急之时,他想起之前看过的卷宗,其中提到裘家有一位嫡系在靖和卫当副将,这才知道眼前这位裘副将就出自名将世家裘家。   这位裘副将有祖上荫佑,才敢横行霸道,连上峰穆大将军的名头都挡不住他作恶。   反观自己,如今一无烜赫身份,二无显贵靠山,三无武力傍身,便是被打死了也挡不住裘晟欺辱春桃。   谢霁庭思来想去,才决定当众背诵裘家历代名将生平,以裘家的列祖列宗来震慑裘晟,让他羞愧而退。   裘家祖上诸多名将,都是正直勇猛之人,打过无数胜仗。而裘晟身为裘家子孙,却只会横行霸市,辱没先祖威名。   他相信,但凡裘晟有半分羞耻之心,都无法在自家列祖列宗的注视下作恶。   何春桃原本已经打算妥协,谁知谢霁庭开口背诵裘家名将生平后,裘晟扣在她腰间的手竟不由自主地松开了,她连忙挣脱他,跑到台阶下扶起谢馨如,挡在谢馨如身前,警惕地盯着裘晟。   裘晟此刻却丝毫顾不上她,他面色阴沉地盯着谢霁庭,见他虽被打得满身是血,却依旧高昂着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背出裘家列祖生平,他的目光清正而又坚定,仿佛无论发生什么,都无法阻止他继续背下去。哪怕是砍了他的头,他也会在断头前的最后一瞬背出最后一个字。   一瞬间,他有种自己在被列祖列宗注视着的错觉,甚至有种眼前之人被裘家列祖列宗附身了的妄觉。   围观众人一时心神俱震,谢霁庭的声音虽然渐渐嘶哑,却仍旧极有穿透力,字字铿锵,响彻天地间,令人震耳欲聋。   他虽然满身是血地趴在地上,单薄瘦弱奄奄一息,却仿佛有一身浩然正气,欲要荡平这世间所有邪祟,让一切魑魅魍魉都无处遁形。   单凭这股清正浩气,他便足以顶天立地、傲然于世!   裘晟一时后背发寒,他不敢再看他,更不敢和他对视,当即扭头就走。   几名手下见他跟见鬼了似的一言不发突然离开,先是面面相觑,接着连忙跟了上去。   裘晟大步离开,人群也自动散开给他让路,偏偏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避让得慢了些,擦肩而过时还对着他咳嗽了两声,他嫌恶地捂住口鼻,匆匆离去。   裘晟离开后,众人再看谢霁庭,目中便都异彩连连。   刘老头头一次认真地看了谢霁庭两眼,暗自点了点头。   何春桃离得近,也更清楚地看到他身上流了多少血,见他昏迷过去,进气多出气少,怕是支撑不下去了,连忙朝人群喊道:“谁来搭把手,帮我把他抬进去。”   “我来。”焦屠户第一个站了出来,昨日之事后,他原本打算以后绝不让谢霁庭走近他八尺以内,但经过刚才的事,他改变主意了,决定以后多和谢霁庭来往。   他身上杀孽过多,煞气也过重,正需要他那一身浩然正气能帮他化解一二。   何春桃在焦屠户的帮助下,把谢霁庭抬到后院,正准备出门去请陈老大夫,却见陈小萍拉着陈老大夫一路小跑了过来。   “慢点、慢点、爷爷我骨头都跑散架了!”陈老大夫一边跑一边气喘吁吁道。   “不能慢,再慢就来不及了。”陈小萍催促道。   小萍这孩子怎么知道她这儿急着请大夫?难道她刚才也在人群里?   何春桃连忙引了陈老大夫进院子,见陈老大夫给谢霁庭诊脉诊了半天,却迟迟不出声,她心下一突,连忙问道:“陈老大夫,他、还有救吗?”   陈老大夫收回搭脉的手,摸了摸胡子道:“放心吧,一点小伤,死不了。”   何春桃:“……”   谢霁庭这一身的血,他管这叫小伤?   不过,只要死不了就行。   趁陈老大夫给谢霁庭包扎伤口,何春桃赶紧打开地窖,抱了小安出来,见他有些吓坏了,便拍了拍他的背安抚,谁知他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娘,不要丢下小安,不要丢下小安,小安长大了,可以保护娘亲,小安可以保护娘亲,呜呜呜……”   何春桃一时心酸不已,柔声安抚道:“好,娘保证,下次不会了。”   见巧秀手背上两排深深的小牙印,显然是被小安咬的,但小安哭成这样,她实在不好现在就训斥他,只给巧秀递了个歉疚的眼神,回头再让小安给她道歉。   一旁陈小萍见小安哭个不停,便朝他做了个鬼脸想要逗他笑,见不管用,便用激将法道:“小哭包,还说要保护你娘呢?靠哭就能保护吗?你那位谢叔叔流了那么多血都还没哭呢!”   小安这才止住哭声,担忧地问:“娘,谢叔叔怎么样了?”   “放心吧,他没事,就受了一点小伤。”何春桃怕小安担心,便借了陈老大夫的话一用。   小安放下心来,不用娘亲提醒,便主动走到巧秀跟前,诚声道歉:“秀姨,对不起,我刚才不该咬您。”   “没事,秀姨知道你是担心你娘,不怪你。”巧秀摸了摸他的头道。   “秀姨手手一定很疼吧,小安帮你吹吹。”   小安说着便要帮秀姨吹手上的伤口,却被小萍一把拉开。   “你是不是傻?伤口当然要包扎啊,哪儿是吹吹就能好的?等我爷爷帮你谢叔叔包扎完,就让他帮秀姨也包扎一下。”小萍纠正道。   “可是娘说呼呼就不疼了呀。”小安一脸迷惑。   何春桃见小安就这么把她给卖了,又见小萍朝她投过来略带鄙夷的眼神,似是在嘲讽她的无知,一时尴尬地笑了笑:“那啥,我去看下陈老大夫那儿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说完落荒而逃似地进了屋。   一进屋,就闻到一股浓厚的血腥气,见陈老大夫已经帮谢霁庭包扎完,正在写药方,便去床边看了谢霁庭一眼,却正好看到他睁开眼睛。   见他眼睛黑白分明,眼神也还算清明,便松了口气,回头喊了陈老大夫一声:“陈老大夫,他醒了。”   陈老大夫闻言走过来看了看,问了几句话,见谢霁庭一一答了,便点头道:“精神还不错,也没伤到骨头,年轻人恢复力强,养些日子便好了。”   “陈老大夫,可有法子让我明日就能起身?我明日还要去军营服杂役。”谢霁庭问。   今日虽暂时震退了裘晟,但等他回过神来,难保不会再来。他必须要想个一劳永逸的法子,确保裘晟不会再对春桃和馨如造成任何威胁。   昨日韩副将才提起军营要重新清查一遍,今天他就被派遣到泽州去办差。很显然,有人不想让他清查。而这个人,应该就是裘晟。裘晟在军营外横行霸道,在军营内,定然也少不了贪墨军饷。   他必须尽快拿到裘晟贪墨军饷的证据,因为,裘晟一定会赶在韩副将回来之前篡改账目、销毁证据。   何春桃不知他心中打算,闻言难免有些生气,他都这样了还想着要去军营服杂役?身体撑不撑得住另说,要是再遇上裘晟,可就未必还有今天的好运气了。   陈老大夫沉吟了下,道:“有是有,不过得用些猛药,以你的身体未必能承受得住。”   “陈老大夫放心,我能承受住。”谢霁庭道。   陈老大夫见他坚持,只好改了药方,添了几味猛药。   当着陈老大夫的面,何春桃不好多问,待送了陈老大夫离开,才回屋问他:“你到底为什么非要明天就去军营?”   “逃役是重罪,不能不去。”谢霁庭说。   “可以先告假,等韩将军回来了……”   “韩将军没有理由帮我。”谢霁庭打断道。   何春桃一时无话可说,韩将军确实没有理由帮他,她也不能一直拿他的事去麻烦韩将军。   见他眼神黑沉沉的,似是在酝酿着什么,显然是拿定了主意,便不再多劝,正要转身离开,却听到他问了句:“掌柜的可知隔壁油铺的茅叔是何来历?”   何春桃虽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问起了茅叔,但还是答道:“什么来历不知道,只知道他左耳是聋的,跟他说话最好对着他的右耳说。”   “那有一个脸上长满络腮胡的独臂大汉,掌柜的可知是谁?”谢霁庭又问。   “你说的是铁匠铺的骆铁匠吧,他原先好像当过兵,因着断了右臂不能再上战场,就在镇上开了间铁匠铺糊口。”何春桃答。   一条胳膊如何打铁?谢霁庭微微拧眉,又问:“有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婆婆,掌柜的见过吗?”   “镇上白了头发的老婆婆有好几个,你说的是哪个?”何春桃反问。   “那个老婆婆佝偻着腰,身上穿着彩裙,还戴了许多银饰。”谢霁庭描述道。   “那是点心铺子的上官婆婆,她跟我一样,男人上了战场尸骨无存,找了这么多年也没找到。如今年纪大了,又无儿无女,日子过得很是艰苦。”何春桃叹了口气道。   “那有个……”   何春桃见他一问就没完没了了,当即没好气地打断道:“你有完没完?这镇上的都是些苦命人,你跟个八婆似的打听那么清楚做什么?”   谢霁庭:“……”   那会儿他看见她被裘晟欺辱,心里着急,一心只想着怎么从裘晟手里把她救出来,因而忽略了许多其他东西。   这会儿细细回想,才觉出许多不对劲之处。   当时,他仿佛看见独臂大汉袖中有刀光闪现,那寒光绝非寻常刀剑能发出的。   他看见茅叔袖中滑出半截黑色铁管,那形制,分明是一把手铳,朝廷对火器管得极严,怎么会有手铳流至民间?想到隔壁油铺偶尔会发出一些异样的声响,他不免有些不好的猜想。   还有那位上官婆婆,裘晟离开时,她故意朝他咳嗽了两下,似是别有用意。   除此之外,当时人群里还有许多人都有些异常的举动。焦屠户和老周等人便罢了,竟连疯妇,都朝裘晟龇牙咧嘴低声嘶吼着,像是一头潜藏已久的野兽,随时准备扑上去将裘晟撕咬殆尽。   他原以为这个小镇只是普通的边关小镇,现在看来,这个小镇相当不简单,说是卧虎藏龙也不为过。   但看春桃的样子,似是丝毫没察觉镇上这些人的异样之处。   昨天他不过问了句李红杏是打哪儿来就被她怀疑是想打李红杏的主意,今天多问了几句,更是被她骂做八婆。   谢霁庭只好闭上嘴,不再多问。   何春桃于是拿着药方去医馆抓了药,回来后把药熬上,便开了大门准备营业。   小门小户的,便是今日出了那档子事,也不能随意歇业,不然这么些人靠谁来养?   因着谢霁庭受了伤,谢馨如坚持要代替他帮忙跑堂,小姑娘经过今日之事后变得沉默许多,似是受了极大的刺激,何春桃不敢再刺激她,只好应了,心里却想着要给她谋个好出路,至少要学一门手艺傍身。   午后,谢馨如把熬好的药端到房间,喂大哥喝药。   一碗药喝完,谢馨如正要把碗拿出去,就听大哥训斥道:“今日那种情形,你为何要出来?你这样冲出来,非但帮不上忙,还会赔上你自己。谢家如今只剩我们兄妹三人,我记得我说过,无论遇上什么事,都要以保存自身为首。今日便罢了,以后不许再做这种毫无意义之事!”   谢馨如被训得低下头,沉默片刻后,她突然抬头反问了一句:“那大哥又为何要冲出来?”   谢霁庭怔了下,他没想到一向听话的三妹也会跟他犟嘴。   “大哥不说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春桃姐。我和大哥一样,我在地窖里担心春桃姐,便跑出来看看。看到大哥挨打,一时情急便冲了出来。大哥想救春桃姐,我也想救大哥。”谢馨如为自己辩解。   谢霁庭默了下,他当时确实是一世情急,来不及多想便冲了上去。哪怕理智告诉他,他应该去搬救兵,去想别的法子救她,但他还是没忍住冲了上去。   在她的事情上,他似乎总是不能保持冷静,甚至屡次失控。   但他对她的心思,不能轻易与人诉说,哪怕是馨如。   于是,他开口道:“这不一样,何掌柜对我们有恩,我若坐视不管,怕是会良心不安。”   门外,何春桃本来想送两颗蜜饯进来,正好听到兄妹俩的谈话,便没有进去,却也没有立即离开,因为,她也想知道他当时为何要冲上来。   听到这句话,她心里微松一口气。既是为了报恩,那她还能留他暂住一晚养伤。若是旁的什么,她才不管他身上的伤好不好挪动,立时便要将他赶出去,任由他自生自灭去。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何春桃没进去打扰他们兄妹说话, 转身回了厨房,谁知,没过一会儿,谢馨如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惊慌道:“春桃姐, 你快去看看, 我大哥他……”   何春桃见她急得要哭了, 还以为谢霁庭要不好了,连忙快步去到西屋, 还在门口就听见谢霁庭痛苦低哼的声音。   她进屋一看,见他满头是汗, 额上青筋暴起, 苍白的脸庞泛着不正常的殷红色, 他紧紧咬着牙关,似是不想发出任何声音。   身后,谢馨如跟着跑了过来, 焦急地问:“春桃姐, 我大哥这是怎么了?要不要再去请陈老大夫过来看看?”   “不用, 他这是药性发作了,只能靠他自己扛。”何春桃说完去寻了块干净的帕子, 让谢霁庭塞到嘴里咬着, 免得待会儿痛得受不住把舌头给咬断了。   除了这个,何春桃也做不了别的什么了,他自己坚持要用猛药, 便只能靠他自己生扛, 扛得过去是他命大, 抗不过去也是他自找的。   见他痛得整张脸都狰狞起来, 她不忍再看,只留了馨如看着,自己则回厨房继续忙活。   忙活完,正要摘掉围裙歇息会儿,就见一个十五六岁的年轻姑娘探头探脑地走了进来。   “姑娘,食肆打烊了,您要是想用膳,只能晚上再来了。”何春桃提醒道。   “我、我不是来吃饭的,我是来找人的。”扈珍儿摆了摆手道。   “哦?姑娘想找谁?”何春桃问。   “我来找谢大哥,我听说他受了重伤,就过来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扈珍儿担心道。   “姑娘是?”何春桃有些惊讶,谢霁庭刚流放过来没多久,居然会有人来看他?   “我是双坪村的,叫扈珍儿,跟谢大哥一个村儿。”扈珍儿答。   何春桃恍然,原来是从双坪村来的,姓扈,大约是扈才宝的妹妹。这谢霁庭,如今一穷二白的,竟也能招到一朵桃花,迷得人小姑娘大老远地从村里跑过来看他。   “原来是珍儿姑娘,小谢刚喝完药,姑娘先在前厅坐一下,我去看看他睡着没。”何春桃之所以这么说,也是为了谢霁庭着想,他现在那副狰狞模样,万一把人家姑娘吓到了就不好了。   说完她回西屋看了一眼,见谢霁庭果真痛晕过去了,只好回到前厅,向扈珍儿说明情况,让她改天再来。   谁知扈珍儿听了非但不肯走,反倒质疑道:“谢大哥当真睡着了?还是你故意拦着我不让我进去看他?”   何春桃挑了挑眉,反问她:“我为什么要拦着你不让你见他?”   “还能为什么?你跟谢大哥的事我都听说了。你不就是仗着有几个臭钱,才逼着谢大哥卖身给你么?要不是为了给他妹妹治病,谢大哥怎么可能跟你一个寡妇搅在一起?我告诉你,别以为你有几个臭钱就了不起,谢大哥现在不过是一时落魄,等他以后飞黄腾达了……”扈珍儿说到这儿停顿下来,似是有所顾忌。   “等他飞黄腾达了会如何?”何春桃饶有兴致地问。   扈珍儿被她一激,立时气愤道:“等他飞黄腾达了,一定会将现在所受的耻辱全都加倍还回去!”   “那照你这么说,我现在就不应该给他请大夫抓药,应该立马把他扔出去,让他冻死在街头,也省得他以后飞黄腾达了,反倒来报复我。”何春桃故意道。   “你这女人好狠的心,你都把他那样了,竟然还想把他扔在街头冻死,谢大哥真是瞎了眼,才会跟你这个老女人在一起!”扈珍儿气急道。   何春桃心下微恼,她如今不过双十年华,怎么也谈不上老吧?就因为她成过亲,就成了她嘴里的老女人了?   若是换个人骂她老女人,她定要好好骂回去。偏偏这扈珍儿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姑娘,一心为谢霁庭打抱不平,才说出那番话来,她实在不好跟个不懂事的小姑娘计较。   但这不代表她就得白白挨骂,何春桃于是故意问:“你倒是说说,我把他哪样了?”   “你、你把他哪样了你自己心里清楚!”扈珍儿红着脸道。   “哦,你说的是那档子事啊。”何春桃笑了笑,继续道:“你还别说,别看他长得文弱,在床榻之上却还算威猛,比他那个不中用的弟弟是强多了,要不然我也不能出那么多银子给他请大夫治病不是。”   扈珍儿一时瞪大眼睛,脸憋到通红才冒出一句:“你、你简直恬不知耻!”说完跺跺脚转身跑了出去。   何春桃仿佛听到了一颗少女心瞬间破碎的声音,她心里顿时舒坦了,小丫头片子,跟她斗,她还嫩了点!   恰巧这时李红杏进店,揶揄了一句:“谢大探花郎是有多威猛,才让你这般满意?”   何春桃没想到自己刚才那番话被李红杏给听见了,顿时脸色一红,解释道:“不过是随口一说,气气那小姑娘罢了。”   “哦?那小姑娘怎么你了?”李红杏好奇地问。   “她骂我老女人,我只把她气走,已经很客气了。”何春桃哼声道。   “你啊,就是心肠太软了。谁要是敢这么骂我,我非打得她破相不可!”李红杏说完,又问:“那探花郎现在怎么样了?”   “刚用了猛药痛晕过去了,也不知能不能抗过去。”何春桃答。   “怎么就用上猛药了?”李红杏不解。   “谁知道他是怎么想的?算了,不说他了。还没感谢你那会儿出言相助,以后有什么用得着我的地方,尽管开口便是。”何春桃感激道。   “嗐,谢什么,我也没帮上什么。要谢,就谢你家那位探花郎。他这次为了救你,可是差点赔上一条命。你以后对他好点,别总是对他呼来喝去的。就算他以前有什么对不住你的,这次也该弥补上了。”李红杏劝解道。   何春桃默了下,他把她发卖出京这件事,她其实早在离京时就放下了,也没打算去恨他,毕竟是她自己做错事在先。   后来赵大原战死沙场尸骨无存,她才恨上了他,哪怕大原的死跟他并没有直接关系,她也还是恨他。   今日他为她挨了顿军棍,她和他之间看似扯平了,可事关赵大原,她心里便过不了这个坎。   “知道了,我以后会善待他的,大不了我给他加些工钱便是。”何春桃说。   李红杏听她这话显然是还有心结,便没有多劝,只道:“裘晟那个畜生,等回头我去将军府送酒,一定把他今日的行径跟穆大将军好好说说。”   “千万别,这件事你就别掺和了,我会想法子解决的。”何春桃连忙制止。   一来这件事即便告诉穆大将军,穆大将军也未必会管;二来裘晟此人心眼极小,若是被他知道李红杏当真在穆大将军面前告了他一状,难保不会报复李红杏。   李红杏虽不知她有什么打算,却也知道,等韩峻回来势必会帮她报复回去,比她向穆大将军告状要有用得多,便点头应了。   傍晚,谢霁庭醒了过来,可疼痛却并未减少,见他疼得嘴唇发白,连身体都开始打颤,何春桃怕他真的熬不过去,想了想道:“那会儿有个年轻小姑娘来探望你,被我给气走了,你不会怪我吧?”   “不会。”谢霁庭嗓音干哑道。   何春桃见他连想都没想就答了,不免惊奇道:“你就不问问我她是谁?万一是你那位表妹千里迢迢追了过来呢?”   说完何春桃就意识到自己犯蠢了,他那位表妹与他同龄,又怎么会是年轻小姑娘呢?   “就算不是你那位表妹,也有可能是你其他的旧相好呢。”何春桃找补道。   “我没有旧相好。”谢霁庭说,他只有过她这么一个女人,连表妹,也只是名义上的夫妻。   何春桃没多想,只当是他对他那位表妹极为钟情才没有别的旧相好,也不卖关子了,揭秘道:“其实是从双坪村过来的一个小姑娘,说是叫扈珍儿。我看你睡着了就让她先回去改天再来,她却以为我是故意拦着不让她见你,还骂我是老女人,我一时气不过才……”   “你很美!”   何春桃话还没说完就被他打断,听到这三个字,她愣了下,随即嘴角不自觉地扬了扬,任哪个女人被夸美都很难不高兴。   他这简单的三个字,却让她心里的郁气一下子消散了,就算她年纪大些、生了孩子又守了寡,但只要她美不就行了。   即便哪一天她真的老了,只要她自己觉着自己美,别人说什么又有什么关系呢?反正她看上官婆婆就挺美的,哪怕头发白了,也还是喜欢穿彩裙戴银饰,不是为悦己者容,而是为了自己开心愉悦。   心情一好,何春桃便难得大方起来,轻咳一声道:“那个扈珍儿好像误会了什么,回头你要是需要我帮你澄清什么,尽管开口,我一定……”   “不需要。”谢霁庭再次打断道。他和扈珍儿并无关系,何需向她澄清什么?   何春桃听他这话的意思,像是对那扈珍儿半分心思也无,心下不免叹了口气,要是让扈珍儿听到这话,她那本就碎裂的少女心怕是要彻底粉碎了。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谢霁庭本来觉得背后的伤噬骨钻心的痛, 但她只是坐在床前陪他说了几句闲话,他背上的痛竟就减轻了不少。   “当年,你也是这么痛的吧?你当时,是怎么熬下去的?”谢霁庭开口问。   何春桃怔了怔, 她没想到他会突然提起当年的事, 这些天他从未提过, 她自己也不想提, 一是嫌丢人,二是怕矫情, 三来,提了难免心生怨气, 她可不想摆出个‘怨妇’模样。   “你以为我跟你似的, 娇生惯养细皮嫩肉, 连这点痛都受不住?牙一咬,什么痛就都过去了。”何春桃哼声道。   “我记得你有一次给春雨喂食,不小心被它啄了两口, 就痛得直掉眼泪。你明明, 是个很怕疼的人。”谢霁庭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在他眼里, 她再嘴硬,再泼辣, 也还是当年那个怕疼的小姑娘。   何春桃一愣, 她不小心被春雨啄了两口的事他怎么会知道?她记得当时小厨房里只有她和春雨,没有第二个人在,她才忍不住掉了几滴眼泪。   想到春雨那爱学舌的怪毛病, 何春桃一时有些牙痒:春雨这个小叛徒, 怎么老是出卖她?枉费她给它喂了那么多好吃的!   “谁说我是痛得掉眼泪的?我那是被灶里的浓烟给熏的。”何春桃辩解道。   谢霁庭见她继续嘴硬, 似是把掉眼泪当成一件丢脸之事, 便没再戳穿她。   提起春雨,何春桃忍不住问了句:“春雨现在怎么样了?”   谢家虽遭逢大变,死了不少人,但那只鹦鹉到底是个稀罕物,应该不至于跟人一样受牵连吧。   “我把它送人了,它现在应该无碍。”谢霁庭答。   何春桃放下心来,没事就好,但愿它的新主人能善待它。   见谢霁庭脸色渐渐好些了,何春桃便没再陪他闲聊,让他自个儿好好歇着,自己则出了西屋,回东屋去了。   西屋本是给谢馨如暂住的,现下被谢霁庭占了,谢馨如便只能同小安一起,随她睡东屋了。   见谢馨如今天一天都闷闷不乐的,何春桃忍不住开解道:“我知道你今天看到你大哥挨打却无能为力很是难过,但越是这样,你越是要想法子让自己尽快强大起来,只有这样你才能保护自己,甚至保护你大哥。”   “我也想变得强大,可我现在什么都不会,什么也做不了,我真的是太没用了。”谢馨如伤心自责道。   “谁说你没用的?你今天不是还代替你大哥帮我跑堂了吗?要不是有你帮忙,就我跟巧秀两个,今天肯定忙不过来。”何春桃安抚了两句,又道:“不过你一个小姑娘,也不能一直让你帮我跑堂,还是得想法子学一门手艺傍身。你可有什么擅长的,或是想学的?”   谢馨如默了下,在国公府时,她一直按部就班地生活,听父亲嫡母的话,听嬷嬷的话,听长兄的话,没有自己的主见,也没有什么擅长的。若无意外,她长大后会嫁给嫡母为他选定的夫婿,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   但现在,她到了边关,她必须要尽快成长起来,必须要有自己的主见。   她想了想,自己虽然既无擅长的,也没什么想学的,但她自幼便爱吃,那么或许可以跟春桃姐学学厨艺。   谢馨如于是道:“春桃姐,我能跟你学厨艺吗?”   何春桃有些讶异,她没想到谢馨如这样养尊处优的千金小姐竟然也对厨艺感兴趣,不过,下厨这件事也需要些天分,不是想学就能学的。   “行,明天我教你和巧秀做几道菜,看看你们有没有这个天分。若是有,既继续学。若是没有,就别浪费时间,趁早另寻出路。”何春桃应允道。   一旁小安听到这儿默默地举起手,稚声道:“娘,我也要学!”   何春桃抬手就敲了他的脑门一下,没好气道:“你都没有灶台高,学什么学?赶紧闭上眼睛睡觉!”   “哦。”小安揉了揉脑门,闭上眼睛装睡,装着装着便真的睡了过去。   谢馨如得了应允,想着养足精力明天好学厨艺,也很快沉沉睡去。   何春桃却是迟迟难眠,今日那裘晟虽然落荒而逃,但难保他日后不会再来。   偏偏韩峻被派到泽州办差去了,一时半会儿回不来,即便回来了,也不可能时时护着她,她必须得想法子自救。   只是她一介女流,即便力气稍稍大些,对上裘晟这样身高体壮的男人,也毫无抵抗之力,今日她拿着刀都能被他轻而易举敲掉。   若让她委身裘晟,她也咽不下这口气。想来想去,还是决定明日去找陈老大夫配一副毒.药,裘晟要是再敢来,她就先虚与委蛇,再找机会毒死他,也算是帮韩峻除掉这个死对头了。   至于之后会如何,她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大不了早些到地下去见赵大原。只是可怜了小安,小小年纪,没了爹又没了娘……   翌日,谢霁庭果然能起身了,但毕竟重伤在身,若是一路走去军营,怕是走到一半就要倒在路上,何春桃想了想,还是准备去街尾的车马行赁辆驴车,雇人送他去军营。   谁知一出门,就见焦屠户站在门外,何春桃不免奇怪道:“一大清早的,你不去杀猪,杵在我门口作甚?”   焦屠户嘿嘿一笑:“我来看看谢公子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何春桃震惊地瞪大眼睛,他刚才说什么?谢公子?她没记错的话,他上次差点就没忍住要把谢霁庭揍成肉饼,怎么这么快就态度大转变,管谢霁庭叫上公子了?   “里面没有什么谢公子,只有一个谢伙计。”何春桃没好气地纠正道。   焦屠户见她要往街尾去,连忙问:“你这是要去哪儿?”   “我去车马行看看,赁辆驴车送他去军营。”何春桃随口道。   焦屠户眼睛一亮,立即道:“赁什么驴车啊,我驾马车送他过去便是,我那匹马虽然老了些,也跑不快,但跑得平稳啊,正适合送谢公子这样身上带伤的人。”   何春桃见他还是管谢霁庭叫谢公子,便也懒得再纠正他了。不过,他非但不记仇,还主动要送谢霁庭去军营这事儿,她怎么总觉得不太对劲呢?   “你该不会想半路把他扔到山里喂狼,或者是挖个坑把他活埋了吧?”何春桃狐疑道。   焦屠户立时眼睛微瞪,不满道:“我焦雄是这种人吗?我说了要送他,就一定把他安安稳稳地送到军营。我不但要送他过去,中午还要把他平平安安地接回来,完完整整地把人还给你!”   何春桃听了有些别扭,什么叫完完整整地把人还给她,他又不是她的什么人。   但焦屠户既然主动要接送谢霁庭,她也没理由拒绝,当即点头应了,也省得她再去赁车雇车夫。   焦屠户于是如愿以偿地驾着马车送了谢霁庭去军营,为免颠簸,他还特意铺了床崭新的大棉被在马车里。   路上,谢霁庭正靠着棉被闭目养神,就听外面传来焦屠户敦厚的声音:“谢公子,您上次对我说的那些话,我后来也想明白了,您其实是想告诉我一个道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好像是叫什么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个道理我记下了,以后一定会注意,不会再犯了。”   “你知道就好。”谢霁庭淡声道。   焦屠户嘿嘿一笑,又道:“我知道您上午在军营,肯定会记挂何掌柜。不过您放心,我会帮您保护好何掌柜,甭管是谁,就算是那裘晟再来,我也一刀剁了他!”   谢霁庭这才睁开眼睛,诚声道:“那就多谢焦兄了。上次的事,是在下冒犯了,还请焦兄见谅!”   焦屠户一听‘焦兄’二字,顿时受宠若惊道:“不冒犯不冒犯,我知道,谢公子您也是为了我好。”   “焦兄若不介意,叫我一声谢兄便可。”谢霁庭说。   焦屠户见他当真要和他称兄道弟,当即高兴道:“好,那我以后就叫你谢兄弟了。”说完,他驾马驾得更小心平稳了,生怕伤到他这位谢兄弟分毫。   谢霁庭到了军营,去到仓库,开始今天的杂役。   虽然攒典只是个看守仓库的底层差役,接触不到什么重要账目,但一切军饷军械粮草衣甲等都要先入库再出库,他或许可以从进出库的记录下手,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蛛丝马迹。   这厢,何春桃吃过早饭,便悄悄去到医馆,找到陈老大夫,小声道:“陈老大夫,我家里近来闹老鼠,您这儿有没有什么老鼠药,给我配一副?”   陈老大夫年纪大了没听太清,便问:“你刚才说什么?大声点,我没听清。”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大声重复了一遍:“我说,您这儿有没有老鼠药?我想抓一包回去药老鼠!”   一旁玩木剑的陈小萍听到这话,立时惊讶地看了过来:“何姨家里有老鼠?在哪儿?我去帮您抓!”说着唰唰唰地摆弄了几下木剑,动作十分酷飒。   “哪儿能让你一个小孩子来帮我抓老鼠?万一不小心被老鼠咬伤了就不好了。”何春桃连忙拒绝。   “那我带着轩辕去抓,轩辕抓老鼠可厉害了!”陈小萍又道。   轩辕是医馆养的一只狸花猫,何春桃正想着该怎么婉拒时,就见陈老大夫递过来一小包药。   “喏,拿去吧。”陈老大夫睿智的目光似是洞悉了一切。   何春桃连忙道了声谢,接过那包药藏进袖子里,放下两钱银子便匆匆离开。   陈小萍一时有些纳闷,这何姨为啥不愿意让轩辕帮着抓猫,非要买老鼠药?等等……   陈小萍回头看向爷爷:“爷爷,咱们医馆哪儿来的老鼠药?”   陈老大夫靠在摇椅上呵呵一笑道:“不管是什么药,只要能药死老鼠,就是老鼠药。”   陈小萍懂了,爷爷这是把别的药当成老鼠药卖给了何姨,唉,她不由为何姨家的老鼠们感到担忧,但愿它们死得没那么惨。   何春桃揣着老鼠药回到家,一个人在房间里打开药包看了一眼,见里面竟是一些黑褐色的药粉,和以前见到的老鼠药都不太一样,这才知道陈老大夫卖给她的不是老鼠药,而是她真正想要的药。   她将药重新包好,藏到柜子最底下,确保藏得够隐蔽后,才放下心来。   上午,趁空闲时,何春桃教巧秀和馨如炒了几道菜,结果,巧秀学得还算中规中矩,馨如却是怎么做味道都不对,明明步骤都是对的,可炒出来就是有些难吃。   这说明,馨如确实没有这个天分。   见馨如一脸沮丧,何春桃只好安抚她,日后再想别的出路。   至于巧秀,虽然不算太有天分,但她每天在厨房帮忙打杂,有她的指点,想来过些日子,厨艺应该就能大有长进。   中午,谢霁庭从军营回来,竟带回来一个好消息,说是裘晟昨天回军营后身上便有些发痒,本来没当回事,谁知到了晚上竟浑身瘙痒起来,连血肉骨头都开始痒,军医找不到缘由,对这怪病束手无策,连夜把裘晟送到府城去医治了。   现在军营里都在传,裘晟是辱没了裘家先祖威名,才被祖先降罪,得了这浑身痒的怪病。   何春桃听了很是高兴:“还是裘家先祖英明,这种不孝子孙,就该趁早收了去,也省得留下来祸害百姓!”   裘晟既然遭了报应,她那包药便暂时派不上用场了,她也能安安生生过日子了。   谢霁庭却不信裘家先祖降罪一说,他怀疑,裘晟之所以染上这怪病,与昨日上官婆婆朝他咳嗽的那两下有关。   只不知上官婆婆是用什么法子让裘晟染上怪病的,也不知府城有没有人能治好这怪病?   不管裘晟这怪病能不能治好,他都要继续查找证据,确保裘晟彻底翻不了身,且再无威胁。   午后,食肆打烊,何春桃特意下厨做了一大桌菜,又煮了一大碗长寿面。一来是给馨如庆生,今天是她的十岁生辰;二来,也算是庆祝裘晟遭报应。   因是给馨如庆生,何春桃特意让馨如把新做的冬衣换上。这一换,才发现她身上的冬衣跟刚从布庄拿回来时不太一样,仔细一看,才知是领口和袖口多了些刺绣。   虽然刺绣图案简单,但针脚细密配色新鲜,可见绣工还算不错。且多了这些刺绣,本来朴素平常的冬衣一下子好看了许多。   “这些都是你绣的?”何春桃问。   谢馨如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绣得不好,让春桃姐见笑了。”   “谁说不好的?这不是挺好看的吗?先前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好绣工呢!”何春桃夸赞道。   一旁巧秀也附和道:“对对对,太好看了。馨如,你能帮我把我那两件冬衣也绣一下吗?”   谢馨如没想到自己的绣工竟然能得到她们的夸赞,明明先前在国公府时,嬷嬷总说她绣工不好,比别家小姐差上许多。   “好,我帮你绣。”谢馨如高兴地点点头,又问:“春桃姐,我能把你们的冬衣也绣上吗?”   “你要是不嫌辛苦,想怎么绣就怎么绣。”何春桃点头同意,想着等她绣好了,就拿去给布庄的吕大姐看看。   吕大姐一直想收个学徒,却没寻到合适的,若是馨如的绣工能入她的眼,就再好不过了。   不过这事儿暂时先别告诉馨如,以免没选中又要失望一场。   一群人围坐一桌,给谢馨如庆生,既是庆生,便要送生辰礼物。   何春桃先拿出一根事先备好的如意银簪,送给谢馨如。   “春桃姐,您已经帮了我够多了,又借银子给我治病,又给我买了冬衣,还收留我在这儿住了这么久,这根银簪我不能收。”谢馨如摆了摆手不肯收。   “你叫我一声姐姐,这根银簪你就收得起。”何春桃说完,帮谢馨如把银簪插到头上。   见一旁巧秀露出艳羡的目光,便道:“等明年开春你过生辰,我也送你一根银簪,款式随你挑。”   “太好了,谢谢春桃姐!”巧秀高兴道。   谢霁庭见她出手大方,自己头上却始终只簪着一根陈旧的桃花银簪,看质地做工,还不如她刚才送给馨如的那根如意簪。   他当即决定,等回头制笔赚了银子,一定要找个由头,送她一根桃花金簪。   何春桃送完礼,便轮到谢霁庭了,他从袖中取出一支自己制的笔,送给馨如。这支笔还是他先前抽空制的,只可惜材料不好,制出来成色也一般。   小安看到这支笔却是眼睛一亮:“这支笔好好看,谢叔叔,您是在哪儿买的?”   “这笔是叔叔自己制的,你要是喜欢,叔叔回头制一支更好的给你。”谢霁庭温声承诺。   “真的吗?谢叔叔好厉害,谢谢谢叔叔!”小安开心道。   何春桃看了眼那支笔,也没觉得那支笔和普通的笔有什么不同,真不知道小安这孩子是怎么看出来它好看的。不过区区一支笔,应该也不值什么钱,谢霁庭要送便送吧。   谢霁庭送完笔,巧秀拿出一条刺绣手帕送给谢馨如,谢馨如高高兴兴地接了。   何春桃见巧秀送完礼反倒有些闷闷不乐,便问:“巧秀,你这是怎么了?送个礼怎么还不开心了?”   “早知道馨如绣工这么好,我就不买这带刺绣的手帕了。这手帕上的刺绣还不如馨如绣的好呢,竟还比素帕子贵了足足十文钱!”巧秀很是后悔道。   何春桃噗嗤一笑:“行了,别不开心了,回头馨如帮你把冬衣绣上,你还倒赚了呢。”   巧秀一想也是,当即破愁为笑。   最后送礼的是小安,他送的是一个木蜻蜓。   “这可是我拿零食跟二虎换的,小姨你看,这个蜻蜓的翅膀还会动呢!”小安说着捏了捏木蜻蜓的尾巴,蜻蜓的翅膀果然扇动起来。   “谢谢小安,小姨很喜欢!”谢馨如摸了摸小安的头。   谢霁庭见这木蜻蜓虽小,却做得很精巧,里头应该还藏着个小机关,便忍不住问:“二虎是谁?”   “二虎就是郭二虎啊!”小安回答。   何春桃见小安答了跟没答一样,只好帮他补充了句:“就是郭木匠的小孙子。”   谢霁庭恍然,昨日那位身形矮胖手腕上戴着个木镯子的老头估计就是郭木匠了。   送完礼,正准备开饭,却听外面传来敲门声,何春桃打开门一看,竟是李红杏来了。   “什么事儿这么开心?我在对门都能听见你这屋里的热闹劲儿。”李红杏问。   “馨如今日十岁生辰,我们正给她庆生呢。你既然来了,就坐下来一起吃吧。”何春桃道。   “那敢情好,我中午正好没吃饭,就厚着脸皮蹭你一顿饭了。”李红杏说完大大方方地到桌前坐下,又随手从手腕上取下一个银镯子给谢馨如套上,说:“来之前不知道你今日生辰,这个镯子你就将就着戴戴吧。”   谢馨如求救地看向何春桃,何春桃笑了笑道:“你红杏姐最是大方,她送你的,你就收着。”   谢馨如这才为难地收下了。她看了一圈桌上众人,心里很是感动。   她原以为到了这边关,没有人会给她过生辰,顶多大哥给她送件生辰礼物。   可今日,却有这么多人给她庆生,还送了她这么多生辰礼物,哪怕这些生辰礼物加一起都比不上从前在国公府收到的一件贵重,她却喜欢极了,因为,每一件礼物所承载的心意都沉甸甸的。   从前的生日宴虽华贵,却远不及今日这简简单单的一桌菜来得温馨。   她想,她渐渐喜欢上这个地方了。   “大哥,春桃姐,红杏姐,巧秀,还有小安,我敬你们一杯,谢谢你们为我庆生!”谢馨如主动端起酒杯敬酒道。   众人见她目中含泪,俱都举起酒杯应了,连小安也端起一杯牛乳跟她碰了杯。   食肆里一时间其乐融融,何春桃心里颇有些感慨,不经意间,她与谢霁庭的视线撞上,见他眸色清润温和,一如往昔,甚至还夹杂着一丝她看不懂的情愫,她心头一跳,连忙别过眼,不再看他。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   谢馨如花了七八天时间, 帮大家帮冬衣都绣上了不同的图案,何春桃悄悄拿给布庄的吕大姐看了。   吕大姐对谢馨如的绣工还算满意,却没有直接同意收她为学徒,而是来食肆吃了几顿饭, 暗中考察了下谢馨如的品性, 见她能吃苦, 心性也还算坚韧、即便沦落至此, 也不失善良,才终于松了口。   何春桃于是准备了拜师礼, 带着谢馨如上门拜师。磕完头,拜完师, 谢馨如便正式成为布庄的学徒了。   不过, 谢馨如坚持在谢霁庭伤好之前, 继续在食肆跑堂。   吕大姐见她知恩图报,且跑堂只占用中午和傍晚的时间,便同意了, 只提出一点要求, 跑堂归跑堂, 一定要把手保护好,免得手变糙了干不了刺绣的活计。   何春桃见吕大姐好说话, 便也叮嘱谢馨如日后要好生孝敬吕大姐, 她刺绣久了,眼睛不大好,又无儿无女, 收个学徒, 不光是为了传承刺绣技艺, 也是为了以后能有人养老。   谢馨如郑重地点头应了。   这日上午, 何春桃正和巧秀一起擦地呢,突然,外面响起急促的马蹄声,她朝门外一看,就见裘晟带着一队兵马停在了食肆门口。   她心下一沉,这裘晟不是得了怪病去府城求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难道他那怪病治好了?看来,她那包药是时候派上用场了。   何春桃连忙给巧秀使了个眼色,让她赶紧进去带着小安藏到地窖去。   巧秀跑去后院后,何春桃见裘晟带着手下一步步往店里走来,正准备扯出个笑脸迎上去,却见裘晟进店后,反手把门关上,把几名手下关在了门外。   何春桃一愣,不明白他这是什么路数?难不成是想霸王硬上弓?   见他阴沉着脸朝她走过来,何春桃一时如临大敌,却还是勉强扬起唇角,笑颜以对。   待裘晟走近,她正要开口,就见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因着刚擦完地,地砖有些滑,导致他跪倒在地后还控制不住地向前滑行了一小段,看起来十分滑稽。   裘晟显然也被这一意外惊得愣了愣,但他很快回过神来,朝何春桃狠狠磕了三个头,才抬起头来,求饶道:“之前是小人有眼不识泰山,何掌柜,您大人有大量,就饶了小人这次吧。小人以后给您做牛做马,只求您能原谅小人,放小人一条生路!”   何春桃本来满心戒备,却万万没想到他会来这一出,非但自称小人,还请求她放他一条生路?   “裘副将何等威风?该我求您放我一条生路才对!”何春桃于是警惕道。   裘晟见她不肯原谅,当即又磕了几个头道:“小人错了,小人不该在您面前耍威风!小人知道,小人之前做错了事,不该厚着脸皮来求您,可小人实在受不住了,一到晚上就开始痒,连骨头缝儿都痒,简直是生不如死啊!”   原来他那怪病还没好,何春桃忍不住好奇地问了句:“真有那么痒?”   “小人全身都抓烂了,不信您看!”裘晟说罢一掀袖子,露出半条被抓烂了的手臂。   何春桃见他手臂上血肉翻卷,十分可怖,当即别过眼去不敢细看,只问道:“听说你前些日子去府城求医了,难道整个庆阳府城,也找不到一个能治这怪病的?”   裘晟只当她是在炫耀自己本事厉害,连忙道:“小人寻遍了大夫,不说治病了,连小人究竟是得了什么病也没有一个人能说清楚!何掌柜,您就发发慈悲,放小人一条生路吧,实在不行,您告诉小人,小人这是得了什么病,或是中了什么毒也行啊。小人家里还有妻儿等着小人,小人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她们孤儿寡母可怎么活啊……”   何春桃撇了撇嘴,家有妻儿还出来强抢民女,活该他染上这怪病!   “你得了怪病来求我作甚,应该去求裘家的列祖列宗啊!是裘家先祖觉得你不孝,才降罪于你。只要你多多积德行善,日夜乞求裘家先祖原谅,说不定你这病就不治而愈了呢。”   裘晟从不信鬼神之说,更不信自己染上怪病是裘家先祖降的罪,见何春桃用这个理由搪塞他,显然是不肯救他,他怒而起身,气愤地威胁道:“何春桃,你再不给我解药,小心……”   “小心我让你现在就发作!”何春桃吓唬道。她算是看出来了,他把她当成什么世外高人了,认定是她让他染上这怪病的。   裘晟立时打了个哆嗦,他阴沉地瞪了何春桃一眼,却到底不敢上前一步,当即转身离开。   门外,焦屠户刚扛着砍骨刀冲过来,就见裘晟带着几名手下骑马离开。   焦屠户往食肆里看了眼,见何春桃还好好地站在门内,忙问了句:“何掌柜,你没事儿吧?”   “我没事儿。你回去吧。”何春桃说完,又给李红杏谢馨如老周等人递了个安心的眼神。   既是虚惊一场,何春桃便回到后院,骗小安说是在陪他玩躲猫猫的游戏,才把他给哄好。   临近午时,门外再次响起马蹄声,何春桃心头一跳,难道是那裘晟心怀不忿杀了个回马枪?   她去到前厅,正准备故技重施把裘晟吓跑,谁知,打开门一看,却见门外站着的不是裘晟,而是一脸焦急的韩峻。   “韩将军,您啥时候回来的?”何春桃很是惊喜道。   “刚回来,听说你这里出了事,就急忙赶了过来。嫂子,你没事吧?裘晟没把你怎么样吧?”韩峻连声问道。   门口不是说话的地方,何春桃将他引到屋内坐下,笑道:“他啊,刚被我吓唬走。”说完便把事情的从头到尾都告诉了他。   韩峻听到她被裘晟上门欺辱时既紧张又愤怒,紧接着得知是谢霁庭救了她,才稍松一口气,一个文弱书生,能在短短时间里想到这么个法子从裘晟手中把人救下,已经很是不易了。也不枉她不计旧怨帮了他们兄妹许多。   听到裘晟刚才上门求饶,韩峻很是惊奇,裘晟此人阴险狡诈,又仗着家世嚣张至极,什么怪病竟能把他逼成这样?   “嫂子可知,裘晟是染了什么怪病?”韩峻问。   “说是浑身痒,连骨头缝儿都痒,全身都抓烂了,寻遍了大夫也诊不出是得了什么怪病。啧,他刚才掀袖子露出半条胳膊,血肉翻卷,都快能看到骨头了。”何春桃一想到那画面,就有些反胃。   “那这怪病究竟是怎么染上的?”韩峻又问。   “这我哪儿知道?说不定真的是裘家先祖降罪也不一定。”何春桃答。   韩峻沉吟了下,鬼神之说实不可信,难不成,是那谢霁庭搞的鬼?不然他也想不出还有什么人会这么巧对裘晟下手。   不过,不管是谁下的手,都不重要,现在最重要的,是彻底解决裘晟,以免他狗急跳墙,做出什么疯狂的事儿来。他既认定是嫂子害的他,那么,绝对会拉她一起陪葬!   “嫂子放心,我会彻底解决裘晟,不会再给他出现在你面前的机会。”韩峻沉声保证。   何春桃听他这口风不太妙,正想开口劝阻,就见谢霁庭从门外走了进来。   “不知韩将军打算如何解决裘晟?”谢霁庭淡声问。   韩峻瞥了他一眼,本不想搭理他,想到自己不在时是他救了嫂子,才开口道:“自然是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上。”   “韩将军一回,裘副将便消失了,只怕有心之人都会怀疑到韩将军你的头上。裘家虽没落了,但分支极多,无论在军中还是朝中,都还有些影响力。韩将军靠着一身战功才官至副将,应该也不想就此丢掉这副将之位吧?”谢霁庭不急不缓道。   韩峻这才抬眼认真地看了他一眼,问:“你说这么多,可是有什么好法子?”   谢霁庭回头看了眼杵在门口的焦屠户,焦屠户看懂他的暗示,连忙把门关上,然后守在门外,不让任何人靠近。   韩峻目露惊异,不过十余日未见,这焦屠户怎么就听谢霁庭差遣了?他很确定,焦屠户喜欢的是女人,做梦都想娶个漂亮媳妇儿。   谢霁庭走到近前,从袖中取出一个信封递给韩峻,里面都是他这些日子搜寻到的证据。   韩峻拆开信封,越看越心惊,裘晟这孙子,竟暗中贪墨了这么多军饷,难怪军队刚要清查,他就被临时派去泽州办差了。   “你一个看守仓库的底层差役,是怎么在短短时间之内找到这些证据的?”韩峻震惊地问。   “裘晟行事过于明目张胆,留了不少漏洞,只要仔细翻查账目记录,就能发现许多不妥之处。且,他刚好生了怪病,来不及重新伪造账目,才让我拿到这些证据。”谢霁庭语气平静地答道。   他说得轻松,韩峻却明白,他能搜集到这些,绝非易事。仓库的账目记录繁多庞杂,甚至可以说是浩瀚如烟海,要想找到这些证据,无异于是大海捞针。   看来,之前是他轻视这位京城来的贵公子探花郎了,他确实是有几分真本事在的。   韩峻来不及感慨,裘晟在他前头回了军营,也不知是不是去销毁证据的,他得立刻赶回去阻止他,并在穆大将军面前好好参他一本,这一次,他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韩峻离开后,何春桃悄悄打量了下谢霁庭,她刚刚才知道,他之所以要用猛药,不惜疼得死去活来也要去军营服杂役,原来是为了找到裘晟贪墨军饷的证据。   上次他冲出来救她是为了报恩,那这次呢,难道也是为了报恩?   谢霁庭察觉到她在悄悄打量他,也知道她在猜疑什么,他很清楚,一旦她知道他对她的心思,会立即将他赶出去,从此以后对他避如蛇蝎。   他如今沦落至此,还身负为谢家满门平反的重担,实在不敢也不该对她有任何妄想。   他唯一希望的,是能留在她身边,尽可能地保护好她。   于是,谢霁庭开口解释了句:“裘晟觊觎馨如,我不得不这么做。”   何春桃恍然,原来是为了保护馨如啊。难怪这么拼!   翌日午时,谢霁庭从军营回来,带回来两个好消息,一个是穆大将军昨天得知裘晟贪墨了数万两军饷,大怒之下除去其官职,将其打入军营大牢;二是裘晟认罪后,当夜死在了大牢里,只不知是畏罪自尽,还是怪病发作承受不住。   裘晟死了,压在何春桃心里的一块大石头也彻底移开了。   午后,何春桃一高兴,便邀了李红杏和馄饨铺的孟星彤一起来店里打叶子牌。   谢霁庭则在一旁制笔,老周弄了些好材料回来,可以制些好笔了。小安觉着新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一旁看他制笔。   巧秀一个人无聊,又不想回家,就去布庄找馨如玩儿去了。   孟星彤有幻想症的事大家都清楚并且习惯了,因而在打牌时,对她时不时扭头跟旁边的‘相公’说几句话这事儿,大家也见怪不怪了。   不过,李红杏连输了两把后,再听孟星彤跟‘相公’说话就有些不爽了,当即道:“星彤妹妹,不是我说你,咱们姐妹三个打牌,你把你相公带来算是怎么回事儿?谁知道他有没有偷偷看牌然后告诉你?”   “红杏姐放心,我相公很乖的,绝对不会偷看你们的牌!”孟星彤柔声道。   李红杏差点气了个倒仰,却也不好跟个有幻想症的病人计较,只道:“观牌不语,他既然不愿意走,就让他安静些,别说话!”   “知道了,红杏姐,我相公本来就话少,不会打扰到咱们的。”孟星彤点点头应下,却依旧我行我素,时不时扭头跟相公说几句话。   李红杏听得烦躁,便给何春桃使了个眼神,示意她管管,何春桃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不过,虽然管不了孟星彤跟相公说话,何春桃还是故意放了水,让了李红杏两把,果然,她连赢两把后,心情瞬间好了许多,也不计较孟星彤跟相公说话的事儿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了敲门,何春桃懒得起身,便直接回道:“门没栓,直接进来吧。”   说完抬头一看,却见推门进来的竟是殷苒和邱煜。   见殷苒一身村妇打扮,手里还挎着个篮子,何春桃险些没认出她来,正要起身迎一迎,殷苒却道:“春桃姐快别起来了,我就是打了些络子,和煜哥哥一起来镇上卖,顺道过来看看你们。”   说着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络子递给她,道:“这几个络子是专门送给春桃姐您的,感谢您之前对我的帮助。”   何春桃连忙摆了摆手道:“既是拿来卖钱的,我不能收。再说了,我也没帮到你什么。”   “也不值几个钱,就是式样新鲜些,您千万得收下。”殷苒坚持道。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收下络子,拉着她在一旁坐下,寒暄了几句,得知不止她打络子卖,邱煜也会折些纸钱卖,生活虽然不宽裕,却也能填饱肚子,便稍稍放下心来。   “对了,你们俩日后是个什么打算?”何春桃又问。   “正准备跟春桃姐您说这事儿呢,我和煜哥哥打算下月初一办亲事,我们俩在这边也没什么亲人,到时候还请春桃姐一定要赏脸过来吃杯喜酒。”殷苒邀请道。   “行,我到时候一定过去。”何春桃毫不犹豫地应了下来。   “谢世子届时可会一起过来?”殷苒扭头问道。   谢霁庭迟疑了下没出声,何春桃瞪了他一眼,他才点了点头应下。   殷苒说完正事,便没多待,寒暄了几句便和邱煜一起离开。   两人离开后,何春桃忍不住问谢霁庭:“人家好心邀请你参加婚宴,你犹犹豫豫的做什么?”   谢霁庭还没出声,李红杏就抢先说道:“还能为什么?门不当户不对的,指定长久不了呗。”   “谁说结亲就一定要门当户对?只要两情相悦,什么困难克服不了?再说了,我看他俩挺登对的,郎才女貌,情投意合,又会过日子,以后一定能幸福美满。”何春桃反驳道。   “什么郎才女貌?那个邱煜若是个好的,早在殷苒来的那天,就该把她赶回去,而不是把她留下来,还诓骗她嫁给他。”李红杏翻了个白眼道。   何春桃一听不乐意了:“人殷苒千里迢迢从京城追过来,一片痴情,邱煜怎么忍心把人赶回去?再说了,他们俩成亲怎么能叫诓骗呢,那叫有情人终成眷属,多感人啊!”   “你连孩子都生了,怎么还这么天真?那邱煜明摆着是想借岳家的力,摆脱现在军户的身份,这算哪门子感人?”李红杏鄙夷道。   “你这分明是恶意揣测!我上次亲眼看到,邱煜为了给殷苒治病,去当铺当东西了。这不是患难见真情是什么?”何春桃争辩道。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为了前程,当点东西算得了什么?”李红杏不以为意道。   何春桃说不过她,只好问孟星彤:“星彤,你觉得呢?”   孟星彤想了想说:“我觉得,谁都没有我跟我相公般配!相公,你说是吧?”   得,问了也白问,何春桃只好扭头问谢霁庭:“小谢,你觉着呢?他们俩算不算有情人终成眷属,是不是很感人?”   谢霁庭:“……”   他以前怎么没发现,她对别的‘有情人’能不能终成眷属这么热衷呢?   谢霁庭不好直接打击她,只说了句:“济昌侯府迟早会派人来把殷苒接回去的。”   何春桃一听气了个够呛,他到底是谁店里的伙计?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呢!当下懒得理他,气呼呼地继续打牌。   也不知是不是气不顺的原因,接下来她越打手气越差,没一会儿,就输了好些本钱。   谢霁庭见她输得惨,脸色也愈发难看,为了弥补刚才‘说错话’,便坐到她身后,稍稍指点了下。   何春桃被他这一指点,手气瞬间逆转,连赢了好几把,脸色这才好看了许多。没看出来,他竟然对叶子牌也这么有研究。   谢霁庭倒不是对叶子牌有研究,而是记性好,会算牌,这才帮她赢了几把。   李红杏见何春桃跟谢霁庭在那儿咬耳朵算牌,气得把牌一扔,忿忿道:“不玩了,你们一个两个的,打个牌还带个男人一起,就我一个孤家寡人,忒不公平了些。”   何春桃一时有些讪讪,见天色不早了,该准备晚上的饭菜了,便也放下牌道:“那就改天再玩。”   送走李红杏和孟星彤后,何春桃连忙问谢霁庭:“你打叶子牌是有什么诀窍吗?快教教我。”   谢霁庭见她一脸兴奋,显然是想学会了之后出去大杀四方,心下不免觉得好笑,但还是将怎么记牌算牌一一教给她。   何春桃听他教了一通,越听脑子越乱,连忙打断道:“你这也太复杂了些,就没有简单一点的诀窍吗?”   “也有。”谢霁庭答。   “是什么?”何春桃两眼冒光地问。   “打牌时把我带上,我帮你算牌。”谢霁庭一本正经道。   何春桃:“……”   她这几天是不是对他太和善了些,他竟然敢同她开玩笑了?   “我怎么带上你,你没看到刚才你帮我赢了几把,李红杏就不乐意了吗?你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我能把你背箩筐里!”何春桃没好气道。   “娘,我是三岁小孩子,你可以带上我啊!”一旁小安奶声奶气道。   “你又不会算牌,带上你有什么用?”何春桃嫌弃道。   “我可以跟谢叔叔学啊,我学东西很快的!”小安很是自信道。   何春桃气得直接揪住他的耳朵:“你刚才说想学什么?你再说一遍?”   “娘,我错了,我不学了还不行吗?”小安皱着小脸求饶道。   何春桃这才松开他的耳朵,不过,他这么一闹反倒提醒了她一件事,他不能跟着谢霁庭学算牌,可以跟着他学别的啊。   谢霁庭可是有状元之才,因为太过俊美才被点为探花郎,她一直把他当跑堂伙计用,是不是有点大材小用了?   小安快四岁了,眼看着要开蒙了,镇上虽然有个小私塾,但里面只有一个老秀才,听说教得很死板,小萍那丫头就不爱去那儿上课。   何春桃虽然不至于望子成龙,但老秀才跟探花郎相比,任谁都知道该选哪一个。   “咳,那个,小谢啊,小安快四岁了,你可愿抽些闲暇时间帮他开蒙?”何春桃说完怕他不同意,连忙又补了一句:“我可以给你加些工钱。”   谢霁庭怔了下,随即露出笑意:“当然可以,不过工钱就不必加了,举手之劳而已。”   她愿意让他给小安开蒙,就说明,她渐渐开始信任他了。   何春桃见他这么轻易就同意了,还不要工钱,便也没有坚持,只道:“那就从你欠的债里扣。还有,开蒙要买些什么,你列个单子,我回头去隔壁杂货铺买。杂货铺要是没有,就只能找时间去趟县城了。”   “好,我待会儿写好单子交给你。”谢霁庭点头道。   一旁小安兴奋地拍了拍手道:“太好了,谢叔叔要教我开蒙喽。我要去告诉小萍姐姐这个好消息!”   何春桃还没来得及阻拦,小安就蹦蹦跳跳地跑了出去,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还带回来一个消息,那就是陈老大夫想让小萍同小安一起,听谢霁庭讲课。   陈老大夫难得开一次口,何春桃自然不好意思拒绝,只好又找到谢霁庭,说明了情况,并道:“那啥,多教一个也是教,你就连着小萍一起教了吧。”   “掌柜的说得不错,多教一个也是教,那就请掌柜的同他们一起,听我讲课吧。”谢霁庭提议道。他还记得她写的那张借条,字歪歪扭扭的不说,上面还有不少错字。   “什么?我也要学?”何春桃一时傻了眼。   谢霁庭见她一脸的不敢置信,当即忍住笑意道:“掌柜的也不想自己认的字还不如小安多吧?”   何春桃一听也是,之前小安没开蒙,她大字不识几个便也罢了。等小安开了蒙,万一遇上什么不认得的字问她,她却答不出来,丢人不说,说不定还会被小安嫌弃是文盲。   何春桃当即下定决心,她不但要学,还要学得比小安多比小安快!   “好,我学!”何春桃一咬牙道。不就是学认字吗?有什么难的?   谢霁庭唇角微扬,他相信,教她的过程,会很有意思。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傍晚, 临近打烊时,门外停下一列车队,足足八辆马车,一下子把街道都给占满了。   何春桃出门一看, 才知车队主人是皮毛商人何老板, 一个多月前出关进货时途径此地, 在食肆用过一次膳, 因着跟她同姓,也算是本家了, 就多攀谈了几句,这才有些印象。   “何老板这是进完货回来了?快请进!”何春桃于是热情地招呼道。   待何老板带着人进店坐下, 何春桃亲自给他斟了杯茶, 笑着问:“何老板这次可真是大丰收啊, 这么多货运回京城,指定要发大财了,小妹在这里提前道声恭喜了!”   “大财谈不上, 赚点嚼用罢了。”何老板谦虚了一句, 还是忍不住让人拿了几张皮毛进来, 一边展示一边道:“这次确实运气不错,收了些好皮, 妹子你看, 这是紫貂皮,这是白狐皮,这还有一张虎皮……”   何春桃见这些皮毛品相极好, 毛色纯净, 又有光泽, 忍不住上手摸了摸, 惊叹道:“这么好的皮,就是京城那些富贵人家,怕也要抢破头呢。”   何老板一时更加得意:“来之前,已经有好些公侯之家跟我预定了,这几车皮毛运回去,确实不愁卖。”   “何老板眼光好又有魄力,您不发大财谁发大财?您以后发达了,可别忘了提携下小妹我啊。”何春桃又说了几句好话,毕竟做生意的,谁也不会嫌吉祥话多。   何老板听了高兴,翻出一张灰兔皮来,豪爽道:“妹子,咱俩都姓何,能在这边关遇上也是缘分,这张灰兔皮就给你家小安做件皮袄,也算是我这个当伯伯的一片心意。”   “使不得使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我不能收。”何春桃连忙推拒道。兔皮虽比不上那些貂皮狐皮什么的贵重,但这张灰兔皮品相完好,也不便宜。   “妹子不收就是跟大哥我见外了,我这次出关进货,要不是靠着妹子你做的那些肉干烤饼,怕是就要饿死在半道上了。关外的食物,我实在是吃不惯。”何老板说完,见她还不肯收,便道:“大不了今日这顿饭我不付饭钱了,就用这张灰兔皮来抵。你要是还不肯收,下次我再来边关进货,就不进你这桃原食肆的门了。”   何春桃见他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只好道了声谢,收下了这张灰兔皮,又吩咐谢霁庭:“小谢,你招呼好何老板,我进去做菜了。”何老板一行人多,得做好些菜才够吃。   何老板这才发现店里换了个新伙计,他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见过不少人了,但像眼前这个伙计这般俊美又气度不凡的却是从未见过,他见过的京城那些公子哥儿比起这个小谢也差远了。   这样一个一表人才器宇不凡的人,怎么会屈居在一间小小食肆当跑堂伙计?   何老板心下疑惑,却没有问出来,也不敢让他伺候,斟茶倒水的都自己来。   谁知,他不让人伺候,人却直奔他放在一旁的皮毛了,见这姓谢的伙计伸手就要拿旁边桌上的皮毛,身边护卫要出声呵斥,被他瞪了一眼才闭上嘴。   何老板没出声制止,是想看看这姓谢的伙计究竟想做什么。   谢霁庭拿起摆在最上面的一张紫貂皮,用手指捻了捻,又捏了捏貂皮尾巴,才道:“这紫貂皮是假的。”   “什么?不可能!”何老板蹭地一下站了起来,“我收了这么多年紫貂皮,不可能认错!紫貂皮针毛细腻柔软,毛尖泛紫光,遇风更暖,遇水不濡,点雪则消,我一一验过,绝不会有假,你说它是假的,有何证据?”   “虽然不知卖给何老板这张紫貂皮的人是怎么做到以假乱真的,但我确定,这张紫貂皮应该是石貂皮染色伪造而成,何老板如果不信,可以用火烧一下试试,用了染料,经火一烧,应当会有刺鼻的气味。”谢霁庭建议道。   “东家,不能烧啊,这张紫貂皮至少能卖二百两,一烧这二百两银子可就没了!”一旁护卫连忙劝道。   何老板脸色变了又变,还是一咬牙,从紫貂皮尾巴上拔下几根毛,放到油灯上烧了下,凑近一闻,果然气味十分刺鼻。   他这次,当真看走眼了?这次收的紫貂皮可不止这一张,难道全是假的?   “你是怎么发现这紫貂皮是假的?”何老板忍不住问。   “手感不太对。且石貂尾巴比紫貂尾巴略大一些。”谢霁庭答。   何老板很是惊讶,他做了这么多年皮毛生意,都没摸出不对来,这姓谢的伙计是怎么摸出来的?除非他时常穿紫貂皮制的衣裳,摸得多了才能这般轻易就辨出真假来。看来他以前一定是非富即贵了。   何老板于是将车里剩下的紫貂皮都拿出来,请他帮忙分辨真假。最后发现,数十张紫貂皮里,竟只有不到十张是真的。   这下损失大了!何老板一时既沮丧,又庆幸。庆幸的是提前发现了这些紫貂皮是假的,不然等回了京,把这些假皮卖给了贵人们,一旦被发现,可就不止是损失些银子这么简单。   “谢小兄弟,今日多亏了你帮忙,不然后果只怕不堪设想。你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大可说出来,只要我能帮上的,就一定尽力!”何老板于是道。   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在下确有一件事想请何老板帮忙,不过何老板若是不愿,在下绝不勉强。”   “什么勉强不勉强的,你直说便是。”何老板爽利道。   “在下有一封信,想托何老板带回京城,送到章大学士府。”   何老板一愣,章大学士?清流大儒章宗濂?联想到章大学士最杰出的那位弟子,他顿时明白了,眼前这个气度不凡的跑堂伙计,竟然就是从前悬在京城一众贵公子头上的那轮曜日,英国公府世子谢霁庭!   英国公府出事他是知道的,却不知道谢世子竟被发配到了这个地方来。   毕竟事犯谋逆,若是帮他带信,万一牵连进去惹上麻烦就不好了。   但,这位谢世子今日确确实实帮了他一个大忙,他实在不好拒绝。   罢了,就当是结一个善缘好了!毕竟像谢世子这样的人物,就算暂时沦落至此,也难保不会有翻身的一天。   “好,我一定帮您把信带到。除了带信,您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何老板又问。   “多谢何老板。您能帮忙带信,在下已经心满意足了。”谢霁庭感激道。   何老板见他和食肆的何掌柜关系匪浅,于是在酒足饭饱后,留下了那张拔了几根毛的假紫貂皮,揣着谢霁庭交给他的信,带着车队离开。   何老板走后,何春桃捏着那张紫貂皮,狐疑地问谢霁庭:“无缘无故地,何老板为什么非要送你一张紫貂皮?”   谢霁庭将自己帮忙分辨紫貂皮真假的事说了,又道:“这张紫貂皮是用石貂皮染色伪造的,又拔了几根毛,想是卖不上价,便留给你做衣裳了。”   刚才何老板非要留下这张紫貂皮时,他本想拒绝的,但想到她摸着那些皮毛时艳羡的眼神,才厚着脸皮收了下来。   何春桃更疑惑了:“你帮了他的忙,他送我紫貂皮作甚?”   谢霁庭想了想,说:“许是,看我在店里做伙计,以为我和你……”   何春桃脸色一红,当即将紫貂皮扔给他:“既是给你的,你就自己收好。”说完扭身回了后厨。   谢霁庭见她不愿收,便先将紫貂皮收好,想着回头让馨如帮忙,把这张紫貂皮絮在她的冬衣上,这样她就不得不收了。   翌日,谢霁庭不用去军营服杂役。一大早,何春桃就被迫和小安小萍一起坐到前厅,听他讲课。   课还没开始,何春桃就遭受了陈小萍的暴击。   “何姨,您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要跟我们一起上课?”陈小萍不解地问。   正当何春桃满心尴尬不知如何解释时,就听见谢霁庭出声帮她解了围。   “有志不在年高,皓首穷经亦可通秘义。无论年纪多大,只要想学,便都可以学。”   “哦。”小萍和小安都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从今日起,我就是你们的夫子。你们可以叫我夫子,也可以叫我谢夫子。”谢霁庭又道。   “是,夫子。”小萍和小安异口同声道。   何春桃却有些难以启齿,便没跟着一起喊。   今日开蒙,用的是三字经,何春桃虽然没正式学过,但多少听过一些,因而在谢霁庭教前几句时,她颇有些分神,一会儿想着今日该做些什么菜,一会儿想着院子里晒的柿饼快要好了,一会儿又想着该给殷苒送些什么当添妆……   想着想着突然听见谢霁庭说了句:“刚才讲了窦燕山名字的缘由,有谁能回答一下,窦燕山的本名是是什么?又为什么被人称作窦燕山?”   小萍和小安争先恐后地举起手来,何春桃却连忙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被他点到名。她刚才开小差,压根没听他讲课,哪知道窦燕山为什么叫窦燕山?   谢霁庭见她头都快埋到桌下去了,显然是怕被他点到名,但他还是点了她的名:“何春桃,你来回答一下。”   何春桃在心里祈祷了半天,却还是被点到名,当即抬头愤愤地瞪了他一眼,然后磨磨蹭蹭地站了起来,绞尽脑汁地答道:“窦燕山的本名,应该叫窦娥,她之所以被称作窦燕山,是因为她太冤了,哭倒了燕山!”   说完她得意洋洋地看着他,怎么样?难不倒她吧?她可真是个小天才!   谢霁庭额头青筋跳了跳,能把窦燕山、窦娥冤和孟姜女哭倒长城这三个完全不搭边的故事混淆到一起,她确实是个难得的人才!   一旁小萍和小安先是愣了下,然后哈哈哈大笑起来。   “何姨,窦燕山是个男的,窦娥是个女的,怎么会是一个人呢?”小萍笑完纠正道。   “娘,夫子刚才说了,窦燕山本名窦禹钧,因为住在靠近燕山的地方,才被人称作窦燕山。”小安认真解释完,又纳闷地问:“娘刚才没有认真听课吗?”   何春桃这才知道窦燕山竟然是个男的,这下丢大人了。她忍不住再次瞪了谢霁庭一眼,都怪他,点谁的名不好,非要点她的名。   谢霁庭:“……”   她不认真听课,胡乱回答一通,他还没有斥责她呢,她反倒怪起他来了?   昨日他提出让她也跟着一起上课时,虽然想到过她不会像小安他们那样听话,也猜到她可能会学得很慢,但他怎么也没想到,她会是这样一个‘劣徒’!   若换做别的夫子,看到她这样上课开小差,胡编乱造,甚至挑衅夫子,定要用戒尺把她的手心打肿!   谢霁庭重新将前四句三字经讲述了一遍,又演示了一遍第一句三字经如何写,笔又该如何握,便让三名学生将他教的这十二个字写两遍。   小安和小萍初学写字,握笔都不太会,他只能握着他们的手,一笔一画地教他们写了一遍,再让他们自己写第二遍。   何春桃虽然大字不识几个,但照着书上的字写她还是会的,不过善字笔画有些多,她不知道笔画顺序,便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小谢啊,过来一下!”   “嗯?你该叫我什么?”谢霁庭嗓音微沉。   何春桃抬头一看,见他一双凤眸微微眯起,似是有些不满,容色也有些严肃,乍一看去,倒真像个严厉的夫子。   出于对夫子的天然恐惧,何春桃讪讪地改了口:“夫子,请过来一下!”   谢霁庭踱步过去,看到她纸上写得一团糟,脸色忍不住一黑,但还是按捺下来,接过笔再次演示了一遍善字怎么写。   过了一会儿,三名学生将写好的字都交上来,谢霁庭扫了一遍,见居然是何春桃写得最差,便道:“小安和小萍写得不错,可以出去玩了。何春桃,再写三遍!”   “凭什么?”何春桃顿时不满道。她好不容易写完两遍,怎么还要加罚三遍?还单单罚她一个?   报复,他这一定是赤.裸裸的报复!   “你自己看看,小安和小萍是不是都写得比你好?”谢霁庭将小安小萍写的字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一看,发现自己的字果然还不如那两个孩子,没办法,她只好认罚。   小安和小萍开开心心地出去玩了,只留下她一个人在屋里罚写字,还有一个严厉的‘夫子’在一旁盯得紧紧的!   何春桃一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她昨天就不该答应他来上课。   谢霁庭在一旁看着她写字,见她几乎每个字笔画都是错的,握笔姿势也不对,字也越写越难看,跟鬼画符似的。   鬼使神差地,他走过去,像教小安小萍那样,从身后握住她的手,一笔一划地教她写了几个字。   何春桃起先没反应过来,只觉得被他这么带着一写,她的字瞬间就好看了百倍。   待写完几个字,察觉到耳后似有热气,她才反应过来,他竟然握住了她的手!他怎么敢?   她一把甩开的手,蹭的一下站起身来,抬手就甩了他一巴掌:“敢吃老娘豆腐,我看你是活腻了!”   谢霁庭懵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做了什么,连忙解释道:“我、我是把你当成小安他们,才……”   “放你娘的狗屁!老娘这么大一个人,你是得多眼瞎才能把我当成小安他们?”何春桃怒骂道。   谢霁庭一时无从辩解,这种时候,只会越解释越黑,当即低头认错:“抱歉,我下次不会了。”   “再有下次,就给老娘从食肆滚出去!”何春桃恶狠狠地说完,冷哼一声回了后厨。   因着这件事,何春桃大半天都没怎么搭理谢霁庭,谢霁庭也很自觉,尽量少出现在她面前。   午后,何春桃忙活完,正准备回房睡觉,突然,一群捕头衙役鱼贯而入,一句话也没说,就分散到食肆各处开始搜寻,锅碗瓢盆都被摔了一地。   何春桃不明白这群衙役是打哪儿来的,更不知他们是来搜什么的。   正心慌时,就见一名捕头从东屋走出来,手里举着一包药粉,呵斥道:“何春桃,有人指证裘副将是被你所毒害,现在物证已经搜到,来人,把她带回府衙审问!”   何春桃怎么也没想到他们是为了调查裘晟的死而来的,更没想到自己私藏的这包药被他们给搜了出来,她顿时心凉了半截,连忙看了眼谢霁庭,想将小安托付给他。   谢霁庭接收到她的眼神,也明白她的意思,但他还是站了出来,出声道:“这包药是我藏的,要抓就抓我吧。”   何春桃怎么也没想到,谢霁庭会站出来替她顶罪,正犹豫着要不要说出真相,就见为首的捕头大手一挥道:“既是同犯,一并带走!”   于是,何春桃还没回过神来,便同谢霁庭一道,被押出了食肆,她心道:幸好小安去找小萍玩了,没有看到这一幕。   看到李红杏一脸担心,她给她递了个眼神,李红杏点点头,答应帮她照料小安。   许是为了赶路,衙役们将他们手脚一捆,丢到马车上,然后快马加鞭往府城方向赶去。   路上,何春桃神色复杂地看了眼谢霁庭,小声问:“明明不是你藏的药,你为什么要站出来?”   谢霁庭没有回答,而是问了句:“那药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就裘晟上门骚扰的第二天。”何春桃答。   “那裘晟死后你为什么没将药丢掉?”谢霁庭不解地问。   “我花了二钱银子买的,想着以后兴许还能用上,就没舍得扔。”何春桃说完很是自责,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人将裘晟的死怪到她头上,还跑到食肆来搜查,早知如此,她就把药扔掉了。现在好了,为了二钱银子,平白担上了杀人的罪名。   谢霁庭见她自责不已,忙安慰了句:“即便你没扔,他们搜不到药,也会凭空变一包药出来的。”   “难道他们就是冲着我来的?一定要让我给裘晟偿命?”何春桃惊讶地问。   谢霁庭摇摇头:“不是冲你,裘晟的案子突然移到府衙审理,今日又抓了你,恐怕是冲韩副将去的。等到了府衙,他们应该会逼你说出幕后主使。”   “什么?竟是冲韩将军来的?”何春桃大惊,“可裘晟不是生怪病死的么?怎么今天又说是被毒害的?”   “如果我没猜错,裘晟不是生了怪病,而是中了上官婆婆下的蛊虫。那日裘晟离开时,上官婆婆故意朝他咳嗽了两下。”谢霁庭猜测道。   何春桃瞪大眼睛,什么玩意儿?蛊虫?还是上官婆婆下的?上官婆婆不是做点心的么?他怎么知道她朝裘晟咳嗽两下就是给他下了蛊虫?   “裘晟寻遍府城名医,也没诊断出来是什么怪病,若是中了毒,那些名医不至于一个也看不出来。我想来想去,只有中蛊这一个可能,裘晟浑身发痒,连骨头血肉都痒,很有可能就是蛊虫在吸食他的血肉。那位上官婆婆看服饰似是来自苗疆之地,苗疆多巫蛊,我才有此猜测。”谢霁庭低声说。   何春桃虽然难以置信,却又觉得他推测得不无道理,一时感觉整个世界都有些颠覆。   上官婆婆那般慈祥和蔼,做的点心也十分好吃,怎么会下蛊虫呢?   想到自己没少在点心铺子买点心,她一时也觉得有些浑身发痒。   不过,即便真的是上官婆婆下的蛊虫,应该也是为了帮她对付裘晟。   “你该不会,出卖上官婆婆吧?”何春桃警惕地问谢霁庭。   “我不会说出上官婆婆,你也不要承认那包药是你藏的,到了府衙,记住什么都别说,不管他们问什么,你统统说不知道,实在不行,就把事情都推到我头上,就说是我被裘晟罚了军棍后怀恨在心,才给他下了毒。”谢霁庭嘱咐道。   何春桃一时心情复杂,她本来因为赵大原的死恨上了他,即便上次他险些为了救她赔上一条命,她也还是对他有心结,今天上午还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可他却非但不计较,还在她要被衙役带走时挺身而出为她顶罪。   他若要报恩,也早该报完了,为什么还要替她顶罪?   他难道不知道,此去府城,是真的会丢掉性命吗?公堂之上,大牢之内,不会再有人因为他那一身正气而放了他,反倒会酷刑伺候,活生生磨灭他一身傲骨!   卷入谋逆大案都能侥幸逃得一条性命,没道理现在要因为她,丢掉这难得捡回的一条命。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不管他到底是出于什么原因想要替她顶罪, 她都不能同意,平白无故让别人替她去死,她即便活下来了,后半辈子也会良心不安。   “那包药是我藏的, 与你无关, 我不需要你来替我顶罪。”何春桃冷着脸道。   谢霁庭凝视着她倔强的面容, 她怕疼、也怕死, 却仍不愿意接受他的提议,让他帮她顶罪, 哪怕他曾经伤害过她。   他其实并不意外她的选择,因为, 她本就是这样一个良善之人。无论今日要替她顶罪的是谁, 她都不会同意。   “你若是承认了那包药是你藏的, 势必会牵连到韩副将,他们之所以抓你,就是为了用你来对付韩副将。韩副将对你有恩, 你也不想成为别人用来对付他的棋子吧?”谢霁庭低声剖析道。   何春桃咬了咬唇, 她知道, 他说的应该不假,毕竟她一介寡妇, 身无长物, 府衙大费周章来镇上抓她,唯一的可能,就是要用她来对付韩峻。   她自己藏药被冤屈定罪就算了, 可韩峻对她有恩, 她实在不该牵连他。   谢霁庭见她有所动容, 便继续劝道:“小安还不到四岁, 你若是有什么意外,他就成了没爹又没娘的孤儿,以后如何生活?你当真能狠得下心扔下他不管?”   一想到小安得知她被抓走后会哭得有多伤心,何春桃心里便揪了揪。她当然不忍心丢下他,可……   她看着谢霁庭,心里纠结不已。她不傻,知道他说这么多,就是为了劝她同意他的提议,让他帮她顶罪。   他不知道,即便她死了,小安也还有他这么个亲爹。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到底还是没能说出口。   “你仔细想想,你若是认了,不但会牵连韩副将,小安也无人照料。但若是推到我头上,即便是最后我被定了死罪,至少不会牵连到其他人。”谢霁庭谆谆善诱道。   何春桃明白了,他是想牺牲他自己,保全他们所有人。   “可是,你也有弟弟妹妹,你若是被定了死罪,他们俩怎么办?”何春桃忍不住问。   “二弟已经成人,自己可以照料自己。三妹托你的福,拜了吕大姐为师,也算有所依托了。”谢霁庭答完,又说了句:“但小安,还在哭着等你回去。”   何春桃瞬间泪意上涌,她连忙偏过头去,强忍住不让自己掉下眼泪。   谢霁庭看到她眼中的泪光,知道她心里有多矛盾纠结,但他没再出声相劝,他相信,她会想清楚的。   天黑后,马车驶到庆阳府城,两人被押进府衙大牢。   牢里阴暗湿冷,何春桃一进去便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哪怕她身上穿着新做的冬衣,也还是觉得有股寒气直往衣服里面钻。   谢霁庭是在牢里待过的,知道牢狱里的阴冷有多难忍受,见她冷得打哆嗦,便立即脱下身上的冬衣给她披上。   何春桃自是不肯:“你身上伤还没好,还是留着自己穿吧。”   “你若是冻坏了身子,回去后还怎么照顾小安?”谢霁庭坚持。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和他一起靠墙坐着,两人一起盖着他的那件冬衣。幸而他身量长,冬衣也做得够大,才能勉强将两人都盖住。   本来何春桃还有意识地和他保持一线距离,当听到有老鼠吱吱叫、还有别的不知什么虫子爬来爬去时,她吓得立马朝他的方向躲了躲,什么礼义廉耻男女大防都顾不上了。   谢霁庭见她乍然贴过来,身体先是一僵,随即伸出一只手揽住她的肩膀,轻轻拍了拍,以作安抚。   黑暗里,两人紧紧依偎在一起,彼此传递着丝丝温度,似能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声,耳畔是他克制的呼吸,鼻间是他独特的男子气息,身后是他单薄却不失坚硬的胸膛,肩上还搭着他一条臂膀……   何春桃感觉自己整个人都仿佛被他包围了,这让她忍不住回想到四年前的那一夜。   那一夜,他也是这样,用他独特的男子气息霸道地将她包围,让她险些沉溺其中。   何春桃一时后悔不已,早知道她宁愿被老鼠咬上一口也不往他身上靠了,但现在靠也靠了,突然挪开又显得矫情,只能暂时忍着,脚趾抓地也得忍。   谢霁庭此时亦有些痛苦,身后是冰冷的墙壁,身前是她温软的身躯,明明是阴冷的冬日,牢房里还透着寒风,他却似置于烈日之下,气血不断翻涌,让他有种想要沐浴冰水的冲动。   察觉到她身体有些僵硬,谢霁庭按捺下冲动,出声打破寂静:“明日提审,你可想好了要怎么说?”   何春桃见他再次提起这件事,她犹豫了下,还是答道:“我可以按你说的做。可你呢,你怎么办?就算你说那包药是你藏的,也不能证明就是你毒害的裘晟吧?”   “庆阳知府许志润和裘家有些姻亲关系,裘晟死了,许志润势必要给裘家一个交代。能把韩副将拉下马最好,拉不下来,也要找一个人顶罪,绝不会以裘晟生了怪病暴毙来结案。而我,恰恰就是这个顶罪的最佳人选。一介流人,胆敢毒害正三品武将,轻则斩首,重则凌迟。”谢霁庭平静地分析道。   “什么?凌迟?”何春桃顿时急了,她抓住他的胳膊,激动地问他:“你一定有办法脱罪对不对?你可是英国公世子,是皇上钦点的探花郎,是才名远扬的云明公子,他们一定不会轻易地定你死罪,对不对?”   “你说的这些身份,只会让我死得更快。”谢霁庭低笑一声道。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英国公府谋逆,按律他也是要被处死的,但皇上为了显示自己的宽仁,才免了他的死罪,只判了他流放千里。   现在,他犯了别的‘罪’,许知府将他处死,也算是替皇上‘分忧’了。   “难道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你不是很聪明吗?你一定能想到办法自救的对不对!”何春桃彻底慌了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以我如今的境地,哪儿还有什么办法自救?只怕早些认罪,还能死得痛快些。”谢霁庭自嘲一笑道。   “你没有办法自救为什么要站出来替我顶罪?为什么一定要劝我听你的?你就这么想寻死吗?你要是实在不想活了,不如现在就去一头撞死!”何春桃口不择言道。   “我若是现在死了,谁来替你顶罪?”谢霁庭温声说。   何春桃一下子绷不住了,恨声道:“谢霁庭,就算你替我顶了罪,我也不会感激你,以后每年你的忌日,也休想我去给你上一柱香!”   谢霁庭听到她声音带了些哭腔,心里竟生出几分喜悦,她终于,也为他流了一次眼泪。   “那就等我坟头长满野草,你带着小安去踏次青也行。”谢霁庭故意逗弄道。   都什么时候了?他竟然还有心思同她开玩笑?何春桃忍不住抬手狠狠锤了他两拳,怒骂道:“你再开玩笑,小心我连收尸都不给你收!”   “不收也好,扔到乱葬岗也能喂饱几条野狗。”谢霁庭不以为意道。   何春桃一听这话,再也忍不住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她这是作了什么孽,一个男人被野狼叼走,一个男人要喂野狗。   谢霁庭听她哭得伤心,才知自己逗弄过头,忙伸手想要帮她擦眼泪,却被她一掌拍开。   “你当真,不想让我死?”谢霁庭试探地问。   “我、我只是不想让你代替我去死。”何春桃一边抽泣一边答。   “那你、可愿救我?”谢霁庭又问。   何春桃立时止住眼泪:“你想到办法了?”   “有一个办法,不知可不可行,你若想救我,可以一试。”谢霁庭说。   “是什么办法?你快说!”何春桃催促道。   “代王和代王妃的事你可听说过?”谢霁庭问。   怎么又跟代王扯上关系了?何春桃想了想,说:“我只知道代王很宠代王妃,只娶了她一人,代王妃不喜欢应酬,代王便把她藏得好好的,从不带她出门应酬。对了,代王妃想吃桂圆,代王便让人从南边快马加鞭运了一车过来,怕桂圆坏了,一路上都用冰块镇着。”   “代王从不带代王妃出门应酬,不是因为代王妃不喜应酬,而是因为代王妃十七岁时生病烧坏了脑子,智力退回了七岁稚童。代王对代王妃一片深情,便不顾阻拦,仍旧迎了她入府。如今近十年过去,哪怕代王妃一无所出,代王还是将代王妃捧在手心,不曾纳妾,也不愿另娶。”谢霁庭道。   何春桃听得瞪大眼睛,这天底下还有代王这么好的男人?这世上,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娶一个智力只有七岁的女子吧?即便娶了,若不能生孩子,也定要休妻另娶,或是纳妾收通房的。   “代王妃的病,难道彻底治不好了吗?”她忍不住问。   谢霁庭摇了摇头:“代王寻遍名医,都束手无策。”   何春桃不免有些同情那位代王妃,就算丈夫再宠爱,可谁愿意一辈子当个七岁稚童呢?   “那这和我救你又有什么关系?”何春桃问。   “代王妃智力退回七岁,心性也如七岁稚童,天真纯善,爱凑热闹,又嫉恶如仇。若有人能给她讲一个冤假错案的故事,她一定会央求代王出手相救。只要代王愿意插手,许知府便不能将毒害裘晟的罪名强安在我的头上。”谢霁庭说。   何春桃眼睛一亮:“那我要怎么给她讲这个故事?我也进不了代王府啊。”   “代王妃最喜欢吃桂花糕,你只需要在代王府外卖桂花糕,桂花香飘十里,定能引得她出来。”谢霁庭答。   “万一她自己不出来,只让婢女出来买怎么办?”何春桃担心道。   “那就要看你的桂花糕做得好不好吃了,若是做得特别好吃,即便是婢女出来买的,代王妃吃了应该也会想见你一面。”谢霁庭说。   何春桃这才放下心来,自信道:“我做的桂花糕,就没有人说不好吃的。”   想了想,又疑惑道:“不对啊,若是这个办法有用,那大家岂不是都去代王府外卖桂花糕了?”她做的桂花糕再好吃,也不一定能靠着香味就从众人中脱颖而出啊。   “代王妃最喜欢吃桂花糕这件事,是个秘密,没有多少人知道。”谢霁庭解释。   “那你是怎么知道的?”何春桃好奇地问。   谢霁庭垂下眸子,今年春他被皇上钦点为探花郎后,就做了天子近臣,这才接触了许多机密之事。代王虽只是个没有任何威胁的藩王,但他的把柄软肋,也还是会送到天子案前。   何春桃见他不肯说,便也没再追问,又开始发愁起另一件事:“要做桂花糕吸引代王妃,就得先出了这座牢房。万一那个许知府认定我们俩是同犯,坚决不肯放我出去怎么办?”   “这就要看韩副将的了。他若是能争取到让此案公开审理,我就可以在公堂之上,百姓面前,以大夏律,逼他放人!”谢霁庭声音沉稳道。   何春桃见他自始至终都沉着冷静,思维缜密,不曾有过一丝慌乱,便也渐渐安下心来。   因着又冷又饿,她有些犯困,闭上眼睛靠在他怀里,准备入睡。   谢霁庭听到她呼吸逐渐平稳,便也闭上眼睛,准备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应对危机。谁知,怀里的人突然坐了起来,咬牙切齿道:“谢霁庭,你是不是早就想到了这个法子?你为什么不早说?故意耍我很好玩么?”   谢霁庭一时有些心虚,忙语气落寞道:“我以为,你心里恨我,不愿意救我。”   何春桃默了下,哼声道:“要不是看在你是替我顶罪的份儿上,我才懒得管你的死活。”说完重新靠到他怀里,飞快地陷入梦乡。   谢霁庭嘴角微翘,用冬衣将她盖得更严实些,才重又闭上眼睛。   翌日,果然如谢霁庭所说,在韩副将的强烈要求下,裘晟被毒害一案得以公开审理,许知府是主审,韩副将则在边上旁听。   两人刚被押到公堂上,就见许知府怒拍惊堂木,大声斥道:“大胆嫌犯,竟敢合谋以断肠散毒害裘副将,致使裘副将肠穿肚烂而亡,说,那包断肠散是从何处得来的?又是谁指使你们给裘副将下的毒?”   何春桃当即喊冤道:“大人,民女冤枉啊,民女没有毒害裘副将,更不知断肠散是何物,求大人给民女做主!”   “大胆罪妇,那包断肠散就是从你房中搜出来的,人证物证俱在,你还敢狡辩?还不快快供出幕后主使!”许知府怒斥道。   这时,谢霁庭出声道:“大人,那包断肠散是小人放在何掌柜房中的,何掌柜确不知情!”   “是你放的?你是从何处得来的断肠散,又是为何人指使?”许知府问。   “回大人,小人是偶然拾得那包药的,本以为是老鼠药,便想着找机会给裘副将一个教训,以报棍打之仇。谁知小人还没来得及下药,裘副将便意外身亡了。小人实在不知那包老鼠药其实是断肠散,更没有用断肠散毒害裘副将,请大人明察!”谢霁庭陈述道。   许知府见他话里既把何春桃的嫌疑撇清,又不肯承认是自己下的毒,只好问道:“你有何证据证明那包断肠散是你放到罪妇何氏房中的?”   “敢问大人,谁会蠢到把毒.药藏在自己房中?”谢霁庭反问。   许知府眯了眯眼:“你既然为了躲避罪责把断肠散藏到她房中,事发后又为何要主动承认?”   “小人只是突然良心发现,不忍让何掌柜平白担上莫须有的罪名。”谢霁庭泰然自若道。   好一个良心发现!许知府气笑了,当即道:“好一对奸夫□□,先是合谋害人,又互打掩护,当本官是这么好糊弄的吗?来人啊,给本官各打二十大板,看你们还说不说实话!”   一旁韩峻正要制止,却听见谢霁庭抢先道:“依大夏律,朝廷当对阵亡将士的亲属多加抚恤,军属若涉案,除非有确切证据,不得随意抓人,不得轻易动刑。”   谢霁庭说到这儿看向何春桃,继续道:“何掌柜的丈夫去年战死沙场,她千里迢迢赶到边关,只为寻回丈夫尸首,一片痴情,天地可鉴!大人空口无凭,便污蔑其与小人有染,没有确切证据,便要对其酷刑逼供。若是传出去,就不怕寒了天下将士的心吗?”   公堂外围观众人一时纷纷附和。   “不错,不能寒了天下将士的心!”   “这个何氏这么痴情,怎么可能与人有染?”   “她一个弱女子,怎么会下毒害人呢?一定是弄错了。”   “没有证据,不能轻易抓人,更不能随意动刑!还是快些把人放了吧!”   “放人!放人!放人!”   ……   韩峻亦出声威胁道:“许大人今日若不放人,只怕我靖和卫数万亡魂会亲自来找许大人说道说道!”   许知府脸色变了变,大夏武将地位比文官低,因而,他虽然只是个四品知府,却不怕韩峻这个三品武将。可韩峻在战场上的威名他是听过的,那可是个杀神!他若是不管不顾地带人来找他说道,他怕是会落得跟裘晟一个下场。   偏偏那个谢霁庭将藏药的罪责揽到自己身上,又煽动得百姓们为何春桃喊冤,他今日不放人怕是不行了。   “何氏可以放,但嫌犯谢霁庭先是用断肠散毒害裘副将,后又巧言令色强词夺理,意图扰乱公堂秩序,来人啊,打他四十大板!”许知府下令道。   “大人说小人毒害裘副将,可有证据?断肠散毒性极强,中毒后多则半日,少则一个时辰便会身亡,而裘副将却是身染怪病多日才身亡。大人难道不觉得蹊跷?不知大人可让仵作验了尸?可确定裘副将是死于断肠散?”谢霁庭提出质疑。   “仵作自是验了尸,也确定裘副将是死于断肠散。”许知府一口咬定道。   “既如此,大人可敢让人将裘副将的尸首抬上来,让大家看一看,他是不是真的死于断肠散?”谢霁庭扬声道。   许知府脸色顿时沉了沉,裘晟的尸首极为吓人,虽然也是肠穿肚烂,却比中了断肠散更可怖,一旦抬上来,便会被人看出破绽。   “死者尸首怎能轻易抬上公堂?”许知府一拍惊堂木,沉着脸道:“此案疑点众多,改日再审!念在何氏乃阵亡将士亲属,暂将其释放!嫌犯谢霁庭,押回大牢!”说完转身匆匆离开。   何春桃得以释放,心里却开心不起来,她担心地看向谢霁庭,他却只给她递了个让她安心的眼神,便任由衙役将他押了下去,只是背脊依旧挺直,步伐也从容不迫,全然不似阶下之囚。   何春桃跟着韩峻离开府衙,将谢霁庭交待她的都说了,韩峻忖了下,虽不知真假,但还是同意让她一试。   在韩峻的帮助下,她先到客栈梳洗了下,又借客栈厨房做了两屉桂花糕,然后独自推着推车去到代王府外,顶着寒风卖起了桂花糕。   为防还没将代王妃引出来桂花糕便卖完了,她特意将桂花糕的价格定的有些高,好些人闻到桂花糕香过来一问价,见比寻常桂花糕贵了两倍不止,便骂骂咧咧的走了。   但代王府所在的这条街,非富即贵,不到一个时辰,便卖得只剩半屉桂花糕了,可那位据说最喜欢吃桂花糕的代王妃却还没出来。   何春桃正疑心谢霁庭是不是弄错了消息,就见王府侧门里钻出一个婢女脑袋,说是婢女,是因为她梳着丫鬟头,头上还只插着一根朴素的银簪。   这名婢女左右张望了下,看到她摆的桂花糕摊,瞬间眼睛一亮,从门里钻了出来,身后还跟着一名十三四岁的小丫鬟。   待那名婢女走到近前,何春桃正想向她打听下代王妃,却听她语气稚嫩道:“漂亮姐姐,你做的桂花糕好香啊!多少钱一块儿?”   见她神态一派天真,何春桃瞬间明白,眼前这个看似只有十七八岁的婢女,就是已近二十七岁的代王妃。   她的智力停留在了七岁,容貌却仿佛停留在了十七八岁,应是天生丽质,再加上保养得好所致。   不过,说是智力如七岁稚童,却一点也不傻,还知道要打扮成婢女模样出来买桂花糕。   虽然她身后只跟了个十三四岁的丫鬟,但何春桃毫不怀疑,此刻应该有许多双眼睛都盯着她,一旦她有任何异动,就会被当场射杀!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本来是卖五文钱一块, 但看姑娘长得这么好看,就卖你三文钱一块好了,早些卖完我也好早些回家去。”何春桃笑着说。   “漂亮姐姐你人真好!”杜雨璇数出三文钱递了过去,甜甜一笑道:“我要买一块。”   何春桃用油纸包好一块桂花糕递给她, 见她张口便要咬, 一旁的丫鬟连忙道:“给我也尝一尝。”说完伸手就从桂花糕上掰下一小块, 抢先塞进嘴里嚼了嚼。   杜雨璇不满地撇了撇嘴, 赶紧咬了一大口桂花糕,顿时眼睛一亮, 这桂花糕真好吃!   何春桃见她两边腮帮子鼓鼓的,忙道:“慢些吃, 小心噎着!”   杜雨璇却一边点头一边飞快地嚼着, 似是生怕吃慢了会被旁边的丫鬟给抢去。   何春桃见她吃得这么快, 怕是留给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忙假装不经意地提道:“姑娘,今日府衙出了一桩奇案你听说了吗?”   杜雨璇最喜欢听奇事诡案了, 当即摇了摇头, 兴奋地问:“什么奇案?”   何春桃于是从裘晟的尸首有多诡异开讲,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一遍,不但把裘晟和许知府形容成万恶的大恶人, 还把谢霁庭说成是差点被屈打成招的小可怜, 最后叹了一句:“只怕等下次开堂,那姓谢的书生就要被定死罪了,唉, 朗朗乾坤, 竟还能出如此冤案, 天理何存啊?若是包公能再世就好了。”   “漂亮姐姐放心, 咱们庆阳府也有一位包公,绝对不会让那个许恶人错判冤案的!”杜雨璇说完抱着没吃完的桂花糕匆匆跑回代王府。   杜雨璇身旁的那个小丫鬟则是瞪了她一眼,才跟着跑回了王府。   何春桃任务完成,却不敢立即就走,而是留在原地,把剩下的桂花糕卖完了才推着推车离开。   第二日,府衙开堂,代王果然出现在了堂上,何春桃挤在堂外的人群里,看到谢霁庭被押上来,衣服上沁了些血迹,显然是被用了私刑。   正担心时,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她回头一看,竟是代王妃杜雨璇。   “漂亮姐姐,你也来了!”杜雨璇开心地跟她打招呼。   何春桃有些惊讶,代王怎么会放心让她来这种地方?见她身后仍然只跟着昨天的那个小丫鬟,但人群里明显有几名好手呈包围状,将她护得好好的。   “姑娘也来了,昨天的桂花糕好吃吗?”何春桃问。   “好吃好吃,漂亮姐姐你什么时候再卖?这次我要买两块!”杜雨璇伸出两根手指道。   何春桃对自己利用这个只有七岁智力的代王妃很是内疚,忙道:“只要你想吃,我随时做给你吃。”   “太好了!”杜雨璇高兴地拍了拍手,见她一脸担心地看着堂中,便凑到她耳边悄声道:“漂亮姐姐,我告诉你一个秘密,里面那位代王,就是咱们庆阳府的包公,他一定会打倒许知府这个大恶人的。”   “是吗?他这么厉害吗?”何春桃捧场道。   “他可厉害了!这世上就没有他办不成的事儿!”杜雨璇骄傲地点了点头。   何春桃见她把代王说得无所不能的,便稍稍放下心来,但愿今日代王能主持公道,还谢霁庭一个清白。   许知府怎么也没想到,一向闲散不爱管事的代王今日会突然出现,幸好昨晚他让人连夜把裘晟的尸首运走了。   “来人啊,把裘副将的尸首抬上来,当场勘验!”许知府吩咐道。   一旁的师爷犹豫了下,禀道:“大人,昨夜裘副将的尸首莫名丢失,不知是被哪个贼人给窃走了。”   “什么?被人给窃走了?”许知府当即大怒,又质问谢霁庭:“堂下嫌犯,老实交待,你的同谋是谁?他窃走裘副将的尸首,是不是为了帮你脱罪?”   何春桃听到这儿心下一急,好个贼喊捉贼,这许知府定是怕尸首当场勘验会被发现破绽,才将裘副将的尸首转移了,现在却污蔑说是谢霁庭的同谋干的?这是拐着弯的又想把韩峻拉下水吗?   代王贺宵一大早地就被媳妇儿薅起来当包公,正有些犯困呢,听到许知府这一声怒吼,顿时困意都给吼没了,见堂外璇儿期待地看着自己,他不得不插话道:“许知府如何知道,尸首是嫌犯的同谋盗走的?”   “除了嫌犯的同谋,还会有谁盗走裘副将的尸首?他们定是怕当场勘验会确定裘副将死于断肠散,才如此大胆包天!”许知府道。   “不对啊,昨日明明是那嫌犯提出的当场勘验,今日尸首就丢了,本王怎么觉得,这尸首,是被许大人你给藏起来了?”代王怀疑道。   “王爷说笑了,下官无缘无故藏裘副将的尸首作甚?”许知府有些心虚。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许大人你有没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要不然,本王派人到许大人府上搜一搜,兴许尸首就找到了呢。”代王意有所指道。   许知府额头上瞬间沁出虚汗,他府里虽然搜不出裘晟的尸首,但别的东西一旦搜出来,他头顶的乌纱帽可就不保了。   “王爷真爱说笑,下官哪儿有什么癖好。依王爷看,今日这案子该怎么判?”许知府连忙问道。   这代王今日露面不就是为了今日的案子吗?他把主动权交给他,自可保自身无虞。   “既然裘副将的尸首都丢了,先前仵作验尸的结果也不可信,那就把人放了吧。等什么时候找到尸首有了证据,再把人抓回来也不迟。”代王语气懒散道。   “王爷所言有理,下官这就放人。”许知府赔笑道。   堂外,何春桃见谢霁庭就这么被当堂释放了,一时满心震惊,这代王审案这么潦草的吗?这哪儿是包公啊,这简直是……   一旁杜雨璇却高兴地拍了拍手道:“看吧,我就说代王很厉害吧!”   何春桃僵硬地点了点头附和,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代王确实厉害,三两句话就让许知府败下阵来,不得不放人。这大概,就是权势的威力吧。   因着谢霁庭身上有伤,何春桃把他带回客栈,请了大夫来医治。幸而那许知府顾忌韩峻,虽然用了私刑逼供,却没敢太下狠手。   大夫给谢霁庭上药包扎后,韩峻送了大夫离开,再回房间时,却见房中空无一人,见房中多了几个脚印,又有迷香残存,才确定是有人把何春桃和谢霁庭都给迷晕带走了。   就这么一小会儿的功夫,竟然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抓走了,整个庆阳府城,还有谁有这个能力?又有谁,会对他二人下手?   除了代王贺宵,他想不出第二个人。   何春桃醒来时,见身处陌生房间,又记起先前被人迷晕之事,才意识到自己被人抓了。   见一旁谢霁庭脸色平静,似是早已料到会有此一劫,忙问:“这是在哪儿?是谁把我们抓来的?”   “应是代王府。”谢霁庭答。   这时,房门被打开,从门外走进来的,果然是代王贺宵。   “既然你早就猜到了本王会抓你们过来,为何还敢利用王妃,让本王去府衙替你主持公道?你可知,本王最讨厌的,就是有人利用她欺骗她!本王可以把你府衙救出来,也可以让你再也见不到明天的太阳!”   何春桃见他语气森寒,全然不似在堂上那般懒散,才知自己利用代王妃一事,触动了他的逆鳞。   这下完了,好不容易从府衙那个火坑跳出来,又掉进了另一个火坑,还很可能死得悄无声息无人知晓,连尸首都找不到。   谢霁庭安抚地看了她一眼,才抬头看向代王,淡声道:“王爷既然抓了在下过来,应该已经知道在下的身份了吧。王爷先在公堂上救了在下,又将在下抓到王府悄悄处死,此等怪异行径,若消息传回京中,引来那位的猜疑,只怕会对王爷您不利。”   “你在威胁本王?”贺宵眯了眯眼。   “在下不敢。只是,王爷或许应该庆幸,在下这次利用王妃,只为求一个公道。若是换了别人,怕就不止这么简单了。”谢霁庭意有所指道。   “你的意思是,本王非但不该杀你,还要好好感谢你?”贺宵嗤笑一声。从前只听过他的才名,今日才知他还会巧言诡辩!   “王爷救了在下,在下该好好感谢王爷才对。”谢霁庭神色自若道。   贺宵盯着他看了几眼,总觉得他像个无缝的鸡蛋,仿佛无论怎么威胁他恐吓他,他都会这般从容镇定。   不过,当目光转到旁边那个卖桂花糕的妇人,贺宵顿时有了主意:“本王杀不得你,还杀不得这个卖桂花糕的妇人么?”   何春桃闻言嘴角抽了抽,忍不住回了句:“王爷,民妇有名字,叫何春桃,您可以叫我何氏。”   贺宵一挑眉,还敢回嘴?难怪胆子这么大,为了救谢霁庭,竟敢跑到代王府外来卖桂花糕!   何春桃?好俗气的名字,比起璇儿是差远了。谢霁庭的才名他是听说过的,这样一个清雅之人,怎么会同一个名字这般俗气的市井妇人搅在一起?   唉,好好一个风雅才子,一经流放,竟堕落至此!   “王爷,何掌柜乃是阵亡将士的家眷,您恐怕也杀不得!”谢霁庭声音微冷。   贺宵听出他声音的变化,心道:看来不止他有软肋,这谢大才子,也有一个致命的软肋!   “若本王非杀她不可呢?”贺宵沉下声来。   “那就只能请王爷从在下的尸体上踏过去!”谢霁庭神色冷肃道。   竟愿意为了这妇人去死?贺宵心中惊奇,正欲再试探一下,就见侍卫匆匆过来,附到他耳边说了句:“靖和卫的韩副将求见,说是想跟王爷讨两个人。”   贺宵一时更惊讶了,这两个人凑在一起已经够奇怪了,再加一个韩峻,简直就是怪诞了。   韩峻既然猜到是他抓了人,却还是过来跟他讨人,只怕是不救到人就绝不罢休了。   “既然韩副将铁了心要救你们,本王就暂且饶你们一命,再有下次,本王决不轻饶!”贺宵说完转身准备离开。   何春桃犹豫了下,还是唤住他:“王爷,不知民妇可否再为王妃做一次桂花糕?或是把桂花糕的方子教给贵府的厨子?”   她答应了杜雨璇,会再做桂花糕给她吃,便不想失信。   贺宵虽有些讶异,但想到璇儿确实很喜欢吃她做的桂花糕,便点头同意了。   因着何春桃留下做桂花糕,谢霁庭只能和韩峻一起在王府花厅暂坐等候。   见四周无人,韩峻忍不住斥责道:“你好大的胆子,明知会惹怒代王,竟还敢让春桃冒险救你!你可知昨日稍有不慎,她就会被乱箭射死。还有今日,我若来迟一步,只怕你二人都会性命不保!”   “若非韩将军与裘晟有旧怨,她也不会三番两次的遇险,这次更不会突遭牢狱之灾。还有,即便韩将军今日不来,我也有法子保住她的性命。”谢霁庭回击道。   先前他只当她受韩峻庇护,才对他心存感激。如今才知,她受他庇护的同时,也受了他许多牵连。   韩峻脸色微沉:“别以为你救了她两次,她就会心悦于你,以你现在的身份,她绝不可能对你动心!”   “她确实不可能对一个叫她嫂子的男人动心!”谢霁庭反击道。   韩峻彻底沉下脸来,他虽然想替赵大原照顾她和小安,她却因为这一声‘嫂子’,始终和他保持距离。她若再嫁,他这个赵大原的兄弟,怕是不在她的选择之中。   何春桃教王府的厨子做完桂花糕,来到花厅一看,见两人之间似有些剑拔弩张,忍不住问了句:“发生何事了?”   “无事。”两人异口同声道。   见两人先前脸色还不大好看,她一来反倒都露出了些笑意,仿佛真的什么事也没发生。   何春桃心下纳闷,却没多问。男人之间的事,她一个不相干的女人,插什么手?   三人一起离开代王府,经过繁华的街道时,何春桃忍不住驻了足,问谢霁庭:“你给小安开蒙还差哪些东西?咱们既然来了府城,就从府城买了带回去好了,也省得回头再去县城买。”   “等等,怎么让他给小安开蒙?镇上不是有私塾么?”韩峻忍不住问,问完才反应过来,一个是探花郎,一个是秀才,她自然选择让探花郎给小安开蒙。   “我是想着他教得应该比私塾好,就让他给小安开蒙了。不过不止是小安,陈老大夫的孙女小萍也跟着一起上课。”何春桃解释道。   “还有你,也是我的学生。”谢霁庭补充了句。   何春桃一听,瞬间想到前天他握着她的手写字的那一幕,当即狠狠瞪了他一眼,他不说话,没人把他当哑巴!   谢霁庭眉梢微扬,她再瞪他,等回去了,她也还是要乖乖叫他一声夫子。   见两人‘眉目传情’,韩峻一张俊脸忍不住黑了黑,当即闷声道:“我可以教小安武艺,嫂子若想学,也可以一起。”   “小安这么小,可以学武艺吗?”何春桃疑惑地问。   “学武就是要从小开始学,才能打好根基。”韩峻答。   “那我这个年纪,岂不是学不成了?”何春桃又问。   “嫂子没有武学根基,或许学不成什么高超武艺,但强身健体也是好的。”韩峻道。   何春桃虽有些失望,但他说得不错,能强身健体也是好的,身体强健些,兴许什么时候就能救命。   “那就有劳韩将军了。”何春桃感谢道。   这下轮到谢霁庭黑脸了,教导习武,可就免不了肢体接触了。   韩峻终于扳回一城,不免得意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小安是赵大原的儿子,一定会对习武更感兴趣。光学文有什么用?遇到危险还不是只有挨打的份儿?   谢霁庭略一思忖,便朝韩峻拱了拱手道:“韩将军武艺高强,不知可否也教在下一些武艺?”   何春桃一听便赞同道:“你身体这么弱,确实该跟韩将军学些武艺。”   韩峻一时脸色有些难看,这姓谢的就是故意的,看春桃答应跟他学武艺便想横插一杠!   “好,我可以教你,至于撑不撑得下来,就要看你自己了。”韩峻语藏威胁道,他自己非要撞到他手里,就别怪他不客气了!   何春桃听韩峻语气似乎不大乐意,想想也是,他和谢霁庭无亲无故,不想教他也正常。   她灵机一动,提议道:“要不然这样,韩将军教你习武,你呢,就教韩将军习文,这样你们俩就都不亏了。”   此话一出,两人俱是有些心梗。   韩峻自幼就讨厌读书,不然也不会走上习武之路。他一介武将,会认些字看得懂兵法就行了,习什么文?   谢霁庭嘴角亦是抽了抽,他简直无法想象,他的课堂上,出现韩峻这样一个八尺武将会是什么场景。   不过这样一来,至少韩峻教他习武时就不敢耍什么狠厉手段了,不然他便可以在教他习文时通通还回去。这也算是互有掣肘了。   “还是掌柜的聪明,这样我跟韩将军便都可省下束脩了。”谢霁庭笑着拍了句马屁。   何春桃听了有些得意,她可真是太聪明了,居然能想出这么好的法子。   韩峻憋了半天,也没好意思夸她聪明,只夸了句:“还是嫂子想得周全!”   正好看到一家书铺,三人便走了进去。   谢霁庭进店后,便挑起小安他们开蒙以及后续要用到的书来。韩峻则想着挑一套文房四宝给小安做开蒙礼物。   何春桃逛着逛着,却是逛到了话本区,本来是想挑两本话本回去解解闷,但这间书铺实在是太大了,光是话本区的话本就多得她眼花缭乱。   她实在不知该挑哪本,便招来伙计问了问:“最近卖得最好的话本是哪几本?”   “客官是刚来府城吧,近来府城最受欢迎的,当属这本《来鸿镇随录》了,里面的故事,那叫一个精彩,大街小巷的,都在讨论这本书里的故事呢!不信您出去打听打听便知。”伙计语气夸张道。   来鸿镇随录?何春桃心下奇怪,通常来说,不是才子佳人或是奇事诡案类的更受欢迎吗?这来鸿镇随录是讲啥的?   “当真这么精彩?”何春桃狐疑地问。   “不信您自己看看,里面有一出‘俊秀才卖身救妹,美厨娘怒掀骂战’,啧啧,那叫一个精彩!”伙计拿了一本《来鸿镇随录》,翻到那一页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虽然她认的字不全,但还是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细一想,这不就是那天她和李红杏对骂的话吗?只不过把探花郎改成了俊秀才,人名之类的也有所改动。   难道是谁把她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给传了出去?被人写了下来?   可再往后一翻,竟又看到了一篇‘伯府千金千里寻夫’的故事,哪怕把侯府改成伯府,名字也用的化名,她也还是能看出来,这篇讲的是殷苒和邱煜的故事。   何春桃还想再翻,却被伙计制止道:“客官,可不能再看了,要是人人都像您这般在书铺看话本,那天底下的书铺就都得倒闭了。”   没办法,她只好掏了钱买下这本书,再细细翻看,这一看可把她气坏了,这书里前前后后所有故事,居然都是发生在雁归镇的故事,竟连谢霁庭‘调戏’焦屠户的故事都写上去了。   什么来鸿镇随录,分明就是雁归镇随录!   一想到自己和身边人的日常隐私都被记录下来,还刊印到府城,被那么多人看到,还被人大街小巷的讨论,她就气到不行!   “这本书是谁写的?谁允许他这么写的?”何春桃抓着伙计问。   “书上不是写了吗?笔者罗隐。至于谁允许他这么写的,话本子难道不是想怎么写就怎么写?除了这本,他还写过好多本呢!”伙计指了指旁边的一排话本子,都是罗隐写的。   何春桃一看,都是些寻常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才稍稍松口气,但是看着书架上一排又一排的《来鸿镇随录》,她简直有种想要一把火全都烧掉的冲动。   正好韩峻走过来,何春桃便伸手跟他借银子,想要把那些书全都买下来。   韩峻有些不解,话本子买一本就够了,全都买回去作甚?   谢霁庭挑好东西过来,闻言拿起一本看了眼,脸色瞬间一变,难怪她想全都买下来。   他递了一本给韩峻,韩峻翻开一看,也变了脸色。   这是哪个孙子胆大包天写的?竟然把他也编排上了!   这下韩峻明白她为什么想全都买下来了,只是,他身上也没带多少银子,实在买不下这么多。况且,即便把这间书铺的《来鸿镇随录》全都买下来销毁掉,别的书铺也还有卖的。   与其销毁书,不如从源头解决。   可无论三人怎么威逼利诱,书铺的掌柜伙计都说不出来那罗隐究竟是何人,更不知他住在何处,甚至连罗隐是男是女都不清楚。   三人再气愤,也只能暂时按捺下来,等回了雁归镇,再想办法找出那罗隐真身,好好给他一个教训! 第40章 第四十章   难得来一次府城, 何春桃特意买了些脂粉香膏头花绢帕之类的带回去送人,又给小安买了好些新奇玩物,小安见到她肯定要大哭一场,但愿这些新奇玩意儿, 能把他哄好。   回雁归镇的路上, 何春桃和谢霁庭韩峻二人挤了一辆马车, 韩峻人高马大的, 谢霁庭也身形颀长,本就逼仄的马车更显狭窄了, 想活动一下都难。   这谢霁庭身上带伤跟着坐马车也就算了,韩峻怎么也跟着坐起马车来?   她记得他甚少坐马车, 每次出行都是骑快马, 今日怎么这般反常?他这次来府城带的那些手下可都骑着马跟在后头呢。   但她这次被抓来府城, 身上没带银子,卖桂花糕也没赚多少,几乎所有花费都是跟他暂借的, 连雇马车的钱也是他出的, 自然不好意思说什么。   何春桃本来是坐在正中间, 谢霁庭和韩峻则分坐在左右两侧靠窗位置,但马车里实在狭小, 她有些透不过来气, 便提出跟谢霁庭换个座位。   谁知,就在两人起身交错准备换座位时,马车猛地晃了一下, 何春桃一个没站稳, 便往谢霁庭身上倒去。谢霁庭被她撞倒, 却不忘一手揽住她的腰, 一手将她的头护在怀里,免得她磕碰到什么地方。   于是,韩峻就看到春桃坐在谢霁庭大腿上,头埋在他怀里,两人紧紧相拥的这一幕。他眼睛里顿时开始喷火。   谢霁庭也知这一姿势不妥,见马车只是晃了一下就平稳下来,便立时放开春桃,扶了她在左侧靠窗位置坐好,自己则弯腰起身坐到后面。   何春桃却是想到在牢里依偎的那一晚,脸不免有些发烫,连忙掀开车帘,头伸到窗外透了透气。   韩峻原本想着在她面前装作对谢霁庭和善一些,也省得她觉得他过于冷厉。看到刚刚那一幕,他便懒得再粉饰和平了,开始琢磨怎么把谢霁庭扔出马车。   谢霁庭一看他那双喷火的眼睛,就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便也开始思索怎么合理地把他赶出马车。   “你若想学武艺,不如先从驾马车学起,驾马车对锻炼眼力臂力皆有好处,正好让我的手下教教你。”韩峻抢先开口道。   “原来驾马车还有这般好处,可惜我现在有伤在身,怕是吹不了冷风。”谢霁庭说完捂着嘴轻咳两声。   韩峻看到他这副捧心西子的病弱模样,气得想直接把他丢出去喂寒风,但当着春桃的面,不好这般粗鲁,只好按捺下来。   正准备闭上眼睛眼不见为净时,却听见谢霁庭出声道:“韩将军这位手下驾车似乎不大稳当,刚才差点让掌柜的摔倒了,韩将军若有闲心,不妨出去指点他一二?”   韩峻冷冷地看了他一眼,道:“无妨,有我在,不会让她摔着。”   换言之,下次她再摔倒,他会抢先接住她,不会再给他刚才那样的机会。   谢霁庭听出他的话外之意,却不动声色道:“韩将军驰骋沙场多年,骑术想必十分精湛吧?”   “听说你们京城的公子哥儿们都要学什么君子六艺,你的骑射功夫应当也不差吧?”韩峻不答反问。   何春桃不过是透个气的功夫,身后两人就你一句我一句的聒噪个不停,她听得烦了,当即回身打断道:“你们俩要是想切磋骑术就趁早出去切磋,别在这儿聒噪,吵得我头疼!”   两人本来针尖对麦芒,战火一触即发,被她这一吼,瞬间熄了火,老老实实地出了马车,却没真去切磋骑术,而是分别坐在车夫两侧,谁也不肯远离一步。   车夫坐在中间,总觉得两边都有刀光剑影朝他飞射,一时间心惊胆战头皮发麻,却也只能硬着头皮把车驾下去。   何春桃见两人出了马车后,车内瞬间宽敞不少,当即舒坦地躺下睡了个懒觉。   一觉醒来,已经过了县城,离雁归镇只有一炷香的功夫了。   她掀开车帘看了看,见天色虽有些黑,却隐隐能看见不远处路边趴着一只小黄狗,一动不动的,也不知是死是活,当即让车夫停下马车,下车过去看了眼。   见小黄狗虽然奄奄一息但还有一口气在,想着这么冷的天,这狗在路边冻上一晚,怕是连这口气都没了。又见它瘦得皮包骨头,一时心有不忍,便把它抱上马车,想着回去找陈老大夫给治一治。   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在车外吹了半天冷风,到头来却不如一只路边捡来的小黄狗待遇好,两人瞬间有些同病相怜,便也暂时休战了。   中间的车夫这才深深地松了口气,天知道这半天他是怎么熬过来的。   一炷香后,马车停在家门口,何春桃刚抱着小黄狗下了马车,就见小安从对面酒馆里冲了出来,看到她手里的小黄狗后,他眼中的泪水一下子憋了回去,瞬间变得兴奋起来,伸手就把小黄狗接了过去   何春桃暗松一口气,向照顾了小安几日的李红杏道了谢,送了些脂粉香膏给她,又跟韩峻道了别,让谢霁庭把车里的东西搬到后院去,自己则拿了些香膏头花,带着小安和小黄狗一起去了医馆。   天黑了,医馆也已经关门了,但何春桃还是让小安拍了拍门。   不一会儿,小萍过来开了门,何春桃把带来的香膏头花送给她,让她帮忙去把陈老大夫叫起来。   陈老大夫本来已经快睡着了,突然被小萍闹醒,得知是何春桃来求医,还以为何春桃是在府衙受了酷刑,连忙起床出来给她诊治,谁知出来一看,才知看诊的竟是一条狗!   “老夫又不是兽医!”陈老大夫气得够呛。   兽医在附近村子里,大晚上的她也不好去找,何春桃只好讪讪一笑道:“您医者仁心,就帮忙看看吧,再晚些这狗怕是都要断气了。”   陈老大夫这才勉强给小黄狗诊治了下,喂了两颗药丸,又包扎了下外伤,让她抱回去后喂点米汤,说着狗主要还是饿的。   得知小黄狗不会死,小安高兴地跟小萍挥了挥手道别,抱着小黄狗跟娘亲回家去了。   何春桃怕他抱久了胳膊酸,走到一半便把小黄狗接了过来,谁知小安手里没有小黄狗后,便紧紧地攥着她的衣角,寸步不离地跟着她。   她心下一叹,这孩子是吓怕了。看来确实应该让他跟韩峻学些武艺,不但强身健体,也能锻炼心志。   回家后,见厨房后院都干净又整洁,全然不像被抓走那日那般一片狼藉,便知应是巧秀她们帮忙收拾的。   恰好巧秀和馨如得了消息都过来了,便安抚了下她们,把带回来的东西分了些给她们,让她们各自回去了。馨如现在认了吕大姐为师,也搬到布庄去住了。   何春桃熬了些米汤喂给小黄狗喝了,谢霁庭则帮忙做了个狗窝给小黄狗睡觉,小安见小黄狗喝了米汤又有了窝,这才放心地回房睡觉去了。   何春桃哄了他睡着,出来一看,见谢霁庭坐在堂屋修理一些被摔坏的器具,神色很是专注。   想到这几日发生的事,她走过去,坐到他对面,酝酿了下,才轻咳一声道:“小谢啊,这次你站出来替我顶罪,我心里很是感激,这两日你也吃了不少苦受了不少罪,我这心里头呢也很过意不去,你有什么要求,比如涨工钱什么的,尽可以提出来,我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谢霁庭一边修着簸箕,一边问:“什么要求都能答应?”   何春桃眉心一跳,这口气,怎么像是要狮子大张口?   她连忙改口道:“这个,虽然你站出来替我顶了罪,但我也冒险去代王府卖桂花糕救了你一命,咱们俩也算是扯平了。至于咱俩从前的那些恩怨,就当是一笔勾销了,从今以后,咱们俩就谁也不欠谁的了,你看如何?”   谢霁庭虽觉得自己做的还远远不够,但看她这副不肯吃亏的样子甚是有趣,便故意道:“那我欠你的银子也……”   “你欠我的银子自然还是要还的,这是两码事!”何春桃立马打断道。她说的一笔勾销,可不包括那笔银子!   谢霁庭唇角微翘,点了点头道:“掌柜的放心,欠你的,我会用这辈子来还。”   何春桃闻言心头一跳,这话怎么听着这么有歧义呢?   想到在牢里依偎的那一晚,想到在车上他抱她的那一下,想到他三番两次站出来救她,想到回来的路上他和韩峻暗中别苗头,她不禁有了个大胆的猜测,那就是他喜欢上她了。   只是,他是从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呢?   何春桃想了想,多半是从她不记前仇借银子给他治病的时候,毕竟人在绝境时,是很容易对第一个向自己伸手的人产生情意的。   就像当年,赵大原追出京城从牙婆手里把她赎回来,又对她不离不弃,她才认准了他,对他死心塌地。   何春桃一时有些苦恼,除非找到赵大原的尸首,否则她不会再嫁。现在谢霁庭对她有了那种心思,她理应把他赶出去,警告他不许觊觎她,以后再不相往来,但小安还需要他开蒙,为了小安,她也得把他留下来。   看来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打消他对她的心思。   何春桃于是语重心长道:“小谢啊,你对我的心思我大概猜到了。”   谢霁庭手下动作一顿,她猜到了他的心思,然后呢?若她对他也有意,便不会还管他叫小谢。   果然,他听到她话音一转道:“但是呢,我也明白,你之所以会有这种心思,是因为我在你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你,就像是刚孵下的小鸡,把第一眼看到的活物当妈妈一样,其实是一种错误的认知,也当不得真。”   谢霁庭嘴角抽了抽,小鸡找妈妈,这是什么神奇的比喻?   她说他是因为她在他最困难的时候帮了他,他才对她起了心思。   其实不然,他对她的这份心思,早在四年前,甚至更久以前,便发了芽生了根。可笑的是,他原本以为那只是一棵杂草,一棵意外长出的杂草,拔了便是。   可在她离开后,在无数个难眠的深夜里,在他拔掉杂草的地方,有什么东西在疯一般地生长着。他才知道,那不是杂草,而是一棵注定会参天的大树。   后来在青州见到她,亲眼看到她挺着孕肚和赵大原夫妻甜蜜,才硬生生地压抑下来。   但这次在边关重逢,得知她守了寡,他心里的那棵树便再也压抑不住,爆发性的生长起来,树根几乎扎满了他的整颗心脏。   “如果当时帮你的不是我,是李红杏或是别的女人,我相信你也会对她们产生这种心思。或者,等过些日子,你若是再遇上困难,又有别人帮了你,你的这种心思呢,就会转移到别人身上。”   何春桃说到这儿停顿了下,继续道:“我知道,你迫不得已与夫人和离,又千里迢迢流放到这里,平日里孤家寡人的,很是空虚寂寞,但你千万别把那种心思,当成了所谓的喜欢啊啥的,不然的话,过段时间你再回想,一定会后悔得想抽自己两个耳巴子!”   何春桃说了半天,见他一直垂着眼帘,看不出眼中情绪,也不知听懂了没,只好又吹捧了几句:“虽然你现在沦落至此,但我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将来必有翻身的一天。等你以后飞黄腾达恢复荣光了,那些个千金贵女,铁定排着队上门提亲。”   “所以呢,我建议,你现在最好不要急着娶亲,这样等以后回了京城,才能有更多更好的选择不是?当然了,你若是实在等不了那么久,咱们这十里八村的也有不少好姑娘。上次来探望你的那个扈珍儿……”   何春桃还没说完,就被他突然出声打断道:“掌柜的说的我都听明白了,掌柜的建议我也会认真考虑,我确实,也不急着娶亲。”   他现在确实给不了她什么,等到他为谢家平反,等到他凭着自己的双手双脚重回青云之上,他会十里红妆迎娶她,给她至高的荣光,把欠她的,全都补回来。   何春桃见他明白了她的意思,瞬间松了口气,笑逐颜开道:“你能想明白,就太好了。这天色也不晚了,你先前的伤也好些了,再留在我这儿养伤也不大妥当,还是早些回去吧。明天可以在家多歇歇,中午再过来就行。”   谢霁庭点点头应下,孤男寡女共处一个屋檐下,确实容易引人说闲话,对她的名声不好。   不过,在临走前,他还是忍不住坑了韩峻一把:“掌柜的可曾找韩将军谈过心,就像今日找我谈心一样?”   何春桃一愣:“我找他谈什么心?”   “韩将军虽然年纪轻轻的就立下赫赫军功,但今年也二十又五了,这个岁数还未成亲,掌柜的就不觉得奇怪吗?”谢霁庭问。   何春桃听他这么一说,好像是有些奇怪,不过转念一想便明白了。   “韩将军先前忙于打仗,自然没心思娶亲。现在两国休战,他有三品武官在身,便是公侯千金也能娶得,说不定已经有不少人给他介绍亲事了。等回头我问问他,看看他挑中哪家姑娘了。”   谢霁庭点点头,然后心满意足地离开了。   他走之后,何春桃关好门窗准备睡觉,却怎么也睡不着。   谢霁庭的事是解决了,可《来鸿镇随录》的事还没解决。   那个罗隐,究竟是谁?   能写话本的,怎么说也算是文人了。可镇上的文人,她想来想去,也只有私塾的范老秀才,和代写书信的刘老头。   范老秀才性格死板,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写这种话本子的人。倒是刘老头跳脱随性,有可能会写这种话本子。   难道当真是刘老头写的?   何春桃于是决定,明日好好试他一试。   翌日,谢霁庭还是早早地来了,何春桃便同他商量试探刘老头的法子。   谢霁庭却道:“掌柜的怎么知道那话本子就是刘老头写的呢?”   “镇上就他跟私塾的范老秀才算是文人,范老秀才怎么看也不像是会写话本子的,那就只能是他了。”何春桃说出自己的猜测。   “你难道忘了上官婆婆的事么?也许那罗隐像上官婆婆一样深藏不露呢?”谢霁庭提醒道。   何春桃一听也是,在此之前,她怎么也想不到上官婆婆会下蛊。那那个罗隐,也有可能藏得很深。   “但他再怎么深藏不露,也多少会识字吧。”何春桃推测。   “这可说不准,兴许他为了伪装自己,平日里表现得大字不识也不一定。”谢霁庭说。   何春桃皱了皱眉,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但这样一来,范围可就太大了。这镇子虽小,人却不少,她要怎么一个个去试?   “那本随录我仔细看过,这个罗隐,不出意外,就是主街上这些店铺的老板或是伙计,这样才能每次都在第一时间凑到近前看戏,也才能写得那般细致,你和李红杏吵的那一架,除了他自己主动修改的,别的话是一字不差。”谢霁庭推测道。   何春桃听他这么一说,觉得十分有道理。既然缩小了范围,那就好办多了。   她想了想,决定用随录里某一章回的标题《月黑风高夜、窃贼碎酒坛》作为暗语,来一一试探。   她最先试探的,是嫌疑最大的刘老头,趁刘老头中午来吃饭时,假意同他寒暄了两句,然后突然说了句‘月黑风高夜’。   刘老头随口对了一句:“醉杀洞庭秋。”   何春桃有些无奈,这刘老头,对个对子也不离一个‘醉’字。   刘老头的嫌疑暂时撇清,何春桃想了想,决定第二个试探当铺的杨掌柜。毕竟能开当铺懂古玩的,应该也有些学识。   为免打草惊蛇,何春桃特意从厨房里拿了一个粗碗,用布包起来,和谢霁庭一起去了当铺。   “杨掌柜,这是我家里祖传的宝贝,您给看看,能值多少钱。”何春桃打开布,将粗碗递了过去。   杨掌柜接过碗一看,这不就是普通的粗碗么?   “你确定这是你家祖传的宝贝?”杨掌柜狐疑地问。   “这还能有假?我千里迢迢从家里带过来的呢。”何春桃点点头道。   杨掌柜见她一脸认真,又见她身后谢霁庭也是一脸正色,想到谢霁庭从前的身份,他不由怀疑自己看走了眼,便拿起透镜,对着碗又细细看了一遍,却怎么也看不出来,这碗和普通粗碗有什么区别。   正当他心下犹疑时,却听那谢霁庭突然叹了一句:“月黑风高夜!”   月黑风高夜?这话是何意?难道是在提醒他,这碗不是普通的碗,而是……   “这难道是传说中的夜光碗?”杨掌柜满心惊奇,当即激动道:“两位稍候片刻,待我把这夜光碗拿去暗室一试!”   何春桃看他这反应,便知应当不是他,见他误会这粗碗是夜光碗,连忙制止道:“算了,我又不想卖了。祖传的宝贝,还是得接着传下去。”说完从杨掌柜手里抢回粗碗,转身离开。   回去的路上遇到米铺的贾老板,便停下来打了声招呼,然后小声说了句‘月黑风高夜’。   贾老板见她像是在对暗语,心下一惊,难道她也来自什么秘教巫门?   “鸡骨卜田螺?”贾老板谨慎地对了一句。   何春桃:“……”   这都什么跟什么?难道是要趁着天黑去偷鸡摸田螺?   回到食肆,何春桃想了想,那罗隐既然把话本拿到府城刊印,应该会时常离开雁归镇,这样看来,杂货铺的老周和镖局的郑镖头就极有嫌疑了。   镖局今日没开门,郑镖头应该是出去送镖去了,那就只能先试探老周了。   正好老周来店里找谢霁庭送制笔材料,何春桃便趁两人闲聊时故意在旁边感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老周却是惊讶地看了她一眼:“小何啊,这天还没黑呢,再说了,今儿天气不错,又是十五,晚上月亮肯定又大又圆,哪儿来的什么月黑风高夜?”   何春桃有些尴尬,当即佯装咳嗽两声,躲回后厨去了。   不是刘老头,也不是杨掌柜,贾老板和老周也都不像,那会是谁?   何春桃一时有些暴躁,拿起菜刀就开始疯狂地剁肉馅儿,等找到那罗隐真身,她一定把他也剁成肉馅儿包饺子!   前厅,老周听到后厨传来的咚咚咚的响声,不免惊讶道:“小何这是怎么了?”   “许是看天气不好,心情也不大好吧。”谢霁庭随口道。看这架势,再不找出那罗隐,她就离疯魔不远了。   老周抬头看了眼外面,明明是晴空万里,怎么这一个两个的,都说天气不好?难道是他老眼昏花了?老周一时陷入自我怀疑。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老周走后, 何春桃问谢霁庭:“你觉得老周刚才是不是在撒谎?他会不会是察觉到我在试探他,才故意那么说的?”   “不会是老周。”谢霁庭摇摇头,“你和李掌柜吵架那日,老周还在外面没回来, 既不在场, 便写不了那么细致, 更不会一字不差。”   何春桃被他一提醒, 才记起来,老周先前去外面进货去了不在场, 那这样看来,郑镖头的嫌疑也撇清了, 他那日也不在场。   她仔细回想了下那日在场的人, 觉得老周开的两家杂货铺的两名伙计很有嫌疑, 一来两家杂货铺和食肆酒馆挨着,二来先前这两名伙计做事虽懒怠,看热闹却最是积极。那日这两名伙计便是最先凑上来看戏的。   何春桃于是和谢霁庭一起, 先去了旁边的周到杂货铺, 谁知还没进门, 就看到伙计站在门口咧着嘴露着两颗大门牙朝她笑得极为热情。   “客官要点什么?本店一应杂货应有尽有,物美价廉童叟不欺, 您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何春桃险些吓了一跳, 自从谢霁庭帮老周拟了那些章程后,这杂货铺的伙计待客是越来越热情了,几日不见, 连客套话都编出来了。   “那个, 我来买几个碗, 家里碗不够用了。”一提起这事儿何春桃就有些来气, 上次那帮衙役来家里搜查,摔坏了她好些碗碟,中午险些都不够用了。   伙计当即将她带到碗碟区,继续咧着嘴介绍道:“客官请看,这是井德镇出的上好的青花瓷……”   何春桃拿起一个碗看了看,这不就是普通的粗碗吗?跟景德镇的青花瓷有半文钱关系?   “你说的是哪个景德镇?”何春桃没好气道。   “是水井的井哦,客官!”伙计咧着嘴解释。   何春桃毫不意外,见他一直咧着嘴笑,连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过,像是事先练好的,忍不住问:“你一直这么笑,就不嫌累么?”   “能为客官服务,是小人的荣幸!”伙计嘴角依旧扬得高高的。   何春桃看他这么笑瘆得慌,忙道:“那把这碗给我包十个吧。”   “好的客官,请客官稍等!”伙计很有礼貌道。   何春桃趁他包碗时突然惆怅地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谁知伙计笑得更热情了:“客官要来两盏油灯吗?本店的油灯照得亮用得久,准保您满意!”   何春桃一看他这反应便知不是了,连忙付了钱,提着碗匆匆离开。   从周到杂货铺出来,何春桃又去了趟对面的周全杂货铺,谁知周全杂货铺的伙计竟也是如此‘热情’,嘴角咧得老开,还扑了粉抹了唇脂,乍一看去,跟吊死鬼似的,越看越瘆得慌。   她随意试探了一句,又买了一摞碟子便匆匆离开了。   一出周全杂货铺,她便忍不住瞪了谢霁庭一眼,怨责道:“都是你干的好事,你看看他们俩都被你那个什么章程逼成什么样子了?人不人鬼不鬼的,简直是吓死人不偿命!”   谢霁庭摸了摸鼻子,他也没想到,这两个伙计这么快就从一个极端走向另一个极端了。   “回头我跟老周说一声,把章程改一改。”谢霁庭尴尬一笑道。   回到食肆,何春桃忍不住唉声叹气:“这罗隐也太能藏了,试了这么多人都没试出来,他总不能是个女人吧?”   谢霁庭沉吟了下,道:“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看随录里用词婉约,行文细腻,确实有极大的可能是名女子。”   何春桃一听,立时开始盘算起来,难不成,这镇上还藏着个才女不成?   她想来想去,决定先去对面酒馆试探下李红杏。虽然随录里把李红杏也写进去了,但难保不是障眼法。   进了酒馆,见李红杏一反常态,竟主动给她奉上了糕点茶水,不免加大了对她的怀疑。   “我不在的这几日,多亏了你帮忙照料小安。不然我在府城,怕是要担心死。”何春桃感谢道。   “也不是我一个人,韩副将不是特意把郑方也留下来帮忙照顾了么?你要谢,就多谢谢他吧。”李红杏摆摆手。   “郑方我要感谢,你我也要好好感谢,不冲突。”何春桃笑道。   “跟我还客气什么?来,吃糕点,上午新买的。”李红杏将装糕点的碟子朝她的方向推了推。   何春桃随手拈起一块,却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忙问:“这糕点是在哪儿买的?”   “还能在哪儿买的?当然是在上官婆婆铺子里买的。”李红杏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想到上官婆婆随意咳两下就能给裘晟下蛊,让他死状凄惨,何春桃于是默默地放下糕点,拍了拍手上的糕点屑。   “你怎么不吃了?”李红杏不解地问。   “那个,我中午吃撑了,还不饿。”何春桃随口解释道。   “那你就喝杯茶,这茶叶是托人从南边带来的,味道还不错,你尝尝!”李红杏说着自己拿起一块糕点吃了起来。   何春桃看着她吃糕点,不知道为什么有种心惊胆战的感觉,似是生怕她吃到一半从糕点里飞出一只蛊虫来。   她扭头看向门外,微仰着头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李红杏立时放下糕点,狐疑地看着她,压低声音问:“你又要杀谁?”   何春桃怀疑自己听错了,忙回过头问:“你刚才说什么?”   “这会儿就咱们两个,你就别演了。你老实说,裘晟的死,是不是跟你有关?”李红杏笃定道。   何春桃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裘晟上门欺辱没多久就暴毙而亡,官兵又从她房里搜出了断肠散,李红杏怕是误把她当成什么下毒高手或是世外高人了。   偏偏裘晟这件事她一不好辩解,二不好把上官婆婆供出来,只好端起茶喝了一口,故作高深道:“既然你都知道了,你有什么想说的?”   李红杏想了想,说:“谢不杀之恩?”   何春桃正喝着茶呢,闻言差点被呛到,忍了又忍才把口中的茶咽了下去,轻咳两声道:“吾辈高人,从不杀老弱妇孺!”   李红杏恍然大悟,难怪之前她天天和她作对,她也没对她下手。她当即竖出大拇指,油然起敬地赞道:“不愧是高人!”   何春桃微微点头,起身告辞,还特意将手背到身后,短短几步路,愣是被她走出了仙气缥缈世外高人的气势!   李红杏见她身份暴露后,连走路姿势都变了,不由更加确信她是什么隐世高人了。   何春桃一路昂首挺胸,直到进了食肆,才瞬间垮下肩来。   看来这当世外高人,也不是个轻松活儿。   谢霁庭见状问道:“怎么了?没试出来?”   “别提了,试是试出来了,却试出一个天大的误会来。”何春桃说着将李红杏误把她当成世外高人的事讲了一遍。   谢霁庭听到她将错就错装作世外高人蒙骗李红杏时,不禁露出一抹笑意,她虽已为人母,却难得还童心未泯,甚好!   “你说她以后要是发现我骗了她,会怎么样?该不会要找我打一架吧?”何春桃担心地问。   “兴许吧。不过掌柜的不必担心,”谢霁庭说着停顿了下,才接着道:“至少,你比她多一个伙计,不是吗?”   何春桃听他嗓音清冽又温柔,以至于普普通通的‘伙计’二字,她竟听出了几分暧昧来,她连忙摇了摇头,将这一荒谬的想法抛出脑后。   这时,小安抱着小黄狗过来,兴奋道:“娘,快看,小黄狗好像好多了哎。”   何春桃一看,经过一天喂养,这小黄狗果然精神好多了,便问:“小安,你喜欢这条狗吗?想留下来养吗?”   “嗯,超级喜欢,一定要留下来。”小安狂点头。   何春桃心想,虽然小安体弱多病,但有个活物陪伴玩耍也是好的。且这条狗放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便点点头道:“那就留下来。不过,既然想养,得先给它起个名字。”   小安歪着头想了想,说:“就叫它大黄吧。它现在又小又瘦,我希望它能快快长大,变得强壮一些,那样就不容易生病了。”   大黄?这名字也太俗了些,何春桃心下嫌弃,却不好直说,便道:“你才刚开蒙,还不认识几个字,不如让你谢叔叔帮忙取几个。”   说完扭头看向谢霁庭,却见他正目光奇异地看着她。   “怎么了?我脸上有东西?”她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没什么。”谢霁庭收回视线,他之所以这么看着她,是因为她这么干脆地就答应让小安养狗,反观他幼时,也是体弱多病,母亲却怎么也不肯让他养鸟,哪怕只是养在府里他每天去看看都不行。   虽然知道母亲是为了他好,但因为此事,他的童年留下了许多不甘。   小安有她这样一位母亲,很幸运!   “大黄这个名字挺好的,既然是小安自己起的,不如就尊重他的意愿好了。”谢霁庭道。   小安听了立时欢呼道:“太好了,狗狗有名字了,以后我就叫狗狗大黄了!”   何春桃见他这般高兴,不好再反对,却忍不住狠狠瞪了谢霁庭一眼,让他帮忙起个好听点的名字,他倒好,直接就认可了‘大黄’这个名字!   看看人家小萍养的猫,名字叫‘轩辕’,多大气!再看看自己家的,这对比简直惨不忍睹。以后小安带着狗去找小萍的猫玩,指定会被人嘲笑!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谢霁庭知道她不满,却没有辩驳什么。他也是从小时候体弱多病过来的,知道对小安来说,尊重他的意愿最重要。   大黄这个名字虽然俗气,却寄予了小安对小黄狗的美好愿景,改不得。   一连几日,何春桃都想方设法地试探嫌疑人,甚至连馄饨铺的孟星彤都试探了,却什么也没试探出来。   这日,韩峻休沐,来店里教她和小安习武,却意外发现,要跟他习武的,除了她和小安以及谢霁庭,竟然还有小萍、二虎和狗蛋。   “那什么,小萍二虎还有狗蛋这几天都跟着小谢开蒙,听说你要教我们习武,便也想跟着学一学。”何春桃讪讪地解释道。   本来只有小萍跟着一起开蒙的,但二虎的爷爷,还有狗蛋的爹娘听说之后,便也过来央求,她想着小安平日里跟他们几个玩得好,便不好拒绝,让谢霁庭一并收下了。   韩峻原是想着,教她和小安习武,一来可以让小安强身健体,二来可以制造一些和她肢体接触的机会。   可现在,除了谢霁庭这个横插一杠子的,竟还多出三个小娃娃。他再怎么样,也不能当着几个小孩子的面与她肢体接触。   习武,要先从扎马步学起。韩峻捡了根小树枝,挨个指点六人扎马步,谁姿势不标准,便用小树枝敲一下,当然,敲小孩子是轻轻的敲,敲谢霁庭则是重重的敲,至于何春桃,他是压根没舍得敲。   一通扎马步下来,韩峻惊讶的发现,姿势最标准,撑得也最久的,竟不是别人,而是小萍这个小女娃。   小安身体弱年纪也最小,是撑的时间最短的。他不忍苛责,只摸了摸他的头,鼓励他下次继续努力。   至于谢霁庭,虽然撑的时间仅次于小萍,但他一个大男人,比一个小女娃都不如,理应受罚。   韩峻当即罚他再扎半个时辰马步,不仅如此,还给他加了难度,那就是要顶着一大碗水扎马步,若水洒了,便重新计时。   何春桃一听有些咋舌,这扎马步本就不易,时间一长就容易晃悠,一晃悠碗里的水必然会洒,若再重新计时,那这马步怕是扎一天也扎不完了。   谢霁庭早已料到韩峻会为难于他,因而既不惊讶,也没反驳,只道:“待我给孩子们上完课再领罚。”   根据上次何春桃的‘天才’提议,韩峻于是只能和她一起,跟四个孩子一起上课。   不过,鉴于他学过三字经千字文这些,谢霁庭便没要求他跟着一起开蒙,只让他坐在一旁练字。   这下轮到谢霁庭公报私仇了,他同样拿了根小树枝,当作戒尺,若韩峻写字姿势稍不标准,便一树枝敲上去,以报刚才扎马步被敲之仇。   一堂课结束,谢霁庭检查了下韩峻的字,指出他写的字筋骨不足,罚他腕上绑沙袋抄三遍孙子兵法九变篇。   韩峻心下再不愿,也不得不同意,他倒要看看,是他罚写字更难,还是他扎马步更难?   何春桃看出两人在较劲,虽不明白为什么,却也懒得去管,男人之间的事,让他们自己去解决,他们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反正折腾的是他们自己。   于是,两人一个在院子里吹着寒风、顶着几乎装满水的碗扎马步,一个坐在檐下腕上绑着重重的沙袋艰难地写着大字。   何春桃看得啧啧两声,这两人倒是一个比一个对自己狠,男人的好胜心啊!   她没再看,转身去到厨房忙活,切着切着菜便又忍不住琢磨起罗隐的事儿来。   这几天她该试探的人都试探了,连一看就不可能的焦屠户都试探过了,按理说没有遗漏了,怎么就找不到那个该死的罗隐呢?   突然,她想到一个人,这个人是从最开始就被她排除出去,认为绝无可能的。   但往往,最不可能的,偏偏就是那个可能。   见谢霁庭和韩峻还在那边幼稚地较着劲儿,而小安同小萍他们出去玩了,她只好让巧秀帮忙跑个腿:“巧秀,你去豆腐铺,让韩胖子送两板豆腐过来,中午好做个豆腐煲。”   巧秀应声去了,没一会儿,韩胖子端着两板豆腐送过来,笑呵呵道:“何掌柜,豆腐我给您送过来了,您看看是放在哪儿?”   “放这儿就行。”何春桃指了指旁边的案桌,然后从腰间钱袋里数了钱递给他,趁他低头数钱时,突然叹了句:“月黑风高夜!”   韩胖子正低头数钱呢,听到这前半句,下意识地接道:“窃贼……”   还没说完,他瞬间反应过来,立时抬头看向何掌柜,果然看见她满眼喷火地看着他。   完了,暴露了!   见她抬手就要抄家伙,他吓得扭头就跑。   院中扎马步的谢霁庭和檐下写大字的韩峻还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韩胖子跟个兔子似的飞快地从他们眼前跑走了,紧接着,何春桃拎着一根擀面杖追了上去。   一边追,一边发出一声怒吼:“韩胖子,你给老娘站住!老娘今天跟你没完!”   这一声河东狮吼险些震聋了两人的耳朵,两人对视一眼,瞬间明白,这韩胖子,竟然就是写下《来鸿镇随录》的罗隐!   两人回过神来,连忙跟了出去,却已经不见何春桃的人影。   何春桃一路追着韩胖子跑到街头,又从北街追到东街,再到南街,然后又绕回了主街。   为了抓到韩胖子,她算是用了自己最快的速度,偏偏这韩胖子虽然长得又黑又胖,一跑起来却灵活得像只兔子,好几次她险些抓到他了,却被他跟个泥鳅似的给逃走了。   何春桃越追越气,一边撵一边骂道:“好你个韩胖子,你不是爱写话本子吗?你倒是说说,今日这一出,你打算怎么写?”   “今日这一出,就叫‘恶厨娘垂涎西施美色,男西施机敏用计逃脱’。”韩胖子一边跑一边叫嚣道。   “老娘垂涎你大爷!”何春桃气得抬手就把擀面杖朝他扔了过去,却又被这死胖子给躲过了。   见韩胖子朝着食肆方向跑过去,而韩峻和谢霁庭就站在食肆门口,何春桃忙朝他们喊道:“快,拦住他,别让他给跑了!”   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听了连忙一左一右拦在路上,准备帮她拦住韩胖子。   韩胖子见状灵感大发道:“左右护法助纣为虐,天兵天将从天而降。”   两人闻言虽没有蠢到抬头去看天兵天将,却俱都愣了下。左右护法是个什么东西?   就在两人愣神的功夫,韩胖子瞬间从两人中间穿过,逃过两人的封锁。   何春桃一时有些气闷,这两个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竟然拦个人都拦不住!   她追了这么半天本就体力不支,见两人没有拦住韩胖子,不免有些泄气,正犹豫着还要不要继续追时,却见蹲在酒馆旁边的疯妇一个猛扑,抱住了韩胖子的两条腿。   韩胖子险些被疯妇扑倒,好不容易站稳却又被疯妇紧紧抱着大腿不肯松开,他挣了好几下竟然都没能挣脱开来。   这时,韩峻和谢霁庭回过神来,立即上前将人制住。   这可真是柳暗花明啊!何春桃于是捡起擀面杖,气喘吁吁地走上前,先朝疯妇竖了个大拇指,然后一挥手,让韩峻谢霁庭二人将韩胖子押回店里,准备给他来一场三堂会审!   何春桃暴撵韩胖子这事儿闹得动静太大,以至于半个镇子的人都过来看热闹了。   只见何春桃坐在上首,谢霁庭和韩峻二人分坐两侧,小安小萍二虎狗蛋四个小孩子各拿着一根小树枝站在两边充当皂役,而韩胖子则像个委屈的小媳妇儿蹲坐在地上。   会审开始,何春桃用擀面杖在桌上一敲,喝问道:“堂下何人?”   “小人姓韩名诚,外号‘韩胖子’,美名‘豆腐西施’。”韩胖子小声回道。   “跟蚊子嗡嗡似的,大点声!”何春桃一敲桌子。   韩胖子只好大声又说了一遍。   “韩诚,你可知你所犯何罪?”何春桃沉声问。   “小人不该不经大家同意,就将大家的故事写进《来鸿镇随录》里,更不该随意编排大家。”韩胖子答。   围观众人一时窃窃私语,来鸿镇随录是个啥书?这韩胖子不是做豆腐的吗?咋还会写书哩?听这意思,写的还是大家的故事。   “罪犯韩诚!”何春桃一敲擀面杖,“你可知你这么做,不但侵犯了大家的隐私,还严重损害了大家的声誉!你不经同意就把大家的日常隐私编排进话本子里,可想过会给大家带来多大的困扰多大的伤害?”   众人听何春桃这么一说,才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纷纷指责起韩胖子来。   韩胖子知道自己这回犯了众怒,连忙低头求饶道:“是小人思虑不周全,小人愿意补偿大家!”   “哦?你打算如何补偿?”何春桃沉声问。   “小人会挨个上门道歉,并将刊印随录赚的钱分发给大家。若还不够,小人愿意每天做豆腐送给大家做补偿。”韩胖子诚恳地说道。   “那府城还没卖出去的那些书呢?”何春桃问。   “小人会全都回购并销毁,请大家放心。”韩胖子说。   何春桃点点头,又提醒道:“你还欠我们大家一个承诺!”   韩胖子当即举起一只手发誓道:“小人发誓,以后绝不再犯!如有再犯,天打雷劈!”   何春桃这才满意了:“念在罪犯韩诚知错就改态度良好,便给他一次补偿大家的机会。大家以为如何?”   众人想了想,事情既已发生,那什么随录也已经卖到府城了,再怎么打骂韩胖子也没用了,不如要些实际的补偿,来弥补下声誉啥的损失,便纷纷点了点头。   何春桃见众人点头同意,才一敲擀面杖道:“退堂!”   “威武……”小安等人也都煞有介事地学着皂役敲击树枝。   谢霁庭和韩峻对视一眼,俱是有些无奈。说好的三堂会审呢?她怎么一个人就把流程走完了?也罢,就让她过了这个瘾罢。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退堂后, 围观人群渐渐散开,何春桃又私下问了韩胖子几个问题,譬如他一个能在府城卖话本子的,为何要跑到雁归镇来卖豆腐, 又譬如他平日很少出镇子, 是怎么把话本子送到府城去刊印的。   韩胖子答曰, 才子佳人的话本子写多了, 便想写些不一样的,想来想去, 决定写一本关于战争关于生死的巨作,这才来了边关小镇, 那本《来鸿镇随录》不过是他构思巨作期间随手写的趣录罢了。   至于把话本子送到府城刊印就更简单了, 把每期的稿件伪装成书信寄出去便是。   何春桃听完有些沉默, 她怎么看他都不像是能写出什么巨作的大家,又黑又胖就算了,关键是没有一点文人的气质, 更没有什么世外高人的气场, 怎么看都只是个市井小民。   但, 就算他其貌不扬,她也不能阻止他有梦想不是?   “那个, 既然你有这个雄心, 那就祝你早日写出那本巨作,成为流芳千年的文学大家。”何春桃祝福道。   韩胖子将这句祝福视作莫大的鼓励,一时泪眼婆娑地看着她, 就差上前握手视其为知己了, 但碍于左右护法在一旁虎视眈眈, 他到底没敢真的上前握手, 只感动道:“等我写出来,一定第一时间拿过来,请何掌柜您指点一二。”   “指点不敢当,拜读还是可以的。”何春桃客套了两句便送了他离开。   见韩胖子的背影雄赳赳气昂昂,显然是被她那句祝福燃起了斗志,何春桃摇了摇头,回到店里,看到谢霁庭,便忍不住算起旧账来。   “之前是谁说那本随录用词婉约行文细腻,很有可能是女子所写的?”何春桃斜眼看着他。   要不是她灵机一动,想到最不可能的往往正是那个可能,怕是怎么也抓不到韩胖子了。   谢霁庭着实没想到,那本随录居然是出自豆腐西施之手,果然印证了那句人不可貌相。   “还是掌柜的慧眼,竟能一眼看出韩胖子才是那罗隐真身,佩服佩服!”谢霁庭先是拍了句马屁,然后祸水东引道:“对了,上次掌柜的不是说有话要跟韩将军说么?”   何春桃先是得意,听到后面这句时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谈心的事,想到韩峻确实年纪不小了,自己作为嫂子确实应该关心一下,便让小安他们出去玩了,又打发谢霁庭和巧秀去了后厨,自己则留韩峻在前厅坐下。   韩峻从刚才谢霁庭把话题转移到他身上时就知不妙,虽不知她要同他说什么话,但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现在见她态度如此郑重,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何春桃斟酌了下,才开口道:“那个,韩将军,有件事呢本来轮不到我开口的,但你既然叫我一声嫂子,我便厚颜问一句,你可有中意的姑娘?”   韩峻一愣,难道她已经知道他中意她了?   何春桃见他不吭声,想到他平日里在人前总是一副冷厉模样,又总是忙于军务,怕是都没见过几个姑娘,便换了个问法:“你看,你现在年纪也不小了,也建功立业了,就差成家了。凭你的人品官职,一定有不少人给你张罗亲事吧?”   韩峻点点头,确实有许多人想给他张罗亲事,但都被他谢绝了。   “那你可有挑中哪家?”何春桃连忙问。   韩峻摇摇头,想要与他结亲的甚至还有京城的公侯之家,但他一贯最是厌恶那些所谓的世家贵族,因而通通拒绝了。   “为何没挑中?是不满意家世还是不满意品貌?”何春桃又问。   “都不是。”韩峻再次摇头。   何春桃有些纳闷,和家世品貌无关,那就是单纯没看上人了?可别人给他张罗的多半都是些大家小姐,岂是能轻易见到的?能看上一眼就不错了。就一眼的功夫,能看出个啥来?一见钟情也没有这么快的。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可以让媒人帮你寻摸寻摸,总能找到合适的。或是你有感兴趣的姑娘,却又不方便亲自相看,可以跟嫂子说,嫂子帮你掌眼,你嫂子我别的不说,眼光还是不错的。”何春桃自信道。   韩峻:“……”   虽然他一直知道她心里还惦记着赵大原,也知道她对他无意,却没想到,她对他是半点念头都没有,竟连帮他相看掌眼的话都说出来了。   话既说到这份儿上了,若再不说清楚,只怕以后就更没机会说了。   韩峻于是试探道:“嫂子,我之前同你说过,大原救过我的命,所以我现在只想代替他,好好照顾你和小安……”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也知道你是为了报恩才对我和小安多加照拂。但你不能为了报恩耽误自己的人生大事啊。听嫂子的,赶紧找个喜欢的姑娘成亲,等以后你有了孩子,小安也算是有弟弟妹妹了。”何春桃催促道。   “可我喜欢的姑娘,她并不想嫁给我。”韩峻无奈道。   “什么?是哪家姑娘连你都看不上?天底下打着灯笼都找不到像你这样一表人才品行端正文武双全又战功赫赫的对象了,那姑娘莫不是眼神不大好?”何春桃气愤道。   韩峻:“……”   她知道她说的眼神不好的姑娘就是她自己吗?   “她不是眼神不好,只是,心有所属而已。”韩峻解释。   何春桃恍然:“那她是成婚了?”   “成过婚,现在守了寡,心里却仍惦记着前头的男人。”韩峻暗示道。   何春桃很是惊讶,韩峻喜欢的竟然是个寡妇?她怎么没听说他跟哪家寡妇有过牵扯?   不过不管他喜欢的是哪家寡妇,别人既然不愿意嫁给他,就不能让他在一棵树上吊死。   何春桃当即劝道:“小韩啊,听嫂子一句劝,心里有人的咱别惦记。好好相看个家世清白的姑娘,早些成家才是要紧事。”   “可我若是放不下怎么办?”韩峻看着她问。   何春桃没有留意到他素来冷厉的目光里,此刻夹杂了几分执着,她皱着眉头想了想,提议道:“实在不行你就跟她定个期限,一年两年或是三年,若她能改变主意嫁给你自是更好,若不能,等期限一过,你便不能再等下去了,趁早另行相看才好。”   韩峻略一思忖,点点头道:“那好,就以三年为期,若三年后她还不愿意嫁给我,我就请嫂子帮我相看个合适的。”   有了这三年之期,她应该就不会再催他成亲了。有了那个虚假的意中人当挡箭牌,他也不用直面被她拒绝的尴尬了,还可以堂而皇之地接近她照顾她。   何春桃则是松了口气,她还真怕他是个死脑筋,既然他愿意定下这三年之期,就说明还有救,至少不会吊死在一棵树上。   韩峻走后,谢霁庭向何春桃打探了下两人的谈话内容,得知三年之期的约定后,他心下哂笑一声,这韩峻倒还算是个聪明之人,知道如果直接说出心意会被她当面拒绝,以后便再无机会了,才伪造出一个所谓的意中人来。   不过,意中人虽是伪造的,三年之期却是真的。韩峻或许是出于报恩想要照顾她们母子,又或是真的有几分喜欢,但很显然,他的这份喜欢只能支撑三年,三年后,若春桃不能改变主意,他应该真的会放弃并另娶。   同韩峻的三年之期不同,他对她的喜欢,没有期限,终其一生,他都绝不会放弃。   《来鸿镇随录》的内容在镇上传开,众人才知道何春桃前些日子见人就叹一句‘月黑风高夜’是何意。   李红杏细一想也明白了,合着何春桃压根不是什么用毒高手世外高人,她那日就是故意骗她的!   “好你个何春桃,亏我把你当好姐妹,你居然连我都骗!”李红杏当即找上门去算账。   何春桃见事情暴露,连忙道歉:“我这不是看你误会了,才将错就错同你开个玩笑么?这样,我给你赔礼道歉,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当真?”李红杏质疑。   “绝无虚言。”何春桃猛点头。   李红杏想了想,说:“我还真有件事想请你帮我拿个主意。”   何春桃有些惊讶,李红杏向来我行我素,竟还需要她帮忙拿主意?   “什么事,你说。”   “是这样的,上次你被抓去府城,韩副将不是把郑方留下帮我一起照顾小安么,通过那几天的相处吧,我觉得他这人还不错。”李红杏说着有些羞涩,“你说我该怎么把他留下过夜呢?”   何春桃听了眼睛微瞪,才几天功夫,她竟然就看上郑方了?还问她该怎么把郑方留下过夜?以她的本事,如果看上郑方了,不是早该把郑方拿下手了吗?   “咳,该怎么留就怎么留呗,这种事你不是最有经验吗?”何春桃有些不好意思道。   李红杏白了她一眼:“我再有经验,奈何人家不吃这一招啊!”   “不会吧,你这么个大美人勾搭他,他也能不心动?”何春桃惊讶道。   “心动倒是心动,还说喜欢我,就是……”李红杏说到这儿有些难以启齿。   “就是什么?”何春桃追问。   “就是吧,他非说等娶了我进门才能那个。”李红杏答。   “这不是好事么?你对他有意,他也愿意娶你,那就挑个吉日成亲不就好了。”何春桃高兴道。   李红杏再次翻了她一个大白眼:“谁说我对他有意想嫁他了?老娘只是想睡他,这样等睡腻了一脚踢开便是。”   何春桃:“……”   亏她刚才还为她感到高兴,合着闹了半天,她只是想睡人家黄花大闺男,却不肯对人家负责?   虽然这种行为多少有些不道德,但谁让她和李红杏交好呢,她想了想,帮忙出主意道:“郑方这个人,看着和气,其实是个挺有原则的人,他既然要娶了你进门才肯那个,那你再怎么引诱他,恐怕都不行了。除非……”   “除非什么?”李红杏连忙问。   “除非你先把他灌个半醉,再施以引诱,事情多半就成了。”何春桃道。   “这样能行吗?万一他第二天醒来一生气,再也不肯进酒馆大门怎么办?”李红杏担心道。   何春桃:“……”   合着她不但想睡人家黄花大闺男,还想睡不止一次?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你只是把他灌个半醉,又不是强行把他那啥了,若是事情能成,说到底还是他自己把持不住。况且,这男人一旦开了荤,便会食髓知味,他就算当时跑了,过后也一定会再回来找你的。到时候主动权就在你手里了。”何春桃笃定道。   李红杏蹙了蹙眉:“你确定真的能行?那当年你家那探花郎怎么就把你给发卖了?”   李红杏话一出口,才知自己说漏嘴了,连忙解释道:“都是谢鹏锐那孙子之前跟我说的,还撺掇我把这事传扬出去,不过你放心,我一个人都没往外说,还把他狠狠骂了一顿,那天早上你不是都听到了么?”   何春桃这才明白李红杏那天为什么骂谢鹏锐骂得那般狠,没记错的话,那是她和李红杏还在交恶,李红杏却能帮她保守秘密,可见确实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这不一样,他当时把我发卖是因为他对我无意,但郑方不但喜欢你,还想娶你,所以,这事儿一定能成。”何春桃分析道。   李红杏一想也是,当即道:“那行,就按你说的做。回头要是事成了,我给你包两包好茶送过来。”说完匆匆回去准备了。   何春桃送走李红杏,再看到谢霁庭时,心里多少有些不舒服,她实在忍不住,问了句:“你当年,为什么要把我发卖出京?”   谢霁庭一愣,他没想到她会突然提起当年之事,犹豫了下,还是答道:“我也是后来才知道你被卖出京了。”   何春桃怔了下,因着发卖出京这事儿,她恨了他很长时间,没想到压根不是他下的命令,他虽没说,但她也能猜到,多半是国公夫人下的令。   她心下轻哂,也是,当年他视她如尘土,哪儿还有闲心多嘴吩咐一句把她卖出京去?   谢霁庭观察到她自嘲的表情,猜到她是误会了什么,忙道:“我得到消息后,派人出京找过你,却得知,你已经被赵大原赎了回来。”   何春桃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竟然还派人出京找过她?为什么?他当时不是很讨厌她吗?   转念一想便明白了,他并不是她先前以为的心肠歹毒之辈,这些日子的相处她也看清楚了,他其实还是当年那个脾性温和心性良善的温润世子。他出于善心,派人出京找她也实属正常。   “要不是大原及时把我赎回来,等到你去找,我早就不知被卖到哪个青楼去了。”何春桃冷哼一声道。   所以,即便他当年派人去找过她,她也不会感激他半分。   “青楼?”谢霁庭很是震惊。   “你难道不知道,当年那个牙婆特意要把我卖去扬州青楼,说是要卖个大价钱呢!”何春桃怪声怪气道。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差点被卖到青楼,我以为按照府里的惯例,你绝不会被卖到那种地方。是我的错,我不该……”谢霁庭急切辩解,一想到她差点被卖到青楼,他就悔恨不已。   “行了行了,别说了,该干嘛就干嘛去。”何春桃懒得听他道歉,事情都已经发生了,道歉又有什么用,再说了,又不是他把她发卖出京的。她既说了一笔勾销,便也懒得同他算旧账。   谢霁庭见她扭身去了厨房,背影洒脱又无谓,他一时心如刀绞,他宁愿她狠狠抽他两巴掌,甚至是捅他两刀,也不想看她把苦痛往心里咽。   韩峻发现谢霁庭一连几日都不再同他较劲儿,这本是好事,可他心里却莫名有些不得劲儿,总怀疑谢霁庭是在暗中憋什么大招儿。   不过,不管谢霁庭在憋什么大招儿,都不妨碍他趁机接近春桃。   这日一早,韩峻正教春桃握刀时如何发力,就见郑方突然闯了进来,大声控诉道:“老大,您一定要替我做主啊……”   韩峻听完才知,原来李红杏昨晚把郑方灌个半醉诱上了床,而这个缺德主意,竟是春桃帮忙出的。   他扭头惊异地看向春桃,实在不敢相信她竟会帮着李红杏出这种主意。   何春桃面对郑方的怒火,面对韩峻异样的目光,默默地把身体往后缩了缩,见李红杏也跟了进来还向她投来歉意的目光,她忍不住狠狠瞪了她一眼,这个李红杏,她好心帮她出主意,她倒好,人一得手转头就把她给卖了,亏她先前还觉得她是个值得结交之人。   “那个,小郑啊,我也是想着你们俩情投意合,想帮你们撮合撮合,才帮着出了这么个主意。你看,你也没损失什么不是?”何春桃小心翼翼道。   “我损失大了,她把我得手了,就绝对不会同意嫁给我了。我没了清白身,以后还怎么娶媳妇儿?”郑方痛诉道。   何春桃一时既愧疚又头疼,愧疚的是郑方好好一个黄花大闺男就这么失去了他珍贵的处子身,头疼的是现在这事儿实在不好解决。   她既不能让李红杏同意嫁给他,也不能凭空把他的清白身变回来。这下怕是不好收场了!早知道她就不出这馊主意了。   正当何春桃后悔不已时,却见谢霁庭走上前来,对郑方道:“你刚才说,李掌柜昨晚把你灌个半醉诱上了床,既是半醉,你应当还有几分清醒,她虽引诱了你,终究还是你自己没有把持不住,不是吗?”   “可,她若是不把我灌醉,不就没有这回事吗?”郑方辩解。   “这次你是在红尘酒馆喝个半醉,便怪罪在李掌柜身上。那下次你在旁的地方喝醉,酒后乱了性,又该怪罪谁?”谢霁庭问。   “我、我没有怪罪她,我就是有些不甘心。”郑方一脸憋屈道。   “你二人□□好,各自得了欢愉,现在才来说不甘心,是不是太晚了些?”谢霁庭质问道。   “我……”郑方张了张嘴,不知从何辩解。   “你之所以不甘心,无非是觉得自己是童子身,而李掌柜已经嫁过人,便觉得自己的童子身更高贵些,可见你其实从心里就看轻了她。”谢霁庭继续道。   “我没有看轻她,我若看轻她,又怎会喜欢她甚至想要娶她?”郑方急忙辩解道。   “既没有看轻她,你为何要一大早便来此大吵大闹,将此事闹将开来?你可曾想过李掌柜也是女儿身,也是要脸面的?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她想要娶她,可你的所作所为,有哪一件是为了她好?又有哪一件尊重过她的意愿?”谢霁庭一句一句咄咄逼问,见郑方面露羞愧,才缓下语气:“以喜欢之名行伤害之事,才最令人不齿!”   郑方被他这一通指责,才瞬间醒悟过来自己做错了什么,当即转身向李红杏道歉:“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做的,是我不知好歹,是我混蛋无耻,你,你还愿意接受我吗?我保证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李红杏惊讶地看了眼谢霁庭,郑方刚才怒极之下冲过来她拦都拦不住,没想到不但被他三言两语打消了怒气,还回心转意了。   她李红杏都没搞定的男人竟然被他几句话就劝服了?   李红杏于是冲郑方妩媚一笑:“这可是你说的,以后什么都要听我的?”   郑方狂点头:“我要是不听你的,你就打我骂我,怎么都行,我保证不还口也不还手。”   “我怎么舍得打你骂你呢?我喜欢你还来不及呢!”李红杏说完牵着郑方的手离开。   见两人携手离开,一场闹剧也就此化解,韩峻惊异地看了眼谢霁庭,郑方在他手下时间不短,他很清楚,郑方的性子有些一根筋,又很是宝贵自己的童子身。   他还以为今日这事会很棘手,闹将起来他若是一味护着春桃,只怕郑方会有些寒心。   没想到谢霁庭轻易就把事情解决了。倒也算是帮了他一个大忙了。   何春桃亦是惊奇地看着谢霁庭,他之前帮着街坊们解决别的事情就算了,这怎么连情感问题也能轻易解决?   “你是怎么想到要对他说这些话的?又怎么知道这么劝他会有用?”何春桃好奇地问。   谢霁庭与她好奇的目光对上,本来有些冰冷的凤眸瞬间化了冰,变得清润起来。   “无它,唯自省尔!”他说。   何春桃先是不解,待想明白他口中的自省指的是四年前她爬床那次后,瞬间闹了个大红脸。   这人真是好不要脸,怎么好意思当着旁人的面说这些的?还说什么两人□□好各自得了欢愉,难道四年前那次,他也不纯是厌恶?   一时间,压在她心底最深处的自卑羞恼消散了不少。   她瞪了他一眼,扭身出门买菜去了。   一旁,韩峻有些没看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只觉得两人之间似有些异样。想要开口问谢霁庭,他却在春桃离开后,褪下一身温润之气,透出一副生人勿近的气场。   谢霁庭微垂眼帘,他刚才看似是在指责郑方,实则是在骂他自己。   他当年虽喝醉了,可终究是他没有把持住自己。   两人□□好,各自得了欢愉,他却气恼她故意献媚引诱,可见那时他打从心里,便看轻了她。   他将她发卖想着给她些惩罚,却真真实实地给她造成了巨大的伤害……   如此种种,他骂给自己听,也是在骂给她听。   看她刚才脸红的模样,应是听懂了些许吧。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冬月初一下午, 何春桃带着小安,和谢霁庭一起去往石桥村,参加殷苒邱煜的婚宴。   到了邱家,何春桃将贺礼送上, 又来到喜房, 将事先准备好的一对银镯子送给殷苒当添妆。   “春桃姐, 这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你能来喝杯喜酒我就心满意足了。”殷苒推拒不肯收。   若她还是侯府小姐, 这样成色的银镯子连她身边的丫鬟都不屑戴。可她既已来了边关,决定嫁夫从夫, 陪邱煜过贫苦生活, 这一对银镯子便显得格外贵重了。   虽然拿出这对银镯子当添妆, 何春桃也很肉痛,但还是坚持道:“你孤身一人来这儿,身边也没个娘家人。你叫我一声姐姐, 我便算是你唯一的娘家人了。这对银镯子你必须得收, 不收今儿这喜酒我就不喝了。”   说罢强行将镯子套到她的手腕上。   殷苒没办法, 只好先收下来,想着回头再找个由头还她一份价值相当的礼。   许是为着省钱, 今日这婚宴一切从简, 没有迎亲送嫁,宾客也只有寥寥几桌,多是石泉村的村民。   吉时一到, 新郎新娘出来拜堂, 一拜天地是对着门口拜, 二拜高堂是拜的邱父邱侍郎, 两拜拜完,就只剩夫妻对拜了。   今日本是大喜的日子,但无论是邱侍郎还是邱煜,面上却都没什么喜色,何春桃心下奇怪,碍于在婚宴上,只能按捺下来。   到了夫妻对拜时,一对新人正要弯下腰对拜,突然,门外传来一声‘慢着’,紧接着,一群护院打扮的大汉涌了进来,最后走进来的,是一名身穿锦袍容貌阴柔的青年男子。   殷苒听到声音揭开盖头一看,大惊道:“六叔,您怎么来了?”   “我再不来,难道任由你嫁给一个低贱的流人吗?”青年男子殷邈语带怒气道。   “可惜,六叔您来晚了,我已经嫁给煜哥哥了,有在场宾客为证!”殷苒扬声道。   “是吗?”殷邈扫视一圈,见屋中只坐着寥寥几桌宾客,当即冷笑一声道:“既如此,那六叔只能让他们再也张不了口了!”   “难道您想把他们全都灭口不成?”殷苒大惊失色。   此话一出,屋中一众宾客立时吓得要往屋外跑,却被那群凶神恶煞的护院给堵住门口,不得而出。   何春桃也吓得连忙抱住小安,警惕地盯着那名青年男子,心想自己不会这么倒霉吧,来参加个婚宴竟然就要被灭口?   谢霁庭默默地挡在她身前,并递给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殷苒见门口被堵住,立时质问道:“六叔就不怕这么做,一旦事情暴露,侯府会声名扫地吗?”   殷邈转了转拇指上的扳指,不以为意道:“婚宴菜品中混入毒菇,众宾客中毒身亡,这与侯府又有何干?若是任由你嫁给邱煜,侯府才会真正的声名扫地。”   这时坐在上首的邱侍郎连忙走上前拱了拱手道:“殷六爷息怒,礼尚未成,便做不得数。实在用不着大动干戈啊。”   殷邈心想,不管今日礼成没成,为了殷苒的声誉着想,在场这些人便不能留,他再次扫视了一圈屋中众宾客,却意外看到了英国公世子谢霁庭。   他心下一怔,才记起来谢霁庭同邱煜一起,被流放到了这雁归镇。   但谢霁庭与邱煜不同,以谢霁庭从前的身份及声名,哪怕他此刻只是一名低贱的流人,但他一旦身死,必将在京城引起轩然大波。到时,殷苒之事必然也会闹得沸沸扬扬。   有谢霁庭在,今日这些人怕是杀不得了。   殷邈于是扯起嘴角笑了笑:“还是邱侍郎明理,既然礼未成,殷苒我便带回去了,希望你们邱家对此能够守口如瓶,否则……”   殷邈说着再次转了转手上的扳指,威胁意味极为明显。   邱侍郎何尝不明白他的意思,当即改口道:“贵府千金来寒舍做客,是邱家招待不周,还望殷六爷见谅。”   殷邈见这老头还算识趣,这才满意地点点头,看向殷苒道:“阿苒,玩也玩够了,该跟六叔回家了!”   殷苒摇摇头,见六叔一步步朝她走来,连忙躲到邱煜身后,哀求道:“六叔,我不想回去,您就当没找到我,就当我死在了外面,不行吗?”   殷邈目中微含怒气,却笑着看向邱煜,把问题抛给了他:“邱煜,你说呢?”   邱煜低着头迟疑了下,才鼓起勇气般抬起头:“殷六爷想把阿苒带走,可以,但阿苒来邱家做客这么久,治病吃用上花了我许多银两,这笔钱,您必须补给我。”   “哦?你想要多少?”殷邈问。   “二、二百两!”邱煜一副狮子大张口的语气。   “原来我济昌侯府的千金在你邱煜眼里,就值二百两银子?”殷邈嗤笑一声,又唤了躲在他身后的殷苒一声:“阿苒,你可听到了?你心心念念的煜哥哥,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就把你给卖了。你确定,你还想嫁给他?”   殷苒早已泪流满面,她从邱煜身后走到他身前,当着他的面质问道:“煜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不是答应过我,无论发生什么,都会和我患难与共,白首不相离吗?”   邱煜低着头不敢看她,只歉疚道:“阿苒,对不起,我、我只是想好好活下去。有了这笔银子,我会好过很多。你、你回了京城后,就把我忘了,另寻一家嫁了吧。”   “邱煜,我恨你!”殷苒狠狠甩了他一巴掌,转身走到殷邈面前,擦了擦眼泪道:“六叔,之前是阿苒不懂事,阿苒这就跟您回去。”   殷邈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又扔下一袋银子,正准备带着殷苒离开,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等一下”,他回过头,想要看看是哪个胆大包天的竟还敢阻拦他!   喊出这一声的不是别人,正是何春桃,许是看着原本就要终成眷属的有情人就此分开心有不忍,又许是看出邱煜故意要那二百两银子是为了让殷苒彻底死心,她才脱口而出喊出这一句。   可看到这位殷六爷回头时阴戾的眼神,以及那一群护院的凶神恶煞,她一下子就怂了,讪讪一笑道:“那个,殷小姐,既然你要回侯府了,那我送你的添妆你是不是该还给我?”   倒不是她贪财舍不得那一对镯子,实在是她一时也想不出别的理由来。   殷苒正沉浸在爱情破灭的失望痛苦伤心难过之中,闻言愣了愣,连忙将手腕上那对银镯子褪了下来,想了想,问六叔:“六叔,那位何掌柜帮过我,您有没有多的银子?”   殷邈怎么也没想到那抱着孩子的艳丽妇人喊出那一句,竟是为了让殷苒把添妆还给她。   他默了下,将手上的扳指取下来交给殷苒,让她一同给那妇人送了去。   那妇人既然是和谢霁庭一起的,不管两人是什么关系,这枚扳指给了她,也算是间接给了谢霁庭。   为免留人口舌,他不能直接帮谢霁庭什么,这枚扳指,便算是了却从前相识一场的情分了。   何春桃只是想要回镯子,却意外多了一枚玉扳指,她本不该收,但那位殷六爷那副阴戾模样,她哪儿敢说一个不字,只能暂且收下来。   殷苒一行人离开后,屋中宾客俱都不敢再停留,纷纷跑走了,邱侍郎叹了一口气后回到内屋,邱煜则是蹲到地上,捂住脸恸哭起来。   何春桃看了有些怜悯,想要上前安抚两句便又不知该怎么安抚,他既然选择了用那二百两银子让殷苒彻底死心,便该接受殷苒会离开这个事实。   其实,他刚才若是能够拼死护住殷苒不让殷苒被带走,那她说什么也要帮他们一把。   即便她帮不了,不是还有谢霁庭在吗?他总会有办法的。何春桃理所当然地想道。   等等,从什么时候起?她竟开始依赖起谢霁庭了?   何春桃意识到这个问题,转念一想又觉得没什么,她养着个伙计,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回镇子的路上,何春桃把扳指对着阳光照了照,见透光性很是不错,便问谢霁庭:“你说,这枚扳指能值多少银子?百十两银子总是有的吧。”   “这枚扳指是古物,起码价值百金。”谢霁庭说。   “什么?那岂不是能值一千多两银子?”何春桃吓得差点手一抖把扳指给摔了,连忙把扳指装进荷包塞进怀里,生怕万一弄丢了或是摔坏了,到时候那殷六爷回来跟她要,她给不出来就得拿命赔了。   谢霁庭其实明白殷邈把扳指给她,是因为他,但他没有拒绝,就当是留给她以备不时之需吧。至于欠殷邈的这份人情,他以后会还。   回到食肆没多久,李红杏就上门打探消息来了,实在是殷邈带一大帮人过来闹的动静有点太大了。   何春桃将邱家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又道:“这回你看岔眼了吧?邱煜若真像你说的那样,想利用殷苒图谋前程,今日又怎会为了区区二百两银子放殷苒离开?他这摆明了就是为了让殷苒彻底死心。你都没看见,殷苒走后,他哭得有多伤心!唉,他对殷苒也算是一片真情了,也不枉殷苒千里迢迢过来一趟。”   李红杏听完啧啧两声道:“看不出来,这邱煜心机竟如此之深?”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何春桃不解。邱煜都这么可怜了,她怎么还说人家有心机?   “你难道没看出来,这邱煜是在欲擒故纵啊!连你都能看出来他是为了让殷苒死心才要二百两银子,等殷苒回头冷静下来,能想不到这一层?到时候怕是对邱煜更加死心塌地了。”李红杏边嗑瓜子边道。   “就算再死心塌地,她也再没有机会逃出来了吧。”何春桃质疑道。   李红杏白了她一眼:“济昌侯府能千里迢迢过来接她回去,想来对她是极为宠爱的。等她回府,就说生米已经煮成了熟饭,再来个一哭二闹三上吊,济昌侯府一定会想方设法帮邱煜脱罪,为他谋个上好前程。邱煜的目的不就达成了吗?”   何春桃有些不可思议,总觉得邱煜不至于像她说的这般满腹算计,于是转头问谢霁庭:“你觉得呢?邱煜今日之举到底是欲擒故纵,还是一片真情?”   谢霁庭早就看出邱煜的算计,但殷苒对邱煜一往情深,他实在不好说什么,上次殷苒邀请他参加婚宴,他迟迟不应就是因为他打从心里不愿参加这场婚宴,今日发生之事也的确印证了他的猜测。   但碍于上次的教训,为免再被她说是胳膊肘往外拐,他只好道:“自是一片真情。”   何春桃听了立时得意地看向李红杏,连谢霁庭都这么说了,那就准没错了。   李红杏手里的瓜子顿时都不香了,她看了谢霁庭一眼,怒其不争道:“你竟然为了你家掌柜的昧着良心说瞎话,堂堂探花郎的骨气呢?”   谢霁庭抬头望天,骨气是什么?能当饭吃吗?   李红杏气得扔下瓜子转身回酒馆去了,临走前扔下一句:“等着瞧吧,那邱煜迟早会露出真面目!”   许是今日走了财运,傍晚老周上门,把卖笔的银票给了谢霁庭。   统共制了四支笔,卖了五百两银子。除去材料费和给老周的分成,谢霁庭到手三百两银子。   谢霁庭拿到银票后,第一时间交到了春桃手上。   何春桃捏着手里的三张一百两银票左看看右看看,确定是真的后,才惊讶地问:“你哪儿来的银票?该不会是去偷去抢了吧?”   谢霁庭:“……”   在她眼里,他就只有去偷去抢才能赚到这些银子么?   “这是我制了几支笔,托周老板卖了赚得的。”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更惊讶了,她之前看他闲着无事时帮老周制笔,只当他是赚些零花钱,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没管他,她怎么也没想到,区区几支笔竟然能赚这么多银子!   虽然眼馋,但她还是把银票还给他:“按我们之前写的借条,你只需要在半年内还我五十两银子就行。你把银票拿回去,回头去钱庄换成小额的再给我便是。”   没想到他非但没接,还又从袖中掏出三张欠条来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来一看时间,分别是她头一次借钱给他治病,以及他两次受伤她出钱给他诊治之后写下的,不过上面只写了欠银几何,以及要连本带利归还,却没写具体要还多少。   “就算加上这些,也要不了这么多。”何春桃说。   “连本带利也差不多了。再者,我在店里制笔,用的是跑堂的时间,赚得的钱,理应交给掌柜的。”谢霁庭诚恳道。   何春桃险些就被他给说服了,但转念一想,放印子的都没这么高的利。况且,店里也不是时刻都忙,他利用闲暇时间制的笔赚的钱,她若全拿走了,那岂不是与周扒皮无异?   想来想去,她一咬牙收下了两张银票,剩下一张则是还给了他。   “这张银票你自己收着,该添置的东西就添置些,便是你自己不需要,也要给馨如添置些东西。”   谢霁庭听她提起馨如,这才收下那张银票。   何春桃眼珠一转,道:“既然制笔这么赚钱,不如从明天起你就甭跑堂了,专门制笔。或者教教我也行,人多力量大嘛,多制些笔,也能多赚些银子过年。”   谢霁庭见她算盘打得叮当响,无奈地解释道:“物以稀为贵,制多了便不值钱了。且制笔是个细致活儿,你未必能学得了。”   何春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不知道他说的是真的,还是故意不想把这门赚钱的手艺传给她。   罢了,人不能太贪心,能得这二百两银子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突然得了两笔横财,价值百金的玉扳指虽不能动,但这二百两银票攥在手里,她实在有些手痒,当即决定,明天去一趟县城,把之前不舍得买的通通都买回来!   谢霁庭如今在军营担了个攒典的差役,又有韩峻作保,倒是不用担心去不了县城。   于是,第二日一早,何春桃带着小安和谢霁庭一起,搭了辆驴车去往县城。   因着一个人三文钱,驴车上挤满了去县城的人。   谢霁庭为免她和小安被挤到,尽力用身体给她们撑出了一片空间,同时颇有些无奈地看了她一眼。   何春桃看明白他这一眼的含义,一时也有些心虚,她原是想着能省一点是一点,谁知道车马行的范老板这么坑,一辆驴车载这么多人。   县城离镇子很近,一刻多钟便到了,从驴车上下来后,三人俱是忍不住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   何春桃甚至想着,等以后赚够钱,就自己买一辆马车,便再也不用跟人挤驴车了。   今日来县城,主要是为了买些从前舍不得买的香料。因而,一到县城,何春桃便直奔香料行去。   食肆生意虽不错,但再好吃的菜吃久了总会觉着腻,得想法子做些新菜式。要做新菜式,好的香料必不可少,偏偏好香料卖得也贵,她之前一直没舍得买。   去香料行的路上,遇到一个卖糖人的,小安一看到就想要,何春桃上前一问价,一个糖人竟要六文钱,都够她来回一趟县城了。   何春桃于是习惯性地开口讲价:“大哥,一个糖人卖六文钱也太贵了,别家都只卖五文钱的。”   卖糖人的大哥头也没抬道:“概不讲价。”   “多卖一个您也多赚一份钱不是?这大冷天的,您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五文钱卖我一个,早些卖完您也好早些回家去,总比坐在这儿吹冷风强吧?”何春桃继续讲价。   “俺卖别个六文,卖你五文,别个知道了都来找俺退钱咋办?”糖人大哥揣着袖子说。   “这、你不说、我不说,谁知道您是五文钱卖给我的?”何春桃笑着说。   “不行,俺做人得讲诚信。六文一个,爱买不买!”糖人大哥两眼一闭不再搭理她。   何春桃有些来气,这人也太死板了些,竟然一文钱都不肯少。她开食肆还会给食客抹零头呢。   一旁谢霁庭见她讲价不成反倒生起气来,忙劝了句:“算了,为了一文钱生气,不值当。小安想吃,我来买就是。”   说完正要从钱袋里数铜板,就见她猛地瞪了他一眼:“一文钱怎么了?一文钱就不是钱吗?一文钱能买一个大馒头,就一个人省着吃一天呢!你这就是不当家不知柴米油盐贵!别以为你现在赚了几个银子就可以大手大脚地花了,这里多花一文,那里多花一两的,有多少银子都不够花的!”   谢霁庭没想到自己简单一句劝,反而引来了她的一通指责,他默了下,问:“这一文钱你是非讲下来不可吗?”   何春桃微扬下巴,表明态度。   谁知接下来的一幕,让她差点惊掉了下巴,只见谢霁庭看向糖人大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洋洋洒洒地讲了近半柱香时间的价,好些用词文绉绉的,她都没听懂,更遑论那糖人大哥了。   糖人大哥听他讲得一愣一愣的,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连忙拿了根糖人递给他,闷声道:“甭念了甭念了,俺送你一个便是,再念下去俺头都要炸了。”   谢霁庭闭上嘴,接过糖人递给小安,又数了五文钱放下,才抬脚离开。   何春桃看了眼围上来看戏的人群,连忙钻出人群跟了上去,却见他神态自若,一丝尴尬都没有,仿佛刚才和尚念经逼得糖人大哥送糖人给他,还引来一大群人围观的不是他似的。   这心态,她不得不佩服!   不过,既然他有这个讲价的本事,不用白不用。到了香料行,她挑好香料,便给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该他上场了。   谢霁庭心下无奈,只能上前,帮她讲了价。   原本二十两银子的香料,被谢霁庭这么一讲价,竟只花了十五两,何春桃心下满足,当即带着他和小安去县城的大酒馆吃顿好的当做犒劳。   天天吃她做的饭菜,她自己都吃腻了,今日正好换个口味。   吃完饭,谢霁庭趁她逛街买别的东西时,去珠宝铺挑了一支上好的桃花金簪,又分别给小安、馨如、巧秀以及二弟买了些东西,才返程回镇上。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回程路上, 何春桃忍不住问谢霁庭:“你这么会讲价,是跟谁学的?”   她之前从不知道他还有这个技能呢。   “跟恩师学的。”谢霁庭随口答。   “你那位恩师还教你这个?”何春桃很是震惊,他的恩师不是什么清流大儒章宗濂吗?怎么还教起讲价来了?   “恩师教的,是思辨之术。触类旁通, 讲下价来, 便也不算难事。”谢霁庭解释完, 心里默默向恩师道了个歉。   当初恩师教他思辨之术时, 只怕怎么也没想到,有朝一日, 他会将其用在与市井商户讲价之上吧。   何春桃心下恍然,难怪都说唯有读书高, 书读好了, 连讲价都比别人厉害。   她当即坚定了让小安多跟他学读书的心思, 等小安以后出息了当了大官,兴许她也能捞个诰命当当呢。   何春桃光是想想那场景,心里就觉得美滋滋的, 甚至美得乐出声来。   谢霁庭见她突然就笑出声来, 也不知是想到了什么好笑之事。但看到她笑得开心, 他便也忍不住翘了翘唇角。   一旁小安左看看右看看,也咧开嘴角笑了起来。   回到食肆, 何春桃让谢霁庭帮忙, 把她买的大包小包提到后院,然后一个个拆开开始整理。   谢霁庭见小安一回来便去逗狗玩儿了,屋里只有他和春桃两人, 便从袖中拿出那根桃花金簪, 递了过去。   何春桃知道他给大家都买了东西, 看到簪子便随手接过来, 问了句:“送我的?”   谢霁庭点点头。   何春桃看了看手中这支桃花簪,虽然很有分量,但样式很是雅致,确实像是他会挑的东西。   “还是鎏金的,太破费了。”她客气了一句。   谢霁庭默了下,没忍住道:“不是鎏金的。”   “什么?不是鎏金的?那难道是纯金的?”何春桃有些震惊,见他当真点了点头,忙问:“你那一百两银票花得还剩多少了?”   “没剩多少了。”谢霁庭老实答,光是买这根金簪就花了大半,又给小安馨如他们买了东西,便不剩多少了。   何春桃一听险些就准备抄家伙,但想到他不过是她店里的伙计,她打不得,才按捺下来,骂了句:“你好不容易赚到点银子,不知道省着点花吗?也太败家了些!”   谢霁庭看了眼桌上的大包小包,没有说话。   何春桃顺着他的目光一看,见桌上堆满了自己买的东西,一时有些心虚,论起败家,她好像也不遑多让。   何春桃于是默默地收起那根金簪,既是大家都有的,不收白不收。   想了想,她从包袱里翻出一盒猪油膏递给他:“这个你拿回去擦手,免得回头手生了冻疮制笔都制不了了。”   谢霁庭万万没想到还能收到回礼,当即道了谢接过来,珍而重之地放到怀里收好。   不一会儿巧秀过来了,她本来对他们去县城逛街没带她充满怨念,但收到来自两人的双份礼物后,瞬间眉开眼笑起来。   “对了春桃姐,集市上有个西域回来的商人,说是路上耽搁了现在才回来,因为辎重太多想低价甩卖些货物好早些回家去。好多人都去买了呢。”巧秀说。   何春桃一听到‘低价甩卖’这四个字,又是从西域回来的商人,瞬间坐不住了,忙让谢霁庭留下来看店,自己则和巧秀一起匆匆去了集市。   到了集市一看,见果然很多人围住了一个摊位,她踮起脚尖看了看,见摊位上有好些珠宝奇珍,还有好些用琉璃瓶装的蔷薇水。   一排排晶莹剔透的琉璃瓶摆在那儿,里面装着枚红色的蔷薇水,午后阳光一照,漂亮极了。   听那满脸胡髯的商人介绍说,蔷薇水一滴便能香一室,且能持香半月之久。   何春桃瞬间心动了,又见那商人打开一瓶滴了一滴在手上,果然,芳香四溢。   “诸位,这样一瓶蔷薇水,运回京城,至少能卖十金。可惜,董某回来的路上遇到沙暴,瓶身多少有些磨损,董某又急着回家,只能折价卖了。诸位既然捧场,今日这一瓶蔷薇水,不要十金,也不要十两银子,只需二两银子!二两银子您就能把蔷薇水带回家,用上只有王公贵族才能用上的蔷薇水,这么好的机会只此一次,错过这次再无下次……”   这番煽动性的话一出,人群顿时轰动起来,争先恐后地要买上一瓶蔷薇水。   何春桃在巧秀的帮助下挤了进去,才好不容易抢到一瓶。   她将蔷薇水揣在袖子里,做贼似的跑回食肆,见谢霁庭守在店里,便忍不住向他炫耀:“猜猜我买到什么了?我居然只花了二两银子,就买到了一瓶蔷薇水!”   说着从袖中拿出那瓶蔷薇水,打开瓶盖,小心翼翼地往腕上滴了一滴,然后把手腕往他面前一递,兴奋地问:“是不是很香?”   谢霁庭看着她递到他鼻下的这截如霜皓腕,馨香扑鼻的那一霎那,他想的竟是,他只消轻轻一动,便能不经意地吻上去。   何春桃见他没吭声,以为他没闻到,便又把手腕贴近了些,谁知贴得太近,竟触到了他的唇。   一瞬间,两人都滞在了原地。   谢霁庭甚至有些恍惚,以为是自己一时没忍住吻了上去。但他分明极力控制着自己没有动。   何春桃察觉到腕上柔软温热的触感,才一下子反应过来自己做了什么蠢事,连忙收回手,将袖子往下扯了扯,遮住那截手腕。   正尴尬间,却听他出声道:“很香。”   她愣了下,才意识到他是在回答她先前的问题。   “是吧,蔷薇水确实很香的。”何春桃笑了笑掩饰尴尬。   不,不是蔷薇水香,是她自带的香,香肌玉体,也不过如此了。谢霁庭心道。   何春桃见他没说话,便自顾自又说了一句:“可惜只抢到了一瓶。”   谢霁庭这才回过神来,见她准备将那瓶蔷薇水收起来,忙走过去,从她手中抢了过来。   何春桃手中一空,见是被他抢了,还拧开瓶盖往手背上滴了一滴,顿时不满道:“你一个大男人,用什么蔷薇水?你要是实在喜欢,就自己去买一瓶,抢我的作甚?”   谢霁庭没有立时反驳,而是先闻了闻手背,才道:“这不是蔷薇水。”   “什么?这怎么可能不是蔷薇水?这个这么香,还是用琉璃瓶装的,又是从西域回来的商人带回来的,怎么可能有假?”何春桃不肯相信。   “这瓶蔷薇水虽香,但香气不够纯正,持香应当也没有真正的蔷薇水那么久,顶多三两天就散了。若我没猜错,这应该是淮扬那边的小作坊自产的假蔷薇水,而非从西域运回来的真品。”谢霁庭耐心解释道。   何春桃抢回蔷薇水,直接对着瓶口闻了闻,却也闻不出究竟来。但他从前是英国公世子,肯定闻过蔷薇水真品,他既然说这是假的,应该就是假的。   “好个奸商,说是瓶子磨损又急着回家才低价甩卖,我竟然就信了,我这就去找他算账!”何春桃气愤道。   谢霁庭拦住她:“你就这么去找他,他也不会承认这蔷薇水是假的。你说它香气不纯正,他反倒会说你不识货。”   “那难道要等过两天香气散了之后再去找他吗?到时候恐怕他早就跑路了!”何春桃心急道。   “今日买这蔷薇水的人多吗?”谢霁庭问。   “很多。大几十瓶蔷薇水,一下子就被抢光了。我好不容易才抢到了这么一瓶。”何春桃越想越生气,本来以为是自己占了大便宜,没想到反而是被奸商给骗了。这年头奸商的套路是越来越多了。   谢霁庭沉吟了下,道:“我有一计,既可以讨回大家被骗的银子,又可以给那奸商一个教训。”   何春桃眼睛一亮:“是什么?快说说!”   谢霁庭附到她耳边,将计划一一说了。   何春桃越听越兴奋,一拍桌子道:“好,就这么定了。”   不一会儿,巧秀看完热闹回来,说是那董姓商人卖完蔷薇水后没走,而是去客栈住下了。   何春桃一听便猜到,这奸商是还没骗够钱,想明天再骗一天。   当晚,何春桃把同样买了蔷薇水的李红杏、甄老板、孟星彤等人召集到食肆,还找来了刘老头等人,密谋一番后才散开。   翌日,董富贵从客栈醒来,吃完早饭让人抬了两箱货物,准备再去集市上摆半天摊。   途径食肆时,却听见一个头发有些花白的老头冲着食肆里一个年轻的妇人喊何婆婆。   他立时停下脚步,好奇地问那老头:“老人家,您怎么管一个年轻妇人叫婆婆?难道她辈分比你长上许多?”   刘老头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老人家这是何意?”董富贵实在不解。   “别看何婆婆长得年轻,可她不但辈分比我长两辈儿,年纪也比我大几十岁,她今年啊,都一百零一岁喽。”刘老头解释。   “这怎么可能?就算再驻颜有术,也不可能一百零一岁还这么年轻吧?”董富贵很是不信。   刘老头见他不信,便只摇了摇头没再解释。   这时,对面红尘酒馆李红杏走出来,朝刘老头喊了一句:“小刘啊,上次跟你说的事儿你办了没?别是给忘了吧?”   “李婆婆交待的事儿,我哪儿敢忘呢?就快办好了,就快办好了。”刘老头低头哈腰道。   “回回都说就快办好了,诚心敷衍我老婆子是不是?”李红杏叉着腰不悦道。   一旁醋铺甄老板插话道:“小刘啊,你也是的,李婶交待你的事儿你都不赶紧办,小心她回头不把神水给你,看你怎么熬过花甲关!”   刘老头擦了擦冷汗,赔笑道:“甄婶,不是我不赶紧办,实在是李婆婆交待的事有些麻烦,我已经尽力在办了,明天,我保证明天之前一定办好。”   “这还差不多!”李红杏哼声道。   “李婆婆,那神水……”刘老头小心翼翼地问。   “放心吧,等你到了那一关,少不了你的。”李红杏说完扭腰进去了。   一旁董富贵已经彻底迷糊了,这镇上的辈分怎么全然反过来了?老年人叫中年人婶婶,中年人又叫年轻人婶婶?还有那什么神水,什么花甲关又是什么意思?   他当即拉着刘老头仔细问了起来,问完才知,这镇上有一种神水,人到了花甲之年,只消喝下神水,就会渐渐返老还童,所以才会出现年纪越轻辈分越大的情况,因为这些看似年轻之人,实在年纪更大些。   董富贵一时既震惊又惊喜,震惊的是世上当真有这种神水吗?惊喜的是如果真有这种神水,他就等于发现了一个巨大的商机,这可比卖假蔷薇水赚钱多了。   正在这时,食肆一个小男孩蹦蹦跳跳的走出来,而里面那位何婆婆立时紧张地跟了上来,语气极为担心道:“祖宗,您可慢点,小心摔到了。”   “知道了知道了,你一个小辈,老是管我作甚?”小安睨着眼睛不耐烦道。   “我哪儿敢管祖宗您啊,我就是担心您。”何春桃小心翼翼地解释。   董富贵见了此景,才明白那小男孩就是真的返老还童了。   他心里立时信了大半,却没有表现出什么,而是继续去到集市摆摊,并觑机跟来买蔷薇水的客人打探了下。   这一打探,才知神水竟然是真的,这雁归镇其实是真正的长寿镇。且镇上的神水,只有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两家有,别人若想要,只能去找李婆婆与何婆婆讨要。   他不知道,今日他摊前的客人,都是何春桃事先安排好的。   董富贵于是匆匆收了摊,分别去红尘酒馆和桃原食肆讨要神水,谁知李何二位婆婆坚称,这神水只能留给镇上的人用。   他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拿出自己的全部身家,近一万两银票,才各从酒馆和食肆讨得十瓶神水。   这一瓶神水,他转手就能卖至少十万两。统共二十瓶,他就能卖至少两百万两。这下可发大财了。   因着李何二位婆婆的嘱咐,说是这神水要到用时才能打开,否则开封没多久便会失去神效,董富贵直到离开雁归镇都没想过要打开验一验。   等赶了近一个月路,快到京城了,他才按捺不住,打开了一瓶,准备自己先喝了试试。   谁知打开一看,里面竟然就是无色无味的水,他倒进嘴里,竟还有一丝甜,像是从井里打的水。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上当了!   他董富贵终日打雁,竟叫雁啄了眼!   想要去报官,可他自己就是骗子,还是他骗了雁归镇的人在先。   想要回雁归镇找人算账,可那雁归镇上的人能联合起来骗他一个,想来个个都是狠角色,他一旦回去,怕是反倒落了狼窝。   想来想去,竟然只能认了栽!   早在董富贵离开雁归镇的当天,何春桃和李红杏便把从他手上赚来的一万两银票兑开,分发给了镇上的人,包括被骗买蔷薇水的和一起演戏骗董富贵的,便是没参与的,也多少分了一些,可以说是人人有份了。   连小安也分了三十个铜板当零花钱,毕竟他这次扮演了最重要的‘祖宗’的角色,功劳实在不小!   镇上众人一时喜气洋洋,巴不得再多来几个这样的奸商,好狠狠坑他们一笔!   至于想出这个主意的谢霁庭,一连多日,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得到镇上居民的热情相待。此前的种种流言,更是一散而空。甚至谁若是再敢说他闲话,都会被人制止,毕竟,大家都指着他再带大家发一次财。   焦屠户原本就视谢霁庭如神人,这下更是唯他之命是从了。   韩胖子则是扼腕长叹,要是还能写随录,他一定要把这桩事写进去,多好的素材啊。   刘老头狠赚了一笔,看谢霁庭顺眼许多,不但喝酒时叫上他,还常邀他一起下棋。   老周倒是不在乎这么点银子,但对谢霁庭又有了新的认识。   韩峻得知此事后哭笑不得,却也没有说什么,那奸商若是敢回来作乱,还要问问他手下的数千兵将答不答应!   何春桃每天都要抱着银匣子数一遍,每数一遍看谢霁庭便更顺眼一点。毕竟他不光帮她赚了银子,还让她狠狠出了口恶气。   董富贵在千里之外发现被骗时,雁归镇也下了今冬第一场雪。   下雪了路不好走,食肆生意便也冷清许多。   这日傍晚,因着没有客人上门,何春桃便坐在前厅,百无聊赖地烤着火。火盆另一端,谢霁庭一边看书,一边指点小安写字,大黄则蹲在小安脚边摇着尾巴。   门外落雪纷纷,街道上空无一人,很是寂静,以至于酒馆李红杏的笑叱声,巫公巫婆隔着院子的对骂声,隔壁油铺偶尔响起的怪声,铁匠铺叮叮乓乓的敲打声……都隔着鹅毛大雪隐隐约约飘进了她耳朵里。   可即使这样,何春桃还是觉得这样的生活,静谧又安宁。   正当她撑着下巴,放空地看着门外的雪景时,门前突然出现了一名头戴斗笠、身穿斗篷,腰间配着长刀的男子。【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他侧立在门前,任由雪花落在他身上,却只低着头,将脸隐藏在斗笠下。斗篷随风吹舞,他却屹立不动,高人气质尽显。   看这气势,竟像是什么绝世大侠!   何春桃一时有些兴奋,她看了那么多武侠话本子,还是第一次看见活的大侠,难道她的桃原食肆,即将成为话本子里的风云之地?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   何春桃正准备起身迎接大侠入内, 就听大侠低沉的声音传进来:“店家牌匾上的‘原’字可是少了三点水?”   何春桃一愣,问她这个问题的不在少数,但这位大侠也这么问,就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了。那些高手大侠不都应该是快意恩仇豪情洒脱的吗?怎么还会在意她食肆牌匾上的字写得对不对这种小细节?   她正欲解释, 却见那大侠身形一动, 她甚至都没看清他是如何拔刀的, 就见他腾空而起刀光一阵飞舞, 紧接着,伴随着他的落地, 许多大大小小的木屑也随之落下。   何春桃心下一突,连忙快步走出去, 抬头一看, 果然看见牌匾上刻着的‘桃原食肆’变成了‘桃源食肆’!   “你, 你怎么能……”何春桃气得嘴唇直发抖。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大侠侧对着她,一副行侠仗义后不图回报的高人模样。   去他娘的举手之劳!何春桃再也忍不住, 三两步上前抓住他的衣襟, 气急败坏道:“你快给我改回来, 立刻、马上,给老娘改回来!”   姚立群愣了下, 难道那三点水他加错了?   “刻都刻了, 改不回来了。”他答。   “那就赔老娘牌匾钱!”何春桃怒吼道。   “可我没钱啊。”姚立群理直气壮道。   “你怎么可能没钱?你武功这么高,光是你手上这把刀就值不少钱!”何春桃指着他手中的刀质问。   姚立群立时抱紧手中的刀,后退半步, 戒备地盯着她:“刀在人在!”   “你……”何春桃气极, 正要叉腰破口大骂, 却见谢霁庭走出来, 冲她使了个眼神。   “远来是客,大雪天的,掌柜的不如先请这位侠客进店坐坐,再细谈赔偿事宜。”谢霁庭笑着劝道。   何春桃被他这么一提醒,才冷静了些,这人武功这么高,她若是真把人惹急了,别说是赔偿了,怕是小命都要不保。   她勉强点了点头,转身回了食肆。   谢霁庭则朝那侠客做了个请的手势,客气道:“这位兄台,还请进店一坐。”   姚立群又冷又饿,便没有拒绝这个提议,大步走进店内,见店里烧着火盆,便自顾自地坐在火盆边上烤起火来,也不管火盆对面的女掌柜是如何瞪着他。   谢霁庭进店后,先是给他倒了热茶,随后坐下来,寒暄道:“在下姓谢,是这桃原食肆的跑堂伙计。不知兄台贵姓?是何方人士?”   “免贵姓姚,从袁州来。”姚立群喝了口热茶答道。   “袁州路远,这天寒地冻的,姚兄来此可是有何贵干?”谢霁庭问。   “我来,是来找我娘子的。她跟我闹了场别扭就离家了,我一路追着她的踪迹才找来此处。”姚立群随口道。   何春桃一听便知他在撒谎,从来只听说过来这边关找相公的,还从未听说过来找娘子的。   谢霁庭虽知他在撒谎,却不动声色,继续问道:“不知尊夫人姓甚名谁,相貌可有何特征,或许在下能提供些线索。”   姚立群沉吟了下,道:“我娘子是位绝世美人,她皮肤微黑,脸是圆的,鼻子是方的,长了一对黄豆眼,因为平日里不爱动弹,身材有些发胖,三两个人都扛不动她。”   谢霁庭:“……”   何春桃亦是一阵无语,他确定他娘子是位绝世美人,而不是一头大黑猪吗?   谢霁庭假意思索了下,道:“镇上倒是未曾见过尊夫人这样的人,不过,姚兄莫灰心,只要坚持找下去,定能找到的。”   “那就托谢兄吉言了。”姚立群点点头。   “姚兄找夫人心切,在下能够理解。只是,你毁了鄙店的牌匾,是否应当赔偿一二?”谢霁庭说。   “不是我不想赔,实在是我身上半文钱都没了。”姚立群苦起脸来,“实不相瞒,我已经三天没吃饭了,我刚才刻牌匾就是想着帮店家一个忙,好蹭口饭吃。”   谢霁庭与何春桃对视一眼,俱是没想到这武功奇高的大侠竟然能穷到这个地步,身上没钱不说,还饿了三天肚子。   “要不这样,我留下来给你们做跑堂,不要工钱,包吃包住就行。什么时候你们觉得我做的工够赔牌匾钱了,我就什么时候再走,成不?”姚立群主动提议。   按理说这么一个来历不明满嘴谎话的武功高手不该轻易留下,但何春桃实在咽不下牌匾莫名被改这口气,便点头应下了。   不把牌匾钱赚回来,管他是大侠还是魔头,都休想离开。   厨房里还有没卖完的羊汤和烧饼,何春桃便让巧秀热了些送上来。   一大碗羊汤,外加三个大烧饼,姚立群风卷残云般全给下了肚,打了个饱嗝后摸了摸肚子,惬意道:“终于填饱肚子了,这天也黑了,不知住的地方在哪儿?”   何春桃一时有些发愁,包吃就算了,但留他住下就有些过于冒险了。万一他半夜趁她睡着抹了她的脖子咋办?   这时,谢霁庭出声道:“食肆没有多余的房间,姚兄若不介意,可随在下到寒舍暂住。”   “哦?谢兄住在何处?”姚立群问。   “不远,就在离镇子两刻钟脚程的双坪村。”谢霁庭答。   姚立群想了想,两刻钟脚程确实不算远,便点头应了。   一旁,何春桃有些担心地看了谢霁庭一眼,她不想自己半夜被抹脖子,却也不想他被抹脖子啊。   谢霁庭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她不用担心。这姓姚的高手突然出现在雁归镇,必有所图,他带他回家暂住,也可趁机打探打探虚实。   天色已晚,又天寒地冻的,眼见不会再有客人上门了,何春桃便提前打烊,放了巧秀回家,也让谢霁庭带着姚立群提前回去了。   谢霁庭等人离开后,何春桃想了想,让小安在家待着,自己则去了趟木匠铺,找郭木匠定了块新牌匾。早些做好也好早些换上,也省得赵大原万一回来了却找不着家。   翌日一早,谢霁庭带着姚立群来到店里,姚立群手里还拎着一只半死不活的山鸡。   “山上打的,劳掌柜的给炖上,就当是给大家加个餐。”姚立群将山鸡递给她。   什么给大家加个餐,不就是他自己嘴馋了吗?   何春桃心知肚明,却还是接过山鸡,拿回后厨,烧了开水一烫,将毛拔干净,用香料一炒,放铁锅里炖上了。   鸡刚炖上,就听后街嚷嚷起来。   “哪个黑了良心的偷了老娘辛辛苦苦养的鸡?还放了一地的血,天打雷劈的王八羔子……”   听声音像是吴婶,吴婶家丢鸡了?怎么会这么巧?   何春桃看了眼锅里炖的鸡,又看了眼在一旁翘首以盼的姚立群,怀疑意味明显。   姚立群连忙摇头:“不是我偷的,我这鸡真的是山上打的。不信你问他,他亲眼看见我拎着鸡从山上下来的。”他指了指一旁的谢霁庭。   何春桃见谢霁庭点了点头,这才放心下来,不是姚立群偷的便好。   听吴婶骂个不停,她忍不住从后门出去,去到吴婶家门前,果然看见院子里厚厚的积雪上,洒着一地猩红的鸡血,乍一看去,颇有些瘆人。   身后,谢霁庭和姚立群也跟了上来。   姚立群看到那一地鸡血,脸色霎时一变,这竟是血刹门的徽记,难道血刹门的人也来了?   谢霁庭注意到姚立群的脸色变化,便仔细观察了下那一地鸡血,见鸡血虽洒落得有些凌乱,却隐隐能看出,像是一只手掌的形状。难道这是什么江湖暗语不成?   何春桃倒是没留意到鸡血的图案形状,只有些咋舌,不知是哪儿来的窃贼?偷鸡就偷鸡,还洒一地的血,这窃贼心理莫不是有些变态?   这时,站在她身前的小萍回头一看,见她身后除了谢夫子,还多了个陌生男子,便问:“何姨,这位叔叔是谁?怎么以前没见过?”   小萍这话一出,众人便都朝何春桃和她身后的姚立群看了过来,脸色俱是有些狐疑。   “咳,这是我新招的跑堂伙计,小姚。”何春桃硬着头皮答了句。   姚立群:“……”   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从来没有人敢这么叫他!   一旁谢霁庭同情地看了他一眼,甭管你从前是姚大侠还是姚公子,只要进了她的食肆当跑堂,便只有被叫小姚的份儿。   吴婶听到何春桃的话,想到上次李红杏酒馆的酒就是被新来镇上的谢鹏锐偷的,便联想到自家的鸡应当也是被何春桃新招的陌生伙计给偷的,当即指着姚立群的鼻子骂道:“是不是你偷了老娘的鸡?”   “吴婶,我的伙计怎么可能来偷您的鸡呢?他昨晚都不是在镇上歇的,哪儿来的机会过来偷鸡?”何春桃辩解道。   吴婶听了有些迟疑,难道真不是这姓姚的伙计偷的?   偏偏这时,食肆方向,传来浓浓的炖鸡香,怎么就这么巧,她这边才丢了鸡,她那边就炖上鸡汤了?   吴婶当即跳脚骂道:“好你个何春桃,我闺女每天辛辛苦苦帮你打杂,你倒好,竟然让伙计来偷我家的鸡?”   因为鸡肉太香,众人都闻到了,也都和吴婶有一样的怀疑,便没有人帮何春桃说话。   “吴婶,话可不能乱说!我厨房里炖的鸡,是小姚在山上打的山鸡,跟你这家养的鸡可不一样,不信你自己去看一看,鸡毛颜色都不一样。”何春桃急忙辩解道。   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到桃原食肆后厨,果然看到地上一地颜色缤纷鲜亮的鸡毛,看着确实像是山鸡身上拔下来的。   “谁知道你这是不是先前的鸡毛?”吴婶嘴硬道。   一旁巧秀扯了扯她的袖子,小声劝道:“娘,这鸡毛一看就是新拔下来的。春桃姐这锅里炖的鸡,肯定不是咱家那只鸡。”   吴婶抬手就狠狠掐了她几下,怒骂道:“你个赔钱玩意儿,在别人家里做几天工,就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了?胳膊肘儿尽往外拐,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了?”   何春桃有些看不下去了:“吴婶,你骂归骂,掐她作甚?你没看她都被你掐哭了吗?还有,巧秀辛辛苦苦在食肆打杂的工钱,哪个月不是一文不留全都交给你了?就这样你还说她眼里没你这个娘?我看是你眼里没她这个女儿才对!”   吴婶见众人看她的眼光不太对,便不敢再掐,骂骂咧咧地回家去了。   既然食肆厨房的鸡不是吴婶家丢的鸡,围观众人便也都各回各家了。   众人走后,何春桃见巧秀蹲在灶台后暗自抹眼泪,便走过去安抚了句:“你娘就是那么个性子,你也别太放心里去。她以后要是再打你掐你,你就到我这儿来,我护着你。”   巧秀抹了抹眼泪,感动兮兮道:“谢谢春桃姐,还是春桃姐对我最好!”   “好了,别哭了,待会儿山鸡炖好了,我把最大的鸡腿给你吃。”何春桃哄道。   巧秀听到有大鸡腿吃,立时破涕为笑。   “那另一个鸡腿得归我了吧?毕竟是我打的鸡。”姚立群不合时宜地插话道。   何春桃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鸡腿当然是留给小孩子吃,你一个大男人,吃什么鸡腿!”   想到掌柜有个儿子,姚立群只好退了一步道:“那我吃鸡翅总行了吧?”   “鸡翅也轮不着你,谁让你是新来的呢?”何春桃随口道。   姚立群闻言一愣,随即想到,两个鸡腿巧秀和小安一人一个,那两个鸡翅就是掌柜和谢霁庭一人一个了?   他看了眼掌柜,又看了眼谢霁庭,瞬间明白了什么,当即恍然大悟道:“哦,原来你俩要比翼双飞啊!看来我只能啃鸡架子喽。”   何春桃怔了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比翼双飞指的是她和谢霁庭,气得磨牙骂道:“你就只配吃鸡屁股!”说完扭身就出去了。   谢霁庭清楚地看到,她雪白的后颈染上了一片红晕,竟是害羞了?   他唇角微扬,决定回头多买几只鸡,好和她分吃鸡翅。   比翼双飞,确实是个好词!   姚立群见谢霁庭非但不帮自己说话,反倒嘴角含笑,一时恨不能仰天长叹:他这是招谁惹谁了?好不容易打只鸡,还只能吃鸡屁股!天理何存啊!   吴婶家丢鸡一事不了了之,夜里,镇上各家都把门窗紧锁,生怕今晚轮到自家丢东西。   何春桃在谢霁庭等人离开后,亦是紧锁门窗,给小安讲了会儿睡前故事,才抱着他沉沉睡去。   谁知,半夜里,镇上突然响起一声凄厉的尖叫声,一下子就把何春桃惊醒了。   听见外面瞬间吵吵嚷嚷起来,她匆忙穿好衣服,又给小安穿好衣裳,才抱着小安出去,见人群都往馄饨铺去,便也跟着过去看了看。   只见孟星彤衣裳散乱地呆坐在馄饨铺门口,一副吓傻了的模样,口中直嚷嚷着“有鬼,外面有鬼”。   何春桃连忙上前帮她拢好衣裳,扶了她进店在椅子上坐好,待她稍稍平复后,细细一问,才知她刚才起夜,到前厅检查门有没有锁好时,竟然看见门外飘过一道白影,那人一身白衣,头发又黑又长,把脸给遮住了大半,唯独一双眼睛放着红光,看着吓人极了,它腾空飘过,仿佛没长脚一样。   众人听她这一描述,顿时有些毛骨悚然,难道镇上当真闹鬼了?   正当大家瑟瑟发抖时,小萍却大胆质疑道:“孟姨能分得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假么?”   众人一听,才记起来孟星彤有幻想症,一个整日幻想着自己死去的相公还陪在自己身边的人,说的话又有几分可信?谁知道她看到的‘鬼’是不是她想象出来的?   众人心里的恐惧一下子去了大半,既然鬼影已经不见了,便都散了,各回各家去了。   何春桃安抚了孟星彤几句,把大胆到一个人半夜溜出来看热闹的小萍送回医馆,叮嘱陈老大夫把小萍看好后,才抱着小安回了食肆。   镇上闹了鬼,不管是真是假,她心里都有些不安,后半夜一直抱着小安,睡得很警醒,生怕那鬼影来了自己家。   第二天,谢霁庭和姚立群过来后,何春桃盯着姚立群看了半晌,他前天傍晚刚出现在镇上,镇上就先后发生了丢鸡和闹鬼一事,这事情太巧合了,很难不让她怀疑他。   姚立群被她盯得受不了了,便道:“掌柜的,我知道我长得英俊武功又高,但我已经有个绝世美人的娘子了,你再心悦我,我也不会跟你好的!”   何春桃听得来气,抄起菜刀就撵了上去,姚立群连忙拔刀抵挡,只见菜刀与长刀相撞,尖锐的铿锵声响起,下一瞬,何春桃整个人都愣住了。   她手中的菜刀竟嵌进那长刀大半,她拔下菜刀,肉眼可见的,菜刀上出现了一条大大的豁口。   一时间,两人都沉默了下来。   担心春桃受伤急忙跑过来的谢霁庭也沉默了。   “那个,这可不能怪我啊,是你先动手的!”姚立群抢先打破沉默。   “不怪你怪谁?好好的一把菜刀就这么被你,不,被你的刀给废了。这把菜刀的钱,就用你的工钱来抵!”何春桃没好气地说完,转身回了厨房。   废了把菜刀,回头还得去铁匠铺再买一把。前些日子才走了几天财运,这几天怎么就连连破财了?   罢了,就当破财消灾了!她安慰自己。   姚立群一时欲哭无泪,牌匾钱都不知道要做多少天工才能还清,现在竟然又多了一笔菜刀钱!   谢霁庭拍了拍他的肩安抚,慢慢还吧,想当初,他欠的债,也是用工钱来抵的。   姚立群立时把他当成了同病相怜之人,都是欠了银子被这恶掌柜讹上,不得不留下来做工还债!   很快,两人从小安的嘴里得知了昨夜镇上闹鬼一事。   姚立群听了小安对那鬼影的复述,不由面色凝重起来,难道,不止血刹门来了,连银霜门也来了?银霜门最喜装神弄鬼,昨晚那鬼影,定是出自银霜门。   谢霁庭观察他的神色,便知他应该知道其中究竟。看来,这镇上表面上只来了姚立群这么个陌生人,暗地里却还来了些别的人。只不知,他们是为何而来?   这雁归镇本就卧虎藏龙,现在又来了这么些江湖中人,恐怕,小镇要不太平了。   谢霁庭担心春桃和小安孤儿寡母两个人会不安全,也担心馨如在布庄会没个照应,便准备挑个合适的时机,跟春桃提一提,这段时间在食肆留宿。   谁知,中午韩峻来用膳时,听说了闹鬼一事,又看出姚立群武功不简单,竟抢先提出要留宿在食肆。   谢霁庭不放心,连忙提出要一起留宿。   姚立群见他二人都要留宿,自是不甘落后,也提出了留宿的请求。到双坪村两刻钟脚程虽然不远,奈何天气太冷,路上还有积雪,实在不大好走,能歇在食肆自然是最好了。   “可,就一间空屋,也不够你们睡的啊。”何春桃有些为难。   “够睡的够睡的。”三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确定,你们三个大男人要挤在一张床上?”何春桃迟疑着问。   见三人争先恐后地点了点头,何春桃的表情不免有些一言难尽。   “那就随你们吧。”何春桃同意道。幸而为了取暖,这边的床都是炕床,够宽大,他们三个勉强挤挤也能睡。   下午,鞋铺老葛的儿媳妇尹蓉早产了,似是被昨晚闹鬼的事吓到了,从早上开始发作,一直到下午,才生下来一个女儿。   街里街坊的,何春桃跟尹蓉虽然没打什么交道,还是和李红杏一起,备了礼过去看了看。   小婴儿虽然皮肤皱皱的,但五官挺标致,长大后应该是个美人胚子。   见李红杏看到小婴儿时,眼中露出些艳羡,便知她是羡慕别人有孩子。   不过,等她和郑方日后修成正果,迟早会自己生一个,到时便不必羡慕别人家有孩子了。   傍晚,韩峻果然来了,他和谢霁庭姚立群三人也果真挤在一张床上睡下了。   昨晚没睡好,今晚隔壁有三个大男人,何春桃便睡得安心了些。就算那鬼真的存在,它再厉害,看到三个大男人在食肆,怕也不敢进来吓人吧。   一夜安眠,何春桃早上醒来,精神头十足,正想出去打听打听昨晚有没有哪家闹鬼或是丢东西,谁知一打开食肆门,就看见对面红尘酒馆的牌匾下,挂着一张血淋淋的人面皮,似是从人脸上活活扒下来的,脸上还带着惊恐愤怒绝望甚至不甘。   她吓得尖叫一声,腿脚一软,跌坐在了地上。   作者有话说:   莫怕莫怕~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   韩峻三人听到声音赶过来, 看到对门牌匾下挂着的那张人面皮,俱是变了脸色。   谢霁庭把春桃扶起来的同时,不忘观察姚立群的脸色,见他虽震惊, 却又若有所思, 便知他对人面皮的由来多少有些了解。   姚立群震惊的是, 竟连苍冥派的人也来了!   与血刹门的血腥凶残、银霜门的装神弄鬼不同, 苍冥派的残忍体现在,不但爱杀人, 还喜欢将所杀之人的面皮剥下来,制成□□戴上, 再伪装成所杀之人生活。   也就是说, 现在这个小镇, 至少有一个人,已经被苍冥派的人顶替了身份。   这个人有可能是镇上任何一个人,包括现在站在他身边的韩峻、谢霁庭、甚至何春桃。   在真相揭晓前, 没有一个人是可信的!   韩峻没想到, 自己昨夜歇在镇上, 竟还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装神弄鬼,他大步走过去, 一剑挑下那张人面皮, 用手捏了捏,竟然是真的人皮,他嫌恶地捏了坨雪擦了擦手, 让围观众人上前来辨认, 看看可有人认识这张人面皮的主人。   众人是听到何春桃那一声尖叫才聚集过来的, 此时纷纷凑近看了看, 却俱都摇了摇头,表示没见过这么个人。   此时李红杏和郑方从酒馆出来,得知这张人面皮是从酒馆牌匾上取下来的,李红杏脸色顿时变得煞白,换做其他事情,她早就叉腰骂将起来了,此时却是一句话也骂不出来。   郑方安抚地捏了捏她的手,然后走上前,问:“老大,现在怎么办?”   “你去县衙报个官,既然出了命案,总要先查出死者是谁。”韩峻吩咐。   郑方当即听命,骑快马去了县城。   县衙很快派了捕头过来,却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么邪门的案子,在镇上搜了个遍,却什么也没搜到,只能先把人面皮带回县衙,找画师画出画像,再张贴出来寻人。   捕头把那张人面皮带走后,何春桃总算没那么害怕了,天知道她一大早一开门就看到那张人面皮心里的冲击有多大。   她喝了口热茶,平静下心情,一扭头,发现三个大男人都盯着她看,尤其是韩峻和谢霁庭,似是生怕她被吓出个好歹来。   “咳,都愣着干嘛?多大点事儿?该干嘛干嘛去!小谢、小姚,你们俩赶紧把桌椅板凳都擦干净。”   吩咐完,何春桃又看向韩峻,笑着问:“韩将军早上想吃点什么?吃完了再回军营吧。”   “不必麻烦,煮碗汤面吃就行。”韩峻说。   何春桃于是去厨房煮汤面去了,韩峻沉吟了下,则是单独找到谢霁庭,问问他可有什么头绪,毕竟他脑子好使,应当能看出些蛛丝马迹。   谢霁庭心知小镇将乱,若想阻止这场动乱,必须尽快弄清楚小镇上究竟发生了什么。而要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最快的办法,就是从姚立群身上着手。   “韩将军的武功,比之姚立群如何?”谢霁庭问。   韩峻琢磨了下,答:“若真要对起来,恐怕三两天都分不出胜负。”   “既如此,便只能偷袭了。”谢霁庭说。   “偷袭?”韩峻愣了下,他堂堂靖和卫副将,男子汉大丈夫,岂能在战场之外行偷袭之事?   一柱香后,姚立群晕晕乎乎地在柴房醒过来,发现自己手脚被捆,嘴也被堵上了,随身佩戴的刀也不见了,这才记起来,自己竟被人偷袭了。   柴房门打开,看到何春桃、谢霁庭和韩峻三人面色不善地走进来,他顿时明白了,想要大叫却因为嘴被堵住只能发出呜呜声。   谢霁庭走上前,取下他嘴中的碎布,道:“想说什么,现在可以说了。”   姚立群扫了他们一眼,戒备道:“原来你们就是苍冥派的人!你们是何时顶替他们的?是今天还是昨天,或者早在我来之前,这食肆的人就都被你们给杀了?”   三人皆是一愣,什么苍冥派?什么顶替?怎么听着奇里奇怪的。   一番逼问,才知苍冥派喜欢在杀人后剥下人脸制成□□,顶替死者身份生活。今日红尘酒馆牌匾下的那张人面皮应当就是苍冥派的人挂上的,也就是说,苍冥派的人已经出现在了小镇上。   还有之前丢鸡和闹鬼一事,则说明血刹门和银霜门也都来到了镇上。   韩峻对江湖了解不多,也没怎么听过这三个门派,但看这三个门派行事作风,便知不是什么正派,当即皱眉问道:“血刹门、银霜门还有苍冥派这三个门派出现在雁归镇,究竟有何图谋?又为何要闹出这些动静来?”   姚立群见三人对这些事当真半点都不知情,才稍稍打消了些怀疑,犹豫了下,还是把真相说出来:“他们来雁归镇,是为了一张藏宝图,传闻这张藏宝图就在雁归镇上。至于他们闹出这些动静,大约是为了占场子吧。”   “占场子?”三人有些难以置信,一个长年战乱与世无争的边关小镇,镇上还都是些老弱妇孺,就算镇上有什么所谓的藏宝图,这些邪门歪道的人跑到这里来占场子,也未免太荒谬了些。鸠占鹊巢也不是这个占法的!   何况小镇虽普通,附近却有偌大一个靖和卫军营,军营里有数万名兵将,这些个邪门歪道跑到这里来占场子,真的不怕被靖和卫围剿吗?   “姚兄来此应当也是为了这张藏宝图吧,不知这藏宝图里究竟有些什么宝藏,才能让这么多人趋之若鹜?”谢霁庭问。   “传闻这张藏宝图指引之处,有数不清的金银珠宝,有各式刀剑枪戟,还有许多武林秘籍,当然,最重要的,是里面有一门名为《天罗刀》的绝世武功,只要练就了这门刀法,便可成为天下第一!”姚立群一说起《天罗刀》便两眼直冒金光,显然这《天罗刀》才是他真正要找寻的娘子。   “那姚兄可知这藏宝图究竟在镇上何处?”谢霁庭又问。   “我若是知道,早就偷了跑了。何至于现在被你们捆在这破柴房里?”姚立群没好气道。   谢霁庭想了想,换了个问题:“依你先前所说,现在小镇上任何一个人,哪怕是我们认识的人,都有可能被那苍冥派的人所杀害并顶替?”   “不错,今天你们偷袭我,兴许明天你们认识的人就从身后取了你们的性命。”姚立群幸灾乐祸道。   谢霁庭面色一时有些凝重,这下事情有些棘手了。   靖和卫的兵将可以来将小镇翻个底朝天,找出那些藏在暗处的人,却无法找出苍冥派顶替的人。   为免那些藏在暗处之人狗急跳墙,三人一合计,决定暂时不要打草惊蛇,而是让靖和卫的兵将暂时候命,那些人一有异动,便立时赶过来围剿。在此之前,则是要先试探出小镇上哪些人是被苍冥派之人顶替了的。   试探别人之前,三人决定先彼此试探一番。   每两人进入空屋,另一人则站在屋外,一旦里面的人试探出异常打出手势,屋外之人便立即冲进去一起将人制服。   为免顶替之人武功太高他们制服不了,三人特意将姚立群松了绑,让他在旁协助。毕竟比起那些暗中潜进小镇之人,姚立群这个光明正大出现在小镇上的所谓侠客,也算是异类了。   首先进入空屋的,是韩峻和谢霁庭。   两人隔桌而坐,韩峻想了想,丢了根筷子到地上。谢霁庭立时明白他想试探的是什么,便道:“那日我对韩将军说的是,在下一介流人,不敢对她有任何妄想。但今日,在下想说,韩将军对她的承诺是等她三年,而我,会等她一辈子。”   韩峻脸色骤然一变,好个一辈子,他有什么资格等她一辈子?   屋外,何春桃虽然听不到两人压低的说话声,却能看清他们的表情。   见韩峻突然变了脸色,却又没打出三人约定的手势,不由有些疑惑:这到底是发现异常了还是没发现异常?   屋里,韩峻试探完了,轮到谢霁庭试探了。   其实,早在他丢下那根筷子时,谢霁庭便确信他就是韩峻了,但他还是试探了一句:“韩将军可还记得,在代王府时对我说过什么?”   “当时我说,别以为你救了她两次,她就会心悦于你,以你现在的身份,她绝不可能对你动心!现在,我也还是要提醒你一句,你在她眼里,同外面那个姓姚的没什么区别,都只是‘小’字辈。”韩峻冷声说。   谢霁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不过,就算都是‘小’字辈,他相信,小谢和小姚是不一样的。   屋外,何春桃见谢霁庭神色也有些异常,一时有些纳闷,他们俩到底是谁有异常?还是两个都有异常?   姚立群听到她在一旁嘀咕,忍不住提议道:“要不我进去把他们俩都给绑了?”   他对自己被偷袭一事还耿耿于怀呢,巴不得把他们俩都给敲晕。   “不急。等我一一试探过了再绑也来得及。”何春桃说。   谢霁庭韩峻两人彼此试探完,便轮到何春桃与韩峻两人彼此试探了。   进到空屋,何春桃抢先试探道:“韩将军之前送给小安的荔枝真好吃,小安现在还惦记着荔枝的味道呢。”   韩峻一愣,才意识到她是在反向试探,当即道:“我给小安的是桂圆,不是荔枝。”   何春桃瞬间松了口气,看来至少韩峻是值得信任的了。   韩峻想了想,试探地问:“大原最爱吃的一道菜是什么?”   “他啊,无肉不欢,最爱啃我做的猪蹄儿。”何春桃毫不犹豫地答。   韩峻放下心来,两人的试探顺利结束。   最后,轮到何春桃与谢霁庭互相试探了。   两人进入空屋隔桌坐下,何春桃再次抢先试探道:“上次在府衙牢房,谢谢你把外袍借给我穿。”   “不必谢,那外袍我也‘穿’了。”谢霁庭意有所指道。   何春桃闻言便知谢霁庭也没被顶替,看来刚才他和韩峻两人脸色不对是别的原因了。   “好了,现在轮到你试探我了。”何春桃好整以暇道。   谢霁庭却摇了摇头:“不用试探了。”   “为何不用试探?”何春桃讶异。   “因为,”谢霁庭说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你的一颦一笑,我都牢牢地记在心里,若有人顶替了你,我一眼便能看出来。”   画皮难画骨,即便那苍冥派的人戴上□□顶替一个人生活,也不可能真的做到和原来的人一模一样。毕竟,皮相虽一样,骨相却大不相同。   何春桃脸色霎时一红,都什么时候了,他竟还有心思说这些?   “不行,必须得试!”她怒拍桌子。   谢霁庭心下无奈,只好倾过身去,贴近她耳畔,轻声说道:“初见你时,你穿着一身桃红色的罗裙,戴着一对玉兔耳坠,唇上还抹了嫣红色的唇脂。”   何春桃彻底愣住了,他他他怎么会记得她第一次见他时穿的什么戴的什么?他若不提,她自己都险些忘了。   仔细想想,那是她第一次见国公夫人这样的大人物,为表郑重,她把能妆扮上的都妆扮上了,连唇脂都抹上了。   谢霁庭见她先是发愣,随即耳后起了一片红晕,便知目的达到了,这才坐正身子,笑着问:“这样,可够了?”   何春桃见他笑意清浅,仿佛真的只是用两人初见一事试探一二,并无别的意思,只好压下心中疑惑,随口道:“就这样吧。”说完起身走出屋去。   食肆里除了他们几个,就只剩巧秀和小安了,小安年纪太小不必试探,至于巧秀,心思简单,何春桃随意问她两个问题便可。   食肆外,就不大好办了。不过,对何春桃而言,至少主街这么多家还算好试探。   因为上次为了找出罗隐,她用‘月黑风高夜’一一试探过。这次再试一遍,也算是轻车熟路了。   除了想办法试探镇上的人,何春桃同谢霁庭韩峻姚立群以及巧秀四人约定好了接头暗语,时常对一下暗语,以免一不小心,谁就被顶替了。   何春桃用了几日时间,用‘月黑风高夜’把主街上这么多家的人都试探了一遍,却都没发现异常。   其他人则想办法观察了下镇上其他人等,也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这几日镇上也再没发生过类似之前的闹鬼人皮之事,不过暗地里,却流传起了一则流言。   说是镇上接连发生的怪事,是裘晟的鬼魂在作祟。毕竟,裘晟死得蹊跷,又与何春桃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所以她才会第一个看到那张血淋淋的人面皮。   何春桃听说后,气得牙痒,也不知是哪个黑了心肝的看她不顺眼在背后编排她,想将镇上发生的怪事推到她头上,才说是裘晟的鬼魂在作祟。   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裘晟便是死了也是活该,哪儿来的脸再出来作祟!   除了这则莫须有的流言,小镇这几日简直安静得过分,各家都紧闭门窗过日子,李红杏不骂人了,巫公巫婆不吵架了,茅叔也不再搞出怪声了,只鞋铺家刚出生的小孙女不知世间险恶,时不时就嚎着嗓子大哭一阵。   小镇越是安宁,大家心里便越不安,因为大家都知道,眼下的安宁,不过是暴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   这日,小镇上突然来了一群武林中人,他们到了小镇后,没有任何行动,劲直到客栈住下了。   接连几日,一批又一批武林中人赶过来,客栈住满后,便借住到镇上各户人家里。镇上的人本来不太敢让他们借住,奈何他们给的银子太多了。   小镇很快热闹起来,不知道的,看到小镇上这么多武林中人,还以为这里要开什么武林大会呢。   经观察,这些武林中人有名门正派的,也有邪魔歪道的。   本来这些武林中人来了后都按捺不动,直到一名头戴璞巾作书生打扮的盲眼男子牵着一条黑色大狗来到镇上,说:“诸位这么干等着也不是办法,那苍冥派的人早在咱们之前就来了此处,定然知道的比咱们多。苍冥派剥人脸制□□的手段虽高明,却仍会留下一股血腥味儿,为了掩盖这股血腥味儿,他们会用香料遮掩。我这条狗,名叫黑麟,却正好可以闻出被香料遮掩的血腥味儿。”   “既如此,就劳烦盲眼书生带着狗在镇上走一遭了。”众人赞同道。   盲眼书生于是牵着狗沿着小镇的几条街道缓缓行走,何春桃等人也跟了过去看热闹,想看看这条叫黑鳞的狗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厉害。   当黑鳞停在鞋铺门前,想拽着盲眼书生进鞋铺时,众人便明白,那苍冥派的人,必然藏在鞋铺里了,当即把鞋铺团团围住。   何春桃心下十分讶异,鞋铺只有老葛和他儿子葛志、儿媳妇尹蓉,还有新出生的小孙女四人。   老葛葛志尹蓉三人她都一一试探过,没发现问题啊,都跟上次试探时的回答一模一样。   难道是因为尹蓉刚生产没多久,身上没好全,才让黑鳞闻到了血腥味儿?   谁知,黑鳞进了鞋铺,却略过尹蓉,直冲葛志而去,咬住他的裤腿便不放开。   众人于是立时将葛志拿下,果然从他脸上揭下来一张□□。   一逼问,才知这假葛志早在一年前就趁真的葛志外出进货时杀了他,之后潜到这镇上,顶替他的身份生活了一年。   何春桃听了一阵无语,难怪她没试探出来,这顶替得也实在是够久的。   还有,她没记错的话,尹蓉是今年初才嫁进来的。也就是说,这个假葛志,不但顶替了真葛志的身份,还娶了真葛志的未婚妻,还生了个孩子!   “说,藏宝图在哪里?”众人逼问。   “我只知道藏宝图在鞋铺老葛手里,才杀了他的儿子潜进来,可这都一年了,我既没在鞋铺找到藏宝图的任何线索,也没从老葛嘴里打探到藏宝图的下落。”假葛志十分委屈道。   众人只好又找到老葛,虽然没把他像假葛志那样捆起来,却也还是连唬带吓地逼问他藏宝图的下落。   许是今日才得知自己的儿子竟然早就被人杀了顶替了,老葛愣神了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   直到有人拿刀指着他,他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道:“这个,其实,我也不是真的老葛,我其实是血刹门的人。”   众人大惊,听他细细一讲,才知一年前他得知藏宝图在鞋铺,便偷偷潜进来翻找,谁知,正巧被归家的葛志给撞上。他正想着是杀人灭口还是直接开溜时,却听葛志叫了他一声‘爹’。   他虽然与老葛长得有几分相像,但也不至于连老葛的亲生儿子都分辨不出来吧。   一问才知,葛志出去进货时磕到了脑袋,许多事情都不大记得了,也难怪会把他错认成亲爹。   他灵机一动,便干脆留下来,假扮老葛,试图从葛志口中套出藏宝图的下落。毕竟葛志是老葛的亲儿子,老葛如果真的有藏宝图,不会不告诉葛志。   这一留,便留了一年。真的老葛再未出现过,而他也没有从葛志口中打探出任何有用的东西来。   今日才知,真的葛志竟然早就被杀了。   众人听完,俱都有些沉默。合着血刹门的假老葛,和苍冥派的假葛志,扮演了一年的假父子,还互相打探了一年的藏宝图线索!   这两人是什么样的卧龙凤雏?   这要是能打探得出来,就真的见鬼了!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   众人捋了捋, 老葛失踪了,老葛的儿子被杀了,老葛的鞋铺被翻了个遍也没找到藏宝图,那藏宝图难道是被失踪的老葛给带走了?   这样一来, 大家岂不是都白跑了一趟?   不过, 在场的还有一个人跟老葛有些关系, 那就是老葛的儿媳妇尹蓉, 虽然尹蓉是被假葛志娶回家的,但却是老葛为儿子葛志订的未婚妻, 兴许她能知道些老葛或是藏宝图的线索也不一定!   于是,众人的目光便都投向了一旁的尹蓉, 见她脸色一阵白一阵红, 显然是没想到自己日夜相处的丈夫竟然是别人伪装的。   众人虽同情她, 却也不肯放过任何一个找到藏宝图的可能,正要对其进行逼问时,谁知, 尹蓉突然一个暴起, 冲到假葛志面前狠狠挠了他两道, 一下子就把他挠成了个大花脸。   “好你个苍冥派的狗东西,老娘真是瞎了眼, 才会错把你当成真葛志, 亏老娘天天陪你睡觉还给你生孩子,全他娘的白费功夫!”尹蓉怒骂道。   众人俱是一愣,听她这话, 怎么好像不大对呢?   谢霁庭心想, 血刹门和苍冥派都出来了, 就差一个银霜门了, 莫非这尹蓉就是……   “敢问阁下可是银霜门的人?”谢霁庭于是问道。   假尹蓉等的就是这一句,当即坦然承认道:“不错,我的确是银霜门的人。为了潜进葛家,我特意给了尹家一笔银子,顶替尹蓉的身份嫁了进来。”   没办法,她要是再不主动暴露身份,就要被这一大群武林中人吃人的目光给活活吞了。   众人彻底沉默了,合着这一家三口搁这套娃呢,这岂止是卧龙凤雏,简直是卧龙凤雏再加一个乌龟蛋啊!   何春桃也有些无语,亏她刚才还在同情尹蓉,万万没想到,这尹蓉竟然也是个假冒的,还是个十足的狠角色,为了找到藏宝图,委身近一年不说,竟然连孩子都生了!   “前些日子镇上闹出的动静,可是你们三人所为?”谢霁庭第一个打破沉寂问出疑惑。   假老葛,假葛志,假尹蓉立时争先恐后地否认道:   “绝不是我,我没事儿去偷人家的鸡作甚?我冒充老葛的身份潜在葛家找藏宝图,低调都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自曝身份引人怀疑?”   “不错,我顶替葛志生活,每天都在担心被人发现,生怕葛家有藏宝图的消息泄露出去,哪儿还敢闹出这么大动静?”   “那个装鬼的绝不是我,我当时大着肚子呢,想飘也飘不起来不是?”   “既然不是你们,那便是另有其人了。”谢霁庭沉吟道,看来是有人假借他们的身份故意闹出动静,好将矛头指向他们三人。   是谁会刻意针对他们三人呢?   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唯一还活着的,失踪的老葛!   失踪了一年的老葛,故意闹出这些动静,又用藏宝图的消息引来这么多武林中人,为的,想必就是今日了。   谢霁庭于是扫视了一圈武林中人,扬声道:“老葛,闹出那些动静又栽赃给他们三个的,是你吧?事已至此,现身吧!”   人群中一个头戴兜帽身穿黑衣的人这才掀开兜帽,露出满头银发,看向谢霁庭道:“好个聪明后生,居然这么快就猜到老夫头上了!”   他身旁众人立时四散开来,却又隐隐呈合拢之势,将其包围其中。   老葛背着手,缓缓踱步到假老葛三人跟前,一边踱步一边道:“老夫年初不过出门办趟事,再回来时,鞋铺竟已经被你们几个鸠占鹊巢了,连老来得的一子也被杀害了。大家说说,他们三个,是不是该死?”   众人两两对视,一时摸不清这老葛究竟是想做什么。既然早就知道被鸠占鹊巢了,为何不早些出现,或是早些杀了他们报仇,为何要兜这么大一个圈子,闹这么大的动静出来?   难道他是怕自己武功太弱杀不了他们?   有人这般猜测,当即朗声道:“老葛,只要你把藏宝图交给我,我现在就帮你杀了他们!”   老葛嗤笑一声,抬手朝假老葛三人点了三指,三人胸口立时出现一个血洞,俱都倒了下去。   众人见老葛抬手便杀了三个人,俱都有些吃惊,看来这老葛武功远超他们预料。   众人愣神间,老葛一个飞跃,飞到鞋铺对面布庄屋顶,居高临下的看着众人,说道:“老夫知道,你们今日来,都是为了老夫手里的藏宝图!这藏宝图老夫研究多年都一无所获,到头来连唯一的儿子都因此丢了性命,老夫再留着它,也无甚用处了。”   老葛说到这儿长叹一口气,接着道:“老夫可以把藏宝图给你们,不过,老夫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众人急忙问。   老葛正要开口,却被一个声音打断。   “若我猜得没错,您说的这个条件,应该是让在场所有人都为令郎陪葬吧。”谢霁庭猜测道。   老葛见是之前那个后生,当即眯了眯眼道:“年轻人,老夫奉劝你不要多管闲事,这样才能活得久一些。”   众人听老葛这话的意思,那说话的年轻人竟然猜对了,他放出消息把大家都引来,竟然真的是想让大家给他儿子葛志陪葬?   “老葛,我们和你无冤无仇,你儿子葛志的死也与我们无关,你既然已经给你儿子报了仇,何必又要拉我们大家一起给他陪葬呢?”   “不错,藏宝图也是你自己说的要拿出来,我们大家可没有逼你什么!”   “老葛,藏宝图的事我们可以慢慢商量嘛,何必喊打喊杀的呢?”   ……   众人纷纷劝道,生怕老葛走了极端。   “不对啊,就算他想拉我们大家给葛志陪葬,他也得有这个本事啊!”一名年轻道人提出质疑。   “他只需将藏宝图分成多份,洒落下来,届时,不用他出手,诸位自己便会自相残杀起来。”谢霁庭淡声道。   他之所以揭穿老葛的真正意图,就是不希望这些武林中人为了争夺藏宝图自相残杀,以免波及到小镇上的人。靖和卫的兵将虽然随时能赶过来,但这些江湖人士一旦打起来怕是就打红了眼,难免会误伤无辜。   老葛立时面色不善地盯着谢霁庭,他把他的计划都说出来了,这不是成心捣乱不让他成事么?   年轻道人听了谢霁庭的话恍然大悟,忙问:“这位兄台,敢问你是哪个门派的豪杰?”   “在下不是什么豪杰,只是怕被你们打起来波及到的一名普通小镇居民而已。”谢霁庭答。   年轻道人:“……”   怕被波及到你还在这儿凑什么热闹?还不赶紧跑远些去?   众人听了谢霁庭的话,则是立时反应过来。   “快,一起制住老葛,不能真的上了他的当!”   话音一落,众人立时朝老葛围攻过去。   老葛武功虽高,但毕竟年纪大了,被众人这么一围攻,多少有些难以支撑,虽然打伤打死了几个,但自己也很快受了重伤,再这么下去,藏宝图迟早被他们抢到手。   他当即发了个大招将众人暂时击退,而后从怀里取出藏宝图,直接用内力震碎成粉末,洒向空中,哈哈大笑道:“老夫是绝不可能把藏宝图给你们的哈哈哈……”   众人见藏宝图被毁,立时变了脸色。   “快,抓住他,藏宝图一定记在他脑子里。”有人大声喊道。   正在众人要再度围攻上去时,老葛却一掌击向自己的胸膛,吐血道:“想从老夫嘴里得到藏宝图,下辈子吧!”   众人顿时脸色大变,谁都没想到,这老葛竟然为了不让他们得到藏宝图,竟然宁愿了却自己的性命。   眼见老葛进气多出气少就要阖眼了,却听老葛最后说了句:“其实,想得到藏宝图,也不是完全没有法子。老夫这些年做了数万双鞋,每双鞋的底子里,都有可能画有藏宝图的一小部分,你们若有耐心,便一一寻去吧哈哈哈哈……”   笑着笑着,老葛便彻底咽了气。   数万双鞋,还未必都是卖给了镇上及附近村堡的人,他们上哪儿去找?   众人一时彻底灰了心,看来此行注定是要无功而返了。   也有人不甘心道:“不就是几万双鞋吗?老子挨个找便是了,大不了从这雁归镇找起,总能找到些线索。”   许多人听了不免有几分心动,一个人找起来难,但人多力量大,兴许能找到一部分也不一定。   谢霁庭与何春桃对视一眼,俱是有些发愁。这些人若是真的存了心要留下来找藏宝图,这雁归镇怕是很长一段时间都不得安宁了。   正在众人蠢蠢欲动,准备将这雁归镇翻个底朝天时,突然,一片刺目的刀光似闪电一般冲天而上,照亮了所有人的头顶,连天上的乌云都仿佛被劈成了两半。   众人俱都被镇在了原地,丝毫不敢动弹。   原以为这雁归镇不过是个普通的边关小镇,没想到这镇上居然还藏着这样一位绝世高手!   众人回过神来,俱是有些后怕,片刻也不敢多停留,各自收拾包袱以最快的速度跑了。   何春桃很是震惊,她没看错的话,那片刀光竟是从铁匠铺升起的,只有一条胳膊的骆铁匠竟然是一位绝世高手!   韩峻亦是有些惊讶,那骆铁匠他见过多次,却从未发现异常,也全然不知他会武功。眼下看来,他不是不会武功,而是武功太高了,才会连他都看不出来。   姚立群则是两眼冒光,原以为他的天罗刀娘子是娶不回家了,没想到镇上有这样一位用刀的绝世高手,虽使的不是天罗刀法,但他换个娘子也不是不行,嘿嘿!   谢霁庭却并不意外,他早就猜到,那位独臂骆铁匠其实是一位刀客高手。   这镇上虽藏龙卧虎,但遇到像今日这样的危险,他并不敢将希望寄托在这些高人身上,高人各有性情,未必愿意为了小镇的安危而出手。   就像骆铁匠,他早不出手,晚不出手,偏偏刚刚才出手,很有可能只是觉得烦了,或是觉得那些武林中人太吵了,才随手出了一刀把人吓跑。   半刻钟后,那些武林中人便都跑光了,小镇瞬间变得空荡起来,只留下了几具尸首和一地的血迹。   这时,费老厢长杵着拐杖慢悠悠地走过来,笑呵呵道:“今日虚惊一场,小镇平安无事,大家就把该收拾的收拾下,该打扫的也打扫一下,各自归家罢。”   众人闻言忍不住翻了个白眼,这老厢长,一遇到事情就躲,等事情平息了解决了他才出来,真是白担个厢长的职。   刚才若不是谢霁庭及时揭穿老葛的意图,还有骆铁匠出了那一刀,小镇现在还不知道是什么样呢。   不过看费老厢长这杵着拐杖都颤颤巍巍的样子,众人也不忍苛责什么,自发地开始收拾打扫起来。该埋的尸首得埋,该清洗的血迹也得清洗。   不过,处理尸首时,大家才发现,好像少了一具尸首,那位假尹蓉的尸体竟然消失不见了。   “那个,她好像没死,那会儿趁大家不备偷偷跑了。”何春桃举手道,她因为对尹蓉关注得多些,才发现她偷跑一事。   “胸口多了个血洞都能活,还真是命大呢。相公,你说是不是?”孟星彤对着一旁的空气说道。   虽然那晚吓她的鬼是老葛而不是尹蓉,但她对喜欢装神弄鬼的银霜门还是憎恶至极。   既然是偷溜了而不是消失了,众人便松了口气,正继续收拾时,却突然听见里屋传来一声婴儿的哭嚎声。   众人一愣,这才记起来,鞋铺还有一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女婴,只好把费老厢长又请了回来。   “这孩子也是可怜,才出生没多久,爹就死了,娘也跑了。你们谁愿意收养这个可怜的孩子啊?”费老厢长把这个棘手的问题抛给了大家。   众人一时面面相觑,这年头谁家都不富裕,收养一个孩子家里便多了一张嘴。何况,这孩子的爹娘还都是邪魔歪道之人,尤其是她爹,手下不知沾了多少人命呢。   何春桃也有些迟疑,虽然出生不是自己能选择的,但这个孩子有那样一对爹娘,难保日后不会有什么麻烦。   这时,李红杏却站了出来:“我来收养她吧。”   费老厢长见她愿意收养,当即点头同意,然后杵着拐杖看似慢实则飞快地走了,似是生怕李红杏会反悔。   何春桃见李红杏当真要收养这个孩子,忍不住劝了一句:“你就不怕她的父母会带来什么麻烦?或是她娘日后会找回来把她带走?”   李红杏摇摇头道:“你知道的,我一直想要一个孩子,这个孩子我看着喜欢,无论有什么麻烦,我都会把她好好养大的。她亲娘如果有朝一日真的找回来,那就看她自己的意思,她愿意跟着亲娘走就走,愿意留就留。”   一旁郑方听了她这番话,看她的眼神愈加温柔,既然她喜欢这个女儿,那他也会把这个孩子当成亲生女儿一样对待。   何春桃见李红杏主意已定,便不再相劝,只道:“那就恭喜你,得了个貌美如花的女儿。你准备给她起个什么名字?”   李红杏想了想,说:“就叫长乐吧,小名就叫乐乐。希望她能不被她爹娘的事影响,快快乐乐地长大。”   李长乐,不错的名字,何春桃点了点头。   李红杏喜得千金,少不得要请街坊们吃顿饭,李红杏便与何春桃约好,明天中午就在桃原食肆包场办个席,街坊们但凡愿意过来捧场的她全都欢迎。   虽然有些人心里膈应不愿意过来,但还是有许多人当场就应下,说是明日一定过来捧场。   李红杏抱了乐乐回家后,何春桃也同韩峻道了别,抱着小安同谢霁庭一起回了食肆。   回到食肆才发现,身后竟然多了一个尾巴,这个尾巴不是别人,正是姚立群。   “你怎么还在这儿?”何春桃讶异地问他。她还以为刚才那些武林中人逃走的时候,他也跟着一起走了呢。   姚立群愣了下,说:“我欠你的牌匾钱和菜刀钱还没还呢,当然不能走了。”   何春桃一听就知道他在撒谎,多半是看骆铁匠武功高想留下来拜师学艺,也不想想,高人之所以是高人,自然不可能轻易收徒,何况收他这样一个二愣子为徒。   既然他自己要留下来还钱,那她也没有理由反对,便没再说什么。只不过,小镇危机既已解决,他和谢霁庭就不能再留宿了,还是回双坪村住去吧。   姚立群和谢霁庭一起回村的路上,忍不住说了句:“兄弟,我还以为你跟掌柜的是比翼双飞呢,现在怎么看着,你这翅膀像是折断了飞不起来呢?”   谢霁庭脸色顿时黑了黑:“你还想不想跟骆铁匠学刀法了?”   姚立群大惊:“你怎么知道我留下来是想跟骆大侠学刀法的?难道你有办法让他收我为徒?”   他表现得这么明显,恐怕是个人都知道。谢霁庭心下腹诽了句,才道:“我可以想办法让你拜骆铁匠为师,但,待你学成后,你也要帮我做一件事。”   姚立群想了想,无论谢霁庭要他帮忙做什么事,只要能让他拜骆大侠为师,他都愿意。于是,他当即点了点头。   翌日,许多街坊都带着贺礼来吃席,何春桃虽在后厨忙活,却也抽时间出来送了乐乐两只小脚镯。   谁知小安也跟了过来,稚声道:“娘,我也有礼物要送给乐乐妹妹!”   “好啊,你要送乐乐妹妹什么礼物?”何春桃笑着问。   小安小心翼翼地从背后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礼物,竟是三个可以套在一起的瓷娃娃,俗称套娃。   何春桃脸色顿时一黑,这孩子送乐乐什么不好,偏偏送她一套套娃?   见众人脸色都有些异样,显然是也联想到了鞋铺三人套娃一事,何春桃忙跟李红杏道了句歉,然后准备从小安手里夺走玩具,却见乐乐伸长了手要去抓套娃,似是被瓷娃娃身上鲜亮的色彩所吸引。   李红杏脸色原本也有些不大好看,见此情景一下子豁达开来,乐乐既然喜欢这套套娃,那她收下又何妨,乐乐爹娘的事她原本也不打算瞒她,想瞒也瞒不住,有了这套套娃,她日后便能当成趣事来讲,乐乐也会更容易接受些。   李红杏于是摸了摸小安的头,说:“谢谢小安,乐乐妹妹很喜欢你送的玩具。”   何春桃没想到李红杏当真收下了这套套娃,只好尴尬地收回手,也把准备训斥小安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这次宴席过后没几天,就是小安的生日了。   何春桃虽然之前就给小安买了好些东西,但还是想亲手给他做点什么,想来想去,决定为他织一副棉手套。冬日天冷,他每日跟随谢霁庭练字,得戴副手套才行。   这日下午,何春桃正坐在火盆边上织手套呢,就听对面谢霁庭问:“小安的生辰是在腊月初五?”   她一下子警惕起来,假做不经意道:“嗯,早产了三个月呢。”   谢霁庭不作怀疑,难怪小安体弱多病,原来是早产生下的。   想到假尹蓉早产生下乐乐那天,从早上就开始发作,一直折腾到下午才生下来,很是辛苦。她当年生下小安时,一定也遭了不少罪吧。   谢霁庭于是忍不住说了句:“辛苦你了!”   何春桃眉心一跳,哪怕她知道他说这话没别的意思,单纯是觉得她生小安时辛苦了,但她还是听着极为别扭,却又不敢发作,怕被他发觉些什么,便道:“为了大原,再辛苦都值得!”   谢霁庭沉默了,他就不该提这茬。   “刚才盘了下帐,这几天的盈利又少了许多。”谢霁庭转移话题道。   何春桃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立时问道:“这几天生意不是还行吗?怎么盈利又少了?”   “冬日肉价菜价都涨了许多,但店里各色菜式却还是原价,盈利自然就少了许多,有的菜甚至还亏了。”谢霁庭解释。   “那要怎么办?”何春桃连忙问。   “要么涨价,要么减少菜的份量。”谢霁庭说。   何春桃想了想,说:“绝对不能减少分量,不然肯定会被说是偷工减料,坏了口碑反而不好。那就涨价吧,也别涨太多,稍微涨一点,不亏就行,大家都不容易。”   谢霁庭早已料到她的回答,哪怕她自己生在泥泞中,却依旧对同在泥泞中的人心存善念,这是她的可贵之处,也是他最欣赏她的一点。   他点点头,重新拟定菜单价格。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这日晌午, 姚立群吭哧吭哧的擦完一张桌子,见一旁谢霁庭悠哉悠哉地坐在那儿看书,他气得把抹布一扔,找到掌柜的控诉道:“都是跑堂伙计, 凭什么他就能坐在那儿偷懒看书, 我就要一个人擦所有的桌子?”   “小姚啊, 你这话就不对了, 小姚看书怎么能叫偷懒呢?他每天要给四个孩子开蒙,不得多看会儿书备备课吗?”何春桃纠正道。   “他一个探花郎, 给幼童开蒙还需要备课?”姚立群大声质疑。   “咳,就算不需要备课, 但学无止境嘛, 他学得越多, 几个孩子耳濡目染自然也就学得越多。”何春桃心虚地说完,又补充道:“再说了,小谢这每天也没闲着, 又得给孩子们开蒙, 又得制笔卖钱, 隔段时间还得去军营服杂役,忙里偷闲看会儿书又怎么了?”   “可……”   “小谢这双手呢, 又要写字又要制笔, 宝贵着呢,不能做太多粗活。不像你,每日里闲着, 又是习武之人, 你呢, 就多担待着点啊!”何春桃打断道。   姚立群一时气得嘴唇直发抖:“他的手要写字要制笔宝贵, 可我这双手也是要拿刀的!我的手难道就不宝贵吗?”   “我知道你的手要拿刀,所以这不是让你多做点粗活锻炼□□力么?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何春桃想了想,说:“哦,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看,你现在多辛苦些,大任就会很快降临在你身上,你离绝世高手也就不远了不是?”   姚立群:“……”   他看上去是这么好忽悠的么?   眼看在掌柜这儿是讨不到公道了,他只好认命地回到前厅继续擦桌子,一边擦一边向谢霁庭抱怨道:“咱们这掌柜,心眼都偏到咯吱窝去了。”   谢霁庭也听到了两人刚才的谈话,这会儿嘴角的笑意掩都掩不住,原来被她偏爱的感觉是这样的,真好!   姚立群来之前,食肆几人里,小安在春桃心里自是排第一的,排第二的是巧秀,他则是排在最末。   现在好了,有了姚立群垫底,他在食肆的地位,算是大大提升了。   听见姚立群抱怨,谢霁庭压了压嘴角,轻咳一声道:“你要是能给孩子们上课,或是帮掌柜的赚钱,她也会偏心你的。”   姚立群心想:赚钱他哪儿会?要是会就不至于沦落到在这儿做工还债了。至于教孩子们上课,那就更不行了,他最讨厌带孩子了。   这么一想,他还是老老实实擦桌子吧。   一转眼到了腊月初五,傍晚食肆提前打烊,给小安过生辰。   小安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这一天,因为过生辰就意味着可以收生辰礼啦!   今日过生辰,何春桃没请太多人,除了食肆几人,也就请了韩峻、馨如、李红杏、郑方、孟星彤几人,以及小萍、二虎和狗蛋这三个孩子。   毕竟生辰一年一次,没必要让街坊们花钱送礼。   到了送生辰礼的环节,何春桃先是拿出一个玉佛吊坠给小安戴在脖子上,又拿出一套找郭木匠定制的鲁班锁送给他,最后才拿出自己织的那副有些难看的手套,略有些尴尬道:“那个,娘也是头一回织手套,虽然织得难看了些,你就将就着戴戴,能保暖就行。”   “哇,这么好看的手套,小安很喜欢,娘快帮我戴上吧!”小安开心地朝她伸出两只小手。   何春桃心里一暖,谁说女儿才是小棉袄,她的小安也不比小棉袄差呢。   她忙弯腰帮小安戴手套,谁知,小安竟突然凑过来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声音甜甜道:“谢谢娘亲,小安最爱娘亲了!”   何春桃一时间心都化了,捧着小安白白嫩嫩的小脸就猛亲了两口,柔声道:“娘亲也最爱小安呢!”   小安见一旁小萍二虎狗蛋几个都目光炯炯地看过来,立时害羞地捂住脸,不让娘亲再亲了。   其实目光炯炯地看着小安的何止三个孩子,还有谢霁庭和韩峻,两人一时对小安的羡慕达到了极点。   谢霁庭很快按捺下来,将目光从小安身上收了回来,一转头,看到春桃左脸上被小安亲过的地方有一点水光,令人浮想联翩,他眸色一暗,连忙垂下眸子,再抬眼时,眸光已恢复清润。   他悄悄递给她一条帕子,点了点自己的左脸,示意她擦一擦脸。   何春桃却是一愣,还以为他是要让她亲小安一样亲他的左脸,正要发作骂他无耻,看到帕子才明白他的真实意思,连忙接过帕子悄悄擦了擦脸。   一边擦脸一边疑惑,她刚才怎么会有那种离谱的想法?明明这些日子谢霁庭挺知礼的,也没再向她表达过心意。   难道是她自己……   何春桃立时打住念头,不敢再深想。   接下来,韩峻等人相继送了小安生辰礼。   韩峻送的是一把特制的没开刃的小剑,正适合小孩子学剑用。   馨如送的是她亲手绣的一件红肚兜,跟随吕大姐潜心学习了这么多天的刺绣,她的绣技大有长进。   巧秀送了小安一个装满饴糖的荷包,给小安喝药时含上一颗压压苦味,这饴糖还是她之前找过路商人换的。   姚立群送的是他在山上抓的一只小兔子,小安见小兔子可爱极了,便高高兴兴地收下了。   李红杏和郑方送的是一个长命小金锁,何春桃见太贵重了正要推拒,却听李红杏道:“我把小安当干儿子的,这点东西不算什么。”   何春桃听了有些感动,想当初她和李红杏针锋相对打擂台时,哪里想得到有一天李红杏会把小安当干儿子看。   想到之前她被抓去府衙,还是托李红杏帮忙照顾小安的,便干脆让小安当场认了李红杏当干娘。   “谢谢干娘!”小安脆生生道,对多一个干娘这事儿接受良好。   一旁孟星彤捏着手里的一对银脚镯吞吞吐吐道:“那个,能不能,让小安也叫我一声干娘?”   她跟相公也努力了,实在生不出孩子来,若是小安能当她的干儿子,就太好了!   何春桃想到她那位只有她能看见的相公,便没有犹豫,让小安也认了孟星彤当干娘。   小安一下子多了两位干娘,兴奋得不得了,直嚷嚷道:“太好了,我有两个干娘了,加起来,小安就有三个娘亲了!”   “那是亲娘好还是干娘更好?”李红杏故意逗他。   小安眼珠一转,反问道:“那在干娘心里,是小安好,还是乐乐妹妹更好?”   李红杏一时哑口无言,这孩子,小小年纪,怎么就这么机灵?   这个小插曲过后,小萍二虎狗蛋三人一起给小安表演了一套木剑舞,很是精彩,众人齐齐鼓了掌。   何春桃鼓完掌,好奇地问:“你们几个上哪儿学的这套木剑舞?难道是韩将军教的?”   “我只教了他们怎么耍木剑,没教他们剑舞。”韩峻急忙撇清道。   “是我教的。”谢霁庭主动承认道。   “你还会跳剑舞?”何春桃很是吃惊。   “不会跳,但看过几次宫廷剑舞,多少记得一些。”谢霁庭答。   何春桃恍然,难怪刚才看三个孩子跳剑舞跳得有模有样的,原来是宫廷剑舞。   “你不会打算就用这套剑舞给小安做生辰礼吧?”何春桃狐疑道。   这剑舞虽是他编的,却是三个小孩子跳的,借花献佛也不是这么献的吧?   “这只是第一份礼,第二份礼,是我亲手制的一支笔。”谢霁庭说完从袖中取出一个匣子打开,露出里面的宣笔,送给小安。   何春桃一看,竟是能卖一百多两银子的那种笔,顿时有些肉痛,小孩子哪里用得上这么贵的笔?这也太败家了些!但谢霁庭送都送了,她也不能说什么。   “谢谢谢叔叔!”小安兴奋地接过匣子,他早就想要一支谢叔叔亲手制的笔了,今天终于收到了,太好了!   “还有第三份礼,诸位请随我来。”谢霁庭说完带头走到院子里,点燃事先准备好的烟花筒。   只见烟花冲天而起,在空中迸裂开来,似漫天柳絮飞舞飘扬,亦似万千桃花漫空纷落,灿烂如星陨,赫赫似火攻,美不胜收。   一时间,不止在场众人看呆了,小镇上各户人家也都纷纷走出来,观赏这边关小镇难得一见的烟花奇景。   何春桃目不转睛地看着天空中绚丽的烟花,自离京后,这么多年,她都没再看过这么美的烟花了。   她在看烟花,谢霁庭却在看她。空中桃花虽有千万朵,却不及她这一支春桃。   今日只是小安的四岁生辰,他却精心准备了这三重礼,为的就是让小安开心,小安开心了,她也会开心。   见她入迷地看着空中的烟花,面上挂着惊喜万分的笑容,可见是真的喜欢这一场烟花,也不枉他这几天往隔壁油铺跑了这么些趟。   一旁,谢馨如忍不住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道:“大哥,今日只是小安的生辰你就弄这么大的阵仗,那明年春桃姐生辰,你该怎么办?”   她心里很是为大哥担忧,明年春桃姐生辰,他还怎么弄出比这更大的阵仗?   “凡事尽心即可。”谢霁庭淡定道。今日小安的生辰礼他尽心了,来年春桃的生辰,他同样也会尽心。   生辰宴散后,何春桃带着小安回房哄他睡觉,见他闭着眼睛快睡着了,她正要给他拢好被子,却见他突然睁开眼睛,奶声奶气地说了句:“娘,要是谢叔叔是我爹爹就好了!”   何春桃脸色一变,立时敲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斥责道:“胡说些什么?赶紧睡觉,不许胡思乱想。”   小安捂着额头委委屈屈地闭上眼睛,很快便睡着了。   何春桃则是有些烦躁,都怪谢霁庭,送什么三重礼?这下好了,彻底把小安给带歪了!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翌日, 谢霁庭和姚立群一起来到食肆,却明显地感觉到春桃对他没什么好脸色,还破天荒地让他同姚立群一起擦桌子。   明明昨晚那三重礼小安挺喜欢的,最后的烟花她也很喜欢, 他不指望同她关系升温, 但也不至于待遇大降吧。   姚立群见他终于也沦落到同自己一样的待遇, 忍不住幸灾乐祸道:“哟, 您这宠妃娘娘怎么也被打进冷宫了?”   谢霁庭没搭理他,只摆出一副宠辱不惊的架势, 继续优雅地擦桌子。   姚立群见有人分担擦桌子的活儿,没一会儿便躲闲跑了出去, 假借买菜刀进了铁匠铺, 想要近距离接触下里面那位独臂刀客骆大侠, 若能入他的青眼就更好了。   这厢,李红杏来到食肆,找何春桃讨教些事情。   讨教前, 她看了一眼旁边擦桌子的谢霁庭, 问:“要不, 让你这伙计先回避一下?”   何春桃寻思着李红杏应该没什么机密的事找她,便摆摆手道:“没事, 小谢不是个嘴碎的, 不用回避。”   李红杏便没再坚持,直接道明来意:“也没什么别的事,就是我家乐乐不好好吃奶的事儿, 昨儿个小安过生辰, 我就没好跟你提。这几天我给乐乐喂过米汤, 也喂过羊奶, 但这孩子娇气得很,总是吃得少吐得多,我寻思着,还是得给她请个奶娘才行。”   何春桃听了有些讶异,一般只有大户人家才会给孩子请奶娘,寻常百姓人家即便当娘的没奶,顶多喂点米汤羊奶,能养活就行。李红杏要花大价钱给乐乐请奶娘,看来是真的把乐乐当成亲生女儿了。   “乐乐可能是太小了还不习惯吃羊奶,找个奶娘也行,总不能让她饿着肚子。”何春桃赞同道。   “我找了县里的牙行,让他们帮忙介绍几个奶娘,约好了明儿我亲自去挑。但你也知道,我没有生育过,实在不知道什么样的奶娘才叫好,这才来跟你讨教一二。”李红杏说。   这事儿何春桃还算有经验,当即倾囊相授道:“挑奶娘,首先得挑年轻身体好的,这样精力才充沛。第二呢,最好是要刚刚生产没多久的,还得是头胎。这第三呢,要挑乳.房干净饱满的,这样奶水才足嘛。当然了,最好是让她们现场挤些奶出来,看看奶水够不够浓郁,有没有什么异味之类的……”   旁边擦桌子的谢霁庭一时间目光有些呆滞,他是谁?他在哪儿?他都听到了些什么?   李红杏注意到谢霁庭的反应,忙用手指悄悄指了指谢霁庭,向何春桃示意。   何春桃这才想起谢霁庭还在旁边,自己刚才劲头一上来竟把他给忘了,她刚才说的那些话确实不适合他一个大男人听。   “咳。”何春桃正准备让他去后厨避一避,就听见外面传来姚立群的惨叫声。   “我出去看看。”谢霁庭说完,脚下生了风一般走了出去。   李红杏见他脚步飞快,忍不住冲何春桃挤眉弄眼:“你家探花郎这反应,怎么像个雏儿似的?”   她当年爬床,莫不是压根没爬成吧?   “什么雏不雏的?他都成过婚了。”何春桃反驳了句,又道:“你明天就按我刚才说的那几点去挑奶娘,准没错。”   说完起身出门,想看看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   走出门外一看,只见姚立群躺在铁匠铺门口哀嚎,显然是被骆铁匠给扔出来的。   啧,这小子还真是胆大,见识过骆铁匠的威力,竟还敢去打搅人家,活该被扔出来。   谢霁庭心下亦有些无奈,这姚立群也太心急了些,想拜骆铁匠为师,得沉得住气才是。   他走过去,把姚立群扶了起来,又朝铁匠铺拱了拱手致歉,才带着姚立群回了食肆。   见姚立群痛得一边龇牙咧嘴一边揉屁股,何春桃忍不住问:“你是怎么惹到骆铁匠的?你该不会上去就说要拜他为师吧?”   “怎么可能?我有那么傻吗?我是借口说要买菜刀进去的。”姚立群辩解道。   “然后呢?”何春桃问。   “然后,我看他那儿菜刀有厚的有薄的,有长的有短的,有黑色的也有的银色的,就挨个问了价。”姚立群答。   “再然后呢?”何春桃追问。   “再然后,我说我没钱买,他就把我扔出来了。”姚立群语气很是委屈。   何春桃:“……”   以他这欠揍之举,骆铁匠只是把他扔出来,真是太宽容大度了。   谢霁庭亦忍不住扶了扶额,他时常怀疑,以姚立群这性子,是怎么闯荡江湖活到今天的?   “我不过是买个菜刀就被扔出来了,要是提拜师俩字儿,岂不是会被打成重伤?这可咋整?谢兄,你倒是给出个主意啊,你之前不是说会帮我拜骆大侠为师吗?”姚立群扭头问谢霁庭。   何春桃听了有些讶异,谢霁庭是吃饱了闲的么,竟要帮这个二货拜师?   谢霁庭想了想,说:“以你今日之举,骆铁匠只是把你扔出来,说明他对你印象还不错。要不这样,你以后每天都去铁匠铺买东西,或是菜刀铁锅或是镰刀斧头,和他多接触接触。”   “好啊,但哪儿来的银子呢?要不你先借我一些?”姚立群厚着脸皮道。   “不必带银子,就让他像今天这样,把你扔出来就行。”谢霁庭说。   “什么?”姚立群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让我每天都被骆大侠扔出来一次?那我的屁股还要不要了?再说了,你确定这么做他会收我为徒?”   “你只有这么做,才能让骆铁匠习惯你的存在,等哪一天你突然不去了,骆铁匠必然会不习惯,届时,兴许他会主动收你为徒也不一定。”谢霁庭一本正经地解释。   姚立群眼睛一亮:“是个好主意,那就这么定了,从明天起,我每天都空着手去铁匠铺买东西。”   何春桃疑惑地看了谢霁庭一眼,他确定这法子有用?她怎么觉得他是在忽悠姚立群这个二傻子?   谢霁庭见被她识破,忍不住轻咳一声,他之所以这般忽悠姚立群,一是因为他对骆铁匠不大了解,确实还没想到好法子,二来,让姚立群这般每日去试探,他也好早些摸清骆铁匠的性子,这样才能早日想出法子。   于是,接下来每一天街道上都会准时响起姚立群的惨叫声,渐渐地,大家竟也习惯了。   临近年关,镇上狗血八卦的事也越来越多了。   先是巧秀的爹吴有德一大清早地被吴婶从镇上的一家暗娼床上捞了起来,两人大打了一场。   何春桃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从街头打到街尾,连衣服都扯烂了,想上前劝架都不知从何劝起。   打到最后,吴有德直接放话要休了吴婶,吴婶立时哭天喊地起来,说自己跟着他来到边关,给他生了一儿一女,到头来他却要休了她,他的良心被狗吃了之类的。   众人上前相劝,吴有德好面子,便没再提休妻的事儿,只扯着吴婶回了家。   吴婶的事过去没两天,私塾老秀才的儿子突然高烧不起,嘴里还一直说着胡话,陈老大夫医治了两天都没有成效,便猜测他是魇着了。   老秀才这才说出儿子前两日拿开水烫死了一窝黄鼠狼的事,原来那窝黄鼠狼在他家祠堂挖了洞做了窝,他儿子一时不忿便烧了一锅开水浇了上去。   众人一听,连黄鼠狼都敢杀,胆子也忒大了些。这招惹了黄大仙儿,性命怕是保不住喽。   老秀才到处求人,最后求到巫婆甄老板头上,甄老板烧了一张符纸化了水灌给老秀才的儿子喝了,老秀才的儿子这才渐渐退了烧清醒过来,却变得有些痴傻,显然是脑子烧坏了。   镇上的人便都汲取教训,回家警告自家子孙,千万不能招惹黄大仙儿。   何春桃也回家叮嘱了小安一番,小安听完却提出疑问:“那要是有黄鼠狼来偷吃我的小兔兔,我也不能打它吗?”   何春桃哽了下,答:“有大黄在,黄鼠狼吃不了你的小兔兔,大黄会保护它的。”   她说完在心里向大黄道了声歉,人跟黄鼠狼有了过节会被黄大仙儿找上门报仇,但狗跟黄鼠狼之间有了过节,应该或许大概没事吧。毕竟它们都是动物啊。   何春桃决定,从明天起,每天给大黄多加一根肉骨头。   又过了几天,一个中年妇人乘马车来到红尘酒馆门前,站在门口就大骂道:“里头的狐狸精给老娘滚出来!敢勾引我家男人,老娘今天非扒了你那身狐狸精的皮不可……”   何春桃还以为是李红杏从前招的风流债,正为李红杏担心呢,就见李红杏走出来,疑惑地看着那中年妇人,问:“你男人谁啊?”   “我男人是靖和卫的牟参将,我是他夫人。”中年妇人叉着腰道。   李红杏回想了下,怎么也不记得自己跟那位牟参将有过一腿,当即道:“你莫不是找错人了?我怎么不记得我睡过你男人?”   “你是没睡过,你家那小狐狸精却睡了。”牟夫人说完一把将她拨到一边,气冲冲地跑进去,没一会儿,就揪出了她口中的那个小狐狸精。   众人一看,这小狐狸精竟不是别人,而是李红杏高价聘来给乐乐喂奶的年轻奶娘。   面对众人异样的目光,李红杏忍不住怨责了何春桃两句:“你不是说选奶娘得选年轻的么?这奶娘年轻是年轻,可才请来几天,竟然就闹出这么档子事儿来,让我这脸往哪儿搁?”   何春桃讪讪一笑,是她考虑不周了。   牟夫人同年轻奶娘很快扭打在一起,突然,年轻奶娘一声轻吟卧倒在地,同时不忘捋了捋头发,装出一副可怜兮兮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第50章 第五十章   何春桃正讶异这奶娘为何这般作态, 一转头,就见牟参将赶了过来,只见牟参将先是甩了牟夫人一巴掌,然后心疼地抱起年轻奶娘, 扬长而去了。   年轻奶娘靠在牟参将怀里, 朝牟夫人露出一个得意的笑容, 牟夫人险些给气晕了, 却还是强撑下来,乘坐马车离开了。   才请来的奶娘就这么走了, 所幸乐乐现在能喝些羊奶了,李红杏便也不急着再请奶娘了。   何春桃看完戏回到食肆, 想到吴有德和牟参将之流, 忍不住骂了一句:“这天底下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   一旁看书的谢霁庭默默将自己藏在书后, 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谁知她竟一把抽掉他手中的书,问他:“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都贱的慌?一天不偷腥不逛窑子就浑身皮痒?家花不如野花香是不是?也不怕染上什么花柳病变成短命鬼?”   谢霁庭:“……”   我不是,我没有, 我什么都不知道。   没办法, 谢霁庭只好搬出赵大原来救命:“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 比如小安的父亲。”   “他抛下我们孤儿寡母这么些年,算什么好男人?”何春桃嘁声道。   谢霁庭没想到她骂上头了竟连赵大原也骂, 只好换了个人:“那, 韩将军总算是好男人吧?”   “那可说不准,谁知道他以后成婚了会不会跟那个牟参将一样?”何春桃怀疑道。   谢霁庭无奈之下,只能搬出最后的盾牌:“小安乖巧又伶俐, 长大后一定会是个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何春桃被他这么一提醒, 才记起小安也迟早会长大, 一想到小安也有可能变成她口中那种男人, 便忍不住磨了磨牙:“小安长大后要是敢做坏事,就别怪我打断他的腿!”   谢霁庭在心里默默地向小安未来的腿道了句歉,正庆幸自己终于逃过一劫时,却听见何春桃问他:“你这说了半天,怎么唯独没说你自己呢?”   看来今日这一劫他是逃不掉了,谢霁庭抬眼看她,反问道:“掌柜的觉得,我算是好男人吗?”   “你?”何春桃思忖了下,说:“你当然算是好男人了!”   谢霁庭本已做好被痛批一顿的准备,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么个答案,立时心生警惕道:“哦?怎么说?”   “这可不是我说的,这是大家公认的啊,原先在京城的时候,不都说你为了表妹洁身自好守身如玉的吗?还有,谢家一遭难,你就写了一封和离书放表妹归家,这情深意重的,不是好男人是什么?”何春桃说。   谢霁庭一时头皮有些发麻,他若是承认自己是好男人,就等于承认了自己对表妹情深意重;可若是否认了,就会立马沦为她口中的那种坏男人。   他想了想,才谨慎道:“其实,我洁身自好是为了我自己。”   “什么?为了你自己?”何春桃有些不解。   谢霁庭摆出一副难以启齿的样子,解释道:“我自幼体弱多病,自然格外惜命些。为免染上什么不干不净的病,只能洁身自好了。”   何春桃很是惊讶,她万万没想到他竟是因为这种原因才守身如玉的。不过惜命这个理由确实很有说服力,让她不得不信。   “若天下的男人都能像你这么惜命就好了。”她慨叹一句。   谢霁庭见她终于揭过这一茬,不由暗松一口气,默默期盼着镇上别再发生像吴有德牟参将之类的事了。   谁知,事与愿违,第二日,一名自称年轻奶娘相公的矮个男人就跑到红尘酒馆门前闹事:“大家来给评评理,我娘子就是到这家酒馆做了奶娘才勾搭上那牟参将的,听说这酒馆的李掌柜平日里就爱勾搭男人,定然是她教唆我家娘子那么做的。现在我娘子跟人跑了,这姓李的必须给我个说法!”   昨天那位牟夫人来闹事便也罢了,是她理亏在先,今日这奶娘的相公竟也敢来闹事要说法,李红杏直接端起一盆酒糟水走出门,泼了他个透心凉,随后把木盆一扔,叉腰大骂道:“哪里来的龟公怂男,娘子跟人跑了不去把人找回来,跑到老娘门前来撒野?你说你娘子是被我教唆的,我还说是你们夫妻俩仙人跳呢!你巴巴地把自己的娘子送到别人的床榻上,不就是想利用她攀高枝吗?怎么,把人送出去了又来跟老娘要说法,你是当了婊子还想立牌坊?你要是再敢来闹事,信不信我现在就去告诉牟参将,你们夫妻俩仙人跳的事儿?”   矮个男人被她这么一骂,顿时怂了,灰溜溜地就跑掉了。   何春桃见李红杏大获全胜,默默地向她比了个大拇指。   回到店内,何春桃又忍不住问谢霁庭:“你说这些卖妻求荣的男人都是怎么想的?”   谢霁庭心里想着,别问我,没结果。却还是答了句:“能卖妻求荣的人,也能为了利益做出其它事来。”   何春桃想想也是,这天下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为了利益,有些人什么都做得出来,何况是卖妻这种‘小事’?   谢霁庭见她长叹一口气,却也安慰不了她什么。世道如此,轻易改变不了。   又过了两天,镇上突然来了一辆豪华的大马车并几匹快马,且只奔街头包子铺去,包子铺的老板姓彭,老板娘姓史,也是狗蛋的爹娘。   何春桃得知消息晚了,赶过去看热闹时前面已经围满了人,她踮起脚尖想往里挤,却不小心踩到了前面小萍的鞋后跟。   小萍回头一看,见是她,鄙夷地说了句:“怎么回回看热闹都有您?”   虽然爱看热闹是人的本性,何春桃也从不觉得自己爱看热闹有什么不对的,但被小萍一个小丫头这么说,多少令她有些尴尬。   她正不知该怎么回应时,却听身侧谢霁庭出声道:“是谁教你这么对长辈说话的?上课的时候教你的礼仪是都忘了么?你在鄙夷长辈之前,可曾想过自己在做什么?你何姨对你一向照顾,你就是这么回报她的么?”   小萍没想到自己随口一句话,竟引来素来温和的谢夫子一通斥责,哪怕知道自己说错话在先,也还是满心委屈,小声向何姨道了句歉,便哭着跑走了。   何春桃还从未见过小萍这丫头掉眼泪,还哭得这么大声,忍不住埋怨了谢霁庭一句:“小萍年纪小难免不懂事,你对她这么严厉做什么?看把孩子都吓哭了。”   就算是为了维护她,也太过了些。   “正是因为年纪小,才要及时纠正。”谢霁庭解释道。   何春桃辨不过他,只好踮起脚尖继续看热闹,这一看不得了了,原来狗蛋的爹娘竟出自江南世家大族崔家,还是亲兄妹,因为知道两人相恋的事一旦暴露,很有可能会被沉塘,才私奔到了这里,隐姓埋名地生活,还生下了狗蛋。   难怪狗蛋反应比旁的孩子迟钝一些。亲兄妹哪儿能一起生孩子?   见今日来的这些人只打算带狗蛋的爹回去,而准备让狗蛋和他娘留在外面自生自灭,何春桃立时觉得不平,这什么狗屁江南大族?凭什么兄妹相恋,只带男的回去,把女的和孩子留在外头自生自灭?   见狗蛋的爹要被强行带走,而狗蛋和他娘哭成一片,何春桃实在不忍看这一家三口被拆离,正巧看到韩胖子也在围观人群里,便悄悄走过去,一脚将他踹了出去。   包子铺门前本来拉扯的拉扯,哭嚎的哭嚎,突然一个黑胖子冲了过来,众人俱是一愣。   韩胖子不知是谁恶作剧踹了他一脚,见崔家的那群仆役朝他看过来,当即赔笑道:“路过,路过,诸位继续,继续!”   何春桃走出去,指着韩胖子问对崔家人:“你们可知,你们眼前这位大名鼎鼎的人是谁?”   崔家仆役看了眼那个黑胖子,怎么看他也不像是什么大名鼎鼎的人,但毕竟人不可貌相,便小心翼翼地问:“他是谁?”   “他就是名扬天下,写出无数巨作,阅者遍布整个大夏,深得男女老少喜爱的文学大家,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名士罗隐!”何春桃语气夸张道。   韩胖子听她这么赞誉他,渐渐挺直了腰,双手背到身后,摆出一副名士的模样。   崔家几名仆役面面相觑,怎么也不记得有个叫罗隐的文学大家,只知道有个写话本子的罗隐。   “即便他是罗隐又如何,今日之事是我们崔家的家事,闲杂人等最好避远些!”崔家仆役倨傲地呵斥道。   “也没什么,就是这个罗隐吧,最爱写话本子,还喜欢把街坊们写进话本子里。恐怕今日你们一走,过不了一个月,今日发生的事,就会传遍整个大夏了。”何春桃摊了摊手道。   崔家仆役脸色一变,连忙跑到马车前请示,请示完回来,重又倨傲道:“我们家主子说了,若这罗隐真敢这么做,那么,大夏再不会有一家书商,敢刊印他写的话本子!”   这下轮到何春桃变脸色了,她没想到,崔家的手竟伸得这么长,她搬出韩胖子写话本子这事儿竟然没能威胁到他们。看来是韩胖子分量还不太够啊。   正发愁该怎么办才好时,却见谢霁庭走到她身侧,淡声道:“罗隐写的话本子无人敢刊印,但我若作一首诗,无需刊印,也能传遍大夏。”   崔家仆役当即嗤笑一声:“你以为你是谁啊,写一首诗就能让天下人传诵?该不会又跟罗隐一样,是个写话本子的吧?”   “瞎了你的狗眼,这位可是名扬天下的云明公子,你竟敢说他是写话本子的?”何春桃大声斥骂,企图吓唬到他们。   崔家仆役立时闭紧嘴巴,又去马车前请示了下,请示完回来,态度极为恭敬道:“原来是云明公子,小的刚才冒犯了,我家主子让小的代他向您问句好!”   “你家主子是?”谢霁庭问。   “回云明公子,我家主子是崔家九郎。”崔家仆役答。   原来是崔九郎,那位几乎与他齐名的崔九郎,谢霁庭恍然,他看向那辆马车,马车却渐渐驶离,从头到尾,车帘都没有掀开过哪怕一角。   马车离开,崔家仆役也不再拉扯狗蛋的爹,纷纷骑上快马跟着离开。   见包子铺一家三口重新拥在一起,何春桃心下叹了口气,不再围观,和谢霁庭一起回了食肆。   过几日便是谢霁庭的生辰了,看在他今天站出来帮她的份上,她决定,亲手为他准备一件礼物。   作者有话说:   大家新春快乐,兔年吉祥!   本章发8个红包,先到先得,祝大家新年发发发!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许是对小镇居民而言, 兄妹相恋这种悖德之事算不得什么,因而这件事在小镇并没有引起什么风浪,第二日包子铺便照常开门,大家也照常买包子, 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何春桃倒是问了谢霁庭几句关于那位神秘的崔九郎的事, 谢霁庭只道那崔九郎同他一样, 自幼体弱, 甚少见人,才名却几乎与他相当。   他擅书, 崔九郎擅画;他擅诗,崔九郎则擅词。两人曾隔空以诗词会友过, 却从未见过彼此。即便今日, 那崔九郎也没有掀开车帘, 与他见上一面。   虽然谢霁庭言语里对那崔九郎颇有推崇之意,但何春桃却因为今日之事,对那崔九郎没什么好感。出自世家大族又如何, 才名再高又如何, 还不是同伥鬼没什么两样。   谢霁庭却大概明白, 崔九郎起初之所以只想带走狗蛋的爹,是因为以江南大族的礼仪规矩, 狗蛋和他娘回去, 未必有什么好下场,反倒不如在外面自生自灭。   至于最后,崔九郎直接离开, 放弃带狗蛋的爹回去, 也未必是怕他写诗传扬天下, 而是借此为由, 放狗蛋一家三口自由。   在姚立群被骆铁匠摔出门外发出哀嚎的第十九天,谢霁庭没再扶着姚立群回食肆,而是将他扶进了铁匠铺。   骆铁匠见姚立群又进来了,忍无可忍道:“不买东西就给老子滚远些!”   姚立群立时吓得抖了一抖,谢霁庭拍了拍他的肩安抚,随即问骆铁匠:“骆前辈,在下今日不是来买东西的。而是有一事想请骆前辈帮忙。”   “哦?何事?”骆铁匠对谢霁庭这个举止客气有礼的年轻人印象还不错。   “在下有一物刀砍不断,火烧不化,不知骆前辈能否帮忙炼化?”谢霁庭礼貌地问。   “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东西是我炼化不了的。随我来吧。”骆铁匠说完带头走了进去。   谢霁庭和姚立群跟了上去,一路来到地下,才发现铁匠铺里竟还藏着这么大的一个炼器屋,一走进去,便直觉一股火浪扑面而来。   走到巨大的火炉前,听见骆铁匠说:“东西拿出来吧。”   谢霁庭点点头,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抽出姚立群腰间的刀,丢进大火炉里。   姚立群顿时急了:“哎,你怎么把我的刀给丢进去了?我这可不是一般的刀,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外陨铁,你赔都赔不起的,你快给我把刀捞回来!”   谢霁庭没搭理他,扭头看向骆铁匠,见他看着炉中的那把刀,目露狂热之色,便知自己这一步应是走对了。   “骆前辈,不知这把以天外陨铁为主材质的刀,用作拜师礼,可够了?”谢霁庭笑着问。   骆铁匠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把视线从火炉里的那把刀上收回来,打量了下姚立群,沉声道:“从明天起,过来做学徒吧。”   姚立群愣了下,学徒?见谢霁庭朝他使眼色,才明白,铁匠收学徒,就等同于刀客收徒了。   虽然心疼自己那把刀,但他还是点头应下了。用一把刀来换绝世刀法,不亏。   从铁匠铺出来,姚立群问谢霁庭是如何知道骆铁匠会愿意因为一把刀而收他为徒的。   谢霁庭其实也只是猜测,骆铁匠有绝世武功,却断了一臂,龟缩在这小小的雁归镇当铁匠,多半是想炼出一柄绝世好刀,以弥补断臂之失。这样一来,姚立群的那把刀便派上用场了,多少能为骆铁匠想要炼出的那把绝世好刀添上几分色彩。   这厢,何春桃想到上次织的手套小安还挺喜欢的,正好买菜时见市集上有牧民卖自己搓的绒线,便买了几团青蓝色的绒线回家,准备亲手给谢霁庭织一顶绒线帽。   织完她特意下水洗了,趁天气好放在太阳下暴晒了两天,谁知晒干后,绒线帽竟褪色了,还褪成了青绿色。   但临时再织一顶已经来不及了,于是,在谢霁庭生辰这天,她磨磨蹭蹭到最后,还是把这顶青绿色的绒线帽拿了出来。   众人一看这帽子的颜色,俱都沉默了。   “那个,本来是青蓝色的,没想到太阳一晒,就褪成这个颜色了。你就将就着戴戴,实在不喜欢,扔了也行。”何春桃尴尬地解释道。   谢霁庭接过帽子,见帽子虽织得歪歪扭扭的,但她织毛线的手艺明显比上次织小安手套时进步多了。虽然颜色有些奇怪,但是能得到她亲手做的礼物,实在是意外之喜。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当场戴上了这顶青绿色的绒线帽。   不过,当他戴上这顶绿帽子时,众人的异样眼光渐渐变成了惊异,因为他皮肤白皙如玉,五官无一不精致,气质清风朗月,戴上这顶青绿色的帽子,非但不会难看,反而有一种青山绿水的雅致清新感。   何春桃立时由尴尬转为得意:“看吧,我眼光不错吧,我就说他适合戴这个颜色的帽子吧。”   众人:“……”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再者在人生辰当天,说人适合戴绿帽子,真的合适吗?   谢霁庭嘴角亦抽了抽,却还是笑着感谢道:“多谢掌柜的,为我织了一顶这么好看的帽子。”   “你喜欢就好,记得天天戴着,免得风吹多了头疼。”何春桃嘱咐道。   谢霁庭脸上清风朗月的笑容险些就维持不住了,却还是强撑着点了点头应下。   何春桃送完礼,小安站起来,奶声奶气道:“今日谢叔叔过生辰,小安也有三份礼要送给谢叔叔!”   “哦?是哪三份礼?”谢霁庭露出真切的笑容,刚才在春桃那儿受到的伤害仿佛一下子就被小安的这句话给抚平了。   “这第一份礼,是为了祝谢叔叔长命百岁寿比南山。”小安说完拍拍手,只见小萍二虎狗蛋不知道从哪个角落冒出来,围到谢霁庭的身边七手八脚地就给他粘上了几撮长长的白胡子。   众人一看,他鼻下一撮白胡子,嘴边两撮,下巴上一大撮,乍一看去,还以为是什么白胡子老头。偏偏这白胡子老头头上还戴着一顶绿帽子,看起来别提多滑稽了。   何春桃惊了,她都不知道小安准备了这份礼,她只知道小安神秘兮兮地画了一幅画,还不让她看,可这几撮白胡子他是从哪儿弄来的?   “为何祝你谢叔叔长命百岁要给他粘白胡子?”何春桃代表众人提出疑问。   “活到一百岁不就是会长很长很长的白胡子吗?”小安理所当然道。   何春桃一时间竟无言反驳,按小安的逻辑,送白胡子好像也没什么毛病。   小孩子一片童真与赤诚,谢霁庭本来应该好好珍视,只是,他闻到一股浓浓的羊骚味儿,便忍不住问了一句:“这白胡子该不会是你们从羊身上拔下来的吧?”   “哇,谢叔叔真聪明,竟然一下子就猜到了!这可是我和小萍姐姐,还有二虎狗蛋特意找了一头毛最长的山羊拔的。”小安一脸得意道。   谢霁庭:“……”   虽然有种立即将山羊胡拔掉的冲动,但良好的修养让他按捺下来,微笑着道:“你们几个用心了。不知这第二份礼又是什么?”   “小安之前问过谢叔叔最大的愿望是什么,谢叔叔说希望时间能退回过去。所以,小安今天的第二份礼,就是帮谢叔叔把时间退回过去。”小安说完再次拍了拍手,这次,小萍二虎和狗蛋合力抬了一座形似西洋钟的木钟来。   这木钟一抬上来,场间一片寂静,在人生辰当日给人送钟,多大的仇多大的怨啊!   小安犹未所觉,兴奋地介绍道:“这是郭爷爷仿造西洋钟制的木钟,谢叔叔快看,只要把这根指针往回拨,时间就会退回过去啦!”   小安说着,用小手抓住谢叔叔的大手去拨了下木钟上的指针,随后抬起头,满目期盼地问:“谢叔叔,现在时间退回过去啦,您最大的心愿完成了,是不是很开心很激动?”   谢霁庭艰难地点了点头,笑得十分僵硬。   何春桃知道小安这份礼送岔了,见谢霁庭脸色不太对,连忙道:“那个,小安,你不是专门画了一幅画要送给你谢叔叔吗?快些拿出来啊。”   小安点点头,从袖子里取出一副卷轴递了过去:“谢叔叔,这就是小安送您的第三份礼了。”   谢霁庭接过卷轴,心想,总算有一份正常的礼物了,谁知打开一看,他嘴角的笑容顿时凝滞住了。   众人一看他脸色不对,全都凑上去看了看只见画上画着一名白衣男子,白衣男子身边依偎着一名红衣女子,白衣男子应该就是谢霁庭了,可这红衣女子怎么看着有点像李红杏呢!   “小安,你这画上的女子是何人?”韩峻忍不住问。   “是谢叔叔的心上人啊!”小安稚声回答。   众人立时大惊,谢霁庭的心上人竟然是李红杏?   李红杏自己也惊到了,她的魅力虽大,也不至于连这位探花郎也迷倒了吧。   郑方则是愤怒地看向谢霁庭,好啊,原来这小白脸竟然一直惦记着红杏!   “小安,你胡说些什么?”谢霁庭连忙斥了一句。   “我没胡说啊,谢叔叔偷偷画的女子小像我都看到了,就是穿的红色衣裳啊。”小安眨了眨眼道。   谢霁庭没想到自己画的小像都被他看到了,见众人用异样的目光在他和李红杏之间流连,连春桃也用怀疑的目光看着他,他连忙澄清道:“我画的分明是无脸小像。”   “但镇上最爱穿红色衣裳的就只有红杏干娘了,难道谢叔叔的心上人不是红杏干娘?那总不能是星彤干娘吧?”小安不解。   一旁孟星彤听到这话立时向身边的‘相公’解释道:“相公,我保证,我的心里只有你。谢探花郎长得再俊,我也不会多看他一眼的,你就相信我嘛!”   谢霁庭见再不解释清楚就要被小安越抹越黑了,连忙解释道:“我画的其实是之前梦到的一名桃花仙子,与小安的两位干娘并无干系。”   众人瞬间明白了,什么桃花仙子,不就是指的何春桃吗?啧啧,做梦都会梦到她,也不知是做的什么梦?   何春桃也反应了过来,忍不住暗中瞪了谢霁庭一眼,他上次不是答应过她,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吗?怎么还贼心不死?   谢霁庭忍不住扶了扶额,看来他又得想法子打消她心里的戒心了。   今日是他二十一岁生辰,却分别收到了来自春桃和小安的‘意外之喜’,这母子二人,还真是他的克星!   作者有话说:   小安用实力坑爹~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谢霁庭所料没错, 隔天春桃便向他兴师问罪了。   “你那位桃花仙子长什么模样?在哪儿遇上的?”何春桃站在台阶上,双手抱胸,睥睨着他。   “是在梦里登了一座山,山上有片桃花林, 在桃花林里遇见的那位桃花仙子。那位桃花仙子始终背对着我, 因而并不曾见到她长什么模样。”谢霁庭随口答。   “连正脸都没见到, 你怎么知道她是桃花仙子, 而不是什么妖精鬼魅?说不定她一转过脸来,是个男的也不一定。”何春桃质疑道。   谢霁庭怔了下, 随即应和道:“掌柜的所言有理,是我狭隘了。”   何春桃轻哼一声, 又问:“你遇到那位桃花仙子后, 就没发生什么事?或是跟她说几句话?”   “那位桃花仙子确实跟我讲了一个故事。”谢霁庭说。   “哦?什么故事?”何春桃问。   谢霁庭不假思索, 胡诌道:“她跟我说,从前有座山,山上有片桃花林, 桃花林里有个桃花仙子, 桃花仙子跟她说, 从前有座山……”   “停停停……打住!”何春桃制止他,生气道:“你不会以为我没听过山上有座庙的故事吧?”   谢霁庭面露无奈, 他并不想真的骗她, 这才编出这轻易就会被识破的谎话来。   “好,我说实话,我根本没有梦到过什么桃花仙子, 我画的其实就是掌柜的小像, 只是怕被人发现, 才特意没有画脸, 没想到竟被小安看到了。”谢霁庭坦诚道。   何春桃见他终于说了实话,不由冷哼一声:“你是不是忘了你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我没忘,只是人非圣贤,已经萌生的感情也无法说收回就收回,我已经尽力克制,却还是情不自禁画下了那幅小像。”谢霁庭垂着眸子,神色自哀,语气十分落寞。   何春桃狐疑地打量了他一眼,看不出来,他还是个大情种?她何春桃的魅力竟这般大,让他痴迷到无法自拔?   不知为何,她心底竟生出一丝窃喜,昔日他对她弃如敝屣,如今却对她情根深种,可见从前是他自己瞎了眼。   不过,转念一想,何春桃便觉出些不对来。   他先前对他那表妹一往情深,现在又对她情根深种,移情别恋的这么快,算哪门子情种?   “好你个谢霁庭,竟敢忽悠我!”何春桃气得跳下台阶便要打他一顿,谁知脚下一个没站稳,便跌了下去。   谢霁庭原本作势要逃,见她跌了下来,连忙伸手接住了她。   何春桃猝不及防就扑了他一个满怀,刚站稳,就见不远处小安瞪大眼睛看着他们,仿佛发现了什么天大的秘密似的。   “原来谢叔叔的心上人是娘亲呀。”小安心下惊奇。   发觉自己和谢霁庭现在的姿势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何春桃连忙推开他,尴尬地向小安解释道:“小安啊,你听娘说,事情不是像你看到的那样,娘和你谢叔叔之间什么事都没有,你千万别把今天看到的事说出去。”   “既然什么事都没有,为何不让小安说出去呢?”小安歪了歪脑袋问。   何春桃哽了下,板起脸来训斥:“不能说就是不能说!”   小安转了转眼珠,点了点头,转身跑回屋去了。娘只说不让说出去,可没说不让他画出来。   何春桃见小安回屋去了,才暂松一口气,警告谢霁庭道:“我不管你是情难自禁也好,贼心不死也好,总之,你忍不住也得忍,不许再露出任何痕迹,更不能再画什么小像。从今天起,你必须离我至少三尺远。”   为免再激怒她,谢霁庭一一点头应下。   年三十除夕夜,何春桃本来准备下厨做一大桌菜当做年夜饭,谁知却被巧秀馨如联手架出了厨房,说是今天晚上让她好好休息,年夜饭就交给她们来做。   不用猜,这定是谢霁庭的主意。   谢霁庭、巧秀、馨如、姚立群还有小安分工协作,一起在厨房忙活了近一个时辰,竟真的做出来了一大桌色香味俱全的饭菜。   年夜饭做好后,馨如和姚立群各自请了自己的师傅吕大姐和骆铁匠过来一起吃,何春桃则请了李红杏和孟星彤过来,小安还请了小萍和陈老大夫过来,另外还有不请自到的刘老头焦屠户老周韩胖子甄贾老板等人。   眼见一桌不够坐,只能分了两桌坐,男的一桌,女的一桌。小安犹豫了下,还是自认是个小男子汉,坐在了男桌。   今儿除夕夜,听说代王要代圣上到靖和卫军营犒赏军士,军营里所有兵将均不敢缺席,韩峻和郑方就都没空来镇上。   贴完谢霁庭亲手写的对联后,年夜饭便开饭了。   酒过三巡,就听见男桌那边开始吹牛侃大山了。   姚立群最先吹嘘道:“不瞒你们说,我曾经见过天外来客,就像流星一样,唰地一下就来到了我跟前儿,我当时就晕了过去,结果第二天,你们猜怎么着,我醒来时,竟然已经在千里之外了,我就算长了翅膀也飞不了那么远啊,定是那天外来客把我变过去的。哦,对了,我那把刀用的天外陨铁就是那次得到的。”   贾老板嗤笑一声:“天外来客算什么,我还见过真正的神仙下凡呢。二十年前有人请我去葬礼上做法,谁知做法做到一半,棺材里的人竟然坐了起来,还说自己是天上的神仙下凡来渡劫的,现在劫渡完了,该回天上去了。说完金光一闪,那人便升天了。”   刘老头喝了口酒插话道:“说起仙,我年轻时上京赶考,曾在路上遇到过一群狐仙,她们对我百般施惑,幸而我意志坚定,才没被她们迷了心智。”   这时老周也回忆道:“你们遇到的都是天上的神仙地上的狐仙,我遇到的却是海里的仙兽。那年我带着几船货出海,谁知运气不好遇到海啸翻了船,本以为要葬身鱼腹了,谁知有一头长得像鱼的巨兽把我和几个伙计驮到了岸上,救了我们一命。你们说,这不是仙兽是什么?”   韩胖子‘嘿嘿’笑了两声:“我也遇到过仙,不过是笔仙,有一次我写话本子写到难处,不知该怎么写时,突发奇想问了问我手中的笔,谁知那笔竟自己动起来了,还帮我写了一个章回,你们说这事儿奇不奇妙?不过这事儿之后,我倒霉了好一段时间,那以后就再也不敢请笔仙了。”   骆铁匠听到这儿也忍不住开口道:“世上有笔仙也不奇怪,我曾见过一把生了灵智的剑,可随心而动,甚是奇妙。”   焦屠户闻言郁闷道:“我没遇到过仙也没遇到过灵,只遇到过一件奇诡之事,我从前是刽子手,有一次在法场上砍下一个死囚的头。谁知第二天竟又见到了那个死囚,最诡异的是,被我砍下的那颗头竟然还好好地长在他的脖子上。吓得我呀,连夜收拾包袱就跑路了。”   “焦兄所说,倒有点像我在书上看到过的一种名为飞头降的邪术,说是练就此术的降头师可以让自己的头颅离地飞行。”谢霁庭道。   “世上还有这么诡异的邪术?”焦屠户很是吃惊。   “这飞头降我倒也有所耳闻,兴许真的有人练就了这门邪术也不一定。”贾老板说。   焦屠户气得一拍桌子:“他奶奶的,亏老子还以为是什么厉鬼来找我索命,合着是个练了邪术的降头师在耍老子!”   “现在知道也不晚。”谢霁庭安慰了一句。   焦屠户一想也是,心里的怒气便平了些,又忍不住问:“谢兄,你可曾亲眼见过什么仙啊灵啊奇诡之事啥的?”   “惭愧,仙灵诡事我都没遇见过,只梦到过一次桃花仙子。”谢霁庭笑了笑道。   一旁小安见大家都在说仙灵诡事,可他也没见过什么仙啊灵啊的,正愁轮到自己该说什么时,就听到谢叔叔说起桃花仙子,他顿时眼睛一亮道:“我娘就是桃花仙子!”   这话一出,两大桌子的人先是沉寂了一瞬,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虽然大家都心知肚明谢霁庭口中的桃花仙子是谁,但小安这么大声说出来,实在出乎众人意料。   何春桃本来竖着耳朵听隔壁桌讲那些奇事,听到谢霁庭和小安‘一唱一和’的来了这两句,差点气了个倒仰,她简直要怀疑他们俩是在联手坑她!被众人一笑,她更是臊了个没脸,忍不住隔着桌子狠狠瞪了谢霁庭一眼!   谢霁庭也没想到小安会冒出这么句话来,面对春桃杀人的目光,他只能正襟危坐,一脸无辜,假装无事发生。   何春桃磨了磨牙,正打算把小安带回女桌来,门外竟响起了敲门声。   这年三十的,大家都在家吃年夜饭呢,谁会来敲门?   许是听他们讲什么奇诡异事听多了,何春桃总觉得外面敲门的是个狐仙或者女鬼什么的。   但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她没做啥坏事,自然也没什么好怕的,当即壮着胆子走过去开门。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谁知, 打开门一看,门外站着的,竟是代王妃杜雨璇,和一群婢女侍卫。   “代……”何春桃惊讶极了, 刚要喊出口, 就见她竖起手指在唇上, 嘘了一声。   “杜小姐怎么来了?”何春桃连忙改口道。   “军营里太无聊了, 听说漂亮姐姐你在这儿,我就过来找你玩儿了。”杜雨璇笑盈盈道。   何春桃恍然, 代王今晚在靖和卫军营犒劳军士,代王妃待在军营无聊, 过来找她玩也很正常。   “杜小姐可用过饭了?若没用过, 不妨跟我们一起吃顿年夜饭吧。”何春桃热情地邀请道。   “好啊好啊!”杜雨璇开心地点了点头。   何春桃于是将她请进屋, 引她到女桌上坐下,又叫了小安过来跟她打招呼。   许是因为杜雨璇只有幼童智力的缘故,竟跟小安很是聊得来, 没聊一会儿, 小安就主动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后院看他养的小兔子了。   再回来时, 兔子已经在杜雨璇怀里抱着了,说是小安送给她的。   何春桃有些惊讶, 这小兔子还是上次小安生辰姚立群抓了送给他的, 他宝贝得很,每天都担心被黄鼠狼偷吃了去,今日竟然舍得送人了。   杜雨璇收了小安的小兔子, 便回送了他一个随身戴的兰花香囊。   何春桃见这香囊虽然用料上乘, 绣工却不咋地, 像是初学者绣的, 且看起来很是陈旧,显然是用了有些年头了。   一个旧香囊,应当也不值什么,何春桃没多想,就让小安收下了。   吃完年夜饭,一群人便出门看烟花。   上次谢霁庭制的烟花效果好,这次韩峻特意托他设计了好些烟花,拿到军营里去放。   这会儿远远的看过去,军营方向的天空上燃起了一朵朵形状奇异的烟花,很是绚烂。   看了没一会儿,家家户户便开始放鞭炮了,声音一个比一个响,噼里啪啦的,耳朵都快震聋了。   何春桃正要抬手堵住耳朵,耳朵上却突然多了一个毛茸茸的耳罩,她回头一看,果然看见谢霁庭站在她身后,为她戴耳罩的手也才刚放下。   能体贴到知道今晚鞭炮爆竹声会吵提前为她准备耳罩,确实用心了。   但何春桃还是用眼神示意他离她三尺远。   谢霁庭老老实实地退远了些,只仍旧时刻留心着她。   烟花放完,众人便各自回家了,馨如和姚立群也各自陪着师傅回铺子守岁了。   店里便只剩何春桃和谢霁庭隔着火盆坐着了,至于小安和杜雨璇,则蹲在角落不知在说些什么。   没过多久,代王便过来接人了,见杜雨璇怀里抱着一只小兔子,便问了句,得知是小安送的,正准备抓几粒金锞子赏给小安,看见他腰上挂着的兰花香囊,顿时愣住了。   何春桃见代王先是发愣,随即脸色变得极为难看,还恶狠狠地盯着小安,眼睛里都快喷火了。   她连忙护在小安身前,心下十分不解,代王今日头一回见小安,为何会如此生气?小安也没招他惹他啊!   谢霁庭也走过来护在她们母子身前,问:“不知王爷有何指教?”   代王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道:“那个兰花香囊,是内子儿时学了刺绣后绣的第一个香囊,说是要留着送给她将来的心上人!本王跟她要了许多回,她都不曾答应,今日,竟然,竟然送给了一个小萝卜头!”   原来是那个兰花香囊惹的祸,何春桃心下恍然,见代王气得嘴唇都在抖,连忙从小安腰间解下香囊,悄悄递给代王。   代王趁杜雨璇低头哄兔子没留意到这边,迅速接过香囊藏进袖子里,然后假装无事发生,带着杜雨璇离开。   直到代王走后,小安都还有些懵懵的,不明白娘为何要把他收到的香囊拿给别人。   “你啊,知不知道你差点就成了人家代王的情敌啊?”何春桃刮了刮他的鼻子无奈道。   小安听完更懵了?什么情敌?情敌是个什么东西?   除夕夜按照惯例要守岁,小安还小,没坐一会儿便困得睡着了,何春桃抱了他进屋睡下,给他盖好被子才又回到前厅守岁。   见谢霁庭还坐在前厅,她本想赶他回去,他却坚持要留下来陪她一起守岁。   何春桃拗不过他,只好随他去了。   平日里睡得早,今日要守岁,难免犯困,只好有一搭没一搭地跟谢霁庭说着话。   “新正这几日食肆不用开门,可以清闲一阵子了。”何春桃一边绣着香囊一边说,她把那个兰花香囊还给了代王,只能自己绣一个补给小安,反正她绣工差,跟那个兰花香囊上的绣工不相上下。   “嗯。掌柜的辛苦了一年,是该好好歇息一阵子。”谢霁庭把视线从书上移开,看到她手下香囊上的针脚,歪歪扭扭的,竟跟她的字如出一辙,惨不忍睹,忙又收回了视线。   “食肆不开门,你也不用过来了。留在家好好歇几天吧。”何春桃说。   “食肆虽不开门,几个孩子的开蒙却不能停下,掌柜的字也还得多加练习。”谢霁庭道。   言下之意是他这几天还得过来。   何春桃手下针线一顿,过年了都不给孩子们放假,这也太严厉了些,不过她也不好反驳,不然他还以为是她自己偷懒不想练字呢。   想到自己那怎么也练不好的字,她连忙转移话题道:“过了年离开春就不远了,分给你那十五亩地你有什么打算没?”   “我之前去看过,都是些荒地,地里全是石头,怕是难种了。”谢霁庭答。   何春桃一想也是,能分配给这些新发配过来的流人的,自然都是些没人要的荒地。光是清理地里的石头就得许久,还要来来回回地翻地,把地里的草种弄走,七七八八的,靠他一个人肯定干不了,要赶上播种,得请好些人才行。且这种荒地即便种了,第一年的收成也会很少。到头来,怕是还会亏钱。   “那就先不种了,反正你现在也不缺交税赋的钱。你存在我这儿的银子也有五六百两了,你什么时候要用银子,就随时跟我说。”   这段时间他制笔卖的银子都存在她这儿,她本来不想收的,又怕他跟之前一样大手大脚的一下子给败光了,才同意帮他保管着。   “嗯,掌柜的要用,也随时可以用。”谢霁庭道。   “我自己赚的有银子,做甚么要用你的?”何春桃白了他一眼,继续道:“你的那些银子,还是留给你将来娶媳妇儿用吧,即便你想打光棍,你弟也得娶亲,你妹妹也要攒嫁妆,以后要用银子的地方,多了去了。”   谢霁庭不好反驳,只好换了个话题:“小萍正月初四的生日,你可有准备好给她的生辰礼?”   何春桃被他一提醒,才记起来小萍那丫头是陈老大夫几年前正月初四那天捡的,就把她的生日定在了正月初四这天。   “你也不早点说,我现在上哪儿给她准备礼物去?”何春桃埋怨了句,想了想,问:“要不,我给她也绣个香囊?”   谢霁庭看到她手中香囊上绣得像毛毛虫的兰花,委婉道:“香囊就算了,小萍喜欢舞刀弄剑,我托骆铁匠打了两把没开刃的小剑,到时候我们俩一人送一把便是。”   “那可不行,小萍那丫头本来就没爹没娘,性子野得很,我得送她些女孩子用的东西。”何春桃想了想,自己的绣工确实拿不出手,还是回头去吕大姐那儿买一套新衣裳送给小萍,还得是绣着花儿的那种漂亮裙子,这样等开春后小萍正好可以上身穿了。   谢霁庭对她这种自己没有女儿,就想去打扮别人家女儿的行为,竟然出奇地能够理解。   就像小安,虽然不是他的儿子,他却每天对他言传身教,希望能把毕生所学都教给他,盼着他能长成他希望的样子。   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家常,慢慢地,何春桃实在撑不下去,上下眼皮直打架,捏着绣到一半的香囊就趴在桌上睡着了。   谢霁庭拿了毛毯给她盖好,才坐在旁边继续看书守岁。   子时一到,外面又响起了噼里啪啦的爆竹声,何春桃被惊了个半醒,迷迷糊糊地说了句:“明日孩子们来拜年的糖果糕点准备好没?”   “放心吧,都准备好了。”谢霁庭轻声答。   何春桃这才安心地趴到桌上,重又睡着了。   “已经是今日了。”谢霁庭看着她的睡颜,对她说下新年第一声祝福:“新年快乐,春桃!”   如果可以,他希望把所有美好的祝福都送给她,希望她能随心所欲地生活,永远开心自在,心想事成。只除了一点,他希望赵大原不要回来。   哪怕这份心思有些阴暗,但,他真的很想一直陪在她身边,而赵大原一旦活着回来,她身边势必没有他的位置了,甚至为了避嫌,她不会再同他有任何来往。   之前几年,他都极力克制着自己,才能不让自己再去青州找她,不去分散他们一家三口,不去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情。   可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若赵大原再回来,他不敢保证,这一次他是否还能克制住自己。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一夜连双岁, 五更分二年。   兔年初一一早,镇上的人就挨家挨户开始串门拜年了。   何春桃把备好的糖果糕点分给来拜年的孩子们,又带着小安去出去拜了一圈年。   接下来几天,因着没有亲戚走, 何春桃只能带着小安到处串门, 今天在孟星彤家吃饭打牌, 明天到李红杏家烤肉饮酒, 初四又一起到医馆给小萍庆祝生辰……每天都热热闹闹开开心心的,小安甚至希望每天都是过年。   直到元宵节前一天, 代王府突然来人,请何春桃母子去府城, 陪代王妃看灯会。   若是之前, 何春桃或许还会以为代王妃是请的她, 但现在,她很怀疑代王妃想见的究竟是她,还是小安了?   韩峻担心代王会别有企图对她们不利, 想要护送她们母子一起去, 但他身份特殊, 不能擅离职守。最后,谢霁庭提议, 由他和姚立群跟着一起去。真遇上什么事, 一个出谋划策,一个会功夫,总能护她们母子周全。   于是, 第二日一早, 何春桃和小安就在谢霁庭和姚立群的护送下, 跟随代王府的人, 去往府城。   到了府城,已是下午了,四人在客栈休整了下,到了晚上,便一同去往城中的灯会。   灯会上漫挂红纱,张灯结彩,数不清的花灯式样各异,流光溢彩,明明是傍晚,却仿如白昼。   四人到了灯会没多久,就等来了代王和代王妃,代王妃手里还抱着小安送给她的那只小兔子。   代王妃看到他们,远远地就朝他们高兴地直挥手,而站在她身侧的代王,脸色则黑得像锅底。   何春桃心下微怵,难道代王妃真的是想同一起逛灯会才请的他们?所以代王才醋成这样?   事已至此,她只能假装没看到代王的黑脸,带着小安笑着迎了上去。   谁知,刚与代王妃汇合,就见不远处驶来一辆豪华的马车,从马车上下来了一位美人,哦不,是美男。   这俩马车何春桃还有印象,就是那日崔九郎到雁归镇时所乘坐的马车,难道这位如清莲一般的美男,就是那位神秘的崔九郎?   何春桃与谢霁庭对视一眼,俱都从对方眼中看到讶色。   这时,那‘崔九郎’竟主动走了过来,朝谢霁庭拱了拱手道:“兄台可是姓谢?在下姓崔,行九,上次相遇,在下身份不便没能下车与谢兄一见,望谢兄见谅!”   “原来是崔兄,崔兄停留在这府城,可是因为大雪封了路?”谢霁庭只字未提雁归镇发生的事。   “不错,本想尽早赶回去,但大雪一下,归路难行,只能在这庆阳府城暂居几日。听闻今日灯会盛大,便过来凑凑热闹。”崔九郎说完,看向他身侧的艳丽女子及幼童,问:“这两位是?”   “这位是桃原食肆的何掌柜,这是何掌柜的孩子小安。”谢霁庭介绍完,又指着姚立群介绍道:“这是和我同在桃原食肆跑堂的伙计姚立群。”   最后,又指着代王和代王妃介绍道:“这两位是代公子和代夫人。”   崔九郎听到他在桃原食肆跑堂时,目光微讶,却并没有表露出来,只一一拱了拱手,才道:“谢兄也是来逛灯会的?在下孤身一人,不知可否与你们一道?”   若是只有他们几个,自然没问题,但今日是代王邀请的他们,自然要征得代王这个东道主的同意,谢霁庭于是看向代王,询问道:“代公子,代夫人,不知可否让我这个朋友随我们一道逛灯会?”   代王还没开口,代王妃就抢先道:“当然可以,漂亮哥哥就随我们一道吧。”   许是因为代王妃看起来年轻,崔九郎听到这声漂亮哥哥竟没有诧异,只微微一笑。   代王脸色一时更加难看了,好好的元宵节,要邀请那个小萝卜头‘情敌’来陪她逛灯会也就罢了,还得同姓谢的和姓崔的一起,他自问长相还算英俊,可在这两人的对比下,活生生地给衬成了丑男。   但雨璇既然已经同意了,他只能点了点头应下,反正虱子多了不痒。   一行人一同逛灯会,小安和杜雨璇牵着手走在最前面,何春桃谢霁庭崔九郎走在中间,代王和姚立群则是被遗落在最后面。   代王没好气地看了姚立群一眼,加快脚步跟了上去,站在了杜雨璇的右侧。   姚立群挠了挠头满心不解,他招谁惹谁了?   一路上,何春桃都在悄悄打量崔九郎,离得近了,才发现他肌肤极为细腻,五官柔美,气质清艳,像出水芙蓉一般。若他是名女子,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大美人儿。   她忍不住附到谢霁庭耳边说了句悄悄话:“多亏人家崔九郎少出门无人识,要不然你这个第一美男的称号怕是就要不保了。”   谢霁庭:“……”   她先前不是还因为狗蛋爹娘的事对崔九郎颇有意见吗?今日怎么就变了态度,盯着崔九郎看就罢了,还夸崔九郎长得比他还美?   他突然理解了代王的心情,早知道他就不答应让崔九郎一起同行了。   元宵灯会最大的乐趣在于猜灯谜,而每个花灯摊子都设有一个最难的灯谜,对应的自然也是最漂亮工艺最复杂的花灯,猜对了便算得了头筹,才能拿走那盏最漂亮的花灯。   一行人来到一个还没被人夺得头筹的花灯摊子前,见最顶上挂着一个极漂亮的戴着花冠的兔子灯,灯谜是一个‘黯’字,要打一个成语。   谢霁庭略一思忖便说出了答案:“有声有色。”   许多围在摊子前苦思不得其解的人听到这个答案,俱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谢霁庭赢得花冠兔子灯后,第一时间将兔子灯送给了何春桃,何春桃想到小安喜欢兔子,就将兔子灯送给了小安,谁知小安一拿到兔子灯,就转送给了代王妃杜雨璇。   杜雨璇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提着兔子灯,笑得露出两排小白牙来,显然是开心极了。   站在杜雨璇右侧的代王脸色又黑了黑,借口她不好拿,好说歹说,才让她把兔子灯交给他提着了。   代王于是特意将人引到他提前安插好的花灯摊子前,‘猜’出了他事先准备好的灯谜,赢得了一盏莲花灯。   拿到莲花灯后,代王得意地送给了雨璇,杜雨璇想着刚刚收到了小安送的兔子灯,便毫不犹豫的将莲花灯回赠给了小安,小安拿到莲花灯后,又懂事的送给了娘亲。   谢霁庭见莲花灯的流送方向与方才兔子灯恰好相反,正要伸手从春桃手里接过她准备回送给他的莲花灯,谁知,她却越过他,将莲花灯送给了他右侧的崔九郎!   谢霁庭滞了下,默默收回悬在空中尴尬的手。   代王本来因为雨璇把莲花灯送给小萝卜头而郁闷不已,见终于有人和他一样的待遇,心里莫名好受了许多。   崔九郎礼貌地向何春桃道了谢,何春桃听他声音轻柔婉转,一时竟红了脸。   “崔公子人如清莲,与这盏莲花灯正相配呢。”何春桃羞涩道。   谢霁庭:“……”   他默默地用身体隔住两人的视线,不给两人再对视交流的机会。   来到下一个花灯摊前,崔九郎抢先解出灯谜,赢得一盏金鱼灯,回送给了何春桃。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崔九郎竟会回送花灯给她,当即羞涩地接了过来。   一旁小安见这盏金鱼灯十分可爱,便向娘亲伸出了双手。   本以为娘亲会像之前送兔子灯一样,把金鱼灯送给他,谁知娘亲竟说:“这盏金鱼灯娘亲喜欢,就自己留着了啊。”   小安:“……”   他委屈巴巴地收回两只小手,不明白娘亲为什么突然就不爱他了。   谢霁庭脸色亦有些难看,合着她不喜欢他送的兔子灯,只喜欢崔九郎送的金鱼灯?   他一下子就被激起了好胜心。   于是,接下来,谢霁庭和崔九郎二人,像是比赛一般,走马观花一般,快速地猜起了灯谜。   没一会儿,代王带来的侍卫们和崔九郎带来的仆役们手里便都提满了花灯。   许多人见此奇观,都跟了上来看热闹,有好事者,还数起了两人所赢花灯的数量。   待到整个花灯会逛完,一比数目,竟是粗衣布服的谢霁庭胜过了锦衣华服的崔九郎。   众人不知两人身份姓名,见普通百姓赢了富贵公子,俱都为谢霁庭鼓起了掌。   崔九郎虽然输了,却并未气馁,清莲一般的面容上依旧维持着清淡有礼的笑容,只朝谢霁庭拱了拱手道:“谢兄高才,是在下输了。下次若有机会,希望还能与谢兄好好比拼一场。”说完便准备告辞离开。   谁知,就在这时,杜雨璇手里的兔子一个没抱稳,突然蹿起来,一下子跳到了崔九郎的头顶。   崔九郎挺拔的身姿一下子矮了半截,弯着腰一动也不敢动,维持了一晚上的清淡有礼的笑容也出现了一丝裂缝。   所幸,那只兔子只在他头顶停留了一下,便重又跳起来,一路在各个花灯上蹿来蹿去。   “我的小兔子!”杜雨璇惊呼一声。   代王见她急得快哭了,哪怕打心底希望那只兔子就此消失不见,也还是高声悬赏道:“谁能活捉那只兔子,赏百金!”   高达百金的悬赏,让现场一下子沸腾起来,于是,好好的一场花灯会,就这么变成了抓兔大会,连何春桃也禁受不住诱惑,把小安往谢霁庭怀里一塞,便迅速投身到抓兔大赛里。   作者有话说:   食物链清晰哈哈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   冬去春来, 万物焕新。   何春桃擀了春饼皮,又切了瘦肉丝、笋丝、萝卜丝、豆干丝等,准备做一道春卷。   将瘦肉丝等配菜炒熟,用春饼皮卷起来, 再放到锅里稍稍煎一下, 便再好吃不过了。   何春桃一边卷一边煎, 煎好了的就放到旁边碟子里, 奇怪的是,碟子里的春卷越放越少, 显然是有人趁她不备偷吃了。   巧秀昨晚没睡好,烧着火都还在打瞌睡, 肯定不是她偷的。   至于别人, 能悄无声息进厨房偷吃东西而不被她发现的, 就只有会功夫的姚立群了。   何春桃假装没发现春卷少了,继续‘专心’煎春卷,实则余光悄悄盯着碟子所在方向。   果然, 没一会儿, 就见一个飞快的人影闪进来, 抓起两个春卷就跑。   何春桃眼疾手快,一锅铲敲了过去, 姚立群猝不及防被敲了个正着, 捂着脑门愣在原地,不明白自己怎么突然就被抓包了。   “好几个姚立群,上次元宵灯会你靠着作弊抢了老娘的百金老娘还没跟你计较, 今天竟然还敢偷老娘的春卷吃?”何春桃叉着腰骂道。   一想到元宵灯会抓兔子的事她就来气, 她费了那么老大的力, 眼看就快要抓住那只兔子了, 那只兔子却自己蹦回了姚立群的怀里。   虽然那只兔子最开始是姚立群从山上抓了送给小安的,但得是多傻的兔子才会再蹦回姚立群怀里啊?   所以,她认定是姚立群作了弊,抢走她险些到手的百金悬赏。   更可气的是,姚立群拿到百金悬赏后,不想着还她的银子,竟第一时间买了一堆好材料请他师父帮他打了一把好刀!   一百金啊,就这么给嚯嚯完了,实在太败家了些,难怪刀客多穷鬼!赚再多银子,也经不住这么嚯嚯的!   “掌柜的,我都发了无数次誓了,是那兔子自己跳到我身上的,我绝对没有作过弊。”姚立群叫完冤,又道:“再说了,这偷的春卷也不止我一个人吃,小安也吃了,不信你自己去看!”   何春桃一听,立马走出厨房找到小安,果然见他躲在屋里吃得满嘴直冒油,气得她上去就揪住他的耳朵,怒斥道:“谁让你偷吃春卷的?”   “娘,小安没有偷吃,是姚叔叔给我吃的。”小安将最后一口塞进嘴里,咕哝着辩解。   何春桃听了更生气了:“你是没有偷,但你明知这春卷是姚立群从厨房偷的,竟还敢吃他给的赃物?”   “娘,我真的不知道这春卷是姚叔叔偷的,要是知道的话,我是绝对不会吃什么赃物的。”小安狡辩道。   “还敢撒谎?你不知道的话为什么要偷偷躲在屋里吃?”何春桃气极。   “娘,我真的没躲,我本来就在屋里练字,是姚叔叔拿进屋里给我吃的,不信您看桌上,还有我刚练的字呢。”小安叫屈道。   何春桃半信半疑,松开他的耳朵,正要去看桌上是不是有他刚练的字,就见小安撒腿就跑。   个小屁孩,竟然敢骗她?   何春桃抄起一根鸡毛掸子就撵了上去,一路从后院追到前厅,却见小安直冲谢霁庭跑去,大声呼救道:“谢叔叔,快救我,娘亲要杀人了!”   臭小子竟然还敢污蔑她,何春桃上去就要给他一掸子,却见谢霁庭护在小安身前,阻拦道:“掌柜的消消气,小安这是做了什么错事把你气成这样?”   “他明知姚立群给他的春卷是从厨房偷的,却还是接了吃了,这跟偷吃的有什么区别?你让开,我今天一定要好好的教训他一顿!”何春桃气冲冲道。   “小孩子一时贪吃也是有的,既不是他自己偷的,便算不得偷。掌柜的训斥几句便是,何必动手呢?”谢霁庭劝解道。   “不打他一顿,他下次还敢再犯!你到底让不让开?”何春桃凶神恶煞道。   谢霁庭挪了挪身体,将小安完全护在身后,无声地表达了自己的态度。   何春桃立时火冒三丈:“你到底是向着我还是向着他?”   “自然是向着掌柜的您,您现在若是打了他,过后定会后悔心疼,我也是为了您着想,才不让你打他的。”谢霁庭温声说。   “强词夺理!”何春桃才不上他的当,正要把他扒拉开,就听身后传来两声叫唤:“春桃姐!春桃姐!”   谁在叫她?声音怎么这么像鸟声?   何春桃狐疑地回头看了眼,却见门槛上不知何时多了一只五色鹦鹉,竟是春雨!   春雨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何春桃大惊,正要上前一看,谢霁庭却抢在她前头走过去,激动地将春雨抱了起来。   “世子!世子!”春雨亦激动地叫了两声,还在谢霁庭手上轻啄了两口。   小安见突然来了只鹦鹉,也顾不上躲了,兴奋地跑过来问东问西,得知这只鹦鹉叫春雨后,果然说了句欠揍的话:“这鹦鹉跟娘亲是有什么亲戚关系吗?怎么名字这么像啊?”   气得何春桃给了他一个爆栗子,什么亲戚,会不会说话这孩子?   不过,何春桃怎么也没想到,第一个千里迢迢来边关找谢霁庭的会是春雨这只鹦鹉!她本以为来找谢霁庭的会是他的表妹,或是哪个倾慕者,亦或是哪个忠仆呢。   这世道,人不如鸟啊!   “我说,你是不是该反思一下,为什么至今为止,没有一个人来找你,反倒只有一只鸟来找你?”何春桃忍不住挖苦了一句。   谢霁庭没说话,只用手帮春雨捋了捋杂乱的羽毛。   “不过,能有一只鸟来找你,你也应该感到庆幸了。至少证明,这世上还有个活物惦记着你!也不枉你从前那般宠爱它了!”何春桃安慰道。   谢霁庭依旧没说话,只看着春雨若有所思。   何春桃见春雨蔫蔫的,显然是长途跋涉精神不济,忍不住惊奇道:“春雨是怎么千里迢迢找到这儿来的?这也太神奇了些。”   “不,它不是自己找到这儿来的,它是被人送到这儿来的。”谢霁庭张口道。   “什么?是被人送过来的?是谁送来的?怎么没露面就跑了?”   何春桃有些不信,当即出门找隔壁杂货铺的伙计问了问,得知确实是有人把春雨从笼子里拿出来丢到食肆门前的,这才回到店里,问谢霁庭:“你之前究竟把春雨送给谁了?那人怎么一声不吭地把春雨丢在我门口就跑了?也太不讲义气了吧?”   见谢霁庭沉默着一言不发,何春桃忍不住猜测道:“该不会是送给你表妹了吧?你表妹派人把春雨丢过来,难道是不想再等你了,也不想再跟你重续旧缘了?”   谢霁庭本不想说,见她越猜越离谱,才解释道:“不是送给表妹,而是托给恩师照管了。”   恩师?那位清流大儒章宗濂?   何春桃更不解了:“你恩师为什么要派人把春雨丢过来?”   “去年我托那位姓何的皮毛商人给恩师递了封信,请恩师帮我调查谋逆案的真相。恩师没有回信,只派人把春雨送了过来,且只字片语都不肯留。他这是在劝告我,不要执着于真相,让我就此认命。”谢霁庭低眸道。   何春桃见他神色落寞,显然是之前对那位恩师抱有极大的期望,现在却被残忍拒绝了,这对他一定是极大的打击。   本以为深重如山的师生情谊,原来也不过如此。   “他让你认命你就认命么?你就不是会认命的人,他不帮你调查,你总有一天自己也能调查清楚,凭你的才华能力,我相信,你绝对不会一辈子都埋没在此的。”何春桃安慰道。   她不知道谋逆案真相如何,但他既然认定英国公府是被冤枉的,那就应该别有内情。   谢霁庭的确备受打击,但她这一番话,给了他莫大的安慰。   他抬头,认真道:“谢谢!”   谢谢她愿意相信他,谢谢她愿意给他安慰,谢谢她对他毫无保留的肯定!   既然春雨送来了,便同大黄一起养在食肆,不过食肆不养吃白食的,春雨不能像大黄一样看家护院,何春桃便交给小安一个任务,让他教春雨学会“欢迎光临”四个字,好让春雨站在门口多招揽些客人。   没想到,还没等到春雨学会这四个字,就又来了几个坏消息。   先是老周上门,说制笔的生意以后做不成了,也不知道是谁认出了谢霁庭制的那些笔,走漏了消息,老周之前卖笔的门路非但彻底被堵死了,还很有可能被人索要巨额赔偿。   没过几天,韩峻也过来传达了上头的意思,说是营里本来看谢霁庭攒典差役做得好,准备给他升职的,却被上头按下来了。且上头今年突然传下一道指令,就是每家军户分得的田地,都不能荒废,新流放的犯人,更是必须由亲力种植,不能假由他人代替。   这一指令,明显是针对谢霁庭来的。   而这接二连三的坏消息,似乎隐隐透出一个讯息,那就是,上头仿佛有人,想要把谢霁庭按在这边关当一辈子军户,不给他任何离开的可能。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除了坏消息, 当然也有好消息,只不过是别人家的好消息。   先是济昌侯府不知想了什么法子帮邱侍郎脱了罪,邱侍郎连同其子邱煜也得以摆脱军户身份,被济昌侯府派人接回了京城。   听济昌侯府来的人不小心透露, 是殷苒有了身孕, 又闹了绝食, 侯府宠爱殷苒, 才花了大力气帮邱侍郎脱的罪。   看来邱煜父子此去京城,就算不能官复原职恢复往日荣光, 靠着济昌侯府,也能保一世荣华富贵了。   虽然邱侍郎只是被牵连进谋逆案, 与英国公府作为主谋的性质截然不同, 但两相对比, 何春桃难免担心谢霁庭会心理不平衡。   但当她向谢霁庭表示出担忧之后,谢霁庭却淡然一笑道:“邱侍郎本就是无辜被牵连,如今能够脱罪, 我只会为他感到高兴。只是……”   “只是什么?”何春桃问。   只是邱煜此人心机极重, 如今利用殷苒达成目的, 又要倚靠济昌侯府,自会对殷苒百般呵护。但日后济昌侯府一旦没落, 只怕就会露出真面目来了。   想到春桃对邱煜殷苒这对‘有情人’的执迷, 谢霁庭摇了摇头道:“没什么。”   何春桃没多想,只当他心里多少有些不甘,只是不便说出口罢了。   接下来几日, 都刻意对他轻言细语了些, 省得一不小心再打击到他那‘弱小’的心灵。   可没想到, 这日, 韩峻又带来一个消息,说是采石场的高管事把谢霁庭之前画的图纸献上去,得到了上面的赏识,也因此升了官领了赏,却从头到尾没提谢霁庭一个字,将功劳完全占为己有。   何春桃听完很是气愤:“这高管事怎么能冒领功劳?又不是他画的图纸,他怎么好意思将功劳全部占为己有的?不行,必须揭发他!”   “就算揭发他又如何,以我现在的处境,即便上面知道是我画的图纸,也不会给我任何封赏,甚至压根不会采用那张图纸。就让高管事领了这份功劳吧,至少,图纸会被采用,采石场的兵役也能少受些苦。”谢霁庭平静道。   何春桃没想到他会如此豁达,被人冒领功劳也丝毫不计较,换做旁人,早就愤世嫉俗了。   见一旁韩峻没说话,显然是赞同谢霁庭的话,她只好暂且忍下这口气,日后有机会再找那高管事算账。   下午,谢霁庭照旧带了包花生米去找刘老头下棋去了。   见棋盘旁边有新到的邸报,便拿起来扫了眼,这一看才知,自己那位恩师,竟然被破格提为右相,而原来的右相则升为左相。   谢霁庭自嘲一笑,难怪恩师会派人将春雨丢过来警告他认命,原来,自己险些就耽误了恩师的大好前程。   刘老头看到他的表情,知道他看到了那条消息,便随手丢了颗花生米在嘴里,边嚼吧边道:“那个新任右相,说是什么清流大儒,我呸,不过是个沽名钓誉、汲汲营营的小人罢了。”   谢霁庭闻言很是惊讶,这些日子同刘老头下棋,他早就觉察到了,以刘老头的学识见地,绝非一个老童生所能有的。联系到刘老头随心随性的处事方式,他其实大概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   曾经三元及第为官十载、却又归隐山野的心学大家刘骞,没记错的话,他和恩师章宗濂是同期贡生,但恩师只得了榜眼,他却被先帝钦点为状元。   但,即便刘老头曾经力压恩师夺得状元,即便他学识比恩师更渊博,即便他再怎么看不上恩师,说一句沽名钓誉也就罢了,为何要说恩师是汲汲营营的小人呢?   “不瞒刘老先生,晚辈曾拜章大学士为师,前辈方才所言,恕在下无法认同。”谢霁庭为恩师辩解道。   即便恩师为了前程不肯帮他,他也确实对恩师感到失望,但恩师帮他是情分,不帮他他也不能怨责什么。且一日为师终身为师,他不能坐视恩师被污蔑。   刘老头见他还没看透,忍不住点拨道:“世家与清流向来对立,你可曾想过,你口中的恩师,所谓的清流大儒,为何要收你一个世家子为弟子?就因为你是什么神童?还是因为你九岁就中了秀才?”   “恩师收我为徒,只是因为我对了他的眼缘罢了。”谢霁庭淡声解释。   刘老头哈哈大笑道:“那你再想想,为什么英国公府刚出事不到半年,你那位恩师就被破格提为右相了?还有,英国公府一出事,世家一系大大削弱,而清流一派是不是水涨船高了?”   谢霁庭脸色稍变,他这话的意思是,英国公府被冤枉谋逆,恩师也从中出了力?更甚至,早在九岁那年恩师收他为弟子,就已经开始谋划着对付英国公府了?   扳倒英国公府、削弱世家势力,是恩师向皇上献上的投名状?所以才能这么快就破格提为右相?   原来,恩师不是怕他耽误了他的前程,而是从头到尾,他都只是恩师的一块踏脚石,一颗利用的棋子,一个彻底被愚弄的傻子!   可笑,他还一心想着调查谋逆案的真相,如今看来,根本没有所谓的真相,有的只是龙座上那位为了打压英国公府,削弱世家势力的一场阴谋,为了这场阴谋,甚至不惜折掉一个亲生儿子!   想到无辜惨死的父母,想到枉死的姑母和四表弟,想到这场谋逆案牵扯到的许多条人命,谢霁庭惨然一笑,这就是所谓的帝王权术么?   刘老头见他这副样子,便知他已经参透了真相,他没有出声安慰,只摆好棋盘,又丢了几颗花生米在嘴里,催促道:“快些快些,赶紧下几盘老头子好睡午觉去。”   几盘棋下来,谢霁庭怒涛般的心海终于平静下来,也将一切情绪收敛起来,恢复淡然模样,仿若什么都没发生过。   桃原食肆,何春桃正教春雨说话呢,谁知她教春雨一句,春雨就飞出去教疯妇一句,疯妇若学不会,它便会啄疯妇一口,直到疯妇学会为止。   简单的一两个字疯妇还勉强能学会,稍稍复杂些的,便怎么也学不会,导致她没一会儿就被春雨啄了好些口,偏偏知道春雨是食肆养的,愣是没敢还一次手。   何春桃气得追出去想把春雨抓回来,谁知春雨一扇翅膀竟飞走了!   她这两条腿走路的,哪里跑得过春雨这长了两条翅膀的?   想着反正春雨过一会儿就会自己飞回来,便没再追,回了店里。   谁知,没过一会儿,小安急急忙忙地跑回来,慌张道:“娘,不好了,春雨跟小萍姐姐的轩辕打起来了!”   “什么?”何春桃坐不住了,当即带着小安赶往医馆,远远地就看见医馆门前围了一圈人。   她挤进人群,只见春雨站在医馆门前晒药的一个架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地上的轩辕,而轩辕前爪扒地,抖了抖毛,一副迎战的架势。   紧接着,春雨一个俯冲,速度极快地啄了轩辕脑门一口,哪怕退得及时,也还是被轩辕挠下一根毛来。   何春桃数了数地上的毛,显然这样的交战已经发生好几回合了,而轩辕脑门上也确实有好几处伤。   见小萍心疼得拿着双剑就要冲上去和春雨对决,那双剑还是上次她生辰时谢霁庭送给她的,她若是用谢霁庭送她的双剑斩了谢霁庭的宠物鹦鹉,那事情就大条了。   她连忙上前拦住小萍,又叉着腰冲架子上的春雨吼道:“春雨,你给我下来,再不下来,今天晚上,我就请大家吃红烧鹦鹉!”   春雨看了眼小萍手中的双剑,又看了眼春桃的脸色,这才不甘不愿地飞了下来。   何春桃一把接住春雨,抱着它去跟小萍好声好气地道了歉,又赔了些钱给轩辕做医药费,小萍才勉强接受了她的道歉。   她正准备抱着春雨离开,却听围观众人七嘴八舌道:   “小何啊,你家这鹦鹉是该好好管管了,前两天差点啄瞎了我家大公鸡的眼睛呢!”   “就是,我家的旺财也被它欺负得够惨,这几天都不敢出门了!”   “何掌柜,我晒在院子里的花生米被你这鹦鹉偷吃了好些,你是不是也该赔我些银钱?”   “你这还只是晒在院子里的,我昨儿个正嗑瓜子儿呢,这鹦鹉就飞过来从我手里抢瓜子儿吃,把我吓得够呛!”   ……   何春桃一时震惊不已,她竟不知,春雨没来几天,就惹了众怒,成了这雁归镇一霸!   欺鸡霸狗斗猫就算了,怎么还偷吃别人家的东西了?偷吃就偷吃,咋还正大光明地从人手心里偷?   要不是她们今天亲口跟她说,她都不敢相信!   被众人这么围着指责,何春桃实在有些没脸,却也只能该道歉的道歉,该赔偿的赔偿,平息了众怒之后,赶紧抱着春雨,带着小安回了食肆。   刚回食肆,就见谢霁庭下完棋回来了。她当即把春雨往他怀里一塞,没好气道:“你养的好鹦鹉,整天惹事,都惹了众怒了,你自己好好管教管教吧!”   却见谢霁庭迟迟不伸手,低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她这才觉察到,他身上有什么东西好像变了!   作者有话说:   抱歉更晚了~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你怎么了?”何春桃担心地问。   谢霁庭回过神来, 伸手抱住春雨,轻笑着答道:“无事,刚刚在想一个残局。春雨不听话,你管教它便是。”   看来是她多想了, 何春桃当即没好气道:“你养的鹦鹉, 凭什么让我管教?”   “我不是、也归你管教么?”谢霁庭轻声说。言下之意, 他养的鹦鹉自然也归她管教。   何春桃愣了下, 随即脸庞有些发烫,骂了句“谁稀罕管教你”便扭身回厨房去了。   谢霁庭看着她的背影, 眸色微暗,接下来他要做的事, 绝不能牵连到她, 所以, 他只能瞒着她,知道的越少,对她而言, 就越安全。   建兴帝既然喜欢用帝王权术来平衡势力坐稳龙椅, 那么, 也该做好被反噬的准备。   世家一系虽暂时蛰伏,却急需重新崛起。   清流一派虽暂时占了上风, 但人心贪婪, 总会想要更进一步。   四表弟虽死,建兴帝却还有五个成年皇子,他们每一个, 都有着坐上龙椅的野心, 只因建兴帝正值壮年, 才暂时压抑着那份野心。   眼下京城虽平静, 却暗流涌动,只需轻轻地点一把火,便可火烧燎原,纷争大起。   他虽远在边关,却可以帮他们点燃那把火,远隔千里,亦可搅动京城风云。   厨房,巧秀见春桃姐脸红红的,忙关心道:“春桃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莫不是发烧了?”   何春桃摸了摸脸,果然脸还是烫的,心下不由暗骂谢霁庭,说话就说话,不能好好说么?明明很简单的一句话,被他柔情缱绻地那么一说,愣是有了歧义。   “我没发烧,就是有点热。”何春桃随口解释。   巧秀有些讶异,眼下虽然开了春,可还是冷得要穿薄袄,怎么会热呢?莫不是……心热?   何春桃被巧秀异样的眼神看得有些不自在,想到自己刚才被谢霁庭一句话就给逼得躲回后厨,不免有些不服气,这是她的食肆,她凭什么要躲?要躲也该是谢霁庭躲!   于是,她又扭身回了前厅,见谢霁庭一边看书,一边喂春雨吃花生米,好一派悠哉景象。   她忍不住走上前:“你还有闲心看书呢?你那地里到底想好要种什么没?不管种什么,现在都得开始翻地了,还得买种育秧,一大堆事儿,再晚了就来不及了。”   “不急。”谢霁庭说。   何春桃皱了皱眉:“还不急?你该不会打算违反指令,不种地了吧?我知道你一个从没下过地的探花郎,让你去种田你一时半会儿肯定接受不了,但指令既然下来了……”   “我没有接受不了。”谢霁庭打断她,说:“种地挺好的,农是天下之本,连帝王贵胄每年都要亲自下两次地,为的就是体会农耕的辛苦。那十五亩地,我会好好种的。”   “所以,你到底准备种什么?”何春桃问。   谢霁庭沉吟了下,答:“就种,西瓜吧。”   “什么?种西瓜?”何春桃很是吃惊。   “指令只说地不能荒废,也没说必须要种稻谷。那十五亩地我看过了,也专门找人问了,种稻谷难,种西瓜却正合适。”谢霁庭笑道。   何春桃听他这么说,便也没有反对,时人爱吃西瓜,这西瓜若种得好,收益兴许比种稻谷还要好些。   “那以后不需要去军营服杂役的时候,你也不必早上就过来了,中午赶过来就行,上午就留在村里翻下地。要是觉得辛苦,就多雇几个人,再雇几头牛,反正指令也只说要你亲自下地,又没说所有的地都必须你亲自去种,村里到了农忙季节,请人帮忙再常见不过。”   谢霁庭见她这么快就举一反三,学会了钻指令的空子,不由微微一笑:“好,到时候让姚立群帮我翻地。”   “也行,能省点是点。”何春桃表示赞同。   正在铁匠铺潜心学习刀法的姚立群突然打了两个喷嚏,心想,谁这么惦记他呢?   何春桃想着谢霁庭头一次种地定然有许多不懂的,便帮忙参谋道:“这西瓜也分好多种,得选一种好吃些的种,最好是皮薄瓤脆的。还有,种西瓜最重要的,是得施足肥……”   谢霁庭耐心地听着,看她的目光也极尽温柔,如果可以,他希望一辈子,都这么听她说话,和她安宁地一起生活。   门外却突然传来李红杏和吴婶的对骂声,以及间杂的春雨的学舌声,两人这才发现春雨不知何时又飞出去惹事了。   李红杏:“买一壶酒就要老娘送两壶酒,你这么能耐咋不上天呢?”   吴婶:“你这酒稀得跟水一样,要不是临时要待客家里没酒了,老娘绝不会来买你一滴酒!”   春雨:“老娘上天啦!”   李红杏:“没钱买酒就直说,扯那么多也遮掩不了你穷酸的事实!”   吴婶:“你个小□□,说谁穷酸呢,别以为你养个杀人犯的孩子就能从良了!等你家乐乐长大,看她认不认你这个□□娘!”   春雨:“穷酸从良啦!”   李红杏:“你个属王八的还好意思来骂老娘?有本事先把你家老吴给踹了!”   吴婶:“老娘的家事,关你一个绿豆苍蝇屁事!”   春雨:“王八对绿豆啦!”   李红杏:“……”   吴婶:“……”   这架还怎么吵下去?   何春桃和谢霁庭进到酒馆,看到的就是李红杏和吴婶一副想把春雨拔毛的表情,可见春雨又招人恨了。   “你们接着吵,接着吵!”何春桃讪讪一笑,抱起春雨就跑。   溜出酒馆后,才大松一口气:“这春雨也太能惹事了些,一不留神就出来捣乱。”   “不过今天春雨也算做了件好事了。”谢霁庭笑道。   何春桃一想也是,这春雨还真是凭一己之力,及时制止了李红杏和吴婶的一场骂战,下次巫公巫婆要是再吵架,她就直接把春雨丢过去,看他们还怎么吵!   两人正准备回食肆,却见不远处一行衙役从县城方向过来,竟直奔布庄而去。   布庄吕大姐一向老实本分,怎么会惹来衙役?难道是奔着想到馨如去的?   两人对视一眼,立马赶了过去。   谁知到了布庄,却见衙役直接将吕大姐铐了起来,要把她带走。   谢霁庭连忙阻拦道:“几位兄台,不知吕掌柜所犯何事,你们要带走她?”   “什么吕掌柜?她本姓俞,叫俞莲,是个穷凶极恶的杀人犯,先是残忍杀害了其婆母和相公,又从苏州潜逃至此,逍遥法外六七年,幸而她的绣品传回苏州被人认出来报了案,才露了踪迹,苏州那边特意派了人过来,要咱们安靖县配合抓人。尔等快些让开,莫要耽误本衙办案!”衙役驱赶道。   穷凶极恶?何春桃皱了皱眉,吕大姐温良柔顺,怎么看都跟穷凶恶极这四个字不沾边吧?   谢馨如自然也不信,伸出双手阻拦衙役,大声道:“你们这是污蔑,我师父平时连一只蚂蚁都不忍踩死,怎么可能杀人?我今天绝对不会让你们带走我师父,还有,我师父她姓吕,不姓俞!”   “胆敢阻拦官差办案,再不让开,连你一道抓走!”衙役威胁道。   谢霁庭正要上前周旋一二,却见吕掌柜开口了。   “馨如,让开吧。他们说得没错,我本名确实叫俞莲,我也的确杀了我的婆母和相公。我本以为可以在这边关小镇躲一辈子,没想到还是被发现了。”   什么?怎么可能?何春桃大为吃惊,她其实猜想过,也许会有杀人犯躲在这雁归镇,可她怎么也没想到,吕大姐会是杀人犯!   谢馨如张了张嘴唇,不敢置信道:“不可能,师父您一定在骗我对不对?您怎么可能会杀人?这其中一定有内情的对不对,您快说出来,我一定帮您伸冤!”   吕掌柜叹了口气道:“当年,我因为绣技好能赚钱,被婆母和相公整日关在屋子里,从早到晚地绣,一刻也不让休息,我的眼睛就是这么熬坏的。非但如此,他们还不给我饱饭吃,说是吃饱了就会犯困做不了绣活,为了让我不停地做绣活,他们拿针扎我,拿棍子打我,还扯我的头发……”   吕掌柜说到这儿,抬手解开发髻,露出头皮上的几处斑秃,说:“这就是当年他们扯的。现在再也长不了头发了!”   “他们这么对你,你就不知道反抗,不知道报官,不知道跑吗?”有人气愤道。   吕掌柜摇了摇头:“我反抗过,却被打得更惨。我也跑过,却被抓回去饿了整整半个月。我娘家没人,没有人为我撑腰,即使报官,官老爷也只说是家事,让他们把我领回去,打了个半死。”   “所以您才杀了他们?您一定是为了自保对不对?”谢馨如问。   吕掌柜点点头:“不错,我当时实在忍受不了,才趁他们不备,用剪刀刺死了他们。不仅如此,我还在他们身上扎了很多很多血洞,我受了那么多罪,自然不能让他们轻易死去,他们最后是血一点点被放完才断气的,哈哈哈……”   何春桃见她越笑越癫狂,心里不免有些瘆得慌,不过,吕大姐饱受苛待,又别无他路可走,再怎么残忍地报复婆母相公,她都能够理解。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谢馨如痴愣在原地, 眼前这个面目狰狞笑声癫狂的女人当真是她师父吗?   围观众人也都惊住了,连那一行衙役也有些头皮发麻,却还是硬着头皮要把俞莲带走。   谢霁庭默默地将春桃和馨如拉到一边,没再阻拦。   何春桃犹豫了下, 还是没有出声, 吕大姐既然承认自己杀了人, 那么官差将她缉拿归案也是理所应当, 她现在出声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之后再想法子看看能不能让吕大姐被轻判。   围观众人将路让开,衙役们顺利地将俞莲带出布庄, 正要将其押回县城,却见前方路上站着一个独臂大汉, 袖中刀光隐现, 周身气势逼人。   “前方何人?吾等奉命捉拿凶犯, 谁若敢阻拦,便是妨碍公务,一并捉拿!”为首的衙役呵斥了一句。   跟着走出布庄的何春桃等人看到骆铁匠拦路后俱是一愣, 这骆铁匠平日里一心打铁, 甚少管闲事, 今日怎么突然挺身而出要从官差手里救下吕大姐了?   见吕大姐看到骆铁匠拦路后,逐渐停下癫狂笑声, 目中还泛出几分泪光, 何春桃敏感地嗅到了两人之间不一样的意味。   她偏过头,小声问馨如:“你师父跟骆铁匠打交道多吗?”   谢馨如低头想了想:“平日里没怎么打交道,不过, 上次除夕夜, 我们在食肆吃完年夜饭后, 骆铁匠醉了酒有些难受, 姚大哥也醉倒了照顾不了他师父,我师父就帮着照顾了骆铁匠半宿。别的我就不知道了。”   何春桃恍然,原来除夕夜那晚还有这一出,看来她这是一不小心当了回媒人呢。   吕大姐是在苏州犯的案,衙役把她抓回去后,多半要连人带案一起移回苏州去审,这样一来即便她找韩峻帮忙,多半也改变不了什么。按时下的律例,女子胆敢杀害婆母和相公,至少也要判一个斩立决。   可吕大姐这般可怜,实在不该就此被处死。若骆铁匠能救吕大姐离开,以骆铁匠的绝世武功,一定能护吕大姐周全。   果然,骆铁匠听到衙役的呵斥后,非但没有让开,还沉声说了句:“把人放下,我饶你们不死!”   何春桃默默在心下赞了句‘霸气’,这有绝世武功就是好啊,说话都硬气。   见吕大姐目中泪光更盛,显然是被骆铁匠的霸气所感动,何春桃心想,看来今日这事是成了。毕竟区区几名衙役,是绝对拦不住骆铁匠的。   几名衙役本就慑于骆铁匠的周身气势,听到他这句狂语,一时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立刻放下人跑呢,还是先做做样子再跑?   这时,谢霁庭却走出来,朝几名衙役拱了拱手道:“几位兄台,实在抱歉,那位是我家二叔,他醉酒了脑子不太清醒,我这就把他拉回去醒醒酒。”   说完,他快步走到骆铁匠跟前,试图将他拉到路边,可他用力一拉,骆铁匠却岿然不动,还冷冷地扫了他一眼,目光中似还带些杀意。   谢霁庭尴尬地收回手,小声劝道:“骆前辈,我知道您一心想救吕掌柜,但您今日即便从官差手里救下她,日后也只能带着她东躲西藏隐姓埋名地过日子,可吕掌柜何罪之有?她凭什么要隐姓埋名东躲西藏?她理应光明正大堂堂正正地活着!”   骆铁匠这才微有动容:“你有办法?”   “前辈若肯相信晚辈,便给晚辈一次机会,晚辈一定竭尽全力,帮吕掌柜洗清罪名。若实在不行,以骆前辈的武功,到时候再劫法场,想必也来得及。”谢霁庭诚声道。   骆铁匠想了想,还是抬步走到路边,不再拦路。   俞莲见骆铁匠让开,目中微露失望,却只低下头,认命地跟随衙役一起离开。   何春桃被这一变故惊到了,连忙找到谢霁庭,问他究竟是怎么回事。   谢霁庭把对骆铁匠说的话又对她说了一遍,谁料刚说完就收到她一个大大的白眼。   “你难道不希望吕掌柜能够恢复本名堂堂正正地活着?”谢霁庭疑惑地问。   “希望是希望,但刚才骆大侠若是能把吕大姐救走,那就是话本子上的英雄救美,双宿双飞,多浪漫啊!”何春桃感叹道。   可惜临差一脚的事儿就这么被谢霁庭给搅黄了,真是败坏气氛!   谢霁庭:“……”   合着她是嫌他这个计划不够浪漫,耽误她看现实里的话本子了?   这时,何春桃怀里的春雨突然又开始学舌道:“双宿双飞双宿双飞!”   一旁围观的人还没散开,听到声音俱都看了过来。。   见众人眼神异样,何春桃尴尬得连忙捂住春雨的嘴,这个春雨,刚才那群衙役在的时候就知道老实地闭紧嘴,现在衙役一走,就又顽皮起来。她迟早得狠狠收拾它一顿!   何春桃连忙抱着春雨回了食肆,才细问谢霁庭:“你打算怎么帮吕大姐洗清罪名?”   谢霁庭沉吟了下,说:“此事需要分三步进行。第一步是要想办法让吕掌柜的案子就地审判,一旦案子移回苏州,我们就鞭长莫及了。第二步是要拿到吕掌柜长期被婆母相公毒打苛待的证据,证实吕掌柜是出于正当防卫,才‘失手’杀死婆母相公,罪不至死。第三步,则需要镇上居民写一封联名信,表明吕掌柜为人善良温厚,不会再作案杀人,以求轻判。”   何春桃边听边点头,听到最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不对啊,你这说来说去还是只能轻判,根本不能彻底洗脱她的罪名啊。那万一轻判也还是要坐个十年八年的牢怎么办?吕大姐一介女流,在牢里怎么熬得过去?就算熬过去了,等出来了,黄花菜都凉了!”   “我从来没说过,要让吕掌柜彻底洗脱罪名。”谢霁庭神秘一笑道。   “那你是什么意思?你敢骗骆铁匠,就不怕他一刀宰了你?”何春桃满心疑惑。   “我会争取让吕掌柜被判流放。”谢霁庭答。   “流放?不行,不行,那得吃多少苦?”何春桃连连摇头。   谢霁庭见她没转过弯来,只好提醒了句:“若是刚好能流放到雁归镇呢?”   何春桃眼睛一亮,这才恍然大悟,激动得在他胸前狠狠拍了一掌,兴奋道:“可以啊你,居然能想到这么个好法子!这样一来,吕大姐就还能回到雁归镇,跟原来一样生活,既不用吃什么苦,也不用再担惊受怕了!”   谢霁庭捂住被重击的胸口,忍不住低咳了两声,她这一掌下来,他险些被打出内伤来。   何春桃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一激动,下手下重了,正要道一声歉,就听一旁春雨扯着嗓子喊了句:“不好啦,春桃打世子啦!”   何春桃被这一嗓子惊得立时把道歉声咽回了肚子里,见春雨一边在半空盘旋,一边不断重复这一句,仿佛在播报什么大要闻,气得她直磨牙,却又不想亲自跟一只鹦鹉动手。   她目光扫了一圈,先是看向姚立群,吩咐道:“小姚,用你的刀,把春雨尾巴上的毛砍几根下来,给我做毽子用。”   “那个,我师父现在心里肯定不好受,我得回去安慰安慰他。”姚立群说完就抱着刀跑了。   何春桃只好又看向馨如,谢馨如却腼腆地笑了笑:“春桃姐,布庄里现在没人,我得回去帮我看着。”说完紧随姚立群的步伐溜走了。   “巧秀……”何春桃还没说完,就见巧秀一个箭步冲向后厨,只留下一句:“春桃姐,时间不早了,我去厨房摘菜了!”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看向一旁的小安,笑着哄道:“小安啊,你去帮娘拔两根春雨的毛好不好?”   “可是,春雨拔了毛就不好看了呀!”小安拨浪鼓一般地摇头。   连儿子都使唤不动了,何春桃只好将目光落到小安脚边的大黄身上,利诱道:“大黄啊,只要你能打败春雨,我就每天多赏你一根肉骨头吃!”   大黄汪汪两声,摇了摇尾巴低下头,应该是没听懂她是什么意思。   一旁小安忍不住扑哧一笑道:“娘,大黄早就是春雨的手下败将了,它怎么敢再跟春雨打架?”   何春桃大惊,春雨是什么时候打败大黄的,她竟毫不知情?   这样一来,她手上岂不是一个可用之兵都没有?   何春桃一时气得牙痒,她可真是白养了这么些人!连狗都白养了!   谢霁庭见她吩咐了一圈,唯独漏了他,忍不住轻咳一声彰显自己的存在感。   何春桃听到他的咳嗽声,才记起来还有这么个人,可一看他捂着胸口那病弱西子的模样,就不抱任何希望了。   ‘轻轻’拍他一下都受不住,还怎么斗那只顽皮的鹦鹉?   却听他口中传出一声奇怪的口哨声,还在半空盘旋的春雨立时飞了下来,老老实实地站在他手心上,也不再乱喊乱叫地学舌了。   “春雨,道歉!”谢霁庭淡声吩咐。   春雨果然连着说了几句‘对不起’。   何春桃目露惊奇,试着弹了下春雨的脑门,春雨竟也不反抗,只委委屈屈地看着她。   “掌柜的可消气了?”谢霁庭问。   何春桃点了点头,只要春雨不胡乱学舌气人,还是很可爱的。   谢霁庭这才抬了抬手放了春雨离开,春雨一得到自由就连忙飞到后院去玩了。小安也连忙带着大黄跟去后院玩了。   “哎,你刚才那个口哨怎么吹的?能不能也教教我?”何春桃虚心讨教。只要学会了这个口哨,就不愁管教不了春雨了。   “你确定要学?”谢霁庭有些不自在地问。   “当然要学,你快教教我!”何春桃毫不犹豫道。   谢霁庭只好传授道:“咳,其实这个口哨说简单也不简单,说难也不算难,你就先微微张唇,嘴唇稍稍嘟起,脸颊微鼓,再把舌头向下微卷,轻轻抵住下颚,然后气沉丹田……”   何春桃一边听一边按照他说的做,张唇嘟嘴卷舌头,却有些拿不准‘微微’‘稍稍’是个什么程度,以至于她做出的嘴型姿势落进他眼里,竟彷如在向他索吻!   她难得在他面前这般乖巧,还是以这样诱人的姿态,谢霁庭一时竟看呆了!   何春桃听他说到气沉丹田便没了声,抬眼一看,却见他正眸光幽暗地盯着她,或者说,是盯着她的嘴唇!   “好啊你,又在耍流氓是不是?”何春桃气得抬手就扇了他一巴掌。   谢霁庭回过神来,连忙辩解:“我没有……”   “还说没有?你自己说,你刚才脑子里在想些什么?”何春桃怒声质问。   谢霁庭沉默了,他刚才,确实有一种亲上去的冲动。   何春桃见他不说话就等于承认了,气得反手又扇了他一巴掌,然后气呼呼地回后厨去了。   谢霁庭接连受了三巴掌,不过除了第一掌,后面那两巴掌都是他应得的,他应该更克制些才是。   作者有话说:   可怜的小谢,第一次耍流氓挨了一巴掌,第二次耍流氓挨了两巴掌,下次再耍流氓还不知道要挨几巴掌哈哈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为了救吕大姐, 何春桃先是拜托韩峻插手,将吕大姐的案子留在安靖县衙审判,并尽可能地拖延审判时间。   接着,谢霁庭给远在江南的崔九郎去了一封信, 请托他帮忙搜寻吕大姐曾经被相公婆母毒打苛待的卷宗及证据。   同时, 两人又一一游说街坊们在联名书上按上手印。   何春桃本以为街坊们会怕惹麻烦, 没想到大家都很同情吕大姐, 痛痛快快地都按上了手印。   一切准备妥当后,谢霁庭亲自作为讼师, 到公堂上为吕大姐辩护。   何春桃本来担心谢霁庭这么做会不会惹来上头不满,毕竟以谢霁庭现在的处境, 要尽可能低调隐忍。   “放心吧, 上头的人若是知道我整日忙于这种市井琐事, 只会更加放心。”谢霁庭安抚她。   何春桃这才放下心来,审判那日,她不放心, 特意去了公堂外围观, 看到谢霁庭从容不迫、舌灿莲花地为吕大姐辩护, 最终成功‘绕晕’知县,判了吕大姐流放, 且流放到雁归镇下的双坪村, 她险些跳起来为他鼓掌。   而谢霁庭走出公堂,看到她眼中的星星,顿觉自己做这一切都值了。   两人相伴回到镇上, 告诉了街坊们这个好消息, 又邀请大家明日来食肆, 给吕大姐接风。   翌日, 衙役们前脚按流程把吕大姐送到双坪村,后脚姚立群就把吕大姐接回镇上,参加何春桃专门给她准备的接风宴。   接风宴上,吕大姐再三感谢了街坊们的信任和帮助,骆铁匠则拍了拍谢霁庭的肩膀,郑重道:“骆某欠你一次人情,以后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开口。”   “骆前辈客气了,晚辈只是略尽绵薄之力,这次是街坊们出了大力。”谢霁庭谦虚道。   骆铁匠见他不居功,不免又高看了他一层。   倒是何春桃忍不住把谢霁庭拉到一边,责道:“你是不是傻?骆大侠可是绝世高手,他说欠你一次人情,你怎么还把功劳往外推?”   “难道我谦虚几句,骆大侠就会不记我这个人情了?”谢霁庭反问。   何春桃恍然,亏她还怕他吃亏了,没想到他看得比谁都清楚。   骆大侠若是重义之人,即便他再怎么谦虚,骆大侠也会记着这个人情。相反,骆大侠若压根没打算还这个人情,那么就算他把功劳全都揽在自己身上也是没用的。   何春桃不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太市侩了些,明明是出于好心才去帮的吕大姐,怎么帮完了,反倒计较起回报来了?   谢霁庭看出她心中所想,劝解道:“贪宠厌辱,人之本性,没什么好羞耻的。人生于世,谁又能够免俗呢?”   何春桃听了他这一番话,心里果然好受了些,却听他话音一转,道:“当然,你不一样。”   “我怎么就不一样了?”何春桃不解,难不成他要说她不是市俗,而是比市俗更糟糕的市侩?   “过几日你就知道了。”谢霁庭卖了个关子。   过几日?何春桃更不解了,过几日就是她的生辰了,难不成他打算在她生辰当天给她什么惊喜?但这跟俗不俗又有什么关系?   三月初六,何春桃生辰这天,一大早她就被馨如从床上薅起来,强行给她换上一身桃红色新罗裙,这身新罗裙好看是好看,可她换上之后,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布料贵就算了,样式也不像是平时穿的样式,裙摆层层叠叠的,跟花儿似的。   小安不知道去哪儿了,她换上罗裙后,又被馨如强拉到焦屠户的马车上,一路驶往双坪村。   到了双坪村,天将将亮,下了马车,馨如只给她指了个方向,没再跟着她一起。   何春桃提着裙摆朝着馨如指的方向走过去,见是一片山地,她往上爬了一段路,却见前方陡然出现一片山谷,山谷里种着一片桃树林,曦光下,晨雾朦胧,桃花遍开,美得仿若仙境。   桃花香飘散,她深吸一口,感觉像是吸了一口仙气,早起的困意一下子就消散了。   这时,悠扬的琴声从桃花林深处传来,琴声悦耳,仿若仙音。   她循着仙音觅过去,穿过晨雾中的桃花林,来到林子深处,只见一白衣男子正侧对着她抚琴,他修长的手指在琴弦上每拨动一下,就会有一声曼妙的琴音传出。   他低头专心抚着琴,俊美的侧颜笼罩在曦光和晨雾之下,仿若谪仙。   一时间,她心跳扑腾扑腾的,仿佛他每拨一下琴弦,都在拨动她的心弦。   她立在原地,目光再也无法从他身上移开。   直到一曲毕,他站起身,回望她,眸光许是被曦光晕染,竟显得格外温柔。   见他一步步走向她,她下意识地想要转身逃离,脚却像是钉在了原地,怎么也挪不动。   所幸,他在离她三步之远时停了下来,拍了拍手,突然,空无一人的桃花林里一下子冒出来许多穿着奇装异服的人。   何春桃险些吓了一跳,定睛一看,见都是些镇上的街坊们,连小安也在里头,这才松了口气,疑问地看向谢霁庭:“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你从前不是说,想当神仙么?今日便是特意为你举办的蟠桃大会,赴会者皆是神仙。”谢霁庭温声解释。   何春桃瞪大眼睛,扫了一圈奇装异服的街坊们,见那会儿驾马车的焦屠户也在里头,手里还多了一个铁塔,忍不住问:“你该不会是托塔天王吧?”   “不错,我就是托塔天王李靖!”焦屠户说完,又指着刘老头、老周和陈老大夫道:“这三位分别是太上老君、灵宝道君和元始天尊。”   好家伙,天庭三清直接齐了。何春桃心下感叹了句。   见李红杏和孟星彤也在,还都穿着漂亮的裙子,她忍不住问:“你们俩是……”   李红杏:“我是杏花仙子。”   孟星彤:“我是嫦娥仙子。”   “那我又是什么仙子?”何春桃好奇地问。   “你还能是什么?当然是桃……”李红杏话还没说完,就被谢霁庭打断了。   “你想当什么仙子?”谢霁庭问。   “想当什么都行?”何春桃眨了眨眼问。   “不错。”谢霁庭点点头。   何春桃于是毫不犹豫道:“既然都当神仙了,那当然要当最厉害的那个,我今天就要当一回王母娘娘!”   谢霁庭听到‘王母娘娘’这四个字时,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却还是带头行礼道:“恭迎王母娘娘!”   众人本就是被谢霁庭请来做戏的,见谢霁庭起了头,便也跟着他齐声喊了句:“恭迎王母娘娘!”   何春桃于是被迎到林中空地上首的一个蒲团上坐下,她随手点了小萍和小安当她座下花女童子。   吃的是‘蟠桃’糕点,喝的是‘琼浆’女儿红,耳边听着谢霁庭弹的仙音,还有剑舞、戏法、说书等等精彩的表演看,这日子,还真有些像神仙日子。   要不是日头高升,晨雾散去,她还舍不得结束呢。   众人纷纷离开后,何春桃落在后头,不舍地看着眼前这片桃花林,问谢霁庭:“这个山谷竟然有这样一片漂亮的桃花林,你是怎么发现的?”   “这山谷里本来都是些杂草杂树,这片桃花林是我亲手移植过来的。”谢霁庭答。   何春桃有些不敢置信,这段时间他又要忙吕大姐的事,又要翻地准备种西瓜,竟然还能抽出空来移植这样一片桃花林?   “不对啊,你哪儿来的银子买桃树?”何春桃疑惑地问,他的银子都还存在她手里,也没见他跟她要啊。   “咳,我跟老周合伙做了点别的生意,手里有些银子。”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不解,老周不就在镇上开了两间杂货铺吗,现在制笔的生意又行不通了,他还能和老周合作什么生意?   不过她没追问,只道:“你花这么多银子,种这么大一片桃花林,不会就是为了给我过个生辰吧?”   谢霁庭点了点头,之前他送过她一根桃花金簪,却从未见她戴过,总是戴着原先那根旧银簪。   他想来想去,这次生辰便没有送她金银俗物。   她喜欢浪漫,他便送她一片桃花林。   她想当神仙,他便请街坊们陪他演一出戏,在桃花林办一场蟠桃大会,让她过一回当神仙的瘾。   何春桃有些不可思议:“桃花林好看是好看,但这也太浪费了些!”   “也不算浪费,春日可以赏花,等结了果还可以过来摘桃子吃,吃不完的还能拿出去卖掉。”谢霁庭解释道。   何春桃听他这么一说,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只要桃树一直能结果,就能一直卖钱,这样一算,迟早能把本钱赚回来。   “我跟你说,这种桃树也是有学问的,你回头找个果农好好请教一下,看怎么种结出来的桃子才又大又多。还有,这种桃树,既得防着有人来偷摘桃子,还得防着些鸟雀……”   谢霁庭听她一絮叨起种桃树就停不下来,一时满心无奈,说好的喜欢浪漫呢? 第60章 第六十章   回到镇上没多久, 韩峻便来了,还带来了送给何春桃的生辰礼,是一座石雕盆景,雕的是一盆缩小版的矮桃树, 三两根桃枝上刻着十余朵桃花, 很是精美。   “这样你就能看到永开不败的桃花了。”韩峻说明送这份礼的原因。   何春桃虽然不知道韩峻是打哪儿弄来这样一盆桃花树石雕, 但这份心思实属难得。   若是之前, 她看到这永开不败的桃花定然会非常喜欢,偏偏她刚刚看过仙境一样的桃花林, 再看这桃花树石雕,纵然精美, 也觉呆板。   “韩将军有心了。”何春桃道了声谢, 便让抬着石雕过来的郑方把石雕放在前厅角落, 说:“这样来食肆的客人便都能看到这永开不败的桃花了。”   韩峻本以为春桃收到这份礼会很开心,开心到把石雕搬回房里好好珍藏,他万万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兴致缺缺便罢了, 还直接摆在前厅让所有人都能看到。   他蹙了蹙眉, 这其中定然有什么问题,趁春桃回后院换衣服时, 他用了一包糖果才从小安口中得知, 今天早上发生过什么。   韩峻第一反应是责视地看向郑方,这么大的事,他竟然没告诉他?   “老大, 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那什么蟠桃仙会, 我也没收到邀请啊。”郑方一脸无辜道。   韩峻只好将目光转向谢霁庭, 沉声道:“我们约定好,要公平竞争。你弄出这么大的阵仗,却不告知我一声,是不是太不讲义气了些?”   “韩将军搜罗这石雕,不也没有告知过我吗?”谢霁庭老神在在道。   韩峻气结,区区一个石雕,和他捣鼓的那什么蟠桃仙会,能相提并论吗?   “既然镇上许多街坊都去了,为何独独没有邀请我和郑方两人?”韩峻沉声质问。   谢霁庭微微一笑:“既是蟠桃仙会,自然只有超俗脱凡的仙人能赴会,常人即便收到邀请,怕也寻不对地方。”   韩峻脸色顿时黑了又黑,他这是拐着弯骂他是俗人,不配参加他们的仙会?   一旁郑方则暗道倒霉,要不是受老大牵连,他兴许也能跟红杏一起去那什么蟠桃仙会体会下做仙人的感觉呢。   就在谢霁庭和韩峻之间气氛剑拔弩张时,角落突然传来春雨的一声惨叫,几人连忙看过去,才发现,原来春雨把角落那盆桃花树石雕当成真的了,还上嘴去啄桃花,这才硌了嘴发出惨叫。   被春雨这一声惨叫打断,韩峻即便再不甘心,也知道今日这一局是他输了,借口军营有事匆匆告辞离开了。   谢霁庭看着他的背影摇了摇头,这韩峻为人太过正直,殊不知,感情上哪儿来的公平竞争?在感情之事上讲义气,便注定会成为输家。   何春桃听到春雨的惨叫声出来,见韩峻已经离开,便只敲了敲春雨蔫蔫的小脑袋,笑道:“活该,让你贪嘴!”   其实她方才之所以对韩峻送的礼物反应平淡,是故意的。   她现在已经猜到韩峻喜欢的那个寡妇其实就是她自己,那个什么三年之约,也是他对她立下的。   韩峻是个好男人,外表坚毅,内里却是个会体贴人的,又重情重义,年纪轻轻就凭着军功走到今天的位置,这样一个好男人,理应娶一个知书达理的大家千金为妻,而不是她这样一个带着孩子的寡妇。   他对她也未必是爱,多半只是想报大原的救命之恩,才要照顾好兄弟的遗孀。   而恰恰因为他和大原是好兄弟,她才绝不能接受他,不然心里总觉得有些膈应。   就让韩峻以为她更偏向于谢霁庭,从此知难而退吧。   生辰日过去没多久,镇上又来了两个不速之客,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从前在谢霁庭身边服侍的飞隼和青鹞,其中青鹞还同她闹过许多不愉快。   两人乍然出现在食肆时,天已经黑了,食肆也已经打烊了,何春桃险些都没认出他们来。   只见两人齐齐跪倒在正擦桌子的谢霁庭身前,齐声激动道:“世子,奴才(婢)来晚了!”   谢霁庭也有些意外,飞隼便罢了,青鹞是如何找到这里来的?又怎么会同飞隼一道过来?   一问才知,青鹞是被卖到富商家为婢,想办法赎了身出来,一路打听着赶往边关,在半道上遇到飞隼,才跟着飞隼一起找了过来。   “你们俩先找个椅子坐一下,等我把桌子擦完,再同你们细聊。”谢霁庭说完便拿起抹布继续擦桌子。   青鹞脸色顿时一变:“世子,您怎么能亲手擦桌子呢?是谁,竟然这么大胆子,敢指使您做这种粗活!”   在柜台后默默盘账的何春桃正感叹着谢霁庭还算有两把刷子,落到这般境地竟还有两个忠仆千里迢迢地追随过来,虽然姗姗来迟,但终归还是来了。   听到青鹞震惊的语气,她忍不住轻咳一声道:“那个,我觉得我胆子一般般吧,也没你说的那么大。”   青鹞听到声音看过去,见到柜台后站着一位身穿布服的冶丽女子,立时瞪大眼睛:“你你你……你是春桃?你怎么会在此地?”   “巧了,这间桃原食肆正好是我开的,你们家世子呢,眼下就在我的食肆当跑堂伙计,我付了他工钱,让他擦几张桌子,也不算胆大吧。”   何春桃笑着说完,欣赏了下青鹞变了又变的脸色,又故意道:“小谢啊,既然故人来了,你就赶紧把剩下的桌子擦完,带着他们回家去吧。”   青鹞还没消化完世子在何春桃开的食肆里当跑堂伙计这一惊天消息,就听到她管世子叫小谢,一时气得身体直发抖:“你你你……你怎么敢这么称呼世子?你难道忘了你从前的身份吗?”   何春桃噗嗤一笑:“从前什么身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现在得听我使唤,不是吗?”   青鹞被她这得意的嘴脸刺激到,立时大骂道:“你算个什么东西?一个最低贱的婢子罢了,也敢使唤世子?今天我便替世子好好教训教训你!”说完便朝着何春桃扑将过去。   何春桃见她扑过来,却丝毫没有退让,当年她在国公府就没少受这青鹞的气,却碍于府中规矩不能同她动手,今日正好同她算一算旧账,看谁打得过谁?   然而,她刚要捋起袖子,就见扑到半道的青鹞被谢霁庭给拦住了。   谢霁庭拦住青鹞后,厉声呵斥道:“青鹞,春桃方才说的都是真的,她是这食肆的掌柜,而我在食肆跑堂,自然应该听掌柜的使唤!你口出狂言对何掌柜不敬,还不赶紧向她道歉?”   青鹞见世子竟然是真的把那何春桃当掌柜一样尊敬,心里再不甘,也只能暂时低下头,憋屈道:“对不起,我不该口出狂言对您不敬,望何掌柜见谅!”   何春桃心下扼腕,看来今日这场架是打不成了。   “既然你知错了,今日我就不同你计较了。”何春桃大方道。   谢霁庭见她没生气,便示意飞隼把青鹞看好,重又拿起抹布准备擦桌子。   青鹞看到后立马冲过去抢过他手中的抹布,要帮他擦桌子。   何春桃挑了挑眉,故意道:“你又不是我店里的伙计,谁允许你帮他擦桌子了?”   “世子的手用来写字作画的,岂能做擦桌子这种粗活?请何掌柜允许我代替世子擦桌子!”青鹞请求道。   “那可不行,谁知道你擦桌子干不干净?”何春桃质疑道。   “擦一遍不行,就擦三遍五遍,直到让何掌柜您满意为止。”青鹞坚持。   何春桃哽了下,只好又道:“你能帮他一次,还能每天都帮他不成?”   谁知,青鹞听完竟放下抹布,朝她走了过来。   就在何春桃以为她是要再来找她打架,连谢霁庭和飞隼都准备随时制止她,青鹞却扑通一声跪倒在何春桃身前,恭敬地请求道:“何掌柜,奴婢知道以前对您多有得罪,您想怎么打我骂我都行,只求您不要刁难世子。奴婢可以不要工钱,每天代替世子在食肆跑堂帮工,求何掌柜大人有大量,答应奴婢这个请求!奴婢给您磕头了!”   说完竟真的朝她猛磕了几个响头。   吓得何春桃立马把她扶了起来,再不制止她,她怕她头都要磕破了。   其实食肆现在已经有了巧秀在后厨帮工,又有谢霁庭和姚立群两个跑堂伙计,虽然姚立群经常跑到铁匠铺去,谢霁庭也要种地和去军营服杂役,但何春桃打从心底里不想每天看到青鹞来食肆跑堂。   只是,青鹞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连头都差点磕破了,好歹也是千里追随过来的忠仆,便是看在谢霁庭的面子上,她也不得不答应了,于是只能不情不愿地点了点头。   见青鹞再三道谢后,高兴地拿起抹布擦起剩下的桌子,何春桃心里实在有些不得劲儿。   她倒宁愿青鹞像那会儿那样骂她,那样她就能正大光明地把她赶出去。   青鹞现在忍辱负重地向她低头,谁知道日后会不会闹什么幺蛾子?   不过,她何春桃也不是吃素的,她要是敢闹事,看她怎么收拾她!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世子, 奴才无能,没能查出陷害英国公府的幕后主使,请世子降罪!”飞隼小声请罪道。   “这件事不必再查了,飞鸽呢?”谢霁庭低声问。   “按照世子的吩咐, 奴才这次带了一批驯养好的飞鸽过来, 不过奴才怕有眼线盯着, 没敢随身带着, 等过两日,自会有人送过来。”飞隼小声答。   谢霁庭点点头, 有了这批飞鸽,他无论是传信还是接收消息就都方便多了。   “好, 到时候直接送到双坪村的后山上养着, 以免被人发觉。”谢霁庭吩咐完, 又问:“飞鸽的事你没让青鹞知道吧?”   “世子放心,奴才一个字都没告诉她,都是避着她行事的。”飞隼答。   谢霁庭放下心来, 飞隼过来是受他安排, 青鹞的出现却着实令他意外, 千里迢迢过来追随他,看似忠诚, 真实目的却不得而知。   见青鹞动作麻利地擦着桌子, 脸上还挂着笑,似是真的为能替他擦桌子感到高兴。谢霁庭蹙了蹙眉,今日天晚了, 待明日, 再想法子打发了她。   桌子擦完, 谢霁庭带着飞隼和青鹞回了双坪村的草屋, 至于姚立群,在和他师父骆铁匠熟稔之后,便常赖在铁匠铺过夜。   飞隼和青鹞看到主子住的竟是这样一间破烂的草屋,俱都变了脸色。   “世子,您怎么能,怎么能住在这种地方?”青鹞很是不敢置信。   “我如今不过是一介流人,能有片瓦挡雨已经是幸运了。”谢霁庭淡声道。   “世子,您受苦了!”飞隼哽咽道,去年世子被流放,为免惹人怀疑,将仅剩的一些没被查抄的隐藏产业交由他暗中打理,交待他蛰伏在京中调查真相。他知道世子流放后,要做出一副穷困潦倒的样子,可他万万没想到,世子竟住在这样的破烂草屋里。   谢霁庭摇了摇头:“住得简陋些其实不算什么,只是我如今沦为军户,不但得服杂役,还要种十五亩荒地。你们千里迢迢过来追随我,怕是要吃不少苦了。飞隼倒罢了,青鹞你年纪轻轻的又是女儿家,何必跟着我吃这份苦?明日一早,我予你些盘缠,你自寻出路去吧。”   青鹞咬了咬唇,来之前她确实没想到世子会是这样的处境,在何春桃开的小食肆里当跑堂任人使唤就罢了,竟还住在这样的地方。   可,世子毕竟非同常人,即便眼下困顿了些,也总有一日会翻身,成为人上人。   她只需要陪伴世子度过这段艰难的岁月,就能赢得世子的感激和爱重。将来即便世子再娶,世子的后院,也必定会有她的位置。   青鹞想了想,还是决定赌一把,于是她当即跪倒在地,哭求道:“世子,奴婢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好不容易寻到世子,就是为了一心追随您,无论多少苦奴婢都愿意吃,除了世子身边,奴婢哪儿也不去。世子若执意要赶奴婢走,奴婢还不如一头撞死!”   谢霁庭微蹙眉头,为免闹出人命,只能暂时留下她,再观察一段时日。若露出什么马脚,再赶她走也不迟。   然而,接连观察了几日,青鹞非但没露出任何马脚,还极其勤快,无论是在家里还是在地里,亦或是在食肆里,都抢着干活,挑不出半点毛病。   谢霁庭便也渐渐放松了警惕,毕竟以他如今的处境,谁会费尽周折安排一个婢女过来当什么眼线?青鹞许是真的忠诚也不一定。   这日下午,何春桃正在厨房摘菜呢,巧秀回家睡午觉还没过来,青鹞就主动过来帮她摘菜。   这几日青鹞还算老实,对她也总是恭恭敬敬的,何春桃便也渐渐没了跟她干架的兴致,她主动要帮忙,她自然不会拒绝。   摘菜时,青鹞一直很沉默,何春桃也没什么家常跟她聊,便也没说话。   菜摘到一半,小安突然顶着鸟窝一样的头发跑了进来,央求道:“娘,我头发散了,您帮我重新扎一下吧。”   不用猜,他的头发定然是被春雨那捣蛋鬼给抓散的,但小安喜欢跟春雨一起玩,她也不好说他什么,只擦了把手,重新帮他扎了两个总角髻。   青鹞见小安虽瘦弱,长得却标致白净,便赞了一句:“小安这是随了您,小小年纪就长得这般好看,长大后一定跟世子一样,是个玉树临风的美男子。”   何春桃眉心一跳,这是什么话,随了她,长大后为什么就跟谢霁庭一样了?   “小安啊,也就占了个年纪小皮肤白的光,等长大了皮肤晒黑了,肯定跟他爹一样,五大三粗的,到时候怕是讨媳妇儿都难。”何春桃故意道。   青鹞本来也只是随口赞一句,见她有自知之明,便笑了笑道:“要说长得好看,我这辈子见过最好看的人,除了世子,便是世子夫人了。都说世子是谪仙,世子夫人却是天仙一样的美人儿,若是世子和世子夫人有个孩子,那得美成什么样儿啊?”   何春桃早就听说过谢霁庭表妹的天仙美貌,因而听到青鹞的感叹并不诧异,只敷衍地应和两声,手下麻利地帮小安扎好头发,让他出去玩儿了。   青鹞见她毫无反应,心下不免有些讶异,这几日她也差不多理清世子和春桃间的关系了,世子非但在食肆做跑堂,还给小安他们开蒙,显然是对春桃有情。   而春桃表面上与世子保持距离,实际上,一定是欲擒故纵,毕竟,当年她就爬了世子的床,若说她对世子没心思,谁会相信?   她可以陪世子吃苦,却不能还有一个长得比她漂亮多了的春桃夹在里面。不然日后世子翻了身,谁知道世子是会记得春桃还是记得她?   她故意提及世子夫人的美貌,就是为了刺激春桃,让她知难而退。   可春桃这个反应,倒让她有些拿不准她的心思了。是自知美貌不及世子夫人所以不在乎,还是觉得世子和世子夫人已经和离才丝毫不在意?   这厢,小安扎好头发,本来想继续和春雨大黄一起玩,却被谢叔叔看到,让他去前厅练字了。   想到刚才在厨房听到的话,他一边练字一边叹气。   谢霁庭见他小小年纪就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的,便温声道:“什么事愁成这样?说出来谢叔叔帮你参谋参谋。”   “我在发愁,如果我长大后讨不到媳妇儿该怎么办!”小安很是苦恼道。   谢霁庭有些吃惊,这么小的孩子,怎么就愁起讨媳妇儿的事了?   “小安聪明好学,长大后一定有大出息,怎么会讨不到媳妇儿呢?”谢霁庭摸了摸他的头安抚。   “是娘亲说的,娘亲说我长大后一定会像爹爹一样五大三粗,讨媳妇儿都难。”小安郁闷道。   “你娘怎么会突然跟你说起这个?”谢霁庭不解。   “是青鹞姨姨先夸我长得好看,娘就说了这个。”小安答。   “你娘只是自谦罢了,当不得真。”谢霁庭安慰了一句,又问:“青鹞还跟你娘说什么了?”   “还说谢叔叔您的夫人长得像天仙一样美,说谢叔叔和夫人如果有个孩子,不知道会美成什么样儿呢!”小安说完,忍不住问:“谢叔叔,婶婶真的像天仙一样美吗?天仙长什么模样?您能不能画幅画像给小安看看?”   谢霁庭默了下,道:“这世上哪儿有什么天仙?都是骗人的,莫要轻信人言。”   小安眨了眨大眼睛,不太明白为什么有桃花仙子,却没有天仙?   谢霁庭却是有些坐不住,青鹞无故向春桃提起表妹的事,一定居心不良,他当即吩咐小安继续练字,自己则起身去往后厨。   刚走到厨房外,就听见青鹞说:“说起来,世子和世子夫人才叫真的神仙眷侣伉俪情深呢,国公府出事后,世子主动写了和离书放了世子夫人归家不说。平日里,世子也极其宠爱世子夫人呢!每每回来得晚,怕吵醒了世子夫人,都会睡在偏房。怕世子夫人早起辛劳,还特意向国公夫人求情,免了世子夫人的晨省。世子夫人小日子的时候,世子宁愿独自睡在书房,也不愿收通房呢……”   青鹞一连说了这么多,口都说干了,却见春桃非但没有伤心难过,也没有嫉妒艳羡,只敷衍地嗯嗯两声,仿佛全然没有听进心里去。   青鹞只好又加了把火:“世子对世子夫人如此情深,日后英国公府若能平反,我猜他们一定能重续前缘,继续做一对神仙眷侣,你觉得呢?”   “我觉得特别好,有情人终成眷属,再好不过了,我衷心地祝福他们!”何春桃一边摘菜一边赞同道。   厨房外,谢霁庭听到青鹞那些刻意歪曲的话,本想立即进去打断她,向春桃解释清楚,但他忍住了,因为他也想看看春桃会作何反应。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竟会是这个反应,丝毫不吃醋就算了,还衷心地祝福他们?明明上次生辰日后,她对他颇有几分心动的。   谢霁庭心下无奈,她这没心没肺的性子,还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其实青鹞心里那点小九九, 何春桃一眼就看出来了,一会儿说世子夫人长得有多美,一会儿说世子和世子夫人有多伉俪情深,不就是想借此打击她, 让她不要对谢霁庭心存妄想吗?   她要是不顺着她的话说, 她只怕是会越说越来劲。她才懒得听谢霁庭和他表妹之间的那点子私事儿呢。   上次蟠桃大会后, 她确实对谢霁庭又有了几分心动, 也的确打算借着谢霁庭来让韩峻知难而退,但这并不代表她真的就要和谢霁庭相好了。   起码在找到大原之前, 她是不会和谢霁庭在一起的。   既然如此,他跟他表妹是不是神仙眷侣、会不会重续前缘, 和她有什么关系?   青鹞被何春桃毫不在意的态度给整迷惑了, 难不成她真的对世子没有那份心思?还是说, 她看世子如今落魄,便瞧不上世子了?不然也不会让世子当跑堂随意使唤世子。   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等以后世子翻了身, 看她怎么后悔!   不过她现在对世子没心思也挺好的, 至少不会跟她抢世子。   谢霁庭到底没进厨房, 而是转身回了前厅,跟春桃这没心没肺的女人解释, 怕是会对牛弹琴。   他都能想象到那个场景, 他费尽口舌跟她解释半天,她却懵懂地来一句:“啊?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回到前厅后,谢霁庭一边教小安写字, 一边忍不住叹了口气。   小安听到后回过头奶声奶气地问他:“谢叔叔, 什么事情愁成这样?说出来小安帮您参谋参谋!”   谢霁庭听着这话有些耳熟, 略一想才记起来这是自己刚才对他说过的话, 这小萝卜头竟原话还回来了。   谢霁庭一时哭笑不得,摸了摸他的头道:“大人的事,小孩子不懂。”   “谁说我不懂的?”小安转了转眼珠,小声道:“我猜谢叔叔一定在为怎么讨我娘亲欢喜发愁吧?”   谢霁庭见他竟真的猜到了一点,便忍不住问:“你有办法?”   “当然。”小安自信地点了点头。   “什么办法?”谢霁庭连忙问道。   “那就是,”小安停顿了下,才接着说:“先讨好我!我娘最爱的就是我了,只要讨好了我,我娘自然就欢喜了!”   谢霁庭:“……”   他突然理解春桃为什么总是给小安脑门一个爆栗子了,他的手现在也莫名有些发痒呢!   “今天的十个大字,加写三遍。”谢霁庭木着脸道。   小安顿时耷拉下脑袋,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些个大人啊,不听小孩言,吃亏在眼前啊!   一旁侍候的飞隼看到世子和小安接连叹气,莫名觉得有些相似,但他没多想,只以为是世子同小安相处时间长了,世子又是小安的老师,自然而然地神态动作就会有些相像了。   谢霁庭虽没向春桃解释,却在事后警告了青鹞,不许她再在春桃面前说些不该说的话。   青鹞恭恭敬敬地认了错,心里却有些窃喜,世子既然听到了她和春桃说的话,那一定也听到了春桃的那句祝福吧。   世子何等高傲之人,得知春桃对他无意,定然不会再对春桃有什么想法了。   不过,青鹞没想到的是,解决了一个春桃,竟还有一个扈珍儿觊觎世子。   一天上午,世子和飞隼还有姚立群在田里翻地,水囊里的水喝完了,青鹞回家取水,正好撞见拎着一小篮野果上门的扈珍儿。   “你是谢大哥家的婢女吧,我是扈珍儿,是谢大哥的邻居。谢大哥在家吗?我摘了些野果,想给他尝尝!”扈珍儿热情道。   青鹞一看这扈珍儿面上的羞涩,就知道她对世子有意了。区区一个其貌不扬的村姑,竟也敢觊觎世子!   青鹞表面没说什么,只笑着接过野果,说世子不在家,让她改天再来。等扈珍儿一走远,便立时将那篮子野果往外一扔,又抬脚狠狠踩了几下。   偏巧扈珍儿走到一半,想到还有句话忘了跟青鹞说,便又折返回来,恰巧看见青鹞踩烂野果的场景,气得她立即冲上去,质问道:“你干什么?好好的野果为什么要踩烂它?你这不是糟践东西吗?”   青鹞见被她看到了,便不再掩饰,鄙夷道:“谁知道你送的野果有毒没毒?我家世子何等矜贵之人?怎会吃你这村姑送的野果?”   扈珍儿顿时恼了:“村姑怎么了?村姑也比你一个低贱的婢女要强,等我嫁给了谢大哥,你照样得听我使唤!”   青鹞噗嗤一笑:“就凭你,还想嫁给世子?也不对着镜子照照你自己。哦,我差点忘了,你一个村姑,哪儿见过什么镜子啊,只能打盆水照照了,难怪看不清自己那张脸有多丑,还敢痴心妄想世子,简直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你骂谁是癞□□?”扈珍儿气得身体直发颤。   “谁舔着脸在我家门前聒噪,谁就是癞□□呗。”青鹞语气轻蔑道。   “你……我今天就代谢大哥好好教训教训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婢女!”扈珍儿说完一把薅住青鹞的头发,把她的头往围栏上撞!   青鹞万万没想到这村姑竟然一言不合就动手,这头发一薅牵动了她的旧伤,疼得她嘶了一声,反手就薅住扈珍儿的头发,与她厮打起来。   这厢,何春桃想着有些日子没去山上看她那片桃树林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趁今天天晴,便带着小安一起去看看。   谁知途径谢家时,恰好看见谢家院门前,两个女人厮打在一起的场景。   她急忙带着小安走过去,这走近一看,才发现是青鹞和扈珍儿在打架。   好家伙,这青鹞才来几天啊,就跟扈珍儿干上架了?就算为了争抢谢霁庭,也不用这么拼吧?瞧这地上的头发都掉了不少了,也不知是谁掉得更多些。   何春桃试图劝了两句,两人却彷如没听到一样,压根没搭理她,还越下手越狠,简直跟打红了眼似的。   想到这个时辰谢霁庭应该在田里翻地,而小安之前跟谢霁庭一起到田里体验过,何春桃当即问小安:“你知道你谢叔叔那片荒地在哪儿吧,快去把你谢叔叔叫回来,就说快打出人命来了!”   小安点点头,拔起小腿就跑,去地里找人去了。   何春桃本来不想插手两人打架的事,毕竟她们是为了谢霁庭打的架,自然也该由谢霁庭自己解决。   但见谢霁庭迟迟不归,两人脸上的伤越来越多,再不制止怕是都要毁容了,只好亲身上阵,抄起地上的竹篮子,往青鹞头上一扣把她推远了些,又用力拉住想要追打上去的扈珍儿,提醒道:“你谢大哥待会儿就要回来了,你也不想他看到你现在这副模样吧?”   扈珍儿这才冷静了些,没再扑过去追打青鹞,弯着腰喘了几口粗气。   而青鹞差点被推倒后懵了一下,才揭开盖在头上的竹篮子,发现竟然是春桃这个贱人在帮扈珍儿那个村姑,她恨从心起,抓着竹篮子便要朝她们扑过去。   然而,扑到一半,就被人一把推开,她一个没站稳,跌坐在地上,却见那推倒她的人竟是世子,他抓着春桃的肩膀,上上下下的检查了下,紧张地问:“你没事吧?可有哪里受伤?”   何春桃一脸懵:“我没事啊!又不是我在打架。”   谢霁庭也懵了,不是她在打架,那小安怎么说……   刚才小安急匆匆地跑到田里,大喊了一声:“谢叔叔,不好了,要打出人命啦!”   他忙问他:“谁跟谁打?在哪儿打架?”   小安气喘吁吁地答:“就在您家门前,我娘……”   他一听到是她在打架,便立刻以最快的速度跑回来,正好看到青鹞要用竹篮子打她,连忙推开青鹞,检查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可看她这样子,确实不像是打了架受了伤的,难道是小安传错消息了?   他不知道,刚才他走后,飞隼也紧跟着他一起跑了回来,唯独姚立群留在地里,问小安:“你刚才说你娘跟谁打架了?”   “我娘没打架啊,我是说我娘说的,快打出人命啦。”小安稚声道。   姚立群:“……”   这孩子可真是传消息的人才啊,谢霁庭误以为是春桃快跟人打出人命了,得急成什么样儿啊!他那人做什么都气定神闲的,他还从来没看到他跑这么快过!   这会儿,姚立群带着小安走回来,见谢霁庭正紧张地抓着春桃的肩膀,就差把她搂进怀里了,而一旁的青鹞和扈珍儿都鼻青脸肿的,显然是刚刚经历了一场恶战。   见两个姑娘神色复杂,姚立群啧啧两声,她们俩这场架算是白打了,都快打毁容了,也没见谢霁庭看她们一眼啊,多不值当!   谢霁庭确认春桃没事后,才训斥起青鹞来:“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为什么同珍儿姑娘打了起来?又为什么要拿着那个竹篮子去打何掌柜?”   “那个,”何春桃忍不住打断他,讪笑道:“其实那个竹篮子是我先扣在青鹞头上的,不怪青鹞,不过我也是看她们俩打得太狠了怕打出事儿来,才好心想要分开她们的。”   谢霁庭:“……”   她劝架的方式怎么总是这么别具一格?把竹篮子扣人头上,她确定她是想劝架,而不是想加入进去么?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一旁扈珍儿则忍不住告状道:“谢大哥, 我好心给您送篮野果吃,结果您家这婢女,一转头就把野果扔到地上踩了个稀巴烂,还骂我是村姑癞□□, 我气不过才同她打起来的。”   何春桃听了有些吃惊却又觉得在意料之中, 这些天青鹞表面上装得恭敬有礼老实本分, 但本性难移, 这不,这么快就暴露出本性来了。   青鹞知道自己今日行事冲动鲁莽了, 若不好好认错,世子定不会再留她, 她当即跪倒在地, 朝扈珍儿磕了三个响头道歉:“珍儿姑娘, 今日是我不对,是我出言不逊,是我狗眼看人低, 求珍儿姑娘原谅我这一次, 只要您能原谅我, 您要怎么打我都行,我保证这次绝不还手, 以后也绝不会再对珍儿姑娘不敬!”   扈珍儿还从未被人磕过头, 一时愣在原地,不知该作何反应。   何春桃心下却是惊叹不已,这个青鹞, 别的就算了, 能屈能伸这一点, 倒是随了她的主子。   毕竟是自己的婢女惹的事, 谢霁庭示意飞隼拿些银两出来,递给扈珍儿,道:“珍儿姑娘,是在下对婢女管教不周,让你受了这么重的伤,实在抱歉。这些银两你先收着,就当是赔给你的医药费。若是不够,回头你再来找我要。”   扈珍儿见他如此温柔体贴,还主动赔她医药费,一时既羞涩又窃喜,便也不计较青鹞的事了,接过银子转身跑了。   青鹞跪在地上,看到扈珍儿这副扭捏情状,心下暗骂:村姑就是村姑,一点眼力劲儿都没有,连世子眼里何春桃都没看出来,她刚才竟跟这么个愚蠢的村姑打了一架,简直太冲动了!   不过,现在看来,这个蠢村姑是没有半点威胁了,真正的威胁,还是何春桃这个狐狸精!   她想来想去,怎么也想不通世子为什么会喜欢何春桃,如果说当年世子把何春桃发卖出府后做的那些事情是出于愧疚,那现在又算是怎么回事?   难不成,是因为何春桃爬床的那一夜?   别人不清楚,她却大概知道,世子和世子夫人成婚月余都未圆房。也就是说,和世子有过肌肤之亲的,就只有何春桃一人。   这样看来,世子流放边关,与唯一有过肌肤之亲的何春桃重逢,对她产生感情也不是不能理解。   既然何春桃可以,她青鹞为什么不可以?   青鹞当即有了主意,等她想办法和世子有了肌肤之亲,再加上这么多年服侍的情分,就不信比不过何春桃一个带孩子的寡妇!   回到镇上,何春桃看青鹞脸上伤势有些严重,提议让她去医馆看看,青鹞却坚决不肯去,只说伤得不重随便涂点药就行。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找了瓶之前剩下的伤药给了她。   这次的事之后,何春桃本以为青鹞会老实一段时间,没想到她脸上的伤刚消下去,就闹了件大事出来。   这天一早,青鹞突然敲门进来,背着包袱跪在她身前哭求道:“春桃,我知道我以前做过很多错事,但是我现在真的无路可去了,连世子也要赶我走,我一个弱女子,能去哪里,求求你,春桃,求求你收留我!”   何春桃还有些没睡醒,听她说了这么大一串,脑子里有些懵:“你家世子为啥要赶你走?”   “我,我心慕世子,昨晚,昨晚一冲动,就歇在了世子的房间。”青鹞一边用帕子擦眼泪,一边羞赧道。   谢霁庭一早起来,发现青鹞不见了,猜到她是来找春桃了,他紧赶慢赶地赶到镇上,刚走到食肆门外,就听见青鹞这句话。   他忙要推门进去解释,却听见春桃来了句:“那飞隼昨晚睡哪儿?”   谢霁庭:“……”   这是重点吗?青鹞说昨晚歇在了他的房间,她难道不应该担心点别的吗?   青鹞擦眼泪的动作一顿,怎么也没想到何春桃会问出这么个问题,只好坦承道:“我,我怕飞隼碍事,在他喝的茶里下了点迷.药。”   “那你在你家世子的茶里又下了什么药?”何春桃好奇地问。   青鹞这下彻底哽住了,这何春桃怎么就不按常理出牌呢!   “她在我的茶里下了那种药。”谢霁庭推开门走进去,解释道:“不过我没喝,她也没能成事,她昨晚也并非歇在我的房间。我本来让她今天自行离开,没想到她一大早就跑到你这儿来了。”   “嗐,没成事啊。”何春桃说。   谢霁庭:“……”   他为什么从她这句话里听到了一丝惋惜的意味?   他心下摇摇头,转身看向青鹞,冷声道:“你做出这种事情,我是断不能再留你在身边了,我给你些盘缠,你自行离开吧。”   青鹞从昨晚爬床失败被厌弃,直到今天他都还是毫不留情地要赶她走,她心里彻底崩溃了,痛苦大喊道:“为什么?为什么同样是爬床,她就能得到您的喜欢,而我却要被您无情地赶走?世子,奴婢服侍了您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奴婢千里迢迢来到边关追随您,就是因为奴婢心里有您啊,您为什么就不能向对待春桃那样对我呢?”   何春桃听到这儿忍不住打断道:“你确定你要他像对我一样对你?”   青鹞情绪被打断,愣了下,才道:“当然,难道我不配么?”   何春桃面色一时有些古怪:“这可不是配不配的问题,而是……”   “而是什么?”青鹞忍不住问。   谢霁庭也有些好奇地看向春桃,不知道她到底想说什么。   “如果你真的想像我一样,先被打个半死,再被发卖出去。你就得先卖身给他,他有了你的卖身契,才有资格打你卖你不是?毕竟你现在是自由身啊!”何春桃认真地说。   这话一出,谢霁庭和青鹞都沉默了,跟着谢霁庭进来的飞隼也沉默了。   何春桃却恍若未觉,继续道:“哎,你打算以多少银子卖身?你家世子现在穷着呢,贵了他可不一定买得起。”   青鹞一时气得胸口疼,她想,她还没被世子打个半死,就要先被她给气个半死了。   谢霁庭见春桃这气人的本事见长,也怕青鹞真被她给气死了,忙让飞隼把青鹞送走。   飞隼搀起青鹞,用力把她架了出去,本来想把她送出镇去,谁知没走两步,迎面走来一行人,为首的是个富商打扮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不但大腹便便,还肥头猪耳的,他一看到青鹞,就大叫道:“好啊,你个小贱妇,果然来找你昔日旧主了!老子花了那么多钱买了你当妾室,好吃好喝的供着你,你竟然敢偷偷跑掉!要不是老子到庆阳府城做生意,正好想到你那位昔日旧主被流放到边关了过来看看,还真找不着你了!”   何春桃和谢霁庭听到声音出门一看,才知这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就是青鹞口中的富商了,不过,她之前对他们撒了谎,她不是在那富商家当婢女,而是那富商的妾室,她也没有赎身,而是当了逃妾。   青鹞一看到潘泉贵就吓得浑身发抖,听到潘泉贵的叫骂,她一把推开飞隼,转头就跑。   “还敢跑?”潘泉贵一挥手,他身后的家丁们便一拥而上,把青鹞抓了回来。   “世子,救救我,求世子救救我!”青鹞吓得大声呼救道。   潘泉贵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看到食肆门口的谢霁庭,当即走近几步,惊奇道:“哟,这不是大名鼎鼎的谢世子么,哦,我差点忘了,谢世子现在已经是个连商户都不如的低贱流人了。不过谢世子放心,这个逃妾,也就是谢世子昔日的贴身婢女,我抓回去后会替你好好照料的!”   潘泉贵说着淫.笑两声,言下之意,他之所以纳青鹞为妾,就是因为青鹞曾是谢霁庭的贴身婢女,也就很有可能是谢霁庭的女人。他这是以能睡到谢霁庭的女人为乐趣!   谢霁庭自然听明白了他话中之意,他面色微沉,冷声道:“阁下是?”   “在下潘泉贵,在京城做点珠宝小生意。谢世子高高在上,自是不会认识我这号小人物。”潘泉贵笑着说。   经营珠宝的潘家?似是与宫里的潘贤妃有些关系,谢霁庭面不改色,淡声问:“阁下说青鹞是你的逃妾,可有证据?”   “巧了,潘某这次出门,还真的把她的卖身契给带上了。”潘泉贵说着从袖中掏出一张卖身契,展开后在他面前晃了晃。   谢霁庭见果真是青鹞的卖身契,便无话可说了,按本朝律例,主家可对逃妾随意打杀。潘泉贵要把青鹞抓回去,他没有理由阻拦。   潘泉贵见谢霁庭不说话了,便得意地准备带青鹞离开。   青鹞见自己真的要被潘泉贵抓回去了,忙大声朝世子呼救,见世子一言不发,显然是不打算救她,她绝望之下,一咬牙,撕开袖子,露出肩膀和胳膊上的累累伤痕,哭着求救道:“世子,您看看奴婢身上,没有一块好地方,这都是被潘泉贵给打的,他下面不中用,就靠着虐打女人为乐。奴婢实在没办法,才跑了出来,奴婢知道不该骗您,可奴婢这次要是被他抓回去,就真的活不了了……”   何春桃看到青鹞堆叠的新伤旧伤,简直是触目惊心,难怪之前青鹞怎么也不肯去医馆看大夫,定是怕身上的伤被发觉。   “贱妇!还敢胡说八道!”潘泉贵狠狠扇了青鹞两巴掌,让人拖着她就要离开!   看到青鹞脸上的绝望,何春桃再也忍不住了,抄起门边放着的长笤帚就冲了上去,逮着潘泉贵就是一顿暴打!   长笤帚攻击范围广,潘泉贵的家丁们轻易不得近身,只能眼看着自家老爷被打成了真正的猪头。   “你是哪里来的泼妇?竟然敢打我,我要报官,我要报官!”潘泉贵一边抱头逃窜一边破口大骂道。   谢霁庭本来是想着等潘泉贵出了雁归镇,再想办法救出青鹞,毕竟青鹞是逃妾,明面上不好动手。   没想到春桃看到青鹞身上的伤后,竟一刻也按捺不住,拿起笤帚就冲上去了,没一会儿就把人揍到要报官了。   没办法,他只好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   何春桃一时冲动,打是打得爽快了,听到潘泉贵说要报官,才有些后悔。   正不知该如何收场时,就见谢霁庭走过来,在潘泉贵耳边不知说了句什么话,潘泉贵立时变了脸色,他当即将青鹞的卖身契拿出来,塞到谢霁庭手上,然后带着家丁头也不回地跑掉了。   何春桃很是诧异,这潘泉贵怎么突然不报官了,也不抓青鹞了,就这么跑了?   “你刚刚对他说了什么?”何春桃忍不住问。   “没什么,就是吓唬了他一下。”谢霁庭答。   何春桃有些狐疑,这潘泉贵这么好吓唬的吗?早知道她也吓唬吓唬他得了。   谢霁庭当然不只是简单的吓唬,而是动用了一张小小的底牌。当然,这话没必要告诉她。   他从她手上接过笤帚,见她手上因为握着笤帚打人握出了些红痕,不免心疼道:“下次再遇上这种事,可别再亲自动手了,看看,手都打红了。”   何春桃愣了下,这话怎么听着有点奇怪呢,是她把别人打成了猪头哎,他怎么还心疼起她来了?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见青鹞胳膊还露在外面, 何春桃把她带到后院换了身衣裳。   青鹞换完衣裳出来,神色复杂地看着何春桃。其实她之所以来边关投奔世子,不止是因为心慕世子,更多的, 是因为在她心里, 世子是无所不能的, 她相信, 哪怕潘泉贵找过来,世子也一定能够解救她。   可她万万没想到, 刚才她向世子呼救,世子却一言不发, 在她陷入绝望时, 挺身而出的竟然是何春桃, 这个从前她既嫉妒又看不上的厨娘。   “其实,你对世子,也是有几分喜欢的吧。”青鹞开口。   她虽然表面上对世子不甚在意, 但她能看出来, 她对世子, 还是有几分喜欢的。不然那会儿,她不会故意说那些话, 帮世子打发她。   何春桃没想到青鹞会突然问起这个, 当即否认道:“怎么可能?别瞎猜了。”   青鹞默了下,道:“其实,当年你被发卖后, 世子派人去找过你, 还专门为你请了太医院资历最深的太医, 怕你不接受, 还让太医装成普通大夫为你看诊。”   何春桃有些讶异,谢霁庭派人找过她这事儿她听他说过,请太医的事儿却从未听他提起过。   所以当年那个老大夫,其实不是赵大原找来的,而是谢霁庭请的太医?难怪医术那么好,当年没有那个大夫,她未必能好好的活下来。   青鹞犹豫了下,又说了句:“大概四五年前,世子南下办事,途径青州曾去看过你。”   她一直以为,世子只是出于愧疚,才在路过青州时去看看何春桃过得怎么样。现在看来,世子许是早就对她动心了,才会念念不忘跑去青州看她。只是不知看到了什么,才再未提起过她。   何春桃这下彻底惊住了,谢霁庭曾经去青州看过她?什么时候的事儿,她怎么不知道?四五年前?难道是赵大原还没去从军的时候?那时候她肚子应该已经显怀了,难道谢霁庭是看到了她的肚子,才没有露面?   可他究竟为什么会去青州看她?总不可能,是那时候就对她动心了吧。   她摇摇头,把这荒谬的想法抛到脑后。不管他是因为什么去青州看她,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也不重要了。   青鹞说完这两件事,终究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刚才,为什么要救我?你知不知道,当年是我向国公夫人举报的你,三小姐来找世子救你的时候,也是我骗她说世子出府了!”   “我知道啊。”何春桃说。青鹞刚来第二天,馨如就特意来找过她,跟她说了这些事,还让她警惕青鹞。   青鹞一愣:“你既然知道了,为何还要救我?”   “不为别的,我何春桃就是见不得男人虐打女人,别的地方的我管不着,但在我食肆门前,我就得救。”何春桃道。   青鹞恍然,原来无论今天被抓的是谁,她都会救。她这古道热肠的性子,想必就是世子喜欢她的原因吧。   “谢谢你救了我,你的这份恩情,我会记在心里的。”青鹞感激道。   何春桃摆摆手,又忍不住絮叨道:“你说你,千里迢迢跑到这里来投奔你家世子图什么?还不如找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重新生活,起码不会被潘泉贵找到。你啊,下次再被人欺负,得懂得自救,要知道,这世上的男人都是靠不住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男人靠得住,母猪都会上树了。”   谢霁庭:“……”   他本来看她们回后院好半天都没出来,怕她出了什么事,才特意来后院看看,谁知,刚走到门外,就听到了这么一句。   这男人靠不靠得住,和母猪会不会上树,究竟是怎么联系到一起的?谢霁庭苦思不得其解。   “自救?”青鹞有些不解,她一个弱女子,如何自救?她能偷跑出来,已经很是不易了。   何春桃只好给她举了个例子:“馨如的师父,就是布庄的吕大姐,她之前被相公婆母虐打苛待,就是用剪刀刺死他们来自救的,厉害吧。”   谢霁庭见她教人自救的法子竟是撺掇杀人,忙轻咳两声打断她。   何春桃听到声音才知道谢霁庭在外面,一时有些心虚,也不知道他听到了多少。   她连忙收住话头:“咳,衣裳换好了,咱们出去吧。”   回到前厅,谢霁庭问青鹞:“你可还有什么亲人可以投奔?”   青鹞想了想说:“奴婢有个姑姑在平阳。”   “好,我让飞隼送你过去。”谢霁庭说完将卖身契交给她。   他本来也要派飞隼出去帮他办件事情,正好顺道送她过去,也可借此掩人耳目。   “多谢世子。”青鹞这次没再纠缠,接过卖身契,等飞隼准备妥当,便跟着飞隼一起离开了雁归镇。   出了雁归镇,她才记起来,还有件事忘了告诉春桃,那就是,世子和世子夫人从成婚到和离都没圆过房。   不过转念一想,不说也好,就当给世子追求春桃增加点难度吧,也算是对世子的一点小小的报复。   两人离开后,小镇重又恢复平静。   时间一晃,到了端午。   端午节要吃粽子、喝菖蒲、系五色缕,佩五毒香囊。   香囊的图案是蛇、蜥蜴、蟾蜍、蜘蛛、蜈蚣等有毒的动物,香囊里装的是艾叶、雄黄、香药等,是为驱‘五毒’。   何春桃对自己的绣工有自知之明,因而都是直接从布庄买的现成的香囊。   端午节这天,除了姚立群,食肆众人排排坐,何春桃挨个给大家系五色缕,从小安到巧秀馨如,都乖乖地伸出手腕让她系,轮到大黄春雨时,也都乖巧地伸出脚脖子让她系上五彩缕。   谢霁庭坐在最末,见给春雨系完后,她手中的五彩缕还有多的,便学小安他们,也伸出手腕,乖乖地等她给他系。   谁知,她竟直接略过他,拿着五彩缕走出门外,给对面蹲守的疯妇系上了。   疯妇转了转手腕,看着手腕上的五色彩绳,很是新奇。   谢霁庭默默地放下手,羡慕地看着疯妇手腕上那条本该属于他的五彩缕。   系完五色缕,便是佩五毒香囊了。   何春桃准备了五个五毒香囊,大黄春雨用不着,只挨个给小安、巧秀和馨如戴上了,又出门给疯妇戴了一个,最后一个则挂在了自己腰间。   五色缕都没有他的份儿,五毒香囊谢霁庭就更不抱希望了,见果然没有他的,他毫不意外,面上依旧挂着淡淡的微笑,无视一旁小安馨如他们投过来的同情的目光。   五毒香囊佩戴好,就开始分发粽子了。   这回,何春桃没有再厚此薄彼,一人分了一个大粽子。   粽子刚出锅,还热乎着。众人分到粽子后,连忙剥开看看是什么馅儿。   这时,姚立群闻着香就过来了。何春桃便也随手分给他一个大粽子。   粽子剥开,小安的是他最喜欢的豆沙粽,巧秀的是蛋黄肉粽,馨如的是红枣粽,姚立群的是火腿粽,何春桃自己的是赤豆粽。   谢霁庭小心翼翼地剥着粽子,直到最后才剥开,谁料里面竟是白水粽。   姚立群看到后,当即大声嘲笑道:“哈哈哈哈,你这小心翼翼地剥半天,我还以为你的粽子里面包着什么金元宝呢?没想到居然就是个白水粽!哈哈哈哈……咱们几个里,就你的粽子最差哈哈哈……”   谢霁庭:“……”   如果他手里有针线,他现在就把他的嘴给缝起来。   没有五色缕和五毒香囊就罢了,连粽子也是最差的白水粽,谢霁庭忍不住幽怨地看了春桃一眼。   何春桃接收到他这幽怨的眼神,难免有些不好意思,她包了这么多馅儿的,其中别的馅儿的都包了好些,唯独白水粽只包了一个,谁知道他运气这么不好,恰恰就分到了这唯一的一个白水粽。   “那什么,锅里还有,你要是实在不喜欢吃这个,就再去拿个别的馅的。”何春桃安抚道。   谢霁庭听完心下稍稍好受了些,但剥开的粽子不能浪费,便道:“白水粽挺好的,我就爱吃白水粽。”   “是吗?那下次我多包几个白水粽给你吃。”何春桃信以为真道。   刚咬下一口白水粽的谢霁庭闻言险些被哽住,费了好大力才把口中的白水粽吞了下去。   这时,一旁姚立群像是发现了什么大事一般,惊奇道:“哎,大家都有五毒香囊,怎么就你没有?还有那五色缕,连春雨都系上了,你咋没系?”   谢霁庭好不容易咽下口中的粽子,听到这番话,忍不住剧烈咳嗽起来。   姚立群以为他是故意用咳嗽掩饰尴尬,当即哈哈大笑道:“兄弟,你这地位岌岌可危啊,连只鸟都不如了!”   见谢霁庭听完咳嗽声更响了,何春桃连忙打圆场道:“这五色缕都是小孩子才系的,小谢都是大人了,自是不用系。”   姚立群这才不再取笑,谢霁庭也逐渐止住咳嗽,寻思着回头必要狠狠坑他一笔。   也不知是不是没给谢霁庭系五色缕佩五毒香囊的缘故,端午过去没多久,谢霁庭那十五亩地里的西瓜秧子,竟被村里人给当猪草一样薅了许多,还踩烂了不少。   这可是谢霁庭亲自劳心劳力,忙活了几个月的成果,竟然就这么轻易地就被人给毁了!   何春桃气得当场就要去找那些村里人算账,好好的西瓜秧子,当猪草一样薅,缺不缺德!   谢霁庭却拦住了她,西瓜地不可能十二个时辰都找人守着,现在去找村里人算账,人家扭头就能把剩下的全给毁了。   “我来想办法。”谢霁庭说。   何春桃本以为谢霁庭这么说是真的有办法,可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春雨突然从外面飞回来,大叫道:“不好啦,世子投河啦!”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何春桃正切着菜呢, 听到春雨这句话,险些把手给切了,她扔下菜刀,让巧秀照看着小安, 自己则匆匆忙忙地跟着春雨往双坪村跑。   一路上她都在想, 谢霁庭怎么可能会投河呢?他遭逢巨变, 失去父母亲人, 流放千里,遇到种种困境, 甚至屡屡被打压,都没有轻生过, 怎么会因为西瓜地被毁, 就去投河呢?   还是说, 他其实一直饱受压力,只是苦苦支撑,西瓜地被毁, 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跑到双坪村的河边, 见谢霁庭果然在河里, 身体大半都没在了水里。再往河心走一点,怕是就要被彻底淹没了。   何春桃顿时焦急地大喊道:“谢霁庭, 你给我回来!不就是几亩西瓜地被毁了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西瓜地毁了可以重新再种, 银子没了可以再赚,大不了我给你多加些工钱……”   谢霁庭听到声音,回头一看, 见春桃站在岸边不知在喊些什么, 便用手环在嘴边, 大声喊道:“你说什么, 我听不清!”   何春桃只好也用手环在嘴边,大喊道:“我说,你不许去死!你快给我回来!”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定然是他让春雨去找人求救,春雨却传错话了,他忙向水下指了指,大喊道:“我的脚陷进淤泥里了,动不了了!你去我家找根绳子,拉我一把!”   陷进淤泥里了?何春桃愣了下,忙跑到谢霁庭家里找到一卷麻绳,回到岸边,在一端绑上木块,朝谢霁庭的方向甩过去,绳子太长,甩了好几次,才甩对地方。   谢霁庭解开木块,将绳子绑在自己腰间,才示意她开始拉。   许是谢霁庭陷得有些深,何春桃刚拉时竟有些拉不动,也亏得她力气大,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将他从淤泥里拉了出来,怕他再陷进去,便没松手,直到将他拉上岸,才松开绳子,一失力瘫坐到了地上。   谢霁庭爬上岸,也有些筋疲力竭,在她来之前,他已经独自跟淤泥斗争了有一段时间,却非但没能从淤泥里出来,还越陷越深。刚才她拉他上岸,他为了让她少耗些力气,也是拼力地自己凫了一路的水。   刚喘上两口气,就见她狠狠锤了他一拳,恶狠狠道:“你没事跑到河里去做什么?你还真的想投河自尽不成?你知不知道你差点吓死我了?”   谢霁庭见她眼角泛泪,不知是累的还是气的,想抬手帮她擦掉眼泪,却发现手上满是泥沙,忙在衣摆上擦了擦,才用指腹轻轻拭去她眼角的泪,柔声道:“我在你眼里,就是这么脆弱的人吗?几亩西瓜地被毁就要投河自尽?”   何春桃一把拍开他的手,气呼呼道:“谁知道西瓜地是不是最后一根稻草?所以你到底为什么要到河里去?”   最后一根稻草?谢霁庭这才知道她在脑子里都设想了些什么,也才知道,她是真的担心他。   他收回手,在怀里掏了掏,很快掏出一大捧嫩绿的菱角来。   “你别告诉我,你跑到河里去,就是为了摘这些菱角?”何春桃气得嘴唇直颤抖。   要是今日她没来,又没有别人来救他,他很有可能彻底陷进淤泥淹死在河里,而死因竟然只是因为一捧菱角?   “你这两日不是胃口不太好么,我路过河边,看到河里有菱角,就想着摘些回去给你开开胃。没想到河里淤泥这么深,一不小心就陷进去了。”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愣了下,他竟是为了她才下河摘的菱角?她这两日胃口不好他竟也看在眼里了?   “就、就算是为了我,也不能轻易下河啊,你要是淹死了,我拿什么赔?又怎么跟馨如交待?”何春桃生气道。   “让你担心,是我的错,我下次不会了。”谢霁庭老实认错。   何春桃见他认错态度良好,才略消了些气,见他还捧着手里的菱角,想着这个季节能长出菱角确实稀罕,便拿了一颗剥了吃了,口感果然鲜嫩清甜,于是又拿了一颗剥了,塞到他嘴里。   谢霁庭猝不及防得到投喂,一股清甜在口中漾开,直漾到心里。以至于口中的菱角咀嚼完咽下后,心里还是甜丝丝的。   两人坐在岸边,就这么一人一颗的,没一会儿就把这一捧菱角都吃完了。   当然,中间还被春雨抢走几颗。   吃完菱角恢复了些气力,才起身往回走。   走在路上何春桃总觉得自己仿佛忘了些什么,到了谢家,谢霁庭回屋换衣裳,何春桃坐在外面,见院子里长了些野花,便想着摘些回去给小安玩。   想到小安,她才记起来自己刚才忘了什么。那捧菱角,她竟然一个都没给小安留。   这太不正常了!   她向来疼爱小安,平时为了小安省吃俭用不说,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会第一时间想到小安。   可刚才吃菱角的时候,她竟全然没想起要留些给小安吃,彻底把小安忘在脑后了。   这实在有些不对劲!   何春桃想了想,一定是她当时筋疲力尽,急需吃菱角补充体力,这才没想起小安的。   对,一定是这样的!   谢霁庭换完衣裳出来,就见她盯着院子里的野花直点头,嘴里还默念着什么,样子颇有些奇怪。   难道她喜欢这院里的野花?谢霁庭走到院子里,摘下一束野花,递到她面前。   花香盈鼻,何春桃才回过神来,看到眼前的野花,她自然地接过来,随口道:“这野花还挺香,拿回去小安肯定喜欢。”   谢霁庭:“……”   别的给小安也就罢了,为什么花也要给小安?   当然,他不敢提出异议,只走到院里又摘了一束送给她。   何春桃一愣:“摘这么多做什么?小安一个人也要不了这么多。”   谢霁庭默了下,道:“多摘点,闻着更香一些。”   何春桃点点头,接受了这个解释。   两人回到镇上,何春桃怕谢霁庭在河里泡得太久会感染风寒,便煮了锅姜汤给他喝。   谢霁庭被她盯着,喝了足足两大碗辛辣的姜汤,身上顿时有些发热,连带着心里也有些发热。   看着她冶丽又不失柔软的面庞,看着她澄澈却似蕴含柔情的桃花眼,他一时头脑发热,开口道:“掌柜的可想过,要给小安找个……”   话还没说完,就听见对面红尘酒馆爆发一通剧烈的争吵。   “乐乐都这么大了,再过几个月就能说话走路了,她需要一个父亲,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同我成婚?我说了,你要实在不想嫁给我,我可以入赘到你李家。”是郑方的声音。   “乐乐有我这个娘就足够了,她不需要什么狗屁父亲。郑方,我警告你,不要老是把我们之间的事情和乐乐扯到一起!”李红杏的语气很是强硬。   “好,我不说乐乐,可你难道就打算这么一个人过一辈子么?还是说你心里只有他,要为他守一辈子的寡?”郑方质问。   “谁说我是一个人?我还有乐乐陪着我。还有,就算我要为老程守一辈子的寡,也和你无关!你要是接受不了,现在就给老娘收拾东西滚蛋!”李红杏毫不留情面道。   酒馆沉寂了一瞬后,就见郑方夺门而出,气冲冲地骑马跑掉了。   酒馆里则传来噼里啪啦的声音,显然是李红杏气得摔了什么东西。   何春桃忍不住叹了口气,红杏也真是的,明明在乎郑方却总是说话不留情面,把人往外赶。就算她不想嫁人,也可以好好说嘛。   郑方虽然每次被她赶走后,没过几天又会没骨气地回来。但这种事多来几次,谁知道郑方还会不会再回来。   回头她得好好劝劝她,多少得给郑方留点面子,毕竟郑方也算是个难得的好男人了。   想到刚才谢霁庭说话说到一半被打断,何春桃扭头问他:“哎,你刚才说什么来着?要给小安找个什么?”   谢霁庭本来是一时头脑发热,想问她要不要给小安找个后爹,可被红尘酒馆这一场架给泼了盆冷水,这才清醒过来,也庆幸自己刚才没说完,不然只怕也要跟郑方一个待遇,被她大骂一通扫地出门。   “没什么。我是想着夏天快到了,要不要找个人教小安凫水。”谢霁庭于是改口道。   “凫水?”何春桃当即摇头,“不行,小安身体差,连寒凉些的食物都不能吃,哪儿能在水里泡那么久?等他大些,身体养好了再说吧。”   谢霁庭本来也只是为了扯谎随口说的,听她这么说,便点点头道:“也是,等他身体养好了再学也不迟。”   他自己也是长大了身体好些了才学的凫水,怕着凉,还是在温泉池子里学的。   想到小安的病,谢霁庭忍不住问:“小安的病可曾找过别的大夫医治?”   陈老大夫医术虽不错,但毕竟年纪大了,记性不好,也未必擅长小孩的病症。   “找过了,韩将军还特意从府城请过一位老大夫过来看诊,开了几服药吃着还不如陈老大夫开的,就又吃回原来的了。”何春桃答。   谢霁庭微蹙眉头,若是能请宫里的曾太医给小安看看就好了,曾太医医术精湛,他这身体就是靠曾太医调养好的。   可惜曾太医远在京城,他现在也只是一介流人,一时半会儿是没办法请动曾太医了。   所幸小安现在虽然身体瘦弱些,但能跑能跳的,暂时没有大碍,倒也不急着换大夫。   两人正为小安的病发愁呢,就见小安突然跑过来,开心地问:“娘,今天是不是有菱角吃?”   何春桃立时有些心虚:“什么菱角?这个季节菱角还没长出来呢。”   “那春雨刚才怎么说了几遍菱角,我还以为今天有菱角吃呢。”小安难掩失望道。   一旁谢霁庭也有些心虚,那会儿她喂他菱角吃,他哪儿还想得起来给小安留几颗?   现在他想再下河摘也不行了,河里那么几丛菱角被他翻遍了,统共只摘到了那么一小捧。   何春桃则是灵机一动,拿起桌上的野花给小安闻了闻:“虽然没有菱角,但是娘给你摘了野花回来,你闻闻看,香不香?”   小安贴近野花深嗅了一口,笑着点点头:“嗯,好香!”   谢霁庭也尝试弥补道:“小安喜欢的话,谢叔叔帮你编成花环戴上,好不好?”   “谢叔叔还会编花环?太好了!”小安很是兴奋。   谢霁庭于是将两束野花编成了两顶花环,一顶戴在了小安头上,另一顶他正想着要找个什么理由给春桃戴上时,就被小安一把抢了过去。   “谢叔叔编的花环太好看了,我要送一顶给小萍姐姐!”小安说完就拿着花环跑了出去。   谢霁庭手上骤然一空,整个人呆滞了一瞬,回过神来时,小安已经跑得连背影都看不见了。   他一时哭笑不得,小安这家伙,还挺会借花献佛!   一旁何春桃则咬牙切齿道:“臭小子,眼里只有漂亮姐姐,哪儿还有我这个娘?”   看到好看的花环,不想着送给她,竟只想着送给小萍那丫头!   谢霁庭连忙安抚:“你要是喜欢,回头我每天都给你编一顶,让你换着戴。”   “重要的是花环吗?重要的是小安眼里没有我这个娘!”何春桃生气道。   “小安总要长大娶妻,你就当是提前适应了。”谢霁庭安慰道。   何春桃气结,有这么安慰人的吗?   不过他说得也不无道理,等小安长大娶了妻,肯定就娶了媳妇忘了娘了。她现在提前适应适应也好。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对了, 西瓜地的事儿怎么样了?”何春桃问。   今日折腾了一圈,她险些把这事儿给忘了。   “我跟村里人说了,今年头一年种,没什么经验, 也不求赚钱, 等西瓜熟了会请大家一起尝尝。若是西瓜好吃, 又销得好, 明年就带大家一起种。”谢霁庭答。   村里各家多少都有几亩种不了稻谷的荒地,若是他能种好西瓜, 大家自然也就愿意效仿。   何春桃听完点点头,这样做虽然有些吃亏, 但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谢霁庭一个流放过来的外人, 在村子里必然会被排挤, 不给村里人一些好处,他那十五亩西瓜地怕是一亩都保不住。   所幸谢霁庭并不是真的靠那十五亩西瓜地吃饭,不然就得喝西北风了。   两人正说着闲话, 突然, 小安哭着跑了回来, 手里还拿着断成两截的花环。   何春桃见小安哭得一抽一抽的,忙将他抱到膝上坐好, 问他:“这是怎么了?花环断了重新编一个就是, 怎么哭得这么伤心?”   “呜呜呜……我把这个花环,拿去送给小萍姐姐,可是她说, 说只有娇气鬼才喜欢花环, 然后、然后就一剑把这个花环劈成了两半, 呜哇呜哇……”小安越说越伤心, 嚎啕大哭起来。   何春桃和谢霁庭对视一眼,俱是看到对方眼中的无奈,知道小萍有个性,没想到她这么有个性。   寻常的女孩子收到花环都会欢喜高兴,她倒好,一剑给劈成两半了。   见小安哭得鼻涕眼泪直流,何春桃忙用帕子帮他擦了擦,安抚道:“小萍姐姐可能是不喜欢花环,所以对喜欢花环的人有些偏见。你看,娘就很喜欢花环,难道娘是娇气鬼吗?”   小安想了想,娘亲最坚强了,肯定不是娇气鬼,便哭着摇了摇头。   “既然娘不是娇气鬼,那小安跟娘一样喜欢花环,自然也不是娇气鬼了。在娘眼里,小安非但不是娇气鬼,还是个小男子汉呢。”何春桃柔声哄道。   “真、真的吗?”小安啜泣着问。   “当然是真的,但你要是因为这点小事就哭个不停,就真的成了小萍口中的娇气鬼了。”何春桃刮了刮他的鼻子。   小安连忙止住哭声,不敢再哭了,却仍旧有些委屈:“那为什么小萍姐姐就是不喜欢花环呢?”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喜好,小萍姐姐不喜欢花环跟你不爱吃苦瓜是一样的道理。娘没有强迫你吃苦瓜,你也不能强求小萍姐姐喜欢花环不是?她不喜欢花环,那咱们下次送别的东西给她就是了。别伤心了,啊!”何春桃柔声劝解。   小安似有所悟地点了点头,也不再伤心难过了,扭了扭身子就从她腿上溜下去了,却不肯再戴头上那顶花环了,摘下来放在桌上,就回后院跟大黄春雨玩去了。   何春桃看着桌上两个被嫌弃的花环,想到这两个花环好歹也是谢霁庭亲手编的,被人这样对待心里多少会有些不舒服,正准备也安慰他两句。   谁知一回头,却见他目光灼灼地盯着她,缱绻的凤眸中盛满情意,几乎要溢出来一般。   她脸色倏地一红,原本要安慰他的话不知怎么就变成了:“你这花环眼看是没人要了,你自己留着戴吧。”   说完把两个花环往他怀里一扔,起身回后厨去了。   谢霁庭看着手上的花环,满心无奈地摇了摇头,他刚才之所以那般看着她,是因为他从未见过她如此温柔的模样。   她在他面前是泼辣掌柜,在巧秀馨如面前是和善大姐姐,在李红杏孟星彤面前是善解人意的好姐妹,在街坊们面前则是热心肠的好邻居。   她在食客面前笑面相迎,在外人面前圆滑大方,遇到需要帮助的人时古道热肠,遇到恶人时又嫉恶如仇。   而在小安面前,她虽是慈母,却多严厉,甚少像今日这般柔情似水。   她有再多面的模样,也掩盖不了她内心的柔软。   她柔声安抚小安的时候,他的心也被她的温柔融化得一趟糊涂。   天知道他刚才有多想将他们母子一同揽入怀里!   但他知道还没到时候,只能生生克制住这一冲动。   何春桃回到后厨后,则是越想越不得劲,那会儿她误以为他投河自尽,竟急得流了眼泪,太丢人了!   他该不会因为这个,就误以为她喜欢他吧,所以刚刚才那般看她?   于是,一连几日,她都刻意对他疏离了些。   直到韩峻过来,将一封信‘啪’的一下摆在了她和谢霁庭面前。   何春桃见他脸色不好看,忙问:“这是什么?”   “这是谢鹏锐往京中寄的举报信,被我给拦了下来。”韩峻沉声道。   “举报信?举报谁?难不成是举报他亲哥?”何春桃大惊。   谢霁庭心头微跳,难道后山的飞鸽被二弟发现了?   “不止举报谢霁庭,还连我一起举报了。”韩峻沉着脸说。   谢霁庭微松一口气,既然还举报了韩峻,就应该不是因为后山的飞鸽了。   他打开信,才知是谢鹏锐偷听到了他和韩峻在军中的一次谈话,误以为他和韩峻要通敌叛国,这才写下这封信要寄往京中,企图戴罪立功,摆脱军户身份。   而事实上,那次谈话只是因为军中发现了一个敌方细作,两人联合在那细作面前演了一出‘通敌叛国’的戏,只为从细作口中套得一些消息。   没想到,这出戏非但骗到了那个细作,还骗到了二弟。   “这这这……这信上写的通敌叛国是怎么回事?谢鹏锐是疯了吗?这么严重的罪名,他也敢胡乱举报?”何春桃满面震惊。   “只是一场误会。”谢霁庭怕她担心,便将事情缘由解释了一番。   “就算是误会,可你是他大哥啊,他对你就连这么点信任都没有吗?不经求证就去举报,他是巴不得置你于死地吧!还是想靠着出卖你来重获荣华富贵?”何春桃愤慨道。   谢霁庭觉得既可笑又可悲,正是因为对二弟的秉性有所了解,他在做一切安排时都对他有所提防。   可他万万没想到,二弟竟连出卖他这种事都做得出来。   其实只要二弟细想想,就会知道所谓的通敌叛国经不起推敲,但他还是迫不及待地写下了这封举报信。   因为他知道,一旦有了这封举报信,自会有人给他和韩峻落实这个罪名。   他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之前他受军棍刑罚时他没有替他求情,才起了怨恨之心?还是因为他实在忍受不了现在的军户生活,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里?   或许,是二者皆有之吧。   来边关这么长时间以来,他对二弟虽不如对三妹那般照顾,却也没少关怀他。甚至还请托韩峻,在军营关照些二弟,以免二弟被军营里其他人欺负。   到头来,却只换得了这么个结果。何其讽刺?   韩峻见他沉默不言,忍不住问他:“这件事你打算怎么处理?这次的信我虽拦住了,可难保他下次不会再写信诬告,不是每次的信我都能拦住的。”   “容我先想想,明日再给你答复。”谢霁庭答。   二弟虽然出卖了他,让他失望至极,但他终究是他仅存的两个亲人之一,让他一下子狠下心来,他实在无法做到。   韩峻知道他心里为难,便没有逼他,反正有他的人看着,谢鹏锐短时间内翻不起什么风浪。   谢霁庭本来还在想有什么法子能彻底打消二弟诬告的心思,直到下午,馨如得了消息后来找到他,告诉了他一件事。   “大哥,有一件事,我一直没有告诉您。”谢馨如开口。   谢霁庭见她语气十分郑重,显然要说的不是一件小事,忙问:“何事?”   “五年前,就在春桃姐被发卖出府的前一天傍晚,我亲眼看见,看见二哥轻薄春桃姐。”这件事虽有些难以启齿,但谢馨如还是说了出来。   “什么?还有这种事?你为何不早些告诉我?”谢霁庭大发雷霆。   难怪,难怪当年春桃会突然做出爬床这种事情!不是因为她变了,也不是因为她贪图荣华富贵,而是因为她被二弟轻薄觊觎,走投无路才会……   他早该想到的,以她的性子,怎么会无缘无故就……   谢馨如没想到大哥会这么生气,连忙解释道:“先前在府里时,我想着你把春桃姐发卖出府了,应该是不在意她,就没说。去年来了边关,我想着这件事过去了那么久,二哥应该也不敢再犯了,就没告诉您。”   “那后来呢?后来你二哥把春桃怎么样了?”谢霁庭压着怒火问。   “因为春桃姐对我很好,总是偷偷塞蜜饯给我吃,所以我当时大着胆子叫了二哥一声,春桃姐就趁着我和二哥说话时跑掉了。”谢馨如如实回答。   谢霁庭微松一口气,还好,还好当时三妹救了春桃。   但,他心里的怒火和愧疚却不断攀升。   在春桃被二弟轻薄,被逼走投无路苦苦挣扎时,他都做了些什么?   他非但误会她贪慕荣华富贵,还狠心将她发卖出府,害得她险些丢了性命,还嫁给一个短命的男人,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一个人带着孩子艰苦生活。   如果,如果他早些知道这件事,这一切就都不会发生,他和春桃之间,也不必走这么多弯路。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他铸就的错无法挽回,只能慢慢弥补。   而谢鹏锐犯的错,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何春桃午睡醒来,见谢霁庭一个人坐在前厅,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便走过去,问他:“你二弟的事你想好了要……”   话还没说完,就见他猛地起身,紧紧地抱住了她。   她挣了下没挣开,恼道:“谢霁庭,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   “对不起。”   他嘶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简单的一句‘对不起’却仿佛跨过了千山万水,让她听出了几分历尽千帆的感觉。   耳后突然湿润了下,似乎有一滴泪落在了那里。   何春桃一下子被定在了原地,她没再挣扎,任由他抱着,哪怕他抱得太紧她险些喘不过来气。   直到他抱够了主动松开她,何春桃清晰地看到他眼角的泪痕,也才确定刚才耳后的湿润之意不是她的错觉。   他竟然,真的流泪了!   就因为他二弟出卖他?   不过转念一想,谢霁庭的确极重亲情,当初能为了馨如险些卖身,现在为他二弟掉两滴眼泪,也不算什么。   看在他心情不好的份上,何春桃没有同他计较,只道:“只此一次,下不为例!”   至于谢鹏锐的事他打算怎么处理,她没再多问,她相信,他会有分寸。   没过几天,就传来谢鹏锐偷偷逃走的消息,不过,还没逃出安靖县城,就被抓了回来。   靖和卫一年都没出过逃兵了,为儆效尤,穆大将军下令,在军营校场,当众对谢鹏锐施以刑罚,军营所有兵将一律到场围观,以免再有人生出做逃兵的心思。   谢鹏锐本来是听到消息,说韩副将要杀他灭口,才匆忙逃跑,没想到还没跑出县城就被抓了回来。   听到穆大将军下令要打他两百军棍时,他满心惊恐,正想当众说出韩峻和谢霁庭通敌叛国的事,却直接被堵上嘴,什么也说不出来。   谢霁庭今日正好在军营服杂役,于是在场围观了谢鹏锐受罚的全程,这一次,他没有别开脸去,而是眼睁睁地看着他被打得血肉模糊惨叫连连,直到最后奄奄一息昏死过去。   谢鹏锐再次醒来时,一条腿剧痛,另一条腿却毫无知觉,看到大哥在床前照料,他连忙问道:“大哥,我的腿,我的左腿怎么没有知觉了?”   “军医说你命大,侥幸保住一条性命,不过左腿筋骨寸断,是怎么也保不住了。”谢霁庭淡声道。   “不,我不要做瘸子,我不能做瘸子……”谢鹏锐难以接受。   谢霁庭倒了一碗水,递到他面前,平静道:“喝口水吧,嗓子都叫哑了。”   谢鹏锐一把将碗打翻,痛苦大叫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不救我?上次你不救我,这次你还是不救我!你就眼睁睁地看着你的亲弟弟被打成瘸子吗?”   谢霁庭弯腰捡起碗,放到桌上,淡淡道:“上次我不救你,是想让你长点记性,谨言慎行,不要再做偷鸡摸狗之事。至于这一次,”   谢霁庭说到这儿,轻声一笑道:“你猜,是谁给你传的消息让你赶快逃跑?”   谢鹏锐瞪大眼睛,不敢置信道:“难道是你?竟然是你?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从你写下那封信时,就该预料到了会是什么下场。”谢霁庭淡笑道。   “原来,原来你知道了那封信!你跟韩峻怕我告发你们,才联手给我下套,让我做了逃兵,让我变成一个瘸子!我,我要告发你们,我一定要告发你们!来人啊来人啊……”谢鹏锐用尽力气大喊。   谢霁庭非但没阻拦他,还好整以暇地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笑道:“你觉得,会有人相信一个逃兵的话吗?还是说,你觉得我和韩副将会不留任何后手?”   谢鹏锐见他说得笃定,便忍不住问:“你、你们留了什么后手?”   “一旦你告发,所有的证据,就都会指向你。到时候别说左腿了,连右腿你也未必能保得住,甚至,能尝尝生不如死的滋味。”谢霁庭淡淡一笑。   这一笑落在谢鹏锐眼里,却是恐怖至极。   原来早在他们对他设局时,就已经布置好了一切,他无论如何,都逃不过他们的手掌心。   原来大哥表面的温善都是假的,他只要想让他死,随时都能置他于死地。他这次之所以留他一命,怕是想给自己留一个替死鬼!   屋子里,突然散发着一股尿骚味儿。很显然,是谢鹏锐吓尿了。   谢霁庭用手在鼻间扇了扇,留下一句“你好好养伤,我下次再来看你”,便起身离开了。   谢鹏锐今日被吓破了胆子,以后就算有人逼他诬告,他怕是也不敢说一个字了。   何春桃得知谢鹏锐被打断了腿,后半生只能做个瘸子时,心里很是惊讶,以她对谢霁庭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对自己的亲弟弟这般狠心才对。   见谢霁庭回到食肆后神情如常,看不出丝毫伤心愧疚的情绪,何春桃不免好奇:“你二弟被打断了腿,你就一点都不难过?”   “这是他应得的。”谢霁庭淡声道。   “就因为那封信?”何春桃总觉得他不像是为了那封没寄出去的信就下此狠手的人。   “不,是因为你。他伤害过你,就应该付出代价。如果这个代价你觉得轻了,我可以让他再付出更多的代价。”   谢霁庭定定地看着她,仿佛只等她一声令下,他随时就能断掉谢鹏锐另一条腿,甚至了结他的性命。   何春桃愣了下,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伤害,是指五年前谢鹏锐轻薄她那件事。可他是怎么知道的?难道是馨如告诉他的?   所以他对谢鹏锐下此狠手,竟然只是为了给她报仇?   而他前几天突然拥抱她,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他掉的那滴眼泪,也是因为她?   “不,不用了,一条腿足够了。”何春桃摆摆手。毕竟当年馨如救了她,谢鹏锐并没有欺辱成功。   谢霁庭点点头,哑声道:“对不起,这件事我最近才知道。当年是我误会了你,以为你是贪图富贵才……我对你造成的伤害,比他更无法原谅,无论你想让我付出什么代价,我都可以照做。”   何春桃默了下,道:“都过去了。你也救过我几次,咱们俩已经扯平了。这件事,以后不必再提了。”   说到这儿,她还是没忍住,问出了心里那个问题:“就算你之前不知道谢鹏锐的事,又怎么会认定了我就是贪图富贵才……”   谢霁庭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那天下午,我听见春雨说了几遍‘春桃姐想当通房’,晚上就……所以我才……”   好啊,原来是春雨在中间捣的鬼!她这一世英名,竟然就毁在了春雨的学舌上!   何春桃气极,当即直奔后院,远远地朝着柿子树上那只五色鹦鹉爆发出一声怒吼:“春雨,你给老娘下来,老娘今天非拔光你的毛不可!”   春雨本来在树枝上睡得正香呢,被这一声吼吓得浑身一抖,立时睁开圆眼睛扇起翅膀高高飞走了。   此地危险,风紧扯呼!   等何春桃赶到树下时,树上只缓缓地飘下一根鸟毛来,春雨那家伙早不知飞到哪儿躲着去了。   当天中午,食肆的菜单变成了:白片鸡、生炮鸡、梨炒鸡、酱爆鸡丁、蘑菇煨鸡、黄芪蒸鸡以及山药乌鸡汤!   作者有话说:   鸡:我没有招惹你们任何人~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   夏日炎炎, 寻常百姓家用不起冰,把滚圆滚圆的青皮大西瓜洗干净,吊到井里镇半个时辰,再捞起来切开, 吃起来冰甜又凉爽, 是解暑的好办法。   今年虽是谢霁庭头一次种西瓜, 但意外地, 种出来的西瓜竟然又大又甜。   分了些给镇上的街坊和双坪村的村民,又卖了些到军营和县城, 剩下的,一部分留着自家吃, 一部分留着做种, 还托镖局送了一车西瓜到府城给代王妃吃。   这几日天气热, 何春桃又整日在厨房忙活,一动就是一身汗,因而少不得每天冰镇一个西瓜来解暑。   这日午后, 何春桃刚忙活完, 又热又渴, 就把西瓜从井里捞出来,一切两半, 露出红艳艳的瓜瓤, 熟度刚刚好。   正准备再将西瓜切成片时,突然有些腹急,便放下菜刀, 去了趟茅厕。   待解完手回来, 却见好好的两半西瓜, 不知被谁把最中间没籽的部分给挖走了, 还挖得坑坑洼洼的,让人看了就没食欲!   何春桃气冲冲地走出厨房,见檐下坐着一排吹风乘凉的,便问:“是谁挖的西瓜芯?”   见没人说话,何春桃便将目光投到最边上的春雨身上,怀疑道:“春雨,是不是你干的好事儿?”   春雨摇摇头,抬起右边翅膀指向大黄,叫了一声:“是大黄!”   大黄摇摇尾巴,抬头冲右边的小主人‘汪汪’两声。   小安有样学样,也看向自己右手边坐着的谢叔叔,咳咳两声,意味明显。   谢霁庭见这口锅一溜从春雨传过来,便下意识地也看向自己右边的人。   然而,还没等他开口,坐在他右手边的巧秀便抢先澄清道:“不是我挖的!”   见没有一个承认的,何春桃很生气:“到底是谁挖的,自己站出来!”   话音刚落,就见除了谢霁庭之外的两人一鸟一狗都摇了摇头。   何春桃于是将怀疑的目光定在谢霁庭身上,长得仪表堂堂的,怎么还做起挖西瓜芯这事儿来了?   谢霁庭不过是因为比旁人晚了一步摇头,就被锁定了嫌疑,无奈之下,他只好承认道:“是我挖的。”   他本来想着,只要自己承认了,这一茬儿就过去了,也省得鸟飞狗跳的。没想到,她却较起真来了。   “哦?你是怎么挖的?”何春桃质问道。   “就用嘴咬的。”谢霁庭随口道。   何春桃冷笑两声,转身回厨房把两半西瓜抱了出来,说:“你确定这是你用嘴咬出来的?你给我现场演示一下看看!”   谢霁庭看到西瓜中间坑坑洼洼的洞,不禁沉默了,他没想到,西瓜只切成了两半,更没想到,竟被挖得如此崎岖!   要挖成这样,要么用勺子,要么,得长一张春雨那样的尖嘴。亦或许,龅牙也能做到。   而很显然,他既没长尖嘴,也没长龅牙。   “刚才忘了,其实我是用勺子挖的。”谢霁庭面不红心不跳地改口道。   何春桃其实也知道,他是在袒护小安和春雨,毕竟,小安每次都要挑籽最少的那块西瓜吃,而春雨每次吃西瓜,都要先把籽挑得干干净净再吃。   今日这西瓜,不出意外,应该就是小安和春雨合伙作案。   虽然知道谢霁庭是在维护和平,但何春桃还是气不过,恼道:“这么爱吃西瓜,就罚你把这剩下的全都吃完!”   说完将两半西瓜往他怀里一塞,就转身回后院午歇去了。   谢霁庭抱着两半沉甸甸的西瓜,笑着看向左手边的小安,说:“小安,来尝尝今天的西瓜甜不甜?”   “谢叔叔,我刚刚已经和春雨一起尝过了,这西瓜挺甜的,您慢慢吃吧!”小安说完蹦蹦跳跳地出去找小伙伴玩了,春雨和大黄紧随其后也出去了。   谢霁庭于是转向右手边的巧秀,不过还没等他开口,巧秀就急忙道:“我家里还有点事,就先回去了,谢大哥您自个儿吃吧。”   说完一溜烟儿地跑了。   谢霁庭想了想,抱着西瓜到厨房,先将西瓜切成八份,再将中间坑坑洼洼的地方修平整,最后再切成薄片,就看不出来是被人挖过的了。   他用托盘将西瓜端出门,准备去往镇子西南角的戏院。当然,临走前,不忘新吊了一个西瓜在井里镇着。   来到戏院外,见大槐树下刘老头正和老周下着棋,贾老板和韩胖子则在一旁围观。   天气热,槐树下是个乘凉的好地方,镇上的人就经常来这儿乘凉,老年人下棋,妇人们做针线,小孩子们玩耍。   谢霁庭端着托盘走过去,笑若春风道:“来,吃块西瓜解解暑。”   谢霁庭也不是第一次送西瓜过来,刘老头四人没多想,俱都抬手拿了块西瓜吃。   刘老头咬了口西瓜,凉丝丝的,暑热一下子解了不少,忍不住赞道:“小谢啊,你这别的不说,种西瓜是一把好手。你种的西瓜,不但比别家甜,口感也比别家好上许多。”   “不错,今年种得少了不够卖,等明年多种些,我帮你销到府城,甚至京城去,指定能赚不少。”老周笑呵呵道。   “那要销到京城,得起个响亮的名头才行。”韩胖子想了想,提议道:“要不就叫谢氏西瓜,或者探花郎西瓜也行!”   贾老板摇摇头,表示异议:“韩胖子,亏你还是写话本子的,这什么起名水平?依我看,应该叫庭兰玉,谢庭兰玉嘛,多文雅,叫这个名儿,那些个富贵人家才愿意花高价买嘛。”   “看不出来,贾老板还是文化人啊,这名字起得不错,不但文雅,还有出处,跟谢兄的名字也能关联上,一箭三雕啊。等‘庭兰玉’的名头打出去,”韩胖子说着看向谢霁庭,激动道:“谢兄,你就是当之无愧的西瓜大王了啊!”   “哈哈哈,不错,到时候咱们雁归镇也能出个名人了!”老周笑哈哈道。   “小谢啊,等你出名了,可别再跟老头子我抢代写书信的生意了。”刘老头调侃道。   “这光有个名头还不够,得有个朗朗上口的口号,才能尽快传扬出去啊。韩胖子,你来想想,有没有什么既简单,又有特色的口号?”贾老板问韩胖子。   韩胖子摸着下巴思索了下,说:“人怕出名猪怕壮,西瓜大王不怕胖。这个口号如何?”   贾老板刚咬了一口西瓜在嘴里,闻言险些把嘴里的西瓜喷出去,不过转念一想,这口号虽然有些怪,但好记啊。   他当即点头赞同道:“这口号不错,不但好记,还能告诉大家,吃西瓜大王种的西瓜,不会胖。那些个小娘子们也能放心地吃了。”   “不止是小娘子,像我这种老头子也怕胖呢,人一胖,乱七八糟的病就都来了。”刘老头补充道。   “嗯,不错不错,这样一来,销路一下子就增加了。”老周笑呵呵道。   韩胖子见自己想的口号得到大家赞同,心下不免得意,转头问谢霁庭:“谢兄,你觉得这个口号如何?是不是很响亮很有才?”   方才四人调侃埋汰他时,谢霁庭全程没插嘴,也没反驳,更没有生气,只默默地听着。   见韩胖子一副嘚瑟表情,谢霁庭将托盘拿到四人中间,笑道:“来,再吃两块,不吃浪费了。”   见四人俱都拿起第二块西瓜吃了起来,谢霁庭脸上笑意更深了。   这时,小安和小伙伴们来到大槐树下玩,正好看到谢叔叔递西瓜给刘爷爷周爷爷他们吃,他眨了眨大眼睛,疑惑道:“谢叔叔,这不是春雨啄过的那个西瓜吗?”   此话一出,刘老头老周贾老板和韩胖子四人吃西瓜的动作俱都凝滞住了,下一瞬,四人把手里的西瓜一扔,疯狂地呸呸呸起来。   韩胖子最先呸完,跳脚道:“谢兄,你这就不厚道了,怎么能把鸟啄过的西瓜拿来给我们吃呢?该不会以前你拿过来的西瓜,也都是春雨啄过了的吧?”   “众生平等,春雨啄过的西瓜,人为何就不能吃了?那样岂不是太过浪费了?”谢霁庭气定神闲地说完,伸手拿起一块西瓜,慢悠悠地吃了起来。   韩胖子见状,不禁有些羞愧,看看人家这格局这胸怀,秉着众生平等不能浪费的原则,他愣是把自己扔到地上的那块西瓜捡起来擦了擦,坐下来重新吃了起来。   见刘老头三人没反应,他好心地帮他们三个也把西瓜捡起来,挨个递到他们手里,催促道:“快吃啊,待会儿不冰了就不好吃了。众生平等,不能浪费!”   刘老头三人迫于无奈,只能擦了擦西瓜,难以下咽地吃了起来。   韩胖子心满意足了,见托盘里还有许多西瓜,便冲孩子们招了招手道:“来,过来吃西瓜。众生平等,不能浪费嘛!”   一群小孩只能不情不愿地上前,各拿了块西瓜吃了。   托盘里的西瓜吃完,谢霁庭分别与刘老头和老周对弈了两局,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拿起托盘回食肆了。   回到食肆,见春桃果然已经起来了,正神色恹恹地坐在檐下的藤椅上乘凉,他刚要上前,就见小安不知从哪儿冒出来,告状道:“娘,谢叔叔不听话,您让他把剩下的西瓜全都吃完,他却拿出去分给刘爷爷他们吃了。”   谢霁庭脚步一滞,他就知道,小安那会儿在槐树下是故意揭穿他的。这不,迫不及待地就跟他娘告状来了!   这小家伙,他不就是这几天给他布置作业布置得多了点吗?竟然逮着机会就坑他!   看来作业布置得还是太少了!   见春桃一记眼神扫过来,他不慌不忙地走到井边,将井中用木桶吊着的西瓜捞起来,抱到厨房切下一小半,去掉青皮,将红色瓜瓤切成小块,放到果盘中,插上小竹签,端出去,递到春桃跟前,笑道:“这西瓜刚冰镇小半个时辰,不会太冰,掌柜的尝尝?”   何春桃本就有些起床气,听到小安说他阳奉阴违,自是不满,因而即便他把西瓜切成小块端到眼前,也还是不大想搭理他,只斜了他一眼,懒洋洋道。“没胃口。”   “这可是西瓜大王种出来的‘庭兰玉’西瓜,吃了也不会胖,掌柜的可以放心吃。”谢霁庭着重强调了下‘西瓜大王’这四个字。   何春桃一愣,庭兰玉?这西瓜咋还起上名了?西瓜大王又是谁?   “你说的西瓜大王,该不会就是你自己吧?”她不敢置信地问。   “不错,正是鄙人。”谢霁庭语气颇为‘自豪’道。   “哈哈哈。”何春桃当即发出一声爆笑,直拍大腿道:“西瓜大王!哈哈哈,这是谁想出来的?也太有才了哈哈哈哈……”   “‘庭兰玉’是贾老板给我种的西瓜起的名字,‘西瓜大王’是韩胖子给我起的名号。”谢霁庭如实答。   “哈哈,不愧是韩胖子,贾老板也挺有才的嘛。”何春桃笑完,又不解地问:“但为什么吃西瓜大王种的‘庭兰玉’,就不会长胖呢?”   “因为,”谢霁庭有些难以启齿,却还是说了出来:“人怕出名猪怕壮,西瓜大王不怕胖。”   见春桃果然又是一声爆笑,还笑得前仰后合停不下来,谢霁庭嘴角不由也溢出几分笑意。   他不惜用韩胖子他们调侃埋汰他的话来自嘲,为的就是消掉她的起床气,看她展颜一笑。   只要能让她开心,他做什么都值得。   一旁,小安转转脑袋,先看看开怀大笑的娘亲,再看看嘴角带笑的谢叔叔,不禁也咧开嘴,露出两颗小虎牙笑了起来。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临近七夕, 正值盛暑,日头又烈又毒,如非必要,大家就都不爱出门, 食肆的生意也少了许多。   何春桃也整日懒洋洋的, 不爱动弹, 没事儿就躺在藤椅上吹风。   有风的时候吹的是自然风, 没风的时候,吹的是谢霁庭用蒲扇扇出来的风。   还别说, 他打蒲扇打得特别有节奏,不会太快也不会太慢, 扇出来的风也刚刚好, 吹起来很舒适。   她时常吹着吹着就阖上眼睛睡着了。   但这天, 她先后被吵醒了两次。   先是上午外面传来马蹄声,出去一看,竟是鞑靼派了使团来大夏, 经过雁归镇, 一路要入京去。   这会儿, 何春桃睡午觉睡得正香呢,又被外面的嘈杂声吵醒。   她睁开眼, 一把夺过谢霁庭手中的蒲扇, 一边扇风一边往外走,准备出去看看是什么人这么吵,还让不让人好好睡个午觉了?   谁知, 走到门外一看, 却见一行官差押着百余名女子从县城方向走了过来。   这架势, 怎么看着像是押送流放的犯人?   但, 怎么会一次性押送这么多过来?还全是女子?   正疑惑时,就见附近几个村子的孙里长带着人急匆匆地赶过来,很是殷勤地迎向那行官差,热情道:“官差大爷们辛苦了,寒舍已经备好了酒菜,待会儿一定让你们吃好喝好!”   官差们和孙里长客套了几句,便让孙里长在前带路。   经过木匠铺时,木匠老郭忍不住打探了句:“孙里长,这是从哪儿流放来的这么多女人?”   “欸,她们可不是流放过来的,而是朝廷对咱们军户的恩赏!”孙里长纠正道。   “恩赏?”老郭没太明白。   “咱们军户娶妻难,朝廷啊,就特意给没娶妻的军户赏下军妻,好让咱们军户也能开枝散叶有香火继承。”孙里长喜滋滋地解释。   “那这些军妻,是从哪儿来的?”老郭又问。   “她们啊,有的是罪犯家眷,有的是朝廷从贫苦人家买来的,还有的,本就是军户娘子,但相公死了没个依靠,朝廷就把她们召集起来重新分配给没娶妻的军户。”孙里长笑呵呵地回答。   老郭听了很是震惊,不止老郭,围观众人都惊讶不已。   何春桃更是恶心得想吐,什么没有依靠重新分配,不就是把女人当成物件来分配么?   见那百余名女子俱都一脸麻木,显然是对自己的未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也生不出任何反抗的心思。   “其实往年咱们卫戍是分不到这么多女人的,今年我特意向上面争取了下,才多分配了些过来。”孙里长得意洋洋地说完,又感慨道:“听闻皇上近来身体抱恙,竟还能记挂着咱们军户,给咱们军户赏媳妇儿,真是个好皇上啊!”   说完,还转身朝京城方向拜了拜,以表感激。   好皇上?何春桃听了只觉讽刺,他说这话前,怎么不先问问那百余名被赏下来的‘军妻’,问问她们同不同意他这句话!   狗皇帝,听说前段时间刚在朝上被气得吐了血,竟还有闲心惦记军户们娶没娶媳妇儿!   眼看着官差们带着那些女子从食肆门前经过,何春桃有些按捺不住,想要冲上去,给那些女子制造逃跑的机会。   可她刚要往前,手腕就被人紧紧抓住了,她回头一看,见谢霁庭冲她摇了摇头,才强行忍耐下来。   待到一行人走远出了镇子,何春桃才回到屋里,问谢霁庭:“你可有什么好法子能救她们?”   谢霁庭摇了摇头。   “那你刚才为什么要拦着我?”何春桃气愤地站了起来。   “凭你一个人,怎么救她们?”谢霁庭反问。   “我只需要制造些混乱,让她们趁机逃走就是!就算不能全都救下来,但能逃多少是多少!”何春桃说。   “逃?逃到哪里去?她们都是登记在册的,没有文牒没有路引,她们非但哪里都去不了,还会再次被抓回来。”谢霁庭沉声道。   “那、总有能侥幸逃脱的吧,或是藏起来不让官差找到,藏一阵子应该就没事了吧。”何春桃不自信道。   谢霁庭见她还是这般天真,只好残忍地戳穿她的幻想:“你有没有想过,就算你把她们全都救了下来,也还会新的女子来填补这些空缺?”   何春桃闻言一下子失力跌坐在了椅子上,是啊,如果她今日救下了这些女子,来日就会有另一批女子被送过来。   那她到底是在救人,还是在害人呢?   “难道,就真的一点办法也没有了吗?”她喃喃道。   “制度如此,轻易改变不了。”谢霁庭垂下眼眸,即便是当今皇上,也不敢轻易废除这个制度。   因为大夏有大量的军户,而军户若无法娶妻生子,时间长了便会生怨,怨气大了难免会生乱。   为了安军户的心,也为了‘社稷安稳’,才会这样赏军妻下来。   其实要想安军户的心,有许多办法。但唯有赏军妻这个办法,最便捷,最省事,代价也最小,因为女子势弱,不会反抗,也生不出什么动乱来。   何春桃再不甘心,也只能接受这个事实。她只是个小小的食肆厨娘,她谁也救不了。   为着这事儿,她从下午一直萎靡到第二天七夕,什么乞巧穿针都懒得弄了。   偏偏七夕这天上午,谢霁庭迟迟没来,还是李红杏提醒,她才想到,昨天那些女子被送过来,今天怕是就要分配了吧。   赶在七夕给军户们发媳妇儿,还真是讽刺至极!   谢霁庭迟迟没来,该不会也去排队领媳妇儿了吧。   临近中午,谢霁庭才姗姗来迟,何春桃没好气地问他:“怎么,你们谢家终于能传承香火了?”   谢霁庭一愣:“你怎么知道?”   何春桃蹭的一下就站了起来,不敢相信道:“你还真去领媳妇儿了?”   谢霁庭这才知道她误会了什么,却没立即澄清,而是试探道:“如果我真的去领了,你打算怎么办?”   “那我就先把你大卸八块,再扔油锅里炸成黑炭,最后丢到灶里当柴火烧!”何春桃咬牙切齿道。   谢霁庭:“……”   下地狱也没这么狠的!   不过他心里清楚,她之所以这么说,单纯是因为看那些女子可怜,才不希望他也变成一个加害者。   “我没去领,但二弟去领了一个。村里还给他重新分配了间屋子,方便他成婚。我去劝过他,他却坚持不肯把人退回去。等过两日,村里就要集体摆喜酒了。”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拧了拧眉,谢鹏锐这个混球,瘸了腿之后只能当伙头兵,一定是怕娶不到媳妇儿才生怕错过这大好的机会!上次他逃跑,怎么就没把他两条腿都打断呢!   “摆喜酒那天,你不许去!”何春桃勒令道。   “放心吧,你不说,我也不会去的。”谢霁庭答应道。   “这还差不多!”何春桃冷哼一声,却到底还是有些迁怒他,一天下来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晚上食肆打烊,何春桃忙活完哄了小安睡觉,正准备出来检查门窗关好没时,却见谢霁庭还站在檐下,不禁讶异道:“你怎么还没走?”   “有样东西想给你看一下。”谢霁庭说。   “什么东西?明天看不行么?”何春桃不解。   “只能今晚看。”谢霁庭坚持道。   “那快点拿来我看看,看完你赶紧回去。”何春桃催促。   却见谢霁庭从杂物间搬了个梯子出来,搭在檐下,而后冲她做了个请的手势。   何春桃咬了咬唇,到底还是提起裙摆顺着梯子爬上屋顶,她倒要看看,他到底要给她看什么东西,竟还要上到屋顶才能看。   谢霁庭在她爬梯子时一直扶着梯子,待到她爬上去后,他才背着窥筒,也就是望远镜爬上屋顶。   何春桃在屋顶找了个位置坐好,见他上来,当即问道:“你让我上屋顶,该不会就是为了看星星吧?”   星星有什么好看的,还非得爬上屋顶看?屋顶都是瓦片,坐着都嫌硌屁股。   “是看星星,不过是用这个看。”谢霁庭取下身后背着的窥筒,走到她跟前将窥筒递给她。   何春桃伸手接过来,感觉沉甸甸的,发现自己没见过这东西,忙问:“这是什么?”   “这叫窥筒,也叫望远镜,可以经过调节看到远处的景物。”谢霁庭说着,手把手地教她如何调节,如何使用,同时给她讲解一些天文知识。   今日是七夕,何春桃最先想看的自然是牛郎织女星以及隔开它们的云汉。   这一看,不得了,云汉中竟有无数小星星,也根本没有什么鹊桥将牛郎织女星连接起来。   看完云汉,又看月亮,竟隐隐能看到月亮上凹凸不平的景象。   看完月亮,又看了形如瓜的填星,四周有四颗小星星的岁星,还有光有盈缺的太白金星,以及有三十六颗星星的昴星团等等。   何春桃越看越兴奋,尤其是一边看一边听谢霁庭讲解,才知星空如此浩渺,如此的有意思。   和浩大的太极星空比起来,这世间的一切大事小事便都不值一提了。   看着无垠的星空,何春桃感觉自己的心境似乎渐渐宽阔了许多,因为军妻一事产生的郁气也在不经意间消散开来。   “那之前姚立群说的天外来客,也有可能是真的喽?”何春桃问。   “他口中的天外来客是真是假我不知道,但太极之大,无奇不有,在别的星星上,兴许有和我们一样的人也不一定。”谢霁庭答。   何春桃想了想,笃定道:“就算有,也肯定没有咱们长得好看。”   “哦?为何会这般想?”谢霁庭问。   “你想啊,动物看我们人,都觉得我们丑。那我们看天外之人,肯定也会觉得丑。”何春桃说。   谢霁庭虽然不知道她这是什么逻辑,却也没有反驳,只轻声道:“也许吧。”   两人又看了一会儿星星,天空竟突地响起闷雷来,竟是要下雨了。   两人忙要从屋顶下去,却意外发现檐下的梯子不见了!   能悄无声息地把梯子挪走,并且有闲心恶作剧的,除了姚立群,就没有第二个人了。   可两人连声喊了姚立群好几遍,竟都没有回应。   这小子,该不会是搬走梯子后回铁匠铺睡觉去了吧?   想到这个可能,谢霁庭脸色有些青,忙吹了个口哨把春雨唤醒,让春雨去铁匠铺找到姚立群,并把人带过来。   没一会儿,姚立群就被春雨一路追着跑进院子,不满道:“谢兄,我好心帮你,你怎么反倒让春雨来啄我?我这睡得正香呢,好梦做到一半就被啄醒了,不行,你必须得赔我一场好梦!”   何春桃顿时狐疑地看向谢霁庭,难道他原本打算和她一起困在屋顶半宿,才特意让姚立群把梯子挪走的?只是因为临时要下雨,才不得不改变计划?   谢霁庭察觉到她怀疑的眼神,连忙否认道:“休要胡说,我何时让你帮我了?你快把梯子搬出来,快要下雨了!”   姚立群这才听到闷雷声,不由啧啧两声:“兄弟,你看看你这挑的什么日子?好好的机会都让你给浪费了!”   不过,他也懒得再去搬梯子了,直接提气飞上屋顶,一手一个,把俩人给拎了下来,然后打了个哈欠回去睡觉去了。   姚立群走后,春雨也回窝继续睡觉去了,何春桃则是瞪向谢霁庭:“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让小姚挪走的梯子?”   “当然不是,我怎么会舍得让你在屋顶困一宿?”谢霁庭急忙否认。   “哼,那可说不准!”何春桃很是生气。她竟然差点就上了他的当!   谢霁庭见她当真生气了,心道完了,这下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姚立群这个坑货,还想做好梦呢?他高低得赔他一场噩梦!   何春桃也懒得再听谢霁庭解释,直接赶人道:“这么晚了,你赶紧回去吧。”   “可是,快下大雨了。”谢霁庭抱着一丝侥幸。   “下雨你不会打把伞么?”何春桃没好气地说完,转身就回房间了,还顺道把房门栓上了。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先把窥筒放进屋里,这东西可淋不得雨。然后,找到一把油纸伞,快步回家去了。   果然,走到半路,就下起了瓢泼大雨,即便打着油纸伞,到家时,也还是被淋成了落汤鸡。   幸而是在夏天,不然淋上这么一场雨,指定要染上风寒了。   谢霁庭擦着雨水,连打了两个喷嚏,心里却想着:能在七夕之夜,陪她一起在屋顶看一场别样的星星,便是淋一场雨,也值得了。   作者有话说:   小谢惨兮兮~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暑去秋来, 天气渐凉。   这天上午,何春桃照旧挎着篮子去集市上买菜。   正比较哪家菜更新鲜时,听见不远处传来羊的咩咩声,她抬头一看, 瞬间怔住了。   那面前摆着几头肥羊的摊主, 竟然, 竟然是赵大原!   何春桃瞬间眼盈热泪, 却又不敢上前,生怕是自己眼花了看到的幻影。   直到旁边有人经过不小心撞了她一下, 她才回过神来,快步走上前, 激动地唤道:“大原, 是你吗?”   却见摊主一脸疑惑地看着她, 仿佛看陌生人一般。   “大原,我是春桃啊,你不记得我了?”何春桃急切道。   见摊主面上表情瞬间从疑惑转为她熟悉的憨笑, 何春桃骤松一口气, 正要再开口, 却见他的目光越过她,落在了她身后。   她回头一看, 只见一个皮肤微黑高眉深目的外族年轻妇人朝这边走了过来, 怀里还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小婴儿。   年轻妇人走近后,摊主竟站起身来,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婴儿, 婴儿骤然换了怀抱有些不适应哼唧了两声, 摊主于是抱着婴儿往空中扔了两下, 这才逗得婴儿咯咯笑了起来。   年轻妇人却是担心地用手在下面接着, 用她听不懂的语言责备了摊主几句。   摊主憨笑两声,也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话,但看样子,应该是在赔罪。   因为他这副憨笑赔罪的样子,她再熟悉不过!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眼前这个身材高大的摊主,分明就是她苦苦找寻的赵大原,可他为什么,为什么非但不认识她了,还另有了妻儿,甚至说着完全陌生的语言?   这时,年轻妇人注意到她在摊前站了许久,用汉语问她:“客官,你是要买羊吗?我们的羊又肥又嫩,很好吃的!”   何春桃愣了下,问:“你还会说汉语?”   “我娘是汉人,所以我从小就会说汉语。”年轻妇人解释。   “你们是打哪儿来的?”何春桃又问。   “我们是图特部落的,在草原上牧羊生活。我叫阿茹娜,这是我男人,叫特木尔。”年轻妇人指着赵大原介绍道。   “你男人,是汉人吗?”何春桃忍不住问。   “怎么可能?他长得这么高壮,皮肤又黑,一看就是我们草原上的男人。”阿茹娜笃定道。   何春桃:“……”   谁说皮肤黑长得高壮就一定是草原上的人,赵大原就不是!   “那你男人,会说汉语吗?”何春桃问。   “他会说,特木尔,来说两句汉语。”阿茹娜对特木尔道。   特木尔正低头逗孩子呢,闻言头也没抬道:“扎那,待会儿卖了羊,爹爹给你买好吃的。”   何春桃一听,这口音这般纯正,不是汉人才怪,也更加确定了他就是赵大原。   “你男人汉语说得这么好,难道也有一个汉人娘?”何春桃试探地问。   阿茹娜摇了摇头道:“这我倒不清楚,他之前受伤失忆了,到现在也没想起来自己家在哪儿,也不记得自己的爹娘了。”   何春桃眼睛一亮,果然,竟是真的失忆了,怪不得他不记得她了,还有了新的妻儿。   她正要再问,赵大原却不耐烦道:“你买不买羊?不买就不要挡在这影响我们做生意。”   何春桃忍不住磨了磨牙,以前他从来不敢这样跟她说话的,看在他失忆的份儿上,她就先不跟他计较了。   为了能打探出更多消息来,她当即财大气粗道:“买!买两头!就送到前面主街上的桃原食肆,我是桃原食肆的掌柜,叫何春桃,你们叫我春桃或者何掌柜都行。”   她特意重复了几遍‘桃原食肆’和自己的名字,却见赵大原没有丝毫反应,显然是失忆失得很彻底。   “原来是何掌柜,您放心,我待会儿宰杀好就给您送过去。”阿茹娜满面笑容道。   何春桃接下来也没心思挑菜了,随意买了一篮子菜就回了食肆。   回到食肆后,她呆呆地坐在前厅,整个人都有些失神。   她千里迢迢来到边关,就是为了找寻赵大原。一年多过去了,本来已经不抱希望了,却突然找到了,还是个活的,她理应高兴才对。   可偏偏赵大原却失忆了,还有了新的妻儿,那个叫扎那的孩子,也不知是不是他和阿茹娜亲生的孩子?   如果是,她该怎么办?   不一会儿,阿茹娜把两头羊送过来,何春桃一边给她结账,一边向她套话:“你跟你男人,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前年九月吧,我放羊时在草原上捡到了受伤昏迷的他,把他带回部落养伤,等他醒来才发现他失忆了,连鞑靼语都不记得几句了,就把他留在部落里了。”阿茹娜回忆道。   “那你们是什么时候成亲生子的?”何春桃又问。   “就前年年底成的亲,去年初就怀上了,去年十月生的,下个月扎那就该过周岁生辰了。”阿茹娜毫不设防地答道。   何春桃心里一下子凉了半截,那个孩子,竟然真是赵大原和这个阿茹娜亲生的。   想到自己的相公,莫名其妙就变成了别的女人的相公,还跟别的女人生了孩子,她心里难免有些激愤:“你跟一个失忆的男人成亲生子,就不怕他失忆前已经娶过妻生过孩子吗?”   “哪儿有男人连自己的妻儿都不记得的?特木尔老实忠厚,如果有过妻儿,绝对不会记不起来的。”阿茹娜笑着说完,又浑不在意道:“再说了,即便真的有也没什么,我们草原和你们中原一样,一个男人可以同时娶几个女人,我不介意多一个姐妹。”   你不介意我介意!何春桃在心里大吼。   面上却只能忍了又忍,问她:“那万一他前头的妻子介意呢?”   “那就没办法了。”阿茹娜耸了耸肩,无所谓道:“那我就只能把特木尔让给她了,反正我们草原上,像我这样漂亮能干的女人不愁嫁!”   何春桃听了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她宁愿她态度嚣张地说绝对不把男人让出去,那样她还能厚着脸皮跟她抢男人,使些手段把赵大原抢回来。   可她现在这副大方的样子,她怎么也张不了口跟她抢男人。   她甚至气愤道:“你怎么能随随便便就把男人让出去?那你跟他的孩子怎么办?”   “当然是带着孩子改嫁啊。”阿茹娜奇怪地看了她一眼,不明白她怎么会问出这种问题,还这么激动。   何春桃险些呕血,她越是这样,她就越无法对她狠下心来。他们一家三口恩爱和睦,她如果真的拆散了他们,她自己的良心都过不去。   她默了下,又多拿了二两银子塞给她,说:“你家羊好,多给你二两。”   在草原上牧羊风吹日晒的一定很辛苦,他们特意入关来大夏边境卖羊,应该也是为了能多挣几个钱。   阿茹娜连忙推拒道:“不成不成,谈好的价钱,哪儿能多收你的?”   “给你你就拿着,就当是我给你家孩子的见面礼。”何春桃坚持塞给她。   “那也不行,这太多了。”阿茹娜又把银子推了回来。   就在两人互相推让的时候,赵大原见阿茹娜一直没回,抱着孩子找了过来,正好看到阿茹娜被那个何掌柜推了一下。   以为阿茹娜被欺负了,他立时大步上前,一把将那何掌柜推倒,瞪着铜铃大眼道:“不许欺负我媳妇儿!”   何春桃被推倒在地,一时间有些没反应过来,只震惊地看着他,不敢置信道:“你竟然推我!你竟然敢推我?”   从前他连她一根手指头都不敢碰,今天竟然敢推她!   “我推你怎么了?你欺负我媳妇儿,我没打你就不错了。”赵大原粗声道。   “你……”何春桃气极又伤心,明明以前他也是这样护着她的,可现在,他却去护别的女人了!   谢霁庭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的争吵声,听到春桃被推了,他急忙跑进去,果然看见她坐在地上,他连忙上前扶起她,转身便要找那推倒她的男人算账。   可看到那男人的模样时,向来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他,也不禁变了脸色。   “赵大原?”他震惊地看着他。   “什么赵大原?我叫特木尔!”赵大原纠正完,又道:“你是她男人吧,你来得正好,你媳妇儿刚才欺负我媳妇儿……”   他话还没说完,一旁阿茹娜就猛地拉了他一下,将手中的二两银子递到他面前,解释道:“她没有欺负我,她是要多给我二两银子,你误会了!”   “啊?”赵大原傻了眼。   “啊什么啊?还不快跟人何掌柜道歉!”阿茹娜责备道。   赵大原只好低头向何春桃道了歉,又将那二两银子还给她,闷声道:“这银子我们不能要,你自己收好。”   又扭头对阿茹娜道:“我们走吧,摊子上没人照应,也不知道羊会不会被人牵走。”   说完抱着孩子抢先出了食肆。   阿茹娜落在后头,犹豫了下,还是转身走到何春桃跟前,直白地问她:“你刚才说的特木尔前头娶的妻子,该不会就是你吧?”   何春桃怔了下,连忙摇头道:“怎么可能?我都不认识他。我刚才就是假设一下。”   “那你男人刚才为何管特木尔叫赵大原?”阿茹娜狐疑道。   “他有个朋友跟特木尔长得有点像,应该是认错人了。”何春桃说完用手肘悄悄捅了谢霁庭一下。   谢霁庭反应过来,连忙点头道:“不错,乍看上去是跟我朋友有些像,不过细看差别挺大的,定然不是一个人,是我认错了,抱歉!”   阿茹娜见两人这般说,便也没再怀疑,只道:“我家的羊都是吃的嫩草,比别家的羊好吃,你要是吃着不错,欢迎再来买,我一定给你最公道的价钱。”   说完便转身离开了。   阿茹娜离开后,何春桃扶着椅子坐下,感觉脑子乱乱的,整个人都有些茫然,仿佛一下子失去了人生目标,脚下没个轻重,不知该何去何从。   “掌柜的,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谢霁庭忍不住问。   赵大原为何会突然活着回来?那个外族妇人又是谁?赵大原为何会管她叫媳妇儿?赵大原怀里的孩子又是哪儿来的?   最重要的是,赵大原怎么会一副不认识春桃的样子?   难道,他失忆另娶了?   “就是你看到的那样,赵大原失忆了,重新娶妻生子了。”何春桃有气无力道。   谢霁庭见自己猜测果然没错,又问:“但他怎么会娶一名外族女子为妻?”   他记得她说过,赵大原是一腔热血才奔赴战场,好几次都险些战死沙场,这样的人,怎么会娶敌国女子为妻?还改名为特木尔?这分明是鞑靼国人常用的名字。   “因为,他长得高壮、皮肤又黑,阿茹娜部落的人就都把他当成草原上的人了,他自己可能也这么以为。”何春桃无精打采道。   谢霁庭:“……”   仅凭体格肤色来断定,也太武断了些。不过这样一来,也确实解释得通了。   “那掌柜的现在打算怎么办?”谢霁庭试探地问。   “我能怎么办?他们连孩子都生了,你是要我去和那个阿茹娜共侍一夫,还是要我去拆散他们?就算我想拆,也未必拆得动!你没看到他刚才有多护着阿茹娜吗?”何春桃满脸沮丧。   谢霁庭想到那会儿赵大原把她推倒的举动,不由沉默了。   平心而论,赵大原活着回来,却又失忆另娶,不记得她了,是对他最好的局面。   但对她而言,却一定备受打击,难以接受。   谢霁庭于是温声劝慰道:“掌柜的也别太伤心了,他只是因为失忆才……”   “我何尝不知道他是因为失忆才会推我,可他凭什么?凭什么一失忆就要把我忘得干干净净?还娶了别人当娘子!”   何春桃越想越伤心,越想越气愤,忍不住哭天抢地地痛诉道:“我为他娘送过终服过丧,他想休都不能休我!按照进门顺序,我才是正头夫人,那个阿茹娜他再喜欢,也只能当小!呜呜呜……他凭什么不要我?凭什么推我……”   谢霁庭见她泪流满面,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一时有些手足无措。   本来赵大原失忆另娶对他来说是好事,他甚至巴不得赵大原和阿茹娜多生几个孩子,可看到她哭得这般伤心,他心里也揪得厉害。   “你如果真的这么喜欢他,那我去帮你把他抢回来!”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哭声骤停,惊讶地看着他:“你要怎么抢?他都已经娶妻生子了!”   “无论用什么方法,哪怕是□□那个阿茹娜,我也要帮你把他抢回来!”谢霁庭清浅的凤眸中闪过一抹狠色。   只要能让她不再伤心,让他做什么都可以,哪怕是把赵大原抓回来给她做男宠都行!   他实在看不得她流泪,她每流一滴泪,都仿佛一滴滚浆烫在他心口,让他疼痛难忍。她再哭下去,他的心脏怕是就要千疮百孔了。   何春桃成功被他逗笑了,斜了他一眼道:“就凭你这个身板,还想□□阿茹娜?你难道不知道,人家草原上的姑娘,都喜欢高壮结实的吗?”   他虽然长得俊美有大夏第一美男之称,可到了草原上,说不定还不如赵大原受欢迎呢。   谢霁庭:“……”   他好不容易下定决心想要牺牲自己帮她把男人抢回来,她怎么反过头来嘲讽起他的身材来了?   再者,他只是表面看着瘦弱了些,自从种了十五亩的西瓜地后,他的身体明显强健了许多。就算比不过赵大原强壮,也不算差了。   作者有话说:   没错,是老土的失忆梗(狗头) 第70章 第七十章   中午, 韩峻来食肆用膳,何春桃等他吃完,才把他请到后院堂屋,告诉他:“我今天见到大原了。”   韩峻先是一愣, 随即惊得站了起来:“大原兄还活着?他现在在哪儿?”   “上午在集市上卖羊, 这会儿不知道去哪儿了。”何春桃答。   “卖羊?”韩峻有些摸不着头脑。   “他失忆了, 被图特部落的一名叫阿茹娜的女子所救, 以为自己也是鞑靼人,取了个鞑靼名叫特木尔, 还娶了阿茹娜为妻,还生了个叫扎那的孩子。”何春桃解释。   韩峻大为震惊, 失忆了?还以为自己是鞑靼人?还另外娶妻生子了?   难怪他还活着, 却这么久都没有回来。   “大原兄, 难道已经不记得你了?”韩峻问。   “忘得干干净净。”何春桃点点头。   韩峻皱了皱眉,说:“就算他什么都忘记了,我们也可以把一切都告诉他, 帮助他恢复记忆。”   “可他已经娶妻生子了, 现在告诉他真相, 是要让他抛妻弃子,辜负阿茹娜吗?”何春桃不赞同道。   “可你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你也为他生了小安, 难道要让他辜负你吗?”韩峻激动道。   何春桃闻言有些羞愧,这么久以来,韩峻一直把小安当赵大原的儿子来关心疼爱, 而她也默认了这份关怀。   韩峻若是知道小安不是赵大原的儿子, 也不知会怎么看她。   可事到如今, 她不说也得说了。   “其实, 小安他、不是大原的亲生儿子。”她面露尴尬道。   “什么?”韩峻震惊不已。   小安怎么可能不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赵大原跟他炫耀过无数次,说是在老家娶了个贼漂亮的媳妇儿,媳妇儿还给他生了个贼可爱的儿子。   小安的年纪,跟赵大原口中的儿子一样,他怎么可能不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   “大原兄,知道这件事吗?”韩峻艰难地开口问道。   他不相信,她是那种水性杨花背着赵大原与别的男人私通的女人。   “他知道。”何春桃点点头,“但他还是坚持娶了我,也是他让我生下小安的。”   韩峻松了口气,原来她是在嫁给赵大原之前怀上小安的。   “那小安的亲生父亲,是谁?”他忍不住问。   门外,谢霁庭本来是听到韩峻声音过于激动,怕他们起了什么争执才过来看看,没想到却正好听到春桃说小安不是赵大原亲生儿子。   听到这句话,他比韩峻更震惊,因为,小安如果不是赵大原的儿子,就只有可能,是他的儿子。   之前他从未怀疑过小安不是赵大原的儿子,现在知道了这件事,脑海里便呈现出许多蛛丝马迹。   比如,小安的鼻子耳朵长得有些像他;比如,小安和他小时候一样,虽病弱,却调皮,还喜欢小动物;再比如,小安在读书上很有天分,而这个天分,显然不是来自他娘或是赵大原……   比起震惊,他更多的是激动和愧疚。   激动的是,原来他和她,早就有了共同的血脉降生在这世上。   愧疚的是,他竟全然不知道这件事,让她一个人在外面,含辛茹苦地抚养小安。   谢霁庭一时后悔不已,当年他去青州,看到她挺着肚子给赵大原送饭,理所当然地以为她肚子里的是赵大原的孩子,这才没有露面转身离去,也彻底绝了对她的心思。   如今才知,当时她肚子里怀的,竟然不是赵大原的孩子,而是他的孩子。   一念之差,生生让他和她错过了这么多年。   这让他如何不痛悔?   虽然已经确定小安就是自己的儿子,但听到韩峻问春桃,小安的亲生父亲是谁时,他还是屏气凝神,紧张地等待她说出答案。   屋内,何春桃并不知道谢霁庭就在外面,只随口道:“小安的亲爹已经死了。”   谢霁庭听到这句答案,不由自嘲一笑,这些年,对她们母子而言,他确实和死了没什么差别。   韩峻见春桃不愿意说出小安亲爹是谁,便也没有追问,只道:“就算小安不是大原兄的亲生儿子,可他一直把小安当成亲生儿子看待,也是真的把你放在心尖上喜欢。如果他恢复记忆,知道辜负了你,一定会无比后悔!”   “可他现在不是没恢复记忆吗?而且,我看他对那个阿茹娜,也挺喜欢的。那个扎那,才是他真正亲生的儿子。”何春桃说这话时语气颇有些酸。   如果小安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她还有底气跟阿茹娜争一争。偏偏小安不是,那她拿什么跟阿茹娜争?   “好,那我们先抛开这些不谈。大原兄一心爱国,对鞑靼人极为痛恨。图特部落虽然历来主张和平,但终究受鞑靼管辖,听鞑靼指挥。你可曾想过,一旦他恢复记忆,发现自己做了平生最痛恨的鞑靼人,还和鞑靼女人成了亲生了孩子,他该会多痛苦?”   韩峻说到这儿,语气逐渐激动:“如果我们不告诉他真相,任由他回到草原,他日后恢复记忆,一定会怪罪我们,怪罪我们不拉他一把,不及时让他挽回错误,甚至怪罪我们害他当了叛国贼!”   何春桃听他这么说,也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可,一边是国家大义,一边是妻儿家庭,她实在不知该怎么选择,更无法替赵大原做出选择。   她咬了咬唇,小声提议:“那要不,咱们先不告诉他我和小安的事,只告诉他,他是大夏人,看他愿不愿意带着妻儿来大夏生活?”   韩峻拧了拧眉,事到如今,也只能如此了。   想到她不方便露面,便道:“这件事我去办,我会尽量劝服他的。”   “那就辛苦韩将军了。”何春桃送了韩峻出门,一转身,却见谢霁庭目光灼灼地盯着她。   “你这么看着我作甚?”何春桃觉得有些莫名其妙。   “小安是我的儿子对不对?”谢霁庭迫不及待地问。   何春桃立时变了脸:“你偷听我们说话?”   “我无意中听到了些,所以,小安确实是我的儿子,对吗?”谢霁庭再次问道。   “当然不是,小安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他的亲爹已经死了!他没有父亲,只有我这一个亲娘!我警告你,不许对小安说一个字,更不许对小安有任何企图!”何春桃大声道。   谢霁庭见她整个人像个炸毛的刺猬一般,紧绷又充满戒备,似是生怕他抢走小安,连忙妥协道:“好,我都听你的。你说他跟我没有关系,那就没有关系。”   何春桃警惕地扫了他一眼,吩咐道:“厨房柴火不够了,你赶紧去劈一些。”   见谢霁庭听命去院子里劈柴火了,她才微松一口气,失力地坐到椅子上。   其实她之所以不肯承认小安是他的儿子,除了怕他抢走小安,更多的,是觉得丢人。   五年前的那一夜,对她而言是莫大的耻辱。而她带着耻辱生下小安,本就觉得丢人。要让她承认小安是那一夜怀上的,那她还不如挖个洞把自己给埋了!   下午,谢霁庭劈完柴火,检查小安的功课,见一个纠正过两次的字他还是写错了,便用红笔圈了起来,又叫了小安进来。   小安一看到被红笔圈起来的错字,立即低头认错道:“谢叔叔,对不起,我不该写错的,我下次一定不会再写错了。”   言下之意是,求轻罚!   没想到,谢叔叔却非但没罚他,还温声道:“‘懿’字确实有些复杂,写错了也不怪你。来,叔叔再教你多写几遍。”   小安很是讶异,却还是走过去,任由谢叔叔握着他的手,一笔一划地写着字。   “‘懿’这个字其实只是看起来复杂,一旦把他拆分开来,就会简单许多。”谢霁庭一边带着他写字一边温声教导。   从前虽然也把小安当亲生孩子一样疼爱,但今日得知小安是他的亲生儿子后,他再看他时,心里莫名地多了几分柔软,这样握着他的手写字时,也能明显感觉到血脉相系的奇妙感。   教了几遍后,就让小安自己写了两遍,见写得不错,便赞扬道:“今日字写得不错,想要什么奖励?”   却见小安非但没开口要奖励,还伸出小手在他额头上探了探。   “你这是何意?”谢霁庭有些不解。   “我在看谢叔叔有没有发烧。”小安说着收回手,奇怪道:“好像也没有发烧啊。”   “我身体好好的,你怎会以为我在发烧?”谢霁庭更不解了。   “没有发烧,怎么会非但不责罚我,还要奖励我?”小安歪了歪脑袋,突然想到了什么,恍然道:“哦,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谢霁庭问。   “谢叔叔一定是想通了,知道只有讨好了我,才能讨得我娘的欢喜,对不对?”小安眨了眨大眼睛,很是自信道。   谢霁庭脸色顿时黑了黑,本来今日刚知道小安是他儿子,才对他宽容了些,也想借着奖励送他一份礼物,好弥补这么多年的亏欠。   但他既然这般调皮,那他就只能继续做回严师了。   “既然不想要奖励,那就罚抄百遍,明天之前,必须写完。”谢霁庭于是板起脸道。   “不要啊!一百遍也太多了吧!”小安崩溃大叫,还作揖求饶道:“三十遍吧谢叔叔,不行的话五十遍,八十遍也行啊……”   谢霁庭无动于衷:“这是读书写字,不是在集市买菜讲价,一遍也不能少。”   夜晚,入睡前,何春桃照旧给小安讲了几个睡前故事,见他叫着手酸,便帮他揉了揉手腕。   “娘,我改变主意了。”小安突然开口道。   “改变什么主意了?”何春桃问。   “我不想要谢叔叔做我爹爹了,他太严厉了!”小安皱着小脸说完,又道:“还是让韩叔叔做我爹爹吧,韩叔叔看着威严,其实对我可温柔了!”   何春桃听得直蹙眉,抬手就给了他脑门一个爆栗子,责道:“你以为爹爹是大白菜呢,随便你挑?”   小安见娘生气了,忙捂着脑门不敢再说一个字,不一会儿,便委屈巴巴地睡着了。   何春桃见他睡着了还皱着一张小脸,便摸了摸他的脸,又轻轻拍了拍他的背安抚,柔声道:“小安,你知道吗?从今天起,你就没有爹爹了,以后我们娘儿俩只能相依为命了,娘会好好把你带大的。”   翌日,韩峻过来找到她,告诉她,他在附近一家农舍里找到了暂住的赵大原,也按她说的跟他说了,并且劝他带着妻儿来大夏生活。   赵大原很快就相信了自己是大夏人,但得知自己在大夏没有一个亲人之后,便坚决不肯带着妻儿来大夏生活。   说是他在大夏没有亲人,但他娘子的亲人却都在草原上,他不能让他娘子背井离乡离开亲人,陪他来大夏生活,那样太自私了。   他实在劝不动他,只能把他这次带来的数十头羊全都买了下来,就当给靖和卫的兵将们加餐了。   何春桃听完毫不意外,毕竟赵大原就是这样一个疼媳妇儿的好男人,他绝不会让自己媳妇儿受委屈。   不过,赵大原卖了羊,赚了银子,肯定会来镇上,给他媳妇儿买东西。   果然,韩峻离开没多久,赵大原就带着妻儿来到镇上,挨个店铺逛,一会儿到布庄给他娘子买花布,一会儿到杂货铺给他娘子买头油脂粉,一会儿又到首饰铺给他娘子买首饰。   镇上原本是没有首饰铺的,原先的鞋铺关了门,才有人把店盘下来,新开了间首饰铺。   看到赵大原挑来挑去挑了根银钗在阿茹娜头上比划,何春桃忍了又忍,才没冲上去制止他。   直到赵大原一家三口逛完街,拎着大包小包往回走,何春桃才终于没忍住,悄悄跟了上去。   谢霁庭怕她一时冲动,便陪着她一起跟了上去。   怕被赵大原发现,出了镇子后,谢霁庭带着她上了一座矮山,站在山上,目送赵大原一家三口离开。   何春桃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赵大原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她无数次想要下山去拦住他,告诉他他在大夏还有她这个亲人,可她到底还是忍住了。   事已至此,再这么做,还有什么意义呢?   谢霁庭见她泪流满面,却也不知该如何安慰她,更说不出让她去留下赵大原的话来。   得知小安是自己的儿子后,他终究还是自私了一次,没有帮她挽回赵大原。   他默默地掏出帕子,递给她擦眼泪。   何春桃接过帕子擦了擦,眼泪却怎么也擦不完,一定是这帕子太小了,她心想。   于是,她一把拉起他的袖子,用他的袖摆在脸上胡乱擦了一通。   谢霁庭:“……”   不用看,他也能想象到他的袖子上此刻沾满了她的鼻涕眼泪。   略有些洁癖的他,忍了又忍,才没把袖子从她手中抽走。   没事的,只要回去洗洗就干净了。他抬头望天,自暴自弃地想道。   作者有话说:   赵大原:我赵汉三还会回来的!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回到食肆, 何春桃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唤来姚立群,吩咐道:“去,给牌匾上的‘原’字刻上三点水。”   姚立群万分不解, 之前他刻上三点水的那块牌匾愣是被她给摘了下来砍了当柴火烧, 换上了一块新的‘桃原食肆’牌匾。   今儿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 让他再给刻上三点水?   “掌柜的, 你该不会是想坑我一笔,让我再给你当一年跑堂伙计吧?”姚立群警惕道。   “让你刻你就刻, 哪儿那么多废话?刻完你就不用跑堂了。”何春桃不耐烦道。   她开下这间‘桃原食肆’,是怕赵大原找不到回家的路, 现在赵大原已经有了新家, 食肆就没必要再叫这个名字了。但重新换一个牌匾有些费钱, 不如刻个三点水得了。   “当真?这可是掌柜你说的,你可千万不能食言啊!”姚立群说完,当即拔刀飞上去, 唰唰唰地就给牌匾上的‘原’字加上了三点水。   还别说, 一回生二回熟, 这回刻的比上回刻的好看多了,不但更和谐, 也更飘逸了。   何春桃就站在食肆外, 亲眼看着他把‘桃原食肆’变成了‘桃源食肆’。   刻成的那一霎那,她心里仿佛瞬间空了一块,又仿佛有什么东西彻底放下了。   “从今天起, 食肆歇业三天。这三天你就不用过来跑堂了, 三天后再回来。”何春桃对姚立群说道。   姚立群正为自己这回刻的三点水比上回好看而沾沾自喜呢, 听到这话, 顿时垮了脸,不满道:“掌柜的,你怎么能这样?你这是说话不算话啊!”   “我刚才只说刻完你就不用跑堂了,又没说你永远都不用跑堂了。放你三天假已经很仁慈了,你欠我的银子,可到现在都还没还清呢。”何春桃说完,便抬脚进了食肆。   姚立群有些傻眼,只好向谢霁庭求助:“谢兄,你也不管管她!”   谢霁庭递给他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她现在看似平静,实则心里压着火呢,他得有几条命,才敢去撞这火山口?   姚立群只好满心愤懑地回铁匠铺了。   谢霁庭则拿出笤帚,将门口的木屑打扫干净,然后在门口挂上食肆打烊的牌子。   之所以没重新写个食肆歇业三天的牌子,是因为他不确定,三天后,春桃心情能不能好转。   毕竟,食肆的歇业时间,全然视她的心情而定。   谢霁庭本来做好准备,接下来几天,都要做她的出气筒,让她慢慢把心里的火气发泄出来。   可他万万没想到,她非但没有暴躁发火,反而走向了另一个极端。   看到春桃在檐下藤椅上坐着,仰头望天,不知在想些什么,谢霁庭于是拿起笤帚,想把院子里的落叶扫干净。   谁知,落叶扫到一半,就听见她轻声问道:“你要把落叶扫到哪里去?”   谢霁庭以为她怕他浪费,便道:“扫到厨房当柴火烧?”   却见她瞬间流下一滴眼泪,神色哀戚道:“落叶做错了什么,你要烧了它们?”   谢霁庭有些懵,落叶能做错什么?最多是落在院子里有些碍眼罢了。   之前扫的落叶不是也经常拿到厨房当柴火烧吗?也没见她说什么啊。   “它们本来顽强地生长在树枝上,是秋风太过残忍,才将它们吹到了地上,结束了它们的生命。而你,”   说到这儿,她直起身,伸出纤指指着他,哀怨道:“你竟要烧了它们!你知不知道,你这种行为,比秋风更残忍!”   比秋风更残忍的谢霁庭默了下,请示道:“那掌柜的意思是?”   “厚葬吧。”她说完重新靠回椅背,还拿出帕子按了按眼角。   谢霁庭无奈之下,只好在树下挖了个坑,将落叶埋了进去。   做完这些,他默默遁到厨房,想观察观察情况再出来。   不一会儿,浑然无知的小安拿着个小铲子蹦蹦跳跳的来到槐树下,开始挖蚂蚁玩,刚挖出一个蚂蚁窝,正兴奋时,就听见娘亲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蚂蚁做错了什么,你要毁了它们的家?”   小安惊讶地回过头,看见娘亲以帕掩面啜泣道:“蚂蚁辛辛苦苦地挖洞,好不容易筑建了自己的家,却被你,一铲子给摧毁了!你可知,你这一铲子,会让多少只蚂蚁无家可归?”   小安茫然地摇了摇头,蚂蚁那么多,他哪儿数得清楚?   以前他也没少挖蚂蚁窝,娘从来没说过什么。今日这是怎么了?   就在小安不知如何是好时,谢霁庭及时出现解救了他。   “蚂蚁生命力顽强,没了这个窝,很快就会新建一个窝。掌柜的实在不必担心。”   谢霁庭说完,就迅速抱着小安回厨房去了。   “谢叔叔,我娘这是怎么了?”小安实在有些摸不着头脑。   “你娘她,可能得了一种病。”谢霁庭小声答。   “什么病?严重吗?要不要请陈爷爷过来看看。”小安很是担心。   “一种叫做‘伤春悲秋’的病,再厉害的大夫恐怕也无法医治。”谢霁庭低声道。   “啊?那该怎么办?”小安忧心忡忡。   “只能先静观其变了。”谢霁庭说。   于是,一大一小蹲在厨房门口,悄悄地观察外面的情况。   没过一会儿,春雨从外面飞回来,嘴里还叼着一只虫子。它刚落到地上,春桃就开口了。   “虫虫那么可怜,你为何要吃它?”   春雨先是歪了歪脑袋,随即将口中的虫子吐到地上,虫子在地上扭了扭,竟还活着。   谢霁庭心想,还好春雨聪明,知道放过那条虫子,不然……   然而,下一瞬,春雨抬爪就把那条虫子给摁成两半,断成两截的虫子顽强地扭了两下,才彻底断气不动了。   谢霁庭心道不好,果然,春桃立时坐直身子,泫然欲泣道:“虫虫做错了什么?你要吃它就算了,竟连个全尸都不给它留!”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再次出马,用小安的小铲子将断成两半的虫子埋进了土里,朝春桃安抚道:“好了,虫子已经厚葬了。”   说完,抱着春雨也去了厨房。   又过了一会儿,大黄从外面回来,嘴里叼着一根肉骨头。   “它已经把肉都奉献出来了,你为何连最后的骨头都不放过?”春桃再次开口。   大黄听到声音呆了下,连嘴中的骨头都掉在了地上。   “大黄,快过来!”厨房里小安冲它招了招手。   大黄见大家都在厨房,便没管地上的骨头,汪汪两声,摇了摇尾巴跑进厨房。   巧秀见厨房越来越挤,便毫不留情地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谢霁庭只好带着小安和一鸟一狗去到前厅,一边教小安写字一边留心院子里的情况。   所幸,一上午,春桃都只是安安静静地靠在藤椅上,仰头望天,没再说什么。   那根肉骨头也安安静静地躺在地上,没有人敢去动它。   中午,巧秀做好午膳端上来,谢霁庭一看其中有一道小鸡炖蘑菇,忙要将其撤下去,然而,还没等他伸手,春桃就开口了。   “小鸡做错了什么,你要把它炖蘑菇?”   巧秀愣了下,小鸡不炖蘑菇,那要炖什么?这是按她教的菜谱做的呀。   “春桃姐你尝尝,今日这小鸡可嫩了。”巧秀说着便准备夹一块鸡肉到春桃姐碗里。   然而,夹到一半,那块鸡肉却落在了谢霁庭碗里。   谢霁庭截下这块鸡肉后,春桃幽怨的目光便自然而然地转向了他。   “小鸡还没来得及长大,还没来得及多看看这世间的美好风光,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吃它?”   谢霁庭默默地将碗中的鸡肉放回汤盆里,又将汤盆端回厨房,撤下了这道菜。   接下来,饭桌上总算安静了,但,除了何春桃,每一个人都吃得胆战心惊的,生怕稍有不慎,就会引发她‘伤春悲秋’的怪病。   连春雨和大黄都安静了许多,老老实实地待在一旁。   直到姚立群闻着香过来,见大家已经开始吃了,埋怨了句:“怎么也没等我一起?”   饭桌一片安静,没有一个人应声。   姚立群也不在意,自己拿了碗,盛了饭,拉了一把椅子到桌边坐下。   见桌上一个肉菜都没有,他忍不住抱怨了句:“今儿怎么全是素菜?”   不过,就算全是素菜,也比铁匠铺的伙食要好吃百倍。   帮着师父打了一上午铁,他正饿着呢,夹了几筷子菜在碗里,便大口扒起饭菜来。   因为扒饭的速度太快,难免会掉几粒米饭到地上,姚立群也没在意,反正饭后要扫地的。   这时,何春桃放下碗筷,目光落在了地上那几粒米饭上。   谢霁庭虽在吃饭,却也时刻观察着她,见状便知,她又要来了。   果然,她眸中很快盈满泪水:“你可知,一粒米饭要经历多少劫难才能来到桌上?它们千辛万苦地来到了你的碗里,而你,为何不懂得珍惜它们?”   姚立群整个人都懵了,面对掌柜的含泪指责,以及桌上其他人谴责的目光,他只好弯腰将地上的几粒米饭捡起来放回碗里。   何春桃这才用帕子擦了擦眼泪,继续吃起饭来。   一场大难消弭于无形,桌上众人都暗中松了一口气。   一连两天,何春桃都是这般伤春悲秋,食肆众人说话行事都万般小心,生怕引得她落泪。   到了第三天,她甚至开始绝食了。   谢霁庭把饭菜端到她面前,她却道:“每一棵菜,每一粒米饭,都是有生命的,我怎么忍心,吃掉这么多小生命呢?”   说完,她紧闭嘴唇,坚决不肯让他喂。   谢霁庭只好叫来小安,教了小安几句话。   小安于是哭着哀求娘亲:“娘,你就吃一点嘛,你不吃,以后谁来照顾我?”   何春桃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小安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了。”   小安哭声一滞,随即真的大哭起来,呜呜呜,娘亲真的不要他了。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费力把小安哄好,又把对门的李红杏请来劝导一下春桃。   李红杏了解了事情原委,又看到何春桃靠在藤椅上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便决定下点重料。   “何春桃,你至于吗?就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你要真这么喜欢赵大原,就去把人抢回来。整天坐在这儿伤春悲秋的给谁看呢?还绝食,亏你做得出来!”   李红杏骂完,本以为何春桃会跳起来和她对骂,谁知,她却只幽怨地看了她一眼,哀伤地说了句:“你懂什么是失恋的感觉?”   李红杏哽了下,气道:“你懂,你最懂,行了吧!”   接着,扭头对谢霁庭道:“你不是会画画吗?你赶紧,把她现在的样子画下来,等回头她清醒过来,好让她看看她这几天是副什么鬼样子!”   说完,气冲冲地就走了。   谢霁庭想了想,当真回屋取了纸笔,拿到石桌上,刚将纸铺平,墨也研好,拿起笔,正要抬头看一眼藤椅上的人再画时,手中突地一空。   却见本该在藤椅上的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身后,非但夺走了他手中的笔,还一掰两断,恶狠狠道:“想要画下来当我一辈子的把柄?没门!”   说完把笔一扔,转身扬长而去。   谢霁庭在心里为自己辛辛苦苦制的笔哀悼了两声,才起身跟去了厨房。   只见中午还闹着要绝食的春桃,此刻竟蹲在厨房大口啃着酱猪蹄。   何春桃两天没吃荤,今天更是没进食,这会儿吃着猪蹄便觉得格外的香。   见谢霁庭站在门口盯着她看,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看什么看?没看过美人啃猪蹄吗?”   谢霁庭心想,美人见过,啃猪蹄的人也见过,唯独没见过美人啃猪蹄。   他心下好笑,故意模仿她之前的语气道:“猪总共才四条腿,你吃了一条,它只剩下三条腿,可怎么走路,怎么面对俗世的异样眼光?”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模仿她,也就是在嘲笑她。   “谢霁庭,你讨打是不是?”她蹭地一下站起来,将手中啃得只剩骨头的猪蹄用力砸向他。   谢霁庭急忙躲开,却见她抄起擀面杖就朝他追了过来,他连忙逃命去了。   两人一路逃一路追,没一会儿,就绕着镇子转了好几圈。   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镇上的人便都出来看热闹了。   大槐树下,刘老头忍不住摇摇头道:“早就劝小谢不要找小何这样的母老虎当娘子了,他偏不听!这不,还没进门,就被追得满街打。等进了门,那还得了?”   坐在他对面与他对弈的老周却笑呵呵道:“你个糟老头子懂什么?这是人家年轻人的乐趣,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才叫你情我愿嘛。”   韩胖子则默默数着圈数,而后一拍大腿道:“好家伙,这比去年追我跑的圈数还多!谢兄这下惨喽!”   这厢,何春桃一路追着谢霁庭,却见谢霁庭跑回了食肆,还拉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你跑啊,你怎么不接着跑了?跑不动了吧?”何春桃用擀面杖指着他。   谢霁庭非但没再跑,还气定神闲地给自己倒了杯茶。   他刚才之所以故意学她说话惹她生气,又一路逃跑,其实是为了让她好好地把心里的郁气发泄出来。   “掌柜的跑了这几圈,心里可畅快了些?”他喝了口茶问。   何春桃怔了下,才反应过来,这跑了几圈发了一身汗,身上确实松快了不少。   但这,不代表她就要轻易放过他。   她放下擀面杖,坐到椅子上,哼声道:“从明天起,工钱减半,砍柴量加倍。”   谁料说完后,谢霁庭非但没反驳,面上还漾出几分笑意来,眸中似有星辰在闪烁。   她甚至从他的笑容里看出几分自得来。   被罚了工钱还这么开心,莫名其妙!她心下腹诽两句,随手接过他递来的茶喝了两口,追着他跑了这么多圈,还真有些渴了。   以前怎么没发现他这么能跑呢。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食肆歇业三天后, 在第四天重新开业。   除了刘老头老周等人第一时间过来捧场之外,韩峻竟然也来了。   何春桃本来以为赵大原之事后,韩峻不会再来了。毕竟韩峻之前照顾她和小安母子,是为了报答赵大原的救命之恩。   现在知道了小安不是赵大原的亲生儿子, 赵大原又还活着。韩峻便没有理由再照顾她们母子了。   没想到韩峻今日非但过来了, 还带了一瓶真正的蔷薇水过来送给她, 说是上头赏下来的, 他没有女眷用不着,送给她用正好。   “这太贵重了, 我不能收。”何春桃连忙推拒,又道:“以前您把我当做赵大原的遗孀, 对我和小安多有照顾, 我很是感激。不过现在赵大原既然还活着, 您实在不必再像从前那般照顾我们母子了。”   “正是因为大原兄还活着,却另有妻儿辜负了你,我就更得替他好好照顾你了。”韩峻沉声道。   何春桃一时竟无言以对。   “就算您要替大原照顾我, 也不用送这么贵重的东西给我。这蔷薇水还是留着给您未来的夫人用吧。”她直白地拒绝道。   没想到她直白, 韩峻比她更直白:“嫂子, 我愿意像大原兄那样照顾你,也会像大原兄一样, 把小安当成亲生儿子看待。”   何春桃张口就想说‘我不配’, 但看到他那真挚的眼神,她实在不忍直接拒绝他,只好硬着头皮道:“容我考虑几天吧。”   “好, 我等你的回复。”韩峻一板一正地说完, 放下蔷薇水就离开了。   留下何春桃一个人对着桌上的蔷薇水发愁, 蔷薇水好闻是好闻, 可哪里是她一个小厨娘能用得起的?就像韩峻这样一个大将军,也不是她这么个带孩子的寡妇能配得起的。   她到底要怎么样拒绝韩峻,才能让他彻底死心,又能不对他造成伤害呢?   就在她苦恼不已的时候,谢霁庭却找到韩峻,当面对他说:“她心里没有你,你放弃吧。”   “她心里没有我,难道就有你么?你有什么资格让我放弃?”韩峻冷声道。   “凭我是小安的亲生父亲。”谢霁庭淡声道。   韩峻不敢相信:“你是小安的亲生父亲?这怎么可能?”   “你如果仔细观察过,应该不难发现,小安同我长得有些相像,也像我一样,喜欢读书。”谢霁庭平静道。   韩峻回想了下,小安好像是和谢霁庭有那么几分相像,也确实更爱跟谢霁庭习文,而不爱跟他习武。   “那她为何会嫁给赵大原?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韩峻沉声问道。   谢霁庭垂下眼眸,回忆道:“当年,她是我院里小厨房的厨娘,有一次我喝醉了酒,便强要了她。后来她便出府了。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她当年出府时已经怀了我的孩子,而小安,就是那个孩……”   还没等他说完,韩峻便一拳头朝他的脸挥了过来,他没有躲闪,结结实实地挨了这一拳。   韩峻一拳将他打倒在地后,却仍不解气,一把将他拎起来,对着他的肚子一拳又一拳,怒吼道:“你这个畜生,仗着自己是什么狗屁世子,竟敢毁了她的清白!毁了她的清白就算了,竟还不肯对她负责!若非遇上赵大原,她当年哪里还有什么活路……”   他现在才明白,去年谢霁庭刚流放过来时,春桃说的和他有些旧怨指的是什么,也才明白,为什么春桃刚开始明明恨谢霁庭,却还是在他遇到困难时伸出了援助之手,因为他毕竟是小安的亲生父亲!   谢霁庭嘴角很快沁出血迹,却依旧没有反抗,亦没有反驳,因为他当年的所做所为,比他骂的,更过分。   顾忌到谢霁庭是小安的亲生父亲,又帮他处理过许多军中庶务,韩峻到底没有下死手,打得差不多了便松开手,将他丢到地上。   “就算你是小安的亲生父亲,我也绝不会把春桃让给你这个畜生。”   韩峻说完转身就走,却听见身后传来一句:“你当真没发现,她对我,和对你的区别之处么?”   他脚步一滞,尽管他对这方面并不敏感,也不得不承认,春桃在他面前,和在谢霁庭面前,确实不太一样。   她在他面前,永远是客客气气的,尊敬有余,而少了几分亲近。   而她在谢霁庭面前,虽然总是张牙舞爪,摆出掌柜的派头,却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几分亲昵。   她的一切小缺点,包括任性、冲动、甚至贪财,都只在谢霁庭面前展现。   而这一切,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她心里,或许真的已经有了谢霁庭。   他回过身,见谢霁庭虽痛得蜷缩在地上,眼神却坚毅又明亮,丝毫不肯退让。   “就算她心里有你,可就凭你现在的身份,你能为她做些什么?”韩峻冷声质问。   “此后余生,珍重以待。”谢霁庭答。   韩峻冷眼盯着他看了半晌,他的眼神都不曾有一瞬躲闪,他这才相信,他是发自内心说的这句话。   其实,如果他刚才回答什么会想办法给她荣华富贵,他只会嗤之以鼻。   但他偏偏诚恳地说了这句话,才让他相信了他的真心。   “你最好全心全意待她,不然,我绝不会饶过你!”   韩峻丢下这句话,才转身大步离开。   谢霁庭躺在地上,等到腹部的疼痛好些了,才起身,先回双坪村简单处理了下伤口,又去到山谷桃树林里,找了许久,才从树枝缝隙里找到两颗刚成熟的桃子摘了下来,洗干净后用布兜装着,带回了镇上。   食肆里,何春桃正陪小安玩翻花绳呢,见谢霁庭顶着一张猪头脸回来,不免吓了一跳。   “你这脸是怎么了?怎么肿这么老高?”何春桃问。   “上山时不小心摔了一下,已经擦过药了,无碍。”谢霁庭道。   “你没事儿上山作甚?这摔得也太狠了些。”何春桃直皱眉。   “上山摘桃子去了。”谢霁庭说着从布兜里拿出那两个桃子递给她。   何春桃接过桃子,有些疑惑道:“桃子不都摘完了么?怎么还有?”   “总有些漏网之鱼。”谢霁庭轻笑道,这一笑,牵扯到脸上的伤口,当即‘嘶’了一声。   何春桃看着都替他疼,忙道:“你快别说话了,去藤椅上躺着歇会儿吧。那些个漏网之桃啥的,下次也不必再去摘了,省得再摔上一跤。”   谢霁庭点点头,去藤椅上躺着了。   但哪怕是躺着,腹部也还是疼得厉害,这个韩峻,下手还真不是一般的狠。不过,能换得他的退出,挨上这一顿打也值了。   几日后,韩峻再次过来,何春桃酝酿了下,正准备委婉地拒绝他,却听他道:“嫂子不必说了,我都明白。以后我韩峻,就只把你当成嫂子了,不会再有任何非分之想,请嫂子放心!”   何春桃愣了下,她什么都没说呢,他怎么就明白了?他都明白啥了?   联想到前几日谢霁庭莫名摔伤一事,她才想到,是不是谢霁庭跟他说了什么,才让他这么快就转变了态度。   “是不是小谢跟你说了什么?”何春桃于是问。   韩峻点点头:“他什么都告诉我了。”   何春桃心下一凉,什么都告诉他了?难道连她当年爬床的事都告诉他了?   却听韩峻继续道:“包括他当年喝醉酒强迫你的事,也都告诉我了。不过嫂子放心,我已经狠狠揍了他一顿,他也跟我保证了,以后会全心全意地对你。但凡他敢做出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你只管告诉我,我一定替你好好教训他。”   何春桃愣怔地点了点头,送走韩峻后,她呆坐在椅子上,不明白谢霁庭为何将她当年爬床的事,说成是他醉酒后强迫她。   他这是在维护她的颜面,所以宁愿自污?   不过这样也好,至少彻底绝了韩峻的心思。   至于她和他,就顺其自然吧。   她不会因为赵大原另娶就急着把自己也嫁掉,更不会因为韩峻退出就择定谢霁庭。   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日子,也挺好的。   何必非要找个男人来约束自己?   这日,何春桃闲着无聊,又找了李红杏和孟星彤来打叶子牌。   打牌打到一半,李红杏突然问道:“话说赵大原的事也过去有些日子了,你跟你家那位探花郎的事,是不是也该提上日程了?”   “我跟小谢能有什么事?最多看他表现好,给他加些工钱罢了。”何春桃随口道。   李红杏见她装傻充愣,不免生气道:“你在我面前装什么傻?别怪我没提醒你,你家那小谢,可招人稀罕了,十里八乡不知多少军户家的女儿都想嫁给他呢,王媒婆李媒婆的,都不知去过他家多少回了,他都给一口回拒了,不就是在等着你吗。”   这事儿何春桃倒没听谢霁庭提起过,不过,再怎么样,短时间内,她都不会跟谢霁庭在一起的。   不然赵大原的事刚过去,她就迫不及待地和谢霁庭在一起,别人还以为她早就和谢霁庭好上了呢。   再者,以谢霁庭现在的身份,她也不可能真的同他成亲,不然小安岂不是也要沦为军户。而且万一哪一天谢霁庭有个什么意外,她岂不是也要被朝廷召集起来,当做军妻发给别的军户?   “你是替哪个媒婆来说情的?我回头跟他说一声,让他松口不就行了。”何春桃不以为意道。   李红杏见她这般没心没肺,当即气恼道:“你就口是心非吧,别磨蹭到他当真另娶的那一天,你后悔都来不及!”   “你不也一样,你家那郑方,前几天又被你气跑了一回吧,小心他下次再被你气跑了就不回来了。”何春桃还击道。   李红杏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却也闭嘴不再多说了。   一旁孟星彤则对着旁边的‘相公’娇声道:“还是相公好,从来不会同我吵架,不但不会离家出走,还会永远陪在我身边,永远对我一心一意。”   何春桃和李红杏听了俱是有些扎心,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联起手来,连赢了孟星彤好几把。   直到孟星彤嫌‘相公’影响她手气,把‘相公’赶回家后,两人才放了水,把先前赢的钱又输还给她。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秋高气爽, 碧空如洗。   何春桃闲来无事,便拿了本新买的话本子看,看到不认识的字,便直接问同样坐在一旁看书的谢霁庭。   不过, 同样是看书, 她看的是通俗易懂的话本子, 谢霁庭看的书她就全然看不懂了。所幸她就是个厨娘, 也不用考科举,看不懂不看便是。   看到话本子上写着一对新婚夫妻因脾性过于不和, 成亲不足一个月就大打出手闹和离,何春桃不免摇了摇头, 这就是促成这桩亲事的媒婆的不是了。   两个人脾性不和, 就不要硬撮合到一起嘛。这不, 成了也得离。   联想到上回李红杏说的事,何春桃转头嘱咐谢霁庭:“听说最近有好些媒婆上你家提亲,你可得擦亮眼睛, 挑个脾性相合的, 日子才能过得长久嘛。”   “何时有媒婆上我家提亲, 我怎么不知道?”谢霁庭问。   “就前些天,有人亲眼看见王媒婆李媒婆她们上你家去了。”何春桃说。   “哦, 你说她们啊, 她们不是上门提亲的。”谢霁庭道。   “那她们上门干啥的?”何春桃很是不解。媒婆上门,不是提亲的还能是干嘛的?   “她们上门,是看我人缘好, 让我帮着介绍些青年才俊的。”谢霁庭脸不红心不跳的扯谎道。   没办法, 一旦承认了媒婆是上门提亲的, 就算他说全都回绝了, 她也肯定会兴致勃勃地要帮他参谋。毕竟她就是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   “你?人缘好?让你帮着介绍?”何春桃瞪大眼睛,有些难以置信。   “没错。”谢霁庭点点头。   何春桃想了想,谢霁庭如今在镇上人缘好像确实不错,家家户户都能串门,比她还厉害些。   “所以,你现在,转行做媒婆,哦不,做媒人了?那你撮合几对了现在?赚的钱多不?有没有成亲后过得不如意的来找你算账的?”   听到她异常兴奋的语气,谢霁庭不禁沉默了。   他这算不算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早知道他就编个别的理由了。   何春桃见他不说话,正要再问,就见吴婶从门外进来了。   “吴婶,您今儿个怎么来了?真是稀客啊,快,快请坐。”何春桃一边招呼,一边吩咐谢霁庭:“小谢,快,去给吴婶沏壶茶。”   谢霁庭正愁不知怎么应对她问的那些媒婆的问题,见吴婶来了,连忙起身去后厨沏茶去了。   吴婶坐下后,就拉着何春桃的手道:“婶子今天来,也没别的事,就是有一桩亲事想跟你聊聊。”   何春桃一想,吴婶能找她聊的亲事,就只有巧秀了,便道:“巧秀才十三四岁,这么早就说亲事,是不是太早了些?”   吴婶愣了下,随即道:“婶子今天跟你说的,不是巧秀的亲事,是巧秀她哥的亲事。”   “哦?巧秀她哥定亲了?定的哪家?”何春桃问。   “还没呢,我正愁给他说门什么亲事呢。他今年也满二十了,身上也有个童生的功名,一直在县里进学,本来是想着等他高中之后再给他说亲的。但最近好些媒人上门给他说亲,我寻思着,他年纪也不小了,说门亲事也成。但是这挑来挑去,都不满意。这娶媳妇进门,不知根知底的哪儿成?”吴婶语气很是发愁。   何春桃听到这儿,还以为她是来找她诉苦的,便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了,慢慢挑,总能挑到合适的。”   “你还别说,我还真想到了一个知根知底又合适的。”吴婶说。   “哦?是哪家姑娘?”何春桃随口问。   “就是你啊,春桃。”吴婶笑眯眯道。   “啊!啊?”何春桃起先没反应过来,反应过来后,嘴巴一时都有些合不上。   吴婶却再次拉起她的手,亲昵道:“你看看,婶子对你,再熟悉不过了。知道你是个能干又孝顺的。虽然你比巧秀她哥大上一岁,还是个带孩子的寡妇,但没关系,婶子不嫌弃。只要你能供巧秀她哥读书,日后他高中了,你可就是诰命夫人了。这不是两相皆宜嘛。”   何春桃明白了,吴婶这是全家供儿子读书,供到现在有些供不起了,这才把主意打到她头上来了。   到底是一个镇上的街坊,又是巧秀的亲娘,她不好把话说得太难听,便朝后厨方向唤了一声:“小谢,小谢,出来一下!”   吴婶却急忙拦住她,小声道:“你喊小谢出来作甚?原先你跟韩副将在一起便也罢了,现在韩副将来得少了,你也不能找小谢这样的流人啊,难道你想子孙后代都沦为军户?”   何春桃一时颇有些无语,合着吴婶一直认为她和韩副将有一腿,但即使这样,也愿意捏着鼻子娶她当儿媳妇。这看样子,除了想图她的钱财,怕是还想借着她攀上韩峻这高枝儿呢。   “婶子,您误会了,我叫小谢出来,是因为小谢最近开始做媒人了。他保的媒,就没有哪方不满意的,我让他帮您挑个好儿媳,一准能让您满意。”   正好谢霁庭端着茶出来了,何春桃忙冲他挤了个眼神,道:“小谢啊,你来得正好,吴婶正愁给她儿子说门什么亲事呢,你快帮她介绍几个好的。最好是家境殷实,家世又清白的。”   谢霁庭收到眼神,先不紧不慢地把两杯茶分别递给吴婶和春桃,接着坐下来,询问道:“吴婶想找个什么样的儿媳?可有什么具体的条件?”   当着谢霁庭的面,吴婶不好直接说想要春桃做儿媳,便委婉道:“最好是像春桃一样能干又孝顺,还能供我儿子读书的。”   谢霁庭这才明白,吴婶竟是将主意打到春桃身上了。   他非但没生气,面上笑意反而更深了:“令郎一表人才,又有功名在身,这个条件并不难找,吴婶放心,回头我一定给令郎寻个合适的。”   “是吗?那就劳烦小谢了。”吴婶将信将疑道。   如果当真能找到个嫁妆丰厚能供儿子读书的黄花大闺女,那肯定比春桃这个带孩子的寡妇要强得多。   送走吴婶后,何春桃松了口气的同时,又忍不住责备了谢霁庭两句:“我让你帮吴婶找儿媳,你还真答应帮她找啊?你随便应付两句不就行了。这下好了,我看你怎么给她找个合适的,回头她要是不满意,且有的闹腾。”   “掌柜的放心,我一定让她满意。”谢霁庭笑道。   就算为了让吴婶别再来打春桃的主意,他也要帮吴婶找个好儿媳。   何春桃对他这句话深表怀疑,可没想到,他动作很快,不出三天,就找到个合适的,是隔壁县里一家布商的女儿,叫彭珊珊,年芳十九,因为急着嫁出去,家里愿意陪上价值五百两银子的嫁妆。   吴婶一听到五百两银子的嫁妆,立时便心动了。不过,等她亲自去隔壁县里打探了下,回来就到食肆闹了起来。   “小谢,我是信任你才把找儿媳这么重要的事交给你,可你找的那叫什么人啊。我去隔壁县打听了,都说那个彭珊珊长得奇丑无比,身上还有异臭,所以即便陪上五百两嫁妆,也没有人敢娶。”   谢霁庭被她一通指责,却笑了笑,不急不慌道:“若非如此,彭家又怎肯出五百两嫁妆嫁女儿?且不是彭小姐嫁不出去,是她一心想挑个有功名在身的读书人,还要长得一表人才的,这才蹉跎到今日。令郎的条件,彭家一眼就相中了,说是只要令郎有这个天分,彭家会竭尽全力,供令郎读书。”   谢霁庭说到这儿,见吴婶有些心动,便故意道:“吴婶,您可想好了,错过彭家,以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人家了。且我听说,彭家最近不止相中了令郎,还相中了隔壁县一位读书人,您若是想和彭家结亲,还得尽早做决定才是。”   吴婶一时有些纠结:“可是长得太丑了,我怕我儿子不同意啊。”   “同读书前程比起来,区区样貌又算得了什么?相信令郎一定能想明白这个道理的。”谢霁庭劝诱道。   吴婶听到这儿,一咬牙做下决定:“你说得对,同前程比起来,长得丑点又算得了什么?我这就去请媒婆上门提亲去。这事儿要是成了,婶子一定给你包个厚厚的红封。”   吴婶说完匆匆离开,似是生怕到嘴的鸭子飞了。   何春桃想了想,有些担忧道:“吴婶娶这个儿媳,就是为了图人家的钱财,肯定不会好好对人家。吴婶的儿子也没什么读书的天分,万一一直考不中,一辈子都只是个童生,那你撮合他们,岂不是害了那个彭小姐?”   “放心吧,我打听过了,那位彭小姐自幼随父亲学做生意,是个厉害性子,又有娘家依靠,不会吃亏的。且吴婶家的情况,我都让人跟彭家说清楚了,彭家既然依旧愿意跟吴家结亲,应该是衡量过了。”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这才放下心来,性子厉害些好,这样就不会吃亏了。   吴婶的动作很快,不到半个月,就和彭家换了庚帖纳了吉请了期,就定在一个月后成亲,还广发喜帖,邀请街坊们到时候去捧场。   镇上许久没有这样的大喜事了,何春桃和街坊们一样,都等着吃喜酒看热闹呢。   不过,还没等到去看别人家的热闹,热闹就先来自己家了。   这日,一行浩浩荡荡的车队途径雁归镇,停在了桃原食肆门口。   这行有数百侍卫护送的车队,竟是要送永嘉公主前往鞑靼和亲。车队里俨然还有之前经雁归镇入京的鞑靼使团。   众人这才知道,之前鞑靼使团入京,竟是为了求娶大夏公主的。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永嘉公主走下马车时, 何春桃差点被她头上华丽的头饰给闪到眼睛,金簪金钗金步摇,还都嵌着大大小小的各色宝石。   不过,华丽的头饰下, 却是一张柔美婉丽的面庞。织金的衣袍下, 是比寻常女子还要纤细的身姿。   何春桃当即心生怜悯, 这样一位纤弱的公主, 却不得不背井离乡去鞑靼和亲,着实可怜。   见永嘉公主朝食肆走来, 她连忙客客气气地将人请了进去,又从谢霁庭手里拿过抹布, 将最中间的桌椅擦了擦, 才请永嘉公主落座。   然而, 永嘉公主并未立即入座,而是等身边的宫婢将软垫垫到椅子上,才坐了下去。   何春桃不知道永嘉公主来食肆是找谢霁庭的, 还是单纯用膳的, 正准备开口问上一句时, 就听永嘉公主身边的侍卫大声呵道:“公主有几句话要问谢公子,其余闲杂人等, 速速退避!”   何春桃只好同巧秀等人退到了院中去, 临走前,担心地看了谢霁庭一眼,谢霁庭只回了她一个安抚的眼神。   闲杂人等退避后, 永嘉公主摒退了一众侍卫, 只留了一名宫婢在身边。   她抬头, 看向谢霁庭, 想要看看,时隔近一年,他是否变了许多。可他非但站得远远的,还始终低着头,一副毕恭毕敬的姿态。   但他颀长的身姿、清泠如雪的气质,以及俊美似谪仙的容貌,却一如往昔。   “谢世子,许久未见,你、过得如何?”她柔声问。   “多谢公主关心,草民一切都好。”谢霁庭低眉垂眼地答。   “那就好。这么久没见了,谢世子可有什么话想要对我说的?”永嘉公主期盼地问。   “听闻公主此行是要和亲鞑靼,草民身无长物,只能祝公主一路平安顺遂。”谢霁庭淡声道。   院子里,何春桃到底不放心,于是趴到墙根,想听听里面到底在讲啥。这一听才知道,谢霁庭和永嘉公主是在叙旧。   听到谢霁庭祝永安公主和亲之路平安顺遂,何春桃恨不能冲进去敲他脑门几下。   人家公主都要和亲这么惨了,他作为旧识,就不能好好安慰人家两句吗?   厅内,永嘉公主沉默了下,大概是不指望从他嘴里听到什么安慰之语,过了会儿才重又开口道:“你离京这一年,京里发生了许多事。大哥死了、二哥伤了腿、六弟封王就藩去了,如今只剩下三哥和五弟还在争那个位置。”   永嘉公主见他听到她说这些时,表情没有丝毫异样,也没有任何反应,似是对夺嫡之事全然不关心,便继续道:“父皇近来身体也不大好了,太医说让父皇静养,可父皇总是放不下朝中之事,病情便总是反反复复,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彻底好转?”   谢霁庭这才恭敬道:“皇上有龙泽庇佑,必能龙体安康、万寿无疆。”   永嘉公主分不清他是真情还是假意,忍不住问:“父皇将你流放到此地,你心里可有怨恨?”   “皇上能赦免草民性命,草民感激不尽,不敢有一丝怨恨。”谢霁庭垂眸道。   永嘉公主想了想,说:“其实去年英国公府出事后,我去求过父皇,求他赦免你的罪名,可父皇最后还是将你流放了。是我无用,没能帮到你什么。”   “公主能为草民求情,草民已经万分感激了。”谢霁庭依旧恭敬道。   永嘉公主见他虽说着感激,态度却依旧疏离,便忍不住问了一句:“我此去和亲,你当真,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草民唯愿公主平安顺遂、长乐永康。”谢霁庭淡声道。   永嘉公主盯着他看了半晌,也没有从他脸上看到一丝留恋与不舍,她心伤的闭了闭眼,才重又睁眼道:“谢世子可知,即便你和表妹自幼定了亲,京城依旧有许多贵女倾慕于你,而我和四姐也在其中。我和四姐都曾为了嫁给你,做了些傻事。但我和四姐不同的是,我得不到会默默藏在心里,而她得不到的,则宁愿毁掉!”   趴在墙根偷听的何春桃听到这儿大为惊讶,原以为谢霁庭和这永嘉公主不过是旧相识,没想到永嘉公主还是谢霁庭的倾慕者之一。   而她口中得不到就宁愿毁掉的四姐,也不知对谢霁庭做过些什么?   谢霁庭听到这里则是微微蹙眉,难道四公主曾经对他做过什么,而他却毫不知情?   永嘉公主说到这儿,则是话音一转道:“不过,我现在改变主意了,或许,我应该学四姐那样,多为自己考虑考虑。毕竟,我马上就要离开大夏了,再不为自己考虑一次,恐怕就没机会了。”   何春桃听到这心道不好,难道这永嘉公主要毁掉谢霁庭?她是要杀了谢霁庭还是……   却听永嘉公主下一句说道:“我此去鞑靼,人生地不熟,身边也没个亲信之人,不如,你随我一起去吧。”   何春桃听了瞪大眼睛,这永嘉公主竟然要让谢霁庭陪她一起去鞑靼!这怎么行?   谢霁庭亦是面色微变,拱了拱手道:“草民身无所长,即便去了鞑靼,只怕也帮不了公主什么。且草民如今乃一介流人,若无准许,不得离开雁归镇,更不能擅离大夏,怕是无法随公主一起去鞑靼了,望公主见谅!”   “你在拒绝本公主?”永嘉公主嗓音微冷。   “草民实在无法同去,请公主见谅!”谢霁庭坚持道。   永嘉公主深深地看了他一眼,却没再说什么,起身离开了食肆。   何春桃听到她离开的动静,这才松了口气,又连忙跑进前厅,本想让谢霁庭赶紧找个地方避一避,免得那永嘉公主待会儿又杀个回马枪。   谁知,还没等她想好要让谢霁庭避到何处去时,门外便走进来一个侍卫头头,厉声道:“谢公子,本统领给你两个选择,要么,给公主做侍卫随从,要么,做个阉人,以后贴身服侍公主。”   听到这话,何春桃和谢霁庭脸色俱是变了一变。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看似纤弱的永嘉公主狠起心来,竟能狠到这个地步!亏她那会儿还对她心生怜悯!   “谢公子,齐某也是迫不得已,公主说了,若你不肯随行,她宁愿自戕,也不去和亲了。公主若不去和亲,齐某这项上人头可就保不住了,齐某若保不住项上人头,难保不会做出些什么疯事来!”齐统领说着,扫了眼他身侧的美貌妇人,嘿嘿笑了两声。   “齐统领是在威胁我?”谢霁庭冷声道。   “齐某不敢,不过,齐某相信,谢公子是个聪明人,知道怎么做选择。听说谢公子的亲妹妹,也在此地,不如,齐某把她也请来见上一见?”齐统领赤.裸裸地威胁道。   “你,你拿个孩子来威胁,算什么男人!”何春桃不忿地骂了句,又攥住谢霁庭的胳膊道:“你别受他威胁,他不敢的,这天底下还有王法在呢!”   谢霁庭拍了拍她的手安抚,抬头看向齐统领,淡声道:“好,就依齐统领所言,我愿以侍卫之身护送公主和亲。”   “谢公子果然是聪明人,那就请吧。”齐统领做了个朝外的手势。   谢霁庭扭头看向春桃,嘱咐了句:“我走后你记得照顾好自己,如果可以,也帮我照顾下馨如。”   说完掰开她的手,缓步朝外走去。   何春桃于是眼睁睁地看着谢霁庭跟随和亲车队一起离开,而她却什么也做不了。   馨如哭着跑过来问她该怎么办,她想了想,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只能让人去军营给韩峻递了个信,想求韩峻救谢霁庭一次。   把馨如小安都安抚好后,正呆坐时,李红杏过来了,恨其不争地看了她一眼,说:“现在知道后悔了吧?早干嘛去了?”   “谁说我后悔了?我凭白没了一个伙计,还不能发下愁啊。”何春桃辩驳道。   李红杏白了她一眼,又道:“你说这小谢,明面上是给公主做侍卫去了,可我怎么看,都像是做男宠去了?”   何春桃心下一沉,嘴上却道:“那敢情好,给公主做男宠,总比窝在我这破食肆当伙计强。起码能摆脱军户身份,跟着公主享福了,说不定还能博个大好前程呢?”   “你就嘴硬吧你!”李红杏塞了个大红枣到她嘴里,转身气冲冲地走了。   何春桃细细咀嚼着口中红枣,嚼着嚼着,竟越嚼越苦。   “呸!”她一口将红枣吐出来,心道:这李红杏,竟然塞一个烂红枣给她吃,看她回头怎么说她!   过了半日,韩峻才过来食肆,却表示对谢霁庭之事无能为力。   事关两国联姻,公主既然铁了心要谢霁庭随行,那么,别说他只是一个副将,就算他是大将军,怕也改变不了什么。   何春桃怕韩峻担心,便笑了笑道:“没办法就算了,反正他也是自愿去的,公主既然倾慕于他,应该会善待于他。劳韩将军走一趟,实在不好意思!”   韩峻军中还有事,便没多留,匆匆离开了。   当晚,何春桃辗转难眠,脑子里一会儿浮现出谢霁庭赤身裸体给永嘉公主做男宠的画面,一会儿又浮现出谢霁庭拒死不从被永嘉公主拿鞭子抽打的场景。   光是想想这些画面,就有些惨不忍睹头皮发麻。   她摇摇头,强迫自己入睡。   她相信,谢霁庭不是束手就擒之人,他一定有法子逃过这一劫才会那般从容地离开的。   兴许,他只是护送公主到边境,就会随齐统领折返回来呢。毕竟到了边境,公主就会被移交给鞑靼迎亲的队伍了。   然而,过了两日,何春桃亲眼看到那位齐统领带着大批侍卫兵将折返回京,却迟迟不见谢霁庭身影。   她这才明白,谢霁庭不会再回来了,他是真的跟着永嘉公主去鞑靼了。   他就这么抛下馨如、抛下小安、抛下她们所有人离开了。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确定谢霁庭不会再回来后, 何春桃情绪低落了两日,随即宽慰自己,不就是一个伙计吗?走了便走了,她离了他还过不了日子不成, 大不了再招一个好用的便是。   她把谢霁庭抛在脑后, 像从前一样, 平平淡淡地过日子。   这日, 姚立群一边擦桌子一边向她抱怨:“掌柜的,您到底什么时候招新伙计?我这每天一个人跑堂, 累都要累死了。”   “你一个大男人,跑个堂就能把你累死?以前你没来时, 小谢不也是一个人跑堂, 怎么没见他叫累?亏你还是习武的!”何春桃鄙夷道。   “可我每天不但要跑堂, 还要帮我师父打铁啊!”姚立群辩解道。   “那我不管,谁让你欠我的银子还没还清?等你还清了不用再以工抵债了,我自会招个新的伙计!”何春桃哼声道。   姚立群掰着手指头一算, 还得几个月呢, 顿时哭丧起一张脸, 提议道:“要不,我去帮您把谢霁庭救回来?”   “你有这个把握能把他救回来?”何春桃问。   “没把握。”姚立群摇摇头。   “没把握就老老实实擦桌子, 别想这些有的没的。”何春桃没好气道。   其实就算姚立群有把握, 她也不能真的让他就这么去把谢霁庭带回来。   因为把人带回来简单,但带回来之后,如果和亲的事出了岔子, 就麻烦了。   到时候除了谢霁庭一家, 所有相干之人, 怕是都难逃罪责。   谢霁庭应该也是想到这一点, 才不做任何抵抗,认命地给公主做侍卫去了。   下午,何春桃闲着无事,又看起上次没看完的话本子来。   没看一会儿,就看到一个不认识的字,她习惯性地抬头想问谢霁庭,却见厅中只有自己一个人,这才记起谢霁庭已经离开了。   她低下头,把不认识的字囫囵过去,很快便看得入迷起来。   看着看着有些口渴了,她头也不抬地伸手从桌上提起茶壶倒了杯茶,又端起茶杯送到嘴边。   然而喝了一口才发现茶是凉的,她蹙了蹙眉,把茶杯搁回桌上,头也不抬地喊道:“小谢,茶凉了,快去烧壶热的过来。”   谁知喊完半天没听到动静,她皱着眉抬起头来,见厅中一片空荡,才恍然记起,谢霁庭是真的离开了。   他再也不会坐在一旁陪她看书,随时为她答疑解惑;也不会细心地为她添茶续水,让她时刻有热茶喝。   何春桃一时有些愣神,从何时起,她开始依赖于他的照料陪伴,以至于他一朝离开,她竟有些不习惯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就算是养只猫猫狗狗,一起生活久了,也会有感情。   就在她试图这般说服自己时,飞隼突然从门外进来,急声问道:“世子当真跟永嘉公主和亲去了?”   何春桃见他风尘仆仆的,显然是刚赶回来,也不知是从哪儿听说了这件事。   “飞隼,你回来了,你家世子确实给永嘉公主做侍卫去了。”她点点头道。   飞隼脸色当即一变,愤懑道:“我这就去把世子救回来。”   “哎,你等等!”何春桃拉住他,劝道:“你一个人怎么去救他?再说,就算你把他救回来了,影响了两国联姻,上面怪罪下来,怕是连性命都不保。”   “我不管,我一定要去救世子回来!”飞隼一把甩开她就要往外走。   “哎,你这个人怎么说你都不听呢?你家世子答应给公主做侍卫,一定是有他自己的考虑,你贸然去救人,万一反而坏事了怎么办?”何春桃说着快步走过去把门关上。   飞隼见她关门不让他出去,无比气愤道:“世子答应给公主做侍卫,不就是怕影响到您,影响到三小姐吗?世子一心为你,你不想法子救他就算了,还拦着不让我去救他,你心肠也太狠了些!亏世子这么多年对你一往情深……”   前面的指责也就罢了,后面的一往情深是咋回事?   “你等等,你家世子怎么就这么多年对我一往情深了?”何春桃打断他。   飞隼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当年你到了澄晖院,却仍能经常外出行走,是世子给你的特许。世子得知你想恢复自由身出府嫁人,便开了府中先例,允许院中婢女到了年纪就能销了身契出府嫁人。”   何春桃听到这儿,不免有些讶异,她还以为她能外出行走,是因为她是厨娘。而院中婢女到了年纪就能销了身契出府嫁人这事儿,她一直以为是因为他心善,没想到竟是为了她才开的先例。   却听飞隼继续道:“可没想到,你竟趁世子醉酒做出那种事来!换做其他任何婢女,做出这种事,都只有死路一条,可世子非但在夫人面前求情放了你一条生路,后来得知你被卖出京后,更是让我去把你追回来,得知你被赵大原救了之后,又让我送银子送药材过去。可赵大原只收了药材不肯收银子,世子便又让我去请了曾太医为你医治,怕你不接受,还让曾太医扮作寻常大夫上门给你诊治,你要知道,曾太医可是连寻常公侯之家都请不动的!”   这些事何春桃之前听青鹞说过,因而听飞隼再说一遍,也并没有什么触动。   飞隼越说越气愤:“后来,你和赵大原去了青州。世子沉郁了许久,终究放心不下,特意领了一份需要南下的差事,途径青州去看你,正好看到你挺着孕肚给赵大原送饭,世子心伤至极,便没有露面,但离开前,还是留了银票给当地的汪举人,让汪举人对你们多加照料,通过请赵大原做活计慢慢把银子给你们,就是怕直接给银票,你们会不接受……”   “你等等,”何春桃再次打断他,问道:“你家世子当时留了多少银票来着?”   “大概是一千两吧。”飞隼想了想道。   何春桃一听气得够呛,她就说当年那个汪举人怎么老请赵大原做活,给的工钱也高,可满打满算,撑死给了不到五十两!   谢霁庭给他留了一千两银票,他竟然就给了赵大原不到五十两!还是让赵大原做了大半年的活儿才给了这么点!这心也太黑了些!   他但凡多给点,赵大原当年也不用因为交不上钱,上边关打仗去了。   她和赵大原也不至于造化弄人,到今天这个地步!   “那后来呢?”何春桃生气地问。   “后来,后来世子回京后就大病了一场,之后就彻底戒情戒欲了。”飞隼答。   何春桃听得直皱眉,戒情戒欲是什么鬼?   不过,就算忽视飞隼说的这些,就凭谢霁庭这一年对她的照顾,这人,还确实得救。   大不了救回来后,大家一起逃命,后半辈子隐姓埋名过日子。   何春桃于是一咬牙道:“行了行了,你说的我都听懂了,你不就是想救你家世子回来么?你想救,那就救吧,不过,光靠你一个人可救不了人。”   她想了想,接着说:“这样吧,我和你一起去,再叫上小姚和焦屠户,到时候争取智取,不能蛮来,明白吗?”   飞隼这次回来其实带了一批好手回来,只是这批人不方便露面,便点头同意了她的提议。   何春桃于是找来姚立群和焦屠户,征求了下两人的意见,见两人都同意一起去,便各自简单收拾了下,带上干粮和水,准备出发了。   出发前,她放了巧秀的假,把小安和大黄暂时交托给李红杏照顾,想了想,还是把春雨带上了,想着万一到了地方人不好接近,可以让春雨去传个信。   因着不会骑马,为了赶路也不好坐马车,何春桃想了想,赁了头小毛驴骑着上路了。   马她不会骑,驴她还是会骑的。   离开时,一行人没有声张,也没有通知韩峻,悄无声息地就离开了。   到了鞑靼,在草原上奔驰了数日,突遇大雾,临时赁来的小毛驴也不听使唤,死活不肯往前走,一行人只好停下来原地休息了半日。   待到浓雾渐渐散开,几人正要再次启程时,却见远处一人一马穿过白雾朝他们驰骋而来。   担心来者不善,几人对视一眼,俱都警惕起来。   待到来人渐近,何春桃才认出来,这人身影有些眼熟,不是谢霁庭,还能是谁?   见谢霁庭骑到近前才猛地一勒缰绳停了下来,翻身下马朝她走了过来。   何春桃眼眶微湿,亦朝他走了过去。   谢霁庭看到她眼中泪光,忙快走两步到她身前,张开双臂,欲要揽她入怀。   谁知她非但没有投入他的怀抱,反而抬手狠狠扇了他一巴掌。   紧接其后的是她的一通斥骂:“你还知道回来啊!你不是攀你的公主高枝去了吗?还回来干什么?你就这么潇洒地走了,把我们都抛下了,你知不知道馨如她们有多担心?你走了,谁教小安读书,谁来喂养春雨,谁来给我跑堂……”   谢霁庭懵了下,正欲解释,忽地,骂声骤停,有香软入怀,亦有湿意浸入袍领。   她趴在他怀里,呜呜哭道:“我还以为你再也不会回来了呢。我做梦都梦到你被那个永嘉公主折磨欺负,呜呜呜……”   他低头,看着她有些杂乱的头顶,抬手帮她理了理碎发,将她发间的草叶一点点摘了出去,温声安抚道:“好了,我这不是没事么?莫哭了!”   何春桃才不管,抓着他的衣领子哭了个够,又把眼泪都在他胸口蹭干净了,才从他怀里抬起头来。   一转头,见姚立群三人都默默地蹲远了些,还算识趣,便拉着谢霁庭坐下,细细问道:“你到底为什么要跟着永嘉公主去和亲?”   其实当日那个齐统领威胁谢霁庭时,他就算一时半会儿想不到办法应付,也多少能想法子拖延两日,但他偏偏没有,反而干脆地离开了。   所以她一直怀疑他是另有打算,可这么多天他都没回来,不知道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她才决定,和飞隼他们一起来救他。   谢霁庭一听就知道她猜到了他是另有打算。   的确,他此次痛快地答应随永嘉公主去鞑靼,一是因为鞑靼突然派使团来大夏求娶公主,意图不明,他想混进鞑靼的迎亲队伍探探虚实。   二是因为他想从永嘉公主口中套话,看看四公主曾经对他做过什么,他有预感,这件事或许与谋逆案有关。   三则是因为,他想试试看,如果他离开几日,她会是何反应。   如今看来,这三个问题都有了答案。   鞑靼确实不止是想要和亲那么简单,四公主也不止在谋逆案中动了手脚,而春桃,似是终于愿意面对自己的内心了。   后两个目的不好与她言说,谢霁庭便只说了第一条,说完还补了一句:“我和韩峻商量过,没有比这更好的混入鞑靼迎亲队伍的机会了。”   何春桃没想到谢霁庭竟是为了这个才去的,既然涉及国家安危,她自然不好责怪他。   但听到最后一句时,她还是免不了发了脾气:“所以你跟韩峻合起伙来骗我一个?”   她就说怎么上次找韩峻帮忙,韩峻毫不犹豫地推拒了不说,还没待一会儿就匆匆走了,定是怕说多了露馅!   “因是临时决定的,这才没来得及跟你说。韩峻应该也是怕你担心,才没有多说。”谢霁庭解释。   何春桃暂且接受了这个解释,又问:“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永嘉公主应该不会轻易放你离开吧。”   谢霁庭闻言沉默了下,前些天他经常和永嘉公主在马车上对弈,除了套话,也在想该用什么法子脱身。   他可以花言巧语哄骗她,也可以装惨博她同情,但他都没有,他只是平静地与她对弈交谈,展现出和从前一样的翩翩风姿和清正之气。   他不再自称草民,而是做回了从前那个矜贵清雅的英国公世子。   他能够看到,她眼中渐渐重聚起对他的倾慕和欣赏。   接下来,他在言谈中不经意地流露出自己尚存为国为民之心,远大高尚之志。   于是,她终究不忍心毁了他,给了他一匹马,放了他离开。   他到底还是利用了她对他的倾慕之心。   谢霁庭不愿春桃知道自己的卑劣之处,只道:“永嘉公主心善,我向她求了几回情,她便放了我回来。”   何春桃有些怀疑,便问:“既然求情这么管用,你为什么不早点求情,也好早些回来?”   谢霁庭闻言面露几分尴尬:“其实,永嘉公主十日前就放了我回来。”   “什么?那你这些天都干啥去了?”何春桃惊讶道。   “我、我迷路了。”谢霁庭尴尬地笑了笑,说:“今日是远远地看见春雨在空中盘旋,顺着春雨的方向才找到你们的。”   何春桃:“……”   这么大个人了,咋连去时的路都记不住?   幸亏她来之前带上了春雨,不然怕是找到鞑靼王城去,怕也找不到他了。   何春桃沉默了下,看了眼姚立群他们,见他们离得远应该听不清,便凑到谢霁庭跟前,小声问了句:“那个,你、你现在还是清白之身不?”   谢霁庭瞳孔微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这句话,他很怀疑,她是出于什么想法,才会问出这样一句话来!   她问他这句话,让他莫名有种自己是个被山贼抢去的黄花大闺女的感觉,好不容易逃回家,却被怀疑失了清白。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他压抑着嗓音问。   “那个,你别多想,我真的没别的意思,我只是想说,就算你被那个啥了,也别太郁闷了,更别去投河自尽什么的,我不会因为这个就嫌弃你的!”何春桃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   谢霁庭一时哭笑不得,不知是该感谢她不嫌弃他,还是感慨她太会胡思乱想了。   还没等他开口解释,蹲在不远处的姚立群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姚立群这一笑,何春桃和谢霁庭便瞬间明白了,他听到了他们说的话,两人当即向他投去威胁的杀人目光。   姚立群连忙把嘴抿成一条直线,示意自己不会说出去。   这时,春雨不知从哪儿冒了出来,扯着嗓子喊了一句:“世子不清白啦!”   飞隼和焦屠户一时呆若木鸡,姚立群则连忙道:“这可不是我说的,不能怪我!”   谢霁庭一时脸如锅底,他突然也想给春雨拔拔毛,再当着春雨的面吃上一顿全鸡宴!   何春桃看到他的脸色,默默地退远了些,生怕他发起火来把她也给灭了口。事情虽因她而起,但真的不关她的事啊。   都是春雨的错!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回程时, 谢霁庭本想让春桃和他共乘一骑,却被她无情地拒绝了。   何春桃之所以拒绝,自然是因为,她舍不得丢下自己花钱赁来的这头小毛驴了, 丢了回去得双倍赔钱呢。   至于谢霁庭骑的那匹起名叫秋风的马, 一看就是匹好马, 她就更舍不得丢弃了。值不少银子呢!   于是, 两人一个骑着高头大马,一个骑着矮瘦小毛驴, 带着春雨,和姚立群三人一起往回赶。   路上, 谢霁庭好几次都试图靠近春桃, 和她并肩同行。   可每次刚一靠近, 她身下的那头小毛驴就撅起蹄子朝秋风一蹬,且正中马腹,秋风为了躲避攻击只能退远了些。   几次之后, 秋风便再也不肯靠近那头小毛驴了。   谢霁庭默默地盯着前方那头蹬完就跑还跑得极为欢快的小毛驴, 心下腹诽:长得矮了不起呗, 除了攻击下盘,还会干什么?   何春桃却对小毛驴的表现很是满意, 身为一头驴, 却能让一匹马吃瘪,有出息!   她决定,回去后就把这头小毛驴买下来, 以后代步用。   想到谢霁庭把他那匹马起了个叫秋风的名, 何春桃决定也给自己的小毛驴起个名。   她想了想, 问谢霁庭:“我给这头小毛驴起了个名字, 就叫冬雪,你觉得怎么样?”   谢霁庭看了眼她身下那头通身黑不溜秋的小毛驴,实在不理解她给它起名冬雪是怎么想的,便道:“反讽用的不错。”   何春桃当即翻了他一个大白眼:“你懂什么?我给它起名冬雪,是因为它的内在,就像冬雪一样纯净又洁白!你这个以貌取驴的家伙,根本看不到它内心有多纯真多可爱!”   以貌取驴的谢霁庭:“……”   它的纯真体现在哪儿?撅蹄子攻马下盘么?   “挺好,这下春秋冬都齐了,就差一个夏了。”谢霁庭于是道。   “不是还有大黄么,就给它改名叫夏黄好了。”何春桃拍板道。   此时的大黄,正在红尘酒馆的院子里给乐乐捡球捡得不亦乐乎,丝毫不知自己即将面临改名的命运。   数日后,何春桃回到镇上,第一件事就是去红尘酒馆把小安接回家。   本以为多日不见,小安看到她后会泪眼汪汪,谁知小安非但没哭,还磨磨蹭蹭地不肯走。   “娘,我可以在干娘家再待几天吗?”小安眨着大眼睛请求道。   “给我个理由。”何春桃说。   小安对了对手指,说:“干娘家的酒好好喝,乐乐妹妹也好好玩。”   好家伙,难怪会乐不思蜀不想回去。   何春桃气得立时揪住他的耳朵,教训道:“小小年纪还当起酒鬼来了?说,你是不是偷酒喝了?”   “娘,娘快松手,我没有偷酒喝,是干娘给我喝的!”小安连忙辩解。   “还敢撒谎!”何春桃手下拧得更紧了,李红杏酿的女儿红大人喝了都会醉,怎么会给小孩子喝?   “他没撒谎,是我给他喝的,不过是我新酿的一种果酒,一点都不醉人,才敢给他喝的。”李红杏抱着乐乐及时出现解救了小安。   何春桃这才松开小安的耳朵,跟李红杏道了谢,便带着小安和大黄一起回去。   谁知小安边走,边回头依依不舍地看着李红杏怀里的乐乐,乐乐也‘嘎嘎嘎嘎’地叫着他。   何春桃有些无奈,这就住对门,随时都能串门,玩得再好,也不至于依依不舍成这样吧。   她只好让小安和乐乐再玩一会儿,自己则和李红杏聊了会儿天。   听到李红杏说吴婶家的喜宴已经办了,不免惊讶道:“不是还有几日才办么?”   “说是请大师看了,宜早不宜迟,就提前办了。”李红杏说。   “那我回头补一份礼去。”何春桃说完,又问:“吴婶那儿媳你见过没?没有被吴婶欺负吧?”   李红杏闻言笑出声来:“吴婶哪儿敢欺负她?那个彭珊珊可是个厉害角色,嫁来没几日,就拿到了吴家钱匣子的钥匙,以后吴家,就是她当家做主了。”   何春桃一听才知,吴婶这新儿媳果然是个厉害的。   两人讨论了下彭珊珊是怎么拿到钱匣子钥匙的,最后一直认为,彭珊珊应该是以嫁妆作要挟,才让吴婶一家人妥协的。   看来这女人啊,嫁妆越厚,身板也就越硬。   等到小安和乐乐玩够了,何春桃才带了他和大黄回家。   回家后没多久,巧秀听到消息跑过来了。   何春桃先是向她道了声恭喜,又问她:“你新嫂子对你怎么样?”   “嫂子对我特别好,不但让我把以后赚的工钱自己留着,还每月给我零花钱。”巧秀说。   何春桃一听,巧秀这新嫂子可比吴婶对她好多了,但见巧秀一脸发愁,便问:“她对你好你应该高兴才是,发什么愁啊?”   “我是担心她哪天嫌我哥不中用,把我哥休了就不好了。”巧秀答。   何春桃听了噗嗤一笑,闹了半天,原来她在担心这个。   “还没发生的事有什么好担心的?你与其在这担心,不如盯着你大哥让他好好读书,好早日给你嫂子挣个诰命回来。这样你嫂子不就不会休了你大哥了。”   巧秀眼睛一亮,直点头道:“春桃姐说的有道理,我以后一定天天盯着我哥读书。”   今日刚回来,食肆也不开业,何春桃便让巧秀回家去再歇一天,顺便跟她娘说一声,说她晚点再带礼登门拜访。   巧秀离开后,何春桃就去车马行把小毛驴买了下来,然后把小毛驴拴在院子里,等回头,买些木材在院子里搭个草棚,好给冬雪和秋风住。   小安得知家里多了一头小毛驴很是开心,但得知这头小毛驴的名字叫冬雪时,竟露出和谢霁庭如出一辙的一言难尽的表情。   不过,不管小安和谢霁庭是何看法,她都坚决不会给冬雪改名的。   “对了,你谢叔叔这次得了一匹好马叫秋风,春雨秋风冬雪,就差一个夏就春夏秋冬齐全了,所以我和你谢叔叔决定,给大黄改名叫夏黄,你觉得怎么样?”何春桃征求小安的意见。   为了春夏秋冬齐全,也为了大黄能更好的融入这个大家庭,小安只能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娘,你不是说把谢叔叔救回来了吗?那他怎么还没有回来?”小安忍不住问。   “他啊,去找你韩叔叔有点事,待会儿就回来了。”何春桃随口答。   这厢,谢霁庭找到韩峻,告诉他鞑靼之所以求娶大夏公主,表面是以两国联姻来维系和平,实则很有可能是想以此降低大夏警惕,以便再次举兵入侵。   “我就知道,鞑靼亡我大夏之心不死。我这就禀告穆大将军,请他上报此消息,好让朝廷有警戒之心,也让边境几大卫所提高警惕。若朝廷能够派兵增援,那就更好了。”韩峻沉声道。   “不急,鞑靼就算举兵,应该也没有这么快。另外,你上报消息时,切不可说是我查探出来的情报,否则,上头非但不会相信,还会以为是我从中作乱。”谢霁庭叮嘱道。   “好,我就说是我派手下查探出来的。”韩峻点头应下,又问:“对了,我派了人去接应你,你回来路上可有遇到他们?”   “许是路上刚巧错过了吧。”谢霁庭面不改色道,他是不会把自己迷路了这件事告诉他的。   韩峻不做怀疑,看来他还得再传消息过去,让接应之人赶紧回来。   两人又商议了些应对策略,谢霁庭才离开军营,交代了飞隼几件事,便独自骑马返回镇上。   刚到食肆,就见春桃带着小安准备出门。   “哎,你回来得正好,吴婶家的喜宴提前办了,我正准备去吴婶家补一份礼呢,你跟我一起去吧。”何春桃招呼道。   谢霁庭点点头,先将马栓到院子里,还特意栓得离小毛驴有些距离,以免冬雪再撅蹄子攻击秋风。   拴好马,谢霁庭接过春桃手中拎着的几包礼品,一起前往吴婶家。   路上,小安走在中间,本来只牵着娘亲的手,想了想,又用另一只手牵起了谢叔叔的手。   谢霁庭脚步微顿,看着手中多出来的小手,以及小安灿烂的笑脸,他心下一暖,果然父子之间血脉相系,即便小安不知道他是他亲生父亲,也还是会主动亲近他。   谁知小安却张口道:“谢叔叔,我想玩飞飞的游戏。”   谢霁庭沉默了,合着他刚才是白感动了?   没办法,他只好和春桃一人一边,把小安提起来,然后沿着街加速快跑。   “哇,我飞起来了,我真的飞起来了!”小安很是兴奋。   飞了几回之后,小安又要玩凳子游戏,这个游戏需要他和春桃两手交握,用胳膊给小安当凳子。   谢霁庭于是用眼神征求了下春桃的意见,见她没有反对,便先将手中拎着的礼品挂在胳膊上,然后主动伸手握住春桃的手。   没记错的话,这是他第一次这样牵她的手,她的手心有些薄茧,却又肉肉的,以至于手感软乎乎的。   他不由自主地捏了下,却见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而后在他手心狠狠掐了一把。   谢霁庭强忍着痛意,假做无事发生,和她一起蹲下去,等小安坐上来后,便抬着小安往前走。   等快到吴婶家时,才把小安放了下来。   到了吴婶家,把红封和带来的礼品给了吴婶,和吴婶叙了会儿家常,便告辞准备离开。   “小谢啊,实在不好意思,上次答应给你一个厚厚的红封,但家里的钱匣子现在归新媳妇儿管,婶子我也做不了主。只能等下次有机会再给你了。”吴婶抱歉道。   “不碍事,举手之劳而已,哪儿敢收婶子您的红封。”谢霁庭笑道。   吴婶一听不用给红封,立时笑得更真诚了些,亲自送了他们出门。   不过,还没走出门,就见巧秀的嫂子追了上来,还把一个厚厚的红封塞到了何春桃手里,说是礼数不能少。   何春桃推拒了半天都推拒不掉,只能帮谢霁庭收了下来。   两人牵着小安走出门,却听身后彭珊珊小声跟吴婶说:“这一家三口长得可真俊!”   何春桃脚步微滞,但还是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回走。   回家路上,又陪小安玩了一路的飞飞游戏和凳子游戏。饶是何春桃手劲大,胳膊也有些酸了。   到家后,却见冬雪和秋风隔着柿子树对峙起来了,一个呃啊呃啊的叫,一个咈哧咈哧地叫着。   还有一个唯恐天下不乱的春雨在柿子树上扯着嗓子喊:“打起来!打起来!”   大黄则是蹲在墙角老老实实地观战,时不时地汪汪两声,也不知是在给谁助威。   何春桃一时有些头疼,这个家以后怕是片刻不得安宁了。   “本来想着搭一个草棚就够了,现在看来,得搭两个了。要不然这俩还不得天天打架。”何春桃叹了口气道。   谢霁庭心头微动,从刚才她带着他一起去吴婶家送礼,听到彭珊珊误会他们是一家三口她也没有回身反驳,到她说要搭两个草棚,都说明了一点,那就是她真的把他当做了这个家的一份子。   这是不是也说明,她打从心里接纳他了?   见她揉着胳膊,猜到她是胳膊酸,便带她到前厅坐下,伸手帮她揉按起来。   许是因为他懂点穴位,按了没一会儿,她竟然有些昏昏欲睡了。   他犹豫了下,还是开口道:“我们成亲吧!”   何春桃眼睛都阖上了,听到这句话吓得瞌睡虫都跑了,立时睁开眼睛道:“不行!”   谢霁庭愣了下,没想到她会拒绝得这么快,还这么干脆!   何春桃说完也意识到自己太直接了,便讨好地笑了笑,为难道:“那个,我说不行不是因为我对你不满意,也不是因为我嫌弃你。而是,而是你现在是个军户,我们要是成亲的话,那我就成了军妻。万一、我是说万一,万一哪天你有个什么意外,我岂不是要被朝廷召集起来发给别的军户?你、你也不想小安跟你一样成为军户吧?”   说完,她觑着谢霁庭的神色,生怕他会生气,觉得她嫌弃他。   没想到他非但没生气,还一脸歉意道:“是我考虑不周了,你放心,在摆脱军户身份之前,我不会再提及此事。”   他这么说,何春桃反而有些不好意思,便勾着他的手指,羞涩道:“其实我们虽然不能成亲,但也不是不能像寻常夫妻那样生活。”   “没成亲怎么能像寻常夫妻一样生活?”谢霁庭不解。   何春桃用手指戳了下他的掌心,抛了他一个媚眼道:“哎呀,就是姘头嘛!”   谢霁庭:“……”   无论是从前还是现在,倾慕他的女子都甚多,但主动提出要跟他当姘头的,她还是头一个!   他默默地收回手,木着脸道:“不可。这样会影响你的清誉。”   何春桃恼了,她好不容易主动一次,还想了这么个两全的法子,他还不乐意?   “这位公子,请问您今年贵庚啊?”她双手抱胸道。   谢霁庭虽不知她为何会突然问起他的年岁,但还是答道:“二十又二。”   “原来还挺年轻的嘛,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什么老古板呢!”何春桃阴阳怪气道。   谢霁庭心知她是在激将他,却仍旧不为所动道:“除非三媒六聘,否则,不成夫妻。”   何春桃见他坚持,便也不再说什么,只哼声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可千万别反悔!”   谢霁庭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只问了句:“胳膊还酸么?要不要我再帮你揉揉?”   “谁稀罕你帮我揉胳膊?你不是恪守礼法么?男女授受不亲,以后你离我远着点!”何春桃说完就扭身回屋歇着去了。   谢霁庭看着她的背影摇了摇头,别的事他可以依着她,唯独这件事不行。   不一会儿,小安迈着小短腿噔噔噔地跑了进来,问道:“谢叔叔,你是不是又惹我娘生气了?”   “算是吧。不过过几天你娘应该就会消气了。”谢霁庭笑了笑道。   “谢叔叔,你这样不行的。对待女孩子,要百依百顺言听计从才行,不然是讨不了女孩子喜欢的!”小安一本正经地告诫道。   “小安,你记住,无论做任何事,都要有自己的原则,自己的坚守才行!”谢霁庭教导道。   小安歪了歪脑袋,似懂非懂。   谢霁庭没再多说,揉了揉他的脑袋道:“去玩吧,明天再检查课业。”   小安立时有些心虚:糟糕,这些天在干娘家净顾着玩儿了,全然忘了课业这回事了。他得赶紧回屋去补补!   一连几日,何春桃都没怎么搭理谢霁庭,谢霁庭知道她心中有气,便只默默地做好自己该做的事,他相信,等她想通了气自然就消了。   这日午后,镇上来了一群不速之客,且直奔红尘酒馆,说是李红杏偷了他们宿州吕家的贡酒秘方,要把李红杏抓去见官。   众人这才知道,原来大家一直喝的女儿红,竟然是只供皇宫的贡酒,而李红杏之前竟然是吕家老太爷的第二十九房妾室,吕老太爷死后被赶了出来,却偷了吕家的贡酒秘方。   “我呸,谁说老娘酿的女儿红是用的你吕家的秘方?你自己看看老娘这酒渣,跟你吕家的是不是一样?”李红杏端了一盆酒渣出来骂道。   吕二爷上前看了看酒渣,用手搓了搓,又用嘴嚼了嚼,确实和吕家酿完酒的酒渣不太一样。   “谁知道你这酒渣是不是故意掺了什么东西?爷只知道,你酿的这女儿红,和我吕家的贡酒女儿红一模一样,不是偷了我吕家的秘方是什么?”吕二爷说完,还让人抬出一坛自己带的女儿红,要当场比对,还当街请了几个人品尝评判。   这一品,吕二爷带的贡酒女儿红,和李红杏酿的女儿红,无论是色泽还是香味还是味道,都没有任何区别。   这样一来,大家也不好为李红杏辩驳什么了,毕竟,这偷了贡酒秘方,还卖得满街都是,皇上若是追究下来,别说李红杏是重罪,连他们这些擅自喝贡酒的,怕也少不了责罚。   何春桃倒是不担心自己会受责罚,而是怕李红杏就此被带走,真的治个什么重罪就麻烦了。   正担心时,却见李红杏不急不慌道:“表面上看来,我这酒确实和吕家的酒有些像。不过,我可以保证,我绝对没有偷吕家的秘方,因为,我酿的酒,比吕家的酒要好多了。”   “大言不惭,明明是一样的酒,你睁着眼睛说什么瞎话!”吕二爷斥道。   围观众人亦是议论纷纷,不明白事实摆在眼前,李红杏为什么还要说假话。   “别急!老娘这就让你们开开眼界!”李红杏说着从后院拿出一个炉子,又取了一坛女儿红倒了些到壶中,放到炉子上温起酒来。   不一会儿,酒香四溢,这酒香竟是没温过的酒的十余倍,且有一种让人迷醉的异香,仿佛只需嗅一口就能醉上三天三夜。   吕二爷自闻到这酒香,就知道李红杏是对吕家的秘方做了改动,也知道今日是不能拿她怎么样了。   当即带着人准备离开,却听身后李红杏道:“这吕家的人就是没礼貌,说走就走,也不知道跟祖姨奶奶磕个头再走!”   吕二爷脚下一个踉跄,虽然她确实是祖父的第二十七房妾室,论辈分他也确实该叫她一声祖姨奶奶,但她年纪比他还小上十来岁,他怎么可能叫出口?   于是他头也不回地带人跑掉了。   谢霁庭见吕二爷离开,给飞隼使了个眼色,飞隼当即暗中跟了上去,准备找吕二爷谈个合作。   何春桃见李红杏游刃有余地将一场危机化于无形,当即为她鼓了鼓掌,围观众人便也跟着鼓起了掌。   待众人散开后,李红杏却拎着两坛酒来到食肆,说是要好好感谢谢霁庭。   何春桃这才知道,谢霁庭早就察觉了贡酒一事,也是他建议李红杏对秘方进行改动,还查阅了古籍,帮李红杏提了许多建议,李红杏试验了许多回,直到最近才成功,也才有了今日温酒后的迷醉异香。   “谢公子,我敬您一杯,若非你未雨绸缪,又帮我查阅古籍,我今日一定难逃一劫!”李红杏举杯敬谢霁庭。   谢霁庭帮李红杏虽有私心,但更多的是因为她和春桃交好。   “举手之劳,不足挂齿。”谢霁庭客气道。   “谢公子帮了我这么大的忙,怎么能叫举手之劳呢?我都不知道该怎么报答您了。”李红杏说。   谢霁庭正欲开口,却被春桃抢先道:“哎呀什么谢公子不谢公子的,他帮你是应该的,哪儿用得着什么报答啊?”   谢霁庭沉默了,行吧,她说了算。   接下来,何春桃和李红杏开始推杯交盏,说起私房话来,谢霁庭不方便听,便暂时退到后院去了。   “说来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以前不过是个青楼的娼妓,被吕家那个老东西强纳为妾室之后,我每天都恶心至极,你都不知道,那老东西有多老多恶心!可我却不能不忍着恶心服侍他,还想着法子讨他欢心,就是为了从他手里弄到秘方,那样等他死了之后,我有了秘方,后半生便能靠着自己的双手挣钱养活自己。”李红杏说起吕老太爷就恶心得想吐。   何春桃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抚,她知道李红杏经历坎坷,却不曾想会这般坎坷,也不知她当年是怎么熬下来的。   “那老东西死后,我被吕家赶了出来。没多久就遇到了我家老程,他是个好人,就算知道了我的那些过往,也还是一心一意地待我。你说这样的好人,怎么就这么短命呢?”李红杏眼中含泪道。   “老程若是还活着,一定也希望你能好好的。”何春桃安抚。   “我也想好好的活着,可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找那么多年轻男人寻欢作乐吗?”李红杏问。   何春桃摇了摇头。   “因为我只有那样,才能暂时忘掉吕家那个老东西对我的伤害!”李红杏咬着牙道。   何春桃心头一震,有些阴影,确实会一辈子都过不去。   她主动抱了抱她,心疼道:“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啊。”   “郑方总是闹着想跟我成亲,可我怎么能跟他成亲,怎么能对不起老程?我不能对不起我家老程……”李红杏趴在桌上呢喃几句,便彻底醉晕过去了。   何春桃一看,两坛酒她只喝了几杯,剩下的基本上都被李红杏一个人喝完了,难怪会醉晕过去。   恰好郑方得了消息赶过来,她便把李红杏交给他带回酒馆去了。   谢霁庭听到动静来到前厅,见李红杏已经走了,桌上的两坛酒也空了,而春桃脸有些红,也不知喝了多少。   何春桃见他进来,便关上门,一步步逼近他,直到将他逼到墙边,才冷声质问道:“你跟李红杏的事,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你说,你是什么时候跟她私下联系的?”   谢霁庭心道不好,她果然就这事找他算账来了。   为免她怀疑他和李红杏有什么,他连忙解释道:“事涉她的私密,我才没有告诉你。我也只是帮她查阅了下古籍,并没有和她私下联系什么!”   何春桃见他语气十分紧张,当即噗嗤一笑道:“逗你玩的,你紧张什么?红杏是我的好朋友,你帮她,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怪你?”   谢霁庭愣了下,她刚才那么严肃,他还真被她给骗了!   却见她突然踮起脚,在他脸上亲了下,随即笑靥如花地看着他,眼神亮晶晶道:“这是给你的奖励!”   直到她转身去了后院,谢霁庭都还呆立在原地,她竟然主动亲了他!   她一定是喝醉了,他想。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自从那日假借酒醉亲了谢霁庭一口后, 何春桃莫名羞涩了许多,看到他总是会心脏砰砰砰地跳,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   而谢霁庭自那之后看到她,则总是会脸红, 也不敢像从前那样盯着她的脸看, 因为他怕自己会忍不住, 像她上次亲他那样亲回去。   两人每每独处, 都会有些尴尬,却又总是喜欢腻在一起。   落在巧秀眼里, 总觉得两人这样子,怎么有点像自己哥哥嫂子新婚时的状态呢?别扭中又带了点小甜蜜。   巧秀于是找到馨如说了这件事, 谢馨如一听, 便借故回了食肆几趟, 想观察下两人是不是好事将近了。   不过这一观察,实在出乎她的意料,她怎么也没想到, 自己这位素来清冷从容的兄长, 有朝一日竟会露出这样一副愣头青一般的青涩模样。   “我跟你说, 他们俩之间,肯定发生了什么我们不知道的事。”谢馨如小声跟巧秀说。   “是吧, 我也这么觉得。”巧秀无比赞同地点了点头。   “我觉得他们俩肯定离成亲不远了。”谢馨如猜测。   “那我得赶紧多攒点钱, 好买些东西给春桃姐添妆。”巧秀说。   “嗯,我也得赶紧给春桃姐绣点嫁妆。”谢馨如点点头道。   “不对啊,你是谢大哥的亲妹妹, 你要绣也是给你大哥绣婚服喜被啥的, 怎么能给春桃姐绣嫁妆呢?”巧秀质疑道。   “你说的也是哈, 那我就一起绣吧, 正好配套。”谢馨如说。   巧秀一时有些羡慕她会刺绣了,发愁道:“你说我该买些什么东西给春桃姐添妆呢?我攒的那点钱,好像也买不了什么贵重的。”   “只要你有这片心意,不管贵不贵重,春桃姐都会高兴的。”谢馨如安抚她。   “也是,不过,心意……”   巧秀还没说完,两人中间就突然多出一个做着鬼脸的人头来,吓得俩人立马站了起来,回头一看,竟是姚立群。   “姚大哥,你做什么要吓我们?”谢馨如不满道。   “就是,我刚才差点以为见鬼了呢。”巧秀也很生气。   姚立群见自己成功吓到了她们,不由哈哈大笑两声,又问:“你们两个小丫头刚才在密谋什么呢?还说什么心意?难道你们俩这么早就春心萌动了?老实交待,是哪家小子?”   谢馨如和巧秀对视一眼,一致决定不能将大哥和春桃姐的事告诉姚立群这个大嘴巴,当即朝他做了个大鬼脸,各自跑回去了。   姚立群挠挠头,这年头的小丫头越来越难懂了,他还是回去继续打铁吧。   食肆里,何春桃和谢霁庭坐在方桌相邻两边,一边看书一边吃山药糕。   山药糕是在上官婆婆的点心铺子买的,何春桃先前虽然因为上官婆婆的蛊虫有些惧怕,不太敢吃她家的点心。但后来见大家吃了都没事,便也放下心来,继续在她家买点心,毕竟上官婆婆做的点心格外好吃。   就像今日这山药糕,口感细腻,又不会太甜,形状也小巧,一口一个,吃得很是过瘾。   就在何春桃头也不抬地把手伸到碟子里,准备拿下一块山药糕时,却抓了个空,还碰到了一只手。   她一抬头,才发现碟子里只剩一块山药糕了,而她和谢霁庭又恰巧同时伸手去拿点心,这才碰到了一块。   想到上次的事,何春桃连忙收回手,害羞道:“就剩一块了,你吃吧。”   谢霁庭亦有些脸红,伸手将碟子往她跟前推了推,说:“你吃吧。”   “我吃的已经够多了,还是你吃吧。”何春桃又将碟子推了回去。   “我也已经吃饱了,还是你吃吧。”谢霁庭再次将碟子推到她跟前。   “我不能吃太多了,吃多了怕长胖,你就吃了吧。”何春桃柔声说完,又将碟子推了回去。   “你长什么样都好看,多吃些也没事。”谢霁庭说着又将碟子推给了她。   ……   门外,韩峻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人将碟子推来推去,都快推出火花来了。不知为何,他竟闻出一股酸臭味儿来。   他今日要外出办差,需离开一段时间,本想来跟他们告一声别。但现在,他突然不是很想进去了。   厅内,两人并不知道韩峻就在外面,在推让了好些回合后,何春桃终于没忍住,抓起碟子里最后那块山药糕往谢霁庭嘴里一塞,说:“让你吃你就吃,跟我还客气什么!”   说完才意识到自己粗鲁了些,忙柔下声音道:“我是真的吃不下了,你就帮我吃掉嘛。”   门外,韩峻见那块山药糕终于有了归属,才轻咳两声走了进去。   两人听到声音一回头,才发现韩峻来了,一时都有些尴尬,也不知道他来多久了。   “我临时接到一趟差事,需离开一段时间,走前来跟你们说一声。有什么事可以找郑方,他会尽力帮你们解决。”韩峻交待道。   “什么差事这么急?要不先坐下喝口茶吧。”何春桃笑着招呼道。   谢霁庭咽下口中的山药糕,正要开口,却听韩峻道:“不用了,我还急着赶路。对了,山药糕也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喜欢吃的话大可以多买一些。”   韩峻说完便转身离开了,谢霁庭却险些梗到,他这摆明了是在埋汰他俩。   何春桃有些脸红,瞪了谢霁庭一眼:“都怪你,让人韩将军看笑话了吧!”说完扭身回后院去了。   谢霁庭:行吧,都怪他。   山药糕之后,两人相处总算正常了些,不再动不动就害羞脸红了,也不再扭扭捏捏腻在一起了。   这日,镇上突然来了位医女,还当街开起义诊来了。   这位自称叫秦萱的医女,一身白衣胜雪,如空谷幽兰一般素雅娴美。   这样一位游历天下悬壶济世的医女,何春桃是既羡慕又佩服,她要是也有一身好医术,一定也学秦萱救济天下去。   不过,她一个不留神,谢霁庭竟跑去秦医女的义诊摊子前帮忙了,   起先,她并未多想,只当谢霁庭是心善才去帮忙的。   可没想到,一连数日,谢霁庭一有闲暇,就跑去义诊摊子前帮忙。   两人并排而坐,一个诊脉,一个写脉案,配合十分默契,又都有着出尘的样貌风姿,看上去便如一对璧人一般。   有些受到恩惠的病人,便称二人是神仙眷侣。   消息传到何春桃耳中时,她心里虽有些打鼓,却还是假装若无其事。   这日,李红杏看不下去了,跑过来找到她,见她在捶杏仁,当即怒其不争道:“你还有闲工夫在这儿捶杏仁呢,你男人都快被人给抢走了,你知道外边都怎么说他俩的吗?说他俩才是一对璧人,说他俩才是神仙眷侣!”   “我知道啊。”何春桃边捶杏仁边道。   “知道你还坐得住?你就一点都不知道着急吗?”李红杏有些上火。   “这有啥好着急的?”何春桃反问。   “你就这么信任你家小谢?”李红杏狐疑地问。   “我不是信任他,我是觉得吧,人家秦大夫悬壶济世游历天下,见过的世面多了,怎么可能看得上他一介流人?他除了长得好看点,也没什么别的优点,人家秦大夫应该也不是什么以貌取人的人,不会看上他的。”何春桃慢吞吞道。   李红杏一听气得够呛,这个何春桃,是不知道谢霁庭有多出众抢手是吧?心咋就这么大呢?   “那可说不准,你没看到他俩每天都相谈甚欢么?”李红杏哼声提醒道。   何春桃闻言沉默了下,秦大夫一看就是出自大家,知书达理的,又见识广,跟谢霁庭确实有更多的共同语言。   不像她,哪怕谢霁庭费心教她她都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到现在连话本子都读不利索。   兴许谢霁庭真的移情别恋了,而那个秦大夫也恰好瞎了眼看上他了也不一定。   虽然心里直打鼓,但她不想让李红杏担心,便道:“哎呀你就放心吧,人家秦大夫除非瞎了眼,否则不可能看上他的。”   李红杏见她全然不听劝,差点气得心梗,但酒馆门前恰巧来了客人,她只好先回去招待客人了。   她走后,何春桃把杏仁捶作浆,滤去渣,再扮上米粉,加了些糖熬上片刻,一锅杏仁酪就做好了。   想到上官婆婆近来有些咳嗽,便特意盛了一碗送了过去,顺便陪她聊了会儿家常。   上官婆婆向来独行独往,在镇上也没个说话的人,何春桃有时间便会过来陪她坐会儿。   许是今日她有些心绪不宁,向外张望了几次,竟被上官婆婆看出来了。   “怎么,担心男人变心了?”上官婆婆一边喝杏酪一边问。   何春桃先是愣了下,随即否认道:“没有的事儿,您就别拿我寻开心了!”   上官婆婆却露出看透一切的笑容,慢悠悠道:“想不想,让你男人永远都不变心?”   何春桃眼睛一亮,忙问:“您有法子?”   上官婆婆神秘一笑道:“只要给他下一只同心蛊,就能保证,他永远都不会变心,永远都只喜欢你一个人。”   何春桃怔了怔,说实话,她有一瞬间的心动,但她还是坚定地摇头道:“这样的喜欢要来有何用?男人嘛,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他要是真变心了,我就一脚把他踹了,再找个新的便是。”   上官婆婆闻言有些意外,她叹了口气,感慨道:“若我当年,能有你这般洒脱,就好了。”   何春桃一听这语气,像是有故事听,连忙竖起了耳朵。   上官婆婆见她想听故事,想着自己若是死了,这故事就埋到地下无人知晓了,便缓缓回忆道:“当年,我爱上了一个外来的男子,他是来我们村收草药的,临走前,他答应我,半年之后回来娶我,可我担心他不会回来,就给他下了一只同心蛊子蛊。”   “那后来呢?他回来了吗?”何春桃好奇地问。   上官婆婆摇了摇头:“我等了他三年,他都没有回来。于是,我通过母蛊,催动了那只子蛊,吞噬了他的心脏,让他为背叛我付出代价。”   “您就这么杀了他?那万一、万一他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何春桃吃惊道。   “我当时太生气了,只以为他是负了我。可后来,后来我才收到他之前寄的信,说是边关起了战事,他要上战场保家卫国,要等战事结束才能来娶我。”上官婆婆说到这儿,脸上满是悔意。   何春桃一时满心震惊,原来上官婆婆是误杀了她的爱人,而她误杀爱人时,她的爱人很有可能正在战场上与敌军拼命。   “所以,您才来了这儿,是来找他的吗?”何春桃小声问。   “不错,可惜,我来得太迟了,根本找不到他的尸首,他的尸首,和千千万万个阵亡的士兵一起埋在了战场下。我找不到他,只能留在这里,一辈子陪着他。”上官婆婆潸然泪下道。   何春桃听得很是心酸,若上官婆婆肯多信任她的爱人一些,又或是那封信能早些寄到,悲剧或许就不会发生了。   这或许,就是世事无常吧。   离开点心铺子后,何春桃下了决心,准备找谢霁庭好好谈谈。   如果他能说明缘由自然最好,若他当真移情别恋了,那她也不会纠缠于他。   然而,决心是决心,一到真的谈起话来,她还是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   “咳,我看你最近几天,常去帮秦大夫的忙,你又不懂医术,不会帮倒忙吧?”何春桃问谢霁庭。   谢霁庭等了几天,才终于等到她开口询问,便解释道:“我只是帮忙登记下病人信息、再帮忙写下脉案和药方罢了,不会出错的。”   “这样啊,不过这秦大夫可真是个心善之人,每天开义诊看这么多病人,一定很辛苦吧?”何春桃又问。   “的确很辛苦,时常忙得连饭都顾不得吃。所以我才想略尽绵薄之力帮帮她。”谢霁庭点点头道。   何春桃听他这语气,似乎很是心疼秦大夫,一时不免有些来气。   “秦大夫游历天下,一定见识很广吧,你每天与她交谈,应该也涨了不少见识吧。”她压着气道。   谢霁庭见她绕来绕去不肯说重点,便故意道:“秦大夫博闻广识,与她交谈,确实能学到不少东西。”   何春桃听完更生气了,合着他除了心疼,还很欣赏人家呗。   “我看秦大夫每天确实很辛苦,要不这样,以后你就不用来食肆跑堂了,多去帮帮她,也能多长些见识。”   谢霁庭见她明明生气了,却故作大方,心下不免想笑,面上却一本正经道:“那可不行,我不来食肆跑堂,食肆怎么忙得过来?”   “不是还有小姚吗?实在不行,你把飞隼也留下,足够了。”何春桃道。   “他们俩做事马虎,不如我细心。”谢霁庭坚持道。   何春桃没想到他脸皮这般厚,都在外面勾搭别人了,她也好心放他离开,他竟然还不肯走?   这是想脚踏两只船啊!   她咬了咬牙,决定不再继续跑堂这个话题,转而问道:“秦大夫的医术,当真像大家说的那么好吗?听说巧秀她嫂子身上的异臭也被她治好了?”   “不错,秦大夫的医术确实高超。”谢霁庭说完,又问:“要不我把她请到家里来,给小……”   “你还想把人带到家里来?”何春桃怒拍桌子。   脚踏两只船就够过分了,竟然还想把人往家里带!欺负她是软柿子吗!   谢霁庭见她误会大了,忙解释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想让她给……”   “你什么意思?你不就是想把人往家里带吗?我告诉你,你休想!”何春桃气冲冲道。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说出真相:“不是,秦大夫她其实是……”   “她其实是什么?其实是你寻觅多年的红颜知己?还是你失踪多年的亲姐姐?”何春桃打断道。   谢霁庭见她在气头上,怎么也听不进解释,只好等她冷静下来,再细细跟她解释。   下午,谢霁庭照旧来到秦萱的义诊摊子帮忙。   不一会儿,却见两个行迹鬼祟妆扮也有些奇怪的人跑到队尾排起队来。   他仔细看了几眼,才发现这一大一小竟然不是别人,正是春桃和小安。   他中午提议把秦大夫请到家里来给小安诊脉她不听,这会儿怎么反倒带着小安排起队来了?还打扮得这般怪异?脸上抹的那是什么?炉灰么?黑漆漆的。   她把自己和小安打扮成这样,是怕他认出来?   谢霁庭心下好笑,却假做没发现,照常登记脉案信息。   等到春桃带着小安来到他面前时,他故意问道:“姓名?”   “你大爷。”何春桃答。   谢霁庭笔尖一抖,险些滴了滴墨上去,他没立即下笔,又问:“那这孩子的姓名?”   “你二大爷!”何春桃代小安答道。   谢霁庭默了下,行吧,她们母子俩,在他面前,确实都是大爷!她们俩,他是一个都惹不起!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何春桃等他写完, 一看,上面竟然写着‘李大’和‘李二’。   她当即不满了:“你这人怎么回事?听不懂人话吗?我说我叫‘你大爷’,你怎么能乱写呢?你赶紧给我重写!”   何春桃说完,伸手去抓他笔下的纸, 想撕掉让他重写, 没想到他却按住那张纸, 不肯让她抢走。   这时, 秦萱听到旁边吵闹的动静,转过头来问了句:“谢公子, 发生何事了?”   何春桃一听这秦大夫连声音都这般好听,便也不好意思当着她的面同谢霁庭吵闹, 只瞪了谢霁庭一眼, 牵着小安的手到秦大夫跟前坐下, 让她给小安把脉。   没想到这秦大夫一把脉就把了许久,且眉头越皱越紧。   何春桃一下子就慌了:“秦大夫,我儿子没事吧?”   秦萱这才把手收回来, 问道:“令郎之前吃的是何药?能否把药方给我看一看?”   何春桃一听, 难道是陈老大夫开的药有问题?她连忙回家拿了药方递给秦大夫。   却见秦大夫看了药方后神色很是异样, 她连忙问道:“秦大夫,这药方可是有什么问题?”   秦萱摇了摇头道:“这药方开得很好, 没有任何问题。”   何春桃听了很是不解, 既然药方没有任何问题,那她为何做出这副表情?   “可我儿子吃这药有一年多了,还是没能根治, 秦大夫可有更好的药方?”   秦萱犹豫了下, 说:“实不相瞒, 以令郎的身体, 原本是活不到现在的。是这个药方,救了他一命,也让他的身体健康了许多。开出这个药方的人,定是一位绝世神医。我的医术,比这位神医差之远矣。”   “啊?”何春桃大为吃惊,原来陈老大夫不是他们一直以为的赤脚大夫,而是一位绝世神医!原来小安本来活不到现在,是陈老大夫救了他!   难怪,难怪之前她给小安换过一次药,小安喝了反而身体更差了!   也难怪小安这一年多来,身体好了许多。   她可真是有眼不识泰山,竟然不信任陈老大夫的医术,还四处寻医问药。   一旁谢霁庭听了也有些惊讶,他知道陈老大夫医术不错,却没想到,陈老大夫竟然是位神医。   许是因为陈老大夫连在何处捡到的小萍都不记得了,他才一直没能正确认识到陈老大夫的医术。   又或许,陈老大夫并非真的不记得是在何处捡到了小萍,而是故意说谎。   难道,小萍的身世有什么玄机?   小安听到自己本来活不到现在,却没有哭,而是扭头看向娘亲,稚声道:“娘,我就说陈爷爷医术很好很好吧。”   何春桃和谢霁庭听到小安这句话,俱是心疼地看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地自责起来。   闹了半天,他们俩还不如一个孩子看得清楚。   “这位娘子,令郎口中的陈爷爷,可是开出这个药方的绝世神医?请问他现在在何处?可否引荐给我认识一下。”秦萱急切地问道。   何春桃想着这也不是什么秘密,便答道:“这个药方,就是镇上医馆的陈老大夫开的。”   秦萱听完默了下,亏她还自以为医术高超,在这边关小镇开义诊,自诩济民救世,却没想到,镇上原本就有一位隐世神医。   她这点医术,在那位陈老大夫面前,不过是班门弄斧罢了。   秦萱当即收起行医箱,起身道:“诸位乡亲,实在抱歉,今日义诊到此结束。”   说完提起药箱转身便要离开。   她身旁的侍女豆蔻见状惊讶道:“小姐,您要去哪儿?”   “我去医馆拜见一下那位陈老大夫。”秦萱头也不回地答。   豆蔻只好将东西收拾了下,聪明跟了上去。   排了长队的附近村民们见秦大夫就这么走了,当场闹了起来,谢霁庭好不容易将村民们安抚好,却见春桃和小安已经回去了。   他快步赶回食肆,见小安在院子里跟春夏秋冬四个玩,而春桃则是独自坐在后院堂屋里发呆,不知在想些什么。   然而,等他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眼睛红红的,显然是为小安的事哭过了。   小安差点病死的事,他想想也很是后怕,当即伸手揽住她,安抚道:“事情都过去了,小安现在不是平平安安的么?别太难过了。”   “我是不是一个很不称职的娘亲?我把他生下来,却又没能给他一副健康的身体,我太对不起他了呜呜呜……”何春桃趴在他怀里啜泣道。   谢霁庭有些心酸,拍了怕她的背安慰道:“对小安来说,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娘亲。要说对不起,也是我对不起你们母子。”   何春桃一想也是,要不是因为他,她怀小安时也不会那么辛苦,小安也不会生来就带着弱症。   想到小安险些丢掉性命,想到小安这些年受的苦,她气得抱着他的胳膊狠狠咬了一口。   谢霁庭没有丝毫反抗,只默默地让她咬着,甚至希望她能多咬几口泄泄愤。   不过,何春桃只咬了一口便没再咬了,咬伤了还得再花钱医治,岂不是白花冤枉钱?   但,不咬他,不代表不找他算账,她正准备开口问他,和秦萱究竟是怎么回事,却听见外面吵嚷起来。   两人出去一看,原来那秦大夫竟然跪在了医馆门口,说是想拜陈老大夫为师,希望陈老大夫成全!   学医之人遇到神医想要拜师也实属正常,何春桃收回视线,却见谢霁庭很是担心地看着秦萱的方向。   她心口一时有些闷,就像头顶那乌云低沉的天一样闷。   “这天眼看就要下雨了,秦大夫一直这么跪着,要是淋了雨就不好了,你要不去给她送把伞?”何春桃故意试探道。   谁知谢霁庭听了当真回屋取了一把伞往医馆去了。   气得她直咬银牙,暗恨刚才没多咬他几口!   谢霁庭到了医馆门前,劝了秦萱几句,她却仍不肯起来,不一会儿,雨果然下下来了,见豆蔻不知去了何处,他只好自己撑起伞帮她挡雨。   何春桃站在自家后院门檐下,远远地看着谢霁庭给秦萱撑伞遮雨,越看越气,索性转身回前厅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刚坐下李红杏就磕着瓜子过来了,取笑道:“现在知道心烦了,早干嘛去了?”   “下雨天心情不好不是很正常?”何春桃否认道。   “哟,没想到你何春桃还是个多愁善感的性子呢!”李红杏不依不饶道。   何春桃斜了她一眼,趴到桌子上,不想搭理她。   这时,门外响起马蹄声,紧接着,韩峻竟然走进来了。   “韩将军,您回来了!”何春桃打起精神招呼了一声。   韩峻见她眼睛红红的,心情不大好的样子,忙问:“发生何事了?可是有人欺负你了?是谁竟敢欺负你?”   何春桃还没答话,一旁李红杏就抢先答道:“还能是谁,不就是她家那位小谢,现在正在医馆门前,给镇上新来的医女撑伞挡雨献殷勤呢!”   韩峻立时沉下脸来,谢霁庭竟然这么快就移情别恋了?他当初是怎么跟他保证的?   他当即转身出门,骑上马飞驰前往医馆。   到了医馆门前,见谢霁庭果然在给一名跪在地上的白衣女子撑伞,他怒不可遏地冲上去,抬手就给了他一拳。   谢霁庭急忙抬起胳膊抵挡,一下子,整条胳膊就都被震麻了,手里的油纸伞也掉到了地上。   “你竟然这么快就负了她,我真是瞎了眼才会把她让给你!”   韩峻怒骂完,抬手就要再揍他一拳,却听谢霁庭出声道:“韩峻你冷静下,你当真不记得你身后这女子是谁了么?”   韩峻拳头一滞,什么女子?和他勾搭在一起的那名医女?她跟他能有什么关系?   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有些陌生的声音:“阿峻,是我,我是萱儿,你还记得我么?”   他震惊地回过头,看到那声音的主人,才确定,当真是她。   “你,你怎会在此?”韩峻震骇道。   “我与家里断绝了关系,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找你,后来听说你在这里,便一路游历行医过来了。”秦萱打量了下他,说:“阿峻,你变了许多。”   “胡闹!你现在立刻马上给我回去,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韩峻说完,骑上马就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何春桃和李红杏跟过来,恰巧看了这么一出戏,两人对视一眼,俱是不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见谢霁庭站在檐下避雨,何春桃于是从李红杏的伞下悄悄挪到檐下,用胳膊肘捅了谢霁庭一下,小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谢霁庭的右臂,今日先是被她狠狠咬了一口,刚才又硬挨了韩峻一拳,正疼痛难忍呢,就又被她捅了一下。   他闭了闭眼,忍下疼痛,轻声答:“就是你看到的这样,秦大夫是韩峻从前的未婚妻,后来韩峻爹娘去世,韩家败落,秦家便到韩家退了亲,韩峻不堪受辱,远离家乡出来闯荡。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何春桃有些惊讶,原来韩峻以前订过亲,却因家道中落被退了亲。   不过,这秦大夫对韩峻倒是一往情深,不惜为他与家里断绝关系,一路游历行医地找到这里来。   而韩峻对这秦大夫,似乎也有些情愫,只是碍于当年之辱,不肯面对她。   “所以你是因为她是韩峻的未婚妻才帮助她照顾她的?”何春桃问。   “不然呢?你不是一直希望韩峻能早些找个心上人成家么?”谢霁庭回。   那日秦萱到军营外找韩峻,刚好被他撞见,才得知了两人的关系。偏偏韩峻外出办差去了,他只能暂时代为照顾了。   “那你怎么不早说?”何春桃责怪地捅了他一肘子。   谢霁庭猝不及防又遭到攻击,只能捂住自己这条命途多舛的胳膊,辩解道:“我倒是想说,可你一句也不肯听啊。”   何春桃一时有些心虚,她好像确实也没给他解释的机会。   秦萱站在雨中,看着韩峻骑快马消失在街尾,便重又跪在医馆门前,高声道:“医女秦萱欲拜陈老大夫为师,请陈老大夫成全!”   这时,小萍揉了揉惺忪的眼睛从里面走出来,不耐烦道:“你们烦不烦,吵吵嚷嚷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说完啪的一下就把门关上了。   何春桃正准备跟小萍搭句话,门就在眼前关上了,险些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悻悻地回转身来,想着改天备好谢礼再上门,好好感激一下陈老大夫对小安的救命之恩。   见秦萱还在雨中跪着,她抬起手肘准备戳谢霁庭一下,却不料戳了个空,扭头一看,却见他离她足有一臂远,像是生怕她再用胳膊肘戳他。   她只好冲他使了个眼神,让他劝劝秦大夫,这么一直跪下去也不是办法。   谢霁庭却假装没看见,老神在在地望着天。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亲自上阵,劝解道:“秦大夫,韩将军叫我一声嫂子,我就厚颜以嫂子的身份劝你一句,陈老大夫既然不愿意收你为徒,你这么一直跪着也不是办法啊,而且你这样淋雨下跪,万一跪出病来,反而成了陈老大夫的不是了。”   “我若跪出病来,自是我自己的不是,与陈老大夫无关。”秦萱纠正道。   何春桃梗了下,这秦大夫看起来淡雅如兰的,怎么性子如此执拗呢?   不过,她性子若不执拗,也不会与家里断绝关系、还一路游历行医来找韩峻了。   “秦大夫,不是我说你,这拜师呢,靠的是诚心,而不是强人所难啊。你想想,如果有个病人你不愿意收治,他却淋雨跪在你门前,你收还是不收?”何春桃问。   秦萱却道:“行医治病,哪有见死不救之理?”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换了个比方:“那如果有个陌生男子想要娶你,你不愿意嫁他,他却淋雨跪在你门前,你嫁还是不嫁?”   秦萱听完沉默了下,才起身道:“这位嫂子说的有理,我的确不该强人所难。”   恰巧豆蔻送伞过来了,她便和豆蔻一起离开了。   秦萱走后,看热闹的便也都散开了,只剩下站在檐下避雨的何春桃和谢霁庭二人。   何春桃见雨越下越大,而李红杏就这么走了也没给她留把伞,只好问谢霁庭:“你拿的伞呢?”   谢霁庭抬起下巴,指了指路中央那柄被韩峻骑马踩坏的油纸伞。   何春桃一看,这伞是彻底没法用了,敲门找小萍借伞也不可取,只能喊人给他们送把伞过来了。   她正要张口喊人,却见谢霁庭把外袍解了下来,撑在头顶,还留了个宽敞的位置给她,便赶紧钻了进去。   两人就这么把衣袍当伞,一路小跑着回食肆去了。   但衣袍终究不是伞,两人到家时,身上不可避免地打湿了些。   何春桃忙拿巾帕擦了擦,又递了一条给谢霁庭,见他一直用左手擦,右手似有些抬不起来,忙问:“你这右手怎么了?”   “没事,就是那会儿挡了韩峻一拳,有些使不上力。”谢霁庭答。   韩峻愤怒之下的一拳可不是说着玩的,何春桃不顾他反对,强行卷起他的袖子,见他的右臂果然肿了起来,上面还有一个清晰的牙印。   “飞隼也真是的,天天在外面跑买卖,你这遇到危险了他也没在身边保护你,看这胳膊伤的,多吓人!那个,我去拿瓶药酒来给你擦擦。”何春桃有些心虚道。   不过药酒拿来后,谢霁庭到底没让她上手,只背过身去,自己随意擦了些,便放下袖子。   擦完药酒,两人对坐桌子两侧,不知为何,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何春桃先开口道:“那个,韩将军跟秦大夫的事,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撮合一下他们?”   “没有。”谢霁庭干脆地拒绝道。   “你肯定有法子。”何春桃很是笃定,又娇声道:“你就帮帮他们嘛,好好的一对有情人,就这么错过了多可惜?”   “他们错过了,与我何干?”谢霁庭面无表情道。   他先前好心帮忙,到头来,被她和韩峻误会不说,还差点废了一条胳膊。   何春桃也知道他心里委屈,便柔声诱惑道:“你要是能帮他们和好如初,我就答应你一个要求,怎么样?”   “不怎么样。”谢霁庭一脸无欲无求的表情。   “你……”何春桃忍住脾气,绕到他身后,主动帮他捏肩捶背,央求道:“我知道你心里委屈,但你大人有大量,就帮他们牵一根红线嘛,事成后他们肯定会很感激你的,说不定还会给你一个大大的红封呢!”   “不需要。”谢霁庭不为所动。   何春桃见自己好说歹说他都不肯松口,便也懒得再给他捶背了,坐回椅子上,哼声道:“你不帮忙就算了,等回头我就跟韩峻说,你和秦大夫情投意合准备私奔,他听了肯定会吃醋,这一吃醋就会主动找到秦大夫表明心意,这事儿也就成了!怎么样?我这法子聪明吧?”   谢霁庭额角抽了抽:“你确定他听了会去找秦大夫表明心意,而不是来了结我的性命?”   何春桃一听,好像确实有这个可能,便道:“我让你想个好法子你不愿意,现在又嫌我想的法子不好,那你说怎么办吧?”   “感情之事,最好是顺其自然,”谢霁庭说到一半,见她恶狠狠地瞪着他,只好话音一转道:“不过,你若是希望他们能尽快和好,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何春桃激动地倾过身去准备细听。   谢霁庭猝不及防就看到她的脸放大在自己眼前,近得连脸上的绒毛都能看见,他喉头微滚,忍了又忍,才别过眼去,哑声道:“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若设计一场英雄救美,想来应该有些效果。”   何春桃眼睛一亮,英雄救美,这可真是个好办法!   一连几日,秦萱都是上午开义诊,下午去医馆帮忙炮制药材,似是准备从学徒做起,不再执着于立刻拜师学医了。   这日,韩峻得知春桃有急事找他,便急匆匆地赶到镇上,却正好看到秦萱的义诊摊子前有人在闹事。   “秦大夫,你不是说我娘喝了你开的药就不会头疼吗?可我娘喝完药,这头疼的毛病却一点都没好?”被谢霁庭请来扮演恶霸的扈才宝恶声恶气道。   扈大娘也配合地捂着头哎哟哎哟两声。   “令慈这头疼之疾属于顽症,非一两日就能治好的,需坚持服药,辅以按摩,三个月之后,方能有所好转。”秦萱耐心道。   “放你娘的狗屁!说什么开义诊不收诊金,我呸,分明是跟医馆打配合,来赚我们的药钱。我今天就掀了你这个黑心摊子,看你还怎么骗人!”扈才宝说着怒冲上前,抬手就要将桌子掀起来砸到秦萱身上。   然而,桌子掀到一半,就见一道凌厉的刀光劈了过来,一下子将桌子劈成了两半,连带着他的衣摆也被劈了开来,险些连衣摆下的□□也给劈开了。   扈才宝差点没给吓尿了,谢霁庭请他来演恶霸时,可没说还有这风险啊,不行,回头他一定要找他加钱!   至于现在,看着挡在秦大夫身前面色狠厉如野狼的韩将军,他不做任何抵抗,扭头就跑,当然,没忘了搀起老娘一起跑。   韩峻见恶霸跑远了,这才回身看向秦萱,沉声问:“你这一路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种事的确常有发生,不过,见多了也就习惯了。”秦萱淡然一笑道。   韩峻本想问她这一路来遇到这种情况是怎么解决的,但他到底没有问出来,只道:“你本应好好待在家里,做你的大家小姐……”   “然后呢?”秦萱打断他,问:“听从父母安排,嫁人生子,一辈子困在内宅,相夫教子过日子?”   韩峻愣了下,说:“世间女子,不都是这么过日子的么?”   秦萱摇摇头:“阿峻,你有精忠报国之志,我亦有济民救世之心。不是所有女子,都甘于在内宅相夫教子的,至少,我不愿意。”   韩峻沉默了,时隔多年,他险些忘了,她本就是这样执拗的性子。   秦萱亦没再多说,只扶起劈成两半的桌子,想要拼在一起,继续将就着用。   “别拼了,我去给你买张新桌子。”韩峻没忍住道。   “不用浪费银钱,拼一拼还能接着用。”秦萱拒绝道。   韩峻皱了皱眉,直接伸手将两半桌子扛起来,大步往木匠铺方向走去。   何春桃原本躲在附近看热闹,见韩峻朝这边走来,连忙转过身,假装要进酱油铺打酱油。   韩峻看到她的身影,立时驻足道:“嫂子,听说你找我有急事?”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用这个理由骗他来镇上的,当即堆笑道:“也没啥大事儿,已经解决了。你不是要修桌子么,你快去修吧!”   韩峻犹豫了下,还是没再停留,扛着桌子去了木匠铺。   见秦萱亦跟着他去了木匠铺,何春桃满意地笑了。   看来,今日这一出英雄救美很是成功嘛。   谢霁庭来到她身前,见她笑得嘴角都合不拢,显然是极为开心。   她的喜悦,总是这般简单。这容易满足的性子,也是一点都没变。   “你这么喜欢撮合有情人,不如转行做红娘好了。”谢霁庭调侃道。   何春桃却认真地想了想,说:“也不是不行。到时候你负责到男方家里去游说,我负责到女方家里去,咱们两个联手,那就叫双剑合璧,准保能成!”   谢霁庭嘴角忍不住抽了抽,她想当红娘可以,可千万别带上他,不然哪天他回到朝中,从前当媒人的经历被挖出来,还怎么面对同僚?   作者有话说:   小谢也是有偶像包袱的哈哈哈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韩峻经过几番考虑, 还是决定迎娶秦萱为妻,理由是,除了他,没有哪个男人会允许她在成亲后继续在外游历行医。   而秦萱靠着自己的诚心和天赋, 终于打动了陈老大夫, 成功拜了陈老大夫为师。   韩峻和秦萱的喜酒没有大办, 只在县城的府邸里摆了几桌喜酒, 请了上峰同僚还有些相熟之人。   何春桃准备了厚礼前去吃酒,还把之前韩峻送给她的那瓶蔷薇水也放到了礼箱里, 韩府现在有了女主人,这瓶蔷薇水自该物归原主。   谢霁庭将她的举动看在眼里, 决定回头让人从京里带几瓶过来给她, 她若问起, 只说是假货便是。   吃完喜酒没过几天,下起了冬日第一场雪。   当晚,铁匠铺冲出一道闪耀至极的白光, 似黑夜闪电一般, 却又很快消逝无踪。   第二日, 何春桃才知,原来, 是骆铁匠炼了多年的神刀炼成了。   他原是天下第二刀, 当年去挑战天下第一刀时,不但战败,还被活生生削去一条胳膊。   他认定是自己的刀不如对方的刀, 因而, 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打造一把神刀。   如今, 神刀成, 他将要再次出发,去海外‘仙岛’挑战那位天下第一刀。   姚立群身为徒弟,也准备跟着骆铁匠一起出发。一是想护应师父周全;二来,也能跟着见见世面。   吕大姐虽然担心,却没有阻拦骆铁匠,只亲手做了几身衣裳送给他。   何春桃在食肆摆下一桌酒席为师徒二人践行,希望二人能够平安归来。   吃完酒,师徒二人便顶着风雪出发了。   何春桃站在门口看着他二人远去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感慨。   一年前,姚立群也是在风雪天来到镇上。这一年来,姚立群虽然总是偷懒耍滑,但她早已把他当成了家人。   还有骆铁匠,她虽和他接触不多,但做了一年多的街坊,他突然要离开,她也多少有些不舍。   但聚散终有时,她再不舍得他们离开,也只能目送他们远去。   谢霁庭见她情绪低落,便故意叫来春雨,教春雨说了几句绕口令。   春雨自是学了个四不像,果然逗得她开怀大笑起来,离别的愁绪也淡了许多。   冬去春来,本是草长莺飞生机勃勃的季节。   这日,何春桃正准备和谢霁庭一起带着小安他们去山上踏青,却听说点心铺子两天没开门了,担心上官婆婆出了什么事,她连忙去了点心铺子看了看。   见大门紧锁,她又没钥匙,只能借了个梯子,从后院翻了进去。   进屋后,果然看到上官婆婆奄奄一息地躺在地上,便赶紧把她抱到床上盖好被子,又高声喊谢霁庭去请大夫。   然而,上官婆婆到底没撑到陈老大夫过来,便阖了眼。   临死前,她只抓着她的手说了一句话:“把我和他埋在一起!”   谢霁庭带着陈老大夫和秦大夫赶到时,看到的便是她握着上官婆婆的手恸哭不止的场景。   他走上前,掰开她的手,把她带到一旁安抚,好让两位大夫为上官婆婆诊脉。   何春桃一边哭一边自责道:“都怪我,我若是能早点发现上官婆婆生病了,她就不会……”   这时,陈老大夫诊完脉,叹了口气道:“她命数已尽,即便及时医治,也活不了多久了。”   秦萱见师父诊完脉,便也上手摸了摸脉象,摸完蹙眉道:“师父,这上官婆婆的脉象怎么有些奇怪?”   “她是蛊婆,以心血饲养蛊虫,脉象自与常人不同。”陈老大夫解答了她的疑惑。   何春桃惊讶地止住哭声,她还以为上官婆婆养蛊虫这事,只有她和谢霁庭知道呢,没想到陈老大夫也知道。   “原来如此。”秦萱点点头,又担忧道:“那上官婆婆死后,那些蛊虫岂非成了无主之物,万一四处作乱就麻烦了。”   “放心吧,去年底她担心自己熬不过寒冬,便提前将所有的蛊虫都销毁了。”陈老大夫说。   何春桃听了眼睛又是一红,都说对老人而言寒冬最难熬,可为什么上官婆婆熬过了寒冬,却还是……   上官婆婆孤苦一人,何春桃便主动作为后辈操办起了她的后事。   买了棺材,办了丧礼,又将棺材运到城墙外那片埋过无数尸骨的荒原战场,寻了个角落挖了个深坑,将棺材埋了进去。   黄土洒上,没有立碑,一个人的痕迹,就这么消失在了这个世上。   何春桃站在坟前许久,突然想通了许多东西,她主动牵住站在一旁陪她的谢霁庭的手,说:“我们成亲吧!”   谢霁庭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却听见她又坚定地重复了一遍。   但,哪怕她的神情很认真,语气也很坚定,他还是摇头拒绝了:“我现在还是军户身份,我们不能成亲。”   “我不在乎,不管你是军户还是贱籍,我都要和你成亲。”何春桃激动道。   人的生命太脆弱了,如果不及时珍惜,谁知道会不会像上官婆婆和她的爱人那样,突然就阴阳两隔了。   虽然成亲后小安也会沦为军户,但以小安的聪明,日后就算不能高中,也至少能考中秀才。   按大夏规定,军户之子只要能考中秀才以上功名,就能脱离军户身份。   “可我在乎,在我摆脱军户身份前,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和你成亲。”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见他主意已定,便没再多说,只假装没提过这事,回去后还是照常过日子。   暗地里,却向李红杏要了两壶酒。   这天晚上,何春桃早早地哄了小安睡觉,等小安睡着,便把房门关好,带着两壶酒去到右边空屋。   谢霁庭在屋中等候已久,本来不太明白她今晚为何突然让他多留一会儿,看到她手中那壶酒,才知她是要他陪她喝酒。   何春桃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又拿了个空酒杯,准备给谢霁庭倒酒。   “门外怎么好像有个人影?”何春桃故意惊叫道。   趁谢霁庭回头的功夫,她赶紧从袖中拿出另外一小壶酒,给谢霁庭倒了一杯。   谢霁庭没看到人影,回过头来,正好看到她着急忙慌地往袖子里藏酒壶。   何春桃虽然被抓包了,却还是面不改色地将酒杯推到他面前。   谢霁庭看着眼前的酒杯,里面的酒颜色明显与她杯中的酒颜色不同,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何春桃端起自己的酒杯,一饮而尽,而后催促道:“你快喝啊!”   谢霁庭默了下,说:“我看到了。”   “你看到什么了?”何春桃明知故问。   “看到你换酒壶了。”谢霁庭答。   何春桃眨了眨眼睛:“既然你看到了,那我就不瞒你了,我呢,看你不顺眼很久了,所以特意给你倒了杯毒酒,你敢喝吗?”   谢霁庭:“……”   他看着这么像傻子吗?   “把你袖中那壶酒给我。”谢霁庭伸手道。   “你想干嘛?”何春桃警惕道。   “给我便是。”谢霁庭说。   何春桃犹豫了下,反正已经被发现了,便把袖中的酒壶拿出来递了过去,却又紧盯着他,生怕他把酒给倒了,这可是她花了大价钱跟李红杏买的。   谁料,谢霁庭接过酒壶后,直接拧开盖子,仰头喝了起来。   何春桃一下子傻了眼,甚至忘记了阻止他。   酒壶不大,谢霁庭几口便喝完了,他将酒壶倒过来给她看了看,说:“就算是毒酒,只要是你递给我的,我都会喝得一滴不剩!”   为了证明这一点,他还将桌上她倒好的那杯酒也一饮而尽。   何春桃想要伸手阻拦都没拦住,她只好认命地坐回椅子上,按照原计划道:“我要沐浴,你去帮我把厨房的热水提进来吧。”   谢霁庭于是起身去了厨房,用木桶装了热水,提到房间,倒进屏风后的浴桶里。   来回提了几趟之后,他身体莫名开始发起热来。   他只当是喝了烈酒,又提了重物所致,直到提完热水,感觉身体里有一股烈火在燃烧,他才意识到不对劲。   “你、你刚才给我喝了什么?”他放下木桶问道。   “你猜?”何春桃俏皮一笑。   “鹿茸酒?”谢霁庭猜测,鹿茸酒性热固阳,他浑身发热,很有可能就是喝了鹿茸酒。   “不是鹿茸酒。”何春桃摇了摇头否认。   不是鹿茸酒就好,谢霁庭庆幸的同时,又有些疑惑,既然不是鹿茸酒,他怎会浑身发热呢?   却见她笑了笑道:“是用人参、鹿茸、鹿鞭、壮阳果、肉苁蓉等药材酿制的十全大补酒!”   谢霁庭:“……”   他还以为她今日是要作弄他,或是故意把酒换成了烈酒,才将那壶酒一饮而尽,可没想到,那壶酒居然是十全大补酒!   “你、你为何要给我喝这十全大补酒?”谢霁庭艰难地开口问道。   “谁让你不肯同我成亲的,我只能另想办法了。”何春桃理直气壮道。   谢霁庭一时后悔莫及,这些日子他都没再听她提起过成亲之事,便以为她那日只是随口一提,没想到她意志竟如此坚定,坚定到给他喝这补肾壮阳的十全大补酒!   他这回当真是大意了!   何春桃欣赏了下他变幻的脸色,起身道:“好了,我要去沐浴了,你自便吧。”   她去到屏风后,先往浴桶里撒了一把桃花花瓣,随后一件一件地脱去衣裳,还假做无意扔了两件里衣到屏风外。   谢霁庭原本背对着屏风,但听到她在里面沐浴时故意发出的水声,药效又愈燃愈烈,他终究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地上那两件桃红的里衣,看到屏风后若隐若现的身影,还有阵阵桃花香气飘过来,他一时如焚烈火,口干渴得厉害,恨不能立刻去往屏风后,将那支水中盛开的桃枝撷入怀中!   不,他不能这么做!   他咬了下舌头,试图让自己清醒过来。   却见屏风后的她,竟然将小腿伸出浴桶外,脚尖轻轻摇晃,似有若无地牵动着他的心神。   他再次咬了下舌头,紧闭上眼睛,默念清心咒,争取不被欲.望所控制。   清心咒确实有用,渐渐地,他心绪平静了些,体内的烈火似乎烧得也没那么烈了。   这时,却听见屏风后传来‘哎呀’一声,似是她滑倒了。   他一时情急,便顾不得男女大防,大步走了进去,却见她好端端地站在浴桶边上,身上只随意裹了件桃红外衣,露出大片风光。   见他进来,她得意一笑,抬手搂住他的脖颈,整个人攀附上来。   怕她摔倒,他急忙扶住她缠到他腰间的腿,却摸到一片滑腻。   她笑靥如花地看着他,桃花眸中是得意的狡黠,突然凑近,在他嘴上啄了一口。   只一霎那,他好不容易平息下的体内烈火,‘噌’的一下,重又烈焰熏天。   罢了,他闭了闭眼,认命地托着她,大步向床边走去……   一夜春风吹罗帐,烈焰焚桃花始开。   烛光摇曳交相映,雨打芳菲暗香来。   翌日,谢霁庭醒来时,见春桃还在熟睡,便只在她脸颊上吻了下,匆匆穿了衣裳起床。   事已至此,他只能如她所愿,提前娶她进门。而要成亲,有许多琐碎之事需要操办。他得赶紧去准备才是。   何春桃则是直到日上三竿才睁眼,稍一动弹便浑身都疼,此时此刻,她无比后悔,昨晚怎么就没有拦住他,竟然让他把整壶酒都喝完了!   她这简直就是在自讨苦吃!   见床上只剩自己一人,她更是气恼,什么人啊,居然又把她一个人扔在这儿。   直到谢霁庭回来,得知他是准备亲事相关事宜去了,才饶了他这一回。   一个月内,谢霁庭把纳采、问名、纳吉、纳征、请期这五礼都走全了,又亲自骑马,将身穿喜服坐着大红花轿的何春桃迎娶回家。   不过,到双坪村绕了一圈,便又回到了镇上。   毕竟,食肆才是两人以后共同生活的地方。   喜酒也是摆在了食肆里,镇上的街坊们,还有村里相熟的,还有韩峻夫妻俩,都来吃了喜酒。   食肆里坐不下,还借了酒馆的场地,多摆了几桌。   这一天,所有人都喜气洋洋的,只有十里八乡倾慕谢霁庭的女儿家心碎了一地,还有明明是谢霁庭亲弟弟,却没收到请帖的谢鹏锐,在家里狂怒不已。   一天下来,何春桃脸都笑僵了,脖子也僵得厉害,赶紧将头上脖子上手腕上戴的首饰都取了下来。   谢霁庭也不知道从哪儿弄来这么一套红宝石头面,好看是好看,但也忒沉了些,戴了一天她感觉自己脖子都被压短了两寸。   待到宾客散去,就剩春夏秋冬,还有他们一家三口时,何春桃犹豫了下,还是告诉小安:“小安,从今以后,你就得改口叫谢叔叔爹爹了,他其实是你亲爹。”   “娘撒谎,我亲生父亲明明姓赵,怎么会是谢叔叔呢?”小安反驳道。   何春桃尴尬地看了眼旁边的谢霁庭,安抚道:“那个,孩子年纪小,不懂这些,等他大些了,我再跟他解释。”   谢霁庭倒不急于让小安改口,只暗示道:“小安年纪小,那你呢?”   何春桃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她绞了绞手中的帕子,才羞涩地喊出声来:“相公!”   “诶。”谢霁庭笑着应了一声,又道:“娘子,夜深了,该安歇了。”   何春桃脸色一时更红了,两人虽有过两次肌肤之亲,但今晚,才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   于是,她先把小安哄睡着,让谢霁庭把他抱到右屋去睡了。   待谢霁庭回来,两人喝了合卺酒,携手去到床上,正准备彼此靠近时,小安就抱着小狗玩偶,噔噔噔地跑了过来,委屈地指责道:“娘,你为什么把我抱到右屋去睡了?”   何春桃吓得立马坐了起来,尴尬地劝道:“小安,你长大了,该自己一个人睡了,娘亲以后不能再陪你睡了。”   “那谢叔叔这么大了,为什么还要娘亲陪着睡?”小安生气道。   何春桃一时无语凝噎,只能让小安到床上来,睡在了两人中间。   小安揉揉眼睛,抱着小狗玩偶,很快就又睡着了。   但这次,她不敢再把他往右屋抱了,不然他睡醒了发现自己又被挪了地儿,铁定得闹翻天。   何春桃和谢霁庭隔着小安对视一眼,俱都看出了对方眼中的无奈。   期待已久的洞房花烛夜,也就只能这么平平淡淡地过去了。   不过,从今以后他们就是真正的一家三口,他们会彼此依靠着过一辈子。   这一晚,两人都睡得格外安宁。   作者有话说:   终于成亲啦,鞭炮烟花庆祝~ 第80章 第八十章   对于何春桃而言, 成亲后的日子,似乎与之前并没有太大区别。   不过,成亲后,她倒是可以光明正大地把带娃还有盘账的事都甩给谢霁庭, 当个甩手掌柜。   谢霁庭经过持续不懈的努力, 终于换得了小安的改口, 高兴得他嘴角几天都没下来过。   这日下午, 小安出去找小伙伴们玩耍,直到傍晚都没回来。   何春桃忙着在厨房炒菜, 谢霁庭忙着跑堂,两人都没有多想, 只当小安是被谁家留下吃晚饭了。   直到狗蛋爹娘找过来, 两人才意识到不对, 去二虎小萍几家找了找,却发现几家的孩子都没回来。   而几家人都和他们一样,以为孩子被别家留下吃晚饭了。   等到满镇子找了一圈都没找到人, 大家才真的慌了。   想着许是孩子们贪玩, 去镇子附近山上玩去了, 众人便举了火把上山找寻,却还是没找到人。   动静闹得这么大, 几个孩子就算是调皮躲了起来, 这会儿也该主动出来了。   可大家怎么喊,都没有一个孩子应声。   大家这才确定,几个孩子是真的丢了。   可无缘无故地, 怎么会就这么凭空丢了呢?难道是叫拐子拐去了?   “我说今天镇上怎么有几个陌生人鬼鬼祟祟的, 肯定是一群拐子, 专门来咱们镇上拐孩子来了, 小萍他们几个肯定是被他们给拐走了!”吴婶猜测。   “对对对,我也看到了。早知道他们是拐子,我就一直盯着他们了!”韩胖子后悔道。   可镇上几乎每天都有南来北往的商队,大家看到陌生人也习以为常,谁会往拐子头上联想?   事已至此,只能报官了,可衙门晚上也没人,只能明天一早再去县衙报官了。   何春桃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一个不留神,小安竟然就叫拐子给拐走了,小安要是真的有个什么好歹,她后半辈子可怎么活?   谢霁庭见她脸色煞白满面惊惶,忙抱着她安抚了下,他已经让飞隼带人去找了,若实在找不到,明日就让韩峻封锁整个县城。若还是找不到,就只能请代王帮忙,封锁整个府城了。   “先回去休息吧。等明天报官了应该就能找到了。”谢霁庭牵着春桃的手,准备带她回家。   她现在的样子,让他很是担心。   没想到她却一把挣开他的手,摇摇头道:“不行,我得去找小安,他现在一定在等着我去救他!”   何春桃说着就提了盏灯,往县城方向快步走去。   谢霁庭没办法,只能跟着她一起去往县城。   狗蛋爹娘和二虎的爷爷见状也跟了上去,连陈老大夫也拄着拐杖准备跟上去,被大家好说歹说给劝住了。陈老大夫年纪大了,可经不起折腾。   已经是半夜了,路上空荡无人,一片黑寂,何春桃心里虽怕,却还是提着灯快步往前走。   谢霁庭没有再劝,只默默地一路伴在她身侧。   身后,狗蛋爹娘和郭木匠等人脚步不够快,远远地落在了后头。   何春桃走着走着,突然发现前面似乎有个矮小的身影正朝她走来,她连忙举起灯照了照,看身形,竟与小安差不多。   “小安?是你吗?”她不确定地唤了一声。   “娘?是我,我是小安,呜呜呜,我害怕!”小安的哭声传来。   何春桃心下一喜,激动地飞奔过去,检查了下,见他胳膊腿儿都完好,就是脸上脏了些,便一把抱住他,安抚道:“别怕啊,有娘在,娘保护你!”   小安却依旧哭声不止,显然是受到了极大的惊吓。   谢霁庭摸了摸小安的头,问他:“小安,听爹爹说,你现在已经安全了,爹爹和娘亲都在你身边,你先别哭,告诉爹爹,小萍二虎他们现在在何处?”   何春桃这才记起小萍他们,忙放开小安,问道:“小安,你快跟娘说说,是不是坏人把你们拐跑了?你还记得坏人现在在哪儿吗?你告诉娘,娘才好报官,让官差们把坏人都抓起来,也把小萍他们救回来!”   这时,狗蛋爹娘和郭木匠等人听到动静快跑过来,见只有小安一人,便心急地问道:“小安,怎么只有一个人回来了?狗蛋二虎他们呢?”   小安被这么多人围着,不自觉地往娘怀里缩了缩,抽抽涕涕道:“没、没有坏人抓我们,是、是小萍姐姐说、说要带着我们出去闯荡江湖,我们就跟着她走了。可,我、我怕娘亲担心,就趁他们睡着后,偷偷跑回来了。路上好黑,小安好害怕,呜呜呜……”   何春桃听完先是松了口气,随即生气地打了他两下,斥道:“你还知道怕我担心?那你为什么一声也不吭,就跟着小萍离家出走?你知不知道爹娘有多担心你,我们都以为你被拐子给拐跑了!还闯荡江湖,小小年纪,闯荡什么闯荡?会武功吗就学人闯荡江湖?”   “娘,我知错了,我以后再也不敢了,呜呜呜……”小安哭着认错道。   谢霁庭见春桃还要骂,忙制止她:“孩子也吓坏了,先别急着训斥他了,找到小萍他们最要紧。”   何春桃这才收住脾气,一行人在小安的带领下,走了好一会儿,找到路边的一个草垛。   按小安的说法,小萍他们就在草垛里头睡觉。   可这会儿,草垛里竟然一个孩子都没有。几人连忙把附近的几个草垛都搜了一遍,也都没找到人。   “小安,你是不是记错了?”何春桃问。   小安挠挠头不解道:“我没记错啊,小萍姐姐他们就在这个草垛里面睡觉啊,怎么不见了呢?”   几人没办法,只能沿着路大声喊了喊小萍二虎他们的名字,想着他们兴许躲到附近什么地方了也不一定。   喊着喊着,突然,前方传来一句:“别喊了,人在我这儿。”   大家定睛一看,竟看到一个人牵着一匹马朝他们走过来,马背上似是绑了几个孩子。   几人连忙跑了过去,见马背上绑的果然是小萍二虎他们,而牵马的人,竟然是数月不见的姚立群!   小萍正努力挣脱着绳子,看到来人,立时大骂道:“小安,我就知道你是回去报信去了,胆小鬼,下次再也不带你闯荡江湖了!”   众人一听,才知小萍许是半夜发现小安不见了,怕小安回去报信,才连夜带着二虎狗蛋他们逃跑,却正巧被夜半归来的姚立群发现了,这才被绑了回来。   小安委委屈屈地往娘亲怀里缩了缩,小声问:“娘,我真的是胆小鬼吗?”   “小安才不是胆小鬼呢,那些离家出走惹大人担心的小屁孩,才叫胆小鬼!”何春桃大声道。   说完见小萍朝她瞪了过来,便也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谢霁庭见她跟一个小孩子计较,便默默地用身体隔开了两人互瞪的视线。   回到镇上后,陈老大夫得知是小萍带着孩子们出去闯荡江湖,扬起拐杖就敲了小萍一杖:“我不过是说了你两句,你竟然就敢离家出走,你自己离家出走就算了,还敢撺掇别人跟你一起,你今天必须当着大家的面道歉!”   “我凭什么道歉,是他们自己愿意跟我出去闯荡江湖的!我唯一的错,就是没能成功带着他们逃走!”小萍大声反驳道。   “你还敢顶嘴!”陈老大夫气得举起拐杖想要再打她一杖,却被众人拦住了。   “孩子不懂事,带回去好好教导就是了。可别把孩子打坏了!”   “就是,您老年纪大了,可别把自己给气坏了,快消消气,消消气!”   “小萍你也是,你爷爷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这么气他,万一把他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小萍,你爷爷把你带大不容易,你得知恩啊!”   ……   众人叽叽喳喳地劝道。   陈老大夫这才拄着拐杖,带着小萍回医馆去了。   一场闹剧就此收场,何春桃和谢霁庭则带着小安去到铁匠铺,吕大姐谢馨如等人也跟着来到铁匠铺,大家都想知道,骆铁匠现在怎么样了。   姚立群面对众人,却只从怀里取出一片带血的衣袖,说:“我随师父一路去到东海,又乘船登上了银崇岛,师父便不让我继续跟着了,独自乘小船离去,说是若他一月未归,就让我自行离开。我在岛上等了一个月,却只等到了这片带血的衣袖飘回来,师父他,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吕大姐闻言激动地接过那片衣袖看了看,失神道:“这、这是左袖。”   何春桃一听很是惊讶:“吕大姐,您是怎么看出这是左袖的?”   “他没有右臂,我给他做的衣裳,左右袖材质都不一样,右袖更硬挺,左袖则更柔软,这片衣袖,一看就是左袖。”吕大姐流着泪答。   众人闻言沉默了,如果这片带血的衣袖的确是左袖,那么,骆铁匠这次,要么是丢了性命,要么,就是连左臂也被人砍掉了。   他本就断了右臂,若再没了左臂,对一个刀客而言,只怕是生不如死。   虽然骆铁匠当日离开时,大家都预料到了这样的结果,但真的面临这样的结果时,大家还是有些难以接受。   但事已至此,再难以接受,也只能接受了。   翌日,大家为骆铁匠立了个衣冠冢,何春桃等人上了几炷香后便离开了,吕大姐却在冢前哭了一天一夜,直到晕厥,才被抬了回去。   吕大姐眼睛本就不大好,这次之后,更是近乎失明。   然而,何春桃还没来得及为吕大姐对骆铁匠的深情感到伤怀,号角声便响起了。   斥候兵通过窥筒观察到,鞑靼举兵来犯,粗步估计,至少有十万大军。   原本去年谢霁庭发现鞑靼联姻别有企图,韩峻上报后,确实引起了朝廷的重视,也派兵增援了。   但见鞑靼数月都没有动静,便将增兵都撤走了。非但如此,还抽调了靖和卫以及离靖和卫最近的宁西卫的大量兵力。   因为,建兴帝突然一病不起,三皇子和五皇子争斗不休,最终,三皇子靠着比五皇子更多的兵力支持,得以暂摄朝政。   五皇子被逼就藩,三皇子为了防止五皇子反扑,便没有将抽调的兵力派遣回去,依旧让兵将们驻扎在京郊。   眼下鞑靼十万大军入侵,仅凭靖和卫不到一万的兵力,根本无法抵挡。   韩峻第一时间找到穆大将军,商议怎么样作战,才能等到援军到来。   谁知,穆大将军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一转头就带着两千亲兵弃城而逃了。   穆大将军这一逃,许多兵将也跟着逃命去了,十里八乡的军户也都趁乱跑了许多。   与此同时,安靖县城的县衙也空了,县城的百姓们得了消息,也纷纷收拾家当逃命去了。   如此一来,可用的兵力,即便加上还未逃走的军户们,也不到五千人。   五千人,其中还有许多是跑不动的老将弱兵,若何抵挡鞑靼凶猛的十万大军?   韩峻找到谢霁庭商议,谢霁庭沉吟了下,说:“为今之计,只能先退守县城了。”   韩峻想了想,确实别无他法,只能下令,让众兵将收拾收拾,带着武器粮草退守县城。   雁归镇,众人得到退守县城的消息后,也都收拾起家当,匆忙往县城方向去。   何春桃尽管再舍不得自己那些锅碗瓢盆,也只能咬咬牙舍弃了,她把金银细软等值钱的东西都收拾好,又把小安常喝的药收拾好,最后又收拾了几件衣裳,便带着小安和大黄骑上冬雪出发了。   谢霁庭则是把她收拾好的衣物行李绑在秋风背上,带着春雨骑马跟上。又让飞隼赶了马车,带上馨如和吕掌柜。   快要出镇子时,何春桃放眼一看,看到街坊们或是骑驴赶车或是步行都在往县城方向去,还看到小萍驾着驴车带陈老大夫去往县城,唯独没看到疯妇。   她赶紧去到戏院,见疯妇独自缩在屋子里,便把她拉出来,自己的小毛驴坐不下了,便让姚立群带着她一起去了县城。   县城已经空了,众人各自寻了空屋暂住,谢霁庭却径直带着何春桃去到一处宅院暂住,说是飞隼做买卖时租的宅院。   谢霁庭将她们安置妥当后,便让飞隼和姚立群留下来保护她们,自己则去找到韩峻,商议如何布防对敌。   军报已经传了回去,若宁西卫能及时支援,朝廷也能及时派兵增援,那么,他们只需先支撑一个月,一个月后,有了宁西卫支援,再撑上两个月,朝廷大军来援,便有救了。   鞑靼此次带兵的是大王子苏赫巴鲁,他本以为大夏边境空虚,他此次进军会一路长驱直入,没想到刚入关,就遭到了许多机关埋伏,待到了安靖县城墙前,又遭到了一轮火炮攻击。   一下子折损了他好几千将士,他再愤怒,也只能暂退十里,观察下再进攻。   这大夏是何时埋下这么多机关,又是何时有了这么厉害的火炮?难道大夏早就知道他们要率兵进攻了?   韩峻见苏赫巴鲁暂退,高兴地找到谢霁庭:“多亏你未雨绸缪,提前让郭木匠帮忙布下许多机关,又让茅叔帮忙改进了火炮,才能成功击退苏赫巴鲁的十万大军。”   “别高兴得太早,这还只是第一关,等苏赫巴鲁反应过来,再次进攻,就没那么容易吓退他们了。”谢霁庭冷静道。   他预料到鞑靼要进攻,也预料到朝廷会抽调兵力,唯独没有预料到穆大将军会临阵脱逃,导致许多兵将军户跟着做了逃兵,万余兵力只剩不到五千,这一仗,会很难打。   谢霁庭不愿坐以待毙,他夜观天象,预知到数日后会有一场东南风,便号召城中百姓,跟着茅叔一起做了近千个藏有炸药的孔明灯。   于是,在苏赫巴鲁准备再次进攻的前夜,数百个孔明灯飘到头顶,陡然坠落炸了开来。十万大军再次损失了数千兵将。   然而,即便谢霁庭想尽各种办法,在一个月期限将至时,经过几轮抵抗,守城的兵将也已经死伤过半。   何春桃李红杏等女眷,每天都跟着陈老大夫和秦大夫,给受伤将士包扎治伤。   许是见到太多将士死在眼前,孟星彤竟突然清醒过来,意识到她的相公早已死去,那位一直陪在她身边的‘相公’,只是她凭空臆想出来的。   她不再和她们一起给受伤将士包扎,而是不顾阻拦,换上铠甲,拿起刀枪,去到城墙上守城作战,说是要替她相公,守卫这片山河。   受伤的将士越来越多,陈老大夫为了挽救回更多性命,每天从早忙到晚,许是过于辛劳,这一天,竟一头倒下,再也起不来了。   小萍得到消息跑过来,伸手摇晃了下爷爷的身体,小心翼翼道:“爷爷,别睡了,快醒过来啊,还有好多病人等着您医治呢。”   “爷爷,小萍手摔伤了,好痛啊,您快帮小萍包扎一下。”   “爷爷,我知道您是在装睡,我才不上你的当呢!”   “好了好了,我答应您,以后都听您的话,再也不离家出走了,您就睁开眼睛看看我,好不好?”   ……   何春桃看得心酸,试图抱住她劝道:“小萍,你爷爷已经死了,他听不到你说话了。”   小萍却一把将她推开,声音尖利道:“不,我爷爷没死,爷爷是神医,死人都能救活,他怎么可能会死!”   说完,她扑到爷爷身上,大声哭嚎道:“爷爷,您快醒醒,您快告诉他们,您没死,呜呜呜……”   在场之人,无一不被小萍这震天的哭声感染,三三两两的啜泣起来,何春桃也别过脸去擦了擦眼泪。   唯有秦萱没有流泪,怕小萍哭伤了,她正准备扎她两针,却见她哭声骤停,拔出腰间的两把短剑便往城墙方向冲去。   “小萍,你要去做什么?”秦萱问。   “我要去给爷爷报仇,我要杀光了那些鞑靼人!”小萍愤声道。   众人一听,吓得连忙拦住她,她还不够城墙高,上去就是送死。   秦萱则趁机上前扎了她两针,让她昏迷过去,又让豆蔻把她抱回去细心照顾。   死的人太多了,没有棺材,只能用草席把陈老大夫一卷,暂时与阵亡将士埋在一起。   陈老大夫的死,给大家心里又添上一层阴影。好在一个月期限将至,等宁西卫来援,便能看到希望了。   这日,何春桃和李红杏一起带着小安和乐乐去韩府看望小萍,到了韩府,却见府中空无一人,小萍和豆蔻都不在府里。   两人正要带着孩子出府,却见十余名蒙面人突然冒出来,举刀朝她们砍了过来。   两人连忙带着孩子逃跑,一边跑一边呼救,却怎么也甩不开那几名蒙面人。   紧急之时,李红杏指着不远处的一处树丛道:“你带着孩子躲到那片树丛里,我去把人引开。”   说完把乐乐往她怀里一塞,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何春桃来不及阻止她,只能一手牵着小安,一手抱着乐乐跑到树丛里藏了起来。   通过缝隙,果然看到那些蒙面人分出一半,朝李红杏跑走的方向追了过去。   另一半则朝树丛方向走来,何春桃整颗心都提了起来,却只能屏住气,又分别捂住小安和乐乐的嘴,怕两个孩子发出声音来。   所幸,几名蒙面人并未发现树丛里有人,继续往前去了。   见蒙面人走远了,何春桃松了口气,便准备带着两个孩子出府找人求救,谁知刚走出树丛,就见那几名蒙面人杀了个回马枪。   吓得她一手抱起乐乐,一手牵着小安,撒腿就跑。   跑着跑着看到前面不远处是厨房,便跑到厨房,将两个孩子藏进空水缸里,告诉他们绝对不能出声,也不能擅自出来,然后拿了两把菜刀便冲了出去,准备像李红杏一样,把蒙面人引走。   然而,没跑一会儿,她就被蒙面人追上了,她抓着菜刀胡乱砍了一通,只砍伤了两个,刀便被夺了。   见几名蒙面人恶狠狠地盯着她,还拿着刀一步步朝她逼近。   她手中没了武器,吓得连连后退。   本以为今日就要丢掉性命,远处突然飞来几支利箭,横穿几名蒙面人的脖颈,鲜血喷溅到她脸上身上,她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谢霁庭射杀了几名蒙面人后,带着人快步过来,见她浑身发抖,连忙拿出帕子擦了擦她脸上的血,又将她抱入怀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小安和乐乐呢?”   “我把他们藏在厨房的空水缸里了。”何春桃说着便要带着他去厨房,走了几步才想起李红杏,忙拉住他道:“红杏,红杏为了救我们去把蒙面人引开了,你快带人去救她!”   “李红杏已经安全了,不用担心。”谢霁庭说着犹豫了下,又道:“不过,郑方为了救她,死了。”   “什么?郑方死了?”何春桃有些不敢置信。   谢霁庭点点头,郑方本就受了伤,今日看到小萍在城墙下晃荡,便把小萍送回韩府,谁知,恰巧撞见了蒙面人追杀李红杏,为了救李红杏,与那几名蒙面人拼死搏杀,挨了两刀,当场断了气。   郑方死前发出信号弹,他和韩峻这才带人赶了过来。   何春桃咬了咬唇,还是带着他先去厨房找到小安和乐乐,找到两个孩子时,小安还捂着乐乐的嘴,似是怕乐乐哭出声来。   两人把孩子抱出来,却见韩府正院方向燃起熊熊烈火,不止韩府,就连外面,也有多处起火。   谢霁庭连忙将她和孩子们送回家,再带人灭火,抓捕流窜城中的蒙面人。   拷问之后,果不其然,这些蒙面人是苏赫巴鲁派来的,通过一条极艰险的小路爬进来,意图杀掉主将韩峻的家眷,并在城中生乱,试图趁乱打开城门。   看来,苏赫巴鲁也怕时间拖久了,会有援兵过来。   可无论是苏赫巴鲁,还是他和韩峻,都万万没想到,在他们苦苦支撑了一个月,对宁西卫抱满希望时,宁西卫竟只派了两千人来支援。   这两千人,对上对方剩余的八万大军,无异于杯水车薪。   希望破灭,连韩峻都有些支撑不下去了,他对着谢霁庭苦笑道:“看来,天要亡我们啊!”   谢霁庭平静地看着他,说:“此时弃城,尚可保得一条性命。”   韩峻却惨笑一声道:“我韩峻,宁死,也绝不会弃城!”   谢霁庭笑了笑:“既如此,那云明粉身碎骨,也会帮你守住这座城!”   说完他拍了拍他的肩,转身下了城墙。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身背琵琶描容像, 一心上京找夫郎……”   何春桃听疯妇唱完一曲《赵贞女》,激动地鼓了鼓掌:“唱得真好!”   小安也跟着鼓掌道:“太好听了!”   前日见到城中起的大火,疯妇竟意外恢复了记忆,记起了自己从前是在戏班子里唱戏的, 也记起了自己有一个很美的名字叫顾霜晚。   她自幼被班主收养, 在戏班子里长大, 是备受追捧的名旦, 却因爱上了不该爱的人,害得整个戏班子被一场大火燃烧殆尽, 戏班子里的所有人都被活活烧死了,只有她侥幸逃了出来, 却也毁了容貌, 失了心智。   十多年了, 她就这么浑浑噩噩地从一个地方,飘荡到另一个地方,不知自己姓甚名谁, 也不知自己背负着血海深仇。   这一路, 她受过无数欺凌, 被许多人嫌弃驱赶过,但也有许多像她一样给她饭菜吃的心善之人, 这才能存活到今日。   但无论过往如何, 能意外恢复心智,便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何春桃正要细问她的过往经历,就见谢霁庭过来了。   “你不是去跟韩将军商议守城之策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何春桃好奇地问。   谢霁庭犹豫了下, 说:“眼下情况很是凶险, 我们未必能撑到朝廷派大军过来。要不, 我让人送你和小安离开县城?”   “我哪儿也不去, 我就留在这儿。”何春桃毫不犹豫地说完,又有些迟疑道:“要不,把小安送走?”   小安一听立时紧张地抱住她的胳膊:“娘不走,我也不走!”   “哎,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不听话呢?”何春桃责备了一句。   “反正我不要当没爹没娘的孩子。”小安坚持道。   何春桃一时颇有些为难,她既不想抛下他们做个胆小鬼,也不想小安跟着她一起冒险。   谢霁庭心下微叹一口气,道:“既如此,那便都留下吧,兴许会有转机也不一定。”   何春桃闻言瞬间不纠结了:“好,那我和小安就都不走了。”   正巧馨如来喊她一起去浆洗纱布,何春桃便将小安交给谢霁庭暂时照顾,自己跟着馨如匆匆出去了。   她走后,谢霁庭陪小安玩了一小会儿,便让小安到院子里同大黄春雨玩去了,   见小安离开亭子,蹦蹦跳跳地走远了,谢霁庭才回过身来,看向石桌对面的疯妇。   然而,他还没开口,疯妇竟然抢先出声了:“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必须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谢霁庭问。   “帮我报仇。”顾霜晚说。   “好,我答应你。”谢霁庭沉声道。   顾霜晚点点头,不欲与他多说,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不过下台阶前,她补充了句:“这件事,先别让她知道。”   谢霁庭犹豫了下,还是点头应了下来。   就在苏赫巴鲁准备发动新一轮攻城时,安靖县城却突然城门大开,城墙上的兵将全都消失不见,县城里还传出阵阵丝乐声。   因为贪生怕死只打算远程指挥进攻的苏赫巴鲁,此刻正在雁归镇最大的一间宅院里喝酒吃肉,听到这个消息,他不屑一笑道:“想跟老子玩空城计,老子才不会相信,让吉仁将军立刻带兵进……”   然而,话还没说完,他脖间一凉,瞳孔瞬间放大,倏地倒了下去。   一旁侍卫立时惊叫道:“不好,有刺客!”   ……   待吉仁将军得到消息赶过来,看到的便是大王子死不瞑目的样子,刺客虽被当场杀死,但,很快,军帐中又传来异动消息。   看来,对方不止派了一名刺客出来。不但杀死了大王子,还混进军帐炸死了数百名兵将。   他本来还不确定对方空城计的虚实,这下彻底不敢动了,只能暂退十里,静观其变。   不过,他还是派人将那名刺客的头颅高高地挂在了旌旗上,想以此给那些胆大的大夏人一点警告。   消息传回县城,何春桃才知道,原来那名刺客竟然是疯妇,也才知道,她还有一重真正的身份,那就是索罗门的刺客。   她从小被戏班子收养,不止是学唱戏,更多的是要学习刺杀之术。   得知是谢霁庭派疯妇去刺杀苏赫巴鲁的,何春桃气极之下,找到谢霁庭,狠狠扇了他一巴掌,怒声质问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偏偏要派她出城刺杀?”   这一巴掌力道很大,谢霁庭擦了擦嘴角的血丝,说:“因为她是索罗门的刺客,因为只有她能成功刺杀苏赫巴鲁。”   “可她才刚刚恢复记忆,就因为出城刺杀丢掉性命,还被人砍下头颅挂在旌旗上,你怎么忍心,怎么忍心让她一个人去牺牲……”何春桃说着说着便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如果牺牲她一个人能换来千千万万户百姓的安全,那我只能选择牺牲她。”谢霁庭平静道。   “你!”何春桃再次甩了他一巴掌,转身跑回房间,捂住脸恸哭起来。   她从未如此愧疚难受过,哪怕明知谢霁庭的选择是对当下最有益的,她还是无法原谅他!   她还记得前两日疯妇在亭中唱《赵贞女》的模样,哪怕她半张脸毁了容,可她唱戏时,却自信又美丽。她甚至能想象到她当年在戏台上受无数人追捧的样子。   现在想来,难怪在镇上时,她只喜欢待在那间又破又小的戏院,哪怕失了记忆,有些事情,也铭刻在大脑深处。   空城计到底没能骗住吉仁将军太久,七日后,他整顿大军,全力攻城。   持续三日的攻城后,县城里,无论老弱妇孺,全都拿起兵器上了城墙,群力抵抗,和敌军浴血奋战。   何春桃一刀砍中一个敌军的脖子,有鲜血喷溅到她眼睛里,有一瞬间,她的视野变成了猩红色,她茫然四顾,看到了孟星彤、李红杏,刘老头,韩胖子,焦屠户、郭木匠、巫公巫婆、油铺的茅叔、酱油铺的郝婶……甚至看到了吴婶的儿媳彭珊珊挺着孕肚站在城墙上,他们全都用尽自己的力气在拼命对敌。   她很快回过神来,又一刀砍向另一个顺着云梯爬上来的敌军头颅,没有丝毫手软。   就在何春桃以为快要支撑不下去时,老厢长突然带着一大批江湖好手顶了上来。   事后她才知道,走路颤颤巍巍的老厢长,年轻时竟然是漕帮的帮主,在水路上威望极大,他振臂一呼,无论是漕帮帮众,还是江湖草莽,或是绿林好汉,便都赶过来相助了。   这一批江湖好手虽有武功在身,但顶了几日后,也有些顶不住了。   就在众人彻底陷入绝望时,远方无数马蹄的轰鸣声传来,竟是援军到了。   众人本以为是朝廷派的大军提前到了,可没想到,竟是代王亲自率领了五万大军前来支援。   吉仁此次带来的十万大军,如今只剩六万余人,但连日攻城未破,气势就弱了许多,许多人还有伤在身,如何抵得过对方那完好无损的五万大军?   而且,也不知是哪个王八羔子把他们的粮草给烧毁了大半,害得他们现在又累又饿。   大王子死了,大军又折损了这么多,若就此无功折返,只怕少不了要被问罪。   吉仁于是一咬牙,决定最后博一把,他当即让人将永嘉公主带到阵前,朝城墙上喊道:“打开城门,否则,你们的永嘉公主,可就要掉脑袋了!”   永嘉公主闻言急忙道:“不能打开!千万不能打……”   吉仁反手就扇了她一巴掌,不许她多嘴。   城墙上,谢霁庭早有准备,让人带上一个鞑靼穿着的幼童上来,朝下方喊道:“吉仁将军,你可看清楚了,我身边这个孩子是谁?”   吉仁用千里镜一看,竟是他的独子拉布丹,拉布丹不是应该远在鞑靼王城吗?他是何时被大夏抓来的?   迫不得已,吉仁只能同意交换人质。   然而,他万万没想到,当他疾步上前,准备抱起拉布丹时,却被他一刀封了喉。   他这才知道,眼前的孩童,不是拉布丹,而是大夏人假扮的。   谢霁庭觑准时机,让人放箭保护草蛇回来。   草蛇是名侏儒,是老厢长此次带来的江湖好手之一,擅长易容,他这才让他扮作拉布丹,给吉仁致命一击。   大王子死了,主将吉仁也死了,粮草也没了,鞑靼大军一下子散了军心,各个部落分散逃命去了。   而其中图特部落的首领赵大原,也带着部落勇士假装逃命去了。   代王率兵追击了数十里,给敌军造成重创后,才率兵而返。   终于击退敌军,笼罩在安靖县城上空的乌云瞬间散去,夏日的金光洒落下来,璀璨又耀眼。   城墙上,众人相拥而泣,何春桃亦胡乱地抱住一个人又哭又笑,待到平静下来些,她一抬头,才发现自己抱的人,竟然是谢霁庭。   她一把推开他,疯妇的事,她还没原谅他呢。   谢霁庭没有生气,只拿出帕子帮她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何春桃见他神情极为认真,仿佛此时此刻,帮她擦脸就是世上第一要紧的事情,又仿佛,他的眼里心里,全是她。   殊不知,她这样看着他时,她的眼里,也只装下了他一个人。   当晚,城中大开庆功宴,代王亦受邀来到韩府参加庆功宴。   空荡的大厅中,代王与谢霁庭对坐下着棋。   “若非你提前让本王去靖虏肃安两卫调兵,又给了本王调兵的信物,本王是无论如何也无法及时带着那五万大军前来支援的。”代王说着落下一子。   谢霁庭随手拈起一枚黑子落下,低眸道:“多谢王爷肯信任草民,也多谢王爷愿意及时赶到救下城中将士百姓的性命。”   因为对朝廷的不信任,他才提前做此安排。   果不其然,他刚得到消息,所谓的朝廷大军,这会儿才刚刚从京城出发。若等朝廷大军来援,安靖县城,早就无一生还了。   还有粮草,若非他提前让老周帮忙筹措粮草送过来,安靖县城,也早就守不住了。   代王唇角微勾,‘愿意’二字用得巧妙,眼见自己是赢不下这盘棋局了,他随手丢下棋子,起身道:“走吧,带本王见见袁老将军那位孙女。”   谢霁庭起身,带着他来到园中,见园子里,一个额头上系着白布的小女孩正在荡秋千,她面色冷酷,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   “这孩子看着就有个性,本王喜欢,你说,本王将她收养为义女如何?”代王笑着说。   袁老将军征战一生,在军中威望甚重,却遭到建兴帝忌惮,满门惨死,谁也没想到,袁老将军竟还有个小孙女活在这世上。   谁若是能将这个小女孩捏在手里,便能同他此次一样,轻易调动五万甚至更多大军。   “王爷来晚了,小萍已经被韩将军和其夫人秦大夫收为了义女。”谢霁庭淡声打破他的幻想。   “是吗?那就太可惜了。”代王语气很是惋惜,他早知道,谢霁庭虽有意扶他夺位,却对他心有忌惮,这才提前让韩峻收养了小萍,就是不想把这柄利器轻易交到他手上。   半个月后,雁归镇。   在四处都挂着白幡的情况下,镇上突然响起一声婴儿的啼哭,既嘹亮又有穿透力。   是吴婶的儿媳,彭珊珊早产生下了一个儿子。   婴儿洗三时,镇上的人都去吃了席送了礼。   洗三礼过后,众人又到红尘酒馆,参加了李红杏和郑方的‘喜宴’。   没错,李红杏坚持要与已经死去的郑方拜堂成亲,说是要完成他生前的心愿。   何春桃劝不住,只能由她去了。   吃完‘喜酒’出来,她抬脚去了趟戏院,戏院门前的大槐树上,挂满了白幡,那是街坊们对疯妇孤身就义的感恩及悼念。   从戏院回来,看到谢霁庭,她依旧没搭理他,自己回房间睡觉了,且反手就把门拴上了。   这些天来,两人都是分房睡的。   谢霁庭再次被关在门外,心下虽无奈,却已经习以为常了。或许只有时间,才能让她渐渐释怀。   翌日,镇上突然来了一大群人,男女老少都有,竟然都是老周的家人,来劝老周回家去的。   老周没办法,躲到食肆来,对着何春桃诉了好一通苦,“虽说我是辰州首富,周家人丁也很兴旺,但这家大业大,也有家大业大的坏处。光是我自己的子孙曾孙,就有好几十个,再算上我那些弟弟妹妹的子子孙孙,几百个都打不住。”   “几百号人啊,每天都费尽心机,想从我手里多分些财产去,我实在是烦不胜烦,才被逼到这小镇上躲躲清静。”   “当然了,我选择雁归镇躲清静,是因为镇上有陈老大夫这个神医。人年纪大了,总是怕死的,有陈老大夫在,睡觉也踏实些。”   “现在好了,陈老大夫死了,家里那些人又找来了,我是再也躲不了清静喽。”   何春桃听他说完,忍不住道:“那您早早地把财产分出去,他们不就不会来烦您了吗?”   “小何啊,这你就不懂了,我手里的家产太多太杂了,那么多子孙,你说让我怎么分?这个分多一点那个就不满意,那个分多一个这个又不满意,实在是难以平衡啊。”老周烦恼道。   何春桃沉默了,家产太多的烦恼,她也很想拥有呢!   老周虽然抱怨了一通,还是决定跟着那帮子孙回家去。   离开前,他把街坊们召集起来,拿出一沓地契,要分给大家。   众人这才知道,大家赁的铺子宅子,地契几乎全都在老周手里。   “这些个宅子铺子,多多少少都被那些鞑靼人损毁了不少,我就不花钱修葺了,把地契给大家,大家自个儿修一修吧。”老周说。   镇上的宅子铺子确实不值钱,加上还得自己修葺,大家便都没跟老周这个辰州首富客气,各自接了自家宅子铺子的地契。   在场众人里,唯独孟星彤没有接。   “我要带着我相公回家了,他死了这么久,也该带他落叶归乡了。”   何春桃本想劝她再留些日子,听她说家里还有父母公婆需要照顾,便没劝出口。   老周与孟星彤顺路,便带了她一起离开,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以免她孤身一人在路上遇到什么危险。   送两人离开后,何春桃心里一时空空荡荡的。   回望镇上,有人死亡亦有人新生,有人离开,也迟早会有新人来安家。   就像树上的叶子,秋天落下,经过傲雪寒冬,重又抽出新芽,绽放出盎然生机。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暮夏时分, 何春桃坐在檐下的藤椅上乘凉,听着蝉鸣声昏昏欲睡。   突然,‘啪’的一声响起,一下子就将她惊醒了, 她睁眼一看, 却见原本爬到屋顶上安瓦片的谢霁庭呈‘大’字形横躺在院子里, 一动不动的。   这是, 从屋顶上摔下来了?   她立时起身跑过去,轻轻踢了他一脚, 声音冷淡道:“还能动不?别是摔傻了吧?”   谢霁庭‘嘶’了一声,用两手撑着坐了起来, 摇摇头道:“我没事, 就是下梯子时一不小心踩空了。”   “没摔断骨头吧?”何春桃淡声问。   “应该没有。”谢霁庭摇摇头, 又皱眉道:“就是胸口有些疼。”   何春桃一听,立马蹲下身去,准备扒开他的衣服看看胸口有没有事, 扒到一半她意识过来了, 立时松开手来, 冷声道:“跟我使苦肉计是吧?你是后背着地的,再怎么伤也伤不到胸口来吧?”   见他不作声, 还拧着眉一副强忍疼痛的模样, 何春桃气道:“胸口疼是吧,那这样呢,还疼吗?”   说着她狠狠拍了他胸口两掌。   却见两巴掌下去, 谢霁庭直接痛得弓起了腰, 额头上青筋都冒出来了。   何春桃有些不解, 难道后背摔下去, 还真的能伤到胸口不成?   她连忙扒开他胸口的衣裳,却见他胸口缠着几层白布,白布上沁出了些血迹,显然是受过重伤。   她不免吃了一惊:“你这是之前守城时受的伤?你怎么没告诉我?”   “我这不是怕你担心么?”谢霁庭笑了笑说。   都伤成这样了,还笑得出来?何春桃没好气地斜了他一眼:“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你一个祸害受伤,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嘴上虽这么说,她却还是动手帮他解开纱布,他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又被她拍了两掌,胸口的伤肯定开裂了。   纱布缠得密实,不太好解,她只能凑近了些去解。   这时,韩胖子竟抱着一摞瓦片走进来了,看到两人的姿势,他立时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嘿嘿一笑道:“那啥,我家里修葺屋顶多出来些瓦片,我给你们放这儿了,你们继续,你们继续,我就不打扰你们了,嘿嘿……”   何春桃都没来得及跟他解释,他就一溜烟地跑了。   看着檐下的那一摞瓦片,她不免有些无奈,她口中的祸害,却是大家嘴里灵机神算运筹帷幄的谢军师。   这几天,街坊们修缮房屋,有多的砖瓦木材,都会往食肆里送,说是为了感谢军师帮大家守住城,保住了大家的性命。   唯独她,因为疯妇的事,始终过不去这个坎,连日来都没给他一个好脸色。   为免待会儿再进来一个人误会什么,何春桃把谢霁庭拉起来,带到房间去换药。   解开纱布,见他胸口的刀伤不但狰狞可怕,还极靠近心脏,若是稍偏一点,他现在便不可能坐在这儿了。   何春桃心里一时有些后怕,这些天她竟然丝毫没察觉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把脏活累活都推给他,若不是他今天意外踩空摔了下来,他不知道还要瞒她到什么时候。   因着心里有气,换药时,她难免手重了些,他却极为能忍,从始至终都咬着牙关没有痛叫一声。   “如果疯妇没有意外恢复记忆,你本来打算派谁出城刺杀?”何春桃问。   “当时城中只有韩峻和姚立群武功最高,韩峻是主将不能去,只能让姚立群去。但姚立群武功虽高,却不擅隐藏和刺杀之道,即便多派一些人与他配合,也未必能够成功。”谢霁庭沉声道。   何春桃闻言心下叹了口气,所以,疯妇意外恢复记忆,不止是救了姚立群等人,也是救了他们所有人。   一个月后,京里来了钦差,对此战中的有功将士进行了封赏。   郑方等阵亡将士的家眷各得了些抚恤,焦屠户等杀敌多的也各有封赏。   副将韩峻晋升为二品大将军,却被调到南疆去镇守。显然是担心他经过此战,在西北军中威望过重。   而谢霁庭则是被任命为安靖县代知县一职,也就自然而然地摆脱了军户的身份。   谢霁庭从钦差手里接过任命文书时,心里其实并不意外。   那位暂摄朝政的三皇子,表面上对他和韩峻进行了封赏,实则对他们忌惮不已。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竟然能成为知县夫人,虽然知县只是个七品芝麻官,谢霁庭又只是代任知县,但四舍五入,她也算是官夫人了。   谢霁庭见她抱着那任命文书左看右看,高兴得嘴角都咧到耳根子去了,心下不免好笑。   区区一个七品官,就让她高兴成这样了?她还真是容易满足。   何春桃当然满足了,毕竟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就是个操劳命,还时刻担心着谢霁庭哪天出啥意外,自己会被朝廷召集去当做军妻发下去。   现在好了,这层担忧彻底没了,还当上了官夫人,不说是天上掉馅饼,也算是苦尽甘来了。   很快,一家人收拾好东西,跟街坊们道了声别,便跟着谢霁庭去县衙赴任了。   其实也没啥好道别的,毕竟雁归镇离县城近,随时都能回来。   也因为离得近,馨如便不肯跟着他们去县城生活,说是要留下来照顾近乎失明的师父。   倒是巧秀,自告奋勇,要跟何春桃一起去县衙,说是她都是官夫人了,自然不能亲自下厨,她要去给她当厨娘。   何春桃虽不至于摆官夫人的派头,但能让巧秀跟在身边,她自然是高兴的。   一起去的,除了巧秀,还有飞隼、姚立群、焦屠户、扈才宝、以及巧秀她哥。   飞隼就不用说了,姚立群暂时无处可去,就给谢霁庭做侍卫赚些银两。焦屠户是受谢霁庭之邀,去县衙做捕头,扈才宝则想跟着谢霁庭当个差役,也好赚些银钱。   至于巧秀他哥,自从媳妇儿生了孩子,便认清了自己没有读书天赋的事实,决心要赚钱养家,谢霁庭考察过后,决定带他去县衙当师爷。   到了县衙,何春桃见还有免费的官邸住,就更高兴了。   虽然官邸看着有些破旧,但没关系,修修就行了。反正修屋子这事儿,谢霁庭有经验。   不过,谢霁庭到底没真的上房顶修屋子,因为县衙里的差役们都抢先代劳了。   先前敌军入侵,整个县衙都跑光了,事后,为首的知县县丞等人,都被褫夺官职下了狱,剩下这些差役杂吏们,自是胆战心惊,争先恐后地想要讨好新知县。   一家人刚安顿下来,韩峻交接完军中事务,便要带着秦萱和小萍,前往南疆赴任了。   何春桃在家里摆下一桌酒席,为韩峻一家饯别。   一场饯别宴下来,大人还没怎么样,小萍和小安这两个孩子却是哭得脸都花了。   直到韩峻一家离开了好几天,小安都还恹恹的,打不起精神来。   何春桃也能理解,毕竟自打来了边关,小萍就是他最好的玩伴之一。突然分离,肯定会有些不适应,时间长了就好了。   县城原本因为战乱,百姓们都为了逃命南下了,现在边关稳定,便又渐渐都回来了,县城也恢复了往日的热闹。   这一热闹,便少不了起纠纷,起了纠纷,自然而然就要打官司。   何春桃听说谢霁庭开始审案子之后,便来了兴致,问他:“你审案时,能不能让我去旁听?”   此时她脑子里想的是,说不定会像话本子中写的那样,听到各种奇诡案件,一定很有意思。   “你确定你要去旁听?”谢霁庭面色古怪地问。   “当然。”何春桃十分肯定道。   谢霁庭于是让人在公堂一侧设了个帘子,帘后放了把椅子,椅子上还铺了一层软垫,好让她坐在帘后旁听。   然而,三天下来,何春桃听到的不是这家的鸡被那家偷了,就是那家的媳妇儿被这家偷了,再不然就是邻居重修屋子故意砌墙占了他家的地……   几乎全是这种鸡毛蒜皮的小事,还都能在公堂上吵翻天。   何春桃耐着性子听了整整三天,听得头都要炸了,也没听到一件有趣的奇诡案件。   当晚,临睡前,她坐在床边,对谢霁庭道:“那个,明日我就不去听了,你让人把帘子椅子都撤了吧。”   “哦?为何突然不听了?”谢霁庭走近问。   “都是些鸡毛蒜皮的细碎琐事,听得我头都大了。”何春桃抱怨道。   “夫人不是惯来最爱看热闹么?我还等着夫人帮为夫分忧呢。”谢霁庭故意道。   却见她一双桃花眸中瞬间露出惊恐之色,直摇头道:“不了、不了,相公你这么厉害,哪儿用得着我来帮你分忧?”   “为夫也是头一回当知县,实在力有未逮。相信夫人一定能当好这个贤内助,帮为夫分忧解难。”谢霁庭坐到她身旁,期盼地看着她。   何春桃一时有些为难,虽然她实在头大到不想再去听那些鸡毛蒜皮的案子了,但他既然对她如此期许,她也实在不好拒绝。   于是,她权衡了下,说:“那好吧,我继续旁听帮你分忧,不过,每隔两天、哦不,每隔一天,就得休息一天!”   她本是竖起了两根手指头,想了想又弯下去一根。这差事太累人了,不做一天休一天的话,她怕自己一天都撑不下去。   谢霁庭见她纠结了半天,竟想出了这么个中庸之策,还竖起葱白的手指跟他讲条件,明亮清澈的桃花眸中透出些自以为是的狡黠,长长的睫毛似蝴蝶一般扑闪扑闪的,看起来可爱极了。   且她本不必这么纠结,之所以为难,还是因为,她心疼他。   他再也忍不住笑意,一手握住她葱白的手指,一手扶住她的后颈,低头含住她柔软的唇瓣,细细吻了起来。   何春桃猝不及防就被他吻住,且越吻越深,好一会儿,她才稍稍推开他,喘着气问:“所以、所以你到底答不答应嘛?”   许是吻得动了情,她的声音竟不自觉地带了几分娇媚。不过,她还能惦记这个问题,就说明,她还不够动情。   谢霁庭于是随手扯下床帐,捧住她的脸,开始新一轮攻势,直到将她压倒在床上,听到她娇咛连连,他才附到她耳畔,告诉她,日后不必再去旁听为他分忧了。   没办法,她性子单纯,心里藏不住事,不告诉她,他怕她睡觉都会梦到在公堂上旁听。   就在何春桃渐渐习惯了知县夫人的生活,县里的一切也渐渐恢复如常时,京里却传来一道诏令,召谢霁庭入京。   何春桃听到消息时很是惊慌,谢霁庭才当上这个代知县不到一个月,怎么突然又要召他入京了?   “应是让我入京述职,考察我是否能担得起这个知县一职,考察过了,说不定就能去掉‘代’字,正式任命我为安靖县知县。”谢霁庭安抚她。   “那要是考察不通过怎么办?”何春桃担心地问。   “许是降职,又许是褫夺官身,全看考察结果。”谢霁庭道。   何春桃听完松了口气,只要不下狱甚至丢掉性命就行,大不了,他们再回雁归镇开食肆过日子嘛。   “那你可要好好表现,争取把‘代’字去掉,挣个真正的知县之位回来。”何春桃鼓励道。   “好,我一定给你挣个大官回来。”谢霁庭失笑道。   何春桃也没多想,只以为他口中的大官,就是指的知县一职,虽然是七品官,但在她眼里,已经是个很大的官了,毕竟是一个县城的父母官呢。   她不知道,谢霁庭等这道诏令等了许久了,他也是时候,回京城做个了结了。   为确保她的安全,他让她先带着小安回雁归镇生活,又把姚立群留下来保护她,还让飞隼安排了一群好手暗中护卫。   如此一来,镇上有街坊们互相照顾,离镇子不远有军营里并肩作战过的将士们照应,县衙里也有焦屠户和巧秀她哥照拂,他才能放心离开   临走前,他嘱咐她:“便是回了镇上,也不必太过辛劳。食肆你若实在想接着开,就让巧秀掌厨,她如今也该出师了。”   说完交给她一张五千两的银票作为家用。   “知道了知道了,我不会累到自己的。”何春桃说着接过银票,一看金额,立时惊呼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多钱?”   说完意识到自己声音太大了,忙压低音量问:“你该不会贪污了吧?”   才不到一个月,竟然就贪污了五千两!   完了完了,这下不但考察过不了,还得被治个贪污之罪,她和小安铁定也要陪他蹲大狱了。   谢霁庭无奈地敲了下她的额头,说:“胡思乱想什么呢?这是我之前同老周合伙做生意赚的钱。”   何春桃一听,老周是辰州首富,他若是带谢霁庭做生意赚钱,要赚到这么多也不是没可能。   不过,她叉起腰,怒瞪谢霁庭:“好啊,你居然敢背着我藏私房钱!”   谢霁庭见状不好,忙道:“咳,时辰不早了,我该出发了,不然该赶不上驿站了。”   说完噌的一下上了马,朝她和小安挥了挥手,便带着飞隼等人出发了。   何春桃也不好追上去同他计较,只收好银票,带着小安、巧秀和姚立群回镇上去了。   回镇上后,她还是把桃源食肆重新开了起来,毕竟不能坐吃山空不是。   不过,她听从谢霁庭的建议,让巧秀掌了厨,只有一些巧秀做不好的大菜,才亲自掌厨。   平日里无事,还是找李红杏一起打叶子牌,孟星彤走了,她们只能另外找人来陪她们打,有时是找巫婆,有时是找狗蛋他娘,有时候找彭珊珊一起。   不过,巫婆总喜欢耍些小手段出老千,狗蛋他娘又不大擅长这个,只有彭珊珊同她们最合得来。   可惜彭珊珊时常要去县城陪她相公,也就是在县衙当师爷的巧秀他哥,没多少时间能陪她们打叶子牌。   而小安虽然没了小萍这个玩伴,但还有二虎狗蛋一起玩,乐乐也渐渐长大了能陪着一起玩。   靠着陈老大夫留下的药方,小安的身体也渐渐好了许多。每天除了上私塾,就是在外面疯玩。   食肆里,没了秋风,春雨大黄冬雪三个相处得反倒更融洽了些。   而姚立群虽然在食肆跑堂,却照旧偷懒耍滑,一点大侠的样子都没有。   巧秀和馨如年纪虽小,却都已经能独当一面了。一个在食肆掌厨,一个在布庄当家,都十分能干。   日子一天天过去,一转眼便到了来年春天。   距离谢霁庭离开已经近半年时间了,何春桃本来还猜测,他这么久未归,是不是回京后攀上了什么高枝,要抛下她们母子。   谁知,就在她生辰前一天,谢霁庭竟突然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大群侍卫仆从,很是威风的样子。   听到侍卫叫他国公爷时,她很是不解。   谢霁庭告诉她,代王已经登基为帝,为他谢家的冤案平了反,让他袭了英国公之爵位,又因为他从龙有功,任命他为当朝左相。   何春桃听得一愣一愣的,这短短不到半年时间,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情?   所以,他现在不但是英国公,还是当朝左相?   那她,也就成了国公夫人,还是左相夫人?   何春桃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大饼给砸懵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她本来还担心他当了负心汉自己成了赵贞女,没想到,他竟然在她生辰前一天赶回来,给她送了这么大一份生辰礼。   听到谢霁庭说京里还有许多公务要处理,急着接她们进京时,她实在舍不得镇上的街坊们,便央求他在镇上多住两日。   谢霁庭想了想,还是同意了,毕竟回京后,再想回来就难了。   何春桃于是先去找到李红杏,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并且邀请她同她一起去京城。   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镇上生活,她实在放心不下。   李红杏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我的两个男人都在这儿,你让我怎么离开?”   何春桃再三相劝,都不见她改变主意,心下很是郁闷。   “好了,别苦着个脸了,都当上国公夫人了,还是左相夫人呢,以后可得注意着点仪容,别回京后叫人看笑话了。”李红杏笑道。   “那你就跟我一起回京,谁要看我笑话,你就帮我撑腰。”何春桃趁机道。   “有你男人在,哪儿还用得着我来帮你撑腰?”李红杏一眼就识破了她的小伎俩,又道:“不过,这共患难容易,同富贵却难。你凡事得长个心眼,别太信任你男人了,小心回头让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从被流放到此地,到现在才两年多时间,竟然就翻了身,平了冤袭了英国公的爵位不说,竟还立下从龙之功当上了当朝左相。   这样一个男人,岂是春桃这样一个傻妞能拿捏得住的?   何春桃被她一提醒,才骤然从当上国公夫人和左相夫人的亢奋中清醒过来。   她从前不过是国公府的一个丫鬟,还犯了错被打了一顿发卖出府,便是如今,她全身上下最大的优点,也只有那一手厨艺。   她这样一个普普通通的厨娘,做个知县夫人已经是勉强了,哪儿做得了什么国公夫人,甚至左相夫人?   回京后,她的身份传出去,岂不是要被满京城的人嗤笑?   还有谢霁庭,他眼下看着是对她一心一意,可那或许只是因为她对他有恩,等回京后,日子久了,难保他不会嫌她粗鄙,嫌她给他丢人,甚至嫌她以恩相挟。   当晚,临睡前,她问他:“对了,你是怎么帮代王登上皇位的?”   京里的事太过错综复杂,谢霁庭便只挑了她知道的人说:“我通过崔九郎、永嘉公主、吕二爷等人,获得了他们背后的势力支持。”   “这样就够了吗?”何春桃有些不解。   “当然不够。”谢霁庭摇了摇头,“不过,之前镇东的梅婆婆给我讲过一个故事。”   “可梅婆婆不是哑巴吗?”何春桃大为吃惊,而且梅婆婆死在了去年的守城之战里,她什么时候给他讲的故事?   “不,她只是藏着一个秘密,所以不得不装成哑巴。”谢霁庭说。   “啊?什么秘密?就是她给你讲的那个故事吗?你快说说。”何春桃催促道。   “她说,她从前是个接生婆,在为贵人接生时,明明生下来的是个女孩,却被调换成了一个男孩,为了防止她说出去,就给她灌了哑药。”谢霁庭道。   何春桃一联想,立时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那个建兴帝,其实不是先皇亲生的?”   谢霁庭没有反驳,只点点头道:“所以建兴帝死后,三皇子虽已登基,却因不是皇室血脉,不得不禅位于人,代王有兵权在手,又在我的帮助下,得到诸多势力支持,这才成功登上皇位。”   何春桃恍然,难怪没听说打仗,代王却能登基,原来建兴帝一脉并非皇室血脉。   “你真厉害!”何春桃夸赞了句,心下却想,他虽没多说,但无凭无故能获得那么多势力支持,显然是没少算计利用人。   他心机这般深沉,她是绝对不能跟他进京了,不然,恐怕真的会像李红杏说的那样,被他吃得骨头渣子都不剩。   她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以免说多了被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   谢霁庭见她睡着,则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其实世上哪儿有那么巧的事。只是梅婆婆讲的故事给了他启发,才杜撰了一个故事,在京城掀起风雨,为代王登基铺路罢了。   但这事却不能告诉她,否则她定会觉得他是个可怕之人,不愿与他亲近了。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翌日, 何春桃悄悄对小安说:“儿砸,你爹这个人心机太深了,咱们玩不过他,要不, 咱们跑路吧?”   小安眨眨大眼睛, 稚声道:“好呀, 娘去哪儿, 小安就去哪儿!”   何春桃于是找到谢霁庭,说:“过两天就要走了,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见到大家,我想去县城买些东西送给街坊们, 也算是一点心意。”   “我不是带了许多东西回来分给大家了么?”谢霁庭疑问道。   “那是你的心意, 我得自己买些东西送给大家, 才算是我自己的心意。”何春桃辩解道。   “行,那我陪你去买。”谢霁庭道。   “不用了,你不是说要去请刘老头出山吗?还要找老厢长他们叙旧啥的, 就不用跟我一起去逛街了, 我带着小安去就行。”何春桃直摆手道。   谢霁庭想了想, 还是同意了,说:“那我派侍卫护送你们过去。”   “就让小姚护送就行, 他武功高, 也省得那么多侍卫跟着太碍眼了。”何春桃笑道。   “也行,那就让他护送你们过去。”谢霁庭点了点头。   何春桃于是带了些金银珠宝在身上,怕被发觉, 没敢拿太多, 只把他之前给她的五千两银票以及自己攒的一些小额银票缝在衣服内衬里, 然后让小安抱上大黄, 一起上了驴车。   是的,冬雪毕竟是她的坐骑,她不舍得丢下,就给它套了车厢,让姚立群驾着驴车,带她和小安去县城。   至于春雨,她虽不舍,但带着春雨实在不好跑路,而且春雨毕竟是谢霁庭的爱宠,她可不敢保证它会不会向着谢霁庭。   快到县城时,她取出银针,然后悄悄掀开车帘,朝姚立群身上飞速地扎了两针。   姚立群果不其然瞬间晕倒过去,何春桃连忙扶住他,又叫停冬雪,然后把姚立群弄下马车,一路拖到路边的一个草垛里藏好,这样一来,短时间内,他就不会被发现了。   银针刺穴致人昏迷这一招,她还是跟秦萱学的,这回还真的派上了用场。   她跟姚立群道了声歉,便回到车上,给自己换了身男装,给小安换了身女装,又稍稍妆扮了一下,才驾着驴车快速赶往县城,到了县城,不做片刻停留,直接拿着事先准备好的路引出了城。   不过出了城,往哪个方向走是个难题。   青州现在是回不去了,而且谢霁庭知道那个地方,很容易就会找到她。   去昌州找师父?许久没见,她的确很想去看看师父。可师父一家都是国公府旧仆,谢霁庭很容易就会猜到她的去向。   何春桃同小安分析了半天,然后总结道:“看来,咱们只有一个地方能去了,那就是……”   她说着伸手与小安击了一掌,伴随着击掌声,两人同时说出了自己心里的答案。   “去南疆找小萍姐姐!”   “去东海找骆大侠!”   听到小安与她截然不同的答案,何春桃尴尬地收回了自己的手。   这是一点默契也没有啊!   “依照少数服从多数的原则,我决定,我们去东海!”何春桃拍板道。   小安歪歪脑袋表示不解:“不是一人一票吗?怎么算出的少数服从多数?”   “一个大人抵两个小孩,两票对一票,自然是娘的两票胜喽。”何春桃理直气壮道。   “娘耍赖!我不管,我就要去找小萍姐姐!”小安不乐意道。   “哎呀你是不是傻,咱们要是去南疆找你韩叔叔,他转头就能给你爹报信,那咱们跑路还有什么意义呢?”何春桃点了点他的额头。   “也是哦。”小安不再闹着要去南疆,却还是有些闷闷不乐。   何春桃只好安抚道:“好了好了,娘答应你,等过几年,你爹忘了咱们,不再找咱们了,娘就带你去找小萍姐姐。”   小安这才恢复笑脸,并默默祈祷着爹爹能早些忘了他们,这样他就能早些去找小萍姐姐了。   何春桃把小安哄好,便拿出地图研究了下,决定不去庆阳府,而是绕道到西凉府,走水路去台州。   骆大侠和姚立群当时就是从台州出的海,虽然骆大侠没回来,也很有可能凶多吉少,但兴许他只是遇到什么意外被困在什么孤岛上,正等着有人去救他呢。   当然了,救骆大侠只是顺带,主要还是她想去海边吃海味。   青州也算靠海,在青州时她就爱吃海味,自打从青州来到边关,她都许久没吃到新鲜的海味了,实在馋得慌。   这厢,谢霁庭找到刘老头,请他出山,却被刘老头毫不犹豫地拒绝了。   “我儿子还没找到呢,我能往哪儿去?”刘老头一边嚼花生米一边道。   “我可以派人帮先生找,等找到了立时传消息到京城。”谢霁庭提议。   “可别,我儿子我自个儿找,可不敢劳民伤财让别人帮我找。老头子一大把年纪了,实在没有什么精力出山爬山的了,国公爷请回吧。”刘老头赶客道。   谢霁庭没办法,只好起身离开,去找老厢长等人叙了会儿旧,才回到食肆。   在食肆等了半日,见春桃迟迟未归,担心出了什么事,便派了侍卫出去找寻,侍卫去县城找了一圈却只带回了昏睡不醒满身稻草屑的姚立群,说是在路边的一处草垛里发现他的。   谢霁庭担心春桃和小安的安全,便直接端起一杯冷茶,把姚立群泼醒了。   姚立群一睁眼便破口大骂:“哪个狗日的竟敢泼老子?”   谢霁庭没有与他计较,沉声问:“究竟发生了何事?你为何会昏倒在路边的草垛里?春桃和小安现在何处?”   姚立群被他一连串发问给问懵了,回忆了下,才记起来自己在赶车去县城的路上,突然就昏迷了。   “一定是哪个孙子偷袭了我!对,一定是!”姚立群跳脚道。   “偷袭?在何处偷袭的你?如何偷袭的?”谢霁庭急声问。   “就是在去县城的路上,应该是用迷药把我给迷晕的,不然我不可能没有一点反抗之力就昏倒了。狗日的孙子,别被我逮着了,不然我一定让他好看!”姚立群气得咬牙切齿。   谢霁庭怎么也没想到,他离开半年春桃都没有出事,他刚回来第二天,还是在春桃生辰当天,她和小安竟然就被人给掳走了。   是谁?竟敢如此大胆?在他眼皮子底下动手!   他细想了想这一路走来结的仇家,却摸不准究竟是哪个仇家动的手。   “来人,拿我的名帖去靖和卫请杜大将军。”谢霁庭沉声吩咐。   事已至此,只能尽快调动精兵去找人,多延迟一刻,春桃和小安就多一分危险。   然而,精兵出动数日,也没传回任何消息,谢霁庭心急如焚,却只能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他来到房间,整理起春桃的衣物,却发现,钱匣里竟然一张银票都没有,却还有许多金银珠宝。   春桃只是去县城逛街,怎么会把所有的银票都带上?   除非,她是想……   可她怎么会突然想要跑路?还是在她生辰当天跑路?   明明昨天她见到他回来时很是高兴,得知自己成了国公夫人时更是兴奋不已。   他回想了下,昨日她是去见过李红杏才平静下来些,难道,是李红杏同她说了什么?   谢霁庭于是找到李红杏,问她昨日可是对春桃说了什么。   李红杏本来还在担心春桃被什么贼人掳走了,听他这么一说,才反应过来,忙道:“我是跟她说,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让她去京城后多长个心眼,省得被你给,被你给欺负了。她肯定一害怕,就带着小安跑路了!怪我多嘴,我要是知道她这么容易退缩,我绝不会跟她说这些话。”   谢霁庭面色微沉,仅仅一句共患难容易,同富贵难,就吓得她带着小安跑路了?原来这么长时间以来,她从未真正信任过他。   “那现在怎么办?她一个人带着孩子在外面多危险,你快去把她们找回来啊!也不知道她带着孩子去哪儿了?”李红杏心急道。   谢霁庭心下冷笑,既然知道了她是自己跑路的,那么,她会去哪儿,也就显而易见了。   何春桃带着小安一路来到西凉府,到了码头准备登船,但问了几家都不让她带驴上船。   她舍不得冬雪,正要加些价钱,让船家同意她带冬雪上船,旁边却走来一个船夫打扮的,说是他家船可以带驴上去,价钱还低。   何春桃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疑心他家船是什么黑心船,专拐妇人小孩的那种,但一看他指的那艘船,竟然是码头最大最豪华的一艘船,才打消了疑心。   毕竟自己现在是扮作男装,脸上还贴着胡子呢,看着也不像是什么有钱人,骗人应该也不会骗到她头上。   何春桃于是高高兴兴地交了船费,带着小安大黄冬雪上了船,冬雪被船夫带到下舱去了,又有船夫带着她和小安去到二层船舱。   然而,舱房门一推开,却见里面靠窗处站着一名身形颀长的男子,他回过身来,眸光幽沉地看着她,薄唇轻启:“外面好玩么?”   何春桃一瞬间受到了极大的惊吓,结结巴巴道:“好、好玩。”   “爹爹!”小安立时丢开娘亲的手,冲了进去,大黄也跟着跑了进去。   谢霁庭一把将儿子抱了起来,问他:“这些日子跟你娘在外面,可吃了不少苦?”   “唉,娘一直赶路一直赶路,有时候天晚了进不了城,还带着我在野外的破庙里住呢!”小安叹了口气,又问:“爹爹,你到底什么时候能忘掉我和娘亲啊?”   何春桃站在门口本就有些胆战心惊,听到小安这句话,更是吓得就差瑟瑟发抖了。   她忙给小安使眼神,示意她别乱说话。小安却压根没往这边看。   谢霁庭瞥了她一眼,将她的小动作看在眼里,却没说什么,只低头问小安:“哦?为何要爹爹忘掉你和你娘?”   “因为娘说,只有你忘掉了我和她,不再找我们了,她才会带我去南疆找小萍姐姐。”小安奶声奶气道。   何春桃心道完了,这下谢霁庭肯定彻底生气了。   谢霁庭却非但没生气,还微微一笑道:“爹爹怎么会忘掉你和你娘呢?便是你们跑到天涯海角,爹爹找到天荒地老,也一定会把你们找回来的。”   何春桃闻言脚下一软,妈呀,他这一笑,比生气还可怕!   小安却是不乐意了:“不行,你必须忘掉我和我娘,不然娘还怎么带我去找小萍姐姐?”   “你跟爹爹回京城,等你韩叔叔带着小萍回京述职,你自然就能见到她了。”谢霁庭不慌不忙地安抚了句。   “这样啊,那我就跟着爹爹回京城吧。”小安改变主意道。   何春桃见小安这么快就叛变了,不由在心里暗骂了句小叛徒。   谢霁庭跟小安说了几句话,便把他放下来,让人带他下去清洗一下,换身干净衣裳。   何春桃见仆从把小安和大黄抱走,犹豫了下,才走进舱房,磨磨蹭蹭地去到他身边,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那个,你是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她自以为自己乔装打扮得够好,挑选的目的地也绝对无人能猜到,他是怎么找到她的?还提前布下陷阱让她往里跳。   “青州你回不去,昌州你不敢去,南疆你就更没打算去了。你一直惦记着想吃新鲜海味,所以,我猜,你一定会借着去找骆大侠的理由,去台州吃海味。而要去台州,绕道西凉走水路,是最便捷的。”谢霁庭几句话,便将她的心路历程猜了个透。   何春桃一时心拔凉拔凉的,连小安都只知道她是要去找骆大侠,他竟然能猜到她是找个借口要去台州吃海味!   “即、即便如此,我都扮成男人了,你的人是怎么发现我的?”何春桃还是不解。   “一大一小,再带着一驴一狗,不是你和小安,还会是谁?”谢霁庭反问。   何春桃这才意识到是哪里出了纰漏,大黄就算了,冬雪实在有些显眼,一驴一狗就更引人瞩目了。   “那个,我跟你打个商量呗……”她试图靠近他。   却见他往后避了避,稍显嫌弃道:“有什么话,先去换身衣裳再来说。”   何春桃低头闻了闻,连日赶路,身上好像是有些臭,只好转身出去,让仆从带她去沐浴的地方,洗了个干净澡,换上仆从准备好的漂亮衣裳,整个人都神清气爽了许多。   回到船舱,却见谢霁庭手撑在桌上假寐,她走近一看,才发现他眼下有些青黑,也不知是多久没阖眼了。   “喂,困了就去床上睡啊。”她伸手戳了下他。   他睁开眼,却顺势捉住她的手,牵着她一起走到床边,揽着她躺到床上,才阖上眼入了眠。   何春桃稀里糊涂地就被他带到床上睡觉,竟没记起来反抗一下。   这会儿反应过来了,他却抱得紧,她想用力挣开,又怕吵醒他,只好靠在他怀里,闭上眼睛很快就睡着了。连日赶路,确实困得慌。   她不知道,她睡着后,谢霁庭睁开眼,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给她盖好被子,才重又阖上眼睛。   等小安洗完澡回来,见爹娘都躺在床上睡觉,便也蹑手蹑脚地爬上去,钻进被子,挨着娘亲一起睡觉。   大黄摇摇尾巴,也趴在床脚,休憩起来。   何春桃一觉醒来,见船已经开了,才记起正事来,忙找到谢霁庭,问他:“你这船是要往哪儿去的?”   谢霁庭正在处理公务,便头也不抬地答:“自是回京城去。”   “那巧秀跟馨如怎么办?”何春桃问。   “巧秀有了心上人,不愿跟去京城。我把食肆留给了她。至于馨如,我已经另外派人走陆路送她回京了。”谢霁庭淡声答。   巧秀有了心上人?她怎么不知道?   何春桃皱了下眉,又问:“那吕大姐呢?”   “吕掌柜不愿离开,我留了两名仆从照顾她。”谢霁庭说。   “那、那小姚呢?”何春桃又问。   “我在这儿呢!”姚立群突然从门外出现,靠在门边道:“这会儿记起我了,当时把我扔在草垛时怎么就不怕我被哪头野兽给叼走了?”   何春桃看到姚立群,不免有些心虚,忙扯起笑脸道:“你武功高,寻常野兽哪儿是你的对手?”   姚立群哼了一声,到底没再与她计较,转身走了。   何春桃想了想,又问谢霁庭:“对了,你不是说要请刘老头出山吗?”   “刘老先生拒绝了。”谢霁庭淡淡答。   何春桃见能问的好像都问了,都不能让他停船折返,只好绞尽脑汁又问了一句:“那你二弟呢?你不找他了?”   谢鹏锐上次趁战乱逃跑,至今未归,也不知是生是死。   谢霁庭终于放下手中的笔,抬眼看着她,说:“他若是还活着,得知谢家平反,自会主动回京。你还有何要问的?”   何春桃本来是想同他说说和离的事,但一对上他那幽沉的目光,她就实在不敢说出口。   “没、没了,你忙你的,我就不打扰你了。”她说完就溜。   在船上待了几天,何春桃一直没找到机会跟谢霁庭说和离的事儿,想来想去,还是只能找机会偷偷跑路。   这日,船终于靠岸补充物资,何春桃借口闷,带着小安下船去透透气。   下了船,带着小安去城里逛了逛,逛到一家成衣店,趁着试衣的功夫,成功甩掉身后的一队侍卫。   “娘,咱们又要跑路吗?那大黄和冬雪怎么办?”小安问。   “带着它俩太容易被发现了,只能咱们娘俩跑路了。反正你爹会照顾好它俩的。”   何春桃牵着小安的手,正准备往城门方向去,却见不远处,姚立群抱着刀站在路中间,似是早就预料到了她会跑,提前在此守株待兔。   “小姚,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快把路让开。”何春桃催促道。   “我说掌柜的,您就别费尽心机想着逃跑了。上次是我一时大意才让你暗算了,以后我可不会再给你那样的机会了。今天,我必须把你和小安完好无损地带回去交给谢兄。”姚立群道。   “你……你到底是谁的伙计?怎么尽偏着他!”何春桃生气道。   “没办法,谁让谢兄答应我,会帮我找到藏宝图。”姚立群说。   何春桃一愣,随即气得跳脚:“你是不是傻?那藏宝图都被分散到上万双鞋里了,他怎么帮你找?他肯定是在骗你!”   “那我不管,反正谢兄既然答应我了,就肯定有法子。”姚立群笃信道。   何春桃没办法,只能带着小安回到船上,然后将小安丢给姚立群,自己去书房找到谢霁庭,怒气冲冲道:“你到底什么意思?派一队侍卫跟着我就算了,还让小姚也跟着我?你还打算让他们看着我一辈子不成?”   “只要能确保你的安全,便是让人看守你一辈子,也未尝不可。”谢霁庭头也不抬道。   “你!谢霁庭,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我,我要跟你和离!”何春桃气极道。   谢霁庭抬眼,眸色如染了墨一般幽黑,沉声道:“你再说一遍?”   何春桃被他周身的可怕气势吓到,这才意识到他早已不是那个可以被她呼来喝去的小谢,他现在,是高高在上的英国公,是手掌权柄的当朝左相,几乎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她现在别说是逃了,就连生死也只在他一念之间。   她一个没忍住,‘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你,你居然凶我!你果然变了,你果然不是我认识的那个小谢了,呜呜呜……”她哭得伤心又难过。   谢霁庭揉了揉眉心,敛起气势,起身上前将她抱入怀里,轻声安抚道:“我不是凶你,我只是、太害怕了。”   “害怕?”何春桃不解。   “我害怕你离开我,害怕你遇到危险,害怕再也见不到你们母子俩。”谢霁庭紧紧拥着她,“你知道吗?我回京的这半年,每天都在想你,担心你,我很害怕,我怕我做的那些事会惹得仇家去对你们母子下手。”   “但开弓没有回头箭,我只能尽快让自己变得更强站得更高,因为只有那样,我才能保护好你们母子。”   “事成后,我第一时间赶回来接你们回京,就是害怕你们会出什么意外。可我才回来第二天,你和小安就突然消失了。”   “你知道你们消失的那些天,我有多担心多恐惧吗?我每天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我既盼着能有消息传回来,又害怕会是不好的消息。”   “如果你们母子俩出了什么事,我想,我也只能去地下陪你们了……”   何春桃察觉到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才知道他是真的在害怕,也才知道,她跑路后,他心里竟如此煎熬。   他说他一闭眼,就会想到那些可怕的场景,也就难怪在船上见到他时,他眼下会一片青黑。原来,他是真的许多天都没阖眼。   听他说了这么多肺腑之言,她就是再硬的心肠,也再说不出和离的话了。   “你、你别怕,以后我留在你身边保护你,把你的那些仇家通通都打跑。”她小心翼翼地拍了拍他的背安抚。   “好,你保护我,记得要说到做到!”谢霁庭失笑道。   “放心吧,我何春桃说到做到,绝不会食言的。”何春桃保证。   谢霁庭眷恋地在她颈窝蹭了蹭,眸中却闪过一抹幽色,他知道她心软,才这般吐露心扉博她的同情。   幸而她答应留在他身边,否则,他不敢保证,自己会做出些什么来。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英国公府, 飞隼提前得了消息,率满府中人在门口恭候国公爷、国公夫人、以及小少爷。   一旁柏台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总管,咱们这位新夫人是什么来头?国公爷竟对她如此重视,府里好些院落推掉重建就罢了, 还亲自前去接她?”   飞隼警告地看了他一眼, 道:“不该你问的别多问, 你只需要记住, 伺候咱们这位新夫人,要打起十二万分的小心, 不然,国公爷发落下来, 有你的苦头吃!”   柏台连忙噤了声, 身后一众奴仆亦不敢有丝毫怠慢。   不一会儿, 一行马车停在门口,见首先下来的是国公爷,接着, 国公爷亲手抱下来一个眉清目秀的小男孩, 应该就是小少爷了。   紧接着, 一名艳若桃李花颜月貌的女子从车厢里走了出来,扶着国公爷的手下了马车。   柏台一时看呆了, 都说国公爷先头那位夫人貌若天仙, 他虽没见过,但这位新夫人,肯定不遑多让。   且, 他刚才仿佛看见, 这位新夫人下马车时, 还轻轻地跳了下。可见, 新夫人是个活泼性子,应该不难伺候。   何春桃下了马车,看到门口候着这么多人,险些吓了一跳,她强装镇定,牵着小安的手,跟着谢霁庭走了过去。   “恭迎国公爷、国公夫人和小少爷回府!”众人齐齐行了礼。   谢霁庭扫了眼门口众人,给春桃介绍道:“府里外院的总管飞隼,你认识,我就不多说了。这位戴嬷嬷,是府里内院的管事。这个叫柏台,不到十岁,可以进出内院,暂时跟在我身边跑腿。”   飞隼戴嬷嬷柏台三人连忙又向国公夫人单独行了个礼,齐声道:“见过国公夫人!”   何春桃张口就要说不必行礼,想到在船上谢霁庭的叮嘱,才淡定地摆了摆手道:“都起来吧。”   “谢国公夫人!”三人恭敬道。   谢霁庭问飞隼:“我之前让你寻的人,可寻到了?”   “回国公爷,寻到了。”飞隼说完点了两名婢女出列,道:“这两名婢女都有功夫在身,奴才让人好好调.教过,定能好好侍奉夫人,还请爷和夫人给她二人赐名。”   “你想给她二人赐什么名?”谢霁庭扭头问春桃。   “这、叫她们原本的名字就行了吧。”何春桃为难道。   谢霁庭知道她还不习惯给奴仆赐名,便代为赐名道:“高的叫薄荷,矮的叫紫苏吧。”   以香料为名,方便她记住。   “谢国公爷赐名!”薄荷和紫苏欢喜道。   何春桃见她二人得了赐名仿佛得了什么荣耀似的,便也不好说什么,只牵着小安,跟着谢霁庭走进国公府。   不过,进门没多久,她就发现国公府好像不太一样了,就连种的树好像也跟原来不太一样了。   “这是国公府吗?”她忍不住问,怎么跟她记忆里的差别这么大。   “有几处院子推倒重建了,园子的布局也变了一些。”谢霁庭解释。   他不希望她住在国公府回想到任何不开心的事,所以临走前画了图纸让飞隼把那些院子推倒重建。   “哦。”何春桃点点头,走着走着,又疑惑道:“怎么这一路走来,看到了这么多桃树?”   她记得府里原来除了湖边还有园子里种了些桃树,旁的地方一棵桃树都没有。   “是我吩咐下人种的,我希望桃花盛开时,你走到府里每一处角落,都能闻到桃花的香气。”谢霁庭道。   何春桃听了耳根一红,小声问他:“可府里到处都种着桃树,你不会觉得俗气吗?”   “怎么会呢?在我心里,百花之中,桃花是最美艳脱俗的。”谢霁庭轻声说。   何春桃半信半疑,她以前怎么不知道他喜欢桃花,澄晖院里也只种了几棵梅树。   不过,不管怎么样,重建后有些陌生的国公府,让她安心了许多。   待走到新建的正院,却闻见小厨房里传出些熟悉的香气来。   她正纳闷这香气怎么这么熟悉时,就见师父黄厨娘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师父!”何春桃立时丢开小安的手,快步奔上前去。   “老奴见过国公夫人!”黄厨娘躬身行礼。   何春桃忙将师父扶了起来,惊喜地问:“师父,您怎么来了?”   “回夫人,国公爷怕您初来府里不适应,就让人把老奴接过来陪陪您。”黄厨娘笑着说。   “太好了,我本来还想去昌州找您的。这么多年不见,您都不知道,我有多想您!”何春桃握着师父的手又哭又笑道。   “老奴心里,也一直惦记着夫人呢。”黄厨娘亦擦了擦眼泪。   谢霁庭牵着小安的手,看着她们师徒俩说了会儿话,才走上前道:“进了屋再叙旧吧。”   何春桃这才止住眼泪,拉了师父进屋叙旧,又把小安介绍给师父认识,让小安叫师父婆婆。   小安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婆婆,问:“婆婆是我娘的师父,那您做菜,一定比我娘更好吃了!”   黄厨娘听了这话才记起来:“哎哟,我厨房还炖着汤呢,夫人和小少爷长途跋涉一定饿了吧,我这就去炒几个菜端上来。”   何春桃忙拉住她:“哪儿能让师父您做菜给我吃,还是我去吧。”   “你不想吃我做的菜,小少爷还想吃呢。”黄厨娘说着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去厨房了。   见师父出了门,何春桃扭头问谢霁庭:“我师父这么大年纪了,你不会特意把她接过来给咱们当厨娘吧?”   “怎么会?我是知道你心里惦记她,才把她接过来当你的长辈奉养。不过今日是头一回,她想做一桌菜给你接风,便由了她去吧。”谢霁庭劝道。   何春桃这才放下心来,不过,他能把师父接过来,实在出乎她的意料,还有府里的这许多变化,都能看出,他是真心在为她着想。   “谢谢相公为我着想。”何春桃感激道。   谢霁庭握住她的手,说:“以后你就是这府里的女主人,这府里无论是摆设布局还是下人仆从,有任何不满意的,你都可以凭心意处置。你有任何需求,也可以随时跟我提,明白吗?”   “嗯,知道了。”何春桃点点头。   待用过晚膳,谢霁庭带着春桃和小安到园子里去散步消食,也顺便熟悉一下府里的环境。   “对了,馨如怎么还没到?是不是路上耽搁了?”何春桃问。   “陆路本就比水路慢,许是要过几日才能到吧。”谢霁庭说。   “哦,早知道就让她跟我们一起走水路好了。”何春桃说。   “她晕船,走不了水路。”谢霁庭说完,又记起一件事来:“之前离京急,没来得及给小安请封世子。等过两日,我就写封奏折呈上去,尽快定下小安的世子之位。”   “小安还小呢,不着急。”何春桃不以为意道。   小安更是不知世子为何物,看见有只蝴蝶飞过去,兴奋地带着大黄一起去抓蝴蝶了。   谢霁庭心下无奈,换做旁人家,巴不得能早点请封世子。她们娘俩倒好,一个比一个不在乎。   待穿过两个园子,前面是一处名为归雁的院落,谢霁庭带着两人走进院子,院子里别有洞天,一圈桃树中间,围着一个长条形的宅院。   何春桃一看,这不就是他们在雁归镇住的院子吗?何时搬到这里来了?   一问才知,是谢霁庭画了图纸让人仿造的。   一家三口走进去,见连里面的布置也跟桃源食肆一模一样,前厅后院,中间的小园子里还种着一棵柿子树。   进到屋子里,发现连屋子里的布置也跟原先一模一样,何春桃瞬间有种回到了雁归镇的感觉。   她兴奋地扑到床上滚了滚,提议道:“要不,我们今晚就在这儿睡觉吧。”   谢霁庭见她这般高兴,便也露出笑意:“好,以后只要你想,我都可以陪你歇在这个院子。”   一家三口当晚,便当真歇在了这所院子。   何春桃的所有不安,在这个院子里,竟都消失了。   翌日,三人回到正院,刚用完早膳,就来了个曾太医。   何春桃认出来,这个太医就是当年给她治伤的老大夫。   谢霁庭让曾太医分别给春桃和小安诊了脉,确认两人身体都健康之后,才亲自送了曾太医离开。   “您当真不愿意留在京城么?我一直视您为亲长,希望您能留下来,让我好好供养您终老。”谢霁庭诚恳地请求道。   “我年纪大了,该回老家休养了。国公爷不必远送了。”曾太医摆了摆手离开。   谢霁庭看着他的背影,到底没再挽留,他自幼多病,是靠曾太医帮他调养好的。   不过,他后来才知道,他之所以从娘胎里生出来就带病,是因为母亲怀孕时就被建兴帝派人下了毒。   曾太医虽被宫里指派来为他调养身体,却得了建兴帝的命令,要让他活不过成年。只不过曾太医心怀仁慈,还是暗中帮他调养好了身体。   得知此事之后,他反过来,让曾太医帮他给建兴帝动了手脚,建兴帝喝了吕家的酒,又被曾太医暗中在药方里动了手脚,最终才会一病不起。   两相配合,神不知鬼不觉,建兴帝临了,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怎么死的。   连吕家,也不知道他让他们改过配方的酒,是有问题的。   三皇子也是出现了和建兴帝一样的症状,害怕死了就什么都没了,又被四方逼迫,大势已去,才答应禅位。   他能助代王成事,曾太医帮了他不少忙,现在曾太医执意要离开,显然是已经不太信任他了。   何春桃本以为今日见过曾太医,就没别的事了,正准备把头上的钗环都卸了,就见谢霁庭带了个于嬷嬷进来,说是要教她礼仪规矩。   “我都这么大了,还要学礼仪规矩?”何春桃难以置信道。   “你日后少不了要出门参加各种宴席,逢年过节还得进宫参加宫宴,因而礼仪规矩是必学的。”谢霁庭解释。   “那每天都要学吗?”何春桃问。   “每天上午跟于嬷嬷学礼仪规矩,下午跟戴嬷嬷学如何管事,等学会了,便可掌府中中馈。”谢霁庭道。   何春桃立时苦起一张脸,上午下午都要学,这是想累死她吗?   “不仅你要学,小安也要进学读书了。明日我打点好,就把他送到国子监去读书。你若是不想学规矩,小安肯定也不想进学了。”谢霁庭说。   言下之意是,她得给小安做个好榜样。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上午跟那位从宫里出来的于嬷嬷学礼仪规矩,下午跟内院管事戴嬷嬷学习如何打理府中事务。   然而,不到三天,她就有些受不了了,抱着谢霁庭的臂弯哀求道:“相公,我能不能不学什么礼仪规矩了,你都不知道,那个于嬷嬷,她太严厉了!一点点做得不好,就要我重做!”   “真的不想学了?”谢霁庭问。   “一天都不想学了。”何春桃狂点头道。   “好,那就不学。”谢霁庭说。   何春桃一愣,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   “可是不学的话,出去参加宫宴什么的,会不会给你丢脸啊?”她担心地问。   “没事,你相公我位高权重,不怕丢脸。”谢霁庭故意道。   何春桃一听更担心了,就是因为官职高,才更怕丢脸啊。   于是,她一咬牙,决定继续跟于嬷嬷学习礼仪规矩,且发誓要学好,坚决不能给谢霁庭丢脸。   不过,没学几天,宫里就办了场宫宴,她作为一品诰命夫人,必须得参加。   这天,临入宫前,何春桃任由婢女们帮她打扮好,但一照镜子,她总觉得素了些,便打开琳琅满目的首饰箱,往头上多戴了些簪钗首饰。   头一次进宫参加宫宴,得多戴些以表重视。   于是,谢霁庭进屋时,看到的就是她满头珠翠的样子,活像只招摇的花孔雀。   他忍住笑,把婢女们都遣出去,才走近前,亲手帮她拔掉多余的簪钗。   “哎,你别拔呀,我好不容易才插上的。”何春桃伸手护住自己头上的簪钗。   “只是寻常宫宴而已,不必戴这许多。戴多了反而惹人笑话。”谢霁庭解释。   “这样吗?我还以为戴得越多越显重视呢。”何春桃半信半疑道。   谢霁庭见她一双美目里充满困惑与天真,精致妆扮过的面容更显美艳,涂了嫣红唇脂的樱唇看起来也格外诱人。   于是,他一个没忍住低头吻了下去,想要尝尝那嫣红唇脂是什么滋味……   一番意乱情迷后,何春桃看到镜中自己乱掉的头发、花掉的妆容,以及微微发肿的嘴唇,不免狠狠瞪了他一眼:“都怪你,现在可怎么办?”   谢霁庭自知心虚,忙叫了婢女们进来重新给她妆扮。   幸而还不算太晚,及时赶上了进宫的时辰。   宫宴开始后,何春桃见只有皇上驾临,却没看到皇后,便小声问谢霁庭:“皇后怎么没来?”   “寻常宫宴,皇后并不怎么出席。”谢霁庭答。   “那我能去找皇后吗?”何春桃又问。她许久没见皇后了,还想找她聊聊天呢。   “也好,我让宫娥带你去。”谢霁庭说罢指了名宫娥带她去拜见皇后。   何春桃跟着宫娥离开宫宴,可去到坤宁宫,却得知皇后不在坤宁宫,只好又折返回来。   远远地,看见有人躲在宴厅侧门口偷偷往里瞄,她悄步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这人竟是杜雨璇。   她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小声道:“皇后娘娘,我找了您半天,原来您在这儿啊!”   杜雨璇回头看到她,眼睛一亮道:“漂亮姐姐,你何时来的京城?怎么也不来找我玩儿?”   “别提了,我自打来了京城之后,天天都在学礼仪规矩,今天还是头一回出门呢。”何春桃抱怨了一通,又问:“哎,你刚刚在看什么呢?”   “我在看里面的舞女们跳舞呢,可好看了,你也来看看。”杜雨璇笑着说。   何春桃便也探头往里看了一眼,果然看见两名极漂亮的舞女在跳舞,更惊奇的是,这两名舞女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应该是双生子。   很快,两名舞女跳完,这时,一个老头站出来,扬声道:“陛下,老臣这两名养女乃是双生子,又才貌双全,老臣愿将她二人献给陛下,望陛下笑纳!”   何春桃听了心下一突,忙看了皇后一眼,却见皇后脸上依旧挂着天真无邪的笑容,似是全然不明白皇上如果收下这两名舞女对她意味着什么。   宴厅内,坐在上首的贺宵闻言不慌不忙道:“陈侍郎一片好意朕心领了,不过,爱卿这两名养女生得如花似玉,又是花样年华,献给朕倒是可惜了,只有谢相这样芝兰玉树的青年才俊,才和二位美人相配。”   何春桃一听,心下反而松了口气,这两个舞女送到国公府,总比送到皇宫要强。杜雨璇心性如孩童,哪里应付得了这样精心培养的舞女?   杜雨璇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面色不好看,便也皱了皱眉头。   宴厅里,谢霁庭见贺宵将那两名舞女甩给他,当即出声道:“既是献给陛下的美人,臣岂敢自专?陛下风华正茂,陈侍郎的两位养女必是仰慕陛下许久,才愿意当众为陛下献舞。陛下若不收下她们,岂不是既伤了她们的心,也寒了陈侍郎的心?”   贺宵没想到谢霁庭这么快就把人给他甩了回来,忙道:“谢相此言差矣……”   ……   厅外,何春桃和杜雨璇听着里面两人推诿来推诿去,又见彼此的脸色愈来愈难看,便都以为对方在为此事担心。   于是,二人一咬牙,几乎同时冲进殿中,异口同声道:“不就是两个美人吗?我收了!”   此话一出,满堂皆寂。   贺宵和谢霁庭看到说话之人时,俱是变了脸色。   陈侍郎认出说话的人一个是皇后,一个是左相夫人,立时心下一喜道:“既如此,不如一人一个?”   谢霁庭闻言嘴角抽了抽,当即站起身来,义正言辞道:“陛下,大夏刚刚经历一场战乱,朝廷也刚刚安定下来,正是陛下励精图治百姓休养生息的时候,陈侍郎却当众献美人于陛下,是要诱使陛下做昏君么?此行万万不可长,望陛下严惩陈侍郎!”   贺宵虽被谢霁庭的转变之快惊到了,但还是立即道:“谢相所言有理,来人啊,将陈侍郎拖下去打上五十大板,即日起,革去其侍郎之职,以儆效尤!陈侍郎的这两名养女,也立即送出宫去,不得再进宫。”   陈侍郎直到被拖下去打完五十大板,都没想明白,自己献养女献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落了这么个下场?   宫宴结束后,何春桃跟着谢霁庭出宫回府。   马车上,她见谢霁庭脸色不大好看,知道他在生气,便扯了扯他的袖子,小声解释道:“我也是怕皇上真的会收下那两名舞女,怕皇后娘娘会难过,才站出来的。”   她没想到,皇后会和她一样站出去,说出了几乎一样的话。   更没想到,谢霁庭三言两语,就让皇上给那个陈侍郎降了罪,解决了这件事。   “皇上是不会收下那两名舞女的。”谢霁庭淡声道。   “为何?”何春桃不解。就算皇上之前当代王时极为宠爱杜雨璇,但现在他当了皇上,难免他不会变心,不会想要后宫三千。   “因为,皇上就是为了让皇后成为这世上最尊贵的女人,才同意我的提议,答应夺位的。”谢霁庭用平静的语气,说出了代王夺位的真相。   何春桃大吃一惊,闹了半天,代王夺位是他撺掇的,还是用让杜雨璇当上皇后这个理由撺掇成功的。   这么看来,她的担心确实有些多余了。   见谢霁庭还没消气,她只好晃了晃他的胳膊,撒娇道:“我这不是不知道嘛,不知者无罪,我保证,下次再也不会了。”   “我问你,你如果收下那两名舞女,打算如何处置?”谢霁庭问。   何春桃眼珠一转道:“我让她们天天去打扫茅厕,让她们身上臭得你不敢靠近!”   谢霁庭嘴角微抽,却到底没忍住,流露出了些许笑意。   何春桃见他终于笑了,才凑上去亲了他一口,却被他顺势捉住,抱到腿上,加深了这个吻……   谢霁庭本以为宫宴上的事只是一场意外,却没想到,没过几天,她便又给他惹出一桩事来。   这日,安国公府设宴,他带着春桃前去赴宴。   谁知,席间却听说春桃被人欺负了,他心急之下,以最快的速度赶了过去。   谁知,到了女眷所在的花厅,却见春桃安好无恙地站在一旁,而别的女眷全都弯着腰呕吐不已。   饶是他见多了大场面,也不由愣了一下,才走过去问她:“你没事吧?可受人欺负了?”   何春桃摇摇头正要说话,却见盛远伯夫人指着她控诉道:“英国公,你快让你夫人把我们身上的蛊虫收回去!”   跟在谢霁庭身后赶到花厅的众人这才知道,自家夫人竟然都中了蛊虫,还是英国公夫人下的,忙围住英国公想要个说法。   谢霁庭皱了皱眉,看向春桃,想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个,我其实没给她们下蛊虫,我就是吓唬吓唬她们的。谁让她们先说我坏话的?”何春桃连忙辩解道。   “不可能,你要是没给我们下蛊虫,那为什么我们都想吐?”盛远伯夫人不肯相信。   “那是因为我先给你们讲了几个血腥恐怖的鬼故事,然后才吓唬你们说我给你们下了蛊虫,你们一反胃,不就想吐了么?”何春桃解释。   众人一听确实有理,女眷们这才渐渐止了吐,男人们却不肯罢休。   “英国公,尊夫人平白无故作弄吾等女眷,是否该给个说法?”   何春桃正要辩解,却听谢霁庭抢先道:“且不说是尔等女眷欺我夫人在先,即便她真的是平白无故作弄她们,尔等又能奈我何?”   众人一时哑口无言,他有从龙之功,又圣眷正浓,他们确实奈何不了他,他们巴结他还来不及呢。   于是,众人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牵着夫人的手缓步离开,才敢小声骂上一句“奸佞之臣,有什么了不起的?”   出府的路上,谢霁庭牵着春桃的手,问她:“她们都说了你什么坏话?”   “她们说我、说我是寡妇、出身低微没教养,说我配不上你,还笑话我上次在宫宴上出丑。”何春桃闷闷不乐道。   “她们是嫉妒你才说你闲话,不必放在心上。”谢霁庭安抚道。   何春桃点点头,又问:“我刚刚是不是又给你惹了事,你不会生气吧?”   “不是给了你薄荷和紫苏么?”谢霁庭道。【看小说公众号:玖橘推文】   “跟她们俩有什么关系?”何春桃不解。   “下次再有人欺负你说你闲话,直接让她俩打回去便是。”谢霁庭说。   “啊?这么简单粗暴的吗?”何春桃有些震惊。   “不然我让她俩跟着你做什么?”谢霁庭反问。   何春桃恍然,她还以为他让她们跟着她,是怕她再次逃跑,或是遇到别的什么危险。   “可那些都是公侯夫人哎,可以随意打的吗?”何春桃问。   “打出事来,自有为夫担着。”谢霁庭不以为意道。   “那我下次试试。”何春桃点点头,反正有他给她撑腰。   说话间,前面有个小水坑,谢霁庭正要带着她绕过去,却见她提起裙摆,轻轻一跳,便跃了过去,轻盈的像一只蝴蝶。   她回过头,笑意盈盈地看着他,艳丽的面庞在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温婉柔美,眼神里还带了一丝调皮和挑衅。   他唇角微漾,抬起脚,跨了一大步,越过水坑,牵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   柏台跟在后头,怎么看都觉得自家主子和夫人是一对仙姿玉貌的璧人。那些说他家主子和夫人不相配的,绝对是两只眼睛都瞎了!   作者有话说:   陈侍郎:我做错了什么!!!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临近申时, 谢霁庭正准备离开政事堂,早些回家去,却听柏台来报,说是都察院监的章大学士和刑部监的殷六爷都递了话出来, 想见他一面。   谢霁庭略一思忖, 道:“去刑部监。”   到了刑部监, 谢霁庭见到了遍体鳞伤的殷六爷。   “新帝登基, 清算旧党,我能够理解, 但为何,唯独我殷家, 要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殷六爷不服气地问。   “因为, 你们殷家, 帮废帝做了太多脏事,其中有一件,是烧了一座戏园, 灭了整个戏班子。我受人之托, 要为那个戏班子报仇。”谢霁庭淡声答。   疯妇口中爱上的不该爱的人, 不是别人,正是建兴帝, 也就是他口中的废帝。   她和整个戏班子曾是废帝手里的一把利刃, 为废帝杀过许多挡路之人,最后,却为废帝舍弃, 落得满门覆灭的下场。   所以, 废帝是他的仇人, 也是疯妇的仇人。他答应帮疯妇报仇, 除了解决废帝,当年帮废帝对戏班子下手的殷家,自然也不能放过。   殷六爷闻言惨然一笑,原来如此,他们殷家作的孽,也该到偿还的这一天了。   “我殷家罪有应得,不敢求谢相饶恕。只是,罪不及出嫁女,不知谢相能否看在,当年我留下那枚玉扳指的份上,帮忙照拂一下我家阿苒?”殷六爷恳求道。   谢霁庭默了下,虽然那枚玉扳指并没有用上,但确实是他落魄时,殷六的一点善意。   “好,我答应你。”谢霁庭说完便转身离开了监房。   出了刑部监,上了马车,柏台问:“主子,接下来可是要去都察院监?”   “不必去了,直接回府。”谢霁庭淡声道。   他跟那位所谓的‘恩师’,已经没什么好说的了。   柏台虽惊讶,但还是让车夫调转方向回国公府。   回府后,谢霁庭径直回到正院,却没见到春桃人影,一问才知,她和馨如去马厩喂马了。   他只好去到马厩,果然看见两人一个在喂冬雪,一个在喂秋风,一边喂,还一边同它们说话。   “你们俩现在这样很好,知道和平共处了……”   何春桃说到一半,见谢霁庭过来,忙兴奋地朝他招了招手。   谢霁庭只好走了过去,却见她立马用刚刚抓过草料的手挽住他的胳膊,他默了下,到底没说什么。   “相公,你说奇不奇怪,秋风和冬雪以前在食肆时总是打架,现在来了京城,却突然和好了,难道是因为之前分离半年,知道了彼此的好,才不打了?”何春桃猜测道。   谢霁庭看了眼这一驴一马鼓胀的肚子,心想:难道不是因为吃得太饱了打不动了?   但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他将这话咽回腹中,只道:“或许吧。喂完了吗?喂完了就回去吧。”   “喂完了喂完了。”何春桃于是跟着他往回走,又示意馨如跟上,一边走一边兴奋道:“相公,你知道吗?我今天跟馨如出去逛街了,买了好多好玩的东西,待会儿小安回来看到了,肯定很开心!”   “哦?除了逛街,还干什么了?”谢霁庭问。   “还去西市吃了好多好吃的,有芋粉团白云片还有玉带糕运司糕,都特别好吃,我还带了些回来,待会儿你也尝尝。”何春桃说。   “外边的东西不干净,尽量少吃些。想吃什么,就让府里的厨子做。”谢霁庭叮嘱道。   “哦。”何春桃点点头,又道:“对了,我还和馨如去城西的戏园子看了两场戏,是编的新戏,你肯定没看过,我讲给你听听……”   谢霁庭听着她在耳边叽叽喳喳地讲着那两出新戏,心里的沉郁之气莫名消散了许多,心境也平和了下来。   等她讲完,他点评了两句,才将殷六爷的请求说了出来,道:“殷苒居于内宅,我不便照拂,你改天抽空去邱家看看,殷家落罪,邱家未必会善待她。”   何春桃一听也有些担心,忙道:“好,我明天就去邱家看看。”   “记得多带些人过去,邱家人若敢阻拦你,便直接带人闯进去。”谢霁庭叮嘱道。   “嗯,我知道了。”何春桃点了点头。   翌日,何春桃一大早,就带着一大群人去到邱家做客。   到了邱家,却只见到邱煜,说是殷苒患病不宜见客。   “殷苒生病了?是什么病?那我更要进去看看她了。”何春桃担心道。   “是风寒之症,您若是进去看她被过了病,在下实在不好向英国公交待,您还是请回吧!”邱煜恭敬道。   何春桃见他再三阻拦自己进去,便也不同他废话了,就按谢霁庭所说,带着人强闯了进去。   到了内院一看,却见殷苒奄奄一息地躺在床上,整个人瘦骨嶙峋的,也不知是病了多久。   她忙让人请了大夫过来给殷苒诊治,却得知,殷苒竟是活活饿成这样的。   她愤怒至极,却也只能先让人熬了米汤给殷苒灌下去,殷苒喝了米汤后总算清醒了些,她抓住她的手,跟她说了她这些天的遭遇。   说是自从殷家落罪,邱煜怕受殷家牵连,又怕被人指责忘恩负义,便不敢休弃她,只将她关在屋子里,每天只给她一点点米汤喝,要慢慢地把她身体拖垮,直到她饿死病死。   “那你公公呢?他知道邱煜这般虐待于你吗?”何春桃生气地问。   “他知道,却假装没看见。许是怕,我挡了他儿子的前程吧。”殷苒有气无力地答。   “好一对狼心狗肺的父子!当初他们流放边关,靠你们殷家给他们脱罪时,可不是这副嘴脸!”   何春桃很是气愤,亏她当初瞎了眼,竟觉得殷苒和邱煜是一对有情人,希望他们能终成眷属。没想到,邱煜竟然是这样人面兽心的东西。   殷苒好好一个姑娘,竟生生被他给虐待成了这副不成人形的模样,她若是晚来两天,恐怕殷苒就彻底救不回来了。   “对了,你的孩子呢?”何春桃问。   她记得殷苒当年就是因为有了身孕,殷家才想办法帮邱家脱了罪。   “孩子没福气,去年就夭折了。”殷苒流泪道。   既然孩子都没了,那就更没什么可顾忌的了。   何春桃当即道:“你别怕,我现在就带你离开邱家,回头让谢霁庭好好治邱家的罪,好给你出气!”   殷苒却摇了摇头:“我出去了又能去哪儿?殷家已经没了,我已经无家可归了。”   “你不会还想留在邱家吧?”何春桃难以置信道。   “春桃姐,你知道的,我有多爱他,即便到了现在,我也还是想一辈子留在他身边,做他唯一的娘子。”殷苒痴笑道。   “可你就不怕被他们给害死吗?”何春桃激动道。   “有你给我做靠山,他们便不敢再这么对我了,说不定,他们还要巴结我呢?”殷苒讽刺地笑了笑。   何春桃再三相劝,殷苒都不肯跟她离开,她再怒其不争,也只能任由她去了。   临走前,她特意留下话来,说是以后隔些日子就会来看看殷苒,让邱家善待殷苒,否则,休怪她不客气。   然而,还没等到她再去邱家看望殷苒,就传来了邱家夜里突然起火,一家子人,除了几名奴仆,其余的全都被烧死了。   其中,殷苒和邱煜到死,都还紧紧抱在一起。或者说,是殷苒紧紧抱住邱煜,不让他逃离火海。   邱家这火起的蹊跷,应该是殷苒为了报复邱家,亲自点的火。   何春桃听到消息后,心里说不出的难受,难怪殷苒死活不肯跟她离开,原来,从那时起,她就打算和邱煜同归于尽了。   谢霁庭亦是有些感慨,当年殷家一把火烧死了整个戏班子,如今,殷家的出嫁女殷苒,竟一把火烧了邱家,与邱家人同归于尽了。   难道这世间,当真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么?   他好生安慰了春桃一番后,亦暗下决定,日后行事要更加谨慎些,不能让她们母子有任何危险。   何春桃为殷苒的事伤怀了好几日,这天,她正跟馨如说,让她以后找夫婿时擦亮眼睛,千万不能找邱煜这样人面兽心的男人当夫婿,府里便来了不速之客。   竟是宣宁侯带着女儿卢筠柔和小外孙谢明轩来了。   何春桃听到消息时都惊呆了,待见到人后,看到谢霁庭的那位天仙表妹,以及她身侧那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时,她彻底懵了。   谢馨如见状不好,忙让人出去把兄长找回来。   谢霁庭没回来之前,何春桃全程如坐针毡,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的前妻,前丈人,以及那个长相和他颇有几分相似的谢明轩。   只能靠谢馨如忙前忙后地招呼着,才让场面没有那么尴尬。   谢霁庭赶回来时,看到表妹身边的小男孩时,也怔了一下。   宣宁侯看到他回来,忙道:“贤婿啊,当年谢家落难,你给了筠柔和离书放她归家,可没几个月,她就查出身孕来,还坚持要把孩子生下来。老夫没办法,只好把她送回抚州老宅。这几年,她都不肯再嫁,一个人带着孩子在抚州生活,她对你的痴情是日月可鉴啊。”   宣宁侯说完,见谢霁庭面色冷淡没有丝毫触动,只好继续道:“今年,老夫得知谢家平了反,便赶紧派人将筠柔从抚州接了回来。虽然贤婿你如今已经另娶了,但你也不能辜负筠柔对你的一片痴情啊,还有明轩,他可是你的亲儿子。”   谢霁庭默了下,将表妹带到一边,低声问:“这孩子是?”   卢筠柔点点头,目露哀求地看着他。   谢霁庭微蹙眉头,正琢磨该如何处理时,就听下人来报,说是皇上召他有急事,请他速速进宫。   他没办法,只好对宣宁侯道:“孩子先留下,旁的事回头再说。”说完递给春桃一个安抚的眼神,便匆匆离开。   宣宁侯见他肯留下孩子,便知事情有戏,于是,把孩子往国公府一丢,就带着女儿离开了。   谢馨如去送宣宁侯父女了,厅中便只剩何春桃和谢明轩四目相对。   虽然谢霁庭凭空冒出一个儿子来这事,让她一时有些难以接受,但孩子既然留在这儿了,她也只能好好照顾了。   “谢明轩是吧,你饿不饿,这有糕点,你要不要吃?”她主动问。   “不吃,外祖父说了,不能吃你给的东西。”谢明轩摇头道。   “为何不能吃我给的东西?”何春桃不解。   “因为你会下毒害我!”谢明轩说。   何春桃一时气得胸口疼,她吃饱了闲的下毒害他?   “不吃就不吃,那我这里有陶响球,也不给你玩了。”何春桃说着从荷包里取出一个陶响球,轻轻一摇,便发出脆耳的声音。   见谢明轩目露好奇,便故意道:“想玩吗?想玩的话,就求我啊!”   谢明轩犹豫了下,还是转过身去,哼声道:“我才不求你!”   何春桃没办法,只好把球塞到他手里,说:“给你给你,谁让我善良又大方呢?”   谢明轩拿着球摇了摇,然后随手一扔,说:“一点都不好玩。”   陶响球被他这么一扔,竟掉在地上摔碎了,何春桃生气地斥责了一句:“你不玩就不玩,摔它作甚?看看,都摔碎了!”   谢明轩听完竟猛地朝她撞了过来,何春桃一个没站稳,竟被他撞倒了,额头还正好磕在了桌角上,疼得她嘶了一声。   一旁婢女们连忙扶了她起来,她坐到椅子上,故意凶狠地盯着谢明轩看了一会儿,这小屁孩却非但不怕,还挑衅地瞪了回来。   气得她胸口又开始疼了。   这时,小安回来,得知娘被欺负了,便站到谢明轩面前,问他:“你知道三三数之剩二,五五数之剩三,七七数之剩二,是多少吗?”   谢明轩被他问懵了,摇了摇头说不知道。   “这么简单的题你都不会,你莫不是个傻子吧?”小安鄙夷地看着他。   何春桃一听,正担心这小屁孩会像推她一样推小安,却见他‘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喂,你别哭啊,我们可没欺负你啊……”何春桃有些不知所措道。   这时,谢馨如回来,得知发生了什么事后,忙让人把谢明轩带了下去,找间客院安置下来。   何春桃也叮嘱了小安几句,让他这几天都不要去招惹那个谢明轩。   小安点点头,听话地回了自己的院子,心里却想着,回头遇到那个小屁孩,他还要吓唬他两下,给娘亲报仇。   谢馨如见嫂子额头有些红肿,忙送她回了正院,帮她擦了药。   擦完药见她心情不大好,便提出和她一起去园子里散散心。   谁知,两人刚到园子,就听见两个小丫鬟躲在树后嚼舌根。   “没想到国公爷前头那位夫人竟也给国公爷生了个儿子,这下国公爷可就难办了,你说国公爷会不会休掉新夫人,重新迎娶前夫人?”   “肯定不会,你没看到国公爷对新夫人有多宠爱吗?”   “可新夫人身份低,兴许国公爷会让她做个宠妾也不一定呢。”   “凭什么是新夫人做妾?要做,也是前夫人做妾。”   “拜托,前夫人是侯府千金,还是国公爷的亲表妹,怎么可能会做妾?最多最多,是两位夫人做平妻。”   “嗯,也有可能。平妻的话,两位夫人就都不吃亏了。”   ……   谢馨如见嫂子脸色愈加难看,连忙朝树后呵斥道:“哪儿来的小丫鬟不好好当差,躲在这儿嚼舌根?”   两个小丫鬟从树后出来,看到是夫人和三小姐,吓得连忙跪地求饶。   “自己回去找管事领罚,还有,这个月的工钱,通通扣一半!”谢馨如斥了两句便摆摆手让她们走了。   “那个,嫂子,你放心,我肯定是站在你这边的。”谢馨如尴尬一笑道。   闹了这么一出,何春桃便也没心思逛园子了,独自回了正院。   却没想到,连师父也得了消息,过来问她:“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实在不行,就给她们让位呗。反正我和小安到哪儿都是过。”何春桃无精打采道。   “你糊涂啊,你就算不为了你自己考虑,也要为了小安考虑啊。小安的世子封号马上就要下来了,就算为了小安,你也得争上一争啊!”黄厨娘苦口婆心道。   何春桃被师父这么一劝,便也动摇了。   所谓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让小安放弃现在的优渥生活以及即将到手的世子之位,跟她跑路去过颠沛流离的生活,小安未必会愿意。   即便现在愿意,等他将来长大了知道自己错失了什么,恐怕也会后悔。   于是,她咬咬牙,决定为了小安争上一争。   宫里,谢霁庭本以为贺宵找他是有什么急事,没想到是为了商议储君一事。   “朕才刚登基,那帮老家伙就天天拿着朕膝下无子来说事,要朕选秀充实后宫。选秀朕是不可能选的,也不可能与旁的女人生孩子,朕决定,收养一名养子,你觉得如何?”贺宵问。   谢霁庭蹙了蹙眉,问:“皇后的身体可是有何暗疾,无法孕育子嗣?”   “皇后的身体健康得很,没有任何暗疾。”贺宵否认道。   “那皇上为何急着要收养子?”谢霁庭不解。   贺宵犹豫了下,似是有些难以启齿,好一会儿才小声道:“皇后心性如稚童,你让朕如何同她圆房?”   谢霁庭:“……”   合着他和皇后成亲这么多年,都还没圆房?难怪皇后迟迟未诞下子嗣。   谢霁庭说不出劝他同皇后圆房的话来,只好问他:“皇上打算收哪家孩子为养子?”   “朕觉得,爱卿你的长子就不错,既孝顺,又活泼聪明,重要的是,皇后喜欢。”贺宵道。   谢霁庭万万没想到,贺宵竟将主意打到他头上来了!别说他不能同意,就算他同意了,春桃也能跟他拼命!   “臣就这么一个儿子,皇上还是从宗室里挑一名养子吧。”他淡声道。   “你跟朕还隐瞒什么,朕听说,你那位表妹,不是也给你生了个儿子吗?”贺宵说完,见他脸色不大好看,便继续道:“即便你不喜欢你表妹给你生的儿子,也可以让你夫人给你多生几个嘛。”   “女子生产既辛苦又凶险,微臣实在不愿让内子受苦,请皇上恕罪。”谢霁庭拒绝道。   “你要实在不想让你夫人受苦,不如朕给你多赐几个美人如何?”贺宵打商量道。   谢霁庭见他不依不饶,只好道:“明日我就上奏,请皇上尽快选秀,广纳美人,子嗣之事自然迎刃而解!”   “你……”贺宵见他油盐不进,只好改变主意道:“那就从宗室里挑吧,五到十岁的,你回头拟个名单呈上来。”   “喏。”   英国公府正院,何春桃好不容易等到谢霁庭回来,便迫不及待地问他:“你表妹和你那个儿子的事,你打算怎么处理?”   “你觉得我会如何处理?”谢霁庭反问。   “你不会打算休了我,重新把你表妹娶进门吧?”何春桃猜测道。   谢霁庭摇了摇头。   “那你是打算让我跟她当平妻?”何春桃又问。   谢霁庭依旧摇了摇头。   何春桃脸色一变,生气道:“还是说你想让我给你当妾?我告诉你,你休想!”   谢霁庭照旧摇了摇头。   这也不是那也不是,他还能怎么处理?   何春桃灵光一闪,想到殷苒的事,当即惊恐道:“难不成你打算像邱煜对殷苒那样,把我关在屋子里活活饿死?”   谢霁庭闻言脸色一黑,长臂一揽将她揽入怀里,掐着她的腰道:“你脑子里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难道在你心里,我跟那邱煜,是一路货色?”   “谁知道你会不会为了你那位表妹做出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来?”何春桃哼声道。   “吃醋了?”谢霁庭笑着问。   “我才不会吃醋。”何春桃别过脸去。   谢霁庭伸手掰正她的脸,见她眼睛泛红,便不忍再逗她了,解释道:“其实,我与表妹当年,并未圆过房。我只有过你这么一个女人,以后也只会守着你一人过日子。所以你实在不必担心,我会突然冒出一个私生子来,也不用担心,我会背叛你。我对你的心意,这辈子都不会变。”   何春桃眼睛微瞪,大为震撼道:“所以,你是被人戴绿帽子了?”   谢霁庭:“……”   合着他说了那么多,她就只听到了最前面那句呗?   “应是婚前就有的。”谢霁庭解释道。   婚前?何春桃先是有些讶异,转念一想,他和表妹刚成亲一个多月,谢家就出了事。他表妹就算再那啥,也不至于在新婚一个月里跑出去偷人。   “你既然知道那孩子不是你的亲生儿子?那会儿为什么不直接说出来?还把那孩子留了下来?还有,那孩子看眉眼,分明跟你有几分相似,不是你的儿子会是谁的儿子?你别是在哄我吧?”何春桃质疑道。   “这事说来话长,等我改天调查清楚了再跟你细说。”谢霁庭道。   何春桃将信将疑,却也只能暂时相信他了。   “你额头上这是怎么回事?”谢霁庭才发现她额头上有点红肿。   “我自己不小心撞的。”何春桃撒谎道。   “说实话!”谢霁庭在她腰间掐了一把。   “我说了你可不许笑话我!”何春桃看着他点头了,才道:“是被那个谢明轩给推的,一不小心撞到桌角上了。”   “你也太没出息了些,竟让个两三岁大的孩子给欺负了?”谢霁庭好气又好笑道。   “说好了不许笑话我的,你还笑!”何春桃瞪着他,一副他再笑,她就扑上去咬他一口的架势。   她越这样,谢霁庭越想笑,见她当真扑上来要咬他,他也没躲,只顺势堵住她的嘴……   不一会儿,张牙舞爪的小野猫,就收起利爪,温驯地趴在了他怀里。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一连数日, 谢霁庭一边拟宗室之子的名单,一边派人调查当年之事。   这日,他刚回府,就听下人来报, 说是表妹在府外求见。   他想了想, 还是让下人把人带了进来。   “见过表哥!上次匆忙一见, 还未恭喜表哥沉冤得雪、封公拜相!”卢筠柔行了一礼道。   “表妹今日来, 所为何事?”谢霁庭开门见山地问。   “不知明轩这几日在国公府,住得怎么样?”卢筠柔问。   “有下人照料, 能蹦能跳,你随时可以把他接回去。”谢霁庭道。   “表哥误会了, 我今日不是来接明轩的。我是来, ”卢筠柔说着犹豫了下, 才继续道:“我是来求表哥一件事的。”   “何事?”谢霁庭淡声问。   “听闻皇上近来欲在宗室子中挑选一名收为养子,表哥可否,可否让明轩成为那个幸运儿?”卢筠柔目光充满期待。   谢霁庭万万没想到, 她今日来此, 竟是为了这件事, 更没想到,她竟敢跟他张这个口。   “表妹莫要开玩笑了, 一来明轩并非宗室子, 二来,他不在五到十岁这个范围内。他连初筛名单都上不去,如何成为那个幸运儿?”   “这些筠柔都知道, 可筠柔也知道, 表哥一定会有办法。表哥既然能助新帝登基, 何不将储君也抓在手上?”卢筠柔激动道。   “大胆, 储君之位岂是你我可以私议的?”谢霁庭沉声斥了句。   卢筠柔咬了咬唇,却还是坚持道:“表哥,您知道的,明轩是四皇子的孩子,他最大的愿望,就是能登上那个位置。他死了,他没能完成的愿望,我希望明轩能够替他完成。”   说到这儿,她祈盼地看着他:“只要您能让明轩当上这个储君,他必会一辈子尊您敬您,他的身份,只有你我知道,有了这个把柄,您永远都不用担心他会背叛您!”   谢霁庭险些气笑了,她为了让他扶明轩坐上那个位置,竟连这种可笑的话都说得出来。   明轩的身份,可以是把柄,亦可以一块催命符。试问,哪个皇帝,会愿意自己的这种把柄握于人手?   且建兴帝一脉,经过他的一番设计,已经被踢出了皇室血脉。建兴帝尚存的几名皇子,都已经被贬为了庶人。   明轩是四表弟之子,他若是让明轩当上这个储君,岂非自己打自己的脸?   “不必多说了,明轩性子顽劣,不堪为储。今日这些话我听过便忘了,日后休要再提。”谢霁庭冷声道。   “表哥,我知道我对不起您,也没脸再来求您,可我三年前嫁进谢家时,当真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身孕。这孩子毕竟有谢家的几分血脉,他当上储君,对您百利而无一害啊!就当是筠柔求您的最后一件事,求您帮帮明轩吧!”卢筠柔跪倒在地,流着泪哀求。   谢霁庭冷眼看着她,四年前,他在她孝期结束,提出要和她解除婚约时,她也是这般跪在地上,用这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哀求他不要解除婚约。   他记得她当时说的是:“表哥,我同四皇子只是一时情迷,可四皇子已有正妃,筠柔绝不可能为妾。只要表哥肯娶我,我保证,以后一定和四皇子断清关系。若表哥嫌弃筠柔,不肯娶筠柔,那筠柔就只能一死了之了!”   他当时因为认清了自己对春桃的感情,本来决定终生都不娶妻,因为她的哭求,他想着自己与她毕竟多年婚约,又怜她丧母,这才同意了她的请求,在来年春闱后娶了她进门,准备同她做一辈子的名义夫妻。   可如今看来,她直到婚前,都还同四表弟藕断丝连,这才有了这个孩子。   卢筠柔眼泛泪光地看着表哥,她知道,表哥一定会像四年前一样,答应她的请求。   谢霁庭默了下,说:“你随我来!”   说完他抬脚往外走去。   卢筠柔心下一喜,表哥果然还是心软了,她连忙站起身来,跟着表哥一路出了府,直到上了马车,才忍不住问:“表哥,您要带我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谢霁庭说完便闭上眼睛养神。   正院,何春桃得了消息,说是谢霁庭和卢筠柔同处一室说了好一会儿话,这会儿两人又共乘一辆马车不知道去哪儿了。   气得她直咬银牙,谢霁庭这个满口谎言的家伙,她就知道他之前是在说谎话哄骗她!   这不,才几天功夫,就和他那表妹旧情复燃了,这会儿也不知道上哪儿去偷情了!   她现在终于体会到当初吴婶抓奸的心情了,她这五脏六腑,简直跟火烧一样,气都要气炸了!   等他回来,她一定要他好看!   这厢,谢霁庭带着卢筠柔来到一处别院,又让人把四公主带了上来。   四公主一进来,看到坐在上首的谢霁庭,便吓得缩到墙角,浑身颤抖。   卢筠柔见一向嚣张跋扈的四公主,竟变成了眼前这副憔悴不堪畏畏缩缩的模样,一时惊讶不已。   “表哥,四公主怎会在此?又怎会变成这副模样?”她不解地问。   谢霁庭没有回答她,只看向四公主,说:“你把之前对我说的话,当着筠柔的面再说一遍,我便放你离开。”   “当真?”四公主灰暗惊恐的眼中迸出惊喜和光亮。   “本相说话算话。”谢霁庭承诺道。   四公主这才转向卢筠柔,嘲笑道:“卢筠柔啊卢筠柔,你不会到现在都还以为,我四皇兄对你是一片真心吧。”   卢筠柔立时变了脸色:“你,你胡说什么?你怎么会知道我同四皇子的事?”   “我当然知道了,因为,就是我让四皇兄去引诱你的呀。”四公主站起身来,高昂头颅,得意地笑着。   “什么引诱?我听不明白你说的话。”卢筠柔惊慌道。   “当年,我看出我四皇兄对他表哥谢世子的嫉妒,便故意告诉他,谢世子有一位貌美如天仙的未婚妻,若是能把谢世子的这名未婚妻引诱到手,他便算是胜过谢世子一头。”   四公主说着讽笑一声:“果不其然,我四皇兄对你下手了,他久经花丛,你一个深闺女子,如何是他的对手?他不过同你偶遇几次,轻轻撩拨几下,你便对他芳心暗许,甚至想要与谢世子解除婚约,转而嫁给他!”   “不,我不信,事情不是你说的那样!我,我和四皇子是真心相爱的!”卢筠柔大喊一声道。   “哈哈哈,真心相爱?可笑啊可笑,卢筠柔,你竟到现在还没看明白!如果我四皇兄是真心爱你,他为何迟迟不愿娶你?”四公主问。   “那是因为,因为他当时已经有了未婚妻。”卢筠柔急忙辩解道。   “他如果真的爱你,可以为你解除婚约。可他非但没有,他甚至连纳你做侧妃都不愿意,我猜,他一定是跟你说,你是侯府千金,不能委屈你做妾。可事实上,他只是怕和你之间的事情暴露出来,就会失去英国公府的助力。那样,他就当不上储君,登不上皇位了!”   四公主说完,见卢筠柔脸色一片惨白,便知道自己猜对了。   卢筠柔彻底崩溃了,原来所有的真情都只是假意,所有的怜惜都只是玩弄。   她满心痛苦,大声质问道:“你,你究竟为何要这么做?”   “我为何要这么做?我这么做,自然是因为我倾慕谢世子,想要嫁给他。而要嫁给他,就只能先把你这个碍眼的未婚妻给解决掉。”   四公主说着走到她面前,叹息一声道:“可惜,你太不中用了,几年时间都勾不住我四皇兄的心。到头来,你竟还是要嫁给谢世子。而谢世子明明知道你和我四皇兄之间的事,竟还是愿意娶你!”   她说到这儿,声音骤然发狠:“我不服气,我得不到的人,自然也不能让别人得到。于是,我挑拨我那位愚蠢的四皇兄,让他篡位谋反,让他把整个英国公府拖下水,这才给了我父皇把英国公府连根拔起的机会,也才把高高在上的谢世子拉下凡尘,把他变成了一个人人都能唾弃欺辱的低贱流人!哈哈哈哈……”   卢筠柔听到这儿,才知道,原来当年四皇子篡位谋逆一案,竟是她在中间动的手脚,四皇子的死,也是拜她所赐!   她不但撺掇四皇子来引诱她欺骗她,还害死了四皇子!   卢筠柔一时激愤,拔下头上的金簪,猛地插进她的咽喉!   四公主的痴狂大笑声戛然而止,她瞪着眼珠,眸中充满了不敢置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性命,竟会结束在一个被自己玩弄在掌心的蠢女人手里。   鲜血喷到卢筠柔脸上,她才意识到自己竟杀了人,她吓得立即松开手。   见四公主直直地倒了下去,她连忙后退几步,抬头看向表哥,惊慌道:“表哥,我、我杀人了?我、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我只是太生气了……”   谢霁庭从头到尾,都冷眼旁观着,哪怕是看到卢筠柔用金簪杀死四公主,也毫不意外。   他看了看她那张溅了血的脸庞,上面有柔弱有惊慌有害怕,还有得知被愚弄的恼怒,唯独没有歉意。   这样一个看似柔弱之人,却能在恼怒之下,拔下金簪插进另一个人的咽喉,可见并非真的柔弱。   “现在,你还想让明轩当储君吗?”谢霁庭淡声问。   卢筠柔本就脸色惨白,闻言脸色更是面如死灰,她这才明白,表哥为何要带她来此,就是为了向她揭露这残忍的真相。   她一时恼羞成怒,口不择言道:“你以为你让四公主告诉我,四皇子对我并非真心,我就会忘掉四皇子,喜欢上你吗?”   “不,绝不可能!”她大吼一声,道:“在别人眼里,你是芝兰玉树宛如谪仙的谢世子,可在我眼里,你就是一个浑身药味儿的病秧子!从幼时起,我就极讨厌你身上的药味儿。可母亲总让我多与你亲近,她不知道,我每次闻到你身上的药味儿,都会恶心得想吐!”   谢霁庭面色微凝,这么多年,他还是头一次知晓此事。   他幼时病痛缠身,极少与外人接触,唯独这位与他定下娃娃亲的表妹偶尔会来看他。   他怕过了病气给她,也总是与她保持距离,没有太过靠近。   可没想到,即使是这样,她也还是会闻到他身上的药味儿,并感到恶心想吐!   卢筠柔越说越激动:“我每次一想到要嫁给你,我就浑身难受,好在,好在四皇子出现了,他给了我希望……”   可这希望,原来不过是一场泡影!   谢霁庭见她停下来,才开口道:“我记得,幼时你有一次哭着来找我,说是你父亲纳妾惹了你母亲伤心,你问我,长大后会不会像你父亲一样纳妾?我当时为了安抚你,便答应你,长大后不会纳妾,会一心一意待你。”   卢筠柔愣了下,不解道:“你说这些做什么?儿时的事,我早就忘了!”   谢霁庭闻言自嘲一笑,原来他儿时对她许下的诺言,她早就忘了,只有他还记在心里。   七年前,他察觉到自己对春桃的异样感情,却碍于对表妹的这个诺言,也碍于春桃的身份,在得知春桃只想出府嫁人做正头娘子时,便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割舍下这份感情。   春桃爬床的那一晚,他之所以会喝醉酒,其实是因为那天他无意间撞见了表妹和四表弟私会,才会借酒消愁。   那晚,他醉酒后意识模糊,先是把春桃当成了表妹,问了第一句‘为什么’,又认出她不是表妹,才问了第二句‘为什么’。   后来,他到底没有控制住自己,同她一夜春风。   可惜的是,第二天醒来后,他始终不愿意回想起那一夜,也不愿意正视自己对春桃的感情,而当时的他,也不可能为春桃打破世俗偏见,迎娶一个婢女为妻。   等他意识到自己对春桃的感情有多深时,去青州找她时,却发现她已经有了身孕。   也因此,他和春桃,才错过了这么多年。   想到春桃,谢霁庭的眼神不自觉地柔和起来,嘴角的笑意也从嘲讽变成了温情。   卢筠柔一时看呆了,在她印象里,他永远冷冷清清的,她从未看到表哥露出过这种眼神,更没看到他这般笑过。   “表哥,您这是怎么了?”她试探地问。   谢霁庭回过神来,脸色冷淡道:“我会把明轩交给一户陌生人家抚养,也会让宣宁侯尽快为你另择一门夫婿,把你嫁出京城去。以后,你就不要再回京城了。”   “为何不让我回京城?”卢筠柔大为不解。   “因为,我夫人看到你,会吃醋。”谢霁庭说完起身离开。   临走前,交待下人把卢筠柔送回宣宁侯府,并把四公主的尸首处理干净。   英国公府,何春桃来回踱步,心里又气又急,好不容易等到谢霁庭回来,正要上前质问,却见他突地伸手,一声不吭地抱住了她,还抱得很紧很紧,紧得她差点喘不过气来。   他这样一反常态,反而让她有些不知所措。   “喂,你这是怎么了?”她伸手戳了戳他的肩膀。   谢霁庭闭着眼睛,闻着她颈窝的芳香,心里的戾气便渐渐散去。   待抱够了,才放开她,牵着她的手坐到桌前,将表妹和四表弟的事告诉了她,只略去了四公主死在表妹手里这件事。   “明轩身份特殊,我已经让人寻了户没有子嗣的农户,把明轩送了过去,从今以后,他便只是普通的农户之子。至于表妹,也很快就会嫁出京城。这件事,算是彻底了了。”   何春桃万万没想到谢明轩竟是四皇子的子嗣,难怪谢霁庭之前会把他留下来。   既然他刚才不是带他表妹出去偷情,那她准备了一肚子的骂人的话,看来是白准备了。   她甚至还有些心疼他,被自己的表妹和表弟双双背叛,换做任何人,都会伤心难过吧。   她想了想,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抚道:“放心吧,我跟他们不一样,我绝对不会背叛你!”   谢霁庭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道:“你确定永远都不会离开我欺骗我背叛我?”   “当然!”何春桃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然而,直到被他重新抱进怀里,她才意识到自己好像又被他忽悠了。   她明明只答应他不会背叛他,他怎么还给加了两条?难道她以后都不能离开他欺骗他了?   没过两天,小安被封为英国公世子的旨意下来了。   何春桃一边高兴,一边决定,以后得对小安更严厉些,以免他长大变成膏梁纨袴。   这天,她正盯着小安扎马步时,却听下人来报,说是府外有个叫赵大原的求见。   “爹爹!”小安一听到这个名字便激动地喊了一声,吓得何春桃连忙用手捂住他的嘴。   示意小安不许乱说话后,她才松开他的嘴,让他继续扎马步,自己则匆忙去到前厅,让人把赵大原请进来。   谁知赵大原进来一见到她,就激动地抓着她的肩膀道:“春桃,我恢复记忆了,我什么都记起来了!”   “当真,那太好了!我还以为你永远都恢复不了记忆呢。”何春桃惊喜道。   “就算我永远都恢复不了记忆,可在边关时,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才是我的妻子,还任由我跟一个鞑靼女人去鞑靼生活?你这不是陷我于不忠不义么?”赵大原指责道。   “上次鞑靼入侵,你不是率领图特部落给大夏做内应了么?怎么就不忠不义了?”何春桃反驳完,又道:“而且,韩峻当时不是告诉你你是大夏人了吗?是你自己不愿意在大夏生活,非要跟着阿茹娜一起回草原生活的。”   “那是因为我当时不知道我在大夏已经有过妻儿,不然,我绝对不会跟阿茹娜回草原生活的!”赵大原闷声道。   何春桃不想跟他纠结这个问题,便问:“我听谢霁庭说,你率领图特部落归顺大夏了,你这次来京城,是来受封的么?”   “谢霁庭谢霁庭,你当时是不是因为喜欢上了谢霁庭,才刻意不告诉我的,就是为了跟谢霁庭在一起!”赵大原生气道。   “你胡说什么?”何春桃气得站起身来,辩解道:“你当时已经跟阿茹娜在一起了,还生了一个儿子,我能怎么办?难道要我拆散你们一家三口吗?”   “可你明明是我的娘子,小安也是我的儿子,现在却都成了谢霁庭那家伙的了!你忘了他当初是怎么对你的吗?”赵大原愤慨道。   “好,只要你肯抛弃阿茹娜母子,我现在就带着小安跟你私奔,天涯海角都跟你去,你敢吗?”何春桃大声质问。   赵大原瞬间哑口无言,他跟阿茹娜毕竟成亲好几年有了感情,扎那也是他的亲生儿子,他怎么可能真的抛下她们母子?   可春桃,他也是真的喜欢啊!   赵大原一时头大不已,当即抱着头蹲到地上,恨不能把自己一分两半,这样就不会左右为难了。   见他纠结难受,何春桃心里也感慨不已,柔声劝道:“事情已经过去了,咱们也各自成了亲,不可能再回头了,你既已辜负了我,可千万不能再辜负阿茹娜了!”   赵大原听她这么一劝,便不再执拗了,起身道:“好,以后我就当你是我亲妹子,谢霁庭要是敢欺负你,你就跟我说,我来帮你教训他!”   何春桃感动地擦了擦眼泪:“好,大原哥,以后你就是我亲哥,以后你和阿茹娜如果需要帮忙,也尽管来找我。”   两人重新坐下来叙了会旧,何春桃才亲自送了他出去。   刚送走赵大原,就听到柏台来传话,说是国公爷让她去书房一趟。   何春桃吃了一惊,问他:“你主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主子回来有一会儿了,得知夫人在会旧友,便没有入内打扰,去书房处理公务了。”柏台答完,又提醒了句:“不过,主子似乎心情不大好,夫人待会儿过去千万得小心些。”   何春桃心道完了,谢霁庭肯定都听见了,他叫她去书房,肯定是要找她算账了。   她磨磨蹭蹭地去到书房,站在门口犹豫了下,才一咬牙推门走了进去。   见谢霁庭低头处理着公务,她只好主动道:“相公,刚才府上来了客,你既然回来了,怎么也不过来招待一下客人?”   “我过去,岂不是打搅了你二人私奔?”谢霁庭头也不抬道。   何春桃心下一突,他果然都听到了,她连忙辩解道:“我那不是故意那么说的吗?我又不是真的想跟他私奔。而且,我不那么说,他怎么会死心?相公,你一定不会生气的,对吧?”   谢霁庭没说话,摆明了是在生气。   何春桃没办法,抓住他的胳膊晃了晃,撒娇地喊道:“相公?夫君?国公爷?相爷?”   可怎么喊,他都没有反应,她转了转眼珠,试探地喊了一句:“阿庭?”   他这才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了她一眼,不悦道:“前几日你刚答应我,永远不会离开我背叛我,今日却说要同别的男人私奔,你让我如何能不生气?”   “哎呀,我不是说了我是故意那么说的吗?你怎么就不信我呢?”何春桃心急道。   “非是我不信你,只是,我曾亲眼见过你对他的感情有多深。”谢霁庭语气低沉道。   何春桃想到自己曾经差点为了赵大原绝食,不禁有些心虚:“那你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   谢霁庭摇了摇头,没说话,拿起笔继续批阅公文。   何春桃看他这样子,是真的伤心了,她咬了咬唇,一把抽掉他手中的笔丢到桌上,而后直接坐到他腿上,抱住他的脖颈,在他左边脸上亲了一下,问:“那这样呢?”   见他面无表情,便又在右边脸上亲了一下,见他还是脸色冷淡,便又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问:“这样总行了吧?”   “下来,我还要处理公务。”谢霁庭不为所动道。   何春桃一咬牙,对准他的喉结亲了上去,一边亲还一边在他身上乱摸,试图挑起他的兴致。   谢霁庭眸色陡地一暗,他捏起她的下巴,哑声问:“谁教你这么做的?”   何春桃眨眨眼,说:“你教的呀!”   她的眼神纯真又媚惑,眼尾微微上翘,鼻尖小巧俏皮,樱唇水润饱满,耳垂却又红得厉害。   她浑身上下,无一处不写着一个字,那就是,她在‘勾’他。   他再也控制不住,低头狠狠吻了下去,他撬开她的樱唇,去纠缠她的舌尖,去席卷她的甜蜜,去攫取她的呼吸……   等到何春桃眼神迷离彻底瘫软在他身上,试图祈求更多时,他却突地松开她,将她从腿上挪了下去,冷声道:“书房乃是圣贤之地,不可白日宣淫!你去旁边小案上,把礼记第二篇抄写三遍!”   何春桃傻了眼,既然不能在书房白日宣淫,那他刚才在干什么?   见他脸色严肃,她只好皱着脸去到旁边小案前坐下,铺纸磨墨,准备抄写。   只是,她心里燥得慌,字总也写不好,没一会儿,就揉了好几个纸团。   “要不,我们回房去吧。”她小声暗示道。在书房不行,在房间总行吧?   谢霁庭看了眼西洋钟,说:“现在刚过申时,等到了酉时,方可回正院用膳。”   何春桃闻言瞬间苦起一张脸来,还要等一个时辰,也太久了吧。   没办法,她只能耐着性子抄写,可心里的那股燥意实在下不去,她写了两页纸,觑了一眼谢霁庭,见他正埋头专心公务,便悄悄放下笔起身,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不敢发出一丝声音。   然而,还没走到门口,就听到他低沉的声音传来。   “没抄写完,不许离开。”   何春桃泄了气,沮丧地回到小案前,继续抄写。   这回她倒是渐渐静下心来了,体内的那股燥意也总算消了下去。   好不容易抄完三遍,一抬头看时辰,发现已经过了酉时,她忙站起身来,拉了拉谢霁庭的袖子,提醒道:“相公,到时辰了,可以回正院用膳了!”   他果然停下笔来,将桌上的笔墨公文收到一边,还拿帕子细心地擦了擦桌面,把桌面擦得一尘不染。   “擦完了吗?可以走了吧。”何春桃忍不住催促道。   “擦完了。”他说。   下一瞬,她便被他腾空抱起放到桌上,她看到他眼中积攒着一团化不开的浓墨,薄唇轻启,哑声道:“时辰到了,的确可以用膳了。”   她睁大眼睛,直到被剥光吃尽,才痛悔不已,她就是嘴贱,说什么私奔,说什么用膳,到头来,把自己给坑惨了!   隔日,在贺宵问他要给图特部落哪块地安顿他们时,谢霁庭略一思忖道:“岷州吧。那里草原肥沃,正适合他们安顿。”   “会不会太偏远了些?图特部落归顺我朝,理应优待他们。要不,在京郊划一片地给他们?”贺宵犹豫道。   谢霁庭心想,就是要偏远些才好,越偏远,春桃和赵大原能见面的机会就越少。   “草原人自由惯了,陛下把他们留在京郊,他们反而不适应。且京郊地少,要划出那么大一片地来安顿他们,实在困难。”   “那就依谢卿所言吧。”贺宵同意了他的提议。   赵大原代表图特部落受封离开时,谢霁庭大方地允许春桃去送了赵大原一家。   毕竟以后未必还有机会再见了,他再吃醋,也不希望她心里留有遗憾,更不希望她有朝一日会因此怨恨于他。   有时候,适当的放手,才能让她更长久地留在他身边。   赵大原离开后没多久,何春桃用膳时,见有新鲜的蛤蜊,便夹了一块,谁知,刚吃进嘴里,就一阵恶心,狂吐不已。   请了太医来一看,才知竟是有了身孕,算算时间,竟是在船上就怀上了。   谢霁庭虽然已经有了小安这个儿子,却还是头一次体验到那种初为人父的激动和不安。   他每天亲眼看着春桃的肚子一点点变大,感受到里面有一个小生命在一点点长大,这是他和春桃共同孕育的子嗣。   虽然它的到来在他的意料之外,但他还是希望它能健康平安地生下来,绝不能再像他、或是小安那样生来就带着病,以至于受尽病痛。   为了给春桃和孩子积福,谢霁庭拟了好几份奏折呈上去,为军户,为边关将士,为贫苦百姓谋了些福利。   譬如给了军户更多摆脱军户身份的途径,或是考中童生或是立下功劳或是以银钱赎身等等,有了这些途径,军户娶妻便不会像从前那般艰难,朝廷便自然而然地不用再发放军妻了。   同时,为了孩子能够健康平安地生下来,他将整个国公府变成了铁桶一般,不给外人任何靠近加害的机会,将一切危险元素都排除在外,还请了两名太医为春桃调养身体,产婆奶娘之类的也提前寻好,杜绝一切意外的发生。   因为他太过小心了,还总约束着她,何春桃没少骂他。   “我怀小安的时候还下地干过活呢,不还是平安生下来了?谁家男人跟你似的,娘子生个孩子而已,就吓成这样?没出息!要是都像你这样小心翼翼,日子还过不过了?再说了,你现在知道小心了,小安那时候你干嘛去了?”   骂完又安抚道:“放心吧,我都是二胎了,肯定比一胎顺,不会出什么事的。我身体扎实着呢!”   但无论她怎么骂,谢霁庭都没有还口,只继续小心翼翼地照顾她。   且随着月份越大,他就越拘着她,鲜少让她出门。每次出门都要提前安排妥当了,才让她出门透会儿气。   这日,谢霁庭突然破天荒地要带她出门,可把她惊喜坏了,平时求十次都未必能让她出门一次的,今日竟然主动要带她出门,可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过,她万万没想到,谢霁庭竟然将她带到一处宫殿外,说是殿里的十余名孩子都是经过重重挑选的宗室子,让她从其中挑一名当做未来的储君。   “我?挑未来的储君?”何春桃用手指了指自己,不敢置信道:“你不是在同我开玩笑吧?我哪里会挑什么储君?”   “不是开玩笑,你只需挑你一个你看着最顺眼的就行。”谢霁庭说。   无论她挑中哪个孩子,他都会说服贺宵收那个孩子为养子,进而培养为储君。   说起来,还是表妹给了他启发,他才起了这么个念头。   让春桃挑中那个孩子当储君,那么春桃便和那个孩子有缘,也对那个孩子有恩。   将来若有一日,他出了什么意外先她一步撒手而去,有未来储君或是未来皇帝的照拂,春桃便能多份依靠。   何春桃见谢霁庭是认真的,便透过窗户往里看了看,见殿中十几个大小不一的小孩子都在玩耍,唯独一个六七岁的小男孩独自坐在中间,很是安静。   旁的小孩都是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唯独他是一个人。换做寻常小孩会觉得孤独难过,但这个小孩很是平静,仿佛早就已经习惯了孤单一人。   何春桃莫名有些心疼,她叩了叩窗户,朝他挥了挥手,又冲他做了个鬼脸。   小男孩别过脸去,假装没看见,嘴角却不自觉地带了些许笑意。   何春桃满意了,指了指小男孩道:“就他了!”   “为何唯独挑中了他?”谢霁庭问。   “因为,”何春桃犹豫了下,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很像幼时的你。”   “你见过幼时的我?”谢霁庭很是惊讶。   “没见过正脸,只远远地见过背影,我记得你当时,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在湖心,很是孤单可怜,就像这个小男孩一样。”何春桃说完,又遗憾道:“我记得我当时还特意做了几个竹蜻蜓想飞过去送给你,可惜湖心苑离岸边太远了,竹蜻蜓飞不过去,都掉到湖里了。”   “原来那几个竹蜻蜓是你做来送给我的?我还以为是哪个小丫鬟玩的时候不小心掉进去的。”谢霁庭恍然道。   “你见过那几个竹蜻蜓?”何春桃眼睛一亮。   “非但见过,还让人都捞了起来。现在都还保存着呢,等回头我让人找出来给你看。”谢霁庭牵着她的手离开宫殿。   此时此刻,他心里说不出的欢愉,原来,他和她之间的缘分,早就开始了。   原来,在他幼时病痛缠身时,她非但不像别人那样嫌弃他,还送了他礼物,虽然只是几个掉到水里的竹蜻蜓,却弥足珍贵。   她连挑选未来的储君,也是照着他幼时的模样挑的,可见,他在她心里的位置,无人可替。   既如此,他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没过多久,何春桃挑中的那个小男孩就被皇上收为了养子,成为了大皇子,也是宫里唯一的皇子。   贺宵还下旨,晋谢霁庭为太傅,除了辅佐朝政,还肩负教导大皇子之重任。   本朝太师太傅太保这三公之位空缺已久,这还是多年以来头一次有人被晋为三公,足见谢太傅深得皇上信任。   一些老臣就算先前对谢霁庭颇有微词,在他成为谢太傅之后,便也不敢再说什么了。   临近年关,旁的人家都是喜气洋洋准备过年,英国公府此时却气氛紧张如临大敌,只因国公夫人进了产房,却迟迟没能生下孩子来。   门外,谢霁庭紧张地踱着步,谢馨如、小安、春雨、大黄、李红杏、乐乐、还有赵大原一家三口,都焦急地等待着。   李红杏是得了何春桃怀孕的消息,特意算着时间带着乐乐赶到京城来的,算是代表小镇上的街坊们来探望春桃。   赵大原是年底进京送些牛羊贡品,以感激皇上赐图特部落肥沃的草原土地。前几日他来国公府送了些特产,得知春桃快要生产了,便多留了几日,想等春桃安全生产完再走。   产房里,何春桃痛得是撕心裂肺,此时此刻,她无比地后悔,自己没有听谢霁庭的话,总是嘴馋偷偷吃东西,现在好了,孩子太大了半天都生不出来。   又一阵阵痛传来,她痛得破口大骂道:“谢霁庭你个杀千刀的苍货,要不是你,老娘至于受这么大罪吗?你是爽快了,老娘都快痛死了!啊……”   产婆们闻言面面相觑,敢骂谢太傅杀千刀的,这位夫人还是头一个,她们听到了这些话,该不会被谢太傅给灭口吧?   谢霁庭本来就来回踱步心焦如焚,听到骂声,他再也忍不住,大步冲进产房。   产婆们见他冲进来,还以为他是进来降罪产妇的,吓得连忙拦住他,劝解道:“太傅大人,产妇疼痛时口不择言也是有的,您可千万别冲动啊!”   谢霁庭一把将她们甩开,急奔到床前,握住春桃的手道:“春桃,你没事吧?”   “我都快疼死了,怎么可能没事?呜呜呜,我不想生了,能不能不生了?”何春桃哭诉道。   “好好好,不生了,不生了,以后再也不生了。”谢霁庭连声道。   一旁产婆们听了俱是有些无语,这孩子哪儿是说不生就能不生的。   谢霁庭见春桃实在痛得厉害,忙让人去唤太医进来。   “太傅大人,现在就唤太医,是不是太早了点?”产婆们劝阻道。   “孩子迟迟生不出来,现在不唤太医,何时能唤?”谢霁庭厉声斥责道。   产婆们连忙噤了声不敢再阻拦。   等到太医进来,也只能给扎了银针稍稍止疼,又开了催产汤助产,别的也做不了什么了。   谢霁庭见春桃疼得死去活来,一时怒不可遏,恨不能拿把剑把这帮无用的太医产婆都给斩了。   “来人,去看看韩将军和其夫人到了没?以最快的速度,把韩夫人接过来!”   为防万一,他提前奏请皇上,允许韩峻今年回京述职,就是为了让秦萱能来京城,助春桃生产,在关键时刻保春桃和孩子的性命。   就在春桃叫得快没力气的时候,秦萱终于赶到了,施了银针助春桃成功产下一女。   门外等候的众人呼啦啦一下全涌了进来,见春桃没事就都围着看起孩子来。   “这孩子可真壮实,比乐乐小时候壮实多了。”李红杏笑道。   “壮实好,健康。”韩峻说。   “嘿嘿,跟我儿子出生时一般大,肯定好养活。”赵大原傻笑着说。   “扎那出生时还没这孩子大呢。”阿茹娜纠正道。   “妹妹长得真好看,长大了一定是世上第二好看的女子。”小安夸赞道。   “那谁是第一好看的?”乐乐好奇地问。   “让我猜猜,你肯定要说第一好看的是你娘,对不对?”小萍猜测道。   “小萍姐姐真聪明,我娘永远是世上第一好看的。”小安点头道。   一时间,众人哄堂大笑起来。   何春桃无力地靠在床头,说:“快,把孩子抱过来给我看看!”   谢霁庭于是抱着孩子来到床前给她看了看。   何春桃一看,忍不住惊奇道:“这孩子怎么长得虎头虎脑的,既不像我又不像你的。”   一旁赵大原凑过来,嘿嘿一笑道:“像我!”   谢霁庭:“……”   要不是阿茹娜及时过来把他拉走,他非得揍掉他两颗牙齿不可。   他把孩子交给奶娘,又把众人都赶了出去,才回到床边,抱了抱春桃,心疼道:“娘子,你辛苦了!”   “这回我可受了大罪了,你可得补偿我!”何春桃趁机提要求。   “你想要什么补偿,我都答应你!”谢霁庭满口答应。   “以后我想出门就出门,你可不能再拘着我!”何春桃道。   “好,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拘着你了。”谢霁庭点头应道。   “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回头出远门,你也不能拦着我。”何春桃说。   “出远门?你要去哪儿?”谢霁庭皱眉问。   “你管我去哪儿,反正你已经答应我了,我想出门就出门,当然也包括出远门了。”何春桃满脸得意,平时都是他忽悠她,终于也轮到她忽悠他一回了。   谢霁庭这才意识自己中了她的套,却也不以为意,大不了,他到时候休长假,甚至辞官陪她远游。   无论她想去东海找骆大侠,还是想去南疆找上官婆婆的家乡,亦或是回雁归镇小住,天涯海角,他都陪着她。   作者有话说: 正文完结啦,撒花~   本文主写男女主小镇日常,所以京城部分就不在正文里多写了,番外随缘更新。   小镇表面上看可能藏龙卧虎,实际上算是一群古代边缘人吧,这些人可能有过不堪的经历,可能藏有不能为人知的秘密,又或是身体上有所残缺……   他们共同构筑了雁归镇这么一个红尘中的桃花源,在其中安宁地生活。无论是谁想要摧毁这个桃花源,他们都会群力抵抗,击退外敌,守护桃花源。   故事最后,桃花源里有人走了出来,有人始终走不出来,还有人永远埋葬在了那里。   男女主是幸运的,他们在其中得到了治愈,也成功走了出来,但像李红杏刘老头等人,可能就永远都走不出来了,希望他们也能有走出来的那一天。   本文的故事暂时告一段落,但小镇的的故事还在继续……   最后,感谢一路追更支持的小伙伴们,谢谢大家,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