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人跳》 作者:四面风 文案: 仙人跳,色相作饵,愿者上钩。 陈星男扮女装玩儿仙人跳,不幸掉马。 可巧了,对方正好是个基佬。 蒋弼之起初十分看不上这个坑蒙拐骗的男孩,教其学做人。 那晚之后,私底下一向冷淡的蒋先生竟对其日思夜梦。 直到后来,蒋先生明知有风险,却依然心甘情愿咬了陈星的钩…… 年上董事长攻 x 年下钢铁小直男受。上部BE,下部HE。 ——有虐有雷有狗血,很折腾,请慎入。 ——开车部分请关注作者微博:四面风有小星星,置顶微博指路停车场。 ——欢迎关注星崽微博:爱啃猪蹄的陈星崽。 ===========   1、校服裙子实在太短了!   “老师,我想买套夏季校服。”   管后勤的老师是位上了年纪的女性,说话慢条斯理的:“多大号啊?”   “L号。”陈月面不改色地答道。   老师惊了一下,视线从老花镜上面越出来,端详着眼前这个小巧玲珑的女生,“你穿?你多高呀?”   陈月做出害羞的模样,“老师,我不太好意思穿那么短的裙子……”   老师看眼面前这女生,长得十分漂亮,却不招摇,有种超越年龄的沉静,老花镜后的眼里顿时露出赞许之色:“这届校服裙子实在太短了,我得向校长反映反映!这个年纪的女生穿那么漂亮干什么……%¥#*&……%……”   陈月笑眯眯地接过校服,“老师您说得对。”   2、神采飞扬的少年   陈月抱着校服一路跑到操场偏僻的角落,那里靠着围墙蹲着一个少年,正百无聊赖地低着头用树枝刨土,听见脚步声后立刻敏锐地抬起头,露出一张和少女十分相像的脸,只是神态大不相同,眼里满是飞扬的光彩。   “哥,给你!”少女喘着粗气说道。   少年站起身拍拍手上的土,将校服接过来看了一眼就将注意力转回妹妹脸上,见她跑得脸色都有些发白,不由皱了下眉:“跑这么急干嘛?我又不赶时间。”   陈月一撇嘴,“我可赶时间,我同学们都还在教室里上自习呢。”   陈星咧嘴一乐:“我妹这么聪明,不用那么用功都能考第一。”   陈月也笑了,不过这笑容一闪而过,又恢复平素沉稳的模样:“哥,你也得好好学习,别光顾着谈恋爱。职高出来找工作也得看成绩啊。”   陈星哼哼哈哈,明显没听进去。   陈月无奈地叹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把后面的话说了出来:“而且,我觉得你新交的这个女朋友不太行……我这么说你可能不爱听,但是我出于女生的直觉,我觉得她有点儿虚荣……”   陈星心虚,他之前骗陈月说自己在职高新交了个女朋友,想试试重点高中的校服过把瘾。   “啊……知道了。”他含糊地应了声。   陈月撅着嘴把买校服剩下的40元钱递给陈星,被陈星推了下手,“啧,干嘛呐!”陈星又从兜里摸出几张一百的塞给陈月,“下月初我就不过来了,我们老师带我出去接私活。”   陈月只抽走了一张,“我这个月还有剩的呢。”   陈星直接把那几张纸币塞她上衣兜里:“拿着,给自己多打点儿荤菜,你看你这小挫个儿,咱爸妈据说可都是大高个儿呢!”   陈月嗤笑一声,“你自己先长够了再说我吧!”   3、腿挺白   “卧槽!这么短!”一头黄毛的半大小伙子扯了扯陈星的裙摆。   “别jb瞎拽,要尼玛拽掉了!”陈星抓着裙腰,额角快蹦出青筋。   “我去,还有领带,这是校服吗?怎么看着这么不正经?”个子高高的男生摸着手里浅蓝色带白条纹的领带,一脸好奇。   “滚!”陈星在他后脑勺狠狠拍了一巴掌,“怎么不正经!这是一中校服!一中知道吗?出来的学生都能考上大学,录取分数线是咱们学校两倍那么多!”   高个子男生捂着后脑勺,一脸莫名地用眼神询问旁边的黄毛儿,黄毛儿凑过去小声道:“星哥的妹妹在一中,不许别人说一中不好。”   高个儿眼睛一亮,“星哥你妹妹在一中?长得好看吗?”   陈星一记凌厉的眼刀甩过来,高个儿立刻识趣地噤声,将领带递给陈星。   这是条假领带,直接套脖子上用衬衣领盖住,再缩到合适长度就可以了。陈星抬着胳膊弄领带,觉得这女士衬衣实在是太紧了,抬胳膊都觉得勒得慌,领结还正好卡自己喉咙上,稍微一动脖子就会碰到脖子上的痒痒肉,简直太受罪了。   “星哥,你怎么还不把裤子脱了?这么看着可真别扭!”黄毛儿说。   “……”陈星当然不肯承认自己是穿上裙子后突然羞臊了。   他假做豪爽地将手从裙摆下伸进去,飞快地将里面的运动裤扒下来,两脚一蹬甩到边上,露出短裙下一双光腿。   黄毛儿:“喔——”   高个儿:“哇——”   “……你俩傻了?”   高个儿:“星哥,你腿挺白啊。”   黄毛儿:“废话啊,你看星哥脸不就知道了。”   高个儿:“不是……我是说光溜溜的,都没什么汗毛。”   黄毛儿:“哦~还真是——”   “……你俩再bb我可不干了啊!”   高个儿和黄毛儿同时收回自己快摸上去的手,挺直了腰板讪笑道:“那可不行,我们俩可穿不出这么好的效果。”   这么好的效果……?陈星跑进卧室照镜子——“嚯!”   黄毛儿拿着假发跑进去,“我没说错吧!星哥你这样穿肯定能唬住人!迷死那帮衣冠禽兽!”   4、衣冠禽兽   黄毛儿这句“衣冠禽兽”是跟高个儿学的。   高个儿说:“我前女友和我好了两年,然后跟一个开宝马的西装男跑了,那男的都tm快四十了,肚子比我后妈怀孕的时候都大!”从此以后,那种穿西装打领带看上去衣冠楚楚的成功男士,在高个儿嘴里就成了“衣冠禽兽”。   这类男人就是他们此次的重点打击对象。   高个儿还说:“我前女友一直认为化妆是女生对男人最大的尊重。星哥,我这儿有我前女友落下的口红你要不要用?”   陈星:“……”   不过抗拒归抗拒,我们陈星能被这两位叫声“哥”不是没原因的,他是能干大事的人。   “拿来!”陈星豪迈地伸出手。   “这玩意儿怎么弄?”陈星拧开盖子,从管身里拎出一个湿淋淋的小刷子,“口红不是往外转的那种吗?这个怎么都是湿的?是不是天太热化了?”   高个儿毕竟是谈过女朋友的人,见多识广,竖着中指在自己嘴巴上比划:“就是这种黏糊糊的,往嘴上一刷就行了。”   这支唇膏是带一些颜色的,橘中带粉,适合白皮肤的人,很衬脸色。涂上以后两片嘴唇会更显丰盈饱满,带着青春逼人的粉`嫩,闪动着诱人水渍。   陈星觉得嘴巴上黏糊糊、湿哒哒的,不敢把嘴唇合上,嘟着嘴巴问那二位:“jie样ying吗?”   黄毛儿立刻点头:“行行行!好看!”随即又有些扭捏地问陈星:“星哥,你看我比你和高个儿岁数都大,可连女孩子的嘴唇都没碰过,你能不能……”   陈星一脸莫名地看着他,嘴巴嘟嘟的,“干嘛?”   黄毛儿脸上泛起羞涩的红晕:“你能不能让我亲个嘴儿?”   陈星把黄毛捶了一顿,捶完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适应了嘴巴上黏糊糊的状态,十分满意。   临出门前,黄毛儿大约是出于报复心理,以“大局为重”做借口,逼着陈星又将《渣女养成指南》念了一遍,又做了会儿“娇滴滴发声练习”,最后三人骑着自行车浩浩荡荡地朝本市最繁华的CBD驰去。   5、谢谢哥哥~~   蒋弼之坐在车后座看文件,察觉到车在原地停了半天了。   他刚抬起头,不待他发问,坐在副驾的助理陈茂已经回过头主动解释道:“蒋先生,前面好像发生了一起事故,已经等半天了。”   蒋弼之抬腕看了眼时间,“小陈,下去看一下。”   陈茂立刻应声,下了车。   蒋弼之又看了会儿文件,还不见陈茂回来。   前面的司机一直很有眼力见儿地通过后视镜观察老板脸色,见老板再次抬起头,眉峰似乎是皱了一下,忙道:“蒋先生,要不我也下去看看?”   “你坐着。”蒋弼之将腿上的文件放到旁边,推门走了出去。   “你不就是想碰瓷儿吗?给你给你!够不够打发你的?”一个四十多岁的黑脸汉子从钱夹里掏出几张红票子,不客气地往坐在地上的少女身上甩。   红钞票纷纷扬扬落到地上,露出少女令人娇艳无辜又满是愕然的一张脸。   “你这人怎么不讲道理!”陈茂怒气冲冲地说道,“现在是你把人撞伤的问题,你要负全责,不要企图用几张钞票了事!这种带有侮辱性质的钱人家小姑娘才不会要!”   陈星缩回刚要伸出去捡钱的手,继续并着腿坐在地上装鹌鹑。   天地良心,他本来是想制造偶遇吊汉子的,真没想碰瓷。   但他崴脚也是真的,而且此时穿着刚到大腿中间的裙子还真不敢乱动,生怕一爬起来就被人看见裙子里的四角裤。   “你……你还起得来吗?”刚才还气势汹汹与人据理力争的西装男此时弯着腰、红着脸,小声地问着陈星。   他朝陈星伸出手,衬衣袖子往上缩了一些,露出腕上亮闪闪的机械表:“要不……要不我扶你起来?”   陈星眨眨眼,掐着嗓子说:“谢谢哥哥~~”   陈茂脸上立时更红了,张着双手不知该往哪儿放。   少女上身是短袖衬衣,露出两条细瘦白嫩的手臂,让他不好意思碰触。   那直接搂腰?陈茂看眼少女纤瘦得似乎不盈一握的腰肢,又迅速否定了这个设想。   “怎么回事?”一把低沉冷肃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陈茂登时条件反射地站直了身子往后看去:“蒋先生!”他忙解释现场:“是个剐蹭事故,小姑娘好像崴脚了……”   “我知道了。”蒋弼之打断他的话,将身上铁灰色的西装脱下来,弯腰盖到少女腰腹和大腿处,然后一手扶住少女后背,一手隔着西装穿到少女西膝下。   “少女”虽然纤瘦,但是身量高挑,竟然就被这样毫不费力地横抱起来。   “你干嘛!!”陈星大惊。   蒋弼之脚下顿住,皱了皱眉,似乎被女孩儿突然粗犷的嗓音惊住。   陈星忙清清嗓子,娇滴滴地问:“你做什么?”   “你想继续坐马路上?”蒋弼之眉间的纹路没有消失,神色比平时更显威严。   陈星莫名有些怵头,忙摇了摇头,同时十分纳闷自己为什么要怕一个陌生人。   陈茂从后面赶过来,“蒋先生,要不我来吧。”   蒋弼之刚才已经看见他在女孩儿面前缩手缩脚的模样,吩咐道:“去前面开车门。”   陈茂不由有些失落,却还是依言照做。   蒋弼之手上很稳,将陈星轻轻放到后座,自己则从另一边上了车,那些文件被他放到腿上。   “要不要给家里打个电话?”蒋弼之问陈星。   陈星摇头。   “去医院还是回学校?你是一中的学生吧。”蒋弼之又问。   他之所以能认出一中校服,是因为他自己有个妹妹就在一中上学。他平素惜时如金,很少多管闲事,今天这一举动算是因家人而多生出的几分同情心。再者就是一中是本地最好的高中,能考进去的学生都是聪明又勤奋,这二者恰巧是他所欣赏的品质。眼前这穿着一种校服的女生身处窘境,他出于爱惜人才的惯性,便顺手帮了一把。   陈茂一直在前面竖着耳朵听,察觉到老板的耐心,不由大为惊讶。他不知道蒋弼之是爱屋及乌,只疑惑自家老板今天这是怎么了?   他突然心头一凛,自己老板不会是看上这女孩儿了吧!可是老板明明是弯的啊?难道说这女孩儿太漂亮,一下子就把老板掰直了?   “去、去医院吧。”陈星小声道,咬咬牙又补充一句:“谢谢……哥哥~”   蒋弼之听见他说去医院后已经开始低头翻文件,听见最后那两个字又抬起头,不带任何情绪地看了陈星一眼。   他是个很英俊的男人,贵族式的优雅的英俊,可惜面相太冷,眼神比一般严肃的男人都要更凛冽几分。   陈星被他这目光看得头皮一麻,暗忖道……该不会是,黑社会的吧?   6、么么哒   ——“多少?!”   ——“一千?!”   黄毛儿和高个儿同时吼出声。   陈星拿出手机划出将微信界面给他俩看,上面赫然有个橘黄色框框,里面有个令人震惊的数字——¥1000.00。   高个儿一脸懵逼:“他为什么给你打钱?”   黄毛儿则一脸喜色:“你怎么管他要的?这么快就上钩了!”   “我可没管他要。那天他送我去了医院然后陪我看医生、拿药,一直跑来跑去,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来得及说,后来你们来了他不就走了嘛。”   黄毛儿嘿嘿一笑,“临走前不是主动要了你微信嘛,微信里也没说过话?”   陈星摇头。   他们事先杜撰了一个叫“陈晨”的女生,还用这名字申好了微信。但是那男的加了他微信以后也没和她聊过天,冷不丁发来一条消息,竟然就是发钱。   高个儿觉得不可思议:“没说什么话就主动给钱啦?”   黄毛儿“啧”了一声,“那人是真想泡星哥了。”   陈星在他后脑勺抽了一巴掌:“你说他想泡谁?”   黄毛儿:“呃……陈晨?”   陈星咂摸了一下,觉得这说法也别扭……   就在这时,陈星手机亮了一下,高个儿眼尖:“星哥!那男的给你发消息了!”   “陈晨你好,之前贸然给你转了一笔钱,希望没有太过唐突。我没有别的意思,就是看到你穿的鞋子有些破旧,猜想你经济状况可能不太好,想尽一些绵薄之力……”   黄毛儿对着那一长串字指点江山:“都主动打钱了还敢说没别的意思,这种话也就骗骗小女生。星哥收钱!他不是大方嘛,你再跟他聊几句,再多捞点儿!”   陈星不赞同,“算啦!这人挺好的,咱不能欺负老实人,这钱不能收。”   黄毛儿一怔,忙劝道:“别啊星哥!他主动给你的你干嘛不收啊!再说了他老实什么啊,还不是看你穿上裙子好看想泡你才给你钱的!”   陈星也不计较他又说那个字了,解释道:“这人是真不错,之前打抱不平跟那司机吵架,后来又带着我看医生垫医药费,我看得出来他不完全是因为我……那什么,装成女生才帮忙的。”   陈星心里有杆秤,他们之前说好要针对的是那种又丑又老仗着有钱骗年轻小女生的衣冠禽兽,而这个男的,顶多叫衣冠楚楚,绝对不禽兽。   黄毛儿明显没听进去。两人僵持片刻,黄毛儿突然从陈星手里把手机夺走,趁着陈星崴了脚行动不便,抓着手机跑到外屋,气得陈星在里屋哇哇大叫。   黄毛儿很快把手机还回来,陈星一看界面,果然已经收款了,后面还跟了句“谢谢哥哥~么么哒~”   陈星彻底暴走了,把手机往黄毛儿脸上一摔:“么么哒个jb啊么么哒!”   黄毛儿怂着脸把手机接手里,抬眼看着陈星,闷声说道:“星哥你犯得着为人家操心吗?一千块钱你觉得多,在人家那儿就是个买鞋的钱。你都多久没买鞋了?反正我是两年多都没买过新衣服新鞋了。你说你大老爷们不怕邋遢,那陈月呢?一个小姑娘家的成天穿大好几码的衣服,生怕个子长太快又得买新的 ,你是她亲哥,你看了不心疼吗?”   陈星愤怒地瞪着黄毛儿。   他知道黄毛儿为什么跟他提陈月。黄毛儿现在是真着急用钱,他卖煎饼的三轮车和家伙事儿都让城管给扣了,等着他用五百块钱去赎呢。   可他又不得不把黄毛儿的话听进心里去了。是啊,他为什么要穿裙子装女的,为什么要出去骗钱啊,还不是为了陈月!   跟陈月比,其他人算个屁呀!   ————————   结尾想到了那个伊朗的电影《小鞋子》,感觉有些心酸。   7、 806   还是没有回复。   陈茂失望地收起手机,突然察觉到似乎有两道锐利的视线投过来。   他一个激灵抬起头,看见蒋先生正沉默地看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刚才竟然在管理层的例会上偷看手机!   之后半个小时的会议中,陈茂都处于惶惑担忧的状态。   相对蒋先生堪称严苛的自我要求,他对待下属的态度几乎算得上宽容。但这宽容显然并不包括在高层例会上玩手机。   蒋先生有三名行政助理,自己虽然常被蒋先生带在身边,但在这三人中,他其实是资历最浅、能力最差的。陈茂怀疑自己要失业了。   果然,散会后,蒋先生回到办公室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这两天状态很差。”   陈茂羞愧不已,忙不迭道歉。原来自己的魂不守舍心不在焉早被老板看在眼里。   蒋先生抬了下手,止住他的检讨,“感情问题?”   陈茂一怔,点点头。   蒋先生又道:“当年竞争你这个职位的一共有五个人,你知道我为什么最后选了你吗?”   陈茂如被雷劈,以为自己真的要被炒了。   “因为你为人忠厚。”蒋先生的手指随意地在桌子上点了一下,“忠厚的男人在感情上容易患得患失,这似乎是种常态。但是我有一句经验之谈,你或许可以借鉴一下。成熟的男人可以被色相迷惑,甚至沉溺其中,但永远不要为爱情迷失自我。”   陈茂怔怔地点头。   “放你两天假,不算在年假里,调整好状态再回来上班。”   陈茂连忙道谢,心情复杂地转身往外走,手摸上门把手时又忍不住转过头来,“蒋先生,能请您给点建议吗?”他没什么人生导师,只崇拜蒋弼之一人。   蒋弼之将视线从显示器上移开,看向一脸踌躇的陈茂,“怎么?”随即了然,“之前没恋爱过?”   陈茂讪讪地摇头。他也算是一表人才,又是名校高材生,从来都不乏追求者,可却从未动过心。谁知唯一一次怦然心动竟是对一名高中女生,而且只一面而已,就陷得如此深,仿佛把魂都丢了。   “你说。”蒋弼之向后倚着椅背,两手放在桌上,十指放松地交叉在一起。   老板表现出倾听的耐心,陈茂忍不住把关于那个女生的一切都说了,还把微信界面拿个蒋弼之看,懊恼又羞惭地说:“我也不知道当时怎么了,一想到她脚上那双旧的不行的鞋,就觉得心里针扎一样疼,然后就昏头昏脑地打了钱过去。”   蒋弼之看眼他的手机,忍不住笑了一下,“我记得你大学成绩不错,进公司的笔试也是第一名,果然爱情让人犯傻。”他的助理似乎比他以为的更憨厚。   “一中学习很紧,她可能只是没时间看手机。”蒋弼之将手机还给陈茂。   年轻人眼睛一亮,“真的吗?”随即意识到失言,忙道:“抱歉蒋先生,我不是质疑您……”   “这样,除了刚才的两天假,我再给你一个选择。如果那个女孩儿明天还没有回复你,我可以带你去嘉宜会所散心。”蒋弼之说道。   陈茂感情史单纯,但这几年跟着蒋弼之,见识却是不少,闻言立刻会意,不由红了脸。   蒋弼之笑着摆了下手:“只是个第二选择而已,决定权还是在你。”   陈茂又是一番感谢,皆是真心实意,原来他的老板比他想象的更平易近人。   “蒋先生,我想冒昧地问一句,您以前……有过类似经历吗?”   “类似经历?你是说感情问题?”   陈茂不好意思地点头。   蒋弼之没回答,只是宽容地看着他。   陈茂立刻懂了,有种无地自容的羞惭。是啊,蒋先生这样成熟英俊的男人,怎么会为爱情苦恼呢。   蒋弼之确实从没因爱情苦恼过,因为他太忙,也太富有。   如果刚才是别人问他相同的问题,他一定会建议对方再转一万块钱过去,若还没有回复,就再转一万。但陈茂毕竟还年轻,骨子里也保留着一份纯真,而他本人对于这种纯真,其实是欣赏的。   第二天,陈茂照常来上班了,整个人神采飞扬的,工作起来也比往日更有劲头。   蒋弼之想起那个一中女生的样子,确实很漂亮,眉眼间也带着股机灵劲儿,不意外陈茂会为其自降智商。他知道给自己做助理是个强度很大的工作,如果恋爱能给年轻的下属带来些活力,偶尔在工作期间收发一下信息还是可以忍受的。   可惜陈茂的好状态没能维持太久,不到一星期,这个年轻人就像被高温炙烤过的植物般迅速枯萎下去。   这次蒋弼之没有多说,直接将他带去嘉宜会所。   嘉宜是蒋弼之手里的产业之一,这一趟也带了视察的目的。结果刚一进大堂,蒋弼之就被里面的吵吵嚷嚷惹得皱起眉头。   陈茂立刻走上前询问,那两个被保安擒住还堵了嘴的半大男生和他一照面,三人都是一怔。   黄毛儿被保安捂了嘴,瞪着眼冲陈茂“呜呜”直叫。   陈茂忙让保安将人放开,黄毛儿立刻大喊:“陈经理您快帮帮忙,星……陈晨让人关里面了!在806房间!”   “什么!?”陈茂大惊。   “怎么回事?”蒋弼之也过来了。   前台小姐见过他,忙将刚才的闹剧简要叙述了一下,“……龙华娱乐老总家的公子……这两人……那女孩儿的男朋友……”   蒋弼之看眼神色恍惚的陈茂,对前台说:“叫你们经理马上带几个人去806。”又拍了陈茂肩膀一下,“去806。”   8、醉酒   直到电梯开始上行时,陈茂才突然回魂,急切地对蒋弼之说:“蒋先生,那个龙华的公子我之前跟他打过交道,私生活十分……有些混乱,听说经常……”他一咬牙,“……经常潜规则公司的明星。”   蒋弼之闻言只淡淡地看他一眼:“小陈,那女生可能没你想象得那么单纯。”   陈茂愣住。   这时“叮”的一声,电梯门开了,蒋弼之长腿一迈走出去,陈茂心神难安,急匆匆地跟上去。   蒋弼之亲自敲的门,很快门就开了,来人一见蒋弼之,脸上的嬉笑顿了半拍,之后便换上更开怀的谄笑,嘴里说着客气话将蒋弼之和陈茂往包间里请。   龙华的公子叫龙天宝。   他的父亲是龙华娱乐的老板,可不是没文化的人,给独子起名叫“天宝”,只是因为老来得子太过宝贝,便也不奇怪这位天宝公子被宠得怎样无法无天了。   龙天宝不认识蒋弼之,但经别人一介绍就立马起身过来握手。他虽纨绔,不过这点儿深浅还是懂的,客气地同蒋弼之寒暄,还让旁边的人倒了两杯酒,两人碰杯的时候,天宝公子快将自己的杯子沿降到蒋弼之的杯子底。   察觉到蒋弼之的视线落在沙发角落里的女孩儿身上,龙天宝有些心虚。   他心虚倒不全是因为蒋弼之的身家地位,主要还是因为他身上那股气势。听人说蒋家的掌门人年纪也不大,可光看这压低的一双眉毛和冷沉的一双眼,就觉得比他爸身边最保守的老家伙都正经。   蒋弼之盯着看的那女孩儿被他们灌“醉”了,正迷迷糊糊地歪在沙发上,半边脸肿了,嘴角有一丝口水流下来,腿上的肉色丝袜被抓出好几个大洞,前襟沾湿了,变得半透明,领口也被扯开,露出胸前大片白得晃眼的肉。   龙天宝之前还嫌她平胸来着,这会儿倒庆幸这姑娘发育得不咋地,大敞着领口也没显得太不雅。   幸好裙子还没来得及扒……   “嘿嘿,哥们儿几个闹着玩儿的,让蒋先生见笑了。”龙天宝冲蒋弼之嬉笑道。   蒋弼之淡淡一笑,错了半步将位置让出来,陈茂跌跌撞撞地从他身后冲出来,刚走了两步就被蒋弼之喊住:“小陈。”   陈茂如梦初醒,红着眼看着沙发上人事不知的女生,又求助地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没有看他,只闲谈似的问龙天宝:“这是一中的学生吗?”   龙天宝一脸莫名地看看自己那几个同伴,大伙皆是一脸茫然。   蒋弼之笑笑,“我看她穿着一中的校服。”   “是吗?”龙天宝还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旁边有反应快的,忙说:“应该是成年了!而且她也不是真学生,她本来就是出来卖的!”   “不可能!”陈茂失声喊道。   “真的!她是玩儿仙人跳的,被龙哥逮个正着,要不我们也不会这么整她啊!”   这时门外又有人敲门,是会所的经理,带来几瓶名贵的红酒和几个十分漂亮的年轻女孩儿。   蒋弼之对龙天宝说:“我还有些事要处理,不能亲自陪龙先生了。我让我助理留在这里,如果龙先生有什么需要,尽管和他提。”又对陈茂说:“今天这个包厢的消费都记在公司账上,你陪龙先生和他的朋友们好好玩儿,不用怕喝醉,明天准你一天假。”   陈茂的眼神有些不对,但还撑得住,他总不能在这里给蒋先生丢脸。只是在蒋弼之叮嘱他的时候,不远处的陈晨呻吟了一下,只听声音就知道声音的主人此时身体极不舒服。   “蒋先生……”他为自己不齿,蒋先生已经仁至义尽了,“蒋先生,那女生喝醉了……”   蒋弼之转头看向龙天宝:“龙先生,那女孩儿似乎是想吐,我让服务员把她带出去吧。”   龙天宝见他几次三番提起那女孩儿,以为蒋弼之是假正经,坏笑着应道:“好好,听蒋先生的安排。”   蒋弼之让两名服务生将醉酒的女生搀上顶楼的客房,直接送到床上,又帮她理了理衣服。   一个服务生问蒋弼之:“蒋先生,需要我们帮这位小姐换身衣服吗?”那衣服上全是酒味。   蒋弼之看着女孩儿闭着的眼皮底下滑动了两下的眼珠,淡声道:“不用,你们出去吧。”   9、发情   “行了,别装睡了。”蒋弼之居高临下地看着衣衫不整的女孩儿,语气颇有几分不耐,“你自己给陈茂发条信息解释清楚,如果……”   陈星并没有装睡,他觉得自己飘在一团热乎乎的棉花里,有点舒坦,又有点喘不过气,还有些热……像是有把火从身体里面往外烧,把他内里烧得热热的,外面又一直流汗,弄得浑身都湿湿的。   他的意识有一半在这团热棉花里,另一半能感觉出有个人一直在自己旁边絮絮叨叨说个不停。   烦!烦死了!陈星想翻身趴进棉花里,把耳朵堵住……可是却发现自己浑身都使不上劲儿……那个人还在说话,好烦啊……好热……好想喝水……   蒋弼之的个性是有几分多疑的,所以他才格外看重陈茂的忠厚老实,将人放在身边亲自培养。他既然看中了陈茂的优点,便能接受这年轻下属附带的一些缺点,可他没想到还会有这样的麻烦。   “你出个价吧。”蒋弼之看着床上的女孩儿面色潮红地皱着眉头,短裙下的两腿微微绞紧,有些厌恶地移开了视线。   “……%¥……”   “什么?”   醉酒的人又嘟囔一句,还是听不清。   蒋弼之不打算再和醉鬼纠缠,先给司机打了个电话,又用座机拨了会所内部号码,要一名女服务员上来。   “水!”床上的人突然喊了一声,声音沙哑地厉害,却能听清了。   蒋弼之不想管,可醉了酒的人比自己有耐心,一声一声地喊,嗓音沙哑,极其难听。   蒋弼之不能真把她扔下,万一被呕吐物呛死了怎么办?他有些恼怒地松了松领带,长吐了一口气,去冷柜里拿了瓶矿泉水。   陈星感觉到自己身旁的棉花陷下去一些,是有人坐上来了。陈星不高兴了,抬手推这人,“起开!这是我的棉花!”   蒋弼之捏了捏眉心,克制住想将水泼人一脸的冲动。   他直接揪着校服衬衣的领子将人拽得半坐起来,把矿泉水略有些粗暴地往她口中灌,有一些进到嘴里,大部分都流到衣服上,整个校服前面全湿透了。   陈星喝到第一口后就如获至宝地自己捧住,大口大口地喝起来。   蒋弼之总算有些满意,松了手,结果那瓶子就掉到床上,那人也软塌塌地躺了回去,半瓶水全洒到身上。   蒋弼之做了个深呼吸,直接起身走人。   他每天的工作量都很大,忙完一天后还没正经吃饭喝水就直接带着陈茂过来,本想在会所解决晚饭,结果这会儿倒好……   他又去冷柜那儿给自己拿了瓶矿泉水,站在冷柜前一口气喝了半瓶,最后一口还没咽下去,转过身来——   “噗——”   饶是蒋先生见多识广也被眼前的景象惊得瞪大了眼。   床上的女孩儿,或者说男孩儿?将裙子撩到腰间,两腿大敞着,紧绷绷的三角裤被他褪下去一些,露出腿间的……   蒋弼之疑惑地走近几步,看清那个被一只手粗鲁撸动着的玩意儿,不大,软的,但确实是同性的那个东西。   这时门铃响了一声,随即床头的电话响了,蒋弼之接起来,是刚才叫的女服务员过来了。   蒋弼之看眼躺在床上闭着眼手`淫的陈星,对电话里说道:“不用了。”然后挂了电话。   陈星难耐地揉搓着,完全不得章法。他平时当然也自己解决过,十八岁的大小伙子,经常不碰都能硬,没道理这会儿怎么撸都撸不起来啊。   兄弟不给力,身体里那股欲`望却更加强烈,横冲直撞的,憋得他都快疯了。   一只微凉的手伸过来,强横地将他握着自己的手拨开,陈星起初还不乐意,反手往那人手上拍,被一把攥住,另一只微凉的手代替自己那只手刚才的位置,摸上被揉得热乎乎的小兄弟。   虽说只是摆弄了两下,也没个卵用,但这显著的温差还是让陈星感到几分舒适,惬意地呻吟了一声。   蒋弼之停了手。   陈星微微睁开眼,十分下流地往上顶了下胯,迷迷糊糊地催促道:“继续啊。”   蒋弼之乐了,有些用力地在陈星虚软的器官上捏了一下,惹得陈星一声痛叫,上半身猛地往上弹了几厘米,又无力地落回去。   蒋弼之就那么掐着他的命根子,无情地嘲讽道:“想玩儿仙人跳?你还小点儿吧。”   ——————————————————   啊啊啊点题了!   10、你干嘛?   陈星被他掐得受不住,闭着眼睛哀哀地叫,两腿在蒋弼之身侧胡乱地蹬着,裙摆被他扭得落下来,又被蒋弼之不客气地整个撩上去。   他嗓子不知道怎么哑了,叫起来也是有气无力,带着点含了情`欲的急促的气声,像猫叫春似的软绵绵地挠在蒋弼之耳朵里。   蒋弼之放开他的命根子,陈星得救似的松口气,刚将眼睛半睁开,就被人扒了内裤。他之前故意穿了紧身的三角裤,勒得难受,这一解脱还颇为舒坦地叹了“啊”一声。   可惜那一声“啊——”行到一半就戛然而止,蒋弼之一手把住一个腿弯,将他双腿用力朝上折过去,陈星的腰肢被带得猛地往上一叠,整个屁股都离了床,光裸的下半身几乎要朝着天。   陈星的意识还有一半停在那团热棉花里,只觉得天旋地转,双手胡乱地扑棱,一只手抓住了什么,忙拽住不松手了。   蒋弼之看眼被他拽住的袖口,然后才将视线落在那大敞的腿间。会阴处一片光滑洁净,往后延伸的臀缝分开少许,露出其间湿漉漉、泛着粉红的穴`口。   是男的无疑了,还是个被下了专给女人准备的催情迷药的男的。   蒋弼之放下他的腿,自己也上了床,两膝落在陈星两侧,俯身在他的长发上扯了扯。淘宝三十元包邮的假发固定不牢固,在恶势力的拉扯下立刻背叛主人,露出一头毛茸茸的短寸。   蒋弼之将假发扔到一边,扳着陈星的下巴左右看看,果然顺眼许多。   他又将指尖搭上他刚被服务员系上没多久的衬衣扣子,一颗一颗慢条斯理地往下解,露出平坦雪白的胸膛。   “你干嘛?”陈星感觉到什么,迷迷糊糊地问道。他将手按在蒋弼之那只手上,本意是制止,结果因为有气无力,像是摩挲他的手背,很有种调`情意味。   蒋弼之轻笑了一声。   干嘛?他做事的动机向来明确,就像此时他解陈星的衣服,就是为了干他。   蒋先生刚刚摆弄他那萎靡的小东西的时候,突然意识到自己今年太忙,竟然已经几个月没有过性生活了。   陈星的腿又白又直,叫得也骚,刚才那几下已经让他硬了。   既然都硬了,眼前又有现成的等着售卖的湿乎乎的洞,便没必要忍着。   只是蒋先生毕竟不是禽兽,他解完陈星的扣子,验货似的扫了两眼。他偏好长得白的男孩儿,眼前这个,不但白净,而且剔透,即使有些微汗意,依然显得很干净,并且让人觉得摸上去的手感一定会很细腻。   蒋弼之他十分满意,拍拍陈星那半边没被打肿的脸,问道:“他们给你吃什么了?”   陈星不舒服地扭过头去,被他捏着下巴转回来:“回答问题,他们给你吃什么了?”   陈星气呼呼地瞪他,眼里的水很多,令这眼神看上去很有趣。   蒋弼之勾着嘴角,放开他的下巴,改向下握住他的阴`茎撸了两下,“回答问题,就让你舒服。”   陈星此时的药劲儿比之前更大了,立刻敏感地挺了挺胸膛,微微张开口急促地喘了两口气,“什么问题?”   蒋弼之的视线在他淡色的乳`头上停留片刻,然后将身子压得更低,西装扣子都挨上陈星胸腹裸露的皮肤。   陈星凉得一个激灵,抬手推他。蒋弼之由着他来,心想,这就算前戏了。   蒋弼之单手抓住他两个腕子,另一只手在他阴`茎上又撸了两下,格外耐心地问道:“他们给你吃什么、喝什么了吗?”   “喝酒了。”   “多少?一瓶?两瓶?红酒?啤酒?”   “……你再摸摸……”   蒋弼之直接在他根部一掐,这一下没有留情,陈星“啊”的一声惨叫,在他身子下面缩成一团。   蒋弼之扳着他的肩膀让他躺平,另一只手安抚地揉弄了两下,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这下陈星学乖了,“红酒……一杯……”   “抽烟了吗?”   “没有。”   “吃药片了吗?”   陈星摇头,眼睛完全睁开了,像蒙了层雾似的看着蒋弼之,带着明显的迷离与疑惑。   蒋弼之放了心,三两下将他身上最后的衣物扯下来,又脱下自己的西装上衣,解了领带,将光溜溜缩成一团喊冷的陈星摊开,低声哄道:“勾着我脖子,我怀里暖和。”   陈星立刻抬手环住他脖子往他怀里钻,确实暖和许多。   蒋弼之将他横抱起来,突然想起那天第一次见到陈星时的情景。彼时他以为对方是一中的学生,看向“她”的眼神便格外宽容。如今一想对方当时的种种表现,其实已经十分可疑。   蒋弼之嘲弄地勾了下嘴角,抱着不着寸缕的陈星向浴室走去。   11、禽兽   热水来得非常快,灌水速度也快,半分钟之内浴缸就满了一半,蒋弼之对此很满意,回头可以表扬一下会所的经理。   陈星蜷着腿歪在浴缸里,被热水泡舒服了,小声哼唧着。   蒋弼之解开袖扣随手放到洗手台上,挽起衬衣袖子,弯腰拍了他腿一下,“分开。”   陈星没理他。   蒋弼之也不生气,自己握着他两个膝盖将他双腿分开,之后又握住他的大腿根,像之前检查他下`体时那样将他整个下`身往上折。   可之前是在床上,这会儿是在浴缸里,陈星屁股底下一滑,整个人往下猛沉了一截,险些让水没过鼻子,惊得他忙用手撑住浴缸,人也清醒了不少,怔怔看着蒋弼之:“你干嘛?”   又是你干嘛?   蒋弼之将他一条腿搭在浴缸沿上,腾出一只手在那软乎乎的穴`口上揉了揉。   陈星反应极大地挺了下`身子,又惊又怒:“你有病啊!碰哪儿呢!”   蒋弼之倒有些意外,“没让人碰过这里?”   陈星软着胳膊想将自己上身撑起来,可身体被折叠成屁股朝天的姿势,让他更难使上力,试了半天才坐起来,正好看见自己腿间软趴趴指向肚皮的性`器和肛口旁边不怀好意的手。   蒋弼之就一直那么看着他,手随意地搭在他大腿根内侧,中指和无名指的指腹还碰上他敏感的会阴处。   陈星盯着自己那里发了好几秒的呆,突然疯了似的蹬腿,把浴缸里的水溅得到处都是。   蒋弼之站起身退开,站到不会被水溅到的地方,由着他闹。   陈星跌跌撞撞地从浴缸里爬出来,发现自己竟然连站都站不起来,狼狈地四脚着地往前爬。他爬的时候不是用膝盖,而是用脚着地,腰背拱起来,后面的屁股一摇一摆,像一只蠢笨的四脚兽。   蒋弼之站在他前面不远处看着他,突然开口:“一万块,怎么样?”   陈星没听见一样继续往前爬,一直爬到蒋弼之脚边。   这个人把门挡住了。   蒋弼之在他面前蹲下,捏着他的脸颊让他抬起头来。   蒋弼之的手很大,陈星恰巧又是窄脸,两边两颊被他牢牢掐住。之前被龙天宝打肿的地放被蒋弼之的拇指压住,疼得他皱着眉头“嘶”了一声,令他饱含着情`欲却分明又十分清澈的面孔更增添几分被凌虐的脆弱美感。   蒋弼之知道自己此时类似精虫上脑的状态,但他不想再等了,“两万块钱,别再闹,我耐心也有限。”   陈星呆呆地看着他,脸颊上的疼痛令他略微清醒些,喃喃重复那个不可思议的数字:“两万块钱?”   蒋弼之好笑地在他下巴上掐了一下,“对,两万块。我干你一晚,两万块钱就是你的。”   陈星只听懂了两万块,忙点头:“给我两万块钱!”   蒋弼之双手穿到他腋下,将人拎起来,“那你就得乖乖的,先洗干净!”   之后陈星真的乖了,除了在他将手指插进去的时候挣扎了一下,被他问了句:“还想不想要两万块?”就立刻不动了,只是一个劲儿地嘟囔:“别扭死了……难受……涨的慌……想拉屎……”   被蒋弼之低喝了声“闭嘴”,才总算安静下来。   他的穴`口本来就是软的,里面烫的要命,也不懂矜持,进去东西就死命裹住,妄图用穴里的软肉把异物挤出去。蒋弼之的手指被他含着,那湿热的肉道紧紧包着他,一下一下地蠕动,像是故意咬着他的指头含吮。   蒋弼之大概清洗了一下就忍不住了,将人从水里拎出来,用毛巾随便蹭了几下就直接按到洗手台上。   “凉!”陈星身子一碰洗手台就往后躲,被蒋弼之按着肩膀压回去,“两万块还要吗?”   陈星忙道:“要!要!”   “那就趴好。”   陈星乖乖地趴上去,胸腹压在冰凉的大理石台上,凉得他微微发抖,又喊了一声:“凉!”   蒋弼之将他拽起来,在洗手台上铺了条大浴巾,“趴回去。”   陈星软软地扑到上面,手掌陷进柔软的毛巾里,手指头玩儿着毛巾上的毛,满足地嘟囔一声:“暖和。”   蒋弼之忍不住笑起来,宽大的手掌沿着他光裸的脊背上下抚摸几下,对手掌下光滑纤瘦的触感很是满意。   他单手压住陈星的后腰,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勾住他小腹往上抬了抬:“屁股撅起来。”   陈星就着他给的力道抬了抬屁股,蒋弼之冷不丁往前顶了下胯,怒张的部位隔着西装裤抵上陈星臀上那两团。   陈星“啊!”的一声被他撞得往前一扑,又被蒋弼之勒着肚子又拽回来,屁股上的肉还在颤。   蒋弼之乐了,就着这个姿势又在那两瓣肉上顶了几下。陈星看着瘦,屁股上的肉倒不少,弹性饱满的两团,很有韧劲儿,碰一下恨不能天长地久地颤下去。   这屁股的高度也很令蒋弼之满意。他自己身高腿长,以往很少能碰到可以让自己这样直接站着进入的。陈星个子不高,没想到腿这么长,只需要蒋弼之稍稍给点力气将屁股抬高了,那臀缝中间就能正好对上他的胯。   蒋弼之奖励似的在他那两瓣臀上揉`捏两下:“不错,就这样趴好。”然后退后一步,开始慢条斯理地脱衣服。   他一边脱衣服,一边通过镜子观察陈星。对方也在看镜子里的他,眼神直楞楞的,也不知他此时混沌的脑袋里有没有什么想法。   直到蒋弼之脱下最后一件,陈星突然转过头来,目光落在他胯间的物件上,露出惊讶的表情。   蒋弼之那根令多数同性看了都忍不住羡慕嫉妒的东西近乎竖直着,头部充血涨大到可怖的程度,粗长的茎身上爆出一条条青筋,彰显着这根阴`茎的主人此时有多么亢奋。   蒋弼之往前走了两步,胯间竖着的那物跟着晃起来,然后贴上陈星的臀缝。   陈星惊讶地往前躲了一下没躲开,头往后扭得更厉害,连带着腰都向旁边歪过去,想看看到底怎么回事,被蒋弼之握着胯部摆正身体:“趴好,把头扭回去。”   陈星的视线从他腹下转到他脸上,被他因忍耐情`欲而略显狰狞的脸色吓住,老老实实地趴了回去。   下一秒,蒋弼之抓着那两团手感极好的臀肉朝两边掰开,露出中间红润的小洞。   他用脚尖踢了踢陈星的双脚,让他将腿再撇大些,然后做了个毫无意义的动作——   他再次将手指插了进去,不过只粗鲁地转了几圈就抽出来,之后才抬手在洗手台上方的柜子里翻找安全套。   陈星的屁股里却还残留着异物感,湿软的小口孜孜不倦地一张一翕,努力想将那并不存在的异物挤出去。   蒋弼之一边给自己戴套,一边低头看着他那里,等两层安全套戴好,他两手握住陈星的臀肉,向两边掰到最大露出中间还在翕动不止的小口,毫无停顿地将阴`茎对准目标,猛一挺身杵了进去。   到底是没有做扩张,只靠药物作用还是很紧,他以为龙天宝给他吃的药里会有止痛效果,如今看来显然是没有。陈星哀叫了一声,哑着嗓子哭喊:“疼!太疼了!你干什么!你干什么!”他甚至都没明白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疼!   蒋弼之自然不会理他,他那里面太紧太热,比手指被含住的时候更令人兴奋,只是把阴`茎放进去就爽得头皮发麻,令他毫不犹豫地大力抽`插起来。   陈星登时喊得更加凄惨,蒋弼之并没有阻止,只摸了摸没有流血,便伴着那一声声哀叫,握住少年清瘦的腰肢,一下一下地猛烈冲撞起来,将年轻瘦削的身体撞得毫无招架之力。   陈星一开始还喊得出,到后来就根本发不出声音了,身下的毛巾被他抓得堆成一堆,下面两条腿打摆子似的抖,一下一下磕在蒋弼之腿上。   这么干了一会儿,蒋弼之突然停了,俯身扳着陈星的脸让他转过头来,满脸都是水,有之前没擦干的,也有刚才流出的泪,眼睛和嘴唇都哭肿了,配着那半边肿了的脸,本来是丑的,但因着他眼里的神情既恐惧又愤怒,既迷茫又倔强,又有种奇异的诱人。   蒋弼之低头看他一会儿,也不抽出来,就那么一直插着他,然后用两手搂住陈星的肚子,仗着身高的绝对优势,将陈星勒在自己身前抱出了浴室。   ——————   经某鱼提醒,做一个冷知识科普:戴两层套子非但不能更安全,反而因为相互摩擦容易破。蒋先生之所以不知道这个冷知识,是因为他以前没约过,都是按常规操作(滑稽)   12、第二场   陈星两脚都离了地,全身的重量就靠勒在肚子上的两条手臂,难受极了。可他此时浑浑噩噩,一点力气也无,只下意识用手去扒蒋弼之的手臂,却丝毫不能撼动,犹如蚍蜉妄图撼动大树。   随着蒋弼之走路的动作,陈星的双腿松垮垮地来回摆动,埋在体内的那根滚烫粗大的东西也跟着在他身体里转来转去,擦得他内壁发麻。   某一次碾动时,陈星一直垂在胸前的脑袋突然小幅度扬了一下,嗓子里也同时压抑地呻吟了一声。   蒋弼之将人丢到床上,避开床上那一滩狼藉水迹,以面对面的姿势握住陈星的膝盖,令他双腿大张开。   陈星只有被扔到床上时想坐起来一次,失败之后也没再勉强自己,之后被蒋弼之分开腿时动都没有动一下。光裸细瘦的身体毫无危机感地平躺在淡金色的床单上,眼睛直勾勾地看着天花板,似是被那盏灯光昏黄的华丽吊灯吸引了注意力。   蒋弼之顺着他的视线抬头看了一眼,对这吊灯的光线极为满意。泛黄的暖光均匀地洒在年轻人健康漂亮的身体上,那一身细嫩的皮肉像是自己会发光一般,暧昧而性`感,诱人至极。   他忍不住在陈星光滑的腿根处摩挲两下,陈星怕痒,翘着脚“咯咯”笑起来。   蒋弼之也笑,然后将怒张的性`器再次抵上已经被干得嫣红发亮的穴`口。   穴周围湿漉漉的,是之前抽`插时从他身体里带出来的透明的肠液。通红硕大的头部在穴`口处蹭了蹭,然后就着这点润滑,蒋弼之扶着自己的缓慢地往里送去。   陈星脸色立时变了,往后瑟缩着,并企图把腿合起来。他当然不能如愿,害怕地举起双手在身前虚软地挥动,带着哭声求饶:“别打了,别打我了,疼死了!”   蒋弼之顿了一下,“不要两万块了?”   陈星飞快地摆手,“不要了不要了……”随后又双手捂住脸,竟然“呜呜”地哭出来,指缝里传来闷闷的呜咽:“要,我要……”   蒋弼之低头看着他,没有再动作。   陈星哭了一会儿,把手放下来,露出哭得哪儿哪儿都红的脸,直直地看着蒋弼之,声音哑得可怜:“我想要两万块。”说完嘴角就耷拉下来,眼里也哀哀的。   蒋弼之定定看他两秒,从他身体里退出来,一直压着他双腿的手也放开了。   陈星却慌了,忙用腿勾他:“我要两万块,别不给我。”   “好。”蒋弼之俯身搂住他的后背,轻柔地抚摸起来。陈星一被安抚就立刻忘了刚才的疼,舒服地眯起眼睛小声哼哼。   蒋弼之脸色柔和下来,继续抚摸他的后背,抚摸他那因为瘦削而支棱出来的肩胛骨,抚摸他微凸出来的节节分明的脊椎,抚摸他覆了薄薄一层肌肉的单薄的腰背。   他另一只手绕到前面,再次握住陈星的性`器,那里还是软的,但是被他一摸会有快感,朝外吐着水。   陈星很快被他俘虏,摊着四肢小口地喘息,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两小点浅粉在蒋弼之眼前颇有存在感地晃。   他之前早就注意到陈星的乳`头了,年轻人肤色特别白,连乳`头都是粉`嫩的颜色,小小的两枚枚贴在肌肉单薄的胸膛上,看起来十分柔软。   蒋弼之低头用舌头舔了一下,确实很软。   “啊……你干嘛?”   蒋弼之笑出声,“你除了会问你干嘛,还会问别的吗?”   陈星睁开眼看着他,两人对视几秒,陈星突然顶了下胯,“你继续。”   蒋弼之哭笑不得地松了手,在陈星耳边低声诱哄道:“你现在硬不起来,想舒服就得让我进去。”   “进哪儿去?”陈星显然不信任他,也没太明白,一脸狐疑地看着他。   蒋弼之揉了揉他的穴`口,一截指节不小心滑了进去。   陈星的脑子不清楚,身体却有记忆,立刻反应很大地躲开,又被蒋弼之一把按住。   他压在陈星身上,中指全根没入,在里面耐心地按压,找到某一触感特别的地方,用力一揉,就听见陈星“啊……”地颤声喊出来。   蒋弼之找准那一处连按好几下,“舒服吗?”   陈星瞪大眼睛看着天花板,嘴巴大张着“哈——哈——”地喘气,嗓子里溢出一声声呻吟,根本没听见他说什么。   蒋弼之跪坐起来,把着他两腿分开,趁陈星还没反应过来就直接整根送进去。陈星又开始叫:“出去!出去!”   蒋弼之不说话,只压着他双腿开始缓慢地抽送。   “啊……哈……”陈星的喊叫很快变了调,随着蒋弼之抽送得越来越快,陈星的呻吟也渐渐变成毫无意识地大叫,最后又变成难以为继的急喘,脸上渐渐染上情`欲的红色,直蔓延至脖颈、胸膛。   陈星一直张着嘴,里面堆积了来不及吞咽的口水,在嘴角堆出亮莹莹的一角。他无意识地舔了下嘴唇,不是简单地舔一下,而是随着蒋弼之进出的频率,舌尖沿着嘴唇打圈。眼里也堆满了水,有时一眨眼就会流下来,配着迷离涣散的眼神,淫`荡得令蒋弼之浑身发烫。   陈星被下了药的身子十分敏感,不一会儿就被他顶射了,“啊啊啊”地扯着嗓子喊了好久,被蒋弼之快速的顶弄撞得分崩离析。   他射过后浑身敏感,再次剧烈抗拒起来,蒋弼之便停了下来,等他度过不应期。   陈星却像是爽坏了,眯着眼,张着嘴,也不知是出于什么习惯,粉`嫩的舌尖抵住门牙,像是故意给蒋弼之看似的。   蒋弼之盯着看了一会儿,鬼使神差地俯下`身去,可临到凑近了,到底还是嫌脏, 又退了回来,却又有些迁怒似的,用手捏住他的舌尖往外拽,闹得陈星又“嗷嗷”地叫起来。   蒋弼之像是听他叫`床听上了瘾,之后抽`插的时候手也不再闲着,揉面似的在他身上大力揉`捏,很疼,又混杂着灭顶的快感,让陈星的感官彻底混沌,难以招架地一边哭嚎一边呻吟,鼻涕眼泪都跟着流出来。   蒋弼之不是纵欲的人,一般射过一次就不会再做。但今晚他先面对面压着陈星射了一次,又想从后面来一次。可是陈星浑身都软得厉害,根本趴不住,蒋弼之便让他跪着贴到墙上,两腿大分开,自己在后面压着他的肩膀又干了一次。   陈星那里本来就紧,第二次这个姿势两腿不如之前敞得大,陈星又开始嫌疼,蒋弼之进出也有些费劲,但他还是选择继续用这个姿势。   陈星被他干得浑身发热,光裸的背上出了一层一层热汗,蹭到他的胸腹上。蒋弼之竟然不觉得恶心,相反的,这种完全掌控、完全禁锢的感觉令他异常亢奋。   陈星嫌疼,虽然也舒服着,可依然嘟囔个不停,蒋弼之就腾出一只手揉搓他那软趴趴的阴`茎,最后陈星竟然又射出些东西,没什么力道,湿淋淋地浇了蒋弼之一手。   蒋弼之抬手把这些黏糊糊的玩意儿抹到陈星柔嫩的乳`头上,用指腹夹住,有些用力地揉`捏起来。   陈星嗓子里又含了哭腔,饱含深陷情`欲的迷乱,脸贴在墙上大喊:“啊……不行了……不行了……烫死了……捅死我了!”   蒋弼之突然被他哪个字眼刺激到,掐着他的一个乳`头,下`身像疯了似的在他紧热的肉道里猛烈进出,将那些不成调的抱怨顶得支离破碎。   最后蒋弼之射进美妙的肉`体深处时,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剧烈快感,他心里突然凉了一下——   他第二次干的时候忘记戴套了。   13、日出   陈星从梦中醒来。   他刚才梦见自己像“老人与海”里面那个倔强的老头一样,站在海面上剧烈摇晃的小船里,与一条怪模怪样的大鱼搏斗。头顶时而晴空万里,时而乌云密布、大雨倾盆,唯一不变的是那种有节奏的摇晃,直到梦醒时,身体里的颠簸感还在,让陈星一阵头晕。   他眯着眼睛伸了个懒腰,以为今天又是元气满满的一天。   ——胳膊伸到一半,陈星愣住了,他飞快地坐起身,却牵到身上各处的伤处,尤其是股间那个部位,疼得格外难忍,并且怪异……   他直接呆在床上。   这是一个相当奇异的过程,奇异到陈星自己都忍不住疑惑地歪了下头。昨晚的记忆由新至旧,如海浪般一层一层打过来。明明彼时那么神志不清,为何此时回忆起来却那么分毫毕现呢?   他在床上足足愣了好几分钟,突然醒过神来,一把掀开被子蹿下床,不顾身上的疼痛,飞快地往浴室里跑。   ……没人……幸好没人……   这会儿其实还没到早上。凌晨四点钟,正当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这里却人来人往、灯火辉煌。   陈星穿着近乎湿透的校服和被扯得理不顺的假发,低着头一路走出来,如此狼狈竟然都没什么人对他产生好奇。   他出了会所后就开始奔跑,身后那处疼得厉害,每跑一步都蹭得生疼,可他不停,也不放慢速度。这条路摆在那里,他要想回家就得自己走回去,一步也不能偷懒,谁也不能替他,与其长痛,还不如咬牙赶紧走完。   “星哥?星哥!是你吗星哥?”   陈星停住,呆呆地回头看去。   黄毛儿跑在前面,高个儿追在后面,一见他回头,两人都惊喜地喊起来:“星哥!你没事吧!”   等两人跑到跟前,陈星已摆出一脸嫌弃,在两人肩上一人推了一把,忿忿道:“你们俩想害死我啊!给你们发了那么多条信息也不见人影!”   黄毛儿哭丧着脸:“我们进不去啊星哥,那会所门口看着没人,结果我们一往里走就被人拦住了!那保安都一米八一米九的,一个个都那么大块儿,我俩哪儿干得过他们啊!”   高个儿也在旁边附和,又问他:“星哥,你没事吧……他们打你脸了?”   黄毛儿看他的眼神也格外担忧,“星哥,要不要去医院啊?”   陈星用舌头顶了顶之前被龙天宝扇耳光的那半边脸,偏头往地上“呸”了一口,“没事,都是皮肉伤,那帮富二代们都是花拳绣腿,打人都不会打!”   “他们发现你是男的了?”   陈星身上不易察觉地一僵,“嗯。”   黄毛儿和高个儿面面相觑,“真不用去医院啊?”   陈星不耐烦地揪住高个儿衣领让他弯下腰,“不去医院!也不想走了!你背我回去吧!”   高个儿立刻转个身,弯下腰去,陈星不客气地往上爬。只是他爬的时候动作僵硬,高个儿以为他是使不上劲儿,用手在他屁股上托了一下,陈星没忍住闷吭了一声。   不待他俩发问,陈星已经抱怨出声:“你轻点,我腿让他们踢了一脚。”   高个儿忙放轻了动作,身子也蹲得更低,黄毛儿在旁边小心翼翼托住陈星的胳膊,将人送上去。   “我说,你俩前半宿就一直在街上等着?”高个儿走得很稳,陈星舒服地趴在他背上,懒懒地问道。   “嘿,也就我一个人等,有人心大,这时候都睡得着,刚看见你的时候要不是喊他喊不醒,我能早半条街追上你。”黄毛这才想起什么,忙问:“他们还会找你麻烦吗?星哥你刚才跑那么快干嘛啊?”   陈星慢悠悠地说:“不找了吧……那帮富二代得吃喝玩乐呢,哪儿有功夫搭理我这个假女的……”   “哎对了星哥,你看见陈……陈什么来着?就是你那个本家儿,我们在门口碰见他了——”   陈星从高个儿背上支起脑袋:“你们碰上陈茂了?”   “啊。”   ……难怪。   陈星又把脑袋重重地放回去,磕得高个儿肩膀子疼,也不敢抱怨。   “那个陈茂不是什么经理吗?他也没帮你啊?”   “不知道……你管他干嘛啊……”陈星的声音懒洋洋的。   黄毛“啧”了一声,“我哪儿是管他啊,” 道旁的小餐馆在外面摆着几个碍事的雕塑,人形道变窄了,黄毛儿就自动慢了一步,走在高个儿和陈星后面,“我不是操心你嘛,看你连发好几条消息就觉得——”   他突然失语,看见前面陈星的大腿上布满红印,一路延伸至裙摆里,这怎么看也不像是……踢出来的……   陈星接着他的话说道:“就觉得我要挨揍了是不是?唉,挨顿揍也没什么,关键是我手机也没了,我今年新买的手机啊,就让那帮孙子直接给砸了!真他妈倒霉,以后可不能干这个了!”   “……星哥。”   “干嘛?”陈星觉得黄毛儿语气怪怪的,回头看他一眼,“你还舍不得了?舍不得你来穿裙子!我tm可是不敢了!”   黄毛儿猛一抬头:“啊?啊!不干了,不干了!不穿裙子了!”   高个儿在前面也附和:“我之前就觉得这主意悬,你们还不听我的。”   陈星拍了他脑袋一下:“马后炮!分陈茂那5000块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主意悬啊!”   高个儿嘿嘿一笑,故意走路颠了几下,陈星嚷嚷:“你稳着点儿!颠得我屁股疼!”   黄毛儿也忙按住高个儿的胳膊:“你别闹!星哥身上有伤呢。”   高个儿忙停下来,懊恼道:“唉哟,星哥对不住,我忘了。”   陈星气得一手揪住他一只耳朵往外扯,“这么着你就忘不了了!”   高个儿一连串的“哎呦”声穿过寂静的街道,三个年轻人笑闹着,拖着两道斜长的影子,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继续前行。   14、副作用   蒋弼之仰脸倚着后车座靠背闭目养神,双手叠搭在腹部,修长的手指紧张交握,锋利的眉峰克制地皱起,英俊冷漠的脸上一片惨白。   “蒋先生,要不我单独陪安怡小姐去做检查,您先回家休息?”蒋弼之的私人管家钟乔低声问道。   他平时跟着蒋弼之出来时都是坐副驾,因为蒋先生不喜欢与人太贴近,要一人占据整个宽敞的后车座。   可今日情况特殊,蒋先生身体不适,需要他时刻在旁照料。   蒋先生已经很久没有生过病了。他身体健壮、坚持锻炼,上一次感冒都是一年前的事,没有吃药就自愈了。   越是不常生病的人,一旦生起病来才最为痛苦,更何况蒋先生这还不是生病,而是药物副作用……头痛与腹痛一齐袭来,猛烈突兀,防不胜防。   “……蒋先生?”钟乔往旁边倾了下`身,又问一句。   蒋弼之闭着眼睛缓缓摇了下头,结果这一摇头又引发别的症状,他急急地摆了下手。钟乔不愧是跟了蒋弼之多年的专业管家,立刻会意,飞快地取出呕吐袋撑开,递到蒋先生面前。   蒋弼之狼狈地将脸扑进袋子里——   “呕——呕——”   15、袖扣   安怡小姐不希望在学校里太显招摇,司机如往常一样,将车停在学校旁边的街上,蒋弼之和钟乔坐在车里等着。   腹痛头痛频频袭来,让蒋弼之不由又回想起几小时前混乱不堪的荒唐。   昨天上午,蒋先生连开两场高强度会议;中午,应酬了一顿不算省心的饭局;下午,听了一场报告,看了两个多小时的报表;之后饭都没吃水都没喝就带着陈茂直奔嘉宜,再之后……   蒋先生向后仰着头,郁闷地闭上眼。   他从前的私生活可以用以下几个词形容——“干净”、“卫生”、“健康”、“克制”,有过的几人都算是你情我愿,即使掺杂些许钱色意味,对方也都是正派体面的人。像昨晚那般放纵癫狂、对方还是那种上不得台面的身份,实在是破了蒋先生自己的原则,让他简直怀疑龙天宝给他敬的那杯酒里面也被下了药。   他昨晚反应过来后,立刻穿上浴袍去了医院,并叫了人过来给陈星采血样。   蒋先生做事滴水不漏,在那种兵荒马乱的状态下依然记得守信,让钟乔送两万现金去会所。谁想钱送到的时候人已经跑了,钟乔收拾蒋弼之换下的衣物时,发现少了一只袖扣。   办完事后趁正主不在顺手牵羊……蒋弼之当时都气笑了,这种故事他只在那种荤黄不忌的纨绔子弟口中听说过。当时他还暗嘲别人什么流莺野鸭都下得去嘴,没想到今日自己也沦落到同样境地。   唯一的好消息是对方的血样呈阴性,但这也说明不了什么,医生还是建议他立即吃阻断药,并且连吃28天……28天……   “那只袖扣多少钱?”   钟乔被他冷不丁问得一愣,但还是立刻回答:“那一对袖扣的价格是六千多元,具体多少我可以查一下。”   蒋弼之有些意外:“这么便宜?”   钟乔有些羞愧:“那对袖扣是银质的,但是质感看上去并不比白金的差,设计也…… ……”   “挺好。”   钟乔:“??”蒋先生什么时候开始对衣装感兴趣了?   蒋弼之满意道:“他只拿了一只,也就是三千多?”   钟乔明白了,笑着解释道:“他若拿去卖,恐怕也就能拿到两千,毕竟是用过的,又是单只。”   蒋弼之更加满意,被疼痛折磨到惨白的脸上也现出淡淡笑意。   ——————————   关于袖扣,请看浴室play那一章~   16、病   不一会儿,司机领着一身校服的安怡小姐过来了,手里拎着高中生特有的超大号书包。   蒋弼之一看见那书包又忍不住皱了下眉。妹妹坚持从私立学校转进公立高中,可他总担心一中的课业量对蒋安怡而言太过繁重了。   “哥哥,你没事吧?”蒋安怡上车后关切地问蒋弼之。   蒋弼之责备地看了司机一眼,又对蒋安怡微微摇了下头:“我没事。”然后朝前抬了下手,司机通过后视镜看见他手势,立刻发动了车子。   蒋安怡见他脸上毫无血色,还想再问两句,可又见蒋弼之一副沉眉冷目的模样,便打消了念头,并下意识坐正了身子,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习题册翻看。   他们到医院的时候,平日里照看蒋安怡的保姆张阿姨已经等在门口了,一见人就将小姑娘搂进怀里,一句叠一句地问着:“小姐你饿不饿?早上没吃没喝的,还非得赶去上第一堂课,路上又折腾这么一趟,小姐你最近太辛苦了,应该给自己放个假,一会儿看医生的检查结果,正好问问医生……”   蒋安怡被张阿姨搂在怀里,走在前面,主动拉着对方的手,并时不时嗔怪地喊一声“张阿姨”。她平素说话轻轻柔柔,这一声“张阿姨”就显得格外响亮,同别的小女生喊“妈妈”时没什么两样。   张阿姨是活泼的性子,突然恍然大悟似的“哦~”了一声,有些揶揄地看着蒋安怡:“是不是今天早上有全年级的活动,小姐又去看那个又漂亮又聪明又有个性的小姐姐去了?”   蒋安怡腼腆地点点头,小声道:“今天有大阅读课,高二和高一在一起……我借了和她一样的书。”   走在后面的蒋弼之看了钟乔一眼——什么又漂亮又聪明又有个性的小姐姐?   钟乔接到老板的眼色后露出一脸愧色。   他自认是行业内的佼佼者,以一己之力将蒋先生的衣食住行打理得井井有条,可他毕竟是个中年男人,同蒋先生一样,对十五岁小女生的心事都是毫无办法。   前面一大一小两位女子开始窃窃私语,不知张阿姨问了什么,蒋安怡有些激动地微微扬高了声音:“不行不行!我可不好意思那样说!”   张阿姨将她搂紧了些,像是鼓励了几句,蒋安怡犹豫半晌,微微点了下头。   蒋弼之又看了钟乔一眼,钟乔羞愧地低下了头。   等检查结束,蒋安怡的主治医生和他们说着蒋安怡的病情。   总起来讲就是没太大变化。这对蒋安怡来说勉强算个好消息,毕竟得她这类慢性肾病的,基本都是持续恶化。可对于蒋安怡的年龄和她得到的医疗水准而言,又似乎不是那么乐观。   这时蒋安怡突然主动问了句:“魏叔叔,有什么适合我做的运动吗?”   一语落地,身后几个大人脸上都露出惊讶之色。   安怡小姐的性格本身就属于敏感悲观的那种,后来因为这个磨人的病,小姑娘一天比一天内向起来,对于这个病的态度也越发消极,别说运动强身了,之前有段时间对于吃药和体检都是抗拒的,恨不能整天把自己关在屋里看书听歌。   是以她一主动提出要运动,连她的主治医生都意外地挑了下眉,笑道:“有啊,当然有!其实我早说过,适当的运动可以提高心肺能力,对肾脏也是有好处的,安怡小姐知道一个男子跨栏运动员吗?叫梅里特的,和刘翔是一个项目——”   蒋安怡腼腆地点点头:“知道,魏叔叔,您两年前就用他鼓励我来着。”   医生笑呵呵地说道:“对嘛,就是他。梅里特能用20%的肾功能勇夺铜牌,你有60%,当然也可以运动呀,只要注意方法就好。”   回去的路上,蒋弼之让钟乔自己叫车,他则带着蒋安怡和张阿姨坐一辆车。   他坐在副驾,听着后面的谈话。   张阿姨问:“安怡小姐突然想运动,是因为那个小姐姐吗?”   蒋安怡“嗯”了一声,“每次在见习室,其他人都坐着看书或者聊天,只有她一个人不紧不慢地做一些简单的运动,其他人都看她,她也不在意,我觉得……挺羡慕的。”   张阿姨默了默,问她:“那个小姐姐得的什么病啊?”   “不知道……我问过我班里的同学,都说她从上学的第一天就没上过体育课和大活动课,可能也是不好的病吧……”   张阿姨怜惜地“哦”了一声,说不清是为了安怡小姐还是为了别人,或者二者皆有。   蒋安怡问张阿姨:“张姨,你说,小姐姐会不会也是肾不好啊?”不等张阿姨说话,她又自嘲地笑笑,否定了自己,“应该不会,小姐姐可漂亮了,脸好白,比我……好看多了……”   蒋弼之回过头来:“安怡,不宜妄自菲薄。”   蒋安怡老实地“嗯”了一声,不再说什么。   17、导游   蒋弼之被阻断药折磨了整整28天。第29天,蒋先生带着人马赶去即将竣工的“天水度假山庄”一期。   “天水”位于一处新开发的自然风景区,坐落在半山腰上,面向中高档人群,是蒋弼之近五年的项目里投资最大、期望最高的一个。   他之前已经来过数次,这一次过来不为看进度,而是为了招待一个重要的客人,压力比之前更大了许多。   或许是被之前一个月的副作用折磨的,将一切布置妥当后,蒋弼之感觉十分疲乏,便让司机开着车带自己下山散心。   从半山腰崭新的公路开下来,来到山脚下的旅游景区,人和车明显多起来,吵吵嚷嚷,蒋弼之一下车就忍不住皱眉头。   在各种喧闹人声中,有一把声音清亮悦耳,极有朝气,在这喧闹的环境里听着让人耳目一清。   “叔叔阿姨哥哥姐姐们,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今晚!咱们团的可要大、饱、口、福了!招待咱们团的那位农家乐的老板认识一位内蒙古的朋友,从草原运来好几只正宗的内蒙古肥羊,晚上要请大家吃烤全羊!每位只需要80元!80元敞开了吃!吃到撑!大家都知道内蒙古的羊肉被称作是“草原鲍鱼”,要是去过内蒙古或者身边有去过内蒙古的,肯定都说过,全世界最好吃的羊肉就在内蒙!……”   这导游的嗓音虽然很有精气神,但又不是别的导游的那种急功近利的亢奋。听他说着那农家乐老板准备的烤肉自助的种种好,就感觉他是真为游客们能吃上正宗又划算的内蒙古烤全羊而高兴 。   蒋弼之在心里冷笑,这里青山绿水的,离内蒙古一千多公里远,肥羊们再爬着山路运进来,800块一盘都不止,这导游可真够能忽悠的。   可是他一整天没吃太多,听着那导游在那儿不着边际地吹嘘着“内蒙鲍鱼”的美味,竟然也觉出些馋,便拿出手机让酒店准备烤羊肉,同时随意地朝那个旅游团瞥去,正瞧见一个戴着小红帽的年轻人在一圈游客中间眉飞色舞地说着什么——   蒋弼之:“……”他就奇了怪了,为什么每次见这人都是不同的身份、不同的扮相呢?这人到底是干嘛的???   ——————   为了让星星出来见见大家,短小地更一章~~   好像马上要从周热上消失了,以后就靠大家的回复和点评之类的往上顶了!请不要让我消失于人海2333。我感觉我在cp应该算挺勤奋的lz吧~~大家快夸夸我,撒撒花什么的!哈哈哈哈!爱你们么么哒~   18、   这晚,蒋先生梦遗了。   事情还得从昨天傍晚看见那个小红帽导游说起。   虽然当时蒋弼之一眼就将人认出,速度快得令他自己都惊讶。可事实上,那人脱了裙子、又穿上正经衣服后,跟之前那个简直判若两人。就在蒋弼之盯着他看的那几秒内,就几次三番以为自己认错了人。   然而并不会认错。   蒋弼之曾将人压在身下干了两个多小时,其中有一个多小时都在盯着他的脸看,即使对方彼时迷离淫`荡,此时清醒明朗,然而那副出众的长相太令人难忘,他是不会认错的。尤其他此时也有一些小动作,在蒋弼之看来是熟悉的,比如他说得累了,会偷偷地探出舌尖,飞快地蹭一下嘴唇……   那个漂亮的男孩儿嘴巴不停,浮夸地做着虚假广告,按理说应该是招人讨厌的。然而并没有。   他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现出一种干净的活泼和纯粹的快乐,眉眼和嘴角自然含笑,两只清澈的大眼睛里满是勃勃生机。   他这清澈又晴朗的气质实在太过耀眼,以致于令他长相里的漂亮都得靠后站,只让人觉得这男孩子真阳光、真喜气、真招人喜欢。   他这一款可谓是男女老少通吃,即使有那懂行的知道他在胡说八道,可看在这小导游之前介绍景点尽心尽力,人又实在招人喜欢的份上,都大方地交了那80块。   小导游一边喜滋滋地收钱一边嘴甜地向每个游客道谢,那模样说市侩吧,可完全算不上,顶多算是有些狡黠,甚至是顽皮,总之还是很招人喜欢。   蒋弼之打电话的时候一直看着那边,挂掉电话后对司机吩咐几句,自己则坐回车里等。   司机拿着手机钻到人群里,好不容易等到红帽导游说话间的一个停顿,忙打断他,表示想要他电话号码,说以后想报他的团。   男孩子立刻笑眯眯地将自己的手机号、微信号、邮箱全都报了出来,却没来得及说什么。他们团的行程安排得紧,刚才为了宣传自助烤肉已经耽搁了些时间,匆忙地跟司机道了声歉,又自来熟地说声“回头联系!”,就带着游客浩浩荡荡地奔赴下一个景点了。   蒋弼之回到半山腰后,酒店的厨子已经将烤羊排准备好了。酒店的餐厅经理亲自为蒋弼之在酒店的露台上布置好桌面,并摆了鲜花、点了烛台,室内还有人弹奏着的钢琴曲,优美的旋律飘出来,伴着晚风拂过人的耳朵。   烤至金黄发酥、流着鲜亮油水的外皮,切开后内里泛着均匀的肉粉色,渗出些许鲜嫩的油汁。   酒店经理、餐厅经理和主厨立在一旁,屏息凝视着自家老板用叉子将那一块羊肉放进嘴里、缓慢地咀嚼、面无表情地吞咽,三人的心越提越紧,直到老板微微点了下头——“不错。”   三人险些喜极而泣、抱头相拥。   不错!蒋先生竟然说“不错”!   旁边的温泉区和别墅区一直在蒋先生之前的几次考察中表现最好,看他们其他区的经理时就隐隐带了些趾高气昂,然而这次那两个部门也不过得了个“还行”、“还可以”。高尔夫球场和购物中心干脆就没通过蒋先生的检验,被蒋先生身边的邢助理骂到怀疑人生。   而他们刚刚竟然听到蒋先生亲口说“不错”!这可够他们骄傲好几年的!而今年的奖金也一定能多到让自己哭出来!   酒店经理还想为蒋先生倒酒,被蒋弼之拒绝,并让他把所有人、连带弹钢琴的姑娘一并带走。   钢琴声停了,可那段优美的旋律还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伴着微凉的晚风和远离市区光污染的璀璨星光,蒋先生少有地享受起了清闲,一边缓慢地享用着一个人的烛光晚餐,一边任思绪在脑海中静静流淌。   “天水度假山庄”位于半山腰,这里三年前还是一片野生山林,由他一手开发、建设,连带通上山的公路都是他出资修建的。   如今“天水一期”已基本完工,再过两个月就可以营业。他手底下的天盛集团是休闲娱乐行业的老大,经验充足,又有极好的口碑,可以保证较快地进入盈利期,再经过二到三年的增长期,“天水”将成为集团的另一大块收入来源 。   或许是因为手里的各个项目都进展顺遂,或许是因为这烤羊排味道不错、红酒也格外香醇,也或许是因为这春风柔美、星光诱人,蒋先生用完餐后没有像往常那样去直接去工作,而是披了件大衣,独自一人沿着酒店延伸出来的小径,来到只被人工稍许染指过的林间。   蒋先生在树下找了处躺椅坐下,月光从枝叶间洒下来,又同之前在露台上看到的有些不一样。   确实有什么不一样了。若是往常,再美的风光都难以打动蒋先生的铁石心肠,可是经过那28天的折磨,蒋先生被迫思考了许多哲学问题,关于人生,他似乎又有了一些新的感悟。   说到那28天,又不得不想到那个小导游。他此时更觉得那个男孩儿确实是个导游,因为比起他做导游时的口吐莲花,他玩儿仙人跳和跟人上床都表现得糟糕极了。   ……唔,其实也不是特别糟糕。即使后续给他带来那么多麻烦,可一想到那天晚上,蒋先生还是微微亢奋了。   男孩儿光滑的身子、柔韧的细腰和那双修长的腿……都是他见过的最好的。从前他以为自己不是好色之人,那次之后,他才知道,原来自己也喜欢美色。   还有那肉道里紧致滚烫的裹吮……一声声黏腻放`荡的呻吟……不知他是天生敏感还是药物的作用,那些真实饱满、热切到要冲破皮囊喷薄而出的情`欲将自己紧紧锁住,明明自己是占主导的那个,却又好似被那男孩散发出的情`欲控制,令他失了理智,只知道做`爱、抽`插、性、快感,像野兽一样释放着原始天性……   他从没有在性`爱里那般淋漓尽致过。   被阻断药折磨得又是腹泻又是呕吐的时候当然是懊恼的,但此时,躺在月光下的蒋先生想起当晚,不由开始回味、乃至怀念了。   睡梦里,那男孩儿入了他的梦,就站在他面前的一棵树旁,没有穿衣服,却是干净清纯的样子。   月光从枝叶间落下来,斑驳地洒在他牛奶般洁净的身体上,映出一片片皎洁的光影。男孩子一只手扶着粗糙的树干,脸上带着莹莹笑意,比星月还明亮的眼睛弯起来,微微歪着头看他。   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蒋先生倾身将男孩儿搂住,轻柔地地放到地上。他们身下是春天新长出的草,柔软地拂到两人裸露的皮肤上……   蒋弼之醒来时,身体里那股舒爽的余韵还未退去。他猛得坐起身,发现自己竟然在这林间的躺椅上睡着了,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应该是钟乔拿过来的。   已经是清晨了,林子里漫着潮湿微凉的薄雾。还不见太阳,但橘红色的光芒已经从远处那一排起伏的山峰后照过来,射进林子里,将带着水汽的青草绿叶照出一片暖意。   随后他不可思议地摸向腿间,一直附在脸上的淡漠面具缓缓碎掉……   他竟然梦遗了……   他已经好多年没有做过春`梦了,具体日子当然记不清楚了,但是起码二十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梦遗过。这种把不住精关的生理现象在他看来是青春期男孩的专权,而不是他这种已过而立之年的成熟男人该有的行为。   蒋弼之有些郁闷地站起身,腿间那片已经凉飕飕的。他抻了抻裤子,再抬起头时,赫然怔住——   在林间延伸出的小径上,从晨晖照过来的方向,以霞光做背景,有一个镀着金边的男孩子正骑着自行车欢快地向他行来。   男孩儿没有戴帽子,毛茸茸的发顶和他身后橙黄的暖光融为一体。他的身后,一团夺目的红日缓缓地冒出了头。   那一刻,天地间光芒大盛,令蒋弼之微微眯起了眼。   19、   陈星今天起了个大早,想赶在太阳升起前骑车上山,拍山林日出。   陈月因为身体原因不能远行,陈星已经习惯了每到一处就拍些照片视频给她看。这里的景色极好,而且没有被过度开发,日出时一定美极了,陈月看了一定喜欢。   可惜昨晚陪游客们烤肉忙到太晚,闹钟不知响到第几遍时才从床上爬起来,日出都开始了他才骑上半山腰。   陈星急匆匆地按下刹车,没待车子停稳就跳下来,直接将自行车扔到草地上,飞快地掏出手机摄像。   这手机是他花300块钱从同学手里收购的二手机,买来时屏幕已经碎得往下掉玻璃渣了。那同学说去店里换个原装屏得花一千来块,这手机早过时了,去修不划算,还不如买个新的。   陈星买到手后先去小店花五十块换了个普通的玻璃屏,并没有感觉到那个同学说的非原装屏不灵敏之类的问题。相反的,他觉得这个过时的二手机简直太好用了,轻轻一按图标,摄像机就立刻打开,镜头也清晰得很,比自己今年年初新买的那个杂牌机简直好太多!   日出其实已经进行到后半程,很快就结束了,陈星拍完后又回放了一遍,才意犹未尽地收起手机。这时身后冷不丁响起两声假咳,吓得他猛地转过身来。   他之前知道身后是片林子,却没想到里面会有人。   从林子边缘走出一个高大的人影。那边光线暗,陈星站在两处,只能大概瞧出个英俊的轮廓,身上披着件及膝的大衣,走路姿势不疾不徐,优雅而体面。   “您好——”陈星下意识露出礼貌的笑。半山腰这里处处显示出高档,陈星贸然进来本就心虚,那人一咳嗽,他便以为是自己不小心闯进不该进入的地方,打扰了别人。   那个高大的男人从暗处走出来,陈星看清了他的脸,却一时没反应过来,还在惯性地继续说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这里是不是不让人进啊?我马上就……”他突然顿住。   蒋弼之刚才是有一些想笑的,但是他看到陈星脸上的变化——   疑惑、震惊、难以置信、惊恐、厌恶、愤恨……这些复杂的情绪在年轻男孩眼里激烈翻滚,最后爆发成一声怒骂:“是你这个老王八蛋!”   蒋弼之登时沉下脸。   陈星激动地用手指着他:“你个老王八!我cnm的老畜牲!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mlgb的!不打到你亲娘都认不出你老子以后跟你姓!”说着就一撸袖子朝蒋弼之冲过来。   之前看见自家老板望着别人背影入神而不敢打扰的钟乔忙冲过来拦在陈星身前:“先生,先生!请冷静,请冷静一下!”   陈星停下脚,面色不善地瞪着他,胸`脯因为气愤而剧烈欺负:“你谁?!”   钟乔彬彬有礼:“我是先生的生活助理。”   陈星比他矮一些,看他时却不抬头,只把眼皮往上撩高,从下往上看着他恶狠狠地瞪着他,同时用手一指蒋弼之:“你和他是一伙的?”   一伙的?这个说法太过新奇,以致让待人接物向来游刃有余的钟管家先迟疑了一秒,才不确定地点了下头。   下一秒,钟管家左下颌遭受重击,可怜他一个年近四十的中年人,竟被一个身量还没长齐的小年轻用一记重拳掀翻在地。   ——————   现在的星星是有些爱说脏话的,因为没有人告诉过他这样不对。以后老蒋会教他的,请大家不要嫌弃星星。>o<   20、   “住手!”那边一声爆喝。   陈星住了手,却不是因为怕了他。   陈星抬脚从钟乔歪倒的身体上跨过,直奔着蒋弼之冲过去。   他刚才说要把蒋弼之打到亲娘都认不出来是认真的 。熟悉陈星的人都知道,星哥从不虚张声势,在打架这事儿上就没见星哥怵过谁。   男孩儿像只小豹子似的蹿过来,一脸的凶狠,是打架斗殴里最令人忌惮的那种“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的拼命架势。   蒋弼之在他近身时一条腿微微错后半步,他没想跟陈星动真格的,只手上使了个巧劲儿,就将陈星挥过来的那只拳头包进掌中卸了力道,同时抓住他另一只手肘往后一扭,陈星就昏头昏脑地被他押着胳膊摁在地上。   陈星被他摁成了个双腿跪地的姿势,使劲全力挣了一下,纹丝未动,手肘和肩膀还因为这些微的挣动而剧痛不已。他意识到两人的力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上,对方明显又是练过的,完全不惧自己这种野路子。   背上像压了座山,陈星红着眼用力扭头往后看去,见那老王八蛋完全不费力地扭着自己两个腕子,面无表情地看着自己,像等自己求饶似的。   “因为那两万块吗?昨天我让我司机——”   “呸!”陈星扭着脖子往蒋弼之脸上吐了口唾沫。   蒋弼之隐忍地闭了闭眼,手上一用力,将陈星的小身板掼到地上。   陈星重获自由,立刻从地上爬起来飞快地往前蹿了几米,逃离了这老王八蛋的攻击范围,然后一脸得瑟地看着这位衣冠禽兽神经质地用袖子一下又一下地用力擦脸,在他那张贵族式的俊脸上蹭出一大片红印子。   陈星乐了,原来这么爱干净啊。   他又退了两步,然后大声笑道:“两万块啊?算是小爷赏给你的劳务费了!之前小爷屁`眼儿里长了痔疮,正痒得难受,本来想把手指头伸进去挠一挠,结果小爷这指头太粗了竟然进不去!还好碰上你那根小几把,帮小爷挠了挠,那痔疮立马就舒坦了。这儿还得谢谢您呢!多亏您长了个比小爷指头还细的几把,也不嫌小爷屁`眼儿里臭的慌,帮小爷省了痔疮膏的钱!您这么不怕脏不怕累,给您发张奖状还来不及呢,哪儿还好意思再收您钱呢!”   陈星顶着蒋弼之能杀死人的视线,笑嘻嘻地收回一直翘着的小拇指,飞快地扶起自行车跳上去,一边蹬着一边回头冲他比了个中指:“回头您得了痔疮也知会我一声,小爷礼尚往来也给您挠挠。不过小爷几把太粗,没准能给您的屁`眼挠出血,到时候您可别嫌弃!”最后几个字已经不太能听清楚,人也左拐右拐,已然没了踪影。   钟乔躺在地上不敢动,偷觑着蒋弼之发黑的脸色。跟了老板这么多年了,他就没见过蒋先生这么生气过。   钟管家此时多么后悔啊!如果没有听见早晨四点钟的闹钟多好,此时他就应该躺在暖和的被窝里,而不是又凉又湿的草地上,脸也不会这么疼……就算蒋先生在外面过夜着了凉又如何,总不至于让自己的事业如此时这般艰辛……   ————————————————   以星星的个性,蒋先生想再次拥有性生活会比较难,嘻嘻嘻嘻   谢谢大家的留言和花花~~敲开心!   21、   “这真是和田玉啊?”旅游团里一个老阿姨被珠宝店的店主忽悠住了,想买个玉镯子给自己女儿保平安。   “嗨我都跟您说半天了,您看看这色泽,还有这纹路,这儿,对,就是这儿,您刚不也在网上查了吗?不是和田玉可出不来这种花纹!”   这玉镯也不算便宜,阿姨一时下不了决心,“怎么没有证书呢?要是有证书我肯定马上就买。”   店主左右看看,压低了声音:“我就跟您说句实话,这玉其实不是正规程序出来的,但玉都是一样的好玉。同样的镯子,要是做了鉴定办下来证书,交完那些手续费再放那些品牌店里,一万可就下不来啦!”   阿姨明显动摇了,将玉镯拿在手里摩挲了好几下,“那我再想想……”   老板表现地很爽朗,“行,买玉最讲缘分,是得想清楚才行。”   他越这样不强行推销,那阿姨反倒更心动了。   店主去旁边招呼别的客人,陈星早就盯着他们呢,立刻凑到阿姨旁边小声喊了她一声。   阿姨转头看向他,刚想咨询他意见,就见陈星趴到柜台玻璃上,眼睛看向那玉镯,然后轻轻地摇了下头。   “小陈!”   陈星一个激灵,忙站起身堆出个笑脸扭过头去:“哎!”   只见那店主阴沉地看着他:“小陈,这里不用你张罗,去外面等着吧。”   陈星收了笑脸,慢腾腾地戴上他那顶小红帽晃到店门口,蹲在台阶上看外面街上的车来车往。多数都是大巴、普通私家车,也有极个别的好车,都是从山上下来的。   “多管闲事了吧?”有人携着淡淡的清香过来,在他旁边和他并排蹲下,手里还夹了支没点燃的香烟。   陈星偏头看她一眼,脸上又露出那种讨人喜欢的笑:“姐姐。”   这个打扮时尚的女游客是陪父母出来的玩儿的,明显对这种跟团旅游不感冒,没少趁爸妈购物的时候躲出来抽烟。   女游客勾着嘴角瞥他一眼:“嘴甜。”   陈星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抽烟吗?”涂着漂亮指甲油的细长手指夹着那支烟递到他面前。   陈星摆摆手,“不会。”   女士挑了下眉,“想学吗?”   陈星笑着摇摇头:“不学了,太费钱。”   女士笑着看他几秒,把打火机抛给他:“给姐姐点烟。”   陈星接住打火机,“咔哒”,一条幽蓝色的火苗跳出来。   姐姐夹着香烟,将烟嘴抿在唇间,朝陈星微微倾身。火苗舔上烟头的时候,两人的额头几乎要挨上。   姐姐吸了一口,然后扭头看向陈星,“呼——”   陈星狼狈地咳嗽起来。   “把脸咳都咳红了。”姐姐笑着说。   陈星一边咳一边瞟着她,脸上红得更厉害了。   哈哈哈笑死我了,我来总结一下本文两位主角获得的几个昵称哈~   星星:崽,星爷,社会我星爷,平头哥,小野猫,地头蛇,蒋陈星   老蒋:大猪蹄子,霸王龙,蒋王八   还有没有遗漏的?欢迎补充~   还有那个“平头哥”,我特地查了一下,然后了解了一下这个神奇的动物——蜜獾,感觉就是星星的本体啊2333   非洲乱不乱,獾哥说了算。   不要怂,就是干。hhhh   22、   陈星得罪了金主,张老师从市区的旅馆匆匆赶来救场。   师生俩陪着笑向那个珠宝店店主道完歉,回头张老师就对陈星翻了脸。   张老师说话不算好听,这种珠宝类的购物回扣最高,何况还是假货,回扣没准能有50%,张老师不发脾气才怪。陈星自知理亏,老老实实低头听着。   “……陈星,你这样可不是一回两回了,我之前就只当没看见。可这回你把店主惹恼了,以后要还想合作我就得给人家赔偿这次的损失。”张老师顿了顿,问道:“一万块钱的商品,你说这钱怎么算?”   一提起钱,陈星立时忐忑起来,看向老师的眼神也不自觉带了些请求。   张老师身宽体胖,脸上的肉挤得眼睛有些小,无动于衷地看着陈星:“这样吧, 这趟后面你也不用继续跟了,自己先回学校去吧。”   陈星一开始没懂,但他在张老师肥厚无情的五官里看到几分轻蔑,便顿时明白了。   张老师这是嫌自己不够敬业呢,说难听点儿就是当婊`子还想立牌坊。不过张老师可不会把这话说出口,不然不是把他自己也骂进去了嘛。他让陈星自己先回学校,就是不打算给他这趟的分成了,还想让他自掏返程的路费。   陈星脸上没什么变化,但心里其实是有些吃惊的。他没期待过张老师对自己能有什么情意,可也没料到他能这么绝情。   陈星是职业高中旅游管理专业的高三生。张老师是他们学校的老师,节假日也会出去带团, 可其实他除了拿钱,别的基本什么都不干,累活麻烦活全交给陈星。反正陈星知识储备够,人也细心机灵、能吃苦,还很讨游客喜欢,张老师对他放心。   像他们这次这个“五一天水5日4夜游”的团,又得爬山又得讲解又得组织,导游能给累个要死。张老师已经中年发福,受不得这份罪,干脆连市区都没出, 全都交给陈星来带,结果没想到陈星竟然捅出这种篓子。   这个团的团费是一人3999元,一共有36个游客, 按理说陈星能有300块的基本报酬, 游客的各种消费比如购物、吃饭什么的,也能拿一点点提成,大概也能有300多。   这下可好,事先想好的六百没了,还得自己买车票回家。   陈星上网看了看,五一期间的火车票很难买,卧铺还有几个零星的位置,可是价格都上千了,想都不用想。最慢的硬座还算便宜,两百多,但是要开一天多,还没座。   陈星撅了下嘴,闷闷不乐地在线支付。   他郁闷地晃荡回民宿,火车明天才开呢,现在也不用着急收拾行李。他百无聊赖地蹲在院里,看农家乐的老板修平板车,硕大的钉子扎进木头里,被锤子敲得震天响。   陈星蹲旁边看了一会儿,嘴角慢慢地翘了起来。   他可不能大老远的跑到这儿,结果就这么灰溜溜地回去。   他得干点儿有意思的事,这一趟才来得值。   23、   “蒋先生,您看这……”钟乔坐在副驾上,指着不远处的绿植后面鬼鬼祟祟的人影。   蒋弼之正坐在后面打电话,闻言只撩起眼皮往那边瞥了一眼。那树后面的人影像是察觉到他的视线似的,立刻三蹿两蹿,猴儿也似的不见了。   等蒋弼之打完电话,钟乔又问: “蒋先生,刚才那个……”   蒋弼之已经拨通新的电话,一边听那边说着,一边不悦地看他一眼,像是奇怪他为什么问这么蠢的问题。   钟乔强忍着心痛接下这一记责备,却依然不敢轻举妄动。   等这一通电话讲完,蒋弼之才问钟乔:“安保部是干什么的?”   “是,是,我这就给他们打电话。”钟乔忙道。   蒋弼之现在很忙。   省GT局的局长已经过来了,能否将这位汪局长招待好,直接关系到“天水二期”乃至更远的发展。   汪局是刚从外地空降过来的,大家还没摸清他的脾性,不敢轻易动作。幸好蒋弼之与汪局身边的一位秘书有些私交,多了解了一些情况,请了几次终于将人请了过来。   虽说汪局只答应节假日时过来“看看”,就是摆明了不想谈工作,但人来了以后,蒋弼之还是想办法带着汪局将“天水一期”大致走了一遍。   外人看不出什么,汪局身边那位秘书悄悄朝蒋弼之递了个眼色——汪局对他们的工作很满意,二期肯定可以如期开工。   但是蒋弼之的眼光并未止步于天水一期和二期。他早前得到些消息,GT局对于这片山区本来还有进一步的开发意向,但是出于环保原因搁置了。   蒋弼之费尽心思将汪局请过来,瞄准的就是半山腰再往上、那片被搁置的处`女地。   如果能把那片地放出来,天盛集团一定可以竞标成功。到时候山顶和半山腰的一期二期连成一体,“天水”将成为其他高档度假区难以企及的神话。   蒋弼之在车里打了两个电话后,汪局他们也到了。   蒋弼之立刻下车相迎,刚才看见的那个绿植后面的人影早被他抛到脑后。   直到傍晚,汪局婉拒了他留饭的好意。   这不是个好信号,对方显然已经明白他的意图,却不打算再给他游说的机会。   汪局做事爽快,也不需要他送行,两行人就在酒店前分道扬镳。   蒋弼之带着钟乔回到车里,司机已经等在里面,见蒋弼之一上车就开始闭目养神,便默默地发动了车子。   高性能的SUV,发动机虽然强劲有力,工作起来却没什么噪音,酒店前面的地面也已经建设完毕,平整得很,但是车子起步的瞬间却不轻不重地颠簸了一下,同时伴随着几声奇怪的声响。   钟乔一开始还以为是老司机失手憋车了,但司机马上熄了火,脸色难看地下车查看。   “怎么了?”蒋弼之不耐地睁开眼。   司机从落下的车窗外递给蒋弼之一样东西,语气堪称义愤填膺:“蒋先生,这是有人故意扎我们胎呢!咱们四个轮子前面都摆了这种钉子,这钉子底大尖短,不容易倒,车胎一轧过去就全插轮胎里了!都杵得严严实实的,胎压一时半会儿也没异常,报警器都不会响!虽说咱们轮胎有防爆,可走山路或者上了高速以后万一爆了胎,那就太危险了!”   钟乔小心地觑着蒋弼之的脸色:“蒋先生,要报警吗?”   蒋弼之脸色黑得像锅底一般,“不用。”他已经猜到是谁干的了,“查一下行车记录仪。”   一旁的司机还在那边念叨,他是爱车人士,对蒋先生新买的这辆添越限量版极其喜爱,痛心疾首地算着账:“这都是马牌最好的轮胎,一个都得四千多呢,再加上人工费,这全换下来就是……”   蒋弼之本来在看钟乔调看行车记录仪的视频,闻言突然转过头来:“有两万吗?”   司机想了想,很替老板心疼地说:“可不是嘛!正好两万!”   两万,又是两万。蒋弼之笑起来,“挺好。”   ————————   说实话,顶级轮胎比我想象的要便宜……而且添越的轮胎换下来确实差不多是两万,简直天意。   ——来自一个买不起豪车、却还兢兢业业查豪车轮胎价钱的蠢作者2333   24、   钟乔打电话叫了别的车,等车的功夫,蒋弼之在行车记录仪上传的视频里看见陈星了。   守在车里的司机打开车门出去,,人刚一走远,就有一个瘦小灵活的身影鬼鬼祟祟地出现在车前,一边猫着腰往车侧跑,一边机警地四处看着。   他手脚很快,几秒钟后又从车前一闪而过。此时看着视频的三人都明白,这小子已经洒完钉子了。   “蒋先生,我那会儿就是去了趟厕所。”司机惶恐地解释。   蒋弼之哼笑了一声:“不怪你,你就是寸步不离他也能想出别的鬼点子。”   司机有些意外地看眼钟乔,只见对方脸上露出和他一样的讶异。      蒋先生陪了汪局一天,却没能实现目的,刚上车前已然有些低气压,没想到被扎了车胎、延误了行程后反而又放晴了。   他就知道那个小导游在蒋先生心里不一般,钟乔默默地想。他之前就没见过蒋先生用那种眼神看什么人的背影,也从没有哪个能在骂完蒋先生以后……咦,也不对,他哪里见过敢骂蒋先生的人?   “多数人都不知道,天水附近还有很多寨子……”一个清澈的声音突然响起,熟悉又陌生,蒋弼之和钟乔齐齐转头看去。   这下连蒋弼之都服了,那么瘦小一个人,怎么竟有种无孔不入的强大能量呢?   司机手忙脚乱地关外放,按了好几下都没成功,语音还在继续放着:“……比较闭塞,都保持了少数民族原本的风俗,挺好玩的,是别的地方都看不到的风土民情。就是路太难走了,旅游团都不愿往里进,一般的司机也不敢往里开……”   外放终于关掉了,司机讪笑道:“您让我加的那个导游给我发了几条这附近的旅游信息。”   蒋弼之眉峰一动,朝他抬了下手:“拿来。”   他拿着司机的手机又将那几条语音听了一遍,有些遗憾地看向钟乔:“要是早听见这几句话就好了。”天水项目开始前,他其实看过相关的信息,但因为他们的度假山庄是以休闲度假为主,面向中高档人群,而非普通游客,那些小村寨再有趣也不会对山庄有什么帮助,便都抛到脑后了。   钟乔不明所以,正要询问,这时一辆车从后面开过来,在他们旁边停下,后座的车窗落下来,汪总身边那位秘书问道:“蒋董,您怎么还没出发?”   蒋弼之脸上浮起个笑脸,颇无奈地对坐在秘书旁边的汪局说道:“车子抛锚了,正等山下过来车接呢。”   汪局问道:“从山下上来接?那得等多久?”   秘书也关心地问道:“我看那边还有别的车,不能带蒋董下山吗?”   蒋弼之朝那边瞟了一眼,“我一会儿打算进山,那边还没有修好公路,一般轿车进不去。”   钟乔隐约有些明白了,在心里大赞蒋先生机智。   汪局果然感兴趣地多问了一句:“还没有修好公路的山里?蒋董在这附近还有项目?”   蒋弼之脸上一直浮着淡笑,那笑容不多不少恰到好处,既无丝毫谄媚,又弱化了他平日的冷漠与严苛,使他英俊出众的长相里显出几分文雅与正派:“不是赚钱的项目。建一期的时候听说附近有不少贫困村子还没有通路,我就想替村民们修些公路,已经开工了,我过去看两眼。”   “这样,”汪局直接越过秘书,亲自为蒋弼之打开车门,“我送蒋董过去,正好也看看有什么能帮上忙的。”   秘书闻言立刻从车里出来,将蒋弼之请进去。可是车里没有空间了,秘书有些为难地看向钟乔:“那钟先生?”   钟乔宽厚一笑:“我今晚不下山,要留下处理一些工作。”   秘书笑笑,坐到副驾上,身后的蒋弼之已经同汪局说起这里独特的村寨文化,说那些落后村寨有发展成旅游景点的潜力。   汪局面色微动,示意蒋弼之继续说下去。   蒋弼之说他不是只修一条路,而是打算修建一个基础的公路网,将几个有特色的山寨连起来。他还打算帮当地建设其他的基础设施,比如学校、医院之类,将这里建设成一个成熟的旅游景点。到时候游客一来,可以大幅度带动当地经济发展,彻底解决村民们的民生问题。   汪局听得极为认真,频频点头,大赞蒋弼之关心民生。   蒋弼之谦虚道:“我也算是事业成功,但其实都是托了国家的福,必须要回报社会,不然良心难安。”   汪局笑着摇摇头:“可不是每个企业家都像蒋董这样肯为社会考虑这么周全的。”   其实都是胡说八道。   那些“周全”的想法都产生于十几分钟前,整个诞生过程一共才用了几十秒。   蒋弼之确实在这边义务修建了一条公路,只不过是从每年固定的公益支出里拨的款,为的是企业形象,和他刚才说的那一大堆毫无关系。   什么村寨啊、旅游景点啊,都是听到陈星的留言后,联想起汪局这一天表现出的喜好而临时想到的。   他们的车刚开走,钟乔就立刻给蒋弼之身边的邢助理打了电话说明情况。   邢助理今天没有陪同,但就在附近等着,听后立刻一路急赶,同时不停打电话交代事宜,终于在汪局他们到村子前安排好一切。   当天晚上和村长聊完正事,汪局再次被热情留饭,这次他没再推诿。   村民自酿的米酒,喝着香甜,其实后劲儿很重,返回度假山庄的路上,汪局已经拍着蒋弼之的肩膀,一口一个“弼之”地叫着。   蒋弼之始终笑容克制,直到回到酒店,躺进装满热水的浴缸里的时候,他的脸上才渐渐展开真心实意的笑容。   他此时胸有成竹,知道天水的三期和四期已是指日可待。之前同汪局提到的那些基础设施大概要花费几千万,但比起日后的收益,不过是九牛一毛。   ——————————————————   今天的星星是老蒋的小福星和小财神。(星星表示他并不想的)   25、   从浴室里出来后,蒋弼之的手机上有一个未接电话,是汪总身边那位刘秘书,未接来电之后还跟了条短信:“学长,睡了吗?”   一个成年人,在夜里九点以后,在酒店隔壁的房间里,问性取向相合的另一个成年人“睡了吗?”,通常来讲就是想和他做`爱的意思。   之前说刘秘书和蒋弼之有些私交,更准确来说,是两人曾有过一段暧昧。   刘秘书是蒋弼之大学期间的一个学弟,比蒋弼之小几岁,长相淸俊,性格开朗,人还好学上进,是蒋弼之喜欢的类型。那时候蒋弼之也年轻,确实动了真心,不轻不重地撩过几下。   彼时的刘学弟还是直的,硬是为他的魅力所折服。但毕竟年纪尚轻,也不知蒋弼之家底,有些下不来狠心去和一个同性谈恋爱,就想先暧昧着。   可惜蒋弼之当时一边要顾着学业,一边已经开始参与家族生意,实在没那么多心力陪学弟玩儿暧昧游戏,那股好感也就渐渐淡了。   今天一天下来,他留意到对方时不时偷看过来的眼神,那里面的脉脉含情似乎与当年并无不同,勾起他不少年少回忆。   如今两人可谓是旧爱重逢,要想变成旧爱复燃,天时地利皆有,就差人和。   蒋弼之大概能理解他,这里的山景实在太美,尤其到了夜里,实在容易令人想入非非。   然而他还是把手机放下了。   没什么特别的原因,就是一想到那事,脑子里就回荡着“屁`眼”和“痔疮”两个词,还是那种得意嚣张的语气,不但令他兴趣全无,还有点生气。   他想到始作俑者,生了会儿气,又突然笑起来。   如果那个小导游知道他无意间帮自己赚了大钱,不知会不会气得原地蹦起?他皮得像只猴儿,真要气得跳起来的话,估计能蹿一米高。   蒋弼之坐在酒店的床上,想象着陈星一蹦三尺高的模样,一个人笑得乐不可支。   ——————   老蒋:听君一席话,为君守身如玉……(蒋先生表示他并不想的)   26、   陈星一时半会儿可蹦不起来。   他在火车上站了一天一夜,两条小腿浮肿成两条胖白萝卜,这会儿正坐在黄毛儿的床上,挽起裤腿给自己做按摩。   “那张老狗不会因为这个,以后再也不带你了吧?”黄毛儿问道。他学陈星,管那个张老师叫张老狗。张老狗虽然抠,但那点提成可是陈星的主要经济来源。   陈星揉腿的手停了一下,随即大咧咧地回道:“不会!他还能上哪儿找像我这么给力的学生!好些高年级的连导游词都背不熟呢,毕业以后考导游证都抓瞎!”   他顿了顿,有些恶狠狠地道:“等我拿到高中毕业证,第一件事就是去考导游证!到时候有了证,老子自己接团!再也不受这孙子的气!”   他揉着自己浮肿的小腿,颇有些不解气,改成用手掌拍,黄毛儿家狭小的卧室里响起“拍拍”的脆响。   高个儿趴在床上,本来是在打游戏,结果不知怎么就盯着陈星的小腿看起来, “星哥,自从见你穿过裙子,我就有点儿不能直视你的腿了,老觉得是占你便宜。”   陈星反应有些大地抬头看他:“你什么意思?”   高个儿被他的语气吓了一跳。   黄毛儿立刻过来把高个儿推开,他正在准备明天做煎饼要用的面糊,手上全是白面,在高个儿身上留下两个白掌印。   高个儿嫌弃地大叫,又被黄毛儿糊了一脸面。然后黄毛儿扭头看向陈星:“星哥,给我们说说那个姐姐呗。”   陈星面上顿了顿,很快又嬉笑起来:“有什么好说的!就是我太有魅力,有姑娘看上了呗!”   高个儿被黄毛儿按在身子下面,探出个脑袋:“星哥怎么突然想开了?不是说没时间谈恋爱嘛?”   陈星刚要说什么,外屋突然“哐啷”一声巨响,把屋里的三人都吓了一跳。   黄毛儿立刻跳下床跑出去,留陈星和高个儿在里屋面面相觑。   小杂院里传来邻居的抱怨声:“怎么又踹门啊!那大门早晚让你妈妈踹烂!就不能让她少喝点儿吗?”   黄毛儿忙不迭地道歉,把自己醉醺醺的亲妈扶进屋。   陈星和高个儿已经站在外屋,一个忙着拉凳子,一个忙着倒水。   黄毛儿把自己妈拖到椅子上坐好,从陈星手里接过水杯递过去,被他妈不耐烦地挥手打翻,玻璃杯子碎了一地,那边还醉醺醺地嚷嚷着:“我不喝水,我要喝酒!”   陈星赶紧蹲下将碎玻璃捡起来,生怕他妈又作妖扎了自己。   黄毛儿从他手里抢过碎玻璃,抱歉地说:“我这儿乱,你们先回学校吧。”   高个儿看眼黄毛儿他妈,还想说什么,被陈星偷偷扯了下袖子,对黄毛儿说:“行,那我们先回了,你要需要帮忙给我们打电话。”   两人走到院门口,听见黄毛儿他们屋里又是“哐啷”一声响,像是什么不锈钢的盆子给打翻了,可能是黄毛儿刚和好的面糊,同时响起的还有一个中年女人高亢又胡乱的咒骂。   高个儿不放心地回头看去,陈星说:“走吧,黄毛儿不愿意让咱们看见他妈这样。”   陈星和高个儿回到学校宿舍,两人不同寝,在楼道里分别。   陈星一推开自己宿舍的门,顿时被冷气凉得起了层鸡皮疙瘩,屋里乌烟瘴气,另外两个五一没回家的室友都在披着被子打游戏。   陈星一看空调,竟然调到18度了,他在公共书桌上从一堆书本衣服底下翻出遥控器,连按四下调到22度。   对面床那位摘下耳机,面色不善地看着他:“陈星,你动遥控器前就不能问问吗?”   陈星把遥控器放到桌上,“都冷得盖被子了,还用问吗?”   这两人和他向来不对付。说起来也是冤孽,这两个室友各自喜欢的女生竟然都暗恋陈星,他俩便没少联手给他找不自在。   陈星一开始还跟他俩杠,后来知道了原因,又有些同情他们,便多少让着他们一些,虽说他到现在都没弄清那俩女生都是谁。   陈星收拾好洗澡的东西去了浴室,门关严前听见一个室友嘲讽道:“不就是心疼那点儿电钱嘛!抠逼一个!”   另一个马上“嘘!”了他一声,“你戴着耳机呢,小点声!”   那人放低了声音,可还是不忿,小声嘀咕道:“我怕他吗?”   两人还在说着什么,陈星一把将浴室门拍上,外面彻底安静下来。   陈星洗完澡出来时,屋里的烟味更浓了。他自己不抽烟,就有些受不了这味道,心里又有事儿,背英语的时候一直觉得烦。   过了一会儿电话响了,陈星接起来,那边一个慵懒的女声说道:“小帅哥,姐姐喝多了,过来接姐姐回家啊?”   陈星手指捻了两下书页,将书合上,回道:“好啊。”   27、   有人在用手指头杵自己的脸。   陈星睁开眼。姐姐趴在床上,笑盈盈地看着他:“傻小子,怎么睡地上?我不是让你上来吗?”   陈星红着脸坐起来,躲闪着她调皮的手指头,“你那会儿喝醉了。”   姐姐笑着看着他:“喝醉了不好吗?”   陈星摇头:“不好。”他抿了下嘴,“醉话不能当真,醒来会后悔。”   姐姐渐渐不笑了,眼神却越发柔软,直将陈星盯得脸更红了,才又笑着掀开被子坐起来。   “那我现在酒醒了。”姐姐笑着说道。她跪坐在床上,开始当着陈星的面脱衣服,直脱得身上剩下一套纯黑色的内衣。   陈星拥着姐姐柔软的身躯倒在床上的时候,全身因为激动而微微发抖。无关乎情`欲,只是因为压抑在心底的征服欲终于得到满足。   可他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姐姐笑着问他:“没和人上过床?”   陈星愣住,身体瞬间僵硬起来。   “傻小子。”姐姐又这样笑他,拿着他的手放到自己柔软的胸前,轻声问他:“喜欢吗?”   陈星的掌心像被烫了一下,满眼恐惧地从姐姐身上飞快地爬起来。   姐姐这下真被他逗笑了,“咯咯”笑着坐起身,“傻小子,至于吗?”   陈星面无血色地看着他,然后痛苦地捂了下脸。   不爱,却又想通过一个女人的身体找回尊严,这种行为与那个畜生又有什么区别?   姐姐穿回上衣,温柔地抚摸他毛茸茸的发顶,“有喜欢的人啊?”   陈星放下手,摇了摇头,惭愧地道歉:“对不起。”   姐姐又用指尖杵了他脸蛋一下,好脾气地说道:“好啦,这有什么可道歉的。”   送姐姐出旅馆的时候,陈星执意要结算房钱,却不如姐姐刷卡的动作快。   陈星跟在她后面,嗫嚅着说不出话。   姐姐带着他走到街上,“别再道歉啦,你再多说几个字,我可能就真爱上你啦。”   陈星又脸红了,果然不敢再开口。   现在还太早,打车不太容易。等车的时候,姐姐突然又看向他:“我要是早几年遇见你,肯定会追你。”随即又失笑,“也不行,早几年那会儿你还小呢,那不成犯罪了嘛。”   陈星红着脸看着街上,像是一心找出租车的样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又转过头看她,“姐姐,要是我早点遇见你就好了。”   姐姐给自己点了支烟,呼了团烟雾,“嘴甜。”   “小帅哥,肯定很多女孩子喜欢你吧?不要变成渣男哦。”   “渣男是什么意思?”陈星问道。   姐姐惊讶地睁大了眼:“真不知道?你都不上网的吗?不刷微博?”   陈星腼腆地笑起来,“有时候也上。”   他当然上网的,他遇到了困难、疑问,都会上网寻求答案。现实生活中没有人教他,也没有人帮他,他只能在搜索引擎里输入各种字眼,在一堆似是而非的文字里寻求出路,寻找人生的方向。   “渣男就是欺负女孩子的男人。”姐姐的脸隐在白茫茫的烟雾里。   “我不会变成渣男的。”陈星回答。   姐姐笑道:“你还小,现在说的不作数。”   “真的。”陈星认真地说道:“我不会欺负女孩子的,我有妹妹。”   姐姐静静地看他几秒,“我刚才说过吧,你再多说几个字我就要爱上你了。”   陈星有些无措地看着她,半晌又憋出个“对不起。”   姐姐低头轻笑一声,又抬头看向他:“要是真觉得对不起,就让姐姐亲一下。”   陈星红着脸不敢动。   姐姐微微倾身。她穿了高跟鞋,两人高度相差无几,一触即分。姐姐站直了身子,又吸了口烟。   “初吻吧?”她感觉得出来。   陈星讷讷地点头。   这时有辆空车过来了,姐姐招手,出租车减速向路边滑过来。   姐姐最后又搂了陈星一下,在他耳边轻声说:“那是姐姐占你便宜了。不过刚才吻你的时候,姐姐是真的爱你的。”   陈星看着姐姐打开车门,进到车里,又关上车门,没再向这边看一眼。   车子开远了,陈星还在盯着那个方向看。他刚才说,要是早点遇见她就好了,也是真心的。   不用早太多,哪怕就早一个月也好啊。   ——————————   星星只有十八岁,脆弱又逞强的年纪。   还是没忍住码字的手……这一段是我很想写的一段。可能会有姑娘不太喜欢星星和女生的互动,但是我觉得这一段对他很重要。如果没有遇到老蒋,他可能会有的另一种可能。他没有他表现出的那么坚强,也没有表现出的那么不在乎。   28、   旅馆旁边不远就有一个农贸市场,陈星去买了些肉菜,然后坐公交去了一中。   兄妹俩在公交站碰了头,陈月看起来兴致不高,等公交的时候一直捧着本书假装背课文,不理陈星。   陈星伸长脖子凑过去:“蜀道之难,难于上青天……”   陈月直接把书合上。   陈星笑眯眯地继续往下背:“连峰去天不盈尺,枯松倒挂倚绝壁……咦,这景色和天水很像啊。”   他声音里带着顽皮和讨好,陈月有些想笑,又不想被他看见,便扭过头去。   陈星拿出手机,“我给你拍了日出呢,那天不到四点就爬起来了,管民宿的老板借了辆自行车,摸着黑骑到山上,可把我给累坏了。”   陈月忍不住看他一眼,陈星趁机把手机拿到她跟前:“还好山上的日出很美,不枉费我一番辛苦。”   等那段日出的视频放完,陈月心里的气已经消了。说是生气,其实并不准确,她是心疼自己哥哥,埋怨道:“干嘛非得回去,还得买东西。”   “五一这么长的假期,不回去一趟说不过去。”陈星又把手里拎的一个塑料袋撑开给她看,狡黠地笑道:“而且五一跟张老师赚了一千块呢,咱们打个牙祭,大姑最会处理海货,让她给咱们做鱼虾吃。”   陈月白了他一眼,“说得好像你赚一千块钱多容易似的,腿都跑肿了。”   陈星笑嘻嘻地踮了踮脚,“没事,就是有点儿水肿,睡一觉就好啦!”   鱼和虾谁都爱吃,一端上桌,这两个菜下去得最快。   大姑见陈月连着夹了两只大虾,脸色就有些不好看,陈星本想去夹肉菜的筷子便拐了个弯,只专攻面前的炒土豆片。   “哥,吃虾。”陈月把剥好的虾放进陈星碗里。   陈星看她一眼,暗含着不赞同。   “小月,别用你的筷子给你哥夹菜。”大姑突然说道。   陈星猛地抬起头看向她:“大姑,医生说小月的病不传染。”   他语气不太好,大姑的脸登时拉老长:“这谁说得准?要是医生都那么正确,怎么一直也治不好她的病?”   “好啦妈!”一旁的表哥咽下嘴里的菜,不悦地打断她,“又提这个烦不烦!我看见小月用的是公共筷子,就算传染也传不上你!”   大姑没想到被自己儿子呛了,气得瞪起眼,赵鹏夹了只虾放她碗里:“好好吃饭行不行!”又往陈月碗里放了只虾:“小月爱吃虾,多吃几只。”   大姑父全程没抬头,一直专心地剥虾、吃虾,偶尔再夹一筷子鱼肉。   陈月低头盯着自己的碗看了一会儿,一言不发地起身回了自己房间。陈星立刻跟着起身,向大姑和大姑父道了声歉,拿起陈月的碗筷追过去。   陈月没有锁门,陈星端着碗进了屋。陈月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在他端着的碗上停了一瞬,又扭过头去:“不想吃了。”   陈星把碗放到两人用了好几年的小书桌上,坐到陈月旁边,小声说:“大姑什么脾气你还不知道吗?要是跟她生气那还有的完吗?”   陈月闷闷地说:“谁生她气啊,我才懒得理她。”   陈星笑了一下,“那是生赵鹏的气?都多大了,还记小时候的仇?”   他知道陈月讨厌赵鹏也是为了自己。他们刚搬来大姑家的时候,陈星8岁,陈月5岁。赵鹏那当时也不过12岁,却已经赶上成年人的体重了。   那时候赵鹏没少欺负陈星,仗着个子大身子沉,经常把陈星压在底下狠揍,陈月在旁边毫无办法,哭得撕心裂肺,大姑他们就只当没听见。   陈星打架不要命就是从那时候练出来的。他横,敢耍狠,有一次被赵鹏把脚腕都踹脱臼了,眼睛被揍得完全睁不开,却还死死掐着赵鹏的脖子不撒手。他那时候那么小,两只手环起来还没赵鹏脖子粗,竟然差点把赵鹏掐得断了气。   打那以后,赵鹏不敢惹他了,大姑和姑父看他的眼神也都怪怪的,他的那只脚腕也留下习惯性脱臼的毛病,要不然那天也不会被车蹭倒就扭了脚。   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现在赵鹏都上大学了,看起来懂事不少,对他们兄妹俩都礼貌得很,起码比大姑和姑父对他们的态度强。   有时候陈星也忍不住后悔,要是那会儿再懂点事就好了。稍微忍一忍,反正小孩子打架也打不出什么大毛病,被赵鹏欺负几下就欺负几下, 那现在大姑对陈月是不是就能客气些。   29、   蒋弼之最近可谓是心想事成。   天水一期的建设工作完美收尾,二期已经开始动工,今天晚上他和GT局的汪局吃了顿饭,对方暗示他之前搁置的天水项目要重新立项讨论,让他提前做好竞标准备。有一期、二期的经验,又要汪局的庇护,这新项目于蒋弼之而言已如探囊取物。   和汪局吃完饭后,张姨打来电话提醒他不要忘记给安怡小姐带蛋糕。   今天是蒋安怡的生日。   蒋弼之已经提前吩咐过,直接让钟乔从酒店的西点厨房拎出两个大纸盒。   回到家后,蒋安怡兴奋地打开纸盒,里面整齐地摆放了十几个透明的小塑料盒子,每个塑料盒子里都装了一枚精美的小糕点。   蒋安怡笑得眼睛都快看不见了,对蒋弼之甜甜地说了声:“谢谢哥哥。”   他们兄妹俩年龄差距太大,又不是一个母亲所生,再加上蒋弼之性格摆在那儿,两人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下,却极少亲近。   蒋安怡今天这样一笑,蒋弼之也不由地心情一畅,问了句:“这些够吗?我记得你们班有三十多个人。”   蒋安怡点头:“够的够的!”   旁边的张阿姨插嘴道:“不是给班里的同学的,小姐是要给那个在见习室认识的新朋友。”   蒋弼之有些意外,也替蒋安怡高兴:“在学校交到朋友了?”他一直觉得蒋安怡太过胆小内向,来到新学校将近一个学期了还是独来独往。   蒋安怡腼腆地点了点头:“其实也不算新朋友,就是在见习的时候给我讲过一次题。哥哥,她可厉害了,一直是高二年纪的第一名。”   蒋弼之认可地点了下头:“不错,是应该多和这样优秀的同学来往。”又问道:“这么多蛋糕都是送给一个人的?”   “不是……”   张阿姨见她难为情,便替她解释道:“那个高二的女孩子有些孤僻……”   “不是孤僻,是高冷,有个性!”   “对对,”张阿姨忙改口:“是高冷,小姐不好意思只给她一个人,也怕她不收,就想借过生日请吃蛋糕的名头,请见习室的同学们每人都吃一块。”   蒋弼之难得慈爱:“愿意社交是好事情,慢慢来,等以后熟悉了可以请到家里来玩儿。”   地铁站外的广场上,陈星和高个儿双双急刹车,在黄毛儿的煎饼摊前面停住。   陈星从车把上拿下一个塑料袋,里面是一个白色餐盒,递给黄毛儿:“鱼香肉丝盖饭!”   黄毛儿从他手里接过饭盒,高兴地呲牙咧嘴:“星哥,你这新工作福利够好的呀!”   陈星看见他打开餐盒就立刻露出个反胃的表情,“你要天天看见各种盖饭你就不这么说了。”   黄毛儿嘿嘿一笑:“懂!就像我一看见煎饼就想吐一样!”他从炉灶下面掏出两个做好的煎饼:“一个放错了葱,一个放错了香菜。”   黄毛儿做煎饼的时候经常手抖放错料,卖不出去,就留给他俩。陈星在他这儿吃过的煎饼不说上千,也有几百,早就厌了。他一脸菜色地摆手:“你可饶了我吧!我今天在后厨待了五个多小时,现在一闻见饭味儿就反胃。”   高个儿一把抓过那两个煎饼,“那可就都便宜我了!”   黄毛儿新找的这个地点不错,挨着地铁,旁边是CBD,那些刚下班的白领们饥肠辘辘,也顾不得干净不干净,从黄毛儿这儿买了煎饼直接边走边咬着吃。   “我说星哥,要是那个张老狗一直不找你,你就过来跟我干吧!”黄毛儿一边数钱一边得瑟。   陈星正在远程给小学生做家教,闻言先看了眼那些下班的白领,“跟你干能有什么出息?我可是有职业规划的,高中毕业以后先考导游证,然后当几年导游,然后去旅行社当计调,到时候也能穿着西装打着领带上班儿。”   “穿西装打领带有什么好的!你看那些人一个个的看着多累啊,下班这么晚,都愁眉苦脸的。”高个儿说道。   陈星却是一脸歆羡:“要是我能找到这种每天都有活干的工作,我做梦都要笑醒的。”   蒋弼之上楼前,听见蒋安怡突然惊呼一声:“呀!张姨,我的新校服忘记洗了!”蒋安怡急匆匆地从书包里拿出还带着包装的夏季校服,委屈地看着张阿姨:“我明天还想穿裙子呢。”   张阿姨从她手里接过校服,哄道:“来得及来得及,洗完直接烘干,来得及的。”   蒋弼之在楼梯上停住脚,转过头来说道:“你们的校服裙子太短了,让张姨给你改长一些。”   蒋安怡愣了一下,小声反驳道:“不短吧,都快到膝盖了。”   蒋弼之皱了下眉。   蒋安怡以为他不信,从张姨手里拿过裙子在腰间比了比,确实快到膝盖了。   蒋弼之含义不明地“嗯”了一声,转身上了楼,脑子里却留下陈星躺在床上,撩高了裙摆,闭着眼睛、张着嘴唇认真手`淫的模样,怎么踢也踢不出去。   “城管!快跑!”不知是谁眼尖,最先喊了一嗓子,整个小广场顿时乱成一团。   黄毛儿他们早有经验,手脚麻利地把所有东西往车上一抡,陈星和高个儿骑上自行车,带着黄毛儿的三轮一阵猛蹬,飞快地逃离这是非之地,留身后一阵鸡飞狗跳鬼哭狼嚎。   三个年轻人三拐两拐,确定安全了,都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要不要再换个地方接着卖?”陈星问黄毛儿。   黄毛儿看眼腕上的电子表,“算了,今天也不早了,面糊也没剩太多,直接回家吧。”   别看黄毛儿穷,他家正经是住市中心的——市中心的老胡同里,传说中的大杂院,已经没了拆迁的可能。   陈星和高个儿他们的职高虽然不咋地,但也离市中心不远。三个年轻人嬉笑着,一人骑着三轮往东,两人骑着自行车往西,就此作别。   睡前洗澡的时候,蒋弼之站在浴室里脱衣服,余光在洗手台上方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突然又想起那天在嘉宜的浴室里,也是这样一个角度,那个男孩儿光溜溜地撅着屁股趴在前面,通过镜子直楞楞地看着自己脱衣服……   蒋弼之算是有了经验,知道这时不时冒出来的意淫不是什么好兆头。为了防止自己再次大龄梦遗,他在洗澡的时候自己用手解决了一次,并且为了出来得快一些,还颇为自暴自弃地放纵自己回想那晚,回想自己干陈星时的那种感觉。   但是自己的手比起那男孩儿的身体真是差太远了,他便把自己的手想象成那男孩儿的,效果立竿见影,没一会儿便释放了出来。   从浴室出来后,蒋先生身上很舒爽,心里却有几分不自在。他尚处于头脑发钝的贤者时间,在床上坐了一会儿,才打电话给司机,要来了那个小导游的联系方式。   电话刚打出去就立刻被接起来了,对面的人气喘吁吁:“你们不要催,我们正在凑!”他喘得十分厉害,伴随着“呼呼”的风声。   蒋弼之皱了下眉,“你在干什么?”   对面似乎也愣了一下,喘息声顿了一秒,迟疑地问道:“你是谁?”   蒋弼之轻笑出声:“听不出我声音?”   那边失了耐心,“你快说你是谁!我现在赶时间!”   蒋弼之敛了笑,“你扎了我的车胎,还问我是谁。”   这下电话那头彻底静下来了,过了足有半分钟,听筒里突然传来气镇山河的一声怒骂:“cnm的强`奸犯!滚!!!”   30、   陈星一步三个台阶地奔上楼,一进寝室就喊:“兄弟们谁有钱,救急!下个月还!”   他们屋一共有六个人,除了那两个因为感情问题和他不对付的,剩下的三人都和他关系不错,闻言也不多问,立刻停下手边的事儿,拿钱包的拿钱包,找手机的找手机。   可惜大家都是家境不太好的高中生,生活费太有限,陈星又去旁边几个寝室问了几个关系好的同学,最后一共只凑出八百多。   陈星从自己的储物柜里拿出银行卡,在手里用力地捏了捏,紧紧攥着跑了出去。   他在学校门口等人的时候脑子里一直乱哄哄的,高个儿骑着自行车赶过来,被他肃穆的脸色吓了一跳,小声喊了句:“星哥?”   陈星如梦方醒,这才觉出手心被银行卡硌得生疼。   “高个儿,你凑出多少?”   “……五千多。”   陈星愕然:“你哪儿来那么多钱!”   高个儿只低着头蹬自行车,不说话。   陈星骑着车子追过去,有些严厉地质问:“高个儿,说话!”   高个儿没有回头,嚷嚷了一嗓子:“我把电脑卖给同学了!”   陈星气得站起来蹬了几下,蹿到他前面大骂:“你疯了!你不上学了!”   高个儿学的是游戏设计专业,离了电脑简直就是扯淡,更别说他还有个看他不顺眼的爸,要是知道他把那么贵的电脑给卖了,得把他往死里揍。   “星哥!黄毛儿他妈还让人扣着呢,我卖个电脑怎么了!”   陈星愤怒地喘着粗气,恶狠狠地瞪他半晌,说:“不用你掏钱!跟我去取钱,明天把电脑赎回来!”   高个儿惊讶地看着他:“你有钱?”   陈星眼睛看向前面被路灯照亮的路,“有。”   高个儿像第一天认识他,一路追着兴冲冲地问道:“有多少?”   “管够。”   “啊?!你这么有钱!那你平时咋那抠呢!”   “滚!那叫节俭!”   “哎,星哥!”   “又怎么了!”   “你说黄毛儿他妈不就是爱喝两口小酒吗,怎么还赌钱呢?”   “我tm上哪儿知道去啊!”   “你俩不是认识挺长时间了嘛,他妈以前赌吗?”   “不知道不知道!哎你别跟我说话了,烦!”   他们俩找了个24小时的ATM机。陈星在前面操作,高个儿站后面等,见他半天都没动作,卡又被机器吐了出来,不由一慌:“忘了密码了?”   “没忘。”陈星把卡又插回去,过了一会儿,机器开始“噗噗”地数起钞票。   卡槽打开,里面厚厚一叠红彤彤的纸币,陈星在高个儿的惊叹声中认真地将钱数了三遍——两万。   高个儿盯着那一沓钞票,眼睛都直了:“星哥,你这么有钱平时干嘛那么省啊……”   陈星沉默地看了他一眼,把这些钱和这个月还没来得及存的一千多,还有刚从同学们那儿借过来的八百多一起装进一个塑料袋里,裹了好几层,最后才放进背包里。   ————————   果然上月热了,好开心!!!谢谢姑娘们的收藏留言花花各种各种~~~爱你们!!   但是……很抱歉,让星哥受苦了……嘤   31、   黄毛儿他们住的杂院大门被人彻底踹坏了,斜挂在门框上,被风一吹就“哐啷哐啷”地响,却没有邻居出来抱怨。   陈星和高个儿直接把自行车扔在院子里,一刻不停地跑进屋。看见屋里的情景后,两人都急了,高个儿气得原地蹦高,冲那几个人大喊:“不是说给两个小时凑钱嘛!为什么打人!”   陈星奔至黄毛儿和他妈跟前,想拽两人起来。   他们母子俩满脸都是伤,正在给那些人下跪。   陈星用力拽了两下,两人谁都没动,只低着头跪着。   “喊什么喊!喊什么喊!”高个儿虽然长得又高又壮,但那些混混可不怕他们,他们手里都拿着棒球棍,就像电影里的地痞流氓那样在手里敲打着,用鼻孔看着他们:“拖延欠款就得挨揍,这是规矩。”   陈星忍着怒气把背上的包拿下来,把塑料袋丢到领头那人怀里:“两万二还带点儿零,都给你们!”   那人不紧不慢地打开层层包裹的塑料袋数了一遍,抬头冲陈星一乐:“那还差五万七呢。”   陈星一怔:“怎么还会差?明明就……”他突然顿住,似乎是明白了什么,又似乎没有。他看向跪在地上的黄毛儿,对方也在看他,那种眼神简直难以形容。   黄毛儿的嘴唇哆嗦了两下,“星哥,我家没钱了。”   陈星只觉得一口血堵在胸口,急问:“到底怎么回事!你之前攒的那些钱呢!你妈给你攒的娶媳妇的钱呢!先拿出来再说啊!”   他着急,也害怕,腰不自觉弯得很低,黄毛跪着,仰视着他,两人的眼睛挨得很近。   陈星清楚地看见对方眼里迅速积满了泪,下雨似的落下来:“星哥,求你……”   陈星猝然退后了两步。   黄毛儿膝行着追过去,哭着说:“星哥,对不起!我家真没钱了!求求你!”   陈星心跳如擂,“不行……那是给陈月预备的……不行。”   “就五万!星哥!我就借五万!强哥说剩下的零头可以再宽限宽限,我就借五万!”   陈星头脑一片空白,只是摇头,喃喃说着“不行”,然后掉头往外跑。   黄毛儿踉跄着爬起来追出去,那几个混混想拦住他,被领头的阻止住,“让他去。”   陈星跑到外屋就停下了,两手撑在大腿上,弯着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依然觉得窒息。   “噗通”一声,黄毛儿在他身后跪下,“星哥,你再借我五万!我会还的!我一定会还你的!”   陈星难受地回过头看他,眼里满是挣扎:“我还能再给你……一万。”他说完就死死咬住嘴唇,生怕自己反悔似的。   黄毛儿立刻回头看向那个领头的。   那人嘴里叼了根烟,闲闲地倚着门框,早把他们两个毛头小子看穿了:“五万,说好了五万,今天要是少一分钱,我们立刻就把你妈带走。刚才不是给你们算过了嘛,你们现在就差五万,一个肾正好还清。”   黄毛儿绝望得浑身哆嗦,哀求地看着陈星。   陈星承受不住他那视线,看起来也快哭了,“那是陈月的钱啊……我不能动陈月的钱……”   “我知道啊星哥,小月这么年轻,情况也好,医生不是说她那个是慢性病,可以几十年都不会有什么问题吗?”黄毛儿给陈星“咚咚”磕了两个头,“星哥求你了!看在咱们哥俩儿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你想想,当年要不是我妈,你大姑能答应卖房吗?能有钱给陈月治病吗?我妈也算救过陈月的,对吧星哥!”   陈星紧紧攥住拳头,可还是抖。   屋里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黄毛儿身子一晃,连滚带爬地冲进里屋:“别打我妈!打我吧!”   “他妈的!还不上钱我两个一起打!”   棍棒声、哀嚎声、还有高个儿的怒骂声……陈星痛苦地蹲下抱住了头。   一个混混架着黄毛儿他妈像拎鸡仔似的拎了出来,后面几个拦着黄毛儿和高个儿,那个领头的还嘀咕着:“要不是看你妈岁数大了,像她这种欠债不还的女的早让我们拉出去卖了!要我说像她这种没钱还去赌的,就应该把器官全捐了换钱。 听说她是个酒鬼,那肝就算了,剩下的……俩角膜、一个心脏、俩肾,怎么不得卖出个十几二十万的?还完债还能给儿子留点儿娶老婆……”   高个儿和他们纠缠着,冲陈星大喊:“报警!星哥报警!”   一直没什么反应、跟死了没什么两样的黄毛儿他妈突然尖叫一声:“别报警!不能报警!”她用力扭着头去看后面的黄毛儿,“儿子,千万不能报警!别让妈妈坐牢!”   那领头的得意又讥讽地笑起来,抓着黄毛儿他妈的头发让她抬起头来:“一个肾,走吧?”   黄毛儿他妈畏惧地看着他,全身哆哆嗦嗦,鼻涕眼泪流了满脸。   “啧,瞧把你给吓的,一个肾要不了命!现在才知道害怕呀,之前借钱的时候干嘛去啦?已经宽限你够久了吧,我们老板等不起了!马上签合同、体检、手术……”   陈星用手撑了下地才站起来,挺直了腰板对那个领头的说:“钱能还,等天亮我去银行取钱。”   领头的住了嘴,转头看向他,笑道:“小兄弟够意思,那我们就一起等银行开门?”   32、   床和沙发都被那几个混混霸占,陈星他们枯坐了半个夜晚,连心最大的高个儿都没有睡着。中间很多次,黄毛儿想对陈星说话,都被陈星背过头去。   早上八点整的时候,陈星起身出去,高个儿立刻追过去,和他一起骑着自行车去了银行,带了五万块钱回来。   点完钱,这些混混爽快地走人。   陈星看见桌上有他们落下的半包烟和一只打火机,拿在手里出了院子。   他嘴里衔了一支烟,沿着胡同漫无目的地走着,胡同口那边,有两个混混在对着墙角撒尿,一边尿一边嬉笑:“这一家可真好要!”   另一个嗤笑道:“那仨小子一看就没什么见识,随便吓唬吓唬就乖乖掏钱了……”   “要我说还是那个白白净净的小子最傻,跟他屁关系没有,还真舍得掏钱……你信吧,那女的见这钱还得这么容易,回头肯定还赌。”   “这不是废话嘛,你见哪个赌徒真能戒的?……”   陈星在原地愣了愣,烟从嘴里掉出来都没有察觉,赶紧掏出手机盲目地搜索,“赌钱”“戒赌”“赌博”……越看越心凉。   他回到黄毛儿家,高个儿正在外屋做打扫,把那些翻倒的桌椅扶正,把摔碎的杯子清理干净,见陈星一脸的失魂落魄,担忧地看着他,“星哥你没事儿吧?”   陈星把手机随手扔茶几上,在沙发上躺下,用手臂遮住眼睛。   高个儿过去拍拍他,“星哥,把鞋脱了吧。”   陈星摇摇头。   “我给你拿床被子?”   陈星的声音从胳膊底下传出来,有些沉闷,“不用,我就眯一会儿,有点儿累。”里屋传来黄毛儿妈妈一边哭一边指天发誓的声音,很吵,但是陈星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他这一觉睡得很沉,醒来后先懒懒地伸了个懒腰,因为太过舒坦,嘴角都有些上扬。   他醒后总会这样,先有一段头脑空白的时间,不多,也就半分多钟、一分来钟那样。在这短短的几十秒里,他的心情是绝对愉悦的,拥有纯粹的轻松与舒畅。然后意识渐渐回笼,那些来自生活的苦恼、压力和困苦,会渐渐在他身体的某些角落占回一席之地。   陈星伸完懒腰,发了半分钟的呆,然后猛地坐起来左右找手机。   “星哥……充好电了……”黄毛儿怯怯地把他的手机递过去,陈星沉默地接过来看了一眼,已经十二点了。   卖盖浇饭的老板很喜欢他,知道他又要上课又要打工很不容易,就给他说只要是早晚饭的高峰期,能去就每小时给八块钱,不能去也没关系。   其实这会儿如果他赶一赶,还是能赶在高峰期结束前再干一小时的。但是此刻的陈星突然没了干劲儿,慢吞吞地将手机揣兜里,又慢吞吞地站起身,往杂院的公共洗手间走去。   这个时间没人烧热水,他懒得等,用冷水飞快地洗了个澡,人顿时清醒不少,然后直接穿上牛仔裤和短袖T恤,用香皂把换下来的内裤和背心洗了,搭在院里支着的晾衣绳上。   他对这个院里的一切都很熟悉,对黄毛儿家也很熟悉,他不愿回宿舍的时候就爱混在这里,黄毛儿他妈如果在家,恰好还没喝醉,就会给他洗水果,然后扯着大嗓门儿跟自己唠家常、唠陈月的病。   黄毛儿顶着一脸的青肿跑出来,又是那种要哭的表情,“星哥……”   “欠条烧了吧?”   “嗯……”   两人无言半晌,陈星又很平静地问了他一句:“你以前就知道你妈妈会赌钱,对吧。”   黄毛儿羞愧地低下头去,“我……我没想到她把家底都赔出去了,我以为她就是玩儿玩儿解闷。”   “她当初酗酒的时候你就是这么说的!!”陈星突然就炸了,冲他大吼,“有这么解闷的吗!有一玩儿就把几万块钱玩儿没的吗!你知道爱赌的人最后都怎么着了吗?!家破人亡!你懂什么叫家破人亡吗!?戒赌如戒毒!你怎么不知道呢!”为什么这么简单的事情他之前就不知道呢?为什么就没有人告诉他呢?   “那我有什么办法啊!她是我妈啊!你让我眼睁睁看着她被人带走把肾给割了吗?!”   陈星怔了怔,眼里突然现出些茫然:“他们……他们其实就是吓唬吓唬……”   “什么?”他声音太小,黄毛儿没有听清楚,还沉浸在自己刚才的情绪里,耷拉着眼角一脸悲戚:“我就剩这么一个妈了,她再差再没用我也不能不管她啊,就像陈月生了病,你也不会不管她一样啊……而且我妈也有好的时候,你跟高个儿不懂……”   高个儿从屋里冲出来,照着黄毛儿就是一拳,“你说的这是人话!”   黄毛儿被他揍得眼冒金星,捂着脸费力地说道:“我不是那意思!”他不是在说陈星和高个儿没妈,可高个儿哪听得进去,红着眼跟他扭作一团。   黄毛儿昨晚刚挨过打,高个儿又比他高壮很多,完全就是单方面的碾压,把黄毛儿揍得嗷嗷叫。陈星蹲在旁边看他俩打,觉得看爽了才叫停,然后给他们一人发了一支烟。今天没人想去上课,也没人想去赚钱,三人也都不会抽烟,也不点燃,就那样把烟叼在嘴里,晃晃悠悠地溜达到了两条街之外的繁华街区。   只隔了两条街,就像到了天堂,这里的每个人都衣装靓丽,这里的每辆车都崭新豪华。   “星哥,你说人和人之间怎么差得这么多呢,老天爷怎么就这么不公平?”   陈星也相当疑惑,想不明白到底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这些人只是将烦恼藏了起来,还是天底下就他们几个这么倒霉。   这里是步行街,车都开得很慢,方便他们对每一辆漂亮的汽车从头品评到脚。   “这是什么车啊?底盘这么高。”黄毛儿指着朝他们开过来的一辆。   高个儿眼神最好,看清了车标,“两个翅膀,宾利吧,呦,好车啊。”   陈星眯起眼,心想着,不能这么巧吧。   作者有话说:   黄毛儿,可以说他怎么选都是错,而且他是配角,他的故事没有展开,他的过往没被提及,目前对大家来说只是一个很片面的形象,所以咱们就不说他了,也千万别为他吵架。   我想说说星星。摆眼前的这道选择题对星星来说真的太难了,他的两个选择不能说都错,但都有很大的可能会后悔。   他之所以做出这个选择,其实并不是因为他伟大,恰恰相反,是因为他懦弱了。   黄毛儿的话虽然难听,但也是事实,妹妹的是慢性病,绝大多数人都可以好几十年没什么事儿,而妹妹年轻,一直控制得很好,是那些患者里面情况最好的一种。星星虽然未雨绸缪,但他其实也认为筹谋的是很久以后的大雨。   而黄毛儿他妈腰子上的“刀”在他眼里是明晃晃的,他不懂、不知道(有姑娘已经注意到了,星星没人教,什么事都靠自己摸索,很笨很不靠谱的方法——上网查,这导致他缺乏知识、常识、见识,没办法在短时间内就一个陌生问题作出理智的判断),他信了那些人会真的往黄毛儿他妈身上下刀子。黄毛儿说他妈救过陈月,也是真的,星星是把黄毛儿他妈当做恩人的,他把黄毛儿家当做半个家,黄毛儿他妈以前好的时候,也扮演了几分母亲的角色。   那些近在眼前的哭嚎咒骂恐吓,都刺激到了他,让他害怕了。一个是眼前的刀,一个是未来的刀,星星因为脆弱,选了去拨开眼前的刀。   后面他知道那些人只是吓唬人,知道了赌瘾很难戒,对他的打击其实比损失了几万块钱更大。因为他觉得钱可以再挣,但是那种解决问题的能力、面对困难作出正确判断的能力,是他极度渴求却始终难以得到的。   他就像一块干燥而蓬松的海绵,极度渴求智慧的水分,却被丢进干燥的荒漠里。   本文是he,不是让老蒋做他的金主、做他吃穿的保障,而是要老蒋做他的人生导师、做他的明灯,为他指出对的路,指出别的更宽广的路,帮他把人生越走越宽敞、越走越明亮。他是海绵,老蒋就要做他的春雨,滋润他浇注他灌满他,让他饱满起来,让他自己撑起自己的人生。(不好意思,最后一句听起来很淫`荡)   哎妈一不小心写了这么长……好像惩罚一样,从让星星受罪那章起,我就莫名其妙地感冒了……头晕目眩……但是我还要码字!我也希望这一段赶紧过去!   33、   陈星嘴里叼着根没点着的烟,蹲在马路牙子上,看着那辆暗金色的SUV朝他们缓缓行来。   车子从他们面前驶过时,后座的车窗落了下来,并没有落到底,只降到一半,露出男人深刻锐利的眉眼。   两人的目光于沉默中交汇,谁都没有动作,只在车子缓慢行驶的过程中视线微错。   不过是一个车身的距离而已,蒋弼之收回视线,将车窗升了回去。他正准备继续看文件,结果在侧视镜里看见那小子对着他们的车屁股一脸嚣张地竖起中指,旁边那俩小子有样学样,如法炮制出这个不雅的动作。   三根中指并排立着,羞辱力度似乎也乘了三。   “停车。”蒋弼之吩咐道。   司机依言将车泊在路边,坐副驾的陈茂回头问道:“蒋先生,您不回办公室了吗?”   “你们俩走路过去,把车给我留下。”   陈茂与司机不解地对视一眼,一左一右下了车。陈茂下车后又往后看了一眼,厌恶地皱了下眉,却依然没发现什么。   刚才是陈茂先看到路边蹲着的那三个人,姿势神态都像极了小流氓,左右那两个还鼻青脸肿,一看就刚打过架。陈茂提醒司机离他们远一点,怕他们会突然蹿出来捣乱,然后就一直警惕地盯着他们,却没从中间那张白净的脸上看出什么。   蒋弼之怀疑自己这个助理有些脸盲,只是长发变短发而已,竟然会认不出来。   陈星收回中指,问左右:“你们干嘛呢?”   那俩也收回指头,“这不是看你先竖的嘛……”   陈星站起身,腰板挺直,看起来气势不凡,嘴里叼的那根烟却不安地从左移到右,又从右移到左。   另两人也站起来,心里都有些不踏实。黄毛儿说:“星哥,要不咱走吧,那人看来要找咱们算账,有钱人都不好惹。”   高个儿挠了下头:“他可能就是有事停一下,这不都没下车嘛。”   他话音还未落,靠近他们这边的车门开了,邀请之意不言而喻。   “星哥别去。”黄毛儿忧心地抓住陈星的胳膊。   陈星暗自咬了下牙,把烟吐到地上,“没事,咱们三个人,他一个人,还怕怎么地?”   他让黄毛儿和高个儿等在原地,自己昂首挺胸地走到车边,却不打算进去。   蒋弼之坐在后座看着他,嘴角噙了抹讥讽的笑:“怎么不上车,怕我吃了你?”   那天在山上的一声“住手!”太仓促,电话里那次失了真,都不能算,这会儿才是陈星第一次在清醒时听到蒋弼之的声音。   低沉冷酷的音色唤醒他深藏的梦魇,陈星的眼中流露出难以克制的仇恨之意。   “你怎么知道我电话!”他往前一步,一手用力扒住车门,恶狠狠地问道。他的脊背不由自主地拱起,像一只随时准备进攻的小豹子,另一只背在身后,紧紧握成拳头。   “看见视频和账单了?”蒋弼之不答反问。他坐在车里,要抬头看着陈星,气势却处在上风,嘴角噙着的那抹讥讽也始终没有落下去。   陈星微微挺直了身子。他确实看见了,昨晚干坐着等银行开门的时候,有人在微信里加他,因为他平时做导游经常有陌生人加好友,便没有多想,点了同意……   他觉得自己一定是没睡醒,刚才干嘛要逞那一时之快,面上却不甘示弱地反驳道:“补个车胎不可能花那么多,你胡说八道!”   蒋弼之看着他颊边紧绷的线条,暗自哂笑,“看来警察还没找你。”   陈星眼神一慌。   蒋弼之好整以暇地坐正了身子,双手闲适地搭在腿上,“回头一定要问问你,以蓄意杀人的罪名被逮捕是什么感觉。”   “你什么意思?!”   蒋弼之偏头看着他,很快便了然,“车子跑起来半路爆胎可能会出人命,你不知道?也许法官会看在你无知的份上,给你少判几年。”   陈星两只手都扒在车门上,手背上青筋凸出来,“你不可能报警!你、你——”   蒋弼之冷冷地看着他:“我怎样?”   “是你先强`奸的!”陈星嗓子抖得厉害,用尽全身力气挤出这几个字。   蒋弼之眼里顿时覆了层冰霜,二话不说拿出手机打电话:“把市公安局长的电话给我。”他随手扯过文件,用钢笔在文件背面记下一个号码,用力之大,几乎每个数字都会把纸扎破。   在他按下第四个数字时,陈星一把抢过他的手机。   “怎么?还想加一条抢劫的罪名?”   陈星紧紧捏着他的手机,愤怒地瞪着他,说不出话来。   蒋弼之起身移到旁边的座位,将靠近人行道的座位让出来,意有所指地看了陈星一眼。   陈星咬了咬牙,低头往车里钻。   蒋弼之抬手拦住他:“让你的同伴在那儿待着。”   陈星看看不远处的高个儿和黄毛儿,冲他们打了个手势,然后坐进车里。   车门关闭的瞬间,四个车门响起落锁的声音,几乎是同时,蒋弼之如猛虎捕食般压过来。陈星下意识扭过身去开车门,却因此失了躲闪的机会,被蒋弼之一把按住,身子被紧紧压在车门上,脸贴上冰凉的车窗玻璃。   蒋弼之语气淡漠又危险的声音在他耳后响起:“你很有本事,已经很久没有人惹我这么生气了。”   “你干什么?”被这个男人压制在身下的恐惧瞬间将陈星淹没,让他连表面的淡定都维持不住。他拼命扭过头,满目惊恐地看着这个可怕的男人。   蒋弼之欣赏着他表情生动的侧脸,认为这脆弱无助令他本就漂亮的面孔诱人极了,心头那股怒意也渐渐向凌虐欲的方向倾斜。   ——————   又让星星受苦了,抱歉!   34、   蒋弼之倾身将人压在车门上,尽管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箱正硌着他的腹部,有些不舒服,可他对两人此时的姿势很满意,让他想起那天在床上将这小东西压在墙上干得酣畅淋漓的那个场景。   只不过当时身前这具身体很柔软、很驯服,这会儿却要费些力气,得两手死死攥着他两只腕子,将他的手臂按在车玻璃上,还得用身体压着他,不让他乱挣。那把特别会呻吟、特别会叫`床的嗓子这会儿倒是不哑了,却只会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怒吼。   陈星很绝望,这个男人比他高、比他壮、比他力气大,他挣不开,他竭尽全力了,可还是挣不开……压在身后的那具身体散发出灼人的热度,充满侵略性的气息拂在他脖颈和耳后裸露的皮肤上 。   他不想承认,可他打心底里害怕这个男人,那种植根在肉`体深处的恐惧令他头皮发麻,几近瑟缩颤抖。   “我、我没有想害你……”虽然他此时想啖其肉、饮其血。   “我真的不知道扎车胎会闹出人命!”示弱的话一旦出口,似乎也没那么难了。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他不能坐牢,他倒是不怕受罪,可陈月呢?谁去给陈月挣生活费?谁去给陈月买药?   “我没有想害人!你饶了我吧!对不起!对不起!我给你道歉!求你别报警!我愿意赔你修轮胎的钱!”说到后面,是真的怕了,骨气能当饭吃吗!尊严能治病吗!说到后面,他的声音都带了颤抖。   蒋弼之却不打算和他讨论轮胎的事。   他在男孩儿身上闻到淡淡的香气,是刚沐浴过的味道,很干净、很清爽;还有些许年轻的汗水,又很性`感。这两种气味交织缠绕,带着青春肉`体的热气,令他有些心猿意马。   他将陈星的两只手扳到后面,单手握住。他个子高,手自然也大,可这一双小手腕也真是细,让他一只手攥着还能有些余裕。   空出的那只手摸到陈星身前,单手解开他结构简单的皮带,“哧啦”一拽,用旧的黑色皮带被他抽了出来   陈星穿的这条牛仔裤是从赵鹏那里捡来的,他那表哥从小胖到大,他穿在身上自然是不合身的。裤腰一没了约束,立刻坠到胯间,露出小半个饱满的臀`部和一道缝隙的起点。   蒋弼之有些不信,用腰带扣勾住他牛仔裤的后腰往外拉了一下,视线往里一扫,看见里面浑圆的两团,还有中间藏着的那道缝隙。因着他的窥视,那两个雪白的肉团儿紧绷住,将中间那道缝夹成细细的一线,看起来羞涩得可爱。   他欣赏似的多看了两眼,笑了:“不穿内裤?”   陈星奋力扭动着身子,惊恐地回头看他,“你到底要干什么?”   蒋弼之也看向他,那眼神同之前已然不同,陈星本能地瑟缩了一下。   “那天晚上,你也一直问我要干什么?还记得我怎么说的吗?”他一边说着,一边用皮带将陈星的双手在背后捆在一起,又将皮带扣扣死。   他贴得更近,嘴唇几乎碰上陈星耳后那层薄薄的皮肤。   “我当时说——干你!”   陈星的身体猛得往上一蹿,双腿角度别扭地抬起来,想踹蒋弼之,可他这姿势实在太不好使力,反被对方一把擒住了腿。   蒋弼之刚刚就很嫌两人中间的扶手箱碍事,这下正好,他直接搂着陈星的双腿搭在扶手箱上,顺势把陈星上身也翻了过来,让他躺倒在座位上。   陈星双手被捆在背后,依然不罢休地用力挺着腰身,企图坐起来。   蒋弼之勾着嘴角在他肚子上压了一下,“老实点儿。”然后一把将他的牛仔裤拽到底,在脚腕处捆了个死结。   陈星已经是满身大汗,急喘着瞪着他,哑声道:“强`奸犯!畜生!混蛋!”   蒋弼之不再动怒,回头看眼路边,那两个鼻青脸肿的家伙似乎察觉到不对,正朝他们的车子小跑过来。   蒋弼之将一身狼狈且不得自由的陈星扶正,给他系安全带。   从陈星身侧拉安全带的时候,他的耳朵离陈星的脸很近,粗重的喘息尽数落入他的耳朵,让他不由侧目了一下。   幸好多看了这一眼,饶是蒋弼之胆大心细也惊了一把,飞快地朝旁边闪躲,耳廓堪堪擦着陈星的唇齿躲过去。   陈星没有咬到,眼里的怒意更盛,恶狠狠地磨起牙,真像一只野性未消的兽。   蒋弼之先给他系上安全带,然后定定看着他,用力掐了一下他两颊,在白净的脸蛋上留下两个红指印,“别让我往你嘴里塞东西。”   高个儿和黄毛儿已经赶了过来,“啪啪”拍着后车窗玻璃。蒋弼之明显感觉到陈星全身都绷紧了,脸上的表情比之前更加无措,惊惧地看着外面的伙伴。   “不用怕,后面配的是隐私玻璃,他们只能大概看见个人影,看不见你没穿裤子。”蒋弼之好心地宽慰道。   他在扶手箱的操作台上摁了一下,陈星那边的窗户落下来一条缝,听见外面两人焦急地询问:“星哥,你没事吧?你们聊什么呢,这么长时间了……”   陈星飞快地扭头看了蒋弼之一眼,用力并紧光溜溜的双腿,脸上竭力摆出自然的表情:“还没说完呐,你们再等会儿。”   黄毛儿犹不放心,他刚才看见陈茂了,也想起了蒋弼之是谁。   在嘉宜的那天晚上,虽然兵荒马乱的,他与蒋弼之也只有一面之缘,但蒋弼之亦有着寻常难见的英俊长相,而那通身高贵淡漠的气质更是令人过目难忘。   他刚刚先是想起了陈茂,然后立刻就想起了蒋弼之。那晚他求陈茂去救陈星,陈茂没有救,显然是陈星男扮女装露了馅,恨上了他。那这人和陈茂是一伙的,陈星在他手里又能吃上什么好果子?   “星哥,有什么要紧事还是下车说吧。”黄毛儿劝道。   陈星显出些不耐烦:“哎呀你怎么罗里吧嗦的,这是我在景区碰见的一朋友,叙个旧。”陈星说完还同他和高个儿使了个眼色,意思是那位是有钱人,让他俩别这么丢份儿。   陈星本就是他们三人中的主心骨,黄毛儿没了主意,在陈星的催促下往后退了两步。   蒋弼之将车窗升回去,点评道:“朋友,叙旧。这说法好。”然后下车换到驾驶位,带着陈星扬长而去。   35、   蒋弼之开出了这片步行区。   其实附近就有一个他自己的私人车库,几分钟车程而已,他偏偏舍近求远,足足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停下。   这期间他一直通过后视镜观察陈星,对方一开始还跟手腕上那条皮带较劲,后来似乎是意识到挣脱不开,终于肯老老实实地坐着,也不抬头,不知又在憋什么坏点子。   蒋弼之将车子停进车库,放下车库门,然后打开后排另一边的车门坐进去,掏出支烟点着,不紧不慢地吸着。   “是因为我长得像女生吗?”陈星突然抬头问他。   蒋弼之打开自己这边车门上的烟灰缸,往里面弹了下烟灰,才扭头看向他:“不是。”说完又转过头继续抽烟。   陈星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困惑:“那你为什么要、要……这样……是因为轮胎吗?”他随即痛苦而茫然地摇了下头,“也不是啊……明明是你先……”   蒋弼之轻飘飘地看了他一眼,陈星立刻住了嘴。   他已经察觉了蒋弼之最不爱听那两个字。   蒋弼之挑了下嘴角:“看来刚才一路上动脑筋了,想明白不少东西。”   他一直将那支烟抽完,感觉自己已经基本冷静下来,将烟头丢掉,扣上烟灰缸的盖子。金属相碰发出一声轻响,那边的陈星像被这声音吓到,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是有些过了,蒋弼之自省道。他确实是想给这小子点儿教训,但他没想到男孩儿这么会惹他生气,也没想到他身上的味道会这么好闻,更没料到他外裤里面什么都没穿……有些失控了。   “你多大了?”他突然问了句不相关的。之前见这小子油嘴滑舌、狡诈多变,便以为他只是脸嫩,其实岁数不小,可刚刚这一路上看着他,又觉得他可能确实还小。   陈星紧紧抿着嘴,不肯说话。   蒋弼之将烟移到另一只手里,弯腰从他堆在脚腕处的牛仔裤里翻出一个卡包。   先是一张学生证,华清职高……真的是高中生。照片里的男孩儿比现在更小,却板着脸故意摆出大人的严肃模样。   “陈星?”他声音里带了些调侃,这是他第一次喊他的名字。   第二张是张身份证,照片里的男孩子就是此时的模样,只是头发更短一些。   蒋弼之看眼出生日期,有些怔住。难怪身份证上的照片与此时别无二致,他才刚满十八岁,这张身份证是新办下来的。   蒋弼之将卡包放到一边,侧过些身正对着陈星:“我们继续之前那个话题。”   陈星的眼神晃了晃。   蒋弼之的神色语调皆平静,甚至还充满耐心:“你一直为那两万块钱和我过不去,骂人、动手、吐口水、扎车胎,一项比一项恶劣。但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先偷东西逃跑,并不是我赖账。你偷走的东西不如你预想的值钱,这是你的失误,和我无关。”   “事实上我通过我的司机拿到你的联系方式,给你打电话就是想将那两万块给你,你却连听都不听,一上来就出言不逊,又挂掉电话。”   “这就好比你去饭馆吃饭,结账的时候餐馆老板偷了你的包跑了,导致你找不到人付账。这是餐馆老板主动放弃了他的权力,并不是你在吃霸王餐。”   陈星震惊地瞪大了眼,对方话里的槽点实在太多,以至于他都不知该怎么反驳。   蒋弼之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昨晚你在电话里出言不逊,所以我才发去账单,说要抵之前那两万块。虽然你今天又惹我生气,不过——”他轻笑了一下,“实在没必要和你计较。”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出手机,轻点几下,陈星感觉在自己脚腕上缠成一团的裤子里发出“嗡-嗡-”两声提示。   蒋弼之将自己的手机屏转给陈星看,陈星盯着上面的转账金额,头脑发钝地数了下“2”后面跟的“0”。   “我不要你的钱。”陈星抬起头看向蒋弼之,脸上有些红,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呼吸也略显急促。   “没关系,这是你应得的。”蒋弼之表现得很大度,俯身将陈星脚腕上的牛仔裤解开,帮他提到大腿处。   “抬一下屁股。”他吩咐道,尽量不看他腿间那个可爱的东西。   “去死吧!”陈星铆足了力气并起双腿朝他胸前踹去。   这一次蒋弼之离他太近,又弯着腰,没能完全躲闪开。他胸前吃了小半的力,心口被踹到发闷,后背在躲闪时撞到车门,被把手硌得生疼。   陈星见他一脸阴沉地看着自己,吓得蜷起腿缩进座位里,好像这样就能不受伤害似的。   “我、我不要你的钱!你就是强`奸!”他脸颊上泛起异样的潮红,眼神脆弱而疯狂,嘴唇绷得紧紧的,有点咬牙切齿的劲头。   蒋弼之并不比他冷静多少,猛一倾身压过去,勾起他双腿往怀里一拽,就像之前那样将他拽得躺倒座位上,两腿搭上包裹着柔软皮革的扶手箱。   他拼命挣扎,破口大骂,什么脏的难听的不堪入耳的都骂了出来。蒋弼之充耳不闻,只一把将他的裤子彻底扯下来,露出两条光溜溜的白腿。   陈星的腰身剧烈扭动,双手依然被缚在背后,令他扭动的上半身好像一条被丢上砧板的可怜的鱼。   他的大腿被扶手箱垫高,正把最隐秘的部分朝向蒋弼之。蒋弼之毫不客气地分开他双腿,跪坐着将自己挤了进去。   36、   陈星光裸的臀`部被一团硬邦邦的东西顶住,即使对方衣装完整,他依然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粗长骇人的形状。   他全身静了一瞬,随即更猛烈地扭动起来,“你个王八蛋!变态!强`奸犯!”   蒋弼之将他双腿打到最大扛上肩头,胯前那一团重物气势凶赫地嵌进他的臀缝里。   他俯身盯着陈星,像一头被惹恼的狮子,“为什么绑你?为什么脱你裤子?你就没明白是不是?我告诉你,强`奸你对我来说简直是轻而易举!但是我从不强迫别人!”   陈星惊惧地看着他,曾经恐怖的画面如潮水般一层层地袭来,瞬间将他吞没。他感觉自己心里有团火,烧得他头脑发昏,又觉得自己被丢进冰窟里,冻得他骨头都发凉。   “你刚才问我是不是因为你长得像女生?好,我来回答你,不是。我就是喜欢男人,就喜欢干你这样长相漂亮的男人。”   蒋弼之松开他一条腿,转而去摸他的阴`茎,“你一口一个强`奸挂在嘴边,看来是忘了那天你是怎么求我干你、求我给你钱的!我这就帮你回忆起来!”他在陈星耷拉的器官上粗暴地撸动两下,年轻的身体被快感控制,那小东西身不由己地立了起来。   蒋弼之换了更技巧、更温柔的手法,“你那天先是自己挺着,求我摸你这儿,求我让你舒服。”   陈星的弱点被他掌控着,连挣扎都忘了。他的眼神渐渐开始迷离,小口小口地喘气,脸颊上泛起明显的红晕,同那天晚上像极了。   “然后我问你一万怎么样,你不理。我说两万,你就开心了,自己从浴缸里爬出来求我干你。我中间要走,是你自己用腿缠住我,求我继续插`你!”   陈星面上现出痛苦的神情,虚弱地呼喊:“那是我喝醉了!醉话不能当真!”   “醉话最能当真,酒后才吐真言!你是直男对吗?你觉得有多少直男在喝醉以后愿意为了两万块被别的男人艹?当然了,一般人也不会穿上裙子玩儿仙人跳。所以说这跟喝醉没关系,你本来就是这样的人!这都是你自己选的!没有人逼你!”   陈星彻底被他击垮了,眼里蓄满了泪水,脸颊也因为情绪激动而越发潮红。   蒋弼之说的每一个字都扎进他的心里。因为他自己其实也是这样认为的,而且他都记得。   蒋弼之手上极富技巧,陈星的性`器被他揉`捏地通红发烫,却射不出来。身心双层煎熬让他微微拱起身子,脸埋进座椅里,将下面的高档皮质洇出一片深色。   “跟那次一样。那次你也是自己射不出来,得要我进到你这里去——”他的手指就着从陈星前面沾到的体液,摸向臀缝间的小口。   “啊——”陈星像被烫到一般疯狂地躲闪着,这次蒋弼之没有再阻拦他,任凭他缩回自己的座位里,倚着车门蜷成一小团。   “你不要这样,求求你不要这样……”陈星崩溃地摇着头,“我知道错了,我不该仙人跳,我不该扎你车胎,我不该骂人……”他语无伦次地说着,“求你别……我不是卖淫的。”   蒋弼之定定看他半晌,又掏出手机点了两下:“看清这是多少了吗?”   陈星隔着一层眼泪看见那屏幕——五万。   他刚刚借出去七万,就有人送来七万。   “我不逼你。这次依然让你自己选。你一直都有的选。这不是强`奸,是买卖,我出价,你卖货。我不管你成本多少,也不管你是不是第一次卖,更不管你卖完会不会后悔,只要交易当时你自己点头,这就是公平的,自愿的,没有强迫,懂吗?!”   陈星紧闭着眼睛,伸出手去推蒋弼之的手机,似乎那屏幕里藏着什么蛇蝎猛兽,“你不要给我看这个!我不要你的钱!”   “五万,让我今天办你一次,马上、立刻、就在车里!办完这五万就是你的。”蒋弼之点了下手机,“我已经给你发过去了。”   他干脆把陈星的手机也翻了出来,强行捏着他的指头解锁,把微信界面调给他看:“想要就自己收款。”   陈星蜷着手指,睁开眼迷蒙地看着那屏幕上橘红色的小框框,那里面包着的那个数字,那么多零,真是可爱极了,诱人极了……这得自己赚多久才能赚到,这得够给陈月买多少个月的药啊……   “我……”陈星看看手机,又看看蒋弼之,一直裹在眼里的泪终于不堪重负地落了下来,像一颗滚圆的露水,划过他潮红如玫瑰的面庞。   他轻飘飘地叹了口气,就那么坐着晕了过去。   蒋弼之一惊,忙上前托住他险些歪下座椅的身体,后知后觉地摸下他的额头,入手一片滚烫。   蒋弼之愣了愣,随即暴躁地捶向车门,整个车身都被他捶得颤动了一下。   自己这是疯了吗?   37、   家庭医生急匆匆赶来,见到蒋弼之的第一句话就是:“蒋先生,魏医生到了吗?”   他在蒋家工作这么多年,主要是给安怡小姐处理些头痛脑热的小病,魏医生才是肾病方面的专家,也是安怡小姐的主治医师,最后的病例通常还是由魏医生来写 。   “不是安怡。”蒋弼之将他请进屋。   不是安怡小姐?   家庭医生见蒋弼之一副精神不济的样子,有些不确定地问:“是蒋先生发烧了?”   “不是。”蒋弼之说完就径自转身往里屋走去。   家庭医生忙换好鞋子,提着医药箱匆匆跟上去。   医生看到床上睡着的男孩,竟然是见过的,就是那天被钟管家一个电话从床上催起来,让他直接穿着睡衣赶去嘉宜会所采血的那位。   男孩儿脸烧得通红,医生问道:“测过体温了吗?”   蒋弼之回道:“三十八度五,我不知道要不要用退烧药。”   医生一边戴手套一边问:“蒋先生,病人咳嗽吗?”   “不咳嗽。”   男孩睡得很熟,医生查看他的喉咙和扁桃体时都没有醒。   “应该是感冒,可能是着凉了,夏初气温刚开始升高,很多年轻人都贪凉,穿得也少。”   蒋弼之低低地应了一声。   他并不知道陈星昨晚熬了一夜,早上又洗过凉水澡,只以为是因为自己。   “他现在看起来不难受,应该不是昏睡,只是太累了,您看他的黑眼圈。”   蒋弼之又“嗯”了一声。   医生拿出听诊器,撩开男孩儿的T恤听心肺。听诊器被医生用手捂过,却依然很凉,男孩儿在睡梦中轻哼了一声,单薄雪白的胸膛上起了一小层鸡皮疙瘩,淡粉色的乳`头也微微立了起来。   医生突然意识到男孩儿可能的身份,有些尴尬地看了蒋弼之一眼,却见蒋先生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把头偏了过去。   “我需要给他采份血样。”医生向蒋弼之请示道。   “你做你的。”   医生拿出采血针在男孩儿的指腹上扎了一下,挤血的时候应该是有些疼,男孩儿醒了,迷迷糊糊地看着医生。   家庭医生是专为蒋安怡挑选的,长相和蔼可亲,说话声音也温和,低声安慰道:“我是医生,正在给你采血。难受得厉害吗?”   陈星对所有医生都心怀信赖与好感,晕乎乎地点了下头,又摇摇头,“还行,受得了。”   医生不由笑了一下,“想喝水吗?你发烧了,要多喝水。”   陈星舔了舔干燥的嘴唇,“想喝。麻烦你了医生——”他有些奇怪这是哪里,为什么医生没有穿白大褂。   他的视线往旁边一扫,看见站在床边的蒋弼之。   “哎别动!得再按一会儿!”医生捏住他的手指头,另一只压住他肩膀不让他乱动。   陈星被医生按着只半坐起来,瞪大了眼睛看着蒋弼之。   蒋弼之往后退了两步,对陈星说:“你待这儿,我出去。”   家庭医生没控制好表情,万分意外地看了他一眼。   陈星一直盯着他出了房间并把门关上后才松了口气,看向家庭医生的眼神也带了怀疑:“你真的是医生?”   家庭医生不敢继续揣测他与蒋先生之间的私密,忙拿出自己的证件——金康健康管理服务有限公司认证资质,全科医生。   陈星有些不好意思地将证件还给医生,“对不起医生。”   医生笑了下,“没关系。”   “医生,这里是哪儿?”   “嘉宜酒店。”   嘉宜?陈星又是一惊,猛地坐直了身子。   医生有些无奈地看着他,“你感冒了,要放松心情,给免疫系统创造一个好的工作环境,不要总是这么紧张。”   陈星警惕地盯着蒋弼之刚刚走出去的那扇门。   医生宽慰道:“蒋先生虽然严厉些,但其实人很好的,你不用这么怕他。不过说实话,其实我也有些怕他。幸好他很忙,这会儿一定已经去工作了。”医生冲陈星有些狡黠地眨了下眼,“这里离蒋先生的办公室很远。”   陈星也笑了,“谢谢医生。”起身准备下床。   “你最好还是不要乱动。你现在病得不严重,睡一觉醒了应该就能好得差不多, 要是一折腾变得严重了,搞不好就要住院打点滴。”   陈星后知后觉地摸了下额头,他手有些凉,摸上滚烫的额头,自己也被惊了一下。他确实感觉很不舒服,脑袋里像塞了一大团棉花,晕沉沉的,浑身一点力气都没有。他其实很害怕生病的。   医生又给他量了下`体温,已经升到39度了。医生脸色严肃起来,递给他一大杯水和两片药,“都要喝掉。”   陈星老实地拿过药片含进嘴里,端着杯子一饮而尽。   医生起身打开他们房间的门,让陈星看外面的会客厅,“看,蒋先生已经走了,不用怕了吧?赶紧睡觉!”他又专门解释了一下,“这里是酒店,很安静,放心睡。”   陈星乖乖躺了回去,医生一直坐在床边陪着他,等他睡着了才离开。   医生拎着医药箱走出房间,在走廊里看到背身而立的蒋弼之。   蒋先生对人严厉,对自己更是苛刻,无论什么时候见他都是腰背挺直,给人以坚毅强大的印象。然而不知是因这走廊太过宽敞寂静,还是因为屋里那个男孩儿过于防备机警,蒋先生的背影此时看来竟有几分萧索的孤寂。   “蒋先生,”医生走过去。   蒋弼之转过头来,面容平静而淡漠,与往日并无二致,令医生不由又觉得是自己多想。   “已经吃过退烧药,也喝了水,应该很快就能退烧,之后如果又烧起来的话……”医生说着看顾病人的注意事项,同时小心地观察蒋先生是否露出不耐之色。   然而蒋先生一直听得很耐心,他便事无巨细地将所有注意事项都说了一遍,最后问道:“我要带他的血样去化验,还需要做其他特殊检测吗?”   其他的检测?蒋弼之怔了一下,“不用。”   男孩儿穿着衣服,没有盖被子,侧躺在床上睡得香甜。之后几个小时里,蒋弼之给他量过几次体温,喂过两次水,他都是半梦半醒,没再表现出抗拒。   退烧药有发汗的作用,男孩儿额头上铺了一层细细的汗珠,蒋弼之用柔软的毛巾帮他擦干净,犹豫半晌,甚至考虑过叫一个服务员进来帮忙,却终究是一丝隐秘的私心占了上风,自己拿着毛巾从男孩儿的衣襟里探进去,轻轻地将他前胸和后背的热汗擦拭干净。   做这些时,他竟然有些紧张,心想着,如果他这时候醒来,场面恐怕又会变得一团糟。幸好他睡得很沉,那感冒药里应该是有助眠的成分,男孩儿在睡梦中被翻了个身都没有察觉。   擦完后背的汗,蒋弼之扶着男孩儿的肩膀将他放平,男孩儿抬手握住他的指头。   他尝试着将手指抽出来,男孩儿握得更紧,另一只也伸过来,牢牢抱住他的胳膊:“爸爸。”   蒋弼之犹豫了一下,用另一只手在陈星的手上轻轻拍了拍,结果被抱得更紧,又喊了声——“爸爸”。   他有些想笑,管自己叫爸爸,这算不算认贼作父?随即又有些失落,原来自己已经这么老了。   ————   钟管家和家庭医生都察觉到蒋先生对这个蓝孩纸不一般。而两个当事人对此还一无所知。   38、   陈星感觉自己从没睡得这么舒服过,身体像是裹在云彩里,又软又轻。   好舒服的枕头啊,他忍不住把脸贴进枕头里,两手抱着轻轻蹭了蹭,嘴角扬得老高。   蒋弼之双手插着兜,站在门口看他,想起蒋安怡小时候养过的一只小猫。   那只小猫是白底黄花 的,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只觉得那小猫挺懒的,就爱窝在沙发枕里蹭,朝人伸出一只圆胖的小爪子,“喵喵”地撒娇。   床上那只小猫像是终于醒盹了,整个人肉眼可见地紧绷起来,他猛得睁开眼,一眼看到自己,身体像装了弹簧似的那么夸张地往后一蹿,King Size的床,被他一下从床这边蹿到床角,躬着身子警惕地盯着自己。   蒋弼之想起那只小猫后来怎么样了。后来亲戚带着孩子过来拜访,孩子太多,佣人没有看住,那些调皮的男孩子们用剪刀把猫的尾巴剪去一半。打那以后,那只猫见了人就是陈星现在这副模样,压低了肩膀、弓着背,全身的毛都炸起来,倘若有人向它走近一步,它就会嗞出牙齿、亮出爪子。   “洗漱完出来吃饭。”蒋弼之丢下一句就离开了。   陈星盯着他离开,立刻下床穿好鞋。他才不会在这里洗漱,当然是越快离开越好。   蒋弼之坐在外屋的沙发上,正在往茶几上摆放早餐。说是摆放也不是很确切,其实就是将酒店配备的餐盘整个端到桌上,将保温罩掀开即可,因此也一目了然,这是两人份的饭。   陈星看都没看,直接朝门口跑去。   “你应该先吃点东西。”蒋弼之偏头看着他说道。   陈星在摆弄那个门锁,不知为何打不开。   他凶狠地转头看向蒋弼之:“开门!”   他气势汹汹,蒋弼之立刻就明白了,昨天如果不是烧糊涂了,他应该不会向自己求饶的。   他无视了陈星的要求,平静地说道:“你从昨天中午起就没有吃饭,病还没好全,不应该饿着离开。”他顿了一下,又道:“我不碰你。”   陈星看眼桌上那两个摆满食物的餐盘,冷笑一声。他在龙天宝那里吃过一堑,怎么可能再随便吃他们这种人的东西。   蒋弼之注视着他的表情,竟然猜到他心中所想,起身从冷柜里拿出一盒牛奶朝陈星走去,“这是没开封——”   “你别过来!”陈星冲他大喊。   蒋弼之停下脚,将牛奶放到手边的桌子上,又坐回沙发里,沉默了一瞬,端起桌上的咖啡一饮而尽。   “门锁右侧有一个暗扣,那是儿童安全锁,拨开就可以了。”他将咖啡杯放回桌上,如是说道,并没有回头。   陈星弯下腰找那个暗扣,同时在心里腹诽,好好的弄什么儿童锁,这老畜生果然又没憋好屁。   “现代社会有一个法则,我认为每一个父母都应该告诉他们的孩子,不知你的家长有没有告诉过你。”蒋弼之突然说道。   陈星终于找到那个暗扣,正欢欣鼓舞地转动把手,闻言竟定住了。他握在把手上的手指紧了紧,回过头语气不善地问蒋弼之:“你什么意思?”   “一个忠告而已,想听吗?”蒋弼之也转过身子看他,手肘闲适地搭在沙发靠背上。   陈星气鼓鼓地喘了两下,桀骜地扬起下巴:“你说。”   “这个社会上的人是分阶级的。”蒋弼之不紧不慢地说着,“如果层次相差太多,就不应该招惹。”   陈星被他气笑了:“屁!小学生都知道人人平等!你不就是有几个臭钱吗?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了是吗?”   蒋弼之并不和他计较用词粗鲁,只问他:“听过嗟来之食的故事吗?”   陈星眼里显出几分讥讽:“怎么,蒋先生自比乐善好施的黔敖?黔敖荒年施粥可不是为了逼良为娼!”最后四个字一脱口他就有些后悔,说白了,他其实还是有些怕他。   蒋弼之却不为此动怒了,只有些意外他能说出黔敖的名字,他以为上职高的学生都是不学无术的。   “好,你知道嗟来之食,那你知道不食嗟来之食,后面最坏的一种结局是什么吗?”   陈星倔强地看着他,不说话。   “是拒绝以后又饿得受不了了,跑回去讨粥,可是粥已经分完了。尊严、食物他都得不到,最后还送了命。”蒋弼之看着陈星的眼睛,淡淡地说道,“年轻人有骨气是好事,但如果处境并不是很顺,就应该识时务。”他摊了下手,“当然,这只是我的一点建议,听不听在你。”   陈星冷冷地笑了一下,“那蒋先生听过鱼和气节的故事吗?”   蒋弼之看着他不言语。   “我恰好也很爱吃鱼,可如果这鱼来自别有用心之人的手,我当然会选气节!”说完,他一把拽开`房门,大步迈出去,又将门板重重地撞上,可惜这酒店的门有防噪功能,临到完全关上时就放慢了速度,无声无息地合上。   陈星站在门外觉得忒不解气,抬腿在门上用力踹了一脚,总算发出一声还算威风的闷响。   坐在屋里的蒋弼之没有被他这举动里的无礼惹恼,也没被其中的孩子气逗笑,他只是莫名其妙地想起了那只被剪了尾巴的猫,还有蒋安怡。   那只猫不再亲人,连蒋安怡都被它挠破过几次,家人只得将它送走,蒋安怡素来听话,只自己偷偷哭过几次,并没有和家人闹。   只是有一次,蒋弼之无意中看见她独自抱着一个猫玩具,看着院里发呆。   蒋弼之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她是在看猫平时最爱的一片草坪,猫经常躲在草里扑鸟。如今草坪上空荡荡的,那些鸟儿欢快得很,可孤零零的蒋安怡看起来却是那样的可怜。   39、   陈星揣着口恶气回到学校,一进宿舍就看见让自己怒火中烧的情景——那个和他有矛盾的舍友正把他晾在阳台的衣服往地上拽,还踩了两脚。   “干嘛呢你!”陈星一声怒喝冲过去。   他经常在外面打工到很晚,他们的宿舍晚上有门禁,他便经常睡在黄毛儿他们家,然后第二天早上直接去教室上课。   那个舍友显然没料到他会一大早回来,又见他一脸的凶神恶煞,顿时慌了,蹩脚地解释道:“我是看你的衣服挨得太紧,怕它们晾不干——”   陈星一拳凿了过去,打得那室友“嗷!”一声惨叫。   有两个室友从浴室里冲出来劝架,他们同陈星关系好,明显劝偏架,让陈星又逮着机会在那室友背上捶了两拳。   他拳头硬,知道怎么捶能让人疼,那室友被他揍得受不了,喊出特别掉价的话:“你再打我就告老师!”   陈星拎着他衣领将人拽起来,冷笑道:“告啊,咱们学校对打架斗殴一向宽容,情节不严重的根本没什么处罚。我刚揍你那两下连血都没溅,顶多就是个班内点名批评,连检查都不用写。”   他拽着那人的衣领又往上提了提,盯着对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但是如果你告诉老师,我以后每天都给你来这么一回,也不多打,一次就两拳,看到时候是你先受不了还是我先记大过?”   对方眼里闪过明显的惧意,显然不敢想象以后每天都要被陈星揍两拳的日子。   旁边的舍友见差不多了,就推了推陈星:“行了陈星,跟他一般见识呢?”   陈星撒了手,那个挨揍的家伙立刻拎起书包跑了,旁边的室友不屑地嗤了一声,对陈星说:“丫就是贱,说你衣服上有从饭馆带回来的油烟味儿……”   旁边的室友用胳膊肘杵了他一下,不赞同道:“你跟陈星说这个干嘛?”又宽慰陈星:“别听那丫瞎jb逼逼,你可是我见过的最爱干净的男生了。倒是丫那外套一个月一洗,成天跟他用一个洗手池子我都膈应得慌。”   陈星去阳台上把自己掉在地上的几件衣服捡起来扔脸盆里,冷笑道:“以前不是没怼过他,一怼立马老实,前阵子看他失恋可怜,对他太宽容了,这人就开始蹬鼻子上脸,我看他就是欠治。”   另两人也觉得他说的有理,连声附和。   陈星把已经关机的手机充上电,然后去洗衣服、晾衣服,手机开机以后各种提示消息不断,陈月昨天打了好几个电话,他忙给回过去,就听电话那头着急地问他:“哥你跑哪儿去了?快来我学校找我。”   陈星心里一咯噔,声音发紧地问她:“小月你怎么了?”   那边顿了顿,有些无奈地回道:“哥你怎么一惊一乍的?我是要给你吃个好吃的。”   陈星松了口气,“你们学校食堂又超常发挥了?”   陈月声音里带着笑意:“不是,比食堂的饭好吃多了,我同学请的,你快点过来,昨天就想叫你来呢,放久了就不好吃了”   陈星皱眉,“同学请的?咱别随便吃别人——”   “啰嗦。快来,等你。”陈月打断他,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陈星无奈地笑笑。   张老狗也给他打了好几个电话,之后又发了几条信息,陈星点开一看,不由乐了。   大概是顶替他的那个学长学艺不精砸团了,张老狗幡然醒悟又来找他。   他昨天没接电话没回消息,张老狗以为他为之前的事闹意见,主动自我检讨,还说把他带团的基本报酬从一天60涨到80,过了几个小时见陈星没回复,又说涨到100。   陈星乐不可支,看来张老狗和他那舍友一个德行,以前就是对他们太客气了。   亏他真差点把那老王八蛋说的话听进心里去。那老王八蛋说的是有几分道理,可惜不适用于自己。   自己已经是被压在最底下的那个了,他怎么敢服软?他怕自己软弱过一次便养成习惯,以后再也硬不起来。像他这样的人,倘若不挣一挣、刚一刚,岂不是永无翻身之日?   就像一颗压在砖头下的种子,不努力生根发芽、拼着折断的风险、用柔嫩的茎将那又沉又重的砖头顶起来,他怎么能长成顶天立地的一棵树呢?   40、   张老狗那么低三下四地找他,果然是要他去救急,明天就出发,陈星便先去了趟医院,把陈月这个月的药买好。   补缴自费款的时候,他查了下医保卡上的余额,竟比他印象里多了三千多块钱。   他惊喜地询问工作人员是怎么回事,对方也是老职工了,每天都要接待无数病人,却认得陈星。   实在是这对兄妹太招人疼了。她到现在都记得这男孩子第一次来给妹妹买药的情景,十多岁的小男孩儿,没比缴费窗口高出多少,跟自己说话时非常紧张,生怕自己隔着玻璃听不清。   几年过去,小男孩儿转眼就长成一个大小伙子,依然是每月雷打不动地来给妹妹买药,人也越长越帅气、越来越爱笑,看起来比小时候还要开朗。   她不是第一次被问到这个药,笑着解释道:“你妹妹不是那个安怡保险的救助对象嘛,前几个月他们的补助比例从20%调到了25%,你应该收到他们的信了呀。以后每个月又能少花一千,高兴吧?”   高兴!他简直要高兴地跳起来!陈星激动地连连点头,眼泪都险些流出来。   陈月每个月的药费原价是两万一,医保报销70%,之前安怡保险每月往陈月的医保卡里打20%的补助,他们自己还得掏2100块,所以陈星每个月也攒不了太多钱。   以后可好了,每个月的药钱只用一千,他攒钱的速度能明显快起来,用不了几年就能攒够他心目中的那个数目。他这么想着,之前借钱给黄毛儿带来的阴霾都跟着消散了不少。   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陈月,陈月笑眯眯地听着,然后把一个塑料小盒子塞他怀里:“知道啦!我再给安怡保险写封感谢信,你赶紧尝尝。”   陈星也笑,眼睛都快眯得开不见,“好好写哈,写完我给你寄出去。”   陈月又催他,“你快尝尝这蛋糕。”   陈星低头看了一眼这塑料盒子,立刻被里面精致的小蛋糕迷住了,连盒子都舍不得拆。陈月嫌他磨叽,三两下帮他拆开塑料盒,用两根手指拈着这枚方形的小蛋糕送到陈星嘴边。   陈星想自己用手拿,又嫌自己手不干净,想直接下嘴咬,又有些舍不得,鼻端已经闻到一种诱人的香甜气味。   “这是什么啊?”   “哎呀哥,你怎么这么磨叽啊!你不是最爱吃甜的嘛!赶紧咬一口!”向来稳重的陈月都不由挑高了调门。   陈星还是不肯咬,“你吃过了吗?”   “吃过了吃过了,我同学过生日带到学校去的,我吃了一大块呢。”   陈星总算放了心,小心地咬了一下口,拇指那么长的方形小甜点,一口连一半都没下去。   “好吃吗?”陈月盯着他咀嚼的动作,问道。   陈星含着那一口柔软的糕点,缓慢地嚼着,明明舍不得那么快吃下去,可是舌头和喉咙好像有自己的意志,一个劲儿地想往肚里送。   他回味地舔了舔嘴唇,把陈月拿着蛋糕的手往前推了推,“你也吃。”   陈月笑着把剩下半块也塞他嘴里:“你别逼我吃甜的了,我昨天吃太多了,甜得发腻。”   陈月不爱吃甜的,陈星爱吃,这一小块蛋糕甜得他眼睛都眯起来,他对面的陈月见他这副馋样,也跟着笑得开怀。   这对兄妹长得可真像,尤其是那双眼睛,笑得开心的时候,弯弯的像枚月牙,上下睫毛那么长,几乎要搭在一起,却依然遮不住眼里明亮的光。两人的嘴也极像,笑的时候嘴角一翘,像一枚小巧的菱角,只不过妹妹的唇色淡一些,哥哥的唇色更红一些,边上现出一对小梨窝,像噙了两汪蜜,只是看着就觉得心里泛甜。   “呀!忘了拍照了!”陈星懊恼地拍了下腿。   “拍照干什么呀?”   陈星有些不好意思地掏出手机给妹妹看,“现在好多人都玩微博,我也弄了个账号。”   陈月一看就笑喷了,“爱啃猪蹄的陈星崽?哥,你是馋猪蹄了吧?”   他这名字真是随手瞎起的,被陈月一问就有些脸红,“哎,笑好看点儿,我发张咱俩的合影。”   陈月配合他笑得一脸灿烂,颊边的梨涡又显了出来。她看着陈星发微博,突然说了句:“哥,咱们的日子肯定会越过越好的。”   陈星静了片刻,用力点了下头:“肯定的!”   ————————   大家快关注星星!里面有星月合影~~~(认真脸)   另外,本风对医保卡不太懂,上网查了半天眼花缭乱,好像各个省份差挺多的,要是上面写的有离谱的地方请告诉我。   41、   陈星静了片刻,用力点了下头:“肯定的!”   他突然信心倍增,激动得把鼻孔都撑圆了,陈月被他逗得笑得直不起腰,忍不住又告诉他一个尚未落实的消息:“哥,我要转学。”   陈星愕然:“转哪儿去?”他以为一中已经是本市最好的高中了,还是省重点。   陈月想装出淡定的模样,可毕竟年纪还小,眼神绷不住地泄露出些许兴奋:“还没完全谈好,但是J县一中已经答应了,他们愿意用八万块来挖我。”   “八万块”三个字一入耳朵,确实让陈星打了个爽利的激灵,可他更关心陈月的学业:“J县一中?能跟咱们市一中比吗?”   陈月自信道:“去了J县可能会考不进省前几名,但是上我想上的学校还是绰绰有余。我觉得比起省状元之类的虚名,还是钱更要紧,你觉得呢哥?”   陈星拿不定主意,他当然觉得陈月值得一切最好的,可是八万块……   “他们怎么挖的你呀?你们老师能愿意吗?”   陈月眼里闪过一丝不明显的愧意,“我老师还不知道……是我主动联系的他们。J县那边想让我这学期末就转过去,参加他们的期末考试。但其实我对那个价钱还不是很满意,想在这边考完再转。因为不止J县一中,我还联系过其他中学,他们都想要我。等我在这边考个高分,到时候和他们谈价钱就更有优势。”   陈星听着妹妹有条不紊地谈论这些东西,已然完全将自己当做一个奇货可居的商品。他的思维突然发散开,陡然生出几分不那么爷们儿的哀怨——是因为他们无依无靠、一无所有,所以才沦落到贩卖自己的地步吗?   “哥,你放心,我就是现在去高考都没问题,那些学校也都是好学校,不会耽误我的。转学什么的手续会比较麻烦,但是他们会帮我搞定,不用咱们自己操心,也不用去求大姑帮忙。”陈月宽慰道。   陈星犹豫了一下,只得点头:“这个我也拿不定主意,看你自己……你一定要权衡好,千万别拿高考冒险。”   陈月轻松地笑了:“你放心,我可比你靠谱。”   陈星咧了咧嘴,“没大没小。”   陈月淡笑着看他:“有时候我还真是希望我是姐姐。”   这下陈星真笑了,在她脑袋顶按了一下:“赶紧回去上自习吧,有事给我打电话,或者找黄毛儿。”   陈月抿嘴笑着朝他挥了挥手。   回学校的路上,陈月看见一个认识的身影从一辆轿车上下来。   她惜时如金,平时很少主动和同学打招呼,今天却是例外,主动喊住了对方:“你好呀。”   对方立刻转过头来,露出有些惊慌又有些惊喜的一双眼。   “学、学姐好。”蒋安怡激动地有些结巴,偏头看她,两人明明离得这么近,却像是偷觑似的。   陈月礼貌地笑着,“你好。谢谢你的蛋糕,很好吃。”   蒋安怡闻言后,脸上竟泛起些许不健康的潮红,惊喜地问道:“你吃过了?”   陈月觉得这个学妹有些奇怪,却还是应了一声,又说道:“我们应该是同岁,以后不要叫学姐了。我叫陈月。”   蒋安怡轻轻咬了下嘴唇,“我叫蒋安怡。”   陈月听见这个名字后有些意外地看了蒋安怡一眼,对这个女孩儿的好感顿时倍增。   蒋安怡回想刚才的情景,陈月是从她后面叫住的她,肯定看见她是从什么车上下来的,不由有些心慌。   这个年纪的男女生都穿校服,但男生们普遍粗枝大叶,用的书包文具大抵类似,除非那种特别优渥或者特别贫困的,中间很大一个区间都分不出高低。女生则不一样,几乎只看鞋子就能分出家境好坏。   蒋安怡早看出陈月属于家境比较一般的那种,很怕自己刚才坐的车子会招她反感。   其实她纯属多虑,陈月根本看不出二十万的轿车与两百万的轿车有什么区别,她只惦记那块让陈星眉开眼笑的蛋糕。   “真的很谢谢你请的那块蛋糕,特别好吃,我能问一下是从哪里买的吗?”   蒋安怡脸上的表情简直可以用受宠若惊来形容,“你喜欢吃吗?是我哥哥从酒店里带回来的,你喜欢吃的话我可以让他再带。”   陈月竟然没有拒绝,笑容也不再疏远客套,显出几分温和:“如果不是特别麻烦又顺路的话——”   蒋安怡忙道:“一点都不麻烦,他就是在酒店上班的,很顺路。”   陈月笑得更加和善,“那就麻烦你和你哥哥了,到时候我会把钱给你。”   蒋安怡连连摆手:“不用的不用的!”   陈月笑意未变:“必须要给的。”   蒋安怡就不敢再说什么了。   两人又走了一会儿,蒋安怡突然问她:“陈……月,你还有什么爱吃的东西吗?我阿姨做饭特别好吃,如果你……”她有些拿捏不好分寸,不知这样主动算不算唐突,会不会招人烦。   “你阿姨?”   蒋安怡点了下头,解释道:“就是专门照顾我的保姆。”   陈月在心里自嘲地笑了一下,也是了,这个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寄居在亲戚家的小孩呢。   蒋安怡知道自己搞砸了,刚才那话像是不经意间秀优越。   “其实我跟我哥哥不是一个妈妈生的。”   陈月莫名其妙地看向她。   蒋安怡暗自攥住拳头给自己打气,搜肠刮肚地想自己小时候看的那些少女小说,“他就是表面对我好,给我带蛋糕、接送我上学放学,其实都是做给别人看的,怕别人说闲话。”   陈月微微诧异地动了动嘴唇,不知说什么好。   蒋安怡见她并没有露出不耐烦或者不信任的表情,相反,看向自己的眼神里似乎还多了几分同情,便一鼓作气道:“我爸爸有一家大公司,前几年他身体不太好,我哥哥就趁机把他架空了,还把他赶去了国外。然后我哥哥当上了董事长,上台第一件事就是把爸爸最信任的总裁撤职,换成他自己的人。他怕别人说他冷血,才做那些表面工作,假装对我好,其实他都三十多岁了,大我那么多,又不是一个妈妈生的,对我哪会有兄妹情呢?”   陈月这下真不知说什么好了。她没有不信,蒋安怡能自然地说出“董事长”“总裁”之类的东西她就自然地信了,因为她自己根本搞不懂这两个职位哪个是哪个。她只是觉得这个女生怪怪的,除了交浅言深令人尴尬外,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让她感觉十分别扭。   可她毕竟没那么冷血,劝慰道:“亲戚人品好不好,这都是要看运气的,不能强求,也不用太在意,起码你还有爸爸妈妈疼你啊。”   蒋安怡暗松了口气,趁机说道:“可是我爸妈都在国外,家里只有哥哥,他对我特别严,总挑我毛病,让我觉得特别自卑,都不敢主动交朋友。”   不敢主动交朋友?陈月心想这可真没看出来。   蒋安怡可怜巴巴地看着她:“我一见你就觉得……你特别好,又崇拜你又想和你做朋友……”   陈月确实挣扎了一下,但想到对方的名字,想到之前那块蛋糕,妥协了,“我们现在已经是朋友了。”   蒋安怡激动得几乎要晕过去,强撑着做出个笑脸:“真的吗?那我以后见习的时候可以问你题吗?”   陈月暗恼,她就知道这是个麻烦,但话已说出了口,只得道:“当然可以。”又说:“之前说要麻烦你哥哥带蛋糕的事,还是算了吧,你哥哥那样……还是少麻烦他。”   蒋安怡有点挖坑给自己跳的感觉,忙又道:“蛋糕不行的话,菜还是可以的,家里的阿姨很喜欢我。你爱吃什么呀?我让家里阿姨做,我给你带学校来。”她实在心疼陈月每天在食堂只打最便宜的两个素菜吃。   陈月心想以后要总浪费时间给她讲题呢,她在校外辅导高一生和初三生是每小时五十块,偶尔吃她一点菜也算合理了。   “猪蹄可以吗?”   蒋安怡一怔:“啊?”   陈月抬起一只手,指头拢在一起,手腕往下一勾,“就是猪脚,猪蹄髈前面那一段,你们家的叫法可能不一样。”   蒋安怡看着她白嫩嫩的手腕和泛着粉红的圆润的指甲,脸上慢慢浮起抹红晕,“我,我知道是什么了。”   ————————   借用新站某鱼的回复——   老蒋:你看这口锅他又大又圆   42、   在妹妹口中堪称灰姑娘的邪恶继姐的蒋弼之被一条华丽长裙“吸引”了视线。   长裙有着很长的裙摆,穿在一个塑料半身模特身上。张姨小心翼翼地推着塑料模特露在外面的肩,钟管家则躬身敛着轻薄到略显脆弱的裙摆,在蒋弼之面前缓慢地经过。   “怎么这么长?不是说定制的吗?”蒋弼之双腿交叠坐在沙发上,视线从手中的平板移到裙子上,皱着眉问道。   蒋安怡个子矮,这裙子一看就不适合她的身高。   刚满十六岁的富家小女生,平时穿衣极低调,私下却爱收集高档服饰,其实是与蒋弼之的引导有关。   蒋弼之认为做他们这个行业的,样样都应该懂一些,但他本人因为性格原因,对时尚服饰、奢侈品牌这类东西极不感冒。倒是蒋安怡从小就表现出一些美术天赋,对服装也表现过一些兴趣,经过他的刻意引导,小小年纪已经培养出极好的品味与审美。   钟管家揽着裙摆站不直,就那么弯着腰回到:“蒋先生,这是安怡小姐自己定的尺寸。”   张姨补充道:“这个裙子样式很成熟,小姐可能是想以后长大了穿吧。”   蒋弼之看眼那介于香槟色与银色之间的裙子,布料微微一动,就似有银色的月光流过,有种低调优雅的奢华,对蒋安怡而言确实太过成熟了。   他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看新闻,脑子里却已走了神。   钟乔为蒋安怡订这条裙子前是向他报备过的,价钱好像是在二十万到三十万之间,本该生日那天送到,却延误了两日。   蒋弼之知道自己在物质方面对妹妹有些放纵,但他认为这属于教育投资,并不过分,也从不在这方面关注太多。   但是刚刚,他突然想起那个男孩儿。那个男孩儿也是刚过完生日没多久,他其实只比蒋安怡大两三岁而已。   蒋弼之竟然在想,那个男孩儿是怎么过的生日?他在生日那天有没有收到什么礼物呢?之前陈茂提到过“陈晨”脚上那双破旧的球鞋,他则记住了陈星那条肥大破旧的牛仔裤和那个磨破了边的革质卡包。如果有人给他买礼物,一条合身的裤子或者一个新的皮质卡包正是他需要的……   蒋弼之将自己从发散的思维里抽出来,却再次疑惑,昨天自己在车里为何那般失控? 自己既已认定他是自愿,却为何又一定要听他亲口说出?   无需否认,也无法否认——其实在那男孩儿晕倒的瞬间他便已意识到——自己已然到了歇斯底里的程度,事后他每每想起当时的状态,都为那股偏执感到心惊。   这不是他今天第一次想到这个问题,他已经在这个问题上浪费了许多时间,便也略微触摸到几分潜藏的缘由。只是这背后的真相于他而言太过不可思议,令他不想去深究这一不合理的悸动。   还是将事情简单化吧,没必要掀开那层粉饰太平的布。   就应当是一场买卖,仅此而已。   念及此,他点开微信,想看一下那个男孩是不是已经收款,却在与“陈星”的对话窗口里看到两条退款提示,理由是——陈星未在24小时内接收你的转账。   蒋弼之的微信基本是闲置的,更是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他略微沉吟后,准备给陈星再转去两万,却又在操作过程中收到这样的消息——   陈星开启了朋友验证,你还不是他(她)朋友。请先发送朋友验证请求,对方验证通过后,才能聊天。   43、   天水一期定于6月6日这个吉利的日子挂牌剪彩,汪局碍于身份不便亲自出面,便由刘秘书代表出席。   经过一天的热热闹闹,到了夜深人静时,刘秘书与蒋弼之的二人晚餐还未结束。   夏天的风吹得人身心舒畅,蒋弼之在之前的大酒宴上喝了不少,本有些迷糊,这样一吹便清醒了不少。   刘秘书却相反,年轻时爱慕的对象比之从前更具超凡魅力,他吹着这轻柔晚风,看着男人那双深邃锐利的眼眸,有些酒不醉人人自醉了。   “学长……没想到我们会以这种身份重逢,你说,这算不算是种缘分?”他眼里含着柔情,轻声问道。   蒋弼之将视线从那条朝向东方的小径上收回,冲对面的人淡淡一笑:“当然。”他举起香槟杯,与对方轻碰一下,抿过一口后放下酒杯,真诚地看向对方的眼睛:“谨之,这次真的要谢谢你。你姐姐和你姐夫的工作……”   刘谨之嗔怪地瞥他一眼,“学长知道我不图这个。”   蒋弼之一笑,“当然,我明白。但这是我的心意,必须要传达给你。”他不喜欢欠人情,一切往来都最好明码标价,公平自愿,谁也别亏欠,这是他的商场原则,也是他的做人原则。   刘谨之笑着看向蒋弼之,他手里香槟杯一直没有放下,无意识地转着手腕,酒杯晃动,淡金色的酒液在灯光和月光下旋出一个流光溢彩的漩涡。   “学长,你要真想谢我,就回答我一个问题。”他说这话时轻轻舔了下嘴唇,眼神已然有些挑`逗了。   蒋弼之不动声色地打量起刘谨之。这年轻人在年少时就长得清俊可爱,如今从少年长成青年,岁月并没有损毁他的美丽,反而还助他沉淀出几分优雅从容的沉静气质。这种气质是蒋弼之从前极为喜爱的,今晚却提不起兴趣。   “你问,我一定真心答。”他低声说道。   他声音本就低沉磁性,这样放缓了嗓音,像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敲在刘谨之心上,尤其他那深沉的目光还落在刘谨之的脸上,令他的心跳顿时就快了,刚才那副游刃有余的挑`逗也荡然无存。   他放下酒杯,紧张看着蒋弼之的眼睛,在对方温和却依然有力的视线下,睫毛慌乱地打颤,“学长——”他小小地吞咽一口,“你当年,对我是认真的吗?”   “当然。”蒋弼之毫不犹豫地回答。这就好像是社交场合上有女士问自己的新发型好不好看,那答案必须得是肯定的,这是成人之间起码的礼貌。   刘谨之一时激动地红了眼眶,声音也开始颤抖:“那……当年,如果我没有退缩……我们现在是不是就……”   “谨之,没有发生的事不好假设,我只能告诉你,我对待感情的态度一向是端正的。”他神色肃然,看起来便显得很认真,心里却想着别的事——刘秘书身在机关,酒量却不怎么行,看来汪局确实不爱那些花天酒地的场合。   刘谨之猝然低头抹了下眼,“学长,对不起。”他红着眼睛抬起头,两手前伸,握住蒋弼之放在桌上的双手,“学长,真的对不起,是我辜负你了。我当年太年轻,不懂,我太害怕了,弼之,你能明白吗,我本来是喜欢女孩子的,也和女生谈过恋爱,然后一想到要和一个男人……”他想到当年的挣扎,难过地咬了下嘴唇,“我真的是太害怕了。”   蒋弼之假借拿餐巾的动作,不动声色地将手从他手里抽出来。   他将餐巾递到刘谨之面前,对方却没有抬手接的意思,他便亲自帮他擦了下眼泪,然后叹了口气:“谨之,人生就是不停地错过与失去的,只能说我们当时天时地利人和皆没有,要怪就只能怪缘分浅,并不是谁的错。”   “如果我说我后悔了呢。”刘谨之期冀地看着他。   蒋弼之将餐巾重新叠好,“可是我已经变了,谨之,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老了,不适合再与人谈感情了。”   “你怎么会老!你不过才三十二岁呀!”刘谨之急急地反驳。   蒋弼之自嘲似的一笑,“不是岁数老,是这里,”他指了下心脏的位置,“在这个位置坐了太久,这里就冷了、硬了。若是别的什么人,有你这样的条件,他今天问我这个问题,我一定会顺势应下。但是你不行,谨之。”他淡淡地看着刘谨之,因着眉眼天生深邃,总给人以深情的错觉:“你明白吗,谨之,你不是别人。我不能骗你,更不能害你。”   最后刘谨之是哭着被钟乔搀走的。   安顿好刘谨之,钟乔回来询问蒋弼之是否准备就寝,蒋弼之沉默片刻,问他:“我是刚去英国的那年和刘秘书——”   那时候钟乔已经跟在蒋弼之身边了,只略作回忆便点了头,“是的,蒋先生。”   “那他就是二十岁。”蒋弼之似自言自语。   刘谨之那时已经二十岁,与他算是两情相悦,他说他太害怕了。   “钟乔,你去,一个叫,华清职高……”他几乎每说一个词就要顿一下。   钟乔不敢催,他几乎已经猜出什么。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后,蒋弼之站起身,“回房,睡觉。”   44、   一中是高考考点,高一高二的学生们必须回家待三天,陈月却没有回大姑那里,自己偷偷背着包跑去黄毛儿家住着。   陈星从景点回来以后才知道,连宿舍都没回就火急火燎地赶去黄毛儿家,一进门就看见让他着急上火的情景。   那仨人正围着小茶几吃西瓜,桌上歪了一大堆西瓜皮,黄毛儿和高个儿俩人坐在马扎上,光着膀子,陈月坐在对面的沙发上,没穿校服,上身套着黄毛儿洗掉色的旧T恤。   “你、你!”陈星气得拿手指头点那俩光着膀子的,“赶紧给我穿衣服去!”   黄毛儿跟高个儿赶紧丢下西瓜往里屋跑。   陈星又指陈月,“还有你!你一个姑娘家的怎么能穿男生衣服?!”   陈月脸上涂得满是西瓜汁,却不碍她的斯文,慢条斯理地咽下嘴里的西瓜后才冲他咧嘴一乐,“哥你回来啦,赶紧吃西瓜,特别甜!”   陈星无力捂了下额头,“你赶紧给换衣服去。唉你等等,等他俩换完你再进去。”   三人穿戴整齐后,陈星才正式入座。   陈月冲另两人吐槽:“我哥这人就是老古董。”   陈星瞪眼:“这是规矩,你是女生,必须得注意!”又瞪那俩,“她小,不懂,你俩都这么大了还不懂?当着个小姑娘的面儿穿这么少合适吗?”   高个儿吐了下舌头,“这不是没想到你回来这么早嘛……”   陈星做了个掏耳朵的动作,“你说啥???”   陈月赶紧又递了块西瓜过去:“哥,吃瓜,吃瓜。”她其实知道陈星为什么这么在意,之前不知谁嘴贱,在陈星跟前说了句“丧母长女不娶”,就生怕他这个当哥的教不好妹妹,被别人说自己是没教养没规矩的女孩子。   陈星面色不善地看她一眼,陈月立刻道:“这不是怕校服沾上西瓜汁……我懂我懂!以后绝不再犯!”   陈星这才接过瓜来咬了一口。呦,确实挺甜!还是冰镇过的,大热天的在外面跑一圈回来,吃上一口就停不下来。   陈星一边啃瓜一边看沙发上堆着的被褥,那个深色枕头都脏得看不出本来的颜色,就知道黄毛儿是让陈月睡里屋床上,自己在外面打地铺了。   “干嘛不回家?”陈星问陈月。   陈月之前一直都挺好脾气的,刚才被他当面教训也不生气,听见这话却立刻撂了脸:“什么家啊?那儿不是家。”她顿了顿,又补充说:“也不是你家。”   见她真不高兴了,陈星立时没了办法,放软了语气问道:“明天学校就开学了吧?”   陈月“咔嚓”咬了口西瓜,又冷哼了一声,才点点头。   吃完西瓜,陈月和高个儿在外屋写作业,黄毛儿把陈星拽进里屋,递给他一个信封,有些局促地说道:“星哥,这是一万。”   陈星吓一跳,“这么多!你妈她——”   黄毛儿忙道:“没赌,没赌!我妈上个月回家政中心干活了,她现在也不喝酒了……她之前不是有那个月嫂证嘛,人家还认,现在看小孩儿能挣挺多的,还有红包,我卖煎饼也能攒点儿……”   “你们不是还欠那些人七千吗?”   “嗯,赵哥他们说剩下那点儿可以宽限三个月,我就想着先还你们。”   “什么tm赵哥。”陈星吐槽了一句,然后捏捏那个其实并不算太厚实的信封,从里面又抽出三张递回去,“小月自己也能赚钱了,我们不着急,你别太亏着自己。”他拍拍黄毛儿瘦削的肩膀:“别老吃剩煎饼了,长得比煎饼里的菜叶都蔫儿。男人得多吃肉!”   黄毛儿眼圈发红地接过那三百块,“哎、哎”地应着点头,又想起什么,对陈星说:“高个儿说咱俩有事都瞒着他,有点儿闹意见,问我小月的事。你之前不是说别告诉他嘛,我就没说。”   陈星想了想,说:“他性子憨了吧唧的,之前是怕他知道了又回家偷东西卖,现在……”他也不敢说现在就好了,但还是笑了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儿,回头我自己告诉他。”   晚上他们几个在家支了火锅,除了高个儿,剩下几个孩子都是从小干惯了家务活的,很快就整出一桌子食材,还弄了几个小凉菜,摆了一溜啤酒。   吃到一半,陈星跟高个儿碰了下酒瓶:“高个儿,看过《药神》那个电影吗?”   高个儿举着酒瓶摇头。   陈星:“……”得,之前准备的台词全作废。   陈月看见他一脸囧相就忍不住乐,然后对高个儿说:“薛志哥,我哥跟你说我得的病呢,是个慢性病,说出来有点儿吓人,但其实只要按时吃药就没什么,你看我是不是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高个儿看看他,又愣愣地转向陈星:“星哥,咱妹到底是啥病?”   黄毛儿抬头看了陈月一眼,往她碗里夹了一大箸子羊肉,“小月吃肉。”   陈星清了清嗓子,“就是,慢性粒细胞性白血病。”   “白血病……”高个儿喃喃自语,然后就看着陈月“呜呜”地哭起来,连手里的酒瓶都没放下。   陈月被他哭得措手不及,忙宽慰道:“真没事,我一直都吃药呢,不影响生活。宋庆龄,国母,知道吗?跟我差不多的病,人家活到八十九呢。”   听她说完,高个儿哭得更凶了,鼻涕眼泪一齐流出来。   陈星哭笑不得地按了他后脖颈一下,结果摸了一手汗,有些无语地对另两人说道:“敢情是喝多了……”   他们一顿火锅吃到半夜,除了陈月,剩下三个男生都喝多了,直接在客厅打了个通铺,锅碗没收、衣服也没脱,就那么胳膊搭着大腿挤挤挨挨地睡着了。   45、   第二天早上,三人是被陈月拿扫帚杵醒的,他们睁眼一看,昨晚一片狼藉的桌子和地面已经收拾一空,黄毛儿立刻爬起来向陈月赔罪。   陈月笑着指了下院里的公共厨房:“不是我,是阿姨回来收拾的。”   陈星也爬起来,“阿姨回来了?”   陈月点头:“给你们包饺子呢。”   高个儿还处在宿醉的余韵中,难受地捂着额头:“早上不想吃饺子,想吃馄饨。”   黄毛儿在他身上踹了一脚,笑骂道:“惯得你!”   那俩人闹做一团,陈月朝陈星使了个眼色,两人去了院里。   “哥,彭宇哥和彭阿姨怎么了?我感觉他俩都不对劲。”   陈星两手插在兜里,一只脚碾着地上的一颗小石头,“怎么不对劲啊?”   “对我太客气了,还有点儿躲着我,像是不好意思跟我说话似的。”   “有吗?”陈星专心低头碾石头。   “他们怎么了?是不是跟钱有关?”陈月显得有些咄咄逼人。   陈星一直没闲着的脚停住了,抬头看向陈月,露出一张羞愧的脸:“小月,我可能做错事了。”   陈月定定看着他,“借还是送?多少?”   陈星一噎,垂头丧气地回答道:“借,七万,刚已经还了一万,还有六万。”   陈月明显松了口气,“没全给就好。”   陈星这才知道她刚才有多紧张,忙摆手:“没有没有,我哪敢?”   他把黄毛儿他妈赌博欠高利贷的事说了,两人沉默片刻,陈星问陈月:“小月,你觉得彭阿姨能改好吗?”   陈月也不知道啊,她聪明学习好,可书本上不教这些。   她看向院角的厨房,彭阿姨正在里面包饺子,没多少人家能勤快到一大早就包饺子的。   他们都见过彭阿姨以前利索干练的样子,也见过她大醉酩酊的样子,一个人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说得清呢?   “彭阿姨她……怎么说也得为彭宇哥想想吧,又是新染上的坏习惯,如果真想改,应该也能改吧?”陈月宽慰陈星,也宽慰自己。   陈星迟疑地点了下头。   “哥,没事,才六万块,又不是不还了,信不过彭阿姨你还信不过彭宇哥吗?”她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当初要没有彭阿姨,爸妈那房子早让大姑他们占了,我现在在哪儿都说不准……你以后也别老说‘我的钱我的钱’的,那是爸妈留给咱俩的钱,你觉得该借就借,别觉得对不起我。”   “还有,你以后也别老为钱的事发愁,以后我每个月药费只用一千,你就别那么辛苦地打工了。还是得好好学习,多掌握些本领才是长久之计。你说你喜欢当导游,我问过我们老师,职高也可以参加高考的……”   眼见着陈月又要开启长者模式,陈星怵头地打断她:“高考就算了吧……导游哪有上大学的?我现在也好好学习呢,我们专业就没有比我背导游词背得更熟的,你哥哥我也算上知天文下知地理熟读史书能文能武……”   陈月“噗嗤”一笑,“你知道我现在辅导高一生一小时多少钱吗?”   陈星大胆一猜:“三十?”   陈月伸出五个手指晃了晃,“五十。等我考上北大,到时候家教费就一个小时一百多啦。等到了大二的时候出去实习,我们老师说如果去投行之类赚钱的公司,一个月就能挣好几千甚至上万呢,没想到吧!”她一脸揶揄地问陈星:“哥,你那个小学生作业辅导群能赚多少?”   陈星脸红了。   “所以说,知识就是金钱,这个社会还是很在乎文凭的,你以后要是想赚钱还是得继续上学呀。”陈月循循善诱,她希望陈星能多看看自己的未来,多为他自己的人生着想,而不要为了自己这个生病的妹妹,总被局限在眼前的泥淖中。   陈星一直点头,也不知听进去多少。   陈月怕他听多了烦,也不再说别的,最后只再强调一点:“好好学英语,起码把课本上的单词都背会。”   陈星哀嚎一声。   仿佛为了印证陈月那个“知识就是金钱”的说法,这学期她在市里几所高中的联考中考了第一名,700多分。按照以往的经验,高二期末的几校联考到700分,之后高考只要不大失误,肯定能进省前十了。J县高中最后给出十二万这个价钱。   他们签了合同,只要陈月以他们学校学生的身份参加高考,无论最后成绩如何,都将以奖学金的形式拿到这笔钱。因为陈月是未成年人,陈星不得不麻烦他大姑过去签字,为此还买了两兜水果送过去。   退学手续是陈月自己办的,没让陈星操心,只在离校那天让陈星和黄毛儿过来接了一趟,所有的书本和被褥把黄毛儿那辆三轮车都占满了。   他们在回大姑家的路上又买了不少东西,高高地摞在陈月的书上。   黄毛儿看不下去,对陈星说:“要不还是让小月住我那儿吧,反正我妈也是住别人家里,干嘛非得巴结你大姑?”   陈星瞪眼:“她一个姑娘家和你住一起,被人说出去了名声可坏了。”   黄毛儿嘟囔:“现在谁管谁啊,院里那几家平时都不说话。”   陈月一直坐在三轮车上啃苹果,这时插嘴道:“彭宇哥你不用说了,我哥现在是越来越迂腐了。”   陈星看眼陈月,狠心劝道:“我之前还给大姑和姑父拿去不少营养品,他们这回不会冲你拉脸了。要是她再说难听的,你就回屋里去,别搭理她。”   陈月像是满不在乎似的撇了下嘴,“他们爱拉脸就拉,我又不靠看他们脸色活着。”   陈星将陈月安顿好,立刻又马不停蹄地赶回学校。   他迟到了几分钟,张老师却不敢再骂他。现在暑期到了,旅游团一个接着一个,那些陪着父母来旅游的大学生们最爱陈星这样年轻有活力又不使劲催游客买东西的导游。之前有人在网上夸了陈星,还放了他的照片,这会儿不少学生带父母过来报名都点名要陈星。   在景区的小旅馆睡觉的时候,陈星的手机突然响了,其实已经是早上八点了,但是他们昨晚和游客们闹到很晚,同屋的司机被吵醒,骂骂咧咧地抱怨着。   陈星一边道歉一边起身摸过手机,竟然是陈月的来电,让他立刻醒了盹。   他摁下触屏上那个绿色按钮,心中虽有忐忑,但无法意识到,这个电话将成为他人生中的一个分水岭。   在这个电话之前,他也累过烦过抱怨过,但还一直心存侥幸,觉得自己和陈月应该也会有幸福的那天。   然后他接起了这个电话,几乎是同时的,他听到了陈月的呼救。那声哭喊就如同一个耳光重重地扇到他脸上,打醒他之前所有的痴想美梦。   ————————   主线剧情就要飚起了,本文的主旨已经确定,就是绝境逢生,拨云见日。   这篇文本来只是个兴起之作,为的是转换心情,当时头脑中最清晰的只有四趟车,总字数预计不到三万字,简直就是为了开车而开的文。但是随着逐渐写下去,人物和剧情,他们的眉眼表情、他们要说的话、要做的事,都源源不断地往我脑子里蹦,让我停不下笔。到现在才不到一个月,就已经快七万字了……   还有那四趟车,本来吧,就是想写强制爱,因为看别的太太写得很带感,就很手痒,结果轮到自己还是不行,还是心软了。第二趟车本来应该是车里发烧那次,被我自己舍了……也可以说是老蒋有了自己的意志,他不忍了……之后会用更香的情投意合来弥补。   后面的虐主要是生活中的苦楚,感情方面对星来说应该不虐。星要受苦,大家肯定都不忍,作者也是,主角受煎熬的时候作者心里其实也非常煎熬。还是希望大家陪我和星一起走过这段阴雨,迎来灿阳。   46、   “……转到B市公安局……她喊‘哥救我!’……电话被人抢走,听声音是个男人……我家地址……”   陈星通过电话向警察描述状况,他的思维是空前的清晰,语速很快,但同时又吐字清楚,直到挂断电话后,紧紧握在手里的手机立刻掉到床上,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在剧烈地抖,手心里湿漉漉的,像洗过一般。   他笨拙地用两只手将电话拾起来,又依次给黄毛儿和高个儿去了电话。   黄毛儿正在出摊,早上八点正是卖得最火的时候,接他的电话时,黄毛儿的另一只手在倒面糊——   “你说什么?!”   与此同时的,一大滩面糊跌到热铁板上,勺子也掉到了地上。黄毛儿飞快地收起东西,蹬起三轮车飞快地往陈星大姑家赶去。   高个儿那会儿正在家睡觉,迷迷糊糊地接起电话,只听了一句就醒盹了,手忙脚乱地穿衣服,把T恤都穿反了。   从客厅跑过时,他爸厌弃地训斥他不要在屋里跑,又骂他穿反衣服脑子缺根筋,高个儿将防盗门“砰”一声拍上。   挂掉电话后,和陈星同屋的司机也起来了,听明白他家里发生了大事,关心地问道:“出事了?”   陈星近乎恳求地看向他:“祥哥,能不能送我出山?我给你钱。”   司机为难地看着他,“不行啊,我跟你们张老师签了合同的,以后还得跟他们旅行社合作的,不能丢下一堆游客不管啊。你再等几个小时,等到了中午就有下山的大巴了。”   陈星茫然地点了下头,拿起手机上网约车。   这个时间景区里自由的小车极少,山外面的一听要进山,就有些犹豫,一是昨晚刚下过暴雨,山路不好开,二是路途太远,怕客人跑单。   又联系上一辆,没等对方回绝,陈星先喊:“我付你押金!微信转账!”等他转完钱,对方终于答应过来接。结果等了十多分钟后,对方又打电话说不来了,交通广播里说天水这边的公路出现泥石流,路都被封死了。   陈星近乎绝望地挂断了电话,愣了愣,突然起身开始穿衣服穿鞋。   司机见他神色不对,忙拉住他:“小陈你干嘛去?”手里攥着的细瘦胳膊在发抖。   陈星回头看向他,眼里有种骇人的决绝与苍凉:“我走出去。”   司机跑了几十年的长途,见多了本欢离合,劝道:“走出去得多远呢,我看这天气还得再下呢,保不齐会有二次泥石流,你步行太危险了。家里有急事就先让家里别的人来处理,你不在家里,着急也没用,还不如等路通了坐车走,也就晚几个小时。”   陈星推开他的手,“翔哥,麻烦您帮我跟张老师说一声,多谢了。”   外面乌云厚重,天地昏暗,陈星沿着盘山公路奔跑,不知是因为时间还早还是因为封路,沿途一辆车都没看到。   又是那种感觉,天地间好像就剩他一个了,而陈月站在浓雾后的远方,只能等着他一个人去救。可他跑得太慢了……他已经尽全力了,他一刻不敢休息,可怎么才能跑得更快一点?   他狂奔了大约半个小时,看到一处封锁路段,前后两处路障之间是大滩淤泥和石块,铺满整片公路。因着这个季节山上的草已经长起来了,泥石流不是特别严重,但汽车确实是进不来了。   有交警和工人正在清理路面,陈星跑过去喘着粗气问道:“请问、请问前面、通车了吗?”   交警奇怪地打量他两眼,问他:“着急下山?”   陈星弯下腰,将两手撑在腿上,“呼哧呼哧”地喘着气,他累得说不出话,只点了下头。   交警不赞同地看着他:“多急也不要这个时候赶路啊,我们是没办法,工作需要。你这样太危险了这个,还是回去吧。”   陈星站直了身子,依旧喘得厉害,胸`脯剧烈起伏,脸上全是汗。他摇摇头,“我得赶紧回家。请问前面通路了吗?”   “没有,前面大概五公里还有八公里外还各有一处,你要靠自己跑得跑到什么时候。”交警指指压顶的黑云,“马上就要下雨了,发生二次泥石流可就太危险了!”   陈星点点头,“谢谢您。”抬脚欲走。   交警一把拉住他,“哎你这人怎么不听劝呢,没听我说——”   陈星把胳膊从他手里抽出来,朝他鞠了一躬,又继续往前跑去。   终于有电话打进来了,陈星一直把手机攥在手里,手机刚一震动就飞快地接起来:“喂?!”   “……你妹妹找到了……受到了性侵犯……身体表面有些淤青……送去医院……有个叫薛志的来你家了,说是你朋友……你妹妹受了刺激,一直不说话,问不出来是不是你说的那个叫赵鹏的表哥……”   风呼呼地灌过来,陈星将自己蜷缩在山岩旁,“先别问了,警察同志,别问她了……能让我……和我妹妹说话吗?”   电话对面一片寂静,陈星小心翼翼地喊:“小月?小月?我是哥哥呀……我尽快赶回去,我很快就能到了……”   等了一会儿,电话又回到警察手里,对方无奈地说道:“她就是一直都不说话。”   挂掉电话后,一滴雨落在黑下来的屏幕上,溅出一小摊水迹,紧接着又是第二滴。   陈星仰起头,乌云遮天蔽日,看不见一丝光亮。   雨倏然变大,淋了陈星满头满脸。他脱下T恤,将手机和手一起裹好,费力地站起身,先是走了几步,然后越走越急,很快便又再度奔跑起来。   路过第二处泥石流地点时,陈星看到有被困的私家车,沾了一车身的淤泥,像是被从泥里拖出来的。车主坐在车里,将窗户开了条缝,一脸懊丧地抽着烟,他的妻子一脸郁闷地坐在副驾驶,嘴里抱怨个不停。   谁都没想到好好的自驾游会变成这个样子。   交警设好的路障前后堵了好几辆车,有的车主嫌车里闷,举着伞在外面抽烟聊天。   “哎你看那车怎么能进来呢?”   “嘿,你也不看那是什么车,咱这小轿车能跟人家大吉普比吗?我看看——”那人眯起眼睛看过去,“我去,真是牧马人啊!”   对面的路障被两个交警抬开一半,三辆一身泥水的黑色吉普开了进来。   第一辆先行,半个车轮深的积水,里面全是泥沙,浑浊发黄,藏住从山上滚下来的石头。车轮轧上石头,车身左倾右斜摇晃得厉害,总让人觉得它马上就要陷在那儿了。   然而它没有,第一辆吉普试过水后,第二辆和第三辆也紧跟过来,污浊的积水被它们强悍有力的轮子冲开,泛起白浪的湍流奔向两边,吸引了几乎所有人的注意。   陈星靠山岩停下,给这三辆车让地儿,顺便蹲下喘口气。   “嚯!最后面那是——是宾利吗?这么好的车都舍得往这烂路上开!那车主不是土豪就是疯了!”   “你看错了吧,宾利哪有儿SUV啊?”   “你自己看,大B!”   “好家伙,真是宾利啊。”   陈星的喉咙里泛着血腥气,他仰起头,对着从天而降的倾盆大雨张开嘴,用舌头接雨水喝,雨点密集地砸在脸上,他不得不闭起眼。   他喝了一会儿雨水,喉咙里的灼痛终于减轻些许,牙齿却又开始打战。他用手臂环住自己,往岩壁那边又靠了靠,希望这几辆车赶紧开过去。它们过去了就继续跑,跑起来就不觉得冷了。   那辆暗金色的SUV最终停在陈星面前,副驾驶的窗户开了。   “陈先生,需要什么帮助吗?”   陈星抬头愣愣地看向钟乔,抹了把脸上的水,将眼睛睁得更大了些,两秒钟后,他下意识微微扭过头,将视线投进车子更深处。   车后座上,一个眉眼深邃的男人正坐在那里,目光沉沉地看着他。   作者有话说:   啊啊啊未遂未遂,先剧透一下,是未遂。没想到这个剧情让大家这么激动,这个真的是我疏忽了,没有想到……   但是故事已经发生了,还是不改了吧。   因为本身我写这件事,一个是因为什么呢,就是我觉得这种事的概率其实是不低的,所以这不是一个刻意的剧情,而是自然出现在我的脑子里了。真不是刻意卖惨。比如说《活着》,我看的时候也觉得太惨了,受不了,尤其是最后哑巴女儿生孩子大出血去世那段,我就觉得作者怎么这样啊!哪儿能这么惨啊!过了过了!但是后来我知道在古代还有那会儿,女人生孩子出事的概率,我就明白啊,原来这是可以发生的。   我的理解是,小说可以选取小概率事件去写,甚至可以做适当的夸张,只要作者的态度是端正的,不去偷偷地赞美施暴者,不去蔑视受害者,不去宣扬恶行的快感,就是可以的。欢迎一起来探讨这个问题啊!(我一直有疑问的,就是,莫泊桑的小说里有没有性别歧视,还是在从反向对女性表达同情引起思考?)   再一个就是最近看到了相关报道,然后就查了一下,越查越觉出社会对女性的不友好,以及法律在女性被性侵这块儿的无力。。   关于好几个问题,比如被性骚扰(非强`奸)以后报不报案?打不打官司?要不要经常提醒女性不要穿特别美的时候独自上街,这算不算性别歧视?被性侵的时候要不要反抗?诸如此类乍一看我好像早就有答案,觉得毋庸置疑啊,但是看了几个事例以后就觉得,还真没那么简单。发生那种事以后,对女性而言就像走钢丝,掉到左边有鳄鱼,掉到右边有鲨鱼,只有很幸运的人才能安然走到对岸。就很想写一下,和大家讨论一下。   因为我写文和看文最大的一个动力就是什么呢,个人的生活是在自己的一个舒适圈里的,思考人生啊什么的机会比较少。通过看或者写别人的故事,还有看别人发表的意见,可以刺激这种思考,让我对自己对他人对社会对世界都有更多的理解。   嗯不小心说太多了……最后这段还是删掉吧……   47、   钟乔自打跟了蒋弼之,除却自家老板,他就没再怵头过什么人。可他刚跟这落汤鸡似的男孩儿说话时,是真怕他又突然跳起来骂人。   幸好那男孩儿没有。   他应该是刚受了什么打击,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雨里。他气喘吁吁,面色极为疲惫且苍白,只有眼睛和鼻尖是红的,连嘴唇都没了血色。雨水一直从他脸颊上流下,身上也早湿透了,却因着他眼里的惊惶脆弱,钟乔竟似在他身上同时看到了潮湿和干涸。   因着男孩儿的年纪,钟乔第一反应是——失恋了。   男孩儿听完自己的问话后立刻就站起身,手指紧紧扒住车窗,指节和指甲也是苍白的。   他对自己说话,眼睛却是看向坐在后面的蒋先生:“请、请你们带我下山可以吗?我……我付钱……”他嘴唇哆嗦了一下,雨水从他眼角划过,看起来好像哭了一样,“或者别的什么——”他眼神有些涣散,微微蹙了下眉,像是在挣扎,也像是在说服自己,然后便果断地将那句话说完了:“——我什么都可以。”   钟乔有些不忍地转过头。不是失恋,失恋不是这样的,只有那种超越所有人承受能力的痛苦才会这样。   蒋弼之一直看着陈星,陈星也在看他,两人似乎是第一次这样长时间沉默地对视,尤其是在一人面无表情的时候,另一人暗藏请求。   就在陈星将欲退缩的时候,蒋弼之倾身打开那边的后车门,声音冷酷到好似命令:“上车。”   陈星看眼车里浅色的真皮内饰,又看眼自己裹满黄泥的鞋,弯腰先脱下一只鞋拎在手里,光脚踩进去,可惜他的脚也不干净,立刻在浅棕色的脚垫上留下一滩黄水印。   陈星惶恐地抬头看蒋弼之的脸色,幸好对方没有立刻将他赶出去。   事实上,蒋弼之只在他脚上扫了一眼就收回视线,重新落在他的脸上,见陈星看着自己发愣,不耐烦似的皱了下眉。   陈星忙将另一只鞋也脱了,飞快地坐进车子里。   车门关上的瞬间,那一直浇在他身上的冷雨连同那喧闹的声响都被隔断在外,这里这么安静舒适,令陈星有一刹那的恍惚,让他觉得……之前的那些,不过是一场噩梦。   “你怎么了?”一道低沉得略显冷漠的声音从耳畔响起。   陈星一个激灵,飞快地摇了下头:“没怎么!”   此时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的造型可笑极了。他裸着上身,T恤在一只手上缠成个大圆包,衬着细瘦的胳膊,好像一支火柴棍。从头到脚都在滴水,牛仔裤挽到膝盖以上,污泥从脚底一路爬到小腿。再往上,两只膝盖还在流着血,混着雨水沿着小腿流下,有的沿着脚面流向脚趾缝,有的直接从脚腕滴到脚垫上。   他身上真是太脏了,转眼就将这一小片洁净高贵的空间玷污得令人不忍直视。   陈星局促地并拢双脚,将鞋子放到腿上,准备先把手上的衣服解下来。   “把鞋放腿上干什么?”旁边那人的声音更加冷沉,明显不悦。   陈星难堪地看他一眼,下了下狠心,对司机说:“师傅,请您开一下窗户。”   蒋弼之突然动作很大地倾身过来,像有些生气似的,将他膝上的脏鞋甩到脚垫上。鞋子弹跳起来,有一只蹭着蒋弼之的皮鞋落到他脚前。   陈星还是害怕他,下意识绷紧了身子偏过头去,又没完全转过去,朝向蒋弼之的半边侧脸露出隐忍的表情。   等了一会儿没有动静,陈星谨慎地往那边觑了一眼,蒋弼之已经不再看他了。不知他什么时候拿出一方白色手帕,一边擦手一边看向窗外。陈星松了口气,将T恤飞快地抖开,也基本湿透了,他有些不知该怎么办。   车子掉完头,又要走一遍烂路。原来人坐在车里比在外面看着还要颠,陈星身子一歪朝蒋弼之摔过去,蒋弼之一把扶住他的手臂,另一只手牢牢地抓着头顶的扶手。   陈星忙学他的样子,自己也抓牢了。   “安全带。”男人提醒。   “哦哦。”陈星又手忙脚乱地系上安全带,然后视线无意识地追上自己那两只脏鞋,看它们像两只脏皮球一样在车里滚,把脏水染得到处都是。   蒋弼之冷眼看着他被安全带束住的光裸的上半身,若不是对他已经有所了解,简直要怀疑他是故意勾`引。   男孩儿的肤色很白,不是他见过的最白的,但因为白得清透,绝对是他见过的颜色最干净的一个。 之前他就爱极了这身好皮肉,这会儿淋了雨、吹了风,不那么透了,而是显出苍白,还湿漉漉的,却是格外的惹人怜惜。那苍白脆弱的皮肤再被安全带束住,纯黑和纯白的视觉冲击,简直是……   还有那胸`脯,铺着薄薄一层胸肌,之前可能跑了很远,有些过度疲劳,到现在还起伏不止。两颗受了冷激凸出来的小乳`头正好分布在一条安全带两边,被那黑色衬得更显柔嫩,随着车子的颠簸左摇右晃。这真是两个见仁见智的小东西,有人看了没什么感觉,有人看了就会觉得可爱,还有人看了……就会觉得性`感。   车已经开出了那段烂路,蒋弼之立刻喊停车,打开车门大步走了出去。   陈星有些不安地回头看他,见他是去后备箱拿东西,却没打伞。这么大的雨, 一出去就会湿透了。   比他更不安的是钟乔,屁股几次离了座位,又强自按捺地坐下。他通过后视镜看那个男孩子,一时也不知道自己刚才主动询问蒋先生要不要停车是不是一个正确的决定了。   蒋弼之拿了一堆东西回到车里,陈星已经穿回T恤,全是湿的,衣摆时不时就会滴一滴水下来。不过这次他没那么担心被蒋弼之赶下车了,因为蒋弼之也湿了,一坐下就在浅色的真皮座椅上留下一滩水印。   钟乔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俩,心想好好的一辆车刚被买来就背这样糟蹋,真是够命运不济。   蒋弼之将一个大毛巾递给陈星,自己则脱下西装,挽起衬衣袖子,从药箱里翻出一个喷雾。   他先看了陈星一眼,又看向他流血的膝盖。   两人都没有说话,就那么一个眼神交流后,陈星侧过些身来,将受伤的膝盖朝向蒋弼之,自己则缓慢地用毛巾擦起头发。   蒋弼之用喷雾帮他做了清洁,用纱布擦干净,检查了两眼,对陈星说:“伤口不深,现在天气热,不用贴创可贴了。”   陈星诺诺地点头,然后将手里的毛巾递过去:“你,要不要也擦擦。”   蒋弼之露出些许微妙的神情,陈星以为他是嫌脏,羞愧地将毛巾收回来:“对不起。”   蒋弼之沉默地看着他,心想,他真的是什么都不懂啊。   ————————   可以骂剧情,骂人物,但千万别骂我哈,咱们先约定好…………出于求生欲我再剧透一下,月月会走出阴影的,星也是。那些没有将他们打倒的,都会使他们变得更强大。   48、   蒋弼之伸长胳膊将他抱在怀里的毛巾抽出来,擦了一下脸,“你要下山?”   陈星点头。   “去哪里?B市?”   陈星还是点头。   “具体什么地址?”   陈星忙摆手:“不用了,您把我送到山下通车的地方就——”   “具体地址。”蒋弼之不耐烦地打断他,他刚擦了几下头发,将潮湿的额发全都捋到脑后,露出整张瘦削英俊的脸庞,比从前更显锋利。   陈星怕惹恼他似的将眼眸垂下来,声音更小了,“XX医院……谢谢您。”   从他上车起蒋弼之就发现了,他现在状态极不对劲,之前那股机灵诡诈和嚣张妄为的劲头全没了,心不在焉到木讷,惊弓之鸟到怯懦。他从前在自己面前哪这般乖顺过,也就是高烧烧迷糊了肯服个软,现在却肯主动讨好。   蒋弼之顿了顿,放缓了声音:“家里有人生病了?”   陈星狠狠咬了下嘴里的肉,借着疼痛不让自己露出过多表情:“嗯。”   “严重吗?什么病?”   陈星看向窗外,绵延不绝的山林在雨幕中绿得葱郁。   蒋弼之看不见他神色,却能看见他紧紧抓着手机的那只手,青筋绷起,手指近乎痉挛,另一只手也一直紧握成拳,几乎从没松开过。   “不严重,”他像给自己洗脑似的,又重复了一遍:“不严重。”   陈星转回头来,他一直都没有哭,所以并没意识到自己的眼圈比之前更红了,又低声对蒋弼之道:“真是谢谢您。”   蒋弼之不再看他,只吩咐钟乔把空调关了,然后就拿出手机开始打电话。他说什么并没有避讳陈星,所以陈星听出来了,他本来是要上山视察他那个山庄的排水泄洪能力的。   原来他本来是有事要做的,并不是突然想起什么要返程,才顺路搭上的自己。   等蒋弼之交代完工作,陈星比之前更局促了,再次更郑重地说了声谢谢。   蒋弼之看他一眼,决定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这人根本就不机灵,原本那么倔强地恨自己,结果就因为这么点儿小事,他又开始感激,这就是个傻瓜。   蒋弼之看眼他紧紧握着的手机,明明黑着屏,却一直神经质似的时不时就看上一眼,然后整个人就越发的焦虑。他问道:“要给手机充电吗?”   陈星瞬间睁大了眼睛,简直不敢相信:“可以吗?”   蒋弼之从他手里拿过手机,非常老的型号,不过幸好数据线还是通用的。钟乔本来已经准备伸手接手机,但是发现自己老板似乎更想亲力亲为,便只将数据线递了过去。   陈星看见手机屏幕再度亮起,激动地捧在手心里等它开机,这个时候他又抬头看了蒋弼之一眼,被红眼眶圈住的两只眼珠湿漉漉的,像两颗被雨洗过的黑葡萄。他又说了一遍“谢谢。”   蒋弼之心头像是被什么轻轻拨了一下,破天荒地开了个玩笑,柔声道:“真是巧,每次我坐这台车都会碰上你。”   陈星脸色微微一僵,继续盯着手机看,没有再抬头。   好吧,这并不是一个好笑话。蒋弼之沉默了一会儿,翻出文件看起来。   手机刚一开机就看见好几个未接来电,陈星忙回过去,电话那头是黄毛儿压抑愤怒的声音:“是赵鹏是吧!星哥,是不是那个赵鹏?!”   陈星咬着牙没说话。   黄毛儿的声音听起来犹如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星哥,我一定要弄死丫!”   “张彭宇。”陈星喊他大名,声音压得低低的,像是直接从他被雨浇透的胸膛里发出来,带着股子阴冷的潮湿:“等我回去,一起。”   挂掉电话后,陈星突然用脑袋重重地嗑了一下车玻璃,发出“砰”的一声巨响。车里剩下的三人都看向他,司机甚至下意识踩了脚刹车。   陈星闭着眼,又“咚咚咚”地撞了好几下,每一下都似乎使了全力。钟乔担心地回头看他,连蒋弼之都有些被他这魔怔的状态吓到。   钟乔真怕他把自己撞出脑震荡,想出声询问,被蒋弼之抬手阻止。随着一行眼泪从陈星紧闭的眼中滑落,蒋弼之抬起的那只手也缓缓地握成了拳。   陈星并不知道自己引起这种骚动,他终于不再强撑,放任自己滑进痛苦的沼泽。   他此前已经经历过一次,便知道此时要怎么应对。不该想的绝不去想,不能碰的绝不去碰,那些可怕的东西,都赶紧在脑袋里封锁起来。   因为他知道,那些东西就是一幢岌岌可危的楼,稍微一碰,就会瞬间倒塌,将自己彻底掩埋住。那就全完蛋了,那就跑不动了,就不会说话、就不会求人,就回不去B城……小月还在等他,他必须得回去。   可是刚刚那通电话偏又提醒他,硬拽着他的手指往那危楼上一杵,轰然一声,他倒下了。   或许他也知道自己不会被人赶下车,就是这点微不足道的安全感,竟赐予他崩溃的资格与胆量,那些在雨中积攒出来的眼泪,终于肆无忌惮地流了出来。   蒋弼之看着他再次被打湿的苍白的脸,看着他被泪水沾在一起的长长的睫毛,看着他微微颤动的小巧的喉结,突然想起自家院里的白兰花。   那花通体洁白,花瓣肥嫩而窈窕,散发着浓香。蒋弼之很喜欢这花,所以昨晚暴雨刚起时,看见那花在风雨中颤抖飘摇,无助地摇摆,他还觉得十分惋惜。   蒋弼之看向陈星,想着今早起来后看到的那散落一地的白色花瓣,沾了泥,泡了水,便不复从前的洁净可爱。   ——————   谢谢大家的鼓励和爱护!爱你们!   49、   医院到了,陈星急着下车,却又想起之前说过的,转头看向蒋弼之,像是等他发话似的。   蒋弼之看着他那一面等待宣判又一面急着离去的脸色,只说了句:“去吧。”   钟乔看见陈星立刻打开车门,一只脚已经迈了出去,顿时大急,忙从衣服口袋里摸出自己的名片递过去:“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就给我打电话。”   陈星有些意外地接过来,然后站到车外向他们鞠了个躬,但他心里太着急,没太看车里人的反应就转身朝医院大门奔去。   “他之前可打过你。”蒋弼之对着他转瞬消失的方向看了一会儿,转头对钟乔说道。   老板没有责备自己擅作主张,令钟乔松了一大口气,知道自己又猜对了。他想了想,回答道:“他是个很难让人心生讨厌的年轻人。”   蒋弼之轻笑一声:“是挺招人喜欢的。”他这么说的时候,想的是陈星向一大圈游客宣传“草原鲍鱼”时的模样,他突然意识到,陈星应该是个很爱笑的人,可自己已经是第三次看见他哭了。   “那,蒋先生,要不要去查查他家人到底得了什么病,有没有需要帮助的?”   蒋弼之显然早就想过这个问题,当即回答道:“不用了。”毕竟是别人的家事,他不好贸然出手,尤其他怕自己一伸手就忍不住成为摧花折枝的暴雨狂风。   过了一会儿,他又道:“如果他给你打电话,告诉我。”   钟乔忙应下。   此时的蒋弼之以为自己没有趁虚而入、没有使手段施恩图报便可谓宽厚仁慈,可当他知道这个男孩儿到底经历了什么,当他爱这个男孩儿爱到别无所图、只一心盼他幸福喜乐的时候, 才意识到此时的自己是多么的自私可笑。   可是当自己想将这世上一切最好的都捧给他时,他已经不允许自己用这种温情的方式走进他的世界了。   ————————   抱歉,因为下周要出游,这两天在做准备,所以……这可能就是周日的更新了……我会尽力的,但请不要报太大期望……   50、   陈星冲进医院,黄毛儿已经在门口等他,两人碰头后一句废话没说,直接冲到妇科门诊。   妇科门诊外站着一个警察,一见他们两人过来,立刻朝他们快走了两步,问陈星:“你是陈月的哥哥?你之前在电话里说的那个赵鹏,能联系上他吗?”   “能!能!” 陈星飞快地拿手机调号码……幸好在那个蒋先生的车里充了电。   门外的椅子上还等了好几个病人和家属,都好奇地打量陈星,小声嘀咕着什么。   警察记下电话后把陈星带到旁边一扇关着的门前,敲了两下,让陈星自己进去。   陈星一路奔波,临到门口却心生胆怯,他的手在圆形的门把手上停顿了一秒后才飞快地拧开,大步走了进去。   他一眼看见躺在病床上的陈月,她闭着眼,被子一直拉到下巴,看不到明显的淤伤,整张面部都是痛苦而紧绷的,身体时不时哆嗦一下,像是痉挛一般。   有个女警察站在旁边陪着她,一见陈星过来立刻小声说道:“安慰你妹妹一下,赶紧让她配合检查。”   陈星小心翼翼地走到床边蹲下,用气声喊妹妹:“小月,我来了。”   陈月脸上微微颤动了一下,还是不肯睁开眼。   陈星想隔着被子拍拍她,又怕吓到她,“小月,没事了,哥哥回来了,没人敢欺负你了。”   陈月嘴角动了动,终于“哇”地一声大哭起来。   那个女警察松了口气,叹了一声:“唉哭出来就好。”   陈月哭了一场,精神有所好转,总算肯开口说话。她上身只穿了件警服外套,衣领宽大,露出脖子上的淤青,并且一路向下延伸进衣领里。 陈星只看了一眼就立刻移开视线,心脏像被狠狠抽了一鞭子。   最后在陈星的劝说下,陈月终于答应让大夫来给她做检查。   陈星等在外面等,黄毛儿则一直沉默地站在他身旁,高个儿也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兜吃的。   他见陈星身上还湿着,便又跑出去买了杯热奶茶给陈星。结果陈星接过来的时候手不稳,一杯奶茶全洒了,弄得身上地上座位上到处都是。   黄毛儿突然“啊!”地大喊着跳起来,暴躁地在原地闷头转了两圈,然后拽住陈星的手:“星哥——”   陈星抬头怔怔地看着他,看到他眼里的狠戾,突然像被打了一针强心剂,整个人都跟着微微亢奋起来。   他知道黄毛儿的意思,之前他在电话里说的,要弄死赵鹏,或许不是说说而已。   “喂,你们三个年轻人不要搞事情哈,警察还在旁边呢。”那名男警察突然开口说道。   黄毛儿和陈星同时看了他一眼,不说话了。   警察一见他们这副样子就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好心劝道:“这类案件最难的就是取证。我们第一时间赶到了现场,又及时带你妹妹来医院取证,证据都保留了,打官司肯定能赢的,但是你们如果乱来的话就适得其反了。”   可是检查结果出来后,却是证据不足,医生并没有在陈月身上提取到他人的体液,隐私`处也没有受伤。   “可能只是猥亵,或者是强`奸未遂或者中止。”陈星进屋去接妹妹的时候,女警察对陈星小声说道。   陈星还没来得及庆幸,一旁的陈月突然问道:“未遂……和中止,有什么区别?”她靠在自己哥哥身上,好像获得了莫大的勇气。   女警察有些意外地看着她,简单解释了两句。   陈月立即说道:“是未遂!我给我哥打电话,他害怕,跑了……他……他戴了、避孕套,他就是想……他是强`奸未遂!”她嗓音嘶哑而微弱,眼神依然脆弱慌张,但同时也坚定勇敢。   陈星一只手扶着她,另一只暗自攥紧了拳头。   女警察有些钦佩地看着这个小姑娘,又提醒了一句:“把事情经过捋顺,做笔录的时候一定要把所有细节都说清楚,不要害怕,我们会帮助你。”   陈月用力点了下头。   ——————   旅游期间在酒店里写文,我大概是极少数了吧……真的累,短小了。   51、   去派出所的路上,兄妹俩坐在后排,陈月突然问哥哥:“为什么是我呢?”   陈星哑然。   是啊,为什么是陈月遭受这些呢?   他自己那次尚且算是咎由自取,可陈月呢?他就没见过比陈月更好的了,所以……为什么偏偏是陈月呢?   他在他们专业是出了名的口才好,可此时却笨嘴拙舌,面对陈月的这个问题,他一个字都说不出。   前排的女警回头宽慰道:“小姑娘,很多女性遭受到这类伤害后都觉得是自己哪里做错了,但这其实根本不是你的错,是那些坏人做错了。”   陈星用力吐出口浊气,殷切地看着那名女警,希望她再多说几句。   然而陈月并没有被女警的经验和专业知识安慰到。她神色麻木地看着窗外,喃喃道:“当然不是我的错,所以我才想不明白……就因为我长得漂亮吗?还是因为我是孤儿,无依无靠,所以他们就敢欺负我?”   陈星愕然而悲戚地看着陈月,一颗心像被人揉烂了。   他和陈月从来没用过“孤儿”这个词来形容自己,这是兄妹俩之间的某种默契。因为这个词太可悲了,好像一旦用在自己身上,生活就会彻底无望,就会忍不住哭出来……   事实也是如此,听到这两个字的瞬间,陈星就无知无觉地流下泪来。   而前面的两名警察显然更有经验,闻言立刻察觉到更多的东西,两人对视一眼,那名女警回头问陈月:“除了那个叫赵鹏的,还有别人吗?”   陈月立刻防备地看他们一眼,又下意识看眼已经彻底呆愣住的陈星,果断地摇了下头:“没有。”她用力抿了下嘴唇,又说了一遍:“没有。”   做笔录的过程对兄妹俩而言又无异于一场凌迟。   陈月一直拽着陈星的衣角没撒手,警察便让陈星跟着进去了。之前发生过的种种被一件一件地拎出来,像一根埋在陈月伤口深处的烂绳子,很多部分已经和皮肉长在了一起,此刻又被无情地拽了出来,连着血肉呈现在众人眼前。   陈星也看到这些带血的绳子了,他终于知道赵鹏是如何假装不在家,然后趁陈月洗澡时闯进浴室,知道他此前已经多次对陈月动手动脚,给她发各种不堪入目的信息,也知道了他们那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大姑父,如何在陈月换衣服时透过门缝偷窥……   他忍不住问陈月:“小月,为什么不跟哥哥说啊……”他要是早知道这些,何必,何必……他就是拼了命也不会让陈月住在那个地狱里啊。   陈月低着头不说话。   那名男警也是出于同情,也有些责备的意思,说陈星:“你妹妹长得这么漂亮,也显成熟,你们住在别人家里,你这个当哥哥的就应当多警醒着点儿。 平时那两人肯定有不少马脚露出来,你自己就是个男生,还看不懂吗?怎么就那么大意呢?”   沉默了半晌的陈月突然出声:“别说我哥哥!”   正在做记录的女警有些诧异地抬头看了他们兄妹一眼,尤其在看到陈星的脸色后,顿了顿,用手肘杵了自己同事一下:“你消停会儿吧。”   但是陈星觉得警察说得对,他怎么就没发现呢?其实早就有迹可循了不是吗?陈月从来不肯吃赵鹏给她夹的菜,甚至看一眼都会露出恶心的表情。他还以为陈月是为小时候的事记恨赵鹏,可陈月哪是那种小心眼的孩子,他为什么都没想到呢?   笔录还得继续,主要都是女警在问了,针对这次侵犯事件,每一个细节都问得很细,有些甚至只是听着就觉得难以启齿。   就像兄妹俩十分信赖医生一样,他们也十分信赖警察,可这些问题太难熬了,令陈星坐立难安,不得不打断那个负责问话的女警察:“请问……一定要问这些吗?”   那名男警察想说什么,被女警察拦下,耐心解释道:“这都是必须的流程,一个是便于破案,另一个就是要证明报警人没有撒谎,不是报假警。”   陈星愁苦不安,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拿这种事报假警。   女警颇为耐心地解释道:“这个社会上的人太复杂了, 比如说有的小情侣吵了架,女方一冲动想报复就报警,其实之前都是自愿的。或者有的未成年——我们之前就接过一个案子——不到十四岁的小女孩儿故意打扮得特成熟玩儿仙人跳……仙人跳你们知道吗?唉不说这个了,不是什么好事情,你们没必要知道。总之,很多东西都不是表面看起来的那样,我们做警察的就必须得谨慎,以防冤枉好人,这都是法定的流程,不是针对你们。”   其实她后面的那些话陈星已经都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响起尖锐的嘶鸣,嘶鸣背后是一遍遍重复着的那个词——“仙人跳”“仙人跳”……   为什么是陈月?为什么是他最爱的最好的妹妹?   他终于知道答案了。   原来是报应。   从做笔录的办公室出来后,黄毛儿和高个儿立刻围上来询问,陈星有些魔怔地用力推开他俩,直朝着走廊尽头一个人影冲去。   “你之前知不知道?”陈星压低了嗓子,像只被陷阱钳住爪子的野兽。   他大姑看见他后立刻激动地上前拉住他的手:“小星,好孩子,你哥不是故意的,他不知道小月在里面,都是误会,都是误会,小月是年纪小给吓着了,你哥他真的不是故意的,赶紧让小月撤案吧。”   “我问你之前知不知道!赵鹏给她发的那些东西!赵明山也对她不安好心!你知不知道!”陈星嘶声咆哮道。   赵明山是他大姑父的名字,听见这三个字时,大姑脸色有些不自然。   陈星什么都明白了。他拂开他的大姑、他在这个世上除却陈月后唯一一个还算得上是亲人、他法律上的母亲的手,“我们不会撤案的,让赵鹏等着坐牢吧。”   大姑尖叫一声:“陈星!你怎么这么狠心啊!那是你哥哥啊,你亲哥哥啊!你们怎么能这么害他!”   陈星面无表情地后退两步。   他大姑追上来,声嘶力竭地喊着:“你们兄妹俩这些年住我们家,是谁给你们吃给你们喝给你们交学费还给你们看病的?啊?!当初谁都不愿管你们,把你们像破烂似的丢来丢去,是谁把你们接过来给你们做饭、买衣服,还专门腾出间屋子来住!是谁把爷爷奶奶留下来的房子卖了换钱给小月治病?你知道那房子现在值多少钱吗?别人都问我们地段那么好的房子干嘛那么早就卖了,我说我外甥女生病了,等着拿钱救命呢。他们都笑我傻,说又不是亲生的女儿,几百万都不要了,我都没听他们的!那房子要是留到现在再卖,你姑姑我还用得着成天在那个装修城上班吗?你哥哥还用发愁找媳妇买房的事吗?陈星,我们赵家对你们兄妹不薄吧?你们俩不能这么忘恩负义,不能反过头来害你哥哥啊!”   他大姑越说情绪越激动,仿佛自己受了莫大的委屈与辜负,若是不知情的,还真以为站在她对面的那个一脸淡漠的年轻人是如何的恩将仇报。   那名女警刚刚陪陈月去洗手间了,两人刚刚出来,听了两句就听不下去了。女警走过去打断这妇人的陈情激昂,严肃道:“强/奸案是公诉案件,报案人无权撤案的,你求他也没用。”   大姑愣了愣,突然冲陈星厉声尖叫:“你和你妹妹马上搬出我们家!把你们那些破烂都带走!马上!还有!以后我们不收养你们了,别再想把陈月的医保卡挂我名下!就给你妹妹用那些给孤儿准备的便宜药去吧!”   陈星回过头,远远地看了陈月一眼,问旁边的女警:“警察同志,和养父母脱离亲子关系容易办吗?”   女警轻蔑地看了那妇人一眼,“你们这种情况,填个表格签个字就可以了。”   陈星和自己的朋友们陪着陈月离开时,他回头看了眼站在走廊尽头的大姑。   爸爸那边的亲戚在长相上都有几分相似。大姑年轻时亦是个苗条的美人,小时候爸妈上班忙,赵鹏也大了,大姑就带着他和陈月两人去游乐场玩儿。陈月那会儿太小,不记得这些,他却到现在都记得常有人说他们和大姑是母子,说他们长得像,大姑有福气,儿女双全。   那时候大姑听了就会笑,应该是真心的。后来爸妈走了,他们兄妹俩成了拖累,有人嫌他年纪太大,有人嫌陈月是女孩儿,反正没人想把他们兄妹一起收养的,顶多就是接到家里住几天,给吃几顿好的。   他偷偷坐着公交车跑去市福利院看了一眼,回来的路上一直哭,也就是从那天起,他学乖了,懂得看大人脸色,懂得怎样说、怎样笑能讨人喜欢,懂得怎样抢着干家务才能不让人嫌弃。   后来大姑终于说服了大姑父,收养了他们兄妹,两人在各种沙发上住了好几个月,终于重新有了自己的小床,兄妹俩都高兴地哭起来。   直到陈月生病前,大姑对他们都还算不错,后来陈月病了,大姑也是真着急。可是久病床前尚无孝子,即使陈星包揽了一切照料的工作,也努力学着如何买药、如何申请各种补助,可总有些事他自己弄不了,需要大姑常往医院跑,家里的家务活重新落在大姑身上,她烦也是正常,更何况还有卖房的事……   “哥——”陈月拽了他胳膊一下,将陈星从往事里拽回来。   “哥,我们一会儿就去搬东西吗?我们以后住哪儿?”陈月仰着脸问她。   陈星细细看她神色,在她眼里看出些期盼。他很想再问陈月,为什么之前不和他说,可其实也不用问,答案不是显而易见吗?   “能住哪儿啊!住我家啊!”黄毛儿大声说道,“我给我妈打电话了,她这会儿应该已经在家收拾了。我妈现在不常在家,以后你就睡里屋床上,我和你哥在外屋打地铺,行不?不嫌弃吧?”   陈月竟然笑了一下,“彭宇哥,谢谢你。要不我睡沙发,你和我哥睡床吧,床还宽敞。”   黄毛儿“嗨”了一声,“这你可不懂了吧,打地铺凉快!”   旁边高个儿插嘴道:“要不我也搬过去吧,咱们哥仨一块儿打地铺。”   黄毛儿“嗤”了一声,又和他拌起嘴来。   拐出这条走廊前,陈星和陈月同时回头看了一眼。   大姑正焦急地扒在一扇门前,那里面,应该是赵鹏在做笔录。走廊尽头的灯坏了,也没有照进太多阳光,妇人已然发福衰老的身体沉进昏暗里,仿佛变成了一团模糊不清的影子。   “星哥,小月,快点儿!”高个儿帮他们扶着防火门,催促道。   陈星转过头来,和陈月一起穿过这扇门,拐过这条走廊,来到宽敞又明亮的大厅。   他一定会让自己和陈月的日子越过越好的,他们会一直向着太阳走,让自己身处光明。那些人,那些事,就留在他们黑暗腐臭的地狱里吧。   52、   高个儿和黄毛儿赶过来的时候都各有各的“交通工具”,一个骑着自行车,一个骑着三轮车。   陈星打算先顺路去黄毛儿家把他卖煎饼的家伙事儿放下,把陈月也留下,由彭阿姨陪着,他们三个小子骑着三轮去大姑家搬东西,可陈月坚持要跟着一起去。   陈星从前就不太逆她的意,如今就更不会,只是临到进单元楼前,陈月又胆怯了,想留在楼下等。   兄妹俩的东西真是少啊,最占空间的也就是被褥和书而已。陈星没有细收拾,只随便敛一敛、装一装,他和高个儿一人跑了两趟就全搬完了。   陈星看着摞在三轮车上的四个大纸箱也几个超市的购物袋,心想着,这就是他和陈月的所有了。   出发前,陈星忍不住又回头看了那幢小楼一眼,他在这幢小楼里进进出出过很多次,有许多次,都包含着特别的含义与心情。而这一次,显然会是最后一次。   他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这一次回眸有些持久,便也不知道在他回头看这个曾以为是“家”的地方的时候,陈月也在他身后看着他。   她的哥哥和自己真的很不一样,陈月心想着。也许直到现在,她的哥哥依然相信大姑当初收养他们是出于全然的好意,之后的种种,不过是生活消磨以致人心渐变罢了。   “她现在是挺烦人的,不过我们看在以前的份上,就宽宏大量,不和她计较了吧!”陈星从前怕她生气,总这样宽慰她。可是陈月却自认看透了他们,自打赵鹏把陈星摁在地上猛抽耳光,她哭着去求大姑拦架,被大姑不耐烦地推开时,她就已经看透了他们。   她的哥哥是天真且善意的,他善于记住恩情,又总不小心忘记仇恨,这样的人最容易快乐。事实上,如果不是因为自己,他或许也真的可以拥有第二个“家”,拥有一个轻松快活的人生吧。   回到黄毛儿家后,陈星想让陈月进屋休息一会儿,陈月却支支吾吾地说想洗澡。   陈星心下一痛,讷讷地点了下头。   杂院里条件不好,浴室和洗手间都是公共的,在院子的角落里。陈月进去待了一会儿,又衣衫完整地出来,想让彭阿姨在门口守着她。   陈星这时才意识到,这件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星哥,不能便宜那小子!”黄毛儿恶狠狠地说道。   陈星眼神晃了晃,抬头看眼天空,却犹豫了,“你听见那个警察怎么说了吗?”   当时在派出所里,他们三个半大小子把心事都写在脸上,警察担心他们惹事,叮嘱他们:“把人打成重伤可是要坐牢的。”他特别指了下陈星,“尤其是你,你妹妹就指望你一人呢,千万别犯糊涂。”   实际上,比起这句威慑,那名女警察的忠告更入了陈星的心,她说:“你要是以暴制暴,和那些坏人又有什么区别?你还得给你妹妹做个好榜样呢。”   黄毛儿愤恨地踹了脚地,大骂了一声“艹”!他也明白陈星不是怂,他只是负累太多。太多东西压在他那双单薄的肩膀上了,让他不能不管不顾。   陈星安顿好陈月后,连杯水都没顾得喝就马不停蹄地跑去了医保局。排队等候的时候,他肚子叫了一声,这才意识到自己从早晨到现在,只在那个蒋先生那里喝了两盒牛奶……幸好有那两盒牛奶。   他身上被淋透的衣服被自然风干了,皱巴巴地套在身上。医保局的工作人员先是诧异地看他一眼,等听完他的问题,那诧异就变成了同情。   “你现在已经成年了,如果你成为你妹妹的监护人,按照本市的规定,她是可以将医保挂在你名下的。但是她能不能继续享受最高的报销比例,得看你有没有正式工作。”   陈星急急地问:“什么算正式工作?”   “得有公司愿意和你签订工作合同,愿意去社保部门给你做参保登记,” 工作人员怜悯地看向他:“这对你来说可能有些难度。”   陈星神色黯然,他一个在读的职高生,平时打打零工、做做兼职还行,可哪个雇主会愿意跟他签合同呢?   “其实,你妹妹也可以入少儿保险,这是咱们市今年新添的类目,报销比例只比城镇职工低一点。”   “低多少?”   “我记得要比城镇居民的高百分之五左右,我看一眼具体的——”   陈星比他更清楚那些数字,立刻摇头,“那不行。” 低百分之十也得每月多花两千一了,他知道自己找不到那么高薪的工作。   那工作人员忍不住了,问道:“你妹妹到底是什么病?每个月的药钱很多吗?”   陈星犹豫了一下,“慢性白血病。”   工作人员惊讶了一下,马上说:“那你妹妹可以——”他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儿,不知为何,那两个字有些难说出口,“以……孤儿的身份申请大病全免。”   陈星又摇头:“我知道那个全免,那里面的药不行,我妹妹吃了会呕吐,还掉头发。”   工作人员无言了,想说,都这么困难了,吐几下、掉几根头发又有什么要紧呢?可看着眼前这个男孩子认真的神色,他又有些说不出口了,只得道:“那你就想办法找找工作,也许真能找到呢——哎,下一个。”   陈星坐在医保局门口的台阶上,用手机随便搜了搜求职信息。   他的这个专业叫“旅游管理”,听着好听,其实毕业以后不是去当导游就是去端盘子。   陈星觉得端盘子实在太可悲了,所以才牟足了劲一心想当导游。他也算个小人精,难道不清楚张老狗一直在剥削他吗?他只不过是忍一时之气,想着多跑几个景点、多积攒些经验技巧罢了。   可是现在不成了,他连导游证都没法考,只得去走另一条他认为很可悲的路——端盘子。   当然了,“端盘子”还有另一个比较高级的叫法,叫“酒店管理”。陈星搜这四个字,跳出来一大堆招聘信息,可都有学历要求,最低也得是大专毕业。   陈星捏着手机,在黑下来的屏幕上看见自己茫然犯蠢的脸,心想着,现在给大姑打电话道个歉还来不来得及?   可他实在咽不下那口气,又摁亮了屏幕,重新刷了一下页面,正有个新的职位信息跳出来——   檀阙酒店、五星级、招实习生、两个月后有正式入职的机会……   陈星将招聘要求仔细看了两遍,竟然真的没有学历要求,实习生还有三险一金。   他从前被假招聘骗过,浪费时间事小,被骗了培训费才真是恼人。他此时便多了个心眼,先搜了一下“檀阙酒店”,确实是个正规单位,上世纪九十年代初就有的国产老牌酒店,貌似还小有名气。   这家酒店对学历没要求,对外形的要求却比别家多一些。一般招聘启事上都是写“相貌端正”,他们家却要“外貌上佳”、“身材匀称”,还有一点令他比较介意,就是——男性身高不能低于170cm……   ——————————   以后星星在老蒋爱的供养下,会长高的~   作者有话说:   弱弱地问一句……大家觉得现在的剧情能接受吗?   星月的身世是从社会新闻里来的灵感,说是情节也对,因为有戏剧化的处理,也都没有原形。说是现实也对,因为……起码从我个人的理解角度,是符合现实逻辑的,我甚至做了很多美化,比如真正的格列卫虽然在医保里,但是很多病人其实是拿不到药的,比如报警那一段,比如现实中一个特别美貌的孤女可能遭遇的……   这篇文一开始没什么立意和主题,看题目就知道是为了开车的文,后来小可爱们都说很励志很感动,说有教育意义,我就很意外,受宠若惊的那种意外,就觉得真的要好好写才行。不过如果大家觉得不好接受的话,那就这类剧情就一带而过,后面就专注开车,反正开车更好写。   唉我现在真的好矛盾,本来以为几天就能写完的,现在有点骑虎难下了。而且我属于比较情绪化的人,看见大家说看了文觉得很难受,我就也觉得很难受。如果大家觉得这种难受是看小说正常可以接受的那种难受,那我们就继续,如果觉得不行,我就改。   再说最后一句吧,这篇要是定位的话,大概就是灰姑娘的故事,都市成人童话,老蒋给星星爱情和未来,星月兄妹互为对方的魔法仙子,他们对彼此的爱是他们魔法的南瓜车,带着他们驶向城堡。   没想到收到这么多安慰和鼓励!好激动!好感动!好开心!   其实也没有心情不好,就是有些担心是不是写得太苦了,只给人带来“难过”这一种情绪,就感觉很不应该。   不过看了大家的留言,我想明白了,一个小说就像一盘菜,色香味复杂,有人享用其中的感动,有人享用其中的力量,有人享用其中的爱情,都很好,这个前提是,这是个完整的故事,能算得上是一盘菜。   所以我就按照自己的感觉来写了哈,可能会让大家满意,也可能会让大家失望,但总比中途易辙炒糊了好。   真的很惊讶有这么多鼓励,之前确实很犹疑,结果现在大家都安慰我,让我感觉自己好像在向大家撒娇一样,特别难为情。不过话说,之前是有多少潜水党啊??2333我还以为读者只有眼熟的那几位了呢,喂~大家以后多冒冒头吼!我去码字啦~   53、   “你可以垫增高鞋垫啊。”众人中唯一谈过一个时髦女朋友的高个儿如是说。   其他人用一种“那是什么东西?”的眼神看着他,高个儿连说带比划,彭阿姨一抚掌,“就是加厚的半垫嘛!”   众人又将目光转向黄毛儿他妈,“这又是什么东西?”   黄毛儿妈不跟他们废话,直接翻出几双旧鞋垫剪一剪、缝一缝,然后塞进陈星的球鞋里,又拿出根皮尺冲陈星一比划:“快穿上量一量!”   好险,正好一米七,众人同时如释重负地笑起来,笑过之后,彭阿姨又忧心地看着他和黄毛儿:“哎呦,小星和彭宇这个头实在愁人,得抓紧长啊,要不以后可怎么找女朋友?”   一说到女朋友,三个半大小子又莫名其妙地嘿笑起来,陈星一边笑一边偷觑了陈月一眼,发现她也在笑,虽然笑意很浅,但确实是笑着的,他便也笑得更开怀了。   陈星发出简历后,竟然很快就收到邮件让他去面试。   他为此还特地买了套新行头,白色衬衣、黑色西裤配黑皮鞋,虽然都是便宜衣服,但胜在崭新无痕,且贴服合身,穿上以后很显个头,彭阿姨直说他跟大明星似的。   陈星自己则对那双皮鞋格外满意,这鞋是带鞋跟的,再垫上彭阿姨手缝的增高垫,穿上以后就不仅仅是看着高了,实际一量足有一米七二,这令他信心倍增,志得意满地去了那个檀阙酒店。   不愧是五星级,虽然年头有些久了,装修看起来有些陈旧,但那种奢华的底气还在,建筑外部有些许中式古典建筑元素,甚至比本市后来新建的一些国际大酒店更显气派。   陈星到得早,在门口惊叹了一会儿,才怀着敬畏之心走进大堂,然后就站定了。   宽敞华丽的大堂里有几个来往的身影,可都是穿着黑西装的工作人员,头发用发胶定了形,油光水滑,走路目不斜视,一副请勿打扰的姿态,让陈星不敢上前。   他也觉出些奇怪,他带旅游团时虽然没住过五星级,但四星级还是住过不少次的,知道下午这个时间应该是入住的高峰期,怎么这么大的酒店,却看不到什么客人呢?   “先生您好,请问有什么需要帮助的吗?”前台那里传来个女声,笑盈盈地问他。   陈星忙走过去说明来意。前台小姐脸上职业化的微笑顿时扩大不少,“来面试实习生呀?哪个部门的?”   “门童。”   前台小姐有些惊喜地“呀”了一声,“那祝你成功啊,你要是能留下,我们就是离得最近的同事了。”   陈星按捺不住地瞟了眼门口金灿灿的旋转门,用力点了点头,心想着,五星酒店还是很不一样的,看人家前台小姐笑起来正好露出八颗牙,声音也温柔,真是太暖心了。   大约是受了前台的鼓励,陈星对这场面试更有信心了。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他一被领进面试的办公室,就收到四行挑剔的眼光。   负责面试的HR上下看他两眼,皱眉问道:“你身高多少?”   陈星心虚地回道:“一米七。”   “脱鞋。”   陈星愣了一下,对方便不耐烦地对旁边的同事说道:“看吧,谎报身高。”   陈星顿时面红耳赤,手足无措地立在屋子中央。   那同事又看了陈星两眼,说:“也还凑合,他看着显高,差一点也没关系。”又压低了些音量,“咱们现在缺人啊。”   那名HR撇了下嘴:“可他在简历上撒谎,这是原则问题,这种人不能要。”他拿起陈星的简历,嫌弃地指点:“而且是职高的,连高中毕业都不是,太差劲了。虽说咱们现在缺人手,可也不能什么牛鬼蛇神都往酒店里招啊。”他转脸看向陈星,不耐烦道:“行了你出去吧,把下一个叫进来。”   陈星转身就走,他拉门的动作有些猛,险些跟外面进来的一人撞个满怀。   这人也是西装油头的打扮,身材高瘦,只是看起来没那么傲,像是睡眼惺忪的。他看看陈星,又看看里面的两个HR,有些扫兴似的叹气:“你们还没结束啊,我想在这屋补个觉呢。”   那两人已然换了副面孔,笑着站起来说道:“这批来面试的素质都比较差,还没招到合适的。”   那人的视线又移回陈星紧绷的脸上,上下打量他两眼,“什么专业的?”   陈星立刻打起精神,飞快而清晰地回道:“旅游管理,专业对口。我有过两年的导游经验,带过很多旅游团,游客反响都很好,也在饭店做过帮厨和跑堂,手脚麻利,学东西快。”   那人看向那两个HR:“这不挺好吗?”   被他质问的HR脸上挂不住,忙道:“他谎报身高,而且只是职高在读,英文肯定也不好。”他 把矛头对准陈星:“Why did you exaggerate in your self introduction?”   陈星窘迫了两秒,硬着头皮用他那半生不熟的英语回道:“Sorry,I ,I don't understand.”   那名HR刚要嘲笑,就听那名高瘦的那人笑了一声:“敢说就好,反正十六楼也没什么外籍客人,这人我要了。”   高瘦男人带着陈星走进员工电梯,按了十六层,问他:“叫什么?”   “陈星。”   “我姓刘,叫我刘总。”   陈星乖乖喊了声“刘总”。   那男人始终没有看他,眯着眼睛对着电梯门,像是在犯困。   十六层到了,陈星在走廊墙上看到“行政俱乐部”五个金闪闪的大字。   刘总带他来到一间操作间,朝里面喊道:“小凯,给你带来个徒弟,跟你个头差不多的,先借他身衣服。”   屋里还没看到人,倒有声音传来,伴随着“叮叮当当”的金属碰撞声,显得有些烦躁:“哎呀不借不借,我的衣服能随便给别人穿吗?”   刘总看起来困得不行了,也不耐烦起来:“你一直吵吵着说要帮手,反正人我给你带来了,你自己看着办。”说着也不管陈星,直接转身走人。   陈星一声“哎”含在嗓子眼里,回首做尔康手挽留,可惜刘总实在太想睡觉了,转眼就不见了人影。   陈星踌躇地自己走进屋内,看见一个身穿白衬衣、黑西裤、领间系着黑色领结的年轻男人正在飞快地给餐具分类,都是西餐餐具,刀叉勺之类,被分装到不同的盒子里,“叮叮当当”动静不小。   “你好。”陈星在这金属声里开口了。   被刘总称作小凯的年轻男人手里动作不停,抬头看了他一眼,顿时乐了:“呀,这么帅啊。”   陈星有些不好意思。   小凯停下手里的活,室内终于安静了,“你是新来的实习生?还没给你发制服?”   陈星其实并不太确定自己现在算不算是实习生,但那个刘总看起来权力不小,连招人的HR都要听他的,便点了下头,“还没有衣服。”   “妈的,终于舍得给老娘招人了。”小凯低骂一声。   陈星微微垂下眼帘,掩饰住眼里的惊讶。   小凯走过来站到他跟前,上下打量他,眼里满是欣赏:“真帅啊,好年轻的吧?”   陈星忙道:“成年了。”   小凯笑起来,露出八颗牙,转身打开一个储物柜,从里面拿出一套和他身上一样的衣服递给陈星,“一般人我可不会借给他的,小心别给弄脏啊,尤其是果汁,千万别弄衬衣上。”   陈星连连点头道谢,又道:“我来前刚洗过澡,身上不脏,等我穿完了一定会给你洗干净再还给你。”   那个小凯本来已经转身准备继续去分餐具,闻言又回过头来,笑嘻嘻地看着他:“哎呦好可爱哦。你呢,以后就叫我师傅,你先在操作间打几天下手,熟悉了以后我就带你进包厢。”他冲陈星咔吧了一下眼睛,“到时候有小费拿的。”   陈星立刻喊了声“师傅好”,还说“以后请多多指教”,把小凯哄得眉开眼笑。   ————————   不是白马会所啊,哈哈哈,真的是五星酒店,只不过马上就要掉星了。   54、   半夜十二点半,行政俱乐部提供餐饮的时间已过,陈星终于抽出时间给黄毛儿打了个电话,“我晚上可能回不去了,不用给我留门——”   “星星宝贝!拿六只香槟杯连同这两瓶酒一起送去1612!”他的师父小凯陀螺似的转进操作间,冲他吆喝一声,又陀螺似的转了出去。   陈星用肩膀夹住电话,一边往托盘里摆杯子一边低声问电话那头:“小月睡了吗?”   黄毛儿答曰:“睡了。”   陈星摆好六只玻璃杯,顿了一下,又问道:“做噩梦了吗?”   那边声音也低下去,“醒过一次。”   陈星“嗯”了一声表示知道了。   “星哥你别担心,我妈陪着呢。”黄毛儿安慰道。   陈星又“嗯”了一声。他不能多耽搁,挂掉电话后就立刻端着盘子往1612走去,也没有问为什么餐饮时间已经结束还要继续给客人端酒水。   小凯师父一开始是不让他碰酒的,这是为他好,怕他手不稳打碎一瓶,几个月的实习工资都不够赔的。一开始也是不让他进包间的,依然是为他好,怕他没眼力见儿得罪了客人被投诉,被酒店罚款也是两百两百地扣。   然而不过几个小时后,小凯师父就发现了陈星的好,几乎瞬间就被惯坏,事事都离不开这个新添的小帮手,称呼也从“徒弟”变成“亲亲徒弟”“星星宝贝”“Honey”“Baby”“我的星”……陈星为他的变脸本领赞叹不已。他这师父,在客人面前有多细心周到,在操作间里就有多嬉皮笑脸。   陈星进到1612,他新认的师父正在跟一名女客人合唱一首极老的歌,其他客人则坐在沙发上聊天喝酒,光怪陆离的五彩灯光打在众人脸上,给陈星似曾相识之感。   他从前在KTV打过一阵工,如今看着这个所谓的“行政俱乐部”,感觉除了装修与设施比较高级、房间比较宽敞外,似乎和那家KTV没什么两样。   他知道客人为什么又要酒了,桌上倒着一只酒瓶没人理,酒水洒了一桌一地。   他闷不做声地放下托盘,先去工作间取了打扫用具将桌面地面清理干净,将脏杯和空酒瓶收走,又开了酒,给六个客人倒了酒。他做这些时,并没有客人看他,自然也没人给他小费。   离开/房间前,他又去洗手间看了一眼,好吧,又有人吐马桶外面了。   他十分不理解,为什么都喝吐了还要继续喝呢?他想不明白,卫生却还要打扫,他从下午到现在一直没吃东西,真是光闻味儿都闻饱了。   忙到凌晨一点多,陈星困得不行,他昨天夜里就没睡好,平时又极少这么熬夜,几乎要站不稳。   小凯抽空将他拎到四楼一间双人客房里。陈星还想问这是客房能随便住吗,走进去就见屋里摆满了私人用品,已经看不出半点客房的模样,倒像个宿舍。   “酒店效益不好,关了一半多的客房,尤其这四层的房间,客人都不喜欢住,就便宜我们员工了。我室友今天请假,你就睡他床吧。”小凯解释道。   陈星心里过意不去,可身上实在疲惫,几乎是沾枕头就睡着了。睡到一半时,他被一阵悉索声吵醒,睁开眼看见小凯已经回来了,正靠在另一张单人床头玩手机。他那边的床头灯开着,照着他……敷着面膜的脸?   “哎呦,把你吵醒了?”小凯抱歉地说道,他见陈星坐起来了,又道:“接着睡吧,我玩会手机马上也睡。”   陈星反应迟钝地把自己这边的床头灯打开,呆愣愣地看着他。   小凯被他刚睡醒时的萌蠢样子逗笑,把手机举过去:“加个好友。”   他给陈星转了1000块钱过去,笑嘻嘻地说道:“为师的见面礼,不多,快笑纳。”见陈星低头看着手机不动作,又道:“嫌少啊?”   陈星忙道:“没有没有……不少,我是觉得,这太多了。”   小凯笑了一声,把嘴角边的面膜吹起来一个泡,他一边拍脸一边说:“小呆瓜,今晚客人点了不少酒水,为师收提成收到手软,你们实习生工资那么低,理应给你发奖金的。赶紧收钱,收完睡觉。”   陈星伸出手指轻轻碰触屏幕,收款信息跳出来时,他的心脏似乎也跟着颤了颤。是不是人在夜里就容易多愁善感?他竟为着这久违的善意感到眼眶发热。   “谢谢你,师父。”   小凯揭了面膜,催促他:“你赶紧睡吧,明天下午四点又要上班了,我也马上睡。”   陈星却觉得自己有些醒盹了。这几天陈月夜里总是惊醒,他便也跟着浅眠起来,这会儿想起陈月,便又有些睡不着。   小凯洗完面膜回来见他坐着发愣,问道:“想什么呢?”   “我在想……我倒酒的姿势是不是不对?为什么客人没有给小费呢?”   小凯乐不可支地看着他:“小费和倒酒的姿势有什么关系?”   陈星本是随口一说,被这样一问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我是看别的服务生倒完酒后,客人就给他小费。”   小凯一脸八卦地问道:“谁啊?哪个包间的?”又说道:“我不是不让你听别人使唤嘛,他们欺负你是新人。”   陈星摇头,“不是这里的,是……别的会所的。”他说的是龙天宝带他去嘉宜会所那次,有服务生进来倒完酒,就有人往他衬衣兜里塞了几张百元大钞。   听完他的描述,小凯奥妙地笑起来,“只是倒酒就给好几百啊?那八成是把手伸进他衬衣兜里捏他Nei Nei,顺便塞几张钞票。”   “什么?”陈星没听清,或者叫没听懂。   “Nei Nei啊,”小凯脸上的笑容更显猥琐,隔着虚空在陈星身上比划了一下,“Mi Mi,奶头,呵呵呵呵。”   陈星大惊失色,条件反射地往床头蹭了蹭,试图再解释一遍:“是一个男服务员……和一个男顾客……”   小凯也变了脸色,试探地问道:“你是,那个吗?”   陈星一头雾水:“哪个?”   小凯很是惊讶:“你不是gay啊?”   陈星简直要吓得跳起来:“为什么说我是gay?”自己这、这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为什么会有人觉得自己是gay?   小凯也觉得难以置信,“我看有男同事想碰你你总会下意识躲闪开,我就以为……”他也有些尴尬,手在空中随意地挥了一下,“一般直男对同性的身体接触没这么敏感,你懂得。”   陈星脸色一僵,他之前都没有发现自己有这毛病。   他以前不这样的。   话题进行到这里就有些不好继续了,小凯打了个圆场,“哎呀是我误会啦,哈哈哈,不要放在心上。”   陈星却有些不依不饶,“师父,那你是……那个吗?”   小凯可算看出来了,他这伶俐又老实的小徒弟竟然是个恐同。为了挽留住这个得力帮手,小凯撒了个善意的谎言:“不是呀,当然不是啦,我只是比较注意皮肤护理啦。总是熬夜皮肤会不好,这里很多人都敷面膜的,跟性取向没关系的。以后你要是熬夜长痘了我借给你面膜。”   陈星放了心,钻回被窝里,同时觉得这个世界实在太难懂了,有的人自称“老娘”、敷面膜,却不是同性恋,也有的人……一点都看不出来,却是实打实的……同性恋……   ——————   补周六的。老蒋下一章出场。   55、   “设施落后,卫生不合格,管理异常混乱,服务水平极差,员工素质极低……”   蒋弼之咽下口中的食物,轻笑一声,“就没有半分可取之处?”   坐在他对面的王助理叹口气,“可以说,除了您之前看中的地理位置和建筑面积,基本没有任何有点,真不知道他们这些年是怎么维持住的五星级别。”   “很快就不是了,评级标准已经做了调整,这种不成器的老酒店肯定混不过去。”蒋弼之喝了口红酒,说道:“如果是我,我会让檀阙自动降星。”   “我怀疑他们已经有这个打算,他们已经撑不住了。”王助理想起自己前两天在入住檀阙的经历,忍不住摇头,“您能想象吗,他们连行李车都卖了大半,我过去的时候,大堂里竟然一架行李车都没有。您知道的,我当时故意穿得比较随意,门童大概是认为没有小费拿,就不肯帮我拎箱子,竟然让我在门口干等着。”   蒋弼之看见自己的老助理颇为愤愤的模样,有些忍俊不禁,“辛苦你了。”   “哦对了,也并不是全无可取之处,有一个实习生很不错。”因为不是工作时间,王助理便多说了几句,“他不是前厅的员工,应该是刚下夜班,看起来很疲惫,但是看到我拿了两个大皮箱,就主动提出帮我带进房间。小伙子看着瘦,力气倒挺大,一手拎一个皮箱也不喊累。他把我送到房间后我要给他小费,他还有些不好意思拿,看来是刚入职。唉,真怕他在檀阙那种不专业的地方被带坏了。”   蒋弼之用餐巾擦了下嘴,闲适地向椅背靠去,“喜欢就招进来。”   王助理笑道:“我已经把名片给他了,让他实习合同到期后去嘉宜应聘。”   蒋弼之用手指点了下桌面,中止了闲聊,“檀阙的债务已经估算完毕,把你的评估写成报告,让老于拟定更细致的收购预算,周三我要开会说这件事。让宣传部放出消息,说天盛有收购老牌酒店的计划,等评级结束,让檀阙自己来找我们。”   “好的,蒋先生,我马上去办。”   “老邢在天水,公司内部还是要靠你,檀阙的事,后期让陈茂来跟,初期你带一下他,正好历练历练。”   “好的,蒋先生。”   陈星觉得自己上了条贼船。   他终于知道刘经理为什么总是那么困了,也知道为什么他师父把他当个宝了。妈的,这酒店原来已经快黄了,正式员工大批离职,只能招他们这些廉价劳动力来维持日常运营。   他们这些新来的实习生,女人被当成男人用,男人被当成畜生用,饶是他能吃苦,连上了半个月的班都有些吃不消。趁俱乐部的高峰期还没来,陈星躲到消防通道里喘口气,顺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精致的卡片,爱惜地抚摸了一下——   天盛集团,董事长助理,王璟。   刚进檀阙时,他盼着实习结束后能转正,现在他只盼着合同期赶紧结束然后跳槽。   师父说了:“单体酒店已经走向末路,连锁品牌才有未来。为师吃不了苦,受不了嘉宜的高标准,但是徒弟你不一样,你能吃苦,去那里一定有前途。”   即使陈星很不待见“嘉宜”这俩字,可他如今也懂了,嘉宜是唯一能和那些国际高端酒店集团抗衡的品牌。他坐在台阶上,摸着那张名片吃吃地笑起来。   “呦,又躲这儿,不怕闷啊。”刘经理推开消防门,嘴里叼着根烟。   “这儿比走廊好,走廊的香味儿太浓了,熏得我头晕。”陈星笑着回道。   刘经理也乐了,“那是为了盖住消毒剂的味儿,妈的,连空气清新剂都是便宜货,把老子的嗅觉都毁了,我现在都闻不出不对劲儿了。”   “刘经理,今天又有重要客人啊?”陈星问道。他知道刘经理平时不抽烟,怕身上染着烟味被客人闻出来,只有压力特别大的时候才会来消防通道偷偷抽一根。   刘经理给自己点着烟,很沧桑地吐出团烟雾,眯着眼道:“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檀阙的生死存亡就系于此人身上了……”   这种“重要,很重要,非常重要”的客人连小凯师父都不够资格去伺候的,像陈星这种小实习生就更轮不上了,两人照例负责十六楼1610-1612三个包间。   “Honey!去餐饮部催一下果盘,客人都要发飙了!”小凯有些抓狂,整个酒店集中力量迎接天盛的董事,其他客人就顾及不得了。他才不关心檀阙的未来,他只关心今晚客人点多少酒水、自己有多少提成。   陈星如他师父一般,像团旋风刮进餐饮部,他如今也学会了这里的行事准则——当孩子太多而母亲又只有两只乳/房的时候,会哭的那个才有奶喝。   他穿着精致的黑色短尾燕尾服,收出一把精致的腰身,却粗鲁地双手叉腰,立在一群戴着白色大帽的厨师中间大喊着:“1610要的果盘怎么还没好?客人都等了四十分钟了,就是出去现摘苹果到现在也得切好了吧!”   “艹,你靠边站,给你衣服上沾了油你师父又得来闹。让你师父再等一会儿,正给十八楼的重要客人准备晚饭呢,顾不上你们俱乐部的!”后厨很怵头陈星,他师父是全酒店后勤众所周知的难缠,如今大难缠教出一个小难缠,令他们头疼不已。   “靠!十八楼的客人是人,我们十六楼的客人就不是人了吗?张师傅你赶紧找人给我弄果盘,十分钟以后弄不好信不信我把你手里这盘菜给掀了!我管你什么狗屁董事长,我让他今晚吃屎!”   檀阙的李经理面无血色地看向蒋弼之,心想他怎么就这么倒霉,他的厨房平日也没有这般不堪,为什么偏偏就在蒋董临时兴起要来参观的时候碰到如此场景。   李经理嘴唇哆嗦,心如死灰,“蒋、蒋董,这是实习生,不算我们酒店的……”   他话未说完就震惊地瞪大了眼。他看到这一个多小时以来始终面容严肃的蒋董竟然笑了,那双威严的眼睛此时正看着那个叫嚣着让他吃屎的小实习生,那目光里包含的竟然不是怒意,而是……笑?   “张师傅,拜托啦,您就赶紧给我们准备果盘吧,耽误不了多少时间的,我给您洗水果好不好?”陈星硬的使完又来软的,这也是和小凯师父学的,先威后恩,对付厨房这帮滚刀肉最好使。   “妈的,催得老子脑仁疼。”张师傅捡了几颗水果扔进塑料篮子里,递给陈星:“自己去皮,一会儿我来切!”   陈星笑逐颜开,知道自己又打赢一场战役。他美滋滋地转过身奔至靠近门口的一个没被占用的水管前,只是他还未来得及开水管,整个人就被定在洗手池前。   “为什么每次见你都是不同的样子?”蒋弼之淡笑地看着他,眼里竟有几分促狭。   陈星目瞪口呆,手里的塑料篮子应声落地,各类水果“咕噜噜”滚得到处都是。   蒋弼之弯腰从脚边捡起一只火龙果,往前走了几步,递给陈星。   陈星傻愣愣地接过来,心想,这人是妖怪吗?是魔鬼吗?要不然是如何做到这般无所不在?   蒋弼之转身对李经理说:“我们晚餐的水果由他来准备。”他顿了半秒,又补充道:“等他把眼前这个重要的果盘送过去再说,要不然——”他又回头看向陈星,那促狭之意更明显了,“我怕他一生气会在我的晚饭里做手脚。”   56、   蒋弼之一行人在厨房里搅起一团旋风后就自顾自地离开了,留陈星处于暴风眼中醒不过神来。   “张师傅,刚才,咱经理管那人喊什么,蒋董……什么蒋董?”   张师傅也是一副劫后重生的模样,他看向陈星的眼神已然充满敬佩,同时也带了几分同情:“能让总经理亲自陪同的,除了天盛的蒋董还能是哪个?” 他拍拍陈星肩膀,让他自求多福。   陈星如遭雷劈。   李经理摸不准蒋弼之的意思,他们在宴会厅里坐定后,便主动询问蒋弼之是餐前吃水果还是餐后。   蒋弼之一听这话就又笑了,唇角微微展开:“餐后吧。”   李经理似乎明白了些什么,头脑中飞速权衡后立刻问道:“那让陈星过来服务,您觉得——”   蒋弼之未置可否,算是默许。   刘经理本就是此次宴请的主要服务人员之一,他得了令,立刻拿着今晚的菜单和酒单找到陈星,对他进行紧急培训。   刘经理往日给陈星的印象只有两个,一个是睡不醒,一个是自由散漫。此时这人突然警醒起来,神色异常严肃,语速也非常快,令陈星也不由地跟着紧张起来。   虽说小凯师父平时肯教他东西,胆子也大,敢让他一个没受过培训的实习生进包间实践,让陈星勉强算有些经验。可俱乐部那些客人多是九十年代发家的商人,吃的是中餐,玩儿的是卡拉OK,与“蒋董”的喜好截然不同。   刘经理同他讲那些为西餐服务的重要事项,他虽不说是完全抓瞎,但也大概只听懂了五成。   晚饭马上就要开始,刘经理不敢再耽误,一边领着陈星快步往宴会厅走,一边飞快地说着:“餐台已经摆好了,我负责询问,你只用管上菜和倒酒水就可以。”   “头盘会直接装在装饰盘里,由厨房送过来,你只需要接过来摆蒋董面前就可以。一定要手稳,汤千万不能洒出来!”   陈星用力点头:“知道!”   “等蒋董放下刀叉后再收盘子、上主菜,记住,一定要看清蒋董怎么摆放刀叉,重复一遍那几种刀叉摆放的含义!”   “顶角放是一会儿还要继续吃,平行放是吃完可以撤盘,还有一种是……”   陈星稍作犹豫,刘经理就立刻打断他飞快地说道:“还有一种可能,是刀叉十字放置,这是再要一份的意思,这你不用管,我来负责和厨房说。你只要记住蒋董平行放置刀叉的时候才能收盘子,千万不要记错!”   “记住了!”   “上菜和撤盘是从哪个方向?”   “用右手从他右侧上菜。”   刘经理严厉训斥道:“什么‘他’‘他’!时刻都要记着喊‘蒋董’!”   陈星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低声回道:“记住了!”   “再说一遍几种杯子怎么分辨!”   “按位置从外到里是冰水杯、红酒杯、白酒杯、香槟杯……”   刘经理一路快速问答,把陈星搞得精神极度紧张。   两人行至宴会厅门口,刘经理做了个深呼吸,对陈星低声道:“跟在我后面,进去后站蒋董身后右侧先鞠躬说——‘蒋董好,今天的晚餐由我来为您服务’,蒋董如果没说什么,你就退回两米左右的距离随时等候吩咐。万一有拿不准的,先不要动,看我眼色。”   刘经理深深看他一眼:“最后,最重要的,时刻看着蒋董脸色,一切以蒋董的意愿为先。”显然刘经理也听说了陈星在厨房里的壮举,看向陈星的眼神充满警告意味:“陈星,记住你的身份,你是服务人员,客人就是上帝。”   陈星点点头,攥了下手心,发现掌心已经一片濡湿。   最后,刘经理叹了口气,敲了三下门后将门推开。   他并不知道蒋弼之一提起陈星就会笑,只觉得陈星一个没有受过培训的小实习生是万万应付不来这种高端商务晚餐的。今晚的宴会恐怕要砸,而身后这孩子,恐怕也要凶多吉少……   不要说他,陈星也是这么以为的,因为他觉得蒋弼之一定会趁机整他,毕竟他刚才又……骂他了,而那个人似乎极讨厌别人骂他……当然这是废话,谁喜欢别人骂自己?只不过那个人有能力轻松报仇罢了。   让他伺候那个“蒋董”,他心里真是一百万个不情愿,可他心里又憋了口气。   自己跟着师父在十六楼工作了半个月,几乎每天都被小凯夸奖聪明能干,说他比那些名校毕业的实习生厉害多了,进这一行算是进对了。从来没什么人说过他有什么天赋,这令他极为自豪,也极为珍惜。   陈星颇有些咬牙切齿地想着,就算那人故意为难,他也一定要做到最好,绝对不能再在那人面前狼狈出丑了。   57、草莓   陈星挺胸抬头,跟在刘经理身后进了包间。   他回手关上屋门,再转回身时,能察觉到屋里所有的服务生——包括坐在那个“蒋董”对面的总经理——都在用余光看着自己。   而他格外留意着的那个身穿铁灰色西装的男人,则端正而放松地坐在椅子上,侧对着他,正低头研究着菜单,并未看向他这边。他的手边的小酒杯里只剩一半开胃酒。   陈星调整呼吸,按照师父教他的姿态走到蒋弼之右后方,微微倾身,做出一个违心的职业性微笑:“蒋董您好——”   “叫我先生。”被他服侍的男人微微偏过些脸,如是说道。随着他这轻微的动作,有一缕清淡冷冽的香水味飘进陈星的鼻腔里,勾起他压进记忆深处的恐惧,却又带着干燥与温暖的印象。   陈星微微愣住,但他立马就反应了过来。他知道那个称呼,这男人身边的人都那样叫他。   自己也那样叫过他……只不过彼时那样叫他是带着鲜明的愤恨与嘲讽,此时喊出口时,心情却是复杂难解——“蒋先生。”   他反应很快,外人听不出停顿,倒是坐在蒋弼之旁边的王助理和对面的李经理他们闻之略有变色。不过在场的都是人精,瞬间又将这份讶异藏了起来。   “蒋先生,今天的晚餐由我来为您服务。”陈星低声说道。   念完例行的台词,陈星准备直起身退后,就见这男人将菜单放到一边,将头完全转过来面朝向自己,冲自己微微颔了下首。   “之前服务过这类晚宴吗?”他没有笑,但语气温和有礼。   “……没有。”陈星刚被培训出来的节奏感被打乱了,令他有一丝慌张。   “第一次吗?”蒋弼之眼里带了些笑意,似是在鼓励他:“不用紧张,实习生犯错是正常的。”说完又转过头,重新拿起菜单看起来。   陈星直起身退后到距离他两米左右的距离,看着男人右后侧的背影暗自磨牙,心想着,我可去你妈的第一次吧!   可他又不得不承认,经过刚才那简短的对话,之前萦绕在心头的那股若有若无的耻辱感不见了,甚至连刚刚刘经理传染给他的紧张也不见了。   他双臂垂于身前,两手并不很放松地交叠在一起,心情复杂地看着蒋弼之的背影。   说起来不知是不是他们十六楼1610-1612这三个包间的风水不好,来的客人都有些颐指气使。除了有个常来的女客人会对自己有些暧昧地笑,其他人对自己都不太客气。像蒋弼之这样,服务生说完话能给点儿回应的,陈星真是头一回遇到。   蒋弼之很快就定好菜式,等头盘的功夫,他和李经理已经说起了正事。   后厨早就做好准备,头盘很快被送了进来,只是一份简单的鱼肉沙拉,盘子不算大。陈星微微松了口气。   他从送菜的服务员手中接过盘子,走到蒋弼之右后方,微微倾身,左手背到身后,右手拿着盘子,回忆刘经理刚刚和他说过的:“盘子要放到距桌沿两厘米左右、对准椅子中线的位置。”   他用余光瞟向蒋弼之身下的椅子——   盘子有些重地落到桌子上,发出一声闷响,屋内所有人都看向他这里。   陈星震惊地后退半步,脸上红白交替,头脑中几乎一片空白。   蒋弼之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一眼,替他解了围:“帮我叫一份红茶。”   陈星又仓皇退了两步,转身跑出宴客厅。   一出房门,闻到他们酒店特有的刺鼻香味,陈星立刻就清醒了。   刚刚是他误会了,并不是蒋弼之勃/起了……他烦躁地想去撸头发,手摸到头顶又想起头发被打了发胶定了型,动不得。   他用力踹了脚走廊的墙壁。他妈的!那就是个畜生,坐着都那么大一团,艹!   刘经理紧跟着也出来了,问他:“怎么了?太紧张了?”   陈星攥着拳头没吱声。   “别紧张,你刚才做得很好。我看那蒋董是个随和人,没记恨之前在厨房的事,不会故意为难你。红茶我去叫,你进去吧。”   陈星抹了把脸,再度推开/房门。   刀叉平行放置、撤盘、撤小酒杯、上红茶……刘经理事先提醒过,蒋董似乎有轻微洁癖,陈星便中途给他更换了一次餐巾。蒋弼之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亲手从他手里接过新餐巾,并道了声“谢谢”。   对面的李经理殷勤地询问蒋弼之:“蒋董,我特意为您准备了一瓶普朗酒庄五年前的白葡萄酒,您——”   “谢谢李经理好意,不过雷司令对我来说口感过甜,直接上红酒就好。”蒋弼之淡淡说道。   李经理愣了愣,随即讪笑道:“好的,正好我们也准备了上好的干红。”又看向陈星:“帮蒋董把白葡萄酒杯撤掉吧。”   陈星走到蒋弼之身后,有些迟疑地看向他右手边那一排酒杯。   白葡萄酒杯……白葡萄酒……按照位置从外到内,依次是……他努力回忆,却有些混乱,不知那两支大肚子高脚杯哪支是红酒杯、哪支是白酒杯。   “或者尝一杯也好。普朗酒庄这样有名,我竟然还没有尝过他们的TBA,也是有些不像话。”蒋弼之突然改口,并用指尖在一支空杯子上轻点了一下。   陈星立刻会意。从刘经理手中接过已经开封的酒瓶,将散发着甘甜香气的酒液倒进蒋弼之刚刚点过的那支高脚杯中。   之后的撤杯、倒红酒、上主菜等等,陈星自认没有再出错。   在李经理的殷勤劝说下,蒋弼之整个用餐过程中又添过两次红酒,之后无论李经理再怎样劝说,蒋弼之没有再添酒,也没再看过陈星一眼,令他渐渐平静下来。   李经理努力推销自家酒店,说到自己引以为傲的餐饮部,夸口自家厨师曾拿过多少餐饮界的大奖,然后一脸希冀地看着蒋弼之。   蒋弼之没有接他的话,反倒转头看向陈星:“说起这个,我想起你还欠我个果盘。”   陈星不太情愿地往前走了两步,微微倾身,以方便对方同自己说话。   蒋弼之表面看起来还是往日那种清冷严肃的模样,但离近了就会发现他眼里其实泛着些微水光。以陈星这半个月在俱乐部的经验,知道蒋弼之是有些醉了。   蒋弼之看着他,自己笑了一下,“算了,不为难你,去厨房让厨师做一份简单的水果沙拉就可以,不要加任何东西。”   厨房里早就将水果都准备好了,蒋弼之要的简单,很快,陈星就端着一盘水果坐进了电梯。   他抬头看眼监控,微微低下头,挡住摄像头,从盘子里捏出一个草莓放进嘴里。自然生长成熟的草莓小巧而柔软,一进到口腔就散发出诱人的香甜气息,浸润到陈星的味蕾里。   陈星转着舌头,恋恋不舍地在整颗草莓上舔了好几圈才拿出来。看着这颗被他舔得亮莹莹的红草莓,陈星脸上泛起坏笑,又拿起盘里的第二颗草莓,如法炮制……   他将里面的三颗草莓都舔了个遍,忍不住“嘿嘿”笑出声,心想着,念在那人给自己指酒杯的份上,就不把所有的水果都舔个遍了。   ————————   本章搭配星的微博一起看更美味。   58、   陈星回到屋里,把果盘放到蒋弼之面前。蒋弼之微微侧了下/身,方便他上菜,同时问道:“你晚上吃饭了吗?”   陈星下意识看眼刘经理,对方冲他摇头。   “没有。”他回道。   蒋弼之抬腕看眼手表,有些意外一顿饭竟然吃了这么久,已经快十点了。   他对刘经理说:“把我刚才点过的柚香青魽沙拉再做一份,还有,之前你们菜单上写的松露浓汤出菜快吗?”   刘经理立马回道:“食材都是现成的,很快的。”   蒋弼之满意了,“沙拉加汤,快点做,一起端过来,给我的服务生。”   刘经理恭敬地点了头:“好的,蒋董。”便出了房间。   陈星有些无措地站直身,愣了愣,又弯下腰对他说道:“蒋先生,我不饿,一会儿再吃也没关系。”   “你还在长身体,吃饭要按时,现在已经很晚了。”蒋弼之直直地看着他,眼神有种难以形容的坚持,和平时没喝酒时的那种霸道不一样,他此时的眼神是和软的。   陈星不知说什么好了,想了想,又退回到两米外的距离。   李经理笑着问道:“蒋董,您之前认识小陈啊?”其他人听见这话,有的看向蒋弼之,有的看向陈星。   陈星突然浑身发冷,惊恐地看着蒋弼之的背影,从心底里渗出寒气。   “见过一次。他以前是导游,我们在天水遇见过一次。”唯独蒋弼之没看见他的神色,语调如常地说道。   这时,王助理也认出他来了,惊喜地说道:“这么巧!蒋先生,他就是我之前跟您说的那个实习生。”   陈星又活过来了,垂下眼帘专注地看向脚前方的地毯,不再听他们说话。   过了一会儿,蒋弼之给他点的菜上来了,配着烤至金黄的蒜香面包,热乎乎的香气弥漫至整个房间。   李经理很懂事,立马起身把自己的椅子让给陈星坐。   陈星简直呆住了,根本不敢坐,求助地看向刘经理。刘经理没有看他,只是把汤和面包摆在李经理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李经理笑吟吟地拉着陈星的胳膊让他坐上自己刚才的位置,笑着对蒋弼之说:“正好蒋董再等我一会儿,我去取样材料给您看看。   他抬起手,状似和蔼地拍向陈星的肩膀,陈星立刻耸起肩膀欲躲,却想起师父的话,硬忍住那股发自内心的不适感,僵在原地没动。   李经理在他肩上拍了两下,“小陈慢慢吃,不着急。”   陈星坐在蒋弼之对面,一动不敢动。   蒋弼之将自己面前的椒盐瓶往陈星那边推了推,“吃吧,正好考考你的用餐礼仪。”   陈星哪懂西餐的用餐礼仪,只是回想着蒋弼之刚才的架势有样学样。   他不想吃那个看起来极为怪异的生鱼块,便用叉子去戳摆在旁边的小番茄,这是他第一次用叉子吃饭,滑溜溜的小番茄逃走了,叉子在盘子表面划出刺耳的声音。   陈星立刻敏感地抬头看蒋弼之的表情,脸上有些红。   对方果然在看他,右手正无意识地捻动着高脚杯的杯茎,还剩一瓶底的暗红色酒液轻微荡漾。   蒋弼之眼中的笑意明显:“你用错叉子了。”   陈星羞臊地将手里的叉子放回桌上。   “那把是沙拉叉。”蒋弼之放开红酒杯,指着陈星手边的另一把叉子说道。   陈星换了叉子,不再吃小番茄,老老实实地叉起青菜往自己嘴里放。   “培训多久了?”蒋弼之问道。   陈星不知道他说的培训是酒店员工入职前必须要接受的那种正规培训,只以为是问他实习的时间,忙吞下嘴里的菜叶,答道:“半个月了。”   蒋弼之略感讶异地微微挑了下眉,“那你学得很快了。仪态方面很好,略有些拘谨,不过没关系,慢慢积攒经验就好。但是你在餐具方面还不及格——”他点了点手边的酒杯,“现在能分清了吗?”   陈星微微挺直了腰背,像在接受口试的学生:“离手远的是红酒杯,近一些的是白酒杯。”   蒋弼之失笑:“谁教你的蹩脚方法?靠这种方法来区分,以后让你自己摆台你怎么办?”   陈星偷偷看了刘经理一眼。   蒋弼之回头,问刘经理:“你是他师父?”   刘经理额上冒汗,“是的,蒋董。”   “他很聪明,你不要用这种小技巧敷衍他。第一次讲就要告诉他最正确、最全面的,他能理解。”   “是,是,蒋董。”   蒋弼之又看向陈星:“吃饭吧。你今晚表现很好。”说完,拿起手边的叉子准备吃水果沙拉。   “哎——”陈星伸手。   蒋弼之顿住,“怎么了?”   陈星心一横,“我能吃点水果吗?”   蒋弼之有些意外地挑了下眉,将眼前的沙拉往陈星那边推了推。   陈星也顾不得什么叉子勺子了,直接用手飞快地捡了两颗草莓塞进嘴里,将自己脸颊鼓成个仓鼠,这还不够,又将手伸向盘里最后一颗草莓。   他刚捏住那颗草莓,就被蒋弼之四两拨了千斤。蒋弼之手里的叉子稳准狠地扎进他指间的草莓上,他本人则失笑地抬脸看陈星:“这么爱吃草莓?”   陈星嘴里满满的说不出话,拼命蠕动唇舌咀嚼。   蒋弼之盯着他唇角若隐若现的一抹红色汁水,眸色渐暗,逗弄似的问道:“最后这颗也想吃?”   陈星忙点头。   蒋弼之笑容奥妙地挑了下眉,似是同意了。   陈星松了口气,看着蒋弼之手腕一转,像是要将叉子递给自己,他忙松开草莓去接。谁料蒋弼之跟他耍了个心眼,趁他松手的瞬间,手腕又飞快地转了回去,要将那颗草莓往自己嘴里送。   “哎你这人!”陈星动作也快,一把揪住蒋弼之的袖口,屁股也离了座。   这时房间门被从外面推开,李经理拿着一台笔记本电脑进来,正看见桌上这一幕,简直目瞪口呆。   陈星陡然一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身份、蒋弼之的身份……   “这么好吃,总得让我尝尝味道吧。”蒋弼之戏谑地笑着,话里有话。   陈星什么都没听出来,他已经仓皇地松开蒋弼之的袖子,端正地坐了回去,脸色颇为无措,同时有些抱歉地目送蒋弼之将那只草莓送进嘴里。   满嘴都是草莓独有的柔软香甜,蒋弼之的视线落在陈星的嘴唇上,心想,那副唇齿间亦是这般滋味,只是陈星一直用余光瞟着李经理,这令他极为不满。   “李总,现在算是下班时间了吧?让你的实习生好好吃个饭,不算违规吧?”蒋弼之转脸对李经理说道。   李经理忙笑道:“当然,当然。”他看向陈星,“小陈慢慢吃,我正好有事同蒋董说,你安心吃你的,别的不用管。”   他在蒋弼之面前打开电脑,躬着身讲解。当蒋弼之看向屏幕上的图表时,李经理抬眸瞟了陈星一眼,颇有几分意味深长。   陈星坐在他们对面,刚才那短暂而无意识的骄纵消失了,他又恢复成之前那个谨小慎微的实习生。   他既不敢吃太快制造出声音,又不敢吃太慢显得太磨蹭。这顿饭让陈星一下子领悟了好几个成语——食不知味、味同嚼蜡、坐立难安、度日如年…… 哦,还有一个,汗流浃背。   陈星觉得屋里的空调温度有些高。他特别想不明白,为什么同样是西装革履,“蒋董”他们这些人就不觉得热呢?难道说人体的散热系统也是因阶级而异的吗?   后来还是蒋弼之告诉他了,原来是因为李经理太吝啬,给员工做衬衣西服都舍不得用好布料,只管好看,不怎么透气。   蒋弼之说这话时,正将陈星的衬衣从裤腰里拽出来,从衣摆下伸进手去,在那片光滑濡湿的后背上来回逡巡,像要给他擦汗似的。可惜蒋弼之的手掌太热,擦了半天,把陈星擦得更热了,弄到后来,不仅仅是后背,陈星几乎是从头湿到脚,从里湿到外,身上那件柔软透气的白衬衣也报废了。   陈星很有觉悟,自己吃完就自己收盘子。   蒋弼之见他起身,打断李经理的滔滔不绝,招呼陈星过去。李经理立马让开位置。   陈星不知所以地端着两个空盘走到蒋弼之跟前,蒋弼之笑着对他说道:“之前你帮王助理拎箱子还不好意思收小费?”   陈星瞟了王助理一眼,这人和当初在酒店门口看见的那个落拓形象截然不同。陈星心想,他们这些有钱人可真够有心眼儿的。   蒋弼之从王助理手里接过几张百元钞票,“服务生服务得好,得小费是应当,这是客人的心意,不用害羞。”   陈星两只手都占着,而他的西装胸带里也没有放手帕。当然,这都是借口,蒋弼之确实是存了两分调戏的意思——或许是因为今晚的陈星太乖巧、太可爱,或许是他穿着收腰的黑色燕尾服实在有些性/感诱人,也或许是因为那天淋过雨后的陈星太柔软、太惹人怜惜……又或者,只是因为自己醉了——蒋弼之抬手将这几百元钱塞进陈星左胸位置的口袋里。   盘子刀叉“稀里哗啦”地掉到地上,被地毯吸走大半声响,其中一个盘子沉默地碎成几瓣。   陈星连退几步,惊恐地瞪着蒋弼之。对方亦是一脸错愕,还有几分克制的难堪。   蒋弼之几乎是瞬间酒醒,立刻便明白了,这男孩儿今晚的体贴周到只是工作,而他在那个雨天所呈现出的脆弱潮湿也只有一个下雨天的期限。   不怪他面貌美丽,轻易惑人,只怪自己酒后犯蠢,失了分寸,才会闹出这种低级笑话。   59、   “后来呢?”小凯师父满眼八卦之光,催促陈星继续讲下去。   “什么后来?”   “你摔了盘子,后来呢?蒋董没生气?肯定没生气,要不李总能饶了你?肯定当场就把你开了,顺带扣你工资,让你什么都拿不着灰溜溜地滚蛋。”小凯双臂抱在胸前,说完以后又自己肯定地点了下头,“对,他肯定会这样,据说咱们总经理非常的小人。”   陈星慢慢地喝着水,没有说话。   “所以后来呢?蒋董怎么说的,能让李总放过你?他是不是人特别好,之前你在厨房骂他被他听到也没生气。”   陈星觑他一眼,“师父,你怎么这么没有同情心?我受了那么大惊吓你都不安慰我一下,就知道问那个蒋董蒋董。早知道那天我就告假了,在那种晚宴厅站几个小时比在十六楼跑半宿都累。”   小凯笑嘻嘻地胡噜他脑袋一下:“好啦好啦不问了。我徒弟出息了,也是见过大世面的人啦。你再歇会儿,吃点东西,一会儿又要忙了。”   他师父说完就离开了,留陈星坐在桌前怔愣发呆。   后来?后来蒋弼之见他慌乱地去捡地上的碎盘子,出言阻止了他,让人先拿副手套过来,以防他扎了手。   又后来,他跟在李经理他们后面送蒋弼之一行出门,蒋弼之对李经理说:“以后不要让没培训完的实习生来应付这种场面。”   陈星当时心里一咯噔,心想完了完了,又要丢饭碗了。   蒋弼之继续说道:“他还没有学完所有技能,一上来就这么正规会给他造成压力,影响他以后的自信。其实他是个好苗子,好好培养会是个人才。”他说完又看向陈星,“也是我大意了,一开始不该和你开玩笑。”   陈星讪讪地躬了躬身,“蒋先生,我一开始……在厨房,不是针对您,我不知道您就是今天的客人,对不起。”   蒋弼之无所谓地摆了下手,又劝阻了李经理的陪送,带着自己的助理径自离开了。   再后来,刘经理带着自己去消防通道喘口气,两人并排坐在台阶上,刘经理递过来一支烟:“来一根?”   陈星摇头。   “不会抽?”刘经理似是有些意外。   陈星也纳闷,为什么别人都觉得自己会抽烟?莫非自己长了张不良青年的脸?   “不会抽,不想学,怕上瘾。”他干脆一气儿说清楚。   “烟是好东西,解压解乏,每次接待完这种贵客我都得来这么一口,要不浑身难受,觉都睡不着。”刘经理一边说着,一边陶醉地吸了一大口。   陈星看他这模样觉得很逗,笑道:“刘经理,您这样不像是抽烟,像是吸毒。所以我不愿意学抽烟嘛,就怕像您这样上瘾。”   “我烟瘾很大吗?我明明也很少抽的。我看你自制力也不错,怕什么?”   陈星笑着躲开他吐出的烟雾,“那不行,万一我管不住自己呢。”   刘经理用夹着香烟的指头朝他一点:“你这就是典型的缺乏安全感。”   陈星嗤笑出声。   “嘿,你还不信了,说说你什么星座的?”   陈星无语,“……我生日是三月底,什么星座?”   刘经理乐了,“真让我说着了,白羊座啊,表面看起来横冲直撞,其实本质还是羊,敏感又胆小。”   陈星作势要往他脑袋上抡一拳,“你才胆小呢!不要以为你是经理我就不敢打你。”   刘经理叼着烟笑呵呵地躲闪,“真是跟你师父学坏了,连敬称都不用了。”   “我要告诉我师父,说你堂堂一个经理竟然跟小女生一样信星座。”   刘经理叼着烟站起身,拍拍屁股上的土,“我这星座知识还是跟你师父学的呢,你要是问他,他也会说你没有安全感,还会说你脆弱又多情,内心住了个小男孩儿。”   陈星这下真想捶他了。   刘经理快步往上走了两个台阶,“不信你去问问,他对谁都这么说。不过像你这种本来就是小男孩的,他可能会稍微换个说辞,比如,说你内心住了个小baby、小宝宝,一喝凉水就打嗝放屁!”说完就哈哈笑着扬长而去。   陈星脸上通红,半是气的半是臊的,他冲刘经理的背影竖了下中指,收回指头后,却陷入了沉思。   是不是让刘经理说对了?自己昨晚像个神经病似的一惊一乍,一会儿以为那人吃饭时勃/起了,一会儿以为那人要捏自己nei nei,把师父教的“端庄优雅”全丢了……这是不是真的因为缺乏安全感?可怎样又算是有安全感呢?   陈星坐在台阶上思考了半晌,突然觉得无趣。   自己一个缺钱的小实习生,前半夜忙得脚不沾地,后半夜睡得多愁多梦,中午还要去饭馆帮厨跑堂,每天活得比狗都累,却在大半夜里坐在消防通道的台阶上,一边打哈欠一边像个哲学家似的地思考人生,简直无聊透了。   如果让别人看见他这个蠢样,绝不会像他初中时候的语文老师那样表扬他爱思考,只会觉得他悲惨可笑。有这功夫还不如补个觉、吃个饭,再有时间就去群里给那群小学生辅导暑假作业,低年级的五块,高年级的十块。妈的,什么是安全感?对自己而言赚到钱就是安全感。他相信再有安全感的星座如果是个穷光蛋,吃了这顿愁下顿,他也照样安全不起来。   小凯拿着发胶和梳子过来,给他的头发做定型。   陈星由着他摆弄,又想起什么,问道:“师父,你不是说用手托着红酒杯肚子的都是土鳖吗?昨晚那个蒋董也用手托着酒杯肚子了。”   “哈,为师告诉你,那是因为一般客人点的酒都是常温的,捂热了就难喝了。但是像蒋董这种贵客,他要喝的酒都是被李总冰在酒窖里的,用手捂热一些反而更好喝。”说到这里,小凯突然心生感慨,叹道:“这种既有品位又有素质的有钱人才是真贵族啊。”   陈星“唔”了一声。   “想什么呢?”小凯给他做好头发,扳着他的脸看他神色。   陈星仰着脸以一个倒挂的角度看他师父:“我之前还觉得做服务生挺没劲的,现在突然觉得,好像也挺有意思,好像……有点儿像搞艺术。师父,你觉得我说得对吗?”   小凯放开他,笑了,“你还真说对了,酒店能做好就是一门艺术。你要是愿意学,为师会倾囊相授。”   陈星感激不已:“谢谢师父。”   小凯嘻嘻一笑,“乖徒弟不用客气,你愿意每天帮为师清理那些呕吐物,为师就已经很知足了。”   陈星脸色一僵,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心想,今天这顿饭又可以省了。   60、   李经理给陈星发了两千元奖金,作为他那晚良好表现的嘉奖。   陈星心里门儿清,其实他表现得一点儿都不好,李经理肯夸他只是因为“蒋董”夸了他。   李经理还让刘经理亲自带陈星,着重教他如何服务西餐晚宴。   刘经理被平添了工作量心里不爽,一上来就嘲笑他:“第一课,学会从容优雅地接小费。”   陈星想起昨晚,既心虚又虚心地请教道:“刘经理,一般小费不是递过来就行吗?那个蒋董那样……对吗?”   刘经理睥睨着他,像看一个土狍子:“要不然呢?你当时手不是占着呢吗?不塞你口袋里难道放你盘子里?放你脑袋顶上?还是说你想让他放你裤兜里?”   陈星面上一讪,他有一次不小心撞见他师父和女客人在沙发上搂抱着接吻,那个女客人就将小费塞进他师父屁股后面的兜里。   陈星心想,那人当时要是敢把钱往他裤兜里塞,他肯定条件反射直接一脚抡过去了。   “他可以等我先把盘子放下啊。”   刘经理嗤笑一声:“你的意思是让蒋董那样的人等你?你知道他一分钟赚多少钱吗?”   “多少?”   刘经理一怔,有些悻悻:“我tm哪知道!”   陈星哈哈大笑,“我算听懂了,你就是想说有钱的就是大爷,怎么做都对。”   刘经理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这难道不是真理吗?”   这是不是一条真理陈星说不好,但起码在檀阙,这是条不可违背的定理。比如时隔两日,李经理又让他去服务蒋弼之,陈星便推辞不掉。   “李总,我真干不了,要是再摔了盘子可怎么办?。他……蒋董之前见我是新手才愿容忍我一回,可他肯定忍不了我第二回。”   对面的李总笑得一团和气,“小陈啊,蒋董那人呢,你不了解,是出了名的高标准,但也是出了名的爱惜人才,尤其是你这种聪明勤奋的年轻人。今晚的饭桌上一共有六个人,可你也知道,咱们酒店如今缺人手缺得厉害,能拿得出手的就那五个经理。难得你之前和他有过一面之缘,给他留下不错的印象,上顿饭又得了他的赏识,你就当是帮帮我,帮帮檀阙了,咱们檀阙好几百号人的饭碗,可就都指望你了。”   怎么就都指望自己了呢?陈星一脸懵逼,“可是蒋董不是说了嘛,不让我这种没培训好的实习生上那种正规场合。”   李总笑道:“我知道,这你放心,你本来就是充数的,我怎么敢再让你服务蒋董,今晚你就站我后面就行。等应付好今晚这饭局,我给你转正、涨工资!”   陈星垂眸想了一会儿,给李总打预防针:“李总,我昨晚没睡好,现在困得不行,到时候要是出错了您可不能扣我工资。”   李总自然满口应下。   可是一顿饭行至尾声,蒋弼之除却入座时看了陈星一眼,之后就再没往李经理身后瞟过一眼。别说陈星觉得稀罕,连李经理都犯起嘀咕,心想莫非真是自己会错意了?   这顿饭亦吃了很久,陈星站在李经理身后,渐渐犯起困来,反正李经理一颗心都系在“蒋董”身上,也不怎么用得上他。   “您看,就是这些——”李经理躬着身子将笔记本的屏幕转向蒋弼之,殷切地朝他推了推,自己理着西服前摆,准备坐回去。   陈星眼神失焦地看着他,实则已经在梦游,眼看着李经理的屁股就要落了空才突然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刘经理之前教了:“宾客曲膝入座的同时,轻轻推上座椅、使宾客坐好、坐稳。”   他十几分钟前帮李经理把椅子拉到后面,之后李经理一直站着同蒋弼之说话,他就失了警惕。此时李经理的大腿已经近乎与地平行,他两手都在整理衣服,没有摸向椅子把手,便也没有察觉自己屁股下面竟然什么都没有。   陈星惊恐地往前跑,手徒劳地向前伸向椅背,却也知道要来不及了。   “李总!”蒋弼之突然喊住李经理。   李经理立马又站直了,向前探着身子恭敬地说道:“蒋董您说。”   蒋弼之将屏幕转过一半,指着上面的一个图表:“麻烦李经理详细说一下这里。”   李经理便又保持那个躬身的姿势为蒋弼之讲解起来。   陈星犹如劫后重生,瞌睡也全醒了,懵逼又庆幸地看向蒋弼之,竟见对方若有若无地瞟了自己一眼,嘴角似乎往上抬了抬。   故意的?帮自己?陈星不确定地想。他吞咽了一口,觉得不可思议,心想,不能够吧,那人脑袋顶上长眼睛了?   晚宴进行到最后阶段,王助理的手机突然响了,他看眼来电,同众人道了声歉,将手机递给蒋弼之。   蒋弼之接起电话,说了没两句就去了宴会厅自带的小阳台。   隔断用的推拉门虽然是玻璃的,但隔音效果很好。蒋弼之在阳台上说话,他们在屋里什么都听不到,只能看见蒋弼之半靠在阳台围栏上,似是在谈公事,表情比平时更严肃。   他一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从怀里摸出烟盒,但又腾不出第三只手,就那么随手捏着继续讲电话。   李经理回头冲陈星使眼色。   陈星不太想去,刘经理才是“蒋董”今天的服务生,而且别人在打电话,还特意关了门,这明显是要隐私,他上赶着凑过去是要干嘛?   李经理瞪眼,大有威胁之意。   坐在对面的王助理突然发话:“小陈,麻烦你给蒋先生送一下火。”他之所以让陈星去,只是因为喜欢他,并没有别的意思。   因着这点喜欢,陈星不再推脱抗拒,从旁边柜子里找出一盒火柴拿在手里,转身朝阳台走去。   一门之隔的蒋弼之似有所觉,本是随意看着地面的眼突然抬了起来,和陈星的视线对了个正着。   他的眼睛本就是深邃的那种,此时他站在十八层的阳台上,身后是星光微弱的昏沉夜空,那双直直望过来的眼睛竟有种比天空更浩渺比星辰更夺目的错感。   陈星脚下顿了顿,随即一鼓作气地走上前推开玻璃门,蒋弼之极具个人特征的低沉嗓音立刻传了出来。   陈星大步走上阳台后又将门关上,他向蒋弼之亮了下手里的火柴盒,算是道明来由。   蒋弼之看了他一眼便移开视线,电话那边似说了什么要紧的事,令他微微皱了下眉。   他没有看陈星,却随手将手里的烟盒递给他,同时开口对电话那边发起简短的指令。都是些商业上的词汇,陈星听不懂,也不想听。他轻磕烟盒,从里面取出一支烟,捏着香烟中段递到蒋弼之面前。   蒋弼之一边交待着事宜,一边抬眸看了陈星一眼,将烟接过来,直到讲完这一段才将香烟送至唇边抿住,然后用眼神示意陈星。   陈星取出一根火柴,在暗红色的磷面上飞快地一蹭。“嚓——”一声悠响,橙黄的火苗在两人之间跃起。阳台的玻璃窗似是密封不太好,有一丝微风,那火苗跳动得厉害,在两人眼中映出四团摇曳的火影。   陈星抬高了手,将火苗移向蒋弼之唇间的香烟,对方比他高很多,迁就似的微微低头,两人倏然便凑近了,那股淡淡的香水味再度袭向他。   陈星如被烫了手,那火苗只在蒋弼之的香烟上舔了一下就被他撤回来。   烟,根本没有点着。   蒋弼之的电话还在继续,他却也没再讲话了,一手拿着手机,一手夹着唇间的香烟,站直了身子,沉默地看着陈星。   61、   陈星知道这是李总特意为贵客准备的火柴,比他们十六楼平时用的质量更好,橙黄的火苗生机勃勃,燃到现在都没有灭,依然跳得活泼。   而那跃动的火苗后面,是一双微微眯起的眼,正看向自己,里面含着的两点火光使那双黝黑的眼珠看上去颇为危险。   陈星心生警惕,想起这人从前生气时的作风,猜测他可能想亲手抓着自己的腕子来点烟。   谁知蒋弼之下一刻就移开了视线,他将香烟夹在指间,移到唇畔两三厘米的位置, 对电话那边说道:“先这样,明天说。”便收起手机。   他向陈星伸出手。   陈星立刻反应过来,忙将手里的火柴甩灭,将整个火柴盒子都给了他。   蒋弼之将香烟放回嘴里抿着,空着的那只手的中指在火柴盒上轻点,装着火柴的小抽屉应声滑了出来,食指与拇指灵活地一动,便从里面拈出一根火柴,同时手掌一收,小抽屉又被推了回去。整个过程干净利落,顶多花了一秒钟。   这架势怎么看都像老烟枪,可是他身上并没有烟味,这也只是陈星第二次看到他抽烟而已。   蒋弼之嘴里叼着烟,垂眸划火柴,“嚓——”的一声,又是一团火苗跃起。   风似乎比刚才更大了些,蒋弼之的手指离了香烟,只用唇抿着,用手掌给火苗挡风。他微微偏过些头,让火苗结结实实地舔舐着香烟,相比火苗快速的抖动,他的动作舒缓得好似电影里的慢镜头。   而陈星也确实想起他在黄毛儿家看过的一部电影,是部特别老的香港电影,里面的男主角很会耍帅,点烟的时候就是蒋弼之这个样子。   陈星起初为自己竟由蒋弼之想到电影主角而忿忿,随即想到那个角色是个黑社会,后来还落魄了,心里便又平衡起来。   烟头几乎是立刻燃起火光,忽闪几下又迅速黯淡下去。蒋弼之甩灭火柴,扔进旁边圆桌上的烟灰缸里,另一只手则移回香烟上,复夹在修长的食指与中指之间。   他硬朗瘦削的两腮微微紧缩,吸了一口,烟头上的火光重新明亮起来,点亮他微垂的黑眸。   陈星一直在他身侧冷眼旁观,此时不知为何,竟无意识地后退了半步,两手攥紧了藏在身后,这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动作。   蒋弼之将烟从嘴里拿开,并不是像多数人那样特意往外吐烟。他面上基本没什么变化,只在呼气时有灰白的烟雾从口鼻中缓慢地溢出来,轻而薄,在他脸前蒙了层雾。   等烟雾散去,那张淡漠而强势的面孔在陈星的视野中再度清晰起来。   蒋弼之转过脸看向陈星,“怕我?”   陈星立刻又退了一步。   蒋弼之低头似是笑了一下,陈星觉得可恶,心想,这一点儿都不好笑。   “因为那一晚?”他抬头看向陈星,眼神乌沉沉的,脸上再度没了表情。   伤疤被猝不及防地揭开,还是这般轻描淡写的语气。陈星怒不可遏,两只拳头攥得紧紧的,简直想立刻扑过去和他拼命。   “你先别急。”蒋弼之夹着香烟的手在他面前压了压,像是要帮他压制怒火,然后将烟送回嘴里又吸了一口。   这一次他抽得很猛,吐出的烟雾迅速扩张成一大团,他的脸便隐在这一团灰白中,只有低沉的声音清晰冷静地传过来:“不知道你能不能接受这个说法,但我认为那是一场意外。”   陈星一怔。   “你觉得呢?”烟雾散去了,蒋弼之认真地询问他的意思。   陈星怔怔忡忡,几秒钟后,他猛得点了下头,强调似的大声说道:“是意外!”   蒋弼之有些诧异他的配合,或者说是妥协。但他怎能有切身体会,作为那场事件的两个当事人之一,陈星比他更迫切地希望那只是场意外。   借口也好,自欺欺人也罢,能活得轻松点就好。   “所以,那件事可以过去了吗?”蒋弼之问道。   陈星背在身后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松开又握紧,虎视眈眈地看着他:“以后不会再有那种、意外了吧。”   蒋弼之又吸了口烟,这一次,等烟雾完全散去后他才开口,措辞里有他自己才懂的斟词酌句:“如果你一直穿成今天这个样子,就不会。”   他所谓的穿着是种象征,代表的是自尊自爱,陈星却以为成特定的衣裳样式。   理解有所偏差,不过最终是异曲同工的。陈星得了这句保证,如释重负。   他对蒋弼之感观复杂,其中绝不缺乏恨意与厌恶,但是蒋弼之说了,他便信了。   可能是因为这个人高高在上吧,他没有必要骗自己,他也确实从来没有骗过自己,极好的、极坏的,都从未掩饰过。   不过他还是恶狠狠地警告对方:“你说话得算数!你这种位高权重的人,应当一言九鼎,不能把说过的话就当个屁给放了!”   蒋弼之无奈地看着他,“你已经在这里工作,就应该改一改说脏话的毛病。”他顿了顿,“成语也要尽量少说。”   陈星半边嘴角一歪,似笑非笑的模样有点儿痞:“我又不在别的客人面前说。”   蒋弼之失笑,“我该觉得荣幸么?”语气是突如其来的随和。   陈星脸色一僵,他不太喜欢这个气氛,冷声道:“别转移话题,之前说的那个……”   “之前说的那件事,就让它过去,翻过这一篇,可以吗?”蒋弼之也认真起来。   陈星等的就是这句话!   “行!翻篇!以后咱们就当不认识,你也不用在李总面前那么夸我,我服务水平什么样我心里清楚,你说多了平白让李总误会。其实我今天本来该轮休的,就是因为蒋先生之前抬举我,李总说酒店缺人手,硬叫我过来充数。我这人没什么宏图大志,比起被领导的赏识,我更愿意在家补个觉,希望您能理解。”   他越说越正经,最后都用上了敬语。蒋弼之定定看着他,意识到这小家伙看着冒冒失失莽莽撞撞,其实对社会上的人情世故很是通透,甚至对那些笑容背后的龌龊都心知肚明。   这又是他的失误了,没想到那个李经理这般不堪,将心思都放在了鸡鸣狗盗上,难怪檀阙挺好的底子,被他经营得负债累累,越发的不像样。   “行,我去跟你们总经理说。”他不跟陈星打太极,也不太想逗他了,直接痛快地答应了他。   陈星没料到他这么好说话,随即又想到这对蒋弼之而言也实在是件小事。人家这种大人物,也许并不把自己当回事,只是李经理自作多情而已。   “那,先谢谢你。”他把烟盒递还给蒋弼之,蒋弼之便也将那盒火柴还给他,两人一物换一物。   如同刚才说的那样,恩仇相抵,就此两清。   陈星将火柴盒握在手中,又想起一事,“还有刚才,李总那椅子,是不是也得谢谢你?”   蒋弼之将烟盒放回西服内兜,有些想笑。   刚还说他通透,结果还是傻。那么迫不及待地要和自己划清界限,最后又为这点小事主动询问。   “你师父有没有和你说过八二分?”   “……没有。”   蒋弼之看着他的眼神,意识到他确实是个虚心好学的年轻人。就像他发烧那次,已经被气成那样了,也愿留下来听自己说完嗟来之食的故事。   “为客人服务的时候,不管他有没有叫你,都要将八分精力放在客人身上,时刻注意客人的需求。另外两分则用来留意周边环境,防止任何突发状况。你刚才竟然走神了,只留了一分精力在你们李总身上,你用这种状态服务,就算没有椅子的事,后面也会出别的差错。”   他愿意听,蒋弼之就愿意给他讲。就像看到一株美丽的、缺水的植物,自己手边又正好有一壶水,就很乐意给他浇灌进去。   陈星知道他说的在理,可嘴上不肯服输:“我是太困了。刚都和你说了,我今天该轮休的。”   蒋弼之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那什么,再谢你一次吧。还有,一会儿你别忘了和李总说那事,以后你再来就别找我服务了。”   蒋弼之缓慢地吞云吐雾,在烟雾后面点了点头。   “那,我先进屋了。”陈星还是觉得哪里别扭,忍不住又问他:“我能把你留这儿自己先回去吗?他们会不会说我?”   蒋弼之冲他抬了下手里的烟:“和他们说我抽完这支烟就进屋,你先进去吧,外面热。”   陈星转身时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想法——要是一开始两人不是那样认识的,他此刻会怎么看这人?   他并没有为这个莫名产生的想法多一次回首,甚至没有为此顿一下脚步,因为这种假设太无趣了,时间又不会倒流。   殊不知在他转身的那刻,他身后的人也是同样想法——如果一开始忍住了,此刻两人的相处会是怎样?   当然他也不会懊悔什么“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因为这种想法实在太无聊了。   总归是有些可惜的。   蒋弼之说到做到,吸完那支烟后又短暂地坐了一会儿就起身离去了。他在出门前看了陈星一眼,状似无意地问李总:“这个实习生怎么又来了?他培训结束了?”   一句话问得李总直冒虚汗。   人去席散之后,陈星和十八楼的一个员工留下收拾杯盘。那名员工之前并没有参与今晚的宴会,收到蒋弼之的位置时,奇怪地问陈星:“这里之前坐的谁?怎么没有酒杯?”   陈星往那边看了一眼,“是天盛的蒋董,他今晚没喝酒。”   那员工很是吃惊,“为什么呀?对李总准备的酒不满意?不应该啊,小陈,你当时看蒋董……”   陈星神色淡淡地打断他:“他酒量不好。”   对方恍然大悟,“哦,怕喝多误事啊。”   ————————   周日出去玩,这就当周日的更新了吼!   62、   转眼进了八月,这一年中最热的时候,J县一中的高三马上要开学了。   陈星总怕县城的中学不如本市的中学条件好,给陈月买了新的凉被、凉席之类,还备了不少瓜果,正在给她打包。   陈月在旁边收拾衣物,突然“咦”了一声,喊他:“哥,你前女友把校服还给你了呀?”   陈星一脸莫名地转头,心想什么前女友,却在看见那件衣服后倏然变色。   陈月抖开校服的白衬衣,有些可惜地说道:“穿得这么皱啊……呀!怎么扣子都掉了!你前女友穿衣服也太费了……”   陈星白着脸想将衣服拿过来,却被陈月躲开,好奇地揪住领口一个亮晶晶的小玩意儿问他:“这是什么,胸针吗?她还挺有想法,扣子没了用这个代替,倒是挺漂亮的……”   陈星有些粗鲁地把衬衣夺过来,连带放在床上的那条裙子一起团了团丢到床角,冲陈月强挤出个笑脸:“到了新学校就有新校服了吧?”   陈月眼里黯了一瞬,随即也笑起来:“应该有吧。” 她故意表现得不在乎,“哪个学校都得有校服呀,就是不知道新学校那边是裙子还是裤子。”   兄妹两个各怀心事,都没有发现对方的异常。   陈星将吃的打完包,拿着那身校服走出黄毛儿家的院子,准备把这些东西统统丢进胡同口的大垃圾筒里。   他单手抓着这团衣物,伸向垃圾桶肮脏的入口——   “是你先偷东西逃跑,并不是我赖账……”   那个讨厌的声音又在脑海中响起。   陈星悻悻地收回手,一边磨牙一边将扣在领口的那个亮闪闪的玩意儿取下来,仔细看了俩眼,塞进兜里。   得把这玩意儿还给那人,陈星赌气似的想。告诉他,自己不是偷东西。把东西还回去,才能算真的两清。   ——————   我知道我短小了。再晚点儿争取补全这段。   63、   可是当一个人决心不再进入你的生活后,他竟然可以退得那么干净,尤其是这样两个连“再见”都不必说的人。   他没有特地去打探过,倒是被李经理主动找过一回,问他:“那天在阳台上,蒋董到底和你说什么了?”   陈星一脸茫然:“不是跟您说过了吗?就问了问我为什么转行,然后又让我好好培训,说我学得挺快的,以后会有前途的。李总,不好意思啊,过去太久了,具体的我也记不太清楚了。”   李经理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看着他,半晌,挥了挥手让他接着去忙了。   比起蒋弼之本人,陈星倒是经常想起曾经参与过的那两次晚宴。   他们十六楼的餐具永远在短缺,小凯性格泼辣,连1616和1618这两个大包间的餐具都敢抢,可还是不够用,许多餐具都必须得混用。   他刚来的时候问过小凯:“师父,为什么这些叉子勺子长得都不一样?”   小凯师父动作麻利地挑出几把一样的,“不用管,你只要保证一个包间的客人用的都一样就可以了!这些东西连美国人都不一定分得清,来咱们十六楼唱卡拉OK的客人就更分不清了。”   可如今他分得清。   每次看见客人用沙拉叉吃蛋糕,或者看见客人用白酒杯喝红酒,他心里就有种说不出的别扭。就好像看见一块擦完的黑板,角落了留了半个字迹;看见广场上青色的彩砖里混了一块红砖;看见一板药没有按顺序吃,或者新书借给同学,还回来的时候被折了角。   陈星每日的工作里莫名添了这些烦恼,他怀疑自己得了强迫症。   对此,刘经理指点道:“你这叫曾经沧海难为水。”   陈星叫苦:“那怎么办?要一直忍受折磨?”   刘经理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能怎么办?凑合呗!完美的理想是你心头一块有棱有角的小石头,生活呢,就是负责打磨你那块石头的,磨啊磨啊,磨成鹅卵石,你心里就不疼了,人呢,也就开心起来咯。”   陈星愣愣地看着他,直到刘经理被小凯师父拍了后脑勺,被强势的下属吼了一脸:“不要向我徒弟灌输毒鸡汤!”   很偶尔的时候,陈星也会想起蒋弼之,并不完全是因为那个还没送回去的袖扣。   他忙到半夜,小凯师父在一个包间里“锁了门”,他独自应付另外的包间。客人喝多了,嫌他点歌点得太慢,嫌他倒酒倒得不满,随随便便就指着他的鼻子骂,甚至拎起杯子泼他一身。   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蒋弼之,想起那个人侧过身方便他上菜,然后微微颔首,低声说——“谢谢”。   可是自那顿晚饭之后,陈星再没有见过蒋弼之了。天盛收购檀阙的项目还在继续,可是“蒋董”本人,却再也没有亲自来过。   “……至于位于十六楼的俱乐部,李总一直强调这部分是他们的创收部门,但我们去过几次,发现他们盈利应该主要是靠那种不入流的买卖。”蒋弼之一手拿着雪茄,一手拿着手机,听到这里微微变色。   “沾哪一个字?”他问道。   他声音向来偏低,电话那边没有听清楚,蒋弼之夹着雪茄的手抬了一下,一直侍立在旁的服务生立刻将音乐调低了音量。   坐在蒋弼之旁边的一个年轻男子吐出口烟雾,抱怨道:“四叔,哪有抽雪茄还处理公务的,太不会享受生活了。”   电话里传来三个字:“第一个。”与他通话的调查员顿了顿,又道:“他们酒店高层对此并不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是有些纵容的,或者说是鼓励吧。”   蒋弼之看了自己那大外甥一眼,对电话里说道:“先说这些,挂了。”   他抬了下手里的雪茄,服务生立刻取来雪茄刀,凑近了想为他服务,被他用手挡了下,“我自己来。”   对方又取来火柴,点燃一截雪松木,还想往蒋弼之跟前凑,被蒋弼之伸手接过来,“我自己点。”   旁边的蒋怀中拍腿大笑,“四叔,你可太不解风情了,人家手都伸过来了!”   蒋弼之在旺盛的火苗上转着雪茄,闻言看了那服务生一眼,对方正红着脸偷觑着自己,见他看过来,脸上红得更厉害,一双眼睛简直不知该往哪里瞧。   蒋弼之勾唇似是笑了一下,将燃剩下的雪松木丢进烟灰缸,身子放松地靠进沙发里,粗壮的棕色烟体被他咬在齿间,竟有几分难见的痞气。   他吸了两口,用雪茄指了下面前的烟灰缸,“收走吧,不喊你不用过来。”说话间,有灰白的烟雾从两片薄唇间溢出,显得如此冷淡。   服务生弯腰拿起烟灰缸,有些伤心地看了他一眼,迈着小步离开了露台。   “嗨,太绝情了吧,人家明显对你有意思,长得多好看一小男孩儿啊。”   蒋弼之似笑非笑地瞟他一眼,“嘉宜的规矩你懂,你喜欢就带出去。”   ——————   这一章其实还没完,实在没时间了。不好意思啊发得支离破碎的。   64、   蒋怀中一脸坏笑,“四叔,你不喜欢人家刚盯着人家屁股看?”   蒋弼之不紧不慢地吸着雪茄,转眼就积了一大截烟灰。   蒋怀中殷勤地把自己的烟灰缸递过去,一脸期待地看着他:“啊?四叔,问你呢,刚才那个,你到底喜欢不喜欢啊?我是真挺喜欢的,我以前还没注意到,今天才发现这种细瘦身条的男孩儿穿Tuxedo可真sexy!我看他是爱上你了,你要是也有那个意思,今晚咱们一起呗?”   蒋弼之听着他的胡说八道,一直没什么表情,直到听到最后,瞪了他一眼,低斥道:“胡闹!”   蒋怀中吓了一跳,缩回沙发里,可看表情其实还是有些不服气。   蒋弼之夹着雪茄的手朝他点了两下,“在国外你爱玩儿爱闹没关系,但是别出格,真惹出事来,我这远水救不了你的近火。”   蒋怀中是小辈里和他最亲近的,也是性子最跳脱调皮的,转眼又嬉皮笑脸起来:“这你放心,我都是小打小闹,我可不是我大哥二哥他们。而且,四叔,3P真不算出格,是你太土了,现在那些小富二代们都比我会玩儿多了,什么人体转盘啊,什么……”   蒋弼之不耐地打断他,“说正事。”   “——哦。”蒋怀中正了正身子,将定居国外的几名蒋家成员的近况向蒋弼之一一汇报,说到最后,轮到蒋弼之的继母。   “还有蒋安怡她亲妈——”蒋怀中刚要吐槽,看见蒋弼之的脸色,又改口道,“我那小奶奶,在外面又换人了,是个白人男模,跟我差不多岁数……”   “这你别管。你只要提醒她别把人带家里去就行。”蒋弼之淡淡地说道,“如果被媒体拍下来,她自己清楚后果。”   蒋怀中有些不忿地抽了口烟,“四叔,你对她也太宽容了,我爷爷现在虽说糊涂了,可毕竟人还在呢,我看人别的大户人家的寡妇都不敢这样。”   “又胡说八道!”蒋弼之往烟灰缸里点了下烟灰:“你不宽容她,她到时候回国一闹被安怡知道了怎么办?”   一提蒋安怡,蒋怀中就蔫了,讨好地看着蒋弼之:“四叔,能让我回家住吗?我不愿住酒店了,没意思。”   蒋弼之毫不留情地摇头,“谁让你剪猫尾巴,安怡还记着呢。”   蒋怀中夸张地“哎呦”一声,“小姑姑可真记仇!”   蒋弼之无奈地看着他:“怀中,你今年多大了?”   蒋怀中嘿嘿一笑,“十九。四叔,我知道你要说什么,我现在是gap year,明年就去上大学。”   蒋弼之无语地看着他。   蒋怀中撒娇:“我还小呢,别老对我那么严嘛。”   蒋弼之叹气:“十九岁,不小了。”有的人才刚成年,看着比蒋怀中还稚嫩,就已经开始闯社会了。   叔侄俩一边喝酒一边抽雪茄,蒋怀中忍不住又问他刚才为什么老看那服务生的屁股。   喝过酒后的蒋弼之随和许多,眼神慢悠悠地飘向蒋怀中: “我正好想问你,有的男孩儿不穿内裤,直接套了条牛仔裤,是为什么?”   蒋怀中眨眨眼,有点明白了,坏笑道:“四叔见过?”   蒋弼之齿间咬着雪茄,半边嘴角挑高了,深邃微醺的眼角外现出一丝不明显的笑纹,回味似的吸了口烟 。   笑了就是默认了。蒋怀中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兴奋不已地盘问,可蒋弼之缄口不言,一个字都不肯泄露。   最后蒋怀中也失了耐心,悻悻道:“没穿内裤不算什么,穿丁字裤才有意思呐。四叔是不是以为刚才那服务生没穿内裤?我打赌他是穿的丁字裤,弯腰撅屁股的时候外裤上没痕迹,圆滚滚一个……”他顿了顿,“四叔,你要真没什么表示,刚那个服务生我可领走了啊。”   蒋弼之将头靠在沙发背上,眯着眼朝天空吐了口浓雾。艹,真的很想做/爱了。   蒋怀中见他默许,兴冲冲地站起身穿外套。   蒋弼之朝他招了下手,身子往前探着,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要说。   蒋怀中忙弯过腰去洗耳恭听。   “你见过痔疮吗?”蒋弼之语调沉稳,脸色亦是风平浪静。   “什么?”蒋怀中疑心自己听错了。   蒋弼之招呼他更凑近了些,又低语几句。   蒋怀中像被炮仗炸了脚,毫不夸张地讲,真的原地蹦了起来,他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四叔,无法接受那些粗俗的字眼是从他四叔嘴里说出来的,瞬间令他性趣全无。   蒋怀中浑浑噩噩地离开露台。   蒋弼之惬意地倚回沙发里,翘起二郎腿慢悠悠地抽起了烟。   ——————   老蒋:总不能只有我一个人没有性生活。   65、雪茄   “陈星,帮我拿两瓶xx香槟去1615!谢谢了!”一个服务生匆匆跑进操作间,对陈星吆喝道。   正好刘经理从外面进来,拦住那名服务生:“陈星是管前三个包间的,凯文没跟你说?”   那服务生被经理抓了现行,不敢辩解,乖乖地返回身来取酒。   陈星继续低头分刀叉,假装什么都没听见。等他走后,陈星才笑着向刘经理道谢,又说:“刘经理,你别为我得罪人了,我清闲的时候偶尔帮个忙也没什么的。”   刘经理摆手:“傻小子,不能开这种头,知道吗?你帮他们一次,后面就有一百次、一千次等着你,你到时候自己忙起来再拒绝他,反而会落埋怨。这点儿职场小经验你师父没给你讲过?”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笑,“平时像这种事他都帮我拦了。”   刘经理也笑,左右看看,“你师父呢?”   陈星顿了顿,“师父在1612。”   “叫他出来,一会儿有贵客去1618,得用他。”   陈星颇有些难以启齿:“师父他……锁门了。”   刘经理也是一愣,随即黑了脸,冷声指挥陈星:“把他叫出来,你替他!”   陈星一惊:“啊?!”   陈星是一百万个不想去,那三个女客人都是熟客,期中两个都是冲着小凯师父来的,另一个……之前对他暧昧地笑过几回,趁着倒酒摸过他的手,问他要不要赚外快。   陈星不傻,能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当时拒绝得很狼狈,之后见了这仨人就绕着走。   此时让他去1612,他有种羊要入虎口的感觉。   小凯也知道这个,被刘经理叫出去前,冲那三名客人赔着笑:“张姐、齐姐、兰姐,我徒弟是新来的,人还小,要是有做的不好的地方还请多担待,我回头一定替他赔礼道歉。”   三人都和他很熟了,挺好说话,笑着挥手让他走了,然后一起笑吟吟地看着陈星。   其中平时最豪放的张姐一上来就问陈星:“小弟弟,你师父说你小,你到底小不小呀?”   陈星欲哭无泪地看眼已经关严实的房门,决定放下男性尊严,回过头忍辱负重地点了点头。   半个小时后,陈星在一片哄笑声中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   他脸色绯红,倚着墙壁气喘吁吁,低头看眼腿间起立的部分,忙又屈起一条腿,只盼着那里赶紧“消肿”。   电梯间方向传来说话声,正向他这边靠近,马上就要拐进他所在的走廊了。陈星忙站直了身子。   他潜意识里是有些预见的,并不完全出于下意识地抬头看去,果然看见一个熟人。   这次更像演电影了,而且是货真价实的黑道片。一马当先的那个西装革履、面色板正、目不斜视,身后跟着几个穿黑西服的小弟,一副唯他马首是瞻的样子。   陈星忍笑,心想艺术果然来源于生活,可惜这是室内,要不都戴上墨镜才叫气派。   下一秒,陈星笑不出来了,那个目不斜视的老大将视线准确地投在自己脸上,然后对身后说了什么。   他身后那几个天盛的人和檀阙的人都纷纷看向陈星。像接受领导阅兵似的,陈星不由自主地将腰板挺得更直。   “这么巧?”蒋弼之直冲着陈星走去。   并不是巧合,他就是奔着陈星来的。   “你在这层工作?”蒋弼之虚伪地问道。   他心知肚明。把自己大侄子恶心走了以后,他一人独享清静,一边用手机浏览调查员发来的文件,然后,他在一张照片里看见了陈星,地点赫然是俱乐部的包间。   陈星谨慎地看向他身后,确定李经理确实不在后才笑着回道:“是的蒋先生,我在行政俱乐部。”   蒋弼之回头对檀阙的一名经理说:“这个服务生今晚能借我用用吗?”   那名经理自然忙不迭点头。   “抱歉蒋先生,我今晚已经有客人了。”陈星忙道。   “客人?”蒋弼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什么客人这么重要,非要你服务不可吗?”   陈星看着他那说不清道不明的眼神,心里一突,出于本能地感觉到不妙,更抗拒了。   那名经理截住他没说出口的话,一边冲刘经理使眼色:“这层就他一个员工吗?你马上找人去他之前服务的包间。”又对陈星说:“没有比蒋董更尊贵的客人了,蒋董点名要你是你的荣幸!”   陈星险被他的语气恶心吐了,脸上却还得陪着微笑,“知道了,梁经理。”   难怪叫职业性的微笑,他现在就觉得自己像个职业卖笑的。   “行了,你们先进去。”蒋弼之淡淡地发话了,转头对陈星说:“吸烟室在哪儿?带我过去。”   陈星一路无言地将蒋弼之领至十六楼配备的吸烟室。这里的装修是西式复古风格,水晶吊灯看起来极为华丽,光线却不怎么充足,整个室内都显得有些幽暗,只有实木酒柜光滑的漆面和里面五花八门的高档酒在着吊灯下闪着流光。   陈星是第一次进到这里面,有些好奇地多张望了两眼。   蒋弼之没有往里面走,直接在靠近门口的皮质高凳上坐下。   他坐姿随意,微微后仰靠向椅背,一条腿屈着踩住脚蹬,另一条向前伸着,踩着地,显得腿格外长。他一只手肘搭在椅背上,另一只手则慢条斯理地解着西装扣,那双冷沉的眼睛则直直看向陈星。   陈星还是有些怕他。   “蒋先生,您要吸什么烟?”他小心挪到烟柜前,很“职业”地问道。   蒋弼之瞥眼他身后的柜子,那面无表情的模样显然是看不上。   西装扣子都已经解开了,露出被胸肌撑起来的白衬衣。他探手进去,从西装内兜里摸出一个狭长的盒子,往前一抛,盒子划过一条抛物线,落到陈星手里。   陈星打开一看,是雪茄。   “会点吗?”蒋弼之问他。   陈星看向他,点头。   “别的客人问你话你也这样?点头摇头?”   陈星心里憋了股气,软着嗓子回道:“会点,蒋先生。”   蒋弼之似是笑了一下,“过来,看看你学得怎么样。”   陈星是心虚的,他所谓的“会点”只是在蒋弼之第一次来檀阙时,刘经理给他进行紧急培训时讲了一遍流程。当时他脑袋里被强行灌输了许多知识,关于雪茄,他只记住了雪茄剪和雪松木,别的全都模糊了。   幸好烟柜里配备的工具单一,他虽没见过实物,但依然凭借刘经理当时的描述,顺利地找到雪茄剪和雪松木。   他走到蒋弼之身前,先将东西先放到高凳旁边的圆桌上,然后取出雪茄,再拿起雪茄剪……   “小心!”蒋弼之一把捏住他手腕,陈星只觉五个指头一酸,雪茄剪“叮当”一声跌到圆桌上。   “糊涂了?那里面有刀片!”蒋弼之皱着眉训斥道。   陈星被他捏着手腕,手指头失了控制,身不由己地摆出一个鸡爪子的形状。他脸上讪讪的,想将手腕抽出来,却又被蒋弼之用力掐了下手指头:“帮你长记性,那刀片利得很,手指头不想要了?”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   陈星用力将手抽出来飞快地背到身后,“嘶嘶”地抽着冷气,用另外几个指头飞快地蹭着被掐疼的那个指肚,敢怒不敢言。   “到底会不会点?”   陈星摇头,马上又想起来了,忙说:“对不起蒋先生,我忘记了。”   “不会就问,我又不会嘲笑你。”蒋弼之抬了下手,陈星将雪茄递给他。   蒋弼之将雪茄横在两人面前,向陈星示意:“这里有个弧度,是雪茄头,剪雪茄的时候,手握在这里……”   他讲得很细致,陈星不自觉听入了迷。直到蒋弼之将雪茄叼进嘴里,一边用雪松木引燃,一边往里吸着气,茄头陡然冒起一小簇火苗,同时有一团烟雾从蒋弼之口中吐出来,扑到他脸上。   陈星猛然惊醒似的站直了身子,额上迅速起了层热汗。   他刚刚和蒋弼之靠得太近了。   蒋弼之像是没看到他泛红的脸,又吸了两口,然后将雪茄从唇间拿出来,向陈星示意:“看,这样就是燃烧均匀了。”   陈星稳住心神,仔细看了两眼,“嗯”了一声,犹豫了一下,又道:“谢谢蒋先生指教。”   蒋弼之将刚点好的雪茄搭在一旁,自己靠向椅背,两手放松地搭在腿上,好整以暇地看向陈星:“说吧,之前在走廊是怎么回事?怎么上个班还勃/起了?”   ————   星:你谁呀你,凭什么告诉你?(他并不敢,想想而已233)   66、   冷不丁听见这粗俗的字眼,陈星脸上迅速涨红。   关你屁事哩!他在臆想中冲着蒋弼之那张不冷不热的脸“啪、啪”扇了两下解恨。   “不好意思蒋先生,您说什么?”现实里的陈星红着脸装傻。他想着,但凡要点儿脸的人都不会再问了,何况是“蒋董”这般身份高贵的人。   “我说,你之前怎么还勃/起了?你们俱乐部的服务生不就是端酒点歌儿吗?还干别的?”蒋弼之问完后又拿起雪茄,慢悠悠地吸了一口,薄烟从他嘴里呼出,升到上空,又弥散开去。   “没什么别的,就是个生理现象而已,蒋先生问这个干嘛?”陈星梗着脖子回道,像个不服管教的中学生在和教导主任较劲。   蒋弼之定定将他看住,“男的女的?”   陈星绷紧了嘴唇不说话。他为蒋弼之说出“男的”这个选项感到羞辱。   “说话!客人问你事情就这个态度?”蒋弼之突然抓起放在手边的雪茄盒放桌子上重重地一摔,铁皮磕到实木桌上,发出一声不算太响却也不小的动静,打破了这狭小的吸烟室里此前的平静。   陈星被他的怒意惊得一颤。他太熟悉蒋弼之的怒火了,那是种刻进他身体里的恐惧,惊得他连退了两步,几乎要夺门而逃。   蒋弼之偏过头去皱着眉头又连吸了两口烟,迅速冷静下来。   他本来没想生气的,刚才那么问,好奇占一半,存心逗弄占一半,可是问到后面竟然就真的动了气。那倏忽而至的怒意连他自己都猝不及防,更遑论对面那个被他欺负过的男孩儿了。   “算了,不想说就别说了。”蒋弼之垂眸看着圆桌的边缘,淡淡地说道:“我只是怕你学坏,你刚入行可能不懂,你们檀阙的俱乐部这么干是违法的。”   陈星有些怕,怕连累了师父和刘经理,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解释道:“没有违法。之前……不是大事,就是客人开玩笑,讲了个黄色笑话。”他见蒋弼之那边没有反应,又咬牙添了一句:“是女客人。”   蒋弼之含义不明地“嗯”了一声,过了一会儿,又笑了,看向陈星:“听个笑话都会硬,真是年轻。”   气氛陡然又放松下来,陈星的脸上也紧跟着又红起来。他这个岁数的男孩儿都是蓄势待发的火山,那股岩浆被闷在山体里,一有风吹草动就往外溅火星,每天控制不住地硬了软、软了硬,自己也很尴尬无奈。   蒋弼之是过来人,看他一脸窘迫,颇有兴味地问道:“什么笑话,讲来给我听听?”   陈星在心里嘲讽他,是男人和女人的笑话,他一个基佬可听不懂,嘴上却说:“不好意思蒋先生,我忘记了。”   蒋弼之似笑非笑地看他两眼,也不再勉强。   “蒋先生,我有一样东西要给您,您可以等我一会儿吗?”陈星站在他前方两米远的位置,疏远地问道。   “去吧。”蒋弼之吸着雪茄,没有看他,只抬了下手指。   几分钟后,陈星敲门回来了,脸上带着运动后的红晕,呼吸略有些急促。   “急什么?雪茄抽完要一小时呢,我等得起。”   陈星一惊:“啊?”怎么那么久!   他定了定神,走到蒋弼之跟前,将手掌在他面前摊开,露出那枚亮闪闪的小东西,“蒋先生,这是您的吧。”   蒋弼之坐正了身子,将那枚袖扣拿起来看了两眼,有些诧异地问道:“没有卖掉?”   陈星本来是想自证清白,可他这样问自己、这样看着自己,突然就不想解释了。他往后退了退,面无表情地说道:“看来是您的,我今天物归原主。”   蒋弼之的视线在他紧绷的脸颊上游走片刻,收回视线,将袖扣放进兜里。   这支烟抽得实在是太慢了,陈星忧心地偷偷看手机,已经十点多。抽支烟要一小时,然后再去包间里唱歌喝酒,还不得闹到凌晨两点啊。   “着急下班?”蒋弼之突然问道。   陈星一惊,觉得脑门发凉,很惊奇这人明明看着心不在焉,怎么什么都逃不过他那双眼?   “你平时几点下班?”   “没有准点,客人都走了就下班。”   “我看你们俱乐部贴出来的营业时间是到晚上十一点。”   陈星哂笑了一声,“谁管啊?有的是从spa那边弄到十一点然后又要下来喝酒唱歌的。客人想玩儿,我们总不能赶他们走吧。玩儿到凌晨一两点的大有人在,我们服务生还得留下来打扫卫生,等到了家天都要亮了。”   蒋弼之有些意外:“你们在酒店里没宿舍?”   陈星顿了顿,“我家里有人等着,我得回家睡觉。”   蒋弼之这下真的确定了,他确实不出台。欣慰与失望兼有之,但明显还是欣慰更胜一筹。   他也笑了:“在嘉宜,时间到了就可以请客人离开。”   陈星有些不信。   “嘉宜也没有卡拉OK,服务生也不用陪酒、陪聊,更不用——”他抬了下手指,“你懂我的意思。”   陈星看着他,想听他继续说。   “不是所有的酒店都靠这些旁门左道赚钱的,起码在嘉宜,我就不允许。”   “不靠这个……还怎么赚钱?不唱歌不聊天,谁肯花好几千买外面几百块钱的酒?”   蒋弼之笑笑,“你可以去嘉宜工作,到时候不就明白了?”   陈星有些局促地笑了一下。   蒋弼之一下子就懂了,有些不赞同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把王助理给你的名片扔了?”   陈星眉梢现出丝愁苦。不是扔了,是撕了。天知道他撕的时候有多心疼。   都怪眼前这个!他气愤地看着蒋弼之,可是整个嘉宜都是这人的,又让他觉得自己的怒意本末倒置了。   蒋弼之笑着叹了口气,“你也至于。”他本来还想说,几个月以后,檀阙就要换成嘉宜的牌子了,更甚者说,只要他还继续干这一行,只要自己不许,就没有一刀两断的可能。   可他还是忍住了。他知道自己的毛病,之前喝了酒、抽了雪茄,此时是第二支,这吸烟室的通风也不是特别好,都是有麻醉成分的玩意儿,他现在已经有几分飘忽,还是慎言为妙。   又过了半晌,陈星忍不住第二次看了手机。   蒋弼之面露不悦:“你这是在催我啊。”   “是你抽得太慢啦!哪有人抽烟抽这么慢的!”陈星也失了耐心。   蒋弼之失笑地看着他,这就又不怕自己了?自我调节能力也太强了吧。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陈星打了个哈欠,颇有些娇憨地揉了下鼻子,小声嘟囔道:“不是说你一分钟很值钱吗?抽个雪茄都要六十个一分钟了。”   蒋弼之惊奇地挑了下眉。他明白了,陈星这是第一次闻见雪茄,自己刚才抽得有些急了,让他一下子闻太多,醉烟了。   这么敏感啊,还真是第一回见。   蒋弼之舒展上身,翘起了二郎腿,看着男孩儿有些迷蒙的眼神,嘴角勾起一抹坏笑。   “这抽雪茄就像喝酒,独酌自然比众饮的节奏慢。”他晃着手里的烟。   陈星用“你为何不说人话”的表情看着他。   蒋弼之低笑,把自己的烟盒抛给他:“我这里还有一支,你陪我抽,没那么闷了,自然就抽得快了。”   陈星接住烟盒,又给他重新放回桌上:“我不抽烟。”   “又骗人,我可见过你抽烟。”   陈星郁闷不已,心想这人是有病吧,自己什么时候抽过烟,还被他撞见了?   “不过雪茄比烟好很多,雪茄过口不过肺,不伤身不上瘾。”   陈星眸光闪了闪,“真不上瘾?”   蒋弼之被他谨慎的模样逗笑,“说不上瘾也不完全正确,但起码比香烟的致瘾小。你们在包间里可以陪客人喝酒聊天,在这里就不能陪我抽支烟?”   陈星咬着嘴唇纠结半晌,除了下班心切,还有几分好奇,终于向他伸出手,又想起什么,问道:“这个贵吗?”   “不贵,一支烟而已。”蒋弼之将烟盒重递回到他手里,又把雪茄剪放进他另一只手中,“这次自己点?”   陈星莫名有些羞涩,轻轻点了下头,他肤色白透,一害羞就会泛起红色,跟之前硬邦邦拒人千里的模样截然不同。   蒋弼之看着他红着脸将粗壮的雪茄含进嘴里,嘴唇被粗犷的烟叶衬得格外娇嫩。他微垂着眼眸,认真地看着雪松木上耸动的火焰,学着他之前的样子小口啜着,火光照亮他的脸,在他微收的脸颊上映出两片阴影。   蒋弼之错开眼,做了个缓长的深呼吸。   ——————   才发现,原来雪“茄”和“茄”子,是一个字哦!   67、   “小口,对小口,轻轻的,留在口腔里不要往下吞……”蒋弼之指导着陈星抽雪茄,有几分意动,声音放得很轻,像是在品鉴什么艺术品。   “亮了!”陈星看着雪茄上的火光,兴奋地低喊。   蒋弼之含笑看着他,“赶紧再嘬两口,让它燃通透。”   袅袅轻烟从茄头上升起,逐光而飞,在水晶灯下飘散无踪,像一幅绵延不绝的泼墨山水画。陈星简直看入了迷。   “喜欢?”蒋弼之看出他外露的情绪,笑意更浓,“有没有尝到果香和木香?”   陈星回味似的动了动嘴唇,点点头,又笑,有点儿傻呵呵的:“你怎么用‘尝’来说烟?”   蒋弼之的视线从他的嘴唇移至眼睛,低沉缓慢地说道:“就是尝,轻尝慢品。”他声音磁性,压低声线后,在这宁静古典的狭小空间里有种醇郁的味道:“这就是雪茄的魅力所在,它代表成熟男人才有的沉稳、冷静和从容不迫,只有会享受孤独的男人才会爱上雪茄。”   蒋怀中曾向他吹嘘自己用雪茄来引诱贫寒无知的小男生,比名表名车更有效果。他彼时嗤之以鼻,此时却也不自觉地落了俗套。   他满怀兴味地等着陈星崇拜的眼神,却见对方一脸的莫名其妙,像看一个有表演癖的精神病患者:“你干嘛这么说话,真奇怪,而且……雪茄那么孤独,你怎么还要我陪你抽?”   蒋弼之颇感无趣地坐直了身子,一边吸着烟,一边冷眼瞧着陈星,心想,自己到底看中这愣小伙哪一点了?   陈星张开嘴,微微仰头,向天花板呼了一口烟雾,他的视线追着这烟雾往上飘,与烟雾缭绕在一起。他的眼里包裹着惊奇和赞叹,还有懵懂和痴迷,水晶灯的碎光照进他晶莹的眼里,像陷入一场迷幻的美梦。   大概还是因为他的美吧。蒋弼之暗自赞叹着,这副面孔,这副神态,只要不是在骂人,就怎么看怎么喜欢。   “为什么会有果香和木香呢?”陈星突然看向他,“刚才你抽的时候我就闻到了,真好闻,和香烟确实不一样。”   蒋弼之莞尔:“原来早就馋了。”   陈星不好意思承认,眼神又飘走了。   蒋弼之打开之前装雪茄的盒子,“你看里面是什么材质?”   陈星伸长脖子看了一眼,“木头。”   “拿过去闻一闻。”蒋弼之将盒子往前递。   陈星犹豫了一下,接过来,轻轻地嗅了嗅,是种似曾相识的温和香味。   蒋弼之并不直接告诉他,只提示道:“你闻过的,仔细回忆。”   陈星突然兴奋地伸出个指头:“是雪松木!”他一脸希冀地看着蒋弼之,像一个在考试中超常发挥的学生在兴冲冲地等着老师念分数。   “对,是雪松木。好的雪茄要用雪松木来养。”蒋弼之给他打了满分,不掩欣赏地看着他:“你的嗅觉记忆很好。”他晃了下指尖的雪茄,“记住这支烟的味道。不同的雪茄有不同的味道,可以表达出不同客人的性格和喜好。做酒店做的是人的生意,和你从前做导游有相通的地方,自己慢慢体会。”   他突然向陈星的额头伸出手去,陈星下意识想躲,却因着此时的迟钝被蒋弼之得逞。   蒋弼之在脑门上轻轻点了一下就收回手,“不要小瞧服务生这个职业,多动脑筋,做好了,照样前途无量。”   陈星愣愣地看着他,又愣愣地抽了口烟。   蒋弼之见他吐出烟后,小巧的鼻翼扇动几下,仔细嗅着空气里的余味,就知道他把自己的话听进去了。   “所以,木香是因为盒子里的雪松木吗?”   蒋弼之失笑地看着他,没料到陈星竟然是个这么好学的学生,只顾着发问,完全没有领会到自己的魅力。   他“啪”一声盖上烟盒,故意卖个关子,“不是。”   “那……”   “停。”蒋弼之打断他,悠闲地吸了口烟,然后低头从内兜里将那枚袖扣拿出来,“我给你讲了那么多,你是不是也该给我讲一讲?”他看着陈星迅速涨红的脸,和蔼地问道:“我这枚袖扣被你平白拿走,剩下的那枚在家里闲置了好几个月,你是不是得给个说法?”   陈星分外窘迫,嘴唇绷得紧紧的,“我忘了。”   “那你仔细看看,是不是能想起来?”蒋弼之将那枚袖扣拿到陈星眼前,天地良心,此时他真的只是想弄清楚缘由,想知道陈星为什么没有卖掉这个东西。可是那袖扣在指尖一滑,下流的念头就那么及时地冒了出来。他从善如流,手指一松,那个亮闪闪的东西就从他指缝中溜走,“叮当”一声跌落在地,咕噜噜地划着弧线滚到陈星的身后。   陈星看看他,转过身去捡。   蒋弼之笑起来,向后倚着高凳的靠背,眯起眼看他弯下腰、撅起屁股,果然是圆滚滚的两个球,包在西裤里格外有肉感。他闲着的那只手不由地动了动,掌中似乎又感受到了那美妙的手感。   不穿内裤没什么,穿丁字裤才有意思。蒋怀中是老江湖,说的肯定在理。可眼前这位,长了这么好看的屁股却穿了条宽松的四角裤,这一弯腰,就在臀/部下方凸显出一圈内裤边,还不合身,皱皱巴巴的。   土里土气的傻小子。蒋弼之笑着移开了眼,顺便翘起二郎腿,以掩饰下/身的不雅。   陈星转回身时,看到的是个正常的蒋弼之。   他沉默地将袖扣放到蒋弼之身旁的圆桌上,发呆似的看着那个东西,一只手还傻乎乎地举着雪茄,显然已经忘了。   他轻轻地说道:“我不知道这东西是什么,也不知道他很值钱。当时,是因为……”他深吸了一口气,“是因为上衣扣子掉了、好几颗……”   “好了,”蒋弼之柔声打断他,“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了。”   陈星抬头看他,眼里有些湿,“我没有偷东西。”说完这话,眼圈就红了。   蒋弼之的心像被揪了一下,其中有酸有甜,迅速在胸腔里蔓延出去,直达四肢百骸,令他夹着雪茄的指尖都有些发麻发热。   他静静地看着这个男孩子,突然极为后悔。   他将雪茄在烟灰缸里狠狠摁灭,“是我糊涂了,我不该问。”又把陈星指间的雪茄也轻轻地抽出来,搭在烟灰缸上,“你也不要抽了,你有些醉了。”   陈星吸了下泛酸的鼻子,终于也意识到自己此时状态不对,懊恼地晃了下脑袋,说道:“醉了呀,可我没喝多少啊……”他想了想,又自言自语,“看来空腹喝酒就是不行,才几杯啤酒就醉了。”   蒋弼之一听就皱起眉头,“你空腹还喝了酒!”   陈星意识到说漏嘴了。点烟前蒋弼之问过他有没有吃饭,他怕蒋弼之又专门给他点餐就撒谎了……   “你呀!”蒋弼之又气恼又怜惜地瞪他,站起身扶住他手臂,“先去沙发上坐。”   陈星突然像个重病号一样被他扶住,那裹挟在雪茄香气下的香水味又飘进他的鼻腔里。   “我自己可以走,没那么醉。”他想把胳膊抽出来。   蒋弼之很随和地松了手,低头看着他,温言道:“那你自己走过去,我给你倒水。”   陈星一听立刻条件反射地转身:“好的您稍等。”   蒋弼之无奈地按住他肩膀将他旋过来,指着沙发说道:“快去坐好。”   陈星乖乖坐进沙发里,之前还没觉得,一坐下来就觉出难受了。他手脚发软,刚才那几口烟似乎把之前的酒精都勾了出来,他坐了一会儿就忍不住往后仰去,将自己软绵绵地整个陷进沙发里,闭上了眼。   蒋弼之拿了瓶水转过身,看见他这样,突然想起两人那一夜。   那个时候他拿了水、转过身,看见一个穿着裙子的男孩儿躺在床上闭着眼手/淫。转眼,那个在他眼里只代表着不入流的性/欲、难登大雅之堂的男孩子就这般成熟了,还悄然进了他的心。   他放轻脚步走过去,坐到陈星身旁。   陈星察觉到身下的沙发陷下去,睁开眼看了他一眼,眼里同时混杂着清澈与朦胧。   蒋弼之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本是向着他的脸颊去的,半路又改了道,给他正了正脸颊下方的领结。   陈星顺着他的手看过去,等他扶正了,自己也伸出手轻轻地摸了摸,问他:“好看吧?”   蒋弼之笑了一下,“好看。”穿着代表着勤劳、专业的制服,比穿着那身行骗用的裙子好看。   “蒋先生,你还是想让我陪睡吗?”陈星睁着他那双美丽、澄澈、真诚的眼睛,认真地看着蒋弼之:“你不是说我穿着这身衣服就不会有意外了吗?”   蒋弼之沉默了,原来这男孩心里什么都明白。   他沉吟稍许,将手里的水瓶递给他,“先喝水吧。”   多喝水,把那点醉意代谢出去,就不会再问这种不好回答的问题了。   68、   陈星刚过十一点就下班了,他平时很少能走这么早,即使有师父小凯的偏袒,也得至少留到十二点才行。   在储物柜前穿衣服时,他的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   陈星猜到是谁,犹豫着要不要接,对方很有耐心,一直没有挂电话,铃声催得他心慌意乱。   “喂,你好。”   电话那边带着些许的笑意说道:“我以为你不想接我电话。”   男人偏低的音色通过电话直接贴上陈星的耳朵,陈星像是被人在耳朵旁边吹了口热气似的,很怂地耸了下肩膀,   “啊,蒋先生啊,我不知道这是您的号码。不好意思啊,我刚才在——”他把“洗澡”两个字吞回嗓子眼儿里,改口道:“没有听到。”   电话对面的人不计较他拙劣的谎言,语调如常地说道:“是这样,你身体不舒服,这么晚了自己回家不安全,我可以送你一程。”   陈星吓得忙推辞:“不用不用,蒋先生,我已经不头晕了。我家离得很近,而且我是骑自行车,不怕酒驾。”   电话那边低笑了一声,震得陈星耳朵发痒,把手机换到另一边,听到对面的人说道:“骑自行车也不能酒驾,容易摔跟头。我开车过来的,后备箱够大,可以把你的自行车一起拉走。”   “不用不用,蒋先生我——”   “你先别急着拒绝。知道附近的新龙超市在哪里吗?”   “……知道。”   “我已经到这边了,就停在新龙超市的门口。这家超市只有一个入口吧?”   “是……”   “那就好找了,我开了辆黑色奔驰,很好认。这边离你们酒店有些距离,不用担心被你的同事看到有所误解。陈星——”   他的名字很突然地被他喊出来。   “我说了,尽量不让自己的追求对你造成困扰,一会儿把你送到家我立刻就离开。我只是怕你醉着回家不安全。你家里有人等你,还是早点到家比较好,是不是?所以……过来吧,我等着你。”   陈星没有拿手机的那只手横到胸前,抓住自己另一条胳膊的上臂,是之前蒋弼之搀扶他时握过的地方。   他轻轻靠到铁柜子上,脑门贴上冰凉的柜门,凉得他一个激灵,人也麻溜儿地重新站直了。   “真的不用了蒋先生,我已经不难受了。谢谢您的好意,我骑车抄近路十几分钟就能到,而且我这会儿已经出酒店了,去您那边反而要绕远,就不麻烦您了。真是抱歉,时间不早了,您也赶紧回家吧。”   一口气说完这些,陈星便飞快地挂了电话。   他蹲下穿鞋的时候,突然觉得自己挺牛/逼的。   他也说不清这中感觉是源自鼎鼎大名的“蒋董”竟然屈尊纡贵地来追求自己,还是因为自己竟然胆大包天到直接拒绝了对方的好意,或者二者皆有之。   他只觉得这事儿挺牛/逼,够有趣,有趣到已经达到可以和哥们儿们吹牛/逼侃大山的水平。可他实际上又无从诉说,只能自己按捺着,成为他自己的一个小秘密。   因着这份隐秘,更令他觉出一种兴奋,连带着身体里的困乏都跟着一扫而光。他连电梯都等不及,直接跑楼梯下到地下,在车库角落里推出自己破旧的自行车,小跑着推了两步就跨上去,“嗖嗖”骑得脚下生风,把旁边一辆刚起步的汽车吓了一跳。   司机摇下车窗伸出脑袋,竟然就是刘经理,不客气地骂他:“你个小兔崽子,连车灯都没有还敢骑这么快!”   陈星哈哈大笑,拨动手旁的铃铛,发出一串“叮铃铃”的脆响。   经过过街天桥时,他扛着自行车一口气跑上去,刚跨坐到车上,突然想起什么,往新龙超市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的视力很好,竟然真看见一辆黑车停在超市门口。超市已经关门,往日拥挤喧闹的地界如今只孤零零地停着那一辆,分外显眼。   陈星摸出手机看眼时间,又调出通话记录,手指犹犹豫豫地停在刚才那个号码上。   最终他还是没有打电话,只发了条短信:   “蒋先生,我已经到家了,谢谢您。——陈星”   发完短信,他单脚一蹬地,另一只脚同时用力踩下车蹬子,夏季的风穿过他潮湿的头发,车流拖着红色的光从他脚下淌过,男孩儿咧着嘴笑起来。   “小骗子。”蒋弼之看完短信,笑着将手机收起来,想起在吸烟室里,男孩子大口咬着面包、吃着酸奶,那副狼吞虎咽的模样一看就是饿坏了。他颇为无奈地摇了下头,“真是撒谎比吃饭都勤快。”   “蒋先生,那小伙子不来?”坐在副驾的王助理回头问道。   蒋弼之没有回答,反倒问道:“以前跟在你身边的那个小李,还记得吗?”   王助理略回忆了一下,他从前是有个姓李的助手,不过那都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他今晚着实喝了不少,脑袋有些犯迷糊,疑惑地问道:“是叫李道安吗?他被调去X市了吧?”   蒋弼之神色十分放松,闻言慢悠悠地点头,“对,就是叫李道安。你不觉得陈星跟他挺像的吗?都倔,还要强。”   王助理是有妻有子的异性恋,又不像钟乔天天跟在他身边,琢磨了一会儿才想明白,笑道:“陈星这小伙子是挺招人喜欢的,长得帅,人也机灵,关键心肠还好,蒋先生真是好眼光。”   蒋弼之笑着摆了下手,“还说不准呢。”   王助理想起李道安,半真心半恭维地说道:“当年的小李一开始不也追求前台的小姑娘嘛,后来蒋先生一出马,还不是被您的魅力所折服。”   蒋弼之睥着他,揶揄道:“你最近在跟谁打交道,怎么学会溜须拍马了?”   王助理笑道:“我这说的可是真心话,谁能挡得住您的魅力?当年看您追求小李,我心里都犯过嘀咕,心想着,这要换成我,保不齐也得被改了性别爱好——”   蒋弼之抬腿在他椅背上踢了一脚,笑骂道:“你晚上喝了多少?”   王助理笑过,又仔细回想了一下李道安,想起那小伙子似乎是以应届毕业生的身份招进来的,职位是自己的助手。   说是助手,其实更像传统意义上的秘书,要每天坐在董事长办公室外接待访客,代表着集团的形象,所以都要挑外表出众的年轻人。李道安长得就很好,又高又帅,以致他现在回忆时都能清楚地想起那小伙子的长相。   那小伙子初出茅庐,一看就是心怀抱负的性格,却这能沉得下心来做着打杂的活,每天给董事长沏茶倒水端咖啡,竟也不嫌浪费了自己名牌大学优等生的学问,不但做事认真,有点时间还愿多问多学。   小伙子有这份品质,别说自己这个做师父的心里满意,连蒋先生都注意到了他,很是欣赏,将人调进自己的办公室内,手把手地调教。或许当时蒋先生就起了意,李道安调进董事长办公室后没两个月,就没再听说他去追求前台那个女孩子了,倒是被蒋先生收入囊中。   后来蒋先生对他淡了,便将他调去X市,一上来就做了经理。别人不知道他和蒋先生有过一段,看他的年龄和阅历,很是看轻他。可那小伙子很争气,用蒋先生手把手教的东西将手底下一干人等制得服服帖帖。   他之所以知道后来这些,还是蒋先生让他关注的,说是怕李道安在X市落不稳脚,让他随时准备提点帮忙。他便一直关注着李道安,直到他手底下的部门效益蒸蒸日上,蒋先生才说放了心,真是有情有义。   想到李道安的这番际遇,王助理感慨道:“陈星这小伙子也要有福了。”   蒋弼之眼里浮着笑意,微微摇了下头:“他们两个啊,不一样。”   王助理正要问怎么个不一样,这时一辆白车开过来,停在他们后面。钟乔从驾驶位下来,走到蒋弼之的车窗前弯腰打招呼。   他和黑车司机换了车,王助理上了白车,两辆车一前一后行至出口,分道扬镳。   陈星轻轻推开小杂院的门,看见院里三户人家,只有黄毛儿家的屋子还透着光。他锁好车子,回身看见陈月推着门看他。   陈星几步跑过去,和她一起悄无声息地进到客厅。   黄毛儿在客厅的地上睡得正香,因为陈月的关系,他现在睡觉都不脱衣服了,小台灯照着他睡觉时大张的嘴,染黄的头发被电风扇吹得胡乱飞舞。   陈月捂着嘴偷笑,然后给陈星倒了杯水递给他,用气声问道:“哥,你今天下班挺早啊。”   陈星一饮而尽,笑着回答道:“以后可能每天都能这么早了。”   陈月惊喜不已:“真的啊!为什么啊?”   “哎呀说来话长。你赶紧去睡吧,说早也不早了,你得赶紧调生物钟,要不去了学校不适应。”   陈月听话地点头,她哥回来了,她就不怕了。   兄妹俩互道了晚安,一个去了里屋,一个躺到黄毛儿旁边的被褥上,回想着今晚发生的事。   在吸烟室那会儿,他在蒋弼之的帮助下很快恢复过来,两人一起回到包间。   进屋之后,蒋弼之就不再看他了,那几个经理便也没注意到他。   蒋弼之笑着同檀阙接待他的几个经理道歉,说自己一支雪茄抽了太久,马上就要到俱乐部关门的时间了。   那梁经理立刻说道:“那个关门时间不作数的,肯定要等蒋董玩尽兴了才行。”   蒋弼之装模作样,说:“那怎么好意思,怎么能因为我一个人耽误这么多员工下班。”   另一个经理说道:“没关系的,他们平时下班就很晚,都习惯了,客人们唱歌喝酒,时间不知不觉就过去了,超了时间也没关系,我们的宗旨是为了让客人满意,肯定要为客人提供最好的服务。”   蒋弼之微微皱眉:“是吗?可我有个顾虑——”   陈星偷觑着自家几位领导的脸色,暗自发笑。   “蒋董您讲……”梁经理冒着虚汗问道。   “喝酒唱歌玩儿到半夜,人就容易松懈,是不是就容易闹出些乱子?如今上面抓这个抓得很严,咱们两家正在谈生意的关键时期,万一闹出什么社会新闻就不好了。”   檀阙的几个经理忐忑地互换眼色,忙做下保证,说以后再不会了,到了十一点一定就清场。   当时陈星险些没拍手叫好。心想着,这人怎么那么有心眼啊,在自己眼里完全不可能的事,被他两三句就搞定了,而且真的半点没扯上自己……   正如他在吸烟室里保证的那样,尽量不让自己的追求打扰到他。   追求……陈星趴到褥子上,将脸埋进枕头里。那人疯了吧,一个男的,那么一本正经地对另一个男的说……他竟然说:“陈星,我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对你没有那么肤浅,我是想认真地追求你。”   追求是什么啊?陈星知道高个儿的前女友追求他,就是先故意往高个儿自行车上撞,然后一起去医务室、再一起去打饭。他们那会儿……还是借鉴的高个儿的经验呢。   他还知道学校里的男生们怎么追求女生,就是发暧昧信息,买巧克力、买零食,请吃饭、请喝奶茶、带出学校去看电影……   陈星突然“噌”地坐起来,满脸惊恐。坏了,他也吃过那人给他点的餐,喝过他给的水和牛奶,这算不算是……   他眼珠咕噜噜乱转,安慰自己,这些都不能算,那会儿他还没说要追求自己呢……哎!什么追求!这都什么词啊!他暗下决心,以后可要多些警惕,可不能再吃他一口东西、喝他一口水了。   他懊恼地躺回褥子上,依旧忍不住想东想西,旁边的小电扇吱呀呀地发出持续的噪音。   他本以为今晚要糟糕,铁定要失眠,可是想着想着,又想起那雪茄,被夸奖过的嗅觉记忆又将那难以言说的美妙香气带回他身边,令他渐渐放松下来,引着他缓缓地,沉浸到有着木香和果香的梦里。   ————————   感冒有点严重,去看了医生了,开了药。先打个假条吧,这一星期的更新暂时会不稳定。我写好一章就发,要是没有也不要急哈。   69、   陈星以为,以“蒋董”那样霸道的性格,说要“追求”,肯定要轰轰烈烈大手笔一番,还让他颇为烦恼,私下里认真制定了一系列的应对之策。   然而自那天宣布要“追求”之后,那男人就没了音讯。陈星鞍不离马背、甲不离将身地警惕了好几日,结果发现战争的号角似乎并未吹响,不免又觉得自己一惊一乍像个傻子。   那种人,或许只是一时兴起,随口说说罢了。   他顾不得想太多“蒋董”,J县一中开学了,他向刘经理请了假去送妹妹上学。   陈星从来不肯让陈月做重活,只让她拎了个袋子,自己则大包小包挂了满身。他们先乘大巴、又倒公交,抵达宿舍后他又跑前跑后地铺床、洗暖壶、打热水、领饭卡……   忙完这些,他不顾身上都热得湿透了,又跑去水房洗了盆水果,请宿舍里已经到了的另外几个女生吃。   这几个女生也是今天刚过来,有个家长还没走,见陈星这般会做事,夸赞道:“难得有大小伙子这么会做家务的,你们家大人可省心啦,哪像我们家这个,一个大姑娘家,都十八了,连被罩都不会套!”   她女儿在同学面前丢了面子,不乐意地埋怨道:“谁说我不会套啊!你让我套过吗?我也没让你来啊,还不是你非得来的!”   另外几个女生像没听见似的该干嘛干嘛。兄妹俩有些尴尬地对视一眼,陈星将水果放到公共桌上,又拿出几包零食请她们吃。   一个一直低头背单词的女生闻言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没有看那些零食,倒注意到陈月拿出来的基本复习资料。   “B市一中!”她惊呼出声,问陈月:“你怎么搞到B市一中的资料的?他们不是复习资料不让外流吗?”   陈月心想,自己是联考第一的身份肯定要被学校公布的,这会儿说了也没什么,便道:“我是从那边转过来的。”   她话音一落,其他几人都停下手里的事,转头看向她。陈星也看到她们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   那是只有同龄女生才能感觉到的一种敌意。   陈星离开前,认真地对陈月说:“这里条件比之前学校差远了,宿舍里人多,没空调、没独立卫生间,洗澡都要去宿舍外面,食堂也小,我估摸着吃的也比不上那边。要是适应不了,咱们就还转回去,我不是说娇惯你,咱们这种情况,不能太受苦,对身体不好,别因小失大。”   陈月点点头:“哥,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说的都是小事,高三主要时间还是待在教室里,我看见他们教室了,条件也不错呢,多媒体、饮水机、空调什么的,我看都有呢,宿舍差点就差点吧,我无所谓。”   陈星又想起宿舍里那几个女生,又说:“好好和同学相处。”若是以前,他可能会说“多包容多忍让,别和小心眼的人一般见识”,但现在,他说:“要是有人排挤你,立刻告诉我,哥哥给你想办法。”   陈月笑道:“哥你放心吧,这里也是重点,作业肯定也多着呢,没人那么闲,还搞排挤转校生这种无聊的事。”   将东西都整理好,陈月便催陈星回去,“你现在回去还能去你们酒店蹭个饭吃,要不又饿一天肚子了。哥,你还说不放心我,我才是不放心你,一忙一热就老说没胃口,就不吃饭,老这样你的胃肯定又要出毛病。”   刚刚是哥哥唠叨妹妹,这会儿又是妹妹唠叨哥哥,陈星做出投降的姿势:“好啦好啦我知道啦,我一会儿在车站就买点吃的先垫着。”   陈月这才眉开眼笑。   陈星回到檀阙时已经天黑了,十六楼已经开始忙碌了。他准备换上衣服开始工作,被小凯拦了一道,递给他自己的员工卡:“这会儿还不算太忙,乖徒弟先去吃点东西。”   陈星美滋滋地跑到二楼自助厅,果然没什么客人了。他不是第一次来这里蹭饭,打饭的几个师傅都认识他了,其中一个招呼他道:“陈星!过来吃面,给你加鸡汤!”   陈星笑嘻嘻地朝那拉面师傅走过去。   刚走两步,又有人喊他,声音不大,却因嗓音低沉而格外有穿透力,“陈星,拿好餐就过来坐。”   陈星怔懵地转头,看见蒋弼之同王助理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人,一起坐在一棵棕榈树下,桌上基本收拾一空,看来已经吃完了。   他立刻换上职业性的笑容,礼貌地走过去打招呼:“蒋先生好,王助理好,这位是——”   蒋怀中热情地伸出右手:“我也姓蒋。”   陈星立刻同他握手,喊道:“蒋先生好。”   蒋弼之抬眼瞟了他一眼,又低头抿了口茶。   蒋怀中人畜无害地笑道:“两个蒋先生不就重复了吗,叫我名字吧,我叫怀中。”   陈星自然不会叫,只完美演绎了一个礼貌而不失尴尬的微笑。   “行了,赶紧去拿餐吧,吃饭永远不准点。”旁边的蒋弼之突然说道。   比起他熟稔的语气,陈星的笑容端庄而疏远:“好的蒋先生,我马上过来。”   蒋弼之冷眼看着他转身离去,立刻察觉到有哪里不一样了。那晚在吸烟室,他自认是撬开了蚌壳的一道缝隙,冷置几日,那缝隙非但没如他预料的那样自己张大,探出其中的软肉好奇地张望自己,反而彻底合上了。   真是稀罕。   他以为,谈情说爱同做/爱是一个道理,不能一味冲刺,要讲究个九浅一深。通常来讲,被下过通知后,但凡不是特别反感,在等待的过程中都会增加期待。可眼前这位可好,自己刚浅了几天,就彻底凉了,刚刚看见自己竟然连一丝惊喜的痕迹都没有。   蒋弼之无奈地笑了,真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的家伙啊。   70、   蒋怀中也张望着陈星的背影,蒋弼之警告他:“别走到哪儿骚到哪儿。”   蒋怀中嘿嘿一笑,“没有没有,就是看见小帅哥忍不住多说两句。”他往前微微倾身,讨好地看着蒋弼之:“四叔,正想和你说,我遇到真爱了,正狠命追呢,想跟您讨点儿恋爱经费 。”   蒋弼之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看见陈星果然去拿拉面了,背对着他们,给他煮面条的师父笑得很爽朗,不难想象陈星又说了什么讨巧的话,才把人哄得这般开心。   蒋怀中看看他四叔,又看看不远处那个腰细腿长的背影,坏笑着小声问道:“四叔,那位,”他大拇指往陈星那边斜了斜,“不穿内裤?”   王助理扭头看向别处,手里捧着茶杯专心喝茶。   蒋弼之看向他,淡淡地问道:“你刚说你想要什么?”   蒋怀中嘻笑着伸出两个指头:“恋爱经费,两百,行不行啊,四叔?”   蒋弼之跟看傻子似的看他:“两百万就为打个炮?你可真出息。”   蒋怀中急忙争辩:“不是不是,不是打/炮,是为了爱情。”   别说蒋弼之,连王助理都忍不住乐了。   “真的是!人家不是小模特小网红,是正经歌手,自己会写歌那种,特别有才!就是吧,人有点儿清高,心里只有音乐,就不太好追。他那么有才,可惜缺人去捧,我就想着,想帮他出张专辑,再给他花钱做做宣传。我都打听好了,一般制作一张专辑是五十万,他自己能写歌,还能便宜点儿,剩下的就是宣传费用,分三个阶段——”   蒋弼之打断他:“你从哪儿了解的这些?”   “我认识了几个家里搞文娱的朋友,听他们给我说的。四叔,就算不为追人,能帮上一个有才的艺术家也算是做件善事啊。”   蒋弼之笑,“都艺术家了?”   蒋怀中一脸怀春:“可不是嘛,四叔,你要不要听听他写的歌?”   蒋弼之摆了下手:“你先消停会儿。”然后看向端着碗过来的陈星:“怎么吃这么少?”   陈星没有回答他,只拘束地看眼他们的桌面:“蒋先生,我还是去别的桌上吃吧,不打扰你们了。”   王助理立马放下茶杯站起身,“小陈坐这儿,正好我得走了。”   陈星:“……”   他用余光看向四周,并没有什么人注意到他。平时不忙的时候,服务生被相熟的客人叫着一起喝个咖啡、聊个天是常有的事,他若再推辞反倒矫情了。   待他坐定,蒋弼之又问:“这是晚餐还是夜宵?”   陈星略一迟疑,蒋弼之就明白了:“又不按时吃饭。”   陈星讪讪地笑笑。   “既然是晚饭,就应该多吃些,你还在长身体的年纪。”蒋弼之又说道。   一听说还在长身体,蒋怀中立刻八卦地打量了陈星几眼。陈星还穿着自己的T恤牛仔,头发也还没有抿起来,自由蓬松,确实水灵灵的跟根儿小鲜葱似的。   “晚上比较忙,吃太多容易犯困。”陈星解释道。   “现在上班还熬到很晚吗?”   “没有了,现在十一点多就能下班。”他顿了顿,又道:“谢谢蒋先生。”   蒋弼之微微一笑,“小事。你吃吧。”说完就从旁边的杂志架子上取了本杂志翻看起来,一副不再打扰的模样。   陈星看看他,开始低头吃面,心里却暗自叫苦,真不该要面条!   他平时吃饭总赶时间,吃相一向不好,尤其是吃面条的时候,稀里哗啦动静不小,如今当着蒋弼之,即使不是在正式的宴席,他依然放不开,生怕闹出些不雅的动静,一碗拉面恨不得一根一根地往嘴里送,那矜持劲儿都快赶上古代的淑女了。   被冷置的蒋怀中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不死心地问蒋弼之:“四叔,我刚说的那个?”   蒋弼之从杂志里抬起头,好像刚真把他忘了似的:“哦对,你继续。”   蒋怀中一听有戏,立刻来了兴致,对蒋弼之连说带比划地解释着:“刚说的制作一张专辑,他不用买歌,总预计肯定不超过五十,剩下的主要是宣传。其实有经济公司找过他,想让他参加一个什么节目……”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却总觉得对面的四叔虽然看着自己,可注意力似乎没在自己身上。   他瞟眼旁边吃面的小服务生,立刻福至心灵,话题一转,说道:“四叔,我这次真的是动了真心了。你不一直教育我说对待感情要认真吗,宁缺毋滥。我这是要向你学习,想认认真真地追一个人、谈一场真正的恋爱,你得支持我呀。”   蒋弼之睥着他,意思是让他适可而止,演太过就没意思了。   蒋怀中也分了一半注意力在陈星身上,笑嘻嘻地继续说道:“而且,四叔,你也不能太偏心了。我小姑姑年纪那么小,你给她买条裙子都十几万、上百万的……”   陈星没能掩饰住吃惊的情绪,抬头看了蒋怀中一眼,又忙低下头继续吃饭。原来他一直说的什么五十、两百,后面都省略了一个“万”。   蒋怀中心下得意,继续说道:“四叔,我知道你不是舍不得给我发零花钱,是怕我不知节制。我这次真不是乱花钱,我都了解清楚了,每一笔钱都有具体的去处……”   “可以。”蒋弼之没待他说完,干脆地同意了。   “谢谢四叔!”蒋怀中欢喜得不得了,“那,我是找钟叔还是陈茂?”   蒋弼之看着陈星吃面的动作微微一顿,皱了下眉,“你先回去做个详细的方案,正好学一下怎么写计划书,让……陈助理带你,他参与过影视方面的投资项目。”   蒋怀中苦着脸咧嘴:“这我哪儿学得会啊?”   “这点儿动力都没有,你还好意思说是为了爱情?”   蒋怀中端起咖啡一饮而尽:“妈的,True love makes me a better man! 写就写,拼了!”   蒋弼之微微颔首,“有志气。计划书写得有说服力,我先批你二百五。”   “噗——”陈星把汤喷出来了,还把自己给呛着了,弯着腰咳嗽不止。   蒋弼之忙欠起身给他递了张餐巾。   陈星一边狼狈地咳嗽一边道谢,半晌才平静下来,餐巾从脸上拿下来,露出一片绯红,不止是因为咳嗽,还有羞臊。   蒋弼之坐他对面,刚才他那一喷把蒋弼之面前的茶杯都波及了,而略有洁癖的蒋董面不改色,就在他刚刚咳嗽的时候,已经拿着餐巾将桌面都擦拭干净。   陈星窘迫地站起身,“蒋先生,对不起,我再去给您拿一杯茶吧。”   蒋弼之抬着手做了个往下压的动作,“你不用管,继续吃,怪我,不该在饭桌上开玩笑。”   蒋怀中这下不乐意了,“开玩笑也得说话算数啊。”   蒋弼之无语地看他:“你放心,只要你说的靠谱,都少不了你的。”   蒋怀中放心了,眉开眼笑道:“靠谱靠谱,我那新认识的朋友里有一个叫龙天宝的,是龙华娱乐老总的儿子。龙华娱乐是现在可是——”   “好了!”蒋弼之有些强硬地打断他,“你先回去准备计划书,别的以后再说。”   他突然严厉起来,蒋怀中有些摸不准,老实地同他道了别,又和陈星说了声“拜拜”,就麻溜地撤了。   陈星始终低头看着碗,手里捏着筷子半晌没动。   蒋弼之伸手在他右手上握了一下,低声道:“都过去了。”   那一下短暂的碰触太过突然,陈星有些吃惊地抬头看他。   蒋弼之看着他刚刚还绯红的脸颊此时如此苍白,心里像被根小刺扎了一下似的疼,又重复了一遍:“都过去了。你现在很好。”   陈星抿住唇,“嗯”了一声,又低头继续吃面。   蒋弼之站起身:“我去拿点吃的。”   待他离开后,陈星立刻摸了一下自己右手的手背,颇有些怔愣。太突然了,那干燥温热的触感,那宽大的手掌……就在他惶然失措的时刻……真的太突然了。   蒋弼之端了块巧克力蛋糕过来,“巧克力能提神,不用担心会犯困。”   “不好意思蒋先生,十点之前我们员工都不能吃甜点,怕不够。”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蛋糕表面的巧克力浆液上,小声地回绝着。   蒋弼之将锃亮的小勺递到他面前,“是我请你。”他将声音放得更轻,显得无比温柔,“甜食能让心情变好。”   陈星沉默地接过小勺,挖了一小块蛋糕填进嘴里,真的很甜,是他很喜欢的。   “好吃吗?”   陈星抬头看着他,在他眼里看到微笑与关怀。   “有没有开心些?”   陈星嘴里含着一点巧克力的甜味,乌黑的眼睛轻轻地眨着,安静地看着蒋弼之。   似乎从来没有人问过他这个问题——“你开心吗?”   陈星这才意识到,原来在自己这里,只是被问到这个问题,就已经觉得开心了。   71、   陈星换好工作服,走进电梯。他们员工电梯里没有镜子,金属墙上勉强映出个人影,陈星不由端详起来。   他平时就算是照镜子都不会太仔细看,这会儿却是往左偏一下脸,又往右偏一下脸,最后还扬起下巴,学广告里那些男明星们的架势,对着金属墙上模糊的人影做出个酷酷的表情。   可他随即又有些迷茫不解地歪了下头,像考试时遇上了步骤复杂的数学题,不自觉地皱起了眉头。   真是太奇怪了,他刚刚竟然和那人如朋友般地聊天,简直不可思议。可那些对话,又确确实实地发生了——   原来蒋弼之放着楼上好好的特色餐厅和豪华包间不去,却来这人员混杂的自助餐厅,是和他一样喜欢这个宽敞的中庭。   他也喜欢这里,宽阔、明亮,一抬头就能看见天,在走廊和包间里待久了,一进这中庭,呼吸都能变得更痛快。尤其周围那一圈圈的阳台,一共有二十多层,看上去好像年轮蛋糕。每次在这里吃饭的时候,陈星就喜欢看那些阳台,看阳台上偶尔走过的人,就像在蛋糕上爬过的小蚂蚁。   蒋弼之说,这是老酒店才能有的手笔,后来地价升高,新建的酒店再难见到这么宽敞的天井了。而且这里没有空气清新剂的味道。   陈星一听就乐了,说:“你也不喜欢那个味儿啊!”说完就觉得自己这语气太熟稔了,有些懊恼地闭了嘴,专心低头吃面。   对面安静了片刻,陈星假装不经意地抬头,见对方竟然没有在看杂志,而是在看着自己,那眼神过于柔和,令他心里大为不自然。   不过他没来得及多想,蒋弼之站起身,说:“我去拿些吃的。”   他偷偷扭头看蒋弼之的背影,见那人没有往甜品区走,才放了心。   可他没想到蒋弼之竟然也端了碗面回来!   不多,只有小半碗。蒋弼之笑着主动解释:“看你吃得这么香,我都有些馋了。”   陈星没搭话,心想,他才不信呢,这种套近乎的方法太老土了,连他们班的女生都骗不过。   可他还是忍不住好奇,偷偷瞄着对方,看见对方脱下西装搭在身后的椅背上,又解开衬衣袖口挽起来,然后才坐下,拿起筷子。   陈星偷偷看他用筷子的姿势,视线却渐渐被他的手吸引,那双手的手掌很宽大,比一般男人的手都大,手指很长同时又关节分明,手指动作时,筋脉的线条很清晰,看起来很有力量。   蒋弼之吃了两口面,抬头看他,带着明显的调侃说道:“我会用筷子。”   陈星一下子被他戳破心事,顿时红了脸,暗骂他故意使坏,明明很会给人留面子,这种时候又非得给挑明。他红着脸低下头,也顾不得什么餐桌礼仪,“噗噜噗噜”把剩下的拉面连汤带水地一起填进嘴里,用纸巾抹了把嘴刚要跑路,就见对面那人竟然也悄无声息地吃完了,甚至比他更早地站起了身。   蒋弼之拿起身后的西装,不知是故意还是无意地瞟了他一眼。   陈星有些扭捏,按理说帮客人穿西装是本分,可他脚底就像抹了层胶水,牢牢地固定在原地挪迈不开步。   对方又主动替他解围,说:“你现在没有穿工作服,我们就不是服务生与客人的关系。”说着,就自己将衣服穿好。   真是随和。陈星心想,然后听见对方又说:“所以刚才那顿饭也不是工作餐,我认为,可以算是——”   陈星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预感到他要说什么了不得的话。   “——半个约会吧。”那声音里分明含了揶揄笑意。   陈星没等他把最后那个词说完就慌不择路地跑了,画着曲折的轨迹绕过两棵棕榈树,逃命似的往大门奔去,简直比当初在包间里被阿姨们讲了黄色笑话还要狼狈。   电梯停在十六楼,陈星翘着嘴角、脚步轻快地走出去,在走廊里看见一个客人搂着一个喝醉的男人,有些费力地往专供客人乘坐的电梯走去。   他觉得那客人应该需要人帮助,便快步上前,结果走近了,看清被搂的那人的后脑勺,心头登时一咯噔。这分明是他师父啊!   “先生!您需要帮助吗?”他改走为跑,奔至他们跟前问道。   那客人转过头看他,“不用。”算半个熟客,陈星见过他两次。   小凯被他搂在怀里,浑身软绵绵的,脑袋靠在这男人肩上,眼睛闭着,脸上泛红,一副神志不清的样子。   陈星微笑着问那人:“先生,我同事是喝醉了吗?我送他回宿舍吧。”   “不用,我正要送他去休息。”   陈星伸手拉住小凯的一条胳膊,继续赔笑道:“先生还是我来吧,您是来檀阙消费的,这种事还是我们服务生来做吧。”   这男人的视线在他脸上转了两圈,“你是他什么人?”   “我是小凯的同事,也是这一层的服务生,之前还见过您两次呢。”   那男人也笑了,“记性挺好啊。”   陈星见他笑了,松了口气,以为这人脾气好,谁知那男人眼神微妙地又看了他两眼,摇了下头:“可惜了。”   陈星暗自咬牙,“先生,把人交给我吧,要不被我们经理看到要说我工作懈怠了。”他拉着小凯胳膊的手暗自使力,有点儿要抢人的架势。   那男人有些烦了,晃了晃小凯:“哎醒醒,跟你同事说你认不认识我?”   小凯悠悠睁开眼,眼神往那男人脸上飘了一下,含糊地说了声:“徐总,麻烦您了。”   “听见了吧?我可不是人贩子,是他要我送他的。我跟小凯是老乡,想跟他多说会儿话,这你都不允许?”   陈星略一迟疑,那男人就将小凯那条胳膊从他手里拽了出来,按了电梯的下行按钮。   陈星想跟进去,那男人彻底翻了脸:“滚滚滚!防贼呢你!当心我投诉你!”   这时小凯又醒了一下,这次是对陈星说话了:“星星啊,我和徐总认识的,别担心。”   “听见没有?快滚,别在这儿挡着电梯门!”   陈星用力攥着拳头,杵在电梯门中间没动。   徐总不耐烦地用力推了他一把,陈星往后踉跄一步,看着电梯门在他面前缓缓合上。   陈星又退了两步,靠着墙慢慢地蹲下来。他仰着头,咬着自己食指的指节,心想,自己做对了吗?还是错了?   他盯着电梯示数,看着16变成15,15又变成14。他也知道不太可能,可还是愚蠢地期盼那示数最后能停到4,他就能骗自己说,那男人确实送师父回宿舍了。   电梯最后停在了八层。   他蹿起来拼命按电梯的下行键,可惜这会儿正是用电梯的高峰时段,一共三部电梯,一时半会儿都上不来。   “艹!”陈星大骂了一声,转头朝消防通道跑去。   他一步几阶地往下跃,可还是只来得及看到两人的背影。他追着拐过弯,眼前空空荡荡,已经看不到半个人影。   他挨个砸门,疯了似的,有人出来开门,本想质问抱怨,结果见他满头大汗、双眼赤红,吓了一大跳,以为这服务生要入室抢劫,险些报警。   陈星扭头就跑,这次是忘记坐电梯了,又一口气跑回十六楼找刘经理。   刘经理听完他的话,脸色也很难看,低声道:“小凯他自己愿意的,你又不是不知道,你操个什么心?”   陈星急得两眼通红,“这能一样吗!以前那都是女客人,这次是个男的!你不是他师父吗?你得管他啊……”   刘经理也急了:“陈星你有病吧?他tm早八百年前就出师了,我管的着吗?再说有什么好管的?男的怎么了,男的不也是他自己愿意的吗!”   陈星大喊:“你没听我说吗!他喝醉了!醉糊涂了!他醒来要后悔的!”   他这一喊,刘经理嗓门比他还大:“那你想让我干什么?你让我把门撬开把人扛出来?我tm就是一小破经理,我管管端盘子倒水就行了!我tm不管你们卖不卖身!”   这时消防通道的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个同事疑惑地问他俩:“你们说什么呢那么响?走廊里都听见你们嗡嗡的。”说完又把门撞上了。   陈星冷静了些许,低声道:“刘经理,不用你做别的,我只求你帮忙查出我师父被带去哪个房间就行。剩下的你不用管,我做什么都与你无关。”   刘经理也冷静了一些,沉默地看着他。   陈星近乎哀求地看着他:“我知道你们经理有这个权限。你对我也有些了解,我说了不连累你就一定不会把你供出来。”   刘经理冷冷地看着他:“陈星你傻/逼吧,走廊里都是监控,到时候上面一看就知道是我帮的你。”   陈星彻底傻掉。   刘经理转身拉开消防通道的门:“你别管了,我自己去,你就老老实实在十六楼待着。”   陈星忙拽住他衣角:“刘经理?”   刘经理边跑边回头看他:“保证把你师父全须全尾地带出来,行了吧?你再磨蹭就什么都晚了!”   陈星不松手,追着他往前跑,刘经理只得又回头跟他说道:“撒手吧小祖宗!我早就想跳槽了,我被辞退也无所谓!你马上就能转正了,非得把自己搭进去啊?”   陈星这才松开他的衣服。刘经理几步就跑出去很远,黑西服身后刚被攥出的几道褶皱很快便看不清楚了。   72、   “星星,你不要生我的气了,冲为师笑一个嘛,就像以前那样可爱地笑一个,好不好?”小凯躺在被子里,可怜巴巴地看着陈星。   陈星都快被他气死了,完全没有心情和他插科打诨。   “你先坐起来好好说话!”他伸手想掀小凯的被子,可手摸上被角又想起这家伙是个货真价实的基佬,这样掀他被子无异于去掀一个大姑娘的被子,也是不妥。   他恨恨地甩了下手,大声问道:“你干嘛要骗我啊!”只听声音的话,简直让人以为他要哭了。   小凯把被子拉到嘴巴下面,委屈地说:“我也是……觉得丢人嘛,不好意思和你直接讲,不如装醉装到底……我也没想到你会这么冲动……”   陈星拿眼刀子丢他,小凯忙改了措辞:“这么热心,是热心!我是想着,你之前不也撞见过嘛……我就以为,你能接受……”   陈星重重地叹气,用力撸了一把头发,发型全乱了,“那是因为你和我说你不是同性恋!”   小凯自知理亏,往被子里缩得更多了。   “刘经理怎么办?”陈星定定地看着他。   这下小凯是真蔫了,脸上也现出些愁苦和不解,“老刘跟着你发什么疯啊?他又不是不知道我是gay。”   陈星大惊:“啊?!”这下他也觉得刘经理是疯了。   据说刘经理当时相当英武。   他从保洁领班那里骗来万能房卡,把陈星说的那条走廊的房间挨着个儿地开。幸好他试了几个空房间后就碰上了正主,那位徐总当时已经洗好澡裹好浴巾了,头发都没擦干就被他二话不说揍了一顿,还是在床上装醉的小凯跳下来拦的架。   这些都是他从十六楼另一个同事嘴里听来的,用同事的原话是:“刘经理这次可闯大祸了。”   这事连李经理都惊动了,挑了两个帅气的员工,和梁经理一起押着刘经理去医院探望那名“徐总”。   客人被他打出轻微脑震荡、多处软组织挫伤,扬言一定要报警,也不知道后来到底报没报。   那名同事说,要真报了警,也不知道会不会在档案里留案底,万一真留了案底,那刘经理以后就不要在这行混了。   陈星万分自责,又忍不住埋怨那个罪魁祸首:“你干嘛要这样啊?”   小凯把被子拉到鼻梁处,露出的两只眼泪汪汪的眼睛,“我也没想到,你们对我这么好啊!”说完就“哇哇”大哭起来。   陈星不得不又蹲过去安慰他,一边安慰一边叹气,心想着,这帮基佬真是太麻烦了。   那个“徐总”被梁经理暂时劝住了,没有报警,但一定要酒店给个说法,不然就要把这件事捅给媒体。   梁经理在“徐总”那里受了气,回头就把刘经理给辞退了,还专门在他的人事档案里记了一笔。这下刘经理真的惨了,比被报了警还惨,以后肯定不好找工作了。   可“徐总”依然不解气,要求金钱赔偿,说出口的金额真是大得离谱。   檀阙本来就穷,肯定不能答应他,这场公关眼看便陷进了僵局。   陈星白天也顾不得去学校门口的小饭馆帮忙了, 连着三天跟小凯一起去刘经理家负荆请罪。   陈星觉得他师父绝对是个人才,竟然真从超市买了两把扫户外的那种大扫帚,和陈星一人一把绑在背上,从头顶高高地竖出去两根扫帚把,好像两个天线宝宝。   这俩天线宝宝每天就站在刘经理家门口,一边发消息、打电话,一边敲门、按门铃。小凯善会撒娇弄痴,陈星听着他留的那些语音,就已经原谅了他,觉得如果是刘经理本人来听的话,恐怕也会心软。   可惜刘经理一直没开门,恐怕也没有听那些留言,因为第三天,小凯正声情并茂地用“三顾茅庐”类比自己,然后发现自己被拉黑了。   晚上回檀阙上班的时候,每次走出包间、站在走廊里,陈星都会下意识看眼电梯方向,看看有没有那个人的身影。心想着,如果是那个人的话,一定会有办法解决的。   他也觉得这样很不好,可依然忍不住去看,心底那种莫名的期待就像春天将欲破土的新芽,拱着泥土叫嚣着要出来。   他忍不住问自己师父为什么非要干这种行当,委婉地问他是不是家里有什么负担。   小凯已经被刘经理的冷暴力折磨地半死不活,整个人都带了股厌世情绪,直截了当地说:“没那么惨,可不是每个妓/女背后都有个得了白血病的老娘。我也不怕你笑话了,我其实就是太爱钱,爱慕虚荣。”   他说完看见陈星的表情,才又想起自己的身份,画蛇添足地补了一句:“我知道这样不好,你可不要学我。”   陈星气苦,问他:“你一个月添上酒水提成,怎么也得好几千了吧,怎么还不够花呢?”   小凯见他要钻牛角尖,便真给他算了算账,说自己爱买包,尤其爱稀有皮子的包,他问陈星:“假设你也爱包包,然后你看见一个绝版的古董包,是用一种濒临灭绝的鳄鱼腹部最柔软的那块皮子做成的,这种皮子如今已经不让再生产,这就是个世界上独一份的包包,你难道不动心吗?”   陈星冷酷地摇头。   小凯又举了一大堆例子,又是比喻又是象征的,陈星还是无动于衷。最后小凯也无奈了,只得说:“道不同不相为谋。可能哪天你也碰上什么心爱之物,才能明白我这种非买到不可的感觉吧。”   陈星想象了一下,觉得这个世界没有什么物质能可爱到需要人用尊严和肉/体去交换的。   “星星,好徒弟,你是不是嫌弃师父了?”   陈星无力地摇头,却从心底替刘经理感到不值,自己也更加内疚。小凯跟他说,刘经理虽说是个经理,可一个月的工资也就刚过万,还是个妥妥的房奴,连车都不是全款买的。   这让陈星更加愁苦,觉得自己真把刘经理给连累惨了。   他从包间里出来躲个清闲,若是往常,他一定会马不停蹄地跑回操作间然后瘫进椅子里松快双脚。可是这两天,他都会站在走廊里倚着墙,拧着脖子看向电梯的方向。他已经不再掩饰自己这种期盼的姿态,因为他心中的期盼已经如此明显。   他总算明白《等待戈多》为什么会成为一部名剧了,当时学课文的时候还觉得这篇课文太扯淡了,这种无聊剧情演出来纯粹是骗众的门票钱。   可是当他等待的时候,在完全不知道等待的那个人何时能来、是否会来,在他百感交集地一遍遍幻象那人再次从拐角处出现的时候,他就觉得,难怪那两个人后来要上吊,这种等人苦等不来的感觉,真的是太煎熬了。   就在他胡思乱想、幻象自己解开裤腰带去上吊的时候,一团脚步声从拐角处传来了,还有他们总经理的声音,殷勤而热情。   他睁大了眼睛,站直了身子,屏住呼吸看向那个方向。   不多时,蒋弼之出现了。他依然是一身一丝不苟的正装,头发也码得极为整齐,或许是因为他身高腿长又走路带风,平白就比其他同样一身西装的男人们多出许多气势。他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一眼就看见了陈星,这一次,他没再刻意避嫌,一边大步朝前走着,一边朝陈星微微展开个笑容。   他身后的人也渐次拐了过来,里面赫然就包括他和师父苦等几日而不得见的刘经理!   刘经理不见落魄,反倒容光焕发、面带微笑。   蒋弼之回头同他说了什么,李经理立刻停了半步为刘经理让开位置,看向刘经理的眼神里满是欣赏,好像在看自己最优秀的员工、最得力的干将。   陈星目瞪口呆,真的被震住了。   这也太tm神了吧!   他忍不住吸了口冷气,却更惊讶地瞪大了眼睛。原来就在他焦灼不安的这几日,走廊里早没了那刺鼻的劣质空气清新剂的味道,而换成了一股沁人心脾的淡雅幽香。   73、   蒋弼之一行人向着陈星的方向走来,陈星挺胸抬头,略微有些紧张。有李经理在,他就很担心蒋弼之对他表现出熟络,甚至又说些吓他一跳的玩笑话。   或许可以去吸烟室,陈星想着,就像上次一样……但是这回他可不敢再抽雪茄了。如果蒋弼之要抽的话,他也得小心,那些烟雾也了不得。不过今天他吃过饭了,而且没有喝酒,但是还是得先喝杯水,有备无患……   蒋弼之在距离陈星十多米外的1618止住脚,并没有看谁,直接推门走了进去。   陈星呆呆地眨眨眼,看着那几人依次涌进1618,梦游似的回了自己的1610。   之后他就没能得闲,一直忙到十一点清场,再去看1618时,已经人去屋空。   第二天,刘经理照常回来上班来,陈星忙将他拉进消防通道里询问情况。   刘经理一进消防通道就条件反射地点上烟,先吞云吐雾一番,才道:“没事了,天盛出手接管这事儿,把我摘了出来,李经理也不会拿我怎么样了。”   陈星试探地问道:“天盛怎么接管的?”   “这我哪儿我知道,我又不是天盛的人。”   陈星在心里抓耳挠腮,干脆直接问了:“昨天那个蒋董又来了,是不是为了这事啊?”   “算是吧。”   陈星气恼地看着刘经理,心想这话痨这会儿倒又惜字如金了。他继续问道:“我昨天看见那个蒋董和你说话的时候特客气,是不是他让你回来的啊?”   “这还真得感谢他,蒋董特地和李总说了一声。”   “他为什么帮你啊?”   刘经理不悦地瞥他一眼:“你怎么老关心这没用的,也不关心关心我?”   陈星突然心虚,用一种类似恼羞成怒的语气说道:“我看你这几天没上班,肯定在家吃得饱睡得香,脸色都变红润了,有什么好关心的!”   刘经理歪嘴一笑。   陈星想起前几次在他家门口吃的闭门羹,忿忿地控诉他的无情:“我和师父可惨了,尤其是师父,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整个人的作息都是黑白倒,为了白天能去你家门口负荆请罪,早起了几次就累病了。”   刘经理不抽烟了,皱着眉问他:“病了?他人呢?”   “在宿舍呢,小感冒,倒是不严重,不过夏天感冒最难好了。”   刘经理闷头又吸了口烟,“你师父这几天跟你说什么没有?”   “说什么?”   “我问你呢啊!之前蒋董都发话了不让搞那些东西,他还敢把人往客房里带,这下好了,以后客房肯定也不让搞了,他就没有点儿想法吗?”   陈星不明白:“什么想法啊?”   刘经理像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算了跟你说不清楚。”   陈星狐疑地看着他,觉得他怪怪的。   “啊我想起来了,是你有想法了吧,你之前就说想跳槽来着。”陈星又忧虑起来,“你档案里的记录还能消除吗?会不会影响你找新工作?”   刘经理浑不在意,“那个不要紧。而且我要真是跳槽就是去香港或者国外了,才不用管那什么jb档案。”   “国外?!刘经理你还会说英语呢!”陈星大为叹服,他佩服一切英语好的人。   刘经理笑着胡噜了他脑袋一把:“傻小子,英语算什么啊。”他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还学过法语和西班牙语呢,几年不用都快忘光了。”   陈星目瞪口呆,一脸崇拜地看着刘经理,“经理,我以前就觉得你跟这里格格不入。你懂那么多,留在这里真是屈才,真的刘经理,你赶紧跳槽吧,别在十六楼浪费你那些才华了。”   刘经理叼着烟,吊儿郎当的摆了下手,“再说吧,我去看看你师父。”   他走后没多久,陈星就发现一个包间里的点歌设备出了点问题,这些东西他不懂,忙跑下四楼找小凯,结果按了好几下门铃都没人过来开门,打电话也没人接。   他一看表,马上要到营业时间了,有些着急,便掏出了房卡。这房卡是小凯给他的,说是只要不是他睡觉的时间,其他时间随便进,陈星想也没想地刷开了房门。   小外间里没有人,里间关着门,传来嗡嗡的说话声,是小凯和刘经理,像是在吵架,让陈星将要脱口而出的那声“师父”吞回肚里。   “你现在又要拿出师父的架子了? 真不是我说你,你要是想拦,就该在我接第一个客人的时候拦,那时候我肯定听你的!现在……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比起小凯略显激动的嗓音,刘经理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   “哈,都说男人两大爱好,劝良人下海,劝婊/子从良,真是没错!”小凯的声音尖锐起来。   “不许那么说自己!”刘经理突然大声。   陈星缩着肩膀,轻手轻脚地往门口退。   屋里突然“砰!”的一声,像是椅子之类的被撞倒了,并伴随着小凯的一声惊呼:“你疯啦!”   陈星吓坏了,停在原地进退两难。   里间安静了,陈星假装成刚进来的样子,扬声喊道:“师父!你好点儿没?”   里间的门很快被打开了,是刘经理,面色不善地看着他:“瞎嚷嚷什么?你师父睡觉呢。”   陈星的视线从他凌乱的衬衣上扫过,心里一沉,“刘经理你刚才干嘛呢?我听见我师父的声音了。”   刘经理拧着眉,“大人的事你小屁孩儿别管,赶紧上楼干活去。”   陈星朝他冲过去。刘经理没料到他突然发难,被他撞到一边。陈星冲进里屋,看见小凯正坐在床上手忙脚乱地穿衬衣,扣子还没系完,露在外面的皮肤上有几处十分惹眼的淤血。他的视线缓缓上移,看见他师父的嘴唇也不对劲,像是吃多了辣的似的,红肿濡湿,眼神闪躲着不肯看自己。   “师父,他欺负你了?”   “没有没有。”小凯本来还觉得尴尬,结果看见陈星脸色,忙又反过来安慰他:“你别多想。我,我喜欢他的。”   刘经理鬼魂似的闪出来,幽幽地说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小凯一时语塞,半晌才道:“喜欢又怎么样,你一个直男……能有什么结果。”   刘经理急了,“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怎么就没结果!再说了,我都跟你睡过觉,那还能叫直男吗?”   陈星掉头就走。他发誓,他tm再也不多管闲事了!可走到门口,又赌气似的跺了下脚,重重地坐进沙发里,虎视眈眈地看着里屋的门。   刘经理伸长脖子看他一眼,回头对屋里的人说:“没事,就是有点儿闹脾气。”   闹脾气的陈星气咻咻地踹掉鞋子窝进沙发里,抓起茶几上一包开了封的薯片大口大口吃起来。他觉得这个世界简直太可怕了,好像一夜之间所有人都变成了同性恋。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呢?”小凯的声音有些幽怨。   “我以为我给不了你想要的。”   “你觉得我想要什么?”   刘经理沉默一会儿,说道:“我没钱。对,就是这么回事,我觉得你当时只是一时冲动,日后肯定会嫌弃我。”   屋里安静了,陈星嚼薯片的动静都放轻了。   “那现在呢,你嫌弃我吗?”小凯终于又说话了。   “没有。难过肯定有,生气也有,还有嫉妒……和后悔。但是不嫌弃。”   陈星从来不知道刘经理这种粗俗的男人也有这般温柔的时候,“好了不哭了,总算都说开了,多好啊。不哭了啊,你都不知道我现在有多高兴。”   陈星把空袋子扔进垃圾桶,穿好鞋子,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他回到操作间里,满腹心事地摆弄着那些酒杯。梁经理过来了,问他:“你们经理呢?怎么找不见人?”   “我刚还看见他了呢,可能去洗手间了吧。”   “一会儿跟他说,天盛蒋董——”   陈星心头轻轻一颤。   “——的侄子要带朋友过来唱歌,让刘经理一定把人招待好。”   “那……蒋董本人过来吗?”   梁经理已经转身要走了,不耐烦地道:“蒋董那么忙怎么会来唱歌?”   ——————   这一段本来要和上一章连着的,结果让大家误会刘经理了,感觉好对不起他2333   74、   蒋怀中只带了一个朋友过来,嫌大包间不够热闹,要换去小包房,还要自己选服务生。   梁经理忙将十六楼还闲着的服务生都叫过来,蒋怀中一一看过,摆出副二世祖式的嫌弃,问他:“就没有年轻点儿的?”   梁经理道:“有……就是还在实习期。”   “赶紧叫过来。”等梁经理走了,蒋怀中忙对旁边的年轻男人耳语:“宋城,你可别误会,不是我多事,我这是帮别人的忙。”   被叫做宋城的年轻人态度颇为冷淡,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只说:“那你快点儿。”   蒋怀中如愿以偿地点到了那个叫“陈星”的小帅哥,心里松了口气,心想下一笔恋爱基金应该也能顺利到手了。   陈星进屋后客客气气地同蒋怀中打招呼:“蒋先生您好。”   蒋怀中忙道:“喊我小蒋,‘蒋先生’那是我四叔专用的。”   陈星眨巴了一下眼睛,改口道:“小蒋先生好。”他送完酒水后,蒋怀中还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休息,说什么,大家都是朋友,不用拘束。   陈星只是笑笑,婉言拒绝了,然后安静地立在角落里听歌。   蒋怀中带来的这个朋友很会唱,陈星来檀阙这么久了,第一次听见有人把卡拉OK唱得这么好听的。他每唱完一首,蒋怀中都会卖力地鼓掌,陈星觉得自己知道这位是谁了。   没多久,门外有人敲门,陈星去开门,是刘经理,手里捧了一大束玫瑰花。   陈星大囧,以为他是要送给师父结果找错了门。   蒋怀中从后面跑过来,口里喊着:“我的我的!”他接过花束,殷勤地捧到正在唱歌的宋城面前。   宋城有些嫌弃地看了一眼,继续唱。蒋怀中既不失落,也不着急,就一直面带微笑地捧着花在一旁等着。   等宋城一首唱完,蒋怀中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将花举过头顶,说:“宋城,我爱你!”   陈星早就将视线黏在自己的鞋尖上,心想,自己可真是了不起,已经能见怪不怪了。   宋城还是面无表情的模样:“搞这些东西干什么?无聊。”不过他还是把花束接过来了。   蒋怀中兴冲冲地站起身,催促道:“快打开卡片!”   宋城无奈地看他一眼,很随意地拿起花束中间的卡片单手打开,然后就愣住了。   “哗啦——”一声轻响,是玫瑰花束落地的声音,陈星略感讶异地偷偷瞟了一眼,见那个一直酷得不行的宋城竟然单手捂着嘴,拿着卡片的那只手也微微发抖。   “《唱想舞台》?!我听说过这个节目!你——”他惊喜地看着蒋怀中,“你从哪里弄到的?我听说他们不邀请素人……”   蒋怀中伸出双臂做出拥抱的姿势,宋城下意识想躲,又克制住了,任由蒋怀中将自己轻轻揽进怀里。   蒋怀中似撒娇又似抱怨地说道:“我厉害吧?是靠新认识的那帮朋友牵的线,前阵子没少陪他们喝酒,这几天胃疼就是因为这个。”   宋城颇为动容,犹豫少许,抬起一只胳膊搭在蒋怀中背上,“谢谢。”   蒋怀中很有分寸,短暂地拥抱了一下后就分开了,笑着说:“你不笑话我笨就好。这些东西我都不懂,但是我都在学,我四叔说了,只要我肯上进,愿意支持我……”   宋城抬眼看他,脸上有些红。   蒋怀中也像很难为情似的抿了下嘴唇,继续说道:“支持我追你、爱你。”   宋城红着脸转过身坐回沙发里,下一首歌没人唱了,只剩动听的旋律充斥在房间里。   陈星大为叹服,了不起了不起,小蒋先生看着年轻,没想到这么会撩汉。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敲门,陈星去开门,是一位头发已经有些花白的老先生,看着文质彬彬,不太像来这里消费的人群。   蒋怀中又从后面跑过来,热情地喊着:“梁老师过来了!”一边将人请进屋里。   宋城一见这老先生就立刻站起身,激动地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过了一会儿,陈星弄明白了,原来这老先生是位著名的音乐创作人,是蒋怀中特地为宋城请的,给他做赛前指导。   老先生忙,聊了一会儿就走了。等他走后,宋城已经愿意和蒋怀中拉着手合唱了。   又唱了一会儿,门第三次被敲响了,这次别说宋城,连陈星都彻底服了。   他兴冲冲地过去开门,想看这小蒋先生还有什么手段,结果就看见了西装革履、略带疲态的蒋弼之站在自己面前。这个高大的男人看见自己后似有些意外,随即缓缓展开个笑容。   “怎么,我走错房间了?”蒋弼之见他迟迟不说话,偏头看了下门牌号。   陈星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愣神了,忙错开身请蒋弼之进屋,关门的时候,感觉心脏“砰砰”跳得厉害。   蒋弼之进屋后,一边同蒋怀中打招呼一边解西装扣,陈星忙跑过去,站在他身后,微微踮起脚,两手小心地碰上蒋弼之的西装后领。   蒋弼之脱衣服的动作一顿,回头看了陈星一眼,陈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竟然低下了头。   他帮蒋弼之脱下外套,替他挂在衣架上,回身看见蒋弼之已经坐进沙发里,一边听蒋怀中介绍宋城,一边单手松着领带。   或许因为今天格外疲惫,蒋弼之的动作没了往日的谨然,颇有几分随性与不羁,向来码得整整齐齐的头发散落了几缕在额前,脸色却依然是冷肃的,令他整个人带了种难以言喻的味道。   宋城先前的淡漠与“酷”,在蒋弼之这里简直不值一提。他被蒋怀中念到名字,立刻下意识想站起身,被蒋弼之制止:“坐,都不是外人。”   蒋弼之将领带完全解了下来,转头找陈星,发现他竟然站在角落里,不由失笑,冲他招了下手:“怎么躲那么远?”   陈星讪讪地走过去,从他手里接过领带,和西装挂在一起,再转过头,就看见蒋弼之松了两颗衬衣扣子,说话时,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颇具存在感。   陈星不由自主地吞咽一口,心想,难怪他说话声音这么低,喉结都比一般男人大一些。   “陈星,帮我把手机拿过来,在右边的内兜里。”蒋弼之又转头对陈星说道。   陈星帮他拿手机,凑得近了,衣服内里的香水味萦绕过来。   他将手机放进专给客人房贵重物品的小匣子里,轻轻摆到蒋弼之面前的茶几上。   蒋弼之笑了一下,指着那小匣子说:“上次来就发现了,你们酒店这个东西很妙。”他一边说着,一边从衬衣袖口解下个小玩意儿,随手一扔就命中了,在小匣子碰撞出叮当脆响。   陈星定睛一看,亮晶晶的,很是眼熟。   蒋弼之解另一只袖扣的动作停下,朝陈星抬起手臂。   他没说什么,他不需要说什么,揣摩客人的需求是服务生的工作内容。   陈星小心地触上那枚袖扣 ,却不知该怎么弄。   另一只更宽大的手伸了过来,拨动袖扣背面的小扣,“转这里。”   两人的指尖碰到一起,袖扣解下来了,陈星将东西放进匣子里,飞快地逃回自己的小角落。   这下连蒋怀中都笑了,喊他:“你怎么这么会偷懒,我四叔今天在外面待了一天肯定渴坏了,你也不问问他喝什么?”   陈星额头上都冒汗了,暗恼自己失了专业素养,忙又过来问道:“蒋先生,您想喝点什么?”   “水吧。”   “请问是带气还是不带气?”   “带气。”   “好的,您稍等。”   “你等下。”蒋弼之喊住他,“吃饭了吗?”   “我……”   “正好我也没吃,你点两份简餐,一会儿陪我在这儿吃。”   陈星支吾一声,又被蒋弼之催促:“快点儿,我今天就吃了一顿饭。简单的就好,你来定。”   陈星只得应下。   十六楼自己有个小厨房,冰箱里放着现成的几样食物。   陈星摸不准蒋弼之的口味,就多拿了几样,三明治、沙拉、鸡肉卷之类的冷食摆了一托盘。   “这是一份还是两份?”蒋弼之有些惊讶,量太大了。   “您稍等,我再给您去二楼拿份热饭。”陈星说完就要走。   蒋弼之忙喊住他:“你等等,这么多东西我们两个吃不完吧?”   陈星有些难为情,自己也意识到拿多了。   蒋弼之笑了,他明白陈星是怎么想的,他怕自己不爱吃,怕自己吃不饱。   “坐,一起吃,争取都吃完别浪费。”   陈星分外拘谨地和蒋弼之并排坐着。沙发上只剩他俩了,另外两个正肩膀凑着肩膀,背对着他们合唱一首英文歌。   唱歌的两人都是T恤配牛仔,沙发上的两人都是正装,像是泾渭分明的两个类别。   陈星惊讶地看着蒋弼之直接用手拿起一个三明治。   蒋弼之挑了下眉,把三明治往陈星面前一递:“你想吃这个?”他挽着衬衣袖子,小臂上的肌肉线条十分清晰。   陈星忙摇头。   蒋弼之看看自己手,“我刚才洗手了。”   陈星有些扛不住了,红着脸说:“蒋先生,您别老跟我开玩笑了。”他的注意力实在太容易被蒋弼之的手吸引走了,因为那实在是一双令同性欣羡不已的手,宽大的手掌和凸显的关节、甚至连同手背上微浮的筋脉,都令其充满男性力量,而那修长的手指和每一根手指的动作又是那么的优雅,就连拿着食物直接往嘴里送这种略显粗鄙的动作,被这双手做出来都赏心悦目。   蒋弼之笑了,把那份鱼肉沙拉推到他面前,“那你快点吃,你好好吃饭,我就食不言。”   陈星只得拿起叉子。   宋城和蒋怀中唱完一首,一起过来喝水,他俩喝水时凑得很近,蒋怀中也不知是故意还是真的不小心,将水洒在宋城的裤子上。   “走走,我去给你拿毛巾擦一下。”他笑嘻嘻地推着宋城往洗手间走。   宋城明白他想什么,有些放不开,往蒋弼之和陈星那边看了一眼。   蒋弼之像是什么都没听见,陈星则闷头吃沙拉,动叉子的频率都不敢变。   洗手间的门关上了,蒋弼之对陈星说:“你别介意,可能跟他在国外长大有点儿关系,性观念比较开放。”   陈星一下子就涨红了脸。他冷静了半天才让脸上的热度下去,正好蒋弼之也吃好了,两人竟然真将盘子里七七八八的东西吃了个差不多。   陈星瞥眼洗手间的门,里面依然没什么动静。   他看向蒋弼之:“蒋先生,谢谢您。”   “谢什么?”   “刘经理的事,谢谢您帮他。”   蒋弼之温和地看着他,“那应该是他谢我。”   陈星不知道该怎么说了。其实他应该装傻,这样才聪明,可他又觉得装傻是不对的。   “您是因为我,才……”说出口才意识到这话太暧昧、太不自量力了。   蒋弼之看向他的眼神更加柔和,也不逼他说完,主动将话接过来:“是因为你。因为那天你说你师父对你很好,肯教你东西,还把员工卡借给你去吃饭。”说完他自己都笑了,“我好像很介意你吃饭的问题。你太让人操心了,陈星。”   陈星的指甲无意识地蹭着沙发垫子,“要是我不问,您是不是就不告诉我了?”   “是。如果你不想知道,我就不让你知道。”   陈星不太明白,但是蒋弼之也没有再解释的意思。   这时洗手间的门被打开,蒋怀中先出来了,一脸满足,宋城跟在后面,衣服是整齐的,但是嘴巴和他师父昨天一模一样。   宋城满面红晕,且表情尴尬,眼神一直偷偷往蒋弼之和陈星身上瞟,又飞快地移开。陈星看得出他对蒋怀中是有几分喜欢的,但也看得出他虽然看起来酷,但其实不是那种在人前放得开的性子。若是平时,他断不会和人在洗手间里接吻。   到底是拿人手短。   陈星突然明白蒋弼之刚才那话的意思了。他因为自己而帮了刘经理,但倘若自己不想承他的情,他就不给自己压力。   原来当初他所保证的,尽量不让他的追求打扰到自己,竟然包含了如此丰富的含义。   75、   陈星本不太想去猜测小蒋先生和宋城在洗手间里做了什么,但那两人出来后,宋城就像换了个人一样,对蒋怀中的亲近再也没了抵触情绪,甚至还会有些害羞的脸红。仅剩的一点点的顾虑,也就是怕被蒋弼之看到。   陈星偷眼觑着蒋弼之,很理解宋城的这种忌惮。   蒋董在卡拉ok的包房里都是一副面色板正的模样,他倚坐在沙发里,明明很累了,脊背却依旧挺直,双腿也不像很多客人那样翘着二郎腿,整个人肃整得不像在听歌,倒像在听下属做报告,还是特别挑剔的那种。   也就只有小蒋先生敢在他面前打情骂俏。   蒋怀中嫌他坏气氛,张罗着要喝酒。他和宋城之前已经喝过一些,宋城没什么反应,小蒋先生脸上已经有些泛红,尤其刚才还在洗手间里做了什么,出来后就有种在他四叔面前都收敛不起来的亢奋。   给蒋弼之倒酒的时候,陈星没等蒋弼之说“好”就自己停了手。他觉得蒋家人是祖传的酒量不好,蒋弼之看着那么疲惫,还是少喝为妙。   蒋怀中咋咋呼呼地要和宋城喝交杯酒,宋城有些放不开地看向蒋弼之,蒋弼之却转头看向陈星。   这种时候,客人坐着想和服务生说话,服务生是得蹲下来听的,不能让客人仰视他。   陈星在蒋弼之脚边蹲下等他开口,蒋弼之却只静静地看着他,那双眼在这包间迷离的灯光下显得格外幽深。   陈星仰着头等着,整个人都被蒋弼之的视线牵扯住。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并没有多久,所以他不清楚是不是因为把腿蹲麻了,才有了那种从脚底开始往上蔓延的、一直延伸到大腿根处的酥麻感,令他脚腕都开始发软,险些要蹲不稳。   蒋弼之收回视线,垂眸慢慢啜了口红酒,转头看向蒋怀中那边,陈星也下意识跟着看去。   那两人喝起了交杯。小蒋先生也很英俊,而且颇为温柔,喝完了酒,就着手臂交缠的亲密姿势,深情地看着宋城。   宋城被他蛊惑了,忘了屋里还有谁,任由蒋怀中微微倾身,吻住了自己。   陈星第一次真正看到两个男人接吻,那场面对他而言太有冲击力。   不说别的,只说出于礼貌,他也应该立马移开视线,可他却像是被吓傻了,着了魔似的看着他们站在明亮的大屏幕前接吻,看着两人的嘴黏在一起,小蒋先生的舌头伸进宋城嘴里,他没有拿酒杯的那只手缓慢地抚摸着宋城的腰背。   两人的头轻缓地辗转着,吻得越发激烈,宋城像承受不住似的,腰肢渐渐往后折,小蒋先生不依不饶地压过去,同时更用力地搂住宋城的背。   他比宋城高大,这样拥抱亲吻的姿势,让陈星想起电影里那些男主角亲吻女主角,而被他亲着抱着的宋城,似乎在这一刻变成了……女人。   陈星突然心头一凉,脑子迅速清醒起来,忆起自己身处何时何地,他仓皇地看向蒋弼之,幸好对方正在翻看酒水单,并没有看他,低头指着一个酒的名字对他说道:“再开一支这个酒。”   陈星忙应下,收起酒水单站起身,竟因蹲得太久而微微有些晕眩。   一只手稳稳地握住他的胳膊:“低血糖吗?”   陈星反应很大地将手臂从他手里抽出来,“没有,就是起来得太急了。”   蒋弼之像什么都没有察觉到似的收回手,不再看他。   等陈星去拿酒时,蒋怀中拉着宋城同他道别,蒋弼之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小宋累了就回去休息吧,怀中留下再陪我待会儿。”   这可和事先说好的不一样!蒋怀中苦了脸,不知哪里得罪了他,蒋弼之也不解释,只慢慢喝着红酒,不知在想什么。   陈星这瓶酒拿得可有些慢,宋城都走半天了,也不见他拿着酒回来。   蒋怀中自己醒悟了,小心地蹭到蒋弼之旁边,问道:“四叔,我是不是搞砸了?”   蒋弼之躬着腰,手肘支在膝盖上,轻轻晃动着红酒杯 。   蒋怀中懊恼地“啧”了一声,“那家伙怎么那么麻烦!四叔你这么忙还肯在他这儿用这么多心思,他不知领情竟然还躲你?”   蒋弼之放下酒杯,直起腰,有些疲惫地揉了揉眉心,“你把他吓着了。”   蒋怀中咂舌,“不至于吧,kiss都不行?”   蒋弼之无奈地笑了一下,“看来是不行。”他顿了顿,又道:“起码现在不行。”   蒋怀中一时心情复杂,他从小就崇拜蒋弼之,颇有些为其鸣不平,此时又酒意上头,夸张地喊道:“他是Drama Queen吗?一个小服务生竟然比宋城都难搞!”   蒋弼之不悦地看他,语气有些严厉:“注意措辞。”   “不是,四叔,有必要那么麻烦吗?直接用钱行不行?你也给他两百万,我不信他不同意。那小孩儿很明白钱的好处呢,上次吃饭的时候我都看出来了。”   蒋弼之嘲讽地看着他:“给个两百万,同意了,然后呢?”   蒋怀中愣了愣,“什么然后?人都是你的了还要什么然后?”   蒋弼之抬手在他在脑袋顶抽了一把,“还说追宋城是因为真爱,我看你就是为了打/炮!”   蒋怀中捂着脑袋躲他,笑嘻嘻地说:“我三爷爷说的,蒋家男人都是风流种,有能力的男人才能风流。”   他口中的三爷爷是蒋弼之的亲爹。蒋弼之对此依然嗤之以鼻,“胡扯!”   这时有人敲门,蒋怀中扬高了声音:“进!”   陈星拿着托盘进来,蒋弼之看了他一眼,陈星立刻将视线移到别处。   “我去洗把脸。”蒋弼之突然起身去了洗手间 。   陈星把托盘放到桌上,蒋怀中指着他:“你去看看我四叔有没有什么需要。”   陈星吃惊地看着他。   蒋怀中一脸不耐烦:“他连门都没关,就是去洗个脸而已!你去给他递下毛巾!”   陈星肚子里窝了股火,心想,这些有钱人是不是一来酒店就生活不能自立了?要是蒋弼之洗完脸还想撒尿,自己还要替他扶鸡鸡不成?   蒋弼之果然只是洗脸,已经洗完了,脸上湿漉漉的,沿着脸颊的线条往下滴水,额发也打湿了,被他捋到后面。   他听见门响后并未转头,只通过镜子看着陈星,两人的视线一实一虚,在镜子里交汇。   此情此景有似曾相识之感。   檀阙的洗手间在一零年的时候翻修过一次,很有现代感,与嘉宜会所的颇为相似。   陈星有些喘不过气来。   蒋弼之此前听到刘谨之说“害怕”,他还只是七八分明白,直至此时他看见陈星,看见他眼里的脆弱与警惕,才真正懂了,这件事情对他而言有多不易。   他并不是蒋怀中所说的太矫情,他只是太害怕,他只是在挣扎。   蒋弼之甚至很具前瞻性地意识到,类似这样的纠结与反复,在陈星身上可能会发生很多次,那两扇坚硬的蚌壳可能会不停地在他眼前张开又合上,令他在喜悦与失望之间徘徊。   可他对此别无办法,只能耐心等待。   因为他觉得,眼前这个男孩儿,值得。   76、   “他让你进来的?”蒋弼之主动开口了,并转过身看着陈星说话。他身体微斜, 一只手肘搭在洗手台的大理石台面上,这个随意的姿势使他看起来不像平时那般强势。   陈星“嗯”了一声。   “以后不用搭理他,他从小就爱胡闹,家里人都拿他没办法,我也挺发愁的。”他的语气颇为自然,带了一种长辈的无奈。   陈星微微放松下来,刚才心里那股强烈的反感也过去了。但他还是打算将刚想好的说辞讲出来。   因为已经在大脑里过了好几遍,那些话说出口时颇为顺畅:“蒋先生,您之前说的,要追求我,我感到非常荣幸。但是我上网查过了,性取向这个东西是天生的,没法改的,我也确实对您没有那种意思。您看您日理万机的,就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吧。”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盯着蒋弼之看,蒋弼之本来也在看他,但听了几个字后就移开视线,低头整理自己的衬衣袖口。他将两边挽起的袖子都放下来,仔细抚着上面的折痕,也不知对他说的话听进去多少。   陈星忐忑地等着他的回应,对方放下袖子后却像入了定,垂眸看着自己空荡荡的袖口,不知在想些什么。   陈星焦躁难安,忍不住催促一声:“蒋先生?”   蒋弼之看来真的是走神了,被他一喊才猛地抬起头。   ——“我知道了。”   陈星攥紧了拳头,等着他接下来的话。蒋弼之却只说了那四个字——他知道了。   陈星突然很想冲那张面无表情的脸狠狠打上一拳,打碎他那张完美冷淡的面具,打得他脸上开染坊,才能让紧张忐忑的自己看上去不那么可笑。   “我刚才已经给我的管家打过电话,让他过来接我,他现在应该在路上了。”一滴水沿着他的下颌滑下来,跌落在衬衣上,在胸前洇出一片水迹。   蒋弼之抬手抹了把脸。   陈星腿脚比脑子快,竟然一个箭步冲过去,取下毛巾递给蒋弼之。   蒋弼之有些意外地看他一眼,伸手接过来:“谢谢。”   陈星飞快地后退两步,僵硬地说道:“不用谢。”   他看着蒋弼之沉默地擦手,自己也开始疑惑,怎么一下子就像陌生人一样了呢?   蒋弼之和陈星一前一后出了洗手间,蒋怀中坏笑地看着他们。   “你先回去吧。”蒋弼之对蒋怀中说道,语气里是难掩的疲惫。   蒋怀中笑不出来了,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四叔你没事吧?你看起来好像很想睡觉。”   蒋弼之淡淡地笑了一下,“你这汉语是越说越别扭了。”   蒋怀中临走前,又劝了一句:“四叔你跟我一起回去吧,咱俩还算顺路。”   “你别操心了,我晚上不回家,一会儿直接坐钟乔的车回天水。”   蒋怀中惊讶地说道:“天水?你不是刚从天水回来吗?”本来事先说的,蒋弼之要待在天水不会过来,结果他今晚突然出现,蒋怀中还以为他是提前忙完。   “行了你别管了。”蒋弼之的语气有了几分不耐烦。   蒋怀中难以置信地看了站在角落的陈星一眼。难道四叔这么匆忙地白跑一趟,就是为了见这服务生一面?   屋里又只剩他们两个了,蒋弼之看眼手机,皱起眉头,抬头对陈星说:“我的管家被一些事耽搁了,还要多等一会儿,你如果有事的话可以先去忙,我这里不需要服务了。”   “我,我没事。”   蒋弼之略一颔首,“那你坐吧,我休息一会儿。”说完就将身体彻底放松下来,头倚着沙发靠背闭上了眼。   陈星在原地站了一会儿,看着蒋弼之呼吸渐渐平稳,像是睡着了,才轻手轻脚地挪到沙发墩旁坐下。   他屁股刚挨上沙发,蒋弼之那边在睡梦中咳嗽了两声。陈星立刻弹起来,飞快地跑过去将空调升高了两度。   蒋弼之睡得不太安稳,时不时就会咳嗽一声。   陈星一直在看他,看见他在睡梦中每每受到干扰,便会微微蹙起眉峰。若是他醒着,睁着眼睛,这个动作会让他看起来十分严厉,但此时他闭着眼,眼下还有淡淡的青色,就令他这皱眉显出几分忧郁。   陈星起身,无声地走出包间。不多时,他端了一杯姜茶回来,意外地看见钟乔已经过来了,正小心翼翼地给蒋弼之盖衣服,一听见动静立刻回头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陈星脚下顿了顿,握着那只茶杯立到一旁。   “陈先生请坐吧。”钟乔给蒋弼之盖上衣服,小声地对陈星说道。   陈星面对他时格外拘谨,因为他见过自己最狼狈的时刻,再往前推,自己还狠狠打过他一拳。   钟乔是个面相极为温和的中年男人,微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陈星这才又坐回那个小凳上。   两人等了许久,中间钟乔看了好几次时间,陈星忍不住小声问道:“请问,你们一会儿要去天水吗?”   钟管家微笑着点了点头。   “那个,晚上走山路不太安全。”   钟管家叹了口气,“今晚有客人在山上过夜,蒋先生和他们约好了,明天要一起吃早餐。”   早餐?陈星不安地并拢双脚,“他好像,感冒了。”   “蒋先生身体一向很好,可能是今天在山上着凉了,如果一会儿在路上能睡着的话,明早应该就没事了。”   原来他真的是从天水赶回来的……可哪有人工作这么拼命的?   “那早餐,不能取消吗?”   钟乔看向睡着的蒋弼之,“是很重要的客人,不能爽约。”   陈星突然意识到,原来这个男人也不是无所不能的。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小,却还是惊扰到了蒋弼之,他醒来后,看见陈星手里的茶杯,尽管茶水已经凉了,他还是喝了下去。   钟乔一边开车一边问蒋弼之:“您还再睡会儿吗?”   “不了。”蒋弼之拿着手机打开一段视频,是一段监控录像。他已经将这段视频看过好几遍,准确地停在他想要的地方——   画面里,一个瘦削的男孩儿倚着墙蹲下,咬着自己的指节,抬头看向电梯示数。监控画面很模糊,但他能想象出男孩儿当时的神色,以及他当时的心情。   蒋弼之用指腹碰了碰画面中那男孩儿的脸,发出一声惆怅的轻叹。   77、番外   在下雨,并且不算小。   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又被冲上副驾旁边的车窗上。雨滴借着惯性向车尾滑去,每一滴都拖着扭扭拐拐的小尾巴。   “在看什么?”蒋弼之一边开车,一边瞟了陈星一眼,“这么安静。”   陈星兴高采烈地转过头来:“在看车窗上的雨,好逗啊,以前都没有注意过。”   蒋弼之又往右看了一眼,却不是看车窗,而是看陈星。在看到他颊边的两枚小梨涡后,蒋弼之眼里的笑意更浓。   “你帮我拍照片吧,我现在得专心开车。”   陈星拖着长调“哦——”了一声,语气颇有几分顽皮,“拍照不行,得摄像,得看动态的。”   蒋弼之忍俊不禁:“有那么好玩儿吗?”   “有啊有啊。”陈星拍完一段短视频后收起手机,笑嘻嘻地看向蒋弼之:“蒋叔叔,那些雨都拖着小尾巴,好像小蝌蚪一样哎。”   他一喊“蒋叔叔”,蒋弼之就知道他说的是哪种“小蝌蚪”了。他意味深长地瞟了陈星一眼,看见这小子眼珠轱辘乱转,一脸狡黠,不知又在想什么坏点子。   “开导航吧。”蒋弼之说。   他们两个出游时喜欢“盲游”,有时是沿着公路随心所欲地开,有时是陈星拿着纸地图指挥蒋弼之。纸地图更新不及时,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他们经常走错路,能因此看到不少被人忽略的美景。   陈星打开车载导航,问蒋弼之:“去哪儿?”   “回住处。”   “这么早?”陈星有些惊讶,“你累啦?要不换我开车。”   蒋弼之看到高速出口的路牌,手指一拨转向灯,提前往右并道,“不累。回去打卡。”   打卡……陈星输地址的手指头顿了顿。饶是他脸皮颇厚,冷不丁听见这个还是难免害羞,同时又有些兴奋。他一边在导航里输地址,一边轻轻地咬住嘴唇,忍不住笑起来。   蒋弼之从浴室一出来,就见陈星只穿了条内裤在床上蹦跶,吓得他忙奔过去将人一把抱住,“宝贝儿这可不是家里的床,禁不住你这么跳。”   陈星这才意识到这床估计有年头了,忙手脚并用地缠到蒋弼之身上。   蒋弼之好笑地将他抱到地上, 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床尾用力晃了一下,古老的木质床架发出“咯吱”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陈星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吐了下舌头。   蒋弼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取笑他:“还老跟个猴儿似的。”   陈星有些难为情,觉得自己确实太好动了,像有多动症的青少年一样。   他不知道别人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私下里会怎样,他自己反正是越活越倒回去了——其实也不完全是,他在人前还是挺成熟得体的,但是一旦只有他和蒋弼之两个人,他就越发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他觉得这和蒋弼之对他的称呼有关,蒋弼之喜欢喊他“宝贝儿”,“宝宝”,不就是默认他是个小孩子吗?   “宝宝。”   看,又这样喊他。   陈星赖进蒋弼之怀里,仰着头用嘴唇蹭他瘦削的脸颊,懒洋洋的,“……嗯?”   “这床会很吵。”蒋弼之被他蹭得声音也有些慵懒了,还有几分低哑。   陈星扭头看了眼床,有些郁闷地皱了下眉。   这事儿得赖他。蒋弼之每年会给自己和陈星两个长假,带着他去看世界。一开始两人的喜好是不同的,蒋弼之倾向于避世,而陈星爱热闹,蒋弼之愿意迁就他。   他说:“我去没人的地方,是为了避开烦恼。但如果我和你一起去你想去的地方,我非但见不到烦恼了,还能收获很多快乐。”   而选择住处的时候,陈星可能因为从前做导游的缘故,很喜欢特色酒店,甚至是民宿。   这些住处有趣,但某些方面显然难以达到蒋弼之的要求。一开始蒋弼之在出游时总失眠,后来陈星想了个好点子——打卡。每到一个新住处就打一次卡,打卡打得开心了,蒋先生就能睡得香了。   这床有声音,陈星却依然搂着蒋弼之的腰往床里倒。他们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蒋弼之轻吻着他的额头、睫毛、鼻尖……轻声问道:“今天想要慢的?”   陈星脸上有些红,“不要慢的。”   蒋弼之略微欠起些身,两手撑在他身侧看他,低笑道:“那你要怎样?”   他这一笑,像是大提琴发出的一声低鸣,优雅而性/感。陈星几乎是立刻就动情了,微微向上挺了挺腰,有些难耐地在蒋弼之身上蹭着。   蒋弼之笑着摸下去。   “别——”陈星拦住他。   蒋弼之停下手,耐心地等他。陈星难得有这般扭捏的时候,他不禁也好奇了。   陈星红着脸伸出食指,在蒋弼之那双性/感的薄唇上点了一下,小声说道:“蒋叔叔,我请你吃小蝌蚪,好不好?”   蒋弼之忍不住朗笑出声,在陈星羞臊又兴奋的注视下认真地问道:“是想让我吞进去是吗?”   陈星小小地点点头,还很客气地问了句:“可以吗?”   蒋弼之抬手捏了下他的鼻子,“小坏蛋,原来在车上想的是这个。”他纵容地看着陈星,然后俯下/身去。   ————————   啊啊啊我卡肉了啊哈哈哈哈。下半场估计要周一早上见了,起床后就能看到了,正好让大家的周一变得稍微可爱一点。   78、番外2   蒋先生任何事都能做好,包括口/交。   陈星刚被他含住就忍不住呻吟出来,身子像鱼儿似的扭。   蒋弼之两手按住他大腿根不让他乱动,他力气总是那么大,把陈星的下半身钉死在床上,毫无招架之力地任由他动作,只剩臀/部能有一个动作,就是不由自主地绷起来,又在某一次吮/吸后陡然失力,紧接着,又在下一次被舔舐时紧紧地绷起来。   陈星扬高了头,一声叠一声地哼吟,迷离中看见穹顶的宗教画。   这圆顶石屋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头顶的壁画依旧色彩鲜艳。画里有两个人,幸好都是侧影,没有像有的穹顶画人物那样毫不见外地从上往下看。   可陈星依旧很害羞。   他于情事上同时具备勇敢与羞怯两种矛盾的特质。他面对着蒋弼之,躺在他的下面,或是坐在他的上面,他都不会犹疑。   但他同时又要求严格的私密,得让这个世界暂时只剩他们两人。比如说现在,他就好似保守时代的少女,将床周白色的纱幔放了下来,把自己和爱人包裹进去,他才觉得安全。   然而他又看见头顶的壁画,那画里有人,就让他受不了了,忙扯起枕头盖在自己脸上,也不肯再发出任何声响。   但是蒋弼之很喜欢听他叫/床,任何形式的叫/床声,只要是从陈星口中发出来的,他都爱到发狂。   他见陈星有意收敛,便开始使坏,不但嘴唇和舌头更加有力,甚至还用上了手,悄悄地从后面探进去,潜进那个洞里,沿着软热的肉道找到他极为熟悉的一点,依着前面的节奏,那里面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碾磨着那要命的一点。   陈星大腿绷得直直的,脚趾头拼命蜷缩起来,似乎这样就能释放一部分难以承受的快感。他在枕头下面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剧烈起伏,肋骨都可怜地显了形。还有那漂亮的小腹,紧张地绷紧凹陷下去。他一直没能练出鲜明的腹肌,始终是蒋弼之最爱的顺畅可爱的线条。小巧的椭圆形的肚脐在那片美丽的小腹上娇羞地颤抖着,让蒋弼之忍不住先暂时放开他的性/器,在那片肌肤上吻了吻,然后再继续。   陈星受不了他这般两面夹击,很快便缴械投降,身体狠狠地痉挛着,枕头底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通体漫起情/欲的粉色。   蒋弼之笑着上前移开他的枕头,却愕然发现陈星竟然哭了。   他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抬手抹走陈星的眼泪,柔声道:“宝宝,睁开眼看看我。”   陈星睁开眼,里面湿漉漉的,两颗被洗得乌黑澄澈的眼珠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蒋弼之叹了口气,笑他:“是太刺激了吗?”   陈星突然用力抱住他,用他身上的浴袍将两人一起裹住。   蒋弼之微愣,继而也用双臂环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用自己的脸将他脸上的眼泪沾走,“你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陈星抬手往上指:“我刚才看见这个,就想起前两天在西斯廷教堂看见的壁画。”   蒋弼之抬头看了一眼,这种民宅的壁画与西斯廷教堂的相比,实在是太粗糙了,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想起了哪一幅?”   陈星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充满眷恋,“《创造亚当》。”   蒋弼之心头微颤。   他们前两天在梵蒂冈游玩时,蒋弼之专门为陈星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汉语导游,当他们走到《创造亚当》下方时,导游解说道:“亚当全身赤裸地躺在左边的陆地上,一手伸向神。神的手指携着灵魂指向亚当,两人的手指即将相触。亚当年轻懵懂,信任而依赖地望着神;神则以精力充沛的长者的形象出现,慈爱而笃定地看着亚当,赋予这具美丽的肉/体以灵魂。”   当时陈星在这幅画下入了迷,站了很久,直到被后面的游客催促才肯继续往前走。   出了教堂后,光线重新明亮起来,蒋弼之隐约看见陈星眼里似乎有水光。问他缘由,他说是因为这位导游而想起自己以前拼了命想考导游证,结果最后还是没有拿到那个证,有些耿耿于怀。   蒋弼之知道他是胡扯,却也没再问。后面陈星以心情低落为由,大冷天的申请要吃冰淇淋,他也破天荒地遂了他的意。   “蒋叔叔,我那天撒谎了。”陈星此时主动坦白。   “嗯,我知道。”蒋弼之抱着陈星坐起来,两人的腿交叠在一起,他用自己身上的浴袍将陈星裹住。   陈星惊讶极了:“你知道?那你还……让我吃冰淇淋?”   蒋弼之将手掌贴上他左腹,“现在说实话,后来肚子疼了吗?”   陈星立马摇头。   “那还好。”蒋弼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我一看见你不开心,就容易没了原则。”   “没有不开心!”陈星忙道,“不是不开心。”   蒋弼之低头看他,深邃的眼眸似蕴含了无穷的力量。对着这样的一双眼,陈星眼眶一热,又有些想哭了。   “不是不开心……”他又重复一遍,将蒋弼之的一只手牢牢攥住,“是感动。那天我看见那幅画,就觉得,那里面画的,是你和我。”   蒋弼之用力捧住他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们吻了很久,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节拍。   蒋弼之心头激荡,很想说些什么,谁料陈星突然一瞪眼,摸上他的嘴唇:“你刚才真把我的小蝌蚪吃了?”   蒋弼之顿了顿,语调不带起伏地反问道:“怎么,你自己点的菜自己还嫌弃?”   陈星笑到打跌,倒进蒋弼之的怀里。   “还继续打卡吗?”等他笑够了,蒋弼之问道。   陈星伸手握住他硬邦邦的大家伙,“打啊,打一半怎么能停?”   接下来他们真实地做/爱。   虽然陈星刚刚表现地满不在乎,故意用嬉笑将那些敏感的多情藏起来,把自己的感性假装成一场意外。可当他们身体嵌合的时候,他的动情与缠绵又再次显示出这一晚非同寻常的意义。   “蒋叔叔,你看外面。”   蒋弼之动得很温柔,所以陈星才有余力注意到窗外。雨一直没停,还伴了风,斜斜地打在宽敞的玻璃门上。   “我想把门打开。”陈星要求道。   蒋弼之看眼那风雨的方向,“雨会淋进来。”   “没事。”   “你会冷。”   陈星伏到他耳边轻声说:“那你就帮我暖和起来。”   蒋弼之托着陈星两瓣臀/部,将他托举在身前,胯间怒张的性/器始终插在他的体内,一边走,一边徐徐地动作。   陈星抱着他的脖子,与他脸贴着脸,在他耳边毫不节制地呻吟着。   门把手刚被旋开,门就被狂风吹到大开,斜风冷雨顿时向温暖的室内灌进来。   蒋弼之立刻转身,想将陈星护在怀里,陈星却挣扎着下了地,单手扒住门框,不肯往他身后躲,任雨水淋到自己光裸的背上。   蒋弼之低头看他,手扶着滑出来的性/器在他臀缝间蹭弄。   陈星回望着他,两手攀住他的肩膀,抬起一条腿缠到他身上,被他顺势捞住固定在腰侧,另一只手则扶着性/器往他敞开的臀缝里送,再次坚定地进到那片湿热紧致之地。   蒋弼之没有因为陈星在淋雨就刻意加快了速度,相反,他故意延长了这场性/爱,想要长久地享受它、记住它。   射/精的时候,蒋弼之将陈星牢牢地箍进怀里,他刻意不带套子,刻意射在他的身体里,因为他知道,陈星也想要长久地记住此时此刻。   经过这一番任性且执拗的折腾,陈星很快就睡着了。蒋弼之支着身子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从前的小事。   两人刚在一起那两年,陈星很喜欢拿他的年纪开玩笑,喜欢叫他“老男人”,拿他们两人的年龄差编各种令人哭笑不得的笑话。   直到某一天,陈星在他乌黑浓密的头发里发现了一根白发。只有那一根,之后也再没有发现过,可是陈星却倍受打击,总是忧虑地看着他。也是从那一天起,再也听不到他说那些玩笑话了,就连“蒋叔叔”这个昵称,也是因为自己极为钟情,陈星才勉为其难地保留下来。   陈星是怕自己变老啊。   蒋弼之自认犹在巅峰期。肉/体上,他自少年起就严格自律、每天坚持强身健体,精神上,有陈星给他源源不断地注入活力,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三十出头那会儿精力更充沛。   但他总有老的那一天,他比陈星大十四岁,这不是个小数目,他注定要老在陈星前头。   这也没什么好惆怅的,他对此相当坦然,甚至有几分欣慰。   因为他的星星,他的珍宝,从今天起,就已经做好为他遮风挡雨的准备了。   79、   蒋弼之离开后,陈星没有急着收拾桌子,而是先把蒋弼之点过却没有开封的那瓶红酒送回刘经理那里。   他知道这酒很名贵,虽然不是酒水单上最贵的,但他来十六楼的第一天,师父给他介绍各类酒水时就千叮咛万嘱咐过,说如果有客人要这种酒,一定要先问过刘经理,不够尊贵的客人不能买。   今晚蒋弼之点酒时,他心神不宁,一心只想逃开,结果出了包间才反应过来蒋弼之要了哪一个。   他跑去刘经理那里求救,刘经理二话不说帮他把酒取来,还让他在一张单子上签了字,注明是“天盛蒋董”要的,并嘱咐了好几句“手稳!手一定要稳!千万不能摔地上!”   陈星端着托盘在包间门口踌躇许久,心里只剩一个念头——“蒋董”太不同了,不同到可怕的程度。   刘经理一见陈星将酒原封不动地送了回来,微微变了脸色。不多时,梁经理和李总经理也匆匆赶来,表情严肃地追问陈星各种细节。   “为什么没有开酒?”   “蒋董临时有事,还没来得及开酒就要走了。”   “为什么要了小包间?”   “梁经理,不是您跟我说的吗,是小蒋先生不喜欢大包间。”   “蒋董就是过来陪小蒋先生玩?”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   梁经理不悦地“啧”了一声,“你不会看吗?不会观察吗?屋里只有你一个服务生,结果问什么都不清楚!还有,你给蒋董拿了简餐?怎么能这么敷衍?”   陈星深吸了一口气,“蒋董自己要的简餐,他说他饿了,想尽快吃上。”他真的很厌恶这些人一提起蒋弼之就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   “好了,他一个实习生哪懂这些。”李总和气地打断梁经理的问话。   梁经理满面担忧,“您说蒋董这次要自掏腰包,到底是什么意思啊?是对我们不满吗?”   陈星愕然地看向他。他知道蒋弼之之前来的几次都算檀阙请客,没有掏钱的道理,这次蒋弼之走时结账了?他都不知道……   李总笑道:“这点钱对蒋董来说算什么,可能就是随手的事。”   陈星微微垂下眼帘。   李总又嘱咐刘经理:“那瓶罗曼尼康帝一定要保存好,等蒋董下次过来开。”说完,他叹了一声:“咱们的最后一件镇店之宝啊,也被人买走了。”   梁经理和刘经理都跟着笑。   李总看向陈星:“小陈不懂这个吧?你别看这瓶酒的价格可能还比不上一瓶年份好的大拉菲,地位可比拉菲还高,号称是‘百万富翁买得起,但只有亿万富翁才喝的上的酒’。当年咱们酒店也就最风光的时候,从一个香港收藏家手里买了十瓶,之后再想买,已经不够资格了……唉,到现在,就只剩这一瓶了,蒋董也真是识货。”   梁经理笑道:“蒋董是天盛第三代接班人,算是真贵族了,品味可不是那些暴发户们能比的。”   真贵族……之前师父也说过,蒋董这样的,是真贵族。   李经理问刘经理:“小刘,据说罗曼尼康帝能喝出玫瑰花的香气,我没记错吧?”   刘经理回道:“李总没记错,是酒庄的主人亲口说的。”   李经理似不经意地笑道:“玫瑰花,这不是爱情的花吗?名字也这么罗曼蒂克,说不定蒋董还是个浪漫的人呢。”   李总这一番说笑自然引来另外三人捧场的笑声,只是陈星笑得颇有些心不在焉。   他在员工更衣室换衣服时,碰上同层的同事,一见他就兴奋地问道:“听他们说你卖出去一瓶罗曼尼康帝!”   陈星点头。   那同事平时和他关系不算好,小凯不在的时候总想支使他多干活,陈星这性子,别人要是有礼貌地请他,他再忙也愿帮,但如果是把他当小白兔冤大头,他非但不帮忙,那张嘴还能比对方怼得哑口无言,回头被他师父知道了,又得冷嘲热讽一番。   那同事见陈星点头,兴奋之余又不免嫉妒,说道:“你师父可真有福气,他今天还请假没上班,全是你一人招待的贵客。不过你可怪可惜了,给那些贵客服务那么累,结果实习生还不记名,最后提成都是你师父的。”   陈星笑了笑,“我师父给我发红包的。”   那同事笑他傻,“他能给你发多少红包?那瓶罗曼尼康帝二十六万了吧?他得拿——”同事心算了一下,语气更酸了,“一万三呢。”   陈星不再说话了。   小凯给他分成一向很大方。小凯不让他和同事们说,所以他们都不知道。但是他无意中和蒋弼之提过,就是在二楼自助餐厅偶遇那次。   所以,蒋弼之是知道的。   那瓶带着玫瑰花香气的名字十分浪漫的酒,连带他今晚在包间的其他花销,可以让陈星一下子增加五六千的收入。   ——————   唉蒋先生真的好会撩……   大家假期快乐啊!~~~~   80、   第二天刚去上班,小凯就兴冲冲地拉住他询问昨晚那瓶罗曼尼.康帝的事。   陈星照实说了,可惜故事太平淡,听得小凯意兴阑珊,随口说道:“来唱个歌就点二十多万的酒,简直以为他是故意来送钱的呢。”   陈星陡然一凛,胡乱找了个借口就跑了。   十一点时,陈星费力地劝走还没玩够的客人,他今晚站得有些久,脚腕很疼,疲惫地坐在一片狼藉的沙发上休息。   包间门被推开了,小凯小心翼翼地探进头来,幽怨地看着他:“乖徒弟,你在躲师父吗?”   陈星忙摇头。他呀,只是自己心虚罢了。   陈星给黄毛儿打了个电话,说晚上不回去了,被他师父拉进宿舍里促膝长谈。   陈星讲起自己在 KTV打工时遇到的一件事。   当时有个女服务员喜欢他,年轻的姑娘白净漂亮,有一头乌黑的长发,平时总是安安静静,不像别的服务员那么咋咋呼呼,并且一见他就会脸红。有时在走廊里擦肩而过,两人没有交谈,但是女孩儿的发梢飘起来,会送来淡淡的洗发水的香味。   后来,一个大姐告诉他,那女孩儿在包间里给客人做口活,一个人才收五十块!有时候客人多,五、六个男的下来,嘴巴都肿了!   陈星直到辞去这个工作,又过了很久才意识到,当时那大姐用夸张怪异的语气说起“五十块”和“五、六个男的”的时候,其实是包含了几分嫉妒的。   他之前听说过,那大姐有个瘫痪的丈夫和一个痴呆的儿子,都靠她一人养活。   生活的重负混淆了是非,刀子没捅在自己身上,他就没权去说疼不疼。他至今都是迷糊的,不知怎样是对,怎样是错,他能做的,只能是不去评论,就如他现在不去评论小凯一样。   小凯问他:“那个女孩儿,是你的初恋吧?”   陈星愣了愣,有些迷茫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可能,不算吧。”毕竟连一句话都没有说过。   小凯看着这样的陈星,一时心情复杂。   “星星,你这么小,为什么一直打工啊?是不是家里有困难呀?”小凯至今记得见到陈星的第一眼,先是被男孩儿帅气的长相惊艳了一把,随即就注意到他那一身不合体的衣裳。   陈星有些腼腆地笑了一下,“以前是有一点,现在已经好了。”   小凯沉默片刻,“星星,你那天那样帮我,我真的特别感动。除了老刘,你是第二个对我这么好的人了,如果你要是有什么困难,一定要告诉我!你都说了不嫌弃我,那也不要嫌弃……为师的钱。”   陈星忙摆手:“你别老这么说自己了。你现在,不是有刘经理了吗,和以前不一样了。”   小凯笑了笑,“我没答应他。”   陈星大惊:“为什么呀!”   小凯又恢复了那种嬉笑模样,“男人嘛,还是直男,知道我干过什么,以后不可能不介意的。”   陈星下意识就否定了他这个说法,“刘经理不是那种小心眼的人!他说话肯定算数的!”   小凯自嘲地笑笑,“男人啊,都是有独占欲的,如果是正常的谈恋爱还好,像我这种,还是算了吧,我自己都替他膈应。”   陈星还是摇头,他觉得刘经理既然说了不解意,就不会反悔。   小凯杵了他脑袋一下,“你还小呐!等你的大男子主义发育好了,谈了恋爱、结了婚你就懂啦!”   陈星闻言也笑了,轻轻摇了摇头。他是不会交女朋友的,更不可能结婚的。   “而且,我不想耽误他。”小凯垂下眼眸,语气有些寂寥,“他那么好的条件,非得犯傻陪我留在檀阙,白白浪费这么多年。以他的能力,要是去个国际酒店,现在怎么也得做到酒店副经理之类了吧。”   “你可以跟他一起走啊。”   小凯抬眼看他:“徒弟,你不了解我吗?你觉得我是干活的料吗?在檀阙投机取巧还能有我一席容身之地,去了那种真刀真枪和人比拼的地方,我还不被人杀得片甲不留啊。”   他继续说道:“而且他早就有出国进修的打算,这些年蹉跎在檀阙,这个念头只能有增无减吧。你说的,就算我咬咬牙不管不顾地陪他跳了槽,那出国呢?我钱也不多,外语也不行,总不能还跟他去国外吧。”   “再者说了,最重要的,他是直男啊。”小凯的声音陡然低落下去,“说实话吧,我信不过他,他早晚会发现还是女人好的。”   “那你们,当时,怎么……”   小凯哂笑,“我招的他。那会儿我刚来,他是我师父,我本来就是弯的,没见过这种英俊优雅又博学多才的,就故意勾/引他。先把人灌醉,再把灯一拉……他那会儿醉得分不清男女,轻而易举就成了,第二天起床以后被他骂得那个惨呦……”   他抬手捂住脸,哭着说:“所以说啊,都是我的错。他那人性子倔,认准了就想去做。但是……他可能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喜欢我,他要是真喜欢,能这么多年都不说,能让我天天和他见面结果一点都看不出来吗?”   “我不想说这个,跟个立牌坊的婊/子似的……但是我真的……我是因为恨他才让故意陪客人睡觉的,我那时候,真是恨他!他应该早点和我说……我也,实在不能再让他浪费时间了。”   陈星心想,大概像小凯这样的同性恋也是水做的吧,哄了半个多小时,用了半盒纸巾才停下眼泪。   小凯把脸一洗,又嬉笑起来,对陈星说:“你看你那样儿,别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失恋的是你呢。其实你师父我过得也没那么惨啦,我可不像KTV啊夜总会里的少爷们似的。我是要自己选对象的,挑我自己喜欢的,大家都高/潮了,谁占便宜还说不定呢。”   陈星闷闷地说:“你喜欢谁啊?你不是喜欢刘经理吗?”   小凯一噎,“对老刘那是爱,对别人,是能上床的那种喜欢,行了吧!小屁孩儿还非得让我说这么明白啊。”   他不知道自己刚刚不小心炸裂了陈星的三观,还细数自己喜欢的类型,说了一堆修饰词后,陈星恍惚地问道:“你不会在说天盛的蒋董吧?”   小凯“哧——”地笑出来,“这你就不懂了吧,像蒋董那种看着厉害的,往往那里都小呢,男人上床,还是器大活好最重要,千金难买性/高/潮呀!”   陈星哀嚎一声把被子蒙到脸上,“师父,咱们关灯睡觉吧,和你聊天好累啊。”   第二天,刘经理把陈星叫到消防通道套话,陈星管得住嘴,却没管住表情。   刘经理沉默片刻,摆摆手让他走了。临离开时,陈星回头看了一眼,刘经理的后背微微颤动,竟也是哭了。   他们俩的事给陈星带来不小的刺激,他进而想到他认识的另一个同性恋——蒋弼之。   蒋弼之也有做不到的事,他也会疲惫、也会生病,那是不是说明,他也会难过……   陈星很是后悔。向他表白的女生不计其数,他无不好言相对,生怕看见女生在他面前红了眼眶。可为什么他那天对蒋弼之就要那般冷酷,语气就不能再柔和一些,措辞就不能再委婉一些吗?就因为对方看起来很坚强,就默认他不会伤心?   陈星想,自己是不是,有些欺负人了。   要是再见到蒋弼之,他想再同他说几句,再同他好好说说,更委婉地说一说。   可是接下来的许多天里,蒋弼之都没有来。   陈星见过蒋怀中和宋城好几次,都是两人独自来、独自走。有那么一回,他甚至还撞见小蒋先生倚在宋城怀里撒娇,一见自己进屋,赶紧羞臊地坐起来,结果被宋城大笑着摁到沙发上强吻,挣扎着手脚发出“呜呜”的声音。   陈星错乱了,他分不清他们两人中谁才是那个“女人”了。   他甚至还见过陈茂两次,跟着王助理过来的,把他吓了个半死,幸好没被认出来。   师父小凯嘴上说要安于现状,可以前的那种“客人”过来了,他就不敢露面了,打发陈星去招待。   陈星帮他挡了一次、两次,第三次的时候,客人谨遵“再一再二不再三”的原则,直接将一杯白酒泼他脸上。   陈星抹着脸躲进消防通道,眼里进了酒精,刺得他睁不开眼。   身后的门被推开了,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陈星揉着眼睛转过头,抱怨道:“刘经理,我想去骂那孙子一顿,能不扣我工资吗?”   一股淡淡的香水味飘过来,湿漉漉的脸颊碰触到柔软的布料,那熟悉的香味更清晰了,盖住了自己脸上刺鼻的酒味儿。   陈星怔懵地任由对方握着自己手腕,将自己的手轻轻移开,然后轻柔地用手帕给自己擦眼睛。   “先别睁眼,跟我去洗洗,然后我们去医院。”   那酒大概度数不低,陈星迷瞪了,晕晕乎乎地被蒋弼之牵着站起来,一阶一阶地往上迈,走出了那个沉闷狭小的空间。   81、   陈星趴在洗手台前洗了很久,刚一抬手便摸到被送至手边的毛巾。   他接过来,拖延时间似的在脸上擦了半晌,终于抬头看向蒋弼之,睁着两只通红的眼睛问道:“蒋先生怎么知道我在楼梯间?”   蒋弼之看着他被酒精刺红的眼睛,皱了下眉头,“先不说这个,我带你去医院——”他顿了一下,“你如果嫌麻烦,去找你们酒店的门诊医生看一眼也好。”   陈星抬手触了下被揉肿的眼皮,“没事的蒋先生,已经不疼了。”他见蒋弼之一脸的不赞同,又说道:“真的没事,眼睛自己会流泪,冲一冲一会儿就好了。”   蒋弼之听出这是他的经验之谈,猝不及防的,心脏像被针刺了一下。 他的声音陡然低沉下去,“陈星,去嘉宜吧,这里太乱了。”   陈星笑得十分客气:“谢谢蒋先生的关心,但是我已经签了正式工合同了,等两个月的试用期一过就正式转正,不能说走就走了。而且,这只是个别的客人,多数客人还是很好的,蒋先生不用担心。”   蒋弼之静静地看着他,男孩湿漉漉的头发又让他想起什么,不由问道:“之前,你去医院那次,是不是家人……”   “没事了!”陈星抢着说道,又觉得自己语气有些急,放软了些声调道:“已经没事了,谢谢蒋先生关心。”   蒋弼之看他急于护住自己生活隐私的模样,便不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知道任何追求都要讲求策略,应该按部就班,尤其对陈星这种稍一挤压就会严重反弹的个性,更加不能急躁。   可是刚才,他冲动了,冒进了,他不该犯这种低级错误。   蒋弼之淡声道:“我刚正跟人吃饭,收到消息说有服务生被客人泼了酒,好像伤了眼睛,我一看照片,竟然是你,真把我吓了一跳。”   陈星的指甲无意识地抠着毛巾,试探道:“蒋先生怎么会看到,我的照片?是监控吗?”   蒋弼之面上一派坦然,“对,酒店走廊不都有监控嘛。你也知道我们两家正在谈合作,我有调查员长期驻在你们这里,有异常都会向我报告。”   “我这……这种小事也算异常吗?”   “当然,酒店里任何不合规矩的事,不分大小都算异常。”   陈星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即笑起来,“那你这个董事长当得也太辛苦了。”他着实有些羞臊,为自己的多心。蒋弼之多忙啊,自己实在是太自以为是了。   蒋弼之见他戒备已消,便也跟着笑起来,“走吧,跟我去楼上牡丹厅,王助理也在,他也很担心你,你过去和他说几句话。”他低头看着陈星红肿的眼睛,柔声道:“你知道的,他一直都很,喜欢你。”   陈星抱歉地拒绝了:“不好意思,蒋先生,我还得上班呢,等我下班——”他有些烦恼地歪了下头,难为情地笑了,“等我下班,你们肯定已经吃完了。”   “你还要回刚才的包间?”   陈星点头,看清蒋弼之的脸色后忙又解释道:“那个客人之前来过,平时都挺好的,刚才他是……心情不太好,我再过去他不会再为难我了。”   蒋弼之目光沉沉地看了他半晌,看得陈星汗毛都要竖起来了,才无奈地说道:“好吧。”又指指陈星被打湿的额发,“你别忘了吹一下头发,包间里冷气足,别着凉。”   陈星看眼镜子里的自己,有些腼腆地抓了下自己的头发,把打湿的几绺拨弄到一边。他大约是觉得自己的形象有些滑稽,颇为孩子气地对着镜子笑起来。   “那我先回去了,他们还在等我。”蒋弼之将视线从他的额发移回他的眼睛,神色如常地说道。   “对了蒋先生!”陈星喊住他。   蒋弼之转过身看向他,永远是颇有耐心的神态。   “蒋先生,那个,那个……”陈星扭扭捏捏,朝他走近了两步,压低了声音,像在说什么悄悄话:“檀阙的酒标价都虚高,那天那瓶酒没有开封,您其实可以退掉的。”   蒋弼之意外地笑了,陈星此时离他很近,他要微微低下些头才能和他真正地对视,“没关系的。每一瓶Romanée Contin能碰到就是缘分,贵些也值得。”   待他离开后,陈星转头看向镜子,学着蒋弼之刚才的发音念了两遍,Romanée Conti,Romanée Conti,生疏的语调令他懊恼不已,怎么自己一念,就没那么好听了呢?   ——————   还记得星星是英语黑洞吗,崇拜所有外语好的人,2333 还记得老蒋在欧洲留过学吗,他的欧式口音占大便宜了。   五一假期无法出游老老实实在家码字的作者,你们喜欢吗?快用你们的回复淹没我吧!哈哈哈哈   82、   蒋怀中接到蒋弼之的电话,听完对方的要求后十分的不情愿,“不太想去……”   那边沉吟一瞬,直指要害:“你又在他跟前干什么了?”   大侄子支支吾吾 。   蒋弼之语调一沉:“说。”   “哎呀没什么大事儿,没在你那小宝贝儿面前丑化gay的形象。”   “细说。”   蒋怀中算是明白了,他四叔也是个俗人,见色忘亲。   蒋怀中哼哼唧唧,在蒋弼之的威逼之下勉为其难地将自己如何跟宋城闹着玩、又被宋城强吻的事说了。   蒋弼之听完后笑了一声,“不错。”   蒋怀中:“……”怎么就不错了呢?   “那正好,你叫着宋城一块儿过来吧。”   “你过去吗?”   “去,不过得晚点。”   “那我还是不叫宋城了,他在长辈面前不自在,唱歌都放不开。”   电话那边诡异地安静了半晌,然后直接跳过这一话题,继续说道:“钟乔已经去接你了,你准备一下马上出发。”   蒋怀中看眼时间,很是不满:“四叔你该早点叫我,现在都九点多了,你又不让我待太久,这赶过去也玩不了多长时间了。”   “没说让你玩,是让你过去哄他高兴。”   蒋怀中一下子来了精神:“嗯嗯?什么情况?你把人给惹生气了?”   “你觉得可能吗?”   蒋怀中不平衡了,自己对四叔知无不言,结果他四叔什么都藏着闷着不肯对自己讲。   蒋怀中“哼”了一声,挑衅道:“四叔,我也是一表人才呢,你不怕我把他哄开心了,让他看上我?”   蒋弼之那边以一记冷笑作为回应,干净利落地挂了电话。   蒋怀中叹了声拿人手短,认命地起身换衣服。   蒋弼之同檀阙的几个股东和董事吃完饭后,以“接孩子回家”为由去了十六楼,身后还跟了个甩不掉的梁经理。   他们走到包间门外,隐约听到里面传出大声的交谈声和笑声。这里隔音不错,听不真切,但蒋弼之觉得那个最响亮的一定是陈星。   敲过门后,是蒋怀中过来开的门,一见是他,立刻挤眉弄眼地邀功。   蒋弼之朝屋里看去,见陈星和钟乔都站起身看向自己,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摊着扑克和钞票,尤属陈星面前的钞票最厚。   陈星的眼睛已经不红了,衣服也换了新的。   蒋弼之笑了,跟着蒋怀中一起进了屋,直接对陈星说:“你找他们俩玩扑克是找对人了,怀中十多岁才弄明白JQK哪个大哪个小,钟乔干脆连洗牌都不会。”   陈星忙摆手:“蒋先生,不是我找的小蒋先生和钟先生,是小蒋先生想玩扑克凑不齐人手,才拉我过来的。”他神色拘谨,哪儿还有在门外时听到的活泼欢快?   蒋弼之幽幽看他两眼,没再说什么。   蒋怀中推着他坐到自己之前的位置,一副得救的语气:“四叔你赶紧替我吧,他太会玩儿了,不把我身上的现金赢光不罢休呢,我还想唱会儿歌呢!”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梁经理不知蒋怀中是在给蒋弼之创造亲近陈星的机会,还真以为陈星不懂分寸,忙端起领导的架势,对陈星训斥道:“陈星,没听见小蒋先生说的吗?还不赶紧来帮小蒋先生点歌?”   陈星默不作声地从茶几后面绕出来,走到小屏幕前调出点歌界面,又拿起一支话筒,走到蒋怀中面前递过去,“您想唱什么?我给您点歌。”   蒋怀中讪笑地接过话筒,心虚地回头看了蒋弼之一眼,只见对方眉眼压低,明显不悦,就更不明白他四叔为什么不拦着那个梁经理了。   蒋怀中随便选了两首歌,他唱歌的时候,陈星一直站在小屏幕前看着上面的画面,不知在想什么,蒋怀中在前面唱得也是心不在焉。   梁经理主动代替了蒋怀中之前的位置,就着他之前玩到一半的牌,故意输了两局给蒋弼之。   可是气氛依旧沉闷,三位客人似乎都不太高兴的样子。   没有宋城陪着,蒋怀中唱了两首就觉得没劲了,扔下话筒去看他们打扑克,没了背景音乐,包间里更显憋闷。   梁经理吩咐陈星:“小陈,你去唱首歌。”   陈星忙道:“不行梁经理,我不会唱。”说话时,余光不自觉地看向蒋弼之那边。   梁经理不悦道:“年轻人哪有不会唱歌的,唱点欢快的,你拿手的。”   “梁经理,我真不会唱歌……”   梁经理这下是真有些不满了,起身走到陈星跟前,压低了声音说道:“陈星!蒋董在这里呢,你想偷懒也得看时候吧!”   陈星不说话了,他看眼一直没有出声的蒋弼之,拿起话筒打开开关,拍了两下试了试音量,然后将话筒举到嘴边,对梁经理说道:“梁经理,可是您让我唱的啊,一会儿唱得难听了您可不能半路叫停。”   他的声音被话筒放大,又没有背景音乐,在这包间里显得极为突兀。尤其是梁经理就站在他面前,他还非得举着话筒和他说话,令梁经理平添不快,只是碍于蒋弼之的面子,没有多说什么,只瞪了陈星一眼算是警告。   陈星给自己点好歌,前奏响起,他表情奥妙地回头看了众人一眼。   蒋弼之并没有在他脸上看到愤怒压抑的神情,反而还看到了一丝狡黠,像是有什么好戏即将上演。   他放了心,好整以暇地靠进沙发里,准备欣赏陈星的歌声。   这年轻人嗓音那般清亮,唱起歌来一定也是好听的。   “你不曾见过我~”   陈星大咧咧地唱起来,众人皆惊,蒋怀中第一个没绷住,笑得东倒西歪,拍着沙发大喊:“我艹!太tm难听了!”   陈星得意起来,晃着脑袋继续唱道:“我不曾见过你~”   他的声音依旧是好听的,节奏也是很准确的,只可惜每一个字都没有找到正确的音高,还唱得格外大声,与伴奏产生剧烈冲突,简直惨不忍听。   梁经理讪讪地觑眼蒋弼之,却见对方并没有不满,反而还将拳头抵在唇边,以遮掩那堪堪露出的笑意。   陈星一见蒋弼之这忍俊不禁的模样,人来疯似的唱得更来劲了,好似回到从前当导游的日子,他站在行驶的大巴里,拿着音质粗劣的麦克风,对着一车昏昏欲睡的乘客说道:“喂喂喂?大家醒一醒了哈,咱们马上就要到了,得醒醒盹了。这样,我给大伙唱首歌吧,听完我唱歌,大家肯定就困意全消了。”   然后他就在一众混沌的注视下兴高采烈地唱着:“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呀~做什么都快活~”   离开前,梁经理邀请蒋弼之过几天再来玩,说之前那瓶罗曼尼康帝还给他留着呢。   蒋弼之瞟眼把自己唱高兴了的陈星,微微展开个笑容,“行,那我这周四晚上过来吧。”   陈星掐指一算,这周四自己正好不轮休。   回去的路上,蒋怀中还在回味陈星的歌声,称其深藏不露,难怪那么嚣张,原来身怀声波武器。   蒋弼之笑问:“他怎么嚣张了?他现在可老实多了。”   蒋怀中“啧”了一声,“我也说不好,就是感觉他对咱们吧,不像别的服务生那样从心底里尊敬。”   蒋弼之一哂:“他认真完成工作就行了,你又不是什么精神领袖,他有什么好尊敬你的?”   蒋怀中酸他:“哎呦护得这么严实,一句都说不得呢。”   蒋弼之又笑了,竟是默认了。   钟乔也笑道:“蒋先生,我觉得怀中少爷说得对。一般人面对您这种身份,或多或少都会有些自卑敏感,但是小陈先生就没有,他的自信很令人刮目相看。”   蒋弼之缓缓地摇了下头,他眼里的笑意始终没有下去:“他啊,确实自信,他那么机灵,很明白自己的优点,年轻、聪明,长得还英俊,这样的年轻人如何不自信?不过他也敏感,也有自卑的时候,只是不是因为金钱权势罢了。”   钟乔笑道:“这我们就不清楚了,还是蒋先生对小陈先生的了解深刻啊。”   蒋弼之拿出手机,又把之前录的那段陈星唱歌的视频放了一遍。   蒋怀中惨叫着捂住耳朵,大声喊道:“四叔,这么喜欢就把人带出来吧!他再难追也用不着你这么压抑自己吧?你老看着人家的视频解馋,小心把自己憋变态咯!”   蒋弼之关上视频,有些苦恼地笑了。   蒋怀中正说到他的郁闷处。明知那人就在檀阙,可自己这身份、在这谈生意的关键时刻,让他无法频繁地出入那里,只能对着视频像个跟踪狂一样饮鸩止渴。   他何尝不想将人带出来,来进行真正的约会、甚至做/爱呢?   幸好令他欣慰的是,那一天已经不远了。   83、   再说陈星那边,等蒋弼之他们离去后才想起之前陪蒋怀中他们玩牌的时候,兜里的手机似乎震了两次。   他掏出手机一看,陈月的未接来电两次,未读消息一条——“哥,下了班给我打电话。”   他脑袋里“嗡”了一声,不顾现在已经过了陈月宿舍的熄灯时间,立刻拨过电话去。   电话响了好几声才被接起,陈月用气声说道:“哥,你今天下班挺早啊。”   她语调正常,陈星狠狠松了口气。   “小月,你还没睡呢?”   “嗯,太热,睡不着。”   陈星沉默了。陈月的新学校宿舍里没空调,偏偏开学又这么早,九月未至,这么热的天气恐怕还要持续很久。   “要不,你问问学校,咱们自己出钱给宿舍装台空调行不行?”   陈月那边“噗嗤”笑出来,“你也太夸张了吧。”她顿了顿,又说道:“哥,我想以后周末都回家住,胡同的老房子凉快。”   回家……那哪是他们的家?   之前暑假的时候,陈月不敢一个人在家待着,睡觉也是噩梦连连,由黄毛儿他妈陪了一个多月。彭阿姨那一个月没有做工,只在白天偶尔接些保洁之类的零活,少挣了不少钱。现在彭阿姨又去当月嫂了,天天住在别人家里,自己周末又很少能轮休,下班这么晚……总不好让陈月再住在黄毛儿家。   “行,我周五下午去接你。正好我想给咱们租个房子,找一个有空调的。”他这样说。   “租房?!太贵吧!”陈月不是不识油米贵的小公主,她清楚B市的房价租金有多夸张。   “没事,你哥现在挣得多,那点租金还是掏得起的。咱们不租大的,咱们租跟人合住的那种。我身边有同事住这种的,自己有自己的房间,但是要和人公用厨房和洗手间,行吗?”   “行当然行啊,怎么也比宿舍条件好。但是,用的着吗?是不是彭宇哥哥……还是彭阿姨,嫌我们了?”   “没有没有,黄毛儿跟彭阿姨都好着呢,什么都没说,你别多心。是我觉得,咱们不能一直在别人家凑合啊。你不用太考虑钱的事,我现在真的挣挺多的,前几天一个客人点了瓶好酒,我光酒水提成就拿了六千呢!”   陈月惊喜地低呼了一声,激动地说:“哥!你真厉害!”   陈星笑了,“那是……要是找房顺利,咱们这周末就搬家。”   陈月真为他高兴,爽快地应下:“哎!要是找不到也不用着急,租房也是大事,慢慢来,你还得上班呢,别太辛苦。哦对了,不用租太大的,但是位置一定要离你上班的地方近一点,最好还是骑车就能到,不行的话也最好能有直达的公交……”   陈星一一应下,又笑着嘱咐几句,挂了电话。   回到黄毛儿家里,陈星把要租房的事跟黄毛儿说了,高个儿也在,这段时间他晚上都跟他们一起睡。   两人一听都拦他,觉得没有必要花那冤枉钱。黄毛儿说:“我妈一个月才回家住两天,小月也就周末回来,还跟之前一样,她睡里屋,咱们哥仨在外面打地铺不就行了?”   陈星依然坚持。   黄毛儿隐约明白了什么,犹豫半晌才不确定地问道:“星哥,你不会是……对我和高个儿不放心吧。”   陈星说不出话了,脸上臊得厉害。   黄毛儿对他掏心掏肺,他却对自己哥们心生提防。可他没办法。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实在不能再让陈月冒一星半点的风险了。   “艹!”黄毛儿急了,猛地站起身在茶几上踹了一脚,茶几被他踹得移了位,在水泥地面上擦出刺耳的噪音。   他红着眼质问陈星:“星哥!我们是拿小月当亲妹妹看的!你把我们当什么了?!!”   陈星羞愧地低下了头,“彭宇,对不住,我不是信不过你,我实在是怕了,你说万一,咱们说十万分之一、百万分之一,要是哪天你们喝多了酒……”   黄毛儿不等他说完,丢下一句:“我们不是畜生。”愤怒地推门出了屋。   高个儿这会儿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坐立难安地看看院里,又看看陈星。   “星哥,你这样可太伤黄毛儿的心了。”他也有些生气。   高个儿也离开了,屋里只剩陈星一人。他弯腰抹了把脸,长长地叹了口气。   陈星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突然起身拿起抹布、扫帚打扫卫生,等他拎着拖把想去院里洗一洗的时候,竟然看见那两人正在车棚里就着昏暗的灯光擦自行车,旁边两辆已经擦完了,现在正在擦着的,正是自己那辆。   三个年轻人互相看着,面面相觑,然后同时笑起来。   晚上关灯睡觉的时候,黄毛儿在一片黑暗里问陈星:“星哥,那王八蛋什么时候能进监狱?”   “快了吧……王警员说两个月内一定能立案,这种公诉案子的律师都好,肯定能打赢官司。”   “判死丫的!给丫判一辈子!最好直接拉出去枪毙!”   高个儿也恶狠狠地说:“枪毙之前先给丫骟了!让丫下辈子投胎当太监!”说完,两人都笑起来。   陈星也捧场地跟着笑,可是他知道,就算赢了官司,最多也就判个三四年。他当然质疑过,恨得要死,王警员总怕他惹事,给他讲罪型相适、讲立法原则。   道理他懂了,可心头那股混着血腥味的恶气,还是得靠自己咬牙硬给吞回去。   在B市租房,只要能把心理价位稍微提高一些,就算不上难找。陈星在网上找了几家中介,又打了几个墙上看到的电话,很快就看中一处房子。   这里离檀阙着实不近,但好歹还在一个区,是个被改造的三居室,没客厅。   一起合住的有一个在附近CBD上班的年轻女孩儿,另一个房间住的是一对母女。那母亲是外地过来陪读的,女儿在一中读书,平时住校,也是只有周末回来。   唯一美中不足的,这房子是半地下室,夏天很凉爽,但是一入秋肯定阴冷潮湿。如果没有这个缺点,两千块肯定是拿不下来的。   陈星只打算租两个月作为缓冲,等他转了正,工资能更高些,到时候再搬去更好的地方。   看房的时候,那母亲也在,一见陈星这种半大小子、长得又这样帅,就不太愿意和他做邻居。可惜她作为租户没什么发言权,陈星掏押金痛快,当场就和房东签了合同。   那房间里没有家具,陈星对新家具有抵触情绪,怕有甲醛,便在网上找了户搬家要卖二手货的人家,由黄毛儿和高个儿帮着一起运了两趟,桌椅床柜就齐全了,可惜全是零部件。   被大卸八块的家具摊了满地,将十五平米的小屋占得满满当当,黄毛儿撸着袖子说干脆一鼓作气,今天全都给装上。   陈星看眼手机,犹豫片刻后,说:“算了,明天再装吧,今天来不及了。”   高个儿奇怪地问道:“时间还早啊,这么着急干嘛?坐地铁一会儿不就到了?”   陈星面上现出一种略显奇怪的神情,像是心虚似的搪塞道:“哎,今天有事,得早点去。”   出门前,他去那个陪读妈妈的门口敲了敲门。面容略显沧桑的母亲开了门,看向他的眼神算不上热情。   在檀阙工作了这些日子,陈星比从前当导游时更善察言观色。他知道刚才他们搬家具过于吵闹,而黄毛儿染着一脑袋黄头发,走路说话吊儿郎当的样子,都令这护女心切的母亲不喜。   陈星把手里几本厚厚的资料递到这妈妈面前,亮出他受过师父严格指点的“八齿微笑”,说道:“阿姨,听房东说您女儿在一中上高二,正好我妹妹之前也在一中读书,攒了不少笔记,可能您女儿能用的上。我妹妹学习挺好的,一直在一中考前十名——”   “前十名?”阿姨的表情立马变了,惊讶又羡慕地问道:“班级前十名还是……”   陈星极力克制着自豪,微笑道:“年级前十名。”   那阿姨欣喜地接过陈月的笔记,之后陈星再说他在正规的五星酒店工作,下班会比较晚,那阿姨也立即表示谅解,甚至还问要不要给他留些饭做夜宵。   道别前,阿姨又问道:“小陈,你妹妹在高三几班啊,以后我女儿在学校有问题能不能去找她?”   陈星脚下顿了一下,“阿姨不好意思啊,我妹妹转学了。”   “转学?还有比一中更好的学校吗?”   “不是……她去J县一中上学了。”   阿姨惊诧不已,“为什么呀!我们就是从J县来的,那里的教学水平可比不上这里啊!”   陈星嘴里有些发苦,可脸上笑容未改:“这我就不太清楚了。”   ——————   十点左右还会有一章。   84、   “乖徒弟,上次泼你酒的那个脑残——”小凯神秘兮兮地凑到陈星耳边小声说道:“不知道又干了什么缺德事,被酒店协会列进黑名单了。”   “黑名单?”   小凯一脸的幸灾乐祸,“对,黑名单!刚才他又来了,在楼下登记的时候被前台给拦了,他这才知道自己上了全国酒店协会的黑名单,那脸色难看的呦,笑死我了。以后啊,他去哪个城市都进不了带星的酒店了,除非他出国,哈哈哈哈。”   陈星眨了眨眼,问道:“为什么呀?他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呀?”   “肯定是得罪人了,不过连老刘都不知道他到底得罪了谁,反正是帮你出了口恶气。”小凯心疼地摸了摸陈星光溜溜的脸蛋,“那天你该早点告诉我,让我去骂那脑残一顿,先给你出口气。”   陈星乐了,颊边现出两枚小窝:“嘿,师父,我现在就觉得挺解气!”   小凯给他整了下领结,“不说了,那个歌星来了,我去给亲戚家的小孩要张签名。”   “歌星?宋先生?”   小凯边说边往外走:“对呀,你看《唱想舞台》了没?他人气可高了,网上都说他能拿第一!我也喜欢他,唱得好听,人也帅,关键私底下还有礼貌,事还少,多难得的客人!”   陈星忙拉住他,“那他朋友来了没?”   “那少爷?肯定来了啊。”   陈星放心了。   没过一会儿,刘经理过来了,“陈星,小蒋先生叫你,1612,你把这酒拿过去先给醒上,一会儿蒋董过来。”   陈星从刘经理手里接过那瓶Romanée Conti,指腹刚触上冰凉的瓶身,心跳就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把酒倒进醒酒器里,陈星就闲了下来了。   蒋怀中像招呼朋友那样招呼他坐下,递给他一个铃鼓,让他跟自己一起给正在唱歌的宋城打节奏。   宋城唱了两句,无奈地转过头来:“你们消停会儿行不行?你觉得我这歌跟你手里的乐器配吗?”   小蒋哈哈一笑,“那你换首歌?哎?要不让陈星去唱吧!”他觉得自己这主意颇妙,把手里的铃鼓晃得“哗啦啦”一阵乱响,“陈星唱的歌和这个配!”   宋城乐了,“就你这几天一直哼的那首小黄歌?”   陈星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俩,“什么小黄歌?哪里黄了?”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话里包含了什么幽默,惹得宋城丢下麦克风跑到蒋怀中旁边,两人在沙发上嘻嘻哈哈哈笑成一团。   蒋弼之推门进来后,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他边往屋里走边笑着问满脸问号的陈星:“他俩吃笑气了?”   他一出声,宋城立刻敛了笑坐直,还想起立问好,被蒋怀中按住大腿没站起来,只好挺直了脊背恭敬地喊了声:“蒋董好。”   蒋弼之和气地说道:“我虽说比怀中大了一辈,不过我们年纪差不多,你不必这么拘谨。”   宋城不敢苟同地“嗯”了一声。   沙发边上被宋城占了,蒋弼之便自然而然地往里走,坐到蒋怀中和陈星中间,然后看向蒋怀中那边:“你们刚说什么呢那么高兴?”   “说陈星唱的那首小黄歌啊。”   陈星早就坐不住了,简直想把手里的铃鼓扔他头上,抗议道:“根本不黄!那是首老歌!唱朋友相聚的!”   蒋怀中笑得贱兮兮的,“你不曾见过我,我不曾见过你,年轻的朋友在一起,做什么都快乐。都不认识,做什么能这么快乐?肯定是约炮啊!还光溜溜的你呀光溜溜的我,怎么怎么一起嘿嘿嘿,多黄啊!”   陈星服了,这小蒋先生才回国多久,汉语造诣就一日千里了,不过他开起黄腔来,比那些过来喝酒的阿姨们还是差了几个段数,只是因为旁边坐着一个蒋弼之,就让陈星觉得……有些难以招架了。   他用铃鼓遮住脸:“不是光溜溜的你,是溜溜的她……”   蒋弼之从他手里拿过铃鼓,伴随着一阵细碎的“哗啦”声,露出陈星泛红的脸,也不知是忍笑忍的,还是害羞闹的。   被抢了铃鼓,陈星也没反抗,就用那双笑出些许水光的眼睛看自己。蒋弼之确定了,他的脸红是因为自己。   “酒什么时候醒上的?”蒋弼之同他挨得有些近,低声问道。   陈星借看手机的机会稍微和他分开些距离,顺便让自己冷静下来,眼睛不敢看蒋弼之那边,只瞟着大肚子的醒酒器,“醒了十多分钟了,蒋先生。”   蒋弼之装模作样地对蒋怀中说道:“哦,那还要等很久。怀中,你带雪茄没?”   蒋怀中暗自发笑,从衣服里摸出个雪茄盒子递给蒋弼之:“四叔你自己去吧,我还没唱够呢,我看陈星刚说的歌词对不对。”   蒋弼之接过雪茄盒,看向身边的人:“陈星,你愿意给我点烟吗?”   85、   陈星一踏进那个装修华丽却又光线暧昧的吸烟室,再次与蒋弼之独处于此,之前那次……那种细微醺醉的迷离感便在他体内一点一点地苏醒过来。   他怀疑这人是故意的。   坚决不能再抽烟了。陈星坚定地想。   然后他就听见蒋弼之说,“我骗他们的,今天不抽雪茄,我只是觉得这里环境不错,适合品酒。”   哈,果然,他就是故意的!陈星忿忿。   蒋弼之这次没有选择那个高凳子,而是直接坐进沙发里,见陈星笔直而拘束地立在矮桌前也没有说什么,只问他:“这只醒酒器是你自己选的吗?”   之前那只装了酒的醒酒器在蒋怀中的强烈要求下留在了包间里,他们将剩下的多半瓶酒和另一只空的醒酒器带了过来。   陈星蹲下、身回答道:“不是的,蒋先生,是刘经理拿给我的,我不懂这个。”他语气神色正常,但心里其实是为自己的这份无知感到难为情的。   蒋弼之笑了,“那你能看出这只醒酒器和其他醒酒器的区别吗?”   “这只肚子更小一些,脖子更长一些。”他说完,那种羞赧之意更甚,为自己粗陋的描述。   “说得很对。”蒋弼之却称赞他,“这一只确切来讲应该叫滗酒器,和其他常见的醒酒器有些差别,正是你说的那两点。”   陈星立马起了兴致,看向蒋弼之的眼神里隐隐闪动着期待与好奇。   “你师父给你讲过为什么红酒需要醒酒吗?”   “讲过,是为了让里面的……里面的一个什么物质氧化……”陈星暗恼,那个词就在舌尖却说不出来。   “单宁。”蒋弼之和气地提醒他,“单宁和空气接触氧化,变得更柔顺,酒里的其他香气也会散发出来,使口感更加丰富饱满,是这样吗?”   陈星诚实而腼腆地摇了摇头,“我不太懂,师父没和我说这么详细,他只是说好的红酒都需要醒酒。”   蒋弼之微哂,“好的红酒都需要醒酒,这么说倒是很简洁。”   陈星想起红白葡萄酒杯的事,当时蒋弼之就说他很聪明,不要用这些小技巧敷衍他。   “那句话,说错了吗?”   不知是环境的缘故,还是人的缘故,或者二者皆有之——陈星自己并没有察觉——只是和蒋弼之说了两句话而已,他就已经忘了“服务生”的拘谨,整个人呈现出另一种柔软的局促。   蒋弼之的语调陡然柔和下来,“也并没有错,只是不完整。比如说这支酒,Romanée Conti——”   又来了,陈星的舌头藏在嘴里微微动了动,像是要模仿蒋弼之刚刚那个优雅的喉音一般,一只手也不自觉地搭到桌沿上,帮弯曲的双腿分担重量。   “是Bourgogne——”蒋弼之看着陈星脸上细微的表情,适时地念出这地名的中文翻译,“勃艮第的优质黑皮诺酿成的成熟酒,并且经过了较长的陈年时间,就不需要怎么醒酒,否则会损害它的风味。”   什么跟什么?陈星晕了。   蒋弼之温和地笑道:“过来坐,看我怎么倒酒。”   陈星早忘了防备,扶着膝盖站起身坐到蒋弼之身旁,他一边无意识地揉着蹲得有些酸软的膝盖,一边聚精会神地看着蒋弼之将酒瓶里的酒液缓缓地倒进剔透的醒酒器中。   这男人的动作舒缓而优雅,他神色认真,昏黄的灯光在他微垂的眼帘下投下朦胧的阴影,澄亮的酒液经过细长的玻璃颈流进瓶腹,在灯下闪动出内敛的光彩。   “对待这种老酒一定要温柔,它们的第一口就已经具有饱满的口味,如果过度接触空气,会使它们丧失风味。”   “那为什么还要换瓶呢?”陈星故意用了“换瓶”这种能显出专业的词。   蒋弼之不吝赞许地看他一眼,陈星暗自得意,脸上也泄露出些许痕迹。   蒋弼之看他一眼,忍笑继续道:“因为陈年酒会产生些许杂质,滗酒器可以帮助这些杂质沉淀。”他拿起火柴盒,在陈星好奇的视线里点燃一根火柴,将火苗凑到滗酒器旁,“你仔细看,底部可以看到一些沉淀。”   他的嗓音醇厚磁性,语调不疾不徐,言谈间是广博的知识与见识带来的天然的自信。这些优点都让他成为最好的老师,使陈星彻底失了戒心,弯下腰就着那火苗的光亮,认真地观察这色泽晶莹的红酒,将自己白净的后颈毫无防备地露给他看。   “看到了,真的有杂质。”陈星坐直了身子,很是惊奇地看向蒋弼之:“这么好的酒竟然有杂质?”   蒋弼之笑了,这笑容跟之前有了些许不同,掩藏着陈星此时还看不懂的暗流。。“这些杂质理论上是无害的,有的人不介意也可以直接喝掉。”   陈星跟着笑起来,“你肯定介意,你有洁癖……”说完又意识到不对,忙道歉,“抱歉蒋先生……”   蒋弼之没有说什么,只是包容地看着他,像是要鼓励他的这种骄纵似的。   他又讲起其他酒类的醒酒时间,讲法国的波尔多和勃艮第。他太敏锐了,早从陈星的表情里捕捉到这男孩对法语发音的喜爱,便耐心地教他念Chateau、Domaine……   年轻人普遍具有蓬勃的好奇心,而陈星,似乎又比一般年轻人的好奇心更重一些。蒋弼之更愿意称之为好学上进之心,对新鲜事物天然的热情,这些特质都令他眼里的陈星更加可爱。   蒋弼之再次点燃火柴看了看,“可以了。”   他邀请陈星与他共饮,陈星连连摆手,却又对他的盛情邀请毫无招架之力。   其实那天过后,陈星私下里查过Romanée Conti,有品酒家这样写道,每个男人喝下第一口Romanée Conti时,都会有种帝王之意。   陈星喝下了他的第一口Romanée Conti,也是他人生中的第一口红酒,却没尝出太多滋味,反而心理负担颇重地计算着这一口酒喝掉了蒋弼之多少钱。   他知道自己俗气了,糟蹋了好东西,然后他看向蒋弼之,看到他脸上的从容、优雅与享受,瞬间明白了什么叫“帝王”。   蒋弼之回味地放下酒杯,问陈星:“不喜欢吗?”   陈星拿着杯子喝也不是,放也不是,很是羞愧地说道:“我不懂红酒,蒋先生,这么好的酒给我,浪费了。”   “傻话。”蒋弼之轻轻地从他手里取走酒杯放到桌上,“酒是给人喝的,只有你喜不喜欢,没有浪费一说。”他的手随意地搭到身后的沙发背上,似乎只需要抬一下手指,就可以触到陈星乌黑的头发。   “是我疏忽了,这酒对你而言太老了。你是不是喜欢甜的?”   陈星拘谨地点了下头,又道:“蒋先生,您别再请我喝酒了,我只是一个服务生而已。”   蒋弼之却已经站起身,走到靠墙的酒柜前依次看去,很快的,他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从里面取出一支细长的深色酒瓶,“德国冰酒,甜白的一种。”   他拿着酒走到陈星身边坐下,一边开封一边看向陈星的眼睛,语调柔缓地说道:“这酒的味道新鲜清爽、甜美热情,清纯而又旖旎,最适合你不过了。”   他的眼神直白,暗示性极强,毫不意外的,男孩儿在他的注视下慢慢地红了脸颊。   即使一切都在他的预料之内,可蒋弼之看着男孩儿难耐闪躲的模样,心中依然涌起难言的自豪与欣喜。   如此脸颊泛红的陈星,能有几人得见呢?而他是幸运的,能在这男孩儿张牙舞爪的锋芒背后看到他柔软坦率的羞涩,这份幸运,比遇见一瓶Romanée Conti更令他满足。   或许是他这满足的心情太过强烈,被那男孩儿察觉,让他陡然惊觉自己此时的状态多么令人难堪、多么不正常……或者说,从他一踏进这个曾经暧昧过的吸烟室,他就一直没有正常过。   陈星猛地站起身退开两步,像只受惊的小动物:“蒋先生,抱歉我不能为您服务了,我,我去给您叫刘经理……”   蒋弼之并没有看他,低头旋着启瓶器,语气平静地说道:“不行,陈星,我今晚来檀阙只是为了你。”   他语调平淡,说出的话却太强势。陈星几近哀求了:“你不能这么逼我。”   蒋弼之终于肯抬头看他,那张冷峻的面孔上竟带了某种希望落空后的寂寥,却也坚持固执:“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样逼你吗?我必须让你知道,你和其他尊重我、崇拜我乃至仰慕我的人们不同。那些人怎么看待我我并不在意,但是我必须要让你知道你在我这里的特别。”   “噗——”软木塞被拔出来了。陈星的心脏跟着剧烈一颤。   蒋弼之将酒瓶放到桌上,“酒已经打开了,陈星,帮我拿两个玻璃杯吧。你应该知道我的口味,没有你陪我不会喝甜酒的,别让这好酒白白浪费。你之前在包间是不是有事想和我说?正好我们边喝边聊。”   86、   陈星感觉自己在他面前就是透明的,是个没有穿衣服的人,什么都被他看透了。   他急促而轻浅地喘息两口,梗起脖子,嘲讽道:“蒋先生真是厉害,什么都看得出来!您不如再猜猜我本来想跟您说什么?”   他从小到大都没有被谁特别宠爱过,他的父母都是老师,对待孩子习惯了严厉,之后……就更没有什么可任性的机会。所以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此时像极了被宠坏的小孩子,向着爱着自己的家长有恃无恐地闹脾气。   蒋弼之宽容地看着他,语调异常平和:“你是想道谢吧。”   陈星彻底愣住,半晌才硬邦邦地说道:“我,是想向蒋先生道谢,谢谢您——”   蒋弼之抬手止住他的话,“如果是为了黑名单的事,就不用说了,那种客人放到哪个酒店都不受欢迎,我也是为了保护我们集团酒店的员工。”   陈星牙齿蹭着口腔里的软肉,心情复杂地看着他,几秒过后,他的气焰熄了,整个人像漏了气的皮球一般软和下来。   他微垂着头,低声说道:“不只是黑名单,我是想说……”   他突然异常沮丧,这和他事先设想的不一样。   他是在找房子的时候意识到的,自己和从前不同了。   从前他独自面对那些成年人时,总要接受他们狐疑的打量。那时他以为是因为自己年轻、贫穷,可是前几天他去找房,和那些最油滑的中介商打交道,他们都察觉不出自己的年纪,完全把自己当做一个可靠的大人来看待,不需要他先出示存款证明就肯带着他去看房。   他就知道自己和从前不一样了,他变得更好了 。这一切的变化,都是这份新工作带给他的。   而他自己的心态也和从前不同了,看房的时候,他不再两眼紧盯着价格,敢直接跳过那些最便宜的,优先去考虑住房条件、地理位置。他第一次在买东西时没了那种困顿感。   他知道这份底气完全是因为钱,却又不只是因为蒋弼之点了那瓶二十六万的酒,让他多了几千块钱的收入,更是因为蒋弼之告诉他,他有做这一行的天赋,夸他是个人才。他看到了这份职业的前途,更让他在自己的未来看到了光。   谁都想象不出,当他意识到这一点时,他有多高兴,有多感激这个人,简直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见他,当着他的面亲口诉说这些感激之意!可是现在——   陈星低着头飞快地眨了几下眼,眼眶酸热,他在心里骂自己:陈星你可太没出息了。   蒋弼之站起身,走到陈星面前,扶住他的肩膀像个长辈似的拍了拍,“我们今晚只聊酒,不说别的了,好吗?”   陈星任由蒋弼之握着手腕拉到沙发前坐下。   蒋弼之自己走到消毒柜前拿了两只玻璃杯出来,就着蜡烛颤动的火光给两人倒酒。   陈星突然抬头看他:“我还是想说完……”   蒋弼之将手里的酒瓶放下,侧了侧身子正对向他,虽然没说什么,但是他的目光告诉陈星——他会认真听。   “我……我还是得谢谢您,让我喜欢上这份工作。”   其实最开始,这份工作在他眼里和他做过的其他工作没有任何不同,那些喝醉酒后发脾气的有钱人,在他眼里和那些坐大巴坐烦了以后骂人的游客也没有任何不同。如果说这个工作哪里吸引他,也就是两个月后有转正机会,能让他和陈月的医保升到最高的报销档。   可是那次晚宴上,蒋弼之对他颔首示意,在他递过盘子时说“谢谢”,帮他辨认酒杯,让他突然觉出这份工作有些不同。他感到自己的劳动得到了尊重,同时也感受到这份工作暗藏的某种——就是他同小凯说的——“艺术性”。   “谢谢您对我的各种指点……”   上次,就是在这间屋子,蒋弼之告诉他可以通过雪茄的味道来了解客人的性格,告诉他酒店做的是人的生意。他事后仔细品味这两句话,渐渐不再满足靠小聪明来应付客人,而是认真地去学习、领会,连刘经理都夸他,说陈星这两个月成熟不少,越来越能独当一面了。   这一切,都只是因为蒋弼之的三言两语而已……   蒋弼之的大手在陈星的头上按了一下,不算轻柔但也没有太过用力,是不含任何杂质的、单纯鼓励安慰的一个动作。   陈星眼眶又是一热,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   蒋弼之避开他的失态,将视线转向新开的冰酒,“如果有年轻的女士请你推荐一款可口的餐后酒,你已经察觉到她性格活泼,喜好甜食,就可以推荐冰酒给她。”   陈星的情绪迅速平静下来,从蒋弼之手里接过酒杯,淡金色的酒液在灯光与烛火的交相映照下流光溢彩。   “颜色真漂亮。”他不由赞叹道。   “品一口,告诉我你尝到什么味道。”蒋弼之又回到从前老师的状态,这让陈星感到舒适。   他谨慎地抿了一口,甜美的酒液刚沾上舌尖,就令他下意识的完全启开嘴唇吞了一大口进肚。   陈星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笑了,“很好喝对不对?你尝到了什么?”   陈星意犹未尽地咂摸了下嘴,“好像冻葡萄。”   蒋弼之很是惊喜地看着他:“很棒!”   陈星讪讪一笑,“蒋先生不用这么哄我,我知道自己的斤两,对酒一窍不通。”   “陈星,我没有奉承你。冰酒是用冰冻葡萄酿成的。”   这下陈星也惊讶了,那双惊奇的大眼睛里慢慢浮起些喜悦,然后越发明显,渐渐变为自豪。   蒋弼之笑了,冲他点头:“你是真的很棒,你的舌头非常敏锐,味觉记忆也和你的嗅觉记忆一样好。”   陈星按捺着心底的兴奋说道:“我小时候经常吃冻葡萄!我爸妈不让我吃雪糕,一到夏天我就偷偷把葡萄啊、西瓜啊这些水果冷冻起来当雪糕吃。后来有一次我吃太多冰葡萄肚子疼,终于被我爸爸在冷冻室最里面发现我藏的那些,把我狠狠揍了一顿。”   蒋弼之在脑海里勾勒出他小时候的模样,一个调皮瘦小的男孩儿,因为总是打碎瓷器或者玩得忘了时间,被他爸爸狠狠地打屁股。他眼角笑出了纹路,“可以想象,你小时候应该没少因为调皮捣蛋挨揍。”   陈星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了,回避道:“还好吧,也不是特别多……”   蒋弼之猜想他的父母一定对他十分严厉,才养成他这身反骨。但是显然他的父母也并不是很称职,险将一个好苗子养歪。   不过这其实是个好兆头,他已经愿意讲自己小时候的事了。一个人愿意将自己的童年讲出来,这是种极大的信任,因为童年里包含了最真实的自己。   “除了冰葡萄,还能尝出什么呢?”   “蜂蜜?”陈星的舌头很确定,但说出口时却不确定,酒里怎么会有蜂蜜?   蒋弼之点头,“对。”   “菠萝?”   蒋弼之自己喝了一口,然后才点头:“有。”   “芒果?”   “有。”   陈星自信了,继续品,用舌头将那些味道依次分层,“杏?”   蒋弼之自己又喝了一口,仔细品了品,“我不是很确定了。”   陈星哈哈笑起来,“也有你尝不出来的?”   蒋弼之低头看他,笑问道:“我还尝出了荔枝,你呢?”   陈星一噎,抿了一小口放嘴里咂摸,“还真的有……这一种酒要放这么多水果吗?”   蒋弼之哈哈大笑:“My little silly! 葡萄酒的原料只有葡萄,那些味道都是酿造过程中产生的。”他看见陈星震惊的表情,笑道:“所以, 酿酒是门艺术啊!”   陈星有点儿愣住,他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蒋弼之这般爽朗的笑声。   他意识到,蒋弼之是真的很爱酒啊,这人,虽然酒量一般,可说起酒来这欢欣劲儿,令他整个人都更加鲜活起来。   ——————   man oh man,cigarettes and wine.哈哈哈有的人喝了酒喜欢说外语,老蒋也是。   感慨一句,将童年讲给别人听是一种信任,那蒋弼之这种深沉内敛的人将自己的喜好暴露给对方,何尝不也是一种信任呢~~   87、   蒋弼之告诉陈星冰酒适当降温后会更美味,陈星便去取了趟冰桶。   回来后,他的舌头已经冷静下来,蒋弼之便又让他尝了一次罗曼尼康帝,让他在这两个风格迥异的葡萄酒中找出共通的味道。   陈星仔细回想,舌尖在嘴里左摇右摆……终于找到了!却又得费力地去找合适的形容词……   他皱眉抿嘴,用力地想:“那个味道很厚重,又很柔软,很自然……啊,太难描述了!”他忍不住抱怨道,鼻梁上都皱起一叠可爱的小皱纹   蒋弼之却抚掌赞叹:“陈星,你真是个天才!”他认真地告诉陈星:“记住这个味道,这是橡木桶送给葡萄酒的味道。”   这个晚上,陈星知道了葡萄酒都要装进橡木桶里,知道他刚刚喝的那款冰酒是一种叫“雷司令”的葡萄酿成的,知道了哪些国家属于葡萄酒概念里的新世界,哪些属于旧世界……他格外珍惜这些知识,甚至还找出纸笔做起笔记。   三个小时过去,他们两人将那多半瓶干红和一整瓶冰酒全喝完了。陈星还好,蒋弼之明显有些醉意上头,放松地倚靠进沙发里,西服大敞着怀,单手插在西裤兜里,另一只手则把玩着一个被红酒浸染出玫瑰色的软木塞。   他们把蜡烛吹灭了,只剩下壁灯照在蒋弼之脸上,将他立体的五官照出明暗鲜明的光影,使他的浓眉更显锋利,眼眸更显深邃,鼻梁也更显高挺。   他是颇显淡漠的薄唇,人中深刻分明,使这张脸面无表情时显得十分威严。他还不老,但也不是陈星这般青春,岁月在他脸上留有痕迹,放松时不明显,但有时一绷起嘴唇,唇边就会显出两道浅浅的法令纹,是成熟男人才能有的那种深沉的英俊。   陈星知道他给自己讲那些东西不是卖弄,因为他是真的喜欢酒,他和自己说起酒时,眉梢眼角里藏着雀跃,就像和老朋友畅谈一般快乐,令陈星自己也十分愉悦,乃至欣喜……而且他知道,他对自己的那些称赞也都是真心的。   此时,他有些慵懒地同陈星讲着1976年那场传奇性的巴黎品酒会,语调沉缓,磁性莫名。他微垂的视线落在他食指与拇指间缓慢旋转着的酒瓶塞上,显出些许恋物的气质,令他整个人都比往常和软许多,使他的英俊仿若能发出柔光一般。   如果他是异性恋,该有多少女性为他痴狂啊。陈星怔怔地想。   随即,猝不及防地,他开始怨恨蒋弼之了。为什么非得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自己他是个同性恋呢!这就使他同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投来的每一个眼神都不再单纯,让自己无法将他简单地看作是一个朋友、一个老师、一个长辈。   陈星进而更加沮丧了,他清醒地知道,倘若不是那点与性相关的缘由,蒋弼之又怎么可能将自己放在眼里?   倘若没有蒋弼之,可能一辈子都不会有人告诉自己雷司令是种葡萄,而不是个军官,更不可能有人耐心地一遍遍教自己念什么Chateau、Domaine……   “在想什么?”蒋弼之突然停下口中的故事,微微欠起些身,直视着陈星问道。   他突然靠近,让陈星陡然一惊,意识到自己竟然写着写着笔记就走神了,还是扭头看着蒋弼之走神。   “我……在想你刚才说的法国评委——唔!”   竟是如此的突然!陈星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扣住后颈,像蛇被捏住七寸,整个人被他猛地往怀里按去!   陈星毫无防备,他手里甚至还握着笔,就那么失了平衡,一头栽到蒋弼之身上,额头重重地砸上男人坚硬的肩膀。   “小骗子,你才没有想什么评委。”低沉醇厚的嗓音在自己耳边响起。   几近眩晕,扑鼻而来的淡香,火热宽阔的胸膛,在自己颈后摩挲的手……陈星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两手不知摸到哪里,用力一撑,从蒋弼之怀里支起身子。   近在咫尺的一张脸,幽深的眼眸中似有汹涌风暴。   陈星惊喘着从他怀里挣扎起来,一屁股坐到沙发前的矮桌上,他的手碰倒一只空酒杯,在桌子上“咕噜噜”滚了两圈停下来。   “你、你!——”陈星要发怒,然后看见蒋弼之收回他那极富侵略性的眼神,抬手看向自己手背。   陈星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在蒋弼之的手背上看到一条血痕……他怔怔地看眼自己手里的圆珠笔,又看看蒋弼之那道冒血珠冒得欢快的细长伤口,“我——”   他欲言又止,抿着嘴站起身,想拿条干净餐巾给蒋弼之擦血,却又在那男人的另一只手上看到了什么,难以置信地定在原地——   他傻了似的摸摸自己领前,甚至还低头看了一眼,果然,空荡荡的了。他这才肯相信,自己的领结竟然真的跑到这男人手里了!   蒋弼之姿态潇洒地倚回沙发里,甚至还翘起二郎腿,投向陈星的眼神里含了三分笑意,在陈星看来很是风流——男人看女人的那种风流……   继而,蒋弼之的嘴角也翘起来了,并不是很爽朗的笑法,而是只扬高了半边嘴角,看起来坏极了。   他始终看着陈星,与之对视。时间似乎过去很久,又似乎只有一瞬,在陈星的目瞪口呆中,蒋弼之将那枚黑缎领结举到唇前,轻轻地吻了一下。   陈星脑子里“轰——”地一声响,转头就跑。他左脚绊上右脚,踉跄着扑到门边,像被狼撵着似的屁滚尿流地逃出这个要命的小空间。   陈星慌不择路地往电梯间跑,一转弯就与人撞了满怀。   “怎么不知道看路!” 对方训斥道。   陈星稳了稳心神,慌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李总。”   李总皱眉整了下西装,“着什么急?幸亏是撞了我,要是撞了客人怎么办?”   陈星又是一叠声的道歉。   “你叫陈星,是吧?小伙子还是有点毛躁啊,以后注意啊。”李总说道。   陈星连连点头。   旁边跟着的刘经理笑道:“他平时还挺稳重的,是不是急着去洗手间啊?”   陈星忙顺势应下,又听李总问道:“蒋董还在吸烟室?”   陈星点头,想了想,又道:“蒋董说不需要服务了,就让我出来了。”   李总看了刘经理一眼,说道:“那算了,我们也别过去了。”   没陈星什么事,他快步溜进一间空着的包间,直奔洗手间,两手撑住洗手台,和镜子里满脸通红的自己对视。   他摸了摸自己喉咙下方空荡荡的地方,转而轻轻捏住衬衣的领角,摩挲了两下。那男人在他转身逃跑的瞬间发出的那声低笑,仿佛犹在耳边。   88、   蒋弼之坐在沙发里,视线一直落在陈星仓皇逃出的门上。这半晌,他眼里的笑意一直未变,姿势也未变,依然是翘着二郎腿倚在沙发里,恣意又风流的模样。   他用食指触了下自己的嘴唇,那柔软的触感令他有些想入非非。   他其实从未同什么人真正地接过吻,谈过三次恋爱,却从未有过接吻的冲动。   可是刚才,他确确实实地想去品尝那男孩儿的嘴唇,想看他在惊慌与羞涩中还能露出怎样生动美丽的表情。这种冲动令他瞬间就兴奋起来,甚至有几分心潮澎湃。   他又想起陈星红着脸逃走时的背影,忍不住低笑出声,真是……自己真是,太坏了,怎么一遇见这男孩儿,自己就变得这么坏?似乎将自己心底的那点恶劣,以及柔情,全都勾了出来。   去结账时,蒋弼之被告知有一位姓陈的员工把他今晚的消费记在自己的账上了。   他略感讶异,随即又有几分惊喜。   他想起陈星向他道谢时的神情,说的都是在他看来微不足道的小事,那男孩脸上却是那般真情实意。善于感恩是件美德,这美德放在曾经愤怒的陈星身上,更令他动容不已。他继而又感到无奈和好笑——不过是取冰桶的功夫而已,这小子跑得是有多快?难怪他抱着冰桶回来的时候还有些气喘。   回到家里,蒋弼之让钟乔把胶水拿到书房。   钟乔跟他多年,知道他的习惯,笑道:“小陈先生向您表白了?”   蒋弼之饶有兴致地反问:“你为什么会觉得是他向我表白?”   这可把钟乔问住了,只能说:“经验之谈。”   蒋弼之笑着摇头,心情颇好地做着假设,若让钟乔知道自己早已经表白过好几回,会不会让他优雅稳重的管家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   蒋弼之走进书房,书桌背后的墙壁前没有设书架,整面墙上只有一样装饰,是他自己动手做的。   空白的墙面上固定着一块巨大的原木板,上面固粘着十八排长短不等的软木塞。   蒋弼之走到木板前,视线在那些软木塞上巡视着——   第一排第一个,2006年,他被家族发配至英国,出发前一晚的践行宴上喝到的一瓶红酒,需要他终生铭记的耻辱。   第三行第二个,2008年,他疲累地频繁往返于B市和英国,最终他负责的那家酒店因着他的管理,借着奥运的东风成为集团内所有酒店中遥遥领先的第一。   这一只,是他光明正大地重回故国……这一只,是他成为集团的副总裁……这一只,是他成为董事长……这一只,是他将自己父亲送去英国,在飞机上开了一瓶香槟——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刻薄的弧度,香槟,庆祝用的,他亲手开的酒。   他抬手抚上那一个个年份、一个个标注,这些,就是他的人生。   蒋弼之从衣兜里拿出个被卷成一团的餐巾,展开后,里面是一只被红酒浸染上玫瑰色的软木塞。   钟乔送来胶水,立在一旁看蒋弼之认真地将这只新得的软木塞粘到最后一排,并在下面标注好日期。   它的前面,依次是天水一期竣工、天二期开工、三期竞标成功,它的后面,还会有天水度假山庄进入盈利期、檀阙收购成功,等等。   今年,注定是他人生中格外辉煌的一年。   蒋弼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对钟乔说:“给我找这本书的中文版。”   钟乔定睛看去,“《Judgment of Paris》?”葡萄酒界的灰姑娘的故事。   “对,1976年的巴黎品酒会,他喜欢听这个故事。你都想象不到他对品酒多有天分,鼻子敏锐,舌头也敏锐……”或许是因为喝了酒,他说起陈星就滔滔不绝。这份闲谈的兴致于他而言极为少见,钟乔觉出几分新鲜,也很替他高兴,为他难得能遇到如此聊得来的人。   好不容易等他结束这个话题,钟乔忙插嘴道:“这本书的汉语版应该不好买,先生为什么不把自己这本借给小陈先生?”   蒋弼之笑道:“他英语不好,不折磨他了。”他的手指搭在书封上,问钟乔:“你猜他听完1976巴黎品酒会的故事以后说什么?”   钟乔如一名称职的捧哏演员那样微笑摇头:“小陈先生总是出人意表,我猜不出来。”   蒋弼之品了一下这形容,也笑了:“出人意表?这个说法太恰当了。他说,旧世界就该输给新世界,谁让旧世界只强调葡萄的出身,不鼓励人为的努力呢?他说这完全符合历史大趋势,阶级意识本来就是不对的,各个年份的葡萄都应该是平等的。”   他有些模仿陈星的语气,那种不服气的模样,钟乔一下子笑出声,“各个年份的葡萄都应该是平等的?他怎么想出来的!”   蒋弼之笑着摇头,“他啊,别看他年轻,骨子里很有几分志气呢,字也写得漂亮,小小年纪写了一手内敛又有风骨的好字,竟然不是飞扬跋扈的……”他含笑的眼光飘向半空,缓声吟诵道:“桃之貌,菊之骨,说的就是他。”   他竟然开始吟诗,钟乔大惊失色,堪称惊恐地看着他:“先生,您今晚喝了多少酒啊?”蒋弼之嫌他扫兴,挥手将人撵出了书房。   等钟乔走了,蒋弼之又将那本书大致翻了一遍。其实不给陈星自己这本,并不完全因为陈星的英语。   手头这本是他二十岁出头时看过的书,里面有他当年的笔记,如今看来冲动而肤浅。蒋弼之很清楚陈星仰慕的是怎样的自己,这些曾经的浅薄无知他不可能让陈星看到。   他的视线不知不觉地又落到最新的这只软木塞上,想了想,拿起笔在刚写好的日期后面又画了颗星星,还仔细地涂满颜色。   做完这些,他自己也觉出幼稚了,忍不住笑起来。   “陈星,”他默念这个名字,希望在不久的将来,这颗星星还能再次出现在他的墙上。   ————   决定了,老蒋就英国口音吧,说英语的时候嘴角压平,这个表情感觉很适合他。   另外想问问大家,大家感觉这个时候的老蒋距离番外里的蒋叔叔还有多大距离?   89、   “陈星,蒋先生又来了。”同事过来叫他,眼底隐约有看戏的兴奋。   小凯看眼陈星,快步往操作间门口走去:“陈星还要做事,我去。”   那同事还想说什么,被小凯暴力地推了出去。陈星暗松了一口气。   过了一会儿,小凯回来了,手里拿了个打了包装的书一样的东西,似笑非笑地扔到陈星面前的台子上:“蒋少爷送的礼物,我看着不像值钱的东西,就替你收了,省得他没完没了。”   陈星拿过来,这礼物包装得倒是很朴素,却也能看出用心,图案是星空,墨蓝的天上点缀着橙黄的星子。   陈星拆包装纸拆得很小心,尽量没将那星空撕扯坏。   小凯凑过来跟他一起瞧,愣了愣,难以置信地说道:“真是书啊?”他随即嗤笑起来:“这是什么套路?想对你走文艺路线?傻了吧!”   陈星附和地跟着一起笑,假装不在意地将书扔到一边。可是等小凯出去了,他立刻把手擦干,把书拿到干净的桌上。师父并不了解他,其实他很喜欢看书。   手指在封面的标题上抚过,然后才爱惜地翻开。   扉页有字,用钢笔手写的英文,花里胡哨的。陈星觉得很悲催,他竟然不认识……   他拿着手机搜各种英文手写,这书页上的字却与网上那些写法都不完全相同,他破解出前几个词——To my dear……给我亲爱的……什么呢?陈星抓耳挠腮。   下班后,陈星把刘经理堵进消防通道,拿出张纸给他看:“刘经理,你帮我看看这写的是什么?”   刘经理瞟了一眼,“To my dear friend——Xing。”   陈星脸上微微发热,同时松了口气。原来只是“朋友”,不是什么要命的词,可他这口气似乎吐得太用力,又让心里一下子空荡荡的,显得有些空虚。   “真是friend?中间那几个字母长得一模一样的。”陈星把自己誊写的这张字条收进兜里,抬头看见刘经理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   “是天盛的蒋董吧?”刘经理果然是块老姜。   陈星第一反应是立刻否认,可随即又不想骗人了,便低声“嗯”了一声。   刘经理叹气,“当时那次晚宴我就觉得奇怪,之后他那个侄子几次三番地过来,我还纳闷,心说他们想唱歌,嘉宜的会所不比这边环境好?原来是为了掩人耳目啊。”他神色复杂地看着陈星,“他倒谨慎……要不是参与过那场宴会,我也想不到。那个客人进了酒店黑名单也是他干得吧?”   陈星没有吱声。   刘经理又叹了一声,“我还真以为是老天有眼,搞半天还是资本运作。听你师父说他给了你本书?”   “嗯……1976巴黎品酒会。”   “哦——”刘经理拖起长调,“1976年,法国人在巴黎举办了一次盲品,本意是想羞辱新世界的葡萄酒,谁料自打问世就被人看轻的新世界一举打败旧世界,从此一战成名,鲤鱼跃过龙门,麻雀变凤凰……”   陈星难堪地打断他:“刘经理你别这么拐弯抹角的,我没想那些,我不是同性恋。”   刘经理目光灼灼地看着陈星,半晌,又叹了口气,“我不是质疑你,实在是看你年轻,我又见过太多。”他给自己点了支烟,用一种特沧桑的语调说道:“我以前有个同事……”   很老套的故事,无非就是漂亮又聪明的女孩儿也抵挡不住有钱老男人的追求,豪华游艇溜一圈,私人飞机飞一圈,市中心的房子送一套,之前的拒绝就土崩瓦解。   刘经理刻薄地冷笑一声:“那时候还流行包养,我那同事就做了人家小蜜,还跟我说她不是看中老男人的钱,而是喜欢他豪爽的气魄,喜欢他为自己一掷千金所表现出来的爱慕。回头老男人又看中更年轻漂亮的,把她甩了,她才知道原来房子根本没写她名字,只给了点钱就把她打发了。我说,要不你回来继续上班吧,你虽然有几年空白期,但学历和自身条件还是算好的。你猜她说什么?”   陈星干巴巴地问:“什么?”   “她说懒了几年,干不动了。”刘经理恶狠狠地吸了口烟,“先是用老男人给的分手费做生意,赔了个底掉,之后就跑去一个不正规的会所做公主。一开始信誓旦旦跟我说不做那种勾当,可没多久再见她,就跟换了副皮囊一样……我以为她被染上艾滋,结果更糟糕,是毒瘾……她跟我说,都是虚荣心害了她,那些什么狗屁气魄、爱慕,全是假的。一个男人有钱,这就是他的魅力,有钱人做什么都显得与众不同,有钱人稍一示好就会让人受宠若惊,他们利用的就是你的虚荣心。”   陈星犹如一盆凉水泼到头上。   刘经理眼神锐利地看着他:“恕我直言,陈星,你太小,乍一看挺机灵,其实还单纯得很,比她更容易上当,尤其那个蒋董比起一般的有钱人又高了几个段数。陈星,我干这一行算是见多了世面,有时候他们说一些东西的时候不忌讳被我这种服务生听到……陈星,你想象不出他们这些有钱人有多会玩弄人。”   陈星僵硬地笑着:“刘经理,我明白你的意思,我真不是同性恋,你放心吧。”   “我说这些就是想让你警醒着点。不过你也不用太担心,像姓蒋的这种人,一举一动都牵扯着股价,就更得爱惜羽毛,他不敢在外面胡来。你就按部就班地工作,能躲就躲,实在躲不开也没什么,这是在外面,他不敢把你怎么着。”   陈星脖颈僵硬地点点头。   刘经理拍拍他肩膀,“再跟你说件事,我要走了。”   陈星吃惊:“去哪儿?”   刘经理说了个外籍连锁酒店的名字,“公司还没放出消息,不过也是早晚的事了。听说天盛收购檀阙的项目基本定了,到时候整个酒店都得停业装修,需要大批裁员……”   陈星怔怔听着,等他说完,问道:“那我师父呢?”   刘经理抽烟的姿势一顿,“他也知道了,不过他不走,以他的资历想留下不是难事。”   “刘经理……”   刘经理摆了下手,偏过脸把自己的神色掩藏起来。   陈星走出消防通道后,发现自己的双手有些抖,忙攥紧拳头,指尖一触上掌心才惊觉入手竟是一片冰凉。   是虚荣心吗?自己对蒋弼之……是虚荣吗?他仔细揣摩,认为不是。可如果不是虚荣心,那又是什么?   陈星浑浑噩噩地回到胡同,平时工作日的时候陈月不回来,他就还来黄毛儿家睡,上下班能方便些。   高个儿也住这里,他明天早上有个实习的面试,陈星一回来就被当成救星抓过去,让他帮忙打领带。   陈星十指灵活一动,领带就打出一个工整漂亮的三角,高个儿和黄毛儿大为赞叹:“星哥现在真是越来越厉害了!”   陈星得意地扬眉,转脸看见高个儿的电脑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对话框,说的都是他们游戏设计专业的东西,陈星看不太懂,唯独对那个陌生的头像有些在意——用软件绘制的画,陈星见过高个儿画这种画,但是高个儿绝对不会画这种内容——两人男人搂抱着接吻……   “卧槽高个儿,你跟谁聊天呢?这头像是几个意思?”   高个儿忙跑过来,还没来及说话,这时电脑突然自己出声了,是一个年轻的女声:“你觉得是几个意思?”   陈星吓了一跳,原来这电脑一直开着音频呢!   高个儿不好意思地说:“是我学姐,我问她面试要注意什么来着。”   对方的声音笑吟吟的,“薛志,你朋友是几个意思呀?我头像怎么了?”   高个儿知道陈星恐同,支吾着和稀泥。   对方似乎是个小辣椒,二话不说就发了个图片过来,又是两个男人的,尺度相当大,放微博上肯定会被屏蔽的那种。   高个儿也愣住了,以至于手上慢了一拍,等他反应过来“啪”地一声合上电脑时,陈星已经飞快地蹿走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陈星悲剧了,他少有失眠的时候,这会儿左边那个已经打起胡噜,右边那个开始磨牙,只有他自己燥热难耐,翻身趴在床上,像条大虫子似的一下一下蹭着身体。   黄毛儿的胡噜停了一拍,然后像马一样打了个响鼻,吓得陈星一动不敢动。   “星哥……”黄毛儿半梦半醒地咂了下嘴,含糊地说道:“你要想撸就去外屋……mia……都把我吵醒了。”   陈星屏住呼吸,等黄毛儿自己翻了个身,呼噜声再次响起后,他才长长地呼了口气。   第二天早晨,陈星在一片泥泞中醒来。缺少独立空间的年轻人少有自/慰的机会,所以对于这种早晨醒来后,腿间一片冰凉濡湿的感觉并不陌生,只是他略一回想昨晚的春/梦,整个人都不好了。   黄毛儿已经出摊去了,高个儿今早有面试,也起得早,不知在外屋忙活什么。   陈星把湿内裤和湿床单扔进盆里,幸好床单下面有凉席,要不凭他这次的量,估计能把褥子都湿透。他随便套了条大裤衩,一脸丧气地端着盆出去,高个儿看见他盆里的东西,坏笑起来。   陈星冲他比了个中指,去公共浴室冲了个快澡,然后接了水,拿上肥皂,蹲在院里洗床单。   他洗着洗着就走神了,一边搓着床单一边想昨天晚上的春/梦。都怪那幅该死的画,陈星恨恨地想,那两个男人穿什么不好,偏偏穿西装!那个高个子的男人面无表情的样子真是像极了……还有那只手,手掌宽大、手指长而有力、指节分明……   他低下头将床单攥在手里一阵猛搓。   可是画里那个高大的男人只是给另一个用手,他却梦到了更多……不,不是他梦到的,是他的身体记得的。如果不是做梦,他自己都快忘了……   陈星的头越埋越低,手上搓得也更用力。   身后的院门响了,陈星连头都不用回,只从那踢踏的脚步声和清嗓子的声音就能知道是同院的徐大爷晨练回来了。   徐大爷扯着沙哑的烟嗓喊他:“陈星,你认识这人吗,说是找你的!”   陈星回头看去,在心里大呼了一声“卧槽!”整个人都傻了。他是不是还没睡醒呢?!梦中梦还是咋地?!   蒋弼之看他光着膀子,脖子里挂着一条毛巾,只穿了条大裤衩蹲在地上,清晨的阳光毫不吝啬地洒满男孩儿光裸的脊背,裤腰下滑,露出一小截迷人的沟。   高大的男人站在这个与他衣着和气质都格格不入的小杂院里,微微歪了下头,翘着嘴角,很是和蔼地同那目瞪口呆的男孩儿打招呼——   “陈星,早。”   90、   蒋弼之走到陈星面前,作势要蹲下。他显然不经常做这个动作,两手很是刻板地拎着裤腿往上提,然后才慢慢地矮下、身去。   这份生疏丝毫没有影响他的坏心眼,他看见陈星的脸颊犹带着晨起后的红晕,之后更是在自己的注视下红的越发厉害。他满眼戏谑,扬着嘴角笑问:“一大早就洗衣服?要我帮忙吗?”   陈星抿唇地看着他,把漂在上面的黑色内裤塞到最底下,然后用搭在脖子上的毛巾擦了擦手,并自以为不着痕迹地调整了一下毛巾的位置,用它挡住自己的两枚乳、头。   蒋弼之忍俊不禁,但还算厚道地没有拆穿他,同时也放了心,知道陈星这几天躲他并不是为领结的事生气,而是,害羞。   陈星端着盆站起来,往屋里走,蒋弼之自然地跟在后面,随着他一起走进这狭小逼仄的老房子。   陈星放下水盆,回头一看他,觉得这房子被他的高个子衬得更显矮了。   “蒋先生,您先坐,我去……”他清了清嗓子,潦草地指了下沙发就溜到里屋去了。   蒋弼之看眼那破旧的小沙发,没有坐,只是略微环顾四周——水泥地面、洗脸盆架、掉了漆的木桌木椅、十多年前就应该淘汰的彩电……他有些意外,陈星的家境竟比他想象的还要差。   里屋传来另一个男人焦急的声音:“星哥,你领带放哪儿了?我怎么找不见了?”   然后是陈星的声音:“你昨儿晚上不还试来着,你脱哪儿了?”   “……忘了,怎么办啊星哥,我要迟到了!”   蒋弼之走到沙发前,弯腰从坐垫底下勾出一条斜纹领带,“是这条吗?”   一个高个子男生从里屋跑出来,浓眉大眼的很是英俊。他见到蒋弼后愣了愣,一把从他手里拿过领带,对跟出来的陈星说:“星哥,赶紧帮我打领带!”   陈星已经换好了牛仔T恤,还没来得及换鞋,光脚穿了双不合脚的大拖鞋。   他接过领带往高个儿脖子上绕,再把衬衣领子盖到上面。   高个儿的外号不是白来的,身量不比蒋弼之矮多少,陈星够他后领时得微微踮起脚,露出雪白圆润的脚后跟,上身也几乎靠到高个儿身上。   “那条领带不适合他。”旁边的蒋弼之突然开口了。   陈星的脚后跟重新着地,转头看他。   蒋弼之直接问那高个子男生:“你是去面试吧?”   高个儿吃惊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随即自以为找到了答案,“哦,星哥告诉你的。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星哥在天水认识的那个朋友,开宾利的!”   蒋弼之和陈星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移开视线。   蒋弼之抬手解了自己的领带,“面试场合比较正规,你的西服又是宽领,系这种窄领带不合适,换我这条。”   陈星犹豫了一瞬,伸出手想从他那里接过领带,却被蒋弼之避开。   蒋弼之走到这个高个子男生跟前,把他脖子上那条抽出来换成自己的。他比这男生只高出一两厘米,气势上却压了他一大截,即使刻意摆出长者的慈爱,也依然令对方局促不已。   蒋弼之在他领前熟练地打着领带,一边问道:“没系过领带吗?”   高个儿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脑袋。   “去哪里面试?几点?”   高个儿向面对面试官一样老老实实地一一回答。   陈星没好气地打断他们:“你不是要迟到了吗,还不赶紧出发?”   “我有个朋友正好在那里,不如我开车送你们过去。”蒋弼之说道。   陈星看眼高个儿,又看眼蒋弼之,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高个儿收到不少面试机会,但都没成,今天要面的这家公司是高个儿十分期待的一家,他不能拦着……   高个儿很是兴奋地问道:“是那辆宾利吗?”   蒋弼之微微一笑:“抱歉,今天没开那辆,奔驰可以吗?”   高个儿很是憨厚地笑起来:“可以可以,我就是那么一说,那个,麻烦你了。”   陈星暗自叹了口气,“这是我朋友薛志,这位是蒋先——”   “蒋弼之。”蒋弼之先他一步自报家门,同时向高个儿伸出右手。   高个儿经不住他的气场,很是局促地同他握手,对方的手是出乎意料的有力,令他下意识绷紧全身的肌肉。   “同面试官握手时也要稍微用些力,表示礼貌。”蒋弼之如是说道。   高个儿收回手,讷讷地点头。   陈星知道他憨,在旁边小声提醒:“也别太使劲儿,就像他刚才那样就行,如果是女的,就轻一点儿。”   “哦……”高个儿有些没底,握手需要那么用力吗?他感觉自己的手刚刚都快被那男人握抽筋了。   蒋弼之说是他开车送,其实分明是司机开车。按理说陈星不用跟着去,但陈星又十分清楚,他必须得跟着去,并且十分乖觉地让高个儿坐副驾驶,他自己,则坐到后面、蒋弼之的旁边。   关上车门的瞬间,蒋弼之意识到这或许不是个好主意。陈星坐过两次他的车,都不是什么好回忆。   陈星显然也在想那些事,上车以后就沉默了,头向右偏着,假装看着窗外。   司机向来是不说话的,后面的两个人也不说话,车里沉默稍许后,高个儿按捺不住地开了口:“蒋弼之……”他对蒋弼之直呼其名,也是有些迟疑,陈星转过头来看了蒋弼之一眼,“薛志,叫蒋董。”   高个儿立刻改了口,“蒋董,你认识远光游戏的什么人啊?”   蒋弼之迟疑一瞬,“他们老总。”   高个儿吃惊地看着他,陈星冲他使眼色让他不要再问了。   从胡同到高个儿面试的公司其实不远,只不过坐公交需要绕远,还得倒车,自己开车就快多了。   蒋弼之没有下车,只让司机带着高个儿过去,高个儿不解,还说自己能找到,不需要人带路。   陈星低声说道:“别问了,跟着走就行了。”   等他们离开了,蒋弼之换到驾驶位,“送你回去还是去哪里?”   陈星有些不敢相信他肯这样轻易放自己走。   蒋弼之回头看他:“把我当什么人了?施恩图报的小人?还是威逼利诱的伪君子?”   他说这话时面色平静,陈星却猝不及防红了脸,忙摆手辩驳:“没有没有,我没那么想。”   蒋弼之笑了一下,转回头去启动车子,“别多心,我是开玩笑,不过看来依然不好笑。” 他拧动车钥匙,拨动转向灯,“我送你回家吧。”   “我——蒋先生!我坐副驾吧,这样不礼貌。”   蒋弼之立刻踩了刹车,回头看他两秒,笑了,偏头示意道:“过来。”   陈星换到副驾,眼睛看着倒退的街景:“薛志的事,谢谢您。他其实学得挺好的,就是有些不太会说话,一面试就见光死。我们职高的到了高四得出去找实习,对毕业以后找工作挺重要的,薛志之前……”   “怎么又生疏了?”   “嗯?”   “我是说你,怎么又和我生疏了呢?”   陈星将视线颤悠悠地移走了,内里很是心虚。   “如果是因为领结的事,我今天来找你就是为这事道歉的,领结我也带来了,一会儿停了车就还给你。”   “哦……”   “你的朋友,薛志,住在你家吗?”   “……那儿其实不是我家,是我另一个朋友家。”陈星顿了顿,视线重新移回蒋弼之脸上,盯着他的表情:“蒋先生,您怎么知道我这个地址的?”   蒋弼之两手掌着方向盘,看了陈星一眼又重新看向前方,“我在你们员工花名册上找到的地址。”   “是不是没什么事是蒋先生这个阶级做不成的?”   蒋弼之没有说话,反而慢慢减速将车滑向路边。他停下车,侧身看向陈星,“我为我的鲁莽向你道歉。”   他又这样,这么进退得体,让人有火发不出来。可陈星自己都说不清自己到底为什么生气。   蒋弼之的一条手臂搭在方向盘上,手放松地垂下来。   陈星在他手背上看到一条淡色的细线,那是他之前用圆珠笔划出来的伤口,血痂已经掉了,露出新肉的颜色。原来已经过去这么多天。   蒋弼之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抬了下手,淡笑道:“看来要留疤了。当时还挺疼的,伤口快好的时候又痒得要命。”他把手背朝向陈星那边,“有没有觉得解气一些?”   陈星的视线从他手背移回他脸上,绷了两秒,“噗嗤”一声笑出来。   “陈星,别再躲我了。”他听见那个男人如是说道。   91、   陈星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但他既然笑了,就收不回去了,扬着嘴角指着前面的路口:“蒋先生一会儿往右拐可以吗?”   “去哪里?”   “找个朋友,就是我刚说的另一个朋友,他在地铁站旁边摆了个煎饼摊,我去给他帮忙。”   “陈星,恕我冒昧地问一句,你缺钱吗?”   “……不缺。”   “如果不缺钱的话,我建议你不要做那种低端的劳动。你还年轻,应该……”   “蒋先生,我应该做什么、不应该做什么,我自己心里有数,不需要您事无巨细地替我/操心。要说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我倒觉得您刚才不该那么说我朋友。劳动是不分贵贱的。”   蒋弼之无奈地看他一眼:“你是属小刺猬的吗?稍不顺你的意就把刺竖起来。”   陈星用鼻子喷了口气,拧着脖子看向窗外。   蒋弼之完全拿他没办法,甚至还有几分满足。上次和陈星一起坐在车里的时候,陈星还是那样的畏惧他,相比之下,此时这不服气的模样多好。   他好脾气地解释道:“劳动从广义上讲是不分贵贱,但是对于个人而言,是分优劣的,自己擅长且感兴趣的劳动才是好的劳动。你的一天只有24个小时,你要怎么分配这24个小时对你来说才最优呢?你正处于人生中学习的最黄金期,这个阶段很短暂,之后就是靠这些基础积累经验,你不在合适的年纪打好基础,以后又怎么走得远呢?”   陈星还是只露了个后脑勺给他。   蒋弼之想了想,说:“我喜欢吃煎饼。”   陈星转过头来,“骗人。”   蒋弼之扭头看了他一眼,眉毛扬起来:“我为什么要骗你?”   为什么要骗自己?当然是为了哄自己。为什么要哄自己?当然是因为……陈星心想,自己才不犯傻接他的话呢。   蒋弼之笑了,“没骗你,钟管家会做煎饼,适当吃粗粮对身体有益。”   车子向右拐去,已经能看见地铁站了,蒋弼之加快了语速:“回到刚才的话题。陈星,我尽量用客观的眼光来看你,我认为你的未来并不局限在某个酒店的某一层。”   陈星没有吱声,但蒋弼之知道他在听。   “喜欢看书吗?”   陈星对着窗户“嗯”了一声。   “那我认为有个职业很适合你。”   车子靠在路边停下,陈星转过头来,“什么职业?”   “Sommelier,可以称为‘侍酒师’。”   蒋弼之向他介绍这个在国内尚属稀缺的职业,最后说:“如果你想向这个方向发展,我可以帮你。”   陈星踌躇地问道:“像帮薛志那样吗?”   “不是。”蒋弼之斩钉截铁地说道:“是教你,引导你学习。”当然还有,对于陈星来说或许是最重要的,帮他支付高额的学费。但是介于陈星的性格以及两人目前的关系,他没有提钱的事,而只是温和地笑了一下,车里的气氛陡然松弛下来,“还可以提供各类酒水的试饮。”   就是这么一句平常的话,又让陈星莫名其妙红了脸。   他确实一直在听蒋弼之说话,并且听得心中五味杂陈,他最后还是认真地说道:“谢谢蒋先生。”   从来没有人为他如此精心打算过,也从没有人为他如此认真筹谋过。他向来都是一只随波逐流的孤舟,偶尔撞上礁石,偶尔被卷进暴风眼,眼前这个男人却为自己点亮了灯塔,指明了方向。   不管他是出于什么目的,陈星想,自己都感激他一辈子。   蒋弼之是那种特别善于审时度势——更恰当的说法就是见缝插针、摸杆往上爬——的人,他从兜里摸出那条卷成一卷的斜纹领带,笑道:“这是你的领带?”   陈星知道他又要来那一手,一把将领带抢过来。   “我一会儿要去公司,不能不系领带,既然你主动把领带拿走了,就请你帮我系上吧。”蒋弼之逗他,并不指望他答应,只是单纯想看他害羞又气急败坏的模样。。   陈星静静看他片刻,却真的解开安全带,倾身过来给他系领带。他坐直了身子,睫毛微垂,手指灵活地在蒋弼之的喉结下动作,指尖偶尔会碰上蒋弼之的颈间的皮肤。   “还有一件事没有跟您正式道过谢,就是上次在天水,您把我带下山那次……”   蒋弼之突然叹了口气,陈星不解地抬起眼帘,就感觉后腰被一条坚硬有力的手臂勒住了。   他早有防备,身子只向蒋弼之那边歪了一点便堪称冷静地用拳头抵住蒋弼之的胸膛。   蒋弼之依然比他高一些,视线从上而下地俯视着他,因这距离而显得格外亲昵,“你跟我说这个,我就很想吻你。”   他不但这样说,似乎还真打算这样做,上身朝陈星缓缓地压过去,两人的脸越挨越近,可以呼吸到对方的呼吸,问到彼此身上的香味——一个是冷冽高贵的香水,一个是清新淳朴的香皂。   陈星难以抑制地后仰,腰身却被那条铁臂箍得死死的,但他又没有十分抗拒,让蒋弼之也有些拿不准了,将嘴唇堪堪停在陈星的嘴唇前。   “你刚才问,我这个阶级的人,是不是没有办不成的事。我现在回答你,有。就像现在,我只敢停在这个位置,即使我非常、非常想再往前一厘米。”   还剩一厘米又如何?他说话时喷洒出的热气尽数落在陈星的口鼻前,陈星感觉自己的嘴唇都酥麻得失了知觉,这酥麻感还迅速下延,令他喉咙僵硬痉挛,心脏狂跳不止。   他紧张得舌头都要开始打结,却依然努力地发出声响:“如果我拒绝,我们还能做朋友吗?”   他不只在说这个吻,还在说整个“追求”的事。   蒋弼之自然能听懂。   他撤走搂着陈星的手,坐回驾驶位,看向陈星的眼神依然是柔和的,可说出口的话却显出他的冷酷:“不能。你应该能明白,我对你的期待自始至终都不是友谊。”   陈星当然明白,事先也料到他的回答。可是听见“不能”二字时,他还是难免有些伤心。   自己其实是不配和他做朋友的吧。   “那就算了吧。”陈星在心里这样设计台词。若是以他从前的脾气,他一定会这么说,可能还会说得更无情。   可是此时他对着蒋弼之的眼睛,却始终攒不起将那话说出口的勇气。   “你刚才的问题只是个假设,并不是真的拒绝。”蒋弼之朝他的脸伸出手,陈星只是微微偏了下头,由着他的手掌贴上自己的脸颊。他摸的是陈星的左脸,他的手可真大,将那张小脸完全罩住,指头甚至还碰上陈星敏感的耳唇。   那只手掌温柔地轻抚着,“你看,其实你并没有你想象的那么抗拒。”   陈星难耐地挡开他的手,十分拙劣地转移话题:“你要不要吃煎饼……”   两人下了车,陈星向黄毛儿正式地介绍蒋弼之。   两人这是第三次见面了,却是蒋弼之第一次正眼看陈星的这个朋友,他一眼就看出眼前这个小黄毛儿比之前傻大个机灵不少,看向自己的眼神还有藏不住的疑虑。   但他们都管陈星叫“星哥”。   黄毛儿来不及说别的,先跑去旁边的地铁站上厕所。   蒋弼之笑着问陈星:“你是你朋友里的‘老大’吗?”   他这样的人说出这种市井俚语就会让人很难为情,陈星支吾着应了。   “是不是因为你打架厉害?”   “……嗯。”   陈星摆出不耐烦的脸色,恶声恶气地问他:“你还吃不吃煎饼了?”   “你给我做?”   陈星白了他一眼,动作很不优雅地拎起勺子舀起面糊倒在热锅上,又熟练地转动刮板,只一圈将面糊铺成均匀的一个圆。   他有些得意地抬头看了眼蒋弼之,对方却没看他,而是看着盛着各种佐料的碗,嘴角十分克制地向下撇出一个不明显的角度。   那些碗其实也说不上脏,只是看起来有些邋遢。装着酱料的碗沿上、还有周围落了好多干涸凝结的酱,深棕色的,确实不好看。装香菜和葱末的碗周围也是稀里哗啦落了好多,有些香菜还泛黄泛黑了……   陈星转动刮板的手一顿。这时蒋弼之看向他,冲他笑了一下。   陈星低下头又转了圈刮板,什么都没放就把饼卷了起来。   “就不给你抹酱了吧……那个味道太重,你应该不喜欢。”   蒋弼之笑着点了下头,从他手里接过一看就不符合食品安全的塑料袋,诚恳地说道:“谢谢。”却完全没有打开的意思。   陈星目送他离开时,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他拎着的塑料袋上。   他肯定会把它扔进垃圾桶的。陈星清醒地对自己说。   帮黄毛儿看了会儿煎饼摊,陈星动身去学校旁边的小饭馆打工,忙完最后一波客人又马不停蹄地去了檀阙,擦杯子、端酒、倒酒、和新来的保洁大婶争吵,这就是他的一天。   这天晚上他没有去胡同,而是在夜色里骑了半个多小时的自行车回到“他自己的家”。   已经很晚了,可他还是坐在书桌前看了会儿书。1976年的巴黎,那时候的人都在想什么?做什么呢?   合上书,他拎着椅子摆到试衣镜前,慢慢地脱衣服。T恤,牛仔,连拖鞋都踢到一边,可终究还是有些羞涩,捏着内裤边犹豫一瞬,移开了手,对着镜子坐到椅子上。   他从没在如此放松而安全的环境里抚慰过自己,瞬间便投入进去。手腕被欲/望驱使着越抖越快,为了压抑住喉间的呻吟,他不得不用力咬住自己的下唇。   他突然停下,抬起屁股把内裤飞快地扒下去,两腿胡乱一蹬甩到地上,然后两脚踩上椅子,后背用力抵着椅背,屁股越发向前,直到被脚后跟顶住。他的手卖力地动着,脖颈高高地扬起,上身朝前绷成一张弓。   被快感抛至顶点时,他大张开嘴拼命攫取氧气,手指无意识地搭在唇上,又被他自己急切地用力咬住指尖。   陈星半睁开眼,在镜子里看见自己高/潮时的表情,以及被情/欲染红的身体。占满湿液的那只手向下滑去,盖住难以启齿的部位。待他呼吸渐渐平稳,胸膛起伏不再那么剧烈以后,他才缓缓地将那只遮羞的手移开。   他第一次窥见自己那个隐秘的部位,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那里,那个被自己窥视都会羞耻地翕动的地方,竟然也可以成为一个性、器官,可以成为容纳他人的入口。   脚底出了很多汗,双脚滑至地上,他端坐起来,将腿间的秘密藏起。   他的视线沿着镜子里的身体缓缓上移,黏湿的指尖也随着那视线在自己身体上逡巡,肚脐、小腹、乳、头、脖子、下巴、脸……他沾着湿液的手指停在自己左侧的脸颊上,视线最后抵达餍足而疲惫的双眼……   蒋弼之所喜欢的,就是这样一具身体吗?   92、   蒋弼之同陈星分别后,在开往公司的路上被钟乔一个电话叫回了家。   钟乔说:“安怡小姐翘课了,自己打车回的家,一直哭。”   蒋弼之听得眉头紧皱,大步奔至二楼。蒋安怡的房间门敞着,里面传来张姨的声音:“小姐别哭了,等先生回来你跟先生好好说说不就行啦?先生那么宠你,肯定会依你的啦。”   蒋弼之抬手在门上叩了两下,沉声问转头看过来的两人:“要和我说什么?”   安怡小姐的朋友转学去了J县,她想跟着去。   “不行。”   蒋安怡愣了愣,没想到几乎从未对她说过“不”的哥哥竟然拒绝了她。   “为什么?”蒋安怡分外不解,“我之前要从私立转到一中,你都……”   “因为一中是个好学校。你说不喜欢社交,想认真学习,所以想转学,这个理由够合理。但是从一中转去县城?这是从高往低走,安怡,你没有理由。”   蒋安怡隐隐有些愤怒,红着眼睛问他:“我唯一的朋友转学去了J县,我想继续和她做同学,这个理由不行吗?”   蒋弼之丝毫不被她的情绪影响,稍显冷漠地说道:“不够充分。你说的那个朋友只是你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不值得你为她改变人生轨迹,尤其这种改变对你有害无益。”   蒋安怡震惊地看着他,几乎失去组织语言的能力。   “今天不想上课可以休息一天,明天回到学校把今天的笔记补齐。如果你努力结交新朋友的话,这个朋友可以很快忘记。哦对了,以后不许自己打车回家,再有类似的突发情况,给司机打电话让他接你。”   蒋安怡低头听着,直到他说完,才抬起头,冷笑一声:“哥,你可真冷血。”   旁边的张姨吓得脸都白了,使劲拽蒋安怡的袖子。   蒋弼之脸色丝毫未变,淡淡地道:“女士,请注意你的语气。”   蒋安怡更大声地喊道:“你就是冷血!没感情!”   蒋弼之似乎很难被她激怒,平静地说道:“我如果冷血,就不会允许你从私立转到一中。你这个年纪本应是社交的第一个黄金期,为今后的人脉、圈子打基础。你应该也知道,和你一样大的那些孩子都在努力结交家世相当的朋友,整个B市的上流圈大概也就你这一个例外。考虑到你的性格,我允许你在这方面任性,但不代表可我会无限度地纵容你。”   蒋安怡眼里涌起泪花,愤懑委屈地问他:“你就会说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你就一点都没考虑过我的感情吗?”   蒋弼之愣了一下,什么应该什么不应该,他今天刚刚在另一个年轻人嘴里听到过。   但他很快将有些脱离的思绪拉回原位,对蒋安怡沉声道:“如果你认为我没有考虑过你的感情,那只是你青春叛逆期的错觉。你现在情绪过于激动,不够理智,这个问题暂时没有继续讨论的必要了。”他看向一旁战战兢兢的张姨,“你陪着小姐,不要再怂恿她做类似的事。”   张姨大惊,忙道:“我没有怂恿……”   蒋弼之却根本没有听她说话的兴趣,直接转身往门外走去。   “你为什么不让我妈回国!”身后传来少女哭嚎的质问。   “小姐!”张姨惊呼。   蒋弼之转过身来,直看向蒋安怡的眼:“你确定你要问?”   张姨跑到这兄妹俩中间,抓着蒋弼之的袖子劝他:“先生,别生小姐的气。小姐还是孩子呐——”   蒋弼之的视线下移,面无表情地看着张姨:“你知道什么?”   张姨一惊,吓得松了手。   “小姐跟你说过什么?”   张姨连连摆手,“没、没什么……”   蒋安怡从张姨身后走出来,怨恨地看着蒋弼之:“我跟张姨说,你故意不让我妈回国,不让她见我。”   蒋弼之颇为冷酷地答道:“对。”“   这个字一出,蒋安怡整个像被雷击了一样,傻愣愣立在原地没了反应。张姨也吓坏了,可一看蒋安怡这反应更是害怕,忙过去扶她,又求蒋弼之:“先生别说了,小姐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么大压力。”   蒋弼之对她说:“你出去。”   张姨也傻了。   “出去。”   张姨是蒋安怡一个人的保姆,蒋弼之平时对她算是和气,但这并不影响张姨怕他,待他说完第二个“出去”,就迅速松开蒋安怡的手臂,快步而无声地走出这间屋子。   蒋安怡的眼珠动了动,目送张嫂的背影离开,然后看向蒋弼之,满目哀戚:“你把我身边的人都赶走了。”   蒋弼之无奈地叹了口气,“你不要把两件不相关的事混为一谈。”   蒋安怡费力地咽了口唾沫,“好,那就只说一件。你为什么不让我妈回国?”她紧紧盯着蒋弼之的眼睛:“是报复吗?因为她当年站在大哥那边?”   蒋弼之的嘴角微微翘起,露出个嘲讽的表情:“女孩儿果然比男孩儿早熟,是我错估了你的思考能力和承受能力。”他最后一次向蒋安怡确认,“你确定你要问,什么答案都能接受?”   蒋安怡倔强地点头。   “好。”蒋弼之的语气里竟有了几分赞许,直截了当地回道:“不是报复,我没那么无聊。”   蒋安怡冷笑:“不可能!你那时候那么讨厌她。”   蒋弼之叹了口气,“安怡,我也向你提两个问题,你们母女多久联系一次?每次是你给她打电话还是她给你打电话?”   他的语气平淡又平常,却像重锤一样击垮了蒋安怡。瘦弱的少女脸上血色尽褪,跌跌撞撞坐到床上,喃喃道:“你怎么敢这么说……”她捂住脸哭出声来,“哥,你为什么要这么说?”   蒋弼之走到她面前,将手放在她肩上轻轻地捏了一下,“有时候真相确实会伤人。”这时候他就不说什么“你知道我以前的用心良苦”或者“你自己一定要问”这样的话了。   蒋弼之在楼梯口看见惴惴不安的张姨,张姨觑着他脸色,小声说道:“先生,您怎么对小姐那么严厉呢,小姐身体不好,还是个孩子,您要体谅她啊。”   蒋弼之没有看她,反倒对旁边的钟乔说道:“以后小姐出门的时候,给张姨单独备辆车,跟在安怡的车后面。”说完就下了楼。   钟乔跟在后面,小声问他:“先生不怕张姨有怨言对小姐不好?”   蒋弼之冷笑:“安怡没少用自己的零用钱贴补她。”他走至玄关,看见用来放杂物的小桌上空空如也,转头问钟乔:“我带回来的那个袋子呢?”   钟乔一愣,“扔了。”   蒋弼之的眉头紧紧地皱起来:“扔哪里了?”   能扔哪里啊?钟乔心里叫苦,平时家里的食物放凉了如果没有及时进冰箱都是直接扔,先生今天怎么在意起一个凉煎饼了?莫不是让小姐气糊涂了?   钟乔说道:“扔进厨房的垃圾桶了,连袋子一起扔的……要我捡回来吗?里面,应该还不脏。”   蒋弼之心烦地摆了下手,动作有些粗鲁地往下扯领带,扯到一半,眉头又展开了,将领带解下来缠到手上。   他进到自己的房间,打开衣柜的一个抽屉,里面被储物格划分好空间,其中一个格子里静静地躺着两枚亮闪闪的袖扣。   蒋弼之心情颇好地将缠在手上的那条领带卷成筒,同那两枚袖扣摆在一起,又从西服内兜里摸出一枚黑色领结,同那三样东西放在一起。   也不知陈星什么时候才能反应过来,他非但没把领结要回去,还搭进一条领带,真不知那时陈星会露出怎样懊恼的表情?   93、   “恭喜恭喜!”陈星搂住高个儿在他背上用力拍了两下,问他:“领带呢?”   高个儿从兜里掏出一团皱巴巴的玩意儿,陈星两眼一黑,从他手里把东西夺过来,简直要失语,“你这破坏力也太强了……”   高个儿也吓了一跳:“我靠怎么这么皱了!怎么办星哥?还能弄好吗?”   陈星把那条泡菜一样的领带拎到眼前,很是不解:“这是什么布料?怎么能皱成这样?”   “我看那个人挺有钱的,他的东西肯定都贵吧……他会不会让咱们赔钱?”   陈星还在研究那领带上的褶皱,想也没想地脱口答道:“不会。”说完自己都愣了一下,又不由地笑起来。   陈星不会用熨斗,就把领带带去檀阙找小凯。   小凯一脸嫌弃地接过这一条泡菜,在背面翻找出商标,夸张地叫了一声:“哇塞!Stefano Ricci!哪个客人这么牛,把Stefano Ricci团成这个德行!”   陈星回道:“小蒋先生的。”   小凯本来还在摸布料感受真假,闻言朝陈星咧嘴一笑:“臭小子,是蒋董的吧?”   陈星震惊不已。他感觉自从来了檀阙,身边突然多了好些会读心术的人!   小凯“嘿嘿”一笑,“8厘米宽的老绅士样式,小蒋少爷那种嬉皮才不会用这种!”他抬手在陈星脸蛋上捏了一下,“小朋友,想在为师面前撒谎你还嫩点哦!”   陈星不自然地舔了舔嘴唇,“是不是刘经理和你说什么了?”   小凯一边轻轻抻着领带,一边浑不在意地说:“是呀,my dear 星星~~”   陈星脸上发热,心想,是friend,dear friend。   小凯笑着看他一眼:“老刘他是老古板,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人家蒋董多难得一男人,有钱有颜有身材,好好的追求,到他嘴里就成了不安好心。被人追求多开心啊,还是蒋董那样的,要是有那么帅的男人追我,都不用多有钱,啊不是,他要是愿意陪我吃饭睡……逛街,让我倒贴钱都行!嘻,我得小点声,别让老刘听见,要不又得念叨我。”   陈星笑了,“师父,你是不是和刘经理和好了。”   小凯眼珠一转,“唔”了一声,低下头岔开话题:“这领带里面有蚕丝,不能随便乱熨,你找我算是找对了,别人还真不一定会弄。”   他找了只空酒盒,按照领带的形状剪出型,塞进领带衬里撑住型,然后飞快地熨了几下,又把硬纸取出来,把领带卷到一个干净的空酒瓶上,固定好,对陈星说:“等明天就能好了,这中间别动它。”   陈星“嗯嗯”着点头。   “小星星……”   “嗯?”陈星抬起头,看见小凯欲言又止的模样。“师父……”   小凯拉起他一只手握住,“好徒弟,我也要走了,和老刘一起。”   陈星脑子里空白了一瞬,随即反应极快地挤出一个笑脸,大声道:“好消息啊!我就说你们和好了呢,你刚才还不承认!走了好啊,走了好!跟着刘经理去更好的酒店,到时候他当经理,你当副经理!”   小凯静静地听他说完,上前拥抱了他一下,“你不怪师父吧?”   陈星“噗嗤”笑出来,“师父你想什么呢,我马上就转正了,以后没人敢随便支使我了。我可是早巴不得你们和好呢,之前看见刘经理为你哭了两回了!”   小凯一听差点跳起来,又兴奋又有点心疼,“他还哭了?你快跟我说说……”   直到小凯被人叫走后,陈星才缓缓地吐了口气,脸上的笑容也瞬间消失殆尽。   他又一次被人扔下了,就像从前的每一次那样。   晚上,陈星又被小凯拉到自己床上,小凯还想和他钻一个被窝,被陈星严词拒绝了。   “好徒弟,要不你和为师一起走吧。现在申请,三个月就批下来了。”   陈星讪笑道:“我哪行啊,就我现在这水平,也就能在檀阙十六楼混一混,去别的地方肯定还得从实习生做起。”   “实习生就实习生呗,你这么年轻着什么急啊?多学点东西也是好的嘛。”   陈星却只是笑笑,没说什么。   小凯摇了摇头,“你这家伙看着开朗,其实心事比我们这些大人都重。”   陈星笑道:“我也是大人了好吧。师父,你跟刘经理在一起了,以后就少买点包吧,刘经理又要还房贷又要还车贷的。”   小凯也乐,“知道了。我发现啊,我旺盛的购买欲是来源于内心的不安全感,还有空虚。现在有他了,我好像就没那么想买东西了。”他偏头看向陈星,“徒弟,你知道你师父有多少兄弟姐妹吗?”   “……三个?”   “五个,我排老三。”   陈星咂舌,“计划生育不管吗?”   小凯哈哈大笑,“你的角度总是很出乎我意料。”他微微敛去些笑,继续说道:“小时候家里孩子太多,我排在中间,是最不受爹娘重视的那个,上小学以后就被寄养在亲戚家。你可以想象一下,我们那边人家都穷,他们又有自己的小孩,对我能好到哪里去?我觉得我现在这么爱花钱,这么爱买东西,就是小时候物质太匮乏,穷怕了。”   陈星突然产生了强烈的倾诉欲,第一次主动同人说起自己,“师父,我和我妹妹小时候也是寄养在亲戚家。”   “对你们好吗?”   陈星笑着摇摇头,做了个鬼脸:“也是抠得要死,吃饭的时候多夹两次肉都给脸色看。”   小凯怜惜地摸摸他头发,“难怪你小小年纪就这么肯努力赚钱。那现在呢?你和你妹妹回自己家了吗?”   “……嗯,回了。”   陈星翻身起来,把自己的手机拿过来,调出一张照片给小凯看:“看,这是我们小时候,这是我爸爸妈妈。”   小凯凑过去看了一眼,照片里两名年轻男女并肩而立,手里各抱了一个小孩,一家人亲密地依偎在一起。这照片像素偏低,像是岁月打上去的柔光,给画面中的四张面容带去几分遥远的温柔。   小凯看清那对男女和那小女孩的相貌,大声惊叹:“天啊,你们家真是一家子美人!”   陈星眼眶发热,笑着说:“是吧。”   小凯指着照片说:“你爸爸看起来好高啊。”   陈星很是自豪:“我爸爸以前是校篮球队的呢!他会灌篮,还能单手抓篮球,特别帅!”   小凯哈哈大笑:“可是怎么也没遗传给你一点个头?你妈妈看起来也不矮呢。”   陈星一噎:“我还长呢……我看网上说男生能长到二十五岁。”   “嗯嗯,多吃肉,在酒店上班别的没有,吃的可是应有尽有。”小凯又指着陈星的爸爸说:“你刚说你爸打篮球?真看不出来,照片里看起来好严肃,平时对你很凶吧。”   陈星也看向照片里那个高大而严肃的英俊男人,即使没什么表情时,眉宇之间都有一道浅痕,那是平时总是皱眉皱出来的痕迹。   “主要还是衣服的事吧,穿西服就显严肃。不过我爸是不太爱笑,他是教导主任,得严厉点儿才能镇住学生……他确实管我管得严,不过也算不上凶。”   小凯挑眉:“你爸是老师?呀我知道这种,当老师的都喜欢把自己孩子弄到自己教的班,放自己眼皮底下看着,你爸爸是不是也这样?”   陈星只是笑,没有说话。   其实不是,他爸爸妈妈都是中学老师,等他到了上中学的年纪,他的爸爸妈妈都已经走了好多年了。   ————————   以后再不能写这种小可怜儿了……呜……   94、   那条领带恢复了平整,被陈星卷好放在自己柜子里,每天上班下班换衣服时,一开柜子就能看到。可是之后连着许多天,蒋弼之都没有来,甚至蒋怀中都一直没过来,小凯和刘经理却真的要走了。   陈星去帮小凯搬家,小小的套间竟然收出十多个大纸箱,令陈星再一次惊叹小凯的购物欲。   小凯拿出一个小钱包对陈星说:“徒弟,这个钱包是我好几年以前买的,但其实没有用过太久,看起来还挺新的,你要是不嫌弃的话就拿走。”   陈星忙推辞:“这个我认识,LV嘛,这我不能要,太贵了!”   小凯稀罕得“呦”了一声,“认识啊?”他把钱包拿眼前正反看了看,不在意地笑道:“这是我以前凑热闹买的,后来才知道棋盘格已经烂大街了。你放我这里我也不用,还不如给你。我见过你的钱包,都脱线了,小心丢卡啊。”他把钱包硬塞进陈星手里:“这个也算值钱,就当为师送你的离别礼吧。”   纵使他口吐莲花,陈星还是不肯收。   小凯无法,这时刘经理推着行李车过来了,三人便开始搬箱子。刘经理叫了搬家公司,不一会就收拾妥当,车子没有熄火,就在酒店门口等着他们。   小凯看向陈星时,眼里满是不舍,对他千叮万嘱,生怕自己走了陈星会受欺负。   刘经理也过来嘱咐道:“还得记着躲着点那个蒋董的骚扰,那些人都没长性, 时间长了就把你忘了 。”   小凯笑哈哈地推他一把,“你再这样小心蒋董把你也丢进黑名单,让你在这行找不到工作,还得靠我养活。”   陈星微笑道:“不会的。”他说的到底是蒋董那不是骚扰,还是不会把刘经理丢进酒店员工黑名单,刘经理和小凯就不得而知了。   他们停靠太久,门童过来催了。   小凯再次拥抱了陈星,眼里隐隐有些泪意,倒是陈星一直笑着,站在他们车后挥着手,直到他们彻底消失在车流中。   陈星回到那个操作间,有些疲惫地坐到椅子上。屁股底下有什么东西硌着他,他伸手一摸,从屁股兜里掏出一个棕米棋盘格图案的钱包。   陈星摩挲着钱包上细腻的纹路,想起当年在大姑家定居之前,他和陈月在舅舅家也住过一段时间。   舅舅的年纪比较大了,当时他们的孩子已经上大学,家里只剩夫妻俩有些寂寞,很欢迎这两个孩子住到家里。那段时间陈星和陈月过得很好。   但也不知是凑巧还是怎样,自从他们搬进去后,舅妈就一直小病不断,然后就是舅舅,在小区里走着走着路,莫名其妙就跌了一跤,摔坏了胯骨,躺在床上受了大罪。   陈星那时已经在几个人家中辗转过,很懂得察言观色,小小年纪就几乎不闲着,忙着帮舅妈做饭,给舅舅端茶倒水。   有一天他端着刚熬好的粥去给舅舅喝,听见门里隐约传出舅妈的声音。小孩子听力好,心思又敏感,在门口站了几秒,就犹豫着把耳朵贴到门上。   他听到舅妈说:“我都找人算过了,你怎么就不信呢!你都这样了,搞不好下半辈子都要瘫在床上,你以为我是为了谁?我不喜欢那两个孩子吗?我对他们怎么样你又不是没见过?我不还是心疼你嘛!”   舅舅说:“那些算命的都是为了骗钱,他们一看你就知道你怕什么,故意那么说,然后和你说给多少多少钱,就给你破解之法……”   “人家可没这么说!那是我托熟人找的大师,人家说……”舅妈骤然压低了声音,像要说到什么大忌讳:“小星那是天煞命,只有喜吉星能破。喜吉星那是大富大贵的命,咱们两个可都不是……”   舅妈又说道:“这种东西说是迷信吧,可也是老祖宗多少年积攒下来的经验,有时候不能不信。你看他爷爷奶奶前脚把小星和小月接回去,后脚就立马都病了……”   “那是因为伤心过度。”   “伤心过度也得是妹妹和妹夫刚走的时候伤心,怎么是刚把小星小月接回家就突然发病?而且两个人都……”   陈星自己都惊讶,怎么这么多年了,那些话还几乎一字不漏地印在自己心里呢?后来舅妈带自己和陈月出去买了新衣服、吃了麦当劳,还给他们买了新玩具。   陈月那时候才四岁,却比他还敏锐,抱着那个芭比娃娃脸上一点笑模样都没有,私底下偷偷问他:“哥,舅妈为什么给我买这么贵的娃娃?我们是不是又要被送走了?”   陈星看着陈月稚嫩的小脸上满是忧虑,心中骤然涌起浓重的罪恶感。他用商量的语气同陈月说着:“小月,你喜欢舅妈,要是让你自己留在舅舅家……”   “哥!”陈月紧张地抓着他的手,可还是不放心,干脆把芭比娃娃丢到一边,另一只手也紧紧抓住他,“哥,你别把我扔下!”   “陈星!小蒋小爷过来了,叫你呢!”同事过来喊了。   陈星“哎”了一声,看眼手机,还没到俱乐部的营业时间。   “这么早啊?”他把钱包塞进兜里,“麻烦你让他等一下,我先去换衣服。”   蒋怀中是一个人过来的,陈星照常同他打招呼,又问他:“宋先生今天没来啊?”   蒋怀中幽怨地看他一眼,把一个酒瓶在桌上用力一墩,“陈星!陪我喝酒!”   陈星看眼那酒,四十度的干邑。明白了,看来是情场不顺,要借酒消愁了。   就蒋怀中那酒量,只喝了两小杯就像被抽了脊梁骨,身上软得坐都坐不住了,眼看就要睡着。   他推推蒋怀中的肩膀,“小蒋先生,您要不要打电话找人来接您?”   蒋怀中费力地半睁开眼,眼神发直地在他脸上盯了半晌,盯得陈星心里都开始发毛了,才问道:“你和我四叔和好了?”   陈星忍着笑说道:“我和蒋先生没有矛盾啊。”   蒋怀中颓然松手,喃喃自语道:“我真佩服我四叔,什么男人在他面前都不是个事,连直男都一掰一个准,跟掰手腕似的……”他委屈地看着陈星:“我跟我四叔掰手腕一次都没赢过……”   陈星把手机硬塞进他手里,“小蒋先生快打电话吧。”   过来的人是钟乔,见蒋怀中已经睡过去了,就请陈星直接在檀阙开了个房间。蒋怀中醉死了,浑身软得像面条,钟乔一个人扶他十分费力,陈星干脆弓起身子将他背了起来。   坐电梯上楼的时候,钟乔说:“小陈先生,天水那边出了些紧急情况,蒋先生这几天都住在那边,没有回B城,不然一定会过来看看的。”   陈星背着比自己还高的蒋怀中,背弯得很厉害,有些费力地抬头看着钟乔,笑得十分客气:“哦,钟先生是说蒋先生的领带吧,我拿到酒店了,一会儿交给您也是一样的。”   钟乔看着这年轻人说着彼此心知肚明的谎话,面上却显出一种天真的坦率,真是令人稀奇。难怪蒋先生这么喜欢,他暗想。   安顿好蒋怀中后,陈星又送了趟领带。蒋怀中今天来得早、醉得也快,忙完这些时间依旧还早,陈星拿出手机想看眼时间,发现有一个未接来电,是王警员。   陈星有些激动地打过去问道:“王警员你好,是不是已经立案了?”   电话那头静默了一瞬,那名女警员说道:“陈星,明天能不能带你妹妹再来做一次笔录?”   ————————   看在我在朋友聚会上偷偷溜出来码字的份上,小乖乖们就不吵了吼!不过很抱歉的是……今天的内容不甜……   95、520番外   陈星是三月底的生日,用一位朋友曾经的话来说,是只敏感胆小又横冲直撞的小白羊。当然陈星并不认可他的观点,只肯承认自己具备山羊的矫健与勇猛。   言归正传,今天是陈星的22岁生日。   既不是整年岁,也不是本命年,蒋弼之却要大办,提前两个月就下了请帖,请客人们务必在3月29日这天腾出时间,将两人所有的亲友都邀请至天水度假山庄。   年轻人们到得早,白天忙着玩乐,骑马、游泳、泡温泉、打高尔夫……陈星甚至还弄了几只滑草板,拉着他的两个挚友在山坡上玩滑草,杠铃般的笑声里散发着青草新鲜的味道,引得蒋怀中和蒋家几个小辈大呼不雅词汇,跃跃欲试。   到了晚饭时间,客人们都到齐了,人不算太多,分坐成三桌,一起端着酒杯,看着站在众人前面的蒋弼之。   蒋弼之举着一杯香槟,微笑地看着所有宾客:“欢迎各位亲友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来参加星星的生日宴会,22岁的生日,谢谢你们,你们是我和星星最重要的人。”   大伙笑着和他一起举杯,陈星坐得离他最近,笑得十分开心,站起来回身冲大家举了下酒杯,连说好几声“谢谢”,然后一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蒋弼之也喝了口香槟,笑着对陈星低声道:“喝慢点。”   他又继续对宾客们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有些疑惑我为什么将星星的这次生日大办,因为22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的年岁。但事实上,22岁对一般的年轻人而言十分重要,很多年轻人都在这一年从校园走向社会,或者更加明确自己的专业方向、进行更加精专的学习。22岁,可以说是决定人生大方向的一个年岁。”   “我一直有个很深的遗憾,就是星星没能上成大学。我知道他很羡慕那些考上大学的同龄人,其实他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比别人少了些运气罢了,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勤奋、最好学的年轻人。”   陈星脸上臊得厉害,心想着,小月就坐在自己后面呢,这会儿肯定偷偷笑话自己呢,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发甜,眼眶也有些酸胀。   蒋怀中笑着插嘴:“运气不好那都是以前了!现在陈星可是颗幸运星!”   蒋弼之微笑颔首:“对,那是以前,现在星星很幸运。”他顿了一下,“我也很幸运。”他向众人举杯示意:“希望这份幸运永远伴随着在座的每一位。”   陈星一时激动,又干了一杯。   蒋弼之垂眸看着他,清了清嗓子,陈星飞快地吐了下舌头,再给自己倒酒时就只倒了一杯底。   蒋弼之勾着嘴角继续说道:“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的星星没有走一般年轻人走的路,但22岁的这一年,对星星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一年。今年年初,陈星被认命为檀阙嘉宜的副总经理,正式进入天盛的管理层。以檀阙嘉宜今年第一季度的业绩来看,陈星这个副总经理认命得很成功。”   陈星抿嘴笑着对蒋弼之小声说道:“第一季度的报表还没出来呐。”又冲刘经理举杯,扬高了嗓音:“檀阙嘉宜今年打了开门红,多亏刘总领导有方。”   刘经理伸长胳膊同他碰了下杯,笑得十分得体,用他那斯文优雅的腔调说道:“小陈总年轻有为、功不可没,谦虚了。”   陈星忍笑,刘经理就是有这种收放自如的本事,甭管私底下怎样脏话连篇、满嘴颓丧毒鸡汤,甚至连星座都信,在人前永远是这副文质彬彬行止有度的模样。   蒋弼之微笑着等他们碰过杯,又继续说道:“22岁这一年的另一件大事,是星星将要参加侍酒大师的第四级、也就是最高级别的考试。大家应该都已经有所耳闻,侍酒大师的认证考试是世界上最难的资格考试之一,不仅需要有卓越的天赋,还要有超乎寻常的毅力,很令人惊喜的,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同时具备这两项优秀的品质。等通过这次考试,全球几百位侍酒大师的名单里就要增添一个新名字——陈星。”   陈星被他这隆重的语气说得脸上烫得不行,忙摆手:“我都没太多时间准备,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呢。”   蒋弼之笑道:“不要有压力,我认为你准备得很好了。星星,你知道你这两年品过多少瓶葡萄酒吗?”   陈星略一迟疑,“一千瓶?”   “多于一千一百二十七瓶。”   陈星惊讶地睁大了眼,其他客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蒋弼之,不知他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蒋弼之温柔地看着陈星:“自从你说你想考侍酒大师,我就开始帮你计数了,在那之前,我只保留了一部分软木塞,所以只能给你1127这个数字,但其实你品过的酒已经比这个数目还要多了。”   陈星冲他举杯,眼里闪着水光:“感谢蒋先生为我打开他的私人酒窖,感谢蒋先生利用有限的假期带我去世界各地的酒庄。”   蒋弼之也冲他举了下杯,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是谁带头,宾客们纷纷为他们俩鼓起掌来,只有蒋怀中受不了地大喊:“哎呀嫉妒得我呀,牙疼牙疼!”   蒋弼之放下手里的酒杯,款步走至陈星面前,拉起他的一只手握住,温和而清晰地说道:“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在星星22岁这一年发生……”   他在陈星愕然的视线中单膝跪下,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起哄吹哨。   蒋弼之一只手依然同他拉在一起,另一只手则探入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黑丝绒小方盒。   蒋弼之抬头看着陈星,在看到陈星的脸色后微微有些迟疑,却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他是因为紧张和害羞。   他见陈星睫毛颤动得厉害,甚至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也开始发凉,便调整了一下自己事先精心准备的一大段话,只简短地问道:“陈星,我们虽然早已认定彼此,并且绝不缺少携手一生的信念与勇气。但是陷入爱情的男人总会有些虚荣,我也不能免俗。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被世俗认可的形式将我们紧紧绑在一起,让我们永远以一个整体的形象出现在别人面前。陈星,你愿意——”   “不、不行!”陈星颤声打断他。   不要说蒋弼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一声不安的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   陈星脸色惨白,眼睛却红得厉害。他伸手拉住蒋弼之的手臂,全身都在微微发抖:“你、你先起来。”   与其说是他在拉蒋弼之,不如说是蒋弼之托着他。蒋弼之顺从地站起来,同时牢牢托住他的手臂,担忧地低声问他:“身体不舒服?”   陈星摇了下头,一滴眼泪承受不住这晃动,从他眼里落下来。   “是不是他又欺负我们星哥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义愤。   “嘘!”陈月忙阻止住他。   只是那声音虽小,可宴会厅不大,又如此安静,还是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气氛一时更加凝重。   在场的男人们都能理解求婚当场被拒是件多么有损颜面的事,尤其对于蒋弼之这样高傲的男人而言,他如此深爱着陈星,此时该是多么的心痛难当且尊严尽失?   大伙都担忧地看着蒋弼之,生怕他冲动,也有人不解地看向陈星,不知他为何要在这种场合给蒋弼之难堪。   蒋弼之抬头对众人说道:“不好意思,星星有些不舒服,我们先行告辞。希望大家不要被我们的事影响,今晚有许多美酒佳肴,大家请慢用。”说完这些,蒋弼之就扶着陈星快速离开了。   到了无人的地方,陈星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陈星从没有这样哭过,蒋弼之的一颗心都要被揉烂了。   心痛令他皱紧了眉头,紧紧搂着陈星,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小声哄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乖,不哭了啊……”   待陈星发泄完了,总算能说话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抽搐似的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我真、想、答应……我、真、没用……让你、丢脸了……我是、太想、答应了……脑子、里、都空了……我、都、没想到……”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蒋弼之怀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没想到、我这么、想和你……结婚。”   蒋弼之轻轻吻着他的头发,“那为什么说不行呢?”   蒋弼之花费了好大的耐心才终于让陈星说了实话。   陈星以为自己不祥,怕和蒋弼之结婚会害了他。   狗屁!蒋弼之在心里怒骂,那个什么舅妈、什么大师,都是tm的狗屁!   “任何事都有化解之法。蒋家这种世代经商的人家,也有不少这类的讲究,家里认识不少大师。我去问问,总会有办法。”蒋弼之这样对陈星说道。   陈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蒋弼之的袖子,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真的?家里有人认识这种大师?”   蒋弼之看着他惊喜的眼神,心脏再度抽痛了一下。那得是怎样的精神折磨,才让他聪慧又自信的星星如此盲目地否定自我呢?   晚上睡觉前,陈星十分明显地想要补偿他,主动坐到他身上挑/逗。蒋弼之依了他,并很快反客为主,很是酣畅地做了两次。   待陈星睡熟后,蒋弼之轻轻地翻身坐起,去书房打电话:“钟乔,找个算命的,要看起来很……”   两天后,陈星跟着蒋弼之去见大师。   那大师留着长髯,穿着长袍,端的一身仙风道骨。他慢悠悠地说道:“恕我直言,这位确实是天煞星,又是男孩儿,难免命途多舛。”   陈星紧张地问道:“那我对身边的人呢?”   “这倒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你个人要比常人多些灾难,命运多坎坷。”   陈星怔忡地眨了眨,随即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大师继续说道:“我可否问一句,您二位是什么关系?”   陈星紧张地看了蒋弼之一眼,抢着道:“朋友!”   那大师笑着捋了下胡须,“这位是大富大贵命,是极少见的喜吉星,与你这天煞星正相合。你们两人多来往,对你们彼此的命格都大有益处,会富上加富,贵上加贵。”   陈星惊喜地说不出话来,紧紧攥住蒋弼之的手。   蒋弼之问大师:“那健康平安方面呢?”   大师笑着回道:“那更无须忧虑了。”   从大师那里出来后,陈星借口要去洗手间。蒋弼之知道他是心情过于激动,想独自平复一下,也没拆穿他,便放他去了。   钟乔见陈星走远,才小声对蒋弼之说:“刚才大师对我说,他刚讲的,都是真话!”他很知道这两人经历过什么波折,作为局外人都忍不住替他们高兴,虽极力压低了声音,可嘴唇还是激动得有些发颤。   蒋弼之微讶,随即挑眉莞尔,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了,仿佛完全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似的。   这时陈星出来了,应该是在洗手间洗了把脸,额发没擦干净,还往下滴着水。   蒋弼之大步迎上去,从西服口袋里抽出手帕给他擦水,一边低笑着数落他:“都是当了副总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   他身量可真高大,几乎将陈星整个挡住,从钟乔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陈星的两只手环到蒋先生的腰上,指头有些许动作,似是在撒娇。而蒋先生,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承接着来自陈星的所有情绪和动作,然后将他轻轻地纳入怀中,就像山川拥抱着他透明澄澈的湖泊。   钟乔突然懂了,蒋先生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事。什么喜吉星,什么命格相称,蒋先生自然也是爱听的,可是他的爱意与信念早已充沛满溢,根本不需要这些额外的东西为他增长自信了。   五月二十日这天,只有陈星和蒋弼之两个人。   陈星拉着蒋弼之的一只手,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刚说了一个字就开始流眼泪,“我本来想等你生日的,可是你生日在八月,我等不及了……”他一下子就哭得十分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瘪着嘴委屈地看着蒋弼之:“求婚怎么、这么、难啊……”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哭得跟个小傻子似的。   蒋弼之笑着提了下裤腿,同他一样单膝跪下,“确实不容易,还是我来吧。”   他从陈星衣兜里摸出那个被“偷”走的黑丝绒小方盒,在陈星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两枚戒指。   三十六岁的男人眼里亦闪动出水光,但他一直是笑着的,眼角显出几道浅浅的笑纹——   “陈星,你愿意和我结婚,做我的合法丈夫,与我共度一生吗?”   96、   哪怕能早两天也好,这会儿刘经理和师父已经走了,陈星请不下假来,只得第二天天刚亮就从床上爬起来,赶清晨第一趟车去了J县。   比起他的忧虑,陈月显然对再做一次笔录不甚在意——在此之前,他们一共做了三次笔录,这次是第四次——用陈月的话来说就是:“说出来反倒不觉得怎么样了。”   她甚至为能回趟家而感到高兴,她太喜欢她和哥哥的新家了,坐上大巴以后,一边做题一边小声哼着歌。   陈星问她:“最近睡眠好吗?”   陈月以为他在问做噩梦的事,一边往选择题上钩着答案一边回道:“挺好的。”   “习惯宿舍的温度了?”   陈月停下手里的笔,抬起头来,“哦,还是热。哥,让我在家多住两天吧,今天都周四了,就不来回折腾了,我下周一再回去。”   陈星从没在学习方面敦促过她,他自己就是翘课大王,便想也没想就答应了。   可是这次笔录似乎和前三次不太一样。   那位姓王的女警员一见兄妹俩,眼里立刻现出一丝隐忍的情绪。   陈星和陈月对这种神情十分熟悉,那是混杂了同情、内疚和无奈,明知说出口很残忍却又不得不亲口说出来的为难。   她轻声问坐在对面的陈月:“赵鹏说你们是情侣关系。”   “他放屁!”陈星大怒。   另一名负责记录的男警员提醒他不要干扰笔录过程。   陈月小脸紧绷,“我哥说得对,他放屁。”   男警员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记下来。   王警员仔细看着她脸上的神情,又道:“他说,你收过他示爱的微信红包,聊天记录还在……”   陈月登时脸色煞白。   “两个520元的红包,代表接受他的表白,然后,你们就确立了……”   陈星“噌”地站起身,用力拽着陈月的胳膊把他浑身僵硬的妹妹拉起来,“对不起,我们不做笔录了。”   “我是收过他的红包。”陈月在哥哥的搀扶下站直了,对两名警员平静地说道:“但没有接受他的表白。”   王警员点点头,“你们先坐下,讲清楚对你们才有利。”   那是去年的事,五月二十日那天,赵鹏给陈月发了两个520元的红包,陈月收了。   陈星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想起去年五月发生了什么,才突然心口一凉。   去年五一长假他给张老狗带团,凭自己的三寸不烂之舌带动了很大的购物量,却只分得三百块提成。他心下不忿,想自己找旅行社单干,但是他没有旅游证,找旅行社也只能找那种不正规的小店,结果就被人骗了一千块押金。   他白天还绷得住,骂了几句出气而已,等到了晚上夜深人静的时候,就忍不住了,趴在床垫上偷偷掉眼泪,恨自己愚蠢。   没想到陈月那会儿也没睡,从床上伸出手来,在他背上拍了拍,“哥,没事,不就一千嘛,我在学校外面帮人补课,很快就赚回来了。”   两个520,加起来不正好就是一千嘛。怎么就这么巧呢?   做完笔录后,陈月问那女警员:“王警员,这么久都没立案,是不是就立不成了?”马上就要到两个月的审查期限了。   王警员脸上又露出那种为难的神色,“也可能只是出于慎重,最近对这类案件审查比以前严格。你们也知道前阵子刚出了个诈骗性质的——”   陈星粗鲁地打断她:“仙人跳嘛,我知道!”他脸上带着古怪的笑容,“王警员,您不用安慰我们了。立不成案也没关系,刑事上不行,我们就按民事的告他,他可以找人,我们也可以。”他顿了顿,“好的律师总能有用吧。”   王警员叹气,终究还是不忍说出口,好的律师多贵啊,她甚至怀疑这男孩儿什么都看透了,他刚说的“找人”,并不是指律师。   “需要帮忙的话,直接来找我。”王警员说道,虽然她能做的太有限。   “谢谢您。”陈星拉着陈月给她鞠了个躬,转身离去。   往外走的路上,陈月一直没有说话,直到出了警局,陈星才突然停下脚:“小月,换我也会收那个钱。”   陈月扭过头来看着他。   “有的人一直闯红灯都没事,有的人只闯了一次红灯就被车撞了,还有人明明没闯红灯,结果被别的闯红灯的人撞了。”他们的父母就是最后这种。   “哥,你想说什么啊?”陈月涩声问道。   “我是说,好多事不是因为做错了才要承担后果,而是因为倒霉。没有人能一辈子不犯错,只不过有的人运气好,有的人运气不好而已。”   他大概也算运气不好的那种。   别人玩仙人跳,骗了近百万才被抓,自己刚玩一次就玩得那么惨。他觉得不是自己笨,是倒霉,如果不是偶然被人撞了下胳膊让手机从兜里滑出来,又正好被人看到刚弹出来的消息,他就不会露馅。   “真的,要是我的话,我也会收那个红包的。送上门来的钱,傻子才不要。”他再一次坚定地说道。   陈月笑了,抬头看了下天空,蓝天白云,这个季节是B市的天空最为明朗的时候,只是阳光太烈,陈月倔强地睁大了眼,被强光刺出眼泪。   “哥,我就是觉得,特不公平。”   陈星也仰起头,看着这明晃晃的天,被阳光刺得眯起眼。当然不公平,他们不是早就知道了嘛。   “哥,你看。”陈月碰了他一下。   陈星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大姑和赵鹏正朝警局的方向走来,他们显然早就看到了兄妹俩,赵鹏眼神闪躲,大姑则死死盯着他们。   陈星转身把手机的录音功能打开,将手机轻轻放回兜里。   大概是为这事花了太多钱,大姑特地走到他们跟前示威:“小孩子就容易自以为是,受一点委屈就闹着要脱离关系,现在明白了吧,没有家庭的庇护,你们什么都不是,你们以为社会和家里一样啊,谁都让着你。”   陈星捏紧了拳头,“你行贿了是不是?”   或许是这地点不好,就在警局门口,让大姑多了几分警觉,嘲讽地笑道:“你想象力还挺丰富。”   陈星继续套话:“你要是没找人就好,立不了案就立不了案,反正我们要一直告下去。”   大姑尖锐地笑了一声:“他们两个是谈恋爱,我们有证据的。”   陈月激动地冲她“呸”了一声,“放屁!”   大姑厌恶地看她一眼,嘴唇微动,似要说出什么恶毒的话。   “民事的!我们要追究他民事责任!”陈星抢着说道。   大姑的脸色变了变,显然她也被逼成半个法律专家了,知道陈星在说什么。她终于撕掉虚伪的面具,低吼道:“我劝你们适可而止!你以为小月就干净?要不是她老在家里穿那么少,勾/引——啊!”大姑惨叫着矮下/身去,两手捂住脑袋。   谁都没看清陈月是什么时候把书掏出来、又如何用书角砸向大姑脑袋的,连陈星都惊得瞪大了眼,原来书角打人这么疼啊!   一直装死的赵鹏终于动了,挪了下脚挡在陈月和自己妈之间。   陈月显然对他心存畏惧,立刻后退好几步,陈星却不怕他,炮弹似的冲过去,将赵鹏肉山似的身躯扑到地上,直接先一拳打在头侧将他揍懵,然后就专捡着疼的地方拳打脚踢,揍得赵鹏杀猪似的“嗷嗷”惨叫。   赵鹏被陈星撞翻的时候顺便把自己身后的妈给带倒了,等他亲妈从地上爬起来,赵鹏已经被揍得鼻血狂飙。   大姑终于彻底失了她的端庄风度,想去拦架,结果被陈月死死拖住,急得原地跳脚:“陈星你tm的住手!这是警察局!我们要告你!我们跟你没完!”   陈星这时正掐着赵鹏的脖子,闻言抬起头来,露出阴狠狰狞的一张脸,他是笑着的,带着某种痛快:“不容易啊陈丽霞,你不是最爱讲大道理嘛,怎么也说起脏话了?”他面上一狠,掐着赵鹏脖子的手更加用力,被他骑在底下的肥壮的身子奋力扭动着,却已经没什么力气。   “我特别讨厌别人对我说那三个字。”他脸色阴沉地松了手,把陈月拉到自己身后。   赵鹏躺在地上捂着脖子奋力喘息,陈丽霞哭啼啼地扑到赵鹏身上给他擦鼻血,又悲愤地质问围观的路人:“你们怎么都不管管!就在那儿看热闹!”众人觉得无趣,纷纷散去,有人临走前还嘲讽她:“两个大人欺负俩小孩儿。”   陈丽霞恶狠狠地看向陈星和陈月:“行啊,你们接着告啊,我看你们有没有钱请的起律师!你要是敢告,我就去陈月学校里宣传去,让她同学们都知道陈月连自己表哥和姑父都勾/引!我让她上不成学——”   陈丽霞脸上挨了一巴掌。   陈星站在她面前,低头看着她,他正好挡住了太阳,陈丽霞被打得眼花,背着光看不清他面容,只能听见一个微微颤抖的声音缓慢地说道:“大姑,你还记得当初小月得病的时候,医生怎么说的吗?”   “医生说,小月这个年纪得慢粒的很少见,问咱们有没有接触什么明显的污染源。我后来一想,她那会儿不是每天都去你那个家具店给你送饭嘛,你那个家具店里卖的都是劣质品,那味道冲的简直没法闻,甲醛早超标啦。你中午吃饭慢,一边吃饭一边招呼客人,小月等着给你洗饭盒,就在你店里写作业,一待就是两三个小时。”   他蹲下、身来,和陈丽霞平视,陈丽霞看清陈星的表情了,竟然是笑着的。   “小月在你店里待那么一会儿都得病了,你说你在那里工作了几十年,闻了几十年甲醛,是不是也快得癌症了?”陈星语调欢快地问道,“你觉得你生病以后,你那个丈夫和你这个儿子能照顾好你吗?”   陈丽霞突然浑身一冷,大夏天的,竟然不寒而栗,脸上却又是火辣辣地疼。   她把赵鹏扶起来后,回头看了那兄妹俩的背影一眼,不知为何竟然想到特别早以前的时候,陈星冲她笑得咧开嘴,露出里面刚长了一半的门牙,“大姑大姑,我能不能把薯条换成冰淇淋?我想冰淇淋和圣代一起吃!爸爸说我长牙呢,我都两个星期没吃甜甜了!”   她突然觉出生活的不幸,可究竟哪里不幸,她一时也说不清楚。她只是陡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要是弟弟没有走就好了。   这天晚上,陈月躺在他们“自己”的床上,床下的地板上睡着她的哥哥。   这一晚,她又做梦了,却不是噩梦。   她再也不是那个被压在底下动弹不得的小可怜儿。这一次,她成了公主,她的哥哥就是她的骑士。她勇敢的哥哥挥舞着利剑,将她从恶龙脏臭的爪子底下救起,带她回了城堡。   她洗过澡,换上新衣服,就又恢复成从前干净漂亮的模样。好像珍珠染了尘,用手绢轻轻一擦,光芒没有分毫损伤。   97、   蒋弼之终于处理好了天水的事务,几乎是一刻没有耽搁地启程返往B城。钟乔见他虽然连轴转了这么多天,但此时不见疲累,反而精神抖擞,就知他心情愉悦,抢在蒋弼之发话之前对司机说:“王师傅,直接去檀阙。”   他这个玩笑很合蒋弼之的意,只见蒋弼之因为之前处理工作而积攒起来的锋利气质迅速和软,甚至带了些微笑意:“行,那就直接去檀阙。”   钟乔打电话通知那边,李总惊喜万分,说正好檀阙的几个董事和大股东会过去吃晚饭,力邀蒋弼之一起。   蒋弼之不是很想应酬,他去檀阙是为了见他的男孩儿。可李总那边殷勤万分,还抬出规委一位干部的名号,蒋弼之就不好再拒绝。   放下电话后,陈茂对蒋弼之说:“蒋先生,于经理刚给我的消息,檀阙的财务调查发现他们的李总经理有问题。”   蒋弼之冷哼了一声,竟然完全没有吃惊的意思。   陈茂讶异:“蒋先生早就怀疑他监守自盗?”   蒋弼之冷笑,“一个常年亏空的酒店能有那么漂亮的账面,背后肯定有大鱼。”   他又给蒋怀中去了电话,让他准备一下,晚上一起赴宴,美其名曰——“来长长见识。”   蒋怀中情场不顺,毫不留情地戳穿他:“四叔,你就是想让我去当盾牌,掩饰你和你那小宝贝儿谈情说爱吧。”   蒋弼之便又笑了,也不反驳,只看了眼陈茂,想着一会儿得把他的助理支走。   蒋怀中在电话那端叹气,“四叔,你说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呢?不应该是见不到的时候很想念、想起他就很高兴、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吗?”   蒋弼之略一扬眉,深以为然地点了下头。   蒋怀中那边犹在抱怨:“可我现在看不见宋城的时候确实很想他,可一想到他他对我那么冷漠,我就很难过,见了面就更难过,恨不能立马和他分开,跑到看不到他的地方。四叔,你说,我现在还爱宋城吗?”   蒋弼之显得很没同情心:“你都这么大了,如果连自己是不是真喜欢一个人,就太失败了。”   蒋怀中那边默了默,恹恹地道:“我觉得我是爱他的。”   “那就管好自己,不要再出去胡闹,争取他的原谅。”   蒋怀中有气无力地“哦”了一声。   挂掉电话后,蒋弼之看着窗外的风景,咀嚼着蒋怀中刚才的话——见不到的时候很想念、想起他就很高兴、一见面就舍不得分开。   他的手指在手机上摩挲,终于压抑不下那份想念,拨通了陈星的电话。   陈星兜里的手机振动起来,他立马把手伸进兜里直接摁掉,然后问对面的人:“姜律师,您的意思是……”他艰难地吞咽了一口,“我们肯定会输吗?”   “也不是说100%,只是被害人这边,几乎没有任何证据,听你的意思是嫌疑人在警察赶到前就把证据都毁掉了,可我们没办法证明……”   这是陈星约见的第三位律师了,同之前两位几乎是完全一致的说法,都说没什么胜算,最多为陈月当时身上的淤伤判个轻微伤害,罚几百块钱了事。   陈星万万没想到,他们下定决心要死磕到底,一万、两万甚至三万的律师费他们都决心要掏,结果还是不行……   为了约见律师,他冒着被扣工资的风险把酒店的制服穿出来了,这衣服实在闷热,从空调屋里一出来,他立刻被混着尘土味的燥热空气呛得喘不过气来。这种喘不过气的感觉一直持续到他在员工浴室里洗完澡,被水蒸气一蒸,整个人更加昏头涨脑。   他扶着柜子蹲下来,旁边有同事询问他:“小陈,身体不舒服?”   陈星做了个深呼吸,抬头冲同事挤出个笑:“没事,可能有点低血糖。”   那同事拍拍他肩膀:“那你赶紧垫点吃的。那位小蒋少爷又来了,一会儿准得又喊你。”   陈星很吃惊,怎么全酒店都知道蒋怀中来了必喊他?他怔了一瞬,随后扶着铁皮柜站起身来。   蒋弼之本想同这些人吃完饭后再去十六楼找陈星,可他一见那河豚,就有些按捺不住了。   这个餐厅是檀阙的特色餐厅,主打日料,主厨都是从日本请来的大厨,做菜很地道。   晚餐的菜单里有河豚料理,大厨推着养了几只河豚的水族箱过来给客人们过目。   蒋弼之没想到河豚竟然那么小,平心静气的时候竟然那么可爱。又圆又黑的大眼睛嵌在小脸上,嘴巴不大,嘴角上扬,竟像是笑着的,还有几分娇憨。   大厨隔着手套从水族箱里捞出一只,那河豚立刻充气胀成一只小皮球,全身的刺都竖起来,瞪圆了眼睛对在座的各位怒目而视。   蒋弼之侧身对蒋怀中说了句悄悄话,蒋怀中一下子笑出声,对李经理说:“李总,能不能把这只河豚留下,怪好玩的。”   李经理自然应下。   陈星被叫过去时,包间里只剩蒋弼之、蒋怀中和李经理三人。   蒋怀中一见他就亲热地拉他去看那只河豚,笑言:“陈星,你看这鱼像不像你?乖的时候这么可爱,一生气——”他直接伸手进去把鱼捞出来,那可怜的河豚立刻在他手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充起气来,瞪圆了眼睛冲着蒋怀中示威。   蒋怀中把这只炸起一身刺的河豚举到陈星眼前,“一生气就成这样了,把自己气得鼓鼓的,结果在别人看来还是可爱得不行。”   陈星也在看那只河豚,鱼离了水,甭管是瘪着还是鼓着,有刺还是没刺,都无助极了,也可笑极了。   他又看向蒋弼之,对方也在笑看着自己,眼里闪着他独有的微醺后的风流水光。   蒋弼之显然很认同蒋怀中刚才所说的——自己像只河豚。哦不对,不是他认同蒋怀中,而是根本就是他在借蒋怀中的嘴来逗弄自己。   所以说,自己在他们眼里就是这般可笑可怜吗?   “看起来是挺可爱的。”陈星笑道,眼睛直直看向蒋弼之,“可是蒋先生忘了吧,河豚可是有剧毒的。”   ————   一会儿微博放个河豚的照片。真挺可爱的!   98、   蒋弼之脸上的笑容倏然而逝,李经理忙站起来打圆场:“没有毒没有毒,这是人工培育的无毒品种,吃起来很安全的。”   没人理他,蒋弼之面无表情地看着陈星,陈星视线低垂看着桌子,蒋怀中则捧着那只河豚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三分不安,七分看戏,想看他四叔会不会当场发怒。   “怀中,把鱼放回去吧。”蒋弼之缓声吩咐道。   “……哦!”蒋怀中将鱼丢进水里,那鱼进了水依然胀着,摇着短小的尾巴笨拙地游走了。蒋怀中闻闻手上,一股浓郁的鱼腥味袭来,令他大为后悔,拔腿往洗手间跑。   李经理颇善解人意,忙拦住他:“小蒋先生,普通的洗手液洗不掉这味道的,您得跟我去趟厨房,那里有专门去除鱼腥味的钢皂。”   蒋怀中张着手催促他:“快点快点!这鱼怎么这么腥!”   李经理带着他往外走,关门时还传来李经理笑意满满的声音:“这是海水鱼,确实比淡水鱼腥一些。”   屋里静了片刻,蒋弼之起身了,陈星微微握紧了拳头,克制住想往后退的冲动。   “遇到不顺心的事了?”蒋弼之停在他面前两步远的位置。   陈星盯着面前的一个椅子背,“没有。”   又撒谎,如果不是遇到烦心事,怎么突然冒出这么重的戾气?   “陈星。”他的声音压低,带上几分威严。   陈星已经做好迎接怒火的准备。他觉得蒋弼之一定很愤怒,以那样的身份,当着外人和小辈的面被一个服务生顶撞,换作一般客人恐怕早就发火了。   蒋弼之确实是有几分不悦,却不是因为丢了面子,只单纯因为陈星的态度。   他过来一趟实在不易,奔波数小时又心心念念,却等来那样一副冷面孔,说是有些心凉委屈都不为过,可他一看到陈星攥紧的拳头和微垂的头……   他轻叹一声,“是我的玩笑又没开好吗?让你生气了。”   陈星吃惊地抬起头,对上一双深邃又无奈的眼睛。   这种无奈比愤怒更让他受不了。陈星惭愧地错开了眼,视线飘向水族箱。   “我就是觉得,它都要被吃了,就给它个痛快的,别再逗着它玩儿了。”   蒋弼之也看向水族箱,那只可怜的河豚还没有瘪回去,同胀大的身体相比,尾巴和鳍小得可怜。他点了下头:“你说的有道理,刚才那样确实不人道。”   他太谦和了,令陈星更加羞愧,低下头小声道:“刚才,我失礼了,对不起。”   头顶传来一声轻叹,“不用道歉。”   陈星被他近在咫尺的声音吓了一跳,猛地抬起头,不知他什么时候往前走了一步,已经到自己跟前了。   只见那男人低头看向自己,将手轻轻搭上自己肩膀,正色道:“其实我早就想和你说了,但是怕你多想,就一直没说。”他那只手在陈星单薄的肩头捏了两下,“如果你有困难,希望你能告诉我,也许我帮得上忙。”   陈星忙道:“不用不用,蒋先生,您已经帮过我很多次了。”   蒋弼之耐心地看着他,他能理解陈星过强的自尊心。他也是从这个年纪过来的,能明白越是年轻无力,就越不愿在人前示弱的心情。   陈星迎着他如此深沉而包容的视线,突然心跳加速,脱口问道:“您有觉得自己特别无能的时候吗?”   蒋弼之收回手,挑了下眉。   陈星忙道:“抱歉,这个问题太失礼了。”蒋弼之这样的男人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有。”   陈星惊讶地看着他,为他的坦诚震惊不已。   “就在你这个年纪,甚至在之后的……”蒋弼之略作思索,“至少三四年里,这种感觉都一直有。”   “为什么?”陈星简直不敢相信。   “因为年轻吧,积累还不够,能力尚不足。”蒋弼之不想多说,说多了就会提及太多过往。   他的语调很寡淡,陈星听来却如醍醐灌顶,可具体是领悟了什么,陈星一时也说不出来。   “那,那如果特别不甘心怎么办?”他急切地问道。   “因为做不成一件事,所以不甘心吗?”   陈星用力点头。   “倘若没有其他的意义,只是因为不甘——”蒋弼之上身只穿了件衬衣,一只手臂放松地搭在椅背上,领带闲适地垂下来,“那就放弃吧,接受现实。”   陈星比刚才更吃惊,想不到从蒋弼之的嘴里竟然能吐出“放弃”两个字,“直接放弃?那不就是认输吗?”   蒋弼之本不习惯在人前暴露自己,可是陈星一直看着他,睁大了他那双漂亮的眼睛,用眼神请求他继续说下去,那渴求的目光像是直接落在他心尖上,令他心脏微微发热。   于是他讲起自己人生中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失败。   “蒋家是个世代经商的大家庭,家里的孩子们如果愿意,可以在十几岁时就申请一笔资金做投资。”   陈星问:“就像小蒋先生那样吗?二百五十万?”   蒋弼之笑了,“不太一样,那是我给他开的小灶,不过性质差不多,都是为了学习和历练。”他没有提及自己在家族里不受重视,他父亲只给了他十五万,又没有人脉充足的娘舅,令他初入商场举步维艰。他只说是因为他自己急于求成而做了误判,发现势头不对时又心疼已经投下的资金,没有及时抽身,结果所有的钱都被套进去,血本无归。   “这是我作为商人所学到的第一堂课——及时止损,不要因为不甘心而被烂项目拖垮。人生是场马拉松,一时的输赢说明不了什么。人必须要学会面对现实,学会接受暂时的失败,才能走得久远。”   他见陈星一脸懊丧,唇角都耷拉下来,语重心长地说道:“若是别的年轻人,我可能会劝他不要怕失败、勇敢地往前闯,但是对你,陈星——”   陈星抬头看他。   “我知道你勇敢、有干劲,你不需要那些加油助威的话,你自己的动力已经足够。但你有些冲动,也太要强,这点和我年少时很像,我希望你不要犯我当时的错误。”   陈星抿紧了唇,看着他的眼睛,呼吸略显急促。   蒋弼之知道这很不容易,他的声音更加柔和:“陈星,我问问你,你有理想吗?”   “……有。”他答得很迟疑,随即他意识到他没有。因为肚子饿而想吃饭,因为生病了而想买药,这都不叫理想。陈星陡然一惊,理想,这样一个从小学就开始出现在作文里、理应是现代人生活必需品的东西,他竟然没有。   蒋弼之揽着他的后背,让他和自己一起坐下来,“之前我同你说的侍酒师,我看你很感兴趣。”   陈星惭愧地咬了下嘴唇,“蒋先生,那太难了。”他是只不能停歇的陀螺,根本没有学习的时间。   “如果觉得山太高,可以先把目标定到半山腰……”   这一晚,蒋弼之同他说了很多,陈星耳朵里充盈着蒋弼之磁性而耐心的声音,胸腔里则鼓动着激烈的心跳。   他本来只是想知道对赵鹏这种人渣要怎么报复才痛快,可后来他想的是,他和陈月的人生才刚开始,他们的未来还很长,他们有更重要的事去做。他们活着是为了自己,而不是为了和什么人置气,非要论个输赢。   他们的畅谈是被蒋弼之的一通电话打断的,蒋弼之本不想接,但一看是钟乔,便接了起来,听了两句便微微变了脸色。   “抱歉,家里有些事,我得赶紧回去。”   陈星忙站起身,还帮蒋弼之把椅子往后拉了半米,又将挂在衣柜里的西服给他取出来。   蒋弼之一边穿外套一边笑道:“不错,服务意识已经很强了。”   临别前,蒋弼之再次重申:“陈星,我是真诚地、不含任何私心地说出下面的话的,如果你有难处,我希望可以帮你。”   陈星这时已经心镜明亮,很洒脱地对蒋弼之笑道:“谢谢您蒋先生,您已经帮到我了。”   晚上回到出租屋,陈月第一句话就是:“哥,我想了想,就算今天这个律师愿意接,咱们也别告了吧,太贵了,不值得,还要花那么多时间,咱们跟他们耗不起。”   陈星大为震撼,同时也十分伤感,他问妹妹:“你不觉得不甘心吗?”   陈月无所谓地耸了下肩,“那天看你揍了他们一顿,我心里就舒服多了。要是有胜算还行,连律师们都说肯定输,那还是算了,咱们都这么忙,没必要非得跟人渣争这口气,感觉自己都掉价了。”   陈星知道她这话里大部分都是在安慰自己,却还是为陈月的豁达感到骄傲,心想,要是蒋弼之能见到自己妹妹,一定会很欣赏吧。   等陈月睡着以后,陈星又偷偷给黄毛儿打了个电话,对他说:“算了。”   黄毛儿在电话那头呼吸粗重,显然咽不下这口气,“星哥,你怎么也认怂呢!”   “不是认怂,是没必要,小月要是知道了肯定也不赞同。王警官当时不也说嘛,为了那种人把自己砸进去不值得。”   黄毛儿沉默许久,闷闷地说:“反正……星哥,你什么时候又改变主意了,随时叫我!兄弟我光杆一个无牵无挂,没什么怕的。”   陈星笑骂:“什么无牵无挂?你妈呢?”   黄毛儿便也笑,“我妈皮实,没事儿,不就是送几年牢饭嘛。”   陈星笑着骂了句脏话。   挂掉电话后,陈星两手枕在脑后,看着窗外透进来的光,微微出神。   侍酒师,自己真的可以吗?蒋先生说先从读酒标开始,酒廊的展览柜里有不少好酒,自己记性也好,这倒不难……   ——————   这里想解释一下,他们放弃上告是因为证据不足(几乎没有任何证据),不是宣扬忍气吞声的意思。   另外就是关于做笔录,陈月当时说:“说出来了,反而觉得没什么了。”这种心理是确实存在的,对于重大心理创伤,回顾、阐述(当然阐述的环境一定要有安全感,比如对自己、对贴心朋友、对心理医生,这里陈月很幸运,王警员是女性,并且很善良),肯定像撕扯伤口一样痛苦,但通常来讲,把事件捋清以后,你会发现它其实没有你想象的那么可怕,能帮助你战胜它。抑郁症有一个自愈疗法和这个类似,感兴趣的小读者可以去了解一下。   99、   陈星这边已渐渐沉入梦乡,蒋弼之家里犹是灯火通明。   蒋安怡今天干了一件大事。   她提前几天就对家里说今晚戏剧社有排练,她想去当观众,得等晚上九点才能结束。她难得主动参加集体活动,那时蒋弼之还在天水,钟乔和张姨便做主应下来。   九点过了几分,钟乔习惯性地打开车载定位查看,发现路线竟然不是从学校回来的!钟乔忙给司机打电话询问,这一问才知道小姐自己跑J县去了!她本来还想自己坐长途大巴回来,结果因为钱包手机被偷被困在J县车站,借了路人的手机给司机打电话求助,这会儿已经快到家了。   钟乔举着手机吓出一身冷汗,叮嘱司机专心开车,就挂了电话,然后毫不迟疑地先打给家庭医生,然后又打给蒋弼之。一旁的张姨听闻,血压瞬时升高,一阵头晕目眩歪到沙发上,险些当场晕过去。   蒋弼之到家时,蒋安怡也刚到,正在饭厅吃饭。蒋弼之过去后只看了她一眼,什么都没说就离开了,蒋安怡却顿时没了胃口,心惊胆战地挪回自己房间等候发落。   司机和家庭医生都站在客厅,蒋弼之过去以后,只对家庭医生说:“请坐。”   一旁的司机冒出一身冷汗。   两人坐到沙发上,医生说已经给蒋安怡做了简单的检查,血压和心跳正常,没什么异样,蒋弼之便请他回去了,然后将冷沉的视线落到司机脸上。   蒋安怡的专人司机本职是一名保镖,身高192,体重95公斤,比蒋弼之还要高壮许多。此时他缩起肩膀,低着头主动承认错误:“蒋先生我错了!是我大意,没发现小姐溜出学校。”   蒋弼之的声音极冷:“小姐什么时候给你打的电话?”   “七、七点多,小姐给我打电话说她在J县车站,我当时也是吓了……”   蒋弼之打断他,“具体时间。”   司机一凛,“七点十分!”   蒋弼之突然大怒,指节用力叩上沙发旁边的小圆桌,发出“咚!”的一声响亮的脆响:“也就是说你有近两个小时的时间给钟乔打电话让他采取措施!你却选择了隐瞒!让小姐一个人在J县车站等了几十分钟!”   没人承受得住他这样外显的怒火,司机慌乱地解释:“小姐当时是安全的,身体状况也很好,她怕您生气才不让我告诉您——”   蒋弼之冷冷地打断他:“你是心存侥幸,以为自己能按时赶回来,谁也发现不了你的失职吧!”可他没料到钟乔如此尽职尽责,可以数年如一日地按时调看车载定位。   司机顿时什么推脱的话都说不出来了。   蒋弼之站起身,对钟乔说:“和他解约。”   司机大惊:“蒋先生!我知道错了,以后一定不再犯!请您原谅我这一次吧!”   他嗓门太大,实在吵人,蒋弼之转过头看着他:“如果你只是犯了第一个错,那是失误,我不会让你离开。但是第二个错误反映了你的工作态度,不可原谅。”   司机还要说什么,蒋弼之厌倦地摆了下手,向楼上走去。   司机转而去求钟乔,钟乔叹气:“蒋先生决定的事,谁都没办法的。”   司机满心委屈,他为蒋家工作了这么多年,一直没出过什么差错,怎么能因为这一个错误就要开除呢?小姐不好好的嘛,又没出什么事!   钟乔见他有些纠缠不休的意思,还埋怨蒋弼之苛刻,言辞便也强硬起来:“我也是为蒋先生工作,平心而论,同样的薪金和工作内容,再找不到比蒋先生更宽厚的老板了。你平时因为私事请假、或者偶尔因为堵车迟到,只要你提前请示,蒋先生有说过你什么吗?每年的奖金还不够丰厚吗?”   他越这么说,司机就越舍不得这份工作。他当然也知道这份工作不可多得,否则怎么会在发现安怡小姐不在学校后选择了隐而不报?   钟乔将他请至门口,不客气地说道:“在蒋先生这里,有些错可以原谅,有些错就绝对不可以,一次也不行。很遗憾,你犯了不可原谅的那种。这份工作可能对你来说过于清闲,你已经没有当初应聘时的警觉与敏锐了。”   而楼上蒋安怡的房间里,蒋弼之也在同蒋安怡说着类似的话:“可能是我这两年对你管教得太过宽松,让你越发的胆大妄为了。”   他对着蒋安怡自然收敛了怒气,可蒋安怡还是怕他,即使被他的话激怒也是敢怒不敢言。   蒋弼之又道:“你是因为我不让你转学的事故意向我挑衅吗?所以专挑我从天水回来的这天?”   蒋安怡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忍不住发出一声冷笑,“你凭什么以为别人都是围着你转?就因为你是董事长?就因为你手里的股份最多?”   这实在有些失礼,蒋弼之脸色沉得更厉害,“你知道撒谎最坏的结果是什么吗?”   蒋安怡怨恨地瞪着他。   “不是谎言被拆穿,而是你因为这一个谎言而失去信誉,此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受到质疑。”蒋弼之看向张姨,淡淡地道:“这件事里你没有错,如果是我也会同意她去参加那个什么,戏剧社。”   张嫂偷偷松了口气。   “从明天起,小姐不用去学校了,钟乔会为小姐请家庭教师。”   蒋安怡呆愣住,等他转身离去后才爆发出响亮的哭喊:“凭什么!你凭什么不让我上学!”   张姨忙抱住她:“小姐,我的好小姐!蒋先生现在正在气头上,你同他吵也没有好结果!蒋先生一向是吃软不吃硬,等他气消了,你再好好同他求求情不就好了嘛?现在就别触他霉头啦!”   她搂着蒋安怡,心疼地抚摸她的头发:“小姐,张姨也忍不住要说一句,你这件事做得太大胆了,万一真要出个什么事,你让我们可怎么办?小姐,你以前多听话啊,怎么自从认识那个女生以后就这么不乖了呢?蒋先生是心疼小姐的,你要能像以前那样懂事的话,蒋先生肯定还会让你继续上学的。”   蒋安怡把张姨推出门,自己扑到床上抱着一只大兔子布偶哇哇大哭起来。   每个人都要她听话、懂事,可谁关心那个听话的蒋安怡是不是真正的她呢!谁会喜欢真正的她呢!   蒋弼之站在阳台上抽闷烟,钟乔拿着治淤伤的喷雾过去。蒋弼之刚才同那司机生气,用力敲了下桌子,把食指和中指的指节都敲出淤血了,高高地肿起来。   钟乔在他手上喷了两下,叹道:“您好久没发脾气了。”   蒋弼之吐了口烟,心想,也并不是很久,四个月前,他也曾在车里对一个男孩儿这样暴怒过。   他抬手看看自己给自己造成的伤,用力地叹了口气:“所以我不愿生气,一生气就控制不了自己。”   钟乔笑起来,“谁生气时都控制不了自己,您的涵养已经很好了。”   蒋弼之想着陈星,苦笑着摇了摇头。   “安怡这是怎么了呢?怎么越来越不听话呢?”蒋弼之情绪有些低落,“让她留在我身边是不是个错误的决定?我是不是养不好她?”   钟乔安慰他:“不在您身边,还能在谁身边呢……小姐她,可能是青春期到了,荷尔蒙变化剧烈,身体还不适应,导致性情变化,比较易怒,也比较敏感。”   蒋弼之恍然大悟,这点他倒从没想到过,“那怎么办?不是说男孩儿的青春期比女孩儿更难度过吗?我那会儿也不像她现在这样。”   他似乎没有青春期,其他男孩儿青春期的时候他在卧薪尝胆、韬光养晦,根本没有所谓的叛逆期,也或者说,他一直处于叛逆期。   钟乔也没有青春期,他一直是伏案读书的“好学生”。   两个大男人犯了难。   钟乔说:“我以前修过心理学的课,不过都忘得差不多了,要不我再去翻翻书?”   蒋弼之摇头,“太低效了,直接找心理医生吧。”   100、画   心理医生说:“青春期的孩子需要家人的陪伴。”   蒋弼之不得不将手头的工作向后顺延,腾出一天时间陪蒋安怡去艺术馆看展览。   从他对酒的偏好就不难看出,他的审美是偏古典式的,而这里的作品多是后现代手法,看得蒋弼之一阵犯困,强忍着哈欠跟在蒋安怡身后两三米的距离,看她对着一团黑乎乎的作品发呆。   事实上蒋安怡并不需要他的陪伴,她甚至还在为他不让自己再去学校的决定而同他冷战。   蒋弼之也觉出自己多余,给不远处的便衣保镖打了个手势,自己则踱步到别的区域。   一对年轻恋人相拥在一起,静静地欣赏一幅手法传统的油画——一个少年裸露的后背,正举着一只水桶往自己头顶浇水,激流打在他的凌乱的短发上,溅起大片水珠,后背光洁的皮肤被水浇灌散发出勃勃生机,像一株正在生长的植物。   蒋弼之站在他们身后,既看那画,也看那对恋人,然后拿出手机。   陈星单手接起电话,听到电话那头的男人说:“陈星,是我。我记得你今天轮休,能否请你出来喝杯咖啡?”   陈星刚要说什么,就听那男人自顾自地低笑一声,磁性的震颤直达耳蜗,令陈星险些握不住车把——“我很想在檀阙以外的地方看到你。”   “我……对不起蒋先生,我今天有事。”   “……那明天呢?明天中午, 我们可以一起吃顿饭,或者,如果你想睡懒觉,我们可以在你上班之前喝个下午茶。”   陈星为难地咬了下牙,“明天也不行,对不起。”   安静了,电话那头没了动静。   良久,男人叹了一声,“陈星,见你一面可太难了。”   蒋弼之挂了电话,看见那对恋人蜻蜓点水般地吻了彼此,然后从那幅画前走开了。   他感到深深的没趣,自讨没趣,刚刚产生的想将这幅画带回家的心思也淡了。   他又回到蒋安怡那里,看到蒋安怡还站在那团黑乎乎的东西前,他甚至分辨不出这算幅画还是工艺品。   心理医生说要和孩子多交流,蒋弼之认为可以趁机请教一下蒋安怡,问问她从这个作品上看到了什么。可他刚一抬脚,看到蒋安怡眼里的泪,脚下一顿,又退了回来。   他低头看了眼这幅作品的名字——失去。   陈星刚才接电话时还用单手掌着车把继续骑,这会儿挂掉电话反倒捏紧车闸停下来。   他听出蒋弼之话语里的意兴阑珊。   就这样了吗?他的耐心告罄了吗?自己一而再再而三地给他吃闭门羹,他厌烦了对吗?   我这时候应该高兴。他对自己说道,然后踩上脚蹬继续向前骑。他得快一点,他要给彭阿姨送饭,彭阿姨这会儿肯定已经饿坏了。   陈星从后厨出来后又顶着烈日骑了一路,赶到胡同时已是满头大汗,如水洗了一般。他将从打工的饭馆带回来的盖饭给彭阿姨拿到床边,摆好筷子。   彭阿姨叫他一起吃,陈星摆手:“太热了,没胃口。”   他因为总要打工的缘故,吃饭向来无规律,食欲也总是不好,稍微热一些累一些,就不太想吃东西。平时没人管他,就由着他自己胡来,一天只吃两顿、甚至一顿都是常事。也就不奇怪他总在大厨房帮忙,并不缺嘴,可还是长不高。   若是往常,彭阿姨一定会强拉着他坐下,唠叨他没有胃口也要按时吃饭,这样才能把胃养好。但此时彭阿姨倚在床头,脸上带着伤,没了身为长辈的颜面,不好意思再开口。   彭阿姨闯祸了,她在别人家做月嫂,不小心将婴儿磕碰了一下,万幸没什么大碍。但主人家疼爱孩子,一定要弄清楚当时的情况,便调看了监控,结果发现彭阿姨自己在家偷酒喝。   一个看护孩子的月嫂,一口气喝了小半瓶五粮液,女主人心疼孩子,男主人既心疼孩子又心疼酒,两人男女混合双打将彭阿姨揍回了家。黄毛儿饭点得在外面出摊,给彭阿姨送饭的任务就落在陈星头上。   见彭阿姨已经能自己拿筷子了,陈星便去了院子。他用塑料桶接了满满一桶凉水,然后脱掉T恤,直接将凉水兜头浇下。清凉的水流蔓延过皮肤,那满心满肺的燥热才将将褪下些许。   可不知是不是正在散热的毛孔被凉水吓到,陈星把水桶放到地上,还没来得及直起腰来,就狠狠打了个哆嗦。   “小星……”屋里传来彭阿姨的喊声。   陈星小跑着进了屋。   “现在不早了,你是不是该上班去了?”   “我……”陈星意识到自己的声音颇为寂寥,便刻意摆出一张笑脸,“我今天休息,在家陪您。”   回到别墅,蒋弼之问蒋安怡:“这个……《失去》,想挂哪里?”   蒋安怡看了他一眼:“我房间,行吗?”   “你的画你做主。”   钟乔将那幅乌沉的《失去》搬走,露出靠墙而立的另一幅——《少年》。   ——————   过渡结束~   101、   陈星庆幸他接到电话的时间尚早,他的朋友们都在身边。   挂掉电话后,陈星对准备出摊的黄毛儿和刚起床准备去游戏公司上班的高个儿说:“兄弟们,得麻烦你们跟我跑趟J县,小月在学校打人了。”   据老师说,对方是陈月的舍友,被陈月用笔尖划伤了胳膊,对方家长已经到学校了,正等着陈月这边给个说法。   陈星忙问:“那陈月呢?有没有受伤?”   电话那头顿了顿,即使这老师是陈月的班主任,对新来的年级第一疼爱有加,也不禁对这哥哥的态度表示出不满,冷声道:“又不是打架,是陈月单方面伤人,她能有什么事呢?”   陈星放心了。   他们都是从盛产所谓“社会渣滓”的学校出来的,对“给个说法”这种说法很熟悉。   他们赶到后,果然看到老师办公室里已经人满为患。对方是本地人,叫了几个亲戚堆在办公室里,把别的老师都挤走了,几个成年人对刚进门的三个小青年怒目而视。陈月则低眉耷拉眼地立在老师身边,说是罚站,倒像是被老师保护着。   黄毛儿本身的形象就流里流气,不需要过多修饰,陈星和高个儿则双手抱胸,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尤其是高个儿,生得人高马大,肌肉结实的手臂上是刚粘上去的青龙纹身,很具有震慑力。   对方家长傻了眼,连老师也傻了眼,陈星从对方的眼神里意识到这里处理争端的方式似乎跟自己学校不太一样。   他拉着自己的两个哥们儿老老实实向老师问好,又问对方家长:“她们闹什么矛盾了?”   两边略显不友好地讨论了一会儿,对方提出要陈星这边负责对方的医药费,并且支付一千元精神损失费。陈星的底价是五百,刚要开口还价,就听陈月说:“医药费可以,精神损失费不可能。”   于是又是一轮争吵,最后对方家长说不赔偿也行,但要陈月鞠躬道歉,并按在校打架斗殴处理,要陈月回家反省一个月,美其名曰“接受家长再教育”。   按照以往经验,重点高中高三的学生,在家自学一个月再回来,那基本就废了。老师大惊失色,忙说不可以。   陈星情绪有些激动地说:“事情始末还没搞清楚,闹了矛盾对方说不定也有责任,就算要道歉也不能只让陈月一个人道歉。”   陈月却已经朝对方家长弯了腰:“对不起。”还转身问老师:“老师您看这样可以吗?”   对方家长对她这满不在乎的态度极为不满,可因着陈星一行人的流氓相,也没有多说什么。   陈星则看着陈月那一脸的不以为意,心里有些低落。   待对方家长离开后,老师拉着陈星千叮万嘱,说回家的这一个月一定要督促陈月好好学习,千万别因为成绩好就懈怠。   陈星听完,又问:“老师,她们到底闹了什么矛盾?我知道陈月的性格,她不会无缘无故伤人的。”   老师看眼陈月,像是故意说给她听:“没什么。现在高三了,除了学习,其他的都是小事。”又对陈星说:“你们的家长工作再忙也得关注一下陈月的学习,这都高三了,还得在家自学,一定得有人管才行。孩子的高考是人生大事,陈月哥哥,帮我转告你父母,工作再重要也没有孩子一生一次的高考重要。”   陈星看了陈月一眼,冲老师礼貌地点点头:“知道了,老师,多谢您提醒。”   这会儿是上课时间,宿舍里没有人,陈星跟着陈月上楼收拾东西,陈星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打人呢?”   陈月一边收拾衣物一边说:“就是女生之间那点小心眼的事儿,八成是嫉妒我学习好,说话就老阴阳怪气的。那会儿我正做题呢,就嫌烦了,随手一甩笔谁知道那么寸就把她胳膊给划破了。嗨,多大点的事啊还去看校医。”   陈星狐疑地看着她的脸,可是陈月向来不是情绪外露的女孩儿,他看也看不出什么。   从宿舍出来时,他们在楼梯口碰上刚从医务室回来的舍友,陈星记得她,就是送陈月来上学那天一直捧着课本念英语那个。陈星看见她胳膊上贴了好大一片纱布,还有些许血迹透出来,暗自心惊。   这室友明显害怕陈月了,见他们从楼上下来,就自动退到一边,用余光瞟着陈月。   陈月倒主动过去打招呼,笑眯眯地问她:“你知道我为什么从来不背单词,英语还总考满分吗?”她颊边的梨涡比陈星的深,稍微一笑就能显出来,只可惜她平时不爱笑。这会儿嘴角扬高了,那两枚小涡可真明显,   舍友抬头怨恨地看她一眼。   陈月继续道:“因为什么生词我看一遍就记住了,根本不需要背,高中的英语考卷上根本没有我不认识的单词。”   陈星看着这样的妹妹,那种失落感更强了,在旁边低声喊她:“小月,我们走啦,他们俩还在楼下等着呢。”   出了校门后,陈月突然想起有一本习题集落在老师那里,得回去拿。   陈星腿脚麻利,自然是他去取。拿完习题集从办公室出来,正好赶上课间,学生们都出来透气。一个高个子男生拦住陈星,语气轻佻地问道:“你是年级第一她哥哥?”   陈星面色不善地盯着他:“是,怎么了?”   “你们也睡过了?”   陈星一跃而起将书角砸在他头上,然后奋力掐住他脖子,周围的哄笑声戛然而止,看着两人一起跌到地上扭成一团。   走廊里全是学生,愣了一瞬后忙七手八脚地将他们分开。陈星是外来的,被这男生班上的同学粗暴对待,将他从那人身上扒开时,有人在他习惯性崴脚的那只脚腕上用力踩了一下。   陈星一吃痛松了手,被他们扯着站起来,两条胳膊被好几只手拧到后面。   老师听到动静跑出来问怎么回事,那男生捂住脖子抢着道:“没事老师!闹着玩的!”   陈星穿过走廊时,那些学生就密密麻麻地立在他两侧,各色视线落在他脸上,戴眼镜的、不戴眼镜的、猎奇的、厌恶的、窃笑的……当然这其中也不乏同情的眼神,可此时的陈星已经看不到了,他只能看到那些恶毒的,如刺在背。   陈星拿着那本被踩脏的习题集,昂首挺胸、面色冷峻地向前走着,心想,他的妹妹每天就是在这样的视线里上课、下课吗?   陈星出了教学楼后给陈丽霞打电话:“是你吗?”   陈丽霞有些不悦地说道:“什么事啊就是我是我?连大姑都不喊了?”她顿了顿,又缓和了下口气,“小星,你哥在C市找到工作了,过几天就去上班,你和……你回来一起吃顿饭吧。一家人哪有记仇的?等你哥走了,家里空出个屋子,你和小月就回来住吧,你们俩小孩儿……”   陈星直接挂掉电话,又给赵鹏拨过去,一开始拒接,又打了两次才接通:“是你吧?”   “陈星你傻/逼吧,你说什么呢我听不懂?”   “别装傻了,就是你。”   电话那头静了静,然后传来一声嘿笑,“就是我,你能拿我怎么样?小王八蛋竟然还敢当街打老子!让你知道老子也不是好惹的!老子有一万种方法nèng死你!”   陈星走出校门后突然就瘸了,高个儿忙跑过去询问,陈星低骂了一声,“下楼的时候崴脚了。”然后拍拍高个儿肩膀,让他弯下腰来,熟练地爬到他背上。   坐大巴的时候,陈月靠在陈星肩头睡着了,陈星低头打量她,在她眼底看到明显的黑眼圈。   “我一定得弄死赵鹏。”他在心里平静地对自己说道。   车子颠簸了一下,陈月醒了,看见哥哥的神情,问他:“哥,你想什么呢?”   “我在想……英语试卷上的单词你都认识?”   陈月“噗嗤”一笑,“当然不可能啦!我就是看她成天背背背还考那么点分,气死她!”   陈星也跟着笑,然后低声说:“小月,你是好学生,别跟你哥学那些不好的。”   陈月微微敛了笑,“我觉得你挺好的。”然后扭头看向窗外,看了会儿景色,不自觉又哼起了歌。   她一离开学校就这么高兴。难怪她最近总想回家住。真可恨,我又没有发觉。陈星默默地想。   陈月想陪彭阿姨,他们便直接回了胡同。放下东西后,陈星跟着黄毛儿出摊,等生意的间隙他喃喃道:“我得弄死赵鹏。”   黄毛儿搅面糊的手一顿,松开勺子,转身朝向陈星:“星哥,你刚说什么?”   陈星下午照例去了檀阙,工作了一会儿就觉得脚腕疼得更厉害了,一提裤脚,果然已经肿得十分吓人。   他十分抱歉地将伤处亮给同事和新经理看:“真没法上班了,站都站不住。”   新经理没办法,只好准了他三天假。   一名和他关系不错的同事还夸张地从大堂推来一把轮椅让陈星坐进去。员工电梯太窄,他们坐的是给顾客的电梯,正好碰上蒋怀中。   蒋怀中一见他这造型吓了一大跳:“陈星你腿折了?”   陈星像他撩了下裤腿,“没事,就是崴脚了,过几天就能走路了。”他觉得这样就又多了个证人。   蒋怀中看看他同事,弯腰在他耳边低声问:“你跟我四叔又闹别扭了?”   “……没有啊。”   蒋怀中对他这三缄其口的态度十分不满,直起身不再说什么。   陈星打算周四动手,确切来说是周五的凌晨。   他在赵鹏的朋友圈里看到他周四晚上要和几个留校的室友“开黑”,地点是他们学校旁边的网吧。   高个儿知道“开黑”是什么意思,说通宵打完游戏的人都是半死不活的,最好弄。   陈星了解赵鹏,说他熬不了一夜,顶多凌晨就出来了,那个时候街上人最少,正适合他们动手,他们只需要找个没摄像头的角落就好。   他抬头看着另两个,眼睛瞪得很大,额头上挤出两道不属于他这个年龄的沧桑纹路:“我们还有一天时间。”   黄毛儿算是半个混街头的,认识些真正的混混,很快就搞来两把管制刀具。   陈星拿在手里掂了掂,看向黄毛儿和高个儿:“我怎么觉得还没大菜刀给力?”   另两人都哈哈大笑起来,说砍赵鹏那样的,得用杀猪刀才合适,可惜现在已经找不到猪肉铺了。   陈月自己在出租屋学习,彭阿姨在杂院的厨房里守着骨头汤,要给陈星的伤脚脖补钙,屋里只剩三个年轻人闷头吃喝。   高个儿吃菜吃得很带劲,连夸黄毛儿他妈手艺好,说也不知道以后还能不能吃得到。   黄毛儿无语地按了他脑袋一下,“你这也忒不会说话了,是咒我妈呢还是咒自己呢?”   他们都喝了不少酒,高个儿被他按得头晕,晃了晃脑袋才道:“我就是想起来……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陈星一直躬身坐在板凳上喝啤酒,闻言突然抬起头,眼里落下泪来。   “渐离击悲筑,宋意唱高声!萧萧哀风逝,淡淡寒波生!陶渊明说荆轲刺秦败在剑术不精,我却说是败在秦舞阳胆小懦弱!荆轲在易水边等人,可惜没等到就离开了,不然他不会失败!世人皆道他在等剑圣,我却说,他在等他的挚友屠狗者!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   黄毛儿和高个儿面面相觑,用眼神询问对方——   “你听懂了吗?”   “没有。你呢?”   “必然没有。”   黄毛儿“啧”了一声,“那你说什么风萧萧兮什么的。”   高个儿冤枉,“我说的是游戏里的词儿。”   黄毛儿数了下酒瓶,拍拍陈星,“星哥,你喝多了,又开始背古文。”   陈星一把抓住他的手,另一只手抓住高个儿的,涕泪俱下:“荆轲没能等到他的屠狗者,所以他败了!我何其有幸!不仅有我的高渐离为我击筑——”   他用力攥了下高个儿的手,高个儿“嗷”地一声喊出来,他又用力攥住黄毛儿的,黄毛儿“嘶嘶”抽冷气。   陈星几乎是吼出来的——“还有我的屠狗者与我同行!我陈星此生无憾了!”   高个儿和黄毛儿将手从他的魔爪里逃出来,哀怨道:“星哥你酒量不行了啊!”   陈星抹了把脸,恢复了正常,“没醉。”他拿起纸巾擤了下鼻涕,把废纸团准确地投进垃圾桶里,然后对两人正色道:“我打算留他一条狗命,弄残就行。其他的不变,高个儿留家里等着给我们做证,黄毛儿跟我过去,先不出手,我要是不成功你再上。”   他拿起一罐啤酒,指头勾住易拉环往外一拽,“呲——”一团白沫从开口处溢出来。   陈星双手捧着啤酒罐,真像英雄慷慨离别那般往他两位朋友面前一推,面目萧索地说道:“如果最后还是被抓了,我查了下,大概是判三年。三年不算长,我账户里的钱还够用。到时候,小月就拜托你们了,麻烦你们记得给她买药,带她定期复检。”说完仰头将一整罐啤酒一饮而尽。   ————   忘记说……明天到下周三都不在家,更新会不定时,所以今天的比较长~   102、   周四。   因为头一天晚上喝了很多酒,陈星三人睡到临近中午才被彭阿姨的大嗓门喊起来:“小月都过来了!你们仨赶紧起来刷牙洗脸吃饭!”   陈星他们爬起来,顶着一脸宿醉的衰相坐在地铺上发呆,肚里的酒气还没散尽,谁都没有胃口。   “不行,我得去趟广场。”黄毛儿第一个爬起来,跑去公共浴室洗漱。   他说的广场就是胡同附近那个CBD,他们三个无聊时经常溜达过去,蹲在道牙子上很粗鲁地对着来往的行人和车辆指指点点。自从陈星在檀阙上班以后,他们就很少进行这项娱乐活动了。   陈星知道他是要去看自己的梦中情人。   “梦中情人”是在某个写字楼里上班的白领,煎饼摊的常客,黄毛儿偷偷地爱上了她,每次摊煎饼时都会特地给她挑个最大的鸡蛋。可惜他们的对话始终停滞在——   “一个煎饼。”   “三块。”   “谢谢。”   黄毛儿就是因为那句温婉的“谢谢”而爱上了她。   陈星第二个爬起来,去厨房看彭阿姨教陈月做饭。   彭阿姨的气质很粗糙,陈月则很精致,可是两人站在一起竟毫不违和,陈月有时甚至会将头靠在彭阿姨身上。   自从发生了那件事,陈月夜夜惊醒,都是彭阿姨陪在她身边,像哄婴儿入睡那样耐心地轻拍着她、低声哄着她,自那以后,陈月对彭阿姨明显更加依恋了。   这样挺好的。陈星心想,这样他也能放心些。   他像个闲人似的倚着门框看两位女士做饭,眼里满是眷恋。过了很久陈月才发现不对头,不满道:“哥,你要是闲得慌就过来帮忙。”   陈星猛地站直了身子,“我们一会儿出去,不在家吃了。”他头也不回地奔回屋里,背了一个大黑包出来,身后跟着高个儿。他们对身后两位女士的抱怨充耳不闻,大步奔出院门。   此时是十二点整。   他们陪黄毛儿在CBD的大台阶上等她的“梦中情人”,陈星给小凯打了个电话。   小凯很惊喜,问他:“怎么突然想起给我打电话了?”   陈星笑嘻嘻地说:“今天休息,就想起师父了,慰问一下。”   “梦中情人”出来买午饭了,黄毛儿又怂了,被陈星一把推出去,踉跄两步后在“梦中情人”面前狼狈地站稳。   “梦中情人”露出惊讶的表情,随即认出他来,温柔地笑了:“你今天不卖煎饼吗?那我还得走远点去买饭。”   黄毛儿脸色涨红,憋出一句:“对不起。”   “梦中情人”问他:“你明天中午过来吗?”   “我……”黄毛儿迟疑了。   “过来!他明天中午过来!”陈星替他喊道。   他们又去了超市,买了一些零食和饮料,统统放进陈星那个黑包里,然后坐着公交去了陈星的出租屋。   这时是下午两点。   两位合租人都不在,他们将零食摊了一茶几,黄毛儿在厨房里喊:“你们喝什么?”   两人都要喝酒。   黄毛儿从厨房探出脑袋:“星哥,你就别喝了吧。”   陈星顿了顿,“那……我喝可乐。”   黄毛儿笑了,“好,我也喝可乐。”   他们边吃边喝,还大声唱歌说笑,陈星拿着高个儿的手机打开录音功能。   黄毛儿拿可乐瓶当麦克风,情绪高亢地唱着:“当我开始学会做蛋饼~才发现你~ 不!吃!早餐!”   陈星和高个儿笑到打跌:“不吃蛋饼没事,吃煎饼就行!”   黄毛儿哀怨地看他们一眼,把嘴巴嘟成一个O型:“喔~你又擦肩而过……”   高个儿问陈星:“星哥,你没有想去看一眼的姑娘?”   陈星嗤笑一声,“我哪有什么姑娘。”   “咱们学校那么多女生喜欢你呢,你就没有一个想去道别的?” 兴许是被黄毛儿的伤情感染,高个儿惆怅地叹了口气,“我昨晚给我前女友打电话了……”   陈星瞥他一眼。当初他们为了给高个儿出气,想整治那些骗高中女生的衣冠禽兽,玩闹似的搞出一场仙人跳……   “星哥,你连个想打电话的女生都没有?不能够吧……”   陈星脑子里闪过几个女孩儿的脸,笑着摇了摇头。   随即他想起蒋弼之,灵机一动,心想,如果蒋弼之是个女的就好了!   如果他是个女的,虽然老了点,但是架不住性格好,懂得也多,人也有意思……如果他是女的,像那些阿姨一样给自己讲黄笑话,自己一准儿还给他个更黄的,看他是什么反应,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欠揍模样……   还有,他那种长相和身材,在男人里当然是顶呱呱,可要是变成了女的,那八成是嫁不出去的,也就自己这种不肤浅的男人能不嫌弃他,可以勉为其难将他娶回家。   他这样胡思乱想着,一边喝着可乐,一边把自己逗得“嘿嘿嘿嘿”笑得像个傻子。   黄毛儿又唱:“你说你有点难追!想让我知难而退……亲爱的~ 别任性!你的眼睛~ 在说我愿意!”   陈星突然站起身走进洗手间,。   他关上门,拿出手机,看到时间——15:18。   他对着手机屏幕发呆,屏幕黑下来,让他看见自己怔愣的脸。他突然咧嘴一笑,在心里骂自己扭捏,然后拨出一个号码。   “陈星?”   不知是不是电话的作用,那把低沉磁性的嗓音传到陈星耳朵里比平时更显冷淡。   “是我。蒋先生,您过两天有时间吗?”   “不好意思,我最近比较忙,有什么事吗?”   陈星微怔,随即说道:“没什么事,就是想请您喝杯咖啡。”   那边静了片刻,回道:“那等我忙完这阵。”那声音终于暖和了些。   放下电话后,陈星揉揉鼻子,有些懊恼地笑了,原来被人拒绝是这种感觉啊。   他怀着几分对蒋弼之的歉疚出了洗手间。那些推心置腹的教诲与引导,他终究是要辜负了。   下午四点钟。   陈星拿着高个儿的手机来回听了几遍,将十多份录音编号、该名称,一一指给高个儿看:“到时候你就把声音开到最大,隔一会儿放一个。隔壁那个姐姐早上得早起,她一定会过来敲门让你注意点。”   “那她要进屋怎么办?”   “不会,她和隔壁那个阿姨都不会进我屋的,你就说咱们三个在喝酒,我和黄毛儿喝多了在撒酒疯,你会让我们马上睡觉。”   高个儿面色严肃地点点头,“记住了。”   “那些录音用完就删掉,把垃圾箱和备份都清空。”   “这些我知道。”   “手机开声音,等我们回来给我们开门。”   高个儿舔了下嘴唇,看看他,又看看黄毛儿:“你们早点回来。”   陈星拍拍他手臂,“我们会的。”   高个儿显得十分紧张,站起来又坐下,对陈星说:“星哥,要不让我替黄毛儿吧。”   陈星看眼黄毛儿,笑了笑,“别了,你没经验,到时候见了血会受不了。黄毛儿好歹见过。”   “我想喝点儿酒。”高个儿喘着粗气说道。   “行。”陈星起身给他拿了瓶啤酒,并帮他打开。   高个儿一口气闷了半瓶,然后递给陈星:“我怕喝醉,剩下的你喝吧。”   陈星很自然地接过来往嘴边送,结果被黄毛儿伸手夺走,神色紧张地说道:“星哥今天不能喝酒!”   又过了没多久,陈星开始犯困,打了几个哈欠后,黄毛儿说:“星哥,你睡会儿吧,时间到了我喊你。”   陈星觉得脑袋里像塞满了棉花,昏昏沉沉地点点头,要往自己屋里走。   黄毛儿拉住他:“就在沙发上睡吧。”   陈星没有多想,直接躺到沙发上,几个呼吸后就睡着了。   高个儿笑道:“星哥的胆子有脸盆大吧,这种时候都睡得着!”   黄毛儿没有附和他的笑话。他起身给陈星盖了条毯子,又一声不吭地将他们刚刚制造出来的垃圾都收进那个黑色背包里。   高个儿见他如此,心生不解,问道:“黄毛儿,你怎么了?星哥不是说要把这些包装和酒瓶留着吗?”   黄毛儿抬起头,露出表情狠厉的一张脸,他低声问道:“高个儿,星哥平时对你怎么样?”   高个儿一怔,“挺好的啊。”   “你敢替星哥拼命吗?”   高个儿明白了,面色也严峻起来:“敢!当然敢!我本来就想跟你们去,星哥非让我留下给你们做那什么不在场证明!要我说,干那种大事当然要咱们哥仨一起!”   “星哥不去,就咱俩去。”   高个儿一愣,“星哥不去?”   “对,就咱俩,你还敢吗?”黄毛儿盯着他,严肃地说道:“星哥是咱们三个里面最有出息的,他以后前途无量,还得照顾小月……他不能有事。当初你在你们宿舍都被欺负成傻x了,要不是星哥……”   高个儿低声打断他,发狠似的咬了下牙:“你不用激我,我他妈现在可不是当时那个软蛋了!我敢!”他仰头喝了一大口啤酒,“你也别去了,你还有个妈!就我去!我一个人去!”   黄毛儿按住他握着酒瓶的那只手:“只把那个王八蛋弄成轻伤太便宜他了,我打算起码得把他眼睛挖了,把那两只手砍了!光你自己干不成,我已经决定了,咱们俩一起,你个子高,往他头上套麻袋,我动手。到时候判刑的时候我是主犯,你没动刀,顶多算从犯,判也判不了几年。”   “……那你妈呢?”   “我妈……”黄毛儿垂下头,过了一会儿才道:“以前我爸刚走那会儿,我妈自己带着我,比哪个小孩儿的妈都能干,胡同里都管她叫铁娘子。后来我能自己挣钱了,她就什么臭毛病都学会了……可能,要是我进了局子,她就能改好了吧。”   陈星在他们身后的沙发上睡得毫无所觉。   这时是下午四点五十。   “走吧,一会儿赶上晚高峰不好走了。”黄毛儿站起身。   高个儿跟在他后面,问道:“是因为星哥之前借钱给你吗?”   黄毛儿回头看着他笑了一下,“星哥跟你说过我们怎么认识的吗?”   “不是你在我们学校门口摆摊,被我们学校的混混欺负,然后星哥替你出头?”   黄毛儿笑得露出一嘴牙,“我们老早就认识啦。我爸是开黑车的,有天晚上拉了三个客人,其中两个是两口子,就是星哥他爸妈。过路口的时候有辆大卡车闯红灯,把他们撞了,”他牙疼似的咧了下嘴,露出一副奇怪的表情,像是想笑,又像是想哭,“你知道卡车撞上小汽车是什么样吧?四个人就全没了。”   “因为交警说我爸当时有可能疲劳驾驶,要不有可能躲过去。mlgb的,有的能有可能!另一个乘客家里人听了就来闹,把家里全砸了,还想打人,陈星的爷爷奶奶拦着,说都是受害者,欺负孤儿寡母算什么。那时候我和星哥就见过了。”   高个儿傻了,半晌才道:“你们认识这么多年了?”   “没有,之后就没见着,后来在你们学校门口那次才是……也不是,我以为是第二次见他,其实他早认出我了——你也知道他记性好,尤其记人记得牢,可我没认出他来,他那会儿……跟小时候太不一样了。”黄毛儿回头看眼沙发上睡得香甜的陈星,“他小时候是好学生,被耽误了……比我还小一岁呢,帮我打了一架就让我喊哥。”   高个儿也看着睡觉的陈星笑,“我不也一样嘛,跟我说以后喊‘星哥’就罩着我。”   黄毛儿揽着他后背,“走了,再晚要堵路上了。”   这时是下午五点整。   ……   陈星是被一通电话吵醒的,他一看来电显示,下意识要掐掉,却又看到墙上的挂钟——04:28。   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按下了接通键,同时另一只手从枕头旁边捡起一个药盒。   大姑在电话那头气急败坏、歇斯底里地哭喊、咒骂。陈星的嘴角渐渐扬起,他听明白了,赵鹏肚子上挨了一刀,正好扎到了肾,底下两个卵还被踢爆,塞不回去了。   等电话那头嚎累了,他平静地说道:“你要是能找到那个人,可一定得通知我,我得好好地谢谢他。”   他挂掉电话,盯着手里的药盒,那上面写着——右佐匹克隆。他知道这药是干什么用的,陈月之前失眠的时候,每晚睡前都会吃半片。   ————————   啊!!!   103、   陈星拿着药盒的那只手剧烈颤抖,将药盒攥得变了形。   他抬头看眼钟表,露出面无血色的一张脸和通红的眼睛——04:32,距离他们事先设计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而他的手机上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来自黄毛儿的未接来电和信息。   他们应该是躲起来了,陈星想,陈丽霞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他们会不会留下痕迹让警察查到他们?他们是两人一起动的手还是……黄毛儿力气小,会不会被赵鹏伤到?高个儿胆子不算大,当时会不会不小心暴露了声音?   他焦灼地想着,突然意识到自己可以去自首!   这个主意让他激动地直接从沙发上跳起来,兴冲冲地往门口跑。他的手刚握上门把手,客厅的灯突然被人打开了,身后响起隔壁的那个白领姐姐的声音:“小陈,这么早去哪儿啊?”   陈星扭过头,努力操控着面部肌肉露出一个自然的微笑:“出去跑个步。”   那个白领姐姐一看就还没有睡,她偶尔会在家里加班,但是一直干到这么晚也不常见。   她端着杯子向饮水机走去,笑道:“睡多了吧你?你这睡眠质量可真让人羡慕, 我一晚上进进出出的老怕吵到你,还故意轻手轻脚的,结果发现你什么都听不见。”她按下饮水机开关,回头看了陈星一眼:“沙发那么小,你睡得不难受啊?”她觉得很有趣,“你睡觉也真老实,一晚上都没翻身。”   陈星只觉五雷轰顶,嗓子发紧地问道:“你晚上几点到的家?”   对方没注意到他古怪的语气,接好水后先喝了一口,无奈地笑道:“我们整个小组都在赶项目,我在公司干到十二点实在干不动了,回来吃了几口饭然后继续干到现在,还是家里舒服。”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给资本家打工,没办法。我还挺羡慕你的工作时间的……”   她大概是熬夜熬得烦了,深更半夜的逮到一个醒着的人就开了话匣子。但是她后面在说什么陈星已经听不到了,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多么完美的不在场证据啊……   白领姐姐回到屋里继续加班了,陈星又坐回沙发上,头顶的灯明晃晃地照着他,照得他心头一片惊慌。   他意识到自己一无所知。   他给大姑回过电话去,几乎是立刻就接通了,电话那边哭啼啼的:“小星,大姑刚才不该那么说你,大姑知道你是好孩子……小星你快过来一趟,你姑父出差了,那些警察见就我一个女人就欺负人……”   陈星柔声说道:“大姑,你先别急,先告诉我到底怎么回事……”   他终于知道了具体的时间、地点和经过,按照白领姐姐刚才说的回家时间,他无法让自己“出现”在案发现场了。   万幸的是,赵鹏没有生命危险,“凶手”也没有受伤,案发现场也没有摄像头。   他觉得赵鹏应该算重伤,但具体是几级他就拿不准了,如果是重伤二级,要判……他突然打了个哆嗦,忙打开手机网页删除浏览记录,把之前查的关于刑罚的记录一个个删除。他牙齿打颤,之前他做计划的时候,黄毛儿他们也用自己的手机上网来着……他们知不知道把这些东西删掉?   就在十二个小时前,他还觉得自己的计划滴水不漏,如今看来只觉漏洞百出!怎么会这样呢?他甚至连这扇门都没能成功地踏出去!他只会无能地坐在这里,毫无办法!   他飞快地删着浏览记录,突然看到一个词——和解。   对!还可以和解!他了解他大姑一家,大姑肯定咽不下这口气,但她在家里没什么发言权,别看她成天咋咋呼呼,最后大事还是大姑父说了算。赵鹏那俩蛋反正也塞不回去了,打官司也拿不了太多赔偿。只要他愿意多出,大姑父肯定愿意签谅解书,就可以从轻……   钱……大姑父会要多少钱?五十万?一百万?他上哪弄这些钱?   他一下子想到蒋弼之,这是他认识的最有钱的人。   有的富人只对自己大方,对他人吝啬,但他觉得蒋弼之应该不是这种……他能眼睛都不眨一下地花26万买瓶酒,应该也会愿意借给自己一百万吧……会吗?自己这样的人,想还清一百万大概得用一辈子,这还是不算利息,他愿意借吗?他想和自己谈恋爱,还想和自己上床,答应他,是不是就能借到了?   他进而想到蒋弼之轻而易举地把那个泼他一脸酒的客人送进全国酒店行业的黑名单。   或许一开始就可以去求他帮忙,那现在赵鹏也许就在等着吃官司,他和黄毛儿他们就在喝酒庆祝……或者去求刘经理帮忙也好啊,刘经理在酒店干了这么多年,认识那么多人,他大姑可以找人,他也可以啊!这都是办法不是吗?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呢?为什么他只想到那一个办法,最差的那一个?   陈星愣了愣,突然扬手在自己脸上重重地抽了一巴掌。牙齿毫无防备地咬到舌头,口腔里顿时弥漫起浓郁的铁锈味。   他隔壁的卧室门又开了,白领姐姐探出头来,问道:“什么声……”她看清陈星脸上,愕然地停了嘴。   陈星抬手捂住自己半边脸,大着舌头说道:“家里出事了,我得过去看看。”   时间太早,街上连公交都没有,他直接打车去了派出所。他坐在出租车里,脸上敷着白领姐姐给他做的冰袋,司机回头看了他一眼,不乐意地喊道:“嘿!小伙子!你那冰都化了,把我座位都弄湿了!”   陈星一个激灵,忙把冰袋从脸上拿下来,眼睛则一直看着警察局墙上打击犯罪的标语,微不可查地打了哆嗦。   这里是赵鹏学校那片区域的警局,不是他们之前去的那个。或许是因为在半夜,这里显得很空寂,透着一股森严。几名警察从他身侧跑过去,面色严峻而焦急。陈星心里突突直跳,心想这应该不是去找黄毛儿他们的。   大姑很好找,就在大厅里坐着,哭得头发散乱,整张脸都肿了,一见陈星就像遇到主心骨,拉着他胳膊让他去给自己讨公道,还问他:“小星,你真猜不到是什么人干的?”   陈星看着他熟悉又陌生的大姑,轻轻摇了摇头,随着这个动作,他感觉到自己心里似乎也有什么东西发生了变化。   大姑觉得警察敷衍她,笔录都不好好做,还觉得警察嘲笑她,嘲笑她儿子被人废了性功能。她拉着陈星来到一间办公室前用力敲门,墙上写的“禁止喧哗”对她而言似乎不存在。   一个恼火且疲惫的年轻警察从屋里出来,对他俩骂道:“没看见这里贴着不让敲门吗?里面正在办公知不知道?”又很无语地看向大姑:“你在这里闹个什么劲儿?你儿子还在医院呢你不去看,哪有人嘲笑你,你是不是……”他硬生生咽下后面的话。   大姑愤怒地说道:“你们得赶紧去抓人啊,罪犯可能还没跑远,你们现在去抓还来得及,你们再拖延人都跑到外地去啦!”   陈星在一旁附和。   年轻警察厌烦地看着他们,眼里布满睡眠不足的红血色,他问陈星:“你是她什么人?”   “他是我侄子!”大姑喊道,像是有了人撑腰。   “侄子?你之前不是说凶手就是你侄子吗?是不是这个?”   大姑顿时语塞。   陈星被年轻警察带到最靠里的一间屋子,门口写着“拘留室”。他被没收了手机、钱包,甚至腰带和鞋带,两手提着裤子、踢着球鞋走进那个带着铁栅栏的只有几平米的地方。   好像监狱一样。陈星心想。   年轻警察让他在这里等一会儿,他处理完前面的就来叫他。   里面已经有几个人了,有的席地而坐,有的干脆躺下睡觉,有男有女,皆是面色麻木,见有新人进来也没什么反应。   那年轻警察说让他等一会儿,可陈星等了快三个小时也没人来。幸好屋里有表,不然真能把人逼疯。   外面突然喧闹起来,吵吵嚷嚷像是一下子多了很多人。一个老警察推门而入,身后跟着刚才那个年轻警察。   老警察看眼栅栏里面,也是满眼红血色,他问同事:“怎么这么多人?”   年轻警察解释:“这一堆都是卖银瞟昌的。”   老警察一脸疲惫,眉头皱得死死的,“赶紧腾地方!”又指陈星:“这个呢?”   年轻警察面色一变,附到老警察耳边说了两句,老警察瞪他一眼,两人又出了屋子。   过了一会儿,只有那年轻警察匆匆跑回来,把陈星放出来,让他在一张“传唤证”上签字。   陈星没有表示任何不满,很配合地在这张迟到的文件上签了字。他把单子交给对方的时候,听到对方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之后是做笔录,不知是不是因为他有不在场证据,因为脚伤也不具备作案能力,所以笔录做得十分简单,很快就结束了。这期间外面一直吵吵嚷嚷,更兼有大呼小叫。   他在笔录上签字的时候,年轻警察连打了两个哈欠。   陈星抬头看他:“警察同志,你们工作很辛苦吧。”   警察叹气,“人手不够,一出大案子就全得连轴转。”他有些感动,对陈星说:“谢谢你的配合啊,要是所有市民都像你这样体谅我们,我们也不至于这么累了。回去劝劝你大姑可别再来这儿闹了,她可真是……”出于身份原因,有些话他不好说。   陈星笑了一下,“我大姑是有点敏感,我回去劝劝他。”   从警局出来的时候,陈星又看见几个形色匆匆的警察,皆是一脸疲惫。   他突然心生侥幸,觉得赵鹏这案子或许破不了了。他不可避免地想到陈月那个石沉大海的案子,轻蔑地笑了一下,对,肯定是破不了了。   过了两天,他从大姑那里得到消息,说伤害赵鹏的人被抓到了,是个抢劫伤人的惯犯。   陈星他们哥儿三个激动地抱在一起又跳又喊,大呼老天总算开了一次眼!竟然会有人替他们领罪!这不是天意还是什么!这“胜利”来得如此突然,令他们欣喜若狂,早将之前那点恐惧与忧虑抛到了脑后。   黄毛儿和高个儿兴奋地讲那天晚上他们如何如何英勇,陈星则讲他在警察面前如何如何淡定,说自己也是进去过的人了,那里面也就那样,没什么可怕的!他大笑着晃动黄毛儿的手:“我说你那天怎么一直不让我喝酒!你还知道安眠药不能和酒一起吃呢!”   高个儿也放声大笑:“后来黄毛儿跟我一说我才吓了一跳,那天我还让你喝酒,差点害死你!”   黄毛儿得意洋洋,叉着腰问他们:“怎么样!咱哥们牛/逼不牛/逼?”   他们痛饮高歌,庆祝“胜利”,他们早看这社会不顺眼,觉着总算因着他们的孤胆义勇,让这天地间多了几分正义。   很久以后,蒋弼之知道了这件事,因着后怕而对陈星大发雷霆,怒斥他把自己当侠客,把私刑当正义,把文明社会当江湖。   陈星没有反驳。并不完全因为他那时长大了、成熟了。彼时他站在未来,清醒地看到这件事在他们兄弟三人身上留下的痕迹,便也清楚地意识到,如果不是此时尝到这越界的便利,或许就不会发生后面那些事了。   可是此时的他们哪知道这些呢,他们只欢笑着、怒吼着,嘲笑那些包庇恶行的规则与权威,嘶声怒吼道:“我要给这操/蛋的世界一点颜色!”   ————————   角色三观不代表作者三观。作者本人爱国爱党尊重警察和法律。   有一点担心……文里说的是个小概率事件,不代表所有,也不影射什么。警力永远不足,警察都很辛苦,没有诋毁的意思。大家就认为成凑巧吧。   哦对,还有之前有小读者质疑星星为什么叫着黄毛儿一起。其实不能算他叫着去的,文里的场景是这样的:他做下这个决定后就是很自然地需要宣泄,告诉了哥们。后面大家就可以想象,黄毛儿知道了,就一定会去。街上的男孩子们干大架没有一个人去的,就算单挑都会叫朋友去捧场,除非是被戴了绿帽子去揍情敌可能会一个人。我觉得这个还是符合他们的思维习惯的。   104、   黄毛儿和高个儿神秘兮兮地将陈星拉到屋里,从床底下拽出一个沾了灰尘蛛网的双肩包。   陈星脸色一变:“这是……”赵鹏的背包。   黄毛儿拉开背包拉链给他看里面——苹果笔记本电脑、手机、钱包。   “我们已经看过了,钱包里没什么钱,但是高个儿说他这电脑挺值钱的,手机也不赖,还新,要是卖二手货估计能卖个小两万。”   陈星惊疑地看着他们:“你们想把这些卖掉?”   黄毛儿咧嘴一笑:“我认识人,之前卖我刀的那人也收这些东西。”   这些东西……这些东西不就是赃物嘛。   陈星心里很不踏实,他隐约觉得之前找赵鹏讨回公道是一回事,要是卖掉这些东西,似乎就成了另一回事。   黄毛儿看出他的犹疑,劝道:“这些东西扔掉反而不安全,还不如让有门路的人来收,直接卖到外省,那些小偷团伙都这么干,他们都是熟手,肯定没事儿。”他“刺啦”一声拉上拉链,又将包塞回床底下,看向陈星的眼里闪烁着兴奋:“星哥,咱们要发财啦!”   陈星踌躇地看着他,觉出黄毛儿有哪里不一样了。   从前他不会这样自己做主的,他习惯什么事都先问问自己,就算他常在街头混,认识的杂人多,经常提出些奇怪的点子,那也得是自己说行才真行,若自己稍有犹疑,都不用说什么,黄毛儿就会率先打退堂鼓。   “不能直接扔河里吗?咱们去郊外找条河扔进去,没人能知道是我们干的。”   “不行!咱们当时都说是伪装成抢劫,要是把这些东西都扔了不就露馅了嘛!”   高个儿也说:“我也觉得卖了更安全。咱们学校净丢自行车的,全都被卖到二手市场了,警察不也找不回来嘛。”   陈星犹豫地看着他们:“这能行吗?”   黄毛儿自信地拍了下胸口:“这事儿交给我!我找的那人靠谱!”   黄毛儿最后拿回来一万五,按他们往常的习惯是要三人平分,但是黄毛儿之前欠陈星的钱还没还完,就要把自己那五千也给他。   陈星只觉这钱烫手,全都给他塞回去。   黄毛儿笑话他:“星哥,你怎么经了一次事儿反倒胆小了呢?这都不像你啦!现在回头想想,这其实算什么啊,大街上成天都有打架斗殴,我还见过把脑浆子打出来的,白的红的淌一地,跟他们一比,咱们这也就算是小打小闹!”   陈星真的“胆小”了,吓得厉声喊道:“黄毛儿,你可不能这么想!咱们跟那些人不一样!”   黄毛儿被他这严厉的态度弄得一愣,随即打着哈哈说:“唉我就那么一说,咱又不是真混混。我也就无证摆摆摊,那也还算良民……”   结果当天陈星的手机就收到进账的提示短信。   陈星盯着那条短信,一万元,快赶上陈月一年的药钱了。他到底是抵挡不住金钱的诱惑,情不自禁地笑起来。   他又给蒋弼之打电话,这次他打算请蒋弼之吃顿好的。然而对方又是之前那种冷淡的声音:“不好意思,这两天还在忙。”   陈星挂掉电话后怔愣了会儿,似乎明白之前蒋怀中说的“又闹别扭”是怎么个意思了。   他烦了,厌了,不想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了。   陈星想做出个轻蔑的表情,咧了咧嘴却发觉脸颊肌肉僵硬得厉害。他满不在乎似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随便收拾了下就提前去了檀阙。   蒋弼之挂掉电话后,若有所思地喝了口水,然后问站在餐桌前的蒋安怡:“你继续。”   蒋安怡做了个深呼吸,像给自己打气:“哥哥,你能不能帮我查查我那个同学怎么样了?我给他们老师打电话,说是,没在学校……”   “他们老师没告诉你吗?”   “没有,那老师不肯说,家庭住址也不肯告诉我。”   蒋弼之认真地问她:“你打算让我怎么查?给那个老师送礼来打探学生隐私?让他们校长给老师施压?还是找私家侦探?找警察动用内网?还是说找黑客?我需要提醒你一下,前两种不道德,后三种违法。”   蒋安怡被他问懵了:“我、我没想这么多……就没有别的办法吗?”   蒋弼之语重心长地说道:“最好的办法是你自己去问那个女生,而不是通过其他手段,这才是交朋友的正确方式。朋友也好,其他任何一种关系也好,只要是涉及到两个人,就应该是相互的,而不能是一厢情愿。我听张姨说,那个女生已经明确在电话里和你说,不想和以前学校的同学有来往……”   蒋安怡突然扭头冲张姨大喊了一声:“叛徒!”就从餐桌前跑开了,张姨口里喊着“小姐”,匆匆地追过去。   蒋弼之无奈地看向钟乔,钟乔为难地摇摇头,表示他也不太明白,又道:“先生,您今天午饭怎么吃这么多?”   蒋弼之本来还想吃更多,可是此时已然没了胃口。他用餐巾擦擦嘴,“晚上在檀阙有应酬,项目快定了,两边都高兴,几个股东和董事都会到,还有几个规委的人,都是能喝能玩的,我得提前垫垫肚子。”   钟乔笑道:“又要红酒白酒一起了?那我晚上准备好汤面。”   蒋弼之颔首,又道:“今晚会玩到很晚,你不用等我,面放厨房就好,我回来自己弄。”   陈星的脚腕已经彻底好了,工作也恢复如常,高峰期还没到的时候,梁经理下来叫他:“陈星,跟我去顶楼。”   陈星纳闷,顶楼是檀阙最高档的宴会厅楼层,他之前只在“蒋董”来的那两回上去过,之后可是没资格出现在那里的。   “天盛的蒋董来了,李总让你过去服务。”   陈星愣了一下,却也竟然没有太意外。   梁经理没有直接领他进宴会厅,而是先带他去了李总的办公室。李总示意梁经理先出去,然后微笑着看向陈星:“蒋董过来了,正和几位领导一起用餐呢。”   陈星“嗯”了一声,“梁经理和我说了。您不会又让我去那种场合吧?我应付不来呀。”   李总笑意扩大了些,“他们都吃得差不多了,现在就是喝酒聊天,不需要你怎么服务,你就过去陪着就行。”   陈星本来还有几分疑惑,可看明白李总那笑脸里暗藏的意味后,顿时火冒三丈, 心想,原来这老王八蛋还没熄了拉皮条的心思呢。   他装傻:“蒋董之前不是说不让我去那种场合了吗?”   李总笑出声:“之前那是蒋董心疼你,护着你,这次不一样。”   陈星心头一突:“怎么不一样?”   “正事都谈得差不多了,这次主要是娱乐。其他几位领导都自己带了人,只有蒋董是自己来的。一会儿他们还有些别的活动,蒋董身边也得有个人陪着才行。”   陈星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几个字:“他们还有什么活动?”   李总笑着摆了下手,“打打台球、做做足疗什么的,男人嘛,谈完正事不就那些嘛,你应该懂。”   陈星眼里染上阴鹜:“李总,不好意思,我还真不太懂。”   李总并未被他忤逆的态度激怒,反倒笑得更加和蔼:“我知道你是有志气的年轻人,不然也不会让蒋董那样的人念念不忘。不过你得有分寸,不能仗着蒋董对你好就蹬鼻子上脸,就我知道的,你都给蒋董几次难堪了?”   陈星扭头就走。   李总在后面喊道:“小陈,你和蒋董又不是没有过,现在拿什么乔呢?”   陈星全身巨震,犹如五雷轰顶。他僵硬地转过身,难以置信地瞪着李总:“你什么意思?”   李总见他回头,笑得更加胸有成竹:“那种事说太明白就没意思了吧。”   陈星牙齿打颤,“你……你怎么知道?”   李总只是笑,笑得无比恶心,像是在嘲讽他这问题的愚蠢。   陈星如坠冰窟,冷得他全身的血液都要凝固,几乎失去思考能力。   那种事,怎么会有第三个人知道?怎么可能! 他简直不敢相信,蒋弼之怎么会把那种事告诉别人!他不是说是意外吗?他不是为此感到抱歉吗?……不对,他从来没有为那件事道过歉……对,他没有,从来没有……他对自己说过对不起,但都是小小不言的事,从来都没有因为那件事……   李总和声细语地劝道:“你这个年纪就能有这种机遇,实属运气好。这种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时时都有的,你得把握住,错过这一次,以后可就说不准啦。你现在正在事业上升期,抓住机会,多动动脑子,以后能前途无量,你总不想做一辈子服务生吧?”   有另一个低沉磁性的声音在陈星脑子里响起来:“不要小瞧服务生这个职业,多动脑筋,做好了,照样前途无量。”   陈星在心里大声地冷笑,用力之猛,以至于让他肩膀都剧烈颤抖起来。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亏自己把他说的话视若珍宝地记在心里,还真盼着能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可原来他说的动脑筋是这种脑筋!他说的前途无量是这种前途无量!只怪自己太蠢,竟没听出那言外之意!   他在心里大声地嘲讽自己:陈星啊陈星!你同高个儿的前女友有什么区别?你同那些被有钱老男人迷惑的女生们有什么区别?蒋弼之同那些衣冠禽兽有什么区别?不过就用了一点钱就把你骗成了个傻/逼!   “怎么样,小陈,想好了吗?一会儿酒局结束了我就不能带你过去了,你就再没有机会了。”   陈星做了两个深呼吸,冲李总咧嘴一笑:“行,走吧。”   那是张二十人的大圆桌,几乎都坐满了,果然每个男人身边都有人陪酒,燕肥环瘦各不相同,却是一样的年轻漂亮,且都是女人。只有蒋弼之旁边还空着一个座位,像是在特地等他。   陈星走进去,王助理先看到他,顶着一脸醉酒的潮红冲他笑道:“呦!小陈怎么来了?”   蒋弼之闻声转过头,带着微醺湿意的视线在陈星脸上逡巡片刻,随即缓缓展开一个笑容:“陈星,你来了?”然后胳膊搭在旁边那把空椅子背上,用眼神示意他过去。   陈星一边朝他走去,一边想着,自己之前以为错了,他没有厌烦,他只是不耐烦,不想等了。   105、   陈星刚一落座,立马就有人打趣:“难怪蒋董一直孤家寡人,原来是喜好与众不同啊。”   蒋弼之微笑颔首:“让各位见笑了。”   同桌的人又都附和着说笑几句,整张桌子都是其乐融融,只有陈星槽牙发冷,暗自打颤。   他竟然一点都不隐瞒?不是说他们这种有钱人最看重形象,最害怕闹出丑闻吗?   “吃饭了吗?”蒋弼之突然偏过身来,带来一股熟悉的香水味。他喝了不少酒,身上发热,香水的味道比之从前更加浓烈。   见陈星只是看着他不说话,蒋弼之又问了一遍,同时将手搭在陈星手背上,轻轻地握住。   陈星机械地点了下头。   蒋弼之低笑出声,“小骗子,又骗人。”他抬了下手,立刻有服务生过来,蒋弼之吩咐两句,那服务生便立刻拿了套餐具过来摆到陈星面前,然后用公共筷子给他夹了几道菜让他品尝。   陈星看眼蒋弼之,对方松了手让他去拿筷子,却又将胳膊搭在他身后的椅背上,身子也微微侧着,和他离得很近,火热的体温传递过来,散尽陈星全身的毛孔里。   “蒋董,都不先介绍一下?”有人看着陈星问蒋弼之。   有人明显喝多了,大着舌头招呼陈星:“先喝酒!喝酒喝酒!大小伙子的,先打个圈!”   蒋弼之笑着站起身,亲自从桌子上拿起个酒瓶,在陈星面前的小酒杯里倒一满杯。   陈星沉默地看着。是白酒。蒋弼之同他说过:“白酒太烈,会破坏味觉,不适合做餐酒。”   蒋弼之坐定后对桌上诸位说道:“打圈就算了,他还没吃饭,就先敬各位一杯吧。”然后他的手扶上陈星的背,“来,敬各位领导一杯。”   众人又笑他温柔体贴。   陈星在小饭馆见过这种场合,如今看来,这些有钱人同他们这些屁民也没有什么不同。他端起酒杯后冲在座的十多人示意了一下,然后仰头喝酒。   有人笑他:“嗨,也不说句话,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但眼见着他竟然要将一整杯白酒一饮而尽,不由又拍手叫好:“痛快!好酒量!蒋董真是好眼光!”   蒋弼之仰头看着他,微微皱了下眉,随即又展开个笑容,对他人说道:“这是小陈,不爱说话。”   旁人附和道:“看得出来,是个实在的小伙子。”   陈星坐下后木然地往嘴里塞着饭菜,他被刚才的酒刺激到了。   不是没喝过白酒。他们偶尔想奢侈一把,也会买二锅头分着喝。那已经是38度的白酒了,刚才这酒竟然比二锅头还烈,辣得他嗓子发痛,舌头更是要失去知觉。   然而他吃到一片锯齿状的菜叶,强烈的苦味顿时在舌头上蔓延出去,别的味道都尝不清楚,只有这苦味那么清晰,让他忍不住皱起眉头,都不敢太仔细咀嚼,费力地将其粗糙地吞咽下去。   “你喝太急了,不用全喝掉。”蒋弼之几乎是贴在他耳畔问道。   陈星嗅到他口中的酒气,迷惑不解地偏头看他,心想,不是你让我敬一杯的吗?不是你给我倒满的吗?   蒋弼之又问:“谁让你过来的?”   陈星眼里突然焕发出光彩,希冀地看着他,也是探究地看着他,看他是真不知情还是装蒜。   “哦,李总。”蒋弼之自己有了答案,他嗤笑一声,在陈星手背上拍了拍,“不过正好,你今晚就陪我吧。”说完就转过头去与他人说起话来。   陈星垂眸看着被他拍过的那只手,终于弄明白了。   是不是他授意的又有什么关系?就像他是不是要自己喝一整杯,不还是给自己倒满了吗?那些是或者不是,在这里已经没有任何区别。   一直有人同蒋弼之说话,他应付着,便没顾上再同陈星说什么,只有一次,一个作陪的姑娘起身开红酒,有些应付不来那启瓶器。   蒋弼之用余光瞟到了,笑道:“这种力气活还是让男人来吧。”他的手再度抚上陈星的后背,“小陈,你去。”   陈星站起身,先去房间的柜子里取出一只醒酒器,然后才从那姑娘手里接过酒,拧了几下便将塞子拔出来,再将酒平稳地倒进醒酒器里。蒋弼之一直微笑地看着他的动作,眼神暗含赞许与自豪。   有人笑问:“小陈这倒酒的手法很专业啊,是做什么的?”   陈星将醒酒器放到桌上,刚要说话,就又听见有人说:“蒋董是酒专家,他带来的人能差了吗?”   众人都笑,说:“可不是嘛。”   陈星垂眸坐回原位,之前问过的那个问题早被人们忘到九霄云外。他是谁不重要,他是干什么的也不重要,他现在只有一个身份,就是“蒋董带来的人”。   李总没骗他,这顿饭局确实很快就结束了。一行人又去了楼下的台球厅。   吃饭时蒋弼之一直都是西装革履,这会儿要打台球,蒋弼之便脱了西装,将衣服很自然地递给陈星,又抬手解下袖扣,一枚一枚地放到陈星手里,却没看他,而是一边挽着衬衣袖子一边同一个大腹便便的男人说话。   陈星攥紧拳头,手心被袖扣上的尖角刺得生疼。   蒋弼之称呼那个大腹便便的男人为“钱董”,两人三两句定好规则,要打一局完整的斯诺克。   旁边的人听闻都过来看热闹,说高手要和高手对决了。   蒋弼之笑道:“钱董才是真的高手,我到现在都记得钱董那场一杆破百。”   钱董哈哈大笑,肚子上的肉都颤动起来,“一杆破百有什么用?最后不还是被你一个陷阱搞得自己投降?所以说蒋董才是高手啊,沉着冷静,临危不惧,反败为胜。”   众人又是一阵奉承,有人给他们递杆,有人给他们打巧粉,还有自告奋勇要当裁判的女孩儿,殷勤地给他们摆球,弯腰时屁股撅起来,露出短裙底下的风光无限。   陈星将蒋弼之的衣服挂好后,就不远不近地站在一旁冷眼看着,心想,自己从前是不是就是被这些听不懂的名词给诱惑了? 以为听不懂的就是好的,满心崇拜地看着蒋弼之在自己面前夸夸其谈。   蒋弼之环视周围,看见陈星在不远处一个人疏离地站着,显得束手束脚,不由爱怜地笑了一下,冲他招手。   陈星走过去,蒋弼之竟然自然地抬手圈住他,像是将人搂进怀里。这是他们从未有过的亲密举动,陈星大惊,下意识环顾周围,看到旁人也都是这般姿势,与自己“带来”的人亲密着。   “打过斯诺克吗?”蒋弼之在他头顶上方问道。   陈星直愣愣看着那极宽大的台子,摇头。   蒋弼之低笑一声,指着台子上刚被摆好的几颗球:“你看那三颗球,摆放是有顺序的。有一个记忆的诀窍,God Bless You,GBY,就是green、brown、yellow。”依旧是极好听的口音,比他在英语课上听到的教学录音都好听。   陈星微微偏了下头,从下至上看着他英俊的脸:“是不是特别多的人喜欢你?”   蒋弼之的视线从球台移到他脸上,笑着挑了下眉,随即另一只手也圈了过来。这变成一个真正的拥抱,比刚才的碰触更紧实。   “那你呢?”蒋弼之同他面对面,低头看着他,用深邃情浓的视线引诱他:“ 你为什么愿意来?”据他对陈星的了解,如果他不愿意,李总也逼不了他。   陈星咬紧牙关没有说话,脸上带着些许潮红,看起来像是害羞了一般。   蒋弼之又笑,声音更加低醇:“为什么想请我吃饭?”他的头越发低垂,高挺的鼻梁几乎要挨上陈星的,“想我了,对不对?”   “那你呢,为什么来檀阙不告诉我?”他之前不是每次过来都会找自己,没有机会要要创造机会。   蒋弼之轻笑,“生气了?”他亲昵地捏、弄陈星的后颈,突然的肌肤相亲令陈星的头发都要竖起来。   “我不往后撤一步,你怎么会往前走这一步?”他听见蒋弼之轻飘飘地叹了一声,“难追的小家伙,让我花了多少心思。”   陈星猝然垂下了头,用睫毛挡住眼里的湿意。完蛋,他感受到心头的酸胀,痛恨而伤心地想着,真是完蛋,自己真的喜欢上他了。   可人家其实并没把自己太当回事。   蒋弼之开球,一上来就给对方造成困局,之后又轮到他,一杆接着一杆,就没了停歇。   红球、彩球、红球、彩球……他一边打一边给陈星讲解,陈星左耳进右耳出,只用眼睛看他,看他腰背挺直、不紧不慢地绕着球台踱步目测,看他悠然自得地俯身准备,看他盯着白球瞄准时,因为全神贯注而在额上堆起几道性/感的纹路。   钱董在旁边直摇头:“蒋董,你刚才喝得还是不够多,哪有喝过酒以后准头还这么好的?”   这一杆“失误”了,蒋弼之站直身笑道:“我这人啊,越是喝醉状态越好。”   钱董一边找角度一边笑:“状态好?哈哈,什么状态?”他身旁就是之前开红酒没开开的那个姑娘,闻言跟着笑起来,并轻飘飘地看了陈星一眼。   陈星脑子里轰然一声,脸上迅速涨红。   钱董确实是高手,他接过杆后发挥也很稳定,之后和蒋弼之你来我往,还算平和,直到蒋弼之又做了一个陷阱,将钱董困住。   钱董握着球杆比划了比划,招呼那姑娘过来:“你替我打。”   姑娘夸张地笑道:“我不行!我可没打过斯诺克!”   钱董拉着她的手,站在她后面手把手指挥她:“看见那几颗红球了吗?凭你感觉来。”   蒋弼之失笑:“钱董这是这么战略?”   钱董哈哈一笑:“要不然也是投降,还不如碰个运气。”   那姑娘摆好姿势后弯下腰,屁股贴着钱董撅起来,她胡乱一打,并没能破开陷阱,倒给蒋弼之创造了好机会。   这要是他来打铁定就一杆到底了,蒋弼之招呼陈星:“这杆你来。”   陈星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到台子前,蒋弼之将球杆递给他,也站在他身后俯下、身子给他指:“打那颗红球。”   他挨得太近了,陈星紧紧贴住身前的台沿,涩声说道:“我会打台球。”   蒋弼之看着他通红的脸蛋,情不自禁地低笑一声,放开了他,“那你来,看看你水平,斯诺克的台子可比美式落袋大不少。”   他后撤,陈星才敢弯腰,谁知刚摆好角度,蒋弼之又贴了上来,弯腰握住他两手,用身体将他整个包了起来:“你这个角度不好,再薄一些,这样白球能磕上那边的库边然后反弹回来……”   陈星完全在他的操控下,出杆、碰撞、进洞,身体前后摆动。   “嗨,这不算小陈打的,还是你打进的嘛!你这个胜负欲可太强了!”钱董笑着抱怨。   蒋弼之起身离开陈星,转头与钱董寒暄。陈星则趴在球台上,保持着击球时垂着头的姿势,半晌才直起身。   这次不是冤枉他了。他感觉到了,这次蒋弼之是真的勃、起,坚硬地抵着他,没有丝毫的抱歉与避讳。   作者有话说:   说说我的看法,两个人都是很“正常”的追求者与被追求者。蒋弼之进退有度,真心与套路并用。陈星呢,也是一直随着心走,没有“不喜欢还故意吊着”,或者“明明喜欢还故意拿着架子”。他们的行为都是“正确”的,只是因为生活节奏、认知和性格的原因,总会出现各种不合拍。   时间上,蒋弼之追求陈星不过两个月。才两个月而已,对一般的追求关系而言已经很快了,可对蒋弼之而言就是慢了,所以他有些失去耐心,又开始玩套路,以退为进,他觉得这是正常手段,对两人的关系有益,陈星却觉得受到了欺骗。再说今天的饭局,蒋弼之觉得这种场合上的东西都是虚的,不重要,陈星则因为没见过,接受不了。   以他们的性格,按照之前的节奏下去依然会是僵局,不如先破后立。   再就是105胜利那章,其实应该以陈星他们的情绪来写,应该是高亢的、骄傲的、意气风发的。但因为是连载文,不想被说怂恿犯罪、赞同私刑,于是强行加入那种调整的态度,其实是破坏了整篇小说的节奏。不过没有办法,后来106章出来后又把105章稍微删改了一下,稍微好了一点吧……   106、   蒋弼之确实有很强的胜负欲,只不过平时控制得很好罢了。然而这会儿陈星就在旁边看着,那双美丽的眼睛直接在他心房里打了一支兴奋剂,他突然想趁着酒劲放纵一把,不肯再放水。   他正领先着,不用再计较比分,便毫无顾忌地一球连着一球没了停顿。旁边桌留意到这边,围过来问他:“蒋董,准备一杆清台了?”   蒋弼之抬了下嘴角,竟是默认。   这个过程实在漂亮,所有人都离开自己的台子到他们这边围观,每次球进洞都会给他掌声。   陈星也木然地鼓掌,视线却不像别人那样紧盯着台子,而是会不由自主地落在他的手上。   台球室里灯光很暗,只有球台上方光线充足,慷慨地洒在蒋弼之一人身上。他那双手宽大而有力,握起球杆来却是那般优雅,他找手感时会将球杆搭在虎口处从容地滑动,打巧粉时视线温柔而专注……   陈星闭了闭眼,问自己:你这样看着一个男人,不觉得羞耻吗?   最后一颗红球入袋,掌声哗然,这些衣冠楚楚的成功人士甚至兴奋地吹起口哨,女人们也都娇俏地笑着,凑到身边的男人耳边问着什么,显然都是和蒋弼之有关。   蒋弼之在灯光下直起身,将球杆轻轻搭在桌上,然后扭头看向陈星,露出志得意满的微笑,如同一个从战场胜利归来的猛士从高处俯视着他等在家乡的女人。   陈星被他这眼神晃得有些晕眩,难以承受地移开了眼。   之后他们又去spa区,得先洗个澡。明明是男女分浴,那些女孩儿却都跟到男浴这边。   这里面有个小型室内温泉,空气湿度太大,让陈星喘不过气来,越走越落在后面。   蒋弼之走在前面同人闲聊着,然后不易察觉地落后几步,轻轻捏了下陈星的手。陈星心头一颤,毫不犹豫地将手抽了回来。   幸好浴室是独立的,谢天谢地。   “我、我等在外面吧。”陈星看见几个女孩儿和她们的“主人”进到一间浴室里,舌头都有些不听使唤。   蒋弼之笑着回头看他一眼,拉住他的手,陈星疑惑地抬头,下一秒,他被一股大力拽进了门。   “嘘——”蒋弼之食指搭在他唇上。   陈星抿紧了唇盯着他,心想,他把自己当成动不动就尖叫的小姑娘了吗?   “抱歉,你肯定不喜欢这种应酬。”蒋弼之同他拉开些距离,仔细看着他的脸色,“累吗?是不是觉得烦?”   陈星摇头。   蒋弼之如释重负地笑了一下,“其实之前应该让你先走的,可是我没忍住。”他抬手抚摸陈星的头发,将他有些散乱的额发抿整齐,“太久没见你了,真想你。”他的手向下,移到陈星脸上,将他的脸颊包裹在干燥温热的掌心中,“我太高兴了。等这个局结束了,我要补偿你。”他的手又移上陈星的耳唇,轻柔的摩挲着,“今晚对我们很重要,我要让它成为我们两人美好的记忆。”   陈星闭上眼睛,呼吸急促,没有意识到蒋弼之此时有些语无伦次。他比喝醉的人更加混乱,耳边全是蒋弼之在他耳唇上捻弄出的沙沙声。   他甚至以为蒋弼之要亲他,但是没有,蒋弼之大慈大悲地放开了他,还给他倒了杯水:“你刚才那杯白酒喝太急了,还是空腹喝的,现在头晕吗?”   陈星冷笑,他酒量才没那么差。   “一会儿你也让她们给你按按脚,能加速代谢。”   陈星呛了一口,咳得脸通红,忙道:“我不……”他卡壳了,蒋弼之在脱衣服。   蒋弼之真是爱死他这份羞涩,心脏柔软地像能滴下蜜。他将脱下的上衣随手放到一边,故意展示似的面向着陈星,露出线条完美的上半身,“不逗你了。”他柔和地说道。   陈星狼狈地背过身去,捧着水杯不知所措。身后传来一声低笑,然后是衣服的西索声,然后是水声……还有,隔壁传来的呻吟……   蒋弼之简单冲了冲就出来了,腰上围了条浴巾,头发湿漉漉地撸到后面,“别管他们,这些人里有几个,不是很……”他随意地摆了下手,像是不屑提及,又像是与他们划清界限,他继续解释道:“我也不喜欢这种局,但是今天有几个人难得遇上,我也不能显得太不合群。”   陈星突然了悟,这也是蒋弼之的手段之一啊!同那些不堪入目的“成功人士”相比,他是多么正派!多么温柔!多么高尚!师父那般见多识广的不都说嘛,蒋董不是暴发户,蒋董是真贵族!   他真是聪明,甚至想到之前蒋弼之总叫着蒋怀中一起。他在心里冷笑,哈,蒋董还真是善用对比,连自己侄子都成了垫背的!   檀阙毕竟是个酒店,不是淫窟,浴室是初落成时就建好的,之后只进行过简单的翻修,隔音材料已然落后,那呻吟声越来越响,到了令人难以忽视的地步,陈星越发尴尬,红着脸对蒋弼之说:“出去吧。”   蒋弼之没答话。他看向陈星的眼神很不对头,幽黑执拗,像是要将人吞进去一般。   陈星扭头就跑,被蒋弼之一把抓住紧紧箍进怀里。陈星奋力挣了一下,丝毫没有撼动,就放弃了。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是要被强/暴似的。   蒋弼之以为他是默许,将脸埋在他颈侧说了声——“乖”,又深深地闻了下陈星身上的味道便松了手,开玩笑似的说道:“应该能应付到结束了。”他说这话时下/身挺得老高,直楞楞地指着陈星。   陈星本是愤怒地瞪着他,闻言突然又换成笑脸,“结束以后呢?你刚才说今晚很重要什么的,是什么意思?”   蒋弼之抬手捂了下眼睛,无奈笑道:“别再引诱我了,一会儿要在他们面前出丑了。”   陈星不客气地大笑,引得蒋弼之也跟着笑起来。气氛似乎很融洽。   他们不是第一个出去的,王助理和几个什么“总”什么“长”的已经躺在沙发椅上休息。他们都只在腰间围了条浴巾,而他们身后站着的姑娘们,除了王助理带来的那个穿着连衣裙,其余都是比基尼,让陈星都不好意思多看。   蒋弼之也躺下来,负责按摩的工作人员上前询问要不要开始,蒋弼之略一颔首,那工作人员便蹲下来。   陈星发现除了蒋弼之跟前这位女按摩师年纪稍大一些,其他人那里的都是年轻女性,有的甚至没有叫按摩师,直接让自己带来的女孩儿按脚,按着按着,那两只灵活的手就往上去了。   陈星厌恶地收回视线。他没有见识过这种应酬,以为这就是最恶心的,他甚至以此推理,认为蒋弼之从前参加的所有的应酬都是这般恶心的。   他觉得恶心,别人却觉得有趣。这群男人该喝的喝了、该玩的玩了,正是放得开的时候,说起下作的话来毫不掩饰,已然没了在人前的斯文。   “小陈,你给蒋董按按肩膀。”旁边一个什么“长”突然开口,却没有看陈星,而是看向蒋弼之:“蒋董这身材怎么保持的?看起来真健康,一点儿将军肚都没有。”   “嘿,你当蒋董跟咱们一个岁数啊?蒋董是年轻有为,我记得……也就三十出头,是吧?”   蒋弼之笑着客套了几句。   那个“长”又催陈星:“你给蒋董按按肩膀,跟咱们说说什么手感?”   陈星咬着牙将手搭到蒋弼之肩上,入手果然紧实有力。蒋弼之反手握住他的,回头看他一眼:“不用按了,你坐着休息一会儿。”   旁人笑话他,说他这样不行,太宠着了也不好。蒋弼之只是笑,在陈星手背上拍了拍,给他指了个地方让他坐下。   那些人的话题开始离不开性,将性经历当做谈资,将女人当做物品,有些被谈及的对象就在当场,也不见恼怒,还能时不时地插几句,表达一下自己作为女性的想法。   陈星坐在沙发上听着,想起他之前在KTV打工时,也见过这种场面。那是他的同事们,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大小伙子,也是张口闭口不离性,他们也爱炫耀,谁要是脱离处男身,一定要宣扬地所有人都知道,如果对方正好是大家都认识的哪个女服务员,那就更是不得了,个中细节都会被刨问得一清二楚。唯一的不同就是,那些女服务员如果知道自己被男友当做谈资,都会十分崩溃、乃至恼怒,远没有眼前这些女性的宽容大度。   那个时候陈星就对这种话题不感兴趣,有人暗地里说他假惺惺,他自己当时也奇怪,为什么不像同龄男生那般亢奋。现在他懂了,原来彼时他就已经奇迹般的预料到了今天,那一分不忍,不过是未卜先知的同病相怜。   他终于把他今晚的最后一个疑问也弄明白了。   难怪李总知道他和蒋弼之睡过。他起初还以为是蒋弼之特地告诉的李总,现在一想,也许就是在这种按摩的时候,或许干脆就是在饭桌上,蒋弼之带着他那自信又优雅的笑容,用些幽默含蓄的形容来向所有人讲述他那次不同寻常的性经历。   是啊,多不寻常啊!穿裙子的男生,玩仙人跳失败的蠢货,被人下了药,为了两万块钱求着被干,这可比这会儿他们说的什么双胞胎之类的好玩多了!   蒋弼之正厌烦地听着别人酒后失态的无聊话,突然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干呕。   他敏感地转过头看了一眼,立刻起身大步走到陈星身边,蹲下/身来看他:“怎么回事?想吐?”   陈星躬着腰摇头,蒋弼之撩起他垂下的头发,看见他濡湿苍白的面孔,不由大为担心:“是不是喝酒喝的?”   陈星还是摇头。   蒋弼之从旁边的矮几上抽了几张纸巾递给他,陈星接过来擦脸,蒋弼之又问他:“想喝水吗?”   陈星将脸上的冷汗和眼下的泪水都擦干净后才抬起头,红着眼睛看着他。   蒋弼之皱起眉,心疼地摸了摸他额头,懊悔不已:“真不该让你喝酒!很难受吗?”   陈星的视线在他脸上游走,从他的额头开始,缓缓向下,滑过鼻梁,经过嘴唇,又绕过喉结,再之后是结实的胸膛、腹肌、围在腰间的毛巾……   他将手轻轻搭在蒋弼之的手背上,微微向前探身,在蒋弼之耳畔轻声道:“我们去做/爱吧。”   107、   “去嘉宜吧……”蒋弼之的呼吸明显粗重起来,反扣住陈星的手,亲昵的摩挲着。   陈星微微后仰和他拉开些距离,难得以一个俯视的角度看他:“为什么不在檀阙?这里让你不放心?”   “嗯?不放心什么?”蒋弼之疑惑地看着他,解释道:“这里环境不够好,我希望……你懂,我希望今晚可以很完美。”   陈星定定看他两秒,灿然一笑,唇边现出两枚小窝:“会很完美的。”   他这笑容太过甜美,简直要将蒋弼之的一颗心都融化了。   他们提前告辞,蒋弼之叫服务员去开/房时,陈星还顺便向服务员借了个手机充电器。   这期间,蒋弼之很克制地没有同陈星有任何肢体接触,等那服务员离开后才将人搂进怀里,吻了吻他的发顶,说道:“别担心,他们猜不到,工作人员送喝醉的客人回房是很正常的。”   “我没担心。”陈星这样说着,脸颊却紧绷,显然很紧张。他反问:“你呢,你担心吗?”   “嗯?”蒋弼之也觉出自己迟钝。晚上喝太多了,再加上做过按摩,酒劲开始上头。   “你担心被人猜到吗?和一个男的……开/房。”陈星说话时睫毛一颤一颤的。   蒋弼之了然一笑:“没关系。”这种事情被猜到也没关系,只要没有实证丑闻就没什么,散布些捕风捉影的事对谁都没有好处。   他们进到房间,是一个豪华单间,这房间不算太宽敞,但位置好,有可以观景的阳台。   大都会的夜景很是华美,可两人的心思都不在那上面。门甫一关上,蒋弼之就立刻将陈星搂进怀里,力道之大彰显出他此前有多克制,更预示着接下来的夜晚将有多热烈。   他双手捧起陈星的脸,让他抬头看自己,温柔地安抚道:“别害怕,相信我。”   陈星看着他,眼圈微微有些泛红,“相信你什么?”   蒋弼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脸,耐心地说道:“把自己完全交给我,我会给你完美的体验。”他惆怅地叹了一声,“我想补偿你……”说完,又将人搂进怀里,双手在他背上轻抚,像是在安慰,又像在抚平什么褶皱。   陈星瞪大双眼,视线越过他的肩头,失焦地落在写字桌上。   蒋弼之终于放开他,却又用那种暧昧风流的眼神看他。   陈星怔了怔,脸上迅速涌上红晕,似恼羞成怒般从他手里将自己的领结抢回来,用力掷到一边。   蒋弼之被他羞恼的样子逗笑,又故意将手放到他的扣子上,陈星果然忍无可忍,一把将他推开。   蒋弼之远没有他看上去清醒,陈星也真是力气大,蒋弼之踉跄着靠到墙上。   “小蛮牛。”他摇头笑道,既无奈又喜欢。他干脆就那样靠着墙站着,“现在是不是没那么紧张了?”   陈星喘息两口,“我,我去洗澡。”   蒋弼之拉住他手腕。   陈星惊恐地看着他,但蒋弼之并没有说出什么更吓人的话,他只是用指尖在陈星手心刮弄两下,再次轻声安慰:“别害怕,都交给我。”   陈星从他的手里逃出来,拔腿朝浴室方向逃,逃到一半又返回来,从兜里摸出手机充电。   蒋弼之简直要被他笑死了:“你倒是善于规划。”   陈星把充电器插好后检查了一下确实充上了,才抬头看他,主动解释道:“我得给家里打电话。”   蒋弼之理解地点头,他记得陈星说过家里有人等他。   确实应该同家里说一声,他认为这将是一个美好到令人忘记时间的夜晚。   陈星是穿着酒店的浴袍出来的,他像是穿不惯这个,一手拿着自己换下来的衣服,一手紧紧抓着腰带,姿势拘束地站在蒋弼之两米外的地方,绷着脸说:“该你了。”   蒋弼之已经脱掉外套,摘了领带,还解了两粒衬衣扣子。他坐在床上,随意地用手支着身体,仰头看着陈星,显出几分醉酒后的不羁:“我之前洗过了,衣服也是之前带来的干净的。”   陈星显然没料到他会这么说,愣了愣,硬邦邦地说:“你去洗澡,我看电视里都要洗澡的。”   蒋弼之笑得停不下来,他站起身向浴室走去,正好能给陈星多一点时间来适应。   他们曾有过一次很不愉快的经历,有心要用美好的记忆覆盖那些不好的。他对自己充满信心,但陈星不一样,这些对他而言仍属未知,他体谅他的恐惧与担忧。其实从今晚看到陈星的第一眼起,他就已经非常惊喜,他的男孩儿终于愿意踏出这一步,这足够他满足与感动。他已经等了很久,今晚再多等一等又何妨。   蒋弼之出来时,陈星正坐在床上摆弄安全套,见他出来,有点被抓现行的意思,不自然地撇过头去。   蒋弼之笑着走过去和他并排坐下,床垫微微倾斜,那几个小包装袋跟着歪了歪。   “这个……”陈星拿起其中一个打开的包装问蒋弼之:“是不是坏了?”   坏了?蒋弼之奇怪地拿过来往里看了看,那个套子还在里面,“漏了吗?你怎么看出来的?”   陈星脸上顿时通红,气恼地说:“我哪知道漏没漏!我是说!里面黏黏糊糊的,是不是变质了!”   蒋弼之大笑出声,拿着那个开封的套子笑得肩膀剧烈震颤。   陈星红着脸恼怒地看着他,知道自己又闹了笑话。   “My little silly……”蒋弼之停了笑,   陈星瞪着他:“你干嘛要说外语?”他那色厉内荏的眼神因为睫毛的颤动而难见凶狠,反而令人为他这份逞强而心生爱怜;他抿紧嘴唇,唇角那两枚小窝显露出些许痕迹,比笑着时更显娇弱;他脸上布满薄红,连耳朵都没能幸免,羞怯地躲藏在潮湿的头发下。   “Because I'm drunk. You made me drunk. You are my alcohol, my drugs, my beauty……”蒋弼之痴迷地醉语着,轻轻地拥住他美丽的男孩,两人一起倒在床上。   陈星呼吸急促,不自觉闭上了眼。他在蒋弼之宽阔的身体下觉出自己的孱弱。   “睁开眼看着我,好吗?”   陈星摇头。   蒋弼之无奈一笑,将手插进他的湿发,轻柔地一下一下从发根行至发稍,又回到原地……   这种抚摸小动物的手法对陈星很适用,他没有那么紧张了,呼吸渐渐找回些节奏,睁开眼看着蒋弼之。   然而他立刻就后悔了。不该看他!他的眼神太温柔、又太浓烈,似温泉里的火焰,既轻柔地包容着他,又残忍地灼烧着他。   陈星难以承受地复将眼睛闭上。   蒋弼之的手指触上他的睫毛,那睫毛便剧烈一抖,两条纤长的眉毛也立刻蹙到一起,显得楚楚可怜。   他猛地睁开眼,直视着蒋弼之,破釜沉舟似的:“开始吧!”   蒋弼之低头看着他,胸内突然涌起巨大的感动,为陈星这奉献的勇敢,更为他这份信赖背后所表达出的青涩又诚挚的爱意。   陈星从他身下爬起来,三两下脱掉自己身上的浴袍,又来扒蒋弼之的。他的动作十分粗暴,两手抓着蒋弼之的衣领用力往下扯。袖子在蒋弼之的手肘处卡出,陈星急躁地半跪起来用蛮力往下拽。   “嘘,嘘……”蒋弼之尚有自由的那只手将他揽住,轻轻地抚摸他光裸的背,“不着急,别害怕。”   两人赤诚相见。   他似乎是有些冷,牙齿微微打颤,手指用力扣住蒋弼之的胳膊拽着他往床沿靠。   蒋弼之不知他要干什么,但也由着他,向床沿挪了挪,然后握住他冰凉的手指:“冷吗?”   陈星低头一看,这才发现自己抓他抓得太用力,指甲都抠进去了。他忙松手,看到蒋弼之的手臂上多出几个指甲印。   “别紧张。”蒋弼之又安慰他,将他的手捧在掌心飞快地搓着,像是想让他暖和起来,然后起身去调空调。   “别动!”陈星拉住他,飞快地捞起他的右手放眼前端详。   蒋弼之和他一起看,和陈星一起看到自己手背上那条已经很淡的疤。   “夏天天气热,伤口就好得快。不过看来还是会留疤了。”蒋弼之笑道。   陈星用指腹在那条疤痕上轻轻地抚摸着,“这疤消不掉吗?”   “可能吧。”蒋弼之很少受伤,他也不确定。   “你多了条疤啊……”陈星喃喃。   蒋弼之的视线从自己的手背移上陈星头顶的发旋,突然觉出几分浪漫。   陈星把手举到他嘴边,“你咬我一口吧!”   蒋弼之被他唬得一愣,失笑:“干什么?”   陈星悻悻地收回手,垂头丧气地说:“没什么。”然后他莽撞地扑进蒋弼之怀里,拉着他的手放到自己背上,近乎命令地喊道:“开始!快开始!”   蒋弼之觉得他很不对劲,有些担忧地低头看他:“你怎么了?还是很紧张吗?还是胃又不舒服?要不然我们今天不做了,早点休息。”   陈星抬头看着他,眼里湿漉漉的,眉稍眼角都耷拉下来,“我,冷,你再抱抱我。”   于是蒋弼之将他拥进怀里。   陈星睁大了眼睛,瞪着床边那张古老的木质写字桌,心想,他怀里可真暖和啊。   陈星躺在床上,紧紧咬着下唇,眉头因为快、感而拧在一起,看起来既似欢愉,又似痛苦。   他的手无意识地捂上左腹,同时身体微微蜷曲。   “不行!”蒋弼之皱着眉放开他的性、器,再次将他抱起来,并用自己的热手代替他的那只凉手,替他温暖他冰凉纠结的胃,“你不舒服,不能再做了。”   “要做!就今晚!”陈星厉声喊道,可他的身体又哆哆嗦嗦。   这下蒋弼之说什么也不肯再听他的,强硬地将他塞进被子里,心疼地责备道:“你是不是又不按时吃饭?小小年纪胃就这么脆弱。”他套上浴袍起身找热水——   他看到了什么,起先是疑惑,随即是滔天震怒。他大步向写字桌走去,从陈星那一堆衣服里拿起一个正在拍摄中的手机。   陈星从后面扑过来和他抢夺,被他一把甩回床上,陈星的后背不知磕到哪里,微弱地呻吟了一声。   蒋弼之删掉正在录制的视频,删掉备份,检查有没有上传,两只手微微发抖。   陈星再度扑过来,被他一把掐住脖子,像只鸡仔似的拎在床边。   “有没有上传!有没有发给别人!谁指使你这么干的!”他低吼,目眦欲裂,黝黑的眼珠周围迅速浮起狰狞的血丝。   陈星被他掐得呼吸困难,痛苦地拽着他的手臂往外拽,可那条手臂就像铁铸的一般,肌肉愤张,青筋暴起。   原来比起上床,打架更能体现男人之间的力量悬殊。   蒋弼之突然松了手,陈星跌到床上费力地咳嗽。蒋弼之又在他手机里翻了翻,略微冷静了些,俯身问他:“为什么要拍视频?是有这种喜好吗?”   陈星费力地抬起眼皮,在他眼里看到压抑的期待。   蒋弼之深深地看着他,心想,如果是自己冲动错怪了他,让自己跪下道歉都可以!   可陈星只是沉默地往后挪了挪身子,然后桀骜地扬起下巴:“你看,你碰到这种事也会生气,那你怎么不想想别人呢?”   蒋弼之扭头离去。他将手机扔到地上,两手抓住那张桌子的一条腿,浑身的肌肉一绷,沉重的实木大桌被他抬起一角。   蒋弼之用脚将陈星的手机踢到桌腿下,用力往下一砸。   “咔嚓”一声脆响。陈星微微一抖,像被那声轻响抽干了力气,软软地瘫坐在床上,捂着嘴干呕起来。   108、   蒋弼之冷眼看着他,开口问道:“你刚才说的什么?”   陈星胃里一阵一阵抽搐似的疼,强压下想呕吐的感觉,冷笑着抬起头:“伪君子,小人,衣冠禽兽。”   蒋弼之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向前迈了一大步,陈星条件反射地往后躲,又觉得丢人,强撑着跪直了身子,大声质问道:“冤枉你了吗!为什么李经理会知道我和你……”他急促地喘了一口,“我和你上过床!你不是说那是意外吗!不是说那件事过去了吗!那你为什么要告诉别人!你是不是觉得跟一个直男上过床特别值得炫耀!还是说想用那种事要挟我再跟你睡一回?”   蒋弼之明白了。他全明白了。   也是,那种事,怎么可能说过去就过去?他又不是没见识过陈星的脾气,怎么可能说放下就放下?亏他如此天真,竟还真以为两人能重新认识。所以,他们的开端就是错的,那之后的一切怎么可能对得了?这就是个烂项目,是个陷阱,可笑他还费尽心力地流连其中,陶醉不已。   陈星说完后就气喘吁吁地瞪着蒋弼之,他看见对方面色很是平静,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他自己都没能察觉的希冀——快反驳我!   可他哪知道骤然被置于诬辩之地是多么的令人愤懑难当?蒋弼之亦不能免俗,他只是靠平素的修养勉强维持住表面的体面而已,内里早已怒火中烧。   他不解地看着陈星,心想,他是碰上什么事了吗,竟然会有这么重的戾气,不然怎么会想到这种肮脏的点子呢?他随即悚然一惊,堪称恍然大悟:他怎么就不能想到这种肮脏的点子呢?   仙人跳,欺骗游客,扎车胎,在路边丢烟头,在工作地点脏话连篇……他想起了一件,就想起了一件件,终于意识到陈星就是那样的人!他就是个胆大妄为的流氓!是个寡廉鲜耻的混混!只不过长了张诱人的脸和一双善装可怜的眼,就将他哄得团团转!   这番顿悟令蒋弼之愤怒且恍惚,他回想这两个月来的一幕幕,终于意识到那些脸红、那些崇拜、那些眼神那些微笑,都是假象、是欺骗!   彼时他还笑陈茂没有经验,被一个“陈晨”迷得神魂颠倒,可如今看来——他想起自己从山上下来后一路疾赶,连饭都顾不得吃急着来见他,就是为了跟他说说话,生怕他又同自己生疏;想到自己从一个难应付的饭局上下来,累到立刻想躺到床上歇一歇,却还是要过来看他一眼;想到自己堂堂一个董事长,竟然让自己的员工在进场调查时帮他留意一个小服务生,生怕他在工作时又遇到什么麻烦;想到自己一个三十多岁的成熟男人,因着一个严格来讲都不能算作男人的……的一句话、一个眼神弄得患得患失——他其实连陈茂都不如。陈茂起码还知道自己青涩,尚且谦虚,而他一直坚信付出总有回报,以为自己胜券在握,这般自以为是才是可笑的愚蠢!   “你从什么时候开始有的这个念头?”蒋弼之背在身后的拳头微微颤抖,语气却很平淡。   他没有为自己辩解。陈星神色黯淡地跪坐下去。   蒋弼之见他不说话,又问:“你本来打算拿这视频怎么办?卖给媒体?卖给我的竞争对手?还是直接向我勒索?”   陈星震惊地看着他。这下轮到他尝到被诬陷的滋味,可惜他却没有蒋弼之的那般涵养。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又听见蒋弼之那边嗤笑一声:“两万对你来说太少了是吗?”   陈星勃然大怒,指着蒋弼之的脸大喊:“我就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你是个恶心的同性恋!是个跟男人上床的变态!我看你到时候是不是还能笑得出来!”   蒋弼之一脚踹上床尾,“咚”一声巨响,陈星的身体和宽大的床体一起晃动了一下。   “说!你从什么时候有的这个念头!”蒋弼之终于也失了从容,冲他怒吼。   陈星又干呕了一声,狼狈地跳下床朝浴室跑去。   蒋弼之听着浴室里传来的干呕声,如困兽般焦躁踱步。   他在陈星的衣服里翻找钱包,将衣服抖得满地都是。没有找出身份证,只找出一张学生证——华清职高,对,就是这个学校。   他给钟乔打电话:“给我查陈星,查他是不是华清职高的学生。”   钟乔讶异不已:“现在吗?先生,现在已经十二点……”   蒋弼之一脚踹上那张罪恶的桌子,低吼:“我让你现在就查!直接给学校、给教育局公安局打电话,告诉他们你是替谁办事!十分钟之内给我回复!”   他憎恨此时失态的自己,就如同在车里的那次一样,他憎恶自己被陈星操控了情绪,变成如此丑陋的模样。   陈星白着脸从浴室里跑出来,质问他:“你要查谁?”   蒋弼之迅速冷静下来,冷笑地看着他:“查你,查你是不是诈骗惯犯,毕竟你有过前科,对不对?”   陈星愤怒且疑惑地瞪着他。   蒋弼之笑得很残酷:“不是吗?仙人跳不就是诈骗性质的卖淫吗?”   陈星大吼着挥着拳头向他冲过来,被蒋弼之一把掼到床上。那只曾经教他点雪茄、用刀叉、醒红酒的暖和的、有力的、温柔的大手,此时正死死按在他的后颈上,压得他喉咙发涩,眼睛发酸,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别老想跟我动手,陈星,你赢不了。”   蒋弼之见他不再挣扎,便松了手,敛了敛浴衣,见陈星还赤身裸/体的趴在床上,又大发慈悲地在他身上扔了条被子。   他坐在椅子上等着,十分钟刚过,钟乔的电话便回了过来,带着几分欲言又止地汇报道:“陈星他……是华清职高高四的学生,旅游管理专业。我联系上了他们专业一个姓张的老师,张老师说,陈星是他们学校有名的……差学生,无故旷课,考试作弊,打架斗殴,还带黑团……”   “什么叫黑团?”   “就是,没有导游证带旅游团,是……违法的。”   “还有吗?”   “派出所那边查到他的户口……”说到这里,钟乔突然加快了语速,带着几分不忍,“先生,陈星是孤儿,被他的姑姑和姑父收养,不久前刚协商解除母子父子关系。”   “为什么解除?”   “档案里没说,只说是有矛盾。”   “谁主动解除的?”   “……陈星。”   “就是说陈星刚成年就抛弃了自己的养父母?”   多少人曾因一件事而对另一个人妄下论断,多少人曾因一句话而将另一个人全盘否定,想了解一个人有多难,而要误会一个人,又有多简单?   “也许,陈星有他的苦衷……”   “钟乔,陈星偷拍和我上床的视频,被我发现。之前在会所那次,也是他,男扮女装对陈茂行骗,之后落在龙天宝手里。”   电话那头顿时没了声音。   “不是所有身世凄苦的孩子都能做出这种事。命苦不是他作恶的借口。”他这句话不是说给钟乔听的,也不是为了故意给陈星羞辱的。他是说给自己听,让自己清醒。   一直趴在床上的陈星蠕动了一下。   “麻烦你来檀阙一趟,带三万现金过来。”说完这些,蒋弼之就挂了电话。他起身穿衣服,一边对陈星说:“两万是补之前那次,一万是赔你的手机。”   陈星从被子里探出头来,他的脸完全是湿的,头发凌乱地耷拉下来,眼睛和鼻子全是红的,脸上也是一片潮红,怔愣迷茫地看着他。   蒋弼之手上一顿,随即加快穿衣服的速度,在心里骂自己贱,竟然还会心疼。   陈星从被子里钻出来,哑声道:“你在这里等,我走。”蒋弼之喝酒了,不能开车。   他下了床,从蒋弼之身前经过,在地上一件一件捡起自己的衣服。他捡起所有衣服后,又有些茫然地转过头来,“我不要你的钱。那两万,赔你的车胎,手机……不值钱,二手的,没你那杯红酒贵。”   “那你滚吧。”蒋弼之平淡地说道,从衣服里掏出烟盒。   “客房不让抽烟。”陈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么一句。   蒋弼之抬头看眼屋顶的烟雾报警器早就灭了指示灯,嗤笑一声,从抽屉里翻出一个火柴盒,捏了好几次才捏出根火柴,却又不耐烦了,将东西一股脑扔回桌上,火柴散落一桌一地。   他见陈星一直盯着他发愣,突然恼怒,提高了音量:“不要钱就滚!”   陈星猝然低下头,仓皇地只穿上外裤就迫不及待地往屋外跑。   他又打不开/房门了,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檀阙的客房门没有安全锁呀,为什么打不开呢!   蒋弼之看着他瘦削的后背,那两片肩胛骨支棱出来,焦急地颤抖着,像一对被砍掉的翅膀。   蒋弼之竟恍然生出这样一个奇怪的念头:那门外不是走廊,而是悬崖,他已经没了翅膀,再往前一步就会坠入深渊。   “陈星。”他突然出声,同时在心里对自己说:最后一次。   陈星不动了,手握在门把手上,低头等着他的下文。   “你后悔了是吗?怕丢了工作?”   陈星听懂了这“威胁”,肩膀剧烈一震,在心里大喊:“陈星你都干了些什么啊!你不想生活了吗!你不想给小月买药了吗!”   他惊恐地转过头来,终于露出求饶的表情。   蒋弼之看着他眼里的恐惧,忍不住叹气:“你不能总这样,一时冲动一时又后悔,你做事前能不能……”他停下嘴,他必须要改掉一见这双眼睛就情不自禁说教的毛病。   他最后只言简意赅地说道:“你不能让我白白心软。”   他的本意是,像陈星这样贫穷、狡猾又胆大妄为的年轻人太容易走上邪路,他不希望自己饶过他这一回,他还会犯下一回。   陈星听完他的话,沉默着向后退了一步,像是一个蒙着眼睛的人从悬崖边无知无觉地退回来。然后他完全地转过身,并没有看蒋弼之,轻轻地点了下头,道:“好。”   他们两人曾因着天然的吸引而彼此靠近,可惜刚刚享受几许共振的美妙,就因着一些固有的偏见而不慎分离,从此渐行渐远,终至再无交集。他们的心已不再相连,说出口的话就难表真意,听到另一人的耳朵里更是错漏百出。   蒋弼之一愣,随即在年轻人美好的肉/体上审视一圈,玩味地笑了。   ——————   很遗憾,我自己捧到天上去的星星和蒋先生,又亲手一只一只地拉回人间了。   109、   蒋弼之好整以暇地坐回床上,姿势却不复刚才的慵懒,而是如他在人前时那般疏离,嘴角挂着淡淡的讥笑。   “这次算自愿?”他嘲讽道。   陈星点头。   “自己说出来。”   陈星瞥他一眼,又垂下眼帘,微弱地说道:“我是自愿和你上床的。”   蒋弼之的眉头拧到一起。他曾想方设法逼迫陈星承认那是合理买卖,可彼时那年轻人宁可将自己折磨晕过去也不肯松嘴,此时他终于亲口承认了,自己却丝毫没有觉出畅快,反而更加愤怒。   “那还不过来?”他的心情恶劣到极点,语气里也带了厌倦。   陈星的表情堪称平静,但是蒋弼之能看到他泛红的眼角和鼻尖。看来在他刚刚看不到的角落又偷偷哭过了。   陈星走得有些慢,中途还平地绊了一脚。   蒋弼之心里跟着踉跄了一下,意识到陈星其实是醉了。 他有些后悔,刚才不该让他洗澡,醉得更厉害了……他再次不可避免地心软了。他觉得这大概是和陈星的长相有关,也可能还有年龄的关系。他总能激起自己的怜爱之心,只要他服软,自己必然没了原则,这显然是不理智的。   陈星站在蒋弼之跟前,脸色看起来平静,实则是失了生机。攥着裤腰的手僵硬着,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也完全失了血色。   蒋弼之知道他一定是又想起了那件事。   他几乎是瞬间就理解了陈星的愤怒,很神奇的,他也因此释然了自己的。他甚至觉出自己可笑,何必呢,跟个小孩儿较什么劲。   “你走吧,我当这件事没发生。”   陈星愕然地抬起头看他。   “不会影响你的工作,我不会让第三个人知道今晚的事。”他顿了顿,又道:“我没有和你们李经理说那件事,是他自己猜到的。”   陈星的表情霎时支离破碎,眉毛和嘴角可笑地抽、动起来。   蒋弼之见他神色怪异,以为他不信,又说:“上过床的两个人,总会有些不一样,有心人总能看出来。你还太小吧,不懂。”   说到这里,他不免感到抱歉:“关于那一晚,是我没有搞清楚情况就贸然……对你造成了伤害,我很抱歉。如果你需要心理疏导的话,我可以向你介绍心理医生,费用由我来出,包括其他方面的赔偿,你都可以提。”他顿了顿,又道:“你如果想付诸法律也可以。当然,发展到那一步是我不想看到的,如果有必要,我也会用法律手段来维护自己的权益。虽然这样讲你很难接受,但我依然认为那是一场意外,毕竟我当时不认识你,猜不到你哪些是真话哪些是醉话。”   陈星呆呆地看着他,像是傻了一样,他的思维还停留在那句“我没有和你们李经理说,是他自己猜到的”。   “一会儿钟管家就过来了,我让他留下联系方式,你有需要就和他联系。保重。”说完最后一个字,他便转身欲走。   陈星下意识躲开他的言外之意,只抓住他的胳膊不让他走,狐疑地问道:“你没有骗我?”   蒋弼之平静地转过头,“没有。”   “真没有?”陈星盯着他,像要钻进他心里去看。   面对这连番的质疑,蒋弼之竟然产生某种类似“委屈”的情绪。他从没有骗过陈星,倒是陈星,一而再、再而三……   他近乎无奈地说道:“已经到这一步了,我有骗你的必要吗?”   陈星下意识拒绝去想“这一步”是哪一步,只是心头乍然涌起喜悦。他之前那么愤怒,此时却又轻易地相信这是个误会。这让他高兴坏了,连刚刚听到的那些刺耳的话都暂且抛到脑后。   他见蒋弼之面色凝重,以为他还在生气,便忙解释道:“我刚才拍你也不是想给谁看,我就是想吓唬吓唬你,想看你抓狂……”   蒋弼之感到意外,但也没有特别动容,他只是更加确定了,他们两个确实不合适。   陈星见他对自己的话没有太大反应,这才有些慌了。他被烙进本能里的恐惧显然比他本人敏锐,他怕痛似的回避着蒋弼之话语里的去意已决,却又从他的神态里察觉出他的不可挽留。   他立刻如他小时候常做的那样,亲切地拉起蒋弼之的手讨好道:“我向你道歉,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别生气好吗?”   那期盼的眼神让蒋弼之忍不住叹了口气:“没关系,我们两个都有错,我也要向你道歉。”   陈星大大地松了口气,放心地笑起来,连连点头:“我也没关系!”又将蒋弼之的手握得更紧了些,像是要通过这碰触强行改变对方的想法似的。他试探地问道:“那,我们是不是就和好了?”   蒋弼之惊讶于他思想的简单,反问:“和好?怎样算和好?”   陈星微怔,“就是……”他本想说就像原来那样,但他立刻意识到这样说不行,并不能令蒋弼之消气,便说:“我觉得我喜欢上你了。”他顿了顿,又强调道:“真的,我一觉出自己在想你就给你打电话了,可是你又拒绝我。”他做出委屈的样子。   真可惜。   蒋弼之脑子里瞬间冒出这样的念头,顿觉伤感。倘若他早一点听到这句话,哪怕只是早两个小时呢,他该有多高兴?   “陈星,我们两个不合适,一开始就是个错误,还是不要继续了吧。”他觉得无比遗憾,他们竟然连“分手”都算不上。   陈星喜悦的情绪赫然中断,愕然地看着他。   蒋弼之再次觉出抱歉,他觉得这个男孩儿此时说的应该是真心话了吧,他应该对自己确实有些心动的。他再次觉出深深的遗憾。   “抱歉。”他主动捏了捏陈星的手。   陈星忙抓住他,“什么叫一开始就是个错误?不是你说要追求我的吗?不是你先开始的吗?”他不解地问道,甚至因为过于疑惑而微微歪了下头,像遇到复杂数学题的中学生。   “我不该追求你,你并不是同性恋,现在觉得对我动心也许只是出于好奇,或者……”他越说越觉出自己当初太草率,诚恳地说道:“是我误导了你,没有考虑到你的年龄。我很担心这件事会对你造成什么不好的影响。我会让钟乔联系你,帮你找一位可靠的心理医生……”   陈星害怕地握住他的手,急切地问道:“为什么是钟管家?你不是有我电话吗?”   蒋弼之将自己的手腕从他手里抽出来,眉间亦有愁绪:“我们两个就不要再联系了吧。尽快忘记对方,对我们都有好处。”   陈星为他的冷酷生生打了个寒战。   “其实你根本就不喜欢我!”他突然又变了脸,愤怒地下了定论,“你就是玩玩!跟那些有钱人没什么两样!”   蒋弼之无奈叹气。   “蒋弼之,那个煎饼你没吃吧?”他冷冷地瞪着他。   蒋弼之沉默地看着他,知道他这是准备再次给自己定罪了。所以说他们真的不合适。   “没有。”   陈星冷笑,“哈,你看,你就是嘴上说的好听,其实根本没什么感情。”他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他的头发已经长长,平时被发胶固定着,显得很英俊,此时被汗打湿,凌乱地垂下来,让他那偏执的表情看起来有些疯癫。   蒋弼之摇了摇头。正巧这时手机响了一下,是钟乔,告诉他已经到酒店了。   “陈星,保重吧,希望你以后一切都好。”他毫不留恋地转头。   “蒋弼之!”陈星又喊他,比之前哪一次都更急切都惶恐。   蒋弼之有些厌烦地转过头看他,他喝了很多酒,折腾了好几个小时,实在太累了。   陈星竟然不管不顾地扑进蒋弼之怀里,用嘴去袭击他的嘴唇。   蒋弼之皱着眉用手挡住,冲他摇头。陈星又趁机舔他的手心,还咬他的手指。蒋弼之疼得“嘶”了一声才看出陈星是想挑/逗,可他毫无章法,又没有分寸,咬得他手指很疼。   “松嘴。”蒋弼之疲惫地说道。他已经完全招架不住陈星的情绪化,从喜到怒、从怒到喜,完全没有可供参考的过渡,令他颇感无力,他身边蒋安怡是一个,如今的陈星又是一个。这真是没办法,他难过地想,他不该喜欢这样小的对象,他们注定理解不了对方。   陈星不依,牙齿用力咬着他,眼睛则透过凌乱的发丝死死盯着他,里面有眼泪在打转,将他的视线折射地七零八落。   蒋弼之被他闹得很累,也很伤心,竟然也有跟着落泪的冲动。   “陈星,松嘴吧,你这样咬得我很疼。”   陈星像做错事似的忙松了嘴,哀求道:“那件事我都忘啦!你也忘了今天的事好不好?”他又跑回起点了。   蒋弼之只想快点结束和醉汉混乱的对话,摇头道:“你忘不了。我也忘不了。”   陈星怔了怔,竟然又开始脱裤子。他没有系腰带,也没有穿内裤,瞬间就赤条条了。   没了衣服的束缚,似乎令他的行事也更加无所顾忌。他一把抱住蒋弼之,像是生怕他跑掉,“我们做吧!”   蒋弼之难过地用手挡住他的脸,“你这是何必呢?这种时候做、爱毫无意义。”   陈星只执拗地说:“做吧,跟我做/爱!你不是很喜欢吗?”他在蒋弼之怀里蹭动,甚至拽着他的手去摸自己屁股。   蒋弼之箍住陈星的腰让他不要乱扭,另一只撩起他湿漉漉的头发,露出一双落泪不止的眼睛。   “为什么呢?”他因为无奈和难过而蹙起眉,万分疲惫地说道:“你这样,明天酒醒了又要后悔。听话,现在赶紧上床,我给你倒杯水,喝完就睡觉,明天起来就好了。其实你并没有很爱我,你只是习惯了我一直来找你。”他依然坚信陈星一切的失态都是因为喝醉,因为他认为自己在陈星心里没有那么重要。   陈星颓然地低下了头,但他很快发现蒋弼之勃、起了。他立刻以一种胜利者的姿态示意蒋弼之往下看,好像那器官就是蒋弼之的白旗,一旦起立就可以将他刚才说的话都全盘否定似的。   蒋弼之叹气:“这说明不了什么,你的身体本来就对我很有吸引力。”   陈星脸上的表情凝了一瞬,随即说道: “你不能这样说走就走。我现在一想到和人上床就害怕,有漂亮的女生在我身边脱了衣服我都没办法,你得负责。”   他的确十分狡黠,一下子从蒋弼之之前的话里找到他的软肋。   他此时又显得十分冷静,蒋弼之都分辨不清他到底是醉着,还是已经清醒了。   “那我们更不能做了,会进一步误导你。”   “不是误导,就是心理阴影。我后来仔细想了想,也许我本来就是同性恋,要不然怎么一直没有谈恋爱。我现在只盼着不要一想到上床就害怕,我觉得你能做到。我不喜欢心理医生,我不希望那件事有更多的人知道。”   他的话条理清晰,蒋弼之便也和他认真地对话:“这个你放心,心理医生会保护病人的隐私……”   陈星不耐烦地打断他:“蒋弼之,上床有那么难吗?两个人都高/潮了,我也不吃亏啊。”   蒋弼之皱眉看着他,“你怎么会有这种想法?”   陈星撇了下嘴,“别人告诉我的。”他微微凑近了些,压低了声音道:“蒋弼之,我有一回梦见你了,你给我手/淫,特别舒服,你再给我弄一次。”   这次他的勾/引终于起效了,起码蒋弼之的身体彻底因他兴奋起来。   蒋弼之后撤了一步,“我得走了。”他识破了陈星的意图。   “陈星,刚才那种话不适合你,你明天清醒以后可以给我打电话。”他终究还是妥协了一步。   “滚!”陈星暴怒地推了他一把。   蒋弼之顺着他的力道又后退几步,两人离得更远了。   “再见,保重。”   陈星立在原地,被动地重温着往日一次次被抛弃时的场景。他终于眼睁睁地等来他最害怕的一样事物——背影。   110、   已经凌晨两点了,酒店门口一片寂静。   一辆黑色的大众停在檀阙的门廊处,钟乔快步从酒店里走出,钻进车里。   “先生,钱已经交给小陈先生了。”   蒋弼之似乎还没从刚才独自一人的沉默中缓过神来,车里静了几秒后,才听到他问:“他收了?”   “收了。”钟乔看着他脸色,又多说了几句:“小陈先生拿到钱以后说,请我向您转达谢意,还……对我说了声对不起,为以前,咳,打的我那一下。”   蒋弼之的嘴角机械地抬了抬,但这显然算不上一个笑,当他嘴角又迅速回至原位后,整个人都显得有些没精神,“他状态怎么样?醉得还厉害吗?”   钟乔有些惊讶,“小陈先生喝醉了吗?我没有看出来……”   蒋弼之默了默,“走吧,直接去公司,我今晚在办公室里睡。”六个多小时后他有一个会议,路上折腾不起了。   “先生……”钟乔面一边开车一边纠结道:“我有件事想跟您说,关于小陈先生的。”   蒋弼之没有说话,钟乔将这理解为默认。   “我后来又多问了一句,派出所的人说被领养的孩子长大以后和养父母断绝关系,也不一定就是养子忘恩负义。听说有的养父母会虐待养子,有的还会侵占养子的遗产……不是所有的养父母都对领养的孩子好。”   蒋弼之落下他那边的窗户,对着窗外做了个深呼吸,可外面的空气比车内的还要闷热,他不得已又将窗户升了回去。   “我……对他说了很过分的话。”   钟乔知道,他在电话了听到时吓得连气都不敢喘。他知道蒋弼之的脾气确实算火爆的,但他能很好得克制,即使偶尔发火也不会那么口不择言,专拣锋利伤人的字眼,就好像一般人吵架似的。   他通过后视镜觑眼蒋弼之的脸色,问道:“先生,您要不要再打探一下,看看小陈先生有没有什么困难……”   蒋弼之闭上了眼睛,过了片刻,他说:“不用了。”   他白天才说过蒋安怡,不能一到自己这里就一再破例。   “他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又有正式工作,他可以打理好他自己的生活。”他随即想起陈星那只路易斯威登的钱包,“他虽然年轻,但很能干,自尊心也强,也许并不需要别人的怜悯。”   “恕我冒昧地问一句,您和小陈先生……”   “我们分手了。”他此时用了“分手”这个词。   钟乔略感讶异,但很快释然,安慰道:“先生不必介怀,天涯何处无芳草。说实话,我也一直觉得小陈先生和您不太合适,分开也算好事。以您的条件,很快就能……”   “哪里不合适?”   “……我个人觉得……其实不止我这样认为,我委婉地咨询过小姐的心理医生,她也认为您每天这么高强度的工作量,应该需要一位温柔体贴的伴侣。小陈先生固然很好,但个性还是太强了,会让您更辛苦。” 钟乔见识过蒋弼之两次有失体面,一次是半夜穿着浴袍去血检,一次就是今晚,隔着电话气急败坏地查人隐私。他跟了蒋弼之十来年,只有陈星有这个本事将蒋弼之气得理智全无。   蒋弼之没有说话,车里便静了下来。他突然意识到,或许连最了解他的钟乔都不觉得他对待感情有多认真。   大概还是自己的原因吧,不然为什么每一次恋爱都以失败告终。   他倚着靠背休息了一会儿,然后用手机给王助理发了封邮件,大意是让他醒来以后联系檀阙的人事,找个理由给陈星的工资升两级。等收购成功后,檀阙将迎来大规模裁员,到时候不管陈星业绩如何,都要将他留下,并调去嘉宜。   “你亲自去找直接负责人,不要让多余的人知道,包括陈星。PS:他擅长酒,将他调到相关部门,好好培养。”他最后如是写道。   他们的车从檀阙离开不久,陈星就踉踉跄跄地从里面冲出来。他刚才在客房里翻出两瓶啤酒和一瓶红酒,全喝了,这会儿在凌晨的街道上横冲直撞,一头钻进旁边的酒吧街。   后半夜有不少服务生在外面揽客,一见他这失魂落魄的模样就知道是只肥羊,全都朝他招呼。   “你们谁有冰酒?”   “我家有我家有!”一个服务生立刻喊道。   陈星跟着他钻进灯光昏暗的酒吧,趴在吧台上看他开酒。   “你这酒颜色不对啊。”他拿过杯子皱着眉说道。   “冰酒就是这个颜色。”   陈星疑惑地闻了闻,坚定道:“你这肯定不是冰酒!”他拿过酒瓶定睛一瞧,“你这酒标都是错的,冰酒那两个字母是连着的,你这个是假货。”   服务生脸色变了,吧台里闲着的调酒师也凑了过来,脸色不善地问道:“找茬?”见他西装革履和白净瘦小的样子,根本没把他当回事。   陈星旁若无人地尝了一口,大怒:“你们卖假酒!”   两个服务生和一个调酒师都过来围住他,陈星也从吧凳上跳下来,撸起袖子,又大吼:“你们卖假酒!”   “你们卖假酒?”有醉醺醺的客人凑过来质问,“我就说你们的白兰地味道不对!”   “什么?你们家卖假酒?”   服务生们怂了,忙去安抚客人,但喝醉的客人哪那么好说话,同服务生推搡起来。   陈星看见一个服务生被人指着鼻子骂得难听,又冲过去推了那个客人一把:“艹!欺负一个服务生算什么本事!服务生也是人!冲服务生耍横算什么本事!”   两厢里一看,心想艹了,敢情这是条疯狗,逮谁咬谁,两边迅速结为同盟,有人抬胳膊有人抬腿,将陈星扔回了大街上,那调酒师心里不忿,骂道:“傻x,喝过冰酒吗就乱吠?”   陈星一咕噜爬起来,“干一架?”   那调酒师吓得忙钻回店里,陈星无趣地冲他竖了下中指,“怂x。”   反正是夏天,晚上也不冷。陈星缩回墙根里,就那么蜷着身子睡着了。   他是被个女人叫醒的,“小帅哥,你怎么睡这儿了?你老板呢?”   陈星定定看着眼前这女人,认出来了,是之前饭桌上开红酒那位。她卸妆了,模样变化有点大,他是靠她的裙子认出来的,短短的一小片,弯腰摆台球的时候内裤都露出来了。   “问你呢,你老板呢?怎么把你丢这儿了?”   她的本意是“走散”的那个丢,陈星听后却愣了愣,然后把头埋进手臂里啜泣起来。   姑娘母爱泛滥,拉着陈星去旁边的肯德基吃早餐。   “你老板欺负你了?”   陈星抬起头,嘴里刚咬了一口汉堡,含糊道:“他不是我老板。”   姑娘了然,“啊,分了呀。”她好奇得不行,“为什么呀?我看他挺喜欢你的呀!”   陈星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哎,我问你,你老板是纯gay还是双?”   “双是什么意思?”   姑娘“噗嗤”一笑,“我靠,真的假的?”她端详着陈星的脸,赞叹道:“是真纯啊。”不免又有些丧气,“那我肯定不行了。”   陈星似懂非懂,警惕地没有接话。   姑娘问他:“你手机呢?”   陈星一愣,“坏了。”   姑娘撇了下嘴,以为他是故意找借口,然后递给他一张名片——某某模特公司某某某,对陈星说:“你要是跟你老板和好了,万一他想双飞的话,一定喊我。”   陈星还是知道“双飞”的意思的,为了表示礼貌,他双手接过名片塞进兜里,然后擦了擦嘴,说:“谢谢你请客,我走了。”   他回到出租屋,不可避免地迎来陈月的盘问,被他糊弄过去。   隔壁的白领姐姐抱怨说新来的送煤气的人不管送上楼,他们这里没有电梯,还要自己搬。   陈星说没关系,他来弄,然后扛着空罐子跑下去,又扛了个满罐上楼。   陪读妈妈说想去超市买大米,太重了,想请陈星帮忙抬一下。陈星说他直接帮忙买回来就可以,正好他也得去超市买菜。   他又洗衣服、晾衣服,给陈月做好饭,临上班前又给饮水机换了新桶。到了檀阙以后,他先把前一晚折腾得不像样的西服拿去洗衣部。那里的工作人员知道他活泼,故意逗他:“陈星,你这是把自己当拖把使啦?怎么把衣服弄成这个鬼样子?”   陈星只是笑笑,对方意外道:“哎呦,今天怎么这么稳重了?”   如果有人问他,陈星绝对不会承认这是一次失恋。但他又和其他在这个年纪失恋的男孩儿们没有任何不同,先是无法无天地疯一通,然后又沉寂下去,迎来他们的第一次成熟。   若说有哪里不同,大概就是他疯的时间太短,只有半个夜晚而已。而他沉寂的速度又太快,也太过分,仿佛一夜之间就彻底长成了一个大人。   ——————   最后是HE的!   111、   檀阙从法律上正式归天盛所有。蒋弼之不多的几个朋友从天南海北聚过来,专门给他攒了个局庆祝。   他最近有了个新绰号,叫“留守老人”。   “为什么叫这个?”一个打扮时尚而得体的青年不解地问道。   那不着调的朋友笑道:“他一直有‘老头子’这个绰号,最近又被他的妹妹、侄子和管家纷纷抛弃,所以就成了‘留守老人’。”   青年惊讶道:“抛弃?”   蒋弼之淡淡道:“听他胡说八道。”   那时尚青年眼神柔软地瞟了蒋弼之一眼,并不太好意思直视他,只轻飘飘地看向别处,说:“蒋董是绅士风度,可一点都不老呢。”   那朋友稀罕地问道:“你们之前见过?”   蒋弼之闻言也看向那青年,见他羞赧地点了点头,说出时间和地点,连两人当时寒暄的几句话都复述了出来。   蒋弼之依然没有印象。   那朋友同蒋弼之相识多年,一眼看出门道,冲那青年哈哈笑道:“还说他不老?他可是我们这些人里出了名的记性差,只要是赚钱以外的东西,跟他说几遍他都不往心里去。”他揶揄那青年:“不过你要是同他做一次生意,保证他记你一生一世。”   蒋弼之笑骂他:“胡扯。”而那青年则红了脸。   趁那青年去洗手间的功夫,朋友问蒋弼之:“怎么样?国外学美术刚毕业回来的。你妹妹不也学画嘛,正好能相处到一块儿去。”   蒋弼之专心吃菜:“安怡住校去了。”   朋友笑着碰他一下,“少装蒜,小伙子长得挺帅的吧?人家是听说你过来才愿来的,正经的书香门第,平时可矜持了。”   蒋弼之还是很淡定:“我不懂画。”   朋友遗憾地“啧”了一声,“可惜了,我看长得不错,还挺乖,家世也合适才想给你们撮合的。”他又想起什么,拿出一瓶酒给蒋弼之:“你要的酒。”   “我什么时候管你要酒了?”   “不是你前阵子四处打听嘛,问谁有这个酒庄这个年份的这个什么酒,刚说你记性差你就又忘了,也就是两三月前的事吧?”   “什么这个这个的,怎么连个酒都说不清了?”蒋弼之一边嘲笑他,一边接过这酒,瞬间就有些愣住。   那朋友继续说着:“这什么酒啊那么难买,我托了好几个人才买到,可不便宜呢,回头你得再单请我一顿。”   蒋弼之垂眸看着那酒标,低声道:“Egon Müller-Scharzhof, Trockenbeerenauslese, 1976。”   那朋友咽下嘴里的菜,赞叹道:“我特服你这点,明明没学过那个语言,说起个把单词儿来口味儿还挺正。”他往前探了探身,和蒋弼之一起看那酒瓶,问道:“这是白葡萄酒吧,这么早年份的还能喝吗?”   蒋弼之清了下喉咙,但嗓音还是有些发涩:“顶级的TBA可以。”   那朋友恍然大悟:“哦,这就是TBA啊,是最甜的了吧,你什么时候也开始喝甜酒啦?”又坏笑着问道:“还是说要送给哪个意中人的?不过得是小姑娘才爱喝吧,你要换口味了?”   蒋弼之的视线从酒移到他朋友脸上,不知为何突然想到,他朋友不多,且多和他一般沉闷,只有这一个有些活泼得过分,倘若——他已经很久没有想起这个名字了——陈星,倘若陈星能见到他,一定也能和他成为朋友吧。   散席后,蒋弼之独自回到家中,直奔酒窖。   他的酒窖宽敞,放了套简单的桌子沙发,他将这瓶甜酒放到桌上,自己则坐到椅子上,盯着那瓶酒发起了呆。   他的酒窖有几个极为高大的架子,将酒按照他自己的分类安置在不同架子的不同层里。可以说,这世界上几乎每一个著名酒庄的好年份干红、干白,都能在他的酒窖里找到属于自己的位置。   但唯独没有一个格子是留给甜酒的。   蒋弼之盯着那瓶酒看了一会儿,轻叹一声,将酒放进桌底的抽屉里。   他回到楼上,偌大的家中只剩他一人。   蒋安怡的心理医生说不能将孩子关在家里,要多和同龄人接触。于是蒋弼之又将她送回了私立学校,一星期回一次家。   那心理医生一边说着蒋安怡需要朋友,一边却又将自己唯一交心的朋友从自己身边带走——单身至不惑之年的钟乔被这位优雅温柔的心理医生迷住了,接受了对方的表白。   钟乔当年应聘这个薪水丰厚的职位时,之所以能从一众经验丰富的老管家中脱颖而出,得到蒋弼之的认可,很大一个原因是他信奉单身主义。   可爱情来得如此猝不及防,连蒋弼之也没有办法。钟乔很羞愧,认为自己没能守信,希望能一切照旧继续住在这里,蒋弼之却不许了。   一向被笑称为妻奴女儿奴的王助理因为和家人相处时间太少,夫妻两个正在闹离婚。蒋弼之让他一次将年假用完,带着家人出去旅个游。他不希望钟乔难得老树开花,再重蹈了王助理的覆辙。   钟乔婚礼那天,蒋弼之送了厚礼,笑称新娘对自己残酷,将自己的两个家人都拐走了。大伙都笑,以为他在幽默,连新娘子这样经验丰富的心理医生都没看出他其实是真有几分落寞的。   这么宽敞的别墅,晚上只剩他一人,确实显得有些空了。他起初自然是不适应,晚上在书房工作时总会下意识喊钟乔。可他又不喜欢让别人贸然进入自己的领地,就没有再招新的管家或者佣人。   他自己也没料到,不过一个星期他就习惯这清清静静的夜晚。原来人终究还是与自己相处,旁人来来去去,都只是过客。   陈星的两名同事偷喝客人寄存的酒,被抓了现行,当时一起值班的还有陈星,他被新来的经理叫去了办公室。   陈星很不安,以为自己要被牵连,结果对方却是和他谈岗位调动的事,问他愿不愿意去某嘉宜会所的酒廊,薪水比现在要高。   陈星面露讶异,“嘉宜?”   经理失笑:“虽说还没有发布新闻,但是内部都已经传开了,我以为你也知道。檀阙现在已经属于天盛了,马上就要停业装修,能留下的员工早晚要调去其他部门。我刚说的那个岗位现在刚好有个空缺,不如你立刻就过去。”   陈星略一失神:“这么快……”   “没有挂牌出售,自然是高效一些。怎么样,对新岗位感兴趣吗?”   薪水比现在高,当然愿意。   那经理似乎对他很感兴趣,问他:“刚刚他们偷酒喝,你为什么不和他们一起?”据他所闻,陈星应该是爱酒的。   陈星不想做落井下石的小人,就只是笑了笑,没说什么。   为什么他没有参与呢?那瓶轩尼诗XO是一个被他们服务生称为“一边倒”的常客寄存在酒店的。之所以叫“一边倒”,是因为这客人谢顶,头发都往一边梳,人还讨厌,对服务生颐指气使,每次叫服务都好像使唤仆人,挥着胳膊往一边抡——永远都是左臂向左抡。还特别能吐,经常在沙发上坐着坐着,突然就歪到一边开始吐,就是不肯去洗手间——也是永远朝右吐,是以被称作“一边倒”。   对这种客人,陈星当然也反感,若搁在往常,不需要别人叫,可能他自己就牵头先给这客人些颜色瞧瞧。   可是现在他不会了。   蒋弼之说他“一时冲动一时又后悔”,彼时他还只是心慌意乱地先应下,等后来冷静下来了,再想起这句话,他才觉得心惊。   那简直就是他从前所有对错的写照啊。他觉得难以理解,为什么蒋弼之只认识他那么短的时间,却比他自己都要了解自己呢?   他不由地开始思考人生,思考自己是个什么样的人,又想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从前他以为像自己这样的人,妄自思考人生会显得很可笑,可直到他真的开始认真思考这些问题时,才发现自己从前实在想得太少。   他确实思考得太少了,以至于他如今想破脑袋也只想出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依旧没有太想明白自己是个怎样的人、又到底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但偷喝客人的酒,显然是在那个模糊的轮廓以外的。所以不管他多讨厌那个客人,他依然不会那样做。   如果生活中所有的事都如这件事那样答案分明就好了。   他依然不停地感到疑惑与迷茫。   他去了新的工作地点,这里很好,服务生就只做服务生的工作,虽然也累,有时也会受侮辱,但起码不用陪酒、陪唱,也无需赔笑。这里的好酒也多,展览柜里摆了很多不外售的酒,陈星看到各国语言,问他的新师父:“这个Trockenbeerenauslese和Beerenauslese有什么区别呢?”   新师父过来看了一眼,说:“好像听说过,但是早忘了。”   新师父人也很好,只是工作强度太大,不太有耐心。   他还会遇到其他问题,比如小月的学校,虽然老师已经警告过班里的同学,也给陈月换了宿舍,但陈星还是不放心,想给妹妹转学。陈月惦记着高考后那十万的奖金,自然是不肯。   陈星拿不定主意,想找人问问,他身边的长辈只有彭阿姨,可彭阿姨自己初中都没上完,哪里懂这些,只说:“小月自己觉得呢?”   陈星叹气,他的妹妹他还不知道嘛,当然是报喜不报忧。   还有陈月最新一次的复检查出了的些微的抗药性,医生建议早点换药,有几个备选,让家属自行决定。   他哪里决定得下来,就去群里问。群里都是相同病症的病友和家属,讨论了半天也没讨论出结果,只因陈月年纪比他们都小很多,症状也轻很多,没的可比性。   他只能继续孤军奋战,同往常的所有时刻一样,恍恍惚惚地摸着石头过河。   他起初以为这是因为自己的身世比较凄凉,可是隔壁的白领姐姐哭着问他:“家里逼我回家相亲,还让我和男朋友分手,我男友都想放弃了,我该怎么办?”   他和新师父、彭阿姨、群里的病友和家属一样,摇头说:“不知道。”他这时才懂了,原来在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是孤军奋战,和是不是有家人、是不是有恋人没关系。   他不太想承认,但每当这种时候,他就会想起蒋弼之。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如果问问那个男人,就一定能得到答案。   他想起蒋弼之,和那些暧昧、甜蜜,甚至愤怒、误会都无关,他只是单纯地想起他,然后略微期盼一下,希望这个人还会出现。   他觉得这简直是恐怖。一个人来了,又走了,为什么就不能当他没来过呢?   檀阙换牌那天,他偷偷地去看了。他想再看看蒋弼之,也顺便看看自己曾经工作的地方。   出乎他意料的,很多市民都来到酒店外与檀阙道别,他从前还以为檀阙很落寞,早被人遗忘了呢。他听见有老爷爷说他以前富裕时经常来这里吃饭,还在这里跳过交谊舞。有阿姨说她当年的婚礼就是在这里举办的,后来离婚了,她连前夫都快忘了,却还记得那个气派的大天井。   陈星觉得释然。原来不只是他,原来别人也会将一部分自己停放在旧时刻,同时继续前行。   天盛和檀阙曾经的董事到了。他看见了蒋弼之,从一辆豪华的轿车上下来。不是他那辆能跑泥路的越野,也不是那辆低调的大众,是一辆极华丽的车,旁人低呼:“幻影劳斯莱斯!”   蒋弼之穿了一身银灰色西装,不知是什么材质,在阳光下竟然有种绸缎的流光。他依然身姿挺拔、面带得体的微笑,低声与人交谈,向市民挥手致意。   他看向众人时,陈星的呼吸几乎停滞。他似乎感觉到有那么一刹那,两人的视线交汇了,他极为后悔自己为了看热闹站得太靠前,以为一定要被认出来了。可是蒋弼之的视线毫无停顿地从他面上滑过,继续向所有人微笑示意。   这样华丽的蒋弼之让陈星感到陌生,就像他那辆幻影劳斯莱斯一样,像个只属于电视或者杂志的明星。   等公交的时候,陈星在公交站的广告牌上看到宋城。   宋城那个唱歌比赛很火,他和几个同事趁着不忙的时候一起看了转播。   宋城的人气一直非常高,被许多人预测会拿冠军,但是决赛那天他没有发挥好,唱到一半就哭了,令声带肌肉过于紧张,半首歌都毁了。陈星的同事说这和歌也有关系,他那首歌是自己写的,叫《再见,曾经的朋友》,太平淡了,不适合在比赛的舞台上唱。   一位女同事是宋城的粉丝,说输了比赛也没什么,他有才,长得还那么帅,已经算火了。她们这些粉丝会一如既往地支持他,他早晚会大火。   但是新的一年到来后,公交站台的广告撤去,又换上新的广告,又换上更新的广告,陈星都没能在视野可及的任何一个地方再看到宋城。   他问那个女同事,最近宋城还唱歌吗?   女同事说:“呀,我早就不粉他了,我现在是xx的老婆。”   陈星惊讶:“你什么时候结的婚?”   女同事大笑,“陈星你可太out了!”   原来,一个人想彻底从你的世界里消失,竟会这么简单。而一个人想忘掉一个人,也这么容易。   ——————上部终。   下一章就是重逢,气氛会与之前很不一样(前面有些现实的惆怅,后面可能就算爱情的疯狂吧),就分了上下部(不代表下部也会这么长2333)。   新站那边可以分卷,就给上下部起了名字,分别叫“桃之貌”和“菊之骨”,是88章那里,蒋弼之带着陈星品酒,酒不醉人人自醉,回到家里依然忍不住和钟乔聊陈星,说:“桃之貌,菊之骨,说的就是他。”   上下部风格可能会相差很多,依然很忐忑……   112、轮回   蒋弼之正和几名客房的负责人体验新安装的智能管家系统。   其中一名经理中途接了个电话,听到一半即脸色剧变,低吼道:“当然算紧急事件!赶紧开门!万一搞出人命怎么办!”   蒋弼之大步走至他旁边低声问道:“怎么回事?”   这经理不敢耽搁,也顾不上恭敬不恭敬,边往门外走边说道:“有客房出了紧急事件,蒋董我们边走边说。” 陈茂也紧紧跟在后面。   有两个昨晚九点左右办理了入住的客人,今早刚叫过一次早餐服务。送餐的服务生在客房里看到疑似S、M用品的东西,床单上还有不少血迹。他故意在房间里拖延了一会儿,始终只看到一位客人,另一位不见了踪影,而叫餐的客人神色颇不自然,急急地将他撵出屋。   这名服务生觉得可疑,立刻上报,负责人和他一起去查看时在门外听到一声惨叫。他们都被吓了一大跳,嘉宜的客房隔音都很好,若在外面都能听到,那一定是极响的声音,显然是出了大事   蒋弼之三人赶到客房时,另一名负责人已经准备好房卡,还有两名安保人员也已经等在门口了。   强行开/房门需要部门经理的签字,蒋弼之直接拿过笔草草签了两笔,皱紧眉头吩咐道:“开门。”   门刚开了一条缝,立刻有断断续续的惨叫声传出来,随着房门打开、众人走进,极为荒诞可怖的一幕展现在几人眼前。   几人同时愣住,还是蒋弼之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回身将房门紧闭,防止有更多的人看到这情景。   凌乱的大床上有两个男人,如搏斗一般叠在一起。   上面那个近乎赤裸,身上捆缚着古怪的绳索和皮套,露在外面的后背上满是血痕。他的四只手脚都被绑在身后,用极短的锁链连在一起,这使他几乎无法做出任何动作,但并未妨碍他强悍地死死压住身下那人,并且……   从他的身体来看,他还很年轻,单薄而苍白,应该还是个少年,他的头发略有些长,凌乱潮湿地耷拉下来,垂在黑色的眼罩前。那个眼罩很宽大,一下子遮去半张脸,以至于让他露在外面的鲜血淋漓的的嘴和牙更显狰狞。   他在死死咬着身下那人颈后的一块肉。   被他咬住的那个男人穿着也很古怪,可惜他那身黑色的紧身皮衣看起来威风,却没能保护住他的脖子,大量鲜血从那少年齿间流出来,沿着黑色皮衣流到床上,洇出可怕的形状。   下面的男人已然疼得神志不清,胡乱地喊叫挣扎,反手在那少年身上用力捶打,正打在他新鲜的伤处。可那少年就像饿了一个冬天的狼,纵使遍体鳞伤也依然死死咬住他的猎物不肯松嘴。   蒋弼之几人愣过一下,立刻朝他们冲过去,这时那被压在下面的男人才发现有人进来了,立刻大喊救命。   两名保安一马当先跑过去,想将两人分开。那少年很瘦小,按理说轻易就能被拉开,但稍一碰他,下面那个就会哀嚎得更响。   蒋弼之皱眉道:“捏他的下颌,让他先松嘴。”   其中一名保安照做——“啊——!”他的手刚碰到少年的脸,那少年就果断松开嘴,然后朝他的手咬去。   保安疼得厉声惨叫,蒋弼之低喝:“小点声!”并快步走上前,其余的人则忙把四脚发软从床上跌下来的获救者扶起来。   蒋弼之走到床边,一只手抓住少年脑后的头发,迫使他微微仰头,另一只手则张开虎口扣住他的下巴。   少年立刻又放开松开嘴,向新目标咬去——后面的陈茂惊呼:“小心!”——蒋弼之没有让他得逞,虎口处一用力,少年被迫张开嘴,那保安立刻哀嚎着跑开。   被蒋弼之抓住的少年像被俘的野兽一般在他手里挣扎,嗓子里发出不似人的嘶吼。蒋弼之环顾四周,从床上捞起一件衣物胡乱塞进他嘴里,将他放到床上,低声安抚道:“不要担心,我们是酒店的工作人员,如果你肯配合,我就帮你解开。”   野兽猛然止住一切挣扎,像是听进去了,蒋弼之便谨慎地先将他口中的衣物扯出来。   他果然不再乱咬,却做了一个令蒋弼之极为意外的动作——他倒在床上,被反缚住手脚,缓慢而费力地仰起脖子,将鼻尖挨上蒋弼之的大腿,真如野兽一般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黑色眼罩下的嘴唇沾了艳红的血,血迹一路淌上他雪白的脖子和胸膛。这样一双凶残而血腥的嘴唇竟脆弱地颤抖起来,他抬起头,明明被遮住眼,却像直直地望着蒋弼之,发出如幼兽般可怜无助的哀鸣:“蒋、蒋先生,是你吗?”   蒋弼之很是意外,有些疑惑地掀开这“野兽”的眼罩,露出一双陌生又熟悉、美丽又脆弱、恐惧……而又依恋的眼。   虽然已经许久未见,但蒋弼之还是瞬间认出他来。他震惊地弯下腰,完全是出于下意识地用被子盖住他狼藉的身体,痛惜地说道:“陈星,你怎么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   ——————   写完有一会热了……不敢发…………   113、   随着陈星羞愧地垂下头,蒋弼之也站起身来。他看眼身周的状况,那名经理在安抚那名受伤的客人,陈茂则盯着只从被子里露出半张脸的陈星发愣。   “再去开两个房间。”蒋弼之吩咐道。   陈茂猛地回过神,将视线从陈星脸上仓皇地移开,蒋弼之不由皱了下眉,心想不能这么凑巧吧。   他用随身携带的瑞士军刀将绑在陈星身上的黑色绳索割断,这才发现原来这绳子只是摆设,真正束缚他的只有捆住手脚的那套锁链。   割开绳索后他就发现这东西在陈星身上留下了痕迹,再看那套在手腕脚腕上的皮套很结实的样子,就不敢再用刀割。   “有钥匙。”陈星小声道。   蒋弼之起身环顾,在桌子上发现一把造型华丽的钥匙。“是这把吗?”他在床边蹲下,把钥匙拿到陈星眼前。   陈星缓缓睁开眼,只看了一眼,就又闭上了,又缓缓地点头。   蒋弼之将被子掀开一些,把他被锁在一起的手脚露出来。他开锁的时候,看到陈星的手腕脚腕上布满血痂和鲜血,立刻想象出陈星曾怎样剧烈挣扎。   他心头陡然烧起一丛怒火,压低了声音问道: “他强迫你的吗?”   打开锁,陈星的手脚便得了解放,僵硬无力地趴在床上。他听到这个问题后紧紧咬住嘴唇,微弱地摇了摇头,根本不敢睁眼,只敢在黑暗中想象蒋弼之失望厌弃的眼神。   蒋弼之轻轻碰了碰他刚被释放的手腕,见他并不抗拒,便力度适中地帮他按摩紧张的肌肉,“除了这些,还有没有别的地方受伤?”   陈星难以置信地睁开眼,隔着一层泪水看蒋弼之,对方还是那般温柔小心,像对待一只遭了难的流浪狗。   陈星干涩地吞咽一口,“后背也破了,还有……屁股……也打了……”他再次羞愧地垂下头,“不过不严重,应该没有流血。”   蒋弼之沉重地叹了口气,抬手将他挡住眼睛的湿发拨开,一种许久未见的酸涩迅速从心底复苏。他在心里怜惜又失落地叹道:都长大了一岁了,可似乎还是什么都不懂呢。   陈茂拿回来两张房卡。   那人的伤口已经被简单处理了一下,经理客气地将他请去隔壁。他也知道丢人,平时大概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十分配合地穿上外套跟着出去。   “能走吗?”蒋弼之问陈星。   这个房间里一片狼藉,弥漫着淡淡的血腥气,陈星也不愿再次久留,虚弱地撑着身子想坐起来。   蒋弼之见他无力的样子,伸手扶住他肩膀,犹豫了一下,问他:“我抱你过去?”   陈星不敢看他,只轻轻点了下头,又匆忙地小声提出请求:“我想穿衣服。”   蒋弼之帮他穿上牛仔裤,T恤却是坏得不能穿了——被剪子剪的。   蒋弼之脱下自己的西服披在他身上,弯下腰去,他本想横抱,但顾及着陈星后背都是伤口,就像大人抱孩子那样搂住他的大腿将他抱起来,陈星毕竟不是个小孩,半个身子都趴到他肩膀上。   陈星一开始是拘谨地扶着蒋弼之的肩,然后又忍不住搂住他的脖子,小心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水味。他最狼狈的样子都被他看到了,却没有被嫌弃。   “你……请问你……”   陈星陡然惊醒,睁开眼惊恐地看着一直跟着他们的陈茂。   “小陈,你去拿些吃的过来。”蒋弼之吩咐道。   陈茂应下,边走边回头看陈星,眼里满是疑惑。   他们换到新房间,蒋弼之将陈星放到床上,陈星惊慌地问他:“陈经理是不是认出我来了?”   蒋弼之也觉得纳闷,怎么早认不出来,晚认不出来,偏偏这个时候……可他看着陈星现在这个样子,又觉得他确实和两人初识那次太像了,都是一样的脆弱,一样的凄楚,一样的无助可怜、惹人心疼。   “你头发有点长了。”他说。   陈星下意识摸了下自己的脑袋,便信了只是因为头发,“他是已经认出来了吗……”   蒋弼之在他身边坐下,“先不管陈茂。我接下来问的问题你要诚实回答,这关系到你自己的健康。刚才那个人,他除了……打你,还做什么了吗?”   陈星立刻摇头,反应太强烈,明显就是撒谎。   “这种时候不要顾及其他,安全第一。”蒋弼之耐心地劝道,“你知道艾滋病吗?你刚刚有过暴露行为,有感染的风险,但如果能及时吃药就可以很大概率地预防艾滋,明白吗?”   陈星不安地动了动,“那些东西,我自己都洗了一遍,还会被传染吗?”他说完再次羞愧地垂了下头。   蒋弼之看着他的无知与惊慌,半晌叹了一声:“你怎么能让自己做这么危险的事呢?”   陈星害怕地抬起头:“还危险吗?那……我上哪儿买那个药?”   “我更直接地问你一次,你不要生气。他插ru了吗?”   陈星脸色唰一下更白了。   蒋弼之也是不忍心,却继续问道:“嘴,或是哪里,或者只是让他的体液进到你的身体,都要算。”   陈星痛苦地摇了摇头,又怕蒋弼之不信,急切地解释道:“他阳痿,不然我不会愿意的。之前说好只是挨打,但他说话不算数,想让我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我不愿意,他就很生气,使劲打我……我后来被他打得有点迷糊,就咬了他。”   蒋弼之借起身倒水的机会冷静了一下。他将水递给陈星,又拿下披在他身上的西服检查背上的伤。   “我把医药箱落那边了,你等我一下。”蒋弼之转身欲走,陈星一把抓住他,满眼依赖。   蒋弼之回头看他两秒,轻轻握了一下他的手,又推开:“我马上回来。”   蒋弼之的脑子也有些乱,他并不像他表现出来的这么冷静,到了那间客房前才意识到房卡在陈茂身上。   之前经理说他们是昨晚九点多开的房,到现在已经十几个小时,这么长的时间里,陈星一直在被虐待吗?   他皱紧眉头,盯着壁纸上一个无意义的图案出神。他明白这种心疼的感觉,即使已经时隔数月,已然陌生、淡忘,但一见面就会被轻易勾起,陈星就是有这种魔力。   陈茂推着餐车回来了,蒋弼之让他开了门就将他支走了。他去房里拿上医药箱,又在床头柜看到陈星的钱包和一个厚信封。他拿起信封捏了捏了厚度,里面大概有五万左右。   他从手机里翻出个号码打了过去,听对方说完后,一言不发地挂断,然后将东西一股脑全扔到餐车上,推着离开了这里。   “是遇到什么困难了吗?”蒋弼之将钱包和信封递给陈星。   陈星一怔,缓缓地伸手接过来,又露出那种无地自容的表情,深深地垂下头。   蒋弼之转过身拿药,一边说道:“如果是着急用钱,我可以借给你。”   陈星没有吱声。   他后背的伤看着可怖,但都不深,蒋弼之给他喷了些药,看他单薄的脊背因为药物刺激而不由自主地瑟缩,不由又是一阵怜悯。   “先吃点东西吧。”蒋弼之朝他伸出手,陈星犹疑地握住,蒋弼之将他带到桌前,将食物摆到他面前。   陈星乖乖地吃了两口,突然问他:“你不觉得我……我……很……”他心里明显有一个形容词,却又说不出口。   “不觉得。好了,吃饭。”蒋弼之温和地打断他。   陈星又吃了两口,突然崩溃地趴到桌上哭起来,“为什么每次都让你撞见?”   蒋弼之也很无奈,在他后脑勺轻轻地抚了抚,“可能因为我酒店开得比较多吧。”   陈星吸着鼻子抬起头看他,不确定他是不是在开玩笑。   “其实我给你打过电话。”陈星说道,“但是一直打不通。”   蒋弼之先是疑惑,随即恍然,也很遗憾:“我私人的手机号换了,因为总有媒体来骚扰。”   陈星愣了愣,十分低落地说:“我以为你是不想理我。”   一句话勾起蒋弼之的一些回忆,算不上美好。他换了个话题:“你需要多少钱?不用和我客气,也不用急着还。”   陈星不敢说出那个数目,只试探地问他:“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   蒋弼之轻叹一声,“就算是陌生人,看到这样我也会问一问的,何况你还是我喜欢过的人。”   喜欢“过”的人,陈星心里一空,还顾不得伤心就感到心底腾起一股巨大的恐慌。   他忙低下头假装慢慢吃饭。   蒋弼之在一旁看着他的发顶,又说了一遍:“你可以不告诉我用途,只告诉我一个数目就可以。”他还记得陈星有着敏感的自尊心,尽量让自己的措辞委婉。   “我妹妹,得病了,最近换了种新药,非常贵。”陈星小心地看着蒋弼之的脸色,注意到他说到这里时,蒋弼之眼里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他不能理解这如释重负是因何而来,但也来不及多想,趁着蒋弼之还有耐心,继续说道:“已经吃了三个月,检查结果显示这药对她很有效,医生让继续吃。”   “那个药多少钱?”   陈星心脏“砰砰”直跳,“八万,一个月。”   饶是蒋弼之没为治病买药发过愁,乍一听这数目也不由惊讶了:“这么贵?”   陈星以为他嫌多,忙说:“不用一直吃,医生说再吃半年,然后再做一次检查。”   “八万,六个月是吗?那我先给你五十万够吗?还有没有别的花销?”   陈星忙摇头:“没有了没有了!就是药贵。”   蒋弼之点了下头:“你给我个账号,我让钟乔给你转账。”   一直压在身上的重担突然被卸下,陈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怔怔地看着蒋弼之,突然抬手捂住眼,眼泪从指缝里漏出来。他们都心知肚明,这钱,陈星是还不上的。   “我写欠条,我以后一定会还的。我现在每个月的工资和奖金一共有……”   蒋弼之不忍地打断他,“你违规了。”   “嗯?”   “你,昨晚做的事,违规了,会被开除。很抱歉,这方面不能给你通融。”   陈星顿时愣住,傻了似的看着蒋弼之。   “我可以问问你当初为什么要做仙人跳吗?”   陈星愣了愣,又垂下眼眸,“有个朋友的女朋友被有钱人骗走了,我们想给他出气,顺便也……捞点儿钱。”   蒋弼之叹气,竟然是这样的原因。   “以后不要用这种方法赚钱了。可能,是我给了你误导。”他歉疚地说道。   陈星不解地看着他。   他头发太长了,垂下来挡住了眼睛,蒋弼之怜惜地将他眼前的头发拨到一边,看到陈星茫然懵懂的目光。蒋弼之十分自责,也许是他曾经的一些行为让陈星有了“身体是可以买卖的”这个想法。   陈星因为疲劳而反应迟钝地眨了眨眼,随即想到自己失业了,赚钱变得更难了,难过地低下了头。   “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工作。”   陈星惊喜地抬起头。   “做我的私人管家,愿意吗?”   陈星深知自己并没有“愿意”或者“不愿意”的权利,他只是很不自信:“我,我可以吗?”   “应该是可以的,和你之前的工作有共通的地方,而且钟管家会教你。”   陈星终于笑了,“我愿意我愿意!”又忙道:“谢谢蒋先生!”   蒋弼之看见他这笑脸,心里瞬时明媚起来。他就明白,他不是在纵容陈星,他其实是在纵容自己。把人放在眼前,如此才能安心。   114、纸鹤   地铁站口,有几人在围观一个高个子男生,他脖子里挂着一个牌子,上面写着——人肉沙包,一拳十块(别打脸),攒钱给妹妹买药。旁边还印着一个收款二维码。   陈星跑过去,“高个儿!我借到钱啦!”说着就要把他脖子里的牌子摘下来。   高个儿不肯,陈星之前就这么骗过他,他可不会再上当,一边护住牌子一边问:“钱呢?你给我看看。”   他一拗起来陈星都拿他没办法,只好说:“今天早上刚刚借到的,人家还没来得及给我呢。”   “那就等你真拿着钱再说。”   “哎你别动,我扫一下码。”一对年轻情侣走过来,高个儿忙把牌子扶好,他们扫了两次。   陈星挡在高个儿前面:“打我吧。”   高个儿忙推他:“星哥你不行。”陈星咬着牙扭头瞪他:“你行我怎么就不行?”   对面的小伙子问:“你也是病人的哥哥?”   陈星点头。   小伙子说:“那一人一下吧。”   他看起来没比高个儿矮多少,肌肉还很结实的样子,一抬起拳头就像练过的,陈星暗自收紧腹部,请求道:“就打肚子,行吗?”   对方却依然把拳头抬得高高的,陈星有些犯怵,他要是打胸口,一拳砸实了可能会出问题。   “哎呀你别吓唬人了!”旁边的女朋友气恼地推了那小伙子一下。   小伙子嘻嘻一笑,拳头在陈星左肩轻轻碰了一下,“兄弟加油,没有过不去的坎。”又在高个儿肩上也碰了一下,“加油,我家里以前也有人得过大病,知道这滋味。”   高个儿愣住了,陈星的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女孩儿从包里拿出一张天蓝色的便签纸,飞快地叠了一只纸鹤递给陈星,陈星泣不成声,连“谢谢”都说不出来。   “送给你妹妹的,祝她早日康复。”   陈星抹了抹脸,把纸鹤交给高个儿:“你帮我给小月拿过去吧。跟她说我碰上一个朋友,帮我介绍了一个好工作,试用期比较关键,就先不过去了。”   高个儿点点头,又问他:“星哥你手怎么了?”   陈星用袖子掩住手腕上的伤,“没事,不小心蹭的。”   高个儿便信了,说:“你放心,我和黄毛儿还有彭阿姨能照顾好小月,你好好上班。”   陈星点头,同时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血痂,也不知这伤什么时候能长好。   钟乔出门接陈星的时候,看出他刚哭过,不由在心底一叹。他同陈星寒暄:“这边不好找吧,好多出租车司机一进来就开始迷糊,一般让他们停在那个路口就可以。”   陈星讪讪一笑:“我是坐公交过来的。”   钟乔一顿,回忆这周围的公交车站,却没什么印象,再看陈星额头上亮莹莹的汗珠,不由又责备自己大意,“下次提前给我打电话,我去接你。”   陈星礼貌地应下,但钟乔也看出他下回肯定还是会自己走路。他其实并不了解陈星,但一看见陈星,看见他的神态,就大概能猜出他是什么性格,同时也更明白蒋弼之刚同他说的——“既然都看见了,就没法不管”是什么意思。   他领着陈星进了屋,陈星不敢乱看,只用余光瞧了瞧这房子,整个人就更显拘谨。   钟乔帮他拿了双拖鞋:“这双是新的,以后你就穿这双吧。”他见陈星站在原地没动,又说:“哦,有点大,你穿多大的鞋?我一会儿去给你买。”   陈星蹲下/身,低声道:“不用麻烦了,钟管家,谢谢您。”他飞快地脱下自己的球鞋,把脚塞进拖鞋里。钟乔礼貌地移开视线,假装没看到他袜子上的破洞。   鞋柜里放着几双皮鞋,一看大小就知道是蒋弼之的。陈星将自己破旧的球鞋放到最下层,尽量离那些光鲜的皮鞋远一些。   他跟着钟乔往里走,看见蒋弼之一身休闲装扮,正单手插兜站在客厅等着他们,一见陈星过来,冲他点了下头:“把东西放下,先坐吧。”   陈星将背包卸下来拎在手上,不知放哪里合适。   “先放地上吧,过来看一下合同。”他坐到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摆着一叠文件。   所谓合同不过是为了让陈星心安的东西。蒋弼之让钟乔挑了份现成的模板,略微改了改,比如,把工资调到每月一万,比如,把工作年限写成四年,而工资写成预付。   陈星明白,这其实就是做慈善,是扶贫。   他没有立刻签字,而是从包里拿出那一叠复印件放到蒋弼之面前。蒋弼之大概翻了翻——诊断证明、病程记录、出院证明、住院证明、骨髓检验报告单……   厚厚一叠,一直在重复,持续不断的检查、三番五次的住院,蒋弼之只翻了几页就收回手,把视线投往别处,不敢再多看一眼。   陈星一直观察着他的脸,以为他是厌烦了。因为他见过不少,乍一听闻会心生同情,但稍多了解,就会为其中沉重的部分而心生回避。   他忙把那些纸收好,把医生开的处方和购药的收据摆在最上面。他没有别的意思,他只是想到自己是有过“前科”的,担心蒋弼之一时同情心泛滥拿了钱,回头清醒了再质疑。   “香港买的药?”蒋弼之看见那收据。   “是,这药很新,大陆还没有过审,得去外面买。”   蒋弼之点点头。   陈星又把户口本、医疗卡之类的东西都拿出来,蒋弼之没有看,而是显得心事重重,“陈星,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其实我……”   他极罕见地欲言又止,陈星惊恐地看着他,以为他后悔了,脸色霎时雪白。   “蒋先生……”钟乔突然喊了一声。   蒋弼之下意识看了陈星一眼,也被他的脸色吓了一跳,刚要说的话顿时吞回肚里。   他故作轻松地笑了一声,“一文钱难倒英雄汉,是不是?”   陈星狠狠松了口气,心想这哪是一文钱啊。   蒋弼之把合同盖在那一堆东西上面,“你看看没问题就签字吧,我去下公司。”   陈星忙起身要送。   钟乔说:“小陈先生,先跟我去认一下房间吧。”   陈星忙又收拾东西,拎着包和钟乔上了楼。   钟乔下来时,看见蒋弼之还没有走,正站在窗前看着院里的白兰出神。   “你还记得送他去医院那次吗?”   钟乔略作回想,“记得,好像是去年五月份吧。”   蒋弼之点了下头,“五一假期的时候,第一次请到汪局。那会儿这花刚谢。”   钟乔也看向那白兰,洁白莹润的花瓣,亭亭玉立着,饱满而脆弱。   蒋弼之抬手做了个动作,像是隔着玻璃在那花上拂了一下,“被雨一打,一夜之间就会凋谢。”他静了会儿,又道:“但是来年还会再开,一样美丽。”   “要是你,你会怎么做?”他转过身问钟乔。   钟乔显然已经想过这个问题,“先坚持几个月,等钱都花完了就放弃。”蒋弼之并没有告诉他两人具体如何重逢,只大概说了几句,他也大概猜到一些。他顿了顿,又道:“这方面我比不上小陈先生。”   陈星很快下了楼,蒋弼之已经走了。   钟乔带着他参观房间,告诉他他的职责。陈星认真记下,觉得都不难。   “先生还有几句话想通过我转达给你。先生的意思是,你们曾经有过一段不成熟的感情,都已经过去了,他希望之前的那些经历不要影响你的工作状态。”   陈星忙点头:“不会的。”   钟乔平时很少与人做这种肢体碰触,但此时也忍不住鼓励地拍了拍陈星的肩膀:“我妻子刚怀孕,需要人照顾,先生的早晨和夜里就交给你了。这份工作不是闲差,也并不像它看上去那么容易,希望你能认真对待。”   115、微光   下午五点钟的时候厨师过来了,钟乔临时通知他说蒋弼之要在外面吃,但是依然请他把饭做好再走。   钟乔说这算例外,一般来说先生不在家吃饭的话,厨师是不用过来的,但今天是陈星第一天住过来,应该招待一下。   陈星顿时明白是怎么回事了。蒋弼之今晚本来没打算出门的,他是怕自己不自在才特意避出去的。这里是他的家呀,陈星在心里叹了一声。   钟乔想留下陪他用饭,也被他婉言劝走了。   等钟乔走后,陈星去厨房同厨师寒暄。他本想帮忙,顺便熟悉一下厨房,却被厨师严词拒绝,说他有自己的烹饪艺术,不能被人干扰。陈星闻言忙退到厨房门外,像从前做服务生那样站在一旁安静地观察。   直到厨师将饭做好他才斗胆问了一句:“请问,蒋先生每天的菜单是由谁来确定呢?”   走出厨房的厨师又变成一个和蔼的人,笑着回道:“一般都是钟管家来定,提前一个星期通知我,由我来负责准备食材。蒋先生偶尔也会提出些要求。”   陈星笑着点点头。   “小陈先生——”厨师也学钟乔喊,喊他“小陈先生”,“您尝一下味道,蒋先生喜欢这种咸淡的。如果需要您给他准备饭菜的话,就按这个标准来。”   陈星又向厨师道谢,知道厨师还有自己的工作,就请他自便,等人走后才坐下。   原来蒋弼之自己在家时吃的这么简单,只有一道荤素搭配的菜,摆盘虽然优雅,但其实都是常见的食材,也并非他事先想象那样从头盘开始一道又一道。他随即又觉得自己这个假设好笑,如果蒋弼之每天都从头盘吃到甜点,估计早不是现在的身材了。   他吃饭着急惯了,很快就吃了个干净。等他端着空盘子进到厨房时,发现厨师早就收拾好了,正倚着橱柜玩手机,见他进来,自然地伸出手接过餐具往洗碗机里摆。   陈星说:“以后收拾厨房和洗碗的工作就都留给我吧,您早点下班。”   厨师很是惊喜,想了想说:“收拾厨房是厨师分内的事,但是收碗的工作,如果您不嫌麻烦……”   陈星微笑道:“不麻烦,我是要住在这里的,您就不用干等着了。”   厨师又同他确认他会不会用洗碗机,所幸陈星是会的。   “您需要开一次清洗模式,用清水快速冲洗干净。保洁会等里面摆满以后再正式洗一次,这样比较节约能源。”厨师耐心地说道,并告诉他各个按钮的功能。   陈星又是连连道谢。他发现蒋弼之身边的人都很好。   “冒昧问一句,您是新来的管家吗?”刚才厨师一来就急着进厨房,钟乔归心似箭,走的时候忘记向他介绍了。   陈星很惊讶,“您怎么看出来的?”他知道自己同钟管家还是有很大差距的,尤其他今天穿得很随意。   厨师道:“一直都听钟管家说需要一个帮手,看您言谈举止就觉得像。”   陈星有些意外、又有些腼腆地笑起来。   “咦,您一笑又觉得不像了。”厨师一见他笑,也不由地笑起来。   陈星忙说:“我是的,我是来给钟管家帮忙的。”   “哦,陈管家,幸会。”   陈星看着他伸出的右手,突然有了一种隆重的仪式感。他此时才真正意识到,这是一份新的工作了,和他从前的那些工作在内容上有些相似,但又因着显而易见的原因,带给他的感受很不相同。但这终归是份工作,是他要付出辛苦、认真对待的工作。   陈星不由肃了面容,颇为庄重地同厨师握了握手。   陈星摆弄洗碗机的时候想起檀阙,曾经的檀阙。他是在檀阙十六楼学会的用洗碗机,他们那里的餐具总是不够用,小厨房里就配了个洗碗机,实在轮不过来的时候就自己洗。   后来去了嘉宜的会所就没有这种问题了。所有部门的餐具都是统一送到洗碗间,送回来的时候都是干净的、齐全的,连擦杯子的活都省了。也不会有刀叉配不上对的时候,他们每天下班前都会一起清点各类餐具的数目,发现有遗漏或者损坏,都要填单子上报。给厨房下单也很方便,只需要在机器上输进编号、写清要求,到了时间就会出菜,不用去催,不用和别人抢,更不用站在大厨房里骂人,大家职责分明,所有工作都井然有序……   陈星晃了晃脑袋,不愿继续想下去。嘉宜再好,他也回不去了。   这时手机震了一下,他拿出来看了一眼——“还活着吗?”   是毛毛。   就是他那次半路闯进蒋弼之的应酬,同席的一个开红酒开不开的姑娘。后来他流落酒吧街,这姑娘捡到他,请他吃了一顿肯德基。等他去了嘉宜会所,发现那姑娘竟是常客,对他很感兴趣,总来搭讪,两人一来二去便相熟了。她让陈星喊她“毛毛”,听着像个假名,但这才是她的真名。   他最绝望的时候,四处借钱,四处碰壁,只有毛毛二话不说直接给他转了三万块,对他说:“救急不救穷,我只能给你这么多,不用你还,也别再找我借,你知道我赚钱也不容易。”   三万块。陈星看着那熟悉的收款界面,想起往日种种,意识到这是他唯一的出路了。   他抬头问她:“你能给我介绍什么人吗?要是我,我去卖,能卖多少?”   毛毛也不多劝,只说:“你可想好了,开弓没有回头箭,这种事只有一次后悔机会,以后想后悔都没那个资格。”   陈星说:“你别劝我。我不能后悔。”   毛毛能认识什么人呢?不过是些男人。她只找到两个,一个正常的,一个变态的。陈星挑了那个变态的。   毛毛盯着他问:“你懂这是什么意思吗?”   陈星涩声道:“听说过一些。”   毛毛叹气:“这种我都不敢。他不是真喜欢那什么,他就是阳痿搞成了心理变态,想找人出气。”   陈星直勾勾盯着那张纸,说:“就这个吧。”   毛毛见他那样子就有些后悔,劝道:“你再想想。他虽然出价高,但下手也狠, 其实不值的,你多陪别人几次也能赚出来啊。你长得这么帅,很好找的。这个月的药不是已经买好了吗?不用这么着急啦。”   陈星依然坚持:“就这个吧,就当是挨打。”   毛毛愣了愣,问他:“你心里有人吧?”   陈星抬眸看向她。   “我一开始不跟他们接吻的。” 毛毛自嘲地笑了一声,“这就是自欺欺人,纯属跟自己过不去。”她随即也觉得心烦,摆了摆手,“算了,总比你去卖血卖肾的好,以后可别提那个了,吓死人。”   陈星又垂下了头,听见毛毛叹了口气,“你跟你妹妹也真是……”真是什么呢,倒霉?命苦?可他分明还从毛毛口中听出了些许羡慕。   “嗯,活着呢。”他回道。   那边直接一条语音过来:“赶紧开视频让我看看你被打成什么德行了!”   陈星环顾四周,觉得蒋弼之家里太豪华了,便找了面白墙做背景,开了视频。   毛毛仔细看他的脸,庆幸道:“没毁容就行。”又让他拿着手机照照身上,看他还四肢健全,终于放了心。   “钱拿到了吗?”   “……拿到了。”他顿了顿,又道:“我借到钱了。”   “真的?!借到多少?!什么时候还?!”   “……够用半年的,不着急还。”   毛毛的欣喜迅速褪去,狐疑地看着他:“你不会是被那个变态包养了吧?”   “没有没有。”陈星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   毛毛像审犯人似的盯着他:“我记得你妹妹那个药好几万吧,谁那么心善一下子给你这么多钱?”   陈星想到蒋弼之,突然有种正被他温柔怜悯地注视着的错觉,他胸口一热,脱口说道:“你见过的。”   蒋弼之回到家中,立刻感受到不同。   以前钟乔下班离开前,会在玄关给他留盏灯,所以他一进门时是亮的,但是再往里看,就是暗的。   然而今天不一样,他一进门,发现自己处于光亮的末端,越往里,就越明亮。人似乎同飞蛾一样都有趋光性,他看着从客厅里洒出来的光,情不自禁地心生向往,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一般。   是不是冲动了?他暗忖道,是不是做了一个错误的决定?   陈星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从他进屋、换鞋,到走至跟前,一直睡得无知无觉。他真是累了。   陈星应该是洗过澡了,已经过长的头发看上去柔软而蓬松。也换过衣服,依旧是偏大的,显得他的身体很小。他弯着胳膊,袖子滑上去,露出手腕上的伤。蒋弼之盯着那里看了一会儿,又想到他的后背,有些担心他大大咧咧的没有擦干,但自己再过问显然又太不合适。他的睡相很乖,也许是因为睫毛长的缘故,闭上眼睛后,上下睫毛叠在一起,在眼下投下一片安宁的阴影,同时盖住醒时的凶狠与倔强……也并不是……蒋弼之随即在心里纠正自己,他同从前很不一样了,他如今看上去安静而无害,可蒋弼之今天早上刚见过他满嘴是血的样子,知道他只是学会了将自己的凶狠掩藏起来。   蒋弼之不知他身上的这种变化是临时的、还是永久的,也不知对他是好是坏。   自从今天早晨认出陈星——或者应该说是陈星认出他的那刻起,许多被时光掩藏的记忆飞速复位,而此刻他得以安静细致地观察陈星,立刻发现陈星身上那些曾经格外吸引他的特质依然在,甚至更增添了许多令他无法招架的柔软的东西,他甚至有种感觉,这些柔软是针对他个人的,这令他极为动容。   他不由想到,这半年多,陈星到底遭遇了什么呢?   “陈星,醒醒,进屋睡。”他轻轻推着陈星的肩膀。   陈星缓缓睁开眼,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里缓慢地变幻着各种情绪,其中最动人的就是缱绻的依恋与信任。他随即彻底清醒过来,飞快地站起身来,带着歉意说道:“对不起蒋先生,我等您回家等得睡着了。”   钟乔不会这么说,钟乔从来没有说过“我等您回家”之类的。或许不该把他带到家里来。那条界限在今天早晨时还很清晰,这一天还没结束,那道线就已经开始模糊了。   陈星揣摩着蒋弼之的脸色,不确定地问道:“我帮您脱外套?”   蒋弼之的身体立刻感知到他向自己微微靠近了些,并试探地伸出了手。对陈星过于敏锐的感官反应令他意识到自己应该同他保持距离了。他自己脱下外套,“不用。”又觉得语气有些生硬,又道:“不用拘谨,所有事都可以慢慢学。”   陈星目送蒋弼之上楼,听到他说:“我回屋了,你也休息吧,明天早上七点半准备好早饭。”   陈星去厨房给自己倒了杯水,喝完后回到曾经属于钟管家、如今属于自己的卧室。他关上壁灯后,迅速被黑暗攫住了喉咙,惊得他忙又将灯打开。   幸好这壁灯是可以调节亮度的,他将光调至最弱,几乎看不清任何一件家具。但是没关系,有一丝光亮就可以睡得安稳了。   116、蜗牛的触角   从无所适从到得心应手,不过只用了几天而已。陈星认为这份工作并不像钟管家形容的那么难,平心而论,以他从前的工作经验来看,蒋弼之实在属于很好应对的“客人”。   在家里沉默少言的“蒋先生”和在外面万众瞩目的“蒋董”简直判若两人。他每天在家的时间很短,在这有限的时间里,他寡言少语,很少提要求,甚至极少出屋,吃完晚饭后不是在书房就是在健身房,存在感极低。   在这里住了几天,陈星见过蒋弼之晨起后行动缓慢的模样,见过他应酬回来后意兴阑珊的模样,见过他做完运动后手臂上青筋浮起的模样,也见过他刚洗完澡,水珠顺着胸膛往下淌的模样。   蒋弼之似乎并没有特别避讳他,也没有特别在意他,表面看来,两人就真如客人与服务生的关系,只在需要时喊一声:“陈星,帮我加一杯咖啡。”“陈星,晚上早点开饭。”“陈星,帮我放一下洗澡水。”   新工作的得心应手并没有让陈星自在起来,相反,他认为自己做的工作太简单了。他听到钟乔打电话、接电话,询问蒋弼之妹妹在学校的情况,日常问候蒋家的长辈,给小辈挑选礼物,代表蒋弼之与他的生意伙伴寒暄,说着他听不懂的语言,叫园丁过来打理院子,叫调律师过来给钢琴调音,对裁缝解释下一季衣物的要求,和厨师讨论下一星期的食谱……   陈星便明白他做的那些只能算是管家职责里的零头,蒋弼之把他留下,只是为了让他有处可去。   他开始努力地给自己增加劳动,白天是他的休息时间,按理说他可以自行安排,连钟乔都会回趟家,他却选择留在房里做事。   最先觉出清闲的是钟乔,然后是厨师,他委婉向钟乔表示:“虽说陈管家愿意负责早餐,但这毕竟是我的工作,还是由我来做吧。”保洁也忐忑地跑到他面前询问:“钟管家,您是又找了一个钟点工吗?”   蒋弼之听闻后忍俊不禁,对钟乔说:“他应该还没驾照,你让他去学车,我倒真该添个司机。”过了一会儿,又对钟乔说:“他这两天看起来状态不错。”   钟乔脑海里回放着陈星干劲十足的样子,笑着回道:“是,看起来精神多了。”他又想到什么,赞叹道:“小陈先生和我说他从来不睡午觉,真是精力旺盛。”   蒋弼之听到这里,不知为何有些想笑,但他随即又想到什么,不悦道:“但是他中午不好好吃饭,冰箱里的食材一看就没动过。”   钟乔没吱声,谨慎地腹诽着,您从前不是君子远庖厨吗?   中午的时候蒋弼之回了趟家,抓了陈星的现行。   “你自己在家就吃这个?”   陈星有些无措地站起身。他在吃蒋弼之早晨剩下的一点营养粥,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怜,但其实味道没有变差。   “懒得做?那我让厨师中午再过来一趟。”   “不用不用!”陈星忙拒绝,“我自己可以做。”   蒋弼之深深看他一眼,意思是会监督他。等他上楼以后,陈星摸了摸嘴唇上面, 黏黏的,他低头看着指头上沾的粥,不好意思地笑了。   蒋弼之换好一身休闲装下来,陈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穿休闲装的样子和穿西装时很不一样,是另一种英俊,也更显肌肉……他手里拿的是……高尔夫球杆,原来是去打高尔夫,天这么热,不怕晒吗?   蒋弼之突然看了他一眼,陈星心虚地移开眼,继续给花浇水,然而他的余光看到蒋弼之投在玻璃窗上的影子,发现他还在看自己。   陈星窃喜不已,原来他表面看着淡定,其实也在偷偷地观察自己。   蒋弼之出门前,陈星过来递给他一支防晒霜,蒋弼之嫌弃地皱起眉。   “钟管家说,您要是去打高尔夫的话,得抹这个。”陈星学他刚才那种眼神,深深地看着他,意思是监督他当场抹好。   蒋弼之瞧他一眼,侧过身去,一边给自己涂防晒霜一边想着,要是现在对他说:“来,你给我涂。”看他是不是还能这么得意。   蒋弼之出门以后,陈星得了清闲,便给陈月拨了个视频电话。他手腕上的伤还没完全长好,不敢去医院看陈月,只是从视频里都能看出陈月的状态好多了,之前病情快速恶化带来的恐慌终于消散殆尽。   陈月说下次检查的时间已经定下来了,医生说结果好的话就可以出院。   陈星为了让她心安,让她在视频里看了看蒋弼之的家,“看,我就是在这个朋友家里做管家。他很有钱的,也很慷慨,那些钱真的不用着急还,合同都签好了,四年,我给你看看……这下能放心了吧?”   他收好合同,又道:“你不要总是胡思乱想,我真的没有做违法的事。万一哪天实在弄不到钱了,咱们就买原料自己做,我又不傻,怎么会自断后路抛下你不管?”他看着屏幕里的陈月,嗓子有些发紧:“所以,小月,你也不要抛下哥哥。”   挂掉电话后,陈星看到手机里有很多@自己的消息,是病友群里有人问他新药效果怎么样。   “见效很快,之前吃药一个月的检查达标了,过几天去做三个月的。”   也有人问他新药是从哪儿买的,多少钱。他都照实回答了。   有新进群的不了解情况,问他为什么要换这么贵的药。   有人替他说了,“他妹妹对一代药产生耐药性了。”   “新药没有印度仿制的吗?能便宜不少吧。”   陈星说:“以前一代药没进医保的时候,她也吃过印度药,副作用比别人大很多,效果也差,就不敢吃了。”   又有人问他陈月吃一代多久产生的耐药性。   陈星说:“五年半。”   群里静了片刻,有人回:“真可惜。”也有人说:“也不算短了,我知道的还有刚吃几个月就产生抗药性的,二代三代吃不起,化疗了几次,很快就进入加速期了。”   陈星无奈苦笑,确实,他们不算幸运的,但也不是最倒霉的。   “他比较可惜,他妹妹未成年,有个福利机构对他们有补助,他们吃一代药不用花钱的。”   陈星纠正道:“不是福利机构,是怡安保险的福利项目,针对未成年的。”   正好群里也有一个未成年病人的家属,忙问怎么申请全额补助,他家孩子也在接受这个项目的补助,但是只给补贴25%。   陈星说:“我们一开始也是25%,后来收到通知说自费部分全补,不是我们自己申请的。”他想了想,又说:“我们每年都会给他们写感谢信,会不会和这个有关系?”   又有人找他私聊:“你的药买贵了。我这里有珠峰版,比印度的质量好,只要一万一瓶。我还能搞到原料药,你可以自己上网学制药,很容易的,也很便宜,感兴趣吗?”   陈星回道:“不用了,谢谢。”   从前师父小凯和他讲皮包时,对他讲,“等你也碰到自己的心爱之物,就能明白我那种非要不可的心情了。”   那个小小的一个药盒,上面印着外文,里面有三十片白色的药。那就是他的心爱之物,是能让他豁出性命也在所不辞的心爱之物,不能有半点敷衍,不能有半点将就。   蒋弼之回到家时,陈星又在沙发上睡着了。这次他没有歪倒下去,直接坐着睡着了,腿上摊着一本书,头往后仰枕着沙发靠背,嘴不自觉地张开,模样有点蠢。   蒋弼之忍俊不禁,随即想起钟乔说的——他不睡午觉,又有些心疼,心想,算了,以后还是早点回来吧,在外面干耗着也没意思。   他想让陈星干脆就在沙发上继续睡,但是刚将书拿起来他就醒了。   蒋弼之有些受不了他刚睡醒时的样子,明明还没完全醒,眼睛却睁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看着他,好像要把所有心事都呈给他看似的。这种赤诚让他显出某种清纯,而这清纯又太美好,演变为某种诱惑。   蒋弼之喉咙里动了动,用书挡住陈星望向他的视线,“《中西园艺欣赏对比》?你怎么看这个?”   陈星猛地回过神来,忙将视线移到书上,清了清嗓子说:“钟管家约了园丁过来打理院子,让我监督,但是我什么都不懂,就从钟管家屋里找了本书看。”   蒋弼之失笑:“他说的监督就是别让工人乱走乱看,其他的你不用管,都是常年来干活的人,他们知道该怎么做。”   陈星讪讪一笑,“哦。”   两人静了片刻,陈星见蒋弼之似乎没有起身的意思,还是刚才那个姿势——一手扶着沙发靠背,一手拿着书,弯着腰遮住他头顶的灯光,霸道地将他拢进身体的阴影里。   他再次小心翼翼地探出他蜗牛的触角,稍稍坐正了些,直接就着蒋弼之的手翻开书,用一种讨教的语气说着:“但是钟管家都看过了,里面还有他的笔记呢,您看。”   “是吗?他都写什么了?”蒋弼之的腰弯得更深,越过那本书朝陈星倾过身去,像是对自己老管家的业余爱好颇感兴趣。   陈星心脏狂跳。到晚上了,他身上的香水味已经变淡,和他身体的气味完全混在一起,呼吸里有些许酒气,还有……通常只有在夏天的草坪上才能闻到新鲜气味。他打高尔夫的时候是顺便削了块草皮吗?怎么会有这么明显的青草味?   于此同时的——“你换沐浴露了?”   陈星猝不及防地红了脸,完全控制不住地从脸热到脖子。他的害羞来得太突然,让蒋弼之一下子意识到自己的孟浪,他立刻站起身,“我回屋了,你也早点休息。”   陈星等他上了楼,自己又在楼下待了一会儿才好意思往楼上走。   可他失眠了,都说温饱思淫/欲,他如今骤然卸下重负,吃得香睡得饱,又有蒋弼之这个时刻向他散发荷尔蒙的药引子……陈星在床上辗转反侧半晌,终于忍不住将手探进内裤里,刚抚慰了两下,又不放心地跳下床,跑到门口将耳朵贴到门上听外面有没有声音。   静悄悄的,没有人出来。   蒋弼之的房间就在他斜对面。   他咬了下嘴唇,将后背紧紧贴上门板,又把手探了进去。即至顶峰时,他突然转过身来,用额头抵住门,紧紧咬着嘴唇克制住喉咙里呻吟,扶着门板的那只手甚至痉挛似的抓挠起来,幸好这木头结实,没被他挠出指印。   他平息片刻,弯腰抹了把门上的脏污,羞臊地吐了下舌头。   ————   跟疾病和药物相关的东西都是在网上看到的,不代表专业的医学态度,所以在药品名方面也做了模糊处理。   现在粗长又甜蜜有没有!   117、   第二天早晨,陈星卡着时间去敲蒋弼之的卧室门:“先生,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里面传来略显低哑的一声:“我马上下去。”   蒋弼之穿戴整齐出现在餐厅,陈星先问好:“先生早。”蒋弼之略一颔首,“早。”   两人又变回宽厚严肃的雇主与认真负责的管家,昨晚那一瞬间的失神再次被顺利地遮掩过去。   如此相安无事几日,到了安怡小姐回家的日子。   陈星事先已经了解到,安怡小姐还在上高二,每两个星期回一次家,在家过一个周末再返校。他当时奇怪地问钟乔:“安怡小姐才上高二学习就这么紧张吗,两个星期才回一次家?”   钟乔咳了咳,直接跳过这一话题说起别的。   陈星以为蒋弼之的妹妹回家的状况会和陈月回家时很像。   每次陈月跟着他回到小杂院,彭阿姨会喜气洋洋地从小厨房一趟一趟地往外端菜,他们四个小的则在屋里一边嗑瓜子、看电视,一边说说笑笑。别看陈月话最少,但一张嘴就是金句,常怼的他们三个当哥哥的无言以对,引得另外两人大声抱怨,小屋里热闹得很。   可安怡小姐回家以后,家里似乎比平时还显沉默。   陈星规规矩矩地问好:“安怡小姐好。”   蒋安怡也文文静静地回:“陈管家好。”   蒋弼之默不作声地瞥他们两眼,拎着蒋安怡的书包上了楼,留陈星和蒋安怡两人站在原地四目相对。   两个年轻人都感觉到别扭。他们一个作为雇主,一个作为管家,都实在年轻了些。   “安怡小姐先坐吧,您喝茶还是水?”   “温水吧,谢谢。”   陈星转身离开时,心想这不对啊,怎么搞得好像自己是主人,真正的主人倒像来做客的。而他转身以后,蒋安怡亦在偷偷打量他,觉得他很面善。   蒋弼之下楼后大约也觉出气氛沉闷,就让提前开饭。陈星在厨房里听着外面的对话——   “学习紧不紧?”“考试了没有?”“身体怎么样?”“和同学相处融洽吗?”   “还好、没有、还那样、还行……”小女生的声音里带着谨慎,简直比自己在蒋弼之跟前都拘束。   陈星咧嘴吸了口冷气,心想蒋弼之平时跟他妹妹就这样说话的?简直跟审犯人似的嘛。   吃完饭后,蒋弼之又让陈星和蒋安怡两人去客厅“玩会儿”。   蒋安怡和陈星互看对方一眼,各自拿了本书在沙发上坐下。陈星没多想,随便挑了个位置,蒋安怡则坐到离他稍远的沙发一头,趴在沙发侧桌上温习功课。   不一会儿,蒋弼之下楼了,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   陈星有些意外,以往他如果在家吃晚饭的话,吃完就会上楼。陈星默默地看眼正在做题的蒋安怡, 心想莫非他是特地下来陪妹妹的?   蒋弼之看着沙发上的分布,竟然坐到靠近陈星的这边。   陈星坐在他俩之间,眼睛盯着那本讲园艺的书,简直要抓头发了,心想这兄妹俩也太奇怪了吧!然而他很快意识到什么,他算了一下两人的年龄,瞬间悟到几分豪门秘辛。等他再看蒋安怡时,突然觉得她此时的样子和从前学校放假时不得不回大姑家的陈月何其相像啊。   “安怡小姐。”陈星小声喊她。   蒋安怡停下笔转过头来。   陈星问她:“这几天园丁在整园子,您有什么要求吗?”   蒋安怡瞟了蒋弼之一眼,见他在专心看邮件,便想了想说:“能添一个秋千吗?”   “可以吧,地方那么大。”陈星随即意识到她问的是蒋弼之,便和蒋安怡一起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从邮件里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你们先商量,回头陈星和工人说。”   “……安怡小姐想要什么样的秋千?”   “带花架的那种行吗?”   陈星一下子来了兴致,飞快在自己那本书上翻了翻,指着上面的图片问:“是这种吗?”   蒋安怡隔着好大一段距离倾身看了看,笑起来,“差不多,秋千可以再小一点,架子再大一点,我想让花多一些。”她抽出一张演算纸,在上面飞快地描了几笔,“就像这样的。”   陈星也歪过身子,看清后睁大了眼:“安怡小姐,您画得可真好。”   蒋安怡腼腆地一笑:“陈管家,我们用‘你’吧,要不然感觉怪怪的。”   陈星也笑了,又问她:“那花架上种什么花呢?”   蒋安怡茫然地想了一会儿,“什么花又鲜艳又大,开的时间还长呢?我想让花开得越久越好。”   陈星想了想,翻到书里的一页:“我有一个想法,往架子上爬的藤蔓可以种两个品种,然后再在花架上挂一些这样的花盆,到了花期就把花挂上,就可以一直有花开了。”   蒋安怡倾着身子看了一眼,说:“你拿过点来可以吗?我有点看不清。”   陈星便拿着书坐到她旁边,两人凑着那一张小侧桌一边翻书一边修改草图。   陈星翻书的时候会时不时露出手腕处的血痂。那血痂的形状有些怪,而且两只手腕上都有,吃饭的时候蒋安怡就注意到了,此刻两人熟悉了,便关心地问他:“陈管家,你的手怎么破的?”   陈星扯了下袖子,“不小心蹭的。”   他神色语气都很正常,蒋安怡便没多想,将注意力重新投到秋千上。她越说越高兴,对陈星说:“陈管家,你和我一起去趟画室好吗,我想给草图上色。”   “就在客厅画吧。”坐的远远地蒋弼之突然发话,“林医生不是说要多在公共区域……”   蒋安怡忙打断他:“好的,我把颜料拿过来。”   他们一直讨论到蒋安怡要睡觉的时间,两人看着那个色彩艳丽的花架很是满意。   陈星笑道:“也不知道我们想的能不能实施,等明天园丁过来了问问他。”他回过头看向蒋弼之:“蒋先生?”   蒋弼之抬起头来,“嗯?”   “家里有专门的木匠吗?”   蒋弼之翘了下嘴角,“你是说木工吗?”   “哎对。”   “有,你找钟乔要电话。”   陈星放了心,又转过头对蒋安怡说:“我再问问木工能不能打出这种架子和秋千。”   蒋安怡很开心,“谢谢你,陈管家。”她准备回屋,起身时不小心把笔碰掉,滚到沙发下面去了,陈星立刻很有眼力地趴到地上伸手去摸。   他这个姿势使后衣襟向上滑了些许,蒋安怡看到他后背纵横交错的伤痕,登时心头一跳。   陈星将笔摸出来递给蒋安怡,蒋安怡垂眸道了声谢,又和蒋弼之道了晚安就上楼了。   她踩着台阶往上走时,听到她的哥哥在楼下说:“陈星,过来。”那语气是她从没听过的温和。   她站在楼梯上往下看,客厅里的两个人都没发现她的停留,因为他们都只看到彼此。   她看到年轻的陈管家在自己哥哥的注视下一步一步向前走着,像是逐步踏进一个气场,使他自己的气场也发生了变化。他变得越发柔和、越发愉快,甚至连走路姿势都和一开始有了很大不同,轻盈得似要飞起来一般。   蒋安怡近乎恐惧地看了她的哥哥一眼,快步跑回自己房间。   118、   手腕上的血痂脱掉之后,露出新长出的嫩肉,幸好他长得白,那些痕迹不太显眼。   钟管家给他置办了几件像样的衣服,说是工作需要。陈星从中挑了一件袖口收得比较严密的衬衣。   陈月的骨髓穿刺出结果了,他要去趟医院。   和往常一样,陈星单独去和医生谈话,陈月留在病房里做题,其他病人都出去做检查了,剩她一个享受这难得的清静。   “陈……月?”   陈月抬起头,看见一个高瘦且憔悴的年轻人,因为他戴着口罩,又比从前憔悴了许多,陈月疑惑了几秒才认出来:“严平哥哥?”   严平笑着点了下头,指了指她旁边的空床。   陈月放下书本下了床,扶着严平坐到那张空床上,“阿姨呢?”   “被护士叫走了,一会儿过来。”严平还似从前那般和蔼:“病床不够,把我塞到你们女士的病房了,真是不好意思。”   陈月忙说没关系。她小心地打量着严平,许久未见,那个高大又开朗的大哥哥竟然这般衰弱了,他甚至连自己的体重都承受不住,从前挺直的腰背如被风吹折的芦苇,颤巍巍地支撑着他惨败的躯体。   严平察觉到她心中的惊疑,自嘲一笑:“耐药了,买不起二代,拖到加速期以后,化疗三次就成这样了。”   陈月沉默地看着他,无法安慰,也无法鼓励。严平自己倒显得很平静,问她:“你和你哥哥还好吗?”   当年她查出病情后第一次住院就和严平同病房。   那时她十岁半,陈星刚满十四,两个小孩儿什么都不懂。严平安慰她、鼓励她,告诉她这是慢性病,不要紧,只要听医生的就能好。他手把手教陈星怎么买药、怎么填各种单子、怎么读检验单上的数据,教他做病号饭、教他给陈月的衣物消毒……那时候整个病房都死气沉沉的,只有严平每天都在病房里溜溜达达做着简单的运动,陈月就跟在他后面,有样学样。   “我们……挺好的。”   严平笑笑,“我刚才是在走廊里先看见的你哥哥,认出他来,然后才又认出你来,你们兄妹俩戴上口罩以后,只看眼睛,简直是一模一样。”他顿了顿,用手比划着:“那时候你们一个这么高,一个才这么一点,一眨眼就都长大了。”   陈月也笑,然后她看到严平的视线落在她缠着纱布的手腕上。陈月敛了笑,把那只手放到背后。   严平淡淡地说:“之前在群里听说了,还挺惊讶的。想自杀不要在医院,会给医生惹麻烦。”   陈月立刻露出愤怒的表情,凶狠又防备地瞪着他。要是蒋弼之在这里,看到这样的陈月,一定会暗自心惊,认为严平刚才说的十分正确——这兄妹俩的眼神简直如出一辙。   严平对她的愤怒视而不见,指着她床头柜上的药盒问道:“那就是三代?群里都传疯了,说你哥哥供你吃了好几个月了,好多人都以为你哥哥是土豪。”他笑着看向陈月,“你要是真想放弃了,剩下的药低价转给我呗?”   陈月猛地蹿起来把药盒抓进手里。   严平缓缓地倚着墙躺下,“你当时流了多少血?输一次血多贵啊,人家那些志愿者鲜了血就让你这么糟蹋,真浪费。”   陈月急促地喘了几口,“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当时是一时冲动,是我自己求的救。”   严平像是累了,说得很慢:“一时冲动……把你哥半条命都吓没了吧?”   陈月强撑着瞪大了眼,可眼泪还是掉出来。   陈星指着单子上的一个数据再次同医生确认:“是说吃药六个月和十二个月的检查都达标以后就能停药,终身停药,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立刻停药,转阴以后先有计划地减量,一般还得再吃二到五年。”医生说到这里,问他:“能坚持那么久吗?如果不行,也可以按之前说的,你妹妹现在身体状况已经允许了,可以准备做手术了。”   “做手术不如一直吃药吧?”   “对你妹妹来说是这样。你和她只配上五个点,手术后排异反应会很大,风险比较高,费用也很高,不过肯定还是比吃药的花销少。”   “那还是吃药吧,怎么对她好怎么治。”   “钱能撑得住吗?”   陈星如往常的每一次那样回答:“我会想到办法的。”   陈星想了想,又问:“停药是不是就算治愈了?”   “从医学上讲,可以这么认为。”   陈星听后没有太大反应,反而有些愣住。   医生在这里待了很多年,眼睁睁看着疾病是如何夺走人们的笑容和眼泪的。   “听到好消息也不笑一笑?”   陈星怔了怔,终于咧嘴笑起来,颊边现出两个小梨涡,“谢谢医生。”   医生欣慰地叹了一声,也笑起来。他们医生之所以能在这个科室坚持这么久,不就是因为还有这样的笑脸嘛。   严平见陈月平静些了,继续说道:“跟你说个事。我有一回刚做完化疗,是最难受的时候,在群里看见他们讨论你在吃三代药,我竟然开始怨我父母,怨他们为什么还不如你哥哥那么个孩子勇敢,为什么那么轻易就说放弃……”他羞愧地摇了摇头,“我竟然会怨恨为我付出了所有的父母,事后想想都觉得不可思议。你看,疾病会让人不正常,你要是不反抗,你就是向它投降。”   “我看你现在状态不错,再坚持坚持,没准哪天三代也能进医保了。你可不只是你哥哥的负担,你也是他的希望。病人的家属都太辛苦了,有时候可能会显出不耐烦,好像你是个累赘,但那都只是一时的心烦,就像你有时也心灰意冷一样,都不是真的。”   陈月喉咙发紧说不出话,只一个劲点头又摇头。她的哥哥从没有对自己不耐烦过,更没有将她当做累赘,他远比他看上去更细腻敏感。陈月终于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她险些夺走她哥哥唯一的亲人。   “谢谢你,严平哥哥。”   严平躺在床上看着惨白的天花板:“别谢我。如果刚才你说你愿意把药低价转给我,我一定会买的。”他在头上随手一抓就抓下一把头发,“看,都快秃了。”   陈星同陈月告别时,陈月递给他一张折了好几下的小纸条,“哥,你回了住处再看。”   陈星满口答应,结果刚走出病房就赶紧打开,生怕是什么诀别信。他看了几个字,眼圈开始泛红,匆匆扫了两眼就将纸条收了起来。   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他接到蒋弼之的电话,对他说钟乔在开车,让他去干洗店取一下衣服。   陈星很抱歉地说他在外面,正准备回去,可能会来不及。   蒋弼之问:“你在哪儿?”   “……xx医院。”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你在医院门口等一会儿,我让钟乔接你一趟。”   陈星还推辞,被蒋弼之言简意赅地拒绝。他挂掉电话后忍不住又把陈月给他的字条拿出来看了一眼,又忙塞回兜里,在心里说:别哭别哭别哭,别丢人。   蒋弼之他们很快就到了,陈星坐进副驾,听见钟乔问:“小陈先生,你来医院怎么也不和先生说一声?这里离公司很近,你早晨搭先生的车过来多方便,跟先生不用这么客气。”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当时没想起来。”   车里静了一会儿,蒋弼之突然问他:“来看你妹妹?”   陈星回过头来,“是,今天有个检查出结果,和医生聊了聊。”他知道自己现在有些过于兴奋,提醒自己不要忘乎所以地说别人不感兴趣的话题。   “结果怎么样?”   陈星忍不住笑了,眼睛都弯起来:“挺好的!新药对她特别有效,医生说再观察两天就能出院了,还能接着去上学。”   蒋弼之不由也微笑起来,“那就好。”   “衣服怎么办?我明天去取吗?”   蒋弼之替钟乔答了:“不着急,让他们送。”   到家后,钟乔没和他们一起进去,陈星和蒋弼之两人在玄关处一前一后地换鞋,蒋弼之突然问道:“以前也这样吗?你自己一个人去医院?”   陈星一怔,“嗯……是。”   晚上吃完饭,蒋弼之没有去书房,而是同蒋安怡在家时那样,拿了个平板电脑坐在沙发上办公。陈星则坐在不远不近的地方,捧着手机刷题,时不时抬眼偷看他一眼。   过了一会儿,蒋弼之上楼了,很快又下来,递给陈星一个半新的平板电脑,“别老玩手机,毁眼睛。”   陈星哪好意思接。   “拿着。”蒋弼之近乎命令地说道,“没收的安怡的,闲着也是浪费。”   陈星讪讪地接过来。   “这是什么?”蒋弼之拿起陈星的手机,“没在玩?”   陈星有些纳闷,“科目一呀,先生没考过?”   “……时间太久,忘了。”   “您是什么时候考的?”   “……就像你这么大的时候。”   “哦也是,都十好几年了,题肯定都变了。”   蒋弼之一言不发地坐回自己刚才的位置继续看文件,陈星小心地觑他一眼,感觉气压突然降低。   晚上两人各自回屋,陈星到底是好奇心重,摆弄起新鲜的电子产品越发爱不释手。他很快搞明白了用法,下了几个有用的app后,又把兜里那张纸摸出来,摊开,认认真真地拍了张照片。   “亲爱的哥哥,有些话当面说不出口,但我又十分想让你知道,于是就给你写了这封信。”   陈月递给他纸条时确实是一脸的难为情。   “我们的教育似乎很喜欢赞美苦难,似乎人就应该因苦难而变得更乐观、更坚强,而苦难也因此成为值得嘉奖的东西,甚至被说成是人生的财富。”   陈星心想,怎么会呢,苦难怎么会是个好东西?   “我对此只能表示:都是屁话!”   陈星在心里纠正道:这里用“嗤之以鼻”更合适。以后真要少说脏话了,把妹妹都带坏了。   “所以当我在作文里写下‘世界吻我以痛,我却报之以歌’时,心里是极嘲讽的,痛还唱得出来,看来痛得还不够厉害。”   “但是我刚才突然明白,尽管我不喜欢苦难,你也不喜欢苦难,我依然很愤怒,你也依然是个哭包(别不承认,你从小就比我爱哭,我早就发现了,所以以后也不用在我面前强忍着),尽管苦难所夺走的远比它赋予我们的要多,但我们依然可以放声高歌。”   “因为我的歌,不是唱给这世界,也不是唱给别的什么人,我的歌是唱给自己,也唱给你,我唯一的、最爱的哥哥。”   “哥哥,我再也不会抛下你了,我保证。”   蒋弼之正准备上床睡觉时,门外突然响起急促的敲门声,他忙穿好睡袍大步走过去开门。   他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有些意外,可也不算意外。这个时间、在这个房子里,除了陈星还能是谁呢?   刚才陈星敲门的声音过于激烈,让他以为他有什么急事,可此时看来应该没事,只是情绪十分激动,既像是想哭,又像是想笑。   “怎么了?”他问。   陈星红着眼睛,气喘吁吁地看着他,两手在身侧紧紧攥成拳头,嘴巴抿得紧紧的,嘴角一时向上,一时又往下。   蒋弼之并不知道是自己此时的眼神给了陈星冲破最后一道桎梏的勇气。他脚下一跃,猛地冲进他怀里,紧紧搂着他的脖子颤抖地哽咽道:“我妹妹可以痊愈了,她受了这么多年罪,她可以痊愈了!”   蒋弼之愣了一下,感受着这具瘦削的身体所爆发出的剧烈的悲喜,终于抬手环住他:“想哭就哭。”   陈星将脸埋在他肩上,用他结实的胸膛捂住自己的嘴,发出压抑又放肆的哭号。   119、美好的一星期——阳光,微风,花与笑脸   陈星度过了他自有记忆以来,最为宁静美好的一个星期。   周一,他送陈月回学校。   老师早就给陈月换了宿舍,之前带头传谣言的几个也被遣送回家待了几个星期,回来以后就老实了。用陈月的话说就是:“在家肯定没好好学习,回来以后就跟不上了,自顾不暇。”   “得好好谢谢老师。”陈星说。陈月的药费出现困难后,他走投无路,厚着脸皮去找陈月的老师,想请她出面向学校申请,让他们提前领一部分奖学金。   学校领导很委婉地表示,陈月这种病,到时候能不能参加高考都难说,只给他们提前批了五千块。几天后,陈星后来接到陈月班主任的电话,说全校老师私下里弄了个捐款,凑了几万块出来。   他的父母从前也是做老师的,知道老师的工资并不高,他当时举着手机,瞬间就掉下泪来。他去学校拿钱的时候,把捐赠记录复印了一份。他想着,一时肯定是没法还的,但以后总能有机会。   “看我回去拿个年级第一给我们老班儿长长脸。”陈月此时心情很愉快,她在家复习的这段时间效率很高,与各科老师也一直有联系,她回去以后马上就是二模,有要大展拳脚的意思。   “哥,我听说二模最能反映高考水平,看我这次能考多少分。”   “考多少分不要紧,主要还是别累着。”   “哎呀哥,你可真扫兴。”陈月两脚悠闲地叠在一起,看着窗外的麦田畅想未来,“以前在一中的时候,我们老师说,省前十看实力,省状元就得看运气了,也不知道这回运气能不能好点。想想要是能考个状元,也是怪风光的呢,是吧哥?”   陈星也跟着遐想,感慨道:“那可是怪风光的,到时候我得拉个横幅挂胡同口,上面写,‘热烈庆祝陈星的妹妹陈月高考夺魁!’咦不行,‘夺魁’不够通俗,我们还是朴实点,直接写‘在高考中勇夺状元头衔’!这样谁都看得懂。”   他说话的时候还一直比划,手在前面一横,颇有指点江山的气魄。陈月在一旁笑得肩膀直颤,“什么啊,罗里吧嗦的,胡同口那么窄能放下那么多字吗?”   “能啊!我们印成两行总可以吧!”   前排坐着一对中年夫妻,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们一眼,既欣赏又羡慕的样子。陈月推了陈星一把,两人忙低下头,很不好意思地抿着嘴笑起来。   周二,帮他买药的那个代购发来消息说她又问到一个药房,他们的三代只卖六万。陈星直接惊呆了,同她再三确认是不是正规药房。   这位说是代购,其实根本不肯赚他的钱。人是他从前做导游时认识的,因为他朋友圈里客户多,偶尔帮忙打一下广告。就是这样无意间留下的人情,没想到在最无助的时候派上了用场。   对方很尽心,说她同当地人打听来着,确实是正规药房,而且看到很多当地人都去里面买药。她还感到很抱歉,之前没有找到这家便宜的,让陈星白多花了很多钱   陈星哪里会责怪她,一时激动都不知该说什么好,只剩千恩万谢。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一下,这样蒋弼之借给他的钱又能多用两个月,压力顿时又小了很多。等服药满满一年后开始减量,每个月的花销也会跟着减小,说不定到时候他自己就能负担得起了。   周三,蒋弼之直到后半夜才回来,陈星在沙发上等到睡着,可也睡不踏实,一听见声响就立刻惊醒,睁眼一瞧,蒋弼之正坐在沙发另一头解袖扣。   陈星忙起身过去,“先生才回来啊?”   蒋弼之低低地“嗯”了一声,见袖扣解了半天都没解开,就朝陈星伸出手去。   陈星低头一看,呦,还是链式的,穿这么好看出去干嘛了?   他解开一只,蒋弼之又抬起另一只手,陈星趁机偷偷地闻了闻,还好没有酒气。   “先生应酬到这么晚啊?”他状似无意地说道。   蒋弼之本来都起身走人了,闻言又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是应酬,开了个紧急会议。”   陈星此时应该做一个体贴又感慨的表情,然后说:“您可太辛苦了。”结果他没忍住笑了出来,显得很没有同情心。   蒋弼之看着他,突然也很想笑,可他到底功力更深,毫无破绽地忍住了,“我上楼了,你也早点睡。”   陈星心想这都几点了,还能叫早点睡?他看眼墙上的挂钟,已经快两点了,再下意识看眼正在上楼的蒋弼之,脚步明显比平时沉重许多。这时他才猝不及防地感到心疼——他真的太辛苦了。   周四,陈星终于摸上方向盘,哪个男孩儿不喜欢开车呢?   教练说:“不错,你算有天分的,勤着来的话一个多月就能拿下本了。”   周五,园丁同陈星确认说移栽到花架下的玫瑰和月季都活了,两人都很高兴。这个季节移栽其实已经有些晚了,园丁本来没抱太大期望,幸好这两天一直阴天,还下了场小雨,算是赶上今年最后的机会。   除了花架,依着蒋安怡的草图,木工还在花架周围立了三面两米多高的木格墙,木格底下也种了花。他们两人花了一天的时间将花枝盘到架子和格子墙上,蒋安怡想要的花架基本成型。   蒋弼之和蒋安怡到家时,院子里只剩陈星一人。他把自己从前的旧衣服当工作服,戴了一副黑手套,正弯着腰认认真真地修剪枝头。他的身周全是艳丽的花朵与碧绿的枝叶,双脚则被红的、粉的散落一地的花瓣团团包围。   “哇,好漂亮!”蒋安怡迫不及待地推开门走出去。   陈星直起身,回头冲她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她身后的蒋弼之:“先生和小姐回来了?”   蒋安怡问他:“陈管家,秋千什么时候能按上呀?”   陈星摘下一只手套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明天,明天木工和花匠都过来,把秋千装上,再挂上花盆,就和草图里一样了。”   蒋安怡高兴得脸都有些泛红了,“地上这些花都没用了吗?”   陈星低头看了一眼,那些新鲜的花瓣层层叠叠散落一地,看起来确实有些可惜。   “我想用来做干花。”蒋安怡满怀期待地说。   陈星弯腰捡了一支完好的玫瑰递给她,蒋安怡欢喜得接过来:“谢谢陈管家。”   “一支够吗?要不要我把地上这些都收起来?”   蒋安怡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听蒋弼之站在门内吩咐道:“先开饭,不早了。”   “哦!好的先生!”陈星忙摘下手套,又脱掉沾了泥的鞋子,光着脚跑进屋里。   蒋安怡只好恋恋不舍地同秋千道别,结果一扭头,正看见她哥哥弯腰将陈星的脏鞋拎到屋里,顿时震惊得嘴巴都张大了。   蒋弼之很多余地向她解释了一句:“阴天了,晚上肯定会下雨。”   “……哦。”   周六,工人们一大早就过来了,蒋安怡起得晚,一下楼就听到陈星兴高采烈地喊她:“小姐早,秋千装好啦!”   蒋安怡“蹬蹬蹬”地跑过去,“哇”了一声又跑回房间抱了一条羊毛毯出来。   “我想把这个铺到秋千上。”她对陈星说。   “好呀,肯定舒服!”陈星从她手里接过来。   蒋弼之吃完早饭后就坐在沙发上跷着二郎腿看文件,他抬头看了他们一眼,陈星已经跑到院里,正弯着腰往秋千上铺毛毯。   昨晚果然下雨了,幸好不大,没有打落太多花瓣。雨过天晴,太阳出来了,阳光照在着生机勃勃的花架上确实很美,没枉费两个年轻人这一番折腾。   过了一会儿,钟乔和他的妻子林医生也来了。蒋安怡很喜欢林医生,为着新添的花架和秋千,特地请他们来做客。   夫妻两个一进客厅就听到院里传来的笑声。客厅的门大敞着,他们清楚看到院里新添的秋千,还有那些花。少女坐在铺着洁白羊毛毯的秋千上,少年在她后面一下一下地推着,时不时问一声:“有没有太高?”蒋安怡一直在笑,有时回:“还可以再高点!”有时候小声惊呼,“太高了太高了!”   “小姐今天心情真好啊。”林医生笑着对蒋弼之说。   蒋弼之也看着外面,面上带着微笑。   外面阳光太好,林医生建议去院里的露台上坐,还能闻到花香。钟乔给大家准备了咖啡和茶。   蒋安怡问陈星:“我见电影里有的人坐秋千都不用别人推,真的可以那样吗?”   陈星笑道:“当然可以啦!”   蒋安怡便让陈星来示范。   陈星不太好意思坐她那洁白柔软的毛毯,便把毯子收起来想放回屋里,走到半路被蒋弼之拦住,“给我吧。”然后接过来放到旁边的空椅子上。   陈星坐上秋千以后,教蒋安怡:“这个时候伸腿……这个时候蜷腿。”   蒋安怡看了一会儿,要换自己,但是她运动细胞不太发达,自己荡不高,而且没一会儿就觉得累了。   “你玩吧,我去喝水。”蒋安怡丢下陈星坐到蒋弼之他们桌旁。   陈星看眼那边,蒋弼之还拿着他的平板,手边摆着一杯咖啡也不喝,似乎一分钟不收邮件就浑身难受,钟管家和林医生则会生活得多,一边喝茶一边晒太阳聊天。   陈星自己荡了一会儿,觉得有点无聊,就在秋千上站了起来。   林医生惊呼:“是不是有点危险!”   蒋弼之猛地抬起头来,看到陈星两手抓着绳索冲到最高点,秋千的绳索勒得笔直,超越了水平线,少年大笑着,身体绷成一道有力的弧线,凌乱的头发跟着他一起飞起来。   陈星的头发和他一样疯,蒋弼之在他的发丝间看到阳光与微风,头顶的花架感受到震颤,飘下两片花瓣,擦着他的笑脸落下来——这就是春末最美好的四样事物。   120、理发   陈星发现大家都在看他,顿时为自己的贪玩感到难为情,忙屈身减速,也不等秋千停稳就直接跳下来,让蒋弼之他们三个“大人”一颗心又提到嗓子眼。   钟乔一直担心自己妻子被他吓到,此时终于长舒一口气:“这可太危险了,把我们都吓坏了。”   陈星不好意思地抓了抓被风吹得乱七八糟的头发,“其实不危险的,我问过工人,他说这个很结实的,两个成年人一起荡都没问题。”   林医生笑道:“是我们胆子小。”   陈星这才想起林医生怀孕的事,立马觉得自己做错了事,手脚局促地立在那儿,想看她的肚子又怕失礼,只偷偷瞟了一眼。   林医生向来善解人意,问陈星:“里面有个宝宝,要不要摸一下?”   陈星微微睁大了眼,很好奇又很荣幸的样子,“可以吗?”   林医生微笑着点头,握着他的手腕往自己肚子上放,“心脏已经长出来了。”   其实根本摸不出什么,陈星却像被什么震撼到,陡然瞪大了眼睛,眼里迅速布了一层湿意。   他飞快地缩回手,掩饰地说道:“我……”他声音有些涩,赶紧清了下嗓子,“我去切水果。”   孕妇都多愁善感,林医生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有些心酸地皱了下眉,叹道:“这小孩可太招人疼了。”   蒋弼之也在看那个方向,闻言轻轻叹了口气,转过头看见蒋安怡正好奇地看着他,问他:“陈管家怎么了?”   “没什么。”蒋弼之习惯性地敷衍,蒋安怡也很习惯他的这种态度,垂下眼帘不再多问。   一旁的林医生十分刻意地咳了两声。   蒋弼之无奈,只好又问蒋安怡:“在画什么?”   蒋安怡把画本转过来,寥寥几笔勾出一个站在秋千上荡得高高的少年形象,人物和秋千画得简约又抽象,唯独漫天的花瓣画得梦幻又细腻。   这画本和笔还是陈星提前给她拿出来的,真是周到。   蒋弼之未置一词,将画本还给蒋安怡。   不一会儿,陈星端着一盘水果出来,钟乔让他一起坐着喝杯茶,陈星委婉拒绝,说他想接着修剪一下花枝,这样才能延长花期。   “那个不急,回头让园丁过来做。”蒋弼之说道,“让钟乔给你理个发。”   陈星转头看向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头发。   蒋弼之眼里忽然现出一丝温柔,“天气马上就要热起来了,就剪成你以前那种,很短的那种,怎么样?”   陈星看着他没说话。他突然提起以前,陈星却不知他说的是哪个以前,是在檀阙的那个以前,还是……两人刚认识的那个以前?   他们直接在露台上剪,陈星坐在小凳子上,身上套了件罩衣,老老实实的一动不动,由着钟管家从他头上剪下一绺绺头发。   蒋安怡换了张画纸,一边画一边时不时抬头看他一眼。   蒋弼之按捺不住了,主动问她:“又在画陈星?”   “嗯。”蒋安怡给他看自己画到一半的画,这次只是脸部,比刚才画得精细得多,“陈管家的脸很难得,值得一画。”   “因为英俊?”   说起画,蒋安怡很有热情,她看着陈星的脸向蒋弼之解释道:“不是,其实我画人物一般不喜欢画特别好看的,我感觉好看的脸总有些相似,不如特点鲜明的面孔吸引人。但是陈管家的五官就很有特色,尤其是眼睛,不管是动态的表情还是……”她突然顿住。   “还是什么?”蒋弼之不由问道。   蒋安怡又盯着陈星看了一瞬才回道:“不管是动态的表情还是静态的眼神,都很……吸引人。”她转过头来问蒋弼之:“哥哥,陈管家的名字是哪个字啊?”   “陈星?就是‘星星’的‘星’。”   钟乔将蒋弼之所说的“以前”理解为在檀阙的那个“以前”,头发长度在三四厘米左右,平时蓬松着显得阳光帅气,如果要去正式场合就打一下腊,梳一梳就能定出一个很显成熟的发型。   他帮陈星扑了扑碎发,解下罩衣,让他站起身来,满意道:“好了!这样多精神,也凉快。”   林医生也说:“头发剪短了就更帅了。”   陈星站在蒋弼之面前,不自觉看向他,像是等他发表评论一般。   蒋弼之微微仰着头,看了他一会儿,说道:“陈星长高了。”   121、越界   “陈管家?”蒋安怡趁周围没人时喊住陈星。   陈星转过头来,看见蒋安怡从画本上撕下一张画递给他,正是他荡秋千那张。   “画得真好!”陈星由衷地赞美道,他和陈月都没有学习才艺的机会,见到这种有艺术细胞的人就特别佩服。   蒋安怡让他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这张是随手画的。我还画了一幅,那幅画得比较仔细,等完成了再给你看,谢谢你帮我做秋千。”   她这样客气,陈星也不好意思起来,笑着说:“都是我应该做的。”   蒋安怡攒了攒勇气,问他:“陈管家是不是还有一个妹妹?”   “对呀!小姐怎么猜到的?”   蒋安怡比他还惊喜,忍不住笑起来:“你叫星星,我就猜还有个月亮。”   陈星也笑,“小姐猜得真准,我妹妹就叫陈月,和小姐差不多大。”   蒋安怡按捺住激动,继续套话:“也上高中吗?是在一中吗?”   陈星脸色霎时黯然下去,“不是,她在J县上学。”他忍不住多说一句,“她学习很好,以前也考上一中了。”   “为什么呀……”蒋安怡和他一起伤感起来。   “嗯?”   蒋安怡忙解释:“你们是本地人吧,怎么要去外地上学呢?”   “那边,有奖学金。”   “哦……”蒋安怡还想多问,又怕问多了他反过头会对陈月说。这时蒋弼之从他们身边走过,经过时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们一眼,两人同时不约而同地微微调整了一下站姿。   等他走远了,蒋安怡问陈星:“陈管家,我哥哥对你好吗?”   “特别好!”陈星下意识答道,说完又觉得奇怪,换了比较正常的语气,“蒋先生人很好。”   “嗯……”   “安怡小姐,其实蒋先生很关心你,每次你要回来,他周四就会和厨师讨论周末吃什么,他那人对吃挺不在意的,自己的菜谱都是钟管家来定,但是你一回来,他连家里备什么水果都要管。”   蒋安怡很是意外,她确实没想到,也没人告诉过她。   “他就是太忙了,每天那么累可能就顾不上什么,显得不近人情,小姐别怪他。”   蒋安怡有些失落地垂下眼帘,“我知道,我哥哥对我很好,他就是不爱和我说话。”   陈星附和道:“他是挺不爱说话的,老想让别人去猜,能猜到就猜到,猜不到就拉倒,这毛病确实很讨厌。”   蒋安怡诧异地看他一眼,不由笑起来。她给他看自己的画本,里面有幅速写,画的是蒋弼之,英俊淡漠的侧脸,鼻梁挺直地如山峰一般。   陈星贪心地多看了两眼,再次感慨道:“画得真好!”   蒋安怡把对陈月的向往移情到陈星身上,委屈地抱怨道:“我之前犯过错,又不敢当他面道歉,就给他画了幅画,结果把本子放他旁边他都不知道翻一翻。”   陈星给她出主意:“他板着脸的时候确实有点吓人。你要是有什么话当着他的面说不出口,可以给他写信呀。”   “写信?”   “对呀。前阵子我妹妹做错事,想跟我道歉又不好意思,就给我写了信。”   和陈星说完话,蒋安怡没忍住,给陈月发了条短信:“希望没有打扰你,只是想祝你在二模的联考中取得好成绩。”   在陈月一声不响地转学前,她还以为两人算是朋友了。后来她偷偷跑去J县,没能见到陈月,便从她老师那里要到她的手机号码。   她也知道自己的行为挺惹人厌的,可还是没忍住给对方打了电话,结果被下了绝交令,陈月向她坦言不想在高三期间交朋友,尤其不想和以前学校的同学来往,觉得很浪费时间。   她发完短信就后悔了,却没想到很快就收到回信——“谢谢。也祝你取得好成绩。”   蒋安怡兴奋地小声尖叫了一声,“蹬蹬蹬”跑上楼做题。   次日,蒋安怡返校了,家里只剩陈星和蒋弼之两人。   “陈星,和你说件事。”   他语气有些严肃,陈星忙走过去等他吩咐。   蒋弼之坐在沙发里,一只手放在身前,另一只手搭在旁边的侧桌上,指尖轻轻点着桌面,并没有看他,“我之前忽略了一件事,没考虑到你和安怡年龄相仿,都是青春萌动的年纪——”他的手指抬了一下,又落回桌面,抬眼直视着陈星,含了警告意味,“你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陈星乖乖回道:“我会和安怡小姐保持距离的。”   蒋弼之满意地点头,正准备起身,又听陈星问:“那先生是怕小姐喜欢上我,还是怕我喜欢上小姐呢?”   蒋弼之重新坐回去,面色不善地看着他。   陈星心里一咯噔,明白自己这次越界越得有些厉害了。   他们之间有一道双方默认的界限——说是双方默认也不对,其实是蒋弼之霸道地在他们中间垒了道墙,而他只是无可奈何地接受。   平日里,他透过墙上的缝隙往蒋弼之那边窥视,或者偶尔从墙上抽走一两块砖,这都没什么,因为蒋弼之自己也忍不住偷看他。但是刚才他过分了,他直接跳上墙头,还往蒋弼之那边伸了下胳膊,这就严重挑战了蒋弼之的权威,要惹他发怒了。   陈星看着蒋弼之瞬间冷下去的脸,心里非常害怕……如果蒋弼之嫌他没有分寸,要把他赶走怎么办……   “你出去——”蒋弼之沉声道。   陈星眼皮一颤,难过地闭上了眼。   “……去储物间把除草机找出来,”蒋弼之放软了语气,但惩罚必须得有,他继续说道:“今天下午你不用干别的,把院子里的草除干净。”   陈星晕晕乎乎地去了院子,从储物间里拖出一个巨大的除草机。   这玩意儿怎么用?   他求助地看向蒋弼之,对方一脸冷漠地站在屋内,脚都懒得迈出来,只站在门口对他说:“你不是很聪明吗?自己研究一下怎么用。”又提醒道,“别忘戴耳机,这个很吵。”说完就冷酷地转身离去。   蒋弼之走到半路,回头看了眼外面,见陈星一头雾水地蹲在除草机旁边,皱着眉头摸摸这儿、碰碰那儿,忍不住翘了下嘴角。   陈星认为这是他做过的最无聊的工作,戴上降噪耳机以后几乎什么都听不到,只剩单调而微弱的噪音。他推着除草机机械地往前走,马达的震动通过手臂传给脑袋,把他脑子都震空了,完全丧失思考能力。   肩膀突然被碰了一下,他如受惊般飞快地转过头,表情却迟钝许多,睁大眼睛看了蒋弼之好几秒才反应过来,俯身关掉除草机,世界顿时清静了。   将耳朵罩得密不透风的耳机被蒋弼之取下来,他的听力重获自由,听见蒋弼之说:“储物间里还有个小除草机,比这个安静多了,你怎么不用?”   陈星先是欣喜,随即明白他是故意的,立马又气恼不已。   蒋弼之低头看着他,心想安怡说得对,他情绪外露时,那双眼睛里的东西可真丰富。他随即又意识到,陈星再一次在他面前敞开了自己。   蒋弼之跟着陈星一起去了储物间,指给他一个小巧的东西,看起来像吸尘器地宝,还有遥控。   陈星像得了新玩具的小孩,兴致勃勃地把遥控除草机抱出去,稍一琢磨就会用了,操控着除草机在各株植物周围灵活地绕来绕去,简直是当成遥控赛车来玩。   蒋弼之见他玩得高兴,终于忍不住笑起来,也不想再自己待在屋里,回去拿了份纸质文件去了露台。   陈星一边操控着除草机一边偷瞟他,见他坐在椅子里认真看东西,似乎已经不生气了,便擅作主张跑回屋里,给他沏了果茶端出来,还顺便带上蒋安怡的画本。   “小姐希望您能看看。”   蒋弼之接过画本一页页翻看,很快就看到自己的肖像。虽然只是铅笔速写,但是画得很精细,能想象到画画的人曾认真观察着自己,并且观察了很久。   她是什么时候画的呢?是不是就是在客厅里,自己坐在沙发上看文件,她坐在沙发另一头偷偷打量?可自己毫无印象。   他意识到自己确实如林医生所说,对安怡的关注太少了。   他继续往后翻,想看后面的陈星,却在自己那张画的背面看到蒋安怡写给他的话——谢谢哥哥特地抽出时间陪我过周末,我很开心。   “陈星。”他突然向院子里喊道。   陈星立刻回过头看他。   蒋弼之有些奇怪自己为什么要喊他,其实并没有什么事要说。   陈星见他神色淡淡,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以为自己被那个耳机搞出幻听了,有些郁闷地转回头去。   蒋弼之觉出有趣,过了一会儿又喊:“陈星。”   陈星再次疑惑地转过头来,见蒋弼之挑了下眉,问他:“怎么了?”   陈星纳闷地摇头,“没怎么……”他转过头去,一手拿着遥控,另一只手在耳朵里挠了挠,又把遥控器倒了下手,把另一只耳朵也挠了挠。   蒋弼之在他视线以外笑得肩膀都颤起来。   122、日升日落   他俩谁都没想到下一个越界的是蒋弼之。   他出去应酬,事先告诉陈星会喝酒。陈星知道这是要准备汤面的意思,钟乔告诉过他蒋弼之的这个习惯。   但是这天晚上,蒋弼之带着一身酒气回来后直奔饭厅,说要吃羊排,语气还有些不耐烦:“煎,快。”看来是应酬得有些心烦,喝得也不舒服,露出平时藏得很好的臭脾气。   他过于言简意赅,让刚被他吵醒的陈星有些晕头。   蒋弼之让他“快”,他就有些急,煎着煎着,厨房里突然响起异常刺耳的报警声,响亮得像要将屋顶掀起来,让人连声源都分辨不出。   陈星先是如被强光突然照到的小动物那般僵了一瞬后才反应过来,他竟然做饭做到惊动了火灾报警器!他忙将火关掉,可噪音还在持续,急得他满地打转却又不知该如何是好,既怕深更半夜扰民又怕有热心邻居打了119。   蒋弼之大步走进来,在刺耳的报警声中指指屋顶,陈星慌慌张张,大声问他:“能关吗?”   蒋弼之拖了把椅子过来站上去,抬手在报警器上摸索了一下,刺耳的报警声立刻停了。   陈星狠狠松了一口气。   蒋弼之居高临下地看他一眼,想撑着椅背直接跳下来,结果脚下一歪眼看就要人仰马翻,陈星忙冲过去想用肩膀撑住,却抵不住他人高马大,山似的压下来,两人搂抱着跌到地上,陈星惨当垫背。   刚才突来的噪音让两人的心跳都有些快,到这会儿都没有平复,更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蒋弼之两手撑在陈星身侧,微微支起些身子,却又不完全起来。他们身体的一部分是贴合的,腿更是叠在一起,陈星清楚地感知到他下/身硬起来的全过程,能闻到他呼出的酒气,还能在他眼中看到自己。   他们对视片刻,陈星先吃不消,心脏狂跳着垂下眼帘。   蒋弼之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见他露出如此柔顺的模样,情不自禁往下低了低头,两人离得更近了。   “后背好了吗?有没有压到你?”   陈星低声道:“没事……已经好了。”   说不清是因为酒精作怪还是色/欲作怪,蒋弼之逾矩地又问道:“真的?”   陈星抬眼看向他,在他眼里看到十足的侵略意图。   他在蒋弼之身下动了动,蒋弼之以为他要起来,庆幸之余又有失落,便将身体撑得更高了些,却还是不肯彻底起来。有两股力量正在他体内打架,一个冷静而急促地催促他保持体面,另一个则疯狂许多,直接粗暴地按着他,让他黏在身下这具诱人的躯体上。   陈星只是翻了个身,乖乖地趴在地上,将脸垫在手臂上,把后背安安静静地对着他。   第二股力量如烈焰暴涨,迅速将前一个吞噬一空。   蒋弼之的手从陈星的衣服下探进去,整个手掌严实地贴上那片肌肤,是光滑的,没有伤痕,而且十分凉爽,令他的手指情不自禁地在上面轻轻摩挲。因为酒气而产生的燥热迅速缓和,满足而舒爽,他无声地喟叹,而更深处的那股疯狂却愈加躁动。   他的手沿着微凸的脊椎缓缓向上,手掌下的肌肤因为紧张而蠕动、颤抖。他来到两片肩胛骨之间的凹谷中,在此停留片刻,等这凹谷渐渐平静,缓缓地舒展为平地,再继续向旁边。他攀上那片肩胛骨所形成的山峰,这山峰并不巍峨,甚至还有些单薄,他一只手掌就能将其整个罩住,然后轻柔地抚摸起来。   就是这两片美丽的骨骼,他记起来了,曾在他眼前无助地支棱着、懊悔地颤抖着,像翅膀折断后残留的痕迹。他爱怜而怀念地抚摸着,感受到身下的躯体越发柔软,才继续抚向其他部位。   他绕过其腋下,陈星像怕痒似的全身轻微地扭动了一下,他却没有停,继续往前绕,宽大的手掌罩住那片单薄的胸膛,还没有任何动作,那枚柔嫩的小肉粒便在他手心里硬起来。   陈星听见自己清晰地喘了一声,条件反射似的如猫受惊那般弓起后背,自投罗网地将自己完全送过去,在身后那人的怀里剧烈地喘息。罩着自己胸膛的那只宽大而滚烫的手掌,紧贴着自己的皮肤缓慢地抚摸着,那枚小乳粒被他按在掌中打着圈地搓动,感觉怪异极了,还有一种异样的快感从那手掌下产生,刺激得他微微打颤,半边身子都酥麻了。   他的身体被陡然抬高,让他冷不丁地吸了一大口凉气,然后他发现自己被蒋弼之抱起来。   蒋弼之单手撑地跪坐起来,将陈星半抱进怀里,他低头闻着陈星颈间的味道,用手指拨弄起那枚小巧坚硬的肉粒。另一只手也伸进衣服里,解渴似的在那片赤裸的肌肤上用力抚摸,不经意间搓到另一枚乳粒,又会惹得陈星一声低喘。   他又记起来了,陈星的乳珠生的极好看,小巧柔嫩,一旦受到刺激充血,颜色比院里的花瓣还要娇艳。   陈星急促地喘着,他受不了这种刺激,低头抓住他的手臂用力往下推。   蒋弼之舍不得看他惊慌,不再乱动,将手安静地放在他起伏不止的胸廓上,一根根肋骨顶着薄薄的皮肤凸显出来,随着急促的呼吸嶙峋地硌着他的手心。   太瘦了,真的太瘦了……   蒋弼之突然清醒过来,他迅速松开陈星从地上爬起来。他一松手,陈星就失力地向前跌去,两手撑着地面,单薄的后背形成一座颤动的拱桥,喘得好像刚跑完两千米。   “下次再这样,你就把我推开。”蒋弼之说。   陈星回过头看他,见他姿势别扭地扶着门框,表情是前所未有的窘迫,似乎还有些脸红。   陈星心里那番羞涩顿时淡去,还有些想笑。   下次?真是醉得不轻。   他飞快地站起身,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立在蒋弼之面前,再次变为随时等候指令的好管家,只是搭在身前的双手略有些刻意。   “那什么,”蒋弼之也迅速冷静下来,指了指油烟机,“你应该开到最高档,油也太热了,这样不健康。”   陈星伸着脖子看眼锅里,转头问道:“已经煎好了,您是要椒盐孜然还是怎么地?”   第二天早上,陈星监督厨师做早餐、煮咖啡、铺桌布、放上音乐、从院里剪下新鲜的花朵替换下已经要凋谢的那朵,然后上楼去敲蒋弼之的卧室门:“先生,早饭已经好了。”   蒋弼之在里面立刻应声:“我马上下去。”   与往日没有任何不同。   临出门前,蒋弼之说给陈星放几天放假,他要去趟天水。   陈星的手微微攥成拳头,“您要去几天?”   “三……天。”他迟疑了一下。   陈星的拳头又缓缓松开了。看来他酒量虽差,倒是没有酒后失忆的毛病。   去天水的这条路蒋弼之和钟乔走过很多次了,但这次,在经过那次山体滑坡的封路地段时,两人不约而同想到陈星。   钟乔给蒋弼之看自己手机里的照片:“先生,这是小陈先生给宝宝做的玩具。”   蒋弼之诧异地接过来。那是几个形状各异的木块,有立方体,有六面体,有圆形,还有椭圆,打磨得十分光滑,被红绳穿成一圈,还做了流苏穗子。   “他自己做的?他怎么做的?他什么时候做的?”蒋弼之简直纳闷极了。   钟乔笑道:“是用做花架剩下的一些废料做的。小陈先生说这些木头看着挺好的,舍不得扔,就挑了一些收在储物室,想着什么时候可能能派上用场,没想到这么快他就做了东西出来。之前的园丁在储物室里放了点工具,小陈先生应该就是用那些工具做的。”   蒋弼之看着那照片,自己也说不上是为什么,竟然有些着恼,“看来他还是不够忙。”   钟乔有心替陈星说话:“小陈先生是少有的勤快人。其实小陈先生愿意自己做也不光是出于节俭,他说……自己做的东西放心,没有油漆和涂料,还跟我说以后给宝宝买玩具一定要注意,小孩子得离那些污染物远一点。”   蒋弼之很想骂陈星犯蠢,平白浪费时间。可他只是把手机还给钟乔,看着窗外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实在憋闷才不得已找人倾诉:“我之前应该多帮帮他。”   钟乔一下子明白他说的是什么,宽慰道:“先生,我个人觉得,人生无常,谁也不能未卜先知。以当时您和小陈先生的关系,您已经是仁至义尽,不用再苛求自己了。”   他不能多问,但其实十分好奇蒋弼之现在对陈星是怎样一种……态度,可他通过后视镜看到蒋弼之看着窗外的眼里极度压抑的懊悔与自责,以及心痛,又觉得这答案已经很明了了。   陈星被大老板亲口允了假,却依旧住在这里。陈月在学校,黄毛儿和高个儿工作也都忙,他无处可去,还不如留下看家。   他白天花了大把时间来练车,晚上回到家里,趁着天没黑透先去院里给新移栽的花剪枝,然后回到屋里,给他能去的几个房间简单地做一下除尘,再然后,他就如每天等蒋弼之回家时那样,捧本书在沙发上看,看到困倦了就回屋睡觉。   第一天这样度过,第二天他就开始不安。他知道蒋弼之是在躲他,可能还包含了自罚的意味。这次是他犯规了,犯规得厉害,若是自己之前那次要吃张黄牌,他这次就得吃红牌。   陈星陡然一惊,这个比喻可不好!吃红牌那是要下场的!要是蒋弼之觉得这样不行,直接要下场可怎么办?他之前又不是没这么干过!   陈星心慌起来,在客厅里漫无目的地团团转。他在蒋弼之的家里,担心蒋弼之不肯回家,像极了在爱情里丢了智商的傻瓜。   电话响了,陈星等它自己停下来。   钟管家说过,他自己在家时电话响了不用管,会自动转到他那边。但是这次这电话一直响,陈星怕有什么急事便接了。   “手机怎么没电了?”竟然是蒋弼之。   陈星把手机从兜里摸出来摁了一下,确实是自动关机了。   “没在做题?”   “都做完了。”   电话里静了片刻。他不会是专门打电话过来查自己有没有好好刷题吧?陈星心想。   “吃饭了吗?”那边又问。   “吃了。”为了表示自己的诚实,陈星还报了菜名,有点显摆的意思,“我自己做的。”   “嗯。”   又静下来。   “山庄这边,周围哪个寨子最值得一逛?”   “哎?”   “你以前不是导游吗?帮我推荐两个有意思的,我想去看看。”   陈星反应过来,赶紧回忆那一片的风土人情,给蒋弼之说了两个,还叮嘱他往外开的路都很破,让司机一定要小心。   蒋弼之一一应下来,又问他:“你去过吗?”   他们说了一会儿话了,陈星已经放松下来,回道:“没有,我哪有时间啊。”   蒋弼之的声音却有些紧绷,但又有明显的温柔:“为什么不考导游证?”   “……我……还没资格考呢,得拿到高中毕业证才行。”   蒋弼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他们同时想起一些不好的事,气氛一时有些低迷。   陈星不喜欢这样,他打起精神故意用一种不服气的语气说:“其实我现在考也能考过,我记性特别好,那些东西早就背完了!”   蒋弼之总算笑了,很低沉磁性的一声轻笑,“那到时候我要看你科目一能不能一次通过。”   他们又放松下来。   “我明天去趟你说的那个寨子,你有没有什么想带的东西?   “您带罐当地自酿的米酒吧,问问当地人谁家肯出售,一般往外出售的都是酿的好的,他们自己有时也会背到景区去卖。”   蒋弼之立刻想起一些美好的事,声音里带了笑意,“想喝酒了?”   “不是我啦,我都喝过的!您不是喜欢喝酒吗?村里自酿的米酒您肯定没尝过,稍微冰一下,晚饭以后喝特别解暑,这不是马上就要到夏天了嘛,这个季节,天气说热就热了。”   蒋弼之的声音比之前更加柔和:“我是想问,你自己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陈星一怔。我自己想要的?我想要你今天就回来,回来以后也别再躲着我。   “我没有想要的,谢谢您。”   “那,就先挂电话吧,太阳快落山了。”   陈星不解其意,但还是应了一声。   “陈星!等一下,微信……还是之前那个吗?”   “……是。”   “给手机充一下电。”   “好。”   “再见。”   “再见……先生。”他有些紧张地补充一句:“明天见!”然后“啪”一声挂掉电话。   他飞快地跑回屋给手机充上电,不一会儿开机了,他第一个打开的就是微信,盯着等了半天才等来一条加好友的申请,然后收到一个视频——山中的落日。   他见过天水的日出。因为那个时间游客们都还没起,他是自由的,可到了日落的时候就不行了,他要带着游客们搞饭后活动,要讲段子活跃气氛……他还没见过这么美的日落。   陈星看着那逐渐沉入山峦中的红日,感受到不同于日出的另一种壮美。整片天被它染上艳丽无匹的色彩,越发秾艳、越发蓬勃。   晚霞是如此之艳丽,艳丽到都不会让人因黑暗的渐近而感到伤感,因为你清楚地知道,只需要再等几个小时,太阳又会从另一个方向照常升起。   ——————   周末应该是不能更新了,出去放松一下。   123、   蒋弼之果然带回来两罐米酒,可惜还没来得及品尝,马上又因公出了几天门,等他再回家时,陈星已经快一个星期没见到他,只觉得怎么看都看不够,很想找机会同他说话。可蒋弼之看起来有些疲倦,晚饭都没怎么吃就早早上楼休息了。   这天夜里,因为知道蒋弼之又睡在离他不远的地方,陈星有些兴奋过度失眠了,所以门外响起一声闷响时,他立刻就从床上弹起冲了出去。   蒋弼之上楼的时候绊倒了,正抓着楼梯扶手企图站起来。他听到陈星的脚步声后浑身一僵,将头压得更低了。   陈星惊得头发都要炸起来,一步两阶地往下跃,一边喊着:“先生您没事吧?”   蒋弼之拽着扶手半跪起来,没有抬头,“别过来。”   他声音不大,陈星却听从惯了,堪堪止住往下冲的身形,可看到他无力的样子又十分担忧,攥着楼梯扶手不安地问道:“先生您没事吧?受伤了吗?”   蒋弼之看起来十分虚弱,费力地站起来后依然低着头,朝他摆了摆手,吩咐道:“给家庭医生打电话,说我老毛病犯了,让他赶紧过来。”   “哦!”陈星立刻返身往屋里跑,一边不放心地回头看了一眼,那个男人正垂头丧气地一阶一阶慢慢地往上走。他从没见过如此虚弱的蒋弼之。   陈星打完电话立马去找蒋弼之,很好找,斜对面的卧室门没来得及关,从洗手间里传来痛苦的呕吐声。   陈星跑过去,看到蒋弼之正抱着马桶虚弱地喘气。   “蒋——”   他只来得及说出一个字,就被蒋弼之疾言厉色地打断:“出去!”他终于肯抬头看陈星,脸色虽憔悴不堪,可紧紧皱着眉头的样子依然很吓人。陈星立刻头也不回地逃走了。   蒋弼之只看清他一闪而过的脚后跟,顿时为刚才的失态懊悔不已,可他来不及多想,又是一波猛烈的呕吐袭来。   没一会儿,他听见陈星回来了,声音里带了点小心翼翼:“先生,我给您倒了杯水。刚才医生在电话里说您要是一直吐的话容易失水……”   蒋弼之赶紧放下马桶盖,自己撑着站起来、冲水,然后才伸出手去。   他接过杯子后没有喝水,只是漱了漱口。   “您、您得喝水。”   蒋弼之微弱地摇摇头,“喝了就吐。”   陈星明白了,他刚才自己下楼就是去喝水了。陈星十分郁闷,他为什么不喊自己?   “我扶您上床吗?”陈星感受到蒋弼之对他的回避,试探地问道。   蒋弼之果然摇头,“你去楼下等医生,我这边没事。”   陈星看着他惨白的脸上那病态的潮红还有满头的冷汗,郁闷陡然变为怒意,音量跟着有些失控:“走路都走不稳还没事呢?还想再摔一跤吗?您就算是不想理我也不能拿自己身体开玩笑吧!”   蒋弼之扶着墙抬起头定定看着他,脸色喜怒难辨。   陈星瞬时没了底气,放软了声音道:“我有照顾病人的经验,您真不用担心我捣乱。您是电解质流失过多才浑身无力,搞不好会晕倒的,我真不放心您一个人。”   蒋弼之沉默片刻,终于点了头。   陈星如得了特赦般跑过去搀起他的胳膊,蒋弼之像故意躲他,微微偏过头去朝向另一边,不过陈星还是在他身上闻到些许味道,不重,可确实是不好闻的味道。   他好像明白蒋弼之是怎么回事了。   陈星没有将人直接扶到床上,而是让他先在椅子上坐下,然后去洗手间用温水打湿了一条毛巾,“擦擦脸能舒服点。”   蒋弼之沉默地接过来自己擦。   陈星又从他的衣柜里取出一套干净睡衣放到一边,把毛巾接过来,“我再给您擦擦身上?都是汗,然后换件干净睡衣?”   蒋弼之点头。   陈星又去洗了一遍毛巾,回来时蒋弼之已经脱掉上衣,露出一身结实的肌肉,病态的脸色一经对比更显憔悴。   这次他没再逞强,由着陈星将他身上擦了一遍,又帮他换上新睡衣、新睡裤,然后才扶着他上了床。   他还记着刚才冲陈星吼的那一声,心里有愧,很想同陈星说些什么,可陈星刚给他垫好枕头就又跑了,拿了漱口水和空杯子回来,蒋弼之立刻将嘴唇抿得更紧了。   “您得漱漱口,要不对牙齿不好。”陈星像什么都没发现似的把漱口水递过去。   蒋弼之默默地接过来含了一口,然后就着陈星的手吐到漱口杯中。   陈星又跑了,马上又拿了梳子过来,让他自己梳头。等做完这些,门铃也响了,陈星要下去开门,被蒋弼之虚弱又着急地喊住:“穿件衣服!”   陈星低头看眼自己的内裤,脸上一热,“哎!”飞快地套上衣服冲下去开门。   家庭医生直接给蒋弼之打了点滴,他本要守在一旁,但陈星请他去客房休息,只是盯着输液的话,他有经验。   家庭医生看向蒋弼之,见他也点了头,便离开了。   陈星给蒋弼之检查了一下针头,然后轻轻地捏了捏他手指:“觉得冷吗?”   蒋弼之摇头。   陈星有些不放心地摸了摸冰凉的输液瓶,“我以前也得过急性胃肠炎,比你这个还要命,差点晕倒在厕所。”   他一说这个,蒋弼之立马关心地问道:“后来又犯过吗?”   “没有,就那一回。”   蒋弼之放心地点了下头,“那就好。”   他房间里铺了地毯,很软,陈星直接跪坐在他床边抬头看着他,“之前听钟管家说过,你是每年都会犯吗?”   “差不多,不过一般是夏天。”   “是不是在外面吃了不好的东西了?哎,你们吃饭不应该挺讲究的吗?怎么还能吃坏肚子?”   “……这个也说不准是为什么,不一定是吃坏的。”   陈星站起身摸了摸他额头,“这药真管用,不烧了。”   “你怎么知道我发烧了?”   “一看就知道,你都不知道你当时那脸色……”   两人心平气和地说了会儿话,陈星见他不像之前那么难受了,眼里还带了倦意,便说:“你睡吧,输完了我给你拔针,我会弄。”他一边说着,一边又查看了一下蒋弼之手上的针头。   蒋弼之反手握住他的手,陈星吃惊地抬头看他。   “我之前,语气不太好,是我自己的原因。不是不想理你。”他大概是真不习惯说这些话,脸上竟有些赧意。   陈星脸上的惊讶倏然变为明朗的笑意,看得蒋弼之心里顿时软成一片,不由更加坦诚:“我只是,不想让你看到我那种狼狈的样子,你能明白吗?”   陈星笑意更深了,颊边现出那两枚小窝,心里甜极了,也带了点酸,心想着,他当然明白啊,他最能明白了。   124、礼物   蒋弼之醒来后,立刻发现躺在自己身边的陈星。   胆大。这是他产生的第一个念头。   陈星睡得很沉,大概因为没有枕头,他是趴着的姿势,一只手甩到床外,另一只手伸向自己这里,脸也朝向自己这边,被压变了形,嘴巴嘟成个好笑的模样,下唇撅出个凹槽,里面盛着口水,竟然还没有流出来。   蒋弼之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笑了,他只是担心这小孩儿连被子都不盖会着凉,毕竟夏天还没到,夜里有些冷。   他不放心地摸了摸陈星伸过来的那只手,温热的,又忍不住摸了摸他的头发。昨晚他因为不舒服醒过两次,那两次陈星都是醒着的,一见他要起身就立刻过来询问。   蒋弼之轻手轻脚下了床,他先去了卧室外的公共浴室洗漱,然后下了楼。身体应该已经没事了,只是没什么食欲,然而他一进厨房闻到浓郁的米香,肚子里立刻蠕动了一下,他竟然感觉到饿了。   他知道这是陈星半夜准备的,这个时间厨师还没过来。他给自己盛了半碗粥,一边慢慢地喝着,一边思考自己和陈星现在到底算怎么回事。   一开始失误肯定是有的。他严重低估了陈星对自己的吸引力,也严重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当然也不全是失误,也有主动的成分。他自己一个人太久,有些孤独了;却也因为一个人太久,他已经喜欢上这种孤独,让他更难接纳什么新的人。   陈星不是“新人”,他们是熟人。当时又是那种情境,任谁看到他那个样子都会不忍心,那种怜悯,愧疚,担忧,爱惜……太复杂了,他不太愿意去深想,直到现在他一想起陈星当时的样子都觉得心脏被人攥紧了。   过去的不太需要深究,他比较在意的是之后要怎样。   过了一会儿陈星也下来了,神色有些拘谨,见他并不打算就他擅自上床的事兴师问罪才放松下来,关切地询问他的身体,等得知他今天就要去公司,立刻露出不赞同的神色。   “上午有个会,必须得去,开完会下午就回来。”他特地解释道。   陈星这才笑起来。   蒋弼之神色柔和地看他半晌,直看得陈星不自在起来,才在他脑门上点了一下:“狡猾。”   让自己每晚下班后看到他,让自己每天睡醒后看到他,让自己生病虚弱时看到他……狡猾。   陈星被他点了那一下,像被施了石化魔法,怔怔懵懵地看着他。   “给自己盛碗饭,你肯定也饿了。”他温和地说道。   陈星一令一动,机械地转身进了厨房。蒋弼之也跟过去,两手抱在胸前,有些懒散地倚着门框看他盛饭。他其实还是有些虚弱。   “去饭厅吃?”他问道。   陈星有些吃惊,随即摇了摇头,“我还是在厨房吃吧,钟管家说,规矩就是规矩。”   钟乔说过,蒋先生在家和公司时很不同。他在家里很随和,不给身边人压力,所以有些形式必须得遵守,防止他们在日复一日中渐渐忘了工作的本分。   蒋弼之仔细看着他的脸,从他直率地目光中没有看到任何为难或者委屈,反而是很磊落的,还有几分坚持。他一时也说不清其中的因果,但他确实从陈星的这一神态中看到他的坚毅与尊严。   他随即想到月底了,要提醒钟乔给陈星发工资。 他如此认真地工作,这都是他应得的。   陈星收到转账的短信,看清条目后忙去问钟乔是怎么回事,一着急口齿都有些不伶俐:“我、我在这里工作是为了还债,一个月一万块的工资已经很高了,这还得四年多才能还清,我要是再收钱就还不清了。”   “哦,这不是工资,是生活补贴,餐饮费、交通费、话费等等,合同里有细节,小陈先生可以再看看。”   “钟管家,我不能再要蒋先生的钱了。”他语气里已经有了哀求之意,“我每天做的那些事哪里值这么多钱啊。”   钟乔想了想,问他:“我看蒋先生那几件含羊毛的春季西装都送去干洗店了,为什么还留了两件在外面?”   陈星以为自己做错了事,忙道:“我是想着现在虽然开始升温了,但是五月里偶尔还是会下雨降温,而且先生有时要去天水,山上温度也偏低,所以我觉得还是要留两件厚一点在外面,不是说西服要尽量少洗吗?所以我想等夏天彻底来了再洗。我已经做了除尘和除皱,和罩了袋子,暂时放一段时间应该是可以的吧?”   钟乔笑了,“我当时上学的时候,西服的养护是一门专门的课,又是理论又是实践的。可我刚在蒋先生身边工作时就没想到你刚想的那一点,一件含毛西服春末洗过,夏初一降温又得拿来穿,等到了盛夏收进衣柜前又得去洗一次。你也知道,蒋先生的西服最多洗四次就不会再穿了,我相当于给那身西服缩短了四分之一的寿命。”他冲陈星眨了眨眼,竟有些俏皮的意思,“不止如此,当时先生在英国,那里夏季湿度大,我没有选好放衣服的房间,那些衣服放了两季以后定型明显变差,你也知道蒋先生在这方面是很讲究的,而且你知道他的衣服有多贵,他直接将那些衣服都扔了,我当时觉得天都要塌下来。”   陈星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心情也放松下来。   钟乔也微微正了脸色,“小陈先生,你是少有的聪明,也是少有的勤奋。在这个世界上,聪明又勤奋的人本就难得,你还比一般人更多了虚心与好学,在我看来,你的工作完全值得这个价钱。”   他说得认真,陈星的脸色也不由端正起来,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令他感觉很踏实。   “说实话,我还觉得蒋先生给你定的工资太低了,比我当年的起薪都低。我回头会建议他改一下工作合同,起码每年都要有加薪嘛。”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了,“我不能跟您比,您会的东西比我多多了。”   钟乔温和地鼓励他:“你会学得很快的。”   尽管有钟乔的宽慰,陈星还是觉得受之有愧。他打心底里感激蒋弼之,却又不知该如何表示,苦思冥想两天后终于有了点子。   现在每天晚上只要没有特别的工作,蒋弼之就会留在客厅,在沙发上做些不重要的工作,或者干脆悠闲地刷新闻。   他面前多出一个巴掌大的小方盒,一看上面的字就认出来了:“剃须皂?”   他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陈星,在他眼里看到些许兴奋和羞赧。   “给您的礼物。”   蒋弼之把平板放到一边,用两只手接过来,“谢谢。我很喜欢这个牌子。”   “您喜欢这个牌子!”陈星十分惊喜,忍不住同他确认:“真的吗?为什么呢?”   蒋弼之看着他心事外露的模样有些想笑,又堪堪忍住,回答道:“味道好。”   陈星满足地叹了一声,“我觉得也是,很适合您。”不枉费他跑了那么远才买到。   蒋弼之柔和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陈星光洁的下巴上,男孩儿还没长胡须,怎么会想到给他买这种东西呢?   他提出自己的疑问,陈星顿时又露出那种羞赧,“我那天在您的浴室看到……”他突然更害羞了,这似乎是种很私密的事,“看到的手动剃须刀,就想着,您会需要这个。”他犹豫片刻,说了实话:“还有一个原因,就是,那些剃须刀啊刷子啊都太贵了,只有这个香皂最便宜。”   蒋弼之笑了,同时无意识地摸了摸自己下巴。他属于毛发生长旺盛的那类人,早晨刚剃过,这会儿到了晚上就又冒出胡茬。他竟然也有些羞臊,觉得陈星一定早就发现了。   “为什么想到送礼物?现在可不是节日。”蒋弼之没发现自己变成了十万个为什么。   “就是,我刚领到工资,我跟我朋友们有个习惯,就是谁赚到了钱都要请客吃饭。我想着,请您吃饭肯定是请不起的,您也不稀罕,还不如买礼物实际。而且之前我帮安怡小姐做了花架,给钟管家的宝宝做了玩具,唯独还没给您送过什么礼物。”   “哦,我是排在最后面的。”蒋弼之挑眉,“给我的礼物好像也是最简单的,你给他们做东西用了不少时间吧?”   “不是这个意思!”陈星忙摆手,随即他意识到蒋弼之在逗他,不由一顿,胆子悄无声息地膨胀起来。   他在蒋弼之面前蹲下、身,微微仰着头看他,“我是有一个私心,就是……想让您每天早晨,一摸到这个香皂,就能想到……”   蒋弼之垂眸看着他,心跳越发剧烈,为了防止兴奋过度,他把手指放到陈星嘴边,止住他将要说出口的话,手指离开时却又忍不住在他光洁的下巴上抚摸了一下,心想,等他长大了,要送他一套完整的剃须套装,教他怎样打泡、怎样剃须,手把手教他,教他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   ——————   下一章捅破窗户纸!   然后,我要稍微休息一下,hhhh   125、复燃   这个周末蒋弼之没有出门,安怡小姐去老师家学画了,家里只剩他们两人。   蒋弼之把一叠请帖放到吧台上,自己坐上高凳,叫陈星过来给他誊写客人名单。   陈星翻开其中一张,见里面时间地点之类都已经印好了,只有姓名一处是空缺的。   “家庭宴会?”他看着那厚厚的一摞,有些不安地看向蒋弼之,“就在家里吗?”   蒋弼之明白他是怕自己应付不来,宽慰道:“别担心,到时候会从酒店抽调服务生过来帮忙,都是有经验的,你只用跟着钟乔做事就好。客人们都是我朋友,每年例行过来聚一次,都不是挑剔的人。”   陈星放了心,在他旁边的高凳上坐下,从他手里接过钢笔准备誊写。   “怎么了?”蒋弼之见他拔下笔帽后半天也不动作。   陈星苦恼地把笔移开,“这请帖看起来太高级了,我有点紧张。”他随即起了疑惑,不解地问蒋弼之:“为什么要我写啊?您自己怎么不写?”   蒋弼之笑着握着他的手腕移回请帖上方,“让你写你就写,请帖够用,写坏了就换一个。”   有他这句话陈星就放开了,十分潇洒地写下第一个姓名,字体极为漂亮。   蒋弼之低着头看他写字,一时之间安静极了,只有钢笔在纸上划出的“沙沙”声,很柔软细腻的声响,把人的心都戳软了。   蒋弼之之所以敢让陈星写,自然是因为见过他的字。   那时候他们两个坐在檀阙颇具风格的吸烟室里,他给他讲葡萄酒的新世界与旧世界,讲1976巴黎品酒会,讲波尔多,讲勃艮第……那时候陈星听得多认真,拿出点单用的小本做笔记。彼时蒋弼之还惊叹他小小年纪竟写得这样一手好字,同钟乔说,他的字竟然不像他的人那般飞扬放肆,而是内敛端正,颇具风骨……他书房的墙上甚至还留着那枚罗曼尼康帝的软木塞——并非出于不舍或者怀念,他只是单纯没有把粘好的木塞取下的习惯。   他坚信对于无用的情感或者情绪,不需要特别做出抹除的动作,因为这是时间的工作,放心交给岁月就好。可他没料到还有再见到陈星的那一天。   陈星停笔了,低着头把名单推到他跟前,指着上面一个英文名说:“我英文写得不好看,这张您来写吧。”他说话时不敢看蒋弼之,怕被看出什么,声音也有些发紧。   蒋弼之没说话,只静静地看着他的发顶,一枚发旋安静地藏在头发里,吧台上方的灯光在他的头发上照出一圈光亮。   他伸出手去,不是拿请柬,而是抚上陈星的脸,将其轻轻地拨向自己。他看见男孩微微湿润的眼睛。   那些往日的时光对他们而言意味着什么呢?是戛然而止的快乐?是只供回味的浪漫?是偶而叹息伤感的遗憾?还是脱离现实的风花雪月?亦或是,等待重启的动人的……情感?   蒋弼之从他手里抽走钢笔,随手拿了张空白请帖,在上面飞快而花哨地写下两个词,他一边写,一边低声念着:“Chateau,Domaine,还记哪个是波尔多地区的说法,哪个是勃艮第的说法吗?”   陈星看眼他的字,又看眼他,忽的跳下高凳往楼上跑去。   蒋弼之看着他从楼梯口消失的背影,眼神是任何人都没见过的柔软。   几乎就是下一秒,陈星从楼梯上奔下来,手里拿着一本书,蒋弼之看都不用看就猜到是哪一本。   陈星的呼吸略显急促,也不知是跑的,还是激动的。他将书放到蒋弼之面前,爱惜地翻开封页,扉页上是蒋弼之写给他的——“To my dear friend——Xing”。   蒋弼之的手指在那行字上拂过,当时写下这行字时的心情经由他的指尖流回他的心里。   “书都看完了吗?”他轻声问道。   “看完了,都看完了。”陈星看向他,眼里星星点点,晶莹得令人心醉。   “你知道为什么要给你写英文,而不是写汉语吗?”   陈星微微摇了下头。   蒋弼之笑了,指着他刚写完的一张请柬,“因为你的汉字比我写得漂亮。”   男孩儿愣了一下,忍不住笑起来,眼里含了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还有笑意从中挥洒出来,溅落到蒋弼之的心上,甜美得好似玉露琼浆落在舌尖。   “你等我。”蒋弼之突然从高凳上下来,走出两步又返回来,一把握住陈星的胳膊,他也有些激动,“你和我一起!”   陈星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蒋弼之却已经着急地往前走,他的手便在陈星光裸的肌肤上滑过,直到他的手。陈星立刻收拢五指和他紧紧握在一起,生怕他跑掉似的小跑两步,紧跟着蒋弼之往地窖走去。   这是陈星第一次来这里,他被那几个宽大的酒架惊呆了,张大了嘴巴说不出话来。   蒋弼之爱极了他这懵懂又赞叹的模样,一切情绪都毫无保留地呈给自己。他握着陈星的手微微收紧,“来!”   蒋弼之把陈星带到那张小桌旁,打开抽屉,露出那瓶曾令他无比为难的甜酒。   “这瓶酒和这里其他所有的酒都不一样。”他曾经不知要把这瓶酒放置何处,如今终于给它找到归宿。他拉着陈星站到抽屉前,目光灼灼地看向他,“它本来就是为你准备的。”   陈星的眉眼轻颤了一下,眉宇间似是忧伤又似是喜悦,他伸过手去,瓶身细长而冰凉的触感清晰地印进他的手掌,也将他曾一度以为只会存在于梦中的快乐送回到他的身边。   “这是给我的?”他有些不敢相信,他以为他的蒋先生已经把他忘了。   “给你的。”蒋弼之肯定地说道。   他拉着他的男孩儿回到吧台旁,在恋恋不舍中松开手。   他取出两只郁金香杯,开酒、倒酒,将其中一杯递到陈星手里,同他轻轻地碰了下杯。   伴着一声铮然悦耳的轻响,蒋弼之低声说:“感谢重逢。”   陈星猝然低下头,抬手捂住自己的眼睛。   蒋弼之将手搭在他肩头,轻轻地揉/捏着,同时仰头喝了一大口酒。   这是为陈星准备的酒,异常甜美,甜得他神志发昏,甜得他忘乎所以,却也比想象中的滋味多了些酸,以至于咽下后,喉咙里依然会残留着难言的酸楚。   “喝一口,告诉我你尝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也有些发涩。   陈星捂着眼睛的那只手放下来,将酒杯拿至跟前,他没有着急喝,而是先轻轻地嗅了一下。   这一刻蒋弼之想到很多。首先是欣慰,任何一个爱酒的人,看到别人喝酒前先会嗅一嗅,都会有这种欣慰。然后是满足,他从前教给陈星的那些,他都还记得。他随即想到,原来自己也都还记得。最后就是酸楚,那天,陈星听出自己的声音,在自己身上轻轻地嗅了嗅,和现在一模一样的动作。   当时他来不及多想,之后每每想起都心疼不已。那时这双漂亮的眼睛被蒙住了,那眼罩下的眼神会是怎样的呢?也像现在这样清澈而充满怀恋吗?   陈星轻轻地抿了一口,立刻就有了定论,“不是冰酒。”   蒋弼之点了下头,“不是冰酒。是另一种甜白。”他给陈星看瓶身,轻而易举就念出曾困扰陈星许久的酒标,“Trockenberrenauslese,TBA。”   “啊,这样念啊。”陈星叹了一声,这个问题真的困扰他好久了,他在会所问了那么多人,没有一个人念得准。他又尝了一口,“原来这就是贵腐酒。”   蒋弼之心里陡然一空,惆怅地想到他还是错过了一些,他的男孩儿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独自成长了。   “之前喝过吗?”   陈星摇了摇头,有些腼腆地笑了,“没机会。”又说,“真好喝。”   蒋弼之也笑了,温柔地看着他,“那你一定要记住这个味道,这是你喝的第一支TBA。”   陈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眼神柔软而深情,像是在回应他刚才的那句话。他当然会记得,他在蒋弼之面前尝过的每一种滋味他都一直记得。   “形容一下它的味道。”   陈星直接喝了一口,让酒在口腔里停留一瞬后才咽下去,“和冰酒有些像,也有明显的蜂蜜和水果味,甜度似乎也差不多。”   “嗯。”   “比冰酒多了一种味道,很特别,我形容不出来……”   “你尝出了贵腐菌的味道,很迷人,对不对?”他嗓音低醇,眼眸深邃,问这句话时无意识地微微低了头,离陈星很近。他喉结下的领口解开两颗扣子,袖子随意挽起,露出手臂上结实的肌肉,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修长而有力……   陈星的胸膛微微起伏,有些害羞地垂下眼眸,假装看向杯子,“迷人极了。”   “还有呢?”   “比冰酒的酸度高。”   “这个酒庄的是比较酸。还有呢?”   “比冰酒更……”陈星轻轻地咬了下嘴唇,抬高酒杯挡住半边脸。   他的一只眼睛露在外面,直率地看向蒋弼之,如水洗过的葡萄那般天然,是类似孩童的天真;另一只眼睛则藏在杯子后面,动人的目光穿过淡金色的酒液,被折射出奇妙的色彩,是难以言喻的诱惑与性/感。   他看到蒋弼之炽热的眼神,顿时受到鼓舞,将酒杯从眼前移开,两只眼眸同时透露出强烈的想要亲近的欲/望,微微向前倾过身去,“还比冰酒更成熟,更稳重,更让人放心。”   如果说重逢之后,每天都有一些东西在蒋弼之心里缓慢地复苏,如历冬后的枝丫缓慢地抽芽。那这一瞬间,他就是被一团狂烈的旋风席卷,身不由己地整个陷入了一场甜蜜而躁动的旋涡。   他发烫的指尖抚上男孩的脸颊,“你是在说你自己吗,陈星?”   陈星握住他那只手,轻轻地点头,脸颊随着这个动作蹭动着他的掌心:“我是在说我自己,蒋先生。”   他仰头看着蒋弼之,眼里再度渗出些许泪水,散发出忧郁的期寄与甜美的爱意,这种脆弱又勇敢、笃定又怯懦的矛盾气质令他迷人极了,蒋弼之再没有见过比他更让自己心动不已的人。   他用力揽住陈星的后背,压着他往自己怀里靠,他们的呼吸纠缠在一起,他的嘴唇若有若无地吻上男孩儿的额头,鼻尖……再往下,是陈星微微张开的嘴,漂亮的嘴唇上沾了酒液,鲜嫩多汁,不用想就知道一定甜美无比,粉/嫩的舌尖在口中若隐若现,毫不闪躲,信任地引诱着他。   清纯而旖旎。这是任何人都抵挡不住的美味,任何人看到都会忍不住用舌头、嘴唇、牙齿细细地品尝他。蒋弼之头脑中陡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心里紧跟着一凉。   他异常难过,眉头紧紧皱起,想都来不及想就痛楚地脱口而出:“你为什么要做那件事呢?”   话音一落,两个人都愣住了。尤其是陈星,一瞬间各种情绪攻占了他的脸,太复杂了,完全无法形容。   蒋弼之无法面对陈星此时的眼神,仓皇地丢下一句“对不起”就逃回书房。   他要走了,蒋弼之颓然地坐在椅子里,怔怔地想。他随即对自己发怒,想扇自己一个耳光。为什么会说出那句话?怎么能那样伤害那个男孩儿呢!   门外传来两下敲门声。   蒋弼之看向那扇门,眼里含了一丝沉痛的寂寥。他是来道别的,他要走了,蒋弼之悲观地想着,没有人能忍受这种羞辱,尤其是陈星。   “蒋先生,我想和您谈谈。”陈星在门外说,经过门板的隔离,他的声音听起来沉闷而微弱。   蒋弼之这才反应过来,忙清了清嗓子,扬高了声音回道:“门没锁。”   陈星推门进来,将门轻轻掩上,转过身面朝向蒋弼之。他的肢体语言告诉蒋弼之他非常紧张,肩膀微微耸起,两只手在身前用力绞在一起,指节都泛了白。   蒋弼之再次在心里痛恨自己,是他搞砸了,他又一次伤害了这个男孩儿。   陈星鼓起勇气直视着蒋弼之,气息不算稳,但他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可以被听清:“蒋先生,您可能很不屑,但是,我还是想替自己辩护一下。”   蒋弼之的心脏陡然一颤,如劫后重生般庆幸,他近乎感激地看向陈星,轻声说:“我没有不屑,你也不需要为自己辩护。谁都没有指责你的权力,因为你已经非常好了。”   陈星的眼里骤然爆发出光彩,难以置信地看向他。刚才被羞辱时他没有哭,此时眼泪却失了控,大颗大颗地落下来。   “您让我说完。”他颤声道。   蒋弼之刚要站起来,闻言又坐回去。   “我做了错事,还是所有人都鄙夷的错事……我能明白您的感受,那种事一般人都接受不了,对您而言更是,不可能……但是,即使是当着您的面,我也要说,我不后悔。因为那个时候,我已经没有任何其他办法了,我真的是没办法了,我所有的办法都试过了……”他停下,收拾了一下几近崩溃的情绪,继续说道:“而且,我不认为只凭那一件事就能把我全盘否定,就能说我是个烂人,我觉得我不是,”他的声音里带了哽咽,“毕竟,我没有伤害到任何人,我还在努力地生活,是吧?罪犯尚且能改过自新,我就想,我是不是也能有赎罪的机会?”他睁大了眼睛,泪雾蒙蒙地看向蒋弼之:“蒋先生,我能有这个机会吗?”   “你不需要赎罪!”蒋弼之再也忍受不住,他猛地站起身,却没有向前走,因为陈星已经冲过来,像寻求庇护般跌进他怀里,直将他撞回到座位上。   蒋弼之将他紧紧抱在怀里,亲吻着他的发顶,又急切地用嘴唇去找他的脸,将他绵绵不绝的泪水一点一点抿走,“你已经做到最好了,不会有人能比你更好。”   你见过篝火复燃吗?只需要一阵微风,藏在平静之下的几点火星跳出来,烈火转眼间便腾空而起了。   ——————   下一章也会很长~~暂定后天更新~~   126、   陈星仰着脸,感觉到柔软的触感落在自己湿漉漉的皮肤上。他如喝醉酒般浑身发软,只有心脏跳得无比狂烈,震得他耳膜发颤。   他在眩晕中迷糊地想着,原来像蒋弼之这样强硬的人,嘴唇也是软的,而他平时那样强势,亲吻却是如此轻柔。   蒋弼之的嘴唇蜻蜓点水般碰着他的脸,行至嘴角时,有了些许迟疑,与他分开些距离,可他们依然离得很近,陈星甚至能感受他呼吸中的潮湿。   蒋弼之静静地端详着他,眼里竟有几分迷惑。   陈星以为他又要迟疑,突然往前一凑,在他嘴唇上飞快地啄了一下。蒋弼之结结实实地愣住,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   陈星从未见过他这番表情,大胆变为不安,然后就看见蒋弼之笑了一下,扶着他的后脑勺让他凑得更近,慢慢地、慢慢地,两人的嘴唇再次碰到一起。   原来这就是接吻,并没有多难,蒋弼之尝到了,便立刻意识到原来自己早已觊觎许久。这根本就是种本能,不需要事先学习,也不需要任何演练,一碰触上,就会自然地张开嘴,将那饱满鲜嫩的唇瓣含进嘴里,像尝到多汁的桃子,忍不住先吮走表面甜美黏腻的汁液,然后再用牙齿将肥美的果肉叼住,轻轻地研磨,更多的甜汁迸溅出来,淅淅沥沥地涌进口腔中。这是如食欲般自然而强烈的另一种欲/望。   他的桃子在他的唇齿间发出惹人怜爱的呻吟。   蒋弼之靠着强大的意志力才让自己和他分开些距离,努力调整着呼吸。年轻的那个则完全不在乎自己气息紊乱,喘着混乱的粗气追他的嘴唇,还想继续。   蒋弼之忍不住笑起来,捧住他的脸不让他乱动。   “我想看看你的背。”他轻声道。   陈星大概是觉得唇上太湿,伸出舌头舔了一下,乖乖地转过身去。他依旧坐在蒋弼之的腿上,立刻感觉到他大腿上结实的肌肉绷紧了。   陈星既满足又心酸,他感觉到蒋弼之的心痛与怜爱。   后背的衣服被慢慢地卷起来,洁白干净,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可蒋弼之依然轻柔地抚摸上去,在他曾受过苦难的肌肤上留下一吻。   陈星在他怀里剧烈一震,见他似乎要走,忙弓起背挽留,声音里带了强烈的请求:“再亲亲那里,好不好?”   蒋弼之用力搂住他细瘦的腰肢,在他后背印下一个又一个有力的吻,“疼吗?”   陈星呻吟着摇头,抓着他的手摸上自己的肚子,再往上摸上自己的胸膛,学他之前做的那样,在自己的乳珠周围打转。   蒋弼之既不躲闪,也不主动,由着他控制着自己的手,玩弄那一枚可爱的小东西,由着他细微的呻吟刺激得自己越发亢奋。   他依然在吻陈星的后背,想将这里的每一寸肌肤都亲吻一遍,可他也不知这样是对是错:“我应该更忍耐一些,应该慢慢来,我们之间还有很多问题。”   他也迷惑了,在他从前的恋爱关系中,双方永远优雅得体、按部就班,他处于引导地位,对方合理地跟从,一切都按照让他最舒服的节奏进行。可陈星,绝对是个意外。他只要一出现在自己眼前,就会轻易牵动自己的心情。他能轻易打乱自己的节奏,轻易闯进自己的生活,轻易让自己放弃一些原则,自己竟成了那个被牵着走的人。   这让他很不适应,有些不安,但也不可否认,这种情不自禁被牵引着的感觉很美妙。 他们之间没有服从与被服从,没有领导与跟从,只有吸引,深深地互相吸引,情不自禁地彼此靠近,这种感觉迷人极了,无比特别。   陈星是如此特别,他再没见过比陈星更爱憎分明、情绪激烈的人,他如烈火般耀眼,任何人都无法对他视而不见。   他如此有感染力,他的笑会令自己开心,他的眼泪会令自己心痛,甚至他的脸红都会让自己感到羞涩,那种动人的、微小的震颤,仿佛让自己抛弃了十多年的时光,眨眼间回到从前,成为与他一样年纪的少年。   可烈火明亮温暖,也会偶尔失控烫到别人。蒋弼之不想说自己有些畏惧,但他确实很为难。他有预感,这是与以往任何时候都不同的深入,如果再想剥离,那会是完完全全的伤筋动骨。   陈星转过头看他,“是我的问题吗?”他顿了顿,“蒋先生,我没有让那个人碰我,我还是……干净的。”他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语气有种空灵的脆弱:“就算我的手脚被困住,眼睛被遮住,只剩下一副牙齿,我都不会让他得逞。”   蒋弼之用力抱住他,将他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你当然是干净的,你是人,不是物品,你当然是干净的。是我不该那么说,我是……”他觉得难以启齿,“我是被愤怒和嫉妒冲昏了头。”   陈星有些意外地睁大了眼,眸子生动得像一幅画,“您为什么要嫉妒他呀……”他忍不住在蒋弼之脸上抚了一下,“您刚才问我疼不疼,我没有撒谎,我真的没觉出疼。我那个时候脑子里只想着您,想象着您在我身边,就能熬过去了。可能因为看不见吧,灵魂和身体好像就分开了,一点没觉出疼,只觉得很漫长,没完没了,很累……”   蒋弼之吻上他的嘴,“好了不说了,我知道了。”   陈星笑起来,“您还是让我说完吧,这些话我都憋了好久了。”他的眼里流露出极为浓郁的感情,令蒋弼之震动不已,这才意识到原来在此之前,陈星在他面前竟然还是有所收敛的。   “您都不知道我那个时候听到您的声音……您前阵子生病不想让我看,问我懂不懂,我当然懂啊,我那个时候一听见您的声音整个就崩溃了,那一刻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您。”   蒋弼之拉着他手用力捏了捏。   “可也是那一瞬间,我才意识到,我如果当时就死了,最想见到的人也是您。”陈星直直地看着他,只是说出这样一句话,就让那双美丽的眼睛落下泪来, “蒋先生,我真的太想您了。”   怎么会呢?蒋弼之完全被震撼了,他没想到陈星竟然对他有这么深的感情。如果当时就知道,他一定舍不得离开。   陈星竟然猜到他在想什么,有些难为情地坦白道:“其实那次,我发疯那次,还没有这么爱您,我也不知道我当时怎么了,可能就是喝多了发酒疯吧……我是后来,不停地想到您,不停地梦到您,才真正深深地爱上了您。”   他抬眸看向蒋弼之,这些话确实在他心里憋了很久,此时说来如吟诗一般:“每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时,就想象着您在我身边,然后我就问您该怎么办,只是这样想象一下,我就又有办法了;有时候实在是坚持不下去了,也是想您,想一会儿,就有力气了。”他很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日常想想您,基本都成习惯了。有那么一回,我真是万念俱灰……挺逗的,当时可能是太累了,我竟然幻听,听见您在我耳朵边训我,说我没出息。真是奇怪,然后我就缓过来了,就又能接着上班,接着赚钱。”   那时候他站在手术室外的走廊里,陈月在急救室。   他在一瞬间觉得整个世界都荒芜了,此前的一切努力和挣扎都毫无意义。他陡然产生了可怕的念头,心想着,就这样一起死了算了。然后他就听见蒋弼之的声音:“陈星,你这样可就没出息了。”   “我那会儿就总觉得自己蠢,您在眼前的时候不珍惜,您离开了才恍然大悟,原来和您在一起的那段日子那么开心,真是这辈子没那么开心过,才明白原来您是那么好的人,我这辈子都不会遇到比您更好的人了。”   陈星有些腼腆又有些紧张地看向他:“您会不会觉得这种爱很奇怪?觉得不真实?但是我真的爱您!自从再看见您以后,每天又比前一天更爱您!所以是真的……”   蒋弼之突然双手托住他站起来,将他整个放到书桌上。   长大以后再被人腾空抱起来,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很是奇妙。陈星躺在宽大的书桌上,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一具沉重的身体压住。   乳/头再次被人捏住,耳朵也被含进嘴里,像刚才的嘴唇一样的待遇,被叼在齿间由轻及重地研磨起来,甚至比刚才还激烈。他的舌头也不闲着,一边咬一边舔着,陈星觉得自己变成了冰淇淋,马上就要被他舔干净了。   蒋弼之在他耳边絮絮低语,只是喊他的名字:“陈星,陈星,陈星……”   他的激动感染了陈星,让陈星在他身下颤抖不已,“呼呼”地喘着粗气。要疯了,陈星迷迷糊糊地想着,他从没有想过原来耳朵、后颈、甚至肚脐、小腹也能变成敏感地带。他被蒋弼之吃着,被他摸着,浑身烫得要溶化,只有腿间那一处是硬的,憋得他难耐地挺起腰,在蒋弼之身上蹭动。   蒋弼之似乎是闷吭了一声,一只手便从陈星抬起的腰后伸进去,一把抓住他的臀肉。   陈星的屁股又翘又圆,手感极为美妙,一摸上去就会忍不住用力揉/捏,像和面似的把弄。他力道有些大,让陈星有些疼,还有种奇异的快感。   陈星又有想呻吟的冲动,他觉得有些害羞,用力咬住嘴唇,抬头看见蒋弼之充满欲/望的眼神,毫不掩饰地盯着他,手上的力道似乎更大了。他有些吃惊蒋弼之这般失控,这让他有些害怕,但更多的还是满足。   裤子毫无预警地被扒下去,连外裤带内裤一起。他的屁股暴露出来,只略微挨到凉凉的桌面,就被蒋弼之的大手捧住。那种被揉/捏的感觉变得更加鲜明,揉弄自己乳/头的那只手也没有拿开,只是变得温柔许多,轻轻地揉弄着。可是他的乳/头早就被刺激得充血立起,只是这种轻微的碰触都让他浑身战栗不已。   “陈星。”蒋弼之含着他的耳朵低声喊着。他的声音那般好听,在陈星听来简直就是催情药,情不自禁地把自己往他怀里送,他两腿胡乱一蹬,那些碍事的衣物就都被他甩到地上,两条光腿大胆地缠到蒋弼之腰上。   蒋弼之的手从他的臀/部滑至腿弯,勾着腿弯将他的腿抬高,弯下腰,两人再次吻到一起。   这个大敞的姿势让陈星浑身一颤,下意识张大嘴,立刻就被蒋弼之的舌头侵进去,在他柔软的口腔里大肆扫荡,让他喘不过气来,可他毫无招架之力,因为蒋弼之握住他早就硬起来的性/器,缓慢地撸动起来。   比起他之前失控的亲吻和抚摸,他给自己撸动时简直有条不紊。陈星闭着眼睛摊在桌子上,急促地喘着气,嘴角沾了晶亮的口水,露在外面的皮肤全都染上红色,充满色/情的美感。   蒋弼之自己早也硬得发胀,可比起让自己释放,他更想看陈星,想看他全身心地放松,看他在自己怀里高/潮,看他从身到心都完完全全地属于自己。   他俯身将陈星搂进怀里,让他把脸埋进自己颈间,听他失序的喘息和喷洒出的滚烫气息。   他知道陈星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他要让陈星高/潮时就闻着自己,让他此后每一次体味这灭顶快感时,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   陈星失控地呻吟两声,随即咬住蒋弼之的肩头,将即将脱口而出的叫声堵回嘴里。   蒋弼之知道他要射了,手上不但没有减慢,反而更加快速地撸动,同时揉弄他最为敏感的冠头底部,“喊出来,宝贝,喊出来,给我听。”   陈星痉挛着松开嘴,在被抛至顶点时全身的肌肉都紧绷起来,紧紧搂住蒋弼之的脖子,在他耳边“啊、啊、啊”地叫出来。   蒋弼之也气喘吁吁,极轻柔极缓慢地抚慰他,“真乖。”   127、   陈星窝在蒋弼之怀里喘气,略一平息后就忍不住抓起他那只大手,翻来覆去地看,越看越觉得神奇。   这简直是只神手,怎么那么会弄?   蒋弼之低笑出声,弯下腰道:“搂着我。”   陈星便抬手搂住他的脖子。蒋弼之两手托着他的屁股再次将他抱了起来。   陡一腾空,又是这种姿势,陈星完全是下意识地分开双腿缠上他的腰。蒋弼之抱着他往外走,刚刚释放过的部位萎靡通红着,十分敏感,在蒋弼之走动时蹭到他的衣服,顿时浑身一个哆嗦,忍不住捏住蒋弼之的肩膀“哎——”了一声。   蒋弼之停下来,眼神滚烫地看着他。   陈星被他看得心慌意乱,眼神一飘就开始胡言乱语:“哎你这技术可太好了,平时没少练习吧。”   他的屁股被狠狠抓了一把,臀缝都被扒开了,陈星一个激灵差点从蒋弼之怀里蹿出去,又被蒋弼之牢牢抓住按了回去。   “爽完就想跑?”蒋弼之低声问道。   陈星摇头,“不跑。”他手脚并用地在他身上缠得更牢,抓住一切机会表达心意:“爱你。”   蒋弼之不再说话,抱着他大步向卧室走去。   蒋弼之像变了一个人,毫不温柔地将陈星扔到床上,让他整个人弹了两下,刚要支着身子坐起来,又被蒋弼之俯身压回去,沉重的身躯将他禁锢得动弹不得。   陈星一直觉得蒋弼之的眼睛十分迷人,幽深而寂静,好似庄严神秘的深海。此时那在海洋深处休眠的火山已然爆发,滚烫的岩浆猛烈奔涌,马上就要冲破海面掀起惊涛骇浪。   蒋弼之紧紧压着他低下头,两人刚一挨近呼吸便陡然加重,灼热的气息混在一起,使他们不约而同地微微张开嘴,像隔着空气接吻。   蒋弼之低头含住陈星的嘴唇,同时将舌头用力地挤进去。   这是陈星人生中第二个真正意义上的吻,也是蒋弼之的。但蒋弼之显然是在这方面更有天分的那个,从一开始就掌握了主动权,用舌头品尝、占领,像宣布所有权一般在陈星口腔的每一寸空间里都留下自己的气息,使陈星大脑缺氧,浑身发软,被撩拨得毫无招架之力。   蒋弼之松开陈星的的嘴唇,放他大口喘气,却又咬上他的喉结,像是把他当成磨牙的胡桃,轻轻地嗑着。这里小巧的一枚,和他自己的很不一样,覆在上面的皮肤干净透白,藏不住底下的羞涩与慌乱。   陈星难耐地昂起头,紧紧抓住身下的床单,喉咙那里被舔弄时很痒,让他左右晃着脑袋躲闪,却是徒劳;被咬住时则有些疼,同时也有些异样的酥麻,让他更想逃,却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缩起肩膀,那枚可怜的小喉结则在蒋弼之的牙齿下慌张得上下乱窜。   蒋弼之终于又放开他的喉结,陈星已经喘得像离了水的鱼。   蒋弼之拎住他的衣领,眼眸深沉地看着他,“以后在外面不要穿这种衣服。”他音色低哑,还含了命令,显得很不好惹。   陈星迷迷糊糊地低头看了一眼,就是很正常的T恤——“衣服怎么了?”   蒋弼之的指头勾着他的衣领往外拽,宽松的衣领被扯得极为夸张。陈星低头看了一眼,看到自己充血挺立的乳/头和扁平的腰腹,顿感羞涩。   蒋弼之笑了,充满侵略意味的笑,自己也往陈星衣领里瞧了一眼,同时将另一只手伸进去,准确地在一枚乳/头上捏了一下。他已完全不再遮掩,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想这么干,已经想了好久了。”   陈星吃惊地看着他,随即脸上通红,磨着牙低骂道:“流氓。”   蒋弼之将手从他领子里拿出来,又绕到他身后,指腹沿着嶙峋凸起的腰椎往下,蹭进陈星的臀缝里上下搔刮,刺激得陈星挺着腰紧紧咬住嘴唇。   “裤子也是,在外面不许再穿低腰裤,不许不穿内裤,不许动不动就蹲下。”   陈星被他蹭着臀缝里敏感的皮肤,难耐地挺着腰,被蒋弼之顺势揽住抬高,又拉起他的手臂。   最后一件敝体之物经过他的手臂离开了他的身体。   陈星完全的赤裸了。起初他极为羞涩,随即慢慢睁大了眼,十分痴迷地盯着蒋弼之脱衣。   蒋弼之从他身上起来,站在床侧,与他对视着,慢条斯理地一颗一颗解开衬衣纽扣。   陈星不是没在清醒时见过蒋弼之的身体。那时候他刚来,还不太懂规矩,早晨叫蒋弼之吃早饭时没听到回应,有些担心,便直接推门进去了,正好看见刚洗完澡的蒋弼之只围了条浴巾出来。   当时他只瞥了一眼就忙移开视线,可还是看到他上身结实的肌肉,还有那从小腹一路向下延伸的……毛发,色/情又性/感。   蒋弼之直接将衬衣扔到地上,然后是裤子……他穿了居家的休闲裤,也是有拉链的。“嘶拉”一声爽利的轻响,陈星看到被内裤包裹着的膨大的一团,已经完全硬起来,头部在内裤上印出大片水痕,形状清晰可见。   他的眼皮抖了一下,倏忽而至的恐惧让他身体骤然僵硬,因为没有穿衣服,一切都很明了。他知道自己没能藏好,懊悔而不安地垂下眼帘。   蒋弼之轻轻地坐到床边,握住陈星的手。陈星抬眼看他,看到他的眼神十分安静,刚才那滔天的欲/望似乎只是一次短暂的涨潮,此时潮水退去,又是一片风平浪静。   蒋弼之拉着他的手将他拽起来,有些试探地张开手臂,陈星立刻就钻进他怀里。没有了衣物的阻隔,他们的拥抱更加温暖。   两人安静地抱了一会儿,陈星听见蒋弼之在他头顶说:“对不起。”   陈星曾暗恨他虚伪,只在小小不言的事情上道歉以显示绅士风度,对那些真正的劣性闭口不提。后来他才明白,那不是故意回避不提,只是因为当时的两人没有这样的机会。   他抬起头看着蒋弼之,诚恳地问道:“蒋先生,我当时收了您那三万块钱,您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蒋弼之静了片刻,轻轻地点了下头,“明白。”   那是陈星在告诉他:“我接受你的道歉了。没关系。过往仇怨一笔勾销。”   原来在那个时候他们就已经可以理解彼此,可他当时完全没有在乎。他放手得太轻易了。   他突然觉得无比难过,也知道自己很烦,总是旧事重提,可如果不问清楚他又实在良心难安。   他问陈星:“是不是因为我犯下的那个错误,才让你有了身体可以买卖这个想法?”他止住陈星要说的话,认真道:“我知道我之前问过一次,我想听你的真话。”   陈星沉默下来,想了好久才说:“蒋先生,一个人走投无路以后,他能想到的最后一个法子绝对不会是什么好法子,不是这样糟糕,就是更加糟糕。所以——”他抬头看向蒋弼之,“是我自己命比较不好,被生活逼成了那样,并不是您的错,您不需自责。”   蒋弼之心头一痛,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还做吗?”陈星问他。   如果是对别人,蒋弼之一定会说“算了”,但是对陈星,他狠了狠心,说:“你来决定。”   陈星坚定地点头,“做!”随即又有些担心,“但是轻一点,好不好?”   蒋弼之又搂住他在他发顶用力亲了亲,然后说:“闭上眼睛。”   陈星从他怀里跪坐起来,听话地闭上眼睛。些许声响过后,他感到蒋弼之拉起自己的手,带着自己的手往前。   他有预感,可是指尖一触上那东西,还是被它滚烫的温度惊了一下。   确实吓人,幸好是闭着眼。他庆幸地想。   蒋弼之拿着他的手在那东西硕大的头部停留片刻,再缓缓地移动,拂过爬在上面的筋脉,钻进茂盛的毛发,触到沉甸甸的囊袋。   就是这个东西了。   陈星一咬牙,收拢五指将他握住。他有点破釜沉舟的意思,下手就失了轻重,握得蒋弼之闷吭一声。   陈星赶紧睁开眼,然后就看见了,这家伙长得可真够狰狞的,尺寸惊人也就算了,竟然还是向上翘的,可真威风。   他心里又有些变味,撇了下嘴嘀咕道:“这么长还能往上翘,地球引力呢?”   蒋弼之笑了,探身从床头柜里拿出一瓶润滑液。   陈星好奇地拿过来看了两眼,“这是什么?”   陈星不能算是有经验,按理说躺着或者趴着会更好,但是蒋弼之将他抱进怀里,让他面朝着自己跪坐下来,屁股略微抬高,分开双腿。   刚刚陈星还懊悔自己将气氛搞砸了,可是当蒋弼之的手再度覆上自己屁股,同时与自己接吻,自己的舌尖尝到他口腔里的滚烫,那种颤抖的感觉便立刻都回来了。   这是他们的第三次接吻,明显带了安抚意味,极为柔和绵长。蒋弼之一边用亲吻安抚着他,一边将手缓缓一寸一寸地向那幽处靠近。   被他触上肛/门的瞬间,陈星即使有心理准备也依然情不自禁地挺了下/身,但他随即又放松下来,甚至自觉地将屁股更抬高了些,让臀瓣打开得更多,可是穴/口依然是紧缩的。   蒋弼之含住他的嘴唇,拇指在他的穴/口处耐心地打转,让他那里渐渐真正放松下来。   “这是润滑用的,能让你不疼。”蒋弼之往自己手上倒了一些给陈星看。   “有些凉。”他说,然后将润滑液抹进陈星的臀缝里,并着重往穴/口处蹭了蹭。果然是凉,陈星轻哼了一声,条件反射地夹了下屁股,把蒋弼之的手指紧紧夹住了。   两人静了一瞬,陈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控制着自己将臀瓣打开。   蒋弼之也笑,笑得极为克制,他正努力压抑着欲/望,做出一副不急不忙的样子,就着湿滑的效果,先缓缓探进半截指腹,果然又被紧紧地含住。   “乖,放松,让我进去,做好准备就不会疼。”他低声哄着。   陈星本来就害羞,被他这么一说更觉得羞耻难耐。他红着脸放松自己,感觉到他一根指头整个都滑了进来,连指节的膨大都能感知到,很是奇妙。不疼,也不凉了,反而因为蒋弼之的体温,他感觉自己身体里被捅得热热的。   异物感竟然这样明显,他此时都疑惑了,那个大东西真的进来过吗?   陈星不由低头看了一眼,蒋弼之的性/器一直硬着,存在感极强地立在两人身体之间,贴着自己的腹部。陈星莫名开始兴奋,连带着自己的性/器也跟着有些抬头,和蒋弼之的挨到一起。   那根手指在自己身体里动起来了,先是一进一出,然后就打起转。说不清是什么滋味,也并不是快感,可他的身体就是越发酥麻,还烫得要命,得攀着蒋弼之的肩膀才能跪稳。   他有些呼吸不畅,喘着粗气问:“这就是、做准备?”   蒋弼之没有说话,只是在他里面挪动手指。陈星并不知道自己的里面一直在收缩,裹吮着蒋弼之的指头几乎要令他发狂。   找到了,蒋弼之不客气地按了一下,“啊!”陈星在他怀里一弹,被这异样的快感惊得瞪大了眼。   蒋弼之笑了,又连着按了几下,陈星果然软了腰,趴进他怀里。   他还记得呢,就是这样敏感。   “这才是做准备。”他坏心眼地轻按着,然后趁其不备,又塞进去一根手指。   陈星食髓知味,催他再按那里,蒋弼之却不肯了,只在里面打转。   陈星先是讶异,随即明白了,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连耳朵都没能幸免。   蒋弼之低头亲了亲他光洁的后背,又加了第三根、第四根手指。   陈星完全没觉出疼,但是四根手指一起在自己屁股里进出的感觉实在奇怪,他感叹自己屁股的弹性,又有些担心,问道:“你不会要把整只手都塞进去吧……”他不放心地往后看了一眼,看到蒋弼之的手指没入自己臀缝中,心里又涌起一股异样的羞涩,小声道:“你手太大了。”   蒋弼之竟哈哈地笑出声,又很快敛了笑,眼里迅速弥漫起陈星所熟悉的欲/望,“准备做完了。”   该真刀真枪了。   他柔顺地躺下来,蒋弼之把着他的腿弯让他大敞开,将自己嵌进去。还离着有段距离呢,那根东西就开始若有若无地蹭着自己。   这姿势太羞耻了,陈星有些难耐地咬住嘴唇,很怕自己一会儿又发出什么叫声。   可是蒋弼之却停住了,把着他的双腿低头看着他,像被按了暂停键,不知在想什么。   陈星以为他又有什么顾虑,忙说:“我爱你!”   蒋弼之眼眸一动,俯下/身来。   “你还对别人说过那些话吗?”他低声问道。   哪些?陈星立刻反应过来,“没有!从来没有!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   蒋弼之沉默地看着他,没有说话。   陈星有些焦急,以为他不信,也顾不得两人此时的姿势有多羞耻,急急地问道:“你是不信吗?你是不是觉得那是我自己臆想出来的不够真实?”   “不是……”蒋弼之叹气,“我没有怀疑,我完全信你。”   他确实与陈星不同,他大约是想象力比较匮乏的那种人,是要看到陈星本人、看到他生动的表情、听到他情绪丰富的声音才会意动。只是,他虽然不很理解陈星是如何在日思夜想中产生了爱情,但是看着年轻人那双希冀而热情的眼睛,他又怎么会质疑呢?事实上他从没有听过比陈星更热情更动人更震撼的告白。   他只是……   陈星着急,支起身子拽住他的胳膊,像是怕他跑掉,“那你是怎么了呢?”他刚刚都碰到了,蒋弼之那里硬得吓人,他都有些担心他要爆炸。   蒋弼之又叹了口气,深知在剑拔弩张时说出这种话实在扫兴,“我刚想起来,家里应该是没有安全套。”   128、最好的,最坏的   陈星抱着被子倒在床上看蒋弼之打电话,几乎要笑到断气。   蒋弼之似责备又似无奈地瞥了他一眼,听着电话那头说着,起身向衣柜走去。他向来爱面子,就这一会儿功夫都要穿上裤子,只是挂着空档,又硬得厉害,把宽松的休闲裤顶出老高一块,实在是与平日的优雅体面无缘了。   起初听他说要安全套,陈星下意识就说:“那不是避孕用的吗?我一男的需要吗?”   蒋弼之就说男同也要用,要不对肠道不好。   陈星只是略一迟疑,就被蒋弼之抱进怀里又说了声“对不起”,吓得他不敢再说什么,只是问哪里能买到那个东西。   这个时间超市都关门了,蒋弼之自己也不清楚周边是不是有什么二十四小时的店,上网一查,都不近。   自从钟乔结婚以后,蒋弼之几乎没在夜里找过他,尤其是林医生怀孕以后,晚上八点以后更是不会打扰。   他看看时间,刚晚十点,大概还没睡吧……他也是豁出脸面了,拨通了钟乔的电话。   “左数第二个,最下面一层是吗?”蒋弼之拉开抽屉翻了两下,“找到了……嗯……不用……不用,你不用管,挂了。”   他拿着套子回到床边,陈星抱着被子坐起来,好奇地问道:“钟管家说什么?”   蒋弼之忍不住在他头顶揉了一把,“他问明天要不要早点过来,怕你起不来。”   陈星本来还幸灾乐祸,闻言登时受了严重惊吓,变了脸色喊道:“他怎么知道是我!”   蒋弼之本来在低头拆套子,闻言抬起头幽幽地看他一眼,“家里除了我就是你,你觉得他怎么知道的?”   陈星的眼睛缓缓地瞪大了,心里觉得不可思议,小心地试探道:“蒋先生,您……是不是……”他不知道怎么说,没约过炮?好像太粗俗,用在蒋弼之身上似乎不太合适。   蒋弼之凝视了他一瞬,没有说什么。他实在没资格说什么,他平生唯一一次放纵,是在陈星身上,他还怎么敢在陈星跟前说自己平日里洁身自好?   气氛一时有些低迷,陈星没话找话地问道:“那个怎么用啊?”   蒋弼之轻笑了一下,坐到床边把安全套的包装递给他。   陈星撕开包装,从里面捏出黏糊糊的一个,“噫,也是湿的。”说完意识到自己又说错话。   蒋弼之侧过身子,与他凑得很近,“这不是变质了,这是润滑液。”   陈星小心地看他一眼。原来他也都记得呀。   “这是里面,这是外面,套住再撸开就行了。”他继续解惑,拿着陈星的手教他往自己的性/器上套,“就这样,往上撸一下……”语气严肃得好像在说什么正经事情。   陈星脸红了,心想这人内里其实坏的很,根本就是故意这样一本正经。   他被蒋弼之搂着缓缓地倒下去,又被抬高了腿。蒋弼之先用手在他穴/口处揉了揉,依旧是柔软湿润的,放了心,终于将自己坚硬的阴/茎抵了上去。   他和陈星一直看着彼此的眼睛,在他向里进的刹那,陈星突然用力抓住他的手,有些慌乱地要与他十指紧扣。蒋弼之立刻放下他的腿,俯下/身去,两只手都与他紧紧握在一起,都是十指相扣的姿势。蒋弼之的手宽大而温暖,与他扣在一起就很心安。   陈星自己抬高了腿缠在他腰上,目光直直看着他,看到他眉峰微微隆起,形成一个隐忍而欲/望勃发的纹路,性/感异常。   蒋弼之缓缓地向前顶进,冠部刚进到一半就被卡住,陈星强忍着没有露出疼痛的表情,但是全身紧绷根本骗不了他。   他停下来,陈星偷偷地松了口气,问他:“进去了吗?”   蒋弼之沉默一瞬,“还没有。你太紧张了。”   陈星立刻露出无措的表情。   蒋弼之将他完全抱在怀里,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攥住,“不是你的错啊,星星,你为什么总是……”总是让我这么心疼呢?   他的手无意识地抚摸起陈星的后背,竟听到一声轻微的呻吟,怀里的身躯也迅速柔软下来。   蒋弼之知道了,继续轻柔地抚摸他的背,同时缓缓地往里入,果然很顺利地一插到底,像陷入一团甜美湿热的软糖里,将他密密地包裹住。   他的手垫在陈星的后背下面,开始了轻浅的抽/插,照着之前找准的那处碾磨。   蒋弼之那根阴/茎粗壮有力,形状清晰可感,远比手指带来的触感更充实、更火热。陈星感觉自己的身体被蒋弼之填满了。他抬手攀住蒋弼之的上臂,那里肌肉紧绷,异常坚硬,有些许汗意沁出来,沾上他的手心,有些滑腻。他仿佛闻到蒋弼之身上散发出荷尔蒙的味道。   快感渐渐在身体里堆积,陈星微微皱起眉头,难耐地挺了下胸膛,一枚乳粒就被含进口中,湿热地用力舔了一下。   “啊……”陈星立刻颤抖着叫了出来,然后呼呼地喘气,睁着迷蒙的双眼看向蒋弼之,像是受不住了,在求他,又像是还想多要,也是在求他,那么近地看着他的眼睛,承受着其中的凶狠与爱怜,轻轻地喊了声:“蒋先生……”   蒋弼之眼眸陡然一黯,俯首在他乳尖上用力吮了一下,便跪直了身子,从上至下地看着他,扶着他的膝盖打开到最大,猛烈地抽/插起来,每一下都是几乎要完全抽出,只留一个头在里面,又凶狠地冲进去,直插到底。他坚硬的耻骨在陈星弹性的臀/部撞得“啪啪”响,很快就在那两团白上面撞出大片红印。   陈星几乎要被他激烈的冲撞弄疯,快感迅速将他吞没,身体情不自禁地扭动着, 两腿用力绞在蒋弼之身上。   蒋弼之猛地抬高他一条腿,向上举着,这令他一下子打得更开,那根滚烫的阴/茎在他体内转换了一下角度,让他像突然过了下电,又爽又麻,叫/床声脱口而出,又忙歪着头将枕头的一角叼进口中,死死咬住牙齿,喉咙里发出颤抖的呻吟。   蒋弼之捏住他嘴里那块枕套,在一声声急促的撞击声中哑声诱哄着:“张嘴,听话。”他的气息也有些不稳,低哑的嗓音里更带了如野兽般原始的狂野。   陈星松开牙齿,蒋弼之立刻将那个枕头扔到一边,奖励般地拨了拨他的嘴唇,又探进手指有些用力捏了一下他的舌头,低声命令道:“喊出来,星星,我要听你叫/床。”   陈星眼里渗出些生理泪水,令他的目光极其晶莹。他听话地张开嘴,喊得却不是别的——   “蒋先生……”他迷恋地看着蒋弼之,看到有一滴汗沿着蒋弼之硬朗的下颌滑下来,挂在下巴上,随着他某一次撞击的动作跌落下来,掉到他健壮的胸肌上,继续往下……   陈星在这一瞬间失聪了,整个世界都很安静,只剩下眼睛能看到,身体能感觉到。他在晃动的视野中看到那滴汗继续往下,滑过那一片结实的腹肌,没入一片茂密的毛发中,之后他就看到自己的身体吞着蒋弼之性/器,那根狰狞的、强壮的阴/茎在自己体内猛烈地进出着,沾着不知名的粘液。   声音陡然又回来了,“啪啪”的肉/体相撞的声音还有“啧啧”的水声迅速没过他的耳朵,让他如溺水之人那般扑腾了两下,喊了出来——   “蒋先生!”   他依赖地抓住蒋弼之的手,又将自己的手指塞进他的指缝里,要他紧紧攥住自己。蒋弼之与他十指紧扣,放到他的膝盖上,像是让他自己扶着主动张开腿一般。   “蒋先生……啊——!啊蒋先生!我忍不住了!”陈星用力咬住嘴唇,拧着腰腹想要坐起来。   他将即将到来的高/潮理解为失禁的前兆,拼命想要挣脱蒋弼之的禁锢,却又被更牢固地摁住,那冲撞竟然也变得更为激烈,每一下都令他浑身颤抖,屁股里热得快要把全身都熔化了,前面更是要命,他能感觉到那湿意已经逼到顶端,马上就要溢出来了。   “嗯——!蒋先生,真忍不住了……想尿!”他羞耻地喊出声,生怕在蒋弼之面前尿出来。   “你是要高/潮了,宝贝。”蒋弼之有力的手臂托住他的后背将他抱起来,直接按进怀里。他坐在蒋弼之腿上,依旧被他抽/插着、颠弄着,颠得他头脑发昏、全身发软,又很害怕要尿出来,紧紧搂住蒋弼之的脖子以求安慰。   “真的要尿了……”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不懂这是被动高/潮,只为自己身体的失控感到羞耻,在蒋弼之怀里瑟瑟发抖,求饶道:“不要再顶了,先生,真的不行了……忍不住了……”   蒋弼之爱怜地抚摸着他的后背,托住他的屁股将他抱起来,两人下了床。   往浴室走的路上,蒋弼之依然插在里面,温柔地继续顶弄着。可是陈星已经到了临界点,这种温和的节奏也令他发狂,将自己的阴/茎紧紧压在自己与蒋弼之的身体之间,企图用这点力道让那失控的感觉褪去。   蒋弼之直接抱着走到莲蓬下,将他放下来,让他面朝向墙壁扶住,自己则抬高他的屁股,逐渐加快频率。   陈星明白他的意思了,虽然依然羞耻,可实在是忍不住了,蒋弼之还在他身后安抚着他,一直轻声说着:“没关系,没关系。”   这里好歹是浴室,他便放任了自己——原来只是一股精/液,却比自己手/淫时射的都要缓慢,快感也远远更加持久强烈,像是一场没有尽头的攀登,更极致的感受就在下一秒等着他。   他颤着腿向下跪去,被蒋弼之一把捞住腰,疲软下来的阴/茎被人摸了一把,又拿到他眼前看,“看,你只是高/潮了。”蒋弼之舔上他的耳朵,无比着迷地低声道:“宝贝,你真的太棒了。”   他突然非常想让陈星看看自己此时此刻的模样,让他看看自己眼里的水雾,看看自己泛起粉色的皮肤,看自己挺立的通红的乳/头,还要看自己滴着白液的柔软的阴/茎。   他将陈星抱在身前,往洗手台走去。   两人同时在镜子里看到这淫靡的画面时,都有些愣住。蒋弼之清醒了些,急切地去看陈星的表情,却被陈星回过头来吻住嘴唇。   “蒋先生,我这辈子关于性的体验,最好的,最坏的,都是你给的。现在那些坏的我要都忘掉,我只要记住眼前这最好的。”   ——————   我不是卡肉哦,我是实在写不动了,这三天更了一万两千多字啊!之后就是剧情了,我休息三天,下次更新在周四~   129、浓缩   陈星醒来后见屋里十分昏暗,以为时间还早,舒舒服服伸了个长长的懒腰才撑着身子半坐起来,伸出手去摸手机,却摸了个空。   他立刻醒了盹,飞快地坐起来,屁股那里有些不适,但也算不上难受,就是有些许异物感,好像还有东西在里面没拿出来……   他脸上有些发热,瞥眼墙上,样式古朴精致的挂钟显示此刻已经是上午十点,不由又是一惊,小声喊了声:“蒋先生?”   没有听到回应。   他轻手轻脚地走出屋门,溜回对面自己的房间,飞快地洗脸刷牙,还十分认真地梳了梳头发,换上新衣服才下了楼。   他一下楼就看到蒋弼之了,正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一份文件,与平日无异的姿势,安静而挺拔。但他此刻却没在看文件,而是盯着茶几上的咖啡杯发呆,杯里已经空了,只在杯底留了些许深棕色的残迹。   陈星脚下一顿,他这个角度正好能看到蒋弼之的脸,他也算很了解蒋弼之了,知道他此时一定没有在想工作上的事。   蒋弼之思考公事时不是这个神态,工作上的事可能会让他着急,让他心烦,让他皱眉头瞪眼睛,但绝不会让他眼里现出这种犹疑,似毫无头绪般茫然不定。   陈星自己也是男性,自然知道这是精虫上脑的状态过去,理智又回来了,就像他自己,昨晚的意乱情迷已然退去,便想起自始至终只是自己一个人不停地说“我爱你”,虽然换来了亲吻,却没有换来语言上的回应。   他以前老说自己有刺,大概还是怕扎手吧。   “蒋先生早。”他故意放重了脚步,蒋弼之抬眼看过来,眼里带了笑意:“早。”   陈星也笑:“不早了,蒋先生怎么也不喊我?您吃早饭了吗?”   蒋弼之眼里的笑意敛去些许,“怎么又这么客气了?”   陈星心头一热,从楼梯上“蹬蹬蹬”冲下来,跑到蒋弼之跟前,“我以为您后悔了。”   蒋弼之语塞,半晌才又无奈地笑了一下,他从没见过像陈星这般直接的人,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倒是一下子把他心里的淤塞感冲走了。   “没后悔,别胡说。”蒋弼之伸出手,陈星立刻一把握住,手臂一用力将他从沙发上拉起来,两人就这样拉着手向厨房走去。其实也并不一定要拉手,可就同之前他们的眼神总是不由自主地缠在一起一样,经过一夜缠绵,他们的身体之间像有了磁性,稍一靠近就会情不自禁地挨到一起。   “我已经吃过了,你看你要吃什么?”蒋弼之说道。   陈星从冰箱里找出厨师准备的早餐自己加热,蒋弼之留在厨房没出去,站在咖啡机前问陈星:“喝咖啡吗?”   陈星摇头,又赶紧点头。   蒋弼之失笑:“到底是喝还是不喝?”   陈星厚着脸皮说:“我平时不喝,但要是您给我煮的话我就喝。”   蒋弼之忍不住笑出声,也忍不住想宠爱他:“我给你煮。”   蒋弼之家的咖啡机是陈星见过的最难看的咖啡机,整个机器都是纯不锈钢的颜色,连漆都没有,只有少数几个把手上面裹了黑橡胶,体型还很庞大,看起来不像是厨房里的东西,倒像车间里的机器。   钟管家说这台咖啡机跟了蒋弼之十多年了,跟着他出过国,又回了国,搬了几次家,中间还坏过一次,一直没扔。   “先生念旧,习惯了的东西只要还没到彻底报废的程度就会一直留着,轻易不愿换新的。他对人也是一样。”钟管家当时的原话是这样的。   钟管家对陈星说,他没能信守承诺,从蒋弼之家里搬了出去,他对此一直心存愧疚。蒋弼之念旧,也很难接纳新人,钟管家看他一个人越过越孤僻,越过越冷寂,心里十分不安宁。   他对陈星说:“还好你来了。你应该也看出来了,先生他喜静,却因为工作原因要和各种人打交道,是很辛苦的。他没什么特别的爱好,既不养马也不玩车,就是偶尔一个人喝点红酒,自己一个人开着车去猎场住几天。”   陈星问:“一个人?”   钟乔点头:“一个人。可是人还是群居动物,不能总是一个人,还是得有个人陪着说说话才行,是不是?小陈先生,幸好你来了。知识可以学习,经验可以积攒,但是能让蒋先生欣赏并信任才是最难得。我之前说,这个世界上聪明又勤奋的人已经是很珍稀,你还谦虚踏实,更是珍稀,如今我还要再添一个,我看得出你是真关心先生的,所以我才放心。”   钟管家说他想早点退休,他已经四十岁,刚结婚,刚要做爸爸,这才觉出岁月于孤单中流逝的遗憾,他想多将生命中的有效时光用来陪伴家人。   陈星还年轻,从没有过类似的情绪,但他一想到蒋弼之,想到他平时在家寂静无声的样子,竟也瞬间明白了这种中年男人的伤感。蒋弼之也三十多岁了呢,并不比钟管家年轻几岁,陈星不希望蒋弼之某天回首往日时也觉出这种岁月流逝的遗憾。   蒋弼之等着咖啡杯预热,想起什么,问陈星:“你平时不喝咖啡是吗?”   “不喝。”   蒋弼之便从柜里取出一包咖啡豆和一只手动咖啡磨,“那你尝尝这种咖啡豆。”   他往咖啡磨里倒豆子的时候陈星就闻到香味了,正好有一颗豆子蹦出来掉到地上,陈星捡起来放到鼻子前用力闻了一下,赞叹道:“真香!”   蒋弼之笑着看他,摇着扶手转了几圈,咖啡磨里响起细腻的“咯吱”声,衬着浓郁的咖啡香,很适合早上十点的阳光。   他将咖啡磨举到陈星鼻子前,“闻一下,磨碎了味道更明显。”   陈星鼻翼动了动,陶醉地长叹一声,“要是咖啡喝起来也像闻起来这么香就好了。”   蒋弼之把咖啡磨拿回身前继续磨,同时笑道:“一会儿你尝尝这个豆子,和机器里的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陈星立马就问,他手里还搓着那颗咖啡豆玩,没等蒋弼之回答就又问:“这上面还有油?”   蒋弼之勾着嘴角看着他:“你有没有发现自己特别爱提问题?”   陈星捏着咖啡豆抬头看他,想都没想就拍起马屁:“我在别人面前没那么多问题,还是因为您懂得多啊。”   蒋弼之不禁笑着摇了摇头,没想到他也有被灌甜言蜜语的时候。   磨好粉,蒋弼之开了两个柜门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便问陈星:“干净的布在哪里?”   陈星立刻弯腰从柜子里找出一块吸水布给他。   蒋弼之接过来将粉碗擦干净,将咖啡磨里刚磨好的粉倒进去。手动的咖啡磨不比咖啡机的自动出粉口,蒋弼之的手很稳,但还是有少量粉末洒出来。陈星立刻很有眼力地用刚才的棉布擦拭干净。   蒋弼之轻磕粉碗,让咖啡粉分布均匀,陈星立刻又给他递上压粉器,蒋弼之瞥他一眼,接过来将咖啡粉压实,动作优雅,不疾不徐,看得陈星心痒又心急。   蒋弼之将咖啡粉完全压好后终于肯问了:“用过Espresso机?”   Espresso,抛物线似的音调,和他在会所遇见的一个意大利客人发音一模一样。 陈星在心里打了个小小的战栗,有些得意有有些刻意地回道:“您忘了我之前在行政酒廊上班吗?每天都要用咖啡机的。”   蒋弼之听明白了他的暗示却故意不戳破。   他将粉碗拧好,同时按下萃取键,第一滴咖啡已经往外挤出一半,被他飞快地取下两个杯子放到出口下及时接住。他之前一直慢慢悠悠,此时又突然敏捷起来,一串动作连贯如流水。   等咖啡流出来后,他的动作又放缓了,一边接着咖啡一边将杯子往下移,轻轻放到盛水盘上。   两人一起看着浓稠的咖啡像蜜一样被挤出来,谁都没有说话,也不需要说话,空气中已满是浓郁的咖啡香。   等咖啡都出完了,蒋弼之才开始打奶泡。他问陈星喜欢加多少奶,陈星茫然摇头。蒋弼之便猜测着他的口味给他加了不少奶,收尾时还做了个简单的拉花。   他把杯子推到陈星面前,“这个心形做得不如你的好。”   陈星眼睛一亮,根本按捺不住喜悦又得努力显得稳重点,用力抿住嘴唇才没笑得裂开嘴,还有点邀功似的问道:“您猜到了?”   蒋弼之没忍住笑了,点了点头。原来他这阵子喝的咖啡都是陈星给他煮的,原来那些心形的拉花就已经是在表白。他又想到,陈星连他自己的口味都还没搞清楚,却知道要给他的咖啡加多少牛奶,以至于他都没有发现做咖啡的已经换了人。   蒋弼之将剩下的牛奶倒进自己杯子里,叫陈星跟自己去饭厅。   “我还是在厨房喝吧。”陈星看向厨房里那张小餐桌,平时他就在这里吃饭,以前钟管家也是在这里吃饭。   蒋弼之脚下一顿,回过身来,“这一直都是钟乔自己的意思,不是我的。他是迂腐,你不用非得学他。”   陈星却很坚持,“我还是在这里吧。我想——”他抿了下唇,“我想,咱们,其他的还保持原样。”   整个早晨蒋弼之都在纠结要如何与陈星解释恋爱中的界限问题,可此时由陈星主动提出来,他却生气了,脸色倏然冷了下来:“跟我出来。”   陈星端着杯子乖乖跟他去了饭厅。   两人面对面坐下以后依然离得很近,这餐桌比会客厅里的那张小多了,是蒋弼之和家人自用的。   陈星突然意识到蒋弼之或许是将钟管家当做家人来看待的,但他现在还不知道钟管家有提前退休的打算,钟管家说要等到陈星能独当一面时他才会离开。   陈星忍不住抬眸看了蒋弼之一眼,想起从前在外面看到他时,几乎时时都是被人簇拥着的,他回到家里清静是清静,但会不会也有孤独寂寥的时候?   蒋弼之对刚才的事闭口不提,只让陈星尝一口咖啡,陈星看着那个用奶泡画出来的像屁股一样的心形,想下嘴又舍不得,嘴唇蹭着杯沿犹犹豫豫。   蒋弼之看得心里一阵软麻,轻声道:“以后周末有时间都可以给你煮。”   陈星惊喜地看他一眼,终于放心地尝了一口,顿时瞪大了眼睛:“好香啊!也不怎么苦!”   蒋弼之笑了,自己也尝了一口,确实不苦,只有咖啡与牛奶的香味。   “和豆子有关系,这个是高品质的Arabica,豆子新鲜,当然也要机器好才行,压出来的Espresso就很好入口,像你平时喝不惯咖啡,喝这种就比较合适。”   陈星崇拜地看着他,眼神里写满直白的爱意。   蒋弼之被他这纯粹而简单的爱意看得心头发烫,低头喝了口咖啡才稍微冷静了些,说道:“这种小知识都没什么难度,也不需要钻研就能获得,你听多了可能就会觉得无聊了。”   陈星一脸莫名地看着他。   蒋弼之转口问道:“最近在学什么?总看你捧着书看。”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他很喜欢看书,但别人总对此表示惊奇。他对蒋弼之说:“之前就是在钟管家的书架上随便找书看,钟管家看过好多书啊,连怎插花和修游艇都有。然后钟管家跟我说不要没计划地乱看,他给我拿了本经济学,好厚一本!”他想起最近看到的那些有意思的东西,说得眉飞色舞,“我这两天就在看那本经济学,他说我看完这本再看管理学,然后就知道您每天都在做什么了。”   “能看懂吗?”   “能!就是看得有点慢,我们以前也学这门课的入门呢,都没讲太多东西,还是钟管家给我的这本书好,讲得东西多还有意思。”   蒋弼之笑了笑。   “哦对了,我还管钟管家借了本医疗急救相关的书,上次您生病的时候我就觉得我应该学一学。”   “只看书没什么用,让钟乔给你在红十字会报个学习班。”   陈星点头,又道:“我自己报名就行,不麻烦钟管家。”   蒋弼之看了他一会儿,问道:“陈星,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吗?如果不考虑报酬,只考虑兴趣,你想做什么工作?”   不考虑报酬?这个问题对陈星而言可是超纲了。   蒋弼之见他没有头绪的样子,便问道:“记得我和你提过的侍酒师吗?”   陈星眼睛一亮,“记得!”   “还感兴趣吗?要不要去学?”   陈星沉默了,随后摇了摇头。他当然是感兴趣的,所以他才知道得到一个侍酒师的头衔需要多少时间和金钱。而这两样恰恰是他最稀缺的。   蒋弼之有些意外,又问:“那是想回会所吗?转去酒店也行,我记得你以前做服务生时也挺有干劲。或者去办公室也可以,既然你对经济学感兴趣,只看书还是纸上谈兵,如果你愿意的话,我可以安排你去公司实习。”   之前还说他违规,让他自己辞职,现在又让他回去。陈星开始不安,问道:“您是要……奖励我吗?为了昨晚?”   他说话太直接了,倘若蒋弼之有半点恶劣之心都要被他质问得无地自容——幸好他没有。   原来获得了陈星的信任,不仅代表可以得到一个赤诚的他,也代表要还回去一个赤诚的自己,蒋弼之不得不坦率起来,将原委说给他听:“我只是想知道你有什么兴趣爱好,除了管家还想做什么——”   陈星有些无礼地打断他,语气十分生硬:“蒋先生,您是要赶我走吗?”   蒋弼之正色道:“不是。我想我们现在算是恋人关系,我在为我们的将来考虑。”   陈星先是一怔,随后脸上渐渐浮起激动的红晕,惊喜地看向他。   ——————   没有等到周四,提前写完啦。   130、生日   蒋弼之看见他的表情,不由也笑了,又肯定了一遍:“我想我们现在应该算是恋人了,对不对?”   陈星欣喜不已,往前探身将蒋弼之的手握住,拼命点头,然后他听见蒋弼之说:“但是——”陈星眉头一跳,原来还跟着一个“但是”。   蒋弼之放缓了语气,“如果我们是在恋爱,那现在肯定是不能住在一起的,管家这个工作也就不适合你了。”   陈星怔怔地问道:“为什么?”   “因为恋人之间需要有距离,尤其我们才刚确定关系,更要保持新鲜感。而雇主和管家之间是没有隐私可言的。你应该也听过‘距离产生美’这句话吧,两个人保持适当的秘密感和距离感,可以让各自的缺点不那么尖锐,而优点则会显得更迷人。”   蒋弼之说这些时同他谈论公事时一样,有理有据、胸有成竹,且一副经验丰富的样子,令人无从反驳,也不敢反驳。   “如果反过来,两个人天天在一起,彼此毫无隐私可言,就会一眼将对方看透,很快就要觉出乏味,优点会变得视而不见,缺点则会变得难以忍受。就像刚才你听到我念Espresso会觉出新奇,但是等你发现我其实只会英语这一门外语,真正的语言天才是钟乔,我只是和他聊天时听多了才会说那么几个词,你是不是就会对我感到失望?”   “不会。”陈星在心里回答。   他听明白蒋弼之的意思了。真正会觉出乏味、会发现缺点难以忍受进而感到失望的是阅人无数的蒋弼之,不是自己。   他能看出蒋弼之心里的顾虑,所以才主动提出要“保持原样”,结果只保持原样都不行,他允许自己和他一张桌上喝咖啡,却不允许自己和他住在一片屋檐下。   他想让自己再躲远一些。   喜欢的时候见一面,不喜欢的时候就不见,就像以前在檀阙时那样。他也算了解蒋弼之了,“蒋先生”怀念那个时候的暧昧与浪漫,可自己已不复当年的青涩与纯洁。   陈星什么都没说,他太失落了,没了力气,只低声道:“您就是想让我搬走。”   蒋弼之宽慰道:“我会帮你找到合适的职位,工资还按之前说好的。公司也会给你安排宿舍,单人的——”   “不用了!”陈星有些无理地打断他,手也从他手底下抽出来,神态语气皆显出强硬,“我自己能找到住的地方,工作也不用您操心,我很擅长找工作, 欠您的钱一定能按时还上。”   蒋弼之静静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为什么反应这么激烈。他企图进一步解释:“我们应该慢慢来,按照恋爱应有的步骤——”   “什么步骤?”陈星咄咄逼人,“追求,约会,牵手,亲吻,做/爱,同居?是这个吗?您以前对别人就是这样的是吗?”   蒋弼之微微抿了下唇,没有说什么。   陈星眼里现出些桀骜,他嫉妒了,说话越发不客气:“您那么有经验,可也一直单身不是吗?人家钟管家活到四十岁才开始初恋,谈了两个月就结婚,这是慢慢来吗?这是按节奏吗?可钟管家和林医生多恩爱啊,马上还要当爸爸了!”   蒋弼之清楚自己是不会当爸爸的,这是他十多岁时就确定的事情,他也不喜欢小孩,所以从未在这方面觉出过遗憾。可他看着因年轻而轻易愤怒的陈星,不知为何有些低落,淡淡道:“说不过你。”   陈星不依不饶,嫉妒在他脑子里嗡嗡乱叫,连敬称都忘了,大喊道:“那是因为你自己都不信自己说的!钟管家都告诉我了,你以前的恋爱都可失败了,你是被甩的那个!”他还没说完就后悔了,可最后一句话还是完整地冒了出来。   蒋弼之沉默地看着他,想起他刚来自己家时的忧郁,之后又那么乖顺。他忧郁时惹人怜惜,乖顺起来则更令人难以抵挡。如今他又有了脾气。   蒋弼之本以为这是自己在陈星身上最为忌惮的,可当他真看到陈星立眉瞪眼的样子时,他心里竟然是喜欢的,甚至还有种怀念与满足,比看到他此时的惶恐不安要喜欢得多。   “我们不要吵架。”蒋弼之诚恳地说道。   陈星朝前一扑,如溺水之人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般捧住蒋弼之的手,“对不起,对不起!”   蒋弼之反手在他手背上拍了拍,起身离开座位。   陈星垂下头,在自己大腿内侧用力拧了一下,隔了条单裤,疼得他狠狠一个哆嗦。   但是蒋弼之并没有走开,他只是选了首歌连上音箱,又坐了回来。   “听歌吧。” 一段充满异域风情的吉他声响起,蒋弼之说:“这首歌叫《Despacito》,西班牙语‘慢慢来’的意思,讲一对恋人从相识到相恋,慢慢发展的过程。”   陈星的身体一直贴着桌子上,向前探着身,像是要极力离蒋弼之近一些,他的语气里带着明显的歉疚和讨好:“是钟管家说的吗?”   “嗯。没想到吧,钟乔喜欢拉丁风格的音乐。”   刚唱两句陈星就听出来了,刻意地与他攀谈:“我听过这首,前阵子可火了。”   “好听吗?”   陈星用力点头。   一首热闹的歌放完,屋里更显寂静。   陈星捏着杯把,低声道:“您继续说吧,我不吵架。”   “我想听听你的想法。”   陈星飞快地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下头,问道:“您觉得我做管家做得好吗?就我这一个月的表现来看,您满意吗?”   蒋弼之实话实说,“客观来说你做得不错,但也没有特别好。你勤快、细心、责任感强,基本的素质也都有了,但是知识和技能并不全面。”这是因为他没有接受过系统的学习和训练。   蒋弼之也是后来正式接手檀阙以后才知道的,像陈星这样被当做廉价劳动力招进去的实习生连正式培训都没有接受过,这实在出乎他的意料,因为当时陈星表现得相当不错。那个时候他才意识到,陈星不只是有小机灵,他是真聪明、真能干。   所以他才想把陈星送出去,他还年轻,需要学习和锻炼,假以时日一定是个人才。   其实陈星身上最令他欣赏的是对葡萄酒的敏感,绝对是他见过的在这方面最有天赋的。可惜这小家伙对成为侍酒师没有兴趣了,这让蒋弼之十分遗憾。   “我……我还在学。”   “我知道,你学习能力强,所以我才想让你去更系统地学习。”   陈星抬头看着他,“您还没回答完,您个人对我的工作满意吗?”他咬咬牙,直接问道:“我给您做管家,让您感到愉快吗?”   蒋弼之静了片刻,点了点头,“我这个月过得十分愉快。”   陈星眼里的忧郁与紧张顿时全散去了,如春意破冰般展开笑容,一脸幸福地看着蒋弼之。   蒋弼之一边笑一边皱眉,责备自己瞎折腾,非得一大早讨论这种话题让他心焦,就让这男孩儿一直高高兴兴的不好吗?   “蒋先生,您问我的想法,其实我的想法特别简单,就是……我想报答您、想对您好,可我会的不多,干得最好的还是服务这一行。我给别人服务,给别人端水倒酒煮咖啡,干得再好也是为了钱,没什么意思。但是给您服务就不一样了,我喜欢照顾您,喜欢将您的生活打理得井井有条,让您下班回家以后能舒舒服服开开心心的,这让我觉得特别有意义。您问我想做什么,照顾您就是我想做的。我还爱您,想多看见您,想和您尽量多的待在一起,就是现在住在您这里我都嫌您在家的时间太少,要是搬出去了……我要是搬出去了,想要见您是不是还得提前几天预约?”   陈星嘴角往下一耷拉了,声音有些委屈,“我不是非得要赖在您这里,我不怕没地方住,也不怕自己找工作——真不是故意顶嘴,我之前一个月兼两份工,再搞点小钱,赚得比现在多。我不娇气,不是贪您这里舒服,我就是想多看见您,多陪陪您。您都不知道我听钟管家说以后能接送您上下班时有多高兴,就因为每天又能多见您一个小时……您刚还说周末有时间就给我煮咖啡,”他埋怨地看向蒋弼之, “我觉得您要食言了。”   蒋弼之缓缓地吐了口气,向后倚上靠背。   他所习惯的东西在陈星这里似乎都行不通。他习惯情绪只露一分,说话只说三分,他身边的人也都如此,疏离而有分寸,处处留有余地,让自己保持优雅,不让别人感到难堪——当然也不会让人感动。   可陈星是火山,动不动就要喷发,他的言语、他的神态、他的动作,包括他整个人,都是岩浆,烫得让人心惊,被他这样滚烫的眼神看着,就是铁石心肠都要被他烤化了。   蒋弼之觉出些惭愧,或许他当不起陈星这般火热纯粹的爱慕。   他本可以做得更好的。   蒋弼之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陈星身旁伸出手,陈星立刻站起身和他拥抱在一起。   他们接吻,像吃东西一样吃着彼此的嘴,用舌头交换彼此口中的咖啡味。   就这样吧,蒋弼之想,这样就很好。   “我跟您说件事。”陈星依偎在他身上说道。   “什么事。”   陈星把脸埋在他胸口,静静地说道:“檀阙换牌那天我去看了,我在看热闹的那些人里占了第一排,一直看着您,您没看见我。”   蒋弼之扶着他的肩膀同他分开些距离,仔细看着他的表情,陈星抬手勾住他的脖子,两人的身高刚刚好适合这种亲昵。   “今年过生日的时候,我想给自己一个礼物,就去之前那个广场的台阶前等您——您还记得吧,有一天早晨我们在那儿碰见了,您开着那辆宾利,还给我吃了不少苦头——嘿,我没有怪您的意思,不都说了没什么嘛。我是想说,您电话不是一直打不通嘛,我今年生日的时候就又去那儿等您了。我想着之前能碰上,我一哥们也老去那儿偶遇他喜欢的女生,您的车又那么显眼,我就想着没准也能再偶遇您,就当是生日礼物了。可惜没等到。”   “哪天?”蒋弼之眉头紧皱,心像是被人狠狠揪住,“你生日是哪天?”   “3月29号。”   蒋弼之一怔,随即闭了闭眼。他明白陈星为什么想见他,因为第二天他就在嘉宜看到了陈星。他突然又想起什么,紧紧勒住陈星的身体,有些紧张地问他:“去年,那一天,是几号你还记得吗?”   陈星眨了眨眼,然后开始表演。他可真有骗人的天赋,先是做出一个疑惑的表情,像是没明白蒋弼之再问什么,然后才恍然大悟,马上又露出责备:“怎么突然又提那个,不是说过去了吗?都一年了谁还记得具体日期。”   “也是3月29号是吗?”蒋弼之本来只是恐惧,并不十分确定,可陈星想都没想就对过去了一年的时间表现出言之凿凿,他笑嘻嘻地摇头,“肯定不是,去年我在家过的生日——”   他话没说完,被蒋弼之用力推到墙上,掐着他的腕子举到头顶用力吻他,近乎撕咬地折腾他的耳朵和脖子。   陈星扭着身子,在他的啃噬下战栗地说道:“我说这些……不是想让您内疚,我就是想说……跟您拉开距离让我很害怕。蒋先生,您站得太高了,我怕一个不小心……又把您弄丢。”   蒋弼之将脸埋在他颈间,要靠他身上的味道才能呼吸。   他很想问陈星,和自己拉开距离让他害怕,那他这样完全地将心事袒露出来,不给自己留一件盔甲,他难道就不害怕吗?他曾经受过那么多伤害,就不怕再遭一次吗?他这么小,这么瘦弱,为什么能这么勇敢呢?   ————————   星星初坠爱河,奉献精神比较强烈,也比较粘人,大家别着急,慢慢来,人生还很长,走点弯路也没不用害怕,只要两个人是真心想长久,都在努力,就强过一切。   哦对了……之前大家都问我写得别的文,然后我就匿名发了一篇试水,果然没人看啊233太丢人了就不掀马甲了。我的故事可能都比较怪异hhhh   131、   卧室通向阳台的落地门完全敞开,微凉的风吹进来。蒋弼之慵懒地坐在靠窗的软椅里抽香烟,白烟袅袅,被凉风带着拐着弯得往上飘,最后弥散出去。   他随便穿了一件纯白的棉质衬衣,一颗扣子都没系,露出上身健壮匀称的肌肉,穿着米色休闲裤的长腿伸长了搭在床沿上, 是他罕见的粗犷与惬意。   陈星从浴室里出来,看见他如此,凑过去笑嘻嘻地问道:“事后烟?”   蒋弼之勾起嘴角,“你个小处男知道的说法倒不少。”   陈星愣了愣,疑惑地问道:“你说我现在还算是处男吗?”他这会儿很放松,又忘了敬称了,蒋弼之还挺喜欢他这个样子的。   他的笑坏起来,在陈星的内裤上揉了一把,“不能了吧。”陈星那里还敏感着,大叫一声从他身上跳起来。   蒋弼之哈哈大笑,夹着香烟的手抬起来送到陈星面前,“想试试吗?”   陈星看那烟头上闪着橙色的火光,烟嘴是湿的,曾被蒋弼之含在唇间。他弯下腰张开嘴,嘴唇刚碰上烟嘴,正要合上,香烟被人抽走了。   “不能老教你不学好。”蒋弼之咬着烟说道,那神态竟有些痞气。   他们刚刚才结束一场漫长而亲密的肢体纠缠,可陈星还是没跟他腻够,被他这种眼神一看,立刻没骨头似的趴到他身上,有些撒娇地说:“蒋先生,明天抽雪茄好不好?”   蒋弼之眯眼低头看他,朝他脸上喷了团烟。   陈星反应很快地屏息躲开,把手当扇子在面前飞快地扇了扇,一点都不恼,甚至还有些喜欢,继续道:“好不好?雪茄好闻,香烟闻起来有点臭。”   蒋弼之直接用指头将烟头掐灭,“好。”   他把烟头丢进烟灰缸,用携了尼古丁气息的手指描摹陈星精致的眉眼。他的男孩鼻梁挺拔,又因为总是神采飞扬而显出十足的英气,只有这一对眉毛整齐修长,像女孩儿用眉笔描过以后的样子。当他闭上眼睛,睫毛撘下来,只看这一副眉眼,有时会让人觉得他是个文静的小姑娘。   陈星闭上眼,用脸颊在他手指上轻蹭。   蒋弼之想起刚刚两人做/爱时他也是这般乖巧,搂着自己的脖子,让自己的手指在他体内开拓,眼睛放松地闭着,显出某种安宁,只是偶尔会因为自己手指的动作而微微蹙眉,显出隐忍的性/感。   他又添了一根手指,看见男孩儿无声地张了下嘴,腰腹略做挺动,然后咬住下唇。   “陈星,再跟我说说你以前的事。”   “嗯?”陈星睁开眼看他,眼里已经有了层水渍, “说什么?”   “就说说……你之前跟我说你老是梦见我,都梦见什么?”他的手指在他的肉/穴里勾了勾,“有梦见过这种吗?”   陈星难耐地挺了下/身,咬着嘴唇笑着摇头,拿起蒋弼之的另一只手往自己半硬的阴/茎上放,“梦见过这种,然后就梦遗啦。”   蒋弼之也笑,一边给他做扩张,一边缓慢地在前面给他手/淫,“还梦见过什么?”   陈星呼吸渐渐急促,没有说话。   “你还说平时没事就会想我,怎么想?”蒋弼之不知道自己这些问题很傻。只有刚尝到爱情滋味的愣头青才会对这种问题追问个不休,要听见对方一遍遍地承认“我爱你我爱你”才满足。   陈星也是刚尝到爱情滋味的愣头青,所以不会笑话他,反倒把自己弄得很不好意思,又觉得蒋弼之很讨厌,“非得这时候问……”他说这话时尾音已经开始发飘,还带了压抑的气声,像是呻吟一般。   蒋弼之咬着牙又添了根手指进去,“这时候你才会说实话。”   陈星屏了口气,等他那根手指完全进去后才长长地呼出来。他闭上眼睛,柔软地摊开胳膊,弯折打开的双腿轻微地晃动着,悠然地享受这不紧不慢的细微快感。   蒋弼之说对了,这时候他就很想说实话。   “其实,您那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怎么想您,怎么梦见您,是一回事。”   他睁眼看了蒋弼之一眼,“我白天一般不太想您,没空。”那些心情说到底没什么用,白天忙的时候几乎顾不上,只有夜深人静时才会偷偷浮出水面。   蒋弼之的手指弯起,用指节用力抵了一下。   “嘶——”陈星抗议地半坐起来,看他的手指在自己股间进出,脸上有些红,说出的话也成了色厉内荏,“您这么弄我一会儿就要射啦!”   蒋弼之笑起来,压着他肩膀让他躺回去。应该已经差不多了,很柔软,里面还分泌出肠液,可他想听陈星说完。   “除了这种梦,还有什么?”   “忘了!”   蒋弼之压过来,手上开始激烈起来,“乖,讲一个梦。”   陈星睁开眼看他,气喘吁吁地说:“你耍赖。”他又忘了敬称。   “我在你梦里是好人还是坏人?”他的手指复温柔起来。   陈星喘息着看他片刻,又闭上眼,“我记得一个梦。梦见你从我身边走过去,没看见我,我赶紧喊你,你回头看了我一眼就转过头去继续走。我着急想追你,但是脚底下动不了——你做过那种梦吗?想跑跑不动,小腿一点劲儿使不上,鞋里像塞了铅块,心脏跳得飞快但是一点儿用都没有。”   “然后我低头一看,发现我是在一片泥里,双脚都陷下去了,已经没到小腿。当时我在梦里想,难怪跑不动,要是再继续往下陷可就惨啦。我很害怕,更大声地喊你,想让你拉我出来。那会儿你已经走出很远了,可是我的声音比之前更小,喊也喊不出来。”   “我使劲动,想自己爬出来,然后发现原来我不是我,我是一棵树,我的身体是树干,胳膊是树枝,这么一乱动,满树的叶子哗啦啦地掉下来,再抬头你已经不见了,我看见自己的树枝也都秃了,就吓醒了。”   陈星皱了下眉头,他把自己说难过了,忍不住问蒋弼之:“您那时候为什么要走呢?”   蒋弼之知道他不是在说那个梦里那个冷酷的自己,他是在说曾经真将他扔下的那个冷酷的自己。   蒋弼之将手拿出来,换做自己的阴/茎抵进去,用两只手抱住他,抚摸他嶙峋凸出的肋骨,瘦削得令他心疼不已。   单看陈星健康活泼精力旺盛的模样,谁能想到他曾在生活里受尽苦楚?就像看到挺拔茂盛的小白杨,如何能想到他是由贫瘠的荒漠里生长出来,曾受尽风沙摧残呢?   “哪也不要去了,就留在我这里吧。”蒋弼之把他紧紧护在怀里。   陈星在他第一次抽/插时发出类似哽咽的一声,“嗯。”   他们不再说话,只剩下肉/体撞击的“啪啪”声和陈星的呻吟,间或还能听到蒋弼之粗重的喘息。   蒋弼之跪坐着,压着他的膝盖将他双腿分开,不停地加速、加速。陈星被他撞得四肢绵软,觉得自己是一只木偶,身体里发热,各个关节处的胶水就要融化。   “蒋先生,我要散架了。”他在颠簸的快感中胡言乱语。   “你要什么?”蒋弼之的声音低哑性/感,动作毫无减缓。   陈星睁开眼,迷蒙地看着他,眼神迷恋地向他伸了下手,像是隔空抚摸了一下他英俊硬朗的脸颊。   蒋弼之的手向下滑动,按住他的大腿,让他双腿敞开到最大,一切都无所遁形,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他眼前。这个姿势使肉/体的拍击声极为响亮,一下下冲击着两人的耳膜,几乎要盖过陈星的呻吟声。   陈星突然奋力挺了下/身体,像是要他手里逃窜出去,喉咙里发出类似濒死之人的哑声。蒋弼之一把按住他的肚子将他压在床上,同时身下撞击不停,一股白液划着弧线从陈星身前喷出,落到他自己干净的胸腹上,椭圆的肚脐里积了一小汪,其余的在他身上缓慢流动,还溅了几滴在自己下巴上。   蒋弼之俯身捏住他下巴,再往下,将那些黏糊糊的东西抹得他全身都是。陈星 浑身瘫软,毫无招架之力,穴里还含着他的东西,他一动就会痉挛一下,尤其当他的手粘着粘液揉到乳/头时,陈星大声呻吟出来,如触电般狠狠战栗。   蒋弼之跪直了身子,放缓了抽/插的速度,沿着他光滑的大腿内侧向会阴处滑去,帮他延长快感。   陈星通体干净透白,连大腿根那里都是如身体其他部位一般白净,阴/茎与后/穴的颜色也是鲜艳又干净。蒋弼之垂眸看着,这具干净的身体唯一的脏污都是他造成的,从脸蛋到胸口的红晕,满头满脸的的大汗,嘴角边流出来的津液,乳/头上的红肿,胸腹处黏稠反光的白浊,大腿根处拉着丝的润滑液,都是他弄的。   “星星,看着我。”他居高临下地命令道。   陈星半睁开眼,神志出于迷乱中。蒋弼之还在缓慢地抽送着,让他的身体停留在那个极致的状态。   他在蒋弼之眼里看见自己,看见他用他深邃而凶猛的眼眸包裹着自己,像是将自己关进他的笼子里。   那眼神充满占有欲,带着不同寻常的威严与决心,要将他从内到外、从头到脚都彻底拥有。   从没有人对他表达过如此强烈的占有欲,不在乎他的缺点、不在乎他的劣行,只是想占有,完全地占有他。陈星感觉自己在这一瞬间靠岸了,他不需要再做任何思考,也不需要再做任何选择,他终于感到安全与轻松,起码在此时此刻,他不用担心继续漂泊。   其实不是在此刻,是在更之前,他处于黑暗的地狱中,是蒋弼之给他带来光明,将他抱住,把他从地狱里带出去。   那一刻之前,他只是懵懂地爱他、想念他,那一刻之后,他清晰地意识到,不管自己在何处,他在何处,自己的心都要永远属于他了。   蒋弼之看到陈星突然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柔顺,美丽无瑕的身躯在他舒缓的顶弄下荡起柔软的波浪:“蒋先生,我知道您还担心什么……我今天又没控制住,把刺竖起来了,但是,我还是有进步的,我现在,是无毒的品种了……”   蒋弼之顿了一拍,随即异常凶狠地拉高他的腿,直接陈星的屁股都拽得离了床。他攥着陈星的脚腕将他双腿大大地分开,臀缝大敞着,暴露被他蹂躏得鲜红泥泞的穴/口,蒋弼之像野兽一样红了眼,盯着那处看,直看得陈星浑身通红,穴/口也情不自禁地一缩一缩。   蒋弼之将自己大力地捅进去,陈星失控地大叫一声。那穴里面还敏感着,立刻受惊似的咬住他,像是要挤他出去,又像缠着他不让他走。他大肆冲撞,比之前还要凶狠激烈,陈星多半个身子都被他提起来,在半空中剧烈摇摆,发出失去理智的呻吟。   喜欢吃河豚吗?河豚肉鲜美多汁,口感弹性,是人间难有的美味,吃过一次就念念不忘,吃过两次就会上瘾,再也戒不掉。蒋弼之低头在陈星白嫩的大腿内侧用力咬了一下,在他的失控的尖叫和战栗的收缩中放肆地射了出来。   他再一次体会到世间难有的快乐。   蒋弼之的手从陈星内裤后腰伸进去,中指沿着臀缝往下滑,在他穴/口处轻轻碰了碰,“疼吗?好像有点肿。”   陈星夹了下屁股,蒋弼之的手立刻感觉到了,忍不住在他屁股肉上攥了一把。   “嘶——”陈星扭着躲开他的手,“本来屁/眼不疼,屁股倒让你抓得生疼。”   蒋弼之眼皮一跳,很想纠正他的用词,但是忍住了。他喜欢陈星现在的随意,只有在这种时候,他在自己面前才彻底没了拘谨。   他看眼表,有些吃惊,“这么晚了!”已经是下午两点,他让钟乔通知厨师不要过来,结果没想到一下子就旷过了一顿饭。   “饿吗?”   陈星摇头,“不怎么饿。”   “真的?你早上就喝了杯咖啡,热的小包子忘吃了。”   陈星一想还真是这样,然后肚子就响亮地“咕噜”了一声。他不由大为纳罕:“怎么这么巧!我刚还没觉得饿,你一问才觉出来。”   蒋弼之哈哈大笑,“这是条件反射,一听见‘包子’两个字就刺激你胃部蠕动,口腔还会分泌唾液。”   陈星吞了口口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他从蒋弼之身上跳下来,“你等着,我去做饭!”   蒋弼之只来得及抓住他衣角,被他逃脱,在后面喊:“先穿裤子!”   陈星只穿了T恤和小裤衩,裤子鞋袜全没有。他摆摆手,给蒋弼之留了个潇洒的背影,“就这样啦,热!”他听风就是雨,一说饿就饿得受不了,心里还惦记着大厨师亲手做的小包子,急匆匆往外跑。   他马上就要跑到门口了,蒋弼之猛地站起身,疾走几大步,终于在他出门前拽住他,两个大人牵着手连跑带奔地下了楼,四只光脚在木阶上踏出“咚咚咚咚”的噪声。   这座楼梯还从来没有这般吵闹过,蒋弼之也从没有光着脚在屋里跑过。最后还有三级台阶,陈星拽着蒋弼之往下跳,“咚!咚!”两声巨响,震得蒋弼之胸腔内火热,轻微的失重感让他如中暑般晕眩。   春天才刚过去,陈星就带他一头扎进了盛夏。   132、小彩蛋——despacito   陈星拿着手机冲上楼,兴冲冲地推开健身房的门喊道:“先生!钟管家骗——”   蒋弼之正坐在健身房的单人沙发里打电话,闻声冲陈星摆了下手。   陈星急刹住车,为自己的冒失懊恼不已。   蒋弼之一边听电话一边冲他招手,让他走过来,拿过他的手机的手机看了一会儿,偏头瞟向他,目光极为奥妙。   “先这样吧,我这边有点事。”他对电话里说道,同时用视线将陈星锁住。   他刚刚应该练了一会儿了,露在袖子外的肌肉线条比平时更明显,还有青筋微微凸显,充满力量感。   明明是陈星先挑/逗的,这会儿他却害羞了,弯腰想从他手里把自己手机夺回来, 却被蒋弼之一把扯住领子,身体毫无防备地跌下去,摔进一个硬邦邦的怀抱里。   陈星的手按到蒋弼之的腹肌,硬得像铁板一样。他微微撑起些身体,看到蒋弼之将他的手机拿到他眼前,将屏幕对着他:“钟乔骗我?那你给我念念歌词,到底在唱什么?”   陈星说不出话了,他没有看屏幕,而是不由自主地一直看着蒋弼之,在他的注视下微微打了个刺激的冷战。   蒋弼之突然变了脸,将陈星狠狠箍进怀里,恶狠狠地问道:“你是要我们两个死在今天吗?”   陈星确实想过与死亡有关的东西。他觉得如果真的要死,也要死在最快乐的时刻,比如现在——   他最爱的那双大手紧紧贴着他的皮肤,轻抚他的后背,他们的嘴唇贴在一起,缓慢地接吻。   蒋弼之的嘴唇贴近陈星的脖颈,慢慢地蹭着,闻着他身体的味道。“在你脖颈边轻轻地呼吸,在你耳边低声呢喃……是这样吗?”   陈星微微战栗,没想到他把歌词记住了。   湿热的鼻息喷洒在他敏感的耳后,嘴唇若有若无地碰着他的耳唇,低哑性/感的嗓音不紧不慢地钻进他耳朵里,“……用嘴唇感受你的战栗,是这样吗?”   “是……”   蒋弼之放过他的耳朵,俯身叼起他的衣角,缓缓向上,陈星乖顺地配合着,他们一起将他的衣衫褪去。   蒋弼之的嘴唇在他光滑的皮肤上流连着,“用嘴唇慢慢地脱去你的衣服, 在你的身体上写下我的名字,是这样吗?”   “……是。”   蒋弼之亲吻他可爱的腹部,用舌尖逗弄他小巧的肚脐,继续往上,在他不经碰触就自己立起来的鲜嫩的乳/头上吻了吻,然后叼进嘴里,用牙齿轻碾着。   “告诉我的嘴唇,你最希望被它亲吻的部位……是这里吗?”   “……嗯……是!”   修长而有力的手指在他敏感的腰腹游弋,将他的肋骨当琴弦,让他的胸膛作琴箱,演奏出悠扬颤抖的呻吟。他们仿佛又听到那段性/感热情的旋律。   蒋弼之的手绕沿着陈星的脊椎向下,抚摸他的穴/口,那里还软着,并且在他的抚摸下努力地放松着。他将手指塞进陈星微张的嘴里搅动两下,又向他身后探去,像山野间的莽夫那样用唾液润滑。   他掌着陈星的腰,让他缓慢地将自己一寸一寸地吞进去。   “缓缓地……经过你的危险地带……让你尖叫,是吗?”   陈星完全坐下来,臀/部挨着他结实的大腿,一直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只有穴/口在不自觉地收缩着,紧紧缠着那根火热的东西。   他双手撑着蒋弼之的腹肌,躬着背大口喘气,刚稍稍缓过来就回答那个问题:“嗯,是……”   蒋弼之用力抚摸他渗出细汗的后背,努力控制着粗重的呼吸,哑声道:“真乖……”   他扶着陈星的腰,缓慢地抽送起来,他刻意放慢节奏,缓缓地顶上去,又缓缓地抽出来,每一次进入时都是抵到最深处,出来时又要连头拔出,让陈星每一次被他进入时都能清晰感受到重新插入的刺激。   他们的动作是舒缓的,心跳却越发激烈。陈星咬紧嘴唇,一手攀住蒋弼之的肩膀,一只手在他肌肉结实的胸膛上游走。两人对视片刻,陈星俯下/身去,将耳朵贴上他的结实的胸肌。   噗通-噗通-噗通,急促而有力,陈星记住他的节奏,坐直了身子。第一个重音时坐下,第二个重音时抬起,完全由他自己掌控。他两手撑在蒋弼之的腹肌上,腰肢扭动,臀/部摇晃,不疾不徐的,缓慢地延长着快感。   蒋弼之双手扶着他的腰,紧跟他身体跃动的节奏,阴/茎则埋在他体内,感受他温柔而有力的裹吮。他仰头看着陈星,看见他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鼻尖上渗出细汗,眼睛眯起来,里面含了水渍,睫毛颤动着,似乎随时能流下泪来。   有两道火热的视线从那双如水的眸子里伸出来,穿过上下跳跃的湿发,如绳索般将他的魂魄整个拴住,然后收紧、收紧,慢慢地,慢慢地,de-spa-cito。   ————————   这两天突然忙,为了不爽约把之前写得小片段拿出来。但是似乎有读者不喜欢这首歌233凑合看。   明天应该是更不了了……   133、开车   钟乔没有坐副驾,他在后排车座与蒋弼之商量安怡小姐的母亲过生日的事。   蒋弼之很厌烦这类事情,钟乔说了一会儿就自动收声,抬头一看,眼睛不由睁大了些,脸上也带了笑容:“先生您看前面。”   蒋弼之也看见那个骑着自行的男孩子了,背着一个双肩包骑得很带劲,屁股后面仿佛甩着一条小尾巴,他青春的小尾巴。   “减速,跟着他。”蒋弼之的声音里带了促狭。   “那……生日宴的事情,要小陈先生参与吗?”陈星做管家也有一个多月了,却连蒋家的家谱都还没见过。钟乔已经察觉了,蒋先生似乎是有意不让陈星接触他的家事。   “不用。”蒋弼之丝毫没有犹豫地回道。   陈星感觉身后有车贴得很近,他回头看了一眼,往路边让了让。车身很亮,他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豪华的奥迪四个圈,不知是什么型号,似乎把蒋弼之那辆黑色的奔驰比过去了。   陈星有些不高兴地扭过头去,嫌这车离自己太近,便站起身急蹬了几圈。   可是他一加速那奥迪也跟着加速,还是那么近地贴着他,真讨厌!   陈星回过头来瞪了司机一眼,司机双手掌着方向盘,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你也知道看路呢?陈星腹诽,这条路又宽又空,干嘛非跟我这儿挤?   他松开一只车把,转过身子,朝司机竖起中指,嘴唇做出夸张的口型:“傻——逼——”。   后座的车窗落下来了,熟悉的低沉嗓音压过引擎声传进他耳朵——“陈星。”   陈星脚底一软,险些从自行车上掉下来。   自行车被搬进后备箱,钟管家乖觉地坐回副驾驶,陈星在蒋弼之右侧正襟危坐,两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   车里一片安静,过了一会儿,还是陈星先憋不住了,问蒋弼之:“您早上出门的时候不是开的这辆车吧?”   蒋弼之好笑地看他一眼,“车和司机被怀中借走了,这是公司的车,吴师傅也是公司的司机。”   陈星立刻同吴司机问好,吴司机也学钟乔,喊他“小陈先生”。   陈星有些好奇地环顾四周,问蒋弼之:“蒋先生,这车是什么型号啊?”   “奥迪A7,喜欢?”   陈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他怎么好说喜欢不喜欢,“就是觉得挺漂亮的,外面看特别亮。”   “一会儿要不要开一下试试?”   陈星惊讶:“我还没拿下驾照呢。”   “就在院子里开,不上马路就没关系。”   陈星有些兴奋地搓了搓指腹,没能抵挡住诱惑,咧嘴笑起来:“好啊。”又问:“这车是不是比一般轿车大?”   吴司机问道:“您驾校用的什么车?”   “桑塔纳。”   “哦,桑塔纳是四米出头的小车,A7接近五米了,您倒车的时候得注意。”   陈星连连点头,赞叹道:“这些数字您都记得?”   吴司机爽朗地笑起来,“我是做司机的,对汽车就感兴趣嘛!”   钟乔在前面问道:“小陈先生什么时候笔试啊?”   陈星道:“已经考过了。”   钟乔和蒋弼之都很惊讶,几乎同时问道:“什么时候?”   “呃,上周……周四。”   蒋弼之微微皱眉,“怎么没和我说?”   陈星不知他是什么意思,有些摸不准地说:“就是个小考试……我想着等拿到驾照了再和您说。”   “我之前不是说要看你笔试能不能一次通过吗?怎么也不告诉我?”   陈星以为他是在责备,小声道:“抱歉,先生,我以为您就是随口一说。”   蒋弼之的眉头皱得更深了,“我什么时候‘随口一说’过?”   “……对不起。”   蒋弼之心头像被针轻轻地刺了一下,他拧着眉拿起陈星的一只手握住,“没有责备你。”   陈星虽然还不明白他到底何意,但知道他没有生气,便又高兴起来,“后面还有科目二和科目三,到时候考过了我都跟您说。”   “一会儿到了家就把考试时间告诉我,我送你去考场。”   陈星惊讶不已:“不用!教练会接送的。”   “教练接送是他的工作,这不一样。”蒋弼之握着陈星的手紧了紧。   钟乔回过头来说道:“小陈先生,考驾照也是成年的一个标志,一辈子只有一次,要有仪式感。”   陈星显得怔怔懵懵,半晌才“嗯”了一声。   蒋弼之意识到什么,问道:“会让你紧张吗?”   陈星立刻回道:“不会!”   车开进院子,司机便停了下来,四人都下了车。蒋弼之对钟乔说:“你一会儿也回去吧,也不用再叫人过来了。”   钟乔口里应着,眼睛却看向陈星,带着善意的微笑。陈星瞬间就脸红了。   司机嘱咐陈星:“小陈先生,您倒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啊,入库的时候也得小心,这车比桑塔纳宽个二十厘米左右。”他说的时候还用手比划,“大概宽这么多,您入库的时候得注意看左边镜子”   陈星连连点头,心想蒋弼之身边的人和他们老板都是一个风格的,记性好,做事还认真。   蒋弼之坐进副驾,看见陈星把座位往后调了调,不由挑了下眉,怀疑陈星最近又长高了。   陈星研究了一会儿档位,求助地看向蒋弼之:“和驾校的不一样。”   蒋弼之忍不住笑起来,“你学的是手动挡吧?这个是手自一体,更容易。”   他手把手地教陈星各个档位的用途,这个是D档,这个是R档……陈星一会儿低头看档车,一会儿抬头看他,眼睛安静认真又充满求知欲,真是他见过的最好的学生。   起步的时候车身剧烈抖动了一下,陈星以为要熄火,忙踩住刹车冲蒋弼之吐了下舌头。   蒋弼之按住他打算换挡的手,“不用动,慢慢松刹车,等车子往前动的时候再踩油门。”   这次就平稳了。   往车库里倒车的时候,陈星双手用力扳着方向盘,关节都发白了。   蒋弼之摸了他手一下,都凉了,不由失笑道:“怎么紧张成这样?”   陈星小脸绷得紧紧的,目不转睛地盯着倒车雷达,“蒋先生,这车补漆得要多少钱?”   蒋弼之都要嫌他墨迹了,“你就开你的吧,有雷达,还有我给你看着,怕什么?”   陈星心头一动,握着方向盘的手便放松了。   车子停进去了,其实还挺宽敞的。蒋弼之这时才说了实话:“刚才还真有点担心,怕你是那种油门和刹车分不清的人。”   陈星看看周围那几辆豪车,哈哈大笑起来。   蒋弼之也跟着一起笑,揉了他脑袋一下,“再开出去吧,让司机送钟乔回家。”   陈星意犹未尽地下了车,从后备箱里搬出自己的自行车和背包,看见蒋弼之从里面拎出一个漂亮的盒子,带着嘉宜的标志,包装也有点眼熟。   “是什么呀?”   蒋弼之抬高了手,“给你带的蛋糕。”   陈星咧着嘴笑着,目送钟乔他们离开,蒋弼之同他站得近了些,“喜欢开车是吗?”   “嗯!”陈星仰头看着他,微微朝他倾了下/身子,“您今天回来得真早。”蒋弼之低头在他唇上吻了一下,“要不要再试试别的车?”   陈星踮了下脚,跃跃欲试的样子,像是要兴奋地跳起来,“好啊。”   蒋弼之带他走进车库,里面停了好几辆车,都不小。   “选一辆吧。”   陈星先走到那辆暗金色的SUV前,摸了摸发动机盖,问道:“那次在天水,您为什么载我?”他一脸轻松,开玩笑似的说:“那会儿咱们关系可不好。”   蒋弼之愣了一下。   陈星以为他忘了,“就是下雨那次,泥石流封路了……”   蒋弼之大步走过来将他搂进怀里,“那天你是去医院看你妹妹吗?”   “是……”   “自己从山上跑下来的?”   “嗯……”   蒋弼之搂着他的那条手臂用力收紧,在他头顶亲了一下,“以后再去医院的话,我陪你。考试也是,如果还有考试,让我送你。”   陈星笑着抬头看他,“安怡小姐考试的时候您也送吗?”   蒋弼之嗓子发紧,有些说不出话,只好简短地回答:“也送。”   陈星绕着几辆车看,除了那辆宾利的SUV是暗金色的,别的都是黑色轿车,有的牌子他还不认识,也不太好意思问。   “您那辆劳斯莱斯呢?”   “你想开那辆?”   “不是不是!我就是问问。”   “我平时不坐那辆,就放在公司。”   “为什么?”   “太高调,出门全是拍照的,很烦。”   陈星哈哈大笑,“我知道了,难怪您平时就开奔驰,也不显高级。”   蒋弼之挑了下眉,走到那辆黑色奔驰旁边,手搭上发动机盖,“是不是不认识?”   陈星凑过去看了眼车标,“就是奔驰啊。”   “这不是普通的奔驰,这是迈巴赫。”蒋弼之用一种惆怅的语气说道:“迈巴赫是我心目中最好的车,几次改写汽车史,是个很传奇的牌子。可惜命运不济,现在已经完全归到奔驰品牌下了。奔驰为了加价打开市场,品质方面做了妥协,现在的迈巴赫已经比不上从前的迈巴赫了。”   陈星不得不再度认真审视起这辆车,似乎真和刚才看到的不一样了,“您为什么不买以前的迈巴赫?”   蒋弼之微微一怔,随即笑起来:“那时候我还买不起。”   陈星没听出他话语背后的意思,单纯惊讶了一下:“您是这几年刚发的财?”   蒋弼之哈哈一笑,“可以这么说吧。”他的手在奔驰标志上拨了一下,“倒是有人因为怀念老车型,从别人那里购买二手老迈巴赫的。”   “您为什么不买二手的呢?”   蒋弼之轻描淡写地道:“错过了就错过了,我倒没那个执念。迈巴赫是个很有韧性的牌子,虽然一直运气不好,但不管是战争还是经济危机,都不能彻底打倒它,我相信它会有真正复活的那天。”   他的手沿着发动机盖的线条往上,划过车窗来到车顶,“看这线条多内敛多优雅,一气呵成,内部更是舒适,只有坐进去的人才能知道它有多与众不同。可惜多数人都喜欢更外放的豪华和贵气,RR和宾利的高调更符合人们的审美。”他问陈星,“你觉得呢?这辆漂亮还是那辆RR漂亮?”   “RR?”陈星反应过来,立刻就倒戈了,“迈巴赫漂亮!”   蒋弼之早把他看穿了,笑道:“墙头草。”他不信陈星这样活泼的性格会喜欢迈巴赫。   “真的!”陈星想说这辆车和蒋弼之很像,又觉得说出来太像奉承,只好重复地强调:“真的!这辆和你很配。”   蒋弼之看向他的眼神变了变,转身去拿钥匙。   他打开驾驶座旁的车门,却没有进去,而是对陈星说:“来开开试试。”   陈星犹豫一瞬,几乎是怀着敬畏之心坐进去,一下子就感受到蒋弼之说的那种与众不同。   蒋弼之坐上副驾,“这辆车比刚才的奥迪还长,你先开出去,一会儿进不来的话换我开。”   陈星舔了舔嘴唇,“我要是蹭了怎么办?”   蒋弼之瞟他一眼,“蹭了就修,还能怎么办?”   陈星绷着嘴唇目视前方,车子启动以后激动得脸都开始泛红。他们慢悠悠地在院子里晃了一圈,蒋弼之直接让他轧着草坪绕回来,停在车库门口。陈星给他看自己手心,全是汗。   蒋弼之失笑,两人换了位置,由他一气呵成停回车位。   陈星赞叹道:“这世界上还有您做不好的事吗?”   蒋弼之解下安全带,笑道:“小马屁精,下车了,吃蛋糕去。”   ————   写得比较着急,凑合看   134、油桃   从迈巴赫下来以后,陈星走路的姿势都跟之前不一样了,一步一颠,像是随时准备跳起来。他书包里也不知道装了什么,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蒋弼之忍俊不禁,在他头顶按了一下:“这么喜欢开车?”   陈星被他按住,老实了一瞬,下一步又开始颠,嘴角翘得老高:“嗯!”   “蒋先生!钟管家说等我拿了驾照就让我从车库里挑辆车练习,练好了才能接送您上下班。”   “嗯,是要练。”   “那我用哪辆车练?”   “你喜欢哪辆?”   陈星开始耍贫:“您肯给我哪辆?”   蒋弼之配合他,“你喜欢哪辆就给你哪辆。”   陈星疾走两步跑到他前面,和他面对面倒着走,一脸稀罕:“您也听相声?”   “不听。”蒋弼之拉着他胳膊让他正过来,刚要说车的事,被陈星打断,“那您怎么会捧哏?”   “捧哏?”   于是陈星又给他讲什么叫捧哏,什么叫逗哏,蒋弼之觉得很新鲜,他都是从哪儿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   直到踏上门口的台阶,蒋弼之突然醒悟过来,他们这半天说的竟然全是废话,竟然还没有讨论出要给陈星用那辆车练习。   “就用刚才那辆A7。”蒋弼之决定搞独裁,“车型和大小都合适。”   “好啊。”陈星欣然同意,“蒋先生,我还有个想法。”   “说。”   “我练车的时候能不能顺便拉个客?”   “拉客?”   “就是当网约车司机,练车赚钱两不耽误。哦对了,您知道什么是网约车吗?”   “知道。”蒋弼之在门口停下来,皱起眉头,“你还缺钱?”   陈星一愣,“……我就是觉得,要不也是白烧油,怪浪费的嘛……您要是不同意也没事,好多人都不喜欢别人坐自己的车,尤其是好车,我理解的!我就是随口那么一说。”   “也不至于。你自己练车自己决定。”蒋弼之打开门,又回头嘱咐一句,“别让自己太累。”   “哎!”陈星欢喜地应下来,又自觉保证道:“肯定不耽误家里的工作。”   他换鞋的时候一弯腰,背上的书包又是一阵“哗啦啦”响。蒋弼之随手掂了一下,像是装了不少包装盒,还颇有些重量。   “里面是什么?”   陈星回头看他一眼,目光闪躲。   蒋弼之本来只是随口一问,看他如此倒真来了兴致,十分想一探究竟。陈星察觉到他的意图,拖鞋也顾不得穿,拔腿就跑。   蒋弼之在客厅逮到他,三两下就将人压到地毯上,拉开书包拉链看见好几盒安全套,顿时笑得失了力,被陈星反守为攻骑到身上,背包也被抢走了。   蒋弼之被他骑着躺在地上,笑问道:“怎么买那么多?”   陈星刚才闹了那几下,有些喘粗气,脸也有些红。他将书包紧紧抱在怀里,假装大大咧咧实则是色厉内荏地说道:“打折!囤货!”   他又有些不放心,从包里掏出一盒给蒋弼之看:“这种行不行?要是不行还能退。”   蒋弼之不由莞尔:“行。”   陈星抿了下嘴,显出比刚才更明显的害羞,又从包里掏出一瓶油,“这个呢?我不会挑,上网看也没看明白……”   蒋弼之忍不住笑出声,被陈星恼羞成怒用瓶子怼了胸口一下。臭小子下手没轻没重,蒋弼之忙握住他的手腕,仔细看了下包装,笑着说道:“可以。”   陈星趴到他身上,颇为神秘地说:“客厅、健身房、卧室都要放,不能太显眼,不能让钟管家发现。到时候你和他说好不好?跟钟管家说哪几个抽屉不能动。”   蒋弼之笑得眼角都显出笑纹,“好。”   陈星从他身上爬起来,又从包里拎出一大塑料袋水果,很大一袋,难怪刚才掂着很有分量。   “什么水果?”蒋弼之坐起来,抬起一只手,借着陈星的手站起来,“我发现你很爱屯东西。”   “油桃,碰上好的就多买点嘛,反正便宜。”陈星拿出一颗给他看,突然迟疑了,问他:“你吃油桃吗?”   蒋弼之心想就是一个水果,有什么吃不吃的。他觉得陈星怪有意思的,忍不住逗他,“怎么又不用敬称了?”   陈星一挑眉,暗自称奇,他自己都没发现。   蒋弼之突然亲昵地将他圈进怀里,声音也放低了,显出暧昧:“你知道你什么时候爱跟我说‘你’‘你’‘你’吗?”   陈星眨了两下眼睛,因着他们此时的姿势,已经略微意识到什么,“什么时候?”   蒋弼之从他手里抢走那瓶油,在陈星腹下轻轻怼了一下,他眯起眼睛,半边嘴角翘起,现出那种坏坏的痞气,“每次做完以后……现在看来意淫也算。”   陈星被他怼得又痒又麻,咬着嘴唇吃吃笑着往后躲。他特别喜欢听蒋弼之在他面前说这种下流话,好似以此窥到了一个更真实的蒋弼之,让自己与他更贴近了。   蒋弼之将他扯回来,低下头用鼻尖同他蹭了一下,“以后都不用敬称了。”   陈星笑着摇头,“不行!要保持职业素养。”说完又不知道在想什么,自己先“嗤嗤”地笑起来。   “在想什么?”   陈星还是笑嘻嘻地摇头,又猛一弯腰,泥鳅似的从他胳膊底下钻出来,“我去给‘您’洗油桃!”   蒋弼之转过身看着他活泼的背影,笑骂一声:“皮猴儿。”   陈星洗桃子,蒋弼之拎着蛋糕过来放到台面上,“你自己吃多少切多少,我去工作。”   陈星惊讶地回头看他,还有些失落:“您还有工作?那怎么还回来这么早?”他以为蒋弼之会和他一起吃蛋糕吃桃子。   蒋弼之也回头看他,怀疑他是故意这么问。为什么回来这么早?当然是因为想他想得不得了。真是稀罕,明明早晨才刚见过,结果刚到下午就想得坐不住,报表都要看不懂,真是稀罕。   陈星同他对视两秒,明白了,倏然展开一个灿烂的笑脸,颊边的两枚小梨涡都要溢出蜜来:“我今天也早早就开始想您啦。”   蒋弼之有些扛不住,含糊地“嗯”了一声,打算赶紧离开。   “哎!——”陈星喊他,“您还能再等一下吗?我给您切个桃子。菜市场买的,果农自己从乡下运过来的,我会挑,是农药少不打激素那种,肯定甜——”   蒋弼之在心里骂了句洋骂,大步走回厨房,用舌头堵住他喋喋不休的嘴。陈星高兴得不得了,用湿漉漉的手勾住他脖子,一边接吻一边嘀咕,“从此君王不什么来着?”   蒋弼之在他下唇略微用力地咬了一口,陈星“噫噫”叫起来。   蒋弼之气息有些粗重,十分蛮横地收紧横在陈星腰间的手臂,哑声道:“不要闹,我一会儿有个会。”   “啊?回公司吗?”   “小傻子,视频会议。”蒋弼之松开他,在他面前竖了一下手指,“一个小时,别捣乱。”   陈星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会议提前结束了,蒋弼之合上电脑后立刻起身下楼——客厅没有,饭厅没有,他心生怀疑,不会这半天一直在厨房吧?   他走进厨房,看见案台上已经大变样,边上摆着三只颜色鲜艳的小锅,不知在等着做什么,炉灶旁边的案板上摆着几只碗盘,里面是已经处理好等待下锅的食材。他虽然不会做,但对吃也有些讲究,单看陈星的刀工,他觉得陈星一定在正规厨房里练过。   陈星趴在靠窗的小餐桌上睡觉,脸埋在胳膊里,手边放着一只咬了一口的桃子,已经有些氧化变色了。   蒋弼之走过去将窗户轻轻掩上。他看着案台上林林总总的东西,又看了眼表,才不到一个小时……他非常后悔,也许不该回来,或者不该任性不叫厨师和保洁过来,平白给陈星增加了工作量。   他轻声走出厨房,给王助理打了个电话,让他查一下陈星之前在嘉宜的工作情况。   “还能是哪个陈星……”他嘴边现出一丝半是苦涩半是甜蜜的笑,“对,就是那个陈星。”   王助理办事很有效率,很快联系上陈星当时的主管,对方对陈星一顿夸赞,尤其表扬他为同事着想。   “我们行政酒廊是两班倒,早班5:45开始,很多年轻员工——尤其是女生们还要化妆——早晨都起不来。陈星就和她们换班,一直连续上早班,冬天早上那么冷,到酒店的时候天都是黑的,他也不抱怨,真挺不容易的。”   “上早班有奖金吗?”   “……没有。”   “他住宿舍吗?”   “……我给您问一下……没有住宿舍,他自己在外面住。”   “他去了嘉宜就一直在行政酒廊,没有去厨房之类的地方?”   “……没有……”   蒋弼之挂了电话,满腹心事地往厨房走,越临近门口脚步越轻,最后站在门边,两手插在兜里静静地看着陈星熟睡的后脑勺。   他逐渐在脑海中勾勒出陈星之前的生活。不知道他之前住哪里,如果住得远的话,早晨得四点多就起床吧。下午下了班他肯定是去打工了,可能也不能算打工,他的一天还很长,说不定是第二份正式工作。   蒋弼之看着陈星睡觉的姿势,颇为沉痛地想,很有可能就是这样的。他这么缺钱,这么爱钱,对金钱有着小老鼠遇见奶酪般的敏锐嗅觉,随时随地都能想出赚钱的法子,一定会给自己找第二份工作。   他同时做两份工作,所以如今才觉得自己这里很清闲很舒服。他肯定是忙惯了,所以才总是没事给自己找事做,那么勤快,比哪个工人都有眼力。钟乔说他从来不睡午觉,何止午觉呢,他肯定每天都是睡不够的,所以才练就了一份随时随地都能睡着的本领。   手机铃冒然打断蒋弼之的思绪,他猛地回过神,重重地呼出一口浊气,胸口有种近乎窒息的憋闷感。   陈星也被吵醒了,迷迷糊糊地摸出手机关了闹钟。   “怎么还定表?”   “嗯?”陈星这才发现蒋弼之站在门口,脸上带着他刚醒来时惯有的怔懵。   “我说,怎么还定表了?”蒋弼之往屋里走。   “哦……”陈星抓了抓额前被压弯的头发,“您不是说开一个小时的会嘛……”他有些懊恼,“我本来就想趴会儿的,结果又给睡着了,还好定了表。”   蒋弼之已经走到他跟前了,单手撑着桌子弯下腰看着他,语气异常温柔:“困了就睡,还没到吃晚饭的时候。”   陈星此时终于想起自己为什么要定表了,他眼睛一亮,从桌上拿起那颗咬了一口的桃子,将完好的半边朝向蒋弼之:“您快尝尝这个桃子,这一个特别甜!”   ——————   下一更在周六~   135、   两人腻着吃完一只桃子,陈星以为蒋弼之爱吃油桃,便要给他切果盘。削皮、去核,蒋弼之在后面看着竟也不觉得无聊。   陈星回头看他一眼,加快了速度。   “别着急,小心手。”   陈星晃了下脑袋,手上很快,语调却慢悠悠的:“不会,我刀工好着呢。”他说完尝了一片桃儿,觉得不够甜,就把这只桃子放到一边,又拿了个新的。这一颗是甜的,蒋弼之只看他背影都知道他因这甜味而笑起来。   蒋弼之颇为感性地想道,陈星这么嗜甜,是因为从前吃过太多苦吗?   “你特地学过做饭?”   “也不算特地学过,以前在厨房做过几年帮厨。”他回过头来,颇为得意地冲蒋弼之眨眼睛:“不是吹牛,我刀工比徐大厨好。徐大厨是学西餐出身的,用刀的地方太少,论刀工啊还得是我们这种从帮厨做起的小学徒。”他像是在学什么人说话,举起一直手竖起食指,语气夸张地说道:“陈星!一百个土豆,切丝!”说完就哈哈大笑起来。   蒋弼之同他一起笑,但等他转过头继续切桃子后,蒋弼之有些难受地皱了下眉,胸口又出现那种憋闷感。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再回头看时,陈星已经切完桃子了,“就咱们俩吃,我就偷了个懒没摆花样,行吗?”   蒋弼之很喜欢他这个“咱们俩”的说法,“行,怎样都行。”   “您先去饭厅?我在厨房还有别的事,很快。”他这么说着,眼睛却巴巴看着蒋弼之,那点小心思昭然若揭。   蒋弼之把那盘桃子放到陈星平时吃饭的小餐桌上,自己也坐下来,“我等你。”   陈星立刻眉开眼笑,“我很快的!”   “还要做什么?”   陈星指着那一排颜色鲜艳的锅,“徐大厨为宴会新买的铸铁锅,我得帮他开锅。已经烘干了,再抹上油就行了。”   “开锅?”   难得有陈星懂而蒋弼之不懂的,陈星觉出新鲜,眼神里显出调皮:“新买的黑珐琅铸铁锅不能拿来就用,得开一下锅,还得保养,不然会粘锅,还容易开裂长锈……听不懂了吧?术业有专攻啊蒋先生!”   蒋弼之笑了,又问道:“做这些琐碎事觉得烦吗?”   “不烦啊,怎么会烦呢,之前在酒店不也是做琐碎的事嘛,比这还单调呢。”陈星用布沾了油,均匀地往锅里抹。他弯着腰,脸都快贴到锅上,神态极为认真,说话就显得有些漫不经心:“您看这锅漂亮吧?徐大厨说这种锅做法式炖菜最香了。哦对了,他答应教我做法国菜了。”   “喜欢烹饪?”   “喜欢啊……”陈星抹完一只锅,站起身看向蒋弼之,眼里显出些疑惑:“我发现我好像什么都喜欢,是不是太三心二意了?”   蒋弼之笑起来,“挺好的,年轻的时候就是要摸索。”   陈星开始抹第二只锅,“我是觉得我刀工有了,炒菜也算是会了,要是再学会做西餐就算全能了,是吧?而且能跟徐大厨学做饭简直太幸运了,他特别有想法,很会中西结合,简单的东西到他手里就能变出新花样,外面都吃不到的。蒋先生您好有口福!”   蒋弼之笑着看着他,“我发现他们都很喜欢你。”   “谁?”   “所有人,钟乔,徐厨,王司机,园丁,木工,哦对,还有今天的吴司机。”   陈星让他说得不好意思了,“那是因为您身边的人都很好。其实像厨师啊、司机啊,一般都有点小脾气,但是也最容易讨好,就夸他们做菜好吃、夸他们懂车就行,还有工人们,就夸他们技术好,这种马屁百拍不穿的。”   蒋弼之的笑容淡了些,想起刚才那通电话里,陈星从前的主管这样形容他——“陈星是我见过的最能忍的员工。那种没有素质很喜欢骂人的客人,谁都受不了,只有陈星对他们还能笑得出来。”   “为什么要讨好他们?”   陈星回头看他,有些拿不准地问道:“怎么了?”   蒋弼之看着他的眼睛,突然觉得自己不用这样拐弯抹角,他直接问道:“你以前要经常讨好别人吗?”   陈星把手里的布放下,完全转过身来面对着蒋弼之,有些不安地说道:“也不是很经常吧……以前当导游得跟司机打交道,在饭馆打工的时候得跟厨子打交道,嘴甜点总没错……”他迟疑地问道:“您是觉得这样不好吗?”   “不是,我是怕你受委屈。”   陈星感觉自己的心脏轻轻地震了震,呼吸顿了一拍才接上,“算不上受委屈,反正,嘴甜又不花什么力气,还能换点实惠,双赢嘛。”   “以前总是打工吗?”   “嗯。”   “所以才翘课?”   “……嗯。”   “从什么时候开始打工的?”   “……高……一。”其实更早一些,只是那会儿太小,没赚到什么钱,陈星觉得可以跳过去,也不算骗人。   蒋弼之长长地呼了口气,“为什么?你养父母不给你生活费?”   陈星很不习惯“养父母”这个说法,也很怕蒋弼之多问。蒋弼之立刻从他的神情看出他对这个问题的抗拒,改口问道:“之前在嘉宜上班的时候还打别的工吗?”   陈星点点头,这次不等他问就主动说了:“酒廊下班早,下午我就去KTV当服务生。”他有些自嘲地笑笑,“反正干来干去都是第三产业,别的我也不会。本来听说送快递送外卖挺赚钱的,但是下午太困我就不敢在街上跑,怕出事,再说电动车也挺贵……”他抬头看见蒋弼之的表情,停住口,叹气道:“不太想跟您说这些,没什么意思。”他又有些不放心地问蒋弼之:“您真不觉得我市侩?”   蒋弼之笑了,“我天天想的都是利润利润,你不觉得我市侩吗?”   陈星也笑了,摇了摇头。   他转过身开始给第三只锅抹油,蒋弼之看着他的背影,突然觉得陈星其实是个很好懂的人。   这很有意思,从前他觉得陈星很简单,年轻气盛、情绪外露,他曾以为自己一眼就能将这个漂亮的男孩儿看穿。可是很快的,陈星就展现出令人无法理解的一面,变成了一个不可理喻的人,让自己不得不忍痛割舍。   可就当他认为陈星很复杂很难懂时,他竟然又可以渐渐地理解这个男孩了。他终于明白为什么陈星浑身充满矛盾的气质——他活泼,同时又安静;他坚毅,同时又感性;他乐观,同时又敏感;他时而强势得像火,恨不得要和人同归于尽,时而又隐忍得像块石头,像是什么伤害都能闷声抗住……   终归不过四个字——生活所迫。是生活的重压扭曲了他,让他变成他不得不成为的样子。   前阵子他听陈星说过最多的一个词就是“走投无路”。一个人得尝试过多少次、失败过多少次、又绝望过多少次,才会说出“走投无路”四个字呢?   他想起陈星刚来自己家时,自己问过钟乔,如果是钟乔遇到这种事会怎么办?   钟乔说他会坚持几个月,然后放弃。   蒋弼之认为钟乔绝不是一个意志软弱的人,他会这么说也许只是因为他并没有真正被逼到那个份上。陈星也不是生来勇敢,他毕竟只是个小男孩儿。   蒋弼之进而又想,如果换成自己呢?如果自己是陈星,自己在陈星这个年纪、这种境遇下,会做得比他好吗?   他稍作假设,心底便是一空。他意识到一件略让他伤感的事实,他的生命中并没有一个可以让他如此付出的人,一个都没有。   蒋弼之倏然明白原来这才是孤独。   那如果得病的是自己,会有人为自己这般无怨无悔地付出吗?他彻底怔住,将身边的每一个人都设想了一遍,答案显而易见。   “咔嚓”,一声脆响将他唤醒,蒋弼之抬眸看向陈星,陈星在吃之前挑出来的那颗不甜的桃子。   他已经抹完锅了,咬了口桃子就开始搬锅,放到自己旁边的桌上。蒋弼之忙站起身给他让地方。   陈星嘴里嚼着桃子,对他说:“放到通风的地方等晾干就好啦!”   蒋弼之一把将他抱进怀里。他刚才那个问题好像有答案了。   “怎么了?”陈星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想看他的表情,“蒋先生?你怎么了?”   蒋弼之飞快地给自己找了个理由,“站直,你好像又长高了。”   “真的吗!”陈星惊喜地站直了身子,柔软的头发扫到蒋弼之的脖子和下巴,痒痒的。   陈星用手在自己头顶和蒋弼之之间比划,“真的高了吗?他们说四五月份是长个子的好时候,看来是真的啊!”   蒋弼之用手在陈星头顶比了比,快到自己鼻子了。“是长高了。”他肯定地说道。   陈星激动坏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到本市成年男性平均身高了,现在就想量一下。   蒋弼之去储藏室拿出一盒卷尺和一只水平仪。   陈星以前量身高就是彭阿姨用手随便一比划。此时他贴墙站好,眼睛朝上瞧着,看见蒋弼之将水平仪放在自己头顶,俯身认真地调节高度,不由咂舌感慨,蒋先生真是做什么都认真。   他随后又看见蒋弼之竟然从旁边的柜子上拿起一支钢笔,蒋弼之一只手要按着水平仪,便让陈星给他拔笔帽。   陈星大惊失色:“不能往墙上画啊!钟管家会发疯的!”   蒋弼之低头冲他笑了一下,直接用牙将笔帽咬开。   陈星睁大了眼睛,努力用余光去看蒋弼之近在咫尺的眼睛。他正一丝不苟地盯着墙面,齿间咬着钢笔帽,眉间显出一个浅浅的“川”字,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   “好了。”蒋弼之把钢笔帽从嘴里拿出来,正要站直身,被陈星揽住脖子。他尝到了一个桃子味的吻。   136、   外面阳光正好,他们就去了露台。   蒋弼之倚坐在沙发上,这户外的沙发不如室内的柔软,但是宽敞许多,很适合他这种身高腿长的人。他将两手惬意地垫在脑后,眯着眼看陈星吃他带回来的蛋糕。   陈星盘腿坐他旁边,一口接一口吃得很快。   “不腻吗?”他不由问道。   “嗯?”陈星转过头来看他,嘴角沾了奶油和蛋糕屑。   蒋弼之盯着他看了两秒,捻了下手指。   “您刚说什么?”陈星问道,说完用舌头舔了下嘴角,因为舌尖又尝到香甜的奶油,还意犹未尽地嚼了嚼。   蒋弼之清了清嗓子,“嗯,没什么。”   陈星纳闷地看着他,蒋弼之只好说:“喜欢的话明天再给你带。”   “哎呀那多不好意思啊。”陈星喜笑颜开地说道。   蒋弼之忍不住揉了他脑袋一下,“臭小子。”又问他:“这么爱吃甜品,在酒廊偷吃过没有?”   陈星一瞪眼:“当然没有!”他有些生气,重复了一遍,“一次都没有!”   蒋弼之意识到这不是一个好问题,忙坐直了身子,诚恳道:“对不起,我不该这么问。”   他这么严肃地道歉,陈星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了,“啊,没事……其实以前在檀阙的时候确实偷吃过,自助餐厅那边也是……算是潜规则吧。”   “你在嘉宜的时候看到有人偷吃吗?”   “没有。嘉宜管得严,没人敢,而且嘉宜的员工餐厅特别好,没有那个必要。以前在檀阙大家偷吃也不是因为馋,是因为饿。那边的员工餐厅不是一直供应饭菜,我们值夜班的员工不自己弄点吃的就要饿死了。哦对了,檀阙也是您的了,我都忘了,以后檀阙也是按嘉宜的标准来管理吗?”   “嗯。”   “那就好。”   “你觉得嘉宜管理得好?”   陈星肯定地点头:“特别好!蒋先生,我真觉得您特别厉害。”   蒋弼之笑起来,又倚回沙发里,“小马屁精。”   “真心的。”陈星回头把最后一口蛋糕塞嘴里,问他:“檀阙什么时候装修完啊?”   “还得再等一年。”   “哦……装修也要花这么多时间啊。”   “装修可不只是换个墙纸换个地毯这么简单,感兴趣的话回头带你去看看。”   “好啊!”陈星顿了顿,又问:“十六楼变化大吗?”   蒋弼之眼里也现出些怀念,“十六楼啊,变化还挺大的,KTV都撤了,那几个包间都改成特色餐厅。”   陈星十分惊讶,“檀阙的餐厅已经很多了呀。”   “我看中檀阙的很大一个原因就是它的餐厅做的好,在本市口碑也不错。檀阙这次算是个尝试吧,嘉宜在有些二三线城市的餐饮收入已经超过客房收入了,我想看看一线城市的酒店餐饮业是不是能有更大的潜力。”   “我觉得可以!”   蒋弼之笑了,“为什么?”   “现在大家都有钱啊,也愿意在吃上花钱。约会啊聚会啊,要是找个环境好一点的饭馆也不便宜了,我感觉好像也不比去酒店吃便宜多少,但是环境和服务可就差远了?——我虽然没钱,但是我在好几个饭馆干过,什么档次的都有,也算了解一些——反正又不是天天要去高级餐厅吃饭,偶尔去一回上档次的餐厅,我觉得很多人都是承受得起的。”   “嗯,继续说。”   “我之前在KTV的一个同事带着他女朋友去一个西餐厅吃饭,超级贵,结果拍的照片我一看,我去,那牛排煎的一点儿都不均匀,培根青笋都煎黄了,提拉米苏底下都流汤,我当时就跟他说还不如去嘉宜呢,吃自助都比吃这个强,还更便宜呢。而且酒店的食材有保障 ,不用担心海鲜不新鲜,不用担心地沟油,哦对,摆盘还好看,餐具也上档次,窗户外面就是俯瞰大都市的夜景,拍照片发朋友圈多有面子。”   蒋弼之笑着点头,“继续。”   “就是五星酒店一听就让人觉得贵,好多老百姓不敢去。我觉得我们完全可以打广告啊,告诉大家去五星酒店吃饭比去五星酒店住宿便宜多了,再搞个促销啊团购什么的,大家肯定就愿意来了。现在饭馆都这么干,我们学校门口的盖浇饭都知道时不时搞个买二送一呢。先吸引客人过来,有了第一回才能有第二回第三回嘛。”   “……哎,您别光笑啊,您觉得我说的有道理吗?”陈星刚说到兴头上没有注意,这时才察觉到蒋弼之一直在看着他笑,顿时难为情了,有种班门弄斧的感觉。   “做推广要涉及到顾客群的定位、还有品牌形象的维护之类的问题,没有你说的那么简单。”蒋弼之笑着说道,“但是我很欣赏你的思维方式。遇到问题立刻积极思考,而且不满足现状,努力想让境况变得更好,这种思维习惯非常好。”   陈星脸上有些红了,“那我再说点我的想法?”   “洗耳恭听。”   “自助餐厅的厨师再培训培训吧,做菜不好吃啊,我感觉有的手艺还不如我呢。虽说要迎合外国客人的口味,可也不能做得太奇怪是吧,您觉得呢?”   蒋弼之哈哈大笑起来,“这确实是个问题,我一定叫他们开会讨论。”   陈星有些腼腆又有些开心,偷偷咬了下嘴唇捏了块桃子吃,结果只尝了一口就咧嘴,“呀,不甜了!被蛋糕比下去了。”   蒋弼之又忍不住笑起来。他摸了摸自己的咖啡,温度差不多了,便喝了一口。完全不加奶的浓缩,味道还是很强烈的,陈星看到他皱了下眉,脸颊的肌肉跟着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后便放松下来。他几乎看到那咖啡的香味通过蒋弼之的味蕾进入到他的身体,使他整个人都放松下来。   “想尝尝?”蒋弼之看见陈星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问道。   “……嗯。”   “抿一下就行,别喝大口。”   陈星尝了一点,苦得他直咧嘴,“怎么这么苦!还酸……比昨天早上喝的那个差太远了。”他不可思议地看着蒋弼之,“您怎么这么跟自己过不去呀?”   蒋弼之失笑,“哪至于?”他从陈星手里拿过杯子放到自己鼻子下面闻了闻,吸气时眉间又出现那个浅浅的川字纹。   “你不觉得两种咖啡豆混合以后的味道更丰富吗?Robusta虽然苦味重,但是比只用Arabica做出来的咖啡更——”他在找合适的形容,语速十分缓慢,下意识抿了一小口,口腔里略微蠕动几下,继续缓缓地说道:“更强烈更粗犷吗?”   陈星看了他两眼,突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味同嚼蜡地吃了两口桃子,又忍不住转过身给蒋弼之看,很是懊恼不解:“怎么回事啊这是?看您喝个咖啡都看硬了。”   蒋弼之十分意外,随即便激动起来,感到强烈的满足。他真没想到陈星对他有这样直接的欲/望,因为陈星并不是天生的同性恋,他一直以为他的男孩在床上都是为了配合他。   他冲陈星招了下手,陈星便凑到他身上,听见他低声问道:“你对我有欲/望是吗?”   陈星脸上一红,“哪有这么直接问的……”   蒋弼之拉起他一只手往自己腿间放:“喜欢,是吗?”   陈星脸上都快烧起来了,自己身上的反应也更强烈。他诚实地点了下头,“喜欢。”   “有多喜欢?”   陈星看他一眼,心想这是他自己非要问的。   “就是,非常喜欢,喜欢到每次事后都想给您小费的程度。”   ————————————   哎呀本来说请假呢竟然又赶出来一章,可能有错别字……来不及查了……   嗯……关于五星酒店的餐饮业,我胡扯的,请从业人员千万别当真2333。   137、   陈星见蒋弼之面无表情,有些心虚了,讨好地摩挲着蒋弼之的手小声道:“您非得问的……不能生气啊……”   蒋弼之无奈地偏过头去,眼角泄露出些笑意,“老是胡说八道。”   呦!没生气呀!陈星又来劲了,把手指塞进蒋弼之的指缝间,“还有这只手,也特别喜欢……”他整个身体都黏过来,声音也开始变得甜软,“您怎么那么会弄呢?稍微摸一摸就比我自己弄得爽多了……是因为手大吗?还是因为这里有茧?”   蒋弼之忍不住又看向他,见他捧着自己的手研究,脸颊红红的,无意识地舔着嘴唇,显然是把自己说想要了。他抬眸看过来,明明满脸都是青涩而生疏的克制,眼神却又坏得很,像是在……蒋弼之眉头一跳,他想明白了,陈星这是在调戏他。   陈星整个身子贴着他的胸膛往上蹭,终于爬到他的耳朵边,小声问道:“蒋先生,您是不是没少拿自己练习呀?”   蒋弼之大手一呼直接盖在他脸上将他推开,陈星被他在沙发上推了个仰躺,又麻溜地爬起来,定睛一看,兴奋地哈哈大笑道:“蒋先生!您脸红了!”   蒋弼之面上带着他自己都难以适应的薄红,却依旧显得不紧不慢。他轻飘飘地看了陈星一眼,拉起他的手,用自己那只大手握住他的手腕。   陈星不明所以,以为他要办事,有些紧张地缩了缩屁股。他们连着做了两天,那里有些肿了,他有点担心会吃不消,同时又十分期待。   可蒋弼之只是松松地握着他细瘦的腕子,那只大手缓缓往上,拇指沿着他手腕内侧细滑的皮肤轻轻地擦着,痒得他半边身子都酥麻了。经过手指时,蒋弼之的大手轻而易举就将他五根指头拢到一起,带着粗茧的拇指在他指尖处慢悠悠转了个圈,同时抬眸深深地看他一眼,低声问道:“是这样吗?”   陈星呻吟一声将自己摔到沙发上,举手认输。   不过他吃了会儿桃子又来了灵感,眼珠一转,摆出副诚恳的姿态:“蒋先生,我得跟您坦白一件事。”   蒋弼之瞥他一眼,“说。”   “您还记得有一回您去檀阙视察,在大厨房看见我那什么,骂人,让我给您做了个果盘……”   “记得,怎么了?”   “果盘里有几颗草莓您还记得吗?”   蒋弼之摇头。   “当时我拦着不让您吃来着,是您自己非要吃——”   “你干什么了……”蒋弼之有些郁闷地看着陈星:“你不会往里面吐口水了吧?”   “没有没有!吐口水那太明显了,我就是……”陈星没忍住出“噗嗤”笑了一声,“就是把三颗草莓挨个舔了舔。”他把手里的一块桃子含进去,又吐回手心,笑嘻嘻地道:“就这样。”   蒋弼之哭笑不得:“你可真行。”又问道:“你对别的客人也这么干?”   “没有。”   “没有?” 蒋弼之不太信。那主管说陈星能忍,可他知道陈星的气性有多大,背地里估计没少这样给自己出气。   “真没有!我哪敢!万一被发现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开除扣钱都是其次,搞不好要被那些有钱有势的客人打死的。”   蒋弼之微怔,沉默了一瞬才问道:“那为什么对我就那么大胆?”   这下陈星也怔住了,呆呆地看着蒋弼之。他心底陡然一空,刚才的轻松与愉悦瞬间消散。   是啊,当时怎么对蒋弼之就那么大胆呢?是不是在那个时候,他就已经感受到“蒋先生”对他的宽容了呢?他是不是已经默认“蒋先生”其实是个好人?可当时为什么就没能发现呢?   陈星不能再看他了,转过头躬着身子飞快地往自己嘴里塞桃子,可是桃子也吃不出甜,心里更是难过得要命,他的心脏像是被强烈的懊悔捅出一个大洞,正呼呼地冒着冷风。   蒋弼之坐直了身子,用手掌轻轻抚慰他单薄的后背,“在想什么?”   陈星艰难地咽下嘴里的桃子,假装平静地回过头来:“我在想,我当时是不是欺负人了……发现您对我还不错,就欺负人。”   蒋弼之看见陈星的眼圈有些红,十分急切地想让他重新高兴起来。“那个李总,就是当时檀阙那个总经理,坐牢了。”   “哦……我听说了,因为私吞公款,还做假账什么的。”   “觉得解气吗?”   陈星意识到什么,忙道:“我听同事说他跟哪个董事是亲戚来着,您这么做会不会得罪人?我听他们说,你们这些人平时要常打交道……”他说不清蒋弼之和那些董事会有什么联系,更着急了,“您把李总送进监狱会不会对您不好?”   他还是一心为自己着想。蒋弼之用力抱了他一下,“不会。”   陈星忙抬手环住他,紧紧地搂住,又想起什么,有些被自己这个想法惊到,“蒋先生,我英语那么烂,能去行政酒廊……”   “我安排的。”   陈星定定地看着他,眼里缓缓地积起一层水雾,“还有我那次发烧……晕倒那次,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感觉有人照顾我,是您吗?”   “是。”蒋弼之心口发闷,陈星只记得他晕倒后自己照顾他,却忘了是为什么晕倒,是被谁折磨得晕倒。   “还有,我之前问过您,您还没回答……那次在天水为什么愿意带我下山?我那会儿身上那么脏,把您车里都弄湿了,那些真皮的座位和脚垫是不是都换新的了?”   “也没有……擦干净晾干就好了。”   “不留痕迹吗?”   “……留了一点。”   “那您当时为什么愿意载我?是看我可怜,还是……”他鼓足勇气问道:“您那时候就喜欢我?”   蒋弼之心头又出现那种被针尖轻轻刺了一下的微痛,他皱了下眉,克制着心底汹涌的情绪,抬手抚上陈星的脸颊,“我后来想过……陈星,其实我早就对你一见钟情了。”可他只把这当做普通的怦然心动,并没有珍惜。   陈星那双修长整齐的眉毛微微蹙起,眉下的眼睛缓缓睁大了,乌黑明亮的眼底像被微风拂过似的荡起水波,使他整个人都生动得好似要流动起来,“什么时候?”   蒋弼之看着这样的他,眼底不自觉现出浓郁的柔情,“就在天水的那个早晨,你骑着自行车和太阳一起从小路的另一头冒出来。你没有看到我,我当时一直在看你,都看呆了……我从来没有那样过。”   他不是容易多愁善感的人,很少被什么美景震撼到。那天的陈星与朝阳是他生命里一场美丽的意外。   蒋弼之不由笑起来,眼里现出怀念,“后来被你骂了一通,直接把我震住了,从没见过这么好口才的人,不愧是干导游的。我后来想……应该叫住你,招你去销售部。”   陈星愣了愣,也想起来了,难为情地抓了下头发,却依旧没能笑出来。   “我们把那瓶酒喝完吧?和桃子配正合适。”蒋弼之再次做出尝试。   陈星的眼睛微微亮了亮,“可以吗?这才下午,而且您刚喝了咖啡……”   蒋弼之有些振奋地站起身,“我去拿!”   才下午就喝酒又怎么样?刚喝了咖啡就喝酒又怎么样?只要能让陈星开心起来,没有什么是不可以。   蒋弼之自己不喝甜酒,但对酒的把握却很准确。他说对了,这贵腐酒的酸甜滋味与桃子太配了,从喝下第一口起,陈星就被甜得眯起了眼。   蒋弼之看着他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嘴角那两枚小窝终于舍得现了身,使他顿感满足,口中的甜腻滋味也变得迷人起来。他觉得自己真的要变了口味,爱上这甜白了。   “现在喝温度正合适。”   陈星赞同地点头,“是应该先在冰箱里冰一下,甜味变得更清爽,层次也出来了,和酸度正好平衡。那天开瓶开得急了。”   “你看,新开瓶的酒虽然最新鲜,但是因为没有做好准备,并不能尝到它最好的滋味。在冰箱里放了两天,虽说错过了它最棒的状态,但是温度正好,还有桃子和它搭配,反倒比那一晚喝起来的滋味更好。”   陈星认真地看着他,将他的话当作良药敷到心口那个窟窿上。   “生活就是总有遗憾,这没什么,因为它本来就不像做项目,可以先做好万全准备,确保做到完美。生活是进行时,它来了,你才知道你要做什么,时不时地错过什么,也时不时地遇到惊喜。你还小,就容易抱住遗憾不放,觉得浪费了很多时间。其实遗憾都是过去的,你还有很多时间啊。未来的路很长,一辈子那么久,我们得向前看。”   陈星一头扑进蒋弼之怀里,急切地说:“蒋先生蒋先生,快亲亲我。”   蒋弼之用他有力的双臂接住急需拥抱的陈星,低头找到他的嘴唇,用亲吻来抚慰他年轻而柔软的爱人。   他从前为什么会以为陈星是个简单易懂的人呢?陈星这样聪明、这样弱小、又这样善良,却被生活逼迫着冲进人群里,人们包围他、伤害他、欺骗他,他的脆弱与感性简直是种必然,为何自己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呢?   他捧着陈星的脸,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眼睛,看到他眼中比任何珠宝都要瑰丽的色彩。他突然意识到,他从前就总觉得陈星的眼睛令他着迷,却愚蠢地将其归为美丽的外表,可倘若没有一个丰富的内在,如何能有这般生动的眼睛?   如今他才明白,他爱的从来都是这双眼里的神采,爱里面矛盾而多变的光芒。原来他爱的,一直就是这双眼睛里所投射出的美好灵魂的侧影。   138、纯聊天无剧情非常长,可跳过   陈星怀里抱着蒋弼之的一条胳膊倚在沙发里,仰头看着遮阳伞垂下的布边像旗子一样飘扬。   “蒋先生,为什么呢?为什么人总是要失去了才知道珍贵。”   “大概是……在丛林里培养出来的猎食者本能吧,容易被远处不易获得的猎物吸引了注意力。人在失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失去这个东西,就不太在意。”   “对!我就有这种感觉!我总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蒋先生,我从来没跟人讲过……”   “嗯?”   “就是,每次我回忆以前的事的时候,总感觉我当时是不在场的——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吗?就像您刚说的,失去之前并不知道自己会失去,甚至失去的当时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失去……就是那种心不在焉的……好像也不能说是心不在焉,更像是种麻木,或者愚蠢,得等过后才能反应过来。”   “我感觉我是个机器人,按下按钮,就开始按着一个程序做事,笑也好、骂也好,都是靠惯性,不由自己做主。直到某个晚上冷不丁想起来的时候,那些真实的情绪才会浮现出来,那时候才真正觉得……嗯……好像我是真的在活着。”   他说这话时如一个哲学家那般陷入了沉思,认真地琢磨字眼来形容自己的想法,说完后又怔了一会儿才突然想起蒋弼之,忙去看他的表情,很怕自己在他眼里变得可笑。   可是他看到了一个严肃认真的蒋弼之,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眼里带着思索与欣赏,并充满耐心与兴趣,等待自己继续笨拙地讲下去。   于是陈星又有了勇气,继续描绘自己的世界:“我有时候会想,我们白天里经历的那个世界其实不是真实的世界,夜里睡觉前回忆的那个才是。就像我以前在檀阙的时候,每天脑子里都塞满了盘子杯子,好像这些东西就是全部。可到了晚上一躺下,我会发现这一天的回忆很空,什么都没有留下,原来那些盘子和杯子其实一点都不重要,那个时候我就会觉得我这一天白活了。除非我能想起一些……那些能真正留在记忆里的有意思的事,那一天才会觉得真实——您有过这种感觉吗?”   蒋弼之有些遗憾地摇了摇头,“我以前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我似乎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想说,回忆能帮你淘汰许多东西,能留下来的才能让你感到充实,是这个意思吗?”   陈星欣喜地点头,“您明白了!”他仰头看着蒋弼之,觉得不可思议,其实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但是蒋弼之听懂了,他竟然听懂了!   “那你都会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呢?”蒋弼之低头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到他想要的答案,“你会想我,是吗?”   陈星将他的手臂抱得更紧了些。   “你是因为想我,才想到这些事的吗?”   “也不完全是吧……我从小就比较喜欢胡思乱想,又觉得不该那么胡思乱想,很浪费时间……后来确实总忍不住想您,因为一想您就会觉得开心,想着想着就想多了……”他老成而惆怅地叹了口气,“为什么会这样呢?为什么明明做了很多事,回忆里却不剩什么,倒是那些当时没有留意的,回头却留在回忆里呢?我后来回头去想檀阙,满脑子都是您,再碰不上比您更好的人了,可是当时却没有察觉。您说为什么会这样呢?”   蒋弼之意识到他不找到个答案是不会罢休了。“大概,是因为太忙吧,来不及想明白就过去了,然后又要继续忙,甚至说因为失去而感到遗憾已经算是有智慧的了,可能很多时候我们连‘失去’本身都没能察觉,根本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   他说这话时有些后怕地抱了抱陈星,这就是他险些错过而不自知的。“所以人还是要时不时停下来回顾自省的,不然就糊里糊涂过完一生了。”   陈星被他的话震撼到,听完怔了一会才说:“蒋先生,您听过这句诗没有,‘东隅诚已谢,西景惧难收’。”   “什么意思?”   “就是您刚才说朝阳,我想起落日来了——这句诗就是说落日的,说时间无情。我总觉得,时间是无情,什么都带得走,人只有用回忆来对抗它。可是如果时间把回忆也带走了呢,比如说万一我老了得了老年痴呆,好多事都忘光了,那是不是就等于白活了?……蒋您笑什么……您是不是又觉得我搞笑……”   “不是搞笑,我是觉得你这么小就开始担心老年痴呆的问题,未雨绸缪得可爱。”   “可爱啊……”陈星有些不好意思了,“您真的不觉得我奇怪吗?”   “真的不奇怪。我在想你说的那些话,有点哲学的意思了,我得仔细品品。”   蒋弼之说他哲学,让陈星很害羞,“唉,其实我自己也没想明白呢。我有时候觉得生活很简单,有时候又觉得生活不简单,是我自己活得很糊涂。蒋先生您真不觉得我搞笑吗?想这些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的事,又不能当饭吃,白浪费时间。我都不好意思跟别人说这些,别人看见我读书都觉得我好笑,要是知道我想这些东西肯定更觉得我搞笑。”   “千万不要觉得思考很搞笑。陈星,你想不出答案却依然努力思考的样子特别可爱,真的。你思考是为了你自己,不需要管别人怎么看,不需要在意他们是否认同。他们觉得你可笑那是因为他们不了解你,也没有你聪明,你想的事情已经超过了他们的理解。猴子看人用两条腿在地上走也觉得可笑,但是你开车的时候会理会树上的猴子怎么想吗?”   “蒋先生,我好喜欢和您聊天。我从来没和人这样聊过天。”   “我也没有。第一次。说真的,不是故意逗你开心,你刚才说的‘当时并不在场’这种感受很有意思,我感觉有些深奥,一下子都不能完全理解。”   “不深奥!其实好多人都有这种感觉,有一首歌就跟刚才说的那种感觉很像,能唱给您听吗?”   蒋弼之觉得有些荣幸,也很期待,“当然能。”   “真的?我可唱了啊……”   此时蒋弼之还是没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郑重地询问自己,直到他真正开始唱,蒋弼之才突然想起来了,这家伙可是有“声波武器”的美名啊。   “也许当时忙着微笑和哭泣,忙着追逐天空中的流星,人理所当然的忘记……”   陈星挠了下头,不好意思地咧嘴笑了,“就是这个意思,当时忙着干这干那,一边忙一边遗忘,当做理所当然。对了您听过刚才那首歌吗?歌词写得可好啦,后面还有几句……”   蒋弼之忙拿出手机,“你还是给我搜一下吧,我听听原唱。”   陈星害臊地吐了下舌头,接过手机。   蒋弼之听了几句,点了下头:“还真听过,听安怡放过。”伴着音乐,蒋弼之感慨一声,“刚才真是一点没听出来。”   陈星脸上有些红了,“我唱歌就是这样,您不是听过嘛。”   蒋弼之全想起来了,什么“光溜溜的他光溜溜的我”,只有陈星这种活宝唱得出来。   他也不由促狭起来,笑道:“我形容一下你唱歌吧。你唱歌很像什么呢,打个比方,就是,我让你去C座1806,你给我打电话说到了,但是我一开门却看不见你。我问你,‘到18层了吗?’你说,‘到了呀。’我又问,‘那找到6号房间了吗?’你说,‘也找到了呀,就在6号门口呢。’我就很奇怪,就又问,‘那是C座吗?’你一看,‘哎呀错了,跑A座去了。’”   陈星磨牙瞪他,心想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人这么啰嗦呢,还学自己的语气说话,一点都不稳重了。   他把歌又倒回开头,把手机塞到蒋弼之手里,“您好好听歌行不行?要看歌词!   “爱上你的时候还不懂感情,离别了才觉得刻骨铭心,为什么没有发现遇见了你,是生命最好的事情。”   蒋弼之盯着屏幕,半晌一动不动。他又被陈星感动到了,陈星是在向他表白吗?他竟然把自己当做他生命中最好的事情?   他说要把那些不好的都忘记,只记住那些好的。他说到就做到,可自己何德何能呢?   “一幕幕都是你,一尘不染的真心,与你相遇好幸运……”   蒋弼之眼眶突然发热,忙端起酒杯借喝酒来掩饰自己的表情。陈星以为自己有一尘不染的真心?他曾经混杂了征服欲与情/欲的肤浅的喜爱,怎么配称得上“一尘不染的真心”?即使是现在,面对陈星一尘不染的爱意,他都感觉自惭形秽。   陈星有些羞涩地将音乐关上,殷切地看着他:“您看见歌词了吗?您就是我最想留住的幸运,大大的幸运,是我——”   蒋弼之装不下去了,他放下杯子,用嘴唇堵住陈星那些爱意满溢的话语。   这一次不是他抚慰陈星,而是陈星抚慰他。他终于明白陈星之前那些话了——当他以为他在忙碌、在成功、在享受、在刻意回避失落、回避孤独、回避一切负面情绪的时候,他其实并不在场。   陈星说的对,那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活着。   陈星用舌尖顽皮地碰着他的舌头,“一会儿您喝酒的时候,让酒在这个位置停一下再咽进去。这样鼻腔里会留住一股香气,然后慢慢往下走,一直走到喉咙里面。”   蒋弼之认真地看着他,“嗯。”   “您别老是‘嗯’,您也试试。”   蒋弼之便按他说的试了试,鼻腔口腔里满是贵腐菌神秘的香气。   “蒋先生,我又想起个有意思的!”   “嗯?”   “我发现啊,气味的记忆特别牢固,而且能勾起情绪。就是,一回想那个味道,或者又闻见那个味道,如果当时高兴,想到这个味道时就高兴,当时要是不高兴,想到这个味道的时候就会不高兴,而且整个人好像回到当时那个场景里,尤其特别容易回到小时候。其他的像视觉啊听觉的回忆好像就没这么清晰。”   “您看我现在一喝贵腐酒,就想起之前和您一起喝冰酒——闻起来是有些像是不是?——然后就好像回到了那个吸烟室,就好像闻到了雪茄,闻到您身上的香水——哦对了,您用的到底是什么香水啊?为什么早晨和晚上的味道差那么多呢?”   “哪个更好闻?”   “都好闻。早上的那个味道会让我想起……松林在早晨的味道,您闻过松林在早晨的味道吗?松叶的味道比别的时候都明显,很清爽、很潮湿,还有种新鲜木头的香味。”   “我没闻过松林在早晨的味道。”   “怎么可能!您刚还说您,那什么,对我一见钟情,”他忍不住咧着嘴笑,“那天在天水那个早晨,那旁边就是松林啊,您怎么没闻到?您是忘了吧?”   蒋弼之只是笑了笑。   “那不说松林,清早的草地您总闻过吧,有些类似的,但都要是清晨,要沾了露水的那个味道,这个您总能想起来吧?这院子里那么大一片草坪呢。”   蒋弼之还是笑。其实他都没有印象。如果不是陈星,他不要说早晨的松林、草地,就是朝阳、落日、鲜花、微风,他都不会在意。   “您那个香水,到了晚上就会让我想起雪茄,也可能是雪松木……怎么又提起雪茄,蒋先生,您昨天答应我今天要抽雪茄。”   “嗯,等晚饭以后。”   “我给您点?”   “嗯。”   “我能吸两口吗?”   “可以。”   “您看您看,一提雪茄就好像闻到了,”他耸了耸鼻子,“您闻到了吗?雪茄的味道,烟叶烧出来的气味已经进到鼻子里了。”他闭上眼睛,嘴角带着轻盈的笑意,“我好像又回到那个吸烟室了……”   蒋弼之也闻到了,他身下的沙发似乎变成了檀阙吸烟室里那个酒吧凳,漂亮的男孩儿就在他的眼前,被他轻易地用酒精和尼古丁轻易俘获,好奇又着迷地看过来,而他自己,也深深地沉醉在那双如梦似幻的眼里。   “您说这是为什么呢?为什么嗅觉记忆这么神奇呢?”   “你说的这个我有印象,我记得是有科学依据的,好像是因为大脑里处理嗅觉的那个部位——我记得是两个,一个杏仁体一个海马体,同时也是处理情绪和空间信息的。”   “蒋先生,您怎么什么都知道!”   蒋弼之笑了,“因为我也有好奇心啊。你说的味道唤醒记忆,这种感觉我也有过。”   “真的吗!”陈星万分好奇:“什么样的记忆?”   蒋弼之犹豫了一下,“我母亲常用的香水。”   “啊……我听钟管家说……”   “他倒是什么都和你说。没关系,你别在意,我母亲去世的时候我已经成年了,而且我当时有准备。”   “那您当时一定也很难过。”   也……蒋弼之紧紧握了握他的手。   “蒋先生……”陈星也想让他高兴起来,“我想到一个游戏。”   “嗯。”   “我们来比一比谁的嗅觉记忆更厉害,好不好?”   “怎么玩?”   “一人说一个东西,看谁先闻到,不能耍赖。”   蒋弼之挑眉,“好。”   “我先说个简单的!草莓!闻到啦!还尝到啦。”   蒋弼之笑了,“我也闻到了。那我说一个……玫瑰……”   他剩下的话被陈星抢了先,“闻到啦!这太简单啦,现在风里面就有玫瑰花的香气啊。”陈星闭上眼睛闻了闻面前的风,“真好闻,安怡小姐真有想法,院子里就应该种玫瑰。该我啦……葡萄!”   蒋弼之被陈星勾出了好胜心,急着出声,音量一下子上去了:“闻到了!”他忙又压低声音,“刚喝完葡萄酒就说葡萄,你这个也太简单……该我了……橡木。”   “闻到啦!”   “我也闻到了。你闻到的是什么?”   “红酒塞啊,简单!”   蒋弼之笑道:“那你错了。红酒塞里混了浓重的酒味,不能算。”   “那你闻的是什么?”   “我们客厅的茶几、书架,还有地板都是橡木的,你不知道吗?”   “啊……不知道,都是橡木吗?一会儿进了屋我得好好闻一下。再来再来,该我了!嗯,生冬瓜!”   “……什么?”   “我闻到了!生冬瓜啊,您不做饭,没切过冬瓜吧?哈哈哈哈!”   “陈星,今天才周一啊。”   “嗯,怎么了?您要工作吗?”   蒋弼之笑着摇摇头,“今天不工作了。”   他是在想,才周一就这么快乐,那等到了周末还怎么得了啊。   ——————   请不要嫌我啰嗦,总是让他们聊天。我是太喜欢他们了,想让他们多说说话。下一章就开始剧情了,周五更新。   星崽其实一直都是个非常爱思考的小孩,59章那里,就是他第一次给老蒋端完盘子,和刘经理在消防通道说了会儿话,忍不住想了一些事,又强行中止。那时候他是很看轻自己的,还有点愤世嫉俗,觉得自己一个小服务生思考人生是可笑又可悲的。当时我就很想让老蒋告诉他,你想不明白还努力去想的样子特别可爱。   星崽想的这些东西其实就是我少女时代想的一些东西,那时候看普鲁斯特的《追忆似水年华》,一边觉得非常有共鸣,一边又觉得似懂非懂,这种似懂非懂一直持续到写这个故事,通过星崽和老蒋的经历,我好像一下子就茅塞顿开了。非常神奇的经历。提到《小幸运》这首歌,是因为在知乎看到一个讲《追忆似水年华》的回答用《小幸运》来类比,真的是很共通的情感,非常奇妙。   139、   他们一直东聊西聊,直到陈星的肚子叫了一声才想起还没吃晚饭。   路过客厅的时候,陈星趴到木茶几上,撅着屁股在桌面上东闻闻西嗅嗅,闻够了还回头问蒋弼之:“蒋先生,这就是橡木的味道吗?”   蒋弼之走过去用手臂用力搂住他的腰,那细瘦的腰肢几乎被他一条胳膊完全环过来,他有些冲动,一不留神就用力过猛将人抬得离了地。陈星挥胳膊蹬腿“哎哎”地喊:“蒋先生蒋先生干嘛?”   蒋弼之又添了一只胳膊,彻底将他抱起来,在他露在衣领外的皮肤上用力吻了一下,发出响亮的亲吻的声音,“小狗似的,真可爱!”   陈星不动了,被亲的那片皮肤渐渐蔓延出害羞的粉色。蒋弼之盯着他红得有些发亮的耳朵尖,心想,这臭小子真能要了自己命啊。   “还有样东西是橡木的。”蒋弼之想起什么,拉起陈星的手,“跟我上楼!”   他带着陈星去了他的书房,这里平时都由钟乔来打扫,陈星只进来过一次,还是急着为自己辩解,并没有注意到墙上有什么。   蒋弼之抚摸着木板的边缘,在陈星惊叹的视线里说道:“这块木板也是橡木的。上面的这些软木塞,每一个都代表一件对我来说非比寻常的事,它们每一个都对我有着非同寻常的意义。这些,就是我曾经的全部。”   陈星看到一些年份,惊叹地微微张开嘴。那些年份到来时,他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呢,那个时候,蒋弼之的人生已经开始好久啦。   他的心情有些激动,他觉得自己仿佛看到了他没能赶上的蒋弼之的前半生。   每一个软木塞下面还有手写的字,他得走近些才能看清蒋弼之写了什么。他小心翼翼地迈出一步,好像那些软木塞正在沉睡,他连半点声响都不敢发出,生怕惊扰了它们。   他看到了一些称呼,“母亲”“父亲”“祖父”,看到一些熟悉的名字,“嘉宜”、“天盛”、“檀阙”……他小声说道:“蒋先生,我知道了,这是您用来对抗时间的方法。”   蒋弼之受他影响,竟也情不自禁地放轻了声音,“你看,陈星你看这里,这里有个星星,这是你。”   “我?”陈星震撼地看过去,“这里有我?”他看到蒋弼之在软木塞下标注的日期,看到他亲手画的一颗星星,他小心地探出手,想抚摸一下,却又在将要碰到时收住手,难以置信地看着蒋弼之:“蒋先生,这是我?”   “对,”蒋弼之用指尖碰了碰那枚软木塞,“这就是那瓶——”   “Romanée Conti!是不是?蒋先生我念得对不对?”   蒋弼之看见他眼里的潮湿,心口也有些发烫,嘴角也不由自主地翘起,“对。” 他没想到无意间留下的一点痕迹,竟能让陈星如此开心。   “蒋先生,您是不是也会经常想起我?”陈星期盼而喜悦地看着他,“您每次看到这个软木塞,一定也会想起我对不对?”   蒋弼之心头一慌,下意识看向那块巨大的木板,那上面有上百枚软木塞,数目太多,他又太忙,平时很少回顾。那里面有大喜也有大悲,有辉煌的成功也有惨痛的失败,而那瓶罗曼尼康帝,只是其中很不起眼的一个……   陈星扑进他怀里,两手搂住他去找他的嘴唇,一边与他接吻一边哽咽道:“蒋先生,我好高兴,我也想着您,您也想着我,其实我们没有分开过,是不是?”   蒋弼之僵硬地承受着他的亲吻,感受到从他眼里流到嘴角的咸涩的眼泪,意识到自己已经错过最佳的解释机会。   陈星羞臊地擦了擦脸,“我不是爱哭,我就是太高兴了,高兴的眼泪不能算哭。”   蒋弼之伸出手给他擦眼泪,为是否解释而犹豫不决。   这时陈星的肚子又叫了一声,他难为情地捂住肚子,“我去做饭。”又踮起脚在他唇角亲了一下,“蒋先生我爱你!”看向蒋弼之的眼里满是爱意。   他转过身,脚步轻盈地向外走去。   蒋弼之看着他欢快的背影,突然下了决心,就这样吧,能让陈星高兴比什么都重要。   吃饭的时候,陈星看了眼手机,问蒋弼之:“蒋先生,您以前从我那里拿走过一条领带您还记得吗?”   蒋弼之没有立刻开口,他低头吃了口菜细细咀嚼着。   陈星在他面前已然成了话痨,见他张不开嘴便继续说道:“就是之前您去我朋友家找我……茶叶胡同,您还记得吗?我另一个朋友要去面试——大高个儿,帅帅的——借我的领带用,您说我那条领带太窄了不合适……”   蒋弼之想起来了,“记得。”   陈星眨了眨眼,心事外露地问道:“那条领带您还留着呢吗?我朋友想借。”   蒋弼之用餐巾擦了下嘴,站起身,“跟我来。”   这完全归功于钟乔的归纳能力,让他轻易从自己卧室的某个抽屉里找到陈星的领带,不止领带,放在一起的还有两枚袖扣、一枚领结。   陈星蹲在抽屉前小心翼翼地挨个摸过去,抬头看他时眼睛又有些潮湿,“蒋先生,这些东西您一直都留着……”就像他经历了这么多事,搬了那么多次家,却一直将那本《1976巴黎品酒会》保护得好好的一样。   蒋弼之低头看着他被泪水洗得一尘不染的眼睛,第一次明白什么叫“不配”。   “您还留着什么惊喜给我?能不能一起给我看看?”陈星期待地问道。   蒋弼之觉得自己真是疯了,一边觉得撒谎无比可耻,一边又沉浸在谎言带来的满足中难以自拔。   “还有一样。”蒋弼之低声道。   他去蒋安怡的画室里搬出一幅画,一幅手法传统的油画——一个少年裸露的后背,正举着一只水桶往自己头顶浇水,激流打在他的凌乱的短发上,溅起大片水珠,后背光洁的皮肤被水浇灌散发出勃勃生机,像一株正在生长的植物。   “我陪安怡看画展的时候,觉得这幅画很像你。”   陈星蹲在画前认真地看着,时不时回头看蒋弼之一眼,那眼里的热情简直令蒋弼之无地自容。   “陈星,这些都过去了,我们还是要向前看——”   他话没说完,陈星站起来背过身去,痛快地脱掉上衣,扭过头来看他,眼神里带着邀请:“蒋先生,我觉得我比画里的更好看,您还是看我吧。”要不他都要嫉妒这幅画了。   ——————   久等!不好意思啊最近很忙,周末争取能正常更新吧。   140、   钟乔今天到的比往日早了一些,如从前那样自己开了门。   “蒋先生,您看我做的这个心形,好看吧?”饭厅里传来陈星的声音。   钟乔有些意外蒋先生竟然还没有去公司。   “好看。”   “您知道您做的这个心像什么吗?”   钟乔暗自吃惊,蒋先生亲自给陈星煮咖啡吗?   “屁股?”   陈星哈哈大笑起来,“应该是您先说像桃子,然后我再说像屁股,您这是抢我台词了!”   “你那小眼珠一转我还不知道你想什么?”   钟乔无声地退回门口,知道自己应该改一改从前的习惯,要和外人一样按了门铃再等人来开门才行了。   这时饭厅里的两人不知又说了什么,钟乔听到蒋弼之的笑声,那笑声之爽朗直接让他愣了一下,不由也跟着笑起来,心想这个小陈星真够厉害的。   陈星想尝一口蒋弼之的咖啡。   “不给。”   “哈?”陈星手都摸上蒋弼之的杯子了又定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喝你自己的,我的咖啡太苦。”蒋弼之面不改色地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淡淡道,“不想让你吃苦的东西。”   “啊……”陈星有些脸热地笑起来,觉得蒋弼之说这句话时声音真是太好听了。   他好不容易同意与蒋弼之同桌吃饭,立刻被蒋弼之发现问题:“细嚼慢咽,吃饭要身心放松,不能这么着急。”   “不行啊我赶时间。”   “你有什么事?”   “给安怡小姐面试新保姆,九点人就要来了。”   蒋弼之不由又笑了,“比我都忙。”   之后陈星又看了两次手机,嘟囔着:“钟管家怎么还不来,别是堵路上了吧,我自己可搞不定啊……”   蒋弼之看眼他的手机,问道:“手机用了多久了?”他记得他曾经把陈星的手机砸坏了,他还记得他当时的失控,应该是砸得粉碎。   陈星下意识将手机握进手里,抬眸看向蒋弼之,“……也没多久。”   “怎么这么旧?”他知道陈星是很节约的,很爱惜东西,新手机才用了不到一年不应该旧成这样。   陈星迟疑道:“……二手的。”他看见蒋弼之眉头皱了一下,忙又道:“不过型号很新,还挺好用的,就是看着旧,从以前同事手里收的。”   “喜欢手表吗?”   “嗯?”不是在说手机吗?   蒋弼之抬起手腕给他看自己的手表,“喜欢吗?想不想要个类似的?”   陈星顿时脸色涨红,十分窘迫地将他的手腕推开,“我不要……”他嘴唇绷得紧紧的,难堪地说道:“您别送我这么贵的东西。”   蒋弼之把手收回来,在桌沿下攥成拳头。   陈星脸色颇为严肃,“蒋先生,我爱的是您这个人,不是……别的,我已经欠了您好多钱,要好几年才能还清,我不想……”   “我懂,我懂。”蒋弼之忙道。他只是急切地想要补偿陈星,各种意义上的。   蒋弼之握住陈星的手抚摸两下,“是我考虑不周,”他颇有些失落,“我本来是想让你高兴的。”   “没事。”陈星还反过来安慰他,抓起蒋弼之的手放到嘴边亲了一口,笑得眉眼弯弯,“这样就高兴了。”   蒋弼之狼狈地笑了一下。   陈星的心事来得快去得也快,他拿起手机冲蒋弼之晃了晃,“手机旧一点也能用啦,我平时很少上网,能打电话能聊天就够了。”他站起身,“您慢慢吃,我去给钟管家打个电话。”   他走路一向风风火火,转眼就出了饭厅,留蒋弼之一人独自坐在餐桌旁,产生强烈的挫败感。   陈星在金钱上感到难以企及,他于感情方面何尝不是一样。   蒋弼之回头看去,已经看不见人影了,他站起身大步去追,看见陈星在不远处举着手机,察觉到他出来,偏了下头对他说道:“钟管家说他马上就到!”正巧门铃就响了,陈星惊讶地喊了一声:“说到门口还真是到门口了呀!”一边说着一边跑去开门。   他还是跑得那么快,蒋弼之不习惯在家里奔跑,又被他远远落在后头了。   门一开,钟乔后面还跟了一个,门才开了条缝就嚷嚷起来了:“四叔,车和司机都给你送回来了,有吃的没?我昨晚喝了一肚子酒难受死了!”   陈星惊喜地喊道:“小蒋先生,好久不见!”   蒋怀中惊讶地看着他,显然也认出他来:“你是……你叫什么星来着?”   “陈星!”   “哎对,陈星!你怎么跑我四叔家来了?”他见陈星穿得很随意,一副居家打扮,不由坏笑起来,“厉害啊你,在这儿过的夜吧?哦我知道了,挺知恩——”   “怀中!”蒋弼之堪称惊惧地喊道。   所有人都被他这一声吓了一大跳,包括蒋弼之自己。待陈星他们看过来时,他已经调整好了表情,对蒋怀中冷声道:“跟我上楼。”   他们都以为他是生气了,尤其被点名的蒋怀中,胆战心惊地看了钟乔一眼,钟管家爱莫能助地摇摇头。   “快点!”蒋弼之厉声催促。   蒋怀中忙战战兢兢地跟了上去。   陈星不安地看着他们离去,本能地觉得这事和自己有关。   是因为小蒋先生对自己说话过于戏谑吗?他倒是无所谓,他和黄毛儿他们平时说话比这更没边儿。还有小蒋先生是想说“知恩图报”吗?他记得小蒋先生汉语水平不咋地,也不知道这成语有没有用对。还是说蒋先生把借自己钱的事告诉他了?这倒挺让陈星意外的,可也完全算不上不高兴。   是因为他们刚聊了钱的事,蒋先生怕他多想才对小蒋先生这么凶吗?   钟乔看着蒋弼之与蒋怀中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直到陈星喊他才回过神来。   “钟管家,蒋先生怎么发那么大火?”   钟乔温和地笑道:“可能是因为小蒋先生在外面喝了一晚上的酒吧,蒋先生不太喜欢他现在交的一些朋友。”   “哦——”陈星略微释然,但一想起蒋弼之刚才那冷峻的脸色,又担心地问道:“小蒋先生不会挨打吧?”   钟乔忙摇头:“不会不会。”   蒋怀中比陈星更忐忑,从进屋到现在,蒋弼之坐进椅子后就一个字都没说过,只死死皱着眉头盯一处发呆。   “四叔?”蒋怀中忍不住出声,“我跟龙天宝他们一起不是单纯为了玩。你也知道他老子那公司在国内娱乐投资方面是老大,消息最灵通,我得跟紧了他们才押得对宝,你说对吧?”   蒋弼之眼皮动都没动一下。   蒋怀中认真反思自己之前说的话,“还是说……因为陈星?”   蒋弼之眼珠略微错动一下,抬眼看向他。   蒋怀中知道自己找对方向了,略微松了口气,“四叔,这你可小题大做了,我还记得他呢,他挺逗的,不是那种开不起玩笑的人。”   “别跟陈星提怡安保险的事。”   “啊?”   蒋弼之心烦地撸了下头发,“他不知道那件事,我也不打算让他知道。”   “哪件?你让怡安保险多给他钱那事?”蒋怀中见蒋弼之点头,不由讶异:“陈星还不知道?为什么不告诉他呀,你不是帮他忙吗?他知道了该感动才对呀。”   蒋弼之简直难以启齿,可他实在无处诉说,心慌意乱间竟指望起蒋怀中,对他有了倾诉欲。   “我当时,应该去关心他一下。”他说出口的每个字都像刀子割在自己心口上,“就算是当做朋友,出于人之常情也该去关心关心他……哪怕是打个电话,问候一声……这样他后来就不会找不到我……”蒋弼之说不下去了,他曾经无数次在脑海里勾勒陈星鼓起勇气想向自己求助,结果拨出的号码却成了空号的情景。难怪在他的梦里自己会那样冷漠,看见他陷进沼泽也漠然地离去。那不是梦,是现实,现实中的他就是那般冷漠地将陈星留在了沼泽里。   蒋弼之像承受不住体重似的躬起背,整张脸都被阴影遮盖。   蒋怀中从没见过他如此,被吓了一跳,忙走到近前坐到他旁边劝道:“四叔……不至于吧?没问就没问呗,你当时虽说是顺手帮了一把,不算什么大事,但毕竟也是助人为乐啊,总不能帮助人还帮出错吧。而且你们那会儿都分手了,多少人分手以后都是仇人,恨不能对方喝口凉水都能呛死,你已经够意思了。”   蒋弼之抬起头看向他。   钟乔也说过,他已经仁至义尽了。可如果反过来,是自己遭了难,被陈星知道了,陈星会怎么样?   只是这样略微一想,蒋弼之就感觉那两柄名为“懊悔”与“心疼”的钝刀又开始在自己的心脏上切割起来。自打他对陈星旧情复燃,这两把钝刀就时刻悬在他心脏上方,时不时就要折磨他一下。陈星寂静无声时割一刀,陈星流眼泪时割一刀,陈星假装无所谓时割一刀,甚至陈星冲他笑时也要割上一刀。   “我让怡安保险给他们全额补贴之后,也就过了一个月,他妹妹就不再申请补贴了……”   蒋怀中吓了一跳,“他妹妹怎么了!”   “……现在已经没事了,我也是后来知道的——我后来偶然碰到陈星,他……过得不太好,我就给怡安保险那边打了个电话。他们那个福利项目的具体运作我之前也不清楚,后来才知道是要每月给他们寄药方还有购药凭证之类的,如果没有主动寄,就会默认中止申请……他妹妹是病情有变化,换药了,新药不在补贴范围内……陈星给他们写过新的申请信,被拒绝了……”他用力攥紧拳头以以掩饰颤抖,“我当时但凡多关心一下,多嘱咐一句……你知道那个新药一个月要多少钱吗?八万!医保也不能报销,他一小孩上哪儿一个月弄八万块钱去……”   蒋怀中看他过于激动,忙劝道:“哎哎,四叔,你又不是万事通哪能想到他还会换药?再说,就算是你当时没考虑周到,疏忽了,那你也是发了善心了,你还是帮了他了。你们那会儿什么关系?分手的关系。分手了还有帮他养家的义务吗?哦对,我刚看他心情挺好,你肯定又帮他了吧?那你是他恩人啊,哪有人做善事还做出愧疚感的?我以前都不知道你这么能钻牛角尖……”   “我不是他恩人。”   “你帮他这么大忙还不是他恩人?救命之恩……”   “我不是他恩人。是我欠他。”蒋弼之怔了怔,失魂般地低喃,“我活了这么多年,最对不起的人就是陈星。”   蒋怀中被他这状态吓到,懵了一会儿才道:“四叔你别跟自己过不去了行不行,这点小事也至于?就当你对不起他吧,唉我也糊涂了,你这不叫对不起,你就是觉得他可怜同情他,硬往自己身上揽责任。心疼他以后对他好点不就行了?哦对,你们现在是在一块儿了吧?”   蒋弼之微微点了下头。   “认真了?”   要是以往,蒋弼之一定会说:“我一向认真。”但这次他只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就更好办啦,把人放在跟前,对他好点不就行了。”   “我骗他说,一直没忘了他。”蒋弼之把内心最黑暗的角落扒开,他这辈子从没如此羞愧过。   因着他严肃中渗透出的痛苦,蒋怀中先是愣了一下才嘿笑出声,“唉!就因为这个啊?四叔不是我说你,你就是对自己要求太高了,谈恋爱又不是工作,犯不着那么较真,我跟你说,就这种,什么我一直想你,我一直没忘了你,我跟别人说了……我想想啊,没有十次也得七八次了,哪个男人谈恋爱不骗人?”   他看着蒋弼之依旧凝重的脸色,顿了顿,语气正经了许多,“四叔,说实话我觉得你有点儿——我直说了哈——太较真。你是不是特别喜欢陈星?我看你以前谈恋爱的时候也挺正常的啊……”   蒋弼之又是微微点了点头,“我很爱他。”爱到当着陈星的面都羞于说出口。   “难怪……你这是沦陷了啊……不过我还是得说你,谈恋爱的时候来点甜言蜜语太常见了,什么爱你一生一世,什么海枯石烂,这种话说出来就是骗人,可架不住对方就爱听呀。谈恋爱就得连哄带骗,要不都说哄他高兴哄他高兴,你不哄不骗他怎么高兴?谈恋爱不就是谈个气氛嘛,说点夸张的、讨人喜欢的,谁管它真假,气氛来了不就好了嘛。你以前是忒不走心,连甜言蜜语都懒得说,你这会儿学会骗人了才说明是真爱呢。”   他的歪理邪说难以让蒋弼之动容。他很清楚,陈星对他说的那些情话就都是真心的。   “我问你,要是当时换成你和你那个一直念念不忘的小歌星,你那会儿会不会给他打电话?”   蒋怀中刚还眉飞色舞的表情顿时僵住了,脸色几经变换后有些讪讪地说道:“我怎么就对他念念不忘了……”   “你会给他打电话吗?说实话。”   蒋怀中想起宋城那张清清冷冷的脸,想象他遭了难、四处筹钱的辛苦样,“……会。”   蒋弼之再次弓起背,将脸埋进掌中。是人都会做的事,他没有做。   ————————   好像是下部刚开始就有小读者猜到了……   141、   ——上一章发现有好多疑问,就添了不少老蒋的心理活动,得麻烦大家再去看一遍了。之前可能是对他描写太少了。他是真爱星星的,因为真爱所以才患得患失瞻前顾后的,就没了以前在檀阙追星星那会儿的潇洒劲儿。   说完陈星的事,蒋怀中问蒋弼之:“四叔,我那小奶奶过生日、你去吗?”   蒋弼之本来就心烦,一听这个更烦,“她大张旗鼓地发请帖,我能不去吗?”他想起什么,嘱咐蒋怀中:“别跟陈星提这事。”   “哎呦,四叔我看你真是着魔了,这又有什么不能提的?”   “蒋家那群牛鬼蛇神干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你说出去你不嫌丢人?”   蒋怀中乐不可支,“四叔,哎真没想到啊四叔,你也有今天!”   蒋弼之宛如惊弓之鸟,提醒完蒋怀中便意识到还应该提醒一下钟乔。他最近对钟乔有些不满,觉得他有点管不住自己的嘴,什么都跟陈星说。   他和蒋怀中下了楼,发现楼下只有钟乔一人。   “陈星呢?”蒋弼之问道。   “刚面试完一个保姆,有点不认路,小陈先生就去送她了。”   蒋弼之不耐烦道:“用得着亲自送?让物业过来个人不就行了。”   “小陈先生是……这个保姆可能是家里有些困难,很想要这份工作,但是资格确实不够,小陈先生就有些不忍心,想多安慰她两句。”   “哎呦这性格……”蒋怀中在旁边咂嘴。   “他性格怎么了?”蒋弼之转过头问道。   “特别好!好极了!做人就得像陈星这样善良!”蒋怀中两只手都举起大拇指。   蒋弼之又转过头对钟乔说:“你跟我来一下。”   他语气严肃,这下轮到钟乔惶惑地看了蒋怀中一眼,蒋怀中耸肩摊手,笑嘻嘻地冲他挥手道别。   钟乔跟着蒋弼之去了厨房,立刻受到质问:“你怎么什么都跟陈星说?”   钟乔惶恐难当:“您给个提示?”   “你跟他说我每次恋爱都是被甩的那个。”   钟乔瞪圆了眼,“这……这我真没说过!蒋先生,您认识我这么多年了,知道我是什么人,我怎么可能这么说!”   “你原话怎么跟他说的?”   钟乔绞尽脑汁才回忆起来:“那会儿小陈先生刚过来,问我,您要是带人回来过夜……要怎么应对……”   蒋弼之又气又笑,“他在套你话。你怎么说的?”   “我就实话实说了……说您从来不带人回来过夜,如果……在恋爱期的话,您都是去外面……约会。”   “他当时什么反应?”   “没什么反应吧,应该是很正常的反应,我就没发现他是在……套话。”钟乔心里已经快痒死了,“蒋先生,那时候小陈先生就对您……”   “嗯……”   “哦——”钟乔舒坦了,又想起什么,“难怪,他后来还问过我,您现在为什么不谈恋爱,老是一个人多孤单。”   蒋弼之眼皮一跳,“你怎么说的?”   “之前应该是还聊别的来着,我就没留神多说了两句……说您,每次恋爱都不太顺心,现在可能是,不太有兴致。”   蒋弼之点头,“不怪你,我也被他套话了。”当时陈星情绪激动,竟然还能分出精力来虚张声势,这机灵劲儿蒋弼之都要自叹不如了。   钟乔也笑起来:“小陈先生情商很高啊,小小年纪就很会看人,这几天过来面试的几个保姆,小陈先生一看一个准。”   “他以前做导游,还在各种场所做服务生,见过的人估计比你都多。他一线工作经验非常丰富了。”蒋弼之又有些惆怅了,尤其陈星一天当两天用,对工作又上心,察言观色的本事自然强,“以他的素质,稍微学习一下就可以在餐饮部做主管了。”   钟乔有些意外,他还打算让陈星接他的班呢。“那您,对小陈先生有什么打算吗?我是说工作方面的。”   蒋弼之看向钟乔,一针见血地说道:“你有话要说。”   钟乔一时语塞。   “有话就说。”   这是钟乔第二次对蒋弼之产生强烈的愧疚感,“蒋先生,我妻子再过几个月就到预产期了,之后家里要有人照顾孩子,但是我妻子的诊所还在起步阶段……”   陈星回来后立刻感觉到家里气氛凝重,不由偷偷看向蒋怀中,对方朝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解,钟管家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蒋弼之将手边的一条领带递给陈星:“把这条借给你朋友吧。”   陈星拿过来摸了摸,赞叹道:“好滑的料子啊。”   就这么普普通通一句话,蒋弼之听完就笑了。蒋怀中暗自挑眉,觉得当电灯泡太耗能,拿着手机躲到别的房间去了。   陈星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领带会不会太高级了?我记得高级领带都特别怕洗,我朋友平时大大咧咧的我怕他给弄脏了,要不还是借我那条吧。”   蒋弼之揽了他腰一下让他坐自己旁边,将那条领带在他领前比了比,“你那条领带让我保管这么久就算我的了。朋友不是要求婚吗,这个颜色轻快,比较合适。”   今天要求婚的是黄毛儿,他严肃地对陈星和高个儿两人嘱咐又嘱咐:“喊‘彭宇哥’,是‘彭宇’‘哥’!千万得记住还有个‘哥’!然后再喊‘嫂子’,记住了吗?千万别喊溜了嘴。”   高个儿笑道:“放心吧黄毛儿,喊不错。”   黄毛儿一瞪眼,“哎你丫——”   高个儿哈哈大笑,“逗你的逗你的,彭宇哥~~”   陈星拽住他脖子下面的领带,“哥!亲哥!您别扭了行不行?我还没系完呢!”   “哦哦,”张彭宇不动了,老老实实扬起脖子,“‘陈星’,‘陈星’,我也得练练,别一会儿自己先露馅儿。”   陈星嗤他一声,“德性。”又抻抻他的衣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们张彭宇同学这一打扮也是大帅哥一枚啦!”   张彭宇对着镜子颇为自恋地扳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我就是吃亏在老跟在你俩身边,一会儿星哥——陈星给我送花的时候把脸挡一下怎么样?”   陈星哈哈大笑,“要不我戴个口罩?”   “嗯~~好主意~~”   收拾完这些,张彭宇趁着高个儿去厕所,拿了个大信封给陈星,“星哥,最后一万,我总算还清了,心里真他妈痛快!”   陈星接过这厚厚的一叠,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两人无言相顾片刻,陈星说:“我这几个月倒是不紧张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一下子就还完,起码给你自己……还有彭阿姨也留点。”   张彭宇冷笑一声,“给我妈留五百,以后就都这样,一个月五百生活费,不够自己想办法,再敢借钱就接着剁!反正还有九根儿手指头!”   “彭宇!”陈星不忍地打断他。   张彭宇闭了闭潮湿泛红的眼,略微冷静了了一下,又道:“以后我每个月赚的钱,一半给小月买药,一半留着给我自己娶媳妇。人家小卉一个大学生白领,不嫌我矮不嫌我没文化,愿意跟我好,谈恋爱的时候没法请她享受,结婚的时候怎么也不能亏待人家了。”   “彭宇,我现在不那么着急用钱了,你自己挣得钱就自己留着,再怎么说也是谈恋爱呢,得带着小卉姐下几顿馆子,出去旅个游什么的。你也别太苦了自己了,你看你天天夜班这黑眼圈深的,跟他妈吸毒了似的。”   张彭宇一个激灵,“我可不吸毒,妈的,星哥你以前在KTV见过吸毒的吗?”   陈星摇头。   张彭宇一脸神秘地说:“我现在上班那地儿有人吸。”   陈星一惊,“你可离他们远点!”他不免担心地说:“你那个工作安全吗?”   “安全,安全,这种事我拎得清,你放心吧。”   蒋弼之下午去公司开了场会,心里总觉得不安宁,一会儿想到蒋怀中那会儿说漏了嘴,说什么“知恩图报”,陈星却没问,一会儿又想到钟乔跟他说的想辞职……   他一个工作狂竟然在开会时有了煎熬感,经理们汇报完毕后等他意见,他直接大手一挥:“散会!”然后躲进办公室给陈星打电话。   “喂?蒋先生?!”陈星那边很吵,但他语调欢快,依然显得明朗:“您给我打电话?”   蒋弼之心头一颤,嘴角不由挑高了:“打个电话都这么稀罕?”   陈星哈哈大笑,“您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嘛……哎您等等啊我这边有事……”   蒋弼之听见电话那边更吵了,像是有人在欢呼,然后他听见陈星和另一个声音一起亢奋地喊着:“彭宇跟嫂子百年好合!”   “哎你们俩!不是说好了要喊‘哥’的嘛!”   陈星哈哈笑着又把电话举回嘴边,声音里带着无与伦比的雀跃与兴奋:“蒋先生你听见了吗?我哥们儿求婚成功了!”蒋弼之看向钟乔,“你有话要说。”   钟乔一时语塞。   “有话就说。”   这是钟乔第二次对蒋弼之产生强烈的愧疚感,“蒋先生,我妻子再过两个月就到预产期了,之后家里要有人照顾孩子,但是我妻子的诊所还在起步阶段……”   陈星回来后立刻感觉到家里气氛凝重,不由偷偷看向蒋怀中,对方朝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解,钟管家也不知忙什么去了。   蒋弼之将手边的一条领带递给陈星:“把这条借给你朋友吧。”   陈星拿过来摸了摸,赞叹道:“好滑的料子啊。”   就这么普普通通一句话,蒋弼之听完就笑了。蒋怀中暗自挑眉,觉得当电灯泡太耗能,拿着手机躲到别的房间去了。   陈星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领带会不会太高级了?我记得高级领带都特别怕洗,我朋友平时大大咧咧的我怕他给弄脏咯,要不还是借我那条算了。”   蒋弼之揽了他腰一下让他坐自己旁边,将那条领带在他领前比了比,“你朋友不是要求婚吗,这个颜色轻快,比较合适。”   黄毛儿严肃地对陈星和高个儿两人嘱咐又嘱咐:“喊‘彭宇哥’,是‘彭宇’‘哥’!千万得记住还有个‘哥’!然后再喊‘嫂子’,记住了吗?千万别喊溜了嘴。”   高个儿笑道:“放心吧黄毛儿,喊不错。”   黄毛儿一瞪眼,“哎你丫——”   高个儿哈哈大笑,“逗你的逗你的,彭宇哥~~”   陈星拽住他脖子下面的领带,“哥!亲哥!您别扭了行不行?我还没系完呢!”   “哦哦,”张彭宇不动了,老老实实扬起脖子,“‘陈星’,‘陈星’,我也得练练,别一会儿自己先露馅儿。”   陈星嗤他一声,“德性。”又抻抻他的衣领,“真是人靠衣装马靠鞍,我们张彭宇同学这一打扮也是大帅哥一枚啦!”   张彭宇对着镜子颇为自恋地扳着下巴左看看右看看,“我就是吃亏在老跟在你俩身边,一会儿星哥——陈星给我送花的时候把脸挡一下怎么样?”   陈星哈哈大笑,“要不我戴个口罩?”   “嗯~~好主意~~”   收拾完这些,张彭宇趁着高个儿去厕所,拿了个大信封给陈星,“星哥,最后一万,我总算还清了,心里真他妈痛快!”   陈星接过这厚厚的一叠,在手里掂了掂,沉甸甸的。两人无言相顾片刻,陈星说:“我这几个月倒是不紧张了,你也不用这么着急一下子就还完,起码给你自己……还有彭阿姨也留点。”   张彭宇冷笑一声,“给我妈留五百,以后就都这样,一个月五百生活费,不够自己想办法,再敢借钱就接着剁!反正还有九根儿手指头!”   “彭宇!”陈星不忍地打断他。   张彭宇闭了闭潮湿泛红的眼,略微冷静了了一下,又道:“以后我每个月赚的钱,一半给小月买药,一半留着给我自己娶媳妇。人家小卉一个大学生白领,不嫌我矮不嫌我没文化,愿意跟我好,谈恋爱的时候没法请她享受,结婚的时候怎么也不能亏待人家了。”   “彭宇,我现在不那么着急用钱了,你自己挣得钱就自己留着,再怎么说也是谈恋爱呢,得带着小卉借下几顿馆子,出去旅个游什么的。你也别太苦了自己了,你看你天天夜班这黑眼圈深的,跟他妈吸毒了似的。”   张彭宇一个激灵,“我可不吸毒,妈的,星哥你以前在KTV见过吸毒的吗?”   陈星摇头。   张彭宇一脸神秘地说:“我现在上班那地儿有人吸。”   陈星一惊,“你可离他们远点!”他不免担心地说:“你那个工作安全吗?”   “安全,安全,这种事我拎得清,你放心吧。”   蒋弼之下午去公司开了场会,心里总觉得不安宁,一会儿想到蒋怀中那会儿说漏了嘴,说什么“知恩图报”,陈星却没问,一会儿又想到钟乔跟他说的想辞职……   他一个工作狂竟然在开会时有了煎熬感,经理们汇报完毕后等他意见,他直接大手一挥:“散会!”然后躲进办公室给陈星打电话。   “喂?蒋先生?!”陈星那边很吵,但他语调欢快,依然显得清晰:“您给我打电话?”   蒋弼之心头一颤,嘴角不由挑高了:“打个电话都这么稀罕?”   陈星哈哈大笑,“您平时很少给我打电话嘛……哎您等等啊我这边有事……”   蒋弼之听见电话那边更吵了,像是有人在欢呼,然后他听见陈星和另一个声音一起亢奋地喊着:“彭宇跟嫂子百年好合!”   “哎你们俩!不是说好了要喊‘哥’的嘛!”   陈星哈哈笑着又把电话举回嘴边,声音里带着无与伦比的雀跃与兴奋:“蒋先生你听见了吗?我哥们儿求婚成功了!”   142、成长的烦恼   “陈星。”蒋弼之的声音有些不同寻常,像压抑着强烈的激动。   “哎?——”陈星那边太吵了。   蒋弼之略微冷静了一下,“你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   陈星看眼抱在一起说悄悄话的黄毛儿和小卉,还有在一旁录像录得不亦乐乎的高个儿,拿着手机走出人群。   “蒋先生您说。”   蒋弼之此时已经彻底冷静下来,他刚刚竟然动了求婚的念头。他相信如果他现在隔着电话求婚,陈星一定会答应,但他不能用这么敷衍的方式,刚才那一瞬,他已经开始在头脑中幻象各种隆重的场景。   “我想请你的朋友和他的未婚妻去嘉宜会所的情侣套房体验一晚。”   陈星微微张大了嘴。   “会所的情侣套房环境很浪漫,很适合他们今晚。”   陈星回过神来,“这这这不合适,那个套房我听说过,这礼物太贵重了,不行不行蒋先生我们不能要。”   “这礼物不贵重。嘉宜是我的财产,这就和请你的朋友来家里做客是一个性质。而且,这是‘你和我’送给你朋友的礼物,‘他们’可以要。”   陈星心头一颤,险些咧嘴笑出来,忙咬住嘴唇。   “我记得你说过,你和你朋友们有个习惯,谁找到新工作以后就要请大家吃饭。你在我这里工作以后请他们吃过饭吗?”   “……还没有,他俩最近都忙。”   “那就是了,就当是补之前的。”   陈星这下真是忍不住了,先咧嘴笑了好几秒,然后才说道:“其实,我们还有个规矩,就是,谁找到‘女朋友’以后——”他格外强调“女朋友”三个字,“——也要请吃饭,还一定要吃大的。您要是这会儿送他们这么贵重的礼物的话,其实更像是、更像是我脱单以后请他们,就好像说,您是我的……”最后几个字听不清了。   蒋弼之低笑一声,“叽里咕噜说什么呢,别贫了,春/宵一刻值千金,别耽误你朋友的好时辰。你们现在在哪?我看离哪个会所近,打电话给他们留房间……哦对了,他们吃晚饭了吗?”   “还没。”   “那正好,去那边吃。”   陈星挂掉电话后冲黄毛儿喊道:“彭宇,小卉姐,送你们一份大礼!”嘉宜会所的情侣套房呐,还有烛光晚餐,听以前同事们说超级浪漫的,他都有点羡慕了。   蒋弼之晚上有个半公半私的饭局,他提前离席回了家。   客厅门敞着,他一进玄关就听见里面在播放着什么音乐视频,吵吵嚷嚷,连他进门都没人留意到。   音乐声停止了,他听见蒋怀中的声音:“你看这个!是不是跟你长得有点像?都是这种小脸儿大眼睛,上镜漂亮。”   “……是吗?我自己看不出来。”   “像!不过他是整过的……怎么样?跟我混娱乐圈吧,我带你当明星。”   蒋弼之心里一沉,缓慢而无声地将门掩上。   他听见陈星失笑道:“我不行我五音不全,您不是也听过我唱歌吗?全程跑调,我平时也不怎么听歌,搞不懂那个。”   蒋怀中拍了下手掌哈哈大笑,“我想起来了,你唱歌可真是神跑调!这个是先天缺陷没办法了……不过你可以演戏啊,我也能帮你牵线,你长得这么帅不演个偶像剧可惜了。”   “我哪演得了,我平时连看都很少看。”   “不听歌不看剧?爱打游戏?”   “不打。”   蒋弼之弯腰换鞋。   “那你平时干嘛?”   “……业余吗?看书……”   蒋怀中惊叹道:“啧啧,难怪,你跟我四叔是一类人吧,都是不需要娱乐的那种?”   陈星笑了,“好像是。”   “不过不看电视不耽误你演,主要还是看长得好不好,聪不聪明。你看你啊,虽然有点矮,但是身材比例非常好,腿长,脸长得也好,辨识度还高……就你一笑嘴边那俩小坑,哎那个叫什么来着?”   蒋弼之觉得难以忍受了,将鞋柜门用力拍上,屋里立刻传来陈星欢欣的声音:“蒋先生回来了!”   陈星小跑到玄关,一见蒋弼之就笑得更加灿烂,颊边的小梨涡现了身:“您晚上不是有应酬吗?”   蒋弼之盯着那两枚小窝看了两眼,“嗯,散的早。”   陈星走过来帮他脱西服,一边问道:“喝得多吗?要吃面汤吗?徐厨晚上过来熬了汤,正好煮面。”   蒋弼之转过身把衣服从他手里拽出来随手一放,推着他肩膀将他挤到墙上,在他面前呼了口气,“闻得见酒气?”   陈星脸上肉眼可见地红了,睫毛颤动着,小声道:“小蒋先生还在呢。”   蒋弼之恍若未闻,低头凑得更近,“猜我今晚喝的什么酒。”陈星微微仰起些头,张开嘴,蒋弼之的舌头立刻就钻了进去。   蒋怀中从客厅里溜达出来,一看这场面赶紧识时务地缩回客房,在心里赞叹道,这老树开花就是非同凡响,连进屋都等不及啦。   两人听见他上楼的脚步声,便亲吻地更加肆无忌惮起来。蒋弼之的手情不自禁地向下揉弄起陈星的臀/部,抓了两下停下来,惊讶道:“没穿内裤?”   陈星本来觉得没什么,被他这么一问却不得不害臊起来,“这不是在家里嘛……”   蒋弼之一想他一直和蒋怀中待在一起,又开始嫉妒,有些用力地在他屁股上抓了一下,“为什么总是不穿内裤?”   陈星脸红了,“您别问了行吗?”   蒋弼之恶狠狠地抓了一把:“你知不知道你穿这种肥大的短裤会走光?”他将手从陈星的裤腿里伸进去,在陈星的战栗中将那两枚囊袋握进掌中,不轻不重地揉起来。   陈星敏感地弓起身子,后背却被墙抵住,只好将头埋进蒋弼之怀里,张大嘴巴无声地喘息。   蒋弼之放开他的囊袋,指腹向后滑过他光滑的会阴,在他耳边低声说着:“每次你一穿这种短裤,在沙发上稍微一抬腿就能看见里面……”他又用指尖轻轻地搔刮陈星大腿内侧最滑嫩的皮肤,“还有这里,什么都能看见。”   陈星怕热,早早就习惯晚上洗完澡后换上大短裤。那时候两人还是一本正经的雇主与管家的关系,他每每看到陈星走光都有种头皮发麻的感觉,又刺激又煎熬。   陈星受不了了,挺着腰往他手里送,小声求他:“摸摸鸡鸡……”   蒋弼之笑出声,学他说话:“嗯,摸摸鸡鸡。”他松松地握住陈星已经完全挺立起来的阴/茎,在他最敏感的冠部吝啬地只摸了一下。   “想当明星吗?”   陈星沉溺于难被满足的欲/望中,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啊?……”一出声倒成了呻吟。   蒋弼之的手彻底不动了,急得陈星自己挺腰在他掌中摩擦。   蒋弼之搂住他腰肢不让他乱动,“怀中说能让你去拍电视,想去吗?”   陈星又在他手掌里蹭了两下才反应过来,身体顿时僵住,抬头惊恐地看着他:“您又想让我走?”   “不是不是,”蒋弼之忙搂住他,“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随口问问。”他终于放心了,感到无比的满足。他怎么可能再赶陈星走?   陈星被他吓软了,细细地喘着气有些埋怨地看着他。   蒋弼之无奈地笑了一下,觉得自己确实如蒋怀中所言,有点不正常了。   陈星抬手给他解领带,小声嘀咕着:“随口问问,把我魂儿吓走半条……”他将领带从蒋弼之的衬衣领下抽出来,随手搭自己脖子里,又继续给他解袖扣。   蒋弼之就安静地配合他,该抬手时抬手,该转手腕就转手腕,只是视线一直没从他脸上移开过。   陈星解完两枚袖扣,抬头看他,先是一怔,随即不由地笑起来:“怎么这么看我?”   蒋弼之收回那过分痴迷的眼神,说道:“我以为你们年轻人都喜欢当明星,热闹,有意思。”   陈星把袖扣随手放到身后的柜子上,身体也靠了上去,“以前在地铁站被星探塞过名片,我当时以为是骗中介费的,就把他名片扔了。”他得意地笑了一下,“现在一想也没准是真的,我发现我长得真挺不赖的。”   蒋弼之跟着一起笑,“帅极了。”   陈星有些惆怅地叹了口气,“能当上明星当然好啊,来钱多快,要是以前听见小蒋先生这么说我肯定愿意干,但是现在一来我得给您当管家呢,二来就是我又不爱唱歌跳舞,也不看电视,估计当不成明星。就算万一真成了,是明星的时候确实是热闹有意思,但要是过气了呢……”   一说起明星,陈星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他生活中真遇到的那个小明星宋城,“从热闹到冷清,那太难受了,好像是被好多好多人抛弃似的……”他想到那画面,微微瑟缩了一下,怔忡道:“那太可怕了。”   蒋弼之深以为然,从热闹到冷清,谁都受不了,就像他不过才享受了一个多月的陪伴,就已经离不开陈星了。   “那为什么不穿内裤?”   “啊?”陈星瞪圆了眼睛,忍俊不禁道:“蒋先生我发现您一个特点,您说话老爱大转折。您跟员工们说话也这样吗?让人防不胜防,觉得这老板真高深莫测。”   蒋弼之又被他逗笑,“我是老早就想问了。”陈星可不知道,这个问题从很早以前就开始困扰他了。   陈星转了转眼珠,很难为情地说道:“我听人说,穿内裤影响鸡鸡发育。”   “听谁说的?谣言。”   “啊?”   蒋弼之皱起眉,“你信我还是信别人?”   陈星眨了眨眼,心想当然是信蒋弼之啊,从效果上来看也是要信蒋弼之啊。他只是太意外,也有些失望:“那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陈星十分羞涩地说:“我想让鸡鸡再发育发育。”   蒋弼之很没礼貌地哈哈大笑起来。   陈星恼羞成怒,用手捂住他的嘴,“不许笑!这是人之常情!任何男人都会有这个愿望好吧!”   蒋弼之忍笑点头,突然又想起什么,脸色严肃起来:“我想起个事,你可能有点包/皮过长,这个才影响发育。”   陈星大惊失色:“啊?!”   “别害怕,我也不确定,就算有也不严重,你让我看看。”他将陈星抱上鞋柜坐好。陈星忙两脚踩住柜沿将短裤褪下来,撇开双腿后才开始羞涩,觉得自己这姿势有点不雅。   蒋弼之倒没想其他的,他弯下腰心无旁骛地为陈星诊断,看了两秒又有些无奈地直起身,“又硬了,你得给我看一眼软的时候什么样。”   陈星羞臊又无辜地看着他,“我也控制不了啊……”   蒋弼之好笑地看他两眼,再度俯下/身去,他用手指在他那根小东西上拨弄着,这下干脆就彻底立起来了,“硬起来这里能露出来就没大问题,但是我得看看软的时候这里能露出多少……”他的指头在陈星的龟/头上转了一圈,顶上的小眼儿里立刻就冒出些水来,搭在旁边的脚趾头也蜷缩起来。   蒋弼之抬头看了陈星一眼,在他脸上看到难以形容的绯红,再低头看他挺直的性/器,颜色同腿根处的皮肤一样干净,从里面探出粉红色的小蘑菇头,精神抖擞,就在他注视的当儿,那顶上又冒出两滴水。   蒋弼之脑子登时一热,低下头在那可爱的小玩意儿上亲了一口。   空气凝结了一瞬。蒋弼之抬起头看向陈星,两人都在对方眼里看到震惊。随即陈星像慢了半拍的发条一样,在蒋弼之的注视下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腰也跟着软了下去,整个后背都贴到墙上。   蒋弼之突然笑了,右边的嘴角比左边的嘴角翘得稍微高一些,他两手撑住鞋柜,朝陈星面前凑了凑,眼里带了股坏劲儿,“想试试吗?”   陈星从嗓子眼里挤出一声细微的——“想……”   那是比他的手掌更温柔更慈爱更包容的地方……那是他挑剔而敏锐的舌头,尝过各种美食美酒的舌头,什么东西被他的舌头一品,各种滋味就全被分辨出来了……那是他的嘴唇,薄而性/感的嘴唇,生气时是一个样,高兴时是一个样,接吻时是一个样,现在,又是另一种样……那是他的……   “啊!……”陈星惊呼出声,被刺激地连连摇头。   蒋弼之抬起头,嘴角那抹坏笑更明显了,“牙齿受不了?”   陈星又拼命摇了几下头,生怕他再用牙蹭他。   “那就不用牙。”蒋弼之笑着说道,便又低下头去。   陈星哼哼着提要求:“能不能……能不能……啊,对……嗯……”他高兴了,舒坦地继续小声呻吟起来。   感觉自己要射的时候,陈星开始不安,在蒋弼之口中扭动了一下想出来,用鼻音说道:“来了……要来了。”   蒋弼之顿了一下,随即更深地含住他,用力一吸,陈星便在自己的惊呼声中缴械投降。   快感的余韵还未散去,陈星手忙脚乱地坐起来要给蒋弼之擦嘴。   蒋弼之颇显粗鲁地往地上吐了一口,然后更加粗鲁地用他沾了白液的嘴吻上陈星的嘴唇,用他刚刚给陈星带来巨大快感的舌头攻占他的口腔。   “不亲了,一会儿你又要硬。”蒋弼之主动放开他,低头摆弄他终于老实下来的小东西,“真是有一点过长啊。”   陈星这会儿敏感得要命,被他这么一拨弄,脚趾头蜷得快要抽筋,有些害怕地问道:“那怎么办?要割掉吗?我听人说包/皮有问题得做手术,我现在割还来得及吗?”   “不用做手术,很多人都有这个问题,你这个只是有一点点过长,平时洗澡的时候把这里翻过来洗干净就好,要不然容易发炎,注意好卫生就不影响什么。”他爱怜地在那小东西上摸了摸,“发育得挺好的。”   陈星大大地松了口气,“我平时洗澡的时候就是那么洗的,觉得那样洗得干净,歪打正着了。”他感激又甜蜜地抱住蒋弼之,“您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蒋弼之笑了一下,帮他把裤子穿好,把人从鞋柜上抱下来,又从他脖子上把自己的领带抽走随手挂到衣架上。   这种事,本应是由一个父亲告诉他的儿子的。只有做父亲的能在儿子青春期即将到来时,及时地告诉他这些关于生长的知识。   可是蒋弼之知道这个也不是他的父亲告诉他的,只是体检时听医生顺口提了一句而已。   他没有一个称职的父亲,也没有任何一个在他年少势薄时可以依赖的男性长辈,母亲去世后他更是成为蒋家的隐形人,在所谓“亲人”的漠视中孤军奋战。   蒋弼之看到陈星,仿佛穿越岁月看到曾经迷茫不解的自己,在那漫长的青少年时期, 因着种种成长的烦恼而惶然失措的自己,因着对未来的不确定而焦虑暴躁的自己。   幸好自己够坚强,独自强大起来。幸好陈星够坚强,挺到自己赶来。   陈星站在他青春的小尾巴尖上遇到自己,他的少年时代即将结束,留下诸多遗憾,但他的青年时代才刚刚拉开帷幕,他的未来还很长。   蒋弼之希望陈星此后遇到的每一个困惑、每一个难题都能从自己这里找到答案,那些生活曾亏欠他的,都由自己一点一点地补偿。   蒋弼之搂住陈星在他额头上亲了一下,“要穿内裤,内裤可以保护你的‘小鸡/鸡’。不要乱信别人说的,有不明白的都问我。”   陈星脸上红红的,不知是刚才留下的,还是这会儿新泛上来的,“那……我还听说男人一辈子射的次数是固定的,年轻时候射的多以后就会阳痿……”   “假的。”   “我还听说不让手/淫,会变阳痿……”   “假的。”   “那没事的时候多蹭蹭能延长时间……”   “你想延长时间?”   “啊……也没有……那他们说吃韭菜和羊肉壮阳……”   “……可以试试。”   “那明天……咦,明天不行,明天徐大厨要来试菜,就是宴会菜单上的菜。”他期盼地看向蒋弼之,“蒋先生蒋先生,您明天能在家吃中午饭吗?帮徐大厨尝菜。”   “好,那我明天上午待在家里。”   143、   陈星满面绯红地站在窗前,他身后是大敞的窗子,晚风从身后吹进来,拂上他一丝/不挂的身体,却带不走半分滚烫的热度。   他实在是太难为情了,他赤身裸/体,坐在床边的蒋弼之却是衣冠整齐,还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眼里的欲/望如猛兽看见羔羊时的食欲那般凶猛而不加掩饰。   这事赖他自己,是他非要给蒋弼之“礼尚往来”的,结果没想到这活还颇有难度,蒋弼之那根大东西稍微往自己嘴里一送,他嘴角就被撑得生疼,口腔里也被塞得满满当当,他胃浅,立刻就有生理干呕。   蒋弼之心疼他,便只让他用舌头舔,可舔了半天却是越舔越硬,丝毫没有要射的意思。   他十分懊恼,没想到这事他干不了,蹲在地上抬头问蒋弼之:“用嘴弄出来会比用……”他似是不好意思地嘿笑一声,“比用那里更舒服吗?”   蒋弼之立刻反应过来他又是要套话,扶着阴/茎往他颊边一枚小窝里戳了一下,湿淋淋滑溜溜,一戳就滑到一边,他又戳另一边,擦着陈星的唇缝险些再次滑进他嘴里。   陈星抿了下唇,突然觉出羞耻,抱住他大腿把脸藏起来:“别怼我了!”   蒋弼之给自己整理裤子,一边说道:“你又没给我弄出来过,我怎么知道哪个舒服?”   陈星抬头看他,先是不解,随即反应过来,眼里渐渐藏不住那窃喜:“别人没给你……”他像小猪拱食似的隔着裤子在蒋弼之隆起的胯前拱了一下,“这样?”   蒋弼之摸摸他脑袋,陈星便站起身,蒋弼之搂住他在他嘴唇上吻了吻,“这样也是第一次。”他声音里有些笑意,“你那会儿胆子真大,冷不丁凑过来,差点吓我一跳,初吻就这么没了。”   陈星难以置信地瞪圆了眼,同时还有些心虚,“是逗我的吧?”   蒋弼之伸出四根手指,“我有过四次感情经历。第一次是十多岁,刚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觉得很压抑,也有点好奇,就和当时教我法语的家庭教师有了一段,后来被家里发现就分开了。那时候我还很不成熟,说是谈恋爱实际上浑浑噩噩,对方本来也不是同性恋,后来大概也后悔了,分开以后就再没有联系过。”   “他为什么后悔?为什么后来没联系?”   当时那年轻的法语老师因为这事受到他父亲恶劣的羞辱,蒋弼之心里很过意不去。他那时候才十多岁,没有半点自主权,但还是想办法借了些钱,资助这法语老师办了个语言班,说是让他再也不用看别人脸色度日。那法语老师当时表现得很是感动,可过后连个电话都没再打过。   蒋弼之将这后续适当挑拣着给陈星说了,陈星心疼又自责,很是后悔地说道:“算了我不问了,你当时一定很难过吧?”   蒋弼之当真认真回忆了一下,坦言道:“都快二十年了,真想不起来了,当时上了那几节课的法语,现在也是全忘光了。”   陈星震惊道:“快二十年了……你那会儿……多大?”   “十四、五吧。”   “十四还是十五?”   蒋弼之有些苦恼地反问:“这很重要吗?”   陈星认真点头:“很重要,这关系到你第一次谈恋爱的时候我有没有出生的问题。”   蒋弼之二话不说抬手在他脑袋上用力揉了好几把,直接把人揉晕了,“第一段过,还想听第二段吗?”   陈星抬手给自己整理头发,有些犹豫不决。   “想问就问。与其让你去找别人打听,我更愿意你来问我。好多事钟乔也不知道,告诉你的都是错的。”   陈星这才明白他为什么主动提起这个话题,支吾道:“其实……之前说的那个,说你被人甩,不是钟管家说的,是我自己瞎猜的。”   蒋弼之声音里带了笑意:“嗯,我知道了。你别把我想象成怀中那样的花花公子,我在感情方面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甚至因为忙,没时间,谈情说爱的机会比普通人更少。”   “哦……”陈星抓了两下被他弄乱的头发,“那第二段呢。”他忙又表明立场:“要是会勾起你伤心事的话就不要讲了。”   蒋弼之好笑地看着他,“没什么好伤心的,也过去很久了,你别多想。第二次是二十岁出头被家里送去英国上学,和一个华人学弟互生好感。但是当时谁都没有真正挑明,之后也是不了了之。”   他那个时候刚搞砸人生中第一个项目,在蒋家丢尽脸面,被灰头土脸地流放到英国,正是人生最低迷的时期。那个时候他在异国他乡对刘谨之起意,未尝没有寻找慰藉的缘故。后来他在蒋怀中父亲的帮助下得以再次参与到家族生意中,拼尽全力要在他祖父面前表现一次,自然没有与小学弟继续玩暧昧的精力。   蒋弼之深知关于前任的话题是多说多错,便尽量言简意赅。但陈星明显是个小醋坛子,也不懂得成年人谈恋爱时要保持矜持保全脸面,执着地追问道:“当时为什么不挑明?”   “……他可能是因为骄傲吧,我是因为太忙。”蒋弼之不想让陈星觉得自己冷酷,便补充道:“我那个时候一面要适应新学校新环境,一面刚开始参与家里的生意,得国内国外两头跑,实在顾不上谈恋爱。那个男孩子本来也不是……”他突然又意识到问题,以前的几个对象都是直男,很怕陈星多想,便改口道:“——不是特别喜欢我,总见不着我,那点好感渐渐就淡了,我见他没那个意思也就没有开口。”   “哦……在国外上学好玩吗?”   “算不上好玩,刚开始去只觉得各方面都不适应,很受罪,还要总往国内跑,总旷课,教授都看我不太顺眼。”   陈星笑起来,“那你挨老师的骂吗?”   “那倒没有。提前已经打过招呼,说了情况比较特殊,作业能按时交上,最后考试能过关就好。”   陈星很喜欢听他讲他自己的事,追着又问了好多问题,然后话锋一转,“那第三段呢?”   “第三段是朋友介绍的,两人异地,靠飞来飞去维持关系太累,就和平分手了。第四段是我正式接手天盛以后,王助理当时带的一个实习生,对方大概是嫌我工作狂,约会时间太少……说实话我当时没搞明白他为什么要分手——对,是他提的,很吃惊吗?你之前不还套我话吗?”   陈星“嗤嗤”地笑起来,他已经完全不嫉妒了,还笑话蒋弼之: “谈了三个男朋友都没亲过嘴儿啊?”   蒋弼之有些松口气地笑起来:“没有,你知道我有点洁癖,以前总觉得嘴是用来吃饭喝水的,是最要保证卫生的地方,不想让别人碰。”   陈星飞快地在他嘴上啄了一下,“就你毛病多,没准你那第三个男朋友就是嫌你事多才要分手的。”   蒋弼之不以为意地说道:“谁知道呢。”他揽着陈星的腰一下一下地亲他的嘴,“我该说的都说了,是不是可以继续了?”   陈星鼓了下腮帮子,像要上战场似的深吸一口气就要往下蹲,被蒋弼之拽住,在他耳边小声嘀咕几句,陈星红着脸犹豫片刻,轻轻点了头。   他在蒋弼之的注视下把衣服脱得干干净净,并不觉得冷,反而觉得凉爽得恰到好处,可身上还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浑身都酥麻麻的。   他在蒋弼之目光的催促下将手背到身后,“这样?”   蒋弼之低沉地“嗯”了一声,又道:“腿再分开点,并那么紧跟大姑娘似的。”   陈星羞耻地照做,不只胯下,胸前的两点也都立了起来,从前被抚摸过的皮肤都感到强烈的干渴,无声地发出叫嚣想要被碰触。   陈星强忍着欲/望,牙齿微微打颤,“你不脱?”   蒋弼之闲适地将手撑在床上,像欣赏什么艺术品似的欣赏他的裸/体,“你先点雪茄。”   陈星偏头从窗台上拿过雪茄叼在嘴里,抬眸看了蒋弼之一眼,见他慢条斯理地解自己的裤扣,胯前已经被顶起鼓鼓的一团,他立刻幻象出那东西的形状,不由更加羞臊,忙垂下眼帘,专心给自己点烟。   陈星小口地吸着雪茄,深棕色的粗壮烟身被他含在唇间,将嘴唇的颜色衬得更加鲜艳。   蒋弼之盯着他,将自己硬得几欲爆炸的阴/茎从裤子里解放出来,一边看他抽雪茄,一边缓慢地撸动起来。   陈星小心地往他这边瞟了一眼便再也移不开视线了,他自己从前手/淫时总是小心翼翼鬼鬼祟祟,像做什么坏事似的,他从没想过还有人手/淫时是这般光明磊落的模样,他明明是在摸自己,可那只手、还有那眼神,却像是伸到了自己身上。   他在那样的视线里再度彻底硬起来。   “不许摸。”蒋弼之命令道,“说好的。”   陈星浑身一僵,有些委屈地缩回手。   “专心抽你的雪茄。”   陈星暗自磨牙,猛吸了一口,口腔顿时被烟草强烈的气息充斥着,这滋味和蒋弼之有些相像,都是充满侵略性的,完全不受他控制地潜进他的身体。   陈星闭上眼吐出烟雾,蒋弼之看到他美丽的面孔瞬间被烟雾笼罩,如梦幻般缥缈,待烟雾渐渐散去,那美丽再度现出身影,刺激着他的每一根神经。   陈星睁开眼,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侧身从窗台上拿起红酒杯喝了一大口。   这是蒋弼之精心挑选的一支波尔多波雅克村的红酒,潜藏于果木香气中的烟熏香味巧妙地同雪茄丰富的口感缠绵地纠缠在一起,让陈星喝下一口后又忍不住连喝了好几口。他怕浪费,每一口都喝得极慢,小小地吞一口含进嘴里,在口腔里细细品过才舍得咽下去,再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将那两片诱人的嘴唇舔得越发红艳。   蒋弼之见他这贪嘴的模样暗自发笑,可很快又被他的姿态吸引。   陈星又吸了一口烟,同时按下点灯开关,屋里顿时暗下来,只有陈星所处的窗口有阳台上的壁灯照过来,是亮的。   蒋弼之很快适应了黑暗,看见陈星陶醉地仰起脖子,眯着眼睛朝夜空吐出一袅轻烟,那团烟雾先是在壁灯的光亮里凝成不规则的形状,随后轻盈地上升,缓缓消散进黑暗里。   他看见陈星的身体延展出一条优美而有力的线,那枚小巧的喉结在他回味时上下错动,单薄的肋骨在他呼吸间轻微翕动,修长的大腿绷得很紧,再往下,两只光脚丫踩在地板上,有几枚脚趾头无意识地微微蜷缩着。   陈星又吸了一口烟,有些急切的感觉。   “慢点。”蒋弼之哑声道。   陈星睁开眼,他似乎是在一瞬间醉了,眼神迷离而黏稠地落在蒋弼之握在手中的阴/茎上,半晌才往上移,停到蒋弼之的眼前,一缕轻烟从他张开的唇间逸出,“你也慢点,等我抽完这一支。”   蒋弼之心脏猛地一跳,撸动的频率骤然加快,他的手像是摸到陈星身上,陈星呼吸渐渐沉重,终于忍受不住似的呻吟了一声。他向前微微挺了下/身,一只手按捺不住地伸下去在自己大腿上挠了两下,夹着雪茄的那只手也忍不住了,用掌心轻轻地蹭着自己已然充血的乳/头。   蒋弼之深吸了一口气,撸动的力度近乎凶狠。   陈星看到蒋弼之的眼神,如受到鼓励。他咬着嘴唇学蒋弼之从前做的那样,轻轻揉弄着自己的乳/头,只弄了几下就难耐地喘息起来,忍不住又想往下摸。   他听见蒋弼之又说:“忍不住的时候就吸一口……”   陈星忙偏过头,修长细白的手指夹着深棕色的雪茄送至唇边,被他自己咬得鲜红欲滴的嘴唇颇显急切地含住粗壮的茄身,用力吸了一口……快感的浪潮被延缓了,变得温柔缠绵,缓慢地散进他四肢百骸。   陈星得以喘息,缓缓地吐出烟雾,在烟雾背后与蒋弼之对视,他在蒋弼之的注视下用雪茄潮湿的那端绕着自己的乳/头缓缓地打转,另一只手则伸出一根手放到唇前舔湿,朝后摸向蒋弼之看不到的地方。   蒋弼之没有刻意延缓快感,或者说他已经忍耐不住。当雪茄还剩一多半时,他给自己戴了套子,起身大步走到陈星身前,在那具觊觎许久的肉/体上用力抚摸起来,同时将一根手指插进被陈星擅自开拓过的地方。   他抱起陈星直接放到窗台上,陈星被凉得浑身一颤,手脚并用地抱住他。   蒋弼之偏了下头,陈星立刻会意,将雪茄放到他唇间,蒋弼之用力吸了一口,抬起陈星双腿,将阴/茎缓慢地从穴/口处送了进去,烟雾缓慢地从他口鼻间溢出来。   “疼吗”   陈星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应该还是有些疼的。   蒋弼之没有立即动,而是就着这个姿势倒了半杯酒,自己含了一大口,俯身向陈星吻去。   陈星被他喂了几口酒,一些来不及吞咽的暗红色酒液沿着他的嘴角流下来,流到脖颈、胸前,被他白/皙的皮肤衬得颜色更加漂亮,都被蒋弼之低头吮得干干净净。   不知是因为酒精还是因为蒋弼之的亲吻和抚摸,陈星很快放松下来,蒋弼之先是缓慢地抽送,他感到陈星是完全接纳他的,便放心大胆地大肆抽/插起来。   他毫无预警地用力,让陈星惊颤一下,似是要喊出来,却马上被下一个抽/插锁住,那声惊呼被吞回嗓子眼里,又被撞得支离破碎,搂着他的脖子发出不成调的呻吟。   蒋弼之熟知他体内的每一个弱点,将他双腿大开,变着花样的冲着他最敏感的地方进攻。他着迷地看着身下的人,看见他的双眼始终半睁半合,投射出迷离的光芒,时不时会在某一次抽/插时浑身一颤,迷蒙的双眼便骤然紧闭,牙齿将下唇紧紧咬住。每当这个时候,蒋弼之就会喂他吸一口雪茄,帮他延长快感。   某一个时刻,毫无预警的,陈星突然松开搂着他脖子的手,身体向大敞的窗外倒去。窗外是阳台,就算掉出去也没什么危险,但蒋弼之还是心底陡然一空,于喉咙深处发出寂静的惊叫,完全是下意识地向前一扑,用双手托住陈星的后背。   他看见陈星纤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战栗的阴影,看见他干净的面孔朝向昏沉的夜空,在阳台的壁灯下反射出绯红的光芒。   于此同时,他感到腹部沾到一股湿热,埋在陈星体内的阴/茎更是被紧紧绞住,痉挛似的裹吮着他,灭顶的快感堆积起刚才突如其来的恐惧,让他的心脏狂烈得似乎要炸掉。   他松开陈星的后背,只抱紧他双腿让他紧紧缠住自己,便大肆冲撞起来。   陈星的上半身已经仰到窗外,他竟然完全不害怕,在蒋弼之的撞击下/身体东倒西歪,有时晃得受不了了,就抬手拽一下窗框,但很快就会在下一次撞击中脱手,然后继续像狂风中的旗杆一样左摇右摆。   蒋弼之大声问他:“不怕摔下去吗?”   陈星大笑着挥舞着手臂,回答他:“你会抓住我的!”   ——————   本来是想写剧情的,不小心又开车了……所以明天争取再更一章。   144、   陈星早晨出卧室的时候正好与从客房出来的蒋怀中打个照面。   蒋怀中浑浑噩噩地说了声“morning”,空了两秒才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指指陈星的房门,又指指蒋弼之的房门,“你们分房睡?!”   陈星冲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催他一起下了楼。   “我和蒋先生作息不一样,我起得早,蒋先生睡得晚,这样不会互相打扰,比较健康。”陈星觉得蒋怀中有些大惊小怪。他和蒋弼之刚捅破那层窗户纸的那晚是睡在一起的,但他很快发现问题。他发现如果他在的话,蒋弼之就会在他之前起床,在他睁眼前将自己打理整齐。   陈星大概摸透了蒋弼之这一习性,死要面子,要时刻在人前保持整洁体面,便主动提出分房睡。蒋弼之立刻露出欣慰之色,却不提自己大清早偷偷溜进浴室洗漱的事,而是说正好他有时候睡前会看会儿文件,这样就不怕打扰陈星休息了。   陈星说完“这样比较健康”,蒋怀中脸色比刚才更夸张,震惊道:“陈星,你刚说话这口气跟我四叔简直一模一样!”   陈星微微一愣,随即笑起来,因为是刚起床,眼睛竟然比平时更显明亮一些,剔透得好似会发光。   蒋怀中不由又多看两眼,心里反复回荡着俩字——难怪……难怪会被他四叔当成宝贝。   蒋弼之下楼以后就看见陈星和蒋怀中一人提着一根管子在院里浇花,两人挨得很近,肩膀几乎要挨上。   蒋怀中不知干了什么,让陈星笑得前仰后合,面带戏谑地对蒋怀中不知说了什么,肯定不是好话。   蒋怀中显然是在嘴皮子上赢不了他,就举高了手里的水管朝陈星甩过去。陈星躲得快,只被波及了些水珠,却不客气地将自己的水管直冲着蒋怀中喷过去,幸好这水流不急,只将蒋怀中的裤腿脚面打了个透湿。   蒋弼之大步走过去推开落地门,“怎么一大早就浇花?”   陈星扭过头来看他,惊喜地喊道:“蒋先生早!”脊背下意识就挺直了,多出来的喜悦是显而易见的,消失了的闲散也是显而易见的。   蒋弼之脸色缓和了些,“咖啡煮好了吗?”   陈星关了水管,微笑道:“煮好了,现在喝应该温度正好。徐厨已经走了,您要是还需要什么就我来弄。”   因为陈星同蒋弼之说笑、甚至插科打诨时也是轻松而随意的,所以蒋弼之一直没有意识到,刚刚一经对比才突然发现,陈星在自己面前的放松同在蒋怀中面前的放松是不同的。   蒋弼之第一次感受到爱情里的患得患失,不自信地想到,是因为年龄吗?   “你吃了吗?”蒋弼之问道。   “我和小蒋先生都吃过了。”   蒋怀中还在一旁插嘴,“都说了喊名字就行了,咱俩差不多岁数,老那么客气就生疏了。”   蒋弼之皱了皱眉,心里愈加烦躁。他克制着没有理蒋怀中,只冲陈星招了手。陈星立刻扔下水管跑过来,在门口弯腰换鞋,一边问道:“您是不是想在院里吃早饭?今天天气真好,难得的蓝天。”   蒋弼之抬头一看,还真是这样,大清早的蓝天看起来也比平日的蓝天更干净一些,白云也似乎更松软一些。   陈星见他不说话,就以为他默认,“那您等会儿,我去端出来!”说完就小跑着离开了。   蒋怀中凑过来说道:“四叔,你对人家太不近人情了,都是男朋友了怎么还喊‘蒋先生’呢,还‘您’‘您’‘您’。”   他一下子说到蒋弼之的心事,蒋弼之却不想再同他谈心,只淡淡道:“他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他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你们怎么一大早浇花?你怎么不睡懒觉?”   蒋怀中就将自己昨晚躲进客房企图听墙角,结果什么都没听着就不小心睡着的事说了。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我以前倒时差都没起过这么早,白天这么长可怎么混过去啊……”   蒋弼之瞥他一眼,“你才多大岁数就开始混日子了?时间是用来使用的,不是用来消磨的。”   蒋怀中哪听得进去,只连连点头:“是是是,对对对,四叔说的有理。”   蒋弼之懒得理他,心里却不由拿陈星和蒋怀中比,高下立见。他进而意识到陈星与现在多数年轻人都不一样,他基本没见陈星懒散过,就像昨晚听到的,他几乎不娱乐。   蒋弼之心头一动,突然发现陈星与自己似乎是同一种人。当他们的一天刚开始时,他们想的不是要如何应付完这一天的内容,而是如何利用这一天让自己更前进一步。   陈星端着餐盘出来了,蒋弼之要他坐下一起跟着喝点什么,陈星给蒋怀中倒了杯果汁递过去,冲蒋弼之笑道:“我去把花浇完。”   蒋弼之拉住他手腕不让他跑,“着什么急?”   “现在天热得早了,得趁太阳烈起来前把花浇完。”   蒋弼之只得松手,陈星跑远两步又折返回来,有些羞怯地瞟了蒋怀中那边一眼,俯身在蒋弼之嘴角亲了一下,小声道:“蒋先生早安。”说完就飞快地跑开了。   蒋怀中在一旁挤眉弄眼,“哎呦,我以前还以为陈星是小辣椒型的,没想到这么甜呐。”   蒋弼之唇角含笑,垂眸摩挲了两下咖啡杯,端起杯子跟了过去。   他站在陈星身后看他给植物一株一株地挨个浇水,“累不累?这些活应该叫园丁过来做。”   陈星笑着回头看他一眼,“不累,很快就能做完,就不麻烦他们多跑一趟了。而且,蒋先生您知道吗,园丁跟我说花草比动物有灵性,比动物更能反映主人家过得好不好,我觉得挺有道理的,花草也是家里的一员,就想亲自照料它们。”   蒋弼之低头他,为他话语中不自觉流露出的归属感感到满足,“为什么有道理?”   “您看它们的根就扎在咱们院里,咱们要是不管它,它就只能指望老天,不像动物还能自己跑出去觅食。它们好多其实是不适应本地气候的品种,咱们把人家移栽过来,就得对人家负责是不是?”   蒋弼之不由笑了:“我把你带回家,就也得对你负责是不是?”   陈星又回头看他,嘿嘿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又往蒋弼之那边凑了凑,“您闻闻,现在就能闻见草地在早晨的味道,好闻吧?”   蒋弼之下意识深吸了口气,却只闻见陈星身上淡淡的香皂味。他现在剃须都用陈星送他的那块香皂打泡沫,陈星就把他之前还没用完的半块香皂要走了,并且很快被他发现是用来洗澡了。   他低下头,鼻尖几乎挨上陈星的脸庞,他还是没有在意早晨的青草,他的鼻腔与头脑中已满是陈星的味道。   陈星就是美丽本身,任何东西在他旁边都是黯然失色。   “好闻。”蒋弼之如是说道,启唇时便已将陈星的嘴唇衔进嘴里。   午饭十分丰富,徐厨做了好几样创新菜准备在宴会时用,蒋怀中和钟乔都留下来一起尝菜。   蒋弼之对其中一道西式冷盘进行点评,“这是ibérico火腿吧?”   徐厨惊喜地点头:“蒋先生好敏锐的舌头。”   蒋弼之对这道菜十分满意,他虽然不进厨房,但在品鉴方面颇有见解,“把Mozzarella、ibérico和芒果一起搭配很有想法,Mozzarella和火腿本身就是经典搭配,但又有各自的腻,在这道菜里正好都被芒果的清甜抵消,而芒果本身也有种香气,和Mozzarella融合得很妙。”   徐厨深以为然,但苦于食材难得,不然他会把这道菜加到他自家的餐厅里。   蒋弼之说道:“这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找供货渠道。我个人觉得你用的这个Mozzarella还是有些硬,我可以给你找到口感更细腻的。”   徐厨受宠若惊,对蒋弼之连连道谢。   蒋弼之淡笑着看眼在一旁听得入迷的陈星:“是我要谢谢你愿意教陈星厨艺。”   徐厨在待人接物方面是有些耿直的,当着钟乔的面就说了实话:“我本来是从来不带徒弟的,以前钟管家说想学我都拒绝了。我愿意教陈管家是因为他在这方面有天赋,蒋先生您知道做厨师最需要的几个品质是什么吗?……”   他们三个在桌子这头聊得不亦乐乎,蒋怀中小声问钟乔:“他们说什么呢?什么和谐统一又层次分明的?”   钟乔给蒋怀中续了些酒, 笑道:“好像还在说那道菜。”   “……可惜陈管家不想做厨师,我请他去我的餐厅工作被他拒绝了。”   蒋弼之瞟他一眼:“你当我面撬我墙角啊?”   徐厨忙又摆手,“不是不是……陈管家白天不是有很多时间吗,他可以中午的时候过去,反正您中午也不在家。”   蒋弼之问陈星:“想去吗?徐厨的餐厅我去过,环境非常好。”   陈星有些腼腆地摇头,“还是算了吧,谢谢徐大厨。”   蒋弼之低声问他:“为什么?”   陈星同他耳语:“我好像对大厨房有点心理阴影,一闻那味儿就想吐。”他还有自己的小心思,去厨房做学徒是没什么工资的,他更愿意以后出去当司机,实用又有钱赚。   蒋弼之替陈星对徐厨说道:“陈星白天也有不少事要做,还是别太辛苦了。以后就麻烦徐厨在这边教他吧。”   徐厨顿时露出极为惋惜的表情,为陈星浪费了他的宝贵天赋而感到深深的遗憾。   蒋弼之看着徐厨这眼神,心想自己可太理解他了。他当初听到陈星说不想做侍酒师的时候,心里就是这般惋惜的。   陈星这小家伙,真是身怀璧玉而不自知啊。   蒋弼之觉察到自己内心的矛盾,一方面他想让陈星找到自己想做的事,能有更宽广的发展,一方面又很怕这年轻人跑得太快,一找到方向就会一眨眼跑到自己视野之外了。   ——————   最近很日常哈哈有点种田了。写的时候,从小蒋和钟乔的视角一看,突然想到“soulmate”这个词。星崽和老蒋两人虽然有各种不同,金钱、年龄,从世俗眼中看来各种不搭,但两人互相欣赏互相理解,真的可以算是soulmate了。   145、打架   蒋弼之说要陪陈星考驾照,考科目二的时候他就真跟着一起去了。   考场不让随便进,蒋弼之本来想打个电话找人过来带他进场,但转念一想陈星应该不喜欢这种行事作风,便没提这事,跟其他陪考人员一起去了候场厅。   候场厅有个大屏幕,可以看到考生开车的情况,屏幕还没有画面时,几名家属坐到一起小声交流着自家孩子练车的情况。   蒋弼之坐得远,浑身又散发着不易接近的气场,没人同他搭讪,但他能听见那几名家属的交谈声,都是陪孩子过来的中老年家长,话语里的紧张若有若无地传递过来,竟让蒋弼之也隐隐感到些焦虑。   排在第一个的是个年轻女孩儿,一上来就忘记系安全带直接挂掉了,众家属一阵叹息,连声道:“紧张了紧张了。”也有家长抱怨考场气氛太严肃,“平时都有教练陪着,考试的时候就她自己,肯定得紧张。”   蒋弼之稳了稳心神,心想他们之前在院里练坡起和倒库的时候,陈星都记得系安全带,习惯应该已经养成了;一会儿又后悔刚才没有特地提醒一句,万一考试的时候忘记了可怎么办;一会儿又想陈星也算见过不少场面,胆子大心态好,应该不会太紧张……   第二个考生是个男生,开得不错,结束以后一时激动冲着摄像头比了个中指,语音提示他挂掉了。   家属们连连叹息,“这孩子太沉不住气了。”“得意忘形。”   蒋弼之想到陈星平时那个小习惯,心里开始发毛,同时在心里感慨,他竟然也觉出紧张了。   陈星出现在屏幕里时,家属们都夸他:“这小伙子长得真精神!”“你看他心态就挺好,一点都不紧张。”“哎记得系安全带了……调镜子……都没忘。”   蒋弼之不由坐得更板正了,心里十分自豪。   陈星开得很顺畅,结束后凝神等成绩,不一会儿语音提示他:“……成绩合格。”陈星立刻咧嘴笑起来,笑脸被摄像头清晰地传到大屏幕上。   陈星离开考场后直接去找蒋弼之,蒋弼之已经等在外面,正在候场厅外的吸烟区抽烟。陈星大步跑过去,因着周围都是人,堪堪在蒋弼之跟前半米处停下,满心都是激动:“考过啦考过啦!”   蒋弼之笑道:“我都看见了。”   陈星笑容更加灿烂,动了动嘴唇,眼神看起来与平时想接吻时很像。   蒋弼之用余光看看左右,揽住他肩膀让他同自己凑得更近了些,将指间的香烟递到他唇前。   陈星微微倾身,启唇将香烟含住,轻轻吸了一口,吐烟时感觉蒋弼之似乎在他鬓角若有若无地吻了一下,耳边传来一声低语:“星星真棒。”   已经是周五,是蒋安怡回家的日子。   蒋怀中在蒋弼之这里赖了几天,把蒋弼之烦得要命,故意用蒋安怡吓唬他,这招果然好用,蒋怀中听闻后立刻就要跑,口里说的是“避难”。   陈星十分纳闷,问他原因,蒋怀中倒是没白长这几岁,如今知道要脸了,支吾着不肯说,向蒋弼之借了那辆气派的SUV就逃之夭夭。   蒋弼之本来也不想说,怕陈星听了心里添堵,却架不住他好奇追问,只得将蒋怀中和蒋家几个孩子小时候干的糟心事说了。   “安怡小时候因为生病,天天待在室内,也没有同龄的玩伴,本来就内向,猫被送走以后就更不爱说话了,小小年纪就老是心事重重的。”   陈星怔忡半晌,问道:“那猫呢?”   “猫?”蒋弼之一怔,还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以前也有亲朋好友听说这事,都是问后来有没有给蒋安怡再买一只猫,或者买狗更好,狗抗打,跟主人也亲,就算受了伤也不会反咬。   这是第一次有人听完这故事以后,问他,那猫呢?   蒋弼之突然觉出惭愧:“猫好像是被送到一家宠物商店寄养了,我也不太清楚。”他拿出手机,“我问问钟乔。”   他拿着电话等回复时,听见陈星低声叹了口气。蒋弼之突然明白猫尾巴那件事其实与年龄无关。他以前只觉得蒋怀中那群孩子晚熟、调皮,如今看到陈星才明白,那和年龄无关。   蒋弼之挂断电话后对陈星说:“猫还在,就养在宠物商店。”   傍晚时候,司机送蒋安怡回来了,陈星简直要按捺不住,连连用眼神催促蒋弼之跟蒋安怡提猫的事。   蒋弼之颇沉得住气,直到吃完晚饭才说,问蒋安怡:“要不要把猫接回来?”   蒋安怡愣了半晌,小声道:“算了,她在那边肯定都住习惯了,再换地方对她不好……”她微微垂下眼帘,用更小的声音说道:“她肯定也把我忘了。”   蒋弼之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安怡小姐,你还喜欢什么小动物啊?”陈星问道。   蒋安怡只是摇头。   “要不,再养只猫?”   蒋安怡抬眸看了他一眼,似有些埋怨地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陈星惶然地看向蒋弼之,蒋弼之面露不悦,低声道:“又闹脾气。不用管,越惯脾气越大。”   陈星不安道:“是我说错话了。”他站起身追了过去。   “安怡小姐……”陈星在楼梯口追上蒋安怡,“对不起,我不该那么问。”   蒋安怡回过头来,眼睛红红的,小声道:“没关系……”   陈星替她难过,安慰道:“我听蒋先生说,那家宠物商店挺好的,猫在那里吃的用的都是专业的,心理阴影也治好了,现在不怕人了,反正……猫现在应该过得挺开心的。”   蒋安怡眼睛红得更明显了,好像马上就要哭出来。陈星简直手忙脚乱,不知自己又哪里说错话,惹得小女生更难过。   “安怡小姐……别难过了……”他口舌越发笨拙,可就是这份笨拙在蒋安怡心里轻轻敲出一道缝隙,小女生抽泣一声,倾诉道:“陈管家,要是猫没被送走,我也能治好她,她在我身边也能过得挺开心的。”   “……那现在为什么不要回来呀?”   蒋安怡惆怅道:“要回来也不是我一个人的了,没有意义。”   陈星不太理解她这种独占欲,不知要如何接话了。倒是蒋安怡主动开启一个新话题:“陈管家,你今天要给你妹妹打电话吗?”   一提陈月,陈星不自觉就笑了,话也多起来,“我不能给她打,都是等她打过来。我妹一般周末会给我电话,有时候平时晚上睡前也会给我发消息,有时候就没有,得看室友们睡得早不早。你懂,手机都是偷偷带过去的,她马上要高考了,学习特别紧,没那么多时间碰手机。”   蒋安怡也笑了,鼻头还红着,说话也残留着些鼻音,羡慕地说道:“你对你妹妹真好。”   陈星想起什么,“哦对啦,蒋先生说等小姐回来以后要给你量身高,以后每三个月都要量一次,用来督促我们两个好好吃饭好好锻炼。”   “……啊?”   于是那面墙上又多了一道线,在陈星那道线的下方,蒋弼之用红色马克笔在旁边标注日期和高度。   蒋安怡看着蒋弼之写字,欲言又止,蒋弼之后脑勺能视物似的回过头问她:“怎么了?”   蒋安怡忙摇头,“没什么。”   直到蒋安怡心情不错地上了楼,蒋弼之才问陈星:“安怡刚又怎么了?”   陈星揣摩道:“可能是不喜欢用红色吧。”陈月就不喜欢红色粉色之类的颜色,嫌娘,这令他很是费解。   蒋弼之皱眉,“小姑娘家的不用红色用什么?你已经用了黑色了,总不能和你用一个颜色吧。”   陈星乐了,半哄半劝地说道:“蒋先生,安怡小姐很敏感,有点耐心好不好啦?”   日子如此平稳地滑过,檀阙嘉宜的餐厅都已经装修完善,餐饮部开会讨论各个餐厅日后营业的事宜。大屏幕上滚过一张张图片,到日式餐厅时,蒋弼之突然喊了停。   照片里是一只鼓起的河豚,张着弱小的鳍歪在案板上,旁边另一张图片里是一盘白嫩削薄的鱼片。   蒋弼之盯着那两张图片,有种浑身冒冷汗的后怕——他的小河豚也曾差点被人开膛破肚,躺在砧板上奄奄一息……幸好他的小河豚生命力旺盛,只用给他一个房间、一个张床、一盏灯,他就很快重新甩起他的小尾巴,又变回活蹦乱跳的样子。   他突然十分想念陈星,于会议中途出了会议室,想给陈星打电话,只要听见他声音就好。   仿佛心有灵犀似的,他刚拿出手机,屏幕就亮了,正是陈星打过来的。   这似乎是陈星第一次给他打电话吧?   他接起来,听到陈星不太踏实的声音:“蒋先生,我能给您打电话吗?”   果然只听见他的声音心里就安稳了。蒋弼之话里带了笑意,“电话不就是用来打的?”   “不是,我是怕耽误您工作嘛……”   “不忙,你说。”   “是这样,我不是来蹭那个急救课程嘛……”之前蒋弼之让他去学急救,陈星立刻就去报名,但是近期的课程都满员了,他随口提了一句,蒋弼之就将他塞进嘉宜内部的急救课程班里。   “嗯,怎么了?”   陈星的声音压得更低,显得有些神秘兮兮的,听起来莫名好笑:“我碰上以前在酒廊的同事啦!问我现在在做什么工作,我怎么说啊?”   蒋弼之失笑,“实话实说呗。”   陈星的声音又变得腼腆,“就说,在您那里做私人管家?”   “要不然呢?”   蒋弼之不知这回答怎么又让他高兴了,陈星嘿笑两声,“那我就这么说。蒋先生,我得回去了,刚是找借口溜出来的……”   “好,去上课吧。”   “已经上完啦,马上就要回家啦。”   “那路上慢点,要不要司机去接?”   “不用不用,我自己坐公交就行!”陈星对着电话亲了一口,飞快地挂了电话。   蒋弼之心满意足,专心致志开完后面的会议,散会后拿出手机一看,有两个钟乔的未接来电,还有一条信息,让他忙完后务必回电。   钟乔很少这样着急地找他,蒋弼之立刻拨回去,听到钟乔说:“蒋先生,小陈先生和小蒋先生打架了。”   蒋弼之在回家的路上用手机调出车库前的监控视频,看到蒋怀中开着那辆SUV进来,陈星等在车库前,等蒋怀中停好车出来后,两人一起往屋里走。此时还好好的,两人有说有笑,看起来心情都不错。   随后很突兀的,陈星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面带狐疑地往蒋怀中那边凑过去,如果不是太了解陈星为人,蒋弼之看他那姿势简直以为他要去吻蒋怀中。   陈星在蒋怀中面前停顿两秒,随即退回来,脸色变得极为阴冷,问蒋怀中:“您喝酒了?”   蒋怀中不在意地应了一声,陈星大骂出声,同时动了手。   蒋弼之将视频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将陈星脸上的表情看得一清二楚。让他心惊的不是两人打架的过程,而是陈星突然愤怒的那个转折点。他突然愤怒,突然发狂,像失控的疯子一样向蒋怀中挥出拳头。蒋怀中是练过散打的,肢体反应很快,饶是如此,他一开始在陈星疯狂的进攻下也是狼狈不堪。   蒋弼之扣上手机,眉头皱得死死的。陈星刚才那个样子让他想起他们曾在檀阙起冲突的那次,也是突然……好似变了个人似的,无休止地缠着他,用各种匪夷所思的手段企图挽留他,表现得根本不像他自己。   他这是怎么了?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失控了呢……   ——————   祝所有还没考下驾照的同学都像星崽一样一次考过!   146、释放   蒋弼之赶回家里,蒋怀中正坐在客厅沙发上冷敷脸上的青紫,闻声立刻跳起来告状:“四叔!陈星他是不是有病!”   蒋弼之闻言顿住脚,脸色冷峻地看向他:“当初借给你车的时候怎么答应我的?”   蒋怀中的气焰萎了一瞬,随即又梗起脖子嘴硬:“我又没喝多!这不是稳稳当当开过来了嘛!英国法律都允许喝一瓶啤酒……”   蒋弼之严厉地打断他:“这里是英国吗!你是只喝了一瓶啤酒吗!”   蒋怀中还要说什么,被蒋弼之抬手打断:“你酒驾错在先,陈星打人错在后。你自己好好想想,再成天跟龙天宝那群人鬼混,我只能让你爸爸把你领回家。”   蒋怀中早离不开这里的声色犬马,闻言顿时老实了,小声嘟囔了一句“偏心眼儿”,悻悻地拿着冰袋坐回沙发里。   蒋弼之不再管他,径直往厨房走,刚到饭厅就看到陈星已经局促地等在厨房门口,见他走过来,立刻忐忑又羞愧地低下头:“对不起,蒋先生,我闯祸了。”   他说话不太清楚,一听就知道嘴里有伤,脸上也没比蒋怀中好多少,颧骨擦破了一大片,眼角青紫,嘴角也破了,一张嘴就开始渗血。   蒋弼之停下脚,沉默地看着他连头发稍都散发出温顺与懊悔的模样,心知他已经恢复“正常”。   他在陈星肩上揽了一下,两人一起进到厨房里,蒋弼之反手关上门。他低头看眼陈星走路时有些不能吃劲的脚腕,“疼得厉害吗?”   陈星轻轻摇头,嗓音极为柔顺,“不怎么疼。家庭医生已经来过了,给我喷了药。”   蒋弼之指了指他嘴角,“又流血了。”   陈星下意识用手背去蹭,被蒋弼之握住腕子,从他从前吃饭的小餐桌上拿起块纱布。   “抬头。”   陈星便扬起头,眼帘却还是向下的,不敢与蒋弼之对视,睫毛婆娑颤抖,眼神乖顺可怜。若是往常蒋弼之看见他这副表情,早就心里化成一滩水,忍不住要抱他亲他,但现在不行。   他用纱布在陈星嘴角擦了擦,又问道:“脸上怎么不抹药?”   “脸上也喷过药了,医生说夏天伤口好得快,不用捂起来。”   “嗯。”蒋弼之低低地应了一声,之后就没了动静。   过了许久,陈星才不安地抬头看他一眼,见蒋弼之只是沉默地看着自己,似乎并没有露出恼怒或者不悦,他不知是不是因为自己太过期盼以致出现错觉,他似乎还在蒋弼之眼里看到丝难过。   “蒋先生……”   “嗯。”蒋弼之应了一声,却没等来下文,只得问道:“想说什么?”   陈星立刻又认错:“蒋先生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当时脑子一热什么都没想,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小蒋先生已经手下留情了,是我自己不知好歹硬要往上冲……”   “行了。”蒋弼之突然烦躁不已,出声打断他。   陈星立刻住嘴,惶恐地看向他。   蒋弼之叹气,“你不明白吗?我没有怪你。他酒驾本来就不对,你不揍他我也会揍他,这事你没做错。”   陈星微微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他。   蒋弼之心里有气,想揉他脑袋,想捏他脸,想按他后颈,可又怕碰到他伤处,只得待在原地不动,叹息道:“你怎么会以为我要怪你?”他在视频里看到陈星被揍的惨样,听到家庭医生细数他身上的伤处,心里早就拧成酸疼的一团了。   陈星的脸色从震惊到感动,眼里缓缓地浮起丝喜色,有些腼腆地微微笑起来:“蒋先生,您真好……”   蒋弼之却笑不出,陈星表现得太过正常,这种正常发生在那种失控之后,明显是种严重的反常。   “到底怎么回事啊星星?怎么突然就那么生气呢?”蒋弼之堪称恳切地询问道。   “就是……最近看到关于酒驾的新闻,一发现他酒驾,就特别生气……还是怪我太冲动,其实可以好好说的,小蒋先生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   蒋弼之看他半晌,知道再问也是徒劳,是撬不开他的蚌壳的。   “跟我上楼吧,还能走吗?”   陈星忙点头:“能。我这是习惯性崴脚,容易崴,但是崴了也不怎么疼,隔天就好了。”   蒋弼之回过头深深地看着他:“怎么还落下这么个毛病?”   陈星下意识闭紧嘴,嘴唇抿得又平又紧,像个封紧的袋口,把这些时日的坦诚和放松都装起来了。   他深知自己之前的“发疯”已经被蒋弼之知道了,也早在很久以前就敏锐地察觉到蒋弼之厌恶那种失控的情绪化。他不知道现在蒋弼之是怎么看他的……疯子?神经病?暴力狂?   随后他做出放松的神态,甚至还有些笑意,轻快地说道:“就是……”   “算了,回头再说这个。”蒋弼之再次出言打断,他不想让自己逼着陈星撒谎。   他走在前面,并没有扶陈星,但他又走得很慢,陈星在后面跛着脚跟着,倒也不觉吃力。   蒋弼之带他来到三楼的健身房,从柜子里抱出一个沙袋,重重地墩到地上,沙袋上的锁链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我自己很久没用这个东西了,你得帮我挂上去。”蒋弼之弯腰扶着沙袋,抬头对陈星说道。   陈星一直讶异地看着他动作,闻言有些茫然地走上前,“怎么弄?”   蒋弼之指着墙角立着的一个钢架:“看见那上面的铁环了吗?一会儿我把沙袋抱起来,你就把这个铁扣扣到那个环上,注意角度,别让链子拧住。”蒋弼之给他看眼怎么掰开挂钩,陈星点点头,心里越发没底,不明白他要干什么。   沙袋看起来很重,蒋弼之抱沙袋时,脸上现出隐忍发力的神色,下颌处微微隆起, 脖子上和手背上也暴起青筋,衬衣袖子被鼓起的肌肉撑得紧绷绷的。   陈星赶紧去扣那个环,但是那个铁环位置有些高,他得踮起脚才将将够到,费了些时间才弄好,这时蒋弼之已经累得脸上有些涨红了。陈星十分抱歉地看向他。   蒋弼之却像接收不到他的眼神似的,微微吐了口气,兀自转身又找出绑带和拳击手套。   “把手伸出来。”   陈星惊讶地看着他,没想到他是要让自己打拳,“我……蒋先生,我不会打拳击。”   蒋弼之淡淡看他一眼,语气亦很平静:“知道为什么打不赢怀中吗?他学过,你没学过,你出拳的角度就错了。”他拉起陈星一只手,缓慢地往上缠着绑带,“我教你怎么打架。”   陈星不说话了,低头看他将自己的手缠得结结实实,他的指关节上有擦伤,绑带覆上去时只有些许微不可见的停顿,之后就毫不怜惜地绑紧,那些伤口接连感到刺痛。然后是另一只手,之后是拳击手套 。   “来吧!先摆好姿势!”蒋弼之神色严厉地击了下掌,声音很响,如同他的嗓音一样洪亮。   陈星一愣,他从没见过这样的蒋弼之。   蒋弼之在沙袋前做出起始动作,拍了下自己腿,问陈星:“你哪只手力气大?”   陈星迟疑了一下,“左手。”   “那正好,就和我这个姿势一样,把你受伤的脚放后面,今天不练腿部,只练手,重心不要后移,保护好你受伤的脚腕。”   陈星学他的样子两腿分立,双手藏在拳击手套里举到胸前。   “今天只练直拳,这样——”蒋弼之缓慢出拳,力求让动作清晰,“一——二——看清了吗?手腕这样转——看我的腰,”他又做了一遍,“一——二——你自己感受一下。”   陈星心里突然升起一股异样的情绪。也许是因为蒋弼之对于之前的事不闻不问,态度平静得可疑;也可能是因为他毫不亲切的态度,竟让陈星感到些委屈。他现在根本不想打拳,他现在渴望一个拥抱。   但他又想起蒋弼之刚才抱起沙袋时因为用力而隐忍暴发的脸,想到他颈侧瞬间暴起的青筋,想到他藏在衬衣袖子底下有力的肌肉。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凝聚,同时又有什么东西在他体内消散,他几乎是咬牙切齿地看向那沙袋,按照刚才蒋弼之出拳的角度冲着沙袋——“砰!砰!”两声。   沙袋几乎纹丝不动,陈星不可思议地走上前用力推了沙袋一把,也只是轻微的晃动而已。这时他才知道这沙袋到底有多沉。   刚刚蒋弼之沉默地抱起沙袋时的样子又浮现在他脑海里,陈星心里那股异样的情绪更加明显,似乎有股力量通过蒋弼之传进他的身体里。   “注意看我的肩膀和腰。”蒋弼之又示范了两次,见陈星的动作没问题了,便退后两步站在他身后,淡淡道:“开始吧,自己喊‘一二’。”   陈星最后看他一眼,沉默地转过头来,对着沙袋:“一、二,一、二……”带伤的指节抵在拳击手套里,每次重击都有清晰的疼痛传来。   “大声!”蒋弼之喝道。   陈星一个激灵,好像回到高一刚入学时的军训,顿时条件反射般抬高了嗓门:“一、二!”他的出拳也更加有力,像要和蒋弼之较劲似的,一定要将这沙袋捶得“砰砰”响,捶得它在空中越发明显地摇晃。   他重复着单一的动作,机械地向外输出自己的体力,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已经打了多久……似乎是很久了,没有尽头似的,又似乎没多久,因为他始终站在这里,一直重复着一个动作,时间是静止的,头脑中也一片空白。   汗水从发际处流下,随着他永无停歇的动作迅速滑过脸颊甩到地上。汗滴下去了,脸上却留下蒸不干的潮湿,浸渍着他脸上的伤痕。身上也湿透了,T恤黏在前胸后背,就像那些记忆焦灼地贴附着他的身体。   “继续!”   “一、二!一、二!”陈星咬牙出拳,眼前开始模糊。一部分是从额头上流下来的汗沾到睫毛上,一部分是他自己都不知道为何会涌出的眼泪。他感到他的力气随着这些水一起流干,躯体变成一个干枯的壳子,而精神却是前所未有的清醒,挣脱精疲力竭的空壳飘至半空中,冷眼俯瞰着一切,将他的弱小与挣扎尽收眼底。   那只沙袋似乎幻化出各种形状,而他挥出的每一拳都幻化成情绪的实体——   “一!”这一拳是愤怒。   “二!”这一拳是悲痛。   “一!”这一拳是恐惧。   “二!”这一拳是无助。   “一!”这一拳是疲惫。   “二!”这一拳是孤独。   “一!”这一拳是思念。   “二!”这一拳是埋怨。   “一!”这一拳是爱。   “二!”这一拳是恨。   他大哭着向前扑倒。为什么要把他生下来却又抛下他呢?为什么要留他孤独无依地存活在这世界上呢?有谁知道他曾在无数个时刻就如此刻一般精疲力尽?身上数不清的伤口泛着疼……人为什么要这么累?生活为什么要这么苦?为什么他明明觉出辛苦却依然紧紧握着拳头?为什么他对自己说,这就是最后一拳了,他已经到极限了,可下一拳,还是如有惯性地跟了上去呢?   蒋弼之在他膝盖软下去的瞬间就奔上前去,在他摔倒前将他接住,紧紧搂进怀里,和他一起缓缓坐到地上。   陈星在他怀中嚎啕大哭,是小孩子的哭法,所有力气都用来哭喊,鼻涕眼泪一起流,连呼吸都乱得毫无章法。自他父母离开后他就没有这样哭过了,因为从那一刻起,他成了“两个孩子里更大的那个”,是“养起来会更省事”的那个,是“年纪太大养不熟”的那个,他是哥哥,是家长,是依靠,是勤快的那个、嘴甜的那个、眼里有活的那个,他是很多种身份,却唯独不再是个小孩。   外面响起急促的脚步声,钟乔一脸仓皇地推开门冲进来,在看见眼前的情形后结结实实的愣住,随即又猛然反应过来,匆忙退了出去。   蒋弼之将陈星搂得更紧了些,用力亲吻他的头发,许久后他才后知后觉地眨了下眼,发现原来不知在什么时候,他也流下了眼泪。只是他的哭是寂静无声的,除了他自己不会有第二个人察觉。而陈星的哭是歇斯底里的,像刚降世的婴儿那般无所顾虑,痛快地释放着心底最深处的悲哀。   这世上有许多需要大哭的理由,都被生活的脚步踩进泥里。能有这样一个可以肆意痛哭的怀抱似乎也是种难得的幸福。   --------------   想起是七夕所以加个更,正好改成周一三五七更,好记。   祝大家七夕快乐呀!都能找到能完全接纳自己理解自己的爱人~   147、   “星星……陈星……不能哭了……”   耳边的声音忽近忽远,但好歹听懂了。   陈星也意识到自己不能再哭了,耳朵里嗡嗡作响,时而有尖锐的耳鸣,脑袋疼得要炸开,意识混沌成一团,难以思考,心脏则沉重得像灌了水泥,每次跳动后都以为它要罢工。   “星星?……”   陈星微微动了动,努力抬起头,在模糊的视野里对上蒋弼之担忧的视线。   蒋弼之本意是给他一个发泄的出口,但没想到他一哭起来就停不下来,从撕心裂肺的哭嚎到无法发声的抽噎,身体如抽搐般痉挛不止。蒋弼之真担心他把自己哭出问题。   在和蒋弼之对视的过程中,陈星渐渐能听见别的声音了。   那是蒋弼之的心跳。   陈星的耳朵贴在蒋弼之的胸膛上,听到他缓慢有力的心跳,比他自己虚弱凌乱的心跳声强大许多。   随着耳膜有序的震动,其他感官也渐次复苏。   他首先觉出无比疲劳,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了,身体却还在难以控制地抽搐。于是他将耳朵往蒋弼之的胸口贴得更紧了些,让那心跳声更清晰,如之前无数次那样,从蒋弼之这里获得支撑自己的力量。   很快他又觉出口渴,渴到难以忍受。于是他将耳畔的擂动想象成由天际滚来的雷声,在蒋弼之怀里仰起头,张开嘴,在心里高声祈祷着:快点下雨吧!他要渴死了!   蒋弼之俯首用温柔的亲吻灌溉他。   蒋弼之将陈星横抱起来,离开健身房,从三楼下到二楼,蒋怀中慌慌张张地跑上来,踌躇地看着他怀里似在昏睡的陈星,心虚地小声问道:“他怎么了这是?我没打特别狠吧,他当时还手的时候还挺……”   蒋弼之用眼色制止他继续说话,低声道:“让钟乔送水上来。”   他话音刚落,钟乔已经端了托盘上来,准备了水和湿毛巾,担忧地看着他们,蒋弼之什么都没说,抱着人去了陈星的卧室。   陈星已是精疲力竭,被放到床上后却又睁开眼,伸手搂住他脖子。   两人对视片刻,蒋弼之再度俯身吻住他。陈星不再抽搐了,却偶尔还是会流下眼泪,他的泪腺像是被冲坏的堤坝,半点水都存不住了。   钟乔无声地将托盘放到一旁,又默默地退出去。   “你得喝水了。”蒋弼之爱怜地理着他完全湿透的头发,将它们抿到陈星脸侧,“你是水做的吗?这么能哭。”   陈星不说话,只眷恋地看着他。   蒋弼之从旁边拿过水杯,亲手喂他,陈星喝下第一口就猛地用双手捧住杯子,仰头大口大口地喝下去,很快就一饮而尽。   蒋弼之想起他欠下孽债的那个晚上,陈星也是这样脸上带着伤,也是这样渴,从自己手里抢下水瓶贪婪地喝水。   蒋弼之猛地俯身将陈星紧紧抱进怀里。   陈星在他怀里愣了一下,随后异常满足地抬腿环住蒋弼之的腰,像要把整个身体都挂到蒋弼之怀里。   蒋弼之脸色愕然,吃惊地说道:“星星,我没想——”   陈星用大腿蹭他腰侧,动了动嘴唇,一开始没说出话来,干咽了口唾沫才发出沙哑的声响:“我好想做。”   上一次也是这样,情绪失控后就缠着他要做。但蒋弼之不认为这是一个好时机,多巴胺一时的迸发确实能带来快乐,但那太短暂了,治不了根本。   “星星,我们聊会天。”他将陈星放到床上,自己也脱鞋上床。陈星的床是Queen Size的,比他卧室那间小不少,但当蒋弼之将陈星整个抱进怀里以后,这床竟然也不显得拥挤。   陈星真的太瘦了,蒋弼之隔着衣服抚摸他的后背,十分难过地想,他在自己这里还是吃得不够好睡得不够好吗?怎么就不长肉呢?   陈星在他的抚摸下发出一声满足的呻吟,在他怀里扭动着,抓着他的手伸进自己衣服里,同时翻了个身,让后背朝上好方便他继续抚摸,“蒋先生,您能不能……一直摸我?”   蒋弼之将两只手都伸进他的衣服里,轻柔地抚摸着,从肩头到腰际,确保每一寸皮肤都被触摸到。   陈星在他的抚摸下彻底放松下来。   蒋弼之突然明白了,陈星并不是贪恋肉/体一时的快感,他只是渴望肌肤碰触。   蒋弼之干脆将陈星的上衣脱掉,一边抚摸他一边亲吻他,像蝴蝶亲吻花朵,像微风亲吻湖面,一遍一遍,不厌其烦。   陈星在他的碰触下越发放松,甚至因为满足而发出与情/欲无关的轻微而愉悦的呻吟,“蒋先生……蒋先生……”   蒋弼之跪坐起来,将陈星抱进怀里。他让陈星直接坐他腿上,这使他的拥抱更加紧实。他也脱了上衣,让自己的肌肤贴着陈星的,这种亲密接触让陈星更加愉悦。   他的眼神不再那么迷蒙,也不再流泪了,他也回吻蒋弼之,吻他的额头、眉毛、脸颊,留下湿羽毛一般的轻拂,“谢谢您,蒋先生。”   “我们聊天。”蒋弼之一边吻他的耳唇一边说道。   “好啊。”陈星异常乖顺。   蒋弼之等了半晌,只听陈星说道:“蒋先生,您说,我听着呢。”   蒋弼之无奈道:“是你说,我听。”   陈星微怔,“我说什么?”他随即就明白了,眼神从怔忡到迷茫再到晦暗,“对不起,蒋先生,我不会说。”   他从未与人说过,也从不敢细想,他不知从何说起。   “不说了行吗?我以后肯定不会再犯了。”陈星请求道。   蒋弼之在心底长叹一声,嘴唇在他鼻尖轻轻点了一下,“我们玩那个游戏吧。”   陈星疑惑地看着他。   “星星,我现在让你回忆一种味道,你能想起什么?”   陈星的眼睛微微睁大了,嘴唇也微微张开,他的视线好似穿过岁月,鼻腔似乎真的闻到了什么气味。   “闻到什么了吗?”   陈星脸上倏然显出悲伤,湿漉漉的眉眼难过地蹙到一起。   “闻到了,是吗?”蒋弼之再度抚摸上他的后背。陈星整个窝进他怀里,轻轻地点了下头。   那天的桌上有一道味道很浓的菜,香椿炒鸡蛋,两个小孩都不爱吃,坐在桌上瞪着那盘黄黄绿绿的菜发愁。   爷爷给自己温了盅酒,奶奶在给他们盛饭,这时门铃响了,爷爷把酒盅从热水里拿出来放到桌上,站起身说道:“我去开门,肯定是他们两口子回来了。”   奶奶笑道:“没想到还能赶上晚饭。小星,给你爸爸妈妈再拿两个碗两双筷子。”   七岁的陈星“哎”了一声,跳下椅子跑进厨房,厨房里面炒香椿的味道更浓,闻得陈星直想吐。   陈星突然推开蒋弼之,扑到床沿边呕吐,但他肚子里是空的,只吐出些水和粘液,滴滴答答流到地毯上。   陈星有些绝望地想,这下可不好打理了。   蒋弼之扶他起来,用毛巾给他擦脸,陈星闭着眼睛等他擦完,问道:“蒋先生,我觉得我有点不正常,您有没有觉得我是个麻烦?”   “大家平时只是装作很正常的样子而已,其实每个人都有他不正常的地方。我也没有觉得你是个麻烦。”他将毛巾放到一边,再度将陈星抱进怀里,“还想说吗?”   陈星闭了闭眼,低声道:“爷爷奶奶在门口听警察说话,小月问我‘尸体’是什么,我忘了我怎么回答的了,她又问,那爸爸妈妈还能回来吗……我就冲她……”他脸上现出极为痛苦的神色,闭着眼睛将脸埋进蒋弼之怀里:“我冲我妹妹吼了一句,说她乱提问题……”   蒋弼之将他抱得更紧了些,“都过去了。你那时候还小,你不是故意的,我相信你妹妹不会怪你的。”   陈星陷入往日的懊悔中无法自拔,将脸埋在他胸口不肯抬起来。   “能跟我说说你妹妹吗?”蒋弼之是想提醒他为妹妹付出了多少,远够弥补这一小小的过失。   一提妹妹,陈星果然抬起头来,他的眼神逐渐灵动起来,甚至带了几许笑意,显示出一种超越年龄的欣慰与自豪,“小月啊……小月特别早熟,特别聪明,她上学早,从第一次考试就是第一。他们学校刚二模完,是几个重点高中联考,您猜她考了多少名?”   ——————   这一章其实还没完,但是太长了写不完了……从中间砍一下……   想到《夜空中最亮的星》里面的歌词——“我祈祷拥有一颗透明的心灵,和会流泪的眼睛。”   148、   蒋弼之从陈星房里出来,脚步似有千钧重。   蒋怀中和钟乔一直等在外面,闻声立刻过来,尤其蒋怀中格外不安,小声问道:“四叔……陈星他爸妈,是因为有人酒驾死的?”   蒋弼之抬眸看了钟乔一眼,目光颇为锐利,钟乔忙道:“不是我说的,是小蒋先生自己猜到的。”   蒋弼之对钟乔说道:“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家吧。”   “小陈先生他——”   “睡着了。”   钟乔这才放心离开。   蒋弼之转身上楼,蒋怀中惶惶不安地跟着,又是道歉又是保证的,就差赌咒发誓,蒋弼之始终未置一词,只闷头往健身房走。   蒋怀中从小崇拜四叔,这么多年每每见到蒋弼之,无一次不是优雅体面的,哪像现在,穿着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衣摆竟然还耷拉在外面,整张脸也是消沉抑郁,哪有平日一分的从容淡定?   他本来还在犹豫,见蒋弼之如此反倒下定决心,追在后面劝道:“四叔,陈星他是怪可怜的,但是……我感觉他真有点不正常,你要不再好好想想?我还从来没见过什么人像他那样,说发飙就发飙,连个前奏都不带给的,感觉就跟Hulk似的,就是那个绿巨人……”   蒋弼之终于忍无可忍地回过头:“他就算真有缺点,也比你、比我,强无数倍!”   蒋怀中因震惊而哑然,没想到蒋弼之已经魔障到这种程度了。   蒋弼之走进健身房,将蒋怀中关在门外。他自己给自己缠绑带、带手套,戴第二只手套时要用上牙齿,上下齿咬合用力时,让他整张面孔有种野兽的暴戾。   第一拳试了下力度,沙袋明显地晃动起来,还没摇摆到第二下,后面的猛烈击打已如暴雨般追了上来。   陈星对他说了很多,多到让他难以承受。   陈星给他讲爷爷奶奶没有让他们两个小孩去医院,但他清楚记得爷爷奶奶认领尸体回来后惨败的脸色。   他和妹妹因为年幼而被隔离在父母的死亡以外,却又被迫近距离目睹爷爷奶奶的逝去。   陈星给他讲他们如何在各个亲戚家辗转,从受人怜爱到受人嫌弃,时间长短各有不同,但开头与结局总相似。   最后不得不说到大姑。陈星没有细说,但只三言两语,蒋弼之就能猜到两个小孩在那个家里如何受尽欺负和白眼。   陈星沉默许久才纠结地抬头看他,低声道:“不是我刚成年就迫不及待地抛弃他们,蒋先生,我们不是那种忘恩负义的人。”   蒋弼之愕然地看着他:“谁那么说你们?”他随即看到陈星埋怨又宽容的眼神,全身巨震,难以置信地问道:“是我?”   陈星好笑地叹气,“您都忘了?就是那次,您好像是给钟管家打了个电话吧……嗯……我也没有老是翘课打架,钟管家肯定是问的张老——咳,张老师。我带黑团根本就是他联系的,都是为了给他赚钱,那人还抠得要死……后来跟他闹翻了他就一直看我不顺眼,唉怎么就那么巧非得问他呢?其实也不是巧,他是我们系的主任……真是可怕,那种人能当老师就够可怕了,竟然还能混到主任。”   蒋弼之齿间发冷,他记得自己当时怒火攻心,借着酒劲说了不少伤人的话。他平生第一次对人恶语相向,是往陈星心上插刀子。   陈星摇头叹气:“我是因为之前被骗子中介骗过钱,就不敢在校外瞎找工作,要不才不会跟他干呢,抠死了。哦对,后来去檀阙的时候,员工制服也要先交钱,我还犹豫好久来着,要不是因为它牌子老网上能查得到,我还真不敢去了,虽然那会儿檀阙也不咋地吧,要不是缺钱我肯定干两天就跑了。”   他仰头看了眼蒋弼之,颇为庆幸地将蒋弼之一只大手握进手里,“幸好我还是留下了。”   蒋弼之被他握着手,明明是温热的触感,却令他浑身打起寒颤。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看到生活曾经如何对待陈星,又让他看到自己曾经如何对他。生活对他冷酷,自己的出现更让他雪上加霜。   他从来不敢细想在嘉宜会所的那一次,也不敢去揣摩陈星后来在陌生的房间里醒来,发现身上的痕迹后会是什么心情。他从前还自我催眠,骗自己说陈星当时不清醒,可能记不起来,但之后的蛛丝马迹显示……   “砰!”蒋弼之一拳擂到沙袋上,整条手臂都震得发麻。   后来陈星再次看到他的身体就难以抑制地害怕,自己刚表现出一分为那件事的懊悔,他就立刻会察觉,还反过来安慰自己。他之所以能如此敏锐,是因为他没有一刻真正忘了那件事。   “砰砰!”蒋弼之狠狠地捶打沙袋,将其当做曾经面目可憎的自己。其实陈星都记得,他什么都记得!所以他才说他要记住那些好的,把那些坏的都忘掉……   蒋弼之完全无法接受自己竟然曾经做出那种丧尽天良的事,他曾经那样,亲手,伤害他最疼爱的宝贝!   他一拳接着一拳,像锤打着自己的灵魂,严厉地拷问自己——当时真的一点没发现……没发现那个男孩是不情愿的吗?   他其实早发现了,不然不会死死掐住他七寸,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引诱他。如果他没有发现,他事后再碰到陈星就不会莫名发怒,他把那男孩关在车里,逼他亲口承认那次是自愿,不就是希望以此洗刷自己的恶行吗?   他不是看不起他玩仙人跳,也不是厌恶他勾/引陈茂,他不是为民除害,不是要教他做人,他就是色/欲上头。他看见美好的肉/体,看到男孩神志不清时矛盾挣扎的眼神,看到他于灵魂深处痛苦的翻滚,无一不让他着迷。他给自己找了诸多借口,不过是为了让自己放纵,让他对着那张狼狈艳丽又“自甘堕落”的脸,还有那具毫无瑕疵的身体,发泄自己从不为人知的恶欲。   如今那些借口都在他自己的拳头底下粉碎了,他在晃动的沙袋上看到自己曾经的脸——道貌岸然的、伪君子的脸。   蒋怀中在门外听着他一声声发泄意味极强的拳声,听得心惊肉跳。他自己以前也没少练沙袋,知道这种力道和频率太容易致伤了。   他咬了咬牙,壮着胆子偷偷将门开了道缝,看到蒋弼之激烈的出拳。蒋怀中不知道他这是将沙袋当成自己,只为这近乎癫狂的架势感到心慌。   蒋怀中冲过去抱住剧烈摇晃的沙袋,心惊地看着他:“四叔,你怎么了这是?陈星跟你说什么了?”   蒋弼之将拳头停在胸前,弓背落肩,如负重带伤的猛兽,恶狠狠地盯着蒋怀中,低喝道:“让开!”   蒋怀中吓得不行,可更怕他把自己逼出毛病。他也算急中生智,知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忙道:“四叔你跟陈星说过你想把嘉宜开到国外去?”   蒋弼之一怔,身体微微站直了,“什么?”他的拳头微微放松了,“他跟你说什么了?”   蒋弼之并没有跟太多人说过自己的这一想法,或者说,梦想。就酒店业目前的形势和天盛的发展而言,那个梦想还有些遥不可及。   他听蒋怀中说了两句便去找监控录像,把声音开到最大,陈星的声音立刻清晰地传了出来。   陈星对蒋怀中说:“小蒋先生,您只用价格来衡量汽车真是太俗气了,蒋先生喜欢迈巴赫才不是掉价呢。”   这是进车库之前,两人还寒暄了一会儿,蒋怀中坐在驾驶位,从车窗里伸出半个脑袋吊儿郎当地说道:“你不懂,像我四叔这身家的,哪个不是大B双R轮着开,迈巴赫不行了。”   陈星有些不高兴了,“是小蒋先生不懂吧。当年奔驰的创始人造出世界上第一台公认的汽车发动机,装在三轮马车上,被当做汽车创始人。其实就在同一年之后没多久, 戴姆勒和迈巴赫两个人就制造出和现代发动机更接近的发动机,他们制造的汽车从外观上也更接近现代汽车。只不过戴姆勒和迈巴赫当时的经济条件不好,就靠他们两个人在自己家里的花房里造机器,条件太艰苦才比本茨晚了几个月。”   “后来戴姆勒和迈巴赫两人制造的汽车也一直在技术和外观上领先本茨,但是他们一直运气不好,又因为一战和二战所有心血毁于一旦,之后就一直被奔驰压制,再到后来被奔驰收购。”   “迈巴赫不是没有实力,他们只是失了一个先机,又少了些运气,假日时日一定会回来。”   蒋怀中懵了,“卧槽,陈星你不要学我四叔说话。”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没有学蒋先生说话,我说的是事实。迈巴赫是个专注搞技术搞创新的好牌子,我想,蒋先生喜欢它,不只是因为它外形古典优雅、里面坐起来舒服,应该也有种英雄惜英雄的感情在里面。”   蒋怀中觉得有意思,故意问他:“怎么个英雄惜英雄?你倒挺了解我四叔?”   “我也是猜的。蒋先生跟我说过,酒店也属于看天吃饭的一行,好多小的酒店集团一直勤勤恳恳做事,结果一碰上天灾人祸就血本无归了,跟迈巴赫面对战争的无能为力是一样的。”   蒋怀中乐了,“你想的还挺多。天盛又不是只搞酒店,别的产业也多了去了,抗风险能力还是很强的。”   陈星发现蒋怀中不是那种对家族企业一无所知的二世祖,便请教道:“小蒋先生我正好问问您,蒋先生是不是打算把嘉宜开到国外去?”   “我没听四叔说过,应该不会吧……中国的酒店行业起步太晚,国外市场早满了,反正我们国内市场够大,天盛专注中国市场就够了。再说,还是刚那句话,天盛又不是只搞酒店,没必要非得去国外跟那些国际上的老牌子们斗吧。话说你怎么有这想法?”   “我是看天盛从前业务范围确实挺广,房地产也搞,娱乐中心也搞,其他各种投资也搞,但是蒋先生当了董事以后,很明显集团的重心就渐渐往酒店方面倾斜了。”   “蒋先生做事向来有条理有计划,他肯定是有自己长远的打算。别人都说酒店行业已经成熟了,已经是夕阳产业了,但是嘉宜一直都在赚钱啊。现在经济发展这么快,要出公差的人这么多,人们对旅游住宿的需求也越来越高,其实市场一直在,主要还是看怎么经营。如果是蒋先生的话,肯定没问题。”   “哦对了,还有,小蒋先生您发现没有,蒋先生当了董事以后,嘉宜各个酒店的中国特色越来越明显了,外观也好、里面的装潢也好,甚至客房里的装饰、餐厅的菜品,中国元素越来越明显;还有新被收购的檀阙,更是整个一中国风,连名字都保留了,我觉得这都是信号。还是那句话,蒋先生做事肯定是有长远打算,这些肯定都不是随便加的。”   “中国酒店行业是起步晚,就跟迈巴赫一样没能占了先机。但是蒋先生跟我说过,中国几乎每一行的起步都晚于国外,我们最擅长的就是弯道超车、后来居上。这几年嘉宜就越来越有名气了,有蒋先生在,之后肯定也能越来越好,说不准哪天就让嘉宜变成国际连锁的大品牌了,是吧?”   蒋怀中呆了一会儿,回道:“我竟然觉得你说得挺有道理,回头一定得问问我四叔。我去,挺酷啊,把嘉宜开到欧洲美洲去,想想是挺爽的哎。卧槽我四叔太酷了!”   陈星也爽朗的笑了,“以后外国人来中国出差旅游,还有中国人去外国出差旅游,都住嘉宜!”   他笑过后又忍不住感慨,“蒋先生真的太酷了!这世界上多少人对自己的命运尚且无能为力,蒋先生想的已经是改变一个行业的命运了。”   蒋弼之关掉手机后转头对蒋怀中说:“你今晚是留下住还是回酒店?”   蒋怀中见他已经平静下来,说道:“我还是留下吧,明天,等陈星醒了,我给他……”他五官团成一团,为了自己之后在蒋弼之面前还有活路,说道:“我给他诚恳地道歉。”   蒋弼之竟然笑了一下,“行。那我回房间了。”   他先是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然后拿着平板电脑去了陈星的房间。   陈星犹在沉睡,他小心地上了床,因为床小,有些局促地倚坐在一隅,借着身侧的壁灯看起资料。   这些资料是明天开会要用到的,不算太重要,不看也没有太大影响,但他还是愿意先浏览一番,好让明天的会议更高效些。   他只是一定要更优秀、更努力一点才行。   ——————   关于蒋弼之内心的懊悔、良心的谴责,这种精神折磨其实比什么虐都痛苦。但这又是一个比较矛盾的点,就是,如果还单纯认为老蒋是个道德恶劣的人渣,就没办法认可这种良心的折磨……所以这是一个见仁见智的虐攻…………   关于酒店行业是我瞎扯的,如有bug请指出,别让我丢人hhh之前就把劳斯莱斯幻影写成幻影劳斯莱斯,后来好久才看到有纠错的评论2333好丢人   149、小王子   陈星醒来时只觉得这辈子都没这般轻松过,好像是将堆积在心底的陈年垃圾都倒了出去,平时顾不上的卫生死角都被打扫得干干净净,真是痛快!   等他意识到什么偏头看去后,又觉得这辈子都没这么满足过——   蒋先生就睡在咫尺之远,两人的身体隔着薄被挤在一起,露在外面的腿则碰到一起,皮肤贴着皮肤。   他可以清楚地看清蒋弼之的每一根眉毛和睫毛……咦,他发现蒋弼之的睫毛很浓,还是向上翘的,双眼皮的痕迹也很深,闭着眼都能看到,难怪总觉得他眼眸深邃……胡子长得真快,一个晚上而已,下巴到两腮都长出青色的胡茬,配着他的睡颜有种安静的性/感。   陈星觉得他早晨洗漱前的样子一点都不邋遢,反而男人味十足。他在心里偷笑,想着以后一定要找机会告诉他,胡子没有及时刮时也很英俊。   他的暗自打量似被察觉,蒋弼之的睫毛微微颤了颤,陈星忙闭上眼睛装睡。   果然,他很快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像是坐起来了,然后似乎是往自己受伤的脚腕那边看了看,之后就没了动静。   陈星老实装睡,过了几秒,他感觉到自己额头上接到一个轻轻柔柔的吻。   蒋弼之近乎无声地出了房间。陈星这才睁开眼睛,摊开四肢朝着天花板咧嘴傻笑。被亲过的额头像一个源泉,将能量输送到他躯干四肢,陈星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跃起来,蹦蹦跶跶地跑去浴室。   吃早饭的时候,蒋弼之突然抬头看向陈星,将他对着自己发呆的样子尽收眼底。   若是往常,陈星这样被他抓个现行肯定会害羞地闪躲,这会儿却更加直率地看向他,还倏然展开个微笑。   蒋弼之也没有收回视线,两人眼中带着笑,视线无声地缠绵半晌又各自低头吃饭。   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陈星,开完会就直接回家了,进门后发现屋里没人。陈星和蒋怀中两人跑露台坐着去了,从背影看相处融洽,让他很是欣慰。   两人都是不记仇的性格,大小伙子之间互相捶两拳,回头说开了又是朋友,脸上各自挂着青紫,对着罪魁祸首有说有笑。   蒋弼之走近了发现两人是在吃油桃,这已经是陈星今年买的第三袋了,每次都是沉甸甸的一大包。蒋弼之以前确实没怎么吃过这种桃子,最近一口气吃太多,再见到这水果光溜溜的表皮都有点望而却步。   蒋怀中朝他告状:“四叔!你不在家他连果盘都懒得给我做,让客人吃没削皮没去核的水果哎,你说这像话吗?”   蒋弼之瞥眼他桌上的桃核,嘲笑道:“那也没见你少吃。”再看眼陈星那边,蒋弼之顿了顿,“十……一个?”他惊奇地看着陈星:“你属小猴的?怎么这么能吃桃!晚上还吃不吃饭了?”   陈星咧嘴一笑,犬齿上还沾了片桃皮,“蒋先生我属龙的!水果不占肚子,不耽误吃饭。”   可他忘了这桃子是从冰箱里刚拿出来的,冰凉凉的十一个全进了他的肚子,再一喝凉水,陈星立刻就捂着肚子弯下腰去。   蒋弼之忙过去抱住他问怎么回事,因着他总蹦蹦跳跳,很怕他是急性阑尾炎。   陈星摆摆手:“就是凉着了,我从小就有这毛病,没事……”   他以前在檀阙的时候没少因为这毛病被刘经理笑话。那时候他们吃饭没正点,经常在饥肠辘辘时吃冷饭,陈星吃饭又急,很容易因此吃进凉气,憋得肚子生疼。   这倒也不是大事,要么运气好及时打几个嗝,要么错过好时机,就得让凉气往下走,放几个响屁,不臭,但很糗。刘经理那会儿老笑话他是一喝凉水就打嗝放屁的小baby。   这太丢人,绝对不能告诉蒋弼之。   陈星坚强地直起腰,一脸淡定,“没事,一会儿就好了。”   蒋弼之不放心地把手伸进他衣服里,手掌贴上他肚皮,立刻皱起眉头,“肚子这么凉?”   陈星觉得和武侠小说里讲的一模一样,有一股暖流从蒋弼之热乎乎的手掌传进他的丹田。   蒋弼之见他露出惬意的神色,便无师自通地捂住他肚脐按摩。   这下可不得了了,那股暖流更加汹涌,打通他被凉气阻塞的脉络,那些凝滞的凉气被暖流驱赶,马上就逃到小腹,并有继续下移的趋势。   陈星一惊,忙推开蒋弼之的手,可惜为时已晚,一记惊人的响屁从陈星屁股里蹦出来。   两人面面相觑。   蒋怀中从屋外跑进来,惊问:“刚才那是什么声音?什么东西爆了?”   蒋弼之破功,笑得肩膀直颤,眼泪都要出来了。陈星恼羞成怒,扒着他的肩膀在他耳边发出灵魂拷问:“你就不放屁吗?你肯定也放!就是藏得严实!”   这世界上有两种日子是装了加速器的,一个是恋爱,一个是备考,正好都让陈星赶上了,到他这里成了双倍效应。   他如期拿到驾照,陈月的三模成绩也出来了,名次却比二模差了一些。   陈星急得不行,比准考生都焦虑,连着闹了两天肚子。他这个肠胃让蒋弼之十分担心,专门找医生过来看,顺便问了憋凉气的事。   原来陈星属于肠胃发育慢的人群,到现在都还没有完全发育好,跟小孩子们经常闹肚子疼是一个原因,也没什么医治办法,就是注意保暖,然后等他自己发育完善就好了。   困扰了陈星十多年的疑惑总算解开了,他欣喜不已,本来以为这丢人的毛病要跟自己一辈子呢。   蒋弼之怜惜地揉揉他脑袋,“小孩子。”   相比陈星的紧张,真正的准考生本人倒没觉出压力,还反过来安慰他:“没事哥,三模是为了给学生信心,出题难度比高考低不少。我做这种简单题没优势,高考还是看二模的。”   陈星抱着手机一直“嗯嗯嗯”,又说:“我周四能过去一趟,给你带点吃的,顺便换条夏凉被,天儿又热了。”他都是拣蒋弼之出远门的日子去看陈月。   “哥你周末能请假吗?能不能周五晚上过来接我?我想去彭阿姨家过周末,怪想她的。”   “周末啊……”陈星迟疑了,整个周末蒋弼之都会待在家里,他不好走开。   “怎么了?”蒋弼之一直在书桌对面看资料。他工作时非常专注,一般时候是注意不到周围的响动的,是以陈星也敢在他旁边打电话,这会儿却突然抬头问道,“周末有计划?”   陈星对陈月说:“你等一下哈。”然后捂住话筒问蒋弼之:“我周末能请假吗?周五下午到周六……中午吧,再加一个周日下午,行吗?”   “去找你妹妹?可以,整个周末都给你自己安排。”   陈星喜笑颜开,借着打电话拍蒋弼之马屁:“小月,我请好假了,我老板人可真好!”   等他打完电话,蒋弼之伸长胳膊揉他脑袋,笑道:“臭小子还跟我来这套。周五怎么过去?自己开车?正好刷你那个里程数。”   陈星忙摆手摇头,“不行不行,要上一段高速,我还有点不敢。”他也不是多胆小,主要是车太好,开起来太拘谨。   他拿到驾照以后,蒋弼之说话算话,把那辆A7交给他练车。   他兴冲冲地拿着驾照注册网约车司机,结果发现公司对驾驶经验有要求,要么得有三年驾龄,要么就得买他们一个带脸部识别的行车打分系统,要求跑够五万公里,还得要“舒适安全驾驶”,分数达标了才行。   他一见要先交钱就觉得是骗局,尤其这个打分系统还不便宜,让他不敢下手。他习惯性地请教蒋弼之,蒋弼之教他怎么识别真假,顺便给他套用了“固定成本”和“可变成本”的概念,又延伸了一下“沉没成本”和“损失憎恶”。   “要是过后觉得当网约车司机没意思,千万别因为之前的投入就硬逼着自己干下去。我还是希望你做自己想做的事。”   陈星向他保证:“您放心,我不是三分钟热度的人,现在觉得喜欢,过后肯定也喜欢。”   “刚说的那几个概念都能听懂?”   陈星点头,“您前阵子给我的那本书里有。”   “书看得怎么样了?难吗?”   “也不算太难……就是看得有点慢。”   蒋弼之就笑了。陈星把钟乔留下的那本经济学基础看完以后,他又给陈星找了一本。这本书讲得偏深,还要用到一些大学里才会学到的数学知识,陈星是很聪明,但毕竟学历摆在那里。   此时他还以为这年轻人是在吹牛。   陈星终于下定决心要买那个系统。蒋弼之等他铁公鸡拔毛似的拿出银行卡后才说:“这算公务支出,钟乔会给你报销。”陈星刚要推拒,就被他一通“不要被贫困限制住思维”的教育带跑了注意力。   陈星装好这个打分系统,自告奋勇要接送蒋弼之上下班。   既然是他开车,蒋弼之自然就坐到副驾,一路上帮着看顾左右、时时提醒纠正,与其说是接老板上下班,倒不如说找了个陪练。   这辆A7比驾校的桑塔纳动力猛多了,陈星一开始很容易油门给多,他第一次听见系统扣分就是因为起步时油门踩深了,车子一下子蹿出去,一个高亢的女声立刻响起:“起步过猛,扣两分。”陈星一慌又是一脚猛踩刹车。   没等语音再提示扣分,坐副驾的蒋弼之倾身将那个应用静音,“这就有点危险了,万一后面的车没注意车距或者反应慢就追尾了。”他指指陈星的手机,“以后都要静音,新手开车一定要专心,等你肌肉记忆扎实了再练习听导航”   陈星趁等红灯的功夫偷偷看蒋弼之,心想这个男人怎么能这么厉害呢?他明明极少开车,但是坐上副驾以后什么突发状况都看得到,反应快还有耐心,比驾校教练教得都好。   他除了接送蒋弼之上下班,其他空闲时间就自己练车,很快就适应了真实街道复杂的状况。但是这几天他一直都在市里打转,高速一米都没沾过,一下子让他跑高速还真是怵头。   “你老在市里转什么时候能跑完你那五万公里?”蒋弼之笑道,“早晚得学会上高速。既然有驾照了就开车去,我让王师傅陪你,避开高峰期。”   陈星一听要耽误别人时间就更不愿意了。   “我本来还想下次去天水的时候带你去呢,你要是连平地的长途都不敢开,山路就更不行了吧。”蒋弼之遗憾道。   陈星睁圆了眼,男人哪能被说不行?   “开不开?”蒋弼之笑问。激将法虽老,但对陈星这种小年轻最好用。   陈星一瞪眼:“开!”   既然周末陈星不在家,蒋弼之就也不想在家待了,他对陈星说:“把我下周一和人约的那场高尔夫调到周六。”   “也是下午四点?”陈星直接就把时间说出来了。   蒋弼之有些意外,“时间都记住了?”   陈星面露得色,眉毛都要骄傲地飞起来,“我记性可好啦!以前带旅游团,二十几个三十几个人的名字说一遍我就都能对上脸,还有一天里几点发车、几点到哪儿、几点干什么,我看一遍就能记脑子里。”   蒋弼之看着他若有所思,想到许多细节,发现陈星确实记性非常好,不像自己依赖电子日历成了习惯,很多事已经不会用脑子去记了。   陈星追问:“我厉害吧!”   蒋弼之笑着点头:“厉害。以前听朋友说真见过过目不忘的人,没想到我身边就有一个。”   陈星被他这么夸又有些不好意思,“我也算不上过目不忘,英语单词就怎么背都背不过。哦对,刚才改的日程您得跟那什么老总说一声吧?”   “不用我亲自说,你告诉王助理让他联系。”他见陈星直接打开微信,又道:“发邮件。”   陈星不解地看着他,他用微信联系同事都习惯了,大家都这么干。   “现在是休息时间,微信是私人的交流工具,邮件才是办公用的,包括私人电话也是。如果在别人的休息时间为公事打别人的私人电话,或者发微信之类的,是一种打扰,不礼貌。当然紧急事件除外。”   “你尊重下属的私人时间,他们在工作时间里才能更心甘情愿地付出劳动,天盛的员工工作压力很大,休息时间里就要鼓励他们放松。”   陈星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在想什么?”   陈星有些疑惑,也有些难为情,“您为什么跟我讲这个,我感觉这是……领导们才要想的事。”   蒋弼之问他:“想不想去公司给我当助理?让王助理带你。”他觉得陈星做事胆大心细,又有记性好这么个长处,很适合助理的工作。   “啊?”陈星冷不丁想起陈茂,吓得连连摇头,“我不行吧!我什么都不懂……”   蒋弼之笑了笑,心里已经隐约有些打算。   他又想起什么,问道:“新送来的衣服试过了吗?”   陈星点头。   “给我看看。”   这是为即将到来的宴会赶制的。陈星刚来时钟乔给他买了些成衣,之后他蹿了个子,那些西裤就不能再穿了,蒋弼之便借着宴会的名头给他定制了两身正装。   陈星穿戴一新,站在试衣镜前端详自己。久违的装扮,白色衬衣,黑色无尾燕尾服,黑色领结。他有种恍然如梦的感觉。   蒋弼之站在他身后,与他一起凝视着镜中的他。   “帅吗?”陈星突然笑起来,看着镜子里的两人问道。   “帅极了。”蒋弼之两手搭在他肩膀上,又对着镜子里的陈星看了一会儿,眼里突然显出动容,“你就适合穿成这个样子。”   陈星一愣,“服务生的样子?”   蒋弼之看着镜子里的他,抬手摸上他白净无暇的脸蛋,向下是修长得好似练过舞蹈的脖颈,再向下是挺直优雅的脊背。他又执起陈星的手,这明明是干过许多脏活累活的辛苦的手,却有着白嫩的手掌,指腹的皮肤比他这种养尊处优的手都要细腻许多。   多神奇的一件事,那些苦累似乎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经济的拮据与资源的匮乏也没能掩盖他智慧和人性方面的闪耀。   陈星似乎生来就是一个——   “是一个小王子的样子。”   陈星怔了怔,回头看向蒋弼之,他如小王子般优雅美丽的脸颊在蒋弼之的注视下缓缓漫上红晕。   ——————   那个驾驶检测系统是半个私设。。刘经理笑话陈星打嗝放屁指路46章《瘾》。。继包/皮过长之后,我是不是又称为第一个让主角放屁的耽美作者?2333   150、嫉恶如仇   陈星由王司机陪同着开车去了J县,陈月对汽车无感,坐进去以后觉得平稳也只以为是她哥开得好。   王司机坐副驾,陈月就坐在后排。陈星通过后视镜看她一眼,“小月,坐车别看书,坏眼睛。”   “哦。”陈月闻言便乖乖收起书,拿出手机开始听英语。   王司机家里也有个上高中的孩子,见状不由感慨:“要是我家那小子能有你妹妹一半用功我就谢天谢地了。”   陈星咧嘴一笑,“我妹妹从小就爱学习,从来不用我催。”   王司机不知道他家情况,问道:“小陈先生以前上学的时候学习也特好吧?”   陈星面露讪色,“我学习……一般。”   王司机还以为他谦虚,跟在蒋董身边的人怎么可能“一般”,便又问道:“小陈先生哪个大学毕业的?看着这么年轻,也就刚毕业吧?”   陈星稍显窘迫,“我没上过大学。”   王司机讶异地“哦!”了一声,自知失言,闭紧了嘴。   陈月一直在后面听着,心里很不是个滋味。   等到了胡同,陈星觉得里面有些窄,怕把车给蹭了,也怕耽误王司机太多时间,就让他直接把车开走了。黄毛儿知道后连声叹气,他大概是遗传自他那个当司机的爸爸,比陈星还喜欢车,他也懂车,从前在广场上看着车来车往,就是他给另两个指哪个是豪车。   黄毛儿为自己没能坐进A7懊恼不已,高个儿也跟着在一旁起哄,陈星向他俩再三保证,说有机会一定带他们在市里逛一逛。   黄毛儿有些不信:“你老板让别人坐他车吗?”   陈星和所有陷入恋爱的年轻人一样,迫不及待地向朋友们说起自己的恋人:“他人特好,不介意这些,只要不是他自己常坐的那两辆,其他车都随便用。哎你知道他多大方吗?他以前有辆卡宴,那车据说特别能装,被保姆借去给她儿子搬家,结果给蹭了块漆,他也不生气……他这人吧,就是看着严厉,但是你要是事先向他请示,他一般都会同意,要是先斩后奏就不行……他自己倒挺低调的,你猜他自己平时坐什么车?”   他还没准备好向两个朋友出柜,谈恋爱的事不能说,但剩下的挑挑拣拣依然有一堆,黄毛儿听得连连点头:“星哥,你这个老板又肯借钱又肯借车,确实是大方。”   高个儿在一旁嗑起瓜子:“之前我们还觉得管家这工作不靠谱呢,黄毛儿说听着像大内总管。”   陈星笑着捶他:“放屁,什么大内总管!你才太监呢!”   黄毛儿“嘿嘿”笑了两声,想起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陈星:“你老板上回请我们去的那个情侣套房,你帮我们谢谢人家没有?”   “那必须的,你干嘛这么说话?神经兮兮的。”   黄毛儿有些窘迫地摸了下脸,“你知道小卉挺那什么,保守,本来说好结婚以后再那什么……但是呢,那个套房气氛特别好,小卉觉得特别浪漫,我们就……”   陈星恍然大悟,赞叹道:“喔——可以啊张彭宇同志!恭喜恭喜!”   黄毛儿皱起脸,“你听我说完,没成功……”搞了半天,两人如许多没经验的小情侣一样,第一次初体验遭遇了滑铁卢,让黄毛儿的男性尊严深受打击。   “星哥,你说这第一次怎么弄?”   陈星心生警惕,指着高个问道:“你怎么不问他?他有经验。”   黄毛儿嫌弃道:“他迷迷糊糊的,是让他前女友带着,他自己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就结束了。”   高个儿立马不乐意了:“瞎说!我可不早泄,我可持久了!”   陈星抓起一把瓜子嗑起来,企图把自己从这话题里摘出去。   “星哥?你说这得怎么进去呢?稍微一使劲小卉就说……”   “打住打住!”陈星忙喊停,做出费解的模样:“不是,你问我干吗?我又没女朋友。”   “你不是一向比我们懂得多吗?你帮我想想,这事我也不好意思问别人。”   陈星纠结再三,实在是看他可怜才说了:“你家外屋门那个锁,有时候钥匙插不进去了你怎么弄?”   黄毛儿若有所思:“镐油?”   “哎对,就润滑嘛。”   “怎么润滑?”   陈星吐了片瓜子皮,不耐烦道:“你自己上网查行不行?前戏!润滑油!你查查就知道了!”   黄毛儿赶紧记下来,满意地同高个儿说:“你看星哥就是聪明!”   陈星心虚不已,借口去看看彭阿姨和小月,飞快地跑出屋子用冷水洗了把脸。   小月在厨房陪彭阿姨,陈星走进去的时候,正听见彭阿姨跟小月抱怨黄毛儿现在不爱回家,经常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影,也不知道晚上睡在哪里。   “彭宇他之前说过夜班比较多。”陈星在一旁说道。   彭阿姨停下切菜的手,叹着气看过来,“那白天呢,总不能白天晚上都上班吧,问他在那边到底干什么他也不说,小星,你多帮阿姨打听打听,我现在跟彭宇,是一句话都说不上了。”   陈星忙应下来,垂眸看眼她左手,说道:“阿姨我帮您切菜吧。”   彭阿姨按着菜根的左手一抖,下意识将少了半截的小拇指蜷起来。   陈星顿时后悔自己多嘴。   彭阿姨不自然地笑笑:“不用,做饭还是不碍事的。”她轻轻推了推陈月,“小月也出去吧,我做饭不喜欢有人在旁边看着。”   陈月冲陈星使了个眼色,两人来到院里。陈月从校服兜里摸出一叠钱,“刚进门的时候彭宇哥硬塞给我的。”   陈星大致一看,得有一千多了,惊讶道:“他赚钱也太拼命了吧!”黄毛儿可是刚还完最后那一万。   陈星把钱拿过来放进自己兜里,抬脚进了屋,他也没有避讳高个儿,直接把钱递到黄毛儿跟前:“黄毛儿,别这样。”   黄毛儿把钱推回去,正色道:“之前说好了,以后挣的钱一半给我自己娶媳妇用,一半给小月买药。”   陈星给他算账:“我现在手里有我老板借给我的四十多万,小月高考完能拿十二万,这就是快六十万。从明年二月起,小月的药就开始减量,这些钱大概能用到明年这个时候。”   陈月也在旁边说道:“我高考完就可以去做家教了,像我这种成绩到时候课时费可高了。”   陈星也说:“我最近准备找兼职,以后还能出去当司机,我们会一直攒钱。钱已经够用了,彭宇,你别再担心了。”   黄毛儿呆呆地看着那叠人民币,脸上露出挫败的神情:“星哥,我就是想赎罪。我当初就不该管你借钱,后来更不该让我妈再管钱,是我对不起你和小月。”   陈星拍拍他肩膀,“行了都过去了。而且说实话,你欠的那一万两万的,连半瓶药都买不来,早点还晚点还其实都无所谓。”他又把钱推到黄毛儿面前,“你把钱收好,娶媳妇得要不少钱吧,你自己留着就行了。万一以后真不够,我到时候再管你要总行了吧?你到时候会别都花完了就行。”   黄毛儿忙摇头:“怎么会!我和小卉都不是爱花钱的人!”   陈星笑了,又语重心长道:“再听我一句劝,多跟彭阿姨说说话,母子哪能结仇呢?”   黄毛儿低下头用力眨眼,把眼里的涩意逼回去,强装出凶狠的语气:“什么母子!哪有她那样当妈的?”他下一秒就自己泄了气,“也没我这样当儿子的……我也不怕你们两个笑话了,场子里那些人跟我说,他们什么狠人没见过,敢在自己亲妈身上动刀子的我还是头一个……”他随即又狠厉起来,“可这能怪我吗!还不是她不争气!赌赌赌!都什么时候了还去赌!那不是要小月的命嘛!”   陈星一时无言,只得重复陈词滥调:“她本意也是好的,想给小月赢点钱回来……你要这样想,我们也该内疚了,要不是我们,彭阿姨说不定就戒了。彭宇,你听我一句劝吧,生活里总会有个槛,既然已经迈过去了就继续朝前走,别老扭头看后面了。你就……把人看紧点,你越不跟她说话,她越空虚寂寞,不就又想赌了吗?”   黄毛儿听完陈星的话,坐了一会儿就去了厨房。   高个儿叹了一声:“星哥,还是你会说,之前我也劝过他,他都不听,天天住那个夜店里不回家,你说夜店那种地方能睡觉吗?你看他那黑眼圈,我都怀疑他每天都不睡觉。”   陈星也叹气,“他现在可是钻钱眼里了,比我都财迷。”   大概是因为今天总提到钱,陈星送陈月回学校的时候突然想到蒋弼之问过他的一个问题。   “小月,要是不考虑钱的因素,你以后想干什么?”   陈月微微挑了下眉,“哥你是问我报什么志愿吧?哪能不考虑钱?首先要考虑的就是钱啊,要热门的,我就报经济类,以后进投行。我都打听好了,投行工资涨得最快了,本科的时候就可以去做实习生,也有工资拿。”   陈星心里一酸,认真道:“小月,你再好好想想,不说钱,只说兴趣,你想做什么?”   陈月有些纳闷,“哥你怎么了?”她和陈星一样都是被生活追着跑的人,求生尚且艰难,哪有时间考虑“兴趣”?   陈星笑道:“我是想,万一哪天我发财了,你不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陈月也乐了,“发财?你买彩票了?”   “正准备买呢,我感觉我最近运气不错,保不齐真能中大奖。”   “哈哈,中几百万?五百万?”   “不用那么多,两百万肯定就够了吧?你想想要是咱们有两百万,你会去干什么?就说你的理想职业。”   并不是两百万的诱惑太大,而是“理想”这个词的诱惑太大。   陈月认真思索起来。   “要是不考虑钱,我觉得我想学法律。”   陈星有些惊讶。   陈月不好意思地问道:“怎么了?学法律不好?”   “好,当然好,学什么都挺好的。我就是,我本来以为你会想学医,或者想学药。”   陈月愣了愣,随即微笑着轻轻摇了摇头。   她的世界太小了,只有她和她的哥哥。她大概是没有救死扶伤的仁慈的,但她有一颗嫉恶如仇的决心。   151、   蒋弼之出来应酬,应酬的对象正是去年这个时候刚搭上线的汪局。   没有汪局就没有天水三期这个大项目,同样的,没有蒋弼之的支持,汪局也无法新官上任才一年就将局长之位越坐越稳。两人都很看重这份友谊,即使无事也要时不时出来联络一下感情。   汪局这人不爱玩那些乱七八糟的,只喜欢喝酒。但是他的“喜欢喝酒”跟蒋弼之的“喜欢喝酒”很不相同,他是喝酒就要喝醉,红的白的加上各种烈酒混着来,正是蒋弼之最怵头的喝法。   汪局部队出身,酒量好得很,喝到后半程脸上也显出醉酒的酡红,说话也有些不利索,举起酒杯有些大舌头地说道:“弼之,天水的度假山庄一定要做好!别给我丢脸!”   蒋弼之看起来则清醒很多,完全不计较他话语里的自大,脸上挂着合宜的微笑,还能站起身与汪局稳稳地碰杯,口齿也依然清晰,笑道:“一定一定。”同汪局一起将半杯高度数白酒一饮而尽。   半杯酒下肚,蒋弼之脸色更白了些,若不是脸上一直挂着微笑,会比平时看起来还要冷肃。   他只是看起来清醒而已,其实也早就醉了。   汪局还要开酒,坐他一旁的刘秘书笑着劝道:“局长,时间不早了,开了新酒也喝不完,要不就算了。”   汪局抬腕看表,视线在表盘上停了五六秒钟才看懂时间,抬头问蒋弼之:“弼之,着急回家吗?”   蒋弼之微笑道:“我不急。”   坐在汪局旁边的刘秘书似嗔似怨地看了他一眼,蒋弼之回应似的看过来,带着感谢意味。   包间里暖黄的灯光在他高挺的鼻梁一侧投射出小片阴影,使他的五官更显立体,眼眸也更显深邃。刘谨之的心脏随着他这一眼颤了颤。   又喝了一会儿,蒋弼之起身去包间自带的洗手间。他去得有些久,随行过来的邢助理有些不放心,对汪局他们请示说要去看看。   刘秘书比他起身还快,“我去吧,邢总坐。”   蒋弼之是在躲懒,洗把脸清醒了些,倚着洗手台同陈星打电话。   “我这边要很晚才结束,你别动了,正好我也不太放心让你一个人开夜车。你给王司机打电话让他过来接,你自己先睡。”他的声音比平时还低醇,懒洋洋地拖着长调。   陈星一听就知道他是喝多了,关切地问道:“您大概几点回来呢?我还是先在客厅先眯会儿,万一您吃得不舒服我还能下面给您吃。”   蒋弼之低低地笑起来。   “您笑什么?”   “下面,给我吃?”   电话那边静了片刻,陈星用大声掩盖羞臊:“您到底喝了多少酒呀!”   蒋弼之那边又低笑一声,“小点声,震得我耳朵麻。”   他这低音炮透过电话撞进陈星耳膜上,陈星心想他耳朵才是真麻呢,不只是耳朵麻,半边身子都麻了,声音也不自觉地黏软起来:“先生,我想您了。”   “宝贝儿我也想你……”   陈星冷不丁再次喜提新昵称,简直要说不出话来。   这时响起敲门声,蒋弼之以为是邢助理,一边往门口走一边对着电话飞快地说道:“我得过去了。星星听话自己先睡,宝贝儿晚安。”   门一开看到的却不是邢助理,而是刘谨之。   蒋弼之脸上甚至没有露出惊讶之色,几乎是瞬间就浮起微笑,“刘秘书?”一边说着一边像让出位置那样自然地往后退了几步,同他拉开距离。   这一晚上刘谨之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黏糊,蒋弼之早发现了。   刘谨之进来后反手把门关上,嗔怪道:“学长,私下里就别叫得那么正式了,让我感觉自己都老了。”   蒋弼之疏离地笑道:“谨之比我还小几岁吧?怎么会老。”   他今天为了应酬穿得格外正式,含了丝质的铁灰色衣料在洗手间明亮的灯下散发着含蓄的光泽,很衬他的冷肃与英俊。因为喝多了酒,他眼里带了平时决然看不到的水意,不过是很平常的眼神,就让刘谨之看出氤氲之色,膝盖都开始发软了。   “学长……”他喊起这旧时的称谓,显得亲昵又暧昧,撒娇般地埋怨道:“你看你都喝得不舒服了,我劝我们局长要散席你怎么还不应下?倒显得我多事了。”   他站得有些近,若是平时,蒋弼之再厌烦也会给他留面子,毕竟是汪局跟前的红人。但这会儿他喝多了,本能比清醒时更强烈,立刻觉得受到冒犯,飞快地往后退了一步,同时笑道:“怎么会。我只是难得能将汪局约出来,自然要陪他喝尽兴。”   刘谨之也喝酒了,不算清醒——其实即使他是清醒的也难以察觉蒋弼之的厌恶。   十年前蒋弼之是在追求他,温柔耐心,风度翩翩;十年后两人因公相遇,他是汪局身边的秘书,也只见到一个优雅得体的成功商人。他根本没见过蒋弼之平时的样子。   “学长,你要是想约汪局,跟我说一声就行嘛,怎么还跟我见外呢?我们局长其实不难叫出来,他就是平时太忙……”他说话时看了眼镜子里的自己,因为勤于保养,今晚还特地化了些淡妆,相貌比起年少时的青涩模样非但没有衰退,反而还增加了几分精致,在官场待了几年,气质也比当时提升了许多,使他更加自信起来。   蒋弼之冷眼瞧着他嘴巴一开一合,看过来的眼神越来越暧昧,心想这人如此愚笨,连场面话都听不懂了,还有得寸进尺自作多情之嫌,自己从前怎么就看上他了呢?   陈星接到邢助理的电话时已经准备睡了。邢助理平时不跟在蒋弼之身边,以为他和钟乔是一样的,公事公办地告诉他王司机临时有事,得麻烦他跑一趟,还说他们喝多了,人手不够,让陈星直接来包间接人。   陈星赶到的时候,蒋弼之正被刘秘书缠得心烦,眉头都要皱起来了,眼底的不耐烦简直要遮掩不住,只是碍于汪局还坐在旁边,不能起身就走。   陈星扶着门喊了声:“蒋董?”   蒋弼之惊讶地看过去,看到陈星穿了一身漂亮的宝蓝色丝质小西装,这光亮的颜色和衣料极衬他脸色,使他健康白/皙的脸颊在灯光下泛起珍珠般柔润的光泽。   窄小的平驳领样式休闲轻快,显得他青春逼人,单排两粒扣的的设计完全显出他身材的长处,一把细腰柔韧地收进去,底下一双笔直长腿比模特还要吸睛。   他选了蓝白斜纹的同材质领带,胸前口袋里塞了块纯白丝质手帕,扶着门的手腕处露出洁白的衬衣袖口,上面别了一枚小巧的闪着幽光的蓝宝石袖扣。   这一身简直是完美搭配。   蒋弼之看着如明星般耀眼的陈星,一时都忘了自己身处何处,直被迷得愣住。   反倒是邢助理反应更快,起身招呼他:“陈管家快来,这位是汪局长,这位是袁主任,这位是李主任,这位是刘秘书。”   陈星立刻嘴甜地问好。   邢助理又向汪局他们介绍陈星,“这位是蒋董的新管家。”   汪局长见过钟乔几次,对钟乔温文尔雅的气质印象颇深,这会儿见到陈星,更是赞叹不已,直夸什么人带什么样的人,说蒋弼之身边的一个个全是一表人才。   陈星朝他们走过来,汪局又笑着问蒋弼之:“你身边的人是不是都受过特别训练?连走路姿势都比一般人养眼。”   蒋弼之近乎敷衍地笑了一下,问邢助理:“不是说让司机过来接吗?”   邢助理忙道:“王司机家里有点急事,我就给陈管家打了电话。”   蒋弼之责备道:“这里又不是找不到司机,何必这么麻烦?”   不料他这么一说反倒给陈星招来小麻烦。   陈星阳光帅气的模样很投汪局长眼缘,他接着蒋弼之刚才的话说道:“就是,这里又不是找不到司机。小陈是不是?过来坐下一起喝两杯再走。”   陈星跟着蒋弼之来到餐桌旁,他没有座位,蒋弼之便也没坐,一直等新座被搬过来后才陪他一起坐下。   邢助理一看便知道陈星在蒋弼之心中的地位或许不低于钟乔,倒酒的时候就只倒了半杯。   在这种场合蒋弼之不能说什么,不管是司机还是下属甚至是家人,既然客人都开口了,就不能推辞,赶上红酒喝红酒,陈星这会儿赶上了白酒,就得喝白酒。   他放在桌下的一只手微微攥成拳,醉意朦胧间有种往事回放的战栗。   陈星先敬汪局,嘴里的敬酒词一套一套的,把汪局哄得眉开眼笑,伸长了胳膊和他碰杯。   干完这杯,蒋弼之亲自给他倒酒,只倒了一杯底,同其余人解释道:“他酒量不好,各位多担待。”   他亲自开口,除了刘秘书没吱声,另两位作陪的主任都忙说不碍事,“那就一起喝,别一个一个来了。”   于是陈星这次就只用喝一口。   他放下酒杯,舌尖偷偷地在嘴里摇来摇去,想起蒋弼之以前说的一喝白酒就觉得舌头发麻,不由偷笑着看他一眼。   蒋弼之一直看着他,见他笑着看过来,心头顿时一松。   蒋弼之在酒店门口将客人依次送进车里,目送他们离开,最后连邢助理都坐车走了,深夜寂静的门廊只剩他和陈星两人。   “生气吗?”蒋弼之低头问道。   “嗯?谁生气?”   蒋弼之笑了,手掌隔着衣服捂上他的胃,“喝了白酒难受吗?”   陈星吐了下舌头,“喝这点儿没事,就是舌头麻,你说这是怎么回事?我喝干邑就没事,干邑不也是烈酒吗?”   他好久没有忘记敬称了,蒋弼之突然觉得这白酒或许也不是个坏东西。   他将陈星搂进怀里,因着醉酒,手上有些失了轻重,勒得陈星呼吸一窒,听到蒋弼之在头顶笑道:“小傻子,你知道他们喝的都是多少度的酒?比干邑度数高多了。”   陈星抬头看他:“多少度?”   这时蒋弼之的余光看到一辆车缓缓地贴着街边滑过来,停在不远处。他认出这是刘谨之刚上的那辆车。   他垂下眼帘,低声问陈星:“宝贝儿,我能利用一下你的美貌吗?”   “嗯?”   蒋弼之也没等他回答,直接低头将陈星的下嘴唇含进嘴里。   陈星觉得自己一定是喝迷糊了,怎么蒋弼之说的话都听不懂呢?   但是管他呢!接吻就是了……   ————————   这个应酬本来应该稍微晚一点点,但是昨天疑似看到活生生的私人管家,那一身宝蓝色收腰小西装,那优雅得体的走路姿势,顿时十分冲动地让星崽提前穿上他漂亮的小西装。   152、醉言醉语   蒋弼之和陈星一左一右坐进后排,入座、关车门、解开西服纽扣、系安全带,两人的动作近乎同频。系好安全带后他们同时下意识地看向对方,又同时意识到什么,忍不住笑起来。   陈星的言谈举止同蒋弼之越来越像了。   “为什么穿这么漂亮?”蒋弼之将陈星的手握住,放松地搭在两个座位之间的扶手箱上,他说话时向陈星微微倾了下/身,温热的气息携着酒气飘到陈星面前。   陈星往他那边凑了凑,皱着鼻子用力闻了闻,觉得自己更醉了。   他看来是不能喝白酒的,喝别的酒都没事,只有白酒不行,喝一回醉一回。   他觉得这挺有意思,同样是酒精,只因为原料不同,喝进肚里产生的效果就这么不一样……当然酿造工艺的影响也很大,即使都是用葡萄来酿,酿造的方法不一样,出来的酒也千差万别……难怪蒋先生对葡萄酒的酿造这么感兴趣,确实很有趣……嗯,蒋先生懂得真多……   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咧着嘴“嘿嘿”笑起来,完全不知道蒋弼之一直偏着头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甚至还无意识地一起笑起来。   蒋弼之本来是非常讨厌别人的醉态的。   他自己喝酒很容易达到一个微醺的状态,如果放任自己,就会非常惬意舒适,很享受。但如果他有意收敛,那么无论他喝多少,即使已喝到酩酊大醉,只要他不肯放松脑子里最后那根弦,就决不会叫人轻易看出他的醉态。   因着他自己超强的自控能力,使那些醉到异常迟钝的人在他看来很蠢,而那些醉到胡言乱语甚至撒酒疯的人,在他看来就更差劲了,简直不忍直视。   可陈星喝多了就很可爱……你看那双眼睛,睁得大大的,好像要把眼前的一切都看得更清楚……他又笑了,他在想什么?怎么总是这么高兴?这一笑可真漂亮,嘴角那两枚小窝……真漂亮……嗯?漂亮?   蒋弼之突然问道:“你还没回答我,今天怎么穿这么漂亮?”   “嗯?”陈星迟钝地看向他,随即笑起来,低头把领带托到掌心上给蒋弼之看,“先生,我搭配得对吗?”他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子那般露出狡黠的笑,又带了点迟钝的娇憨,语速也比平时慢很多:“我在您的衣柜里找出来的。”   蒋弼之从他手上拎起领带尾巴,拇指无意识地在上面摩挲着,这丝质布料柔软光滑,好像什么似的……他放开领带,抬手摸了摸陈星的脸,“真滑。”   陈星偏头在他温暖的掌心蹭了蹭,惬意地轻哼了两声。   蒋弼之又用手指点他脸颊上一笑会有小窝的那个地方:“星星,再笑一笑。”   陈星痴憨地冲他笑了一声。   蒋弼之食指的指腹轻轻摁在他嘴畔,“这个小窝,是叫酒窝吗?我记得酒窝更靠上一点,你的小窝在嘴边,更靠下一点。”   “酒窝?”陈星眼珠缓慢地转了两圈,伸手揪住蒋弼之的领带,“我给您打领带,我会给领带打出酒窝。”   “好。”蒋弼之又朝他那边倾了倾身,两人的一只手肘都抵在中间那个扶手箱上,额头几乎要挨上。   陈星缓慢地拆开他的领结,一边拆一边慢吞吞地念叨着:“我师父说领带打出酒窝才漂亮……蒋先生,您觉得酒窝漂亮吗?”   蒋弼之又用指头杵了他嘴角一下,“漂亮。”   陈星自以为自己动作麻利,满意地用手指抚了抚新系好的领带结,得意地问道:“系好了,我厉害吧?”   “厉害,星星真棒!”蒋弼之也去拆他的领带,“我给你看一种更厉害的系法。”   陈星微微扬起头方便他拆自己领带,“什么系法?”   “Murrell Tie,听说过吗?”   “您再念一遍?”   “Murrell Tie,跟我念,Murrell Tie。”   陈星闭紧嘴,“我不念。”   “不行,你必须得念。你不是要练口语吗?快跟我念,Murrell Tie。”   “不念。”   “不念就不给你系了。”   陈星认真思索起来,脸色严肃地好似在思考什么世界难题。   蒋弼之也真的停了手,不念就不系。   陈星的领带已经被他解开一半,松垮垮地散在胸前,有种衣衫半解的凌乱美……   蒋弼之在座位上动了动,他不小心硬了。   陈星还在认真思索,蒋弼之硬硬地看着他,两人谁都没有时间概念,车里就这样安静下来。   前面开车的司机是酒店里的一位经理,此时脑子里在想五件事:   原来董事长喝醉以后这么平易近人,还有点话痨。   董事长最近怎么开始坐奥迪了?   Murrell Tie怎么系来着?   他们刚说的那个嘴边的小窝应该是叫梨涡。   董事长的新管家今天到底为什么穿这么漂亮?   ——————   周末没出去玩,干脆加个短小的更!可以当番外看~~   153、   被告知已经到家的时候,蒋弼之与陈星俱是一愣,两人对视一眼,眼里是一个意思:“这么快?”   他们同经理道别时没有露出任何马脚,甫一进门便原形毕露。厚重的大门尚未完全关合,两人便已急切地搂抱在一起。   一个抬头一个低头,用自己的嘴唇去找另一个人的。   他们踢掉鞋子、给对方脱衣服,嘴唇一直贴在一起,走得踉踉跄跄。陈星脚下一绊,被蒋弼之托着腋下挤到门板上继续接吻。   缓慢关合的大门被迫加速,“咔嗒”一声轻响, 锁舌一插到底。蒋弼之将舌头探进陈星口腔最深处,陈星喉咙里发出一声呻吟。   他们一边接吻一边跌跌撞撞地往玄关走,蒋弼之将两人的外套胡乱丢到柜子上,衣服从柜子上滑下来。   陈星用力推他,嘴里被占着,发出“唔唔”的声音,“衣服……衣服……”   “不管。”蒋弼之用力吮住他的舌头,两手在底下忙着给他解裤子。   “唔……不行……”陈星竟然在他舌尖上咬了一口。   蒋弼之吃痛地仰头,皱着眉吸凉气,他在自己口中尝到浓郁的血腥气,舔一下手背,果然流了不少血。   陈星趁机从他身前挤出去,弯腰去捡衣服,嘴里嘟囔着:“这么好的衣服,我的新衣服……”   “啊呀!”陈星被从后面扑倒,跪到那两件宝贝的衣服上,心疼地哇哇直叫。   然而下一刻他就叫不出来了。   他被人从后面扒了裤子,屁股光着撅起来,又被蛮横地掰开,藏在最里面的鲜嫩的穴/口骤然暴露在空气中,他还来不及适应,就被一个滚烫黏滑的东西抵住。   熟悉的触感让他顿时爽得头皮发麻,微微晃起屁股,将那龟/头上溢出的粘液抹得臀缝里到处都是。   腰被箍住,不能乱动了,那枚硕大的龟/头开始往他穴/口里钻,似乎已经挤进去一点。   陈星无声惊叫。   “敢咬我?”耳畔响起类似野兽撕咬猎物时发出的低沉声音。   陈星被整个压住,耳朵也被人叼在齿间。牙齿湿润尖利的研磨给他带来强烈的危险感,又有种说不出的亢奋。他缩起脖子耸起肩膀,在蒋弼之霸道的禁锢下瑟瑟发抖。   他想起自己刚才干了什么了。他把蒋弼之给咬了。   身后那根东西还抵在他的穴/口处,一下一下地往里杵。每次那东西出去时,他不是松一口气,而是更加紧张地等待,他不知下一次会被进到什么程度,头发和后颈的汗毛都紧张地立起来。   但蒋弼之似乎并不心急,每一次都只是挤进去一点,酸麻与微痛混杂的快感蜇得他浑身发软,软绵绵地几乎要跪不住。   他以为自己是要受罚了,干脆趴到地上,将屁股撅得高高的,两腿也自动打到最大。他觉得这样可以容易进一些,也会不那么疼。   蒋弼之跪直了身体,低头看着他。   这样一个姿势,他什么都能看到了。两片滚圆雪白的屁股自己分开一条缝,中央那枚小洞已经被他抹得湿淋淋的,在他性/器的杵弄下一会儿主动松弛下来,一会儿又紧张地缩成一小点。   他咬牙扶着自己的阴/茎又在那枚小/穴上顶了一下,然后俯身搂住陈星的腰,在他那团白面似的屁股上用力咬了一口。   “啊——!”陈星惊呼,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他,眼里水汪汪的,全是疼出来的生理泪水。   蒋弼之抬高他的屁股,在那枚牙印上温柔地舔舐,“小坏蛋,小狗,小坏狗。”   陈星在他的舔舐下舒服得全身颤抖,发出真如小狗般的呜咽。   蒋弼之将陈星抱得四脚离了地,又没完全直起身。   “把衣服捡起来。”   陈星脑子里已经晕晕乎乎,完全是下意识地照做。   他捡起衣服,又听到指令:“挂起来。”   蒋弼之将他放到地上,他得用发软的两腿自己站好。   他将衣架往衣服里塞的时候,感觉自己下/身彻底光溜溜了。   伸长胳膊把蒋弼之的衣服挂起来时,感觉臀缝里被抹了好多凉凉的润滑油。   挂第二件衣服的时候,有一根手指伸进去了,一边往里面钻一边转圈。他手腕一软,脱手的衣架被另一只大手接住,挂好。   第二根手指也进去了,简直毫不费力。   蒋弼之搂住他,湿热的嘴唇蹭着他耳朵后面那一点敏感的皮肤,带着无与伦比的迷恋,“宝贝儿,今天这么有感觉?”   陈星大口喘息着,两手撑住柜子,不由自主地踮起脚,向后撅起屁股,第三根手指便也顺势塞了进去,三根手指并在一起在里面慢慢地搅动起来。   “你是自己从里面湿的吗?”蒋弼之沙哑的嗓音里不掩惊奇。   陈星羞耻地咬住嘴唇,把几乎要脱口而出的呻吟藏起来。   “星星,你真棒。”蒋弼之的身体贴上来,扶着自己已经难以忍受的性/器,缓缓地、缓缓地插进那个美妙之地。   他们从玄关干到客厅,中途陈星射了一次,身上敏感得要命。要是以往这种时候,蒋弼之一定会放慢节奏来迁就他。但这次蒋弼之明显故意使坏,在他射的时候非但没有放缓,反而还更加激烈地冲撞。   陈星上半身仰躺在沙发上,蒋弼之跪在他腿间,将他双腿扛在肩上。陈星悬空的屁股在他的撞击下剧烈摇摆,半软的那根跟着疯狂地甩动着,将精/液甩得到处都是。   陈星全身剧烈抽搐,头脑彻底空白,晕头晕脑地一边射一边呜咽着:“完了……好爽……唔,地毯脏了……不要了……死了死了!”   他在这种时候还被激烈地抽/插,意识全然丧失地叫喊起来:“死了!真要死了!蒋先生!我要死了!呜……”   过于强烈的快感真的要杀死他了,让他发出求生般的挣扎,他像离岸的鱼那般全身扭动,蒋弼之都要制不住。   他猛地将陈星翻过来,死死压着他的后背又从后面顶进去,早就泥泞成一团的穴/口畅通无阻,里面的肠肉一裹住他就迫不及待地蠕动着往里吞。根本不是他在往里面插,是他被陈星吃了进去,一下子就吞到最深处。   陈星用力挣动,可这下真是逃无所逃,只有两手能扑腾几下,将沙发拍得“啪啪”响,可这声音还比不过他们肉/体拍击的声响,他的臀肉被蒋弼之的胯骨狠狠撞击着,发出令人面红耳赤的脆声。   陈星被他压在身下一下一下地顶弄到难以承受的深度,哭声与呻吟纠缠在一起,一会儿“死了”,一会儿又是“好爽”,眼泪和口水都流出来,在沙发上蹭出一大片湿痕。   蒋弼之扳着他的脸让他转过头来,看见他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口里胡乱求饶,说着已经听不清的话。   他在陈星身前摸了一把,沙发上不知什么时候又被他射了一滩。   他一边顶弄,一边用袖子给陈星擦脸。白嫩的小脸干净了,衬得通红的眼睛和鼻头格外可怜。但很快他的脸上又湿了,一直摇头,哀哀地求饶:“不行了……受不了了……蒋先生救命……”   “好好,乖星星,我们不弄了。” 蒋弼之极力克制着喘息声,却依然呼吸粗重, “星星把舌头伸出来,然后我们就不弄了。”   陈星神志不清地看着他,半晌才探出一个舌尖。   “再多点,宝贝,把舌头伸出来。”   陈星张大嘴,像接受医生检查一样将舌头完全伸出来。   蒋弼之将性/器从他体内抽出来,摘掉套子,又将陈星翻过来让他倚着沙发坐好,他抬膝跪到沙发上,一手撑住陈星耳侧的沙发靠背,一手对着他的脸快速撸动起来。   陈星一直乖乖地张着嘴,对着眼前的狰狞之物吐着舌头,眼睛也直勾勾地盯着那里。他像是懵懂得什么都不知道,又像是都知道,心甘情愿接受。   蒋弼之看着他这神情,突然无比亢奋,被酒精延缓了的射/精感终于袭来,一大股精/液喷射到陈星的舌头、嘴唇,黏稠狼藉地沾了他满脸。   陈星皱着眉闭上眼睛,在蒋弼之的注视下将舌头收回嘴里,吞咽一口,又扁了扁嘴,“难吃!”   蒋弼之俯身将他搂进怀里,用袖子擦干净他的脸,他像是酒醒了,又似乎更醉了,抱着陈星深情地亲吻他,“星星,宝贝,我爱你。”   154、小男友   他们倒在沙发上悠长地拥吻。   陈星接吻时的姿态很懒,双臂松垮垮地环在蒋弼之的脖子上,眼睛眯成一条缝,餍足的神情像极了一只刚吃饱饭正在犯困的小猫。他的嘴唇只微微张开一点,舌尖藏在里面一动不动,只有蒋弼之的舌头探进他嘴里时才懒洋洋地配合一下。   “蒋先生……”他喊道。   蒋弼之用鼻尖蹭着他的,也是懒洋洋的,“嗯?”   “蒋先生……”   蒋弼之在他唇上轻轻地啄了一下,“嗯?”   “舌头还疼吗?”   蒋弼之用舌尖顶了下牙床,“还行。”声音里带了笑意,“咬人的小狗。”   陈星笑嘻嘻地翻身爬到他身上,将耳朵贴到他宽阔的胸膛上,听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又抬起袖子给他看:“袖扣也是从你柜子里拿的,钟管家给我做的都是法式衬衣,但是我没有袖扣。”   “是我没让他给你准备袖扣。”   “嗯?!”陈星手撑着他胸膛支起身子,惊讶地看着他。   蒋弼之笑道:“本来不想提前告诉你的。你的袖扣还没做好,这种东西必须是我亲手送给你。”   陈星眨了眨眼睛,缓缓地翘起嘴角。   “酒醒了?”   陈星拖着长音“嗯”了一声,又吃吃地笑起来,“好像还没完全醒,老想笑。”   蒋弼之也跟着笑,胸腔里响起低频的震动。   陈星抓起他的手,在他手心里拍了一下,“小费!”   蒋弼之笑得更明显,捏住他后颈揉了揉,“臭小子。”他的手沿着陈星的脖颈往下,从衣摆伸进去,摸了摸他后背的汗,“这么多汗,要不要洗个澡?”   陈星静了片刻,猛地从他身上爬起来,惊叫道:“地毯!”他这一动又察觉出什么,低头往下看看,惊呼改为哀嚎,“沙发!”   蒋弼之几乎没干过家务,此时却跪在地上擦地毯,还一直被陈星监视似的叮嘱:“慢慢擦!轻一点……”   他们刚才做完只是随便擦了擦身上,不但没洗澡,还穿了旧衣服,蒋弼之现在浑身难受,十分想去浴室。   “算了不擦了,明天直接送洗。”他直起身。   “送洗是一定要送洗的,但是也得及时擦,不然肯定会留下痕迹。”陈星不满道。   他也没闲着,正蹲在地上擦沙发,用专用的清洁液小心地擦拭,擦出一大片湿痕,也不知道干了以后会不会留痕迹。还有地毯上那些也是…… 钟管家说这是商人从伊朗山里收购出来的地毯,当地人手工编织的,找不出第二块一样的……   陈星陡生懊恼,冲蒋弼之喊道:“都怪你!”   他语气是有点冲的,蒋弼之心里微讶,面上却没显出来,不再说什么,安安静静地继续擦地毯。   过了一会儿陈星凑到蒋弼之身边,蹲下来讨好地说道:“您去洗澡吧,我来弄。”   “说什么傻话,一起弄。”   他们把最后一点脏污擦干净,蒋弼之迫不及待地拉着陈星往浴室跑。两人挤在一个花洒下,一边洗澡一边说话,蒋弼之问陈星:“刚才是不是真有点不高兴?”   陈星“呀”了一声,“您看出来了?”   “为什么?”   “……因为……钟管家说这地毯很珍贵,我每天都很认真地给它除尘,看见它脏了就有点着急……”   “哦——”蒋弼之明白了,陈星的节省是刻进骨头里的,他有了新衣服也舍不得丢掉旧的,看见做花架剩下的木料会收进储藏室里,趁着桃子便宜就恨不得一个夏天只吃桃子。   “你爱惜东西是优点,但我认为我也没有错。当时气氛那么好,我认为可以随心所欲一点,毕竟物是死的,我们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你觉得呢?”   陈星用力点头。   “观念上有差异没关系,我们慢慢磨合,不着急,好吗?”   陈星还是点头,又追问道:“您觉得我讨厌吗?本来气氛挺好的……我刚才说完就后悔了,想道歉又有点不好意思。”   蒋弼之莞尔,“怎么会觉得你讨厌?永远不会觉得你讨厌。其实我还挺欣慰的,敢冲我发脾气了。”   “啊?”   “啊什么啊?我比你年纪大,让着你是应该的。”蒋弼之笑着挠了挠他下巴,痒得陈星大笑缩成一团。   他不是哄陈星高兴,他是真的很欣慰。陈星很善于忍耐和掩饰,但蒋弼之希望他在自己面前能放心大胆地做他自己。   洗完澡,蒋弼之把那张地毯卷起来立在门口,“明天你把它送去洗,万一洗不干净,我们就把它铺到书房,这里就换条新的。”这些事在蒋弼之眼里都是小事,轻而易举就能解决。   他给陈星看自己被硌得青紫的膝盖,“这里换条山羊毛的,很软。”   陈星心疼地摸摸他膝盖,想起两人之前疯狂的状态又忍不住笑起来。   这么折腾一番,他们非但不困,还有点饿……陈星之前熬了汤,他们深更半夜的吃起面条来。   陈星狼吞虎咽几口,感慨道:“喝得难受了吃面条真舒服。”   蒋弼之很心疼,“回头跟老邢说,那种场合不要让你去。”   陈星也心疼他:“您也少去那种应酬吧,要是有那种爱逼人喝酒的您就推了。”   蒋弼之笑了,“没有人能逼我,我是……算是主动和他们增进交情吧。你应该见过不少这种场合,人们喜欢用一个男人在酒桌上的表现来定义他,虽然没什么道理——”他做了个耸肩的动作,“还好现在所谓的酒桌文化越来越少了。”   陈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看什么?”蒋弼之停了筷子,饶有兴致地问道。   “我觉得您特别敬业,做什么都特别认真。”他知道以蒋弼之如今的家业,他完全可以像别的有钱人那样放任,他是自己逼自己往前走。   蒋弼之略感讶异地挑挑眉,随即欣慰地说道:“你不怨我当时没替你说话就好。”他不只在说这一次,还有上一次。   陈星一下子就懂了,忙握住他的手:“我以后再也不跟你闹了。”   蒋弼之反握住他 ,“我刚才怎么说的?”   陈星不好意思地重复道:“可以冲你发脾气。”   “我只有一个要求,心里不痛快了要及时告诉我,别憋着。”   “真的?什么都能说?”   蒋弼之挑眉,彻底放下筷子,“想说什么?”   “那个刘秘书是什么人?”   “……怎么问起他?”   陈星往前倾身,“他不喜欢我,不是,他是讨厌我。后来你又故意让他看见你亲我。”   蒋弼之忍俊不禁,“小机灵鬼。”   “是前男友吗?”   “不是前男友。”   “哦~那就是没追上的那个。”   蒋弼之无奈,怎么什么事让陈星一说就显得他很可怜,什么“没追上”,什么“被甩”。   “你会经常见他吗?他会总去找你吗?你是不是不好直接回绝他?他是不是特别喜欢你?”   蒋弼之笑着连连摇头,“不会经常见他。他今天也是喝多了,等他酒醒了就不会再缠我了。他也没有多喜欢我,如果他真喜欢我早在几年前就同意了,他现在对我示好,跟我当了董事长有很大关系。”   陈星微怔,“也不一定吧……你就算不当董事长也很有魅力啊。他可能……他有可能跟我一样,属于反应比较慢的那种呢,过后才反应过来你有多好。”   蒋弼之不悦道:“别拿自己和他比。”   “……那你,”陈星攥了下拳头,“你当初为什么喜欢他?我之前忘了问了,他和你读的是一个专业吗?他这么年轻就能做大局长的秘书,是不是特别优秀?”   蒋弼之正色道:“我已经忘了当初为什么喜欢他了,我现在想不起他身上的任何优点。现在他在我这里什么都不是,只是一个局长身边的秘书而已。”   陈星笑了。   “高兴了?小醋包。”蒋弼之忍不住逗他,“你没听过那个说法吗?少打听现任的前任。”   陈星一怔,“没听说过……”   “他们都不重要,别让他们影响你的好心情。星星,你记住,他们加起来也比不上你万分之一。”   155、好学生   健身房里的沙袋就一直挂在那里了,蒋弼之有时兴起就会练一会儿。   他发现一件有意思的事,陈星喜欢看他打拳。   陈星喜欢给他缠绑带,喜欢给他戴手套。戴好拳击手套后,陈星必定会和他玩一个游戏——   “石头剪子布!”   蒋弼之无奈地配合他,别无选择地伸出拳头,看陈星一脸狡黠地用他手指纤长的白/皙的手掌将他纯黑色的拳击手套包裹起来,得意地喊道:“我赢啦!”   陪他玩过两三局,让他过把瘾,之后陈星就会安静地坐到旁边,面前摊一本英语书,边看他打拳边背单词。有时他还会拿颗桃子啃,让他打拳的砰响里夹杂了细微的“咔嚓咔嚓”声。   通常蒋弼之连续击打个百十拳,趁休息的空当看过去时,那颗桃子已经变成一颗被啃得干干净净的桃核,孤零零的躺进盘子里。   蒋弼之打起沙袋来很猛,有力的拳头击打到沙袋上发出密集而沉重的巨响。   他停住沙袋,问陈星:“吵不吵?要不然你还是去外面看?”   陈星把书一合,直勾勾看着他,“那我先不背了。”他有些羞涩地笑起来,“我看您打拳。”   “你想打吗?”蒋弼之作势要摘手套,“你让……算了,我去和钟乔说,给你买副手套。”   陈星忙出言制止:“不是不是,我不打,我就看着。”他更羞涩了,重复了一遍,“我就是喜欢看您打拳。”   蒋弼之挑了下眉,转过身继续。   他不想让自己跟个表现欲旺盛的愣头青似的,可他清晰地感知到旁边有个人正用崇拜而迷恋的目光看着自己,抡出去的拳头不自觉就更用力了。   整个健身房里被“砰砰”的巨响充斥着,那声响好像直接擂在陈星的心脏上,震得他心跳失速。他的视线在那男人偶尔滴下一滴热汗的侧脸和露在袖子外的肌肉上游走,身体从内而外地发烫。   蒋弼之停下拳头,陈星立刻跑过来给他解手套。   摘下拳击手套,露出缠着绑带的大手。那上面满是汗,绑带都湿透了,呼呼冒着热气,同这男人的身体一样。   蒋弼之将他满是热汗的手伸进陈星衣服里,抚摸的动作带了刚才打拳时遗留的野蛮,粗糙的绑带摩擦得陈星皮肉微痛,发出轻微的闷吭。   “喜欢?”蒋弼之双手野蛮地握住他的腰,携着一身热气将他猛得抵在沙袋上,后脑勺磕到坚硬的沙袋上,还没来得及叫出声,又被蒋弼之用力地咬住嘴唇。   陈星被他肆意倾洒的荷尔蒙灌醉了,晕晕乎乎地点头——喜欢,特别喜欢。   蒋弼之将头压得更低,用身体将他完全禁锢,咬上陈星的颈侧。颈侧细嫩的皮肤很不禁碰,牙齿刚一触上,怀里的人就剧烈抖动起来发出细细的急喘。   “我也喜欢。”他满足地叼住陈星小巧的喉结,像猛兽咬住他的斑比,无处可逃。   陈星爱极了他的力量。他也爱极了在陈星身上用力、再用力。   他年轻的爱人将身体和灵魂完全交与自己,在自己的掌控下展现出各种不可思议的忘我的美。那种完全交付的信任与依赖,给他一种奇异的满足与幸福。就好像,明明是他进入他的身体,他的精神却由对方填满。   他还发现陈星总是偷偷吃凉水果,把冰箱温度调低,将水果冻凉了当冷品吃。   他怕陈星吃多了凉东西肚子难受,故意用放屁的糗事说他。谁料陈星后来在他面前又放过两次响屁,就彻底放飞自我,再说也不管用了。   他直接用武力抢,从陈星手里夺下已经被吃了一半的桃子,“还说自己不是猴子,不是猴子这么爱吃桃?”   陈星一本正经地摇头摆手,“NO NO NO,您犯了一个逻辑错误。猴子爱吃桃儿,‘爱吃桃’只能是‘猴子’的必要条件,但不是充分条件,所以爱吃桃儿的不一定是猴子,也可能是——”他猛地蹿起来从蒋弼之手里夺过那半颗桃子,飞快地“咔嚓”咬了一大口,含糊不清地大笑道:“是爱吃桃的人啊!”   蒋弼之好笑地看着他,“逻辑学得不错啊,数学成绩好?”   陈星立马来了精神,连桃子都顾不上吃了,“我数学可好啦!我语文也可好啦!专业课也可好啦!蒋先生我是不是没跟您说过?我是年级第一呢!”说罢他又有些难为情,“不过我们学校也不是什么好学校,考第一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比起我妹妹还是差远了。”   蒋弼之静静地看着他。因为陈星从前疲于奔波,心思明显没在学习上,又总说英语难、背不过单词,钟乔也提过一句,说陈星口语太差,外籍裁缝给他量尺寸时连最基本的对答都吃力,他就一直觉得……   陈星敏感地察觉到他的想法,撇了下嘴,“您是不是就记着我翘课的事啦,一直以为我是坏学生?”他忿忿不平地说道:“张老狗还说我考试作弊!他就放屁吧!那么简单的考试我还用作弊?”   他闷闷不乐地看向蒋弼之,声音里是极力掩饰的委屈,“我没有作弊,我虽然翘课,但是我课下会自学,我都是自己考出来的。”他抬手在蒋弼之面前飞快地晃了几下,“都擦掉擦掉,把之前的都擦掉!蒋先生,您记住哈,我不是坏学生,我考试不作弊。”   “嗯,记住了,星星是好学生,不作弊。”   陈星笑起来,“还有年级第一。”   “嗯,星星考年级第一。”蒋弼之附和着。他心里又有那种酸酸疼疼的感觉了。   “是因为要照顾妹妹所以中考没考好吗?”他没有忍住,直接问了。   陈星微怔,纠结地说道:“也不完全是……是我自己的缘故,考试没发挥好。”   蒋弼之揉揉他头发将他揽进怀里,“想上大学吗?”   “啊?”   蒋弼之叹气。他竟然忘了,陈星也才上高中而已啊,他把自己当成一个已经进入社会的大人,怎么自己也真把他当成大人了?他才只是个高中生,和他妹妹陈月、和安怡一样的中学生而已啊。   “你现在是高四是吧?职高能参加高考吗?”   陈星脸上现出一种很复杂的神态,是那种分明不舍还故作淡定的老成,“哦我知道您的意思,不过高考还是算了吧。高考报名要提前好几个月呢,我现在已经来不及了,而且我们教材和一般学校不太一样,我们也没有针对高考的训练,就是让我去考我估计也考不好。”   “这不是问题,我可以帮你办转学,你这么聪明,上一年高三肯定能考上。”   陈星呆呆地看着他,眼里忽明忽暗,似是被这突来的认知砸懵了,但是他最终还是说:“算了,我不想考。”   蒋弼之吃惊不小,他明明看到陈星眼里是有期待的。   “蒋先生,我没跟您客气,我说的都是实话。我已经上到高四了,再上一年高中那都多少岁了?”   蒋弼之想说什么,被陈星打断:“不只是年龄的问题,我自己也没信心。您说我聪明,我也知道我聪明,可我见过我妹妹是怎么学习的,跟我太不一样了。我妹妹比我还聪明,可她也得用功,她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剩下的时间基本都用来学习,她做题的时候外面有人放鞭炮都听不到。”   “可我不行,我已经工作了好几年,您就是把我按进高三的教室里我恐怕也坐不住四十五分钟。我心里事太多,可能因为一直干的工作都是服务生啊什么的,我早就习惯干着手头的,脑子里同时还惦记着别的,我做不到像我妹妹那种,看书看好几个小时一直心无旁骛的状态。”   他颇为落寞地说:“我已经不适合当学生了。就算我借着点小聪明,像您说的再上一年高三,考个一般的大学,我也觉得没什么意思。他大学学什么呢?上四年大学真能比在您这里、在钟管家那里学得多吗?以前在檀阙、在嘉宜,身边也有大学毕业的学生,我特别羡慕他们,喜欢问他们大学里的事,结果您猜他们怎么说的?”   蒋弼之温和地看着他,“他们怎么说的?”   陈星笑着摇摇头,“他们没有一个喜欢自己的学校的,他们上学的时候和我现在职高的那些同学一样的,也不喜欢上课,也喜欢在寝室打游戏。”他眼睛亮晶晶地看着蒋弼之,“我就想,是不是大学也就那样?就像围城一样,进去的人想出来,进不去的人挤破脑袋想进去。”   蒋弼之感慨地看着他。他虽然并不完全赞同陈星的想法,但他不得不赞叹他小小年纪就将很多事都看通透了。   陈星很洒脱地笑了,“既然我已经留在围城外面了,我就在外面好好待着好了。我现在又不是没事做,我有工作啊,我要给您当管家。您可能一直没太当回事,但是我一直是很认真在做的。”   蒋弼之把他搂进怀里,在他头上揉了揉:“小傻瓜,我怎么会不太当回事,你做得这么好,这个家已经离不开你了。”   之后两人都做起别的事来,过了足有两三个小时,陈星冷不丁说道:“蒋先生,我刚才说我中考是自己没考好,其实也不全是。”   蒋弼之抬头看向他。   “中考前一天,我妹妹的病出了点问题,我陪了一夜床然后直接赶去考场,可能是因为太困了,把准考证落在病房了……我是少考了一科。”他扁了扁嘴,“我平时很少忘东西的,我那时候肯定是因为太困了。”   蒋弼之张开手,“来抱抱。”   陈星钻进他怀里,垂眸挡住眼里委屈的酸涩。   蒋弼之的大手轻轻拍在他后背上,低声安抚着:“你就是太累了。没关系,都过去了。”   ——————   我感觉我是星崽的事业粉,一心想让他找到喜欢的事业。   156、特异功能   可能是要力证自己确实有能力靠自学考出年级第一,也可能只是因为又卸去心底一块大石头,让他心情十分愉悦,又开始天马行空地想一出是一出。   两人在各自屋前互道晚安,蒋弼之卧室门都推开了,陈星又突然喊住他要和他玩“石头剪子布”。   蒋弼之以为是他之前那个小把戏,不由失笑:“这么晚还打拳?不行,该睡了。”   “不是不是,不带拳套,我们玩正经的。”   “正经的……”蒋弼之莞尔,有些随意地倚着门框,“那玩几局就睡觉。”   “十局。”陈星狡黠地看着他,伸出拳头,“一口气玩十局,我肯定赢。”   “好。”蒋弼之也伸出拳。他没太当回事,完全是为了哄陈星高兴。   玩过几局陈星就不干了,“您不能老出拳头啊,认真点行不行?”   “好好好,”蒋弼之其实已经困了,“那刚才的不算,重新来。”   陈星跃跃欲试地挥着拳头:“十局!认真玩!”他警觉地看着蒋弼之,“不能再放水了啊!这样,输的要受罚!”   “罚什么?”   陈星马上来了点子,“输的人十天没有性生活!”   蒋弼之被他逗笑,“你再好好想想。”   “……嗯刚说错了,”陈星憋了半天,眼睛一亮,“这样!输的要给赢的跳脱衣舞,怎么样?”   蒋弼之微微眯起眼,隔着两米的距离用视线把他从头到脚扒了一遍,“你会跳吗?”   陈星扬起下巴桀骜地笑问道:“您会跳吗?” 他就是要激起蒋弼之的胜负欲,这样他才好赢。   他们玩的时候一直是陈星喊着“石头剪子布”,他喊得很快,蒋弼之不得不出拳也很快,到第六局的时候他隐约觉出不对劲,却也来不及做调整,后面五局果然全输。   算上前面的五局他们各有输赢,总的来讲——他得跳脱衣舞了。   蒋弼之不自觉地站直了身体,很是意外地看向得意洋洋的陈星。他认为这不是偶然。   不等他问,陈星自己就迫不及待地说了:“蒋先生蒋先生,这是我的特异功能!我能猜到别人下一次会出什么拳,我跟人玩猜拳,只要不是一局定输赢的,就基本就没输过,我小时候还靠猜拳赚零花钱呢!”   蒋弼之略加思索,“再来十局,这次你只能在出拳的时候看一眼我的手,之前都要闭上眼睛。”   陈星想了一下,随即摇头,“那不行,我不看着就没感觉了。”   蒋弼之缓缓地笑了,“你看,你这其实不是特异功能。你知道世界上有猜拳比赛吗?石头、剪子、布看似概率均匀分布,但只要和人有关的东西,就永远不会是真正的随机。猜拳高手其实是靠观察对方的表情和手型来揣摩他的意图。”   陈星惊讶地瞪大了眼睛,是那种又听到什么新鲜事物后的好奇又赞叹的表情,“不会吧?我自己都没感觉到……”   蒋弼之看着他的眼睛,“听说过潜意识吗?我们的感官每一秒都在接收巨量的信息,视觉的,听觉的,等等,大脑会自己将这些信息筛选分类……绝大多数信息都交给了潜意识……”他对着陈星的眼睛,不自觉地又讲了很多,“总而言之,你的感官很敏锐,从外界获取信息的能力很强。你的大脑处理信息的速度也很快,所以你能留意到很多别人忽视的东西,也能一心好几用……”   陈星雀跃地打断他:“我就是很聪明是不是?”   蒋弼之顿了一下,微笑颔首:“是。”   他其实还没说完。   人的大脑之所以会进化出删选信息的功能,是为了让人不那么累,该忽视的忽视,该忘掉的忘掉。陈星的“聪明”是有代价的,辛苦、敏感、做噩梦……   陈星被他夸得手痒,再度伸出拳头,“蒋先生蒋先生,再陪我玩一轮好不好?”   蒋弼之转了下手腕,“还是十局?”   然而这一次陈星输了,他懊恼道:“怎么不灵了呀……”   蒋弼之笑道:“你可以揣摩我,我也可以揣摩你。猜拳的规则太简单,一攻就破,你已经被我看到底牌就不可能稳赢了。”   陈星张大嘴:“啊?这么快就失灵了……我以后都赢不了您了?”   蒋弼之低笑出声,“等我特别累的时候再试试吧。”陈星的脑子转得很快,和他比反应还真的有些吃力。   陈星懵懵怔怔地赞叹道:“您怎么做什么事都那么厉害呀?”   蒋弼之笑道:“我只是经验丰富,我们平时那些商谈也好、应酬也好,也要观察揣摩。心理方面的博弈在本质上都是一样的——藏好自己的念头,看穿别人的念头。”只不过他的揣摩人心是工作需要,陈星这察言观色的本领又是怎么练就的呢?   陈星又缠着他玩了几局,心满意足地去睡觉了,全然不知另一个房间里的蒋弼之失眠了。   他在床上辗转几度后,起身去阳台上抽了支烟,再回到床上后依然失眠,干脆披上睡袍,轻手轻脚地出了房间。   他在陈星门口停住,轻轻转了下门把手,果然没有锁门。   他推门进去,有些意外地看到床头的壁灯是开着的,这一点亮光使他一眼看到陈星的睡颜。   陈星睡得很香,对他的进入毫无所觉。   蒋弼之轻轻地坐到床沿上,看着陈星睡觉,一会儿想起他刚才玩猜拳时机敏狡猾又单纯快乐的模样,一会儿又想起陈星说起他考试忘记带准考证时的模样。   中考,在蒋弼之的这个年纪、这般阅历,回头看这样一个考试简直无足轻重。但是陈星不一样,他还小,这场考试显然对他目前的人生轨迹产生重大影响。而他自己也明显还未释怀,难以原谅自己犯下这样的错误,否则他不会一开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后又突然提起。   他说起中考那天的事时,是蜷在自己怀里、抓着自己的手说的,他委屈地讲述自己跑到考场外才发现准考证没有带,慌慌张张地坐公交回去取,讲述自己如何在回去的时候迟迟等不来公交,急急地自己往考场跑。   蒋弼之几乎能在脑海里描绘出一个瘦弱的小男孩,用他两条细瘦的腿在这个拥挤的城市里奔跑着。陈星似乎一直是奔跑的,他总是来不及,要跑起来才能从这个地方赶到下一个地方。如果没有遇到愿意搭载他的汽车,他就得一直跑下去。   他在自己怀里缓慢而轻微地说着话,委屈地说早知道最后还是迟到就不跑了,那天那么热……他迟到了,被挡在外面,也不敢回医院,怕被妹妹知道,就生生在考场外坐到收卷铃响。   他主动对蒋弼之说:“我就没忍住哭了,不过没有哭太久,因为太渴了,就不想哭了。”   蒋弼之很欣慰他愿意把心事讲给自己听,他愿意做他负面情绪的出口,可又不可避免地感到心痛——他现在遇到自己,终于可以倾诉了,可遇到自己之前呢?他明显从没跟人说过这些事,他又是将那些不好的事闷在心里,再笑嘻嘻地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即使是倾诉的时候他也只是自责,丝毫没有抱怨,不抱怨妹妹生病,不抱怨天道不公,偶尔发个牢骚也只是说这城市太容易塞车了,中考那天太热啦。他说话时已经养成种习惯,嘻嘻哈哈轻描淡写的,看起来就是个心思简单的乐天派。   但是蒋弼之知道他是希望有人陪他的,他是希望在那些关键时刻能有个倚靠的。   蒋弼之几乎是立刻就懂了,难怪考驾照的时候,他从考场里飞奔出来,一看见自己就露出那种表情,好像激动过头要哭出来似的。当时他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此时终于知道缘由。   蒋弼之第一次对他曾经的抚养人感到痛恨。   陈星的养父母是被陈星主动割舍的人,是只属于过去的那部分,和他们的现在和未来都不会再有任何关系。蒋弼之以前就是这样的,他可以将过去和现在完全地分割开,绝不为已经无法改变的过往花费半点徒劳的心神。   但是此刻他看着陈星依然瘦削的身体,看着他睡着后更显稚嫩的脸,突然对那一对养父母产生深深的痛恨——如果不能好好爱他,一开始为什么要把他领回家呢?白给他期待,又让他失望,他得多伤心呢?   本不应该这样的。他看着陈星的睡颜,这样想着。他绝对想象不到他此时看向陈星的眼神有多么温柔,充满了怜爱与保护欲。   蒋弼之见过太多聪明的人了。聪明者常常缺乏他所欣赏的坚韧、踏实、谦虚之类的品质,聪明者也常常后劲不足,终成伤仲永。他平时偶尔夸陈星聪明,主要还是为了让他高兴、让他自信,事实上“聪明”在他心里并不是一个多特别的东西。   但是他今晚见识了陈星的聪明,脑子里就一直盘旋着这样一个念头——这也是导致他失眠的原因——陈星本不应该这样的。   他从来没有觉得陈星不够优秀,相反,他一直觉得陈星已经很好了。但是此刻他想的是,陈星可以更好,他本不该这样的。   他轻轻地站起身,就着壁灯微弱的光,在书桌上找到他让陈星看的那两本书,随手翻翻,里面只有少量的标记,书新得好像没看过一样。   蒋弼之放下书后没有立刻离开书桌,而是又拿起旁边的笔记本,里面果然写满了笔记,有的纸页下方还能看到“蒋弼之”三个字,端正内敛、颇具风骨。   蒋弼之有些惆怅地笑了。这小家伙,偷偷写自己名字写了这么多回,却从来没有喊过呐。   157、满足   次日一早,陈星送蒋弼之到了公司,蒋弼之问他:“想看看我工作的地方吗?”   “啊?”   蒋弼之把手放到他后颈捏了捏,“又是‘啊?’,有那么吃惊吗?”   陈星合上嘴,瞟眼那巍峨富丽的楼群,又低头看眼自己身上的旧T恤,问道:“我能进去吗?”   蒋弼之看到他眼底的怯懦,干脆地回道:“当然,你作为管家要了解我的工作,钟乔之前也来过公司。”   陈星跟着他下了车,刚走两步又开始打退堂鼓,“不行蒋先生,要不改天吧。”   “今天怎么了?”   陈星抻着自己衣服,“我今天穿得太随意了,会给您丢脸的,等改天我换上正装……再跟您进去看看……”   蒋弼之静静看他一瞬,轻轻地笑了,“所以去酒店接我那次穿那么漂亮,是怕给我丢脸?”   “嗯……”   “小傻瓜。”蒋弼之在他下巴轻抚了一下,又帮他理了理头发,“你是不是从来都没好好照过镜子?你怎么可能给我丢脸?”   他的手落在陈星的背上,轻轻往前推着:“走了。”   “等等……”   “到底怎么回事?”蒋弼之停下脚,语气里带了些严肃:“说实话。”   陈星难以启齿,眼神飘向别处,“我……怕碰见陈助理……”钟乔一上来就叫他“小陈先生”,是因为蒋先生身边早就有了一位“陈先生”。   蒋弼之恍然大悟,“你是因为陈茂才不愿来公司给我当助理?”   陈星窘迫地抓了下头发,“也不全是吧……”   蒋弼之无奈又好笑,拿出手机给陈茂打电话,等接通的时候他按了按陈星的脑袋,“你这小脑袋瓜里每天装多少事?累不累?”   蒋弼之将毫不知情的陈茂从公司支走,陈星终于放心,这才敢对蒋弼之的办公室显出好奇。   蒋弼之直接将他带到高层,从电梯出来后第一个看见的是前台接待,两个气质成熟的美女,第二个看见的是几个秘书,全是帅小伙。   蒋弼之带着他往办公室走,见他回头看了两次,问道:“看什么?”   陈星支吾着,“嗯没什么。”他跟着蒋弼之进了办公室,好奇地东张西望,“装修风格跟我想象的不一样。”   蒋弼之的办公室是现代简约风格的。   “你想象的是什么样的?”   “就是特别宽敞,起码得两百平米,老板椅、大红木桌,靠墙摆一个大鱼缸,里面养着金龙鱼,还必须得有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写着‘指点江山’‘还看今朝’什么的。”他说话时连说带比划,说起题字时大手一挥,真有点挥斥方遒的架势。   蒋弼之被他逗笑:“什么乱七八糟的。”他指了个沙发,“你先坐,我约了人。”   陈星局促地坐下,之后办公室不停地进来人,蒋弼之同他们介绍陈星:“这是我的管家。”   陈星硬着头皮同这些西装革履的公司高层们握手,万分后悔自己没有穿正装。   蒋弼之手下的高层员工和他基本是一个类型的,同陈星握过手就直接同蒋弼之说起正事,基本没人往陈星这边多看一眼。蒋弼之亦是同样,眉眼里是他许久未见的严苛与威严,偶尔一皱眉,那股淡漠的不悦都会让陈星心头一紧。   陈星静静地观察着他,心想他估计是把自己给忘了,正好他们说的东西他都听不懂,就摸出手机来背英语。   蒋弼之正和一名经理说着话,余光瞥见陈星百无聊赖地划着手机,便叫对方稍等,抱歉地对陈星说:“我这边临时走不开了,本来想带你参观一下公司。”   陈星忙站起身摆手:“不用不用,我回家吧,您……”   蒋弼之抬手止住他后面的话,叫了一名秘书进来,吩咐道:“齐秘书,你带我的管家参观一下公司。”   陈星还要推辞,那名秘书已经微笑道:“陈先生请。”   “参观完就去齐秘书的办公室等我,中午一起在公司吃饭。”蒋弼之坐在书桌后说道。   陈星默默地点点头。   公司很大,齐秘书领着他逛完一圈后已经是两个小时以后了。他们回到董事长办公室那一层,齐秘书告诉他蒋董在开会,让他在自己这里稍等片刻,还给他端了杯茶。   陈星伸长了脖子看他离开的背影,明明跟自己说话时还是一脸微笑很从容的样子,拐过弯就加快了步伐,几乎要小跑起来,同公司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身体里好像绷了根弦。   陈星默默地坐回去,小口喝着茶,听着齐秘书接打电话、收发文件,满耳朵都是他听不懂的名词。   正当他背单词背到发困的时候,耳边终于传来熟悉的声音:“等烦了吧?”   他猛地抬起头,看见蒋弼之正俯身看着他,表情温和,带着他熟悉的烟火气息,不由松了口气。   吃饭的时候,蒋弼之问他是留在公司玩还是自己先回家。   陈星失笑道,“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大家都好严肃啊……我还是先回家吧,晚上再来接您。”   蒋弼之意识到他不喜欢这里。   陈星离开后,陈茂就被允许回来了,却发现自己老板偶尔会用一种意味深长的眼神打量自己,看得他心惊肉跳,以为自己犯了什么大错。   蒋弼之不悦道:“你怕什么?我又没说你什么。”   陈茂顿时面露惊恐。   蒋弼之立刻便有了决断——陈星确实不适合来办公室给自己做助理。   他知道自己工作时是什么样子的,不该让陈星看到。陈星好不容易才在他面前放松下来,他可不希望他又缩回去。   生活和工作应该分开,他太想把陈星栓在身边,竟然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忘了。   陈星并不知道蒋弼之是在为自己的未来做打算,只以为他是一时兴起让自己看一下他的办公室。他依旧快快乐乐地跟着钟乔做事,快快乐乐地开着那辆奥迪去练车,再快快乐乐地等着蒋弼之回家。   蒋弼之看他这样,又忍不住会想:要不就这样吧,即使一辈子这样也没什么不好。真要让他出去做事,又要碰见各种各样的人、遭遇各种各样的事,他还真是舍不得。陈星做事认真,遇见什么为难事肯定是工作为先、委曲求全,事后还不会诉苦,什么委屈都一个人吞进肚里。   蒋弼之一想到他那默默忍耐的模样就觉得无法忍受。   直到家庭宴会的当天,从酒店挑选出的几名服务生来家里布置餐桌。   陈星一见他们就有种碰见同行的喜悦,还有种遇到自己擅长的、要一展拳脚的意思。他跟着一起忙活,钟乔在一旁微笑地看着,手里拿着尺子。   餐具都摆好后,钟乔拿起尺子放桌上放,一名服务生探身将陈星刚摆好的两只杯子往前略微推了推。   钟乔的尺子放下后,所有杯子都是齐的。陈星向那名服务生投去佩服的目光。   他兴冲冲地跑去书房找蒋弼之,把刚才的事讲给他听,“钟管家说他都不能一次摆正呢,得靠长年累月的练习才行。”他说这些时面露向往,叹服道:“蒋先生,真是行行出状元,我以前以为我眼神够好了,没想到他们比我看得还准,真厉害。”   蒋弼之有些意外:“喜欢做这些?”别人都是想着从一线的对客服务换到坐办公室的paperwork,他还是头一回碰到反过来的。   陈星有些腼腆地承认了,又问:“是不是有点……胸无大志?”   “怎么会?你自己都说了,行行出状元。为什么喜欢做这些?”他以为陈星做了这么多年服务生早做烦了。   陈星一时也被他问住了,思索了一会儿才找到答案,却比刚才更腼腆了,“您还记得您第一次去檀阙参加晚宴,我给您做的服务。我那时候什么都不懂,完全是赶鸭子上架,然后您悄悄地教我怎么分辨酒杯,还跟我说谢谢,我那时候就突然冒出个念头,就觉得……当好的服务生碰到好的客人,产生的优质的服务就是门艺术。”   蒋弼之缓缓地笑了。   他坐着,陈星站着,羞臊地搂住他脖子,将脸挡在他耳后,“您别笑话我。”   蒋弼之环住他的腰将他微微推开些距离,看着他的眼睛,饶有兴致地问道:“没笑话你,就是觉得你可爱。为什么是门艺术?”   陈星弯着腰说话有些累,便顺势坐到他腿上,被蒋弼之圈进怀里,“我也说不好,就是隐约有这么个感觉……”   蒋弼之替他道破:“任何东西一旦你往深里钻研,开始有精益求精、力求完美的想法,就能体会到其中的艺术感了。”   陈星恍然大悟。   “我以为你讨厌做服务生。”蒋弼之说道。不管陈星在客人面前如何能忍,他的性格实际上比一般人尖锐、气性也大,其实是不适合在一线工作的,“之前也听你抱怨过,碰见过各种糟糕的客人。”   “哦……讨厌的客人还是少数啦,尤其是在嘉宜的酒廊那会儿,多数客人都挺好的,都挺有礼貌,会冲我微笑,还对我说‘谢谢’……您笑什么?”   “听到声‘谢谢’就知足了?”   “嗯……您不信啊?”   “信,但是我想知道为什么。”   陈星放心地笑起来,不自觉将嘴往蒋弼之的耳朵旁边凑得更近,像说什么绝不想让第三个人听到的悄悄话那般小声道:“您也知道我和我妹妹特别小的时候就靠自己生活了,从小到大有无数的人帮过我们……所以我就很喜欢帮助别人的感觉。虽说做服务生去服务客人,算是分内的事吧,但是一听见他们对我说‘谢谢’——尤其是帮客人解决些困难以后,就觉得特别满足。”   他低头看了蒋弼之一眼,见他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像是有千言万语要说似的,不由问道:“怎么了?我是不是又说了搞笑的话了?”   蒋弼之在他心口处轻轻地按了按,搂住他让他的胸膛贴上自己的耳朵,耳畔传来柔软的心跳声。   158、重新介绍   晚宴定在七点钟开始,蒋怀中不到五点就过来了,一见到陈星就露出夸张的表情,好像冷不丁看见了什么天仙:“陈小星你今天也太帅了吧!”   陈星已经换好晚宴时要穿的衣服——黑色的长尾燕尾服,配上白衬衣和黑领结,妥妥的年轻绅士的模样。   他此时穿的燕尾服比在酒店时穿的塔士多更传统,又有些改良。 方肩的设计和宽阔的戗驳领使他看起来比平时稳重许多;衣领的材料是蒋弼之给他定的,选的塔丝绸,那两片丝光很衬他的阳光与精致。   上衣在身后拖着长尾,很显优雅,前襟则止于腰部,露出底下一双笔直长腿;腰部急剧收紧的样式将他腰部线条的优点完全凸显出来。那把柔韧的小细腰若不是名花有主,而那主人还是他亲四叔,蒋怀中早就按捺不住地要亲手摸一摸了。   就是忍住没摸也不行,蒋弼之从楼梯上走下楼,不悦道:“别乱给他起名字。”   蒋怀中抗议道:“我又不是给他起外号,现在都这样喊,加个‘小’显得可爱。”   “他名字挺好的,用不着。”   蒋怀中受不了地“噫”了一声,又发现蒋弼之今天看起来和平时有些不一样,但具体哪不一样也说不出来,只以为他是因老友相聚而心情愉悦,整个人的气质柔和许多。   很快,第二位客人抵达了,见到蒋弼之后一语中的:“老蒋怎么越活越年轻了!”   蒋弼之笑着同他寒暄时用余光看了陈星一眼。   他今天确实穿得年轻,并且是有意而为之。他特意挑了质感轻盈的烟灰色西装,还是他平时几乎没穿过的窄领;更稀罕的是他里面的衬衣——他从前的衬衣不是白就是灰,今天竟然穿了淡淡的蓝;领带和胸前的口袋巾也是蓝色,虽然是成熟的深蓝,但终于不再是沉闷的暗色调。   不止是衣服,老友和他一年没见,一眼看出他连发型都和从前不一样了,打趣道:“你那头发强迫症治好了?”   蒋弼之但笑不语。   他年纪轻轻就接手庞大的天盛,力求让自己显出老成可靠。他自己对发型并没有特别喜好,便数年如一日地梳着背头——每天早上抹上厚重的发油,再用直梳往一个方向梳上十多遍,能保证直到晚上应酬结束都不会有一根头发丝掉下来。   他自己也记不太清楚了,似乎是自陈星送他剃须香皂之后吧,他早上给头发上完发油后不再梳那么多遍,而是简单梳两下略微定型就停手。他发型稍微随意一些就能显得年轻许多。   钟乔敏锐地看出他的变化,给他准备了一款发乳。   发乳的定型能力比发油差很多,尤其对他这种浓密坚硬的头发只能稍微定一定型,几个小时后又会重新蓬松起来;但是优点也明显,会让头发的手感很好 。   陈星有时候会自以为隐蔽地将手指插进他的头发里,再顺着发丝悄悄溜走,有时还会偷偷闻他的头发。   发乳散发着淡淡的花香,比发油那种不自然的苹果味更招陈星喜欢。   现在只要不去特别正式的场合,蒋弼之都用发乳。   客人们都看到站在蒋弼之身侧的陈星,这年轻人外形太耀眼了,每个人都会好奇地询问,蒋弼之都是让陈星自己介绍——“我是蒋先生的新管家,陈星。”   直到碰到那个写请帖时就记住名字的外国客人,陈星一下子磕巴了。   蒋弼之和这位詹姆斯打招呼时用的英语,陈星自我介绍时就也换了英语,演绎了一段初中英语教科书般的自我介绍,用他那蹩脚的口音。幸好蒋弼之的朋友都如他所言,十分的随和,这位詹姆斯礼貌地同陈星寒暄两句便随钟乔去了茶室。   蒋弼之低头看陈星一眼,忍不住在他脸蛋上捏了一把,“脸都憋红了。”   陈星挺胸抬头保持仪态,红着脸瞟了他一眼, “您没跟我说还要说英语,早知道我就待在厨房了。”   蒋弼之笑吟吟地说道:“星星,我跟你讲,你跟他说英语,痛苦的不应该是你,应该是他。詹姆斯这人很体贴,他被你的口音困扰到也不会表现出来,你正好可以和他练口语,而且你最好别让他逮住机会和你说汉语,他口音比你严重多了,到时候痛苦的就是你了。”   陈星为他的喋喋絮语和眼里持续的笑意感到些许诧异,随即他意识到蒋弼之的愉悦是因为这些客人。这个认知令他瞬间紧张起来。   在此之前他一直是以管家看客人的角度来看待这些访客,此时才猛然意识到这些人还有一个高于“客人”的身份——他们都是蒋先生最好的朋友。   蒋怀中在屋里坐不住,跑出来和他们一起站在台阶上,大门外又开过来一辆车,远远看去,车身的青绿色车漆在阳光下如玉石般润泽。   陈星小声叹道:“哇,好漂亮的甲壳虫小敞篷啊!”   蒋怀中直接笑喷:“你这什么眼神?多经典的Porsche 356A,你竟敢说是甲壳虫!”他转头问蒋弼之:“那是林叔他们吧?”   蒋弼之没有回答,却是转头看向陈星:“甲壳虫是由保时捷衍生出来的品牌,在外形上有一定的继承,尤其这款老爷车和甲壳虫是同期的,外观确实接近,看错也正常。”他低头看着陈星,“看来你对汽车的外形很有鉴赏能力。”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哎呀还是差挺远的,现在离近了就能看出是保时捷了。”   蒋怀中在一旁简直是目瞪口呆。这也护得太严实了,真是一句都说不得了。   不过他随即又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立刻激动起来,在陈星和蒋弼之猝不及防之际将陈星猛地抱进怀里,在他后背用力拍了两下:“陈星,你救了我的命!”   陈星从他热情的怀抱里挣脱出来,一脸莫名地看着他,蒋弼之则极为不悦地给陈星整了整衣服,皱着眉头训斥蒋怀中:“怎么还这么毛毛躁躁的?”   蒋怀中一脸动容,“我刚突然想起来,你救了我一命啊!我那帮朋友,啊不是,狐朋狗友们,前阵子去山上飙车,还喝了酒,翻了两辆,那俩人现在还昏迷着呢,要不是之前你跟我打了一架保不齐我也跟着去了。”他后怕地拍了下胸口,“一提跑车我突然想起来了,陈星我可得好好谢谢你。”   陈星忍着笑点头,“嗯,喝酒不开车,你能记住就好。”   这辆保时捷的老爷车里坐的果然是林氏夫妇。之前来的客人们男士都是西装,女士们则都是西式礼服长裙,只有林氏夫妇穿得极为中式,林先生一身烟灰色长袍,林太太一身同色系旗袍。   蒋弼之笑着迎上去,林太太看着他身上的灰西装,开心地笑道:“我们今天穿得很有默契啊。”   林太太一见陈星就流露出十二分的喜欢,蒋弼之就让陈星和蒋怀中两人带着林氏夫妇去了茶室。   提前到的客人们都在茶室聊天。林太太从陈星手里接过茶杯时,陈星的衬衣袖口露出来,林太太的视线在他的袖扣上停留了一瞬。   陈星心头一凛,招待好客人后就跑去门口找蒋弼之,小声喊道:“蒋先生蒋先生不好啦……林太太肯定发现我的袖扣和你的是一对了。”   陈星此时别的袖扣是蒋弼之新订做的,造型是最简单的圆形,由铂金做托,中间镶了块打磨得十分光亮的蓝石头。这石头第一眼看去是幽深的蓝,再仔细看会发现上面有自然细密的金点。因为是精挑细选出来的,那些金色的小点分布都恰到好处,如散落在夜空的星子一般。   蒋弼之将袖扣送给陈星时,状似无意地提了句这石头叫青金石,只是一种漂亮的矿石,并不贵。   陈星拿过来爱不释手地端详片刻,惊喜地问他:“这是星空吗?是不是我?”不待蒋弼之回答,他自己就又喊道:“这就是我!是星星!就是我!”在蒋弼之跟前高兴得又蹦又跳。   蒋弼之将他按进怀里用力揉搓,简直是爱得不知要怎么揉弄,直要将他吞进肚里才痛快。   袖扣一共做了两对,一模一样的造型和材料,又因为石头的独一无二性,每一枚实则又有不同,而且蒋弼之的这对比陈星的那对要大一些。   他此时戴的就是这一对,细心的人——比如林太太,一眼就能看出端倪。   陈星实在是无法抗拒和蒋弼之戴同款袖扣的诱惑,以为袖扣在西服底下藏着不会被轻易看到,结果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撞破了秘密。   蒋弼之笑着在他颈后按了按,“发现就发现,没事。”   咦?没事?陈星观察他脸色,还要追问,蒋弼之却不肯说了。   陈星在心底发笑,又有些激动的忐忑,他回屋后特地跑去浴室,在镜子前仔细看了看自己。   嗯挺帅的!加油!   晚餐按时开始,并不是在他们平时活动的区域,而是在单独的会客厅里。加上蒋弼之和蒋怀中,一共是十六人。有酒店过来的那几位服务生帮忙,陈星和钟乔作为管家只需做倒酒和上菜的工作,比以前在酒店上班时都轻松。   晚餐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客人们起身回到茶室,蒋弼之让钟乔和蒋怀中招待客人,他则带着陈星上了楼。   “为什么要上楼?”陈星兴奋地问道。   蒋弼之忍俊不禁,“你说为什么?”   陈星从下午到现在已经连着站了好几个小时,脸上却丝毫不显倦色,上楼的脚步极为轻快,每一步都是雀跃,“您不说我怎么知道?”   蒋弼之陪着老友喝了不少酒,他们许久未见,在饭桌上也不兴什么禁忌,畅所欲言两个多小时,心情颇为愉快。   他放松地与陈星说着废话:“你可以猜啊,我猜你已经猜到了。”   陈星嘻嘻笑起来。   他们去了陈星的卧室,蒋弼之打开陈星的衣柜,从里面找出自己想要的:那身宝蓝色西服,一件浅灰色衬衣,一条银灰色领带。   陈星美滋滋地当着他的面换上,在镜子里看着两人站在一起,完全就是情侣装嘛!   蒋弼之拉起他的手,轻轻地摩挲片刻,低头在他额上吻了吻,“还差一样。”   他拉着陈星去了自己屋里,将一条灰色的丝质口袋巾叠好放进陈星胸前的口袋里,露出两个叠在一起的三角。   他在陈星的西装上轻轻抚了两下,又忍不住吻了吻他的嘴唇,再度执起他的手,“走吧。”   他拉着陈星回到茶室,正在聊天的各位一见他们拉着手,立刻停下交谈,颇有兴致地看着他们。有一位性格最跳脱的薛先生有点喝多了,甚至还吹了个口哨。   陈星顿时脸皮发热,没想到自己也有被吹流氓哨的这天,不由往蒋弼之那边又靠了靠,两人的手臂完全贴在一起。   蒋弼之满面笑容,在众人的注视下扶着陈星的肩膀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向自己的好友们宣布:“重新介绍一下,站在我旁边这位,是我的爱人,陈星。”   ----------------------   真是太爱他们了,老想让他们穿得漂漂亮亮的,而且特别喜欢让他们穿含丝质的布料,闪亮亮blingbling(一个走火入魔的作者2333)   159、   听他说完,林先生立刻对身旁的太太说:“真让你猜着了!”   林太太冲陈星奥妙地笑起来,抬起一只手示意了下手腕的位置,陈星就更害羞了。   众人问怎么回事,听林太太说完,客人们都要看陈星和蒋弼之的袖扣。   林太太便更仔细地看了看两人的袖扣,笑着问陈星:“陈管家的名字里有‘星’是吗?”   那位吹口哨的薛先生也看出来了:“哦——星空啊,原来如此。”他指着蒋弼之对别人笑道:“他这人平时不显,偶尔一浪漫数他花样最多,把我们都比下去了。你们还记得之前有一回——”   林太太适时阻住他后面的话:“让陈管家坐吧,辛苦了一晚上了。”   这间茶室是专为这一年一次的朋友聚会准备的,座位都是散座,单人或者双人的皮沙发较为随意地摆放,方便大家交谈。   之前蒋弼之是坐在一个单人沙发上,有客人让出自己的双人座,请他们俩坐过去。   林先生笑着同太太说:“不能再称‘陈管家’了。”   薛先生立刻插话道:“老蒋,你这就不对了,一开始就该让你爱人和我们一起坐的。”他笑着冲陈星举了下手里的香槟杯,“辛苦辛苦。他这人有时候特教条主义,你要是受不了了就给我打电话,我帮你教育他。”   陈星端正地坐在蒋弼之身边,一直腼腆而甜蜜地微笑着,听到薛先生的话后则认真地解释道:“薛先生误会了。不是蒋先生教条主义,是我自己要求的。我本来就是先生的管家,做好本职工作都是应该的。”   林太太小声惊呼道:“天啊太可爱了,弼之,你从哪里找到的这么可爱的男朋友?”   蒋弼之笑着将陈星搂进怀里,在他发鬓处吻了一下,用说悄悄话的姿态说出每个人都能听清的音量:“你不用理老薛,他酒品太差,一喝酒就嘴贫。”   陈星在他怀里忍俊不禁地眨了眨眼,带了点顽皮地看了薛先生一眼。   众人都笑起来。   薛先生一副受不了的表情,问旁边的蒋怀中:“你以前见过他这样吗?”   蒋怀中跟他投脾气,两人之前就比较熟了,立刻向他诉苦:“薛叔你可不知道,我都不敢来我四叔家了,一来就喂狗粮一来就喂狗粮——哦对你知道什么叫狗粮吗?”他指指自己,一脸苦大仇深:“我,单身狗,他俩当我面打情骂俏,我就是被喂狗粮。”   陈星小声抗议:“那不叫那什么……”   蒋弼之在一旁附和道:“他那汉语水平还驾驭不了成语呢。”   蒋怀中冲大家一摊手:“看见没,这就是狗粮。哦对,林叔,陈星一开始把你们的车认成甲壳虫了,你猜我四叔说什么?……”   陈星脸红地往蒋弼之怀里缩了缩,听蒋怀中揭露他的糗事,众人都觉得有趣,戏谑又和善地冲他微笑。   说完车的事,不远处的詹姆斯小声问邻座:“他们刚说的什么成语?”   邻座简单地解释道:“Flirting.”   这下轮到陈星问是什么意思,大家又都笑起来,笑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又问了蒋弼之一次。   蒋弼之无奈地揉揉他头发,“小傻瓜,别问了,他们逗你呢。”   林太太和蔼地问陈星:“他们这些人一凑到一起就会这样,你不介意吧?要是不高兴就告诉我,我替你说他们。”   陈星使劲摇头,“没事的没事的。”他已经完全放松下来了,感激而快乐地看着蒋弼之的这些朋友们,为他们的友善感动不已。   两人很快被问到那些问题——怎么认识的,怎么在一起的,谁追的谁。   蒋弼之刚要说话,立刻被别人止住,点名要陈星回答,“他太滑了,你们让他说就问不出什么了,得让陈星来说。”   蒋弼之放在陈星肩上的那只手微微收紧,在陈星耳边压低了声音,这次是真正的悄悄话:“不想说就不说。”   陈星偏头看他一眼,再神色如常地看向他的那些朋友,眼里浮起恰到好处的腼腆与甜蜜:“我以前是檀阙酒店的服务生——现在已经叫‘檀阙嘉宜’了,有一次蒋先生去视察的时候……”   他直接从檀阙厨房的那一次重逢说起,一开始还只是为了应付过去,后来不自觉的,他越说越多,提到蒋弼之的绅士风度,提到他对自己的帮助和提点,甚至提到那些雪茄和甜酒……   一提甜酒,薛先生拍了下手掌,“我想起来了!TBA是不是?”他用手肘杵了林先生一下,“当时咱们就猜那酒绝对不是老蒋自己喝,肯定是借花献佛。”他向蒋弼之求证:“我是不是猜对了?你让我找的那瓶甜白是不是给陈星的?”   蒋弼之在陈星说话时一直看着他,此时陈星也看向了他,两人其实只对视了一瞬,却在这瞬间一起脱离了这个房间,在对方的眼神里飞速重历了那次美好。   蒋弼之收回目光,冲着薛先生微微颔首。   薛先生又得意地抚了下掌,对陈星笑道:“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就给你起了个代号,叫‘甜白’。”   林太太笑出声,“今天一见到本人,觉得这代号起得蛮好。”   陈星白/皙的脸蛋上已经满是红晕了。   蒋弼之先看他一眼,见他虽然羞涩,但其实是喜欢听的,才无奈笑道:“你们可真是……”   “我们真是什么?八卦?”薛先生比之前更有兴致了,“那就接着问,你们是什么时候确定的关系?你们是去年……中是吧,那会儿就认识了,怎么现在才告诉我们。老蒋你这不对啊,有了好事得先通知我们呀,去年咱们一起喝酒的时候还瞒着。”   蒋弼之淡声道:“不是瞒着,我们是才在一起的。”   “不能吧?你可不是这么低效的人。”   陈星看了蒋弼之一眼,“蒋先生说的是真的,我们中间分开过一段时间,都怪我以前脾气太冲。”   林太太说道:“年轻人嘛,有点脾气是正常的,老蒋你得让着点陈星。”   蒋弼之点头:“是是,一定。陈星很懂事,那时的事都怪我。”   有朋友笑道:“老蒋现在脾气真是好多了,以前年轻的时候可真是火爆脾气,詹姆斯见识过,他刚去英国那会儿……”   陈星津津有味地听着他们讲蒋弼之在英国跟人打架的事, 简直是大开眼界。   蒋弼之面露纠结,想同陈星解释又不想被别人听到,只在他耳边小声道:“是对方先挑衅的,正巧那天我心情不好。”   有朋友大笑:“难得看他吃瘪!快想想他还有什么糗事,赶紧说给陈星听。”   大家兴高采烈地回想半晌,却发现蒋弼之这人厉害得很,好像除却那一桩不能完全算是糗事的事,就再没有什么把柄落在他们手上了。   话题便又转回陈星身上,“那后来怎么又在一起了?是谁追的谁?”   陈星给足蒋弼之面子:“是我来蒋先生这里做管家以后,我追的蒋先生。”   薛先生大笑道:“你上当了,他那时候肯定是对你有意,故意让你来家里做管家。我认识他快十年了,他这人地盘意识比老虎还强,轻易不让别人进门。小伙子你还是太年轻啦,你当时要是沉得住气,肯定就是他追你了。”   陈星笑而不语。   薛先生以为他不信,继续道:“你信我的,我当时还给他介绍人来着,艺术学院学艺术的大学生,长得也挺帅的——”   陈星瞧了蒋弼之一眼。   蒋弼之头疼地指指他朋友:“你差不多行了啊。”   薛先生笑道:“——虽然挺帅的,但是比起陈星还是差远了。当时在饭桌上,那小伙子明显是看上咱们老蒋了,结果老蒋那个不解风情哦,说什么,我不喜欢画画……”他问林先生:“他当时是那么说的吧?”   林先生笑吟吟道:“我觉得你记错了,我记得老蒋当时就没怎么跟那小伙子说话。”   薛先生看向陈星:“看吧,他一直想着你呢,有个说法叫什么来着?曾经沧海……”   蒋弼之打断他:“老薛,喝多了啊。”   薛先生笑呵呵地住了嘴。   蒋弼之转头看向陈星,见对方眼睛亮莹莹地看着自己,盛满惊喜与感动,与他依偎的姿势也更加亲密。   蒋弼之心头颤动着移开视线,将他搂得更紧了些。   林太太又发现问题,“陈星平时也喊他‘蒋先生’?”   陈星忙坐直了,点点头,“嗯。”   好几个人同时说道:“太生疏了吧!”   陈星的解释竟与蒋弼之之前敷衍蒋怀中时的说法一模一样:“喊习惯了,一时改不了口。”   林太太笑道:“那现在不正好是个好机会。陈星,他平时喊你什么?”   陈星脸瞬间就热了,刚要说什么,被蒋弼之拦了去:“就是喊小名嘛,怎么你也开始逗他?”   林太太被他这护犊子的模样逗得前仰后合说不出话来,拍拍林先生,对方替她说道:“可惜弼之没有小名,那喊大名也行吧?”   陈星脊背挺得直直的,飞快地看了蒋弼之一眼,下意识想问他:“蒋——”却在对方眼里看到几许期待。   他的嘴巴张着,舌头僵着,像被按了暂停键,暗自攒着劲儿,终于轻飘飘地喊出来,嘴巴在蒋弼之的注视下闭一下又开一下:“——弼之。”   林太太笑得不行了,把脸埋到丈夫肩上,“天啊太可爱了,脸都红了。”   陈星用手背碰了下自己脸颊,脸上比刚才红得更厉害了。   蒋弼之将视线从他脸上收回,稍显严肃地说道:“想问的都问了,可以了吧?”   朋友们立刻会意,他这是不让问了,有人笑道:“可以了,再问就是欺负陈星老实了。”   过了一会儿,林先生拿出自己最近感兴趣的一样乐器,和笛子很像,“这个叫‘篪’,唐代以前就有了,低音似埙,中音似箫,高音似笛,现在已经快失传了。”   有朋友笑道:“难怪今天你们夫妻俩穿成中国风,老林这是又开始钻研了。”   林先生笑笑,开始给大家演奏。   古老的乐器有着悠扬婉转而略带萧索的音色。林先生目前只会吹奏简单的旋律,但因着古老乐器自有的魅力,那些旋律都极为动听。大家这时都有些累了,一边喝着手里的饮品一边安安静静地听着,偶尔三三两两低声交谈几句,气氛十分惬意。   陈星和蒋弼之依偎在一起,听着听着,陈星先打了个哈欠,蒋弼之并没有看他,却也紧跟着打了个哈欠,用手遮挡着。   林太太总是最细心的那个,笑着指指他们:“你们看看这两人,打哈欠都一起。陈星今天最辛苦,要不我们今晚就到这里吧?”   林先生停止了演奏,“我吹得不好,明天如果有机会把真正的国乐大师请过来给你们演奏一下。”   朋友里也有喜欢音乐的,问道:“哪个大师,我认识吗?”   “你应该见过,就是梁老。”   一直喝酒神游的蒋怀中猛地抬头看了他们一眼,“林叔,是上次我麻烦你请的那个梁老?”   “对,你上次是请他指导什么歌手是吧?”   蒋怀中握紧手里的酒杯,挤出一个难看的笑:“是。”他咬咬牙,“林叔,能不能把梁老的号码给我?我给弄丢了。”   “当然。”林先生把自己的乐器收起来,太太帮他撑着袋子,同时极自然地向前倾身同先生碰了碰嘴唇,是个很轻浅的吻,低声赞赏道:“今天晚上吹得比平时好。”   蒋弼之家里虽大,但是客房有限,多数客人都被蒋弼之安排去了酒店,剩下的最亲近的几个,像林氏夫妇、薛先生他们就和蒋怀中一样被钟乔安排去了客房。   蒋弼之先陪陈星上了楼,问他:“累吗?”   “有一点。”   “他们问太多了是不是?”   陈星笑起来,“您还跟人打过架呢?”   “重新问一遍。”   “嗯?……哦……”陈星脸上又红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烈的害羞,小声道:“‘你’还跟人打过架呢?”   蒋弼之没有回答他,只是低低地笑起来。   陈星飞快地拉起他的手带他去了阳台,指着头顶的夜空说:“蒋弼之,你看今晚的月色好美呀。”   蒋弼之抬头看眼灰蒙蒙没有半点光亮的夜空,并没有理解,却莫名觉得愉悦,眼里一直带着笑意,“嗯。”   陈星发笑,“‘嗯’什么‘嗯’?您……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陈星仰脸看着他,脸庞皎洁胜过满月,眼眸明亮胜过星辰。   这是表白的意思呀。   蒋弼之低头看着他,无师自通了,抬手抚上陈星的脸,低声道:“今晚的星光好美。”   ————————   之前在群里面大家一起讨论爱情,哈哈哈哈,好正经的一个读书群,我突然就有了一个想法,觉得,现在似乎是老蒋爱星星更多一点了。星星的爱是出自本能,有点半无意识的感觉,好像还是有点从自己出发的意思;老蒋的爱是有意识的,是主动地去爱,完全从星星的身上出发,看起来没有本能的爱热烈,但是我觉得有种有意识的爱更难得和可贵。   160、   蒋弼之把陈星送回卧室后又下了楼,看见老薛正在他们平时活动的客厅里溜达。   见他下楼,老薛指着沙发前的山羊毛地毯问道:“之前那条波斯毯怎么换了?这长羊毛不合你审美啊。”   他们都是多年的朋友,蒋弼之同他说话也不客气:“懂不懂礼貌?这是我们私人区域,谁让你进来的?”   老薛就笑,“‘我们’?你瞧你这一副居家男人的架势。”   蒋弼之也笑了,从酒柜里挑了瓶气泡酒,问他:“这个?”   “没劲。来个威士忌。”   蒋弼之刚要说什么就被老薛堵回去:“你看你喝半天酒还没醉多没劲!来个威士忌!”   “行行,威士忌。”蒋弼之不跟半醉的人费口舌,老薛个性里有些地方跟陈星挺像,有时候会犯倔,心情好的时候会有点臭贫和话痨。   两人拿着酒回了茶室,屋里只剩蒋怀中一个,已经醉到两眼发直,抱住酒杯一口一口惯性地喝着。   “行了别喝了,睡觉去吧。”蒋弼之从他手里抽走杯子。   蒋怀中迟钝地眨了下眼,往沙发里一瘫,“我再坐会儿。”   老薛问:“怀中今天怎么这么蔫?”   蒋弼之带着他坐到不远处的沙发上,给两人倒上酒,“刚才老林提了个什么乐器大师,让他想起之前分手的一个歌手了。”   老薛“啧”了一声,“怀中什么时候这么墨迹了?要是还喜欢就追回来,自己在这儿喝闷酒算个什么事。”   蒋弼之摇摇头:“谁知道?他之前喝醉了跟我说过一次,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我都没听清他说什么,等酒醒了再问又不说了。”   老薛乐了一会儿,“年轻人哪有不失恋的,不说他了。我主要是想问你,你这老树开花的架势是怎么个情况?怎么刚确定关系不到俩月就这么隆重地介绍给我们?忒不像你了。”   蒋弼之低头喝了口酒,嗤道:“什么老树开花,你当着陈星的面别老这么胡说八道的。”   老薛指着他一脸嫌弃道:“你自己知道你现在什么表情吗?这嘴角抬了一晚上就没下去过,至于这么高兴吗?”   “你们过来了我当然高兴。”   老薛笑道:“你就扯吧,我们又不是第一次来你家聚。哎,你跟那小孩儿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转性喜欢这种年轻漂亮的了?”   “什么小孩儿?他成年了,而且有名字。”   “是是,陈星。怀中之前说的真对,一句都说不得。也不是说他年纪小,其实也不算太小,就是,怎么说,看着不是那种成熟懂事的性格,当然我不是说他不好啊,就是觉得跟你不太搭。”   蒋弼之微微往前倾了下/身,认真地看着自己老友: “陈星其实很有思想,也很懂事,他就是眼睛太大显得年纪小,又爱笑,就好像没什么心思。我知道你担心什么,你怕他是那种轻浮浅薄的那种花瓶,是吧?——真不是,他该稳重的时候就稳重了,你看他之前跟着钟乔干活的时候怎么样?很踏实吧?”   “对我还想问你呢,什么情况啊?都谈恋爱了还让人家伺候你,这有点别扭吧?”   蒋弼之微微叹气,“他家境不好,之前经济上遇到点困难,我借了些钱给他,他给我做管家算是还钱吧,要不然他拿着那些钱觉得烫手。我最近一直想把他安排到天盛去,但是一时还没想到合适的职位。”   “天盛那么大,还找不出个闲职了?”   “闲职肯定不行,必须得是有活可干的岗位,不然他觉得拿闲钱心里难受,而且他很聪明,也上进,放在闲职太屈才了。”   老薛挑了下眉,“呦,这小孩儿。他欠你多少钱?这算以身相许了?”   蒋弼之淡笑着摇了摇头,“就几十万。跟钱没关系,他之前就……对了,你别在他面前提以前的事,我们之前闹过挺不愉快的事,别再提了。”   “什么不愉快?”   蒋弼之没吱声,低头喝了口酒。   老薛知道他不想说的,别人怎么问也不可能问出来的,便换了个话题:“你刚说他家境不好,那你们这……”他两手做了个上下的动作,“是不是差得有点多啊?”   蒋弼之有些失望,“你怎么也俗气了?我以为你们俩能挺投缘的。”   老薛忙道:“我不是说他不好啊……这跟俗气没关系,现在这个时代就这样,你是没见过,那种从小穷大的漂亮姑娘好不容易碰上一个……算了不说这个,你现在肯定听不进去。我对陈星没意见,就是怕你们不合适,我说得直白点,两人相处可不只是肉/体交流,我自己也找过年轻漂亮的对象,知道那种快感,刺激、浪漫、过瘾,是很爽,谁不喜欢年轻漂亮的?但是冲动过后呢?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而且年纪太小还是会有很多问题,尤其是男孩儿,咱们都是那个岁数过来的,我主要是怕你累。”   蒋弼之笑了,他朋友问题太多,他只拣着想回答的说:“有的人是越靠近越觉得乏味,有的人是越靠近越觉得耀眼。我问你,你觉得我话多吗?”   老薛嗤笑:“你?你要不喝点酒,想从你嘴里撬个字出来难死了。”   蒋弼之笑意更明显了,“我跟陈星每天有说不完的话,要不是还有工作,真恨不能天天和他坐在沙发上聊天。他说的每个字我都觉得有意思,我说的每个字他都感兴趣,而且能理解。”他顺便回答了之前那个问题,“能听懂我说话的人不多。如果他只是爱我的钱,他做不到这一点。”   老薛这下是真的惊叹了,“真的假的?你们能有什么共同语言?”   蒋弼之给他讲了陈星从迈巴赫猜到他隐秘理想的事,总结道:“你绝对想象不到一个聪明又敏感的人把他全部的好意都放你身上是种什么样的感觉,那种感觉太奇妙了。我以前就是太功利,很厌恶浪费时间。跟陈星在一起以后才觉得,能有人陪着你一起心甘情愿地浪费时间才是幸福——”   “幸福?!”老薛惊讶地打断他:“这词太大了吧!”   蒋弼之笑着喝了口酒,“我每天看见他笑,看见他高兴,我就觉得别无所求了。”   老薛摇了摇头:“本来还想劝你适当抽离一点,我和老林私底下说来着,觉得你这有点青春期初恋的架势,怕你陷太深。”   “不陷进去有什么意思?老薛我跟你讲,那种隔着一层的恋爱太没劲了,两个人都站在安全区,用装出来的美好的一面去看对方装出来的美好的一面,那简直无聊透顶,都是假的。你试过两个人一起失控的感觉吗?危险又安全,简直太美妙了,我建议你可以尝试一下。”   老薛忍不住笑骂了一句,“你让我缓缓,你这变化太大了,我有点不习惯。”   陈星在睡梦中感觉有人在亲自己,熟悉的气息让他放心,半梦半醒地与人接吻,直到对方舌头侵入太深,他终于完全醒了,发现是蒋弼之伏在他身上,几乎一半的体重都压了下来,将他搂得紧紧的。   “把你吵醒了?”蒋弼之和分开些距离,有些抱歉地说道。   陈星睡得正香时被他闹醒,一点也不生气,眯着眼睛笑起来:“您后来又喝酒了?”   蒋弼之低头啄他嘴唇,“是‘你’,‘你、你、你’。”   陈星睡意朦胧着,“嗯……你你你……”   蒋弼之低头在他唇上碾了两下,“我爱你。”   陈星瞬间醒盹——第二次,这次肯定没有听错了。   “我也爱你,蒋先生,蒋弼之,我也爱你。”陈星激动地在他脸上嘴上胡乱亲吻着,执起蒋弼之的一只手放到自己清瘦的胸膛上。   蒋弼之听着他急切的示爱,看着他手脚并用将自己紧紧缠住。手掌下是生机勃勃的跳动,那颗激动的心脏将汩汩爱意泵出来,传到他的手掌上,蔓延到他的整个身体里。   这是年轻人独有的富有感染力的热情。   他很明白他的朋友在担忧些什么。可人怎么能那么自私?既然爱这火焰的光明与温暖,就不能惧怕被他溅出的火星烫到手。   ——————   今天比较短小,夸下海口,明天继续更~~   161、   第二天大家都比预计的起得晚,陈星起得犹为晚,睁眼时已经是中午了。   他急匆匆跑下楼的时候,只有楼上的蒋怀中还在睡觉,蒋弼之和客人们已经在茶室里玩乐起来,有人打牌有人下棋。蒋弼之和林先生他们一边吸着雪茄一边玩扑克,林太太在一旁抽着水烟观战。   陈星想到昨晚端进去的一瓶一瓶的酒,不由暗笑,心想难怪这些人能做朋友,都是酒精和尼古丁爱好者。   蒋弼之先放他去吃早饭,然后就叫他过去玩牌。   陈星警觉地问道:“这算赌博吗?”   大家都笑起来。   蒋弼之说道:“不算,我们只计筹码不赌钱。”   陈星这才坐过去。   他坐下后,蒋弼之一边讲解规则,一边将自己的雪茄递到他唇边。陈星的注意力都放在他讲解的规则上,完全下意识地吸了一口,他们平时经常这样。   同一张桌的林太太冲其他两人使眼色,薛先生直接促狭地说道:“老蒋,你洁癖治好了?”   陈星正悠然地吐着烟雾,闻言呼吸一顿,立马呛得咳嗽。   蒋弼之抚着他后背,夹着雪茄的那只手冲薛先生点了点,意思是下一轮有他好看。   陈星止住咳嗽后在他耳边说悄悄话:“我会玩儿这个。”   蒋弼之垂眸看见他眼里的狡黠。   陈星和蒋弼之一组,对林先生和薛先生。他们两人简直像作弊一样,又会记牌又会算牌,一口气将对面的筹码全赢了过来,让两人直呼幸好没有赌什么彩头。   他们这么一说倒提醒了林太太。林太太从包里取出一只表拿给陈星看,“弼之非要玩惊喜,搞得我们都没来得及准备礼物。这只表虽然是我先生戴过的,但它本身就是古董表,样式也美,你要是不嫌弃就收下,算我们的见面礼。”   陈星不知所措地看向蒋弼之,蒋弼之立刻替他婉拒了。   林太太以为他是见陈星不敢收才这样说,又劝了两句。   蒋弼之同她说道:“我不和你们客气,主要是手表一戴就是很多年,这种东西必须得是我送给他的。”   “搞不懂你们男人的占有欲。”林太太笑道。   林太太这句话自然是很纯洁的,只能怪陈星自己想歪,耳朵肉眼可见地红了。他偷偷瞟了蒋弼之一眼,两人的视线正巧对上。   蒋弼之心头一动,执起他的手,食指和拇指轻而易举将他的手腕环起来,又收拢五指轻轻握住,“下次过生日的时候送你一支手表,好不好?”   陈星犹豫一瞬,终于应下。   “咳咳!”薛先生浮夸地咳了两声,“Get a room?”   这下连蒋弼之都难为情了,偏头笑骂一声,在看见陈星似懂非懂的表情后更是懊恼刚才的忘情。   下午他们去打了一场保龄。   这是个容易上手的运动,陈星运动细胞又好,第一次扔球就来了个全倒,之后两人一组积分比赛时,他跟蒋弼之更是出尽风头。   他们玩了一下午很是尽兴,从球场出来后很多朋友就此告别。陈星同他们一共才接触了十来个小时而已,就已经有了依依惜别之情,反倒是蒋弼之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幸好同陈星最相熟的林氏夫妇和薛先生几人不急着离开,一起回到蒋弼之家,正好蒋安怡也从学校回来了,被叫过去和几个大人一起吃了顿晚餐。   饭后他们去了茶室,比起昨晚少了许多人而显得有些冷清,蒋安怡便被蒋弼之点了名:“安怡,去给大家弹首钢琴曲。”   蒋安怡十分不情愿地蹭到钢琴前,慢吞吞地掀开盖子。她爱的是画画,钢琴弹得非常一般,那首人人听过的《童年的回忆》弹错了好几个音。   蒋安怡弹完最后一个音,闷闷不乐地低下头。   陈星不知什么时候站到她身后,夸赞道:“安怡小姐真厉害,又会画画又会弹琴。”   蒋安怡抿了抿嘴,“我弹错好几个地方,他们肯定都听出来了。”她不像陈星对蒋弼之的这些朋友这么感兴趣,之前一直被迫听这些大自己二三十岁的成年人们聊天就已经很心烦了,这会儿忍不住同陈星抱怨道:“我弹得这么差劲,哥哥还老是让我在客人面前弹琴,我都不知道是为什么……钟管家都比我弹得好。”   陈星问她:“蒋先生会乐器吗?”   蒋安怡摇头。   “那我知道了。”陈星笑道,“我们这种不会乐器的看见你们会乐器的都觉得特别厉害。安怡小姐,你觉得你弹得不好是因为你对自己要求高,在蒋先生眼里肯定已经特别好了。”   蒋安怡将信将疑地看着他。   陈星往蒋弼之那边看了一眼,见他正跟林先生他们聊天,便放心地同蒋安怡说道:“安怡小姐,你有没有发现蒋先生有时候挺爱显摆的?”   “啊?”蒋安怡失笑摇头,“没有吧。”   陈星乐了,压低了声音说道:“他自己是低调,但是我发现他有个毛病,他喜欢显摆身边的人。你要是不信的话,一会儿问问蒋先生要不要当场给大家画幅画,他一定高兴。”   上午打牌的时候他还只是隐约有些察觉,下午打保龄的时候就全明白了。蒋弼之性情沉稳,连自己的胜负欲都能很好的克制,却喜欢看陈星在自己朋友面前出风头,恨不能把身边这人的优点一个不落地展示给别人看。   “安怡小姐,蒋先生不是不善解人意让你出丑,他是真为你骄傲才让你在自己朋友面前表现一下的。他觉得这是很值得夸赞的技能,所以想不到你其实不愿意在大家面前弹琴。蒋先生不是不关心人,他是太忙了,好多事可能就注意不到。你要是不喜欢做的话,直接跟蒋先生说就行,他不会逼你的。”   “陈管家,你是怎么看出来的?真厉害。”蒋安怡由衷地说道。   陈星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其实他也是今天才偶然明白的,也顺便想明白了之前在檀阙和蒋弼之吃的最后一顿饭。   那时候蒋弼之用和刚才吩咐蒋安怡时一样语气同他说道: “小陈,你去。”让他去开红酒。   当时的他同今天的安怡小姐一样,完全误解了他的意思,心里憋着一团火拿过酒和启瓶器,简直是把启瓶器当成蒋弼之身上的一块肉,咬牙切齿地拧着,觉得自己受到侮辱。   如今心平气和地一想,原来他只是觉得自己开瓶的手法娴熟优雅,想让自己在别人面前显摆一下而已啊。   过了一会儿,蒋安怡兴高采烈地来找他:“陈管家,我不用弹琴了,我去拿本子给你们画画,你也过去坐啊。”   陈星坐回蒋弼之身边,林先生再度拿出他的新宝贝,那根像笛子一样的篪,一边摆弄乐器一边说道:“我之前说的那个乐器大师马上就到了。”   蒋怀中当即像被扎了屁股一样“噌”地站起来,大家都莫名其妙地看向他。   “我——”蒋怀中焦虑地舔了下嘴唇,又坐了回去,脸色晦暗不明地喝了一大口酒。   没过多久,钟乔领了两个人进来。   陈星同那位梁老有过一面之缘,更令他惊喜的是跟在梁老身后的那个因为眼神沉默而显得酷酷的年轻人——“宋城!”   梁老自己也带了支篪,他先给大家独奏了一曲,气息悠长,音色也更丰富,确实比林先生吹得要好。   林先生大赞梁老是中国玩乐器第一人,尤其是一些早就失传的古乐器,梁老一直很有研究。   梁老说他最近正在尝试把吉他和中国古乐器融合在一起。   林先生一听就很感兴趣地追问。梁老像是早等他问似的,再次向众人介绍了一次宋城,“宋城吉他弹得非常棒,对音乐也很有想法,我最近编的这段篪和吉他合奏,他就帮了我很多忙。”   蒋安怡竟然认出宋城,惊喜地问道:“请问你是不是参加过《唱想舞台》?”   宋城微笑着点头,“是的。”   有客人问那是什么,蒋安怡便兴冲冲地给大家解释,还说自己好多同学都特别喜欢宋城,她也看过宋城的比赛,没想到在台上那么酷的摇滚歌手私下里这么好相处,又问宋城怎么后来在网上就看不到他消息了。   宋城温言道:“比赛结束后我主要在弄自己的乐队,再就是跟梁老师学习编曲。”   蒋怀中阴阳怪气地嗤了一声,“是过气了没演出机会吧。”   此前一直气氛融洽,使得他这一声极为突兀。蒋弼之皱了下眉,碍于外人在场没说什么,只用眼神警告了一下。   蒋怀中窝回沙发里闷头喝酒,不再发一言。   梁老有心向这些有钱人推荐自己的学生,和宋城合奏了一曲后就让他自己弹。   宋城默不作声地拨弄一下琴弦,弹起经典的古典吉他曲,与这茶室的氛围很合宜,很快就成为既不显无聊又不喧宾夺主的恰到好处的背景乐。   蒋弼之他们又开始聊起天,梁老也加入其中。陈星听他们说着话,心里却总放心不下在他们圈子外弹着吉他的宋城。   宋城接连弹了几首才停下,习惯性地搓了下指腹,陈星立刻问道:“手疼吗?”   蒋怀中抬头看过来。   宋城手上微微一僵,随即微笑道:“没有,弹这么一会儿没事。”   他和陈星之间的友谊有些奇妙,他们见过很多次,每次都是唱歌喝酒,十分快乐,但实际上又并没有说过几句话。而且那个时候,宋城是客人,陈星是服务生,而此时似乎全都反过来。   宋城感知着蒋怀中执拗的视线,如针芒在背,微微侧了下/身,问这房子的主人:“蒋先生有什么想听的曲子吗?”   蒋弼之转头问陈星:“想听什么?”   陈星还真有想听的,有些腼腆地笑起来,“我能点《Despacito》吗?”   宋城点点头,“当然,正好我扒过这首。”   “扒过?”   “哦,就是扒谱……”宋城同他解释了一下。   陈星又好奇地问道:“我听着你这个吉他和你之前比赛的时候弹的吉他声音很不一样,这是怎么回事啊?”   宋城笑了,“当时比赛弹的是电吉他,还加了效果器,这个就是传统的古典吉他,声音就是靠琴振动和琴箱共鸣。”   这下连蒋安怡也产生兴趣,问道:“什么叫效果器啊?”   宋城正想了想,从手机里找出一段旋律放给他们听,很激烈的摇滚乐,即使降低了音量也显得有些吵。   蒋弼之喊了陈星一声:“你们去那边聊。”   他们三个就转移到钢琴旁边的沙发上兴致勃勃地聊起来,其实主要是宋城给陈星和蒋安怡扫盲。   过了不多时,蒋弼之走过来问道:“你们说什么呢这么高兴?”   宋城见了他还是有些不自在,下意识立刻站起身,蒋弼之抬了下手示意他坐,两手撑在陈星身后的沙发靠背上,微微俯身,下巴若有似无地碰着陈星的头顶。   宋城有些意外地看他们一眼。   蒋安怡早习惯这种场景,兴高采烈地同蒋弼之说:“我们刚发现陈管家是音痴!”   宋城忍不住笑起来,陈星自己也笑,回头对蒋弼之说:“宋城说我这是先天缺陷,所以唱歌跑调。”   宋城忙对蒋弼之说:“但是陈星的节奏感是非常好的。”   蒋弼之感兴趣地问道:“是吗?”   陈星献宝似的向他显摆:“我自己发现的,听流行乐的时候人们身体都左右动,听摇滚乐的时候身体都上下动,听那个什么……Funk的时候,就是前后动,就是这样——”他嘻嘻笑着,夸张地前后动起脖子,那模样滑稽又可爱。   蒋弼之哈哈大笑,“那我必须要听一听Funk了。宋城,能不能麻烦你一下?”   蒋怀中坐在不远处看着他们四个聊得其乐融融,低骂了一声,起身出了屋。   162、   蒋安怡想去宋城他们乐队平时排练的地方看看,陈星对那些架子鼓什么的也十分好奇。   宋城对此没什么意见,于是三人一齐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抬腕看表:“马上九点了。”   陈星和蒋安怡眼巴巴地瞧着他,两人的神态如出一辙。   “十一点前回来。”   两人小声欢呼起来:“耶!”   三人从茶室出来时碰见正往里走的蒋怀中。   宋城像是急于离开这里似的,一出茶室就不自觉加快步伐,走在最前面,正好蒋怀中走路时低垂着脑袋,也不看路,两人险些撞个满怀。   蒋怀中明显一怔,先是看了宋城一眼,随后才问陈星:“你们干嘛去?”语气有点冲,带了醉态。   陈星看眼宋城,宋城语调平稳地回道:“我带陈星和蒋小姐去地下室看看。”   蒋怀中一听“地下室”这个词,愣了几秒,随即含义不明地低笑一声,“我正好也无聊,一起吧。”说着就率先转身往外面走去。   宋城盯着他背影看了一瞬,抬脚跟了上去。   蒋安怡和陈星谨慎地对视一眼,赶紧跟上。   会开车的人里面只有宋城没有喝酒,由他来开车。陈星怕宋城开车的时候被干扰,有心去抢副驾的位置,出乎他意料的,蒋怀中倒没和他争抢,自觉坐到后面。   陈星系好安全带后往后看了一眼,顿时明白蒋怀中为什么主动坐后面了。他坐在右侧那个位置,可以一直盯着宋城看。   路上,蒋安怡对宋城说:“我以前一直以为摇滚歌手都是纹身、长发、坏脾气那种。”   宋城一边开车一边笑道:“其实好多搞摇滚的下了台以后脾气都很好,而且我头发也不算短了。”   蒋安怡对他十分好奇,追问道:“那你有纹身吗?”   宋城犹豫了一下,“有。”   蒋怀中立刻响亮地冷笑了一声,“你还纹身了?看来搞摇滚的都是一个样,写不写的出好歌先放一边,x反正得装够了。”   宋城忍了忍没忍住,正好前面有车抢路,他用力按了下车笛。陈星忙把话题扯开。   陈星没想到宋城他们的“地下室”是在一所大学里。   宋城把车停到一幢老旧的教学楼外,几人下了车。有路过的学生好奇地看眼他们的车,宋城开的是陈星平时开的那辆奥迪,黑漆白天显低调,晚上被灯光一打亮的很。   有几个男生向这辆黑奥迪投来歆羡的目光,陈星则对他们肩上沉甸甸的书包羡慕不已。   “陈星?”宋城喊他,“走吧,我们排练室在地下。”   陈星收回目光,一边走一边问他:“这是你学校吗?”   “以前是,已经毕业两年了。”   “哦……”   宋城笑了一声,“怎么了?觉得我不像能考上大学的样子?”   陈星跟着笑起来,“不是,我是想问问你大学好不好。”   宋城漫不经心地说道:“大学?还算不错吧。只有大学能免费给我们这个排练室。你知道在外面租一个地下室有多难吗?别人一听你是要乐队排练,跟本不愿租。”   “为什么呢?”蒋安怡问道。   蒋怀中再次不合时宜地哼了一声:“怕那些七里桄榔的噪音扰民呗。”   这时他们已经走到地下一层了,这里是各个社团活动的地方,这会儿正值考期,整个楼道都没人。   宋城一把将蒋怀中抵到墙上,揪住他衣领,压低了声音说道:“不想听就出去,没人请你来。”   蒋怀中用力推开他,低头整理自己衣领。   陈星忙挡到他和宋城之间。蒋安怡害怕地看看蒋怀中,溜到陈星前面跟着宋城进了排练室。   陈星想象中的排练室是充满艺术气息的,结果眼前这间十来平米的小房间竟然又脏又乱,除了乐器就是破旧的桌椅和沙发,还有许多随手搭放的衣服。   屋里有个男生在练鼓,不到十平米的地下室里充斥着激烈的鼓声。   男生停下来同宋城打招呼:“会长带朋友过来玩?”   宋城点头,弯腰捡起几件乱丢的衣服搭到椅子上。   男生看见走在最后面的蒋怀中,热情地举起鼓槌冲他打招呼:“蒋怀中?嗨,好久没见你过来了。”   蒋怀中脸色依然阴郁,但比起刚才勉强能算个正常人了,他冲那男生点了下头:“嗯,前阵子比较忙。”   男生不是宋城他们乐队的,只是摇滚社团的一名会员,见宋城过来就主动让位,被宋城阻止:“我弹吉他,你给我打鼓。”他又看向蒋安怡和陈星:“想听什么?”   陈星和蒋安怡双双摇头,宋城微微一笑,“那就《国庆节前不要叫醒我》吧。”   “什么?”陈星和蒋安怡一头雾水。   宋城嘴角的笑意扩大,竟有点儿坏坏的。他回头冲打鼓的男生点头示了下意,一段简单但好听的旋律便从他指尖流淌出来。   因为先入为主的印象,陈星一直觉得宋城是安静的,而比赛时那种张扬喧闹的摇滚范儿只是为了表演。   他最开始在檀阙的包间里见到宋城时就觉得这人很酷,因为宋城不爱说话不爱笑,长相是那种冷冷的帅,唱的也是些冷静的歌,尤其旁边还总跟着一个跳脱的蒋怀中,衬得他很有性格。   今晚再见到宋城,陈星立刻察觉到他比从前会微笑了,话也稍微多了些,由梁老带着给林先生他们弹琴,沉默中带着股被生活打磨出来的妥协。   后来他和安怡小姐向宋城请教音乐的事,他们真正地有了交谈,陈星才终于了解到宋城的沉默只是因为内向,甚至可以说是腼腆。他不善与人交谈,有着贫困的独立音乐人特有的孤僻气质。   但当他说起自己的乐队、说起自己做的音乐时,眼神和话语都充满热情与自信,就像现在他低着头拨动自己吉他,唱着自己想唱的歌,整个人都好像被才华点燃,那种潇洒自如与在舞台上如出一辙。   陈星看着宋城做着自己喜欢的事而散发出来的强大魅力,有种由衷的羡慕,还有一丝淡淡的迷茫。   一曲终了,宋城又笑了,他做了个手势,有着摇滚明星特有的从容不迫:“《Wake me up when september ends》,一首反战主题的朋克,希望你们喜欢。”   陈星和蒋安怡捧场地鼓掌,陈星甚至还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蒋怀中突然从角落的沙发里站起身,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自出去了。   打鼓的男生奇怪地喊道:“这就要走?”   蒋怀中回头嚷了一声,也不知是冲谁撒气:“谁要走!我出去抽烟!”   打鼓的男生莫名其妙地看向宋城,宋城淡淡道:“犯病了,别管他。”   那男生便不再在意,他的注意力都在蒋安怡身上。陈星他们饭后都换了休闲的衣服,但是蒋安怡还梳着为晚餐特地准备的盘发,她穿衣又一向偏成熟,那男生把她当成大一新生,刚才一整首歌都在努力吸引漂亮女孩儿的注意力。   蒋安怡对大学单身狗的心思一无所知,见对方愿意让自己打鼓还觉得受宠若惊,坐到鼓后在男生的指导下“砰砰砰”地打着鼓点。   宋城放下吉他走到陈星对面坐下,在这无人注意的角落第一次向他正式问候:“好久不见。”   陈星不由笑起来,颊边的小梨涡都现了身,“真的是好久不见啊。”   他一直对宋城印象不错。从前在檀阙的包间里,宋城是罕有的唱KTV很悦耳的客人,对他这个服务生也有礼貌。后来宋城参加比赛,他很喜欢宋城当时唱的几首歌,尤其是最后那首,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成为他的慰藉。   如今陈星再看宋城就有点见着明星的意思,终于找到机会表达自己的崇拜喜爱之情:“你的歌我都听了,都特别喜欢,觉得你好有才,又会写又会唱又会弹。”   宋城眼睛顿时亮了,笑道:“也不是我一个人写的,有的歌是我们乐队的吉他手写的。”   “你不是吉他手?”   “我们乐队有两个吉他手,我是主唱兼吉他,另一个吉他手很会写歌。”   “哦——”陈星觉得很长见识,“那你最后那场的歌是你自己写的吗?我特别喜欢那首,有段时间晚上睡觉前总听。”   那时候他与蒋弼之分开了,他从宋城的歌里听到淡淡的惆怅与思念,每每听到都有种被安抚的感觉。   他见宋城眼神怔愣没有说话,以为他不知自己说的是哪首,便补充道:“就是那首《再见,曾经的朋友》。”   “嗯……那首是我自己写的。”他说这话时面露纠结,还下意识般的抬头看了眼门口。   陈星心头一动,问道:“那个朋友其实是在说爱的人是吗?”   宋城狼狈地低下头,回避着陈星的视线:“不是。”   他可太不会撒谎了。陈星眨了眨眼,说道:“哦, 我是在那首歌里听到思念的感觉,好像思念喜欢的人的那种感觉,就以为是在说爱的人。”   宋城简直比小孩子还好哄,当即显出纠结之色,最后到底是没忍住,问他:“真能听出来吗?”   陈星点头:“真的能!特别适合失恋的人听!我有段时间一直单曲循环呢。”   单曲循环是对一个音乐人最大的肯定,宋城忍不住笑了,终于承认:“那首歌是写失恋的……”他又看了眼门口,声音有些落寞,“就是和外面那个分手以后写的。我还以为写得很失败呢,当时分数那么低。”   陈星立刻说道:“哪有!那歌好听极了,就是,不太适合比赛吧,得一个人晚上安安静静地听才行。你的声音很耐听,如果出专辑的话肯定卖得好。”他用以前同事们的点评来安慰宋城。   宋城已经很满足了,笑着摇头:“卖专辑得有很多粉丝才行,不然都是赔钱的。”   陈星不由问道:“那你现在还唱歌吗?”   “唱,当然唱!不过我们乐队只在酒吧演出,你在公共媒体上看不到。”   陈星发现他总是提起自己的乐队。   宋城起身从一个抽屉里翻出一张碟片,“这张是我们自己录的,里面有你喜欢的那首,送给你当礼物吧。我今天见到你,挺开心的。”   他在那个陌生的房间里,坐在人群之外,只有陈星注意着他,把他当个人,而不是一个音乐背景、一件人形的乐器。   他把碟片递给陈星,微笑着说道:“你让我想到莫扎特。”   陈星虽然是音痴,但还是听说过莫扎特的,蒋弼之早餐时听的音乐里就有莫扎特。他立刻露出被谬赞的表情。   宋城笑道:“莫扎特的生活也很不如意,但他能把快乐和苦恼分开,还能用自己的情绪感染别人,做出纯粹快乐的音乐。”   陈星没太听懂他说的莫扎特,却听明白了他说自己生活不如意,不禁面露纠结。   宋城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不过话已至此,正好问问他关心的事:“你家人没事了吧?”他看陈星状态挺不错的,尤其身边还有一个财大气粗的蒋董。   陈星露出惊讶的神色。   宋城再次意识到自己似乎不该挑起这个话题,讪讪解释道:“是那个谁……之前跟我说的……你如果需要帮助的话可以跟我说……不过我能力也有限,比起蒋董来差远了……”   “哦……已经没事了。”陈星抓了下头发。他倒没有多反感,只是很惊讶,他没想到蒋弼之会把借自己钱的事告诉蒋怀中,更没想到蒋怀中和宋城都分手那么久了,还会跟对方提起自己的家事。   原来他们最近见过,还聊天了,陈星这样想着。他觉得这两个人分明还对彼此有意。   陈星借口也要抽烟,跑到外面找蒋怀中,把刚才关于那首歌的事和蒋怀中说了,最后还劝了一句:“你要是还喜欢人家,就别老拿他喜欢的摇滚说事儿了。”   蒋怀中沉默地吸了一大口烟。   陈星冷眼瞧着他,心想这人如果不张嘴的话,光看侧脸和蒋弼之还是有些像的,其实也是个帅小伙。但前提是不能张嘴,一张嘴就要讨人嫌。   蒋怀中沉默地抽完手里的烟,随手一丢,转身走进楼里。   陈星腹诽着弯腰捡起烟头,又找了下能丢烟蒂的垃圾桶。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再回去时,那两人就在无人的楼道里吵起来了,陈星停在拐角处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蒋怀中又是那种冷嘲热讽的语气:“好好一个单人比赛的节目你非得带乐队,行吧,你跟你乐队感情好,我也没办法,谁让我当时喜欢你呢?我给你跑东跑西四处求人,钱花了一大把,最后人家节目组总算同意了,也愿意多给你播片花,还真给你打造出一个高冷摇滚明星的人设。结果人设都立住了,观众们也认可你的风格了,你最后决赛的时候又冷不丁改套路了。哎我说你不是离不开你乐队吗?你不是一定要唱摇滚吗?那最后决赛的时候你一个人坐凳子上自弹自唱是怎么个意思?”   陈星被迫听着墙角简直要晕过去了,他从来没见过这么不会说话的人。   宋城的声音要沉冷许多,音量也低,陈星只听见一些断断续续的,什么“我没想要当偶像”,“我不会那些,也不感兴趣”。   蒋怀中嗤笑,“行,那不说包装,我跟你说音乐。梁老都说了,大众是有审美惯性的,摇滚本来就是小众,我们花了那么多钱好不容易让大众接受了你,你又突然去唱他们意料之外的东西,这不是摆明了等着掉粉吗?你就非得叛逆吗?哎我就不明白了,你唱个歌而已,干嘛非得反抗点什么?你不反抗会死啊?”   宋城显得有些激动,声音微微提高了些:“有人想去讨好大众,没关系,我没意见,但是我不想,行了吧?我就想做我自己喜欢的,这是我自己的理想,不是你的!这话我跟你说了一百遍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蒋怀中冷笑:“现在又开始说理想。那记者采访你的时候你怎么又去谈钱,说什么愿望是靠做音乐赚钱。宋城我说你是不有毛病?哪个粉丝喜欢满身铜臭味的偶像?别人都是镜头前谈理想镜头外谈钱,你怎么非跟别人反着?这就是你说的叛逆?”   宋城终于暴走了,陈星听得一清二楚:“蒋怀中,我最后和你说一遍!你赚你的钱,我做我的摇滚,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也别再给梁老师打电话!你研究你的市场、赚你的钱,我搞我自己的摇滚,咱们谁也别碍着谁行不行!”   蒋怀中也气急了:“搞摇滚搞摇滚?我就不明白了,这么个已经过时的音乐有什么好搞的?那些摇滚明星哪个有好下场?一个个不是横死就是吸毒,那个什么Nirvana、Beatles,还有香港那个Beyond……”   陈星听到一声嘶哑的怒吼,伴随着一声闷响。他拔腿冲出去,看到宋城和蒋怀中已经在地上扭成一团。   ——————   越更越长……越更越晚……我已经从睡前读物沦落成早晨的厕所读物了吧?2333最近这两章不太好写,主要是怕配角的戏展开太多,就使劲压缩结果就写得很慢。我自己很喜欢宋城,他符合我心目中的摇滚歌手所具有的一切特质——台下安静而腼腆,台上张扬而自信,善良,宽厚,热爱音乐,执着于音乐,既有坚定的信念,又有脱离社会的幼稚,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帅。顺便说一句,我怎么写出小蒋这么个龟孙……   163、   蒋弼之亲自开车过来的,在校门口接上形容落魄的三人。   陈星和蒋怀中脸上都挂了彩,尤其蒋怀中打架时被宋城捶到鼻子,鼻血把前襟都染透了,乍一看跟从凶杀现场里出来似的。陈星则纯属劝架时被误伤,被宋城一个铁手肘怼到嘴上,把自己舌头咬掉一块肉,还扯破了嘴角,说话都不利索了。   蒋安怡又累又怕,见到自己哥哥才踏实下来,上车没一会儿就睡着了。   陈星怕吵到她,压低了声音对后座蔫透了的蒋怀中说道:“小蒋先生,我之前还不如不跟你说那些。”他皱着眉头吸了口凉气,舌头一跳一跳地疼,疼得他太阳穴也跟着一抽一抽的。   刚才那一架打得他们谁心里都不痛快,陈星忍了忍没忍住,低声道:“我都能看出宋城有多喜欢摇滚,我还提醒你来着,你怎么就看不出来呢!他写的那些歌你认真听过吗?尤其最后那首,那是他写给你的!你怎么能那么说他呢?”   他语气有点冲,蒋弼之劝阻道:“星星,少说两句。嘴疼得厉害吗?”   陈星抽着冷气咧了下嘴,闷声道:“还好。”   “你以为我不知道他喜欢摇滚?”蒋怀中突然出声,“我不知道他喜欢摇滚我费那么大力气跟节目组周旋,让他能带着乐队上去唱他自己写的那些歌?别人都唱观众爱听的通俗歌,就他非得唱那些冷僻的。为了能让他多有镜头我四处拉赞助,跟人说了多少好话?打着我四叔的名号在外面跟人赔笑,哄着龙天宝那帮孙子给人当小弟!我要不知道他喜欢摇滚我费那么大劲?我是闲得蛋疼还是脑子有病还是钱多的没地儿花?”   他越说越激动,嗓门也提高了,蒋弼之不得不也喊他一声,“怀中,你也少说两句。”   蒋怀中眼睛盯着窗外,也不知是说给陈星听的还是纯粹自言自语,“我怎么可能没听过他的歌,我就是觉得他的歌好听才不忍心看他们就在小酒吧里自娱自乐,演出的时候情况好也就四五十个人在底下听,赚的钱还不够买乐器的,那把吉他坏了修修了坏,我送他一把新吉他就把他高兴得……就……”蒋怀中似乎是哽咽了一下,顿了顿才继续说道:“我就心想,凭什么呀?这么好听的歌,这么好的人,怎么就火不了呢?他比那些明星差到哪儿了?不就是差到资本运作吗?他缺钱,那我给他投钱不就得了!可我真是带不动他们那一群人……他们那个乐队……我只能带动他一个,别人我是真带不动……他怎么就不听我的?我又不是让他彻底脱离乐队,我就是想让他以个人的身份出道,他那几个大哥还继续给他伴奏写歌,跟之前有什么区别?他怎么就是不同意呢!”   陈星回头看他,在他双眼紧闭的脸上看到无力的痛苦,不由安慰道:“小蒋先生,你既然是为他好,那你就好好跟他说,别老说话带刺,专捡他不爱听的说……而且我觉得,宋城不是那种想出名的人,我觉得他的目的挺单纯的,就是和老朋友一起搞自己的音乐,跟名利没关系。”   蒋怀中笑了一声,混杂着嘲讽与无奈的低笑,“跟名利没关系?音乐能跟名利分开吗?能跟市场分开吗?老说的我多市侩似的,可自古以来不都这样嘛,艺术都得靠钱来养,古时候那些宫廷乐手是一个人来养,现在这些音乐明星是一群人来养,从来就没变过!你们一个个表现得好像多了解他似的,你们真了解他吗?他要是真不想出名他干嘛要去比赛?当时收到比赛邀请的时候陈星你也在场吧?他当时多高兴你没看见吗?哪个唱歌的人不希望自己的歌被更多的人听见?哪个搞摇滚的不希望台下都是热热闹闹的歌迷?”   蒋怀中攥紧拳头在座位上用力捶了一下,声音被压低后带出嘶哑:“你们都说喜欢他,喜欢他的音乐,可你们谁真正帮过他。那些个导师一个样,那个梁老也是一样,都说欣赏他,让他保持自我,怎么保持?就还靠给人打工养乐队?成天九九六睡觉都不够,再挤时间去玩乐队,把自己累得跟孙子似的,这就是你们所谓的从他音乐里听出来的不屈不挠燃烧生命?艹,他还真是燃烧生命,他烧的是他自己的命,不是你们的!”   他突然又激动起来,身体前倾扒着副驾的靠背,像是要找陈星吵架似的:“他写出来的歌传播不出去,你真以为他私底下不痛苦?那个梁老都知道要巴结林叔他们,怎么到宋城这里又要他纯粹了?他还真把这些话当成什么……教导,恨不能贴墙上提醒自己,都tm洗脑了给。艹!我真是烦透了你们这些人的虚伪!口口声声说痛苦能生出好音乐,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写出来的音乐最震撼。是,好音乐!反正受苦受累的不是你们自己!你们根本不在乎他的死活,你们一个个都tm自私透了!”   “怀中!”蒋弼之微微提高了音量,“陈星又不是那些评委,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   蒋怀中大概是疯了,竟然冲着蒋弼之嚷嚷起来:“我跟他说这些干什么?我就是受不了他那副‘我最聪明,我就要多管闲事’的样儿!四叔你没发现吗?陈星跟了你以后拽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   蒋弼之和陈星同时喊起来:   “蒋怀中!”   “你当我是管你的闲事?我是看不惯你挤兑宋城让他那么难受!”   “陈星你当你谁啊?你别以为你在我四叔身边就能教训我!当初我四叔追你的时候我就看你不顺眼,一边拿乔一边又花着我四叔的钱,要是没我四叔帮你你现在还不知道混成什么样呢,哪轮得着你对我指指点点……”   蒋弼之将车停到路边,怒气腾腾地下了车,将车门“砰”地用力甩上,又一把拽开蒋怀中那边的车门,“滚出来!”   蒋怀中二话不说解开安全带下了车,转身大步离去。   蒋安怡早在蒋弼之摔门的时候就醒了,惊恐地看着他们:“他怎么了?”   蒋弼之按捺住火气,“没事,你接着睡。”   他坐回车里,执起陈星一只手低声道:“别理他,他喝多了撒酒疯。”   陈星气得胸/脯起起伏伏,“我知道他这种人,心里有气得撒出来,就捡个软柿子捏。”   蒋弼之抚上他的脸,“别生气。”   陈星翻了个白眼,“我才不和他一般见识,他就是幼稚,满嘴胡说八道!”   蒋弼之启动车子的时候又不放心地看他几眼,见他确实没多想才继续开车。   一路上蒋弼之频频看向陈星,但碍于蒋安怡还坐在后面,不好说什么,陈星亦是憋了一肚子的话。   等到了家两人独处时,陈星立刻问他:“蒋先生,您是把我的事都告诉他了吗?”   蒋弼之都没顾上他称谓又回去的问题,忙道:“对不起,星星,我不该跟他说。”   “不是不是,我不是要您道歉,借钱的事让他知道也没什么,我就是想问……”他抬头看向蒋弼之,露出难以启齿的神色,“他知道您后来是怎么找到我的吗?”   蒋弼之恍然大悟,忙搂住他:“他不知道。我怎么可能跟别人说这些?星星,没事了,都过去了。”   陈星的身体立时放松下来。   蒋弼之抱着他,心中却是五味杂陈。刚才蒋怀中分明是把他之前给陈星药品补贴的事说漏嘴了,陈星却丝毫没有怀疑。   陈星又问他:“小蒋先生自己在外面没事吧?”   “他那么大个人了能有什么事?”   蒋怀中独自沿着马路走了很久,直到走不动了才停下来,见旁边有个没关门的水吧,想进去休息一会儿,结果人家店员一见他浴血的模样就把他关在外面并迅速锁上门。   蒋怀中在门口愣了愣,觉得脑袋更疼了,浑身也没劲,不知道是不是打架出了汗以后被夜风吹到了。   他身上实在难受,一步都不想走了,直接在水吧外的台阶上坐下,从头丧到脚。   他其实知道自己刚才不应该那样,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他这一晚上看着宋城和别人说说笑笑已经快嫉妒疯了。   他此刻比之前分手的时候更痛苦。他觉得,他和宋城这下是彻底玩儿完了。   他拿出手机想叫个车,但是人脸识别了半天都没成功,他这才在破裂的黑屏幕上看到鼻青脸肿的自己。   “艹,蠢透了。”他自嘲道。   人脸识别没戏了,他又换指纹识别,也不成,输密码,也不成功。之前打架的时候手机掉地上了,他本来以为只是碎了个屏,现在看来是彻底不能用了。   他握着手机发起呆,脑袋疼得要命。   这时手机响了,是一串熟悉的号码。蒋怀中赶紧接起来,同时狠狠松了口气:幸好还能打电话。   “我就是……想给陈星道个歉,但是没他电话。”   蒋怀中声音里不由自主地带了些委屈:“他就是嘴巴破了一点,能有什么事?宋城,他们把我扔路边了。我手机解不开锁,身上也没现金,你能来接我吗?”   电话那头静了会儿,“解不开锁你怎么接的电话?”   “接电话不用解锁。”   宋城那边又静了几秒,“地址。”   宋城是坐着摩托来的,前面骑摩托的是乐队一大哥,一见蒋怀中这衰样就乐了:“你打不过城城啊?”   蒋怀中悻悻地喊了声“楚哥”,“我让着他。”   宋城连头盔都没摘,只把挡风罩推上去,凉凉地说道:“你要去哪儿?我给你打车。”   蒋怀中动了动嘴唇,“就还回酒店吧。”   楚哥有些惊讶:“你现在还住在酒店呢?”   “嗯……”   “酒店哪有家舒服?怎么也不租个房子?”   蒋怀中说不出话来。   这时宋城上前一步,手掌贴上他额头,回头对楚哥说:“哥你先回吧。他发烧了,我送他去医院。”   蒋怀中后知后觉地摸摸自己额头,觉得自己简直病得太及时了。   蒋怀中从来没来过这种医院,所有病人都挤在一起,有输液的,有等待的,不大的厅里充斥着咳嗽声、呼噜声,药味和人身上的臭味混在一起。   宋城一进来就给自己戴了口罩。   蒋怀中问:“我呢?”   “你自己就有病,还怕人传染?”   宋城上上下下跑了好几个地方,终于让他输上液,给他推着点滴架找了个座位让他坐下,自己则站在一边玩手机。   蒋怀中抬头看了他一会儿,觉得心酸好像传到腿上了,两条腿难受地来回换地方。   宋城转身要走,蒋怀中忙喊他:“你这就走了?”   宋城头都没回。   过了一会儿,宋城回来了,手里拎了个小板凳和一瓶矿泉水。他把矿泉水递过去,又在蒋怀中热切的注视下蹲到他脚边,“抬脚。”   蒋怀中乖乖抬起双腿,宋城将他两脚搭在小凳上。但这凳子太小,蒋怀中那两只大脚在上面颇显局促。   宋城抬头看他一眼,自己坐到凳子上,把蒋怀中的双脚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给他捏起小腿。   蒋怀中一边喝水一边偷偷瞄他,觉得很惊奇,他怎么知道自己腿不舒服呢?   “小伙子,你女朋友真细心。”旁边的大妈说道。   蒋怀中呛水了,用力咳嗽着,姿态有点浮夸。   宋城解下口罩,无奈道:“阿姨,我是男的。”   大妈惊讶道:“刚还真没看出来,头发这么顺,还眉清目秀的……”   宋城面无表情地把口罩戴回去,几秒后又不甘心地问道:“大妈,我不算眉清目秀吧?”   大妈笑呵呵地说道:“小伙子挺帅的。”她指指蒋怀中的脚,“你以前照顾过病人吧?”   宋城应了一声。   过了一会儿大妈睡着了,蒋怀中小声问他:“你照顾过什么病人啊?”   宋城撩起眼皮瞟他一眼,“我爷爷奶奶。”   “哦……”   两人冷了一会儿,蒋怀中问他:“你纹身纹到哪儿了?”   “关你屁事。”   蒋怀中一噎,过了一会儿又说:“宋城,咱们好好说话行吗?我不跟你吵了,你也别生我气了,行吗?”他刚走这一路已经下定决心了,要跟宋城好好说说话。   “宋城,我刚想到一个主意。我想把我那辆跑车卖了,再求求我四叔,以天盛的名义赞助个节目,让你们乐队当主角,你跟楚哥他们说说,做节目的时候少说话就可以……”   宋城站起身,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算的时间,蒋怀中那瓶点滴快输完时他才回来,然后叫护士起针,又拿了药出了医院。   宋城给他叫了车,等车的时候蒋怀中又不死心地说起自己那个想法,宋城直接打断他:“怀中,我不适合参加那些节目。之前比赛的时候我们为什么老吵架?我就是压力太大了。你们说的台上要怎么样台下要怎么样,让我在镜头前去迎合别人,又让我在镜头外去拒绝别人,我……那让我很难受你知道吗?我那会儿都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脑子里都是黏的,一段新旋律都想不出来。那种从里到外被腐蚀的感觉太可怕了。”   蒋怀中急道:“现在音乐市场不景气,参加节目已经是唯一的出路了。你就当是委曲求全、卧薪尝胆,先打出名气,然后再——”   “然后我就不是我了。”宋城冷静道,“怀中,你这么上进我挺欣慰的,你现在对这一行这么了解,不如把资源用在更合适的人身上。”   “可我是因为你才入的这一行的啊!我赚钱是为了什么呀?不就是为了捧红你吗?”   他这么一说,宋城也没办法了。他的眼神柔和下来,心却依然是硬的。   “我最后那场比赛的歌你听了吗?”   “……听了。我之前说的都是气话,那首歌好听,我常听。”   宋城笑了一下,“最后几句歌词还记得吗?”   蒋怀中眼圈一下子红了。   宋城轻轻地唱起来:    “相遇是比分别 更偶然的事件    所以转身时刻 谁也不用遗憾    只要说过再见 就不需再回头看    鞋底有些泥泞 前方路还远”   “怀中,我们好好地说声再见,就各自往前走吧。”   蒋怀中死死看他两眼,转身奔下台阶。   164、六一   第二天,薛先生他们都离开了。   蒋弼之笑着敷衍过去。   他对做父亲没有什么执着。他之所以没有一口拒绝林太太,是因为陈星。他一直认为是自己剥夺了陈星做父亲的机会。   如果陈星想要小孩的话——其实他有私心,他希望陈星不要有小孩。   一个男人一旦做了父亲,他就必须要成为一个大人了。陈星过早地成为了一个大人,他希望陈星在自己这里可以永远做一个孩子。   他愿意做陈星的爱人、朋友、兄长、老师,还有父亲。他来弥补陈星所缺失的一切,同时也拥有陈星所有的情感。   蒋怀中没来送别,他不好意思过来,只通过蒋弼之向陈星表达歉意。   陈星嘲笑道:“道歉都不敢当面。”   蒋弼之也笑,“他怕你不让他进门。”   陈星说:“我其实有点儿理解他为什么冲我发火。”   气话里总有几分真。蒋怀中昨天借题发挥,也算是吐露心声了。   陈星嘻嘻哈哈地对蒋弼之说道:“我看得出他特别崇拜你,把这里当成在国内的家了,他是嫌我鸠占鹊巢吧,抢了你的爱,哈哈哈哈。这事儿其实好解决,你以后在他面前对我少点关注,稍微偏向着他点儿,就跟上回我认错车那次……”   蒋弼之轻轻捏住他下巴:“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星又是嘻嘻一笑。   蒋弼之却笑不出来,正色道:“我不可能在他面前假装对你不在意,那不可能。他没有权利嫉妒你,他必须要接受这个现实——你是我最重要的人。”   陈星也笑不出来了,睁大了眼睛傻愣愣地看着他。   “星星,你是我最亲密的家人,是我最好的朋友,更是我唯一的爱人。这里是你的家,你是这里的主人,不是鸠占鹊巢。”   因为这几天招待朋友,蒋弼之堆积了不少工作,当天就出差了。   他这次一走就是好几天,陈星在家闲不住。蒋弼之的日程都是早早安排好的,他便提前给自己找好短工,白天去别墅附近的超市装卸货,晚上去稍远一点的酒吧做调酒师。   酒吧这工作还是黄毛儿给他找的,就在他上班的那个场子里。黄毛儿在楼上的包间里做领班,陈星在地下一层的闹吧调酒。   陈星调酒的手艺不算多精湛,但这里夏季生意太火爆,人手极度短缺,再加上陈星长得帅、嘴巴甜,一直有客人找他调酒,让他数钱数得合不拢嘴。唯一的缺点是这里生意太好,都要等天亮才能下班,让陈星很快就获得了黄毛儿同款黑眼圈。   他来酒吧还是开那辆奥迪,出来时发现两边被别的车夹得很紧,陈星坐进去试着倒了下车,发现实在太窄,左右都有剐蹭的风险,他不敢乱动了。   这个时间还没公交,打车又舍不得,让他着实犯了愁。   他算了下时差,灵机一动给蒋弼之发了条消息,没想到立刻就收到回复,还是语音:“起这么早?吃早饭了吗?”   陈星撒了个小谎:“吃啦!你呢?”   蒋弼之直接打过电话来,手机里传来他低沉愉悦的笑声,“我正在吃。”   陈星也笑起来,声音有些软软的,是不自觉的撒娇:“我出来遛车了,刚练停车呢,能倒进去但是出不来。蒋先生蒋先生,紧急求助!”他还是习惯喊他“蒋先生”,他从真正认识蒋弼之那天起就一直这么喊。   蒋弼之的笑声更明显了,“你开一下视频。”   陈星打开摄像头,蒋弼之先仔细看他半晌,笑他:“昨晚偷懒没洗澡?”他穿的还是昨天的衣服。   陈星头上冒冷汗,心想这人也太细心了吧。他只好承认自己不爱洗澡,随即立刻调转摄像头,给蒋弼之看车位。   “可以出来,你一会儿先往左打……”   陈星在他的远程指导下,一点一点地将车从夹缝里蹭出来,狠狠松了一口气,对着屏幕大赞蒋弼之:“蒋先生你可真厉害!”   听筒里再度传来蒋弼之低沉愉悦的笑声。   “蒋先生,你也开摄像头嘛,我想看看你。”   “不行。”   “啊?”这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被拒绝了,不由磨牙质问:“你是不是在和什么帅气的大学生共进午餐?”   蒋弼之失笑:“又乱说。今天上午不要出门,园丁要去家里。”   “哦,几点啊?”陈星有些纳闷蒋弼之怎么亲自管起这些事,现在家里那些工人都是和他直接联系。   “九点到十一点吧。”   连个准确时间都没有,陈星在心里起了问号。   “中午不要自己吃饭,会有人送餐,叫着园丁一起吃。”   “哦……好。”陈星已经放弃揣测了,反正就是怪怪的。   蒋弼之开门时故意放轻了动作,先侧耳听听屋里,听到陈星念单词的声音。发音依旧是蹩脚的,倒是比在人前放得开,让他不由勾起嘴角。   他轻手轻脚地走进客厅,眼前的情景让他笑得更厉害,因为怕发出声响紧闭着嘴,把腹肌憋得发酸。   陈星正在沙发前的羊毛毯上做平板支撑,脸下面摊了本英语书,一边锻炼身体一边念单词,音箱里还放着巴赫的曲子——他知道陈星为什么听这个,据说能帮助记忆。   “嗷——嗷克——”陈星盯着音标皱起眉头,喃喃自语道:“笨拙的,尴尬的……”这词儿怎么长这么奇怪?怎么念啊?   “awkward。”蒋弼之俯下、身去。   “啊!”陈星一声惊呼。他竟然被抱起来了,他一个人在家背单词背得好好的,竟然被人像抱小孩那样拦腰抱了起来!   陈星的心跳犹在惊吓的余韵中,回头看到蒋弼之后更有加快的趋势。他随即想起自己的英语书,真是太笨拙、太尴尬了!他扑腾着手脚要去合书,嘴里哇哇乱叫:“把我放下来!”   蒋弼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在他颈后用力闻了一下,“好星星,真香。”   陈星便顾不得那丢人的四级单词了,转脸手脚并用地盘住他,惊喜万状地问道:“你怎么回来的!我都不知道!”   如今蒋弼之的行程都由陈星来负责,他已经高兴傻了,呆憨地问道:“我没让司机去接啊。”   蒋弼之笑着在他脸上用力亲了一口,“小傻子!”   陈星也亲他,在他脸上亲得“叭叭”响,“不是说要在那边待五天吗?怎么今天就回来了?”   “还没忙完,下午还得回去。”   陈星一愣,“下午?北京时间下午?今天下午?”   “嗯。”   陈星眨了眨眼,嘴角缓缓展开一个痴痴的笑容,“你这么想我啊?”随即又有些心疼地摸摸他的脸,“累不累?”难怪他今天早上不肯开摄像头,那会儿已经在飞机上了。   蒋弼之也笑,搂着他的双臂用力收紧。   他从前是很善于说情话的,各种浪漫的词句从他嘴里说出,毫不费力。可他如今当着陈星,那些思念与情意如此真实而强烈,反倒让他羞涩了,竟然不好意思承认。   他只是紧紧地抱着他,将手臂收得更紧,让怀抱更充实。   “知道今天几号吗?”   “六月一号。”   蒋弼之亲亲他鼻尖,“我带你过儿童节。”   陈星以为蒋弼之要带他去吃烛光晚餐,又觉得大中午的吃烛光晚餐怪搞笑的,结果蒋弼之竟然带他去了麦当劳。   两人一起仰头看着菜单,蒋弼之问他:“想吃什么?”   快餐店里人多噪音大,陈星立刻察觉到蒋弼之的不适应,忙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吧。”   这里太吵了,蒋弼之和他说话时要微微低下头凑到他耳边:“请你吃汉堡薯条和圆筒。”   陈星舔上冰激凌的时候,眼眶难以自持地红了,嘴巴却一直咧得大大的,笑得十分开心。   他跟蒋弼之说起自己父母时提过一句,家里管得严,只有过生日的时候能去麦当劳吃一次垃圾食品和冰激凌。   他就随口说了那么一句:“我最喜欢吃麦当劳的圆筒,觉得比别的地方的冰激凌都好吃。”蒋弼之就都记住了。   陈星把手里的冰激凌递到蒋弼之嘴边,轻轻地说道:“麦当劳可真厉害,这么多年味道一点没变过。蒋先生你尝尝,这和我小时候吃的一模一样。”   165、   蒋弼之两个小时后就要赶去机场。两人吃完麦当劳就火速回到家,一进门就急切地吻到一起。   陈星与他接吻时总是早早就张开嘴,仰着头急急地往前凑,活像嘴馋的人在饥饿时遇到最爱的食物,还没挨近就已早早探出舌头,迫不及待地要尝到他的味道。   蒋弼之却惦记他的舌头,向后微微躲了下:“舌头还疼吗?”   陈星闭上了嘴,眨巴着眼睛瞧着他。   “张嘴。”蒋弼之说道,“把舌头伸出来给我看看。”   陈星依言照做,脸却肉眼可见地变得通红。   蒋弼之看看他舌尖靠左的位置,咬掉的那一块还没完全长好,泛着鲜红的颜色,心疼地“啧”了一声,又忍不住笑起来,手掌罩住陈星火热的脸蛋:“想什么呢?脸红成这样。”他这样说着,手指已经移到那截粉/嫩乖巧的舌头上,轻轻地揉弄起来。   陈星垂眸看眼他近在咫尺的手指,再抬起眼帘,在蒋弼之眼里看到十足的侵略意图,似乎比别的时候来得都凶猛。   沾了他自己口水的手指于他的身体上游走,沿着脊椎迅速向下,直接潜进臀缝揉上深藏其中的褶皱,比之前哪一次都着急。陈星也饥渴难耐地解开蒋弼之的裤扣,将手伸进去将他早已挺立的阴/茎一把握住,拇指在光滑硕大的龟/头上揉动,那饱满的手感令他极为兴奋,恨不能立刻就塞进自己身体里。   两人衣服都脱干净了,正值干柴烈火之际,蒋弼之的手机突然响了,他颇为恼火地从地上的衣服里翻出手机,压着情/欲对陈星说道:“这个电话得接。”   陈星失笑地推开他,光着身子倚着鞋柜喘气。   蒋弼之这个电话似乎还挺长,说的都是些陈星听不懂的话,他等了一会儿觉得无聊,就去了客厅。等蒋弼之打完电话去客厅找他时,发现他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大概是嫌皮沙发太凉,光着身子躺下去不舒服,还给自己垫了条毯子。   蒋弼之走过去在他旁边蹲下,仔细端详着他的睡颜,闭上眼睛后底下那抹青影就更明显了。   陈星的睡颜一向很安静,带着他醒时不常见的恬静与乖巧,温热的呼吸轻轻拍打在蒋弼之的口鼻间,被眼皮覆住的眼珠偶尔在睡梦中转动,连带着纤长的睫毛微微颤动。   蒋弼之静静看了半晌,轻手轻脚地爬上沙发躺到陈星身后,手臂虚虚地环住他单薄的身体。   陈星似在睡梦中察觉,立刻翻了个身,与蒋弼之面对面侧躺着,整个身体几乎全钻进他怀里。这种依恋的姿势让蒋弼之分外满足,一路的奔波劳苦似乎全在这一瞬间消散了。   下一刻,陈星抬起一条腿搭到他身上,挺着腰在他微屈的大腿上蹭起下半身。   蒋弼之浑身一僵,低头去看他的脸。只见陈星在睡梦中露出一脸陶醉,喉咙深处也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随即腰部加快速度抖动几下,蒋弼之数得一清二楚——一、二、三、四、五、六——大腿上便接到一片湿热。   蒋弼之僵着身体一动不动。   过了很久,身上那一滩彻底凉下来,陈星觉出不舒服自己醒过来。他一动把蒋弼之也吵醒了,睁开眼看见陈星正愣愣地看着自己发呆,随后伸手往下摸了一把,那张还没完全清醒的小脸上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蒋弼之笑起来,“梦见什么了?”   陈星脸上挂不住,把脑袋埋他胸口,“就……梦见你呗。”   蒋弼之脸上的笑意更明显,拽起毯子的一角擦擦自己腿上,再擦擦陈星腿间,“自己在家没用手?”   “没有……”   蒋弼之低笑出声,等把两人都擦干净,他自己也变得硬邦邦的了。   陈星翻身爬到他身上,手在底下握住他坚硬的阴/茎小幅度地撸动着,“继续?”   蒋弼之的思维因他的动作而变缓慢了,抬腕盯着手表看了好几秒才慢吞吞地说道:“算了,时间有点紧,再说你都射过了。”   陈星松了手,像拍宠物似的在那通红的龟/头上拍了拍:“那它怎么办?”   蒋弼之攥住他的腕子不让他继续作乱,“你别碰它自己就下去了。”   陈星虚心求教:“能不能教教我?”   蒋弼之笑了,“教什么?”   “就是,怎么能让它赶紧下去。”他往上爬了爬,凑到蒋弼之耳边小声道:“你知道有时候在公共场合吧,就特别尴尬,越着急越下不去。”   蒋弼之哈哈大笑,他想起一些有意思的事。   “之前在檀阙,有一次我逮到你在走廊里等着自己‘下去’,那次到底是怎么回事?”   陈星大叫一声:“嗨!这事你都记得!”   蒋弼之笑得眼角外都现出笑纹,“到底怎么回事?看你当时那样子倒不像是被人欺负了。”   陈星扭捏起来,“确实不算被人欺负吧……就是被人调戏了……有三个阿姨老爱给我讲笑话。”   “什么阿姨?”   “跟你岁数差不多的阿姨。”   蒋弼之不客气地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掐得陈星又痒又疼,“嗷——”地一声扭起身子,又被他用力按住。   陈星再度爬回他身上,乌黑的眼睛亮闪闪地看着他,嘿嘿地坏笑起:“我想起来一个笑话,特逗。”   蒋弼之勾起嘴角,默许他接着说。   陈星先自己闷头笑了一会儿才唱起来:“大姑娘摸几把呀~~摸几把~~”   蒋弼之无语地闭上眼,都不忍心继续看他那得瑟样。   “黄豆呦哦~~~小伙子露黑毛~~露出了黑毛~~”   蒋弼之大掌一乎盖他脸上,又好笑又无奈:“都什么乱七八糟的?”   陈星在他的手掌下嘟起嘴:“裤呦~~~”他把那只大手从自己脸上拽走,兴高采烈地问他:“好不好笑?”   蒋弼之确实笑了,主要是觉得陈星比较好笑。   陈星一见他笑就更来劲,“还有呢,那个冯阿姨特别会讲黄段子——”   “行了,别老提什么阿姨了。”   “不高兴啦蒋叔叔?”   蒋弼之瞪眼,抬起手似乎又要揪他耳朵:“你喊我什么?”   陈星嬉笑着往下躲,又喊了一声,“蒋叔叔!你们差不多岁数,她们是阿姨,你自然就是叔叔。蒋叔叔,我这么喊你你生不生气?”   蒋弼之装不出生气的样子。   陈星继续往下蹭了蹭,脸下面就是蒋弼之硬起来的家伙,他像顶头球似的用脑袋往上顶了一下,“蒋叔叔,你看你还没‘下去’呢,我给你舔舔吧?”说着就将龟/头含进嘴里啜起来,舌尖在那那枚小孔上左右扫荡。   蒋弼之腰腹的肌肉绷紧,舒爽地叹了口气。   陈星含了几口就吐出来,“我嘴角还没完全好呢,吞不进去,就给你吸吸最上面行吗?”   蒋弼之坐起来,“你少跟我装蒜,说得好像嘴角没破就能含出来似的,还不如用手。”   陈星笑嘻嘻地从沙发缝里摸出润滑油给他抹上,用手给他打起来。有了润滑油的作用,快感更加猛烈,两人耳边更是充斥着令人脸红心跳的水声。   陈星很快就嬉笑不起来了。他摸着蒋弼之的大家伙,自己很快又来了感觉,被蒋弼之伸手握住,两人互相撸。蒋弼之将他挤进沙发角,让他半仰躺着,看向他的眼神也充满掠夺意味,像是要看着他下饭似的,直接用目光将他拆分入肚。   陈星之前从没用润滑油抹过前面,被这滑腻的触感激得腰肢一挺一挺,没一会儿就射了第二回,浑身发软地摊在沙发一角,脸色绯红,眼里都有了湿意。   蒋弼之攥住他开始浑水摸鱼的手,控制着他的手加快频率撸动起来,眼睛依旧死死盯着他的脸,看着他随着撸动的动作全身有规律地抖动。   陈星迷蒙湿润的眼睛渐渐聚起焦,盯着眼前通红狰狞的玩意儿看了片刻,突然俏生生地笑起来,“我是不是长得特别好看?”他伸出舌头,缓慢地舔了下嘴角,眼里显出蒋弼之从没见过的妖冶:“蒋叔叔,想射我脸上吗?”   蒋弼之的呼吸陡然粗重了,手上的动作更加凶猛,腰也往前送了几分,那冒着水的龟/头已经若有若无地挨上陈星的嘴唇。   陈星的嘴唇经过之前一番亲吻已经变成艳丽的红色,此时被他拨弄着,沾上那些粘液,泛起晶亮的颜色。   蒋弼之攥着陈星的手撸动自己,龟/头时而戳弄他的嘴唇,时而在绯红干净的脸上流连,画出一条条黏腻的痕迹。他变得更加恶劣,用龟/头抵住陈星的鼻子,陈星忙偏头去躲,又被他不依不饶地追过去,空出来的一只手甚至抓住他的肩,不让他乱动。   陈星口鼻间全是他的腥热之气,有些喘不过气来,克制地微微偏过头去。肩膀被攥地挺疼,让他有些难耐地闭上眼,眉间现出秀丽的纹路,身体随着蒋弼之的动作快速震颤,与平时被进入时简直一模一样。   “张嘴。”蒋弼之哑声道。   陈星不只张开嘴,还探出一小截舌头。蒋弼之下腹一紧,往前挺腰将龟/头压在陈星舌面上。大股白浆冲进口腔,有些缓缓流进喉咙里,有些沿着舌头和嘴角流出,沿着下巴流到胸膛上,被蒋弼之抹得全身到处都是。   蒋弼之扶着阴/茎拨动他艳丽的嘴唇,那上面挂着的最后几滴也都被抹到陈星的嘴上。陈星微微偏头,将那通红的冠部含住,舌尖在顶上细致地舔弄,然后故意做出一个明显的吞咽动作。   下一刻他就被彻底扑倒了,蒋弼之紧紧箍着他,像是要将他嵌进怀里似的,咬牙切齿地质问:“你这小家伙怎么什么都知道?”   陈星抬手环住他脖子,探出舌尖舔舔嘴唇,狡猾地看着他:“蒋叔叔,你这么喜欢把我弄得脏兮兮的呀?”   蒋弼之只觉得心惊肉跳,有种难以言喻的兴奋。他心底最隐秘的、连他自己从前都不得而知的欲/望都被他窥到了。   ————————   关于有小读者说的节奏问题,其实是我自己任性了,之前在群里也说过几次,明明意识到现在大家都喜欢看什么,却没有那样写,让大家忍受我缓慢而怪异的节奏,其实一直都是比较抱歉的。   第一次写这样一个长而完整的小说,基本一直处于探索阶段。一开始是比较激情比较盲目地写,还有不自觉讨好读者的意识,所以无意识地套用了我最熟悉的也是最广被接受一种叙事结构——好莱坞式三幕剧。等我意识到这个问题以后,我的叛逆心就起来了2333(前两章宋城的话其实就是我自己的话,我就是一个非常别扭的人233)不是说三幕剧不好,它肯定是好的,而是我不喜欢这种被无意识控制的感觉,我想自己主动去探索,有点看够好莱坞开始看法国片的意思吧hhhh。而且我觉得我对于写小说这件事本身的新鲜感开始下降,而是开始对人物的深层次感兴趣,想探索一下作者和人物到底能建立多深的联系。   写到现在,非常生活化的部分,好多情节其实已经是我亲身经历原封不动的照搬(开车章节并没有)。文里写的是老蒋和星崽如何打破人与人之间根深蒂固的壁垒,文外其实是我在思索爱情如何保持激情。这已经是非常个人的东西,越个人越不容易产生共鸣嘛,与其说是网文小说,倒不如说是我自己的一个日记,其实已经不太适合作为网文来消遣。就很抱歉吧,估计不少读者看这些冗长缓慢的东西也是挺头疼的。但是我不会改的,之前经历过讨好读者的阶段,就很容易被那些傲慢的评论影响到。所以现在也非常爱依然陪伴作者的小读者们,还和作者一起讨论剧情、讨论人物,不管那些建议最后有没有采纳,但只要是善意友好的建议,对我自己理解人物都是有利的,我也特别开心。   对于很喜欢老蒋和星崽的小读者们,我有个建议,就是我们跳出读者和作者的身份,单纯把他们当朋友来看待,听他们聊天一样,可能就不那么受节奏的限制了。以后如果再写小说的话,我可能会争取把故事性和思考性二者合二为一吧,这其实也挺有挑战性的,三幕剧能玩到得心应手的都是绝世高手啊~~但是这个故事是我的初尝试,我还是想自由一点。   166、   “威特儿,给爷调杯烈的!”黄毛儿手肘支着吧台,做出一个自认为帅气的姿势。   陈星倒了杯冰水给他推过去:“爱喝喝,不喝滚。”   黄毛儿笑呵呵地拿过杯子喝了几大口。   这会儿天都亮了,整个场子里只有服务生们在擦桌子扫地。陈星麻利地擦着吧台,一边对黄毛儿说:“我明天就不来了,明天我老板出差回来。”   “今天的钱结了吗?”   “结了。”   “哦。”黄毛儿发起怔,他已经困得要命,愣了会儿神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哦对星哥,要我说你就把你那个管家的活辞了。你看你在这边多……鱼什么水来着?那词怎么说来着?”   陈星乐了,“如鱼得水?”他摇摇头,“那边肯定不能辞。再说我现在不太能熬通宵了,这几天困死我了。”在这里能赚到钱还真挺出乎他意料的,他没想到闹吧的消费力这么强悍,那些客人们不论男女都爱找他调酒,再加上他动作麻利,真是拿提成拿到手抽筋,比在檀阙嘉宜这种高档场所赚钱都快。   “哥们是不是又变帅了?”陈星扬起下巴自恋地问道。   黄毛儿“呵呵呵”地笑起来,笑了一会儿又说:“你老板太抠了。我后来问过别人,那种用得起私人管家的都是大富豪,那些私人管家年薪都是几十万起。你那老板太抠了,你那工资还没我妈以前当月嫂一个月赚得多呢。”   陈星莫名想笑,往他脸上甩了下抹布:“他抠?你知道你和小卉姐那晚住的套房多少钱吗?”   “多少?”   陈星比了“六”,黄毛儿也算有些见识了,没有理解错计量单位,惊呼出声:“六万!”   陈星笑眯眯地问他:“还抠吗?”   黄毛儿半晌回不来神,喃喃自语:“我艹怎么那么贵!我还想攒攒钱,回头等小卉过生日的时候再去住一宿呢……我艹那就是两间屋子啊,怎么那么贵!早知道我就把那两瓶红酒都喝了!管它好喝不好喝呢!我艹那些有钱人过得都是什么日子啊!”   陈星低头继续擦吧台,听他念念叨叨就忍不住笑。   “那你得让他涨钱啊!”黄毛儿突然一拍桌子。   陈星被他吓一跳:“啊?!”   让蒋弼之给他涨工资这事,单是想一想就觉得逗,陈星只当是个笑话,回去的路上一想起来就是“噗嗤”一笑。他到家后冲个澡补了个眠,醒来收到一条消息,陈星心底一凉,心想要不就真让蒋弼之给他涨个工资算了。   大姑问他小月高考完要不要回家住。   蒋怀中好不容易下定决心过来道歉,结果碰上陈星心火烧得正旺的时候,对他爱答不理。正巧物业刚送来当天的信件,陈星挨个翻看分类,把蒋怀中晾在一边。   蒋怀中眼尖,飞快地捞起一封信:“宋城给你写信?!”他不顾陈星的阻拦直接将信打开,里面是三张演出票。只是一个酒吧里的表演,门票制作得十分简陋。   陈星眼疾手快一把抢过来:“这是宋城给我的!”   “哎让我看眼时间地点——”   陈星冷笑着拿那三张票当扇子给自己扇风,“想看?付钱!”   蒋怀中一噎,见他似乎是认真的,才道:“多少?”   “一万二。”   蒋怀中纳闷,“怎么还有整有零的?”他拿出手机磨磨蹭蹭地给陈星转账,嘀咕道:“我四叔亏着你了,还在我这儿骗钱?你当我的钱好来啊,我现在花的都是我自己一分一分挣的……”   陈星不知为何又突然改变主意,把其中一张票甩他跟前,恶声恶气地说道:“赏你了!”   蒋怀中立马收起手机,眉开眼笑地把票拿到眼前仔仔细细读了一遍才小心翼翼地揣兜里。   等他前脚出了房子,后脚就给蒋弼之打电话控诉了陈星的恶行。   蒋弼之接到电话后没多想,只以为是陈星的恶作剧。他的行程提前结束,此时正在异国的街头闲逛,身后跟着一脸雾水的王助理等人。   他问王助理:“麦当劳的开心乐园餐在这边叫什么?”他想给陈星带个玩具。他们前几天吃麦当劳的儿童餐拿到一个塑料小汽车,陈星很喜欢。   几名下属面面相觑,有人已经拿出手机搜索。   “算了。”蒋弼之突然又改变主意,抬脚走进麦当劳隔壁的小书店。   陈星白天照旧去超市打工,他本来不在这里做夜班的,但是今天送货的车迟到太久,仓库的另一人又请假,他只能加班。   幸好今天都是大件,可以用叉车,好玩还不怎么累,说实话他还挺高兴的。   他一人操纵着机器“嗖嗖”地往仓库门外跑,突然瞧见门口进来一人,身形高大,西装革履,顿时一惊,来了个急刹车。   蒋弼之也看清开车的是他,顿时怒喝:“陈星,下来!”   陈星几乎是屁滚尿流地从叉车里滚出来。   蒋弼之这下是真动了怒了,大步流星地过来。   陈星多久没见过他这种怒色了?吓得连连后退,慌乱地解释着:“蒋先生我就在这儿干了几天,就您出差这几天我闲得难受才来的,而且平时下班都特别早,今天是特殊情况……”   蒋弼之停下脚,低喝:“别跑了!”   陈星跟被施了咒似的全身都不动了,僵硬地立在原地。   蒋弼之走到他面前,恼火地指着旁边的叉车厉声质问道:“你知道那玩意儿万一出事故有多危险吗?!”   陈星嘴唇哆嗦了一下,“我……我以前跟人学过。”   “学过?!是正规培训吗?!考证了吗?!你开车还知道考个驾照呢怎么到这里就敢无证操作了?!”   陈星被他吓坏了,“我……我不知道还要考证……他们当时问我会不会开叉车,我说会……”   “他们他们!你听他们的还是听我的!”   陈星点头如捣蒜:“听您的听您的。”   蒋弼之听说过太多安全事故,刚一见陈星坐在叉车里那一瞬间,血液几乎都飚上脑门,险些把他太阳穴冲破,直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可陈星认错态度太好,让他着不起急,最后只得指着叉车又训了句:“那东西稍不留神能出人命的知道吗?”   陈星吃惊地瞪大了眼睛,脸上此时才显出后怕。   蒋弼之见他脸色发白,顿时又心疼了,将他搂进怀里拍了拍,在心里念叨着,星星啊星星,可千万别再做那些危险的事了。   蒋弼之放开他,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让人找一个会开叉车的工人来这个超市。   陈星羞愧难当,为自己给别人带来的麻烦。   “行了。”蒋弼之抬手在他低垂的脑袋上胡噜了一下,“工人马上就过来,没事,以后不再犯就行了。”   陈星吸了吸鼻子。   “唉。”蒋弼之懊恼地从胸前口袋里抽出手帕给他擦眼泪,“你也至于?”他顿了顿,换了更柔和的语气,“是不是我刚才太凶了?我不该冲你嚷嚷,刚太着急了……”   陈星拿过他的手帕擤了下鼻涕,“不是……我就是……”他抬起头,露出一双红眼睛,里面闪动着几许茫然,“我就是……”他眨眨眼,突然又笑起来,“你不生气了吧?”   就是、就是……就是什么呢?   蒋弼之暗自叹了口气,“我哪是生气,我那纯粹是被你吓的。”   陈星讪笑,“你怎么回来这么早?”   “不回来早点怎么逮到你的小秘密?”   陈星一噎,“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这个时间家里还没人,打电话也没人接,还以为你出了什么事,赶紧调看你的行车记录。”   陈星大窘,“我什么秘密都没有了!”   “你还要什么秘密?为什么来做这种工作?还缺钱吗?——先别着急编谎话,怀中告诉我你还想强买强卖,为什么要一万二?”   陈星动了动嘴唇,随即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我欠我大姑钱,我想早点还给她,又不想用你借我的那些。”   “星星,抬头看我。”   陈星慢吞吞抬起头,对上蒋弼之幽深的眼睛。   “向我求助有那么难吗?你是我爱人,你就是理直气壮地对我说:‘喂,我借别人钱了,帮我还一下。’都是应该的,为什么要舍近求远?”   陈星抿着唇不说话。   “怎么想的,能告诉我吗?”蒋弼之轻轻捏着他的手指,耐心地问道。   陈星深吸一口气,“我就是,我觉得我掉进大坑里爬不出去,你把我救了出去。那我已经在平地上了,就是稍微坎坷一点,也应该自己走。”   蒋弼之刚平复的心跳又有些加快,他再次猝不及防地被触动了。可他不想鼓励陈星这种念头,故意板着脸道:“觉得自己特别英雄主义?”   “……不是。”陈星有些难堪地解释道:“我就是觉得,我不能一直依赖你啊,人还是得靠自己活着,要不然就依赖成习惯了,那样不好。你看我在你这里当了两个月的管家,好像就有点变懒了。”   “星星,你有没有想过很多人的路上是没有大坑的。”蒋弼之问道。   陈星怔怔地看着他。   “你走过的路比多数人都坎坷,你已经比绝大多数人做得都好了,所以让自己稍微放松一点也没有关系,你依旧比别人坚强。”   陈星在蒋弼之面前拿出那个黑皮小笔记本的时候犹在迟疑,手指搭在革质封皮上迟迟不敢打开。   蒋弼之轻轻拨开他的手,将本子拿到自己这边,缓缓地掀开第一页。   纸张上是手画的表格,姓名、金额、时间、联系方式、家庭住址、备注……每一个人、每一项都标注得清清楚楚。   陈星的手落到上面几个名字上:“这几个是我爸妈以前的同事……”他往后翻,“这几个是老邻居……这几个是爷爷的战友……这些都是网上募捐,人就比较多,好几页……这是小月的老师……这是我同学……”他轻笑一声,“这个以前还和我打过架呢,因为他暗恋的女生喜欢我,那会儿我们特别不对付,没想到他会借钱给我,给钱的时候还气哄哄地说:‘不用还了!’……”他抬头看着蒋弼之,“其实他们都说不用还,但是我想着,万一呢……”   蒋弼之点头:“现在就能还了。”他直视着陈星的眼睛,献上诚挚的真心:“我想替你还这些债。你如果要欠,就欠我一个人的。你记着,我比他们富有,所以你不用着急还我。”更肉麻的话他也说不出来了,只是拉起陈星的一只手与他手指交缠。   如果陈星执意要还,那就慢点还,还一辈子,也很好。   陈星躺到床上,四肢大展着,眼睛直勾勾看着天花板。   蒋弼之跪坐到他旁边,俯身看着他的脸,“在想什么?”   陈星悠长地叹了口气,“我在想……原来不背债是这种感觉,这么轻松……”他仰起头看着蒋弼之,“蒋叔叔,你跟这世上其他人都不一样,欠你的不让我难受。”   蒋弼之笑了,递给他一个包了星空图案包装纸的礼物:“有前面那么个刺激,那现在收到礼物还有兴奋感吗?”   陈星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从他手里把礼物抢过来,兴奋地问道:“是书吗?你又送我书了!”   蒋弼之笑了。烦恼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的快乐比谁都纯粹,和书里那个鬼马精灵的男孩简直一模一样。他真的是挑对书了。   167、   陈星美滋滋地摸着封面,下一刻他就笑不出来了——蒋弼之握着他手翻到前言,“念一下前言给我听听。”   陈星震惊不已:“我念?!”   他们两人挨坐在床上,蒋弼之眼里带了促狭,“难道是我念?要练英语的可不是我。学英语得有语境,只背单词不行。”   陈星低头盯着书页,半晌张不开嘴。   蒋弼之失笑,“有那么难吗?你这么聪明怎么学英语这么费劲?”   陈星以为他有所松动,便开始一本正经地胡搅蛮缠:“我学英语确实要比一般人费劲,这是有科学依据的。我上网查了,学语言和学唱歌的过程是类似的,一般唱歌跑调的都学不好外语,更别说我这种专家认证的音痴了,所以你说的那些方法对我都不一定有用。”   蒋弼之在他脑袋上摁了一下,“就凭你这巧舌如簧的劲儿,说你学不好语言谁信?”他手指在书页上点了两下,“念。”   陈星从他语气里听出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得硬着头皮念起来:“The Adventures……”他随即想起来这个“the”要变音,偷瞟了蒋弼之一眼,重新念道,“《The Adventures of Tom Sawyer》.”   “Tom Sawyer。”蒋弼之纠正他的发音,“继续。”   陈星磕磕绊绊地念前言,中途遇到好几个不认识的词,都靠蒋弼之及时的帮助才顺利念下去。等他好不容易把两段前言念完,都不太敢看蒋弼之脸色。   他从小到大鲜有做得不如同龄人的事,英语就是其中一件,似乎成了他的死穴。去了嘉宜以后身边同事英语都比他好,还爱拿他带胡同口音的Chinglish开玩笑,让学英语这事更成了他的心头病。   “这不是念得很好嘛。”蒋弼之说道。   陈星讪讪地哼了一声:“又逗我。”   “逗你干嘛?能念下来就是好的。你看你是可以的,不要给自己负担。语言只是一门工具,你又不参加英语朗诵比赛,有点口音怎么了?美国人听澳大利人说英语、听加拿大人说英语也觉得有口音,说出来能让人听懂就够了。”   陈星后背微微挺直了些,“我刚念的你都能听懂吗?”   “当然能,你发音很清楚。”   陈星咧嘴笑起来,又说:“你再给我念一遍吧,我想听一遍对的。”   蒋弼之用慢速给他把前言念了一遍,低沉的嗓音加上标准的发音,听得陈星浑身舒爽,抬起胳膊给蒋弼之看:“看,好听得我都起鸡皮疙瘩了。”   蒋弼之忍不住哈哈大笑。   陈星趁机提要求:“后面的你给我念吧,好不好?我念得太费劲了……”   蒋弼之想了下,“那这样,我每天给你念几页,再讲一遍,你第二天要背给我听,背过了再念后面的,怎么样?”   陈星几乎要凑他身上,“你每天都给我念?”   “睡前,就像现在这样。”蒋弼之勾起嘴角,“你觉得你能背多少就让我给你念多少,怎么样?这个提议对你有吸引力吗?”   当然有吸引力!   陈星纠结得就差抓耳挠腮。听蒋弼之睡前讲故事的诱惑最终战胜了对英语的恐惧,陈星破釜沉舟般伸出手:“成交!”   蒋弼之莞尔,握住他的手轻晃了两下:“Shake on the deal。”   陈星总是说风就是雨,既然是睡前讲的故事,就要摆出睡前故事的架势。他拉着蒋弼之一起倚坐在床头,打开壁灯调到最亮,把书摊在两人膝头。   这个叫汤姆索亚的男孩是个孤儿,被善良又唠叨的姨母收养。他的身世并没有妨碍他的喜怒哀乐,他比村里任何一个孩子都要调皮捣蛋,用姨妈的话说就是“一肚子鬼主意”,常因偷吃糖果与姨母斗智斗勇,倘若被识破了就有挨揍的风险。   “你小时候没少偷吃糖吧?”蒋弼之暂停朗诵,问道。   陈星嘿嘿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蒋弼之又问他:“因为偷吃糖挨过揍吗?”   “没有,我爸妈比较讲究以德服人,不怎么使用武力。”他想起什么,用手比划着:“有一回倒是揍我揍挺狠的,把这么宽的塑料尺子都打折了。”   蒋弼之听着有点心疼。   陈星咧嘴笑了一下,“但是当时我穿着棉裤,也没觉得特别疼。”   “为什么挨打?”   “我爸带我去同事家串门,我和那个家属院的几个小朋友一起出去玩。他们家属院附近有个游乐园,那几个小朋友知道有个地方可以爬墙进去就不用买票——我们其实也不是为了省钱,那时候哪知道钱是好东西,就是纯粹觉得好玩——翻墙的时候我把身上的新衣服钩破了,当时吓坏了,那是过年新买的衣服……”   陈星垂下眼帘,情绪有些低落,“但是我爸爸打我不是因为衣服,是因为我逃票。当时爷爷奶奶都在旁边,他们以前都可护着我了,那次也没拦着……”   “爷爷以前是军人是吗?”   “是……上过前线的老兵。”爷爷是军人,奶奶是军属,爸爸妈妈都是老师,他们都是极正派的人。   陈星歪头依偎进蒋弼之的臂弯里,在他怀里寻找慰藉。   “我觉得我没有长成他们希望的样子。”   蒋弼之问他:“你觉得他们希望你是什么样的?”   陈星耷拉着眼皮,“起码就……不能坑蒙拐骗吧。”   蒋弼之爱怜地摸摸他头发:“我见过你忽悠游客,见过你打架骂人,见过你蹲在马路边叼着烟装小混混……你可能觉得你就是那样的,我以前也以为你就是那样的,但是现在我知道你不是。我总和你说这句话——那些都过去了。还记得我说你像什么吗?你现在就像一个小王子。”   陈星扑进他怀里,藏住自己酸胀泛红的眼睛。   蒋弼之低笑一声,“爱哭的小王子。”   陈星懊恼不已,陈月也说过他是哭包,蒋弼之也开始说他,其实他只在他们两个面前哭而已,尤其是在蒋弼之跟前,他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闹的,实在是忍不住。   “蒋叔叔,我今天不小心掉眼泪,是因为好久没有人管我了。”他说的是在仓库那会儿。   蒋弼之缓慢地捋着他的头发,“喜欢让我管你?”   陈星在他怀里点头,“有人管就说明有人关心;有人管着,起码就不会犯大错……”他闷声道:“有时候就特别羡慕蒋怀中和安怡小姐,从小就在你身边受你管教,多好。好多时候听你说一句话,顶我自己想好几天,不是,就是想好几天想破脑袋都想不出来。”   蒋弼之低笑一声,“他们都不喜欢被我管,觉得我好为人师,所以我现在也尽量少说他们。”   陈星从他怀里抬起脑袋,面露疑云,他一直以为“好为人师”是褒义词。   蒋弼之笑意更深,“他们没受过什么挫折,所以还是喜欢自己去经历,不想听人说教。你愿意听别人的间接经验,是因为你……”他虽然在笑,但是心里是针扎似的疼,“你是吃苦吃怕了,知道走捷径的好处。”   陈星的眼神里天然带了那种渴求,所以他才总会情不自禁地同他多说几句,从最开始认识的时候就是如此了。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比你还迷茫,走了不少弯路,那都是真金白银的教训。我那个时候如果有人能稍微点拨一两句,那些错误可能就不会发生了。”   “所以你是出于好意嘛……”陈星迟疑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这么说可能不太好,但是我有时候真觉得好多人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像小蒋先生,安怡小姐,都是。”   他抬头看眼蒋弼之的脸色,“身边好多同学同事抱怨父母不好家里不好。我就想,要是我和小月……”   他马上就说不下去了,停了很久才平静下来:“我以前想不明白,为什么就我们这么倒霉。后来总算想明白了,一切的源头就是因为我们……是孤儿……对,就这一个原因。如果爸妈还在,他们就算有再多缺点,起码我们有三餐、有屋顶、有床。妹妹就不用寄人篱下,就不用小小年纪就去那个全是甲醛的店,就不会得病、吃那么多苦,我也不用一边上学一边打工,考不上高中……我跟一个同事说‘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他笑话我迂腐,跟我讲原生家庭的危害,我就理解不了……我想再不好的原生家庭也是个家,再不好的爸妈也是爸妈,总比没有强吧……”   陈星很快就调整好心情,抬眼看见蒋弼之犹在怔忡中,不由问道:“我是不是,想法太狭隘了?”   蒋弼之回过神来,“没有,我觉得你说得对。”他掩饰般地看向那本书,“Tom的姨妈很好,和母亲一样。”   陈星问他:“你都看完了?”   “小时候看过,忘得差不多了。回来的飞机上大概翻了翻前面,想和你一起看。”   陈星笑起来:“那继续念。”   蒋弼之一边念一边讲解,念了一个小时才念了几页。   他看眼表,“今天就念到这里,得睡觉了。”说着就要把书合上。   陈星忙按住他的手,“别、别!再把下面那段念完好不好?”他太会讨巧,指着书上的单词:“spectacles,眼镜;perplexed,迷糊……你看我都记住了。蒋叔叔,把后面那段念完吧,要不我会睡不着觉的。”   “刚念的那些你背得过吗?再念你明天要背的就更多了,你可要想清楚自己能不能背完。”   陈星太想知道后面发生什么了,哪还顾得上明天的事,满口答应:“想清楚了!背得完!”   蒋弼之怎么也没想到他第一次和陈星洗鸳鸯浴是为了节约时间念故事书。   他从没想过要和人一起泡澡,浴缸自然也不是双人浴缸。两人局促地挤成一股绳,怕把书弄湿,蒋弼之胳膊抬得很高,仰着脑袋模仿两个幼稚的小男孩吵架。   "What's your name?"   "Tisn't any of your business, maybe."   "Well I 'low I'll make it my business."   "Well why don't you?"   "If you say much, I will."   "Much--much--much. There now."   "Oh, you think you're mighty smart, don't you? I could lick you with one hand tied behind me, if I wanted to."   陈星乐得浑身打颤,“我小时候听过大孩子们这么说——‘我就是一只手扶着鸟都能打过你’,比他这说法厉害多了。”   “一只手扶着鸟打架?扶谁的?”蒋弼之瞟他一眼。   陈星赞叹地拍起手,“这个好这个好!我以前以为那句话就无敌了,蒋叔叔,你这么回真厉害!后面呢,你接着念——”   蒋弼之“啪”一声合上书,从水里站起身,在陈星面前晃着大鸟冷笑道:“我看你明天肯定要耍赖。”   陈星也知道自己明天肯定是要耍赖了,他铁定背不完这十多页,便极尽谄媚,讨好地给蒋弼之擦身上的水,夸他鸟大,还给他吹头发。   一边吹一边大声聊天:“这本书真好,让我想起好多小时候的事……蒋叔叔,你小时候有没有调皮捣蛋过?”   蒋弼之顿了顿,抬手关掉吹风机,“有。”   他刚刚确实也想起很多小时候的事。真的有趣,人长到一定年纪以后就会以为自己没有童年,但其实只是忘了,如果后来能想起来,这遗忘就是暂时的,如果没有想起的机会,那就永远都忘了。   他给陈星说自己小时候在新闻里看到某城市当天夜里可以看流星雨,就自己坐火车去了。陈星问他多大的时候,他说记不清了,但是还不用买票,就跟在一个大人后面假装是他的小孩,蒙混过关。   陈星呵呵笑:“那么小的时候?那你肯定挨打了。”   蒋弼之笑着摇头,“我母亲一边哭一边揍我,我小时候性格就很倔,打再疼都不求饶,最后是我父亲发话,说算了,男孩胆子大一点没坏处。我到现在都觉得惊讶,因为我父亲平时很少……他太忙,没时间管我。”   陈星小心地说:“我早就想问了……蒋叔叔,你父亲还在世吗?”   “他在英国疗养。” 他看见陈星的表情,便又补充一句,“我这个月就去看他。”   ——————   一想星崽的睡前读物,一下子就想到《汤姆索亚历险记》,今天刚翻了翻,里面有一段话特别喜欢——“不到两分钟,甚至更短,他已将全部烦恼给忘记了。就像大人们的烦恼也是烦恼一样,他忘记烦恼并不是因为他的烦恼对他不怎么沉重和难受,而是因为一种新的、更强烈的兴趣暂时压倒并驱散了他心中的烦闷——就像大人们在新奇感受的兴奋之时,也会暂时忘却自己的不幸一样。”   168、高考   蒋弼之做事向来高效,第二天就让钟乔处理了陈星的那些债务。   陈星突然还钱,那些许久未联系的故人们纷纷询问兄妹俩的情况。陈星这两天接了无数电话,回复了无数消息,嘴角一直翘得高高的——“妹妹病情持续好转,我也工作了,我们都挺好的。”   毛毛最聪明,一下子就猜到是他“老板”又给他钱了,直说这金主英俊又大方,简直是金主中的楷模。   陈星哭笑不得:“这钱都是借的,以后要还的……真不是那种关系,真没骗你,我对你还有什么不好意思说的。”   毛毛八卦地追问道:“你真什么都跟我说?那我问你,住在他家这么久,你们俩睡了没?”   陈星的脸迅速加热升温,只迟疑了两秒,就听电话那边传来女孩儿因为兴奋而无比高亢的声音:“我就知道!你们肯定睡了!”   只有一条消息陈星一直假装没看见,直到对方接连打来电话,让他和毛毛聊完天后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陈星咬牙接起来,“你看见我给你转的钱了吗?”   “看见了,我正想问你这事,不是说不用还吗,你跟大姑客气什么?你哪儿弄来的钱?之前给你发的消息看到了吗?小月高考结束以后就回家来住吧……”   陈星打断她:“你收到钱就好,我去忙了。”   “小星!”妇人的嗓音陡然尖利起来,“你借钱的时候一口一个大姑叫得那么亲,一有钱了用不上我们了就六亲不认!那件事都过去多久了,小月不也没怎么着吗?都说了你哥是喝多了犯迷糊——”   陈星直接挂断电话,一句话都懒得多说了。   六亲不认也好,忘恩负义也罢,说他什么他都不怕了。他去找她借钱之前连卖肾都尝试过了,只是配型没成功……幸好配型没成功……他连肾都敢不要,他还怕什么?   他只是奇怪为什么人与人会差这么多。   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有的人犯错后会念念不忘,总想着弥补,看向你的眼神里总暗藏着心痛与懊悔。甚至连蒋怀中这样不靠谱的,说错话以后都知道舍下面子提着两瓶酒过来道歉;有的人则是往你身上捅了刀还怪你伤口好太慢,嫌你喊疼的时候太唠叨。   陈星把陈丽霞所有的联系方式拉黑后,有些茫然地摸了摸自己光滑的腰侧。   他给蒋弼之发消息:“蒋叔叔。”   过了一会儿蒋弼之打来电话:“星星?”   陈星听见他的声音后心里一下子就踏实了,“忙吗?”   “刚才在开会。”   陈星忙道:“那你接着开。”   “没事你说吧,怎么了?”   陈星窘迫地摸了下鼻子,他一时冲动发了消息,现在却不好意思承认只是想冲他撒一下娇。   蒋弼之倒想起什么,“哦对,我帮你问过了,新来的那几个大学生说高考前要注意睡眠,睡前抹点花露水别让蚊子咬醒;别乱吃东西,吃饭尽量和平时一样。你和你妹妹说,考前千万别闹肚子,她肠胃不随你吧?”   陈星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他又开始闹肚子了,跟陈月三模前一模一样。   “她没事,她心理素质好。”   蒋弼之笑他:“你自己的事都没见你这么紧张过。”   不只是他,蒋安怡也变得精神紧张,郑重其事地交给陈星一个香囊:“陈管家,这个可以保学业,我在夫子庙里认真拜过的。送给你妹妹,祝她高考成功。”   陈星便又郑重其事地转交给陈月,被陈月笑话了一顿。   跟他们相比,陈月本人倒看不出马上要参加高考的样子。她运气好,被分在本校考场,用她的话说就是:“跟平时月考没有任何区别。”   考前那段时间陈星跑J县跑得很勤,一开始还只是在蒋弼之出差的时候过去,后来就恨不得一天跑一趟。陈月特别说明高考这两天不许他再过去,会给她压力。   陈星知道她是怕影响自己上班,便偷偷过去,考试期间就在校外待着,等下午那场结束后接到陈月的电话才放心地回去。回去的路上铁定赶上堵车,到家比蒋弼之都要晚。   为期两天的高考很快结束,陈星终于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校门口,由陈月领着去宿舍楼收拾东西。整个校园里满是狂奔怒吼的高三生,像刚被刑满释放。   兄妹俩边走边看热闹,陈月冷不丁来了一句:“哥,你管陈丽霞借钱了?”   陈星心头一寒,气得险些发抖:“她给你打电话了?”   她竟然有脸给陈月打电话!还是在高考前!   他刚才没敢问,这会儿才战战兢兢地问她:“影响你考试了吗?”   陈月失笑,“怎么可能?我考挺好的,你别不敢问。这次题难度偏高,挺适合我的。哦对了哥,等出了成绩我们就去管校长要奖学金,你别忘了。”   陈星咧嘴一笑:“忘不了。”   他们进了宿舍,楼道里已经疯了,扔书的撕书的摔暖壶的,纸片漫天飞舞,比鹅毛大雪都热闹。   陈星和陈月蹲在地上往行李箱里装书,陈星同陈月开玩笑:“你要不要也撕一本解解气?”   陈月从他手里夺过那本练习册,“我傻啊?回头成绩出来了,这一本能卖不少钱呢。”   陈星哈哈大笑。   收拾衣服的时候陈星看到一套B市一中的校服,不由有些讶异:“这衣服还留着呢?”   陈月瞟了一眼,轻描淡写道:“我看衣服挺好的,就没舍得扔。”   陈星摸了摸那裙子,抬头对陈月说:“找机会回去看看你之前的老师吧,跟她解释一下当初为什么突然转学。”   陈月犹豫片刻,轻轻点了点头。   他们一人拉了一个行李箱从宿舍楼里出来,迎面跑来一个高大的男生,眼睛直勾勾看向陈月,脸色激动而胆怯。   陈星立刻明白怎么回事,同所有爱护家中女孩儿的父兄一样,往前一步挡住这个追求者的视线。   “哥,你去前面等我,我马上就好。”陈月说道。   陈星迟疑一瞬,从她手里接过行李箱,慢慢走到不远处看着,心里默念着:“我是个开明的哥哥。”   那男生说实话长得还算帅,人看着也精神,虽然配陈月还是差了不少,但放人堆里也算不错的。   陈星在心里盘算着,万一陈月动心了怎么办?都高考完了,是不是就不能算早恋了?   “陈月,我……我喜欢你!”男生鼓足勇气低吼出来。   陈月往后退了一步,很怕他喷出的唾沫溅自己脸上。   男生面露痛苦,情绪激动:“你肯定恨我,但我还是喜欢你!我知道那些话都是谣言,我当时那么做只是为了引起你的注意……你学习这么好,长得这么漂亮,还这么清高,太遥不可及了,我做了那么多想吸引你注意力的事你都看不到我,我是被逼疯了才做出伤害你的事!对不起给你造成那么大痛苦!后来我对他们说谁都不许再提那些话,跟他们说那些都是假的,他们都信我,以为就是恶作剧。陈月,你能原谅我吗?”   陈月拿出手机调出摄像功能,对准这个男生:“你把那个男的怎么找到你们班男生,怎么说的那些话,整个过程再对着镜头说一遍。”   陈星见陈月走过来,立刻迎上去,问她什么情况。   陈月无所谓地笑笑:“暗恋的,没什么。”说完她又忍不住吐槽道:“哥,我有时候觉得好多男生智力发育可真迟缓。”   “嗯,不要这么说别人。”   “哦。”   他们回了胡同。住彭阿姨隔壁的徐大爷去世了,新死过人的房子不好出租,被陈星捡了便宜。   本来蒋弼之说让他把妹妹接回家去住。陈星知道他很看重隐私,便婉拒了,再者陈月也想陪着彭阿姨。   小卉为了省房租,搬去黄毛儿家住了,他们三个人住两居室实在太挤。正好陈星夜里是必须得回蒋弼之那边的,有些不放心陈月,便和黄毛儿商量着让彭阿姨去隔壁和陈月一起住,算是两全其美。   他和黄毛儿这几天给隔壁贴了墙纸、换了家具,还装了空调,玻璃也擦得干干净净,整个小屋焕然一新。   几个年轻人将行李搬进去之前还特地点了几根香,举在额前冲着大门拜了拜。   陈星说:“徐大爷,您生前老夸小月懂事,说她听话,学习好。她这是刚高考完,暑假得在您这屋住俩月,您可别吓唬她。房租我们已经付给您那个不孝子了,这真没办法,阳间就是这种规矩,您肯定也知道。一会儿我们给您烧点纸,算是再给您付一次房租。”   陈月无语地看他一眼,学着他的语气说道:“徐大爷,我哥以前没少给您换煤气,您也别吓唬他。”   该黄毛儿了,他支吾道:“徐大爷,虽然我之前老笑话您破锣嗓子,但我其实是爱戴您的。您看在我妈老给您送饭的份上,也千万别吓唬我,我真胆小。”然后杵杵旁边,“高个儿,该你了。”   高个儿咧嘴一笑:“徐大爷,他们都胆小,我不胆小,您要是觉得闷了就来梦里找我聊……唔……”黄毛儿奋力捂住他的嘴,“这种话可不能乱说!”   陈星大笑:“也是!我们又没做什么亏心事,徐大爷想来梦里串门就来吧。”   彭阿姨端着锅从厨房里出来,听见他们的对话,发愁道:“这孩子又开始胡说八道了, 呸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六月中旬刚过,高考成绩出来了,陈月考了702分,省里排名还没出来,但是校长亲自打来电话,说起码省前十。   陈星激动地将这个消息告诉蒋弼之,高兴得语无伦次。   蒋弼之耐心听他说完,用这句话奖励他——   “星星,你把你妹妹教得很好。”   ————————   迟到的中秋快乐!!!!   169、出柜   陈星同蒋弼之说过他们兄妹聚少离多,蒋弼之便体贴地让他多去陪陈月,还怕他过意不去,故意接连早出晚归,晚上给自己添了不少饭局,有时想清静,晚餐干脆在公司食堂解决,还骗陈星是去应酬。   这下聚少离多的变成他和陈星,没几天蒋弼之就觉出后悔。然而君子一言九鼎,尤其见陈星因为能多见到妹妹而心情愉快的样子,让他怎么也做不出和一个小姑娘抢人。   他便再次提议让陈星把妹妹接到家里来住,“就住一个周末,正好这周末安怡也在家,她们两个年龄相仿,能有共同语言。”   陈星觉出两难,他一方面希望陈月能见一见蒋弼之,另一方面又怕被她看出端倪。   蒋弼之看出他的犹疑,宽慰道:“当着小月的面我们注意着点,不会被看出来的,一般人不会往那方面想的。”   陈星纠结地搓动着指腹,抬头看向他:“我能跟我小月说实话吗?我想让她知道。”   蒋弼之静静端详他片刻,怅然而满足地叹道:“我能理解你的意思,家人和朋友的祝福固然美好,但我怕你受伤,小月她毕竟年纪还小,你也不是天生的……”   陈星没待他说完,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嗓音神秘的说道:“对了,我觉得安怡小姐已经怀疑我们了。”   蒋弼之微微笑起来,“不是怀疑,她已经猜到了。”   “啊?!”陈星大喊,“你怎么不告诉我!”他五官都要皱成一团,难以置信道:“安怡小姐才多大啊,现在的孩子怎么这么早熟!亏我在她跟前还遮遮掩掩,她在家的时候都不敢多看你,生怕露馅!”   蒋弼之眼角的笑意更浓:“我很早就跟家里出柜了,当时闹得挺大,安怡那时候虽然小,但也是知道的。”   陈星眨了眨眼睛,“什么叫闹得挺大?”   蒋弼之笑了笑,没有说话。   他这种往事已矣的潇洒鼓舞了陈星,陈星拉起蒋弼之的手,郑重道:“蒋叔叔,我决定了!”他眼里冒着精光,神态坚毅勇敢,像个即将冲锋的士兵,“我要向我妹妹这么介绍你:‘这位是我的男朋友,我的老板,天盛的董事长——英俊潇洒风度翩翩的蒋弼之同志!’。”   然而他纯属吹牛。把陈月接到别墅后,他只敢这么说:“这位就是蒋先生。”   蒋弼之向陈月伸出右手,尽量温和地说道:“陈月你好,我是蒋弼之,经常听陈星提起你。”   陈月第一次碰上这种成年人的礼仪,也有些受蒋弼之身高和气势所迫,局促地伸出手同他握了握,努力不露怯地说了声:“您好,我也经常听哥哥提起您。”   蒋弼之微笑起来,“在家就不要用敬称了,我能和陈星一样叫你‘小月’吗?”   陈月微微松了口气,不由也笑起来:“可以。”   蒋弼之做了个“请”的动作,走在最前面,兄妹俩落后两步,陈月用胳膊肘杵杵哥哥,用嘴型说:“好高啊。”   陈星笑起来。   蒋弼之亲自带着陈月参观了一下房子,然后让陈星领着陈月去认她这两天要住的那间客房。   关上门后陈月迫不及待地说:“哥,蒋先生人挺好呀,我以为这种住别墅请管家的人都挺趾高气昂呢。”她其实还有话没说。她本来以为给人做管家就像给人做保姆,搞不好要受欺负,直到见到蒋弼之本人,见他彬彬有礼,说起“陈星”两个字时充满尊重,终于放下心来。   陈星笑着推开窗户,故意逗她:“我看你刚进门的时候还有点儿怕他。”   陈月笑着吐了下舌头,“有一点儿,他个子好高啊,跟我们学校体育老师似的。”   陈星指指窗外:“你看那个秋千,好看吧?等蒋先生的妹妹放学回来,你们俩可以一起坐,我推你们。”   蒋安怡被司机和保姆接回家后,听说陈管家的妹妹来做客,惊得当场石化。尤其陈月看见她后惊异地瞧了蒋弼之一眼,蒋安怡便知道糟糕了,陈月果然记得她之前说的那些话。   陈星和蒋弼之对于两个妹妹竟然相互认识感到十分惊喜,蒋安怡自告奋勇要做奶茶招待客人,还喊上陈星:“陈管家能不能过来帮我煮红茶?”   两人去了厨房,蒋安怡立刻向他认错,双手合十请求道:“陈管家,我做错事了,求求你帮帮我好不好?”   陈星惊讶地问道:“怎么了安怡小姐?”   蒋安怡便支支吾吾地将怎样在陈月面前说自己哥哥对自己不好的事说了,她没敢说太详细,但依旧把陈星气得够呛,胸/脯剧烈起伏。   蒋安怡请求道:“陈月要是知道我骗她,肯定不愿和我做朋友了,她要是问你的话,你能不能别拆穿我……”   陈星压着嗓子反问道:“那我怎么说?就顺着安怡小姐的话说蒋先生抚养你是为了沽名钓誉?说他那么忙还定期带你去体检、四处给你找好医生、找好的画画的老师、为你吃什么几点睡觉找什么保姆上什么学校的事操心都是惺惺作态?”   蒋安怡没见过他生气,顿时心慌意乱,眼圈也红了,“不是,我是想说,你跟陈月说是我误会我哥哥了,不是骗人……陈管家我知道错了,我就是随口乱说的,对不起。”   陈星将将记起自己的身份,竭力控制着情绪:“安怡小姐不用向我道歉,要说对不起的话也是对蒋先生说。” 他顿了顿,又道:“蒋先生虽然看起来总是那个样子,但他不是刀枪不入的机器人,他也是有感情的。你随口乱说的这些话要是让他知道了,他会伤心的。”   陈星说完一扭头,看见蒋弼之双手插兜、姿态闲适地站在厨房门口, 蒋安怡也抬头看过来,两人同时爆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蒋安怡躲到厨房的角落里摆弄她那些精美的茶具,陈星在这边熬红茶,小声问站在旁边的蒋弼之:“你怎么偷听我们说话呀?”   蒋弼之没有刻意压低音量,“我和小月没什么话说,坐一起太尴尬,她也不自在。”   陈星见他神态始终十分柔和,不由问道:“你不生气啊?”   蒋弼之笑了笑,走到蒋安怡旁边,“你去陪客人吧。”   蒋安怡红着眼睛看他一眼,“哥哥,对不起,我不是真那么想的。”   蒋弼之动了动手指,犹豫了一下才在她脑袋上轻轻揉了揉,“知道了。”   蒋安怡犹不放心,又说道:“我小时候是那么想过,后来长大了就知道是他们骗我的……”   蒋弼之打断她,“快去吧,让客人自己在客厅不好。”   蒋安怡一步三回头,看看他,又看看陈星,“陈管家,那个奶茶别忘加糖,陈月爱吃甜的。”   陈星应下来,等她离开后才冲蒋弼之嘟囔一声:“陈月才不爱吃甜的呢。蒋叔叔,咱们安怡小姐什么情况啊?怎么什么话都敢乱说啊?还好她主动承认了,要不然让小月真以为你是个大坏蛋可怎么办……不行,我一会儿得好好给她解释。”   蒋弼之走到门口将厨房门关严,回到陈星身后,轻轻地搂住他,捞起他一只手细细地亲吻他的手指。   陈星回头问他:“你们家是不是也有那种特别讨厌的人?”   蒋弼之不置可否,只说:“蒋家人太多了。”   陈星笑道:“是,我看钟管家三天两头要准备礼物,不是这个过生日就是那个过生日。蒋叔叔,要是有人欺负你,我肯定是站你这边。”   蒋弼之让他转过身来,目光柔和地看着他,又有些想笑,“谁敢欺负我?不说他们了。星星,亲一下。”   陈星踮脚在他嘴唇上亲了亲,认真地看着他满足的眼神。只是稍微关心他一下,他就这么满足。   陈星这次是真的下定决心了。   他跑出厨房,直接当着蒋安怡的面问陈月:“小月,你听说过同性恋吗?”   陈月看看蒋安怡,又看眼厨房的方向,谨慎地点了下头。   陈星深吸一口气:“小月,我就是同性恋,蒋先生是我男朋友。”   陈月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大惊小怪,可她总忍不住去看蒋弼之。   蒋安怡向她坦白之前那些话是为了攀谈而撒的谎,可她不太能理解这种动机,总忍不住用狐疑的眼光打量那个男人,想看他是不是真像哥哥说的那样,是个“大大的好人”。   这个“蒋先生”无疑是很英俊的,也很有风度,还有钱,看起来也关心她哥哥,喝奶茶的时候知道给哥哥杯子里加糖……总体看起来确实不赖。可要说配自己哥哥,她总觉得——她小声问陈星:“是不是老了点儿?”   陈星失笑,冲她比了个“嘘”的手势,同她咬耳朵:“我喜欢年纪大一点的。”   她这种不信任的态度自然被蒋弼之察觉到。晚上,等两个小的睡着以后,陈星溜到他屋里,蒋弼之问道:“小月是不是接受不了?”   “不是,你可别小看小月,她特别聪明,好多事靠自己就能想明白。她说我高兴就好,还鼓励我别在意别人的眼光。她就是太惊讶了,对你也好奇,所以才老看你。”   蒋弼之敏锐地听出他话里的意思,问他:“为什么太惊讶?”   陈星眨了眨眼睛,笑眯眯地说道:“因为你高大威猛,我玉树临风,咱们两个看起来都不太像啊。你还记得以前我在檀阙的时候有个师父吗?我师父一看就是gay,小月以前也以为gay就是那样的。嘿,真是的,我师父那多明显啊,我当时竟然没看出来!”   他说个不停,话题就这么扯远了,等到念书的时候,蒋弼之故意多念了两页,念到汤姆索亚用各种小手段追求女孩子,趁机问道:“你以前在学校也这样追女生吗?”话里是他自己都控制不住的醋意。   陈星笑嘻嘻地说道:“我可没追过什么人,我唯一追过的那个就在我跟前呢。”   蒋弼之面露笑意,“没追过?那就是别人向你表白咯,我记得你自己亲口说过你在学校很受女生喜欢……”   陈年老醋一旦打翻,保不齐要回味无穷,万一被他问出初吻的事可不得了。陈星眼珠一转,翻身坐到蒋弼之身上,调戏似的摸上他的下巴:“蒋叔叔,你没听过那个说法吗?少打听现任的前任。多少人跟我表白都没用,她们加起来也没你千分之一——啊不是,是没有你万分之一重要。”   170、   陈月起床后第一件事是去敲陈星的房门,门一碰即开,屋里没人。   她回头看向斜对面的那扇门,手迟疑地轻轻推上去,也是一碰即开,她没敢往里面看,只竖着耳朵使劲听——幸好这屋里也没人。   她微微松了口气,却连她自己都说不清到底在担心什么。   她并不像陈星对蒋弼之说的那样对两人的关系毫无芥蒂,相反的,她十分不安。 蒋弼之更能感受到她的不信任,连蒋安怡都察觉出她有些心不在焉,大概只有沉浸在幸福中的陈星对妹妹的心事毫无所察。   陈月站在走廊里给陈星发消息,不一会听到楼上传来脚步声。陈星扒着楼梯扶手从上方探出大汗淋漓的脑袋,笑得眉眼弯弯:“小月你可真能睡!”   陈月仰头看他:“哥你干嘛呐?”   陈星伸出带着拳套的手:“打拳!上来,看我打拳!”   陈月走上三楼,不意外地看见蒋弼之和陈星差不多的模样,工字背心前后都湿透了,头发里也都是汗,有些凌乱地垂下来,迥然于昨天的风度翩翩。   蒋弼之冲她微笑:“小月早,现在想吃早饭吗?”   陈月看向陈星,陈星笑着原地蹦了两下,“等会儿等会儿,看我打拳!”   他对着沙袋一顿猛捶,将沙袋打出“砰砰”的巨响,最后还故意显摆似的抬脚在沙袋上猛踢了一脚。   这一脚像踢在陈月的心脏上,害得她心跳忽快忽慢,埋怨道:“哥!小心你脚腕。”   陈星笑嘻嘻地收回脚,又原地蹦了两下,“没事!”   蒋弼之笑道:“姿势正确就不会受伤,陈星现在知道怎么发力了,多锻炼不是坏事,能让脚腕更结实。”   他在陈星身边蹲下,手腕握上他那只习惯性扭伤的脚腕,抬头看向陈月:“好像比以前粗了一点。”   陈月的视线在他和陈星身上飞快地逡巡一圈,最后定格在他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容。   蒋弼之也笑起来,站起身给陈星解拳套,用余光接收陈月静静的审视,暗自认可了陈星对陈月评价。   这个小姑娘确实很了不起。听陈星的意思,他妹妹没什么朋友,只有陈星一个亲近之人,却对哥哥没有什么偏执的占有欲。   蒋弼之给陈星解下拳套后,用手掌将他脸颊上几欲滑落的汗水抹走,再将他乱糟糟的湿发从眼前拨开。这是一个十分亲密的动作,比起昨天在陈星的茶杯里加糖、给陈星夹菜之类亲切但不逾矩的行为要亲密许多,是只存在于情侣间的亲密。   陈月的视线只在他们身上轻点一下便自觉移开了。   蒋弼之懂得适可而止,下楼去看眼早饭好了没有,将时间留给兄妹俩。   等他走后,陈月果然有话问陈星。她指指门的方向,不可思议地问道:“他给你做早饭啊?”   陈星支吾一声,一下子就把蒋弼之给出卖了:“厨师早就做好了,他就是想在你面前表现好点。”   陈月“噗嗤”一笑。   陈星忙又说:“他是不会做饭,太忙,是真忙,我也不用做饭,有厨师。但是周末他会给我煮咖啡,他煮咖啡特好喝。”   陈月笑着翻了个白眼,心想瞧她哥那点儿出息,满嘴“他”“他”“他”,一说起来就满眼笑。可她确实因此放心不少,她哥哥是真喜欢那个蒋先生,不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陈月推了推那个沙袋,真沉,几乎纹丝未动。   “哥,他打人吗?”   陈星失笑,“不打人。打沙袋是为了锻炼身体,不是为了打人。”   “哦。”陈月在健身房里溜达着说道:“小卉姐的前男友就老打人。”   “小卉姐还跟你说这个呢?”   “嗯,小卉姐说上了大学就能谈恋爱了,跟我说打人的男朋友坚决不能要。彭阿姨说小卉姐就是吃了家里太穷的亏,要不然人家一个大学生,工作体面、长得还好看,怎么也轮不到彭宇哥。小卉姐成天可勤快了,一下班就抢着干活。彭阿姨说因为她不掏房租,赚的钱还得往老家寄,在彭宇哥家里住得没底气,老怕彭阿姨对她不满意把她赶走。”   陈星怔了怔,“小月,你不喜欢蒋先生吗?”   陈月认真地看着他:“我是怕你在他面前没底气。”   蒋安怡也起来了。蒋弼之给自己和陈星煮了咖啡,给两个小姑娘热了牛奶,打上奶泡,洒上可可粉,还切了个粗糙的果盘。   陈星笑称:“这边是徐大厨的一般水平,这边是蒋先生厨艺的巅峰。”   蒋安怡和陈月都没忍住笑出来,蒋弼之无奈道:“星星,给我留点面子。”   陈月偷偷冲陈星挤眼睛,用嘴型说:“星星啊?”   饭后蒋弼之主动起身收盘子,陈月想帮忙,被蒋弼之阻止,陈月对他说了声:“辛苦蒋先生。”   蒋弼之进厨房后低声问陈星:“你和小月说什么了?”   陈星狡猾地挤了下眼睛:“秘密!”   蒋安怡想带陈月去自己的衣帽间试穿那些漂亮礼服,但陈月不感兴趣,和陈星并排坐在沙发上看书。   蒋安怡看着她手里厚重的一本,瞧眼书名,不由大为稀罕:“这是大学的教材吗?”   陈月看眼封面,难得地笑了一下:“我哥哥在大学给我淘的教材。”   蒋安怡好奇道:“现在就开始看大学的东西了?”   “嗯。”陈月淡淡地应了一声,便继续低头看书,陈星在一旁解释道:“小月的高考志愿还没确定下来,想多了解一下再决定。”   陈月对陈星说:“招生办的学长跟我说投资学也很实用,就业前景好,还可以学很多数学。”   陈星问:“那你想好报哪个了吗?”   陈月摇头,“哥你帮我看看,这两个专业的课程重叠特别多……”   蒋弼之坐在不远处看文件,时而抬头看眼正在认真讨论的兄妹俩,陈星手里拿着手机,时不时就要搜个东西。   这种情景大概就是他们日常的一个缩影吧,不管是多大的事,都是两小孩儿自己商量着来,遇到解决不了的问题顶多上网查一查,都想不起来向人求助。   他正这样想着,就见陈星突然转过头来,见他正看向自己,不由一笑,拍拍妹妹的肩膀:“这里就有个现成的专家可以问呢,他肯定知道哪个专业好。”   陈月也抬头看向蒋弼之,眼里带着不确定。   蒋弼之合上手里的文件,做出耐心倾听的姿态:“什么专业?”   “就是经济学、金融学、会计学、工商管理学、投资学……还有什么来着?”   “国际贸易。”陈月补充道。   蒋弼之站起身走到兄妹俩跟前,俯身从陈星膝上拿起那本大学教材看了两眼,对陈月说:“我书房里有基本相关的书,你有没有兴趣看一下?”   陈月看自己哥哥,陈星推她起来,急性子地催道:“走啦走啦,去看看!”他另一只手在蒋弼之的胳膊上摸了一下,懊恼道:“怎么没早点想起来问你?这几天为了报志愿的事查资料查得我眼都花了,网上怎么说的都有,都不知道谁说的是真的……”   蒋弼之没忍住,在他脑袋上揉了一把。   蒋弼之带着兄妹俩去了自己书房,蒋安怡跟在后面看热闹,内心纳罕不已。她以前以为书房是她哥哥的机密重地呢,没想到这么轻易就放进来这么多人。   蒋弼之从书架里抽出一本书,只翻到目录,给兄妹俩挨个简要介绍,借此说明几个专业的区别。   他们翻了几本书,蒋弼之谦虚道:“我毕业太久了,很多东西也记不清了。”但实际上他在商界浸淫多年,又是集团的领导者,经验丰富,极具眼界,深谙何种领域需要何种人才,讲到就业方面,说的都是招生办的老师和学长们也不知道的东西,网上更是查不到,几乎每句话都让陈月有醍醐灌顶之感。   陈星突然说:“蒋叔叔,有没有又能学法律又能学经济还好赚钱的专业?”   他太过放松,把两人私下的称呼叫出来了,蒋弼之笑起来:“你想说经济法?但是我不确定本科有没有这种专业。”他转向陈月,“小月要是对两个专业都感兴趣又有余力的话,可以修双学位,我当年本科就修的双学位。”   陈星讶然:“真的?你都没跟我说过!”   蒋弼之微笑道:“谁让你只好奇我在英国挨饿的事?——回头再说这个,先帮小月选专业。”他看向陈月,“具体怎么报双学位,你咨询一下招生办的老师。”   陈月有些激动,已经把手伸进兜里去摸手机,“我可以问招生办的学长,学长很热心,说我有问题随时可以问他。”   蒋弼之点点头,“周一你还可以——”   “哥,你看这两个人长得像不像陈管家和陈月?”蒋安怡忽在旁边喊道。   蒋弼之的话被打断,几人一起看向蒋安怡,见她手里捧着一本杂志模样的薄书,封面人物竟然是蒋弼之本人,西装革履,谈笑风生。   陈星大感兴趣,抬脚朝蒋安怡走去,却被蒋弼之从后面飞快地超过去,步履急促地几乎要跑起来。   陈星颇为意外,他很少见到蒋弼之这样着急,蒋安怡更是被他异样的神色吓到,捧着杂志一动不敢动。   蒋弼之几乎是将杂志从她手里夺过来,“啪”地合上,放到书架最高处,再转过身时脸色已经恢复了正常:“里面涉及企业机密,你们小孩子不要看。继续说刚才的事,周一小月可以去公司各部门参观,深入了解一下工作是怎么样的。”   蒋安怡立刻道:“我也想去!”   蒋弼之轻轻做了个深呼吸,微笑道:“可以。”   171、   天盛的年会与其他企业的年会并无太多不同,前半部分各级领导做总结展望,后半部分员工吃喝玩乐。   怡安保险是天盛几年前收购的一家小公司,其主营业务与天盛几大品牌皆不相关,很多天盛内部的基层员工都不知道集团内还有这样一个小公司,便更不知道天盛的许多慈善捐赠都是由怡安保险负责管理。   在今年初的年会上,各部门照例做总结与展望,轮到展现“社会职责”这块儿,屏幕上播放起各种照片:有希望小学的学生,有新通上山路的村民,有身穿病号服的儿童,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蒋弼之坐在第一排,仰头看着,心里觉得无聊。明明都是需要帮助的受苦的人,却还要让他们在镜头前笑,真是违和。   “亲爱的怡安保险公司的叔叔阿姨们:你们好!又是一年春好处……”怡安保险的一名经理声情并茂地朗诵道。   蒋弼之喜欢漂亮的手写字,这感谢信虽是出自一个孩子的手,但字体端正有力,比许多成年人写得都漂亮。   “……年幼失怙,与哥哥相依为命,从患病的那一刻起就靠哥哥一人用稚嫩的肩膀挑起沉重的负担。如果没有怡安保险的帮助,哥哥一介少年肯定支付不起那样高昂的药费,我也必然坚持不到现在,更不可能如其他健康的同龄人一样上学、准备高考……”   蒋弼之的视线移向屏幕右侧的照片上,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男孩和一个穿着病号服的女孩并排站着,两人一起对着镜头展开笑靥,眼睛弯成一样的弧度,颊边各有两枚小窝。   经理念出最后的落款:“……妹妹陈月,哥哥陈星。”   等这名经理下台后,蒋弼之让他亲自处理陈月的资助。   经理问他:“要告诉她是您的好意吗?”   倘若当时屏幕上还放着那张照片,让他一直看着少年陈星,他很可能就松动了。但是台上早已换了主题,所以他想到陈星时,脑海里反复出现的是两人分别时的纠缠与狼藉。   “算了,太麻烦。”他这样说道。   “蒋叔叔!”陈星扑到他身上,压住他手里的平板,“别自己在这儿查邮件了!你不是说要鼓励员工节假日多休息嘛,你一给他们回邮件他们就得加班了。”   蒋弼之暗自平息凌乱的心跳,几秒后才抬头看他,微笑道:“好,不看了。安怡和小月呢?”   “去院里玩了。”陈星亲热地搂住他脖子,“蒋叔叔,蒋叔叔,我刚知道了一个秘密。”   “什么秘密?”   陈星整个人都要钻他怀里,亲密得不得了,“你知道提拉米苏本来是什么意思吗?”   “什么意思?”   “意大利语‘带我走’的意思,在嘉宜的时候一个意大利客人告诉我的。”   “嗯。”   “你知道我第一次吃到提拉米苏是什么时候吗?”   “在檀阙?”   “不是,比去檀阙更早。”陈星眼里装满盛不下的甜蜜,在他脸上亲了又亲,像是把他当成那块蛋糕,“我第一次吃到提拉米苏是你请我吃的。”   蒋弼之有些糊涂了。   陈星没法继续卖关子了,他已然按捺不住,眼里的爱意多得根本盛不下,黏稠得流淌在蒋弼之的视线里。   “去年安怡小姐过生日带了好些蛋糕去学校,还送给小月一块,小月省下来给我吃了。那个蛋糕就是提拉米苏,安怡小姐说是你从酒店带回来的。”   他用额头轻轻蹭着蒋弼之的,使得他那双一尘不染地眼睛离蒋弼之太近,其中薄薄一层水光亮得让人心惊,明晃晃像镜子一样照出人心底的自私狭隘。   “蒋叔叔,带我走啊……第一次,你从龙天宝他们的包间里把我带走;第二次,你在天水的山路上把我带走;第三次,你从……那个地方把我带走。”他离蒋弼之这么近,目不转睛地看着他,轻轻地说着:“我觉得这就是命中注定,命中注定我一落难就碰上你,被你带走。我就想,难怪之前怎么也偶遇不着你,我都去嘉宜上班了,还是碰不上你,檀阙换牌的时候我都站你眼前了你还是看不到我,原来你只肯在我最倒霉的时候出现。我要是早一点倒霉就好了……”   “好了星星。”蒋弼之心里一阵阵抽疼,不得不打断他,“别说傻话。”   陈星嘿嘿傻笑两声,又觉出些委屈,将脸埋进他颈侧,“蒋叔叔,你把我惯娇气了……”   陈星的声音闷在他颈边,听起来嗡嗡的,又因为离耳朵太近而有震耳欲聋的错觉。   他听见陈星问道:“蒋叔叔,我找不到你,你怎么也不去找我呢?”   被搂得太紧,蒋弼之要喘不过气了,“我……”   “哎不说了不说了,知道你要面子,我不该提这个,都过去了。” 陈星坐直了身子,比蒋弼之还高出一小截。他低头捧起蒋弼之的脸,认真地说道:“蒋叔叔,你千万别自责,我一点儿没有怪你的意思,我就是觉得稍微有些遗憾。不过后来知道你其实也一直想着我,可能我梦见你的时候你也在梦着我,我就觉得连那点遗憾也被弥补了。”   蒋弼之嘴里发苦,哑声道:“什么都弥补不了你受的苦,我本来可以陪在你身边的。”   如果能有什么方法可以弥补,可以让陈星免去那些苦,无论是什么他都愿意做。可是没有。陈星最苦最难最无助的时候,他没在他身边。甚至连陈星以为的那点安慰,都是他骗他的。   “哎不说了,蒋叔叔,我们不说这个了。”陈星故意用满不在乎的语气说话,“趁她俩不在我们赶紧亲个嘴儿。”   蒋弼之僵硬地回应着陈星的亲吻,几乎要庆幸不用再对着他的眼睛。他想,这就是惩罚吧,本该是多么甜蜜幸福的时刻,他却无法享受。   周一,蒋弼之带着陈星兄妹和蒋安怡去了公司,让之前招待过陈星的那位齐秘书领着他们去相关部门参观,顺便送一份文件去法务部审核。   蒋安怡在法务部碰上了眼熟的人,惊喜地喊道:“道安哥哥?”   齐秘书也认识这人,立刻打招呼:“李总过来了?”   李道安笑着看向蒋安怡:“安怡小姐都长这么高了。”   蒋安怡高兴地问道:“你是又调回来了吗?”   李道安笑着摇头:“过来开会,今天下午就要回去了。”   蒋安怡失望地“哦”了一声,忍不住埋怨道:“道安哥哥,你那时候怎么说调走就调走啦,也不和我说一声。”   李道安脸上始终带着温和的微笑:“真是抱歉,当时确实走得太匆忙了,X市那边临时出现空缺,我当时也是突然得到的消息。”   蒋安怡撅了下嘴,“算啦,我那时候还小呢,你跟我说我估计也听不明白。哦对了道安哥哥,这是我同学陈月,这是我哥哥的新管家陈星,我们是过来参观的。你能不能带着我们转一转,跟我同学说说你们平时都干什么?”她又对陈星他们介绍李道安:“道安哥哥以前是哥哥的助理,现在都是X市分部的总经理啦。”   李道安笑着解释道:“只是销售部的经理。”   因为时间关系,李道安只带他们进到法务部里面,叫了一名负责人出来招待,并告诉他们公司经常有培训讲座,比这样盲目参观更有效率,还亲自在电脑上给他们演示如何在公司内网找过往的讲座视频。   分别前,蒋安怡恋恋不舍,问李道安中午要不要一起吃饭,“我哥哥说中午就在食堂吃。”   李道安微笑道:“真抱歉,安怡小姐,我中午已经有约了。下次吧,我常来总部出差,一定还有机会。”   等他离开后,蒋安怡冲陈月吐槽:“大人就爱说‘下次吧’‘还有机会’,其实根本没有下次,他都没问我换没换电话,还把我当小孩儿呢。”   陈星还是头一次见蒋安怡对一个成年人这么亲近,而那李道安又相貌谈吐皆不俗,年纪轻轻就做了总经理,虽说只是个部门经理,也很了不起了,让他好奇又羡慕,不由多问了几句。   蒋安怡说李道安给蒋弼之做助理的时候她还小,记不清具体做了多久,印象里是挺长一段时间。她那会儿身体比现在还差,总要往医院跑,那时候李道安就像现在的陈茂,是总跟在蒋弼之身边的那个,所以蒋安怡总能见到他。小孩子都喜欢年轻好看还有耐心的人,打针吃药害怕,蒋弼之不会哄,都是李道安哄他,所以她和李道安很亲近。   她一提到陈茂,陈星立刻就心虚了,便没再多问。   吃午饭的时候,蒋安怡自然同蒋弼之提起李道安,说小时候那么喜欢自己,现在连顿饭都约不出来。   蒋弼之淡淡道:“他是来出差,肯定没多少自由时间。”   蒋安怡抱怨道:“要是道安哥哥还在B市就好了,哥哥,你手底下那么多人,干嘛非得把道安哥哥调走呀?你身边的人也就道安哥哥是真喜欢和我玩,不是为了巴结你……”   她只是随口说说,语气也并没有多过分,蒋弼之却板起脸来:“这是工作需要,能由着你一个小孩子的心情来吗?”   蒋安怡立刻红了眼圈,下意识看了陈月一眼,低下头闷声吃饭,却是一副食不下咽的模样。   饭桌上顿时一片寂静,连陈月都跟着噤若寒蝉。   陈星冲蒋弼之使眼色,蒋弼之和他对视几秒后才转头看向蒋安怡:“我刚才语气不好,安怡,我向你道歉。”   蒋安怡小心翼翼瞧他一眼,小声道:“没关系。”   待蒋弼之离开后,陈星安慰她道:“蒋先生这两天心情不太好,安怡小姐你别往心里去。”他很自责,别人可能看不出来,但他能感觉到,每次他一没忍住提到以前的事,蒋弼之的情绪就会低沉下去。   蒋安怡吸了下鼻子,看了陈月一眼:“每次都这样,我好不容易和谁熟悉了,他就有自己的事,说走就走。我之前的保姆这样,道安哥哥也这样,要么是回家抱孙子,要么是有更好的待遇,反正都比我重要。” 她又看向陈星,可怜巴巴地喊道:“陈管家……”   陈星忙道:“我不走,我肯定不走。”   ——————   忘记和大家说,我改过大纲,前面一个伏笔也改了,没有大虐了,再磨合一小下就收尾~   172、黄毛儿请客   陈月在蒋弼之的公司里串过几个部门后,对几个专业有了了解,最终选择了金融学,日后再加一个辅修法学,却不准备走蒋弼之建议的经济加法律的路子。   为公司审核项目、制定合同,并不是她想学法律的初衷。但她还是向蒋弼之诚恳道谢,如果不是蒋弼之提供资源,她肯定没办法这么清晰准确地认清自己的喜好。   她直接在蒋弼之的公司里提交了志愿,然后就要坐公交回胡同,蒋弼之客套地留她回家多住两天,被陈月婉拒了。   蒋弼之发现他们兄妹虽然性格迥异,但行事风格很是相似,比如对金钱和未来颇具筹谋,比如这胜过许多成年人的分寸。   蒋弼之没再挽留,他确实是需要私人空间的,即使陈月安静懂事,对他而言也是外人,对他造成不小的打扰。   但他依然体贴,对陈星说:“别让小月自己坐车,你开车送她。”正好他这几天没什么机会同陈星亲热,只想早点和陈星回家,便跟着一起上了车。   陈星将车停在胡同口,蒋弼之让他送妹妹进去,自己则坐在车里等。   没过一会儿,陈星跑回来了,一把拉开车门兴冲冲地问道:“蒋叔叔,我哥们儿想请你吃饭,你想去吗?”   蒋弼之收起手里的文件,“什么哥们儿?”   “就是之前求婚的那个,你不是送给他一晚套房嘛,他想谢谢你。还有一个你之前也见过,就是那个大高个儿,都是我最好的哥们儿。”陈星殷切地看着他,“你想去吗?你要是嫌麻烦也没事,我跟他们说了你特别忙,不一定有时间。”   蒋弼之当然不想去,他只想和陈星两人清静地待在家里。但他一看陈星的眼神就知道他很想让自己去,便微笑道:“我的日程你不清楚吗?今晚可以。”   陈星笑容扩得更大,弯腰钻进车里,拉了下他的手:“你那会儿把我介绍给你朋友,我特别开心,就也想让你认识一下我朋友。不过——”他显出些踌躇,“我朋友不像你那些朋友,接受能力那么强……”   “理解,不用着急出柜。”蒋弼之善解人意地回道。   陈星松了口气,“你不介意吧?”   蒋弼之笑着摇头。   陈星感激地看着他,左右看看,见车外没什么人,飞快地倾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那我去喊他俩!”说完就又冲了出去。   蒋弼之笑着目送他的背影消失在拐角处,便又拿出刚才那份文件看起来。   很快陈星带着他那两个朋友过来了,蒋弼之下车与他们握手,听陈星介绍他们的名字。比较尴尬的是陈星这两个朋友都声称见过他,他却对这两人毫无印象。   陈星见他两个朋友在蒋弼之面前太拘谨,有意活跃气氛,笑着摸摸黄毛儿的脑袋,“彭宇以前是黄头发,现在染回来了,跟之前看着不太像了。”又拍拍高个儿的肩膀,“薛志又长高了,咦——”他在高个儿和蒋弼之之间来回看看,“他个子都快赶上你了。之前你给他系领带的时候他还比你挨一截呢。”   蒋弼之一下子全想起来了,他之前还来这里找过陈星呢。   因为是黄毛儿请客,地点便也是他来定,陈星还特地问了,据他说是家挺好的连锁店,环境好,吃的也干净,结果到了以后陈星才知道这家主打烧烤,还没进门就觉出乌烟瘴气,不由有些担心地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面不改色地跟着黄毛儿他们进了店里,只有陈星能从他绷紧的嘴唇看出他呼吸得很谨慎。   黄毛儿订好了包间,这让陈星松了口气,虽然依然很吵,但好歹油烟少了一些。   然而落座后陈星又发现不妥,这桌子明显不干净,肉眼可见的油腻。他站起身“嗖嗖”抽出好几张纸巾飞快地擦起桌子,尤其把蒋弼之前面重点擦了好几遍。   服务员过来询问要不要吃烧烤,陈星立刻抢着回绝了:“我们点菜。”   黄毛儿说:“星哥你不是爱吃烧烤吗?这家的羊肉串和烤腰子是一绝呢。”   蒋弼之看向陈星。   陈星忙道:“算了吧,一吃烧烤衣服就不能要了。”   黄毛儿这才意识到陈星和蒋弼之都穿着正装,讪讪一笑:“哎真对不住,蒋董,是我考虑不周。”   蒋弼之笑着抬手脱下外套,“不要紧,既然是特色就尝一下。服务员,请帮我们加一个烧烤架,谢谢。”   陈星从他手里接过外套,有些担忧地看着他雪白的衬衣,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跟着服务员去挂外套,还细心地要了两个大塑料袋把两人的外套都罩起来,等他回去后,发现黄毛儿已经点完菜了,多是调料重的荤菜,忙又加了两道清淡的。   饭菜上来后,蒋弼之果然极少动筷子,甚至连水都没有喝一口,只开了罐啤酒,也没有往杯子里倒,黄毛儿和高个儿敬酒的时候就喝一口。   烧烤店里用的是中央空调,屋里点了这么多碳,降温效果不理想,蒋弼之和陈星身上的衬衣再透气也不顶用,再加上烧炭的味道和烤肉的味道,两人都觉出闷热,额上出了很多汗。   服务员端上一盘羊肉串,黄毛儿拿起几串准备往烧烤架上放,露出底下藏着的一只半死不活的虫子。   蒋弼之立刻站起身往后退了两步,怎么克制也克制不好了,脸色难看得要命。   陈星顺着他的视线才看到那个盘子,眼疾手快地抄起一片生菜叶把那只虫子盖起来,黄毛儿则大声吆喝服务员要找她算账。   蒋弼之制止住准备对服务员发难的黄毛儿,提议道:“不如去嘉宜吧。”   坐回车里的瞬间,陈星和蒋弼之都有种获救的感觉。   蒋弼之提前打过电话,等他们进到包间以后,一切都已经打理好了,几个冷盘摆在桌上,酒杯餐具皆已就位,蒋弼之反客为主,彬彬有礼地请黄毛儿和高个儿就坐。   屋里温度适宜,连外套都不用脱,倒是另两人只穿了短袖衫,一进门就冷得起了层鸡皮疙瘩。   蒋弼之让服务员拿过菜单,让他们每人再添两道菜,黄毛儿看到菜单上的价格后就不敢动了,偷偷看向陈星。   陈星同他耳语道:“你就点吧,不用你请客。”   蒋弼之问他们喝什么酒,高个儿说这么好的菜得配白酒,黄毛儿便也跟风说白酒。   蒋弼之想了下,让服务员上了瓶白酒和一瓶人头马XO,又单独给自己和陈星要了瓶干白。   黄毛儿给蒋弼之敬酒,说了一堆感谢的话,不但谢他请自己在那套房白住了一晚,还谢他肯借钱给陈星,帮陈星度过一难。   蒋弼之两手端着酒杯站起身,和他碰了下杯,饮了一大口,“举手之劳,陈星很能干,这都是他应得的。”   黄毛儿顺着他的话使劲儿夸陈星,他看出陈星这个老板很不一般,极力在他面前为陈星塑造好形象,高个儿也明白几分,附和着说着陈星的好话。   XO口感柔和,喝不出烈,尤其混着白酒一起喝很容易醉,黄毛儿他俩很快就有几分上头,在蒋弼之面前没了拘谨,敞着话匣子滔滔不绝,连陈星跑得快跳得高、运动会一个人能报好几个项目这种事都抖出来了,亏得蒋弼之还一直兴致勃勃地听着,时不时问一句:“是吗?”“后来呢?”“还有呢?”直说的陈星面红耳赤。   “星哥一直就比我们有想法,刚一听说药费一个月八万,我们都懵逼了,上哪儿找那么多钱?星哥是特别能挣钱,也会省钱,可够用几个月的?这不是逼我们去抢钱——”   “高个儿!”陈星本来还红着脸听着,突然听见他说“抢钱”,慌张地喊了出来。   高个儿顿住口,莫名地看着他,陈星却一直看着蒋弼之,见他深深地看自己一眼,复而和蔼地问高个儿:“然后呢?”   “然后后……星哥说不能抢,绝对不能做那种事。”高个儿说完还十分生硬地加了个总结,“星哥就是这么遵纪守法,蒋董,他给您做管家您就十万个放心。”   陈星心虚地闷头喝酒,半杯白葡萄酒转眼见了底。   他喝了酒,蒋弼之在酒店找了代驾,回去的路上两人一起坐在后排,陈星都不敢看他,一直扭头瞧着窗外假装喝醉。   代驾离开后,两人坐在车里没出去,陈星不再装醉了,垂头丧气地低着头等候发落。   蒋弼之笑了一声,按上他后颈:“真动过抢劫的念头?”   陈星下巴都要杵到胸膛上,轻轻地点了下头,又摇摇头,“动过那种念头,但是马上就觉得不能那么干。”   “那就没什么。”蒋弼之抬着他下巴让他抬起头来,“谁还没起过坏念头?能控制住自己就行了。以后你问小月就知道了,意念犯罪不叫犯罪。”   陈星总算抬起头来,“我在你心里的形象,是不是有一点点变坏了?”   蒋弼之的拇指摩挲着他的脸,皮肤白/皙细嫩,眼神明亮,头发整齐,衣装得体,虽然十分年轻,但已分明是个社会精英的模样,和他那两个朋友很不一样。   “怎么会?我已经了解你了,不会再因为那种小事觉得你怎么样。宝贝儿,你太敏感了。”他低笑一声,“要不是你自己露馅,我还反应不过来呢。”   陈星懊恼地咬了下嘴唇。   “我还想起一件事。彭宇以前是有个煎饼摊吧?你还在他的摊子上给我做了张煎饼。”   陈星眨巴着眼睛瞧着他,没有说话。   蒋弼之奥妙地笑了一下,“后来你还问我有没有吃那个煎饼——”   陈星移开视线,闷声道:“我那会儿是钻牛角尖了,知道你吃东西干净还问你。”   蒋弼之把他的手握在掌中,轻轻地捏着,“不是我不想吃,是被钟乔给扔了。你当时给我做的那个煎饼什么都没放,连酱都没有,家里的规矩你也知道,剩的东西肯定都不吃,钟乔也是疏忽了,当时该问我一句。”他顿了一下,又道:“其实还是怪我自己,我应该跟你解释清楚,不该跟你置气。”   陈星听他说完,心里说不清什么滋味,半晌只轻轻叹了口气,“蒋叔叔,吵架好傻啊,以后我们可不要吵架了。”   “嗯,不吵架。星星,以后要是觉得我哪里做得不好,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改,千万别再因为这些小事给我定罪了,好不好?”   陈星用力点头,看向他的眼神如失物复得般爱惜。他此时才有精力回想今晚,赶紧问道: “你晚上吃饱了吗?一开始选的那个地方不太好,彭宇他们是不太懂,不是故意怠慢,你看后来——”   “我知道,这我还看不出来吗?他们很关心你,还说了那么多关于你的事,有这些就够了。”   陈星终于又笑起来:“那我就放心了,真怕你不喜欢他们。蒋叔叔,我朋友不好,但是交心的就这两个,你们能互相认识我可太高兴了。”   173、家   为了弥补陈星没有吃上羊肉串的遗憾,蒋弼之决定周末吃烧烤,知道陈星爱热闹,还特地叫上陈月、蒋怀中和钟乔夫妇,蒋安怡一听陈月要来,这周末也待在家里。   陈星清点送来的食材时发现还有羊腰子,拍了张照片给外出应酬的蒋弼之发过去:“羊腰补一补,男人的辛苦~”   过了半个多小时后蒋弼之回他:“羊腰子补一补,星星更幸福。”   陈星小脸儿一红,给他发语音:“蒋叔叔作弊啊,不带上网现查的。”   对方可能在忙,又是过了好半天才回复:“乖。”   这个字说不清到底是什么功效,让陈星更加害臊,面红耳赤地乖乖把食材收好,不好意思再骚扰蒋弼之。   下午钟乔夫妇先过来了,钟管家去院里准备烧烤架,蒋安怡跟出去看热闹,陈星则在屋里陪林医生聊天。 不知是职业素养还是性格使然,林医生说话总是温温柔柔,颇具耐心的样子,陈星很爱和她说话。   聊了一会儿看时间差不多了,陈星去接蒋弼之,顺路捎上陈月,到家时钟乔已经把第一锅羊肉串烤好了,热乎乎的羊油和孜然的香味从后院飘到前院,勾得陈星直吞口水。   他急性子地推推蒋弼之:“你自己去换衣服好不好?”   蒋弼之抓住他的手,“先吃几口,我也饿了。”两人连屋都不愿进,直接从车库往后院走去,步子迈得老大。   陈月不紧不慢跟在后面,看着他俩挽着手急着去吃肉的模样,不由笑起来。   林医生是孕妇,蒋安怡和陈月也诸多忌口,徐厨事先为她们准备了其他饭菜,烤肉基本就是为他们三个男人准备的,确切来说是为陈星一人准备的。   别看陈星馋得直吞口水,好像一秒钟都等不及,可他拿起一串羊肉串后先往蒋弼之嘴边递:“哇还滴油呢,小心别沾衣服上。”   蒋弼之弯下腰,直接就着他的手咬了一口,香得满嘴流油,让他忍不住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   “怎么啦?不好吃?”陈星立马问道,一边说着一边迫不及待地咬了一口,口吃不清地说道:“多香啊!”   蒋弼之几乎是把肉囫囵吞进肚里,纳闷道:“你吃得这么肥怎么也不长肉?”   陈星大声叹气:“唉!你连羊肉串都不爱吃肥的吗?肥的最好吃了,早知道刚才那一口就不省给你了!”   “也不是不爱吃,就是……我认为再瘦一点口感会更好,肥瘦三七分。”   “才不是呢,羊肉串就得肥多瘦少,再不济也得五五分呐!”陈星故意使坏,又拿了一串肥得流油的往蒋弼之嘴边递,“我觉得你刚才没认真吃,羊肉串跟别的肉不一样,就得吃肥的,你再仔细尝尝就能吃出好了。”   蒋弼之哭笑不得地举起双手做投降状:“你就饶了我吧。”   蒋安怡扯了扯陈月袖子,两人捂着嘴偷偷笑起来。   不一会儿蒋怀中也过来了,没有开他那辆骚红色的小跑,而是换了一辆中规中矩的小轿车,看起来甚至不像新车。   他一来就喊饿,让钟乔给他烤牛排。陈星问他:“你换车了?”   蒋怀中大大咧咧地挥了下手:“卖了!”   陈星挺吃惊,蒋怀中这人爱得瑟,之前没少在他面前显摆他那辆保时捷,也是真爱惜车,每次看见他那辆小跑都是被擦得锃光瓦亮的。   蒋怀中压低了些音量,只说给他一个人听:“我买了家酒吧。陈小星,我问问你,你之前在那种小酒吧干过吗?我向你取取经,怎么干才能不赔钱?”   陈星乐了,“你这目标也太低了,别人开店都是要赚钱,你这个不赔钱就满足了?”   蒋怀中也笑,“不赔就行,唉,其实稍微赔一点也可以,别赔太多就行。这家酒吧之前就是赔得太厉害才转手的,差点被别人买走改成饭馆,我一听说就赶紧给盘下来了,但是那地界儿好像还真不太适合开酒吧,我怀疑我开着也得赔。”   陈星讶然:“知道要赔钱你还要买?”   蒋怀中摸出手机给他看酒吧的照片,“认识吗?”   陈星瞬间了然。他还真认识,宋城给他的那张票上就印着这家酒吧的门脸。   “你这是……”   蒋怀中笑着收起手机,“我不能让他连最后一个唱歌的地儿都没了。哎陈小星,你可别大嘴巴啊,宋城不知道这事,我也不打算告诉他。”   “呦,做好事不留名?”   蒋怀中乐了,“还真是做好事不留名,快成我们蒋家的传统了。”他意识到自己又差点说漏嘴,拍了下嘴巴,“不跟你说了,倒腾那酒吧累得我够呛,我去吃肉。”   钟乔一次烤了两块牛排,蒋怀中和蒋弼之一人一块。蒋怀中是真饿了,拿刀叉的架势像个野人,跟他相比,一旁的蒋弼之则儒雅得多,一口一块慢条斯理。   陈星见他吃,也觉出馋,蒋弼之就给他切了一半下来。   蒋怀中受不了地说道:“四叔你就不能让他再烤一块?”   陈星立马回道:“是他那一块太大了吃不下,我是帮他,省得浪费。”   蒋怀中大笑:“你少来!我四叔连一千克的牛排都吃得下!”   陈星是做过服务生的,自然知道一千克的牛排烤出来有多吓人,立刻反驳:“不可能!”   蒋弼之本人发言了:“是真的。”他想起多年前的事,也觉得有趣,眼里含了笑,“是去意大利旅游的时候,菜单上没有英语,服务生也不懂英语,稀里糊涂就给我们上了一份一千克的牛排,没想到还真吃完了。”   陈星一听“意大利”,眼睛就亮了,“蒋先生你还去过意大利啊?那你吃提拉米苏了没有?有没有顺路去梵蒂冈?你和小蒋先生一起去的吗?”   蒋怀中被他逗得哈哈笑,“去个意大利而已,瞧把你给羡慕的。陈小星你是不是没出过国?”   陈星赧然摇头,“我还没护照呢。”   旁边的蒋安怡“呀”了一声,遗憾道:“那你下星期就不能和我们一起去英国了?我以为你和钟管家一样跟我们一起回去呢。哥哥,你怎么没想着给陈管家办签证呀?”   听见她说“回去”,陈星不由看向蒋弼之。   蒋弼之淡淡道:“小月难得放假,星星就别往外跑了。想出国有的是机会,下次吧。”   吃饱喝足之后,事先放好水的游泳池也被太阳晒暖和了,蒋安怡拉着陈月上楼换了游泳衣,带着她在泳池里玩水。   蒋弼之问陈星要不要下水,陈星忙摇头,用手在胯前比划了一下,凑到蒋弼之耳边悄声说:“你要是就穿这么一点点,我一看就硬了,被他们看见那不惨啦?”   蒋弼之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陈月被蒋安怡撩了一脸水,用手抹干后就看见她哥哥跟那位蒋先生并肩立着,不知又说到什么,同之前看到的很多次那样,两人旁若无人地笑着,好像把周遭的人与事都忘了。   蒋安怡说从没见过她哥哥这样过,陈月心想,她哥哥又何尝不是呢?   其实陈星是很爱笑的,陈月总能见着他开怀大笑,但往日那种因为觉得好笑而没心没肺地大笑,和如今这种眼睛只看着一个人、因为由内而外的愉悦而情不自禁地笑显然是不同的。   送陈月回去的路上,陈星问她玩得开不开心,陈月点点头。   陈星笑道:“那就常过来玩儿,那间客房就单给你备下,你过来就住那间。。”   陈月笑笑,在心里感慨那位蒋先生可真厉害。   她哥哥从前总是暗示她——“这里不是我们的家”“那里不是我们的家”,现在他自己却把那幢大房子当成家了。   174、露馅   蒋弼之他们去英国是为了参加蒋安怡母亲的生日宴会,连钟乔都跟着一起去了,留陈星一人“独守空房”。   或许是因为探亲,蒋弼之不像往常出差那样忙,总有大把时间和陈星视频聊天,有时两人就开着视频各自看书,互不打扰。   有一回陈星在天盛的网站里找到感兴趣的讲座, 但是需要员工账号登陆才能完整观看,便拿起手机冲那头喊:“蒋叔叔蒋叔叔,紧急求助!”   蒋弼之本来在看资料,闻声笑着抬起头,看向屏幕:“又怎么了?”   陈星说要借他的员工账号,把手机摄像头对准蒋弼之之前给他的那个平板电脑上:“我想看这个视频,《差异化竞争》!哎蒋叔叔,你猜这是谁讲的课?你认识的!”   蒋弼之已经看见了——“讲师:李道安”。   “你看这个干什么?”他皱了下眉头。   “嗯?”陈星一怔,声音变小了些,不复刚才的兴致勃勃,“就是,有点好奇……刚看了一小半了,觉得讲得特别好,由浅入深……你不是让我看那两本书吗?他讲的好多东西就是那两本书里的,还能联系实际,我就……”   他学这些东西其实不是为了非得干点什么,他最初的一个动力就是钟乔的一句话:“小陈先生看完这些书,就大概知道先生每天在忙什么了。”他只是想多了解蒋弼之一些而已。   蒋弼之放下手里的东西,拿起手机,声音重新   温和起来:“确实,学这些东西是得联系实际,有时候应用比理论更重要,你听一听这些讲座有好处。不过不能用我的账号,让别人看见集团董事长还在看这些基础的讲座,是不是影响不太好?”   陈星笑起来,“也是。”   蒋弼之也笑了,“你自己给齐秘书打电话,让他给你开个账号。” 他顿了顿,又说:“我刚才问那一句没别的意思,就是怕你盲目看东西浪费时间……当然学东西不用非得有功利的目的,为了开拓眼界,为了满足好奇心,都可以,你只要愿意学习我就很高兴。星星,你别误会我的意思。”   陈星的心脏随着他温和的话语一颤一颤的,心想他的蒋叔叔可真细心,把他那点不太好意思让人看出来的小心眼都察觉了。   “蒋叔叔……”陈星对着手机轻轻喊他。   蒋弼之看见他窝进沙发里,变成很节约空间的一小团,然后捞起手机飞快地移到脸前说了一声:“我爱你!”就把视频关掉了,紧跟着过来一条信息——“晚安!”   陈星拿到自己的账号后,花了两天时间,几乎把自己能听懂的讲座听了个遍,越听越佩服蒋弼之善于管理,手底下人才辈出。尤其那位李经理,因曾在蒋弼之身边做过助理而格外吸引陈星的注意。   陈星自己也说不好是不是因着先入为主的印象,他总觉得这位李经理做演讲时,言谈举止如此有风度是受了蒋弼之的影响。就像齐秘书他们说的,跟在董事长身边可以学到很多东西,会被董事长的人格魅力深深地感染,他对此深以为然。   谁能抵挡得住他蒋叔叔的魅力呢?   蒋弼之独自提前回来,他故技重施,轻手轻脚地进了屋,果然又逮到陈星自己在家冒傻气。   陈星光脚穿着西装,站在镜子前虚握着拳头当作话筒,把镜子里的自己当成唯一的观众,一本正经地自问自答,一句跟着一句,像是提前背过的。他如此认真,以至于蒋弼之已经走到身边都没有察觉。   蒋弼之轻轻走到他身后,镜子里突然多了一个人,陈星一怔,随即如上回一样又惊又喜地转过身一把搂住他:“你搞突然袭击上瘾啦你!”   蒋弼之一把将他抱得双脚离了地,恨不能再抱着他原地转两圈,又被陈星“哎哎衣服”的喊叫阻止。   “衣服……”他把陈星放下来,忍俊不禁,两手摸上他衣领抻了抻,“在干嘛?穿这么整齐,在练演讲?”   陈星羞臊又惊喜,搂着他喋喋不休:“你看得出来?那我刚才讲得好不好?刚学到一个,回答提问者说话的时候要尽量只盯着他一个人看,不要面向所有人,这跟我以前当导游特别不一样,我以前当导游的时候就这么练来着,跟着别人的视频一句一句学,特别管用……”   蒋弼之笑着听他滔滔不绝地说完,问他:“跟谁学到?很到位。”   陈星拿起旁边的平板电脑:“就是那个李经理,我听了好几个讲师的,觉得他讲得最清楚。哦对了蒋叔叔,他是不是也在英国留过学,他说英语跟你可像啦……”   蒋弼之伸手将那个平板扣过来,转身搂住陈星,“我好不容易提前回来了,你就问我别人的事?”   陈星嘿嘿笑起来,亲昵地同他接吻,“那你饿不饿?渴不渴呀?”   蒋弼之解开他的裤子,将手从后面伸进去,包住那柔软的两团揉了揉,“饿了,想吃水煮蛋。”   第三季度是酒店业的旺季,蒋弼之肉眼可见地忙起来。陈星去公司接他下班时,常常被秘书请到办公室外等待,说董事长还在忙,有时不是特别正式的场合,秘书就会直接把他领进办公室。   有一次他在蒋弼之的办公室里看到那位李经理,和王助理他们一起在和蒋弼之严肃地说着什么,所有人脸色都不太好,连蒋弼之脸上都是难得一见的严峻。   往常陈星也在旁边听着,蒋弼之知道他有分寸,不会特意嘱咐,今天却专门喊他一声:“陈星,今天听到的话一个字都不要往外说。”   陈星心头一凛,立刻点点头。   他听了一会儿就听出门道,原来是李经理所在的X市分部有人搞腐败,据他分析,涉及到的部门不止一个,数目也非同小可。至于那些部门的负责人与前董事会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其中涉及跟中人事权力纷争,陈星就不太听得明白了。   他只知道蒋弼之或许遇到困难了。   他们几人一直讨论到天黑,蒋弼之捕捉到陈星看表的动作,止住话题,说道:“今天就先说到这里,明天早上你们再过来。”   王助理建议道:“蒋先生和我们一起去吃晚饭吗?”他的意思是在饭桌上继续说。   蒋弼之说:“不了,我回家。”他说这话时转向陈星,陈星立刻从沙发上站起来。   这时那位李经理看了陈星一眼,明显是对他还有印象,露出个微笑向他颔首,算是打过招呼。   他却不知陈星这阵子忙着听他的讲座、学他演讲时的肢体语语言,一见他就觉亲切,很热情地冲他喊了声:“李经理您好!”   李道安用余光看了蒋弼之一眼,尽量自然地冲陈星笑了笑,“陈管家好。”   出于企业声誉的考虑,也防止打草惊蛇,X市的调查是暗中进行的,李道安作为蒋弼之信任的人,开始频繁往返于X市与B市。   谁都知道李道安是蒋弼之亲自带出来的人,是他亲信,即使现在是旺季,会议多,李道安往B市来得太勤也容易引人怀疑。   为了给李道安一个合理的理由——还是陈星给了蒋弼之灵感——他让李道安借讲课的名义过来。   陈星不知道这些缘由,只惊喜李道安近期又有讲座,便像追星族一样早早报名,早早就开始等着,但令他略感失望的是,李道安大约是精力都用到反腐上面,讲座上讲的都是曾经讲过的东西,他在网上都已经看过了。   讲座结束后,陈星意兴阑珊地收拾东西时竟然发现一个老熟人,其实只是他单方面认识对方,对方恐怕早不记得他了。   他有些激动地喊住那人:“秦叔叔?”   那人转过头来,颇为疑惑地看着他,“你是?”   陈星的声音有些发颤,甚至眼睛都有些湿润了。他走到秦经理跟前激动地说道:“我们几年前见过一次,那会儿我还小,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妹妹是您公司“未成年人大病药物资助”项目的受助者,当年就是您亲自批准的,后来我和我妹妹每年都给您写信……”   175、戳破的肥皂泡泡   陈星几乎是一头冲进车库,猛踩一脚刹车后从车里跳出来,一刻不停地奔进二楼书房,拉着梯子来到书架前。   他记性向来好,那本杂志当时被蒋弼之放在最高那一层……靠近中央的位置……几乎一目了然,此时已经没有了。   他不死心地从书架最左边开始找。这书架两米多高,好几米宽,里面摆满了书,他一本一本地挨个看书脊,没找多久就觉得眼睛酸痛,几乎要流下泪来。   直到将整面书架都看了个遍,没有。   倘若那本杂志就在原处还好。   秦叔叔不知内情,语焉不详,即使说出令他震惊的话,他也不一定就因此生疑。   可是那本杂志已经不在了。   秦叔叔之所以能记起陈月的事,是因为陈月是为数不多的每年都给他写信的受助者。陈月的感谢信写得好,兄妹俩又长相俊俏惹人怜爱,让人印象深刻。陈月的项目被上级亲自接手,据说就是因为公司在年会上展示了她手写的感谢信,令集团某位高层极为动容,亲口授意的。   当然他还可以对自己说,蒋弼之那么忙,又很讨厌热闹,不一定会去参加年会,或者去了也不一定从头看到尾。但也有一个声音立刻反驳道,他那么敬业,工作那么认真,那种场合需要他出现,他就一定会出现,只要他去了,他就不会浪费时间地发呆,一定会认真观看。当然也可能他就是没看到呢,有可能是别的高层呢,年会的时候天盛所有的高层都会去,不一定就是他……但如果不是他,为什么他要把杂志藏起来,为什么安怡小姐翻到照片时他反应那么大,为什么小蒋先生总说些令人费解的话,为什么自己问他是不是一直想念自己爱着自己的时候,他的眼底总是闪动着迟疑与愧疚?   是他自己露馅的。陈星脑子里突然冒出这句话。前不久蒋弼之对他说的那句话,被他原封不动地还回去:“如果不是你自己露馅,我还反应不过来呢。”   蒋弼之曾夸赞他观察入微、第六感强。但他对蒋弼之曾经深信不疑,对他表达出的爱意深信不疑,种种细节都摆到他眼前了他都视而不见,仿佛被包裹进一个折射着五彩斑斓的肥皂泡泡里,将他与真实的世界微妙地隔离开。   如今那个泡泡被一本杂志戳破了,陈星赫然醒悟,原来蒋弼之也可能会骗他。原来他那些快乐、幸福和爱,也可能是假的。   当他心生怀疑的时候,无比希望是自己犯傻,他如此急切地翻找证据,无非是希望能发现什么东西来印证自己的愚蠢,这样就可以证明蒋弼之没有过自己,一切就还和以前一样。   可他一边期盼着蒋弼之无辜,一边又有条不紊地查找罪证。书架上找不到杂志,他便打开电脑——连这个电脑都是蒋弼之“借”给自己的——他冷静地登上天盛的内网,按照索引找到有关年会的那一期内刊,找到相关文章,却在看到那张照片的瞬间猛地合上电脑,冷静了一瞬才又重新打开,心中疑惑不解,明明有所隐瞒的人是蒋弼之,为什么自己却感到深深的羞愧,以至于有种无地自容的感觉呢?   他重新找回那个页面,盯着看了很久,一遍一遍地设想蒋弼之看到这些时的心情。   他应该是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家事吧?他会怎么想?   同情是肯定的,他一向好心而慷慨,天盛每年做慈善洒出去的钱如秋天的落叶一般多。   他是不是也有一点觉得自己很能干?小月信里说了,“从患病的那一刻起就靠哥哥一人用稚嫩的肩膀挑起沉重的负担”。他有没有看到这句话?有没有觉得自己能干很厉害,就像他平时常夸赞的那样,“星星真棒!”   会不会也有……一点心疼?他平时老是抚摸自己的后背和脚腕,露出那种心痛的表情,好像不忍看自己受一点苦,那他看到自己小时候瘦瘦小小的模样,看到小月写他们兄妹俩从小相依为命,与病魔和贫困搏斗,他有没有……一点点的不忍心和……后悔?   他有没有后悔把自己抛下不管?有没有后悔换了电话号码?有没有后悔……一直没有去找自己?他不是说一直想着自己吗?自己想他,就四处找他,跑去他公司外面傻乎乎地等。他要是也想着自己……薛先生不是说他因为自己才拒绝别人给他介绍男朋友吗?算算时间前后还不到一个月,才一个月他就把自己忘了?还是说因为自己而拒绝别人介绍这事也是假的?其实他自打分手就从没想过自己?那为什么后来一碰面他又对自己那么好,愿意把自己带进家里来?是不是照片里的自己年龄太小无法激起他的爱欲,而重逢的时候,自己赤身裸/体、淫/荡至极,而他恰好……恰好旺季刚过,他没那么忙了,他需要一个人陪着、陪着……上床?   陈星被自己的想法惊得打了个哆嗦,立刻意识到自己又钻牛角尖了。他手指痉挛着将网页关掉,又哆哆嗦嗦地将相关的几个页面都关上,再跑到书架前把梯子拉回原处。   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这都是小事。蒋弼之前阵子还说呢,让他不要因为这些小事再给他定罪,他不能刚被说完就又犯。   不过是一个小谎言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谁不撒谎呢?自己不就是个谎话大王嘛,蒋弼之也没有因此就嫌弃自己呀。   其实都是小事……甚至还是好事,蒋弼之是帮了他呀,原来他从小到大最感激的怡安保险也是蒋弼之的产业,原来蒋弼之早早就帮过他了,他该感谢他才对,怎么能反过来怨他呢?   陈星知道自己的毛病,爱钻牛角尖,为一点小事生气着急,害人害己。不能再跟他闹了,平白遭人厌烦。   他感到十分羞愧,为自己的疑神疑鬼、小肚鸡肠,还有忘恩负义……他要是敢怨恨蒋弼之那才是真正的白眼狼。他甚至觉得自己不该这么敏锐,秦叔叔那些话听完就罢,他就不该想到这么多,更不该急急地找证据,这简直是把蒋弼之当贼看,不是,自己才像个贼,不经人允许就擅自跑进别人的书房,既不像个讨人喜欢的恋人,更不像个称职的管家。   他趴到地毯上,把拉动梯子留下的淡淡痕迹用手细细抹平,再站起身环视一圈,确认没再留下什么痕迹,才轻手轻脚地掩上门离开了。   晚上蒋弼之有应酬,预计会回来很晚,特地说好不用陈星去接,让他自己先睡。   可陈星哪里睡得着。   小区门口的保安打来电话,陈星在电话里听到刘谨之的声音后一下子就懵了。对方还很客气地先自我介绍,说明是汪局身边的秘书,送蒋董回来,蒋董喝多了,在路上就睡着了,现在还在睡。   电话转到保安手里,陈星干巴巴地对方说:“让他们进来吧。”   刘谨之的车将蒋弼之送到家门口,陈星打开车门叫醒蒋弼之,将半梦半醒的男人扶进屋里。   他给蒋弼之脱衣服、换鞋,蒋弼之弯下腰将他压在地上,用满是酒气的嘴吻他。   陈星躲开他的亲吻,狐疑地问他:“怎么还有他?”   蒋弼之迟钝地停了一瞬,“谁?”   “刘秘书,刘谨之,你那个学弟,不是说跟J部的人一起吃饭吗?”   蒋弼之缓缓地笑了,“小醋包,又吃醋了?今天的应酬是汪局牵线,那几个都是他的老战友,X市那边可能要用到这些个人脉……”他有些委屈地抱怨了一下,“他们部队出身的人可真能喝……”   他即使醉了也能看出陈星此时脸色不好,不由又哄了几句:“真吃醋了?嫌我事先没告诉你刘谨之也去?”他低笑起来,“小醋包,以后有他的饭局我都提前向你报备好不好?”   “你醉成这样没让他沾便宜吧?”   蒋弼之笑得更厉害了,“我是黄花大闺女?还会让他沾便宜?我知道避嫌,和他坐得很远,他今天晚上几乎没跟我说话。他那人也傲得很,知道我有你了就不会再死缠烂打了。”   “我是不是你认识的人里最会死缠烂打的?”   “什么?”   陈星简直想打自己一巴掌,喝醉的是蒋弼之,怎么自己倒说起胡话来了?   蒋弼之醉得站都站不稳,陈星帮他洗澡,却被他故意浇了一身水,衣服湿乎乎地贴在身上,难受极了。蒋弼之却很爱他这副湿身的模样,爱不释手地抚摸,想直接在浴室里就来一次。   陈星扭着身子躲,在花洒下含糊不清地喃喃:“不想做,今天不想做……”   蒋弼之的嘴唇贴近他耳朵,黏腻地舔吮着,“你说什么宝贝儿?你想什么?”他的手隔着衣服揉上陈星的胸口,“星星真棒,这么敏感……”   陈星扭着身子奋力推开他:“你就知道做!”   蒋弼之一个趔趄,后脑勺重重磕上坚硬的瓷砖。   这一晚真是不安宁。蒋弼之困倦至极,等家庭医生的功夫就又睡着了。陈星之前从钟乔那里拿过两本家庭护理的书,知道他刚才磕的那一下可能会有脑震荡的风险,坐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很怕他会呕吐。   家庭医生过来检查了一下,说没有骨裂,冷敷也及时,没有大肿块,确实有脑震荡的风险,又喝醉了酒,准备和陈星轮流看守,防止他在睡梦中呕吐呛到自己。   陈星将医生劝走,自己在蒋弼之床边坐了一夜。   蒋弼之一直睡到上午才醒来,不只是因为昨夜喝太多的缘故,他最近因为X市的案子,体力早就透支了。   他一睁眼就看到陈星,问道:“没睡觉吗?”   陈星浑身僵硬地在椅子上动了动,“嗯”了一声,发现自己嗓音沙哑,忙清了清嗓子,说道:“怕你脑震荡。”   蒋弼之看出他的愧疚,向他招了下手,“过来。”   陈星立刻爬到他身上,又怕晃到他脑袋,不太敢往他身上挨,只撑着手脚趴在他身体上方。   蒋弼之笑着压住他的背,将他结结实实地按到自己身上,“不头晕,没有脑震荡,别害怕。”   陈星的耳朵贴到他的胸膛上,听到他有力的心跳声,有些想哭。   “我昨天撒酒疯惹你不高兴了是不是?”蒋弼之轻拍着他的背,缓慢地问道。   陈星觉得自己眼睛红了,不敢抬头,只拼命摇头。   蒋弼之使劲哄他,故意用那种逗小孩的语气说话:“哎呦你瞧你,是不是又哭了?爱哭的小王子,快让我看看?”   陈星抬起头,又往上爬了一下,和他脸对上脸,眼里“啪嗒、啪嗒”落下两滴眼泪,砸到蒋弼之嘴角。   蒋弼之微微变色,觉得很心疼,他轻轻地叹气,“星星别这样,你又不是故意的,真不至于。谁还不犯错呢,又不是什么大事……”   陈星一把抱住他,脸埋进他脖子里呜咽不止。不一会儿蒋弼之就觉得脖子那一块的皮肤湿漉漉的了。   他有些慌张无措,轻轻地抚摸陈星的后背,问他:“是不是我最近太忙陪你太少了?……还是一晚上没睡觉胡思乱想了?人一睡眠不足就容易多愁善感,我跟刘谨之真没什么,以后有他的饭局……我不能说一次都不去,这是工作需要,只要他还是汪局的秘书……我只能保证以后有他的饭局我尽量会少参与,好吗?或者带着你一起,唉我又怕他们让你喝酒,都是白酒你……”   陈星用嘴巴堵住他的嘴,用力亲吻他,叼住他的嘴唇狠狠咬了一口,带了点泄愤的劲儿。   亲完,蒋弼之笑着舔了舔被他咬了一口的下嘴唇,倒是口下留情了,没有流血。   “解气了?”   陈星直直地看着他,“蒋叔叔,说你爱我。”   “小傻子,我爱你。”   陈星满足了,原来蒋弼之也不是只在床上才肯说“我爱你”。他说得对,人晚上不睡觉就容易多愁善感,是自己想多了。   176、傻子   没过多久,蒋弼之又有和汪局的应酬。   陈星收到办公室那边发来的蒋弼之下周的新行程,他大致扫了一眼,问道:“刘谨之也去吗?”   蒋弼之低头看他,在他眼里看到隐约闪动的狐疑与防备。   “可以带你一起。”他对陈星说。   其实他本不想让陈星接触这些,不只是因为会被灌酒的缘故。   他们曾因酒桌应酬产生误会,酿成苦果,蒋弼之就很想让陈星远离那些东西,仿佛要避开一切隐患似的。再加上他越发了解陈星,就越珍惜他的天真,也越心疼他的世故,不想再让他接触这些“成年人”的东西。   这些世俗和功利于他而言是无可奈何,对陈星而言却是可以避开的污染。   “真的吗?”陈星眨巴着眼睛,没能忍住笑。   蒋弼之大手按到他头顶有些用力地揉了揉,笑着轻叹一声。他已经察觉到陈星近日情绪不佳,可他如今为着X市的事,连三餐和睡眠都被无限压缩,实在没时间、也没那么多精力来看顾陈星的情绪,这让他觉得自己很不称职。   “等忙完这阵我带你出去度假好不好?”   “度假?”陈星惊喜地睁大了眼睛,连连发问:“那是不是可以去很远的地方?是不是能待好几天?要坐飞机吗?坐你那架湾流吗?我还没坐过飞机呢!”   蒋弼之笑了,随着他的话不停地点头:“可以,都可以。”   陈星脸上明亮的笑意突然一顿,抬手摸上他下眼睑,心疼地蹙起眉:“都有黑眼圈了。”   蒋弼之在陈星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看见自己的身影将那两枚乌黑的、小小的瞳孔占满,顿感满足,体力似乎都于这对视的瞬间恢复如初。   到了应酬那天,陈星开车送蒋弼之和王助理去酒店。   一上车王助理就问:“蒋先生,小陈怎么不去?”   陈星疑惑了一瞬才意识到他说的是陈茂,立刻明白自己大概是给蒋弼之添麻烦了。   他飞快地向右看了一眼,见蒋弼之也正看着自己,眼里带着笑意:“今天带小小陈过去。”   陈星扭过头去,继续专心看着前方的路,刚刚收紧的手指放松下来,愉悦地搭在方向盘上。   刘谨之果然也在。   他春风和煦地站在汪局身后同他们打招呼,甚至还和陈星握了手,力道适中,笑容得体,入座后也再没有多看陈星一眼,简直让陈星以为是自己太多心。   这次饭局主要为了说X市那边的事,饭桌上人不多,包间也小,带了几分私密性。   他们谈事时没喝什么酒,后来聊完正事,汪局便招呼着喝几轮。   陈星见识到官场酒桌文化,各种敬酒词层出不穷。令他微微讶异的是蒋弼之并不是完全的被动,他自己也会时不时地敬别人,半真半假地“逼”别人喝酒,好像他真有多爱喝似的,与能说会道的王助理一起将气氛炒得热热闹闹,那几个部长也被哄得十分高兴。   陈星曾自诩口才好,但他当导游那会儿用到的口才和这酒桌上的口才大不相同。他也不敢现学现用,深知这饭桌上虽然其乐融融,但在座的这些人里,除却他,哪个都是位高权重,不知内里脾性如何。他不敢轻易开口,生怕自己搞错轻重,给蒋弼之惹麻烦。   他不能像王助理那样不着痕迹地替蒋弼之喝酒,就只能尽自己所能,在别人点到他时喝得痛快些,让他们赞一声“蒋董身边的人都豪爽”。   蒋弼之自然心疼他,在他耳边小声说了好几次:“一次少喝点。”   可陈星的憨劲儿上来了,一心想着自己不能白来,得替蒋弼之分忧,不多时就把自己给喝迷糊了。   他饭早就吃好了,酒也喝多了,坐在椅子迟钝地听着他们聊天,不知道话题什么时候竟然转回校园来。   在座的几人都是上过大学的,刘谨之本科竟然和汪局是一个学校,又是学弟和学长的关系,难怪这么受重用。   又听他们聊了一会儿陈星才回想起来,原来这话题就是刘谨之自己挑起来的,他先说的和蒋弼之做过校友。   学长和学弟,哼。   手被碰了一下,陈星偏头看向蒋弼之,蒋弼之还在跟人说话,自己手边却多了个水杯。   陈星心里一甜,拿起水杯喝水。   “小陈是哪个大学毕业的?看着这么年轻,是不是跳过级?”汪局问道。   陈星知道他这话并无恶意,却不知如何回答,捏着水杯顿住。   “他还小,今年才高中毕业,先历练一段时间再说上学的事。跟怀中一样,都是先工后读。 汪局还记得怀中吗?之前见过两次……”蒋弼之自然地接过话题 ,替陈星解了围。   后来刘谨之说蒋董最近一定很忙,应该少喝点,提议换成度数低的葡萄酒。   汪局觉得有理,说蒋弼之是在国外留过学的,可能更喜欢这些洋酒,又问陈星喝不喝得惯洋酒。   陈星已经快睡着了,被点到名字时简直如回到英语课上,一个激灵清醒过来,刚要点头,就听蒋弼之说:“他不怎么能喝,我替他吧。”   散场以后,蒋弼之和王助理去送喝多的客人上车,留陈星坐在大堂等代驾。   刘谨之落后一步,来到陈星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陈管家今年才十八岁?”   陈星抬起头,微笑道:“十九。”   刘谨之轻飘飘地笑起来,眼里带着高傲与埋怨,“年轻又漂亮,还担心什么呢?”   陈星此时醉得腰都软了,却竟然能看懂他不屑说出口的话。   他的高傲是因为他正如蒋弼之所言,不会死缠烂打;埋怨则是因为陈星无用,竟然还让蒋弼之替他喝酒。   陈星目送他的背影消失不见,半晌一动没动,直到代驾过来拿钥匙。   蒋弼之本想让人送陈星回家,自己则准备回公司。董事长办公室那层的灯光彻夜不息,蒋弼之已经连着好几天没有回家睡觉了。   可能是因为今晚喝多了酒,陈星格外依恋他,拉着他的手不愿松开。   蒋弼之让王助理自己先走,自己则与陈星上了同一辆车,带他去了公司,路上一直握着陈星的手没松开。   蒋弼之的办公室旁边有间休息室,他从前非常忙的时候就睡在这里。他本打算让陈星去休息室睡觉,但陈星坚持说自己喝多了睡不着,要在旁边守着。   他和几名下属审核账目的时候,陈星就负责端茶倒水,不被需要的时候就坐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听他们说话。只是他越听越感到挫败,很奇怪自己明明已经把蒋弼之给的书都看完了,为什么还是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王助理和蒋弼之都喝了酒,十分困倦。   李道安劝他俩去休息,蒋弼之淡淡回绝,王助理却是挺不住了,说:“我去沙发上躺一下,万一我睡着了……道安,你看着时间叫我。”待李道安应下后,刚躺下没几秒就睡着了。   李道安看了陈星一眼,陈星一时没能明白,李道安便自己去旁边的休息室里拿了条毯子给王助理盖上。陈星这才意识到办公室里冷气太足,只是他喝多了酒身上热没有察觉,脑子也钝了才如此疏忽,不由懊恼自己失职。   天色渐渐泛白,几人打哈欠打得越发频繁,蒋弼之虽然不打哈欠,但眼睛里的红血丝越来越多,让人看了就觉得心疼。   陈星悄声出去,不一会儿端了几杯咖啡回来。   他走到蒋弼之身后正要说话,就见蒋弼之掌心向上伸出手去,像是需要什么东西。   陈星下意识回头拿咖啡,余光却看见坐在蒋弼之旁边的李道安非常熟练地将一支笔放上去,角度刚刚好,蒋弼之手腕一转就在那张陈星看不懂的密密麻麻的表格上画了条线。   而一旁的李道安则像被定了身,望着蒋弼之的侧脸发起呆,只有刚才给蒋弼之递笔的那几根手指头还会动,一直无意识地摩挲着指尖,像是回味刚才那一碰即分的触感似的。   不过没有多久李道安就回过神来,低下头继续看那些表格,只是下一瞬他突然意识到什么,猛地回过头来,在看到陈星的瞬间瞳孔微微紧缩,像犯了什么大错一般。   他动作太大,打扰到旁边的蒋弼之。   蒋弼之随着他的视线看过来,在看到陈星后微微一笑,“怎么站这儿了?累不累?”   陈星压下狂乱的心跳,也冲他笑了一下:“蒋先生,我给你们端了几杯咖啡过来。”   难怪安怡小姐和他那么熟,难怪王助理待他那么亲切。   原来他就是蒋弼之口中的那个“王助理当时带的实习生”,齐秘书他们口中的“刚一来就受到蒋董提拔,后来发展最好的那个”。   亏他时刻提防那个刘谨之,还因此受到对方嘲笑。他果然是世间头一号的傻瓜。   177、审美稳定   蒋弼之被这样一打扰,从工作的紧绷状态中出来,也觉出疲乏。他看眼时间,集团内部的早餐已经开始供应了,便让大家暂时收工,先去吃早饭。   陈星立马就问:“我这几杯咖啡呢?”   蒋弼之不知他这是在赌气,只觉得怪可爱的,不由笑道:“对,喝完咖啡再去。”   陈星直接将咖啡递到蒋弼之手里,并在他手心轻轻地挠了挠。   蒋弼之接过咖啡后喝了一口,又对几人说:“我就不下去了,叫人帮我送份……两份早餐上来。”   李道安在此期间像是不敢看似的,一直没有抬头,包括陈星将咖啡放到他面前,以及他对陈星说“谢谢”的时候。   蒋弼之没端杯子的那只手放在桌下,一直和陈星交握着,两人指尖摩挲,如在大庭广众之下调/情一般。   陈星时不时瞟一眼装作埋首工作的李道安,感到某种胜利者的得意。   喝完咖啡,蒋弼之带陈星去了旁边的休息室。   这是个套间,陈星此前来过。这阵子蒋弼之时常睡在这里,陈星早晨会过来帮他收拾屋子,带走换下来的衣物。   他今天一进屋就问:“别人在你这屋睡过吗?”   蒋弼之一边脱衣服一边回道:“怎么可能。王助理他们有自己的休息室。”   “那之前李经理怎么来这屋拿毯子?”   蒋弼之解扣子的动作一顿,抬头看向他。若陈星一无所知,他肯定依然无法从蒋弼之脸上看出什么,但他已经知道了,就看出蒋弼之于平静之下深藏的审视与探究。   “可能因为我这屋离办公室最近?”蒋弼之淡笑一声,轻描淡写地说道,仿佛这是件多么微不足道的事。   他拧开卧室的门走进去,随手一指整洁的床铺,“放心,里屋的东西没别人会动,干净的。”   陈星快步绕到他跟前,仰头看着他的脸,蒋弼之温和地回望着他,眼里含着浅浅的笑,几乎与平时毫无二致。   蒋弼之伸手将陈星揽入怀里,有些内疚地叹了一声:“我只希望你在我这儿能吃好睡好休息好,多长肉、多长个子,结果这阵子老跟着我熬夜……累吗?”   陈星摇头。他没太听蒋弼之说什么,只目不转睛地看着他的脸。   真的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呢。   他们这些人啊,做着自己看不懂的事,说着自己听不懂的话,比自己厉害多了。   他们都那么成熟、那么会掩饰,不像自己老是控制不住,什么想法都写在脸上,一目了然。   倘若不是李道安连续加班导致体力脑力透支,有了那一瞬间的失神,自己恐怕还被蒙在鼓里呢。   他们撒谎的本领比自己高多了,他们要是想骗自己,自己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陈星两手揪住蒋弼之的衣领,踮起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有气势:“不许让别人进这屋,这儿是我的地盘!”   蒋弼之笑着握住他的手:“知道,小狗一样。”   “你真讨厌!齐秘书李经理他们都是帅哥,你身边怎么这么多帅哥?”   蒋弼之忍不住朗声笑起来,双手捧住他的脸:“最帅的那个在我眼前呢。”   陈星将他推到床上,想把手往他内裤里伸。   蒋弼之握住他的手:“不闹了,抓紧时间睡一会儿,我九点要开会。”   陈星又心疼了,不再胡闹,改为给他捏肩膀,一边按摩一边问道::“怎么还开会?要说X市的事?”   “不是,X市的案子还在保密,先暗中调查。星星,千万别说出去。”   陈星忙点头,“是因为要保密所以这么缺人手吗?X市那边只有李经理一个人在帮你?别人都信不过?”   蒋弼之想到这麻烦事,微微皱起眉,声音也低沉下去:“我不想让太多人知道,X市那边确实也……比较复杂,能信任的人太少,不过好在已经有眉目了。”他抬眼看向陈星,抬手抚上他后背,“李经理今天就回X市,调查的事也要暂时放缓,算是告一段落。安怡下个星期回家,把小月也接过来吧,咱们再一起吃顿烧烤,好不好?宝贝儿,这阵子辛苦你了。”   蒋弼之没能如他所愿的坦诚以待,但陈星还是忍不住原谅他大半。   他这点辛苦算什么,蒋弼之才是真辛苦。况且李道安今天就回X市了,等这个案子了解,他和蒋弼之就不会再有交集,自己还担心什么呢?   两人相互搂抱着,几乎一起秒睡。八点钟被铃声吵醒后,陈星飞快地洗漱完,然后去办公室拿早餐。   办公室里只有李道安一人,还在伏案工作,手边只有一杯咖啡。   陈星问他:“李经理吃过了?”   李经理抬起头,冲他微笑颔首:“吃过了。”他年纪尚轻,气质文雅成熟,此时一笑倒显出几分明眸皓齿的少年气。   陈星端着早餐回到休息室,拽着蒋弼之亲起来,故意用了些力气。他们许久没有亲热,蒋弼之吻得十分投入,没察觉他那点小心思。等两人气喘吁吁地分开,陈星看到他那一双薄唇被自己嘬地轻微红肿,这才满意地放手。   蒋弼之看见他嘴巴红了,才意识到自己大概也是一样的形象,不由懊恼地笑起来:“一会儿开会的时候他们都以为我一大早吃了辣。”   陈星哈哈一笑,“去办公室,我给你倒杯冰水。”   两人一起走进办公室,李道安看到蒋弼之后果然微微一怔。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得体地与蒋弼之打招呼,之后便又低下头去,在那些明细表上做着标注。   陈星的目的达到了,却不知为何并未觉出快乐,反而在看到李道安沉默工作的样子后,心里升起异样的歉疚,同时为自己刚才的所作所为感到羞耻。   李道安是在蒋弼之去开会时道别的。陈星听说他要去机场,需要司机,便自告奋勇开车去送。   他本是好意,却在看到李道安微微讶异又无从拒绝的为难后,有种难以形容的无地自容之感。   上车后陈星忘记开音乐了,车里过于安静,流淌着淡淡的尴尬。   或许为了缓解这种尴尬,李道安在后排打起电话。   陈星竖着耳朵,听见他语调柔和地对电话那头说道:“我下午三点落地……不用接,真的不用……那好吧,正好晚上一起吃饭,地点你来选……”   挂掉电话后,李道安很多余地同他说了一句:“不好意思,这个电话打得有点久,我女朋友比较喜欢聊天。”   陈星慌张地打开音乐,“没关系!”   抵达机场后,陈星抢在他前面搬出行李箱,一定要送他进去。进到机场里面他才知道李道安为了给公司节省经费,订的竟然是经济舱,幸好他有会员卡,可以去休息室候机。   他们在休息室门口被工作人员拦住,说里面位置有限,只能让李道安一人进去。   陈星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有些干,就说:“李经理,我去给您买瓶水。”   旁边的工作人员笑道,“先生,我们休息室有餐饮服务。”   陈星有些脸热,李道安替他解围:“董事长平时都是走公务楼,陈管家不清楚这边的服务很正常。”   陈星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李道安还在前台办手续。他虽然个子不算太高,但面容干净且身姿挺拔,只从形象上看,比他前面那位千挑万选出来的机场工作人员都要引人注目。   陈星默默地转回头来,心想着,真的是他先提的分手吗?莫非他和自己一样,都是提过分手后又后悔……那如果他和自己一样想回头,蒋弼之会怎么想……他真的交女朋友了?可他明明还喜欢蒋弼之呢……难道他是那种骗人感情的坏人?不应该呀,他分明是个很好的人,各方面都很优秀……哦对了,小蒋先生说过呢,他四叔“连直男都一掰一个准,跟掰手腕似的”——果然是和自己一样。   这么一想,陈星甚至觉得他连长相都和自己有几分相似……其实不止他,刘谨之不也是这种类型?个子都不算高的,都偏瘦,没有发达的肌肉,在男人里都算长得白的,眼睛也算大的……甚至算一下和蒋弼之好上的年纪,加上蒋弼之那个法语老师还有后来那个,全都是二十出头,自己在里面还算小的呢。   他笑了一下,想起那个笑话——男人最是长情的,十多岁时喜欢年轻漂亮的,二十多岁时还是喜欢年轻漂亮的,等到四五十岁,喜欢的还是年轻漂亮的。 蒋弼之的审美还真是一如既往的稳定呢。   蒋弼之散会后接到李道安的电话,“陈管家似乎误会了我和您的关系,我告诉他我有女朋友。”   蒋弼之顿了顿,“知道了,谢谢。”   李道安挂断电话,心头有几分冰凉。   178、减一分   他送完李道安后回到公司,蒋弼之带他去了那间休息室里间。   卧室通常是谈心的好场所,而这间卧室的床上用品又都是陈星从家里带过来的,更增添了几分温馨与亲切。   蒋弼之拉着陈星坐到床沿,握住他两只手,问他:“不高兴了?”   “什么呀?”陈星不知是出于哪种本能,下意识就同他撒谎了。   蒋弼之无奈地一笑,“李经理。还想瞒着我?”   陈星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心想自己比起他们确实差不少,总是藏不好心事。   蒋弼之握着他的手紧了紧,“小坏蛋,还跟我遮遮掩掩的,我要是不问你就一直自己憋着?”   陈星纳闷地瞧着他,遮遮掩掩的明明是他们,他这不是倒打一耙吗?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没有不高兴……我知道,是工作需要,我也看出你对他……没那个意思了。”   蒋弼之失笑:“当然没那个意思,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不过这事确实是我欠考虑了,本想着这个案子……算了,不说这些。”蒋弼之不想给自己找借口开脱,他已经想好取舍。   “这个案子快有眉目了,我找别人接手,就不会再跟他频繁见面了。之后即使见面也是在公司的会议上,几十人的大会。”他笑着逗陈星,“那么多人在场替你监督我,总可以放心了吧,小醋包?”   他这样为陈星着想,陈星反倒不安了,“你之前说,这个案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那你一开始选他,肯定是因为他最……好,是吧?”   “不叫‘最好’,只能说是最合适。”蒋弼之看出他心事未平,哄慰道:“要说‘最好’那肯定还是星星,谁都比不上星星好,对不对?”   往常陈星最爱他这种哄小孩的语气,今天听来却感到异常惭愧,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怨恼。他明明不够好,蒋弼之却这样夸他,倒好似挖苦一般。   蒋弼之低头看他片刻,轻轻叹了口气,“星星,我不是故意骗你,我只是觉得……没必要跟你说这些,我跟李经理那都是过去了,当时在一起的时候就没有多深的感情,只是很平淡的交往,之后分开了更没有藕断丝连——我没有,他也没有。我们现在就是很正常的上下属关系。之前不想告诉你,是想着这个案子最多持续两个月,他也不是天天往B市跑,实在没必要让你知道,徒增烦恼。”他顿了顿,语气不由低落下去,“我本来是想让你多开心一点,结果适得其反了。”   陈星听出他话语里掩饰不住的挫败感,瞬间就原谅他了。   蒋弼之最近累瘦了,脸颊两侧硬朗的线条甚至微微有些凹陷,让他忍不住心疼,强迫自己把那数不清的问题都吞回肚里。   蒋弼之这么辛苦,做的都是顶重要的事,自己就别拿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来烦他了。   “我没不高兴,你也别让别人接手了,工作上的事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别考虑我……”   “傻话,当然要考虑你。这事本来就是我处理不周,现在弥补是应该的。没关系,你别想太多,X市的案子已经有眉目了,我也不至于那么无能,X市那边连第二个能用的人都找不出来。”他低头用鼻尖蹭了一下陈星的,“高兴了?”   理智告诉他要大度,可感情上还是小气了,陈星听完他的话,嘴角不听使唤地翘起来。   蒋弼之见他总算笑了,心情也跟着舒畅起来,抱着他说起X市的事。什么董事会、股东和代理人的权力分割,什么酒店行业文化独特,高层空降也难以撼动,只能慢慢瓦解。   陈星认真听着,就像他听那些讲座一样,极力去理解,理解不了的就先记住,回头自己再去查。   蒋弼之并没有指望他能听懂,他与其说是讲给陈星听,不如说是自己单方面倾诉。他近期压力很大,只有在陈星这里才能放松少许。   “蒋叔叔,我来给你帮忙好不好?白天在公司给你当助理,晚上回家给你当管家。”   蒋弼之笑起来:“那你得多累?其实我后来想过,助理这工作并不适合你。”   陈星当即想问为什么不适合,还想说自己学东西快,就像当管家那样,很快就能上手。   但是他没能来得及问出口。   蒋弼之抬腕看眼时间,加快了语速:“你要是想来公司帮我,回头会有适合你的位置的,但是现在还不需要。你现在的首要任务就是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先把个子长够了。”   他站起身,陈星一把抓住他胳膊:“哎对了,你怎么发现的?”他抬手比划了一下,有些难以启齿,“就是,我发现你和李经理的事。”   蒋弼之一只胳膊被他攥着,只能单手整理领带,姿势很别扭,说话时有些分神:“他打电话告诉我的。”   陈星一怔,松了手,“他为什么……”其实他问这话的时候就已经想明白为什么了,如果设身处地去想,将李道安换成自己,他也会做同样的事。   为什么呢?因为他分明还很爱蒋弼之呢。爱到不想给他惹一丝一毫的麻烦,爱到依然在意在他心中的形象,不想让他误解自己是搬弄是非的小人。   大概没有人能和蒋弼之一样干净利落地转身吧。   蒋弼之两手都得了自由,一手推领结,一手拽领带尾,一下子就到位了。   他无所谓地耸了下肩,“就是顺手帮忙吧。”他看见陈星一直仰头看着他,才又解释道:“星星,你可千万别误会,分手这两年我一直没和他联系过,要不是因为最近的工作原因,我们根本不会见面,他也不会有我私人号码。我真的早把他忘了。”   陈星独自坐在床沿,终于理解为什么自己看到李道安时会有种难以名状的不忍与恐慌。   原来这就是“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陈星开始极力搜寻证据,想证明自己并不是“蒋弼之历任男朋友中的一个”,而是“对蒋弼之而言最特殊的一个”。   蒋弼之愿意为自己改变工作上原本的计划,这就是一个证明;但是他不让自己给他做助理,这就是一个反证……   他给自己找到一个好办法。从前他只是热情而朦胧地爱着蒋弼之,而爱情本身于他而言并无形状;后来他戳破了那个肥皂泡,爱情在他心里变成危楼,摇摇欲坠、岌岌可危;而此时他找到这个证明法,发现证据时就加一分,得到反证时就减一分,好像在做数学题,条理清晰,一目了然,让他觉得十分踏实。   然而这方法也有缺点。他比从前更在意蒋弼之的一举一动,甚至为了让这道证明题的答案更加清晰,开始对蒋弼之有诸多要求。   他会在蒋弼之夜深回家后让他给自己念《汤姆索亚历险记》,蒋弼之明明已经困乏至极,却依然满足他,朗诵的语速和从前一样缓慢,没有一丝一毫的不耐烦,甚至还会为自己前文背得熟练而夸奖自己。   这就又是一个证据。   可他随即又想,他有没有给别人做过类似的事呢?他本来就很会搞浪漫,而他追求人的时候总是很耐心,他可是有过四段感情呢……只是这样一个念头闪过,刚刚还觉得十分确凿的证据就显得没那么有力了。   他还会故意拒绝蒋弼之的求、欢。蒋弼之最近太忙,两人做、爱的机会很少,可蒋弼之的欲、望却没有因为忙碌而减弱,他可以感受到蒋弼之身体里的焦躁。但蒋弼之从来都表示理解,被拒绝后情愿自己去房间解决,没有丝毫埋怨。   他甚至还故意耍蒋弼之。让蒋弼之先给他口、交,等他得到满足后就反悔,说自己累了要睡觉,不肯让蒋弼之进入。蒋弼之也从来都没有生气过,只笑他耍赖。   陈星想,这总能证明自己的特殊了吧?蒋弼之可从来没有给人用过嘴,他甚至都没和人接过吻。   可他随即又心灰意冷——怎么可能有人谈过好几次恋爱还没接过吻,恐怕又是骗自己高兴的,反正他撒谎的时候自己是一点都看不出来。   那本书已经念到三分之一,小汤姆因为失恋和挨骂而怀疑人生,和另外两个朋友离家出走,在密西西比河中央的一个小岛上扮起海盗。   蒋弼之念完这一段,笑着问他:“你小时候是不是和他一样是孩子王?专门负责出鬼点子,别的小孩都听你的,跟在你屁股后面调皮捣蛋。”   陈星刚才听故事的时候走神了,却依然笑了一下。他知道蒋弼之喜欢什么模样的自己,他不想让自己变得让人厌烦,“是呀,你忘啦?他们都叫我‘星哥’!”   蒋弼之想象他小时候的模样,不由笑起来,“星星,想去看密西西比河吗?”   “你是说度假的时候吗?去美国?”   “想去吗?还可以去西海岸,你不是说想看大海?”   陈星眨了眨眼,“我们能去英国吗?”   蒋弼之有些意外,“怎么突然想去英国?”   “你家人都在英国啊,我是不是应该去见见他们?”陈星听同事们说过,谈恋爱谈到认真的程度就得见家人了,黄毛儿和小卉姐也互相见过家人了。   蒋弼之沉吟片刻,说道:“我家里人对我的性取向一直不太能接受,而且蒋家人太多,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怕你去了受委屈……你是和我在一起,跟别人没关系,没必要见他们。”   “那就不见别人,只见见你父亲。”   蒋弼之笑了一下,“我上次回去看我父亲,他身体不太好,再等等吧……”   下次吧,再等等,总有机会。安怡小姐说的对,他们就爱用这种说法来敷衍别人。   减一分。   蒋弼之并非看不出陈星最近的异样。但他太不把李道安当回事,依然把陈星的别扭归结为自己最近太忙,太少陪他,而陈星陪着自己加班也太辛苦。   他鼓励陈星出去玩,别老陪自己闷在办公室。他早就觉出陈星不适合在办公室这种沉闷的环境里待着,像把一只活泼好动的小猫关进无聊的笼子里。   “你之前说宋城在月底有个演唱会,是不是快了?”   “就是后天。也不是演唱会,就是个表演,在小蒋先生新开的酒吧。蒋叔叔,我们一起去好不好?正好有两张票呢。”   蒋弼之遗憾地说道:“真抱歉,宝贝儿,我这两天实在腾不出时间,你和你朋友一起去好不好?”   陈星没有叫黄毛儿他们,自己一人去了蒋怀中的那间小酒吧。   这酒吧可真小,里面已经坐满了,也不过三十多个人。他想找蒋怀中说会儿话,却找不着人,打电话,那边说:“我躲起来了,你可千万别跟宋城说漏嘴。”   陈星嗤笑一声,“知道了。做好事不留名,你们蒋家传统。哦对了,问你件事,蒋先生之前的男朋友去见他父亲的时候,都带什么礼物了?……嗯,知道了,你不许再大嘴巴,小心我告诉宋城。”   这天晚上一起表演的除了宋城还有其他两支乐队,陈星这才知道原来宋城的摇滚还算安静的,剩下那两支才是真热闹,震得他脑袋一直轰隆隆响,像有火车在他脑袋里驶进驶出,把这些时日叫嚣不休的纷杂想法都碾成了渣,舒坦极了。   他一开始还坐在桌旁喝酒,要了好几只烈性酒,后来酒意上头,就跟着别人跑到台前蹦蹦跶跶。   旁边有个画了艳妆的姑娘大声喊他:“哎帅哥!帅哥!”   音乐太吵了,陈星偏过头去,“什么?!”   姑娘凑到他耳边大喊:“手!这样的!不是你那样!你那是蜘蛛侠!”   陈星看看她,又看看左右,忙脸热地换了姿势。   等散场以后,陈星想找宋城打声招呼,却直到酒吧里的人都快清空了也没看着人。   之前听歌时站在他旁边的那个姑娘过来同他寒暄,“蜘蛛侠,有心事啊?这一晚上蹦得这个欢腾劲儿。”   陈星挺有经验,知道对方大概是对自己有点意思,摆出礼貌而疏离的微笑:“没有,是朋友给的票。”   姑娘看他两秒,指着他的脸哈哈大笑起来。   可能是因为喝了酒,又听了一晚上暴躁的音乐,陈星突然觉得心情豁然开朗,也跟着哈哈大笑起来。   他给蒋弼之打电话,话语里是近来少见的发自内心的愉悦:“蒋叔叔,找人来接我!我喝醉了!”   蒋弼之是亲自过来的,陈星很久没有这样同他霸道地撒娇了,他想直接带陈星回家享受二人时光。   陈星确实是醉了,刚刚等蒋弼之的功夫他又连喝了几个龙舌兰,越发觉出酒精的妙处,连蒋弼之曾经带李道安去过英国的事都不能让他烦心了。   蒋弼之在酒吧里接上软绵绵的陈星,陈星已经醉透了,当着酒吧服务生的面就要与他接吻。   蒋弼之不习惯在人前亲热,哭笑不得地与他碰了碰嘴唇敷衍了事,忙将他扶进副驾,自己则坐到驾驶位,倾身过去给他系安全带。   “蒋叔叔,亲亲。”陈星冲他张开嘴,里面鲜嫩的舌尖一翘一翘,满嘴都是酒味,“伸舌头,你刚才亲得不对。”   蒋弼之看见他这副模样,身体顿时燥热难耐,却在下一刻顿住身形。他盯着陈星脸颊靠近耳朵的地方,白/皙的一片皮肤上,半个红色唇印格外明显。   蒋弼之掐着他下巴让他偏过头来,让他将那个唇印看得更加清楚。   他脸色阴沉地问道:“星星,晚上胡闹了吗?”   179、闹   陈星不明所以。   蒋弼之拉下他那边的遮光板,扳着他的脸让他自己照镜子,他的手指因为愤怒而失了分寸,铁钳似的捏着陈星两腮,掐得他脸颊酸疼。   陈星只觉得心头有丛火苗“蹭蹭蹭”地往上蹿,直到看见自己被捏得变形的脸,积压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   他一把挥开蒋弼之的手,大吼道:“我被人亲一下你就这样!那你呢!你和多少人亲过?!睡过?!”他伸长手臂,像蒋弼之刚才捏他那样掐住蒋弼之的脸,比蒋弼之对他还要用力许多,“我也要这样弄你吗?!疼不疼?!我这样掐你你脸疼不疼?!”   蒋弼之震惊地看着他,脸上疼不疼已无从顾及,他只觉得心里像被捅了一刀,疼得他遍体生寒——   他竟然从陈星眼里看到怨恨。这怎么可能?陈星怎么会用这种眼神看他?   陈星看到他的脸色,猛地松了手,怔了怔,重新窝回座位里,脸朝向右侧窗外,用后背告诉蒋弼之他现在不想和他交流。   蒋弼之打开储物盒,拿了包烟和一支打火机下了车。车门关闭时发出一声闷响,陈星低下头,用手掌盖住眼睛。   没有过太久,蒋弼之回来了。陈星的脸一直朝着窗外,此时不由自主地吸了吸鼻子,闻到淡淡的烟味,心安的同时又觉得自己可悲,刚才他真害怕蒋弼之一去不回。   “星星……”蒋弼之的嗓子完全沙哑了,却不是抽烟抽的。一支香烟不会让人嗓子一下子就沙哑下来。   他自己也没料到声音竟然哑成这样,立刻顿住,清了清嗓子,用更轻更低的声音继续说道:“我没想到,你是一直因为……李道安,才不开心,我……”他静了许久,和陈星映在窗玻璃上的影子对视,“我们回去说,好不好?”   陈星通过窗玻璃和他对视,黑夜模糊了两人的神情,轻轻地“嗯”了一声。   蒋弼之启动了车子,两人一路无言地回到家,连车库都没进,直接将车停在院里。   两人先后下车,蒋弼之开门,陈星跟在后面,换鞋时也是一前一后。若是往常,两人这一段路一定是有说有笑的,但今天没人吱声,使得那些脚步声、开门关门声,甚至呼吸声都显得格外刺耳,令人窒息。   他们来到客厅就都不想继续走了,直接在沙发上坐下,中间隔了一米左右的距离。   蒋弼之先开口了,“我向你保证,以后不会再和李道安见面,包括公司的会议,甚至电话会议。我会让王助理负责这件事,只要是他出现的场合,我就不会去,这样可以吗,星星?”   陈星看了他一眼,在他脸上看到坦诚与隐约的请求,这让他更觉得自己心胸狭隘,像个斤斤计较的小人。   蒋弼之见陈星没说话,暗自叹了口气,“或者这样,我让他自己辞职……”   “用不着!”陈星恼怒地打断他,“他又没犯什么错,人家工作得好好的你凭什么不让他继续干了?”   蒋弼之感到几分焦躁:“那你说怎么办?”说完觉得语气有些冲,短促地喘了一声,放缓了声音,“星星,告诉我你怎么想的,把你的想法告诉我,别自己憋着,好吗?”   他又是这样,看起来如此诚恳而得体,只从他脸上你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怎么想的。   陈星定定地看他片刻,“你会说实话吗?”   蒋弼之依然坚信自己在李道安这件事上不算欺骗,果断地点了下头:“当然。”   然而陈星的第一个问题就让他无从招架了:“你们睡过多少次?”   蒋弼之抿紧了唇。   过了许久,陈星冷笑一声:“数不清了是吗?你们俩好了两年多?按照你平均一星期两次的频率,我算算……嗯,两百多次。”陈星两眼放空地盯着面前的茶几,没什么起伏地喃喃重复:“睡了两百多次。”   蒋弼之几欲抓狂,“星星!不要想那些东西好吗?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他技术好不好?”   蒋弼之一怔。   陈星执拗地问他:“他是那种矜持型的还是我这种放得开的?你以前喜欢那种是不是,我看刘谨之也是那种类型。你和刘谨之睡过没?他那么傲,愿意让你干吗?”   蒋弼之看见他的神色,突然意识到他是故意的。   他的星星多聪明啊,知道说什么东西会让自己难堪痛苦,可这些问题分明就是双刃剑,他在进攻的同时也在狠狠地刺伤自己。   “你们喜欢用什么姿势?在这里还是在他家?还是去嘉宜开/房?你喜欢开/房是不是,你之前说过客房是干炮的好地方……哦对了,李道安是你助理,你们可以直接在办公室,还可以去那间休息室。我才不信他没在你那间休息室睡过觉,你们在那里面干过,对不对?”陈星嗤笑一声,“蒋董真会享受,开会开烦了就来一发,提上裤子继续精神抖擞地……”   “星星,冷静一下。”蒋弼之打断他,缓缓地摇下头,“我和李道安在一起的时候非常忙,比现在要忙很多,约会的机会非常少,多数交流都是工作上的。我也从不和人在公司里做亲密的事,更不会把人带到家里来。你只要知道这些就够了,不要再问其他的。这些都过去了,不重要,也无从改变,说出来平白是烦恼,你问的这些问题对我们没有任何好处。”   陈星在心里大喊:“骗子!又骗人!”不会把人带到家里来?那安怡小姐怎么和李道安那么熟?   “过去的不重要?”他冷笑道:“别人亲过我,这也不重要?”   蒋弼之如他所愿的陡然变了脸色,心头火气,怒不可遏,却又强自镇定。他盯着陈星耳畔的那一抹红色,极力控制着语气:“今天就当是例外,你喝醉了,又生着气,一时放纵一下,没关系,但是下不为例。”   陈星看着他,抬手抹了一下自己耳侧,没能将那一片红印擦走,反而抹出一条长长的尾巴,伸向脸颊。   “你之前真没亲过别人?”   他今天几次三番地质疑,这种诘问的态度实在很伤蒋弼之的自尊。他胸膛剧烈起伏一下,努力让自己别失控:“没有。”   陈星笑起来,“可是我之前亲过别人,认识你之前。”   蒋弼之猝然起身,低头看着他,浑身都显出暴躁。   “什么时候?和谁!”   陈星仰头看着他,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如果忽略掉心头那点剐肉似的痛感,看见蒋弼之如此失态简直是太过瘾了。   “就在你……强迫我那次,之后,没多久,我和一个漂亮姐姐去开/房……”   “别说了。”蒋弼之往后退了半步,“不用跟我说这个,你我都是一样的,提这些对我们没有好处,你那时候……那是你的自由,你不要告诉我。”   他强自镇定,语无伦次,全然没了往日的沉稳,甚至比陈星这段时日的胡思乱想夜不能寐更狼狈。   陈星更高兴了,声音里满是雀跃:“我那时候恨你恨得要死,觉得自己好好一个男人,竟然被人给、给上了……就想着,我必须得找一个女人……”   “别说了!”蒋弼之面露哀求,“别说了好吗?星星,不要说了。”   陈星眼里闪动着不正常的亢奋,“是个姐姐,特别漂亮,她主动加我微信,说我是她见过的最帅的男人。那天她喝多了,让我去接她,她教我怎么在宾馆开/房,她那天穿的是黑色的内衣,特别性/感……”   蒋弼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将门摔出一声巨响。   陈星坐在沙发上呆了片刻,猛地起身打开通往露台的门,听见外面响起汽车引擎的轰鸣声。   他颓然地坐到地上,将脸埋进膝盖里,心想着:“你又闹,又把他闹走了,谁受得了你?”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陈星感到自己快被黑夜彻底吞没时,他再次听见汽车声,由远及近,几乎是瞬间就变得很清晰。   他赶忙站起身,却感到眼前一黑,险些摔倒,闭着眼睛站了一会儿才恢复清明,忙向门口跑去。   他激动地旋开把手,门被从外面推开,险些撞得他一个跟头,紧接着他就被拥进一个有力的怀抱里。   蒋弼之抓着他粗鲁地亲吻,两手捧着他的脸颊让他动弹不得。这种亲吻夹带着撕咬,陈星的眼角瞬间迸出泪来。   这是无比凶狠的亲吻,像是要洗掉什么痕迹一般野蛮,陈星也咬他,两人很快就在彼此嘴里尝到铁锈味。   蒋弼之和他紧贴着额头,双目赤红地看着他:“我们不吵架,好不好,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嘛,不要吵架。”   陈星双眼含泪用力点头,“不吵,是我错了。”   蒋弼之将他紧紧搂进怀里:“是我不好。”   两人相拥着躺到床上,和往常那样,他先给蒋弼之背两页汤姆索亚的故事,蒋弼之再给他讲后面的。   念完这一段,蒋弼之又给他讲了几处生词和语法,陈星认真听着,然后搂住他对他说“我爱你”。   此时此刻两人都以为这件事到此为止了,然而蒋弼之说了多余的话。   他想让陈星更宽心,说道:“你可能觉得我跟他们分手了还见面,算是藕断丝连,其实不是。你想,我每天要见多少人、天盛有多少李经理那个级别的下属,他们只是我每天打交道的千百个人中的一两个,只不过因为你知道他们的名字,才觉得我和他们总有来往,但其实不是……”   他这话突然提醒了陈星,让他想到什么更可怕的事。   蒋弼之看他又有心事,便鼓励他说出来,什么事只有摊开来才能解决,闷在心里反而是麻烦,过后爆发起来更要命,就像李道安这事一样。   陈星犹豫一瞬,问他:“我就再问一个,你别嫌烦。你除了之前说的那四段,还跟别人上过床吗?”   蒋弼之沉默了。   陈星和他对视片刻,突然感到心灰意冷,推着他胳膊低声道:“你走。”   蒋弼之露出痛苦与羞愧,“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那时候没比你现在大多少,还不够成熟。”   陈星冲他大吼:“你老是这样!表现得好像什么事都没有,我要是不问、不自己发现,你就永远都不会告诉我!你之前说起李道安的时候就一脸无所谓,我还以为你们就是小打小闹,结果呢?!你们好了两年!两年!到现在他都对你旧情难了!你说起刘谨之也是那样,好像就、就跟普通同学一样……结果他到现在都见不得你喝酒,心疼得、心疼得特地到我跟前奚落我!你、你就是……你到底瞒了我多少事?你说的话还能不能信?你就是个大骗子!”   陈星的情绪异常激动,脸上涨得通红,说话上气不接下气。蒋弼之又心疼又懊悔又愤怒,拉起他的手问他:“刘谨之什么时候奚落你?怎么回事?”   陈星愤怒地甩开他,蒋弼之的手磕到床头柜角,疼得他脸部瞬间扭曲,眼里也浮起生理泪水。   他于泪眼朦胧中看见陈星将脸蒙进枕头里,哭着说道:“说什么一直想着我,都是假话,其实早就把我忘了!你现在怎么说他们,你那时候就是怎么说我的吧……你出去吧,我现在不想看见你,你走吧。”   蒋弼之脸色惨白地站在原地看他半晌,陈星一直将脸藏起来不让他看见,只有肩膀一直因为抽泣而颤抖。直到陈星又出声赶了他一次,他才失魂落魄地出了这个房间。   原来是因为这个,原来陈星自己发现了。   他撒了一个谎,之后信誉全失。   他曾经训斥蒋安怡,问她“撒谎最坏的结果是什么”。那个时候他光明磊落、义正辞严,说:“不是谎言被拆穿,而是你因为这一个谎言而失去信誉,此后你说的每一句话都将受到质疑。”   如今这句话应到他自己身上了。   撒过的谎收不回来,和别人的过去也抹不走,他从没有如此刻这般无力、这般羞愧过。蒋弼之站在门外,抬手狠狠给了自己一个巴掌。   180、魔鬼   蒋弼之一夜无眠。   他偶尔熬夜,但通常作息规律,也罕有失眠。有时候觉得入睡困难,就稍微做点运动,冲个热水澡,很快便能安然入睡。   但是昨晚他根本不想动,干躺到天光泛白时,起身去了阳台,一支接着一支地抽起烟,直到门外响起敲门声。   他像被按了暂停键,夹着香烟的手抬到一半,一动不动。过了半晌,确定外面那个人没有说任何话就离开了,他才将烟送到嘴边狠狠吸了一大口,再用力捻灭。   陈星正在厨房打奶泡,他没料到蒋弼之下来得这么快,奶泡还没打完。他本想给蒋弼之的咖啡做个心形拉花,作为求和的信号。   他不敢转身,一动不敢动,假装因为打奶泡的噪音没听见蒋弼之的脚步声。   蒋弼之走到厨房门口,看到他沉默的侧影,亦是不敢再向前一步。   奶泡打好了,陈星没了拖延的借口,屏息凝神地转过头来。   “哐啷——”手里的杯子掉到地上,牛奶洒了满地。   他震惊地看着蒋弼之脸上那个红色的巴掌印,表情渐渐失控,五官难过地纠成一团。   蒋弼之这才有了继续往前的勇气。   他走到陈星跟前,用目光无声地安慰他,再从台子上拿起一块棉布,蹲下/身将溅到陈星脚背和小腿上的几滴牛奶擦干净。   陈星吸了下鼻子,“这布是擦咖啡机的,你怎么擦脚了……”   蒋弼之有些无措地抬起头来,两人对视片刻,从彼此眼中看到善意。   他们同时笑起来,笑声持续不断,越来越响,其实也并不是多搞笑的事情,只是因为淤积了一夜的忐忑终于消散,如劫后重生般幸福。   陈星扑进蒋弼之怀里,感受着这个熟悉而温暖的拥抱,心想这样多好,可千万不要再闹别扭了。   蒋弼之脸上这个样子,没办法去上班了。他通过电话处理了一些公务,陈星趁这时间把游泳池打理好,换上了新水。   蒋弼之打完电话来到院里,看见陈星穿着短裤坐在池边,将脚伸进水池里撩水玩,脸上带着浅浅的笑,竟一时看得入了神。   “你——”陈星抬起头来,带着几分刚刚重归于好后的拘谨,“你怎么站那儿啊?”   蒋弼之笑了一下,走到池边用手感受了一下水温,“太凉吧?”   他想教陈星游泳。上次烧烤时他知晓了陈星竟然不会游泳,认为这非常不合理,陈星这种好动的小男孩怎么可以不会游泳?他说一定要教会他,可是后来一忙起来,竟然已经拖了两个月了,再拖下去恐怕夏天都要结束了。   他早该给自己和陈星放个假,也许就不会有这些事了。   “我记得家里有个气垫,以前见安怡玩过,好像是个海龟形状的。”   陈星眼睛一亮,“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他站起身向储物室跑去,光着的脚丫每次抬起时都露出白白的脚底,步伐亦是轻快活泼。   蒋弼之精神为之一振,满脸笑容地追了过去。   他们从储物室里拖出那个气垫,两人都爱干净,先用水管将上面的灰尘冲干净,再充上气。   直径近乎两米的气垫漂在水面上,陈星问:“禁的动两个大人吗?”   蒋弼之猛地握住他的手,“试一下不就知道了?大不了一起掉水里。”   事实证明这海龟承受得住他们两人的重量,他们并排躺在上面,蒋弼之个子高,脚伸到外面,沾着凉凉的水。陈星不敢像他一样一直把脚泡在凉水里,就蜷着腿,把膝盖搭在蒋弼之身上。   过了一会儿阳光便烈了,陈星跑回屋里拿出墨镜和那本汤姆索亚,蒋弼之依旧躺着,举着书给陈星念故事。   念了一会儿,陈星突然摸上蒋弼之的脸:“疼不疼?”   蒋弼之合上书,偏头看着他,“疼才好。”他抬手摘下陈星的墨镜,陈星也摘下他的,两人对视片刻,彼此靠近,缓缓地接起吻来。   陈星主动告诉他是因为遇到怡安保险的负责人才知道的,还说是自己钻牛角尖,昨晚想了一晚上,已经想明白了,蒋弼之当时不是故意骗他,是自己问得太急,让他不好回答。   蒋弼之羞愧不已:“我以前,性格里有很多问题,非常不好……星星,你改变了我,你把我变成了一个更好的人。”   陈星不由笑起来,“你以前也挺好的。”   蒋弼之珍惜他此时的笑容,忍不住伸出手去抚摸,痛惜地说道:“这是我最最后悔的一件事——我这人真的极少后悔,但是那一件事,真的是,每次想起来都觉得……”他沉重地叹了口气,“要是能改变当时那个决定,我愿意用所有东西去换,让你能不受那些苦……我真该给你打个电话。”   陈星脸上的笑容转淡,有些怔忡。他还真的没有想过这些,不由自主地沿着蒋弼之的假设往下想去。如果当时能找到蒋弼之,蒋弼之一定会帮他吧,那他就不用……   陈星翻了个身撩了下水,“水晒暖和了,咱们游泳吧。”   “好。”   两人都不想破坏这失而复得的美好气氛,不约而同地转移了话题。   “我抱着你的腰,你身体整个埋进水里,头也要进去,不要害怕,肯定会浮起来的,相信我。”蒋弼之说道。   陈星紧紧搂他一下,“你可千万要抱住了。”   蒋弼之重复了一遍:“相信我。”   陈星深深看他一眼,轻轻地“嗯”了一声。   蒋弼之教会他怎样在水里浮起来,怎样手脚配合,怎样换气。陈星学得很快,不久就能自己游一小段了。   他是新手,游起来很耗体力,很快就累了,正好太阳也烈起来,他们便回到屋里。   两人一起洗澡、互相擦干身体和头发,许久没有亲热的两具身体很快就干柴烈火,急切地拥吻着跑去蒋弼之的浴室。   蒋弼之心情激动,急切地想给陈星别样的体验,来压倒他心里那些疑问。   他俯身给陈星口/交,紧紧攥着陈星的两只手,感受到那两只手因为快感而痉挛似的用力,陈星嗓子里也发出享受的呻吟。   他如受鼓励,唇舌继续往下,舔弄那两枚因为快感而紧缩到一起的小球,甚至还张开嘴企图将那里整个含着。   他第一次舔陈星这里,陈星发出难耐的轻哼,腰肢扭得厉害,还企图把腿并起来,被他死死扣住动弹不得。   “别舔那儿……”陈星哼哼着,带着明显的鼻音。   “哪里?”   “就是,蛋蛋……蛋蛋怕痒……”   蒋弼之笑起来,“蛋蛋……”他扶着陈星的腿往上推,再向两边打开,露出下方的小/穴,他凑上去用舌头舔了一下,舌尖感受到那些可爱的褶皱。   陈星吃惊地撑起身子看他,显然是被他这行为吓了一跳。   蒋弼之被他这目光看得难为情,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条领带,俯身压到陈星上方,“你这样看着我,我就不好意思了。”   陈星迟疑地躺回去,眼珠左右转动,显得有些不安,“你要……舔那里?”   蒋弼之笑起来:“那里叫什么?你管那里叫什么?”   陈星也不好意思了,脸上渐渐红起来,眼神也带了腼腆,显得十分驯服。   蒋弼之将领带蒙到他眼睛上,在后脑勺打了个死结。   他抬高陈星的双腿,俯下/身去。他是第一次做这种事,却无师自通,用舌头将那枚小口周围的褶皱舔软后,再用舌尖往里钻。不知是不是这感觉过于新奇,让陈星过于羞涩,那枚小口始终紧缩得厉害,蒋弼之的舌头努力了半晌也只是钻进去一点点。   在此期间陈星一直微微颤抖着,就像往常被快感支配时难以承受的模样。   蒋弼之两手捧住那两团圆圆的屁股,让它们向两边分得更开,让那枚小洞完全暴露出来。在他舌头孜孜不倦的杵弄下,那枚小口终于微微张开嘴,紧张得一开一合。   蒋弼之用拇指扒开那小洞,舌头一下子进得更多了,让他更为兴奋,勾着舌尖感受其中的柔软与紧致。   陈星身体剧烈一抖,发出沙哑的一声:“不……”   他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异常,蒋弼之一愣,忙放开他去看他的神色。陈星脸色苍白而濡湿,头发本来就没有完全擦干,现在已经彻底被冷汗打湿了,那条领带也被泪水打湿,洇出深色的水迹。   蒋弼之浑身发冷,抖着手扯开领带,看见陈星睁得大大的、惊恐无神的双眼。蒋弼之简直想在这一刻杀死自己。   陈星一直在发抖,刚刚那些恍惚的时候,他几乎以为是那个人已经得逞了。   “星星,星星,你看看我,没事了,是我。”   陈星在蒋弼之焦急的呼唤中回过神来,眼神空洞地看向他,看见他懊悔痛苦的脸,突然觉得异常委屈,难过地翻过身去,在凌乱的被褥里蜷成一团。   他这时候无比渴望蒋弼之的拥抱,只要蒋弼之俯身抱住他,用他温暖有力的怀抱保护他,用他低沉耐心的声音安抚他,他就告诉他:“我从来都没有怪过你,你一直都在帮我呀。”   但是蒋弼之一动都没有动,他如被冻僵一般手脚冰凉地看着陈星拒绝的姿势,不敢再碰触他一分一毫。   悲观的情绪如潮水般将他彻底吞没,他甚至升起一个绝望的念头——是不是以后都会这样了?   幸福如此脆弱,不堪一击,而那些令两人担忧恐惧的记忆却无孔不入,显示出无法战胜的牢固,将他所有的努力都变成徒劳。   那些无法弥补的过错,那些无法战胜的阴影,是否将如魔鬼般如影随形,横亘在他和陈星之间,永远都不会消失了。   181、不完美小孩   这一夜注定又是一个失眠夜。   陈星回了自己的卧室,蒋弼之在床上枯坐半夜后,起身去了陈星的房间——不出意料的,果然亮着灯,壁灯调到最暗,恍惚得照着陈星不安稳的睡颜。他以前竟然没有在意。   陈星明显在做噩梦,呼吸时急时缓,嗓子里偶尔会溢出几声呓语。   蒋弼之有些惊慌,担心陈星醒来发现他,但看到陈星在梦里受苦,又让他无法就这么走开。   陈星突然低喘一声,猛地睁开了眼,看见蒋弼之站在暗处、一动不动的身影。   陈星竟然没有被他幽灵般的身影吓到,他坐起些许,对着蒋弼之发了会儿呆,“蒋叔叔……”   蒋弼之向前一步,走进壁灯昏暗的光圈中,露出脸上的担忧,“晚上,总做噩梦吗?”   陈星眸色一黯,“也没有。”搬进蒋弼之家以后,他几乎夜夜睡得安稳,噩梦……只是最近才又开始的。   蒋弼之看着他的神色,试探地走到床边坐下来,陈星立刻钻进他怀里,手臂环住他的腰,“蒋叔叔,陪我吧。”   这句话于蒋弼之而言堪比特赦,让他的心脏瞬间复活,连呼吸都比之前顺畅了。   他搂着陈星躺下来,让陈星趴在他的胸膛上,轻轻拍着那抹单薄的后背:“睡吧,睡吧。”   胸前压着一个人,他却觉得胸中轻快无比,没多久就进入了梦乡。   这一晚之后,蒋弼之让陈星搬到自己屋里,两人每晚睡在一起。他知道有自己陪着陈星就能睡得安慰时,心中似有激流涌过,疼痛、酸涩、满足皆有之。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帮陈星克服对黑暗的恐惧。   他自己也努力克服一些“毛病”,试着让陈星看到他晨起后邋遢的模样。当陈星摸着他的下巴的胡茬说他“非常性/感”,在他刷牙前毫无芥蒂地给他早安吻时,他突然觉得从前那些执拗实在是没什么必要。   陈星不再追问前任的事,不再干涉他的工作和应酬,他们在床上也重新合拍起来。   陈星学会了自由泳和仰泳,他还想学蝶泳,觉得“帅炸了”,但是家里的池子太小,不太适合蝶泳。蒋弼之许诺等彻底忙完这阵,他要带陈星去室内游泳池学蝶泳。   一切似乎都恢复如初,甚至似乎比以前还好。   之前计划好的烧烤因为两人吵架被取消,之后终于赶在夏季的尾巴上又举办了一次。   除了林医生因为怀孕在家里休息,上次一起吃烧烤的几个人都到了,连食材都几乎是一模一样——唯一一个比较大的不同是陈星如今会游泳了,拉着蒋怀中一起热烈地“探讨”蛙泳和自由泳哪个更实用,可怜蒋怀中一个学游泳比学走路还早的人竟然还说不过他,急得向蒋弼之求助:“四叔,你来说说,自由泳是不是比蛙泳好?”   蒋弼之笑而不语,从烤架上拿起一个肉串尝了尝,“烤好了。”   这句话比什么调解都管用,两个争论不休的年轻人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凑到他旁边等肉吃。   蒋弼之看着陈星带劲地吃着刚出炉的羊肉串,烫得嘴巴一撅一撅,发出“嘶嘶”的抽气声,他脸上的笑容一直没有落下去过。   这一切实在都太美好了。   烤了两锅肉串以后,炭火烧得更旺了,钟乔换了新烤网,开始烤牛排。   蒋怀中最怕牛排烤硬,早早就让钟乔给他夹出一块,用餐刀一切开,里面鲜红一片,还流出些许汁水,把蒋安怡和陈月两个小姑娘恶心得不得了。   蒋安怡捂着鼻子凑到陈月旁边笑道:“野人。”   蒋怀中不像以前那么怵他小姑姑了,出言抗议道:“怎么就野人了?你怎么不说陈星?他也爱吃肉。”   “陈管家吃的是熟的,你吃的是生肉,茹毛饮血。”蒋安怡又小声问陈月,“是这么说吧?”   陈月忍俊不禁地点头。   蒋怀中夸张地说道:“你怎么跟那个美国总统似的不懂?这可不是没熟,这红色不是血,是……是……”他说到一半卡壳了,问蒋弼之:“四叔,这是什么来着?”   蒋弼之没有听他们说话,他扭头看向客厅的方向。刚刚大家一起说笑的时候,陈星突然沉默地站起身进到屋里,透过客厅的玻璃门可以看到他是上楼了。   蒋弼之本能地感到些不安,打算跟过去看一下。   蒋怀中又问了他一遍:“四叔?这红水是什么来着?”   蒋弼之回头看了那牛排一眼,却来不及说什么,他飞快地站起身往屋里走去。   他在书房找到陈星,看到陈星站在他那面粘满酒瓶塞的木板前,仰着头似乎在寻找什么。   听到他的声音,陈星回过头来,声音竟然是十分冷静的:“你在意大利吃过一千克牛排,和谁一起去的?”他抬起手,指着一个酒瓶塞,“是这个吗?你不是不喜欢意大利葡萄酒吗?你不是不喜欢旅游吗?谁让你破的例?看时间应该是李道安,是他吗?”   他说这话时神情冷漠而充满质疑,还有长期压抑后终于破土而出的怨恨,仿佛在告诉蒋弼之两人“和好”之后的这段欢愉都是假象。   只因为一个牛排而已……蒋弼之突然心灰意冷,不由地开始怀疑是不是陈星和他在一起之后一直都是如此,其实他自始至终都没有他表现出来得那般快乐?   “没有和谁。我自己去的意大利。不是旅游,我是想了解一下意大利的特色酒店。”   陈星依然怀疑地看着他:“那你干嘛要把这个瓶塞粘上去?你不是说只留特别有纪念意义的吗?你那会儿和李道安好着,他还是你助理,你不带他一起?”   蒋弼之和他对视片刻,突然拿出手机用力按了几个键,将手机举到陈星面前:“你自己问他,你亲自问他!你不信我的话,那你自己问他!”   陈星仓皇地看他一眼,来不及过多反应,电话那头已经接通了,微弱地传来李道安中规中矩的声音:“董事长您好,请问有什么事吗?”   蒋弼之见他不说话,便按下免提,将手机放到桌上,硬邦邦地问道:“李经理,占用你一点私人时间可以吗?我的管家想问你几个和工作无关的问题,你可以回答一下吗?”   电话那头静了一瞬,“好的,陈管家请问。”   陈星将视线从手机移到蒋弼之脸上,目光微微颤抖。他怀疑蒋弼之是在故意羞辱他,是惩罚。   “你不是想知道吗?问啊。”   陈星嘴唇颤抖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说话!你有那么多问题,随便问哪一个都行!”他提高了嗓音,终于显出愤怒。陈星便也挺直了脊背,瞪着眼睛倔强地与他对峙。   “陈管家,如果是因为我那天……的失态,引起您和董事长之间的矛盾,我很抱歉。我向您保证,一切都是误会,这两年董事长从来没有与我私下联系过,近期的几次来往也都是因为工作,并且有第三人在场。我向您保证,董事长从来没有过……逾矩的行为……”   与他们两人克制的失控相比,电话里那个声音显得如此正常得体。   这太丢人了。   陈星打断电话里的连连抱歉,“对不起,李经理,您、您不用向我道歉。”   李道安那边静下来。   陈星想挂断电话,却被蒋弼之抢了先,一把夺过手机。   “可以了!你不嫌丢人吗!”陈星低吼道。   蒋弼之将屏幕朝向他,冷冷地说道:“因为你我做得丢人的事还少吗?不差这一件了。问!”   陈星全身紧绷地看着他,眼睛开始控制不住地潮湿起来。他看着蒋弼之冷硬的表情,心想,他不是最见不得自己掉眼泪吗?自己马上就要哭出来了,他一点都不心疼吗?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点泪意逼了回去,抿紧了唇,执意不肯开口,看向蒋弼之的眼神则越发凶狠。   蒋弼之把手机拿到自己跟前,“2016年我去过一次意大利,你还有印象吗?”   “……有。”   “当时你在做什么?”   “我……那段时间应该是在准备MBA的毕业论文。”   “我把你带到家里来过吗?”   电话那头静了许久,“……没有。”   “你进过我公司休息室的里间吗?”   “没有。”   “你和我在办公室有过亲密的——”蒋弼之胸口发疼,舌头发麻,但他看见陈星仇恨的目光,于是强迫自己说下去:“——行为吗?”   “没有!”李道安也被他们两个人传染得“不正常了”,情绪激动起来:“陈管家,您在听吗?董事长从来没有和我在公司牵过手,更没有接过吻……在公司没有,在酒店也没有,从来都没有!他说这是他自己的洁癖,我就尊重他……不是尊重他,是迎合他,我是他下属,服从惯了,不敢逆着他的意思来……当然,我不是说他法西斯,是我自己没出息,怕做了让他不喜欢的事,他就会和我疏远。您大概没见过他疏远的样子,表面看不出什么,实际上……我不像您这么有勇气……当然您的勇气也是董事长给您的,他爱您爱得比当年对我多多了,您大可以放心。”   陈星听过他的讲座,有着极为出色的条理性。如今说话极具条理的李道安被他们气得情绪失控,语无伦次。   “蒋董,我说了这么多,您是不是也能回答我一个问题?”   不等蒋弼之回答,李道安就追问道:“我一直有一个疑惑,您是不是有很强的表演欲?还是有双重人格?在公司的时候就是董事长,约会的时候就成了完美的恋人。我一直都想问您,您那时候真的是在和我约会吗?还是只想体会一下约会的乐趣?您真的爱过我吗?还是说您就是需要一个恋人的名号而已?蒋董,这些问题我在心里憋了很久了,今天正好是个好机会,您能回答一下吗?”   长久而窒息般的寂静将三人吞没。   陈星几乎要崩溃了,都是因为他,他怎么有这种本事,让所有人都那么难受?   还是蒋弼之打破这沉默:“对不起,道安。”可究竟是哪里对不起,连他自己都说不出来。   “……您不用跟我说对不起,抱歉,我刚才太激动了,您其实……您当时其实是很好的恋人,认真对待每一次约会,条件那么好也不花心,从不和人暧昧,还给了我很多让我受益匪浅的建议和帮助,如果不是您的帮助,我在事业上一定没有这么顺利……”他突然想起陈星还在,及时止住对蒋弼之的夸赞,“陈管家,您还有什么问题吗?”   蒋弼之看向陈星,“想问就问,我已经做了这个恶人,你把想问的都问出来。”   陈星近乎哀求地看着他,一直摇头,无声地央求他赶紧挂电话。   电话那头的李道安等了一会儿,“如果您没有问题的话,我就挂电话了。我……希望以后不要再因为类似的事情接到电话,抱歉。”   陈星和蒋弼之隔着宽大的书桌对望。他问到他想问的,知道蒋弼之没有带着别人去旅游,而自己在蒋弼之这里确实是很特别的,然而他却感觉不到丝毫的轻松与愉快。   蒋弼之站起身,回到自己卧室洗了把脸,拍了拍脸颊,让皮肤多了几分血色。他对着镜子调整好面部表情,然后下了楼,发现陈星已经坐在露台上,和陈月他们有说有笑起来。   散席后,陈星去送陈月,钟乔留下善后,蒋弼之喊住他:“那些不着急收,我有些事想问你。”   钟乔其实已经看出他和陈星刚刚闹过矛盾,所以当蒋弼之问他时他也没有太过惊讶。   “你之前是不是同林医生聊起过我和陈星的事?林医生当时怎么说的?”   钟乔出于对自己职业素养的维护,先解释道:“我没有特意和我妻子说过您和小陈先生的事……”   蒋弼之疲惫不堪,“别跟我绕弯子了。”   钟乔顿了一下,“之前,我是说去年,您追求小陈先生的时候,我和我妻子,那时候她还没和我确定恋爱关系,我是把她当做心理医生来咨询……”   蒋弼之有些急了,“让你说正事!”   钟乔加快了语速,“当时她不知道我问的是您的事,只说年长又工作繁忙的男性不适合找年龄小很多的伴侣。”   “为什么?”   “因为……年龄小的伴侶如果倾向找比自己年长许多的恋人,通常是父母爱有所缺失——当时我妻子不知道小陈先生的情况,她只是猜测,后来也验证了她的说法——年龄小的伴侣期待从恋人那里时刻得到关注,就像子女期待父母的关注一样。但是,您太忙了,不可能有那么多精力,所以……”   “不用说了。”   “是,先生。”   可是过了半晌,蒋弼之又问钟乔:“林医生还说过什么?”   “她们那一行有规矩,不能随便用专业知识去论断身边的人……”他看到蒋弼之失去耐心的脸色,改口道:“但是小陈先生的情况很典型,我妻子确实提过几句,不过说得不多。”   说来说去,还是说到陈星小时候,因为他父母过早离世、监护人又不负责任,导致他对爱有强烈的匮乏感。这种匮乏感在日常生活中不会有太明显的表现,但会在最接近亲子亲密的成人依恋关系中展露无疑,表现出令人难以理解的粘人、敏感、多疑、情绪化等等,会令伴侣疑惑不解并且疲惫不堪。   蒋弼之听完后静了半晌,轻笑了一声,“就因为他受过苦,所以就不适合谈恋爱?我觉得这理论不对。”   钟乔语塞,想了半天才从他不完善的知识体系中捞起一星半点科学依据:“不是说不适合谈恋爱,而是说……焦虑依赖型很容易被看起来理智冷静的人吸引,反之亦然,外表冷静但内心感情充沛的人也容易被他们情感丰富的表象吸引。这两类人是天生的互相吸引,但也是建立恋爱关系以后最容易产生伤害的,对双方都是伤害……”   蒋弼之冷声问道:“你想劝我和陈星分手?”他知道两人前阵子闹别扭的事瞒不过钟乔。   钟乔顶着他不悦的视线立刻否认:“没有。只是既然您说到这里了……您两个星期前去检查过一次心脏,要不是我收到账单打电话问了一下,还不知道您身体出了问题。”   蒋弼之不以为意,“检查结果你没看吗?没什么问题,就是最近休息不够,养一养就好了。”   钟乔叹气,“您以前更忙的时候都有,也没出过这种问题。”   蒋弼之自嘲地笑笑,“看来确实是年纪大了。”   钟乔不赞成地看着他。   蒋弼之也敛了笑意,严肃道:“以后不要提这事了,更不要在陈星面前提。”他顿了顿,有些惆怅地叹了一声,“你不就是想说陈星因为小时候受了太多罪,心理有些问题吗?确实,谁都想找个完美的伴儿,可是人人都想要完美的,那剩下那些不完美的小孩怎么办?”   他说着说着又把自己说生气了,竟然对钟乔进行人身攻击,“真照你说的,只有心理健康的人适合当恋人,那你肯定娶不到老婆,这世界上绝大多数人都要打一辈子光棍。”   钟乔这下彻底语塞了。   “所以说那些东西都没用,理论是死的,人是活的。”蒋弼之这样总结道。   他不想管什么心理学,不想听那些狗屁理论,任何学说如果只能让人产生悲观情绪而非信心,那就毫无用处。   他爱陈星,陈星也爱他,这才是两个人在一起最重要的东西。   -------   作者观点:适当了解些心理学还是可以让生活变得更美好的。但是蒋叔叔说的也对,尽信书不如无书,过份对号入座反而会给生活造成负担。   182、顿悟   陈星送完陈月后回到家里,楼下没人,蒋弼之的手机被随手放在茶几上。   陈星看眼楼梯方向,犹豫地把蒋弼之的手机拿起来。   试了一下蒋弼之的生日,不对,又试了下自己的生日,也不对。   他听到脚步声,猛地抬起头来,慌张不已:“我、我不是想偷看,我、我想,记一下李经理的号码……”   蒋弼之向他走来,眼神宽容而温和,没有丝毫责备。   陈星怆然低下头,声若蚊鸣:“我就是想给李经理道个歉……都怪我。”   “11235813,是一套我用习惯的数字,没有什么特别含义。”蒋弼之坐到他旁边,耐心地解释道。   陈星脑袋低垂着,小声道:“我知道,斐波那契……”他飞快地瞟了蒋弼之一眼,“你换一套密码吧,这个不安全,容易被人猜到。”   蒋弼之暗自叹气,知道他又开始转移话题了,干脆把手机拿过来自己解锁,再把手机递给陈星,“直接用我的手机给他打吧。”   陈星又飞快地看他一眼,手指停在通讯录那页,迟疑许久,屏幕黑了两次才终于拨出电话。   这一次等了许久才被接起来,电话那头传来稍显冷淡的声音:“喂?”   陈星往日的伶牙俐齿全不见了,几乎每一个字都在结巴,“李、李经理,对不起,我、是我,陈星,我想给您道个歉,对不起,我不该、不该给您打那个电话……”   “没关系。”李道安的声音温和下来,甚至比和蒋弼之说话时更温和,“我知道电话不是您——陈管家,我们不用敬称了,可以吗?——我知道电话是蒋董打的,不能怪你,我之前也说了不合适的话,也向你表示歉意。”   陈星更无地自容了,“对不起”“没关系”语无伦次地从口中抖出来。   “蒋董能听见我说话吗?”   陈星偷偷瞟了蒋弼之一眼,见他发现自己看他,就很自觉地站起身走到一边去了。   “他……听不见。”   李道安放了心,“陈管家,你是个不错的人,我没有怪你。这件事说到底还是我有错在先,如果不是那天加班的时候一时失态被你看到,就不会有后面这些事了。我其实一直都很感谢你,发现我……对蒋董,又有了不该有的想法,也没有对我产生敌意,还送我去机场,我一直都是很感谢的……”   “也请你放心,我那天对蒋董,只是一时的迷惑,回到X市以后我就不会想这些了……请你放心,我肯定不会打扰你们,也不会做任何逾矩的事。对于那天的事,我很抱歉。”   陈星诚惶诚恐,连说该道歉的明明是自己。   李道安似是笑了一下,“陈管家,你真的不用介怀。可能因为我比你大几岁,也可能就是性格使然,感情在我的生活里只占一小部分,对我现在而言,它远没有工作和家人重要,所以,我是真的不介意,你不需要再为那通电话感到抱歉了。”   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也请你在蒋董面前帮我美言几句,不要因为以前那段历史而影响他对我工作能力的看法。”   陈星立刻说道:“他不会的。”   这次李道安是真的笑出声了,“是,蒋董确实不会。”他顿了顿,有些怅然地说道:“其实我一直有些话想对蒋董说,陈管家能不能帮我转达一声?”说完他又补充一句:“当然不是关于以前的那些事,我是想对他表示感谢。”   陈星忙说可以。   “谢谢。请你帮我转告蒋董,我很感激他没有因为分手的事而对我心存偏见,没有因此否定我的工作能力,我非常感激。”   陈星无从分辨他的话是真是假,他只是更加确定了蒋弼之的眼光真好,李道安真是个好人。   “我……”   “陈管家是不是有问题?可以问,没关系。”   陈星垂下头,陷入难以抑制的自厌中,可是他忍不住,小声地问了出来:“你们当时……真的是你提的分手吗?”说完又忙补充一句,“要是不方便的话您不用回答我。”   李道安笑了,“可以说,蒋董都告诉你了?确实是我提的……现在一想还觉得挺骄傲的。”   “为什么?我是说,为什么分手?”   “因为,在蒋董身边让我感受不到自我吧。”   陈星向蒋弼之转述了李道安的感谢,怔忡地喃喃道:“他说的是真的吗?他真的不介意了?”   蒋弼之谨慎地回道:“现代许多成年人都是这样吧,爱情并不是生活必需品,因为他们还没遇到非他不可的那个人。”   陈星此时很难再被他这种情话打动,依旧郁郁寡欢地垂头坐在那里。   蒋弼之坐到他旁边,手略显迟疑地放到他脑后,见他没有闪躲才放心地揉了揉他头发,陈星的头垂得更低了,将额头抵在蒋弼之胸膛上,闷声问道:“蒋叔叔,我是不是特别讨厌?”   蒋弼之又生气又心疼,有些用力地在他后背按了两下,“怎么会!”   陈星用脑门用力、顶他胸口,像跟什么较劲似的,“可是我自己都快讨厌死自己了。”   “我知道,我都懂。”蒋弼之真的懂,他也曾对陈星说过伤人的话,知道那懊悔自责的痛苦滋味,真的像有什么往心脏里扎一样,比什么疼痛都难受。   “别那么说自己,不是你的错,是我没做好。”蒋弼之低头亲吻陈星的发顶,十分用力,“星星,我爱你,我太爱你了,别再跟我生气了,行吗?”   陈星用力搂住他,使劲点头,又使劲摇头。   蒋弼之知道他点头是在说“我也爱你”,摇头是在说“我不和你生气了”,他感受到陈星对他深深的依恋,比这段时间的任何一刻都要浓烈。   他想起钟乔的一些话,一时间也迷惑了,难道爱只有伴着痛苦才能显得可信吗?   他努力去理解陈星之前的怒火,向陈星解释那枚酒瓶塞:“当时去意大利是跟邢助理他们一起,不能算旅游,只能算出差。我没和——”他想了个合适的措辞,“‘他们’一起旅过游。”   “那个瓶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只不过是我以前不太喜欢意大利的红酒,但是那一瓶喝起来很惊喜,就顺手粘上了。”   他带着陈星回到那个木板前,指了指其中两个瓶塞,一个是那瓶罗曼尼康帝,另一个是薛先生送给他的那瓶甜白,“这个是你,这个也是你,除此之外再没有别人了。之前和你说的都是真的,你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让我犯傻似的在这板子上画心的人……真的没有骗你。你要是不信,以后有时间我把上面这些瓶塞一个一个都讲给你听,好不好?”   陈星仰头看着那数目繁多的瓶塞,它们代表了蒋弼之不为自己所知的漫长的岁月。   陈星轻轻地“嗯”了一声,又忙道:“不是,我不是不信,我是说,如果你有时间的话,我就是单纯的好奇……”   蒋弼之温和地打断他难堪的辩解,将他搂进怀里:“好了,我知道你的意思。”   陈星其实还有疑问。他刚才十分想问,差一点就要忍不住——那瓶罗曼尼康帝能出现在这块木板上,到底是因为自己,还是因为那酒本身太珍贵,就像那瓶意大利红酒一样,只是因为“喝起来很惊喜,就顺手粘上了”?   但是不能问,如果问了,他将更加讨厌自己。   蒋弼之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头顶,知道自己又安然度过了“一次”,至于是不是还会有“下一次”,他现在已经没有力气去考虑了。   同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和好之后他们比平时更加亲密。   他们亲密的时候那么快乐,陈星的笑容如此有感染力,以至于总让他忘记那些不好的时候,更使得那些“下一次”显得极为突兀,令蒋弼之措手不及 。   先是因为X市的案子摆上台面,交给几名受重用的下属来处理后续,这其中却没有劳苦功高的李道安。   这事被陈星知晓,质问他为什么说话不算数,说好不为那些事影响李道安的工作,结果却抹了他的功劳。   蒋弼之简直莫名其妙,在他的咄咄逼人之下反问道:“那你让我怎么办?不让他接这案子你跟我闹,让他处理这案子我就得继续跟他有接触,你还会跟我闹!你让我怎么办?”   他一提高声音,陈星立刻会用更大的声音回过去:“那也不是他的错!”   如果只是责备他本人还好,蒋弼之无法忍受他为了别人和自己争吵,比往常更加愤怒:“你这么喜欢他干脆把他接到家里来!干脆让他跟我复合……”   他话说到这里立刻就意识到太不应该了,然而这威胁如此有效,陈星立刻瞪大了眼睛,如受惊的小鹿般显出无比的乖顺与无措,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快地承认错误,请求他的原谅。   蒋弼之看到惶恐而驯服的陈星,觉出深深的恐惧。   不是因为陈星的反复无常,而是因为他意识到自己似乎已经抓到陈星的软肋,然后不自觉地去利用它。   他善于反思,所以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应该可以忍住,却下意识任由火气发作出来,因为那样的威胁是对陈星而言最有效的“武器”。   但他不想这样。陈星是他的爱人,不是他的敌人。   可是面对失控的陈星,想要控制自己也很难。   之后又有一次,是他去应酬时带了陈茂,被陈星的“一个朋友”看到。   那朋友竟然认识蒋弼之,便给陈星打电话打小报告,说蒋弼之带了一个“帅哥”。陈星一听对方的描述,发现不是齐秘书他们,便以为他带了什么别的人,打电话来询问。   其实陈星问得很谨慎,并没有太多质问的语气,但是对于蒋弼之而言,这种质疑本身就是羞辱。   “是陈茂。”蒋弼之疲惫不堪,不是身体的疲惫,而是心里的,“你但凡多问一句,就能知道是陈茂。”他心生不解,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竟然让陈星如此防备?   陈星一怔,立刻慌乱地解释道:“因为你不让我接送,我那个朋友到得又晚……”   蒋弼之立刻就锁定人选了,什么狗屁“朋友”,不过是个陪酒的小姐。   他心头陡然火起,打断陈星的话:“星星,你是不是都忘了陈茂了?他是我助理,和王助理一样的,在认识你之前他跟在我身边的时间甚至比王助理还要多。至于为什么你每次去公司都见不到他,你自己好好想想原因吧。”   说完,他就挂断了电话。   可他立刻就后悔了,坐回席上和人略谈了几句就再度起身离开,可他再打陈星的电话已经没人接了。   蒋弼之急急地赶回家,看到陈星在家喝得酩酊大醉。   陈星一见他回来,立刻从吧台旁的高凳上蹭下来,脚底不稳软软地摔到地上。   蒋弼之心头一颤,冲过去扶他,被用力抱住。   陈星在他耳边嚎啕大哭:“蒋叔叔我为什么会这样啊?我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我不想给你打电话,知道你不喜欢,但是我控制不住我自己。我也不想冲你发脾气,我不想惹你生气,但是我忍不住,我怎么这样了呢?我为了忍住不给你打电话我把手机都关了,结果又开开……我就一个劲儿地想你之前跟我说的,你和人有过一夜情,我就老忍不住想是怎么回事,是一回?还是好几回?是和一个人?还是和不同的人?我真想不明白,你这样的人怎么会做那种事呢?你怎么会和不爱的人上床呢?后来我又想,怎么就不会呢?你第一次上我的时候你不也不爱我嘛……”   陈星喝醉了,把满肠满肚的话都倒了出来,却没发现被他紧紧搂住的蒋弼之牙关紧咬,面无血色。   “蒋叔叔,我是不是出什么毛病了?我怎么变这样了呢?我就想,是不是因为我爱上一个男人,又跟男人上床,你比我高、比我壮、比我有能耐,还是干别人的那个,你就还是个男人,我是被干的那个,就慢慢地……慢慢地……变成女人了……”   蒋弼之失魂落魄地抱着陈星,大脑一片空白。   他十多岁时就意识到自己的性取向,经过一段短暂的纠结之后就接受了现实。可是此刻他被陈星问起,竟然又开始考虑那些问题——   为什么偏偏是自己?为什么自己就是那个少数派?为什么别人都可以娶妻生子,自己就要注定孤单一生?   或者说,为什么是陈星?为什么偏偏是陈星被自己戕害?为什么是陈星被自己变成了那个少数派?他本可以娶妻生子,有着正常的一辈子,为什么要被自己拖累,走上这条让他不安受苦的路?   他已经想不清楚两人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也想不起究竟是为什么了,他只觉得似乎是从某一刻起,他们时不时就要这样闹上一次,或是冷战,或是大吵,每一次都是伤筋动骨。   但是无论是之前闹得有多激烈、有多痛苦,他都没有动摇过信心。他曾经坚信自己和陈星相爱,这就够了,陈星在自己身边就是对的,是对陈星他最好的。   可是陈星在他身边越来越不快乐。   此时此刻,他无比迷茫,想起了钟乔的那个“不合适”的理论。   他在这一刻严厉而无助地质问自己:蒋弼之,你是不是根本没有让陈星幸福的能力?   九月过半,陈星送陈月去大学报道,他们领了新生用品,陈星熟门熟路地拿着新暖壶去水房打热水。   回来后,陈月已经和几个先到的舍友熟络了,带着少有的激动向陈星介绍道:“这位是C市状元,这位是XX省的榜眼,是那个有名的XX中学的高材生……”   那女生笑道:“应该叫xx中学的幸存者。你也很厉害啊,数学理综全满分。”   陈月立刻笑道:“那她更厉害,作文跑题还能考上这里。”   另一名女生难为情地捂了下脸,“太丢人了,别提了,寝室垫底。”   陈星一直笑着听她们互相“吹捧”,听那几个外地来的女生说想趁着正式开课前在B市附近玩一玩,问陈月有没有什么推荐。   陈月立刻把她哥哥推出来:“这得问我哥哥,旅游管理专业的高材生,什么景点都门儿清,要不是因为以前高中还没毕业考不了导游证,他早就是专业导游了。不过今年就能考了,是吧哥?他可厉害了,早就把考点背得滚瓜烂熟,就等着去考试了……”   陈星如被一阵冷风穿心而过,冻得他遍体生寒……他没法考导游证,他早就把这事给忘了,他连名都没有报。   他曾经心心念念要考这个导游证,足足等了三年,还跟陈月说,就算以后一辈子都在酒店干了,他也得把这个证给考下来,然后把这个证摔到张老狗脸上。   可是他全都忘了。他忘了自己盯了三年的目标,忘了自己背得滚瓜烂熟的导游词,忘了发誓要出的那口恶气。   他拿到毕业证以后这几个月都在想什么呢?他在想“他爱不爱我?”“他有多爱我?”“他要是不爱我了怎么办?”   仿佛是要嘲笑他似的,在他意识到自己多么堕落的时刻,他的身边全是天之骄子,这些比他小的小女孩们,哪一个都比他有志气。   他在心里问自己,陈星,你的志气都上哪去了?   183、牢笼   先说题外话:这几章的评论我都认真看了。原本的计划是完结以后写一篇人物浅析,但是看到有小读者因为他们两人的争吵和痛苦而对恋爱产生畏难情绪,我就想提前说了,又是强行解释一波~2332当然以下都是我个人的理解,欢迎友好探讨~   走过爱情的初级阶段,现在两人已经进入比较难得的“亲密关系”。   这种亲密基本脱离了动物性(以性、欲为动力的纯粹的激情),进入到人类专有的深层次的情感状态,满足的是人类特有的非常复杂的社交需求,是人成年以后最接近幼时亲子关系的一种状态(有读者说越来越不像爱情了,可能就是这个原因)。   这种亲密涉及到的已经不是我们通常所说的“爱情”里面所关注的外貌(基因和健康)、气质(外显的人格)、金钱知识等(在社会中的生存能力),而是被潜藏起来的人格。   这个隐性人格平时是被压抑的,它是由幼时少时的经历铸造而成,主要受亲子关系影响,在日常的学习工作中不太显露,只有在进入亲密阶段才会被“激活”。而这个潜藏起来的人格,对于一个人而言,是非常重要的,我个人认为哈,它可以算是真正的“自我”。   我自己有一个理解:这种状态是对幼时亲子关系的延续,人会出于学习本能而重复亲子关系中的经验;也是对幼时亲子关系中一些遗憾的弥补,比如曾经的爱的匮乏感。它的幸福感和痛感都如此强烈,只是因为它真的“直达内心”,碰触到那个藏起来的人格了。   不是所有人恋爱都像他们两个这样。这是小说,戏剧性要高于一般生活,陈星的经历也太特殊了,所以不用太过担心。   有的人的恋爱始终没有进入这种亲密阶段,他就不用激发潜意识里的那个人格;有的人在亲子关系中已经得到满足,他在成年后的亲密关系中便也容易做出“对”的事,较少受挫。   而幼时亲子关系存在一些遗憾的人,也就是我们常说的有爱匮乏、或者说缺乏安全感的人,在亲密关系中更容易受挫。让人有些无奈的是,有爱匮乏的人还往往互相吸引,类似“恋爱小作精”和“冷酷无情选手”的搭配,使得情路更加坎坷。   但是,我一直认为,这样的人在亲密关系中也可以得到更多,因为这几乎可以算是成年后唯一一次弥补幼时遗憾的机会。   亲密关系的终极目标是内心深处的支持与协助,这是好的方面;在达到这种稳定之前的波动,甚至反复,是它坏的方面。希望大家客观看待这个问题,千万别被文里的一些情节影响。   而对于那些由陈星看到自己的小读者,我有些话想说:   我希望他们两人现在这个阶段不仅仅是让你想到那些不好的回忆和情绪,也希望你能感受到作者对你的理解和关心,希望你能从中获得些欣慰。更大的一个期望是,希望你能从旁观者的角度,通过陈星的故事冷静地看到这种情绪失控是怎样一步步由小及大地产生的;看清引起失控的诱因到底是恋爱关系里面的,还是其实是恋爱关系以外的;分辨清楚到底是因为那个诱因,还是因为沟通不良以及对方的情绪反馈不符合你的预期。   希望这些可以帮助你接纳自己的情绪,认识自己的情绪,最终的目的都是改善自己的情绪,让自己快乐。   目前这几章都是从老蒋的视角出发的,很多评论也可以反映出伴侣面对这种亲密关系中的焦虑时的态度。读者都是开过上帝视角的,知道陈星是怎么长大的,知道他的所有的难处和弱点,也真心喜欢过他,或者到现在依旧喜欢他,即使这样依然会在此时此刻无法全然理解——可能是因为漠不关心而产生厌烦,也可能是像老蒋一样努力想去理解但是无能为力。   由此可见面对更为复杂的真实的人,在没有开过上帝视角的伴侣眼中,想要全然理解这种情绪有多困难。   再说到这个文,我现在感到一些压力。我的人生经验极有限,只是凭自己对人物的理解去写故事,用自己非常有限的智慧努力给他们找出路。现在就很担心我最后并没有找对路,这个故事最后非但没能给看故事的人以信心,反而还影响了信心,引起悲观的想法……   就很怂地说一句,文里面人物的选择和反应是他们自己的,可能只适合他们俩,不能代表所有人。我始终认为小说不是科学著作,不需要最后给出一个标准答案。它的意义除了文学角度的美,另一个就是提供新视角,引发读者自己的思考。   不管最后小说的结局让你认为是好还是不好,我都希望你自己的人生可以越走越好。   加油!   很抱歉还要再虐一章,狗血的、纠结的……请做好准备……   陈星将陈月安顿好后,还没有走出校园就给从前认识的几个门路广的朋友发去消息,问能不能介绍个“能赚钱的零活”。   毛毛第一个回复过来,她性子急,直接打的电话,劈头就问:“为什么又要赚钱?你们吹啦?就因为你那天查岗?”   那晚在应酬上给陈星通风报信的就是毛毛,后来陈星和蒋弼之吵得精疲力竭,没有给她详细解释,这会儿才恹恹地回道:“没有,没吹,我就是,想找点事做。”   毛毛亦是那种头脑灵光的人,眼珠一转,立马给他想出个“零活”。   她的一个高中同学发了横财,用她的原话说就是:“发财前穷得要死,也不讲究,土里土气的。现在开始创业了,四处拉投资找合作,打交道的尽是些‘上流社会的人’,得来个礼仪方面的培训。他跟我说找到一个贵族礼仪培训班,要花十多万,实在舍不得,还问我值不值。我心想那种班不都是贵妇过去消磨时间的吗?他要真想学有用的,干脆你教他,比十万便宜点不就好啦?”   陈星失笑,“这是发了什么横财?中彩票了?”   “中彩票才多少钱?他家在郊区有个大工厂,一直亏损半死不活的,去年总算拆迁了,拿了两亿多拆迁款呢!”   “两亿!”陈星倒吸一口冷气,由衷地羡慕道:“真走运。”   “是啊,那小子真是走狗屎运了。他本来是学技术的,还是名校毕业呢,一直说有想法想创业,但是没钱。这不现在有钱了嘛,立马就创业了,真是想什么来什么,活该他能成功。”   陈星听出她话里的赞赏,笑道:“你挺欣赏他啊?”   毛毛哈哈大笑:“你别瞎猜,这位也是基佬!哦对了,你不介意吧?”   陈星不介意。他不介意对方是什么人,也不介意这个“零活”高级与否、对自己的未来有没有帮助,他只在乎报酬。似乎只有回到从前绞尽脑汁赚钱的状态,才能证明他还有养活自己和妹妹的能力。   他一向喜欢把各种预约安排到上午,这样下午就可以有大块的时间做自己的事。   “他要是愿意,今天下午就可以开始。”   毛毛“呦”了一声,“这么有把握?不先备备课?这是我老同学,我也不能只偏向你,他要是不满意的话……”   陈星自己也有些惊讶自己的信心,“没问题,只是教一些简单的礼仪,我可以的。”   陈星并没有狮子大张口,又有毛毛做中间人,那位老同学立刻就赶来与陈星见面。   毛毛大概只和长相好的人做朋友,这位新鲜出炉的年轻企业家亦是高大英俊,只是穿着确实不大行。陈星一眼瞧出他显然是打扮过一番的,衣服也还算高档,只是一看就不合身,还犯了不少搭配禁忌,不但将他身材的优点都遮盖了,还显出些邋遢。   简单的寒暄过后,陈星委婉地指出他衣着的不合适,这男人立刻露出肉疼的表情,“这件衣服也不便宜呢。”他难受地转了下肩膀,“真别扭,成功人士也是不容易,大热天的还得里三层外三层。”   陈星微微一笑,“翟先生,如果西服和衬衣的面料选的好,只要不去太阳底下暴晒就没关系。而且只要选择寿命长的布料,并且能认真保养,一套衣服可以穿四五年的。男人穿衣服不讲究数量,也不需要特别昂贵,但是一定要合身得体。”   翟先生不由重新暗自打量他一番,露出一口白牙:“陈先生,和你一比,我之前见过的那个贵族班的老师简直就是骗人的,小毛果然靠谱。”   因为他表现出大大咧咧的个性,陈星便也活跃了一下,有些狡黠地笑道:“那再跟您说一句,您得养成说敬称的习惯,他们那些人对这方面很看重,千万别一张嘴就把人得罪了。”   他们的第一站是买衣服。这位年轻的翟先生大概也爱好健身,和蒋弼之的身材有几分相像,都是肩膀和胸膛略厚实的那种,多数成衣对他而言肩膀处略紧,这就好解释为何他身上这身显得有些大了。   陈星带着他跑了好几家商场,最后终于选中两套百搭款式,又手把手教他如何打领带,“这里,要做出两个小窝。”   翟先生低头看看,笑道:“跟酒窝似的。”   陈星微微一笑,没有说话。   这样一番下来已经过了晚饭点,翟先生想请陈星吃饭,被他婉拒了,笑着说道:“餐桌礼仪是下一堂课的内容。” 他帮翟先生预约了一位性价比高的裁缝,他们约好两天后去量尺寸。   回到家里,整个房子寂静无声,蒋弼之还没有回来,说是要加班。   他已经忘记是哪一次吵架后了,他赌气回到自己屋里,之后两人就又开始分房睡。   再之后,好像是从自己醉酒抱着蒋弼之大哭之后,两人连见面都很少了。   蒋弼之突然变得非常忙,除却早晨乏善可陈的几句对话,两人可能一整天都再也见不到面。   他猜想蒋弼之可能是在躲自己,却也无可奈何。他如今变得这么招人嫌,蒋弼之没有把他赶出门已经是念旧情了。   夜里睡到一半,陈星感觉有人趴到自己身上。   他闻到蒋弼之身上的酒气,还感觉到腿间被他那东西抵着,沉默片刻后,问道:“做吗?”   蒋弼之紧紧抱着他,勒得他有些喘不过气,在壁灯昏暗的光里低头看着他,问道:“星星,想在上面吗?”   陈星震惊地瞪大了眼,瞬间明白他那个“在上面”是什么意思,彻底醒盹。   这个提议并没有让他觉出兴奋,反而十分抵触。他突然无比失落,对自己失望不已,他推了蒋弼之一把,翻过身去,闷声道:“没兴趣。”   蒋弼之支起身子在他上方停留些许后,无声地离开了。   两天后,陈星带翟先生去裁缝那里做衣服。翟先生大概是把陈星当做稻草,要趁着陈星在这里,一口气把从里到外、从夏到冬的衣服都订了个遍。   他发现店里挂的几件样品西裤都没有裤带绊,有些担心地问陈星:“不系腰带的话,我以后腰围要是变了可怎么办?”   陈星给他演示调节扣的用法,笑道:“裤腰这里最显档次,明眼人一眼就能看出您的衣服是定制的,知道您是有财力的。”   翟先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笑,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   陈星耐心鼓励他,翟先生总算说了,他有件尴尬事,穿西裤的话,一坐下,裆部就会隆起来一点,很不雅。   陈星微笑地安抚他,说他会让裁缝在裤刀那里尽量做些改善。   翟先生不放心地问道:“能完全避免吗?”   陈星往下瞥了一眼,“翟先生这种情况的话,不太可能。”   翟先生察觉到他的目光,登时闹了个大红脸。   陈星这时才真实感知到眼前这位确实是个同性恋。这位翟先生高大而英俊,胯前亦有料,应该就是小凯师父以前说的那种“特别抢手的1”,看见就想扑上去。   但是他看见翟先生就没有想扑上去的冲动,甚至刚才刻意往那方面想,都无法对他产生兴趣。   他只想和蒋弼之上床,而且只想被他干。不止别的男人,他现在对女生也毫无感觉,有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很刻意地去找美女图片,却完全提不起兴趣。   陈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出了什么问题。   他颇为自嘲地想,要是和蒋弼之分手了,是不是一辈子都只能靠五姑娘了?   他们从裁缝那里出来时天色还早,翟先生想请他喝咖啡作为答谢,陈星再次婉拒,直接收钱走人。   今晚按照行程,蒋弼之会回家吃晚饭,虽然现在两人之间有隔阂,可陈星还是想他。   徐厨做好饭菜后离开,不久蒋弼之就回来了。   他回来前陈星一直焦急地等他,可真等他回来了,陈星却不知和他说什么了。 蒋弼之一定也是同样的感受,两人十分默契地尽量避免眼神交流,只偶尔在低头夹菜时说两句不痛不痒的日常。   稍显沉默地一起吃完饭后,蒋弼之便以工作为由去了书房。   陈星自己在楼下坐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去洗了个澡,然后去了蒋弼之的书房。   他的头发半干,穿着宽松的背心短裤,光着脚,意图相当明显。   蒋弼之抬头看他一眼,明显愣了一下,随后像什么都没看懂似的对他说:“你要是困了就先睡,我今天有点累,马上也要睡了。”   第二天蒋弼之下班后,没有在家里看到陈星。   陈星在嘉宜的包间里,正拿着菜单向翟先生讲解吃西餐如何点菜,毛毛也跟过来凑热闹。   陈星很清楚翟先生需要的是什么,他不计较这菜品是否合口,也不企图展现自己的品味,他的要求很低,不出错、不露怯,足以应付那些讲究的投资者即可。   陈星也看出他为人直率豁达,没有脆弱的自尊心,并不介意自己指出他的某些“失礼”之处。   这就是两个聪明人打交道的好处,高效且融洽。他们一直说话,偶尔动一下刀叉示范动作。   人靠衣装,经陈星一番指点,翟先生摆脱之前的邋遢土气,展现出成功企业家可靠且精英的模样,再经过陈星的一番指点,用餐时还真有那么点优雅绅士的意思。   只有毛毛是真来吃饭的,只是她吃的速度还赶不上他们说话的速度,她前菜还没吃完,陈星他们已经由菜单讲到酒单了。   “酒的话,还是要亲自尝一尝。有一些商业酒会是有服务生服务,有的可能就需要自取。不同酒配不同食物,翟先生起码能认出几种常见酒,这样才不容易出错。”   “我之所以把地点选在这里,是因为这里好酒多。只有喝过某一种酒里的优质品,才能算是真的认识了这种酒。优质的口味可以帮助你订立一个标准,让你知道你以后喝到的酒大概处于什么水平,也就大概推测出对方的品味和财力大概处于什么水平。”   “如果对方选择吃西餐,那么餐桌上的酒就可以帮你了解他的个性。西餐在中国兴起的时间很短,许多人都在西餐桌上‘犯错误’,尤其是酒,最能帮你分辨他们到底是真的懂行还是简单的崇洋媚外,是真讲究生活品质还是只为了显示自己高贵。”   他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一说起酒就变得滔滔不绝,点酒时也完全习惯性地加了一瓶甜白,点完后才意识到完全没有必要,同翟先生说:“这一瓶算我的。”   蒋弼之推开门时,陈星正举着一支酒杯同翟先生说话,对方手里也拿着同样的酒,认真听他讲解。   那酒杯呈优雅的郁金香状,里面的酒液金黄透明,是高甜度白葡萄酒才能呈现出的色泽。   毛毛一眼认出他,发出小声的惊呼。   蒋弼之在三人截然迥异的注视下走至桌旁,视线轻轻扫过桌上已经开瓶的干红、干白、白兰地和利口酒,轻蔑地笑道:“佐餐酒和餐后酒一起喝?陈星,这是谁教给你的品味?”   翟先生站起身来,警觉地问道:“这位先生……”   毛毛忙拉他袖子,扯着他往外走:“你先出去啦,都是认识的。”   翟先生见蒋弼之面沉如水地盯着已经完全惊呆的陈星,下意识在陈星面前做出维护的姿势。   他这样一挡显然更加糟糕,蒋弼之的视线转到他脸上,显露出压抑不住的怒气。   毛毛使劲冲老同学使眼色,让他别废话赶紧走,又急急地向蒋弼之解释:“蒋先生您别误会,这位是我同学,向陈星请教就餐礼仪,陈星刚才是在给我们……”   “出去。”蒋弼之一声低叱,根本没有看她。   毛毛立刻住了嘴,担忧地看眼陈星。   陈星这时终于反应过来,他站起身,愤怒地看向蒋弼之:“你怎么和我朋友说话的?”   “朋友?”蒋弼之冷笑,终于看了毛毛一眼,眼神却是极为不屑的。   毛毛一愣,随即向陈星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因为自己和蒋弼之争吵,用力拉着情绪亦有些激动的翟先生离开这个包间。   “蒋弼之,你什么意思?你对我朋友什么态度?”陈星怒目而视,两手在身侧攥紧拳头。   和他相比,蒋弼之永远是更冷静的那个。他看着桌上的酒杯,嗤笑道:“明知道我今天要回家,故意和人约在这个时间。你是在向我示威吗?”   陈星怒火蹭蹭地烧,“我在问你刚才怎么和我朋友说话的!你不要转移话题!”   蒋弼之端起陈星刚才手里那支酒杯,举到唇前抿了一口,有些落寞地说道:“贵腐甜白。”   陈星可以胡闹,可以故意找人气他,但是不该和别人一起喝这酒。任何一种酒都可以,唯独这一种不行。他极度失望地想到,或许陈星根本不知道这酒在自己心中的意义。   蒋弼之放下酒杯,轻轻地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你到底想要干什么,但是有些界限不能过。”说完他没有看陈星一眼,直接转身离开了,留陈星独自一人站在那里,心口像破了个大洞。   毛毛并没有走远,她躲在走廊拐角处看着蒋弼之脸色铁青地坐电梯离开后,先将同学劝走,然后跑回刚才的包间里去找陈星。   陈星果然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听见她进来也无动于衷。   毛毛走过去,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他,“你看你,上次见你这个德性就是因为他,这次又是。他有什么了不起的?想骂人就骂人,眼睛长在头顶上,我看他除了长得帅点,跟那些有钱人没什么两样。”   陈星闻言自嘲地笑笑,不置可否。   毛毛坐下来,“喂,我问问你,你觉得有可能和好吗?”   陈星怔怔看她一眼,恍惚地摇了摇头。   “那你什么打算?”   “……什么打算?”   “哎呀你个傻子,你复读机啊?我说,他要是不要你了,你不能什么都捞不着就走吧?”   陈星迟疑地看着她:“我……我跟他不是那种关系,我们是真的谈恋爱……”   “得得得,”毛毛不耐烦地打断他,“知道了,是谈恋爱。你自己好好想想你是不是被骗了?如果是包养,你这样长相的,只要陪睡觉,别的什么都不干,这几个月赚50万绰绰有余了。现在呢,你说你跟他谈恋爱,那你除了陪睡觉还得给他当老妈子,洗衣服做饭擦地什么活都得干,结果那50万还是借的,你还得还。我说陈星,你傻不傻啊你?我tm早就想说你了,真没见过你这么缺心眼的,还说一个月一万块钱工资挺多的,多个屁呀,现在通货膨胀多严重你不知道呀,保洁阿姨都比你赚得多!”   陈星被她说懵了,不知要怎么接话。   “算了算了,以前的不说了。现在是最后的机会,这事儿你得想明白,你还没奔小康呢,先别考虑什么自尊面子,吃饱饭、有钱买药是要紧。我看那蒋董也是要面子的,你豁出去和他闹一下,二环里一套房子不敢保证,但起码一两百万还是可以的吧?”   “不是。”陈星脑子里一团糟,“不是,我不要他的钱。我要走就一个人走了,不要他的钱。”   “为什么不要?”门口陡然想起一把冰冷低沉的声音。   屋里两人同时被吓了一跳,毛毛更是直接尖叫出来,不明白那男人为何去而复返,也想不起自己刚才进来时是不是忘了关门,刚才说的话又被他听取多少。   她惊恐地看着蒋弼之的脸,心想他只是坐了趟电梯,怎么就跟在地狱里走了一圈似的,那凶煞的表情让她看了就觉得心惊肉跳。再看陈星,果然也是被吓坏了,脸色煞白,嘴唇紧闭着,上下牙打出“咯咯咯”的细小声响,带着脸颊微微颤抖。   “陈星,为什么不要钱?她说的很有道理,走都要走了,什么都不要多可惜?”蒋弼之一边往屋里走一边问道。   陈星仓皇地站起来,身后的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响,“我不是那个意思!”   “对……不是你的意思。”蒋弼之若有所思,转头看向毛毛,“我就知道,你是被你这些狐朋狗友们带坏了,别人说什么信什么,搞得现在脑子里成天不知道想些什么东西。”   陈星一下子没反应过来,“你说什么?”   蒋弼之看向他,“你就是让这些人拖累了,就是这些人带坏你,让你干出那些胆大妄为匪夷所思的事!要是没有他们,你本来可以多好?”   陈星脑子里似绷断了一根弦,里面嗡鸣不止,“你说什么?”   “还要我说得更明白吗?你看你以前身边都是些什么垃圾?无证经营的小摊贩、妓/女……”   “蒋弼之我跟你拼了!”陈星抓起一只酒瓶冲过去。他表情凶狠,将手里的酒瓶举得高高的,像是要狠狠砸上蒋弼之的脑袋一般。   蒋弼之扣住他手腕,那只酒瓶掉到地上摔碎,空气中弥漫起贵腐酒特有的香甜。   “你就为了这种人和我动手?”蒋弼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神色渐渐灰败下去。   他刚才听见陈星说要离开自己,急火攻心的同时还心存侥幸,此时看到他这副要与自己拼命的架势,那份自欺欺人的侥幸和这酒瓶一般,摔得七零八落。   他眼神灰暗地看了陈星片刻,缓缓地松了手。   陈星气喘吁吁,整个人已经冷静下来,似乎在这短暂的瞬间找回理智。   他转头对毛毛说:“毛毛,今天真对不起,你先走吧,好吗?”   毛毛犹豫地看看他俩,拎起自己的小包快步跑开,临出门前她看了陈星一眼,满眼都是担忧,陈星回她一个抱歉而安抚的微笑,抬了下手,示意她关门。   屋里只剩他们两个,似乎可以长谈了。   “我一直以为你喜欢薛志他们呢。”陈星自嘲地笑了一声,低声骂自己,“傻x!”   蒋弼之恼火地撸了下自己头发,“星星,对不起,我……”   “蒋先生,你知道以前我遇到困难的时候都是谁在帮我吗?”   蒋弼之沉默下来。他看着陈星报复意味强烈的眼神,像动物感知到危险来临那样心脏狂跳。   “二月底的时候,必须得给小月买药了,但是我只剩五万多块钱,蒋叔叔,我那会儿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你猜是谁借给我的钱?”   蒋弼之面露请求,“星星,我知道我说了不该说的话,我刚才是听见你说,你要走,我太生气了……”   “是你口中的妓/女,给了我三万块钱,小月三月份的药才有着落了。”   蒋弼之再度沉默下来。这次他已经没了开口的勇气。   “但是三月份以后还有四月份呢?我要怎么办呢?我那会儿又不知道后来会遇见你,能靠着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你心生怜悯慷慨解囊……一个月就三十天,一天就24个小时,那时候我有六千块钱,我得一个月之内赚到七万四,怎么办呢?蒋叔叔,你觉得你要是我,你会怎么办呢?”   蒋弼之痛苦地捂住脸,“求求你星星不要说了,算我求你……”   陈星试图冷酷地看着他,可是情绪越来越激动,他不想让自己的声音打颤,所以说的很慢,就像凌迟一样,缓慢地、一刀一刀地割在蒋弼之身上。   “那我只能去卖身了呀。我想过卖肾,配不上型,没办法啊。我就想,里面的不能卖,外面的总能卖吧,我什么都没了,就剩这么个身体了,实在是没办法了,对吧?蒋先生,你说,毛毛是妓/女,那我算什么?”他堪称无邪地轻笑起来,“我是男的,是不是叫妓男?您见多识广,听说过这种说法没有?”   蒋弼之用力抹了把脸,逼自己冷静下来,强迫自己看着陈星残忍的眼睛,“别这么说自己。错的是我,你惩罚我,别这么说你自己。”   “从小到大我就那两个最好的朋友,你嫌他们笨、嫌他们没出息,你看不起他们,那你就是看不起我。你其实一直看不起我,我今天终于想明白了,什么小王子、什么能干,都是骗人的,你就是看我长得好看,其实你根本看不起我。哪有只会熨衣服的小王子,你要真觉得我能干为什么不让我去公司?你就是说说而已,你就是长了一张巧嘴,就把我骗得团团转。”   “我最难受最无助的时候是谁陪着我?不是你。你那会儿在哪儿呢?你在干嘛呢?你是跟人喝酒呢还是跟人上床呢?你什么都没为我做过,是他们一直拉着我,没让我倒下来。你那天上完我以后你跑哪儿去了?是薛志和彭宇两人轮流把我从嘉宜背回胡同的。那会儿你在哪儿呢?你把人强/奸完了就扔床上不管他死活了是吗?”   “蒋先生,蒋董,我早就想问你了,你这样的人,这种自视甚高的人,从来不强迫别人的人,为什么偏偏对我下手呢?刘谨之不愿意,你就不逼他,我当时也不愿意啊,你为什么就要逼我!我比他差在哪儿了?就因为他能考上国外名牌大学但是我连个普通高中都考不上,所以我就不是个人了是吗?你对谁都好,在谁面前都是好人都是绅士,为什么偏偏对我那么坏呢?就因为我玩仙人跳,是小混混,所以我在你眼里就不是个人,可以随便作践吗?”   伤人的话总出自亲近人之口,是因为你总期待他们温柔,而他们却清楚你哪里最怕痛。   陈星眼里的泪意已经干了,只剩下咄咄逼人的恨意与报复的快感:“蒋弼之你说话啊,为什么偏偏是我?你那会儿,真没看出我疼、看不出我不愿意吗?你为什么要那么逼我呢?”   蒋弼之彻底被打败了,他清晰地听到自己身体里有什么东西轰然倒塌,碎石满地,尘土飞扬。   他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原因。难怪他和陈星的幸福那么短暂,难怪陈星在他身边越来越不快乐。   原来是因为那件事。原来他们之前所有的痛苦和折磨,关于前任的也好、关于李道安的也好、关于应酬的也好,吵来吵去都解决不了,原来是吵错了方向。   原来一切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他曾经做下的,那件罪孽深重的恶事。   他怎么这么天真地相信陈星真的原谅自己了呢?陈星是大度,可再大度也不可能忘原谅的——要是换成自己,有人对自己做了同样的事……他在心里冷笑,自己大概会用最残忍的手段折磨他一辈子吧。   陈星够大度的了,他爱自己,所以允许自己这个罪人出来放个风。可自己这一身罪是赎不完、洗不净的,最终的结局只能是关在牢狱里,在忏悔和孤独中度过余生。   没有人能原谅那种事的。他意识到这一点,他短暂的自由与快乐也就随之结束了,他必须得回到牢笼里,继续去做他的罪人,不要再有半点奢望。   陈星发泄完那一通后,并没有看他,而是盯着地上的碎玻璃瓶发了会儿呆,突然想到什么,浑身一震,步履凌乱而匆忙地离开了。   他必须得先走。不然他又要看到蒋弼之的背影了。   184、节约   陈星没有开那辆奥迪。   他横冲直撞地从酒店里跑出来,因为太急于离开,他随便逮到一辆停靠的公交车就挤了上去,连自己要去哪儿都没想清楚。   他都快忘了挤公交是什么滋味了,人挨着人、肉贴着肉,满鼻子都是人身上的汗臭味,耳边充斥着机器和人声混杂在一起的噪音。   处在如此拥塞的环境,他反倒清醒了些。   车上太吵,没法打电话,他给毛毛发了条道歉的信息。   毛毛回他:“真没太生气,他又不是我什么人,随便喷几口粪也臭不着我。关键是你呀,他平时对你也那样吗?是不是太欺负人了?就这种你还说是谈恋爱?真不是我挑事,这要是我,早跟丫分手了。你就是脾气太好让人给捏住了。”   陈星失笑,他什么时候成脾气好的了?   毛毛又说道:“你什么时候跟他分手了千万得通知我,我得放鞭炮放礼花地庆祝。”   陈星对着手机屏无声大笑,笑着笑着眼睛就红了,喉咙更是酸胀难忍。   “说点儿正经的。你要是失恋了真得跟我说一声,我得看着你,可不能像上回似的自己喝醉酒楼宿街头了,现在可不是夏天。”   陈星想起去年夏末的自己,难看地咧了咧嘴,“失不失恋无所谓,现在比较麻烦的是失业了。”   “那有什么!看姐给你找工作!”   陈星收起手机,看向窗外的街景。   他以前被同学们戏称是人形交通图,那些站名、地名都是刻在脑子里的,一下子就认出这是哪里。他在一家超市门口下车,买了一堆吃的用着,拎着去了胡同。   黄毛儿、小卉姐和彭阿姨正在吃晚饭,见他过来都分外惊喜,还嫌他乱花钱,买的都是贵东西。   陈星笑呵呵地把东西都塞给黄毛儿让他赶紧放冰箱,自己毫不见外地去洗手准备吃饭。   彭阿姨好久没见到他了,高兴得不得了,要出去再买点排骨,“小星爱啃骨头,就排骨做起来还快。下回过来得提前点说啊,阿姨给你炖猪蹄。”   彭阿姨性子轴得很,陈星他们费了好大劲才拉住她。   黄毛儿假做生气的模样对陈星说:“你看我妈多偏心眼儿,给我们就炒肉丝肉片,你一来就能吃上大肉。”   小卉用手肘轻轻怼了他一下,小声道:“别瞎说,妈做饭多辛苦。”   彭阿姨满眼欢喜,给小卉夹了一筷子菜:“我就后悔没生个闺女。”又给陈星夹了片肉,问他:“今天怎么想起过来了?不忙?”   陈星惭愧不已,他其实早就不忙了,只是一直没想起过来看看。   他心里空落落的,同时觉得很不可思议。他不过在蒋弼之那安乐窝里住了半年,就把从前的自己全都忘了。   陈星很快就知道来这里蹭床睡不合适了。   现在彭阿姨住在徐大爷生前住的那个单间,彭宇和小卉睡他们以前那间卧室。有小卉在,陈星不好再在他们客厅打地铺,吃完饭就离开了。   他又去买了些点心,坐公交去了P大。   和陈月一起来校门口接他的还有之前见过的一个室友。陈星这才知道原来陈月在大学交到朋友了,两人一起上自习、一起吃饭,和其他同龄的女生再没有什么不同。   她们晚饭吃得早,上了几个小时自习后还真挺饿的,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一起吃陈星带来的点心。   陈星看见陈月吃得有些快,不由想到她平时下了自习是不是都这么饿,他却从来都没有问过。   他自责不已,心疼地问道:“这边压力是不是特别大?比高三还辛苦?”   陈月和室友对视一眼,都是忍俊不禁的模样。   陈星不由也笑起来:“怎么了?你们打什么哑谜?”   室友笑道:“我们今天刚好聊到这个事。大人们见我们成绩好,就老爱问:‘学习是不是特别辛苦啊?’其实我们自己从来没觉得‘苦’,最多算是‘辛’。觉得学习苦的都不是真心喜欢,肯定就学不好。”   陈月深以为然地点头,“跟这世上的其他事相比,学习真是最不苦的了。 哪还有什么事能跟学习似的一份付出一分收获?只要能有结果,再累都不是苦。”   她们边吃边聊,全然不知这几句话搅得陈星心绪不宁,全靠夜色掩盖才没露了馅。   是啊,这世上最怕的就是把所有都搭进去了,却都是无用功。   室友先走了,陈月告诉陈星,她的新朋友喜欢他。   “她平时可不像今晚这么多话,多稳重一人,在你面前也有表现欲了。她说你性格好,我看她是喜欢你长得帅。”说完她又颇为遗憾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告诉她你不是单身了。”   陈星难看地笑了笑,“我性格可不好。”   把陈月送回宿舍后,他准备去附近的24小时快餐店凑合一晚,第二天再去别的朋友那里问一问,能不能给个临时睡觉的地方——他要求向来不高,有张床垫就可以。   蒋弼之就是在这个时候打来的电话。陈星盯着屏幕看了半天,没有接。   铃声没有响太久就停止了,陈星却盯着手机入了定。   很快的,一条消息弹出来:我这几天住在天水。明天安怡放假。   紧跟着又是一个电话,是他以前在嘉宜酒廊工作时的经理,对他挺不错的,陈星不得不接。   经理说蒋董有辆奥迪的钥匙在他那里,问陈星是自己去嘉宜取,还是他开车来送。   陈星挂掉电话后不禁茫然了。以前也是这样吗?自己的一切都被他安排得妥妥当当,不用费一点脑筋。   从前甘之若饴的周到体贴,此时才觉出是另一种束缚。自己就是在这样的安排下,满心满眼都是他,生活里的一切都是为了他。就像李道安说的那样,时刻都在下意识地迎合他,一点一点地丧失了自我 ,然后变得越发不正常……   宽阔的街道上车笛声沸反盈天,却比不过他头脑里的喧嚣。他连站都站不住了,不得不蹲到路边,用手撑住身体,认输似的垂下了头。   算了,没有结果的事,大家都觉得苦的事,干脆就算了吧,趁着……蒋弼之还没有完全厌烦自己。   陈星去嘉宜取了车,却并没有回蒋弼之的别墅,而是按照翟先生给的地址去了他家。   翟先生在小区门口将他接进来,一头钻进副驾,连寒暄都没有,直接飞快地说道:“那个梁先生——”   陈星一边开车一边纠正他:“——那位。”   翟先生懊恼地拍了下脑门,“唉对,‘那位’梁先生是香港人,信佛,据说还挺虔诚的——”   “信哪派的佛教?”   “什么?”   “藏传还是汉传,大乘还是小乘?”   翟先生一脸“你在说什么”的表情。   陈星叹气,“算了,您继续。”   “前面往左拐下地库——据说还喜欢绘画……”他看了陈星一眼,“你千万别问我是什么派的绘画,我真不懂,也打听不到。”   陈星按照他的指示把车停好,委婉地提醒道:“这位梁先生今天晚上才临时通知你,还是早饭,应该是……对您的项目并没有太感兴趣的意思。翟先生,您要做好心理准备。”   翟先生爽快地笑了一下,“我明白。这样的人能见一面都难,早饭就早饭,好歹能说几句话。”   陈星也笑了,“早饭太短,您还要特别注意不要打扰他用餐,也不要一上来就提工作,让他觉得太功利。先从闲聊入手……”   两人坐在车里就直接说起正事。   他们几乎一夜没睡。   翟先生将自己的项目书删删减减,最后将几十页的东西减成十几页打印出来。因为陈星说没有人喜欢在吃早饭时谈工作,更不会一边喝咖啡一边用电脑翻看PPT,倒不如做成纸质的放在桌上,反倒让人有随手翻看的兴趣,甚至还能带到车上,就能看得更仔细了。   他说到这里时有一刹那的失神,但很快就恢复,继续说道:“他们这样的人,坐车的时候都喜欢看纸质的文件,不喜欢开电脑。”   翟先生弄他自己的项目书,陈星就在网上查找跟佛教和绘画相关的东西。感谢他从前做导游时涉猎颇广,也感谢蒋安怡偶尔和他说一些美术相关的知识,让他不至于毫无方向地迷失在零散而浩渺的信息中。   接近凌晨时,陈星将资料整理好交给翟先生,让他快速浏览一遍,再挑自己喜欢的内容深入了解,他自己则趴在桌上补了个眠。   六点整,他被翟先生叫醒,两人各自灌了一瓶红牛,由陈星做司机,开着那辆奥迪向梁先生家驶去——他还委婉地向翟先生表示,他应该换一辆车了。   在小区门口等开门的空档,陈星下意识看了眼手机,昨晚半夜十二点时蒋弼之给他打过一个电话,一点前后又连着打了三个,但是那会儿他和翟先生忙得热火朝天,没顾上看手机……   “真是太感谢你了,突然把你叫过来,让你跟着忙了一夜。”翟先生说道。   陈星一个激灵,把手机放进兜里,微笑道:“不客气。还要谢谢您收留我一晚。”   翟先生诚恳地说道:“陈星,毛毛说你想换工作,我正好缺一个助理,当然给我做助理可能会比在那个蒋董家做管家要辛苦一些……”   陈星有些喘不过气来,幸好这时大门已经完全打开了,门卫正在催他们。   他忙微笑地打断翟先生的话:“谢谢您的赏识,我感到非常荣幸,只是之前的工作还需要些时间做交接。我会认真考虑您的建议的,真的谢谢您。”   车子重新启动,陈星已经把话题转移到梁先生的喜好上。   翟先生无奈地笑了笑,这个陈管家年纪不大,说起话来却总像打太极,这滴水不漏的本领比自己强多了。   梁先生是从香港过来的投资商人,还没有定居,一直住在酒店。   说是巧合,可能也是种必然,他们一家四口住在嘉宜的一家公寓式酒店里。一百六十平米的房间内布置了许多让环境变得温馨的绿植和艺术品,再看梁先生和太太两人年岁相当,举止亲密,已年过四十但保养得当、着装略显保守,陈星在心里对他们夫妻快速做了定位。   翟先生做完自我介绍后,还没来得及说陈星,梁太太已经被陈星吸引了注意力:“翟先生和助理都好年轻,真是年轻有为。”   梁太太的口音重,翟先生没听懂,陈星笑着给他“翻译”,顺带用广东话同梁先生和梁太太问好,把梁太太哄得十分高兴。   翟先生暗笑,心想这陈星肚里简直有个杂货铺,什么东西都能略通一二。   陈星冒领下翟先生助理的身份,被梁先生夫妇叫着一起吃早饭,他们还有两个女儿,一个是上初中的年纪,一个还在上小学,正在挑选合适的学校。   又是托了蒋安怡的福,陈星同梁太太说起贵族私立学校里的日常。女人和孩子一开口,餐桌上的气氛一下子放松下来。   另一边,梁先生问翟先生有没有去过敦煌,他们一家准备去敦煌学习一下。   陈星是真去过敦煌的,曾经背熟的导游词加上昨晚做的准备,一下子就将梁先生吸引了,直说到时候一定要请陈星做讲解。   比他们预想的要顺利许多,梁先生对翟先生的项目表示出不小的兴趣,早饭结束后准备继续谈。   梁太太却有些不开心了。他们夫妻本来约好今天出去购物,梁太太想去买新衣服,让梁先生在一旁做参考。   陈星自告奋勇:“不如我陪您去。”   梁太太重新打量他一番,看到他的领带夹样式低调,但别的位置恰到好处,没有犯内地的商务男士们常犯的错误,微笑着点了头。   陈星给梁太太和两个小女孩当司机,陪着她们逛商场、帮忙拎东西,中间还一起吃了顿饭。下午他们大包小包地回到酒店,翟先生和梁先生还在谈。陈星在翟先生眼里看到极力压抑的雀跃,知道这事儿算是成了。   梁太太知道陪女人逛街是件辛苦事,在梁先生面前对陈星赞不绝口,还说他做过私人管家,等他们在B市定居后,想请陈星去他们家做管家。她说这话时一直亲切地搂着陈星的肩膀:“之前还想把酒店配给我们的贴身管家带走,我现在觉得陈星好,文生,你快说句话,把陈星从翟先生那里要过来。”   从梁先生那里出来,陈星把翟先生送回家后直接去了蒋弼之的别墅。再过半个小时,司机就要把蒋安怡送回家了。   陈星累得不得了,进到这个房子以后,那种疲惫更是由四肢往身体深处钻。他在玄关换完鞋后倚着鞋柜站了一会儿,才拖着沉重的脚步继续往里走。   走进客厅,他看见沙发上那个佝偻的身影,嗓子里发出压抑的惊呼。   蒋弼之转过头来,脸色不太健康,眼里都是红血丝。陈星想到他那四通电话,怀疑他也一夜没睡。   蒋弼之的两道目光像硬刷一样刮在他脸上,将他的脸、头发、脖子、身上的衣服还有露在外面的两只手都仔仔细细刮了个遍。   他转回目光,盯着茶几的边缘,开了口,声音嘶哑难听:“我昨晚,想了一晚上,我想,如果你那个时候在和别人……”他艰难地说道:“上床……”   陈星迅速反驳道:“我没有!”   蒋弼之立刻转头看向他,眼里亮了一下,在看到陈星冷沉的神情后又迅速黯淡下去,“我昨晚理解了你之前的感受……如果换成我,知道你和别人在一起过……对不起,我又查你的行车记录了……如果你也有那些过去,我会比你更愤怒。我昨天……我后来又想了一下,那个女孩儿,就是昨天那个女孩儿,应该不是你之前说的,带你开/房的那个……”他住了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想了一个晚上再加半个半天,就想出这些破碎、连基本的逻辑都不能满足的字眼。   陈星失神地站着,想起昨晚他说的那些话,“小摊贩”“妓/女”,这些字眼太刺耳了,扎得他头疼,让他用力拧起眉头。   “算了,现在说这些有些不合时宜。”蒋弼之抹了下脸,异常艰难地说道:“我想,我应该向你解释一下,那一晚,在嘉宜,我对你做的那些事,不是看不起……你,我是……”   即使是在无人的时刻,他独自想起那件事,都觉得痛苦难当,更遑论他此刻面对着陈星,逼自己去再去回放那些可怕的场景。   他脸上和声音里的痛苦太过沉重,让陈星恐慌地退了半步,像要堵住他后面的话似的飞快地说道:“蒋先生您别说了,我要辞职了。”   蒋弼之似被从一个噩梦里叫醒,睁眼的瞬间却跌进真实的悬崖,失重感让他心脏骤停,整个人都失去了反应能力。   陈星没办法再看他了,逃到楼上钻进自己房里,用力关上了门。   蒋安怡回来时,蒋弼之已经不在家里,陈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走的,也不知道他要到哪里去。   蒋安怡问他:“陈管家,你和哥哥吵架了吗?”   陈星失语,他和蒋弼之很注意在蒋安怡面前掩饰情绪,不想让他们的负面情绪影响到她。   蒋安怡撅了下嘴,“你们还想瞒着我。以前你们俩的视线都是缠一起的,这几次我回家看见你们俩都不怎么看对方。”她有些忧虑地看着陈星,“陈管家,你们可千万别分手。”   陈星无言以对。   周一,陈星在梁先生那里拿到已经签好的工作合同,那上面只差他的几个签字。   他联系钟乔,说有事要谈,钟乔以“太太马上要生产”为由拒绝了。陈星猜想这是蒋弼之的授意。   他给蒋弼之打电话,“蒋先生,我想和您谈一下解约的事。”   蒋弼之当初给他这份合同的时候,只是想让他感受到充分的尊重,他绝对没有想到,那些宽松的解约条件竟会在未来的某一刻成为他最憎恨的东西。   蒋弼之这几天并没有去天水,他一直睡在办公室——说是“睡”也不恰当,他已经好几天没有真正意义上的睡眠了。   他没有让陈星等太久,挂掉电话后不久就回了家,手里拿了几份合同。   “可以,问一下你的新工作吗?”他低声问道。   陈星回避着他的目光,轻声回道:“还是做管家,去一个刚搬到B市的香港商人家。”他轻轻地瞥了蒋弼之一眼,“他和他太太四十岁上下,有两个上中学和上小学的女儿。”   蒋弼之压抑着激动,“不是去那个翟镇家?”   陈星绷紧了嘴唇看着他。   蒋弼之沉默了一瞬,坦白道:“他用他的名字在嘉宜开的包间。”顿了顿,他又道:“对不起。”   陈星收回视线,淡淡道:“他不需要管家,他需要助理,我不会。”   蒋弼之微微皱了下眉,欲言又止。   过了半晌,蒋弼之打破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这是解约合同。”他把其中一份放到茶几上,缓缓地推至陈星面前,“……我已经签字了。”   陈星的视线落在纸上,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今年春末,也是在这个茶几上,蒋弼之把那份合同摆到他面前,当时他如死而复生,如果不是钟乔也在场,他一定会给蒋弼之跪下磕头。   蒋弼之看到他眼睛渐渐红了,喉头轻微哽咽,以为有了转机,有些激动地拿出另一份合同,盖在那份解约合同上。   “……天盛的管培生?在天水……”陈星有些意外地问道,声音果然有些涩。   “对,我……”蒋弼之似在犹豫,又似在遣词造句,终于,他下定决心,看着陈星说道:“我也想为自己辩解一下。”   185、鱼   陈星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到生疏的地步:“您不用辩解什么,您自始至终都在帮我,我对您只有谢意……”   蒋弼之低吼:“星星!”   陈星被他陡然提高的声音惊得浑身一颤。   蒋弼之闭了闭眼,略微平息了些:“别再对我说‘谢’字了。”   陈星抿了下嘴,“该谢还是要谢的……就说眼前这件,我知道我不够资格,您又,为我破例了。”   蒋弼之努力忽视他语气里的疏远,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我刚才要说的就是这个,只看表面的学历,你确实还没达到天盛管培生的标准,但是我清楚你的能力,这个岗位于你而言也是适合的。”   他有些欣喜陈星在听他说话,不再反驳什么,忙飞快地重新组织语言,企图一口气把心里憋得那些话都说出来:“这也是我之前说的,要为自己做的辩解……我并不像你以为的,‘只是说说而已’,我是真的看到了你的优秀之处, 也一直在为你的职业规划做打算,并不是,‘只长了一张巧嘴’。”   “我还记得你说的许多话,一个字不差。你说过自己‘反正干来干去都是第三产业,别的也不会。’你可能觉得你从前只是四处打工,但实际上你很幸运,或者说你很聪明,选的工作都是有连续性的。餐饮娱乐场所的服务生、酒店的服务生、包括后来……给我当管家,这些工作本质都是一样的,而且职业水平是在逐步提升。”   “你还记得你说自己喜欢听客人同你说‘谢谢’吗?你还说觉得服务行业也有自己的艺术性。其实你是喜欢这一行的,你也确实非常擅长同人打交道。星星,你才十九岁,就有这么多年的工作经验了,又这么擅长思考和学习,你在这一行里绝对是出类拔萃的。我是真的认为你很优秀,不是骗你……其实我本来打算……”   他拿出事先准备好的第三份合同,也是他最希望陈星可以接受的那份合同,满怀殷切的希望将它放到最上面,“我本来打算等明年檀阙重新营业,让你去做餐饮部秘书——这是最高效的,你对餐饮部已经足够了解了,可以直接从秘书做起,熟悉流程后就可以升到部门副经理、部门经理,等你自己感到理论知识有所欠缺,影响你继续上升时,再去修一个MBA……”   陈星再次打断他:“就像李经理那样吗?”不待蒋弼之反应,他自己已经迅速冷静下来,礼貌而绝情地说道:“谢谢您。但是既然我已经找到工作了,就不再麻烦您了,您已经帮过我太多次了。”   蒋弼之还没重塑完整的信念再次轰然倒塌,连个维持体面的微笑都做不出来。   等手指不再颤抖后,他将那两份多余的合同拿起来,露出最下面那份。   “好。”   他也只能说这么一句了。   陈星抓起合同草草翻看一遍,动作有些大地打开茶几下的一个小抽屉,没找到他要的东西,有些急躁地转过头问蒋弼之:“笔呢?之前放这里的笔呢?”   蒋弼之从西服内兜里取出一支钢笔递过去,陈星一把抓过来,在最后一页潦草地签上自己的名字。   一切尘埃落定的感觉。   蒋弼之觉得自己必须得再说点什么,陈星已经不耐烦了,他的膝盖一直在动,很想起身离开。   “我能问一下吗,新工作什么时候开始?”   陈星的膝盖不动了,他微微扭着脸看向窗外的院子。天太冷了,花架上的玫瑰快谢干净了。   “梁先生那边不着急,我等您找到新管家,做好交接。”   其实没必要,钟乔走了,陈星也走了,蒋弼之不会再找管家了,他不会再让任何人搬进他家里。   但是此时蒋弼之这样回答陈星:“好的。国内私人管家比较稀缺,可能需要比较长的时间。”   陈星一板一眼地回道:“没问题,梁先生和梁太太很好说话,我会和他们说清楚。”   “他们人很好?”   “是的。”   “待遇呢?”   “很好,都很好,我很满意。”   “……那就好。”   陈星不肯看他,彻底扭过头看向窗外,蒋弼之便可舍下脸面贪恋地看着他的侧脸。   “星星,”后面的话不是他自己要说的,是嘴巴自己吐出来的,“以后再找,就别找太强势的了。你性子急,再找个性子急的,又得打起来。如果有可能,最好还是找个女孩子——”   陈星突然转过头来红着眼睛冲他大吼:“我又不是你!我不会找别人的!”说完就起身向楼上跑去,双脚在台阶上踏出急促的声响。   蒋弼之精神陡然振奋。他再次说了不合适的话,激怒陈星,却不像从前那般挫败。   他好像摸到了什么,像在水里摸鱼,指尖触到了微凉光滑的鳞片。只是这鱼太过灵活,没等他抓紧就一甩尾巴逃走了,藏在粼粼的波光下不见了踪影。   蒋弼之有些急躁,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再发现这只行踪不定的鱼,一切是否还来得及。   他看到陈星落在沙发上的另一份合同,他自己带回来的那份。   蒋弼之拿起来飞快地翻看,然后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向楼上奔去。   他转动门把手,陈星竟然锁门了。他顾不得什么面子了,用力拍打陈星的房门:“星星,你开一下门,你快开一下门,我有话要问你!”   过了半天门才被打开,陈星垂着眼不看他,却不能掩饰他刚刚哭过的迹象。   蒋弼之越发激动,举着那份合同说道:“你没有签字!你要是真满意这份工作你为什么不签字?其实你不想走,是吗?”   陈星红着眼睛,愕然地看着他:“你不想让我走吗?”   蒋弼之简直哑然,又悲又喜地叹气。   “我当然不想让你走,你为什么会那么想?”   陈星依然有些反应不过来,他显然也在努力回想这前前后后,“因为,你说我过界了。”   蒋弼之皱眉:“什么时候?”   “昨天,你说,‘有些界限不能过’,然后你就走了,和上次一模一样。”   蒋弼之怔了一下,想明白了他说的“上次”是哪一次,同时意识到陈星知道两人有误会后,并没有和他一样兴奋。   他有些笨拙地解释道:“可是我后来又回去找你了。我们和上一次不一样了,真的不一样了。星星,你不能只听我那一句话,我还说了很多话,你不能只听我气头上的那一句,那代表不了什么。”   陈星痛苦地摇头,“我不知道,你别问我了,我真的不知道。”   “那不说以前了,不走就好。”蒋弼之向他迈了一大步,陈星立刻后退,好像他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般。   蒋弼之下意识追过去,陈星同时又后退,两人此时的情景滑稽无比。   蒋弼之停下脚,内心十分恐慌,很想质问陈星为什么还要躲他。可他随即意识到自己分明是怕他走,要是再发火只能将人推得更远。   他竭力摆出温和的表情:“星星,既然你不想走,我也根本不想你走,我们和好吧,好吗?”   陈星的眼睛红通通的,里面显出激烈的挣扎,经过一场煎熬的纠结后依然没有答案,使他的表情更显茫然:“那然后呢?又和之前一样吗?”   ……   最后陈星选择去天水,蒋弼之想送他,陈星拒绝了,“蒋叔叔,你别跟着一起去了,要不然我跟你分开的时候肯定会哭,被新同事们看到就不好了。”   蒋弼之沉默片刻,突然笑了,揉了揉他后颈,像是欣慰又像是委屈地说道:“你比我都心狠啊。”   陈星抓住他的手,认真地看着他:“不是分手。”   蒋弼之点头:“不是分手。”是新的起点,新的尝试。   第二天他照常去公司,像很久以前那样,加两个小时班,等公司的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才回来。尽管客厅的灯亮着,但他知道陈星已经搬走了。   他想像往常一样,先去洗漱,然后在床上看会儿文件,有了困意就睡觉。   但是洗漱时,他发现自己的剃须刀被人换了,完全相同的样式,只不过这一只是全新的。   蒋弼之知道他的剃须刀手柄处材料特殊,需要提前预订,他突然意识到不对,难道陈星很早以前就料到有这一天吗?   他又看到那条鱼了,就在他眼前。   他冲出浴室,一把推开一开始不敢碰的那扇门——写字台上空了,书架上似乎是少了几本书,除此之外,这个房间没有任何变化,不止和陈星住在这里时没有太大区别,甚至和陈星搬来前没有太多区别。   蒋弼之此时才想起自己第一次走进陈星房间时的情景,那时候他与陈星已经两情相悦,可他第一次进到陈星的卧室时却没有任何亲切特别的感受,因为那个时候和现在一样,这个房间并不能让他感受到陈星的气息。   可蒋弼之知道他有多喜欢囤东西,便宜的水果、漂亮的包装、切割下来的废木料、弄脏的地毯、被淘汰下来的小电器……可他似乎不怎么给自己添东西,也不给自己的房间添东西。   他住进来,却好像随时准备搬走,事实亦是如此,他收拾行李只用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只有一只大行李箱和一个背包,干净利落地换到下一个地方。   他似乎从不相信自己可以在一个地方久留。   蒋弼之抬起手,做了个攥紧的动作。他想他抓到那只鱼了。   他没有顾忌现在已经晚了,无暇考虑陈星是不是已经睡了,他急切地拨出电话,抱住手机焦急地等着。   他几乎一秒钟都等不了,有些话他必须要立刻告诉陈星:   “门卫那里会留着你的资料,门锁也会一直存着你的指纹,那个房间一直都给你留着。星星,不要害怕——”   不是不要生气、不要失望、不要难过,是不要害怕……陈星对他说过,“你不要老是笑话河豚了,它把刺竖起来哪里是因为生气,它明明就是被你们吓坏了。”   他终于透过那些焦虑彷徨的表象,看到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靠着愤怒的保护才存活至今的、睁着惊恐的大眼睛的男孩儿。那些愤怒与指责并不是要逃离,而是冲他求救,对他说:“抓住我!”   “——只要你想回家,随时都可以回来,我会一直在家等你。”   陈星在电话那头,在这注定失眠的夜里泣不成声。   ………………   中间有段留白,回头有时间补齐,先趁着有时间写到和解,之后有两天不在家,不知道能不能更。如果觉得这段留白可以接受,把他们做决定的过程写出来会显啰嗦,也请告诉我,我可能需要点参考。谢谢~   186、正文完   钟乔喜得贵子。   几日后,蒋弼之带上陈星挑选的礼物前去探望。   林医生胖了一小圈,笑起来更显温柔。她让钟乔收下蒋弼之带去的礼物,随后就找了个理由让钟乔抱着孩子去别的房间了。   “我听钟乔说,他之前跟您说过不合适的话。我本来想跟您打个电话,但是您看我这情况,一忙起来没顾上,真是抱歉。”   蒋弼之展颜一笑,温和得令林医生颇感意外:“没什么,钟乔是好意,也说不上不合适,林医生不必挂怀。”   林医生认为钟乔只接触了心理学方面的粗浅理论,就妄自对蒋弼之进行消极劝说是不对的,“……一般情况下,人会有一个‘自证预言’效应,尤其是遇到困难时,更容易将那些理论对号入座,产生悲观情绪。”   蒋弼之微笑摇头,“您多虑了。” 换言之,他不是林医生口中的“一般情况”。   他随即想到什么,向林医生求教,“我一个朋友的母亲有酒瘾和赌瘾,戒了几次都戒不掉,您知道有什么专业人士或者机构可以医治这方面吗?”   林医生给了他一张名片,“酗酒还好说,赌瘾比较难戒。这位医生比较擅长诫断方面,可以让您朋友的母亲先去和他聊聊,但是效果……不能保证,还要视她的具体情况而定。”   蒋弼之向她诚恳道谢。   大约是为了弥补自己丈夫之前卖弄学识的过失,林医生说:“如果您和陈星需要咨询,我也可以向您推荐合适的医生。”   蒋弼之略一迟疑,随即婉拒了。   林医生从业经验丰富,再加上钟乔偶尔提过几句,她知道蒋弼之是很难打开自己的那种人,便又劝了一句:“希望蒋先生没有觉得受到冒犯,我主要是出于朋友的角度……陈星的经历比较特殊,性格又属于敏感型,心理必然会有一些创伤——”   “我明白您的意思。”蒋弼之打断她的话。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又专横了,可他实在不喜欢从别人口中听到这些,“他很好,他很坚强。”   林医生有些无奈地笑了,“孩子的行为都是从模仿和观察大人开始,之后才慢慢发展出自己的思维,而陈星缺失了最开始的那部分。他的成熟类似于揠苗助长,某些方面被迫超前,但某些方面还有落后,我和他见过几面,就察觉到他身上成熟与幼稚矛盾共存的特点。按道理说,我们在生活中认识,我不适合给他做心理疏导……可能是做了母亲吧,看到他就忍不住想关心——”   蒋弼之被她那句“关心”打动了,做出愿闻其详的姿态:“您说。”   钟乔将蒋弼之送走回来后,对妻子说:“我没说错吧,蒋先生在人情世故上从来不露怯。他自己一个没成家的大男人,可就知道不能让新妈妈太受打扰,和你聊几句就走了,不像之前那个谁,逮着你就使劲问,一点看不出你累。”   林医生笑道:“还真不是这么回事,我们是没什么可聊的。他自我防范意识太强,不愿和我分享他和陈星的事。再就是,他们不需要我的帮助,他们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彼此,可以互相支持了。”   她想到蒋弼之当时坦荡自信的神态,不由感慨:“做我们这行的,最希望的就是多一些像蒋先生和陈星这样能自我疗愈的人。”   钟乔一边逗孩子一边笑道:“盼着失业?”   林医生也笑起来,“对,盼着失业。”   刚刚,她对蒋弼之说,“陈星这样长大的孩子,对伴侣的期待会比一般人高很多。”   蒋弼之当时回道:“是所谓的安全感吗?我相信自己的能力。”   林医生以为他没明白,解释道:“我知道蒋先生很有能力,但是亲密关系中不是说一方足够富有、足够成功就可以——”   “林医生误会了,我说的能力是爱他的能力。愿意在他身上花费精力和时间,愿意听他说话,愿意为他动脑筋,希望他开心,这是我刚才说的能力。”   “钟乔?”林医生轻声喊道。   钟乔还在逗孩子,“嗯?”   “你说什么是爱情的试金石?”   他们刚有了一个孩子,林医生生产时还在鬼门关上走了一遭,这个问题对他而言太好回答了,“生老病死。”   “可生活的绝大部分不是生老病死,在生老病死到来之前呢?”   钟乔的一只手指被孩子握住,他转过头看向妻子。   林医生微笑地看看他,又看看孩子,“我觉得是持久的耐心。”   有了这持久的耐心,就什么都有了——智慧、包容、豁达、发现美的眼睛和能被感动的心,有了这些,这个人也就离幸福不远了。   蒋弼之坐上车就给陈星打电话,先说了林医生和孩子的情况,又说到给彭阿姨找的医生,“林医生的意思是先聊一聊,看有没有的治。”   陈星激动不已,在电话那头用力点头:“好!好!先聊一聊!彭阿姨自己是想改的,她的瘾也不算最严重,肯定可以的!”   就在彭阿姨在心理医生那里接受戒断治疗的时候,陈星经历了他人生中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办公室斗争,并取得了小小的胜利。   按照嘉宜的惯例,一个管培生要将一个大部门的各个小岗位轮转完,通常需要3-6个月的时间。前厅部岗位不算少,但是陈星两个多月就轮转完了,经蒋弼之授意被转去客房部。   他当初在前厅部入职时不算低调,是部门经理直接领进去的。谁都知道他是关系户,可明事理的也都看到他的能力和勤勉。   有时同事们私下聊起他,有人会因为他岗位转换太快而说几句酸话,立刻就会有感受过他热心的同事反驳:“陈星天天自发加班呢,他自己能适应不就得了。”   这是实话,别人想开这种小灶恐怕还真受不住。   他的职业轨迹很快就超出管培生的范畴,却是严格按着蒋弼之为他设计的步骤,一步一步往远走、往上爬。蒋弼之看准了他,知道他越是高压越能进步,几乎没给他留一丝余地。   可他不觉得苦,就像小月说的,“付出就有结果的事,不叫苦。”偶尔觉得累了,就给蒋弼之打个电话,假意抱怨一下,也就什么都好了。   进入客房部后,他先从楼层领班做起。因为之前在前厅部与客房部来往密切,他对这里的流程已经很熟悉,很快就晋升为楼层主管,直接对客房部经理负责,正式摸到管理层的边。   管理层一个萝卜一个坑,陈星来,就有人走,还没正式入职就已经得罪了人。而这一次蒋弼之有意锻炼他,没有特地和客房部经理打招呼。他被自动站队徐经理一方,被迫卷入管理层的派系斗争中。   作为资历极浅的关系户,向下不好服众,向上有顶头上司看他不顺眼,那滋味可想而知。   他打电话向蒋弼之抱怨:“我以为天盛不会有这种事呢,两个常来常往的部门经理暗地里不对付,多内耗啊。”   蒋弼之笑道:“中基层管理者的事,我不能插手。”   “我可没说要你插手。”让蒋弼之出面,那不成在外面受了欺负,回家找家长哇哇哭的小娃娃了嘛?   陈星气哼哼地说:“我自己能行!”   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办公室斗争和工作的劳累不一样,常会让他感到无力和心烦。这时候他就会想想蒋弼之。   他这会儿不过是和主管经理角力,而蒋弼之当年是和大股东和董事会明争暗斗。他立刻就觉得自己眼前的困难不过是小菜一碟,斗志也因此昂扬起来。   蒋弼之问他:“空降管理者最怕什么?”   “难以服众?……不是,是怕被架空!”   “对。但是你不用怕,酒店基层工作压力大,他们需要你做事。先看后做,先做后说。水深流缓,人贵语迟,为自己争取话语权,想办法获取自己的动员力量。”   “最重要的一点,这个阶段,你不能犯严重的错误,一定要谨慎小心。”   陈星用力点头。   两个月后,陈星没有和经理完全和解,但两人表面上已经风平浪静,工作得以顺利进行,甚至还培养出些许默契。陈星也在部门里积攒了自己的权威,获得了蒋弼之所说的“动员力量”。   “这些都是你的财富,等你以后再去别的部门,可以挑选一两个人跟你一起走。”   两个月前他还在帮室友修改 PPT——他那时才意识到,他跟在蒋弼之身边,听他与人谈论大小事宜,耳濡目染间已经学会许多——两个月后,他已经可以给自己部门里的管培生打分。   陈星这个年轻的“关系户”在客务部、乃至整个酒店都出了名,人前显出能独当一面、后生可畏的模样。可他一给蒋弼之打电话,就又显出他跳脱的一面,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蒋叔叔,我写了篇作文,念给你听。”   蒋弼之正准备洗漱,开着视频往浴室走,一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作文?不是报告?”   “哎呀不是报告,就是作文,题目叫《19岁的迈巴赫与31岁的戴姆勒》。”   “小迈巴赫十多岁时相继失去双亲,靠着慈善机构的捐赠得以完成学业。凭借不懈的努力与惊人的天赋,19岁的威廉.迈巴赫成为一名蒸汽轮机设计师。他当时的车间主任,时年31岁的戈特利布.戴姆勒很快便发现他的才能,开始全心全意地培养他。”   才念完第一段他就有些哽咽了。   “之后的几年里,无论戴姆勒是主动离职还是被迫出走,迈巴赫都紧随他的脚步,随他从一个公司换到另一个公司。他们数年如一日地认真工作,两位优秀的工程师积累了极为丰富的经验与默契。”   “之后两人创办了自己的公司,地点就在戴姆勒家,车间就是戴姆勒家的花房。在如此艰苦的条件下,两位机械天才先后发明了世界上第一台汽油发动机和世界上第一辆四轮汽车——只因比卡尔.本茨的‘三轮汽车’晚了几个月。   “他们解决了卡尔.本茨没能解决的四轮转向问题,却错失汽车专利证书,也失去在世界上扬名的机会。”   “他们是充满理想的工程师,将发动机改造到自行车、飞艇、摩托艇上,天上地下水里,无所不在。戴姆勒任总经理,迈巴赫是他的首席设计师,因着他们的创造力,公司越办越大。然而好景不长,迈巴赫最终被投资者恶意操作赶出了家门。”   “如之前迈巴赫一直追随戴姆勒那样,这一次戴姆勒也没有放弃迈巴赫。在迈巴赫自立门户后,对他鼎力相助,直到他自己也不堪重负,不得不离开自己亲手创建的公司。”   “似乎从错失汽车专利证书的那一刻起,运气就总不眷顾他们,可万幸他们还有彼此。”   “之后戴姆勒得以重返公司,毫无悬念的,迈巴赫依然追随着他,两人继续共同为汽车事业奋斗,直到戴姆勒先去世。”   “迈巴赫参加完戴姆勒的葬礼,独自前行,于同年设计出之后闻名世界的‘梅赛德斯’。”   “之后经历几次人事变动,再加上战争摧残,戴姆勒公司最终与奔驰公司合并,迈巴赫自己的公司也起起伏伏,几次濒临破产。”   “将时间拉到现代,一直没能在历史上留名的戴姆勒终因迈巴赫设计出的‘梅赛德斯’而享誉全世界,而戴姆勒集团也“收留”了因生不逢时而屡不得志的‘迈巴赫’,使这一车型得以延续。”   “迈巴赫和戴姆勒的名字终于连在一起。”   “在迈巴赫19岁时,31岁的戴姆勒拉了他一把,从此迈巴赫找到人生的方向,也成为戴姆勒一生的挚友和助力。”   “不吝于伸出援手,也不惧怕接受帮助。慈善、感恩,人间将更美丽。”   “蒋叔叔,第一次写这种题材的小作文,写得不太好。”   “写得很好,我很感动。”蒋弼之不是哄他高兴,他的声音真的有些发紧。   他主要是受不了那一句——“迈巴赫参加完戴姆勒的葬礼,独自前行。”   “蒋叔叔,我想问你,你是想把我培养成你的左膀右臂吗?就像戴姆勒和迈巴赫那样?”   “是。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我也知道你的潜力。”不是实力,而是潜力,陈星是他挖掘出来的玉石,稍加雕琢就是稀世珍宝。   可陈星犹不自信,或者说他还想听蒋弼之再鼓励他两句。   他第一次对蒋弼之说出这句话:“蒋叔叔,你站得太高了,我怕我一直追不上你。”   他从前是掉进泥淖里的人,被蒋弼之拉了一把。如今他站在平地,健步如飞,但这能表示他能像蒋弼之一样展翅高飞吗?   “我总说看到你,就想起我以前。可如果让我回到过去对那时的自己说一句话,我不会告诉他下一步要怎样走、接下来的哪个项目要及时撒手,我只会告诉他:你经历的所有挫折和成功,最终都将变成你的智慧。”   “星星,不急躁、不气馁,也不得意忘形。你就大胆往前走,安全感是你自己给自己的,我能做的,是给你殿后,让你的步子迈得更有底气,让你有勇气走你从前想走又不敢走的路。”   就像陈星第一次在院子里开那辆奥迪,蒋弼之说:“有我给你看着,怕什么。”   有我呢,怕什么。只要他这样一说,陈星就真的勇往直前了。   陈星突然有些恨他们中间隔的这几百公里。他很想冲进蒋弼之宽阔有力的怀里,让他抱住自己。   他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蒋弼之的怀抱了。   他曾经是一条没有目的地的河,茫然而疯狂地奔流,随时有溃堤的风险,也随时有干涸的可能。直到他遇到蒋弼之,这个像山一样巍峨的男人,向他伸出双臂,将他揽入怀中。   他在他宽广幽深的山谷中盘成了一片湖,从此变得安宁。此后不论是流向山川,还是汇聚大海,他都不再胆怯,因为他知道自己有了归处。   “蒋叔叔,来找我吧,想你了。”   “好,我下周正好要去那边招待一个客人,忙完就去找你。”   他比预计到得早了,打陈星的电话没人接,还以为他在忙,就托人带个口信过去,结果一问才知道陈星和人踢球去了。   蒋弼之由前厅部的徐经理带着去了职工宿舍后面的足球场,他打老远就认出陈星,除了他没人愿意在大冷天穿着短衫短裤,跑得还那么活跃,一点不知疲惫。   他之前听陈星说过,天盛对员工好,宿舍楼后面的足球场用的都是好草坪,高档混合,冬天也能用,跑起来还特别舒服。   他说他初中时因为跑得快被选进校足球队,踢了两年前锋,“每天都正经训练的那种。”可惜陈月生病以后,他再没了踢球的精力和时间。   如今他算是重拾年少时的爱好,也因着踢球和这些年轻同事打成一片。   其实蒋弼之也踢过足球。他高中时有段时间躁动难安,就靠在球场奔跑发泄多余的精力。他人高马大,踢的是中锋,速度和力量都不错,可惜一直属于“瞎踢”的范畴,技术是真不怎么样,所以一直没跟陈星说。   这会儿他看着陈星在球场上跑得欢畅,一时也有些心痒。   陈星最先看到他,灵活地停住脚下的球,忍不住冲他笑起来,“董事长过来了!”   他这一喊,其他人也纷纷停住,面露惊喜地向蒋弼之问好。   旁人的笑多少有几分逢迎意味,陈星却得反着来,嘴唇紧紧抿住才能护住一嘴白牙,颊边现出两枚小窝,乌亮的大眼睛里光芒点点。   “我能加入你们吗?”蒋弼之笑着问道,看起来像是在问所有人,实则只注意着陈星。   大家纷纷叫好说“欢迎”,陈星在喧闹中喊道:“得换运动鞋运动服!”   他们当中还真有人和蒋弼之个头差不多,说可以借给他自己的运动服,鞋子也找到合适的了。   蒋弼之去换衣服的时候,有人笑着讨论他:“难怪董事长个儿高,你看他那脚!”   众人哄笑,有的打趣身边同样脚大但个子不高的,也有那脚小得像女生的就更被嘲笑了。   陈星低头看看自己的脚,不大也不小,偷偷动了动脚趾,莫名脸红了。   蒋弼之换好衣服过来,选了陈星那一队。   陈星比之前更活跃了,这已经是下半场,其他人都开始保留体力了,就他还窜来窜去,跟人来疯似的。   他从对方脚下断下一球,那人刚刚被他追得嗓子都要冒血,累得弯下腰用手撑住膝盖,痛苦不堪地冲他背影喊道:“陈星,你一前锋怎么老跑这么远!你这属于前场骚扰对手,后场骚扰队友!”   陈星一边带球一边冲蒋弼之喊:“蒋董,我骚扰队友了吗?”   嗬!胆子可真大!   蒋弼之笑着摇头,“我没觉得。”   对方队里也有高手,比赛临近结束还没分出高下。全是年轻气盛的小伙子,球场上不论职位高低,全都牟足了劲要赢。   蒋弼之脚下功夫不行,但速度快,成功拦下一球,但很快又被对手包围。   眼看那包围圈越凑越小,凭他那双脚肯定逃不出来。   陈星站在远处冲他大喊:“蒋弼之!看我看我!”   蒋弼之的视线穿过小半个球场,看到他急得一跳一跳,被汗打湿的头发几乎要飞起来。   离得太远了。   陈星一直冲他打手势,两手拼命指自己。   蒋弼之起脚,传球。   圆滚滚的皮球高高地越过阻挡的选手,向陈星的方向飞去。   明显高了。   有人叹气,有人庆幸,所有人的目光都追着皮球跑,只有蒋弼之的视线一直落在陈星脸上。   他看见陈星一边后退一边紧紧盯住划着巨大弧线的足球,他甚至看到陈星的瞳孔微微紧缩,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紧绷起来,抿起嘴唇,屈膝,起跳!   他高高跃起,像海豚出水般优美灵活,头颅一甩,飞出的汗珠在冬日柔软的阳光下反射出七彩光。   足球被一记头球改变了轨迹,朝大门方向冲去。   有人惊呼,有人屏息,所有人紧紧盯着那只球,想知道会不会出现奇迹。   蒋弼之依然看着陈星,他看到陈星在半空中扭过头去看球门,腰身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形状。随即他双脚落地,激动地回过头来,目光炽烈地看向蒋弼之,张大了嘴,像是马上就要兴奋地喊出来。   周围有人欢呼。蒋弼之看着陈星微笑。   陈星兴奋地高喊:“进了!进了!”   他如一名真正的足球明星那样,满脸狂喜,张开双臂,冲他的助攻飞奔而去。   蒋弼之也冲他张开手,面带笑容地站在原地等他。就如他们之前的每一次那样,等这颗热情的小太阳投进他温暖的怀里。   这一刻,蒋弼之在这冬天的草地上,看到那张灿烂无忧的笑脸,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他愿用尽所有,守护这笑容永世长存。   ——————正文完。   打下“正文完”三个字,简直要激动地哭出来。很多话要说,但是装不下~~后面还有一个短小的后记,一篇人物浅析,星和老蒋的三篇番外,宋城和小蒋的一篇,妹妹的一篇。黄毛儿和高个儿的故事大家应该看出来了,后面删了他们的重要戏份,现在有三个选择,一是把前面的伏笔删减,改得不那么恐怖。二是在吵架那块添上本来计划的那个小剧情(得等我回家静下心)。三就是保持现状。前面那个伏笔就只有小小的作用,一是激发星崽当时的戾气,二是一个小小的对比,黄毛儿经那一事之后又想到抢劫,但是星受过老蒋点化,没有同意。看大家觉得这样能不能接受。   最后,特别感谢,特别感动。这一篇讲了很多理解,我也看到很多理解,这是世间最美好的东西之一!   后记   这一年春末,陈茂突然接到红十字会的电话。   蒋弼之一年前在造血干细胞库留下样本,现在有一名患者和他初配成功了,红会的工作人员问他愿不愿意继续捐献。   去年二月初,陈月服用三代药满一年,蒋弼之和陈星一起带她去做减药前的最后一次检查。   同之前的两次检查一样,陈月的各项指数都达标了,开始在医生的指导下逐月减药,如果一切顺利,就可以实现完全停药,算是医学概念里的痊愈。   那次从医院出来以后,蒋弼之和陈星一起去了献血室,分别在造血干细胞库留下样本。   陈星以前是卖过血的。他在医院待过太长时间,知道去哪里打探消息,他曾几次假扮病人的朋友,以互助献血之名行卖血之实。   “我都是自己去找急需血的病人家属,不经过‘血头’,一次就能拿不少。当然都是献血前给一部分钱,献完以后再补全款。多数都会守信用,不过也有那事后反悔的。”   他看见蒋弼之的神色,忙又补充道:“其实也没有多少次。这种不好找的,而且后来改了政策就不允许了……我也不是光为了钱,献血证很有用,万一哪天小月又需要输血,我有这献血证就能免费,供血紧张的话还能让她优先。因为这个献血证这么好用,我早就想献血来着,但是医院规定必须得十八岁以上才行……”   他越说蒋弼之就越心疼。   最后陈星也不解释了,只说:“蒋叔叔,我是救过人的,这事其实做得不赖。”   在造血干细胞库留样本也是陈星的想法。   一开始他只是想圆自己一个念想,“这也是我以前想做不敢做的事……虽说风险特别小吧,但是……你明白我的意思吧?就怕万一,万一我怎么着了,那小月怎么办?但是现在我敢了,怎么着都有你呢。”   蒋弼之说他“胡说八道”,然后和他一起献了血。   如今红十字会打来电话询问,蒋弼之亲自回过去,说他愿意。   对方说可以给他一星期的时间来了解相关信息,还要争得家属同意。   蒋弼之打这个电话时,陈星就在他旁边。他看了陈星一眼,对电话那头说:“已经了解过了,家属也同意。”   尽管他答应得干脆,红会还是谨慎地给了他几天考虑时间,之后才抽了管血去做高分辨配型。   在等结果的这段时间里,陈茂作为为数不多的知情者之一,忍不住劝阻过一次。他找当医生的朋友认真打听了,知道捐献本身是有一定风险的,动员也有不小的副作用,之后还会造成一段时间的免疫力下降。   蒋弼之听完不为所动,“我已经找医生详细咨询过了,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任何医疗过程都有副作用和风险,连阿司匹林都不是百分百安全的。这是救人,算是逆天改命,总不能一点代价都不付吧。”   陈茂听后忍不住回头看了他一眼,却在看到他旁边的陈星后又忙把头扭回去。   陈星正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目不转睛地望着蒋弼之。   陈星平时不会在公司员工面前对蒋弼之露出亲昵之态,尤其不会当着陈茂做出什么逾矩的事。但这会儿他实在抑制不住心中的澎湃之情,倾身在蒋弼之嘴唇上亲了亲。   这一吻包含了无数感情,有崇拜、有感动、有担忧、有祝福……还有一种难以名状的感激。   “我和小月做过的最坏的打算,就是骨髓移植——其实也不算最坏的打算,能移植就还不算最坏。有的人就是等不到合适的骨髓,拖太久把身体拖垮了,最后就算有配上的,身体恐怕也受不住了。我们还是幸运的,配上六个点,虽然不算高,但起码能用。也有人之前吃药就把钱都花完了,最后没办法了只能打针拖着,拖一天是一天……”   蒋弼之其实全明白,陈星的危机感并不是与生俱来的,全是命运所迫。他花钱谨慎,父母留下的遗产不敢多动,就怕坐吃山空,怕万一陈月要做手术,到时候钱会不够用。   可他后来还是铤而走险了。那种状况下,换做别人早就放弃了,一个月八万的药,有多少人敢这样吃?可他真就敢。有那么多可以替代的治疗办法,就算是已经有了耐药性的一代药,也不是不能凑合,可他偏不。   他只说过一次,“小月可怜,爸妈和爷爷奶奶走的时候她太小了,不记得什么,等于这辈子就我这个哥哥。我是被爸妈他们宠爱过的,我得替他们对小月好。气馁的时候就想想爸爸妈妈爷爷奶奶他们,想着要是他们还在,他们会怎么做?他们肯定要给小月最好的,那我就也得给小月最好的。命运对她不好,我是哥哥,我得对她好。”   蒋弼之曾经不止一次地思考,到底是他本性如此,还是因为太年轻,经事太少,不知这世上有些事就是不可为。后来他懂了,陈星只是习惯了逼迫自己,这是他的处世之道。   这种处世之道给他带来许多缺点,也给他带来陈月的康复。   一个月后,蒋弼之接到电话,高分配也通过了。   接下来就是体检,二十管的血抽出去,蒋弼之这种身板的都有些头晕。   这时候陈星已经从天水调回B市。他提前安排好工作,得以一直陪着蒋弼之,体检回到家后,他又是熬汤又是找人做药膳,恨不得把所有有营养的东西都给蒋弼之灌进肚里去。   蒋弼之笑称他本来体检合格了,别这几天给补出个高血脂,陈星这才收手。   正式打动员针的那天,陈星有些紧张。   他查阅大量资料,也咨询过许多医生,知道蒋弼之在捐赠者里不算年轻的。动员剂是刺激造血干细胞生长的,通常越是成熟的身体,产生的不适感越强烈。   大概因为蒋弼之经常运动,健康状况很好,打完头两针后只有轻微的发热,并没有医生事先告知的腰酸背痛的感觉。   这个针要连打五天,每天两针。第三天,蒋弼之要去外地。他早晨打完第一针就坐飞机走了,参加完一个会议和剪彩后又坐飞机赶回来打第二针,当天晚上从医院回到家就开始难受,整个后腰疼痛难忍,连饭都吃不下几口。   陈星怕他影响睡眠,一直给他做按摩,可这疼痛是脊椎里面的,按揉也没有太大效果。之后两天蒋弼之都没有去公司,老老实实待在家里电话办公,只是因为那隐隐作痛的感觉,连着两夜都没睡好,陈星亦然。   按照规定,捐赠者和接受者一年之内不能有任何形式的接触,直到采集前蒋弼之才得知对方是个患重度地中海贫血的小女孩。   给蒋弼之上设备的护士说:“你们虽然不能见面,但是患者和家属肯定特别感谢你。救人一命,功德无量啊,谢谢你。”   说不清什么原因,听到这一句,蒋弼之毫无预警地感到喉咙有些发紧。他下意识看眼陪在一旁的陈星,似乎就在刚才,陈星也因那句“救人一命,功德无量”而湿了眼眶。   如果是十多年前,或是陈星和陈月这种血亲之间的捐赠需要真正意义上的抽骨髓,据说会非常疼;而蒋弼之这种非亲缘的捐赠,只需要循环外周血采集,没什么痛苦的感觉。   针管扎进血管的瞬间,蒋弼之甚至有种奇怪的遗憾。他本来抱着几分替陈星受难的想法,没想到这过程如此简单。   虽然不疼,但也有些不好受,主要是这过程太漫长,好几个小时干躺着不能乱动,身体都躺麻了。还好有陈星陪着他,随便说点什么就能把他逗笑,这几个小时才没变得度日如年。   拔掉针头的那一刻,蒋弼之浑身一轻,却一直等到护士离开后才对陈星耳语几句。   陈星险些笑出来,可看到他憔悴的面孔又有些笑不出来。他小心地扶蒋弼之下了床,带他去了洗手间。   从洗手间出来后蒋弼之才坦言,进采集室之前他其实产生了几分胆怯,陈星握紧了他的手:“我也是。”幸好一切如此顺利,连之后可能会有的抵抗力降低、容易疲劳等状况都没有发生。   陈星很喜欢翻看他那几个奖状和证书。他说今年不需要生日礼物了,这些证书就是最好的礼物。   蒋弼之也很喜欢其中一个证书,上面有一句话:“您的这一人道善举使患者获得了重生。”   他很清楚,获得重生的不止是那个接受了他造血干细胞的小女孩,还有他自己。   他很清楚这一变化是如何发生的。   他曾坚信自己是比多数人都要“高贵”的绅士与君子,直到与陈星在一起后,曾有一度他认为自己是个十恶不赦的坏人。之后陈星想尽办法让他相信,他只是不小心犯过错,其实并不坏,他才勉为其难地认为自己是个“还不错的人”。   直到今日,他终于接受了陈星的那个说法,“蒋弼之,你别谦虚,你就是特别好。”   作者有话说:   汗,又忘说,新文求个收藏!文案已经放上去了~新文也是两个不完美的人渐渐变好吧~   后记 √   人物浅析   番外   本来想趁前两天有时间一鼓作气写到人物浅析,结果中间发生了一点小意外,现在又好忙,就又拖延了……   捐赠造血干细胞的整个过程,参考了知乎上一个叫Cdog的网友的回答,非常敬佩!   番外——槛   可能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迈不过的槛。   于陈星而言,这道槛就是陈茂——只要一有事要去蒋弼之的公司,想到可能会碰见陈茂,他就心惊胆战。   蒋弼之当然还是很爱他的,却不再将他护得严严实实。   “有些事你必须得自己克服。”他原话是这样说的,之后就再没有做过为了陈星而特地把助理支开的事。   陈星不知是不是自己疑邻窃斧,总觉这位陈助理常常偷看自己,目光里有种不好形容的意味,像是某种带着狐疑的怀念。   离那次仙人跳事件已经快两年了!不能吧!他在心里哀叫。   与其这样慢刀子割肉,陈星决定给自己来个痛快的。   “陈助理,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那个……那个陈晨……”   后面的话不用继续说了,因为他看到陈茂混杂着失落与释然的眼神。   他同蒋弼之请了假,顺便借他助理一用,带着陈茂去蒋怀中开的酒吧里喝酒谈心,打算一醉泯恩仇。   “我可真该死,当年怎么想的!怎么想到干那种缺德事!”他有些上头,拍着陈茂的肩膀痛切地做着检讨。   陈茂已经完全喝高了,抱住陈星呜咽片刻后,握着他的手哽咽道:“我一直想给你买双好球鞋……陈晨她……是我初恋……”   陈星握住他肩膀用力摇晃:“陈助理!醒醒!千万别在你老板面前说这话,不然工作要不保了!”   酒醒之后,两人再见面虽然彼此都有些尴尬和拘谨,但一个算是心结已解,另一个也总算迈过心里那个槛。   蒋弼之心里也有个迈不过的槛,就是B市一中的校服裙子。   有一天蒋安怡突然穿上从前的校服,蒋弼之冷不丁看到,顿时浑身僵住,以一种旁人难以察觉的异样口吻问道:“怎么想起穿这身?”   蒋安怡心情不错,愉快地旋了旋身子,浅蓝色的百褶短裙开出一朵喇叭花。   “今天是一中的开放日,我和小月约好了一起回去看看。”说完就脚步轻快地出门了,留蒋弼之站在远处,盯着她的背影又是皱眉又是抿唇的。   陈星一直偷觑着他神态,若有所思。   周末过后,蒋安怡返校了,蒋弼之和陈星再度过回二人世界。   这一天本来无比寻常,他们像往常那样一起吃过饭,一起去书房工作。他们两人都属于专心起来不会闲聊的那种,中途陈星不声不响地出了书房,蒋弼之也没有太在意,只以为他和往常一样又饿了,自己下楼热牛奶喝。   过了半晌,书房门再度被推开,陈星探头探脑地看进来,只露出个脑袋瓜:“蒋叔叔?”声音软绵绵的。   蒋弼之抬起头,笑道:“再给我几分钟,马上就好。”   陈星眼珠一转,“那你一会儿去卧室找我。”   蒋弼之笑着点头,此时他依旧没发现什么。   几分钟过后,他收好文件,起身去了卧室,却在看到床上的风光后彻底失态。   他浑身像被冻住,瞠目结舌地看着陈星穿着那身噩梦中才会出现的浅蓝色百褶短裙,倚坐在床头冲他坏笑。   他腿长,就显得这裙摆格外短,两条白腿叠在一起,脚丫翘着露出雪白的脚底和泛着粉色的脚跟;他上身穿着白衬衫,下摆收进裙子里,收出一把细腰;连那条蓝白斜纹的假领带都有,和那晚的装扮一模一样。   只见陈星笑眯眯地歪着头问道:“蒋叔叔,敢不敢?”   蒋弼之明显是不敢,抿了抿唇,低声道:“星星,不要闹。”   陈星摆正了脸色,“蒋弼之,有些事你得自己克服。”   蒋弼之不认同,“不一定要用这种方法。”他说话时手一直紧紧握着门把手,根本没有往里再进一步的意思。   陈星侧身从床头拿起个小瓶,往手心倒了个小药片,蒋弼之脸色一变,“别胡来!”同时向陈星奔去。   陈星将手在唇前一抹,做了个吞咽的动作,冲赶至跟前的蒋弼之张开嘴伸出舌头,“咽下去了。”   蒋弼之恼怒地捞起那药瓶看了一眼——伟哥。   他将瓶子扔到一边,对陈星怒目而视:“胡闹!”   陈星丝毫不怕他,仰着头冲他得意一笑,同时微微敞开了腿,浅蓝色的裙摆像扇子那样缓缓打开,“我觉得已经见效了,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蒋弼之的视线从他脸上移至那条罪恶的裙子,又移回他挑/逗又嚣张的脸上,神色晦暗不明。   陈星半强迫地拿着他一只手往下拽,蒋弼之不得不微微弯下腰,眼神也越发幽暗。   裙子底下果然什么都没穿,蒋弼之沿着他光溜溜的大腿内侧往上滑,熟门熟路地握住他总是很容易冲动的器官。   不需要陈星继续抓着他手腕了,蒋弼之从善如流地坐下来,在裙摆的遮盖下缓慢地给他手/淫。   “从哪搞到的衣服?”   陈星舒服地发出声鼻音,咬了下嘴唇才轻飘飘地回道:“裙子是买的……衬衣是,嗯……”   “衬衣是你自己的,我看出来了。”蒋弼之见他说话费劲,就替他说完了,随即手上一用力,在陈星的小蘑菇头上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你胆子可太大了。”   陈星登时难以抑制地“啊!”了一声。   陈星这会儿有点怕他了,不管蒋弼之平时对他多和蔼,生起气来总是很吓人的。   他觑着蒋弼之敛起情绪、难辨喜怒的脸,有点后悔,心里暗自琢磨着,要是这会儿说实话是亡羊补牢还是火上浇油?   但是很快的,他就顾不上想“要不要坦白从宽”这件事了。他的小兄弟在蒋弼之那只大手有技巧的揉弄下,像有一团火蹭蹭地往顶上蹿。蒋弼之太了解他的身体,很明显就是故意的,只打着圈地撩拨,但始终差那么点火候,憋得他浑身都难受。   “蒋叔叔……”他讨好地喊蒋弼之,朝上顶了下胯,“快一点,再使点劲儿。”   蒋弼之瞟他一眼,却是松开手,并将手从他裙摆底下抽出来。   “哎——别走呀——”陈星忙去拉他的手,被他一抬胳膊躲开,起身站在床边,慢条斯理地解起上衣扣子。   他今天回到家后换了件瓜亚贝拉衬衫,不像一般衬衣那么严肃,却同样有许多扣子。   陈星被他用目光锁住,不由自主地一动不动了,只用视线追着他的手,看着他那两只好看有力的大手不紧不慢地解扣子,一点一点地袒露出健壮的胸膛、腹部……   陈星的呼吸越发粗重,实打实地感受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蒋弼之分就是在“惩罚”他,明知他是急性子,还故意这样慢悠悠,不紧不慢地散发他的性/感魅力馋着自己。   蒋弼之脱掉衬衣后竟然就停下了,转身从衣柜里拿出个衣架,准备把衬衣挂起来。   陈星忍无可忍,决定自给自足,将手伸到裙子下面摸起来。   蒋弼之好像后脑勺长了眼,立刻回头看去,伸长胳膊用衣架把陈星的手从裙子底下挑出来。他本来就没真想挂衣服,看见陈星欲求不满的脸,当即将衬衣随手一扔,单膝跪上床,一手撑在床头,攥住他刚刚给自己手/淫的那只手往自己胯前带。   他也早就勃/起了,坚硬的部位在宽松的居家裤下高高地立起来,隔着布料碰触着陈星的手指。   陈星勾住他的裤边往下一拽,那兴致勃勃的大东西立刻按捺不住地跳出来,在他眼前颇有存在感地上下颠动着。   蒋弼之两腿都上了床,跪在陈星两侧,一手撑在陈星身后的床头,将陈星锁进自己的气息里,也不说话,只用另一只手扶着他那通红狰狞的物件往陈星面前送。   陈星抬头看了他一眼,跪坐起来,将他的裤子又往下扒了扒,在他用身体圈出的狭小空间里趴低身子,将他张嘴含住。   陈星含了好几下,努力往喉咙深处吞,还学蒋弼之那样用舌尖舔冠部下面和顶上的敏感地带。蒋弼之的手沿着他脊背的弧线往下,在尾椎骨那块轻柔地抚摸,像是极为享受的样子,让他自以为这次做得不错。   头顶响起一声磁性低哑的轻笑,从他嘴里退出来,将裤子提好,硬/挺的性/器将布料顶出深色的湿痕,“怎么就是没长进?”   陈星抬头看向他,舌头顶顶发酸的腮帮子和唇角,眯起眼睛轻声问道:“上面的嘴就这水平,下面的嘴你要不要试一试?”   蒋弼之呼吸一窒,将他摁到墙上,“跟谁学的这种话?”   陈星被他沉重的身体压着,连发笑都十分困难,“自创的!这是天赋!”   蒋弼之手臂勾住他后腰往前一搂,另一只手伸进裙子里,在他光溜溜的屁股上狠狠拍了一下——   “啪!”这一声格外响亮的脆响,太响了,两人俱是一愣。   过了一两秒,陈星那半边屁股才由酥麻中迅速蔓延出强烈的痛感。   他双颊通红,不知是疼的还是臊的,在蒋弼之的钳制下剧烈扭动腰肢,手臂乱舞,大声抗议道:“你竟然打我屁股!啊——!我都这么大人了你竟然打我屁股!”   蒋弼之笑着将他强行翻过来,屁股朝上按到床上,“谁说长大了就不能打屁股?”他掀开那小裙摆,看到那两团圆屁股一团是雪白的,一团上面已经泛起粉红,隐约是个大手印。   他又觉出心疼了,俯身在他被打的那半边亲吻,一下又一下。   陈星不动了,像被点了什么穴,老老实实趴着,全身的肌肉都绷紧了,尤其那两团圆屁股,夹得紧紧的,脸也埋进手臂里不肯发出声响。   蒋弼之越亲越往中间凑,他很快发现了什么。两手一掌一团臀肉,颇为强硬地将他夹紧的细缝掰开,露出里面湿润柔软的小口,明显已经做过准备。   蒋弼之盯着那枚可爱的小口,感觉到陈星被他握住的两瓣肉正在同他暗自角力,企图摆脱他的管制自己合上。   他又忍不住轻笑一声,俯身在他干净粉/嫩的小/穴上亲了一口。   陈星浑身一颤,忍不住撑起身子回头看他,脸蛋红得似桃花,双眼迷蒙含了两汪春水。   蒋弼之倾身趴过去,陈星在他身下柔顺地平躺着,同他缠绵地接起吻来。屋里再没了别的声音,只剩下他们粗重的喘息和啧啧水声,间或还有陈星无意识的低吟。   “星星,我想做一件事。”蒋弼之放开他,视线在他脸上流连半晌后,突然说道。   陈星不知他想做什么,却始终信任地看着他。   他脖子里的假领带是用暗扣扣住的,轻易就被蒋弼之取下来。他的两只手腕被蒋弼之单手握住,用那条蓝白斜纹的小领带缓缓地缠在一起。   蒋弼之托着他被绑在一起的手腕绕到脑后,这个姿势让人难以使力,凭他自己是不能很轻易地再将手绕回身前的。他的衬衣依旧完好地穿在身上,衣服弹性有限,陈星感受到强烈的被束缚的感觉。   但他没有感到不安,因为蒋弼之做这些时一直在与他对视,他也明白蒋弼之究竟是想做什么。   所以当蒋弼之又取来一条宽领带时,他并没有吃惊,只是在双眼即将要被覆住时忍不住颤着睫毛合上眼帘。   “星星,睁眼。”蒋弼之温柔又强硬地命令道。   陈星咬了下舌尖,在轻微的刺痛中睁开眼。下一刻,视野黑了。   黑暗来临前,留在他视网膜上的最后一幕就是蒋弼之英俊冷静的面孔和他深沉有力的目光。   熟悉的气息笼罩过来,一双薄唇吻上他的嘴。   “能认出我吗?”他听到蒋弼之在他耳畔轻声问道。   当然。陈星点点头,当然能认出他来。   那个吻继续向下,吻上他的下巴、脖子。衬衣的扣子被解开了,坦露的胸膛被舔吻,之后是乳/头,先是左边,然后是右边。   陈星难耐地扭动了一下/身子。蒋弼之停下来,问道:“知道我是谁吗?”   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回答道:“知道。”   “说出来。”下命令的人却不等他回答,右边那枚乳/头又被含进嘴里,被一个湿热的舌尖来回拨弄着。   陈星粗重地喘息一声,“是蒋弼之!”   那双薄唇继续往下,在他的小腹和肚脐处流连片刻,又悄然离开。   那团熟悉的气息走远了,被剥夺了视觉的陈星难以抑制地有些慌张,下意识想伸手去抓,却在受到阻力时才想起手已经被捆住了,垫在脑后无法随意动弹。   那团气息立刻又回来了,带着安抚意味的吻轻柔地落在他脸上、额头上,“我在呢,我刚才是去拿润滑剂。”   润滑剂就在枕头下,他刚刚只是起身远离了陈星半米,他曾被黑暗折磨过的男孩儿就立刻敏感地察觉到了。   蒋弼之吻他的嘴,用湿热的舌尖给他带去温暖与安慰,“我在,一直都在。不喜欢我们就停下来。”   陈星张着嘴贪婪地吮/吸他的气味,轻轻摇头。   亲吻又离开了,一条腿被抬得很高,屁股被迫离开床悬空起来。   他没法用手支撑身体,感觉整个身体都要悬起来,很没有安全感。腿间的入口被沾了润滑剂的手指按住的瞬间,陈星突然有想大喊的冲动。幸而那亲吻立刻又回来了,陈星嗅到熟悉的气息时才猛然意识到自己刚刚一直都没有喘气。   手指很轻松地进去了,陈星的里面只在进入的刹那紧缩了一下,便立刻在蒋弼之的亲吻中放松下来。这是他熟悉的手指,每一个关节、每一处薄茧他都认识。   他被抱起来,分开双腿坐上去,屁股下面就压着蒋弼之那根坚硬火热的东西。他自己的有些软了,垂着头贴着蒋弼之结实的腹部,两人身上都热烘烘的。   陈星双手被缚在脑后,无法支撑身体,只靠两腿使力有些跪坐不起来。   他随即意识到自己此时的模样。衬衣扣子都被解开了,因为双手背在脑后的姿势,衣襟一定敞得很大。对面有火热的呼吸喷在他赤裸的肌肤上,乳/头也感觉到了,一定已经敏感地硬成两枚小粒,尖尖地立着。   他一想到自己坦胸露乳得呈现在蒋弼之眼前,说不定蒋弼之现在就在盯着他敏感充血的乳/头看个不停,他那惯有的大胆就全没了,只觉得格外羞耻。   蒋弼之两手握住他腰侧将他抬起来,那根东西便直挺挺立起来了,湿乎乎地杵着他的臀缝。   “自己找位置进去,好不好?”声音哑得厉害,已是箭在弦上。   陈星在他的支撑下晃着屁股往下坐,可那东西太滑了,每次刚找准往下一坐,就滑溜溜地蹭出去了。   如此弄了好几次,蒋弼之先失去耐心,两手托住他屁股,往两边分到最大,同时自己往上一顶——早就做好准备的小/穴将他吞进大半,他手上卸了力,陈星重重地坐到他腿上,一吞到底,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含糊的咕哝,随后他自己两腿使力,股间含着他的粗长的阴/茎上上下下地动起来。   他们身上迅速热起来。陈星总是性急,一上来就要往最要命的地方顶,很快脸颊的绯红就蔓延至脖子和前胸,露在领带下面的耳垂更是红得好像要滴血。   蒋弼之很快就拿回控制权,搂着他的腰控制他的动作,让陈星随着他向上挺动的频率往下坐。   “星星,是谁在插/你?”他一边在他身体里顶弄,一边问道。他一般只有在床上才会显出这种低俗的粗野。   陈星在凌乱的喘息间艰难地说道:“……你。”   蒋弼之又往上重重一顶,“重新说。”   “是蒋弼之……蒋弼之在插我……”他们从来没说过这类话。陈星突然像受不住似的朝前倒去,趴到蒋弼之的肩膀上,像被捏住鼻子似的嗓带了浓重的鼻音,“解开,手腕,快解开!”他的脸在蒋弼之颈侧难耐地来回蹭动,屁股腰肢也急得乱了章法。   蒋弼之一边继续顶他,一边将他脑后的手腕解下来。   陈星双手得了自由,立刻攀住蒋弼之的肩膀,在他身上快速地上下耸动起来。   他下面夹得紧紧的,蒋弼之被他嘬得暗暗接连吸冷气。   陈星动得越来越快,头高高仰起,额上起了细汗,嘴巴也张开,舌尖无意识地舔着自己的嘴唇。   他探下一只手想摸自己前面,蒋弼之突然发难将他压到床上,只用一只手就重新将他两只腕子禁锢在身前,同时身体往下压,用自己强壮的身体强行将陈星的两条长腿分开,那两条小腿在他身侧翘得高高的,在激烈的撞击声中凌乱地飞舞。   陈星的身体完全被他掌控了,不仅是他的四肢和身躯,还有他内里澎湃的快感。   “啊!啊!——蒋叔叔,快——快!”他大声喊着,两腿猛地往回一盘,紧紧缠住蒋弼之的腰,他仿佛痉挛一般,用不可思议的力气将蒋弼之勾在自己身前,让他深深地嵌在自己身体最深处不能再出去。   蒋弼之扯开束在他眼前的黑暗。光明重临时,陈星酣畅淋漓地高/潮了,在这一刻他看到的是蒋弼之深情专注且充满欲念的眼。   过了许久,激情结束,蒋弼之从地上捡起那个小药瓶。   陈星笑嘻嘻地要同他抢,他躲闪开,从里面倒出一粒白药片,上面印着两个字母——“vc”。   “我就知道有问题。”他没好气地将瓶子放回床头柜上。   陈星坐在床上笑得前仰后合,“我之前还怕露馅。真伟哥可比这药片大多了,没想到蒋董也有孤陋寡闻的时候。”   蒋弼之无奈地揉了揉他的耳唇,依然热乎乎的,透着粉色。   “你都是从哪知道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他忍不住再次拿起药瓶看了两眼,那商标看起来跟真的似的,“药瓶从哪弄的?”   “网上买的。”   蒋弼之冷笑,“越来越有能耐。”   陈星好奇地问他:“你怎么发现是假的?”   蒋弼之唇角的笑意扩大了,“别人吃了伟哥都是延长时间,不像你比之前还快了。”   陈星恼怒地叫了一声,抄起枕头摔过去,“我说要练一下吧,你还说用不着!这会儿又笑话我!”   蒋弼之接住枕头,朗声大笑起来。   睡前,陈星又告诉他一个秘密。   他真的吃过伟哥,是那个人将他捆起来以后强行喂给他的,但是他一直没起反应,还出言不逊,所以那人才越发气急败坏。   “可能那些东西对我没用。”或许在陈星这里,世界上只有一种春、药,那就是这个男人的呼吸、声音、眼神,他的手、他的唇、他的肌肉,他的力量、他的智慧、他的一切。   番外——星星22岁了   陈星是三月底的生日,用刘经理——实际是师父小凯的话来说,是只敏感胆小又横冲直撞的小白羊。当然陈星并不认可他的观点,他只肯承认自己具备山羊的矫健与勇猛。   言归正传,今天是陈星的22岁生日。   既不是整年岁,也不是本命年,蒋弼之却要大办,提前两个月下请帖,请客人们务必在3月29日这天腾出时间,将两人所有的亲友都邀请至天水度假山庄。   年轻人到得早,白天忙着玩乐,骑马、游泳、泡温泉、打高尔夫……陈星甚至还弄了几只滑草板,拉着他的两个挚友在山坡上玩滑草,杠铃般的笑声里散发着青草新鲜的味道,引得蒋怀中大呼小叫跃跃欲试。   到了晚饭时间,客人们都到齐了,人不算太多,分坐成三桌,一起端着酒杯,看着站在众人前面的蒋弼之。   蒋弼之举着一杯香槟,微笑地看着所有宾客:“欢迎各位亲友在百忙之中腾出时间,来参加星星的生日宴会——22岁生日。谢谢你们。你们是我和星星最重要的人。”   大伙笑着和他遥遥举杯示意,陈星坐得离他最近,笑得十分开心,站起来回身冲大家举了下酒杯,连说好几声“谢谢”,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蒋弼之也喝了口香槟,笑着对陈星低声道:“喝慢点。”   他又继续对宾客们说道:“我知道大家都有些疑惑我为什么要将星星的这次生日大办,22岁似乎并不是一个特别的年岁。事实上,22岁对一般的年轻人而言十分重要,很多人都在22岁这一年从校园走向社会,或者更加明确自己的专业方向、进行更加精专的学习。22岁,可以说是决定人生大方向的一个年岁。”   “我一直有个很深的遗憾,就是星星没能上成大学。我知道他很羡慕那些考上大学的同龄人,其实他不比任何人差,只是比别人少了些运气罢了。他是我见过的最聪明、最勤奋、最好学的年轻人,之前做管培生时他就是最优秀的,以后再去上MBA,我相信他也一定是其中最出色的。”   陈星脸上臊得厉害,心想着,小月这个顶尖大学里的优等生就坐在自己后面呢,肯定要偷偷笑话自己了,可是他心里又忍不住发甜,为着那句“最聪明、最勤奋、最好学”,眼眶也有些酸胀,为着那句“一直有个很深的遗憾”。   蒋怀中笑着插嘴:“运气不好那都是以前了!现在陈星可是颗幸运星!”   蒋弼之微笑颔首:“对,那是以前,现在的星星有幸运相随。”他顿了一下,“我也很幸运。”他向众人举杯示意:“希望这份幸运可以永远伴随着在座的每一位。”   陈星一时激动,又干了一杯。   蒋弼之垂眸看着他,清了清嗓子,陈星飞快地吐了下舌头,再给自己倒酒时就只倒了半杯。   蒋弼之勾着嘴角继续说道:“回到刚才的话题。我们的星星没有走一般年轻人走的路,但22岁的这一年,对星星而言也是十分重要的一年。今年年初,陈星从檀阙嘉宜的餐饮部经理升为副总经理,正式进入天盛的高管层。以檀阙嘉宜今年第一季度的业绩来看,陈星这个副总经理认命得很成功。”   陈星抿嘴笑着对蒋弼之小声说道:“第一季度的报表还没出来呐。”又冲刘经理举杯,扬高了嗓音:“檀阙嘉宜今年打了开门红,多亏刘总领导有方。”   刘经理伸长胳膊同他碰了下杯,笑得十分得体,用他那斯文优雅的腔调说道:“小陈总年轻有为、功不可没,谦虚了。”   陈星忍笑,刘经理如今事业爱情两得意,再不是从前脏话连篇、满嘴毒鸡汤的颓废模样。他似乎一夜之间就正常了,用小凯的话来说,就是“终于又恢复了往日文质彬彬的绅士气度,只除了——”   陈星咽下酒,在想象中用力晃了晃脑袋,看眼坐在刘经理旁边一脸职业微笑的小凯,把他后面那半句话用力从脑海里甩出去。   蒋弼之微笑着等他们碰过杯,又继续说道:“22岁这一年的另一件大事,是星星将要参加侍酒大师的第四级、也就是最高级别的考试。大家应该都已经有所耳闻,侍酒大师的认证考试是世界上最难的资格考试之一,不仅需要有卓越的天赋,还要有超乎寻常的毅力,很令人惊喜的,坐在我面前的这位年轻人同时具备这两种优秀的品质。等通过这次考试,全球几百位侍酒大师的名单里就要增添一个新名字——陈星。”   陈星被他这隆重的语气说得脸上烫得不行,忙摆手:“我都没太多时间准备,还不知道能不能通过呢。”   蒋弼之笑道:“不要有压力,我认为你准备得很好了。星星,你知道你这两年品过多少瓶葡萄酒吗?”   陈星略一迟疑,“几百瓶?”   “多于一千一百二十七瓶。”   陈星惊讶地睁大了眼,其他客人也都好奇地看着蒋弼之,不知他怎么能记得这么清楚。   蒋弼之温和地看着陈星:“自从你说你想考侍酒大师,我就开始帮你计数了,在那之前,我只保留了一部分软木塞,所以只能给你1127这个数字,但其实你品过的酒已经比这个数目还要多。”   陈星冲他举杯,眼里闪着水光:“感谢蒋先生为我打开他的私人酒窖,感谢蒋先生带我参加各种品酒会,甚至还利用有限的假期带我去世界各地的酒庄。”   有一次他记忆犹为深刻,在一个知名酒庄里进行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垂直品鉴后,蒋弼之向酒庄主人表达了想要带走酒瓶塞的愿望。   可巧那个酒庄主人自己也有收集瓶塞的爱好,尤其他们那次垂直品鉴尝到的几款历史悠久的葡萄酒都极为珍贵,酒庄主人十分舍不得。   陈星不知道蒋弼之最后是如何打动对方的,他只知道蒋弼之和那酒庄主人独自交谈许久,似是达成了什么协议,使得他们得以将那天品到的几十瓶酒的塞子都带走了。   话说到这儿,有一点很值得一提——他们已经订做了一块新的、更加巨大的橡木板。因为蒋弼之之前的那块板子,已经被陈星的这些瓶塞占满了。   他再也不用为错过蒋弼之多少过往而感到心忧和遗憾了,正如他曾经坚信的那样,他们拥有无数个未来。   陈星闪着泪光表达完感谢,再次冲他举了下酒杯,蒋弼之也冲他举杯,两人相视一笑,一起仰头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   不知是谁带头,宾客们纷纷为他们俩鼓起掌来,只有蒋怀中受不了地大喊:“哎呀嫉妒得我呀,牙疼牙疼!”   蒋弼之放下手里的酒杯,款步走至陈星面前,拉起他的一只手握住,温和而清晰地说道:“接下来,还有一件大事要在星星22岁这一年发生……”   他在陈星愕然的视线中单膝跪下,人群里已经有人开始起哄吹哨。   蒋弼之一只手仍然同他拉在一起,另一只手则探入怀中,取出一只精巧的黑丝绒小方盒。   蒋弼之抬头看着陈星,在看到陈星的脸色后微微有些迟疑,却也没有想太多,只以为他是因为紧张和害羞。   他见陈星睫毛颤动得厉害,甚至被自己握住的那只手也开始发凉,便调整了一下事先精心准备的一大段话,只简短地问道:“陈星,我们虽然早已认定彼此,并且绝不缺少携手一生的信念与勇气。但是陷入爱情的男人总会有些虚荣,我也不能免俗。所以,我希望能有一个被世俗认可的形式将我们紧紧绑在一起,让我们永远以一个整体的形象出现在别人面前。陈星,你愿意——”   “不、不行!”陈星颤声打断他。   不要说蒋弼之,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宴会厅瞬间鸦雀无声,只有一声 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声音不安地响起。   陈星脸色惨白,眼睛却红得厉害。他伸手拉住蒋弼之的手臂,全身都在微微发抖,舌头哆哆嗦嗦地说道:“你、你先起来。”   与其说是他在拉蒋弼之,不如说是蒋弼之托着他。蒋弼之顺从地站起来,同时牢牢托住他的手臂,担忧地低声问他:“身体不舒服?”   陈星摇了下头,一滴眼泪承受不住这晃动,从他眼里落下来。   “是不是他欺负我们星哥了?”一个没头没脑的声音响起,带着些许义愤。   “嘘!”陈月和黄毛儿忙阻止住高个儿继续出声,却也不约而同地担忧地看着前面。   只是那声音虽小,宴会厅却不大,又如此安静,还是被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气氛一时更加尴尬。   在场的男人们都能理解这是件多么有损颜面的事,尤其对于蒋弼之这样高傲的男人——他如此深爱着陈星,却在求婚现场被当众拒绝,此时该是多么的心痛难当且颜面尽失?   大伙都担忧地看着蒋弼之,生怕他冲动,也有人不解地看向陈星,不知他为何要在这种场合给蒋弼之难堪。   蒋弼之抬头看向众人,语调是一贯的沉稳冷静:“不好意思,星星有些不舒服,我们先行告辞,希望大家不要被我们的事影响。今晚有许多美酒佳肴,大家请慢用。”说完这些,蒋弼之就扶着陈星快速离开了。   到了无人的地方,陈星一头扑进他怀里,放声大哭起来。   陈星这两年从没有这样哭过,蒋弼之的一颗心都要被揉烂了。   心痛令他皱紧了眉头,紧紧搂住陈星,一下一下地抚着他的背——这是对陈星而言最有效的肢体抚慰。   他在陈星耳畔小声哄着:“好了,好了,没事了,乖,不哭了啊……”   待陈星发泄完,总算能说话时,已经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喉咙抽搐似的断断续续地说道:“对、不起,我真、想答应……我、真没用!让你、丢脸了……我是太想、答应了……脑子、里都空了……我都、没想到……”他把脸深深地埋进蒋弼之怀里,声音闷闷地传来:“没想到,我这么想和你……结婚。”   蒋弼之轻轻吻着他的头发,“那为什么说不行呢?”   他花费了好大的耐心才终于让陈星说了实话。   陈星以为自己不祥,怕和蒋弼之结婚会害了他。   狗屁!蒋弼之在心里怒骂,那个什么舅妈、什么大师,都是tm的狗屁!   “任何事都有化解之法。蒋家这种世代经商的人家,也有不少这类的讲究,家里认识不少大师。我去问问,总会有办法。”蒋弼之这样对陈星说道。   陈星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攥着蒋弼之的袖子,脸上顿时焕发出光彩:“真的?家里有人认识这种大师?”   蒋弼之看着他惊喜的眼神,心脏再度抽痛了一下。那得是怎样的精神折磨,才让他聪慧又自信的星星如此盲目地否定自我呢?   这一晚待陈星睡熟后,蒋弼之轻轻地翻身坐起,去书房打电话:“钟乔,拜托你件事情,帮我找个算命的,要看起来很像样……”   两天后,陈星跟着蒋弼之去见大师。   那大师留着长髯,穿着长袍,端的一身仙风道骨。他慢悠悠地说道:“恕我直言,这位确实是天煞星,又是男性,难免命途多舛。”   陈星紧张地问道:“那我对身边的人呢?”   “这倒没有什么影响,只是你个人要比常人多些灾难,命运多坎坷。”   陈星怔忡地眨了眨,随即竟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那大师继续说道:“我可否问一句,您二位是什么关系?”   陈星紧张地看了蒋弼之一眼,抢着道:“朋友!”   那大师笑着捋了下胡须,“这位是大富大贵命,极少见的喜吉星,与你这天煞星正相合。你们两人多来往,对你们彼此的命格都大有益处,会富上加富,贵上加贵。”   陈星惊喜地说不出话来,紧紧攥住蒋弼之的手。   蒋弼之问大师:“那健康平安方面呢?”   大师笑着回道:“那更无须忧虑了。”   从大师那里出来后,陈星借口要去洗手间。蒋弼之知道他是心情过于激动,想独自平复一下,也没拆穿他,便放他去了。   一直跟在不远处的钟乔见陈星走远,才小声对蒋弼之说:“刚才大师对我说,他刚讲的都是真话。”他知道这两人的感情经历过怎样的波折,作为旁观者都忍不住替他们高兴。   蒋弼之微讶,随即挑眉莞尔,之后就没什么特别的神情了,仿佛完全不将这事放在心上似的。   这时陈星出来了,应该是在洗手间洗了把脸,额发没擦干净,还往下滴着水。   蒋弼之大步迎上去,从西服口袋里抽出手帕给他擦水,一边笑着数落他:“都是当了副总的人了,还这么毛手毛脚。”   他身量可真高大,几乎将陈星整个挡住,从钟乔这个角度,只能看到陈星的两只手环到蒋先生的腰上,指头有些许动作,似是在撒娇。而蒋先生,就像一座屹立不倒的山峰,承接着来自陈星的所有情绪和动作,然后将他轻轻地纳入怀中,就像山川拥抱着他透明澄澈的湖泊。   钟乔突然懂了,蒋先生是真的不在意那些事。什么喜吉星,什么命格相称,蒋先生自然也是爱听的,可是他的爱意与信念早已充沛满溢,根本不需要这些额外的东西为他增长自信了。   他也终于明白妻子之前对两人的评价——“他们自己已经足够了解彼此,可以互相支持了。”   五月二十日这天,只有陈星和蒋弼之两个人。   陈星拉着蒋弼之的一只手,在他面前单膝跪下,刚说了一个字就开始流眼泪,“我本来想等你生日的,可是你生日在八月,我等不及了……”他一上来就哭得十分厉害,肩膀一抽一抽的,瘪着嘴委屈地看着蒋弼之:“求婚怎么、这么、难啊……”他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哭得跟个傻乎乎的小孩子。   蒋弼之笑着提了下裤腿,和他面对面单膝跪下,“确实不容易,还是我来吧。”   他从陈星衣兜里摸出那个被“偷”走的黑丝绒小方盒,在陈星面前打开,露出里面的两枚戒指。   三十六岁的男人眼里亦闪动出水光,但他一直是笑着的,眼角显出几道浅浅的笑纹——   “陈星,你愿意和我结婚,做我的合法配偶,与我共享一生吗?”   番外——《创造亚当》   在下雨,并且不算小。   雨水打在挡风玻璃上,又被冲上副驾旁边的车窗上。雨滴借着惯性向车尾滑去,每一滴都拖着扭扭拐拐的小尾巴。   “在看什么?”蒋弼之一边开车,一边瞟了陈星一眼,“这么安静。”   陈星兴高采烈地转过头来:“在看车窗上的雨,好逗啊,以前都没有注意过。”   蒋弼之又往右看了一眼,却不是看车窗,而是看陈星。在看到他颊边的两枚小梨涡后,蒋弼之眼里的笑意更浓。   “你帮我拍照片吧,我现在得专心开车。”   陈星拖着长调“哦——”了一声,语气颇有几分顽皮,“拍照不行,得摄像,得看动态的。”   蒋弼之忍俊不禁:“有那么好玩儿吗?”   “有啊有啊。”陈星拍完一段短视频后收起手机,笑嘻嘻地看向蒋弼之:“蒋叔叔~那些雨都拖着小尾巴,好像小蝌蚪一样哎。”   他一用这种语调喊“蒋叔叔”,蒋弼之就知道他说的是哪种“小蝌蚪”了。他意味深长地瞟了陈星一眼,看见这小家伙眼珠轱辘乱转,一脸狡黠,不知又在想什么坏点子。   “开导航吧。”蒋弼之说。   他们两个出游时喜欢“盲游”,有时是沿着公路随心所欲地开,有时是陈星拿着纸地图指挥蒋弼之。纸地图更新不及时,又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国外,他们经常走错路,能因此看到不少被人忽略的美景。   陈星打开车载导航,问蒋弼之:“去哪儿?”   “回住处。”   “这么早?”陈星有些惊讶,“你累啦?要不换我开车。”   蒋弼之看到高速出口的路牌,手指一拨转向灯,提前往右并道,“不累。回去打卡。”   打卡……陈星输地址的手指头顿了顿。饶是他脸皮厚,冷不丁听见这个还是难免害羞,同时又有些兴奋。他一边在导航里输地址,一边轻轻地咧开嘴,忍不住笑起来。   蒋弼之从浴室一出来,就见陈星只穿了条内裤在弹性极好的厚床垫上蹦跶,吓得他忙奔过去将人一把抱住,“宝贝儿这床可禁不住你这么跳。”   陈星这才意识到这床估计有年头了,忙手脚并用地缠到蒋弼之身上。   蒋弼之好笑地将他抱到地上, 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抓住床尾用力晃了一下,古老的木质床架发出“咯吱”一声。   两人对视一眼,陈星像做错事的小孩一样吐了下舌头。   蒋弼之低头用鼻尖蹭了蹭他的鼻尖,取笑他:“还老跟个猴儿似的。”   陈星有些难为情,也觉得自己确实太好动了。   他不知道别人在二十五岁的时候私下里会怎样,他自己反正是越活越倒回去了——其实也不完全是,他在人前还是挺成熟得体的,但是一旦只有他和蒋弼之两个人,他就越发幼稚得像个小孩子。   他觉得这和蒋弼之对他的称呼有关,蒋弼之喜欢喊他“星星”“宝贝儿”,不就是默认他是个小孩子吗?   “宝贝儿。”   看,又这样喊他。   陈星赖进蒋弼之怀里,仰着头用嘴唇蹭他英俊硬朗的脸颊,懒洋洋的,“……嗯?”   “这床会很吵。”蒋弼之被他蹭得声音也有些慵懒了,还有几分低哑。   陈星扭头看了眼床,有些郁闷地皱眉。   这事儿得赖他。   蒋弼之每年会给自己和陈星两个长假,带着他去看世界。一开始两人的喜好是不同的,蒋弼之倾向于避世,往常就总开着房车去猎场,独自一人住几天;而陈星爱热闹,喜欢去那些著名景点,蒋弼之愿意迁就他。   他说:“我去没人的地方,是为了避开烦恼。但如果我和你去你喜欢的地方,我非但见不到烦恼了,还能收获很多快乐。”   将一个人的快乐变成两个人的,这大概是爱情的一大长处吧。   他们在那些著名的经典城市里选择住处的时候,陈星可能因为从前做导游的缘故,很喜欢特色酒店,甚至是民宿。   这些住处有趣,但某些方面显然难以达到蒋弼之的要求。一开始蒋弼之在出游时总失眠,后来陈星想了个好点子——打卡。每到一个新住处就打一次卡,打卡打得开心了,蒋先生就能睡得香了。   这床有声音,陈星却依然搂着蒋弼之往床上倒。他们陷进柔软的被褥里,蒋弼之轻吻着他的额头、睫毛、鼻尖……问道:“今天想要慢的?”   陈星脸上有些红,“不要慢的。”   蒋弼之听出他话里还有话,略微欠起些身,两手撑在他身侧看他,低笑道:“那你要怎样?”   他这一笑,像是大提琴发出的一声低鸣,优雅而性/感。陈星几乎是立刻就动情了,微微向上挺了挺腰,有些难耐地在蒋弼之身上蹭着。   蒋弼之笑着摸下去。   “别——”陈星拦住他。   蒋弼之停下手,耐心地等他。陈星难得有这般扭捏的时候,他不禁也好奇了。   陈星红着脸伸出食指,在蒋弼之那双性/感的薄唇上点了一下,小声说道:“蒋叔叔,我请你吃小蝌蚪,好不好?”   蒋弼之忍不住朗笑出声,在陈星羞臊又兴奋的注视下认真地问道:“是想让我吞进去是吗?”   陈星小小地点点头,还很客气地问了句:“可以吗?”   蒋弼之抬手捏了下他的鼻子,“小坏蛋,原来在车上想的是这个。”他纵容地看着陈星,俯下/身去。   蒋先生任何事都能做好,包括口/交。   陈星刚被他含住就忍不住呻吟出来,身子像鱼儿似的扭。   蒋弼之两手按住他大腿根不让他乱动,他力气总是那么大,把陈星的下半身钉死在床上,毫无招架之力地任由他动作,只剩臀/部能有一个动作,就是两瓣臀肉不由自主地紧缩,又在某一次吮/吸后陡然失力,紧接着,又在下一次被舔舐时绷紧。   陈星扬高了头,一声叠一声地哼吟,迷离中看见穹顶的宗教画。   这圆顶石屋有上百年的历史了,头顶的壁画依旧色彩鲜艳。画里有两个人,幸好都是侧影,没有像有的穹顶画人物那样毫不见外地从上往下看。   可陈星依旧很害羞。   他于情事上同时具备勇敢与羞怯两种矛盾的特质。他面对着蒋弼之,躺在他的下面,或是坐在他的上面,他都不会犹疑。   但他同时又要求严格的私密,得让这个世界暂时只剩他们两人。比如说现在,他就好似保守时代的少女,将床周白色的纱幔放了下来,把自己和爱人包裹进去,他才觉得安全。   然而他又看见头顶的壁画,那画里有人,就让他受不了了,忙扯起枕头盖在自己脸上,也不肯再发出任何声响。   但是蒋弼之很喜欢听他叫/床,任何形式的叫/床声,只要是从陈星口中发出来的,他都爱到发狂。   他见陈星有意收敛,便开始使坏,不但嘴唇和舌头更加有力,甚至还用上了手,悄悄地从后面探进去,潜进那个洞里,沿着软热的肉道找到他极为熟悉的一点,依着前面的节奏,那里面的手指一下一下地碾磨着那要命的一点。   陈星大腿绷得直直的,脚趾头拼命蜷缩起来,似乎这样就能释放一部分难以承受的快感。   他在枕头下面大口大口地喘气,胸膛剧烈起伏,肋骨都可怜地显了形。还有那漂亮的小腹,紧张地绷紧凹陷下去。   他一直没能练出鲜明的腹肌,始终是蒋弼之最爱的顺畅可爱的线条。小巧的椭圆形的肚脐在那片美丽的小腹上娇羞地颤抖着,让蒋弼之忍不住先暂时放开他的性/器,在那片肌肤上吻了吻,然后再继续。   陈星受不了他这般两面夹击,很快便缴械投降,身体狠狠地痉挛着,枕头底下发出一声压抑的呻吟,通体漫起情/欲的粉色。   蒋弼之笑着上前移开他的枕头,却愕然发现陈星竟然哭了。   他嘴角的笑意略微凝固,抬手抹走陈星的眼泪,柔声道:“星星,睁开眼看看我。”   陈星睁开眼,里面湿漉漉的,两颗被洗得乌黑澄澈的眼珠里,满满的都是他的影子。   蒋弼之叹了口气,笑他:“是太刺激了吗?”   陈星突然用力抱住他,用他身上的浴袍将两人一起裹住。   蒋弼之微愣,继而也用双臂环住他,轻拍着他的背,用自己的脸将他脸上的眼泪沾走,“在想什么,可以告诉我吗?”   陈星抬手往上指:“我刚才看见这个,想起前两天在西斯廷教堂看见的壁画。”   蒋弼之抬头看了一眼,这种民宅的壁画与西斯廷教堂的相比,实在是太粗糙了,他看不出什么特别之处。   “想起哪一幅?”   陈星直直地看着他,眼神充满眷恋,“《创造亚当》。”   蒋弼之心头微颤。   他们前两天在梵蒂冈游玩时,蒋弼之专门为陈星请了一位经验丰富的汉语导游。   当他们走到《创造亚当》下方时,导游解说道:“亚当全身赤裸地躺在左边的陆地上,一手伸向神。神的手指携着灵魂指向亚当,两人的手指即将相触。亚当年轻懵懂,信任而依赖地望着神;神则以精力充沛的长者的形象出现,慈爱而笃定地看着亚当,赋予这具美丽的肉/体以灵魂。”   当时陈星在这幅画下入了迷,站了很久,直到被后面的游客催促才肯继续往前走。   出了教堂后,光线重新明亮起来,蒋弼之隐约看见陈星眼里似乎有水光。问他缘由,他说是因为这位导游而想起自己以前拼了命想考导游证,结果最后还是没有拿到那个证,有些耿耿于怀。   蒋弼之知道他是胡扯,却也没再问。后面陈星以心情低落为由,大冷天的申请要吃冰淇淋,他也破天荒地遂了他的意。   “蒋叔叔,我那天撒谎了。”陈星此时主动坦白。   “嗯,我知道。”蒋弼之抱着陈星坐起来,两人的腿交叠在一起,他用自己身上的浴袍将陈星裹住。   陈星惊讶极了:“你知道?那你还……让我吃冰淇淋?”   蒋弼之将手掌贴上他左腹,“现在说实话,后来肚子疼了吗?”   陈星立马摇头。   “那还好。”蒋弼之将他搂得更紧了些,“我一看见你不开心,就容易没了原则。”   “没有不开心!”陈星忙道,“不是不开心。”   蒋弼之低头看他,深邃的眼眸似蕴含了无穷的力量。对着这样的一双眼,陈星眼眶一热,又有些想哭了。   “不是不开心……”他又重复一遍,将蒋弼之的一只手牢牢攥住,“是感动。那天我看见那幅画,就觉得,那里面画的,是你和我。”   蒋弼之立刻就懂了,用力捧住他的脸颊,深深地吻了下去。   他们吻了很久,分开时,两人的呼吸都乱了节拍。   蒋弼之心情激荡,很想说些什么,谁料陈星突然一瞪眼,摸上他的嘴唇:“你刚才真把我的小蝌蚪吃了?”   蒋弼之顿了顿,语调毫无起伏地反问道:“怎么,你自己点的菜自己还嫌弃?”   陈星笑到打跌,倒进蒋弼之的怀里。   “还继续打卡吗?”蒋弼之和他一起笑,等两人笑够了,蒋弼之问道。   陈星伸手握住他硬邦邦的大家伙,“打啊,打一半怎么能停?”   接下来他们真实地做/爱。   虽然陈星刚刚表现地满不在乎,故意用嬉笑将那些敏感的多情藏起来,把自己的感性假装成一场意外。可当他们身体嵌合的时候,他的动情与缠绵又再次显示出这一晚非同寻常的意义。   “蒋叔叔,你看外面。”   蒋弼之动得很温柔,所以陈星才有余力注意到窗外。雨一直没停,还伴了风,斜斜地打在宽敞的玻璃门上。   “我想把门打开。”陈星要求道。   蒋弼之看眼那风雨的方向,“雨会淋进来。”   “没事。”   “你会冷。”   陈星伏到他耳边轻声说:“那你就帮我暖和起来。”   蒋弼之托着陈星两瓣臀/部,将他托举在身前,胯间怒张的性/器始终插在他的体内,一边走,一边徐徐地动作。   陈星抱着他的脖子,与他脸贴着脸,在他耳边毫不节制地呻吟着。   门把手刚被旋开,门就被狂风吹到大开,斜风冷雨顿时向温暖的室内灌进来。   蒋弼之立刻转身,想将陈星护在怀里,陈星却挣扎着下了地,单手扒住门框,不肯往他身后躲,任雨水淋到自己光裸的背上。   蒋弼之低头看他,手扶着滑出来的性/器在他臀缝间蹭弄。   陈星回望着他,两手攀住他的肩膀,抬起一条腿缠到他身上,被他顺势捞住固定在腰侧,另一只手则扶着性/器往他敞开的臀缝里送,再次坚定地进到那片湿热紧致之地。   蒋弼之没有因为陈星在淋雨就刻意加快了速度,相反,他故意延长了这场性/爱,想要长久地享受它、记住它。   射/精的时候,蒋弼之将陈星牢牢地箍进怀里,比之前的哪一次都更用力,即使将人勒疼了也没关系。因为他知道,陈星也想要长久地记住此时此刻。   经过这一番任性且执拗的折腾,陈星很快就睡着了。蒋弼之支着身子看着他的睡颜,想起从前的小事。   两人刚在一起那会儿,陈星很喜欢拿他的年纪开玩笑,说他是“中年人”。   直到某一天,陈星在他乌黑浓密的头发里发现了一根白发。只有那一根,之后也再没有发现过,可是陈星却倍受打击,总是忧虑地看着他。也是从那一天起,再也听不到他说那些玩笑话了,就连“蒋叔叔”这个昵称,也是因为自己极为钟情,陈星才勉为其难地保留下来。   陈星是怕自己变老啊。   蒋弼之自认犹在巅峰期。肉/体上,他自少年起就严格自律、每天坚持强身健体;精神上,有陈星给他源源不断地注入活力,他甚至觉得自己比三十出头那会儿精力更充沛。   但他总有老的那一天。他比陈星大十四岁,这不是个小数目,他注定要老在陈星前头。   这也没什么好惆怅的,他对此相当坦然,甚至有几分欣慰。   因为他的星星,他的珍宝,从今天起,就已经做好为他遮风挡雨的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