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养了三个大佬当替身》 作者:渊爻   文案:   谢九黎穿越途中意外失忆,满脑子只记得自己穿越前有个求而不得的白月光。   随身系统故障掉线,修系统的路上,谢九黎顺手捡了三个有白月光影子的小可怜。   小可怜A有他的声音;小可怜B有他的性格经历;小可怜C有他的脸。   替身?什么替身?只是人美心善地帮助小可怜们度过难关,顺便找找复活白月光的线索而已。   穿越第n个月,谢九黎的智障系统终于重新上线,让谢九黎又花五年沉睡修复机体。   系统让她三选一攻略一名大佬,醒来一看任务完成进度300%。   谢九黎:……   系统:【恭喜宿主完成任务,现在发放奖励!】   谢九黎恢复了记忆,发现三件事。   一,系统发放完奖励就跑路了;   二,小可怜ABC找了她五年;   三,魂牵梦萦的白月光,其实是她自己幻想出来的:)   问:用完就扔后死遁五年,如何避免情~杀*3?   答:莫方,我这就再骗他们一次。   注意事项:   1.非NP。男德√女主控√切片×   2.女主不择手段复活白月光,古早替身文的性别互换版,不是双替身,也不会有追夫火葬场。   内容标签:豪门世家 穿越时空 女强 爽文   主角:谢九黎 ┃ 配角:下一本《看完这本小说我就超神》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我就看看我不碰。   立意:助人为乐不求回报是一种美德。 ================ 第1章 反正最差也不过是给人做宠……   谢九黎不知道其他人失忆之后是个什么感觉。   但她的失忆显然非常特殊,因为现在她满脑子记得的只有一个人——贺孤舟。   从贺孤舟六岁到他二十三岁,一清二楚。   【你记得吗?还记得吗?太好了!!】脑中的声音欣喜若狂,【那我就能节约很多解释的时间了,简而言之,你接受了我的任务,只要能完成任务,就能复活你的男朋友!】   谢九黎不置可否:“贺孤舟已经死了三年。我失忆前蠢到相信他能违反科学地复活?”   在她脑海中和她对话的这个声音是醒来后才出现的,自称“系统”。   谢九黎搭理这个可疑玩意儿的原因只有一个。   即使不理它,它也能独自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系统沉默了一下:【是你说死马当作活马医的。】   谢九黎虽然失忆,但想了想觉得这应该是自己的性格,于是点点头:“然后我是怎么失忆的?”   系统又沉默了一下:【穿越着陆的时候出了点故障,本来是只有概率0.00002%的故障……】   谢九黎略一思索:“那你们没有故障补偿吗?就像游戏里的那样,游戏出了bug,总要发几十个圣晶石给全服玩家作为补偿吧。”   系统对这个要求猝不及防:【请稍等,我去申请一下试试。】   它申请的速度很快,没一会儿就回来了,规规矩矩地播报:【玩家可以从以下几项中选择一项作为故障补偿:一,只能在本世界使用的大量物质财富;二,对于……】   谢九黎压根没听后面的内容:“我选一。”   刚才系统早就说过,她来到这个世界不仅一穷二白,身体也是系统造出来的仿生人。   除了一个刚刚生成的合法身份外,就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没钱寸步难行,这种情况下当然是选一。   系统麻溜地兑换了奖励。   于是谢九黎名下顿时多了两套房产三辆车一个银行账户外加一只看起来款式新潮的手机。   她翻来覆去地看着手中突然出现的手机,手指像是玩耍似的抚过边缘和圆角。   【怎么样,现在有没有多相信我一些?】系统热情地询问,【我真的可以帮助你实现愿望,复活你的男朋友!】   贺孤舟。   谢九黎在舌尖翻来覆去地把这个名字念了几遍,这个简简单单的行为却仿佛是在自虐,无形的刀子在她胸口来回捅出好几个漏风的大洞。   她还以为,贺孤舟走了三年,自己早就已经走出来了。   原来没有。   沉默了半晌,谢九黎才把手机放进口袋里:“任务是什么?”   系统的声音很高兴:【这是带解密性质的任务,主系统没有告诉我耶。】   “……”谢九黎温和地进行辱骂,“有没有人说过你真是个垃圾废物小点心?”   系统很不服气:【但我现在有一个任务地点,建议玩家立刻前往。】   谢九黎的手机适时地响起了提示音。   她掏出手机点开新推送,地图里面果然已经显示了一个目的地。   谢九黎这会儿正坐在一处公园旁的长椅上,她不急着起身,而是先查看了手机里的软件。   通讯录当然都是空的,社交软件全部没有注册,但移动支付已经绑定了一张银行卡。   于是谢九黎下了个打车APP,叫车前往目的地。   坐在长椅上等车时,天上好巧不巧地下起了小雨。   谢九黎慢悠悠走到对面的便利店买了一把伞,出店门正好上车。   这个世界太真实了。   无论是叫到的这辆车、刚才的便利店,还是这会儿噼里啪啦打在车窗上的大雨,看起来都和从前的世界没有差别。   甚至这个世界里也没有贺孤舟。   “……即将抵达终点,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下车时……”导航的女声提示将谢九黎从沉思中唤醒。   她抬眼去看窗外,只能透过车窗玻璃和水痕依稀看见外面似乎是一处条件不错的小区。   女司机回头关心地提醒:“姑娘,雨这么大,小心一点啊。”   “谢谢。”谢九黎微微颔首道谢,打开车门撑了伞。   刚才还是淅淅沥沥的小雨,这会儿突然就有了暴雨的架势。   下个车的功夫,谢九黎的小腿就被打湿了。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路上的行人所剩无几,路灯下的几个身影也都撑着伞走得匆忙,像是赶着回家。   谢九黎看了眼手机地图,转了转手机去找那个系统给的终点。   手机的顶端正对向了一盏橙黄色的路灯,和路灯下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少年。   少年的头发半长,发梢湿哒哒地黏在后颈上,即使浑身狼狈,侧脸看起来像是从游戏CG里走出来似的那么漂亮。   明明是足以出道换得少女们歇斯底里尖叫的颜值,却跟流浪犬似的在路灯底下淋雨。   谢九黎确认过手机显示的坐标就是在少年所在的位置,将手机收了起来,站在原地问:“然后呢?”   系统很震惊:【这样的美少年显然正在落难,你居然不上前替人家撑伞问问别人有什么困难之处吗?】   谢九黎无动于衷:“这是任务吗?”   系统被噎了一下:【这是探索型任务,你得做出行动以后才知道结果。】   谢九黎这才举步往少年走去。   虽然系统看起来自己也稀里糊涂的,但谢九黎揣摩了几个可能性。   下一步的线索肯定就在这个年轻人身上,系统有一点说得没错,上前和他说话互动总是没错的。   谢九黎走到路灯旁时,发现少年比她还高上半个头。   她抬了抬手臂才把伞罩过少年的头顶:“离家出走?”   少年冷冷看了她一眼,没有做出回答。   他长得那么精致漂亮,从鼻头到睫毛尖都像是女娲精心捏出来的,可浑身上下却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气息。   谢九黎又近距离地观察了他几眼。   穿的是简单的白衬衫和黑长裤,被打湿后紧紧贴在身上,在路灯的光晕里隐隐透出曲线和肤色,就连手腕上的伤痕也……   谢九黎思绪一滞,低头凝视了一会儿才敢确信自己的眼睛。   朗朗乾坤,法治社会,这个漂亮少年的两边手腕上居然都有一圈伤痕,看起来像是被手铐或者绳索什么东西束缚住后奋力挣扎留下的痕迹。   但或许是长相和肤色问题,那红痕在他身上反倒加了两分特别不合时宜的美感。   谢九黎很冷静地在心里问系统:他是逃犯?   系统弱弱地:应该不会吧,我们很注重玩家人身安全的。   谢九黎还在思考该拿眼前人怎么办的时候,少年已经抬手挡开了她的伞,转头外旁走去。   还是一个字也没说。   谢九黎稍稍加快脚步跟上去,不容置疑地扣住他的左手腕,拇指快速地在伤口上抹了一下。   指腹擦过冰凉的皮肤时触及到小小的、像倒刺一样的皮屑,谢九黎立刻就确定那不是什么化妆效果,而是真的伤口。   也就这么一瞬,少年就回身反应很大地啪一下挥开了她的手,面露厌恶之色。   谢九黎的手背被打得生疼,不由得微微皱眉,说道:“一般这种情况,我是应该立刻报警的。”   其实她心里已经在打算这么做了。   警察一来,这个年轻人必定能得到帮助,无论他的伤是怎么来的,任务总会给出反馈。   对于什么都没有公布的解密任务,总要反复试探一番才能试探出规则来。   容错率,奖励,惩罚,算法……三次以内的失误大概率是会被容许的。   而且遇到困难找警察本来就是大家都应该做……   “我不是罪犯。”对面的人突然开口,声音一瞬穿透周围所有嘈杂雨声。   谢九黎在他说话的瞬间就倏地抬起了头,脑中有那么两秒是一片空白。   即使谢九黎已经有三年没有听见过贺孤舟的声音,她也能刹那判断出来。   ——这个人的声音,简直和贺孤舟一模一样。   这个认知迅速在谢九黎胸口的空洞里扎根发芽,开出一朵小花。   少年苍白的嘴唇紧紧抿在一起,倔强地和谢九黎对视着重复了一遍:“我不是罪犯。”   谢九黎眨了眨眼睛,突然笑了:“那你要告诉我,这是你和对象道具玩得太嗨不小心留下的伤?”   少年皱着眉,看起来对这个话题很反感:“不是。”   谢九黎往前迈了一步,又把他护进了伞底下。   只凭这把和贺孤舟一样的声线,她就能立刻对少年生出爱屋及乌之心。   贺孤舟什么都好,跟他沾上边的当然也都是好的。   少年的眉皱得更紧了。   他正要开口时,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和溅水声,间或夹杂着男人的骂骂咧咧。   “——他身上除了一身衣服什么都没有,肯定跑不远,就在这附近分开找!”   少年神色一肃,转身就跑。   他的速度虽然迅捷,但还是引起了不远处搜寻的人踪迹,他们立刻接二连三地追了上去,从谢九黎身旁一阵风似的刮过。   谢九黎慢悠悠地朝着他们一追一逃的方向前行,走了没多远就碰见他们一行人返回。   逃跑失败的少年被一群汉子围在中间,逃跑的每一条缝隙都被堵得严严实实。   谢九黎还在寻思怎么救人时,一辆车在她身边停了下来。   后车窗降下以后,里面出现的是一个男人的脸。   男人不耐烦地看着少年:“总算找到了,把他送回去看好,明天就送到李总手里。”   他的话音刚落,少年就冷冷地问:“你怎么不把自己洗干净送到那个女人床上去?”   男人的面色顿时一冷,他直接将手中的咖啡杯从车窗里扔出去,砸中了被两个大汉扣住手臂、无法躲闪的少年胸口。   谢九黎看着咖色污染大片少年的白衬衫,尽管暴雨很快冲刷走大多数色彩,她仍然看着觉得有点不爽。   尽管那不是贺孤舟,也是有着和贺孤舟一样声音的人。   更何况眼前上演的是这样丧病的人口买卖现场。   谢九黎撑着伞上前两步,偏头问少年:“他把你卖了多少钱?”   “这是什么人?也是被你的脸勾住的富婆?”车里的男人嗤笑地说,“沈雾沉,你以为什么人都出得起那个价格吗?”   谢九黎不理会车里的男人,她的视线始终落在少年脸上,询问他的意见:“反正最差也不过是给人做宠物,不如来我这里怎么样?”   ……   ——此后一段时间里,沈雾沉一直以为谢九黎在那个大雨瓢泼的晚上一掷千金、出手相救的理由,真的是像所有人说的那样,对他一见钟情。   他既为此窃喜不已,同时又深恶痛绝。 第2章 “可能会有点痛。”   谢九黎从那个男人手里买下沈雾沉,报价只比那位李女士多了一千万。   倒也不是她人傻钱多,只是你的财产如果是个无上限数字的话,你也不会对自己是否多花了一千万有什么特别的感受。   以表诚意,谢九黎是跟着那个坐车前来的男人一起去沈家谈的生意。   过程忽略不计,总之谢九黎成功地忽悠到沈家人觉得她来自某个深藏不露的罗斯柴尔德式家族,并且开开心心地收下了她的转账、把沈雾沉送到了她手里。   “谢小姐能一下子转账这样大笔的金额,家境一定不凡。”沈家的男主人还十分拍马屁地说道,“看您的谈吐,一定也是在相当优秀的环境中被教育长大的。小沉的性格别扭,也不会说好听话,恐怕您以后需要多多包涵他了。”   说出这种话的男人,却是沈雾沉的生父。   谢九黎在刚才两个小时的谈话里,已经把沈家的情况大致了解过一番。   简单来说,沈父是个绣花枕头,当年入赘进的沈家,他老婆生了一个大儿子后不久就因病去世,家里生意全靠大舅哥打理,这几年又交到了他的大儿子手里。   大儿子就是刚刚从车里砸咖啡的男人。   可沈父在妻子去世后空巢难耐,鸡儿焦虑,又忍不住和公司的女员工生下了第二个儿子。   女员工本来是想借子上位,但最后被沈家拿钱打发,潇洒把孩子一留就走了。   这第二个儿子就是沈雾沉。   基因尤为偏爱沈雾沉,让他的颜值生得这样出类拔萃,沈家就动了用他去联姻的心思。   正好有个富婆看上沈雾沉,两家一拍即合,就和收彩礼似的准备把沈雾沉卖了。   虽然从法律上来讲,沈雾沉也根本没到能结婚的年龄,甚至还差一个多礼拜才到十八岁,但沈家人也没太当回事儿。   谢九黎觉得这个情节听起来总是有点耳熟。   直到带着沈雾沉上车离开沈家时,她才想起来那点既视感是在哪里出现的。   ——这种家里没人疼爱的女儿被无良爸妈卖给霸总换钱的开头,在古早18R言情文里可太常见了。   就是性别不太一样,还需要倒转一下。   有了这个联想以后,谢九黎再去看沈雾沉时,顿时觉得他整个人身上笼罩的氛围都变得有点微妙起来。   他尚是未成年,在沈家显然也不是被营养均衡养着长大,除去身高过人,手脚身躯看起来都偏瘦,带着一种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的、极为特殊的气场。   大概因为刚刚淋雨过,即使换了一身干燥的衣服,沈雾沉的嘴唇也没有呈现健康的色彩。   只有脸颊和鼻尖,在偶尔的路灯车灯照射下,能看出微微带了一点血色。   系统一本正经地提醒道:【玩家,他体温很高,初步判断是发烧。】   谢九黎这才反应过来,沈雾沉身体素质明显不高,刚才暴雨里淋了不知道多久,感冒发烧太正常了。   她伸手想去探一探沈雾沉的额头温度,后者虽然慢了一拍反应过来,但还是又抬起手,看动作是想像上一次一样将她拍开。   这次谢九黎早有准备,没给沈雾沉机会,率先按住他的手臂,强行摸到了额头。   掌心果然是烫的。   谢九黎收回手,有点好笑:“你不要反应这么大,我又不是要对你动手动脚。”   也不知道这句话哪里戳到了沈雾沉,他抿直嘴唇皱起眉,连耳根都泛起了一点粉色。   谢九黎:“……”不是吧,你还真是个敏感体质吗?   她觉得是自己的错,自我反省了一下,安静地低头去手机上找导航软件,选了一个药店的地址让司机先照着开过去。   以沈雾沉这个性格,看起来是绝不可能带着手上这样的伤去医院的,只能去一趟药店买点外伤和感冒药物了。   听见路线陡然变更时,沈雾沉抬了抬眼去看谢九黎。   “买点东西。”谢九黎晃晃手机对他解释。   沈雾沉就沉默着收回了视线,一幅心思相当难猜的样子。   谢九黎是就近搜的药店,几分钟不到的时间就开到了。   她撑伞下车,叮嘱沈雾沉在车里等着:“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沈雾沉侧头睁着那双几近是纯黑色的眼睛看着她,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谢九黎朝他笑了笑就关上车门去了药店。   提着一大袋东西出药店时,她边撑伞边看了一眼路边。   那辆车还在路边停着,开着双闪的车灯,四扇车门也都好好地关着。   谢九黎在药店门口站了一会儿,心里数了二十个数。   车门仍然安安静静地紧闭着。   ……不打算逃跑啊。   谢九黎有点玩味地想着,不紧不慢地朝车辆走了过去。   沈雾沉坐在车里,看着自己的双手,好像并不在意谢九黎回来。   但谢九黎又看见他的耳朵悄悄地动了一下,明显是在倾听她的动静。   这欲盖弥彰顿时让谢九黎想起了自己从前养过的猫。   在听见动静时,半梦半醒又不想动的猫就会下意识地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竖起耳朵,在确认没有危险后才转回去。   房子的地址是系统给的,对谢九黎来说也完全是个新房,她进门摸索了一会儿才找到主灯开关,啪地一下点开了。   作为现在财富正无穷的世界首富,谢九黎并没有太在意这幢房子看起来有多豪华,而是把伞放下招呼沈雾沉去上药。   沈雾沉主动换了拖鞋坐到客厅的沙发上,保持了一路的沉默。   谢九黎拿了退烧药给他,又去找厨房和水,反倒更像是来沈雾沉家里拜访的客人。   等她好不容易找到厨房带着一杯水回来,正好看见沈雾沉把手心里的退烧药扔进嘴里,然后仰头直接吞进喉咙里。   但水倒都倒了,谢九黎还是塞给了沈雾沉,找理由:“干吞药对喉咙不好。”   沈雾沉安静地喝了一口,通透又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她,像在问“然后呢?”。   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沈雾沉坐的是个单人沙发。   谢九黎只好随手扯了个坐垫坐他面前,从药店买的一堆东西里找出双氧水酒精棉和纱布,然后朝少年伸手:“来。”   沈雾沉有点迟疑地把手递了过去。   谢九黎给他做确认:“可能会有点痛。”   沈雾沉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嗯。   即使这也不算什么开口,谢九黎的心情还是大有提升,用双氧水给沈雾沉伤口清洗的动作都轻柔了许多。   有过擦伤的人都知道,清洗只能算一般般痛,后面用碘酒或酒精消毒、不小心碰到伤口时才是最要命的。   但处理手腕伤口的整个过程中,沈雾沉一声痛也没喊过,只有偶尔手臂上的肌肉像是紧张似的绷紧一下,又缓缓放松。   他的伤不算太严重,毕竟沈家人绑他时用的也只是表面相对光滑的安全绳。   最要命的是明明谢九黎是正正经经在帮沈雾沉处理伤口上药,他那一圈束缚伤痕附近光滑细腻的皮肤却连带着浮起浅浅的薄红。   谢九黎中途忍不住停下来确认了一眼,不是过敏,人家皮肤就是这么敏感。   她看完伤口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下沈雾沉。   少年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抿紧嘴角偏头别开了视线,连耳朵都有点红起来。   谢九黎还能怎么办,只有尽量干脆利落地给沈雾沉的两只手都缠完消毒纱布:“饿了吗?吃晚饭了没有?”   沈雾沉收回手摇摇头。   “不饿,还是没有吃?”谢九黎拿出一百二十分的耐心哄他说话。   “……没有吃。”   这一通折腾,时间已经将近晚上十一点,但感谢发达的外卖产业,谢九黎还是轻松地叫了一份丰盛的外卖。   等两人吃完时,手机上的日期已经跳到了第二天。   谢九黎到房子里转悠了一圈,确认卧室的数量足足有四个,才放下心回客厅去找沈雾沉:“该睡了——你是有在上学的吧?”   沈雾沉突然抬头看了她一下,顿了顿才说:“办了休学。”   ——因为他差点就被送去卖了?   谢九黎想想也有道理,于是朝沈雾沉点点头:“你先去洗漱吧。”   沈雾沉一开始没有动,盯了她一会儿后才站起来,伸手去解自己衬衫最上面的一个纽扣。   谢九黎还以为他发烧觉得热,又或者是做洗澡的准备,便自顾自低头去拿茶几上的塑料袋,捉摸着这可以用来当垃圾袋。   然后她拿着塑料袋一回头,就看见沈雾沉已经把纽扣解到了第四颗,赶紧叫停他的动作:“你等等。”   发烧的人通常迷迷糊糊转不动脑子,但迷糊到了要当众脱衣地步的,谢九黎觉得自己应该也是第一次见到。   她不得不拉着烧糊涂了的沈雾沉、领他进了一间卧室里的浴室,还不放心地叮嘱他:“不要打湿伤口。”   见到沈雾沉点了头,谢九黎才关上门松了口气。   就是刚才沈雾沉最后那个看她的表情有点奇怪。   谢九黎边想着边去客厅把东西收拾了,顺便把退烧药和水杯都放到了沈雾沉那间卧室的床头柜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哼着小调往另一个自己中意的卧室走去,边在心里问系统:“有什么奖励吗?”   系统表示:【每日的一切任务结果会在第二日八点后统一核算派发。】   谢九黎不满地皱皱眉。   如果任务的反馈不是即时的话,推算系统的奖惩就更困难了。   这明显就是一种来自系统方的偷懒行为。   而她现在还真就拿系统无可奈何,只能等第二天的通报。   抛下不知道可不可信的系统,谢九黎思考了一些更愉快的内容。   譬如说,已经把沈雾沉拐到家里,又替他解决了一个大麻烦,以后每天让他念个半小时书当交换,总归是可以的吧?   ……   沈雾沉洗漱完毕后,站在浴室的门后皱眉犹豫了足足半分钟,才轻轻地深吸一口气走了出去。   但外面静悄悄的,他没有见到预想中的谢九黎身影。   只有床头柜上放着药和水杯。   沈雾沉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拉开门重新去了客厅,从塑料袋里找到了谢九黎在药店消费的小票。   从头看到尾,里面并没有他以为会在其中的计生用品。   ——他原以为谢九黎所做的一切,归根到底也不过是为了上床而已。   原来不是?   沈雾沉扭头看了看另一边离他只有十几米的大门,思索片刻,还是慢慢地把手中的小票按照上面本来的折痕折回去,扔进了塑料袋里。   他又走回刚刚的卧室,将门轻轻合上。 第3章 而沈雾沉现在……是谢九黎……   第二天早上,谢九黎醒来第一件事就是问系统任务进度如何。   系统早有准备,答得飞快:【任务的总进度条前进了1%,现在玩家的总进度是1%。】   谢九黎等了几秒钟,没等到继续说下去。   ……就这?   这系统也太粗制滥造了?   对于谢九黎的轻蔑,系统表达了抗议:【这是经过精密计算过后的结果,只是不能公布运算的过程和方法!】   谢九黎敷衍地应了一声,无视系统起床洗漱。   等她推开卧室的门时,立刻就闻到了隐隐约约的食物香气。   走到厨房里、见到沈雾沉的身影时,谢九黎立刻就确定了:是田螺姑娘。   失忆的谢九黎虽然没试过下厨,但她不知道为什么非常确信自己是一个不会做饭的人。   谢九黎靠在厨房的门边敲敲门框,打招呼:“早上好。”   沈雾沉回头,金色晨光下的眉眼冷淡又疏离:“……早。”   谢九黎去冰箱看了眼,里面摆放着不少新鲜食材,沈雾沉应该就是用这里的东西做了早饭。   ——毕竟,沈家没有好心到给沈雾沉一点分手费,谢九黎也没给他钱去买东西。   吃饭时谢九黎思考了下金钱问题,在饭后直接问系统要了笔现金出来。   既然沈雾沉暂时还是未成年人,谢九黎觉得自己多少还是要有点成年人加监护人的自觉。   但也不能给太多把孩子惯坏了。   所以谢九黎只给了沈雾沉五千:“我不太清楚学生的生活费标准,你先花着,不够再问我要。”   沈雾沉没伸手去接:“我不能要你的钱。”   “那你准备辍学打工?”谢九黎笑了笑,问他。   “我可以工作赚钱。”沈雾沉认真地说。   谢九黎被他逗笑了。   虽然是一根筋的发言,但被用贺孤舟的语音说出来,谢九黎就觉得他傻得有点可爱。   尽管培根烤得有点焦,荷包蛋也有点老,但孩子这份努力工作赚钱的心意还是体现出来了的。   “会给你工作的。”谢九黎随口说道。   别人家小孩儿干家务,家长还得给点零花钱鼓励积极性;更何况沈雾沉是这么主动地早起做饭?   沈雾沉正在把碗往洗碗机里放,闻言朝谢九黎看了一眼。   注意到他的眼神里似乎带着警惕,谢九黎朝他摆摆手,道:“放心,工作对你来说很简单。”   不过在这之前,还有很多事情要办。   沈雾沉很显然和任务有紧密的关联,不然不会一个晚上就推进了1%的任务条。   无论出于完成任务的目的,还是因为对国家幼苗的爱护,谢九黎都准备就近照顾他。   那么几乎是净身出户的沈雾沉就需要添置大量的生活用品、衣裤鞋包、新手机……还有沈家倒霉催地给他办的休学,也得取消。   谢九黎盘算着今日行程,半路上又想起一件事:“昨天听他们说你还没有成年,那你现在念的是高中还是大学?”   沈雾沉回答的声音很淡定:“马上就要高考了。”   谢九黎动作一顿:“马上?”   “七月。”沈雾沉说。   谢九黎瞄了一眼平放在桌上的手机:“……”这不是已经六月了吗??   差一个月就高考,沈家人为了把小儿子卖五千万,直接给他办了退学?   苦什么不能苦孩子,穷什么不能穷教育啊!   沈雾沉一看就不笨,高中还休学嫁……咳,总之,一不小心,一辈子就毁在这儿了。   沈家人是不知道升学有多重要吗?不,他们只是不把沈雾沉当作人来看待。   谢九黎简直头晕目眩,她一手抓起手机另一手抓着沈雾沉就往外走:“不说别的了,先去你学校……你校服呢?”   沈雾沉摇摇头。   也对,他走时,就从沈家带走了这么一身衣服而已。   谢九黎扶了一下额头,把沈雾沉推到玄关旁边:“先穿昨天的鞋吧,等会儿再买新的。”   考虑到今天目的地之多,行程之复杂,谢九黎没有打车,而是在鞋柜里翻腾了好一会儿找出了车钥匙,又去车库转悠几分钟找到了系统昨天补偿派发的新车。   是一辆火红色的法拉利。   ——对于车盲的谢九黎来说,能认出法拉利还是全靠车尾的那几个“Ferrari”字母。   她载着沈雾沉直奔沈家,一路上全在提前给自己打预防针,好在到了沈家的时候不对那父子俩大发雷霆。   因为太过沉浸于内心活动,谢九黎一路上都没有开口,更没有在意身旁沈雾沉的表情。   直到将法拉利在沈家门口停下,谢九黎解开安全带要开门下车时,沈雾沉突然紧紧地拉住了她的手腕。   谢九黎本来屁股都已经离开座位了,沈雾沉从副驾驶上歪过半个身体才拽到她。   他的手指用力地扣紧谢九黎,黑亮的眼睛直直看进她的眼底:“你要‘退货’吗?”   谢九黎有点好笑又有点怜爱,重新坐回了驾驶座上:“你觉得他们会把六千万退给我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用回答,两人就都知道是否定的。   进了他们口袋里的钱,怎么还可能再这么容易地掏出来?   “所以不是来‘退货’的。”谢九黎拍拍他的脑袋,“我来问他们要点东西,拿了就走,你在车里等着就行,不用见他们。”   沈雾沉迟疑地只放松了手上的几分力道。   谢九黎见状半开玩笑地说:“昨天不是还因为要被卖了而一个人逃跑吗?换了一个买家,你就不想跑了?”   沈雾沉顿时和触电似的把自己的手缩了回去,坐正身体不看谢九黎。   谢九黎笑了笑,下车进了沈家。   沈父早就在门口附近等着她了,颇有些点头哈腰的趋炎附势之态:“谢小姐,您一大早就来了,是不是有什么紧急的事情?小沉他说了不好听的还是做得不好?你不用给我面子,尽管骂他好了!”   谢九黎轻笑:“放心,不会给你面子的。”   沈父被噎了一下。   “我来拿他的东西,”谢九黎说道,“一个晚上,应该也收拾出来了吧?别的不用,拿他的校服、教科书作业本这些就行。”   沈父立刻叫了个人去拿,回头又赔笑:“谢小姐用过早饭了吗?要不要进来再喝杯茶慢慢等?”   “不了,他还在车里等。”谢九黎不给面子地直接拒绝,“还有学校那边,你给他办了休学?”   “是是,您的意思是怎么处理?”   “当然是继续上学。”谢九黎觉得沈父的思维完全受到了18R小黄片的影响。   怎么好好的高三学生就要辍学去给人当童养婿?   系统冒头抗议了一下:【这不是小黄片的世界。】   谢九黎:废话,不然昨天晚上我们俩就该睡一个房间不可描述到天明了。   大约是察觉到谢九黎的不待见,沈父很有眼力见地没再多废话,亲自去催了下,很快就把沈雾沉的东西拿了出来,也就一个行李箱的份。   沈父没让谢九黎上手,殷勤地自己送去了她的法拉利上。   谢九黎没关上驾驶座的车门,沈父赔笑跟到车边弯腰提行李箱时,正好和坐在副驾驶座上的沈雾沉撞上了视线。   沈父的满面笑容一僵,沈雾沉则是无动于衷地移开了视线,像是刚刚不小心和陌生人对视了一眼。   “提不动吗?”谢九黎在旁问。   “没问题没问题!”沈父赶紧回头夸下海口。   那一箱子里大多都是书,提起来确实有点困难,沈父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把箱子放进谢九黎的后备箱里。   临走前,谢九黎还不忘叮嘱沈父立刻给学校打电话。   因为她的下一站就是学校。   虽然眼下的时间怎么看都已经迟到,不过休学之后回来第一天,迟到几节课也问题不大嘛。   一处亮着红灯的十字路口,谢九黎询问沈雾沉:“高考有信心吗?”   沈雾沉看着交通信号灯:“有。”   “那就好。”谢九黎也不太在意是什么样的信心,反正孩子有信心总是好的。   贺孤舟也是个从不怀疑自己的人。   想到这里,谢九黎不自觉地笑了笑。   “你给沈家的六千万,我以后会连本带利还给你。”沈雾沉突然说。   “不用还。”谢九黎看了沈雾沉一眼,在他反驳之前就说道,“我早上不是说了吗?会给你分配工作作为交换的。”   把沈雾沉送到学校,又目送他一手书包一手校服地走进校门里以后,谢九黎才转头去了商场。   男孩子的衣食住行都考虑着买了一些后,谢九黎又去了趟书店。   按照她本来的想法,是让沈雾沉念些文学名著或者小说来听听的。   可既然沈雾沉是一个月不到就要面临高考的高三学生,就不好随便买这些杂书给他浪费时间了。   谢九黎忍痛放下《绿山墙的安妮》,去隔壁畅销区买了一堆教辅书。   尽管这些全是知识干货的书很无趣,但谢九黎记得有一次贺孤舟兴致勃勃地和她讲厄尔尼诺现象是如何形成、又怎么得到这个名字,她当时也听得津津有味。   沈雾沉有贺孤舟的声音,所以应该没什么问题。   因为买了太多东西,车上放不下,谢九黎不得不和商场约了送货上门的服务。   然后看看时间差不多,谢九黎又开回了沈雾沉的学校,准备接他下课回家。   ……   沈雾沉在学校里是个风云人物,下到新生上到校长,极少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   要说为什么,那首先是因为他实在生得太精致漂亮的原因。   高一时,沈雾沉甚至还被人认成女孩子过;后来他逐渐长开,这种误会才逐渐绝迹。   但沈雾沉的漂亮仍然是凌驾于性别之上、模糊了男女界限的。   小姑娘们多看他一眼就跟多吃了两碗饭一样,能又叫又跳开心一整天。   其次,沈雾沉的身世也不是个什么秘密。   有人同情他,也有人在暗中讥笑他是第三者的儿子。   ……但无论如何,休学了三周又突然回到学校的沈雾沉几乎是立刻就引起了全校人的关注。   学生们悄咪咪的信息从高三发到高一,再加上几张偷拍的模糊照片……明星上热搜的速度也就这么快了。   沈雾沉一如既往对外界漠不关心,他翻着教科书里早就已经烂熟于心的知识点,脑子里却有一大部分都在思索着谢九黎的目的。   她难道是那种想要得到心之后再进行一番玩弄的富二代?   所以送他回学校、对他那么温柔却又不出手。   “沈雾沉!”有人喊道。   沈雾沉打断思绪抬头去看喊话的女生,轻轻皱了一下眉,转头无视了对方。   “喂!”女生大步从教室门外走进来,用手掌大声地拍他的桌子,“你不是休学了吗?我都听舅舅说过了,你以后就不会再上学,要去结婚。你老实交代,是不是你自己瞒着舅舅偷偷跑回学校来的?”   沈雾沉根本懒得理她。   这个女孩是沈父故妻弟弟的女儿,比他小一岁,但算是“沈家人”,所以从小和沈家父子一起对他同仇敌忾。   被无视的女生不悦地扯高喉咙:“我和你说话呢,听不见吗?”   她说完,从沈雾沉桌上随便抓起一本书就要往地上扔。   但沈雾沉及时抓住了她的手臂,反手将教科书抽了回来。   女孩子的力气毕竟比不上男孩子,女生疼得大喊起来:“沈雾沉你神经病啊!快放开我!”   “我现在就算打你一顿,你爸爸和你舅舅也不敢对我做什么。”沈雾沉冷声说,“你信不信?”   ——无论谢九黎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她能像是拿出六块钱似的当场转账六千万现金,沈家但凡长了脑子的就会知道不能得罪她。   而沈雾沉现在……是谢九黎的东西。   沈雾沉低声威胁完才放开手,被松开的女生恐惧地看了他一眼,咬着嘴唇一跺脚跑走了。   沈雾沉无动于衷地将自己的教科书一一收拾好放回书包、拉上拉链。   等他做完这一切时,放学的铃声刚好响起。   沈雾沉提起包就往外走,整个教室的视线都黏在他身上,他却全部都冷漠地视若无睹。   至少在他有足够的力量之前,只要谢九黎没有对他失去耐心,她就会是一道非常好的保护盾。   是夜,沈雾沉被谢九黎叫到房间里去,心里还在转着念头思考怎么躲过今晚时,谢九黎往他手里放了一本书。   而且这本书还叫《高中知识清单——政治》。   沈雾沉拿着这本崭新的教辅,难得地愣了一下。   而谢九黎爬到床上钻进被子平躺下,很期待地说道:“念吧,每天半个小时,算你的打工内容。”   沈雾沉想过谢九黎是在玩攻心游戏,也想过她是在忍耐欲望。   ……他什么都想了,就是没想过谢九黎会把他叫进房间里念一本《高中知识清单》。 第4章 他偏偏就是很上心。   谢九黎原以为自己就算没有完全跨过贺孤舟的死,至少也已经能接受失去他的事实。   但在沈雾沉清冷的读书声中逐渐睡去后,谢九黎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那天的泥石流与车祸,梦见贺孤舟在电光火石间解开安全带扑向她,梦见两人被困在车内彼此鼓励等待救援,梦见贺孤舟的呼吸越来越轻、直至停止。   那天也是暴雨倾盆的恶劣天气,两人在山道上翻的车,信号极弱,救援在几个小时后才找到他们滑落山坡的车。   贺孤舟在救援抵达之前就死了。   谢九黎又梦这一回,才发现自己原来在车里抱着贺孤舟逐渐变冷的身体哭了很久很久。   她醒过来得很突然,又悄无声息。   不是从噩梦中惊醒从床上坐起来,而是清楚地知道自己从梦里离开、步入现实。   睁开眼睛时,谢九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系统小心翼翼地问好:【玩家早上好。】   谢九黎一个字多余的废话都懒得说:“进度。”   系统立刻上道地进行播报:【您的任务总进度前进了2%,现在的总进度是3%啦。】   这消息让谢九黎的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让她能懒洋洋地爬起来洗漱了。   沈雾沉在厨房里做饭,不过谢九黎已经盘算着叫个做饭阿姨来家里帮忙做饭买菜——毕竟,沈雾沉是个宝贵的准考生。   而且,还是做饭不太好吃的那种准考生。   这次谢九黎还没敲门沈雾沉就正好转身发现了她:“早。”   “昨晚我好像很快就睡着了,政治果然很催眠。”谢九黎自若地朝他点点头。   沈雾沉盯了她两秒钟,眼神很复杂。   但谢九黎觉得自己应该呵护这种内心戏特别多的少年人隐私,所以没有深究他的想法。   早饭过后,谢九黎又顺路把沈雾沉送去了学校。   这次因为赶上了上学的点,她的车出现在校门口多少有点显眼,引来不少学生和家长的关注。   谢九黎虽然不记得自己之前是什么背景什么工作,但不知道怎么的就是很习惯来自他人的瞩目。   她甚至还降下车窗叮嘱了沈雾沉一句:“中午好好吃饭,多吃点肉。”   沈雾沉站住脚步回头看她,跟黑琉璃似的眼睛里好像有点没掩饰完美的不自然。   谢九黎潇洒地朝他摆摆手。   ——沈雾沉被大美女用法拉利送来上学的新闻,顺利取代前一天的“沈雾沉复学”成为了学校论坛里的新热门词条。   沈雾沉一如既往地对此视而不见,拿出书包里的《高中知识清单》看了一遍。   他还是想不通谢九黎的脑回路,也不知道谢九黎到底要干什么。   绝大多数人都会觉得枯燥无趣的知识点,谢九黎居然听着听着就入睡了,嘴角还带着幸福的笑意。   沈雾沉不喜欢自己的外表,那给他带来了太多困扰。   但在昨天晚上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后,他还是忍不住对着镜子多看了几眼。   ……莫非,谢九黎真的只是视六千万如粪土,只是个好人?   学校的课程对沈雾沉来说很轻松。   只要有高考的机会,他就有把握离开这座城市,考去任何他想去的学校。   之前所缺的,只是去参加高考的自由。   放学铃声响起时,沈雾沉的视线下意识往校门口的方向扫了一下。   谢九黎今天大概也会来接他回去吧。他想着,把桌上的书本整理好放回包里,动作不紧不慢又赏心悦目。   靠另一边窗户的女同学忍不住悄悄举起手机想要偷拍,还没按下快门就被站起身的沈雾沉吓糊了镜头,只好悻悻地放下手机作罢。   沈雾沉走出教学楼不远就被和昨天一样的人拦住了。   沈家的小姑娘叉腰站在他面前露出得意的表情:“沈雾沉,我已经问过我爸了。今天来送你上学的女人就是那个六千万把你买走的富婆吧?”   沈雾沉把她当成木桩,直接打算绕开走。   小姑娘不依不饶地张开双臂挡在沈雾沉跟前不让,趾高气昂地说:“我爸说了,你这一被卖出去,连个人都算不上,最多就是个商品,富婆让你做什么你都得照做,不然她有一百个方法折磨你!”   “让开。”沈雾沉只说道。   小姑娘转了转眼睛:“你要是诚心诚意向我求情,我说不定能劝劝我爸,看看他们愿不愿意救你回家呢。”   沈雾沉短促地冷笑了一声。   “沈家?”他带着淡淡的讥讽说,“那不是我的家。”   哪怕留在谢九黎身边,也比沈家来得好。   “你……!”小姑娘跺跺脚,“你怎么一点尊严都不要?就这么甘心当富婆的玩物吗!”   沈雾沉皱着眉,开始有点不耐烦对方的死缠烂打:“你究竟想说什么?”   小姑娘瞪着他:“富婆憋久了都是变态,她们会用钢丝球和黄瓜虐待你,你以后想后悔都来不及!”   沈雾沉:“……”   他克制地闭了闭眼睛,退了两步,长腿绕开了小姑娘,没有再给对方用手臂拦住自己的机会。   但他忍不住问自己:谢九黎会那么做吗?   小姑娘气得跳脚,紧追在他背后问道:“你是不是脑子有问题?你真的以为用钱买你的人会对你好?她只不过是看上了你的脸而已!等到玩腻了你以后就会抛弃你,到时候你一身伤还拿不到钱……”   她噼里啪啦说了一大串实在不符合年龄的早熟暴言,越说越口不择言起来。   沈雾沉不得不停下脚步冷声呵斥她:“闭嘴。”   小姑娘被他喝得断了一下,随即不服输地咬牙质问:“你觉得她接送你上学、让你继续读书,是因为喜欢你?我问你,你知道她的联系方式吗?你知道她是干什么的吗?……她是不是连她的名字都没告诉过你?这不就是对待一只可有可无的宠物的态度?!”   沈雾沉头也不回地走了。   背后的人还在骂:“你就是个玩物!”   张扬的法拉利果然就停在校门口。   沈雾沉不自觉地停住脚步看了几眼,法拉利的车窗立刻就降了下来。   谢九黎坐在里面笑着朝他勾了勾手指,好像一早就注意到了他似的。   沈雾沉长这么大,虽然沈家是个粪坑,但他也不是没有被人关心过。   学校里就有同学会帮助他,大多是女生。   但那些帮助与安慰都可有可无,又多少带着处身事外的冷漠和高高在上的怜悯。看更多好文关注vx工种号:小 绵 推 文   谢九黎是唯一一个真正在实质上改变了沈雾沉处境的人。   沈雾沉甚至到现在都还没有找到能去讨厌她的理由。   甚至于,他再往前一步,就可以依赖看起来强大独立的谢九黎活下去。   这一步如果踏错,几乎就能将沈雾沉摔到粉身碎骨。   沈雾沉自嘲地笑了笑,迈步朝法拉利走去。   ——玩物?他当然明白了。   但就算聪明的流浪猫,也知道要挑选一个好脾气的路人讨要食物,不是吗?   沈雾沉绕过车头、打开法拉利的车门坐进去,把书包放在脚底下,又很自觉地去系安全带。   安全带的卡扣刚刚插好,他就听见后面有个年轻的男声和他打了招呼:“你好。”   完全没想到车里还有第三个人的沈雾沉吓了一跳,倏地转头向后看去,见到一张有点腼腆的年轻面孔。   ——谢九黎的车后座里还坐了一个陌生的年轻人。   对方的眉眼十分漂亮,眉和眼睫都浓密又黑,眼和嘴角都天生自带一点笑意的弧度,肩背挺拔,令人一见就心生好感。   但沈雾沉绝不可能对第一次见面的人有什么好感。   他和同龄人对视了一眼,然后下意识把目光转向了谢九黎。   “刚刚买奶茶时碰到他,他说迷路了,我送他一程。”谢九黎说着,从驾驶座旁的杯架里抽出奶茶递给沈雾沉,“这杯是给你的。”   沈雾沉拿着被塞到自己手里的杯子皱了一下眉。   他口味很淡,重口味都吃不下,这种满是糖精的甜味饮料更加不是他喜欢喝的。   “你不喜欢喝甜的吗?”后座的男孩子像是不经意地开口提议,“正好我有点渴,你不想喝我可以帮你解决。”   沈雾沉默不作声地把吸管直接捅进去,低头吸了一大口。   男孩子似乎也不太介意沈雾沉的无声拒绝,他将手肘撑在前座的两个座椅肩上,微笑着自我介绍说:“对了,我叫顾舟。刚才听这个姐姐说,你姓沈?”   沈雾沉把甜腻腻的奶茶咽下口,冷淡地回答:“沈雾沉。”   他说完,想到自己还不知道身旁这个女人的名字,又不自觉地瞥了驾驶座一眼,眼角余光正好捕捉到她嘴角愉快的笑意。   ……有什么好笑的?   “对了,还没有问姐姐你的名字?总感觉一直这么喊你好像有点不太礼貌。”顾舟又很自然地和谢九黎搭话,似乎天生就是那种八面玲珑、能让所有人喜欢的高情商社交达人。   和沈雾沉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沈雾沉就是不明白,这么简单的问题,顾舟能这么轻易问出口,他怎么就觉得开口比登天还难。   “谢九黎。”握着方向盘的谢九黎笑着说,“你继续叫我姐姐也可以,我确实比你们大。”   “但姐姐刚才要是从车里下去换一身校服,肯定就可以混进沈雾沉的高中里去吧。”顾舟失笑起来,“如果我不是大一新生、你又开着车的话,保险起见绝对会先问你是学妹还是学姐。”   沈雾沉:“……”怎么回事,这个人虽然很会说话,但一句句又听着让人那么火大。   顾舟和谢九黎你一句我一句地聊了一路,半分钟的冷场都没有出现过。   沈雾沉一句话也没插上。   等车按照导航停到一所高教园区的大学门口,顾舟才结束了对话:“对,就是这里——不好意思啊,我本来应该自己打车的,还让你们送了我一路。”   沈雾沉看着校门口的“航天大学”几个字,静静地吸了口奶茶。   顾舟走得很干脆,下车朝他们挥挥手就进了校门。   沈雾沉一时都有点摸不清顾舟的目的。   但他心里总有点担心谢九黎轻易被人骗钱。   ——她上次掏六千万时,眼睛都没眨一下。   “小小年纪嘴已经这么甜了。”谢九黎边将车调头边看了一眼沈雾沉,“要是那些话能从你嘴里说出来就更好了。”   沈雾沉垂眸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顾舟的台词。   是那句“你和我搭话的时候我差点以为是自己的妄想动起来了”,还是那句“姐姐肯定刚搬来吧?不然我见过你绝对不会忘的”?   无论哪句,沈雾沉都不可能和顾舟那样自然而然地说出口来。   能把这些好听的话说得一点不叫人抠脚趾也算是一种难得的天分。   但在沈家那样的环境里摸爬滚打、看人脸色长大的沈雾沉坚信,顾舟绝不可能是个碰巧上了谢九黎车的人。   他的这一点怀疑在谢九黎到家后发现车后座掉了一张署名【顾舟】的学生卡之后飙升超过了警戒线。   ——这种假装遗失物品来制造第二次见面机会的手段,虽然老但挡不住它好用。   沈雾沉看了一眼他觉得或许可能是个傻白甜的谢九黎。   果然谢九黎拿着学生卡翻来覆去看了两眼,毫无所察地说:“我明天送你到学校以后,去他学校跑一趟吧。”   沈雾沉闭了闭眼睛,内心挣扎了几秒钟,才再度睁开:“我去送。”   谢九黎奇怪地抬头:“你要上课。”   沈雾沉直接把学生卡从她的手里抽走了:“明天学校组织去航天大学参观,正好。”   “这么巧?”谢九黎根本没怀疑,“那你拿着吧,别忘了。”   沈雾沉低头看看学生卡上的大头照。   这种类似的证件照生图总是能把人拍得特别丑,但顾舟就被拍得阳光又温文尔雅,放到网上都能立马有人点赞说要众筹给他出道。   沈雾沉看了一会儿,又抬头去看已经在刷外卖APP的谢九黎。   ……谢九黎人傻钱又多,要是顾舟真为她的钱来,她八成会被骗到。   沈雾沉觉得自己不该、也没有立场为谢九黎担心。   但他偏偏就是很上心。   沈雾沉冷静地对自己解释:就当这也是给谢九黎还债打工的一部分内容好了。   他这样想着,把顾舟的学生卡翻了个面,带照片的一面朝下塞在了书包的最底部,把那张笑脸用厚厚一叠教科书给给压得死死的。 第5章 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谢九黎睡到床上时,还在想顾舟的事情。   顾舟,孤舟,两个人的名字太相似了。   甚至顾舟的性格都是和贺孤舟同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   用巧合根本无法解释现在的情况。   【是巧合吧。】系统认真地说,【这个世界可不是玩家之前所在的世界。】   “你的意思是,我太想他,所以出现了自证预言的现象?”谢九黎若有所思。   系统:【呃……可能是?】   自证预言是心理学上的一种概念,即对某人某事的心理预期会使现实往该预期的方向发展。   譬如你认为自己不擅长高数,所以在复习高数的测验时选择走马观花蒙混过关,最后果然考了低分,正好验证了你之前的心理预期。   如果谢九黎的内心觉得贺孤舟复活的希望就在这个世界里,她或许可能不自觉地在这个世界里寻找和贺孤舟有关的一切人和事。   ……虽然刚来几天就碰见了两个人,预言自证得太快。   简直好像是贺孤舟在这个世界里被分成了好几个部分落在不同的人身上似的。   但顾舟不像沈雾沉那样需要帮助,所以谢九黎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第二次见到他了。   反正学生卡也有沈雾沉顺道去航天大学还掉。   这样想着的谢九黎第二天早上一起床,就听见系统播报:【您的任务总进度前进了3%,现在总共有6%啦。】   谢九黎穿拖鞋的动作一顿。   【应该是沈雾沉那里发生了什么心理变化吧。】系统做了个合情合理的推测。   谢九黎随口应了一声。   【才三天就已经有6%的进度,玩家说不定很快就能完成任务了!】系统美滋滋地说。   “你听说过平台期吗?”谢九黎问。   系统搜索了一下:【那不是减肥时才会出现的吗?】   “感情阶段中也会出现。”谢九黎洗漱完毕,推开卧室的门前往楼下。   她今天本来和家政公司约好要面试保洁做饭阿姨,但现在这个行程说不定需要稍微调整一下了。   早饭是昨天就买好的面包和牛奶,谢九黎随意地填了肚子。   出门前她朝沈雾沉确认:“顾舟的学生卡带了吗?”   沈雾沉示意了一下自己的书包:“嗯。”   “走吧。”谢九黎带上了门。   在学校门口把沈雾沉放下后,谢九黎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   沈父早就和学校联系过,把沈雾沉的监护联系人方式换成了谢九黎。   因此谢九黎这个电话打到学校里之后,几乎没碰到什么阻碍就接到了校长处。   她很轻易地就问明白了一件事:今天根本没有什么去航天大学的参观活动。   旁听了整个电话的系统很震惊:【他为什么要对你说谎?】   谢九黎想了想:“是想帮我的忙吧?”   系统半信半疑:【真的是这样吗?】   谢九黎笑了笑,开车回家面试了一趟,从几个阿姨里挑了一个满意的,明天立刻上班,试用期一个月。   选人时最重要的评分维度还是系统友情提供的:究竟谁可能是做饭最好吃的那一位。   这件事敲定以后,谢九黎就终于可以摆脱早上吃沈雾沉做的饭、中午晚上靠外卖的日子了。   到了接近放学的时间,谢九黎才开车往沈雾沉的学校不紧不慢地开了过去。   ……   航天大学,常被戏称十个毕业生里五个去造火箭三个去造航母,全国排名前五,是许多学子梦寐以求想要考取的顶级学府之一。   时间接近暑假,大一新生经过一年的摧残,也终于即将脱离“校内最年轻一级”的地位,多少有点眉飞色舞。   几个大一男生背着包走在回寝室的路上,兴致勃勃地畅想着九月的新生里面究竟会有几个女学生、会不会有美女,聊得两眼放光。   其中只有一个人没有加入对话,而是低头拿着手机、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室友用胳膊肘撞撞他,挤眉弄眼地问:“哎,顾舟,你觉得呢?”   顾舟收起手机眨了眨眼:“学妹吗?学弟学妹都可以,我觉得新鲜血液怎么样都很好。”   “你又说这种端水大师发言!”   “哼,女生就吃他这一套啦。”   顾舟失笑:“别,我又不是你们的敌人。我大学期间没有打算谈恋爱。”   “你说得好听!落花有意流水无情,你不想谈恋爱,想和你谈恋爱的妹子一大把一大把好吗!”   “这么一说,老四今天一直在看手机,我十八年的单身直觉告诉我,他是在等一个人的联系。”   在三名室友的视线逼视下,顾舟用手机抵着自己的下巴,略一思索,开口道:“是啊,我的学生卡丢了,我等着那个捡到我卡的好心人联系我。”   三名室友肉眼可见地对此失去兴趣,满脸失望地写着“就这?”。   一行四人回到寝室里吃了饭,又商量着去图书馆复习准备期末考试。   顾舟无奈地耸耸肩:“我卡都没了,进不了图书馆。”   室友们很没有室友情地“哈哈哈哈哈哈”着把顾舟抛弃了:“反正咱们老四是学霸,不用复习也完全不怕GPA被拉低的。”   不仅如此,他们还厚颜无耻地借走了顾舟那几本全系都想要复印一份的笔记。   寝室里只剩下顾舟一个人的时候,他才稍稍卸下了脸上温和的笑容,漫不经心地翻了几页自己的书。   猜错了吗?其实谢九黎不是个那么热心的人?   顾舟靠在椅子上陷入思考,教科书一页一页地翻过去,内容都没进他的眼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被平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顾舟扫了一眼,见是辅导员的电话,伸手接了起来。   “顾舟,你的学生卡丢了吗?”辅导员问道,“刚刚保安室打电话给我,说有人把你的卡送过来了,你有空的时候记得自己去领一下啊。”   顾舟坐正了身体。   他温和有礼地和辅导员道谢,挂断电话起身往外走的同时又拨了一个电话出去:“保安室吗?你好,我是计算机系的顾舟……”   顾舟走得已经很快,但从寝室到校门口到底有一段距离,他到的时候,保安遗憾地告诉他,来送卡的人已经走了。   “大概有事吧?没说什么话,放下很快就走了。”保安遗憾地说。   顾舟接过自己的学生卡,笑着和保安道了声谢。   但他本来也不是非要在这一步把人截下的。   借着和保安说话的功夫,顾舟扫了一眼出入人口登记册,把上面最新一条记录里的手机号记了下来。   然后他视线往左扫了点,发现那里登记的姓名不是谢九黎,而是沈雾沉。   顾舟离开保安室时的脚步比之前慢了不少,他慢条斯理地给沈雾沉打了个电话过去。   沈雾沉几秒钟就接起,冷冷淡淡地问:“谁?”   “你好,我是顾舟,我们昨天见过面。”顾舟挂起笑容,“刚刚听保安说是你把我的卡送回来的,太谢谢了,我还在想丢到了什么地方。你走得这么快,不然我可以带你进来参观一下学校——你是马上就要高考的高三生对吧?航天大学很不错的。”   他说了这么一大段,每个字都温和有礼,从说话方式到措词用语都是不会引起他人反感的精准。   但沈雾沉只回了顾舟四个字:“不感兴趣。”   顾舟遗憾地说:“那太可惜了,不过你自己有坚定想报志愿的话,确实不用听旁人的建议。”   沈雾沉在电话那头突然一点不给面子地问道:“你以为来的会是谢九黎?”   顾舟嘴角的笑容翘高了一点。   他正好走到一棵树影下,干脆停住了脚步:“我确实这么想过,如果她能来的话,我就能和她再见面了,超幸运的不是吗?”   沈雾沉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下,好像不知道怎么应对。   “啊,”顾舟恍然追问,“等等,昨天我没有问,难道你们是男女朋友关系吗?”   “……不是。”沈雾沉顿了顿,一针见血地说,“但你不是因为喜欢她而接近她。”   顾舟站在树底下看学校里的人工河,轻轻地笑了一声。   “谢九黎漂亮又善良,我为什么不能喜欢她?”他反问沈雾沉道。   “你是故意把卡遗落的。”沈雾沉说。   “怎么可能。”顾舟笑道,“你是不是听高中女生说那些爱情小说偶像剧听得太多了?”   沈雾沉没有再说话。   顾舟也没有主动开口,拿着手机等了一小会儿后,电话被对面主动挂断了。   顾舟放下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显示的时间。   嗯……离谢九黎去接沈雾沉下课还有五个小时。   顾舟回到寝室里,把昨天连夜准备好的几本高考复习笔记理了出来放进包里。   这次他终于能精心凝神地复习得进去了。   几个小时后,顾舟提起书包出了校门,前往沈雾沉的高中。   校门口聚集着不少来接孩子下课的家长,其中最耀眼的必然是那辆张扬的红色法拉利。   顾舟气定神闲地上前去敲谢九黎的车门。   等车窗降下,他就开心地笑了起来:“又见面了,好巧啊。”他举举自己的书包,“我是想来把我以前高考用的笔记给沈雾沉的,当作他把我的学生卡送回来的谢礼。”   ……   【这很合理。】系统在谢九黎脑中说,【顾舟一看就是个很有礼貌、与人为善的好人,他想把自己的复习资料给沈雾沉作为感谢,完全符合他的性格。】   谢九黎没有搭理系统的分析,她看着顾舟年轻英俊的面孔笑了一下:“不巧,我每天都会来接他,你猜到了是不是?”   顾舟眨眨眼,不好意思地撇开了下视线:“我确实……想碰碰运气,万一今天过来能再见到你呢。”   谢九黎侧着身子观察顾舟的表情。   就凭他的名字和表现这么像贺孤舟,再者明显和任务总进度有所关联,她也不可能拒绝对方的亲近。   小男孩能有什么坏心眼呢?   顾舟趴在车窗边上和谢九黎说了好一会儿话。   他本来就是个教科书级别的聊天达人,说话绝不会故意踩人雷点,每句话都和斟酌过似的令人如沐春风。   大概天底下是没人会讨厌和这样年轻好看又会说话的男孩子聊天的吧?   谢九黎这样想着,视线往门那边一扫,正好看见沈雾提着包慢慢走出来的身影。   沈雾沉走在人群里时身周也好像有层冷淡的气场把其他人和他隔开一段距离,又或者是因为长相过于出众,自然而然就是鹤立鸡群。   他本来走得很慢,好像故意想落在人群后面一样,但在抬头看向谢九黎这边以后,脚步突然顿了一下。   几秒钟后,沈雾沉把包往背后一甩,几乎是小跑着穿过人群和马路到了谢九黎的车前,看向车另一边的顾舟,深深地皱起了眉。   “他在纠缠你吗?”他低头严肃地询问谢九黎,“被跟踪骚扰可以报警的。” 第6章 【玩家,他在勾引你。】……   沈雾沉问得认真,而谢九黎则忍不住笑了起来。   顾舟无奈地直起身体,双手都离开谢九黎的车子,举手做投降状,态度很温和:“冤枉。”   沈雾沉抿着嘴唇盯顾舟,他虽然毫无证据,但就是知道这人肯定一肚子坏水。   但顾舟表面功夫做得太足,沈雾沉又不是牙尖嘴利的类型,对着顾舟时根本使不出杀招来。   谢九黎觉得沈雾沉再憋下去就又要触发他那敏感体质了,于是打了个岔:“顾舟说来给你送谢礼。”   “我不用。”沈雾沉立刻回绝。   “应该会很有用的,”顾舟已经把笔记拿了出来,眨眨眼睛半开玩笑地说,“我刚毕业的时候,到处都有人高价收购我的笔记。”   通常有人这么纠缠,沈雾沉的回应就是直接离开,但当下他走不了,于是冷冷开口:“我对高考很有把握。”   顾舟歪了下头:“那好吧,是我多此一举了。”   谢九黎抽了一本翻过几页大致浏览,确实是学霸级别的笔记,更难能可贵的是条理清晰、字迹整齐,让笔记主人以外的人也能看得懂。   “真不要吗?”谢九黎转头问沈雾沉。   沈雾沉摇摇头,嘴唇并成一条倔强的直线。   谢九黎遂反手把笔记还给了顾舟:“那他大概是真不需要,让你白跑一趟了。”   “我的谢意传达到了就行,”顾舟笑着收回自己的笔记,“因为学生卡如果真丢了会非常麻烦,沈雾沉来得那么及时,为我省了很多功夫。”   谢九黎看了顾舟两眼,拍板道:“顾舟来都来了,干脆我们今天一起在外面吃饭吧。”   沈雾沉倏地把冷肃的目光像利剑似的插到了顾舟脸上。   顾舟毫无所察地把几本笔记放回包里,抱着包笑道:“会不会太麻烦姐姐你啊?”   “总要吃饭的。”谢九黎大公无私地说,“天天让沈雾沉做饭太辛苦他这个准考生了。”   绝不是因为沈雾沉做饭难吃。   沈雾沉本来正在往副驾驶座走,才走了两步就听到这句,像是没有想到还有自己的事情似的,下意识抬头看了看谢九黎,然后又转了回去。   谢九黎眼尖地看见沈雾沉不自觉地向内抿嘴唇,那是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的一个窘迫动作。   就这么个容易害羞的性格,听说在学校里走的却是高冷男神范。   谢九黎觉得有点好笑。   沈雾沉在副驾驶的车门旁站定,和顾舟对视了一眼。   顾舟早就站直了身体,两人在车这一边的表情,谢九黎是看不见的。   沈雾沉给了顾舟一个警告的眼神,后者带着微笑耸耸肩往后退了一步,主动去了后座。   沈雾沉觉得顾舟不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后备箱里。   他从十六岁开始就见过形形色色、性癖古怪的人,太懂得分辨带着欲望的眼神。   顾舟对谢九黎所抱有的,并非正面、也并非什么纯粹的感情。   他是想利用谢九黎。   沈雾沉懂,是因为他也一样是在从谢九黎身上索取暂时的庇护。   所以他更明白,顾舟就算暴露了目的,谢九黎有很大可能还是会帮他的。   沈家人都说谢九黎看上他的外表,馋的是他的身体。   可顾舟也不差啊。   沈雾沉垂着眼想道。   ……而且,过去几天下来,谢九黎又完全没有对他出手的意思。   谢九黎请两个长得赏心悦目的小伙子吃了顿饭,又把顾舟送回了航天大学。   顾舟仍然没有提出和她交换联系方式的要求,就好像真来跑这一趟都是为了给沈雾沉送资料一样清清白白。   沈雾沉也以为顾舟今天打算就做这些,刚刚要放松下来,就看见才走了没几步的顾舟突然掉头跑了回来,直奔谢九黎的驾驶座那边,顿时又提起了注意力。   谢九黎在顾舟调头时就已经伸手去降车窗,等他跑到跟前时正好落下。   她朝顾舟扬扬眉:“又忘记东西了?”   顾舟摇摇头,跑完这几步距离的他仍然气息很平和:“我可不可以问一个问题?”   这种显得有点狡猾的问话方式贺孤舟也常用。   谢九黎于是纵容顾舟的狡猾:“问。”   顾舟弯腰扶着车窗,音量一点没有收敛,表情真诚地问:“沈雾沉说你们不是男女朋友关系,那我有没有机会?”   副驾上的沈雾沉听得一清二楚。   谢九黎略一思索:“有吧。”机会的高低就不论了。   毕竟就连0.00002%概率的故障都会发生呢。   顾舟像是听到了什么秘密似的笑了起来。   他速度很快地用眼角扫了一下副驾上坐直身体的沈雾沉,收回目光后又将身体压低几分靠近谢九黎耳边。   在沈雾沉警惕的逼视中,顾舟带着笑意、用极轻的音量对谢九黎耳语道:“姐姐你最好还是不要这么照顾沈雾沉,他的性格很容易误会你喜欢他。”   谢九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但我不一样。”顾舟的手掌竖在嘴边拢住声音,他用气声轻轻地接着说,“我分得清。”   说完这句,顾舟就退了回去,他含笑注视了谢九黎一眼,倒退几步,然后这次真的转身走了。   谢九黎边将车窗重新升起,边在这几秒钟的时间里思考了一下顾舟话里的深意。   系统严肃地:【玩家,他在勾引你。】   系统大概是感情模块安装得不太好,在这方面的发言总是自带笑点。   谢九黎勾了勾嘴角没回应,重新启动车辆时才问身旁的沈雾沉:“我对你的态度,会让你误会吗?”   心不在焉地低着头、好像在沉思什么难题的沈雾沉猛地抬起头,好像被谢九黎的突然发问吓了一跳:“什么?”   谢九黎耐心地重问了一遍。   过了好一会儿,沈雾沉才像是终于联网跑完了这个问题的含义似的摇了摇头:“不会。”   谢九黎松了口气:“你知道我们之间是什么关系就好。”   “……嗯。”   系统不耻下问:【玩家和沈雾沉是什么关系?】   谢九黎眼睛也不眨地:是监护人和被监护人。   当然不是替身。   也不可能是金主和被迫卖身的小白花。   更不可能是刚才顾舟说的那样,会让沈雾沉误会的暧昧关系。   不过沈雾沉还没成年,又是个即将走上人生最重要一场征战的高考生。   可顾舟不一样。   ——年轻鲜嫩的大学新生,成年人,而且心思通透,上来就做那样“你应该选我”的暗示发言。   或许要睹人思人,选顾舟会比选沈雾沉好吧?   这个想法在谢九黎脑中一闪而过。   当天晚上,谢九黎小心地给沈雾沉手腕上的绷带重新上了药。   因为沈雾沉皮肤好得像个娇嫩的小姑娘,谢九黎总有点担心他会在这么重要的地方留疤,仔细看了几眼,觉得恢复效果还算不错,才放下心来。   换药途中想到顾舟的话,谢九黎的力气又小心了两分,就差捏着兰花指给沈雾沉包扎了。   等换完了药,谢九黎长舒一口气。   沈雾沉已经习惯每天晚上的这一过程似的,垂眸拿起了手边才念到第十九页的《高中知识清单》。   谢九黎正在收拾医疗箱,见到沈雾沉的动作,抬手阻止了他:“不用了。”   沈雾沉的动作一顿,手指还插在书页当中,眼睛先看向了谢九黎。   谢九黎利索地把药品纱布都放回箱子里扣上:“高考不到一个月,你好好复习,这半小时还是算了。”   沈雾沉没说好也没说不好,他沉默几秒钟后,才嗯了一声当作应答。   “还有,”谢九黎提着箱子站起来,又说,“把顾……”舟的号码给我一下。   后面的话谢九黎及时咽了回去。   这似乎不是一个适合对沈雾沉提出的要求。   毕竟怎么说,沈雾沉也是她的被监护人。   “……顾?”沈雾沉问。   “不,我是说明天开始就有阿姨来了,她会负责做饭买菜和家务,你明天可以睡得晚一点。”谢九黎立刻找到一个合适的话题进行替换。   沈雾沉又可以早睡一点,又可以晚起一点,一来一去这不是就多睡了一个小时吗?   “为什么?”沈雾沉突然问。   谢九黎当然不可能说“你做饭不好吃”,找了个很正当的理由:“我又不是为了让你做家务才带你离开沈家的。”   沈雾沉定定看她两眼,拿起那本《高中知识清单》,道了声晚安就回自己的房间了。   前几天晚上,谢九黎躺在床上一闭眼睛,就能欺骗自己的大脑、把耳边的念书声当作是贺孤舟在哄她睡觉,随即飞快入睡。   可才过去区区三天,没了催眠语音,谢九黎就有点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到了凌晨三点多,忍不住去厨房倒了杯水,又在客厅里坐了会儿打游戏。   她已经尽可能地把游戏的声音调轻,但沈雾沉还是被吵醒了起来。   他推门时神情颇为警惕,见到谢九黎的身影后才把手里的椅子放了回去。   谢九黎眼尖地看见他的小动作:“……”你还想用那砸人呢?   “……睡不着?”沈雾沉站在门口问。   “一会儿就睡。”谢九黎敷衍道。   沈雾沉退回房间里,片刻就拿着《高中知识清单》去而复返:“我给你念。”   谢九黎看看手里的游戏,又看看一脸平静的沈雾沉。   她在想该拒绝还是顺势同意。   两人僵持了一会儿,沈雾沉微微蹙着眉催促她:“谢九黎。”   这是他第一次喊谢九黎的名字。   ……用那和贺孤舟一模一样的声音。   而谢九黎合上双眼,从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缴械投降的叹息。   那是对自己的不坚定竖起白旗的声音。   谢九黎把电视机和游戏机一起关掉,起身朝沈雾沉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听到她的回应,沈雾沉沾染上不悦气息的眉眼才似乎终于稍稍舒展开来一些:“……嗯。”   谢九黎边往卧室走边在应用市场里找了个录音APP。   ——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录几次音,就可以重复利用,也不用再担心沈雾沉误会她馋未成年人的身子。   ……   第二天早上,谢九黎本以为自己会睡过头、来不及送沈雾沉上学,没想到生物钟居然硬是把她准时叫醒了。   正好早饭沈雾沉也没吃完,谢九黎随意吃了两口就带他出门。   沈雾沉刚上车,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离开沈家时根本没有手机,这一只还是谢九黎给他买的,他通讯录除了一个“谢九黎”就是空空如也。   沈雾沉看了一眼手机号直接按了挂断。   谢九黎以为是骚扰电话,本来没多在意,但很快第二个电话又打了进来。   沈雾沉等了一会儿,才冷着脸老大不乐意地地接起来。   他听了两句,默不作声地把手机递给谢九黎。   谢九黎刚出车库,干脆刹了车接过贴到耳边:“喂?”   手机里传出的是顾舟的声音:“你好。”   他这人有种特别的能力,哪怕隔着电话说话,声音里也能叫人听出笑意来。   ……   沈雾沉在旁竖起耳朵听。   他本来不想帮顾舟转交这个电话,但又没办法为那样小肚鸡肠的行为找出一个合理的解释来。   谢九黎打电话和她做别的事情一样利落,应了没几句就挂断电话还给了沈雾沉:“今天放学你自己打车回家吧,阿姨在家,会给你开门。”   沈雾沉握紧包带:“你有事?”   谢九黎启动车辆,眉眼弯弯地笑了一下:“顾舟说找我有事。”   沈雾沉:“……”   沈雾沉:“哦。”   他低下头去,点了两下就把通话记录里最新的那个号码拉黑了。 第7章 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   谢九黎每一天都在关注自己的所作所为和第二天的任务进度结算。   相比起前几天的快速进展,这一天她的单日进度又跌回到了1%。   理由可能是谢九黎开玩笑和系统说的“平台期”,也有可能是她昨天行动的方向有偏差,还有可能是其他的原因。   解密游戏嘛。   系统给出的信息就这么多,想三两天完全摸清算法确实很难。   谢九黎慢悠悠地思考间,顾舟已经到了不远处。   她按下按钮打开了车锁。   顾舟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边坐下边开玩笑:“这是不是沈雾沉的专属座位?”   谢九黎笑:“那你坐后面去。”   顾舟啪地一下把安全带拉出来:“那好像把你当成司机一样对待,太不礼貌了——我刚刚上完最后一节课,你在这里等很久了吗?”   “没有。”谢九黎摇摇头,踩下油门。   顾舟和她约的时间本来就有意无意地卡在一个微妙的时间点上——下午四点。   稍微谈个两句,就到了吃饭的点,顺理成章便可以一起去吃晚饭。   就算不吃,也正好和沈雾沉高中下课的时间撞上了。   当然,“要上课到四点”,这是个挑不出错的理由就对了。   谢九黎早安排好让沈雾沉自己回家,干脆直接带顾舟去一家之前她之前看中了的餐厅。   ——如果说来到一个新世界,除了能让贺孤舟回到身边意外值得谢九黎高兴的事情,那就是这里有无数她以前没吃过的餐厅饭店小吃摊。   车辆驶上高架。   “——所以,找我有什么事要谈?”谢九黎问。   顾舟想了想:“有一件公事和一件私事,我想了一天还是不知道先说哪一件好。你能帮我做个决定吗?”   “先说公事,”谢九黎想也没想,“私事谈掰就来不及谈公事了。”   顾舟笑了起来,他将脚下的书包提起来,从里面翻出个文件夹:“我们有个动力相关的小组项目,目前差一点参考,网上看视频和文字总是没有实际动手了解得快,但又没有足够的资金去买一个法拉利的发动机。”   谢九黎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文件,有点好笑:“你想拆了我的车。”   顾舟眨眨眼睛,双手捧着文件夹真诚又有点狡黠地发问:“可以吗?”   谢九黎这车本来就是白来的,车库里还有别的不说,想刷卡再买十辆更贵的都行。   顾舟这么问,她当然是只有一个回答:“行。”   航天大学哪怕本科生的项目她也懒得去认真看就是了。   顾舟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不问问我拆完研究完之后,还能不能装回去吗?”   “你会来问我,不就是算准我不会在意这一辆车的钱?”谢九黎反问他。   贺孤舟也老干这种带点小心机的事情,谢九黎熟悉得很。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被偏爱的人才会作。   “那接下来就是私事。”顾舟把文件和包都放了回去,他笑着说,“其实这个城市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我早就知道沈雾沉这个名字了。”   谢九黎“嗯”了一声。   “我从小和我外婆一起长大。”顾舟微微仰头看着车顶,像是在回忆过去,“两个月前,我第一次见到我的亲生父亲,他只比我大十六岁。”   本来正在专心开车、看导航的谢九黎不由得转头看了一下顾舟。   系统有点底气不足地插嘴:【不是,这里真的不是你想的那种世界。】   “他说,他年轻时不懂事扔下了我,现在想要接我‘回家’。”顾舟简洁地概括了一下这个听起来还有很多内情的故事,“但只带走我一个人。”   “你是成年人,不想走,他就带不走你。”谢九黎说。   顾舟笑着看她:“我有软肋,就像沈雾沉也挣脱不了沈家。”   “你的外婆吗?”谢九黎道,“所以你想让我再帮个忙?”   “应该说,我想和你提一个交换。”顾舟纠正道。   车辆正巧要下高架,时逢下班高峰期,在高架口堵了下,谢九黎踩下刹车排队,开始思考顾舟的话中之意:“什么交换?”   “沈雾沉可以做的,我能做;”顾舟稍稍侧过身体看谢九黎,弯起眉眼,“沈雾沉不可以的,我也能做。”   他本就是男生中少见的那种浓颜系长相,和沈雾沉是完全不一样的风格,笑起来就跟夕阳朝霞都往他眼睛里落似的亮晶晶。   谁看了能不动心。   “昨天我也说了,我跟沈雾沉不一样,我不会分不清。”顾舟接着说道,“你心里有喜欢的人,但那并不是沈雾沉吧。”   他说得很笃定,一点也不怀疑自己的定论。   谢九黎恍惚了一下,连前方车流已经开始移动都没发现。   后面的车“嘀嘀”地按着喇叭催促了起来。   谢九黎立刻回神松开刹车:“这么确定?”   “嗯,你看他的眼神……”顾舟顿了一下,像在寻找合适的形容,“像隔着玻璃窗看店里的商品一样,你在他身上寻找的是另外一个人的影子。你看我的时候,也有同样的眼神。”   他说完,又笑了笑,问道:“你也会有追不到的人吗?”   “他去世了。”谢九黎淡淡地说。   顾舟的笑容敛了起来:“对不起,我开的玩笑不合时宜。”   “没关系,”谢九黎看了他一眼,“我确实没有追不到的人。”   她也没追过人,包括贺孤舟在内,从来只有别人向她表白的份。   车内保持了一小会儿并不尴尬的宁静。   直到顾舟又开口问:“我能问问我是哪里像他吗?”   “性格,”谢九黎想了想,“名字也很像。”   “贺孤舟”一听就并不大众,谁会给自己儿子取“孤舟蓑笠翁”这种名字?   倒是“顾舟”更像个正常人的名字。   “真巧。”顾舟并没有细问,而是歪过身体稍稍往谢九黎那边凑近了点,看着她轻声问,“所以,交换成立?”   谢九黎花了几秒钟时间权衡利弊。   无论如何,3%的进度条都是在顾舟出现的那一天拉起来的,就目前来看,他是摸清系统算法中不可或缺的一环。   而且,顾舟知道她心里有人,这使得他成了一个更为适合的人选。   毕竟谢九黎也很难自己跑去和沈雾沉说“我救你,是因为你和我死去的恋人有一样的声音”,沈雾沉敏感多思,搞不好就会把这当成是成年人之间的肮脏暗示。   于是短暂的沉思过后,谢九黎应了下来:“好啊。”   顾舟笑起来,他又问:“那我可以到你家借住几天吗?”   谢九黎立刻回绝道:“我是正经人,不动手的。”为什么你这么熟练啊!   顾舟温和地说:“我的亲生父亲最近可能会亲自来找我,我想有你在的情况下会更容易让他离开。”   谢九黎心里松了口气:“行。什么时候来?”   “今天可以吗?”顾舟指了指自己的包,“我也没有什么行李,基本上东西都在寝室,有这个包就能过夜了。”   谢九黎:“……”你是早有准备而来的吗?   “因为沈雾沉所以不方便?”   谢九黎实话实说:“倒也不是,我现在住的地方有四个卧室。”   她就是试想了一下,沈雾沉已经在心中把她当成了买小年轻满足自己私欲的富婆,随后又看见她买了第二个小年轻回家,会是什么想法。   ……大概会觉得成年人的世界真是太不堪入目了吧。   顾舟眨了眨眼:“那现在还剩下几个卧室?”   谢九黎觉得这完全是个预设好的陷阱问题,短短十个字里面包括了太多信息量:“两个。”   “所以你现在只有一个替身?”顾舟问。   “嗯。”   顾舟点点头,看起来有点满意:“那我就是第二个。”   谢九黎本来没有觉得自己特别渣,但顾舟的说法使她听起来特别像个花心大萝卜。   直到抵达餐厅,谢九黎还在思考这个问题。   …………我也没出手啊??看看想想都不行吗!   谢九黎在沉思状态把菜单直接递给了顾舟:“点你喜欢的。”   顾舟翻着菜单的时候,沈雾沉的电话打到了谢九黎手机上。   他还是第一次给谢九黎打电话。   谢九黎接起电话时看了眼时间,问:“到家了吗?”   “到了,”沈雾沉冷淡地问,“阿姨让我问你什么时候到家,她算着时间做饭。”   “我在外面吃。”谢九黎道,“你让阿姨做你喜欢的菜就好。”   正逢这时,顾舟把菜单反过来指了一道招牌菜问谢九黎:“点这个泉水牛肉?”   谢九黎扫了眼,随意地点点头。   顾舟笑吟吟转头对服务员说:“那这个也加上。”   谢九黎将注意力收回,发现电话还没挂断:“还有什么事?”   “……”沈雾沉慢慢地说,“还有阿姨今天的买菜钱,我身上没有了。”   谢九黎恍惚觉得这孩子花钱有点快,但也没在意,道:“那我现在打给你。”   沈雾沉应了一声,又过了几秒,突然问:“你今天晚上回来,还是住在外面?”   “当然回来。”谢九黎想当然地说。   沈雾沉于是挂了电话。   谢九黎给沈雾沉打完一万块钱,才觉得好像有点不对劲。   她抬眼看看对面的顾舟——年轻人察觉到她的视线,立刻回以温和的笑容——然后又回想了下沈雾沉那句问话。   ……??   系统:【……玩家,你听我解释,这个世界真的是个正经世界,真的。】 第8章 难道他就不会误会你的意思……   沈雾沉率先挂断电话,手机上显示出通话时间还不到半分钟。   刚才电话里传过来那个点菜的声音就是顾舟,他绝没有听错。   也就是说,谢九黎不仅因为要去和顾舟见面没来接他下课,还和顾舟两个人单独去吃饭了。   沈雾沉皱起了眉,觉得以谢九黎的性格,被顾舟骗走就差那么一步。   “谢小姐怎么说?”一旁的人问道。   沈雾沉抬头看了看对方,抿唇道:“她有事,不回来吃饭。”   “好好,我知道了。”   刚说完,沈雾沉的手机哗啦一响,播报了到账一万元的消息。   “谢小姐对你真好,”阿姨边往厨房走去边笑道,“现在关系这么亲的姐弟可不多见了。”   沈雾沉没反驳姐弟论。   他和谢九黎究竟是什么关系,就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阿姨下午早就做完了卫生,把饭给沈雾沉做好便提着垃圾走了。   沈雾沉一个人吃完了饭就回房复习,直到开门的动静响起来,他才看了六页内容。   是因为这本书有点难。   沈雾沉把书合上,沉吟片刻,还是决定起身去和回家的谢九黎打声招呼。   毕竟这是谢九黎的家。   接着,沈雾沉一出门,就看见客厅里站的不止是谢九黎一个人。   刚换上拖鞋的顾舟微笑着先挥手:“你好,又见面了。”   “顾舟家里有事,来住几天。”谢九黎简单解释了下,又说,“晚饭吃饱了吗?给你带了点夜宵回来。”   听到这里,沈雾沉才把视线从顾舟身上挪开,转向谢九黎手中的袋子。   谢九黎抬了抬手腕:“顾舟说你应该喜欢这个口味。”   沈雾沉立刻冷冷拒绝:“我饱了。”   谢九黎点点头,转头对顾舟说:“我说了他食量小,你是不是就想诓我一顿夜宵?”   顾舟接过她手里袋子,边笑边说:“姐姐这么大方,我没必要诓你来败好感啊。带宵夜是打算和未来室友打好关系,可以和睦相处。”   沈雾沉无视顾舟的主动示好,扫了一眼谢九黎的表情。   她并没有反驳的意思。   室友,也就是说,顾舟将会在这里久住。   “反正房子还算大,卧室卫生间都够用,住三个人绰绰有余。”谢九黎问沈雾沉的意见,“没问题吧?”   沈雾沉绷着脸冷漠道:“这是你的房子。”   他自己都是借住,有什么资格对谢九黎往回带人提意见?   只要等高考结束、考上大学,只要那之后谢九黎不阻止他,他就可以离开这里,走一段真正只属于自己的人生。   谢九黎给顾舟指卧室位置:“你挑一间住吧。”   顾舟抬头看跃层的二楼:“我想住离你比较近的那一间,可以吗?”   他还特地有礼貌地这么询问了一遍谢九黎的想法。   而沈雾沉住的是唯一一间处在一楼、离谢九黎最远的卧室。   “随便你。”谢九黎无所谓地说着看了看时间,“九点多了,你们俩都回房间吧——沈雾沉,明天周六,还上课吗?”   高三学生通常周六周日还得在学校继续补课,但原则上都是自愿的,如果你觉得不需要,就不用特地去学校。   沈雾沉从来没去过。   但他看了一眼顾舟,嘴里不听使唤地说:“要上半天。”   话一出口,沈雾沉就发现顾舟脸上带着笑看了他一眼。   “知道了,”谢九黎点头,“那今天早点睡。”   沈雾沉回房关上房门,拿出《高中知识清单》皱眉盯着它看。   虽然谢九黎昨天说不用念,但半夜到底还是念了。   今天她什么也没说。   但时间已经超过十点,不能再拖下去了。   沈雾沉拿着教辅站起身,边做着心理斗争边往楼上谢九黎的房间走。   他才走到半路,离谢九黎的房间还差一段距离的时候,书房的门突然被人从里面打了开来。   沈雾沉转脸看过去,正是已经换了睡衣的顾舟。   顾舟整理好手中笔和本子,一抬头见是沈雾沉就笑了:“还不睡吗?”   沈雾沉见顾舟就想皱眉。   尤其是顾舟是用那种好像游刃有余的表情和眼神朝他笑时。   那几乎就像是在说“我什么都知道,而你什么都不知道”。   紧跟在顾舟背后出来的人是谢九黎,她脸上没什么笑容,见到沈雾沉也只朝他点点头:“早点睡。”   “明天见。”顾舟朝沈雾沉一笑。   那态度就好像他才是先来的、后走的那个人。   沈雾沉的视线从顾舟身上一扫而过,举步去追谢九黎。   和顾舟擦肩而过时,沈雾沉瞥见了对方脸上一闪而过的惊讶神情。   好像顾舟本来不觉得他会追上去似的。   沈雾沉不及细想,快步跟上谢九黎的脚步。   谢九黎微微侧脸,见到他手里的书,道:“不用了。”   沈雾沉也有理由:“明天你也要早起,不能和昨天一样失眠。”   这个理由找得合情合理,谢九黎犹豫了一下还是点头同意放他进了自己的房间。   站在门边时,沈雾沉鬼使神差地往来时的方向看了一眼。   顾舟还站在刚才的地方,正好面朝着沈雾沉和谢九黎的方向,双手垂下,脸上没什么表情。   直到视线和沈雾沉撞上,他的嘴角才稍稍往上牵起,露出和煦笑意的同时抬手挥了两下。   沈雾沉皱皱眉,走进了谢九黎的房间里。   “正好顾舟成绩不错,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他。”谢九黎说道。   沈雾沉没有理会这个话题。   “是你提出让我每天为你念书半小时,”他直白地说,“为什么才几天就自己反悔?”   正在喝水的谢九黎差点被呛到,咳了两声才欲盖弥彰地转过身体背对他:“突然想到你是考生,不应该这么辛苦。”   “半小时而已,这也是工作。”   “如果你在担心我会因为你暂时不工作而把你送回沈家,那大可以不用。”谢九黎说道,“你可以安心地住在这里备考。”   沈雾沉用了她的句式:“如果你担心的是高考,也大可以不用。如果你改变决定是因为我的原因,你就直接告诉我。”   认识谢九黎以后,沈雾沉还是第一次和她说这么长的句子。   ……当然,念书时不算。   谢九黎顿了会儿才叹了口气:“不是你做错了什么,而是我不想让你误会。”   “……误会什么?”   谢九黎拿着水杯转身,表情有点一言难尽:“误会我是和‘李总’一样的人,故意制造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的场景,好对你下手。”   沈雾沉记得李总。   他和那个珠光宝气的女富商见过两次。   第一次是沈父带他去“献宝”,第二次是女富商的“验货”。   只差第三次见面,沈雾沉就会被卖给她了。   谢九黎当然和“李总”不同。   谢九黎有过很多对他出手的机会,但她都一一放过了。   谢九黎不可能是什么都不想要。   她想要的,必然是比性=欲更高一层的东西。   沈雾沉垂下眼睫:“我知道你和她不一样。”   “真的吗?”谢九黎松了口气,“你真的这么觉得?那就好。”   沈雾沉翻开《高中知识清单》,淡淡地:“所以我能继续进行我们之前说好的工作内容了吗?”   谢九黎迟疑了一下。   见她欲言又止,沈雾沉感到一丝不快:“还是这份‘工作’以后你要交给顾舟?难道他就不会误会你的意思吗?”   顾舟的长相身材,放到李总面前,李总肯定也会动心。   他也能是被富婆潜规则的目标。   “顾舟和你不一样。”谢九黎无奈地说着按了按额角,“他……唉,算了,你想念就念吧。”   她说完,一脸“我解释不清楚”的表情去了浴室洗漱。   沈雾沉把主卧角落里那个小凳子重新拖出来放到床边坐好,翻了几页教辅书,觉得心情似乎比之前轻快了一些。   他和顾舟不一样吗?   嗯,确实不一样。   ……   谢九黎刷着牙,在脑海里回想了半天刚刚沈雾沉的表情,还是觉得不太对劲。”   好像刚刚她要是再继续拒绝下去,就成了全天底下最冷酷最不讲理的人了。   不知道沈雾沉有没有自觉,但他平时冷冰冰的,特定的时候却总能令人惊奇地变一副模样。   电动牙刷停下震动,谢九黎吐掉嘴里的牙膏泡沫,对着镜子里的自己沉思了一下。   不论如何,她还是觉得自己拿了18R男主剧本。   谢九黎洗了把脸出浴室时,沈雾沉已经坐在床边看书。   少年人的腰背挺得笔直,从耳际到下颌的线条紧实又精致,浅黄色的床头灯打在他半边脸上,平添几分柔和,软化了他身上不易近人的特质。   本来顾舟找谢九黎谈话,是为了问更多关于贺孤舟的事情。   按照顾舟的说法,“精益求精,更加像他”。   所以这小子特地带了本子和笔,一副要听课记笔记的架势。   谢九黎并不觉得这是不能说的事情,毕竟她的回忆几乎没什么自己的部分,都被贺孤舟占领,要说贺孤舟的一二三可太容易了。   结果谢九黎刚要开口说“贺孤舟”三个字,系统就吱儿哇啦地开始在她脑中拉警报,痛得她脑袋一懵,一个字也没说给顾舟听。   然后谢九黎就一路头疼到了现在。   而吱儿哇啦的系统报了个故障编号说要修复,到这会儿都还没重新上线。   不愧是偷工减料产品。   谢九黎走出浴室,叹了口气直接一卷被子上床,对沈雾沉道:“开始吧。”   有一说一,没有什么能比贺孤舟……沈雾沉的声音更能让谢九黎身心宁静下来。   当沈雾沉不紧不慢的念书声停下时,谢九黎已经只差一步就要跌进梦乡之中。   半梦半醒间,她听见贺孤舟含笑说:“晚安,九黎。”   于是谢九黎也打起最后的精神,叽里咕噜含糊不清地回了贺孤舟一句“晚安”,才沉沉睡去。 第9章 “你可以摸的啊。”……   沈雾沉关上谢九黎的卧室门。   谢九黎应该还没睡沉,才会要醒不醒地挣扎着和他说晚安。   所以沈雾沉关门的动作特别轻。   做完这个动作放下手后,他才抬眼看向了站在门边不远处的顾舟。   顾舟的笑容依然没有破绽,他轻松地朝沈雾沉耸耸肩:“谈谈?”   “和你没什么好谈,”沈雾沉冷淡地说,“因为我和你不一样。”   顾舟像是听见什么有趣笑话似的:“确实,你和我是不一样。但你知道不一样在什么地方吗?”   沈雾沉倒很想听听顾舟的见解,于是他没举步立刻离开。   “其实不一样的地方很多,”顾舟笑了笑,“但最大的不同应该是我会比你留得久。”   沈雾沉觉得自己浪费了几秒钟宝贵的睡觉时间。   他面无表情地从顾舟身旁擦肩而过。   “沈家和你的事情不算是秘密。”顾舟在他背后开口说,“你手上的伤恢复得怎么样了?会留疤吗?”   沈雾沉猛地停住脚步,被激怒了地转身疾步走向顾舟,伸出一手就去揪他的领口。   顾舟的反应也很快,他立刻抬手挡住沈雾沉的小臂,两相陷入力量对抗的僵持。   沈雾沉盯着顾舟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谢九黎不是那样的人。”   “所以你也应该明白她为什么让你住在这里。”顾舟不卑不亢地反击。   沈雾沉反唇相讥:“你觉得能比我留得久,是靠骗谢九黎可怜你吗?”   “怎么,你不是打算一有能力就离她越远越好吗?”顾舟笑着问,“一边心里打着这种主意,一边嘴上说‘谢九黎不是那样的人’?你在骗我还是骗你自己?”   因为就身处谢九黎的卧室门口,两人说话动手的声音很小。   在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对峙过后,顾舟先做了个停战的手势、示意性地放松了自己的手。   沈雾沉也缓缓收回手上的力道,漠然抚平书上被挤出的褶皱:“不管你用什么理由骗到谢九黎……她知道你这幅性格是装出来的吗?”   顾舟也收了手,笑笑没有说话。   即使顾舟不回答,沈雾沉也有自己的推断。   顾舟在他面前和在谢九黎面前就是两张面孔,看准他不是背后打小报告的性格罢了。   ……   谢九黎前一天睡觉前有悄悄打开录音软件,结果谁知道睡了过去,起来一看录了足足九个多小时,赶紧停止录音。   这么长一条录音是用不了的,她只好打开剪辑软件拉进度条到半小时左右的部位,看看沈雾沉在哪里收工,准备剪辑一下丢掉后面的无用部分。   拉来拉去,就听见了沈雾沉合上书页、和她道晚安的那里。   谢九黎忍不住倒回去听了好几遍,眼底不自觉地流出笑意来。   她正托腮反复调戏进度条的时候,脑中突然响起一道播报:【昨日进度:4%,总进度:11%。】   声音略显冰冷,不像前几天那个人工智障那么活泼人性化,更像单纯的电子音。   看来昨天掉线的系统到现在还没重新上线。   看来就算掉线修复,系统也会保留最基础的功能,相当于卸下了“人格”这个模块。   谢九黎握着鼠标干脆地把“晚安”后面的内容全都咔嚓剪掉,保存了一条全新的短音频。   但没关系,只要进度仍然在前进,系统的人格模块对她来说并不那么重要。   不如说,反倒有可能产生误导。   不过总进度11%是不是也太快了一点?这才来了几天啊。   确认新文件保存完毕后,谢九黎才合上电脑去洗漱,完了直奔楼下,有点担心家里两只猫……不是,两个人会闹矛盾。   养猫之人大多都会有类似的困扰:带了第二只猫回家后,新旧两猫互相仇视,闹得家里鸡飞狗跳,猫和铲屎官都疲惫不堪。   可猫是自己要带回家的,还能怎么办呢?   一路上往餐厅走去时,并没有听到吵架的声音,谢九黎的心情逐渐放松。   也对,顾舟的那个八面玲珑的性格,再加上沈雾沉那个惜字如金的脾气,他们俩怎么会吵得起来呢?   这间房子大,餐厅厨房也都相应地有着宽广的空间。   之前每天早饭时,餐厅里都只有谢九黎和沈雾沉两个人,这会儿又多了顾舟和阿姨,倒是显得热闹了点。   谢九黎跨进餐厅时,沈雾沉和顾舟一前一后地抬起头来。   顾舟先开口:“早上好。”   他说着把一个多出来的咖啡杯放到自己旁边的空位前,朝谢九黎一笑。   谢九黎顺势坐到顾舟旁边,喝了口咖啡懒洋洋地应:“早。”   专业人士做的早饭当然比沈雾沉拿手得多,谢九黎吃着煎得火候正好的太阳蛋,心里悄悄地有点感慨。   ——终于不用吃外焦里生的荷包蛋了。   一整顿早饭下来,桌上气氛出乎谢九黎地融洽,她最后忍不住评价:“你们很适合做室友嘛,我还担心你们会不会吵架。”   顾舟笑了。他很温和地说:“不会的,你放心。”   沈雾沉没接茬,他从书包里抽出一张纸放到桌上,突兀地说:“下周有家长会。”   顾舟没声了。   谢九黎身为监护人,义不容辞地拿起家长会通知细看。   这是高考在即,学校临时决定再增添开的一次额外家长会,底下附了回执,看通知日期,今天是决定参加与否的最后一天。   谢九黎不太确定地征询学生本人意见:“你需要人去帮你开家长会吗?”   虽然沈雾沉把通知拿出来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否则他大可以直接扔了……但万一沈雾沉希望她签个“不去”,也不是没有可能,对吧。   沈雾沉垂眼喝掉最后一口牛奶:“从来没家长替我去开过会。”   太惨了。   谢九黎立刻开始四处找笔签名。   顾舟从包里抽了支笔给她,顺势靠近去看家长会的举办时间:“时间就是下周五?周五正好我没有课,要不要我也作为家属一起去参加?”   “一个人就够了,”沈雾沉冷漠拒绝,“你不是我的家属。”   顾舟并不生气,他眨眨眼,含笑说:“谢九黎也不是呀。”   “我是监护人。”谢九黎很有责任心地把回执填好交给了沈雾沉。   顾舟恍然哦了一声,又说:“不过沈雾沉的十八岁生日好像很快就要到了?”   沈雾沉把回执折起来往包里放的动作一顿。   “你连这都知道。”谢九黎嘴上这么说着,心里却不太惊讶。   顾舟这么聪明,沈雾沉又多少算个高中里的名人,想知道他的生日太简单不过了。   顾舟拿着手机看日历:“好像就是家长会后一天啊,要出去庆祝一下成年吗?”   沈雾沉拒绝得果断:“我不过生日。”   谢九黎想到沈家那个懊糟情况,抬手按了一下顾舟的肩膀。   后者立刻心领神会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走吧,”谢九黎站起身来,朝沈雾沉扬扬下巴,“送你去学校。”   沈雾沉提包站起,突然又问:“他也一起?”   跟着一同站起的顾舟无辜地眨眨眼睛。   谢九黎理所当然道:“他也要去学校啊,你们俩的学校不是顺路?一起送就是了。”   “今天周六。”沈雾沉指出。   “我昨天来得急,很多东西没拿,得再跑一趟宿舍。”顾舟善解人意地解释了下,又说,“不过去一趟就能回来了,还有点事情要麻烦人美心善的谢姐姐。”   谢九黎提前在心里当做那辆法拉利已经死了。   小男孩拆机械和家具,拆完有几个是装得回去的?   怎么也得多几个零件、少几个零件。   那车她哪还敢开。   这时候还不如先想想,下一辆车换成什么样的好呢?   反正现在她的钱都是天上掉的嘛,能用则用,等系统掉线到这个补偿模块也失踪就麻烦了。   “……”沈雾沉把包往背上一甩,卷着低气压第一个出门了。   谢九黎回头看看顾舟。   顾舟几乎是瞬间领会谢九黎视线里的含义,很识趣地朝她眨眼:“我知道,副驾驶座是他喜欢的座位。我会坐到后排去,不给你添麻烦。”   新接回家里的猫性格很贴心。   谢九黎差点就去摸摸顾舟的头以示奖励,手抬了一半才给收回去,欲盖弥彰地清清喉咙:“走了。”   顾舟边笑边把谢九黎的手举高、同时弯腰把自己的脑袋主动递到她手掌底下:“你可以摸的啊。”   顾舟的头发和他的眉眼一样浓密且黑,摸起来软又带一点弹性,没涂什么麻烦的定型产品,所以手指梳过去时又很顺服。   最重要的是,他弯腰任撸的这个动作实在太乖了。   谢九黎忍不住rua了两把。   “……我要迟到了。”沈雾沉的声音突然响起。   谢九黎一抬眼才看见沈雾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转身回到了门边,就站在那儿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和顾舟,立刻收了手,故作镇定道:“知道了。”   顾舟拎起包跟在谢九黎身后,边看时间边说:“不要急,先送沈雾沉,还有二十分钟,很充裕。”   阿姨带着慈祥的笑容送几人至门边,笑眯眯地对落在最后穿鞋的谢九黎说:“我家里也差不多,有两个的话总是会争风吃醋,看着怪讨人开心的哈。”   谢九黎把脚踩进鞋后跟里,闻言也笑了。   虽然她觉得情况不是阿姨想的那样,不过用这种滤镜去看待整个事件,倒也别有风味。   在门口一左一右等待的沈雾沉和顾舟也听见了阿姨的发言。   顾舟笑着应道:“那我这个做哥哥的好像应该让着弟弟一点。”   沈雾沉高冷地别过头当作没听见,耳根被“争风吃醋”染上一点粉色。   谢九黎多看了两眼,觉得这孩子再高冷也没用,血流永远会第一时间透露他的真实心情。   但他对着其他人时,好像又不这样?   谢九黎没有多想,捡起车钥匙晃了晃,道:“好了,我们走吧。”   按照路线,车先抵达的是沈雾沉的高中。   几天下来,人们对于谢九黎这辆法拉利的好奇心仍然没有完全过去,远处还有人举起手机拍着照片。   沈雾沉对这些镜头的存在早已习惯,他提了书包下车,又回头看了一眼。   “几点来接你?”谢九黎问。   “……我会给你打电话。”   顾舟从后排倾身和沈雾沉道别,还真像个好哥哥似的提醒:“好好上课复习。”   沈雾沉的回应是啪一下合上车门把他的脸关在了后面。   周六的补课对沈雾沉来说其实相当可有可无,本质是学生自己做题、老师负责答疑的一天。   沈雾沉去了趟班主任办公室交家长会回执,得到了班主任的一个震惊表情。   在他回到教室、从后排经过的时候,正好看见最后一排有两个女孩正挤在一起看漫画,边发出讨论的声音。   一个说:“这明显就是因为爱好不好?”   另一个说:“屁个爱啊你拿着显微镜看的吗!他都冷落女主去找另一个女人了!”   “你怎么就不懂呢!是因为女主拒绝了他,他又不想死缠烂打让女主讨厌误会自己,所以才会选择远离、找另一个人疗伤的好不好!如果女主这时候愿意接受他,他肯定毫不犹豫地就会回到女主身边!”   只是路过,却全都听了个正着的沈雾沉:“…………”   不,这只是巧合意外。   绝不可以对号入座。 第10章 行啊,还有这招。……   顾舟回学校其实也没什么好整理的东西,主要的目的是把谢九黎的注意力从沈雾沉那边分散一点开来。   所以他还是在校门口和谢九黎暂时道别,跑了一趟寝室。   几个室友看他的表情像在看叛徒,一个拿着扫把两个举着鞋刷严刑拷问:“你昨天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夜不归宿,速度交代,坦白不杀!”   “去找了一台法拉利。”顾舟笑着说道。   室友们根本不信他,白眼翻到天上去:“我还找到了阿斯顿马丁呢!”   顾舟把包里东西理好,好整以暇地从侧边暗袋里拿出一枚法拉利的钥匙晃了晃:“是真的。”   谢九黎在校门口把车停好,直接就甩出钥匙给了顾舟,她说她这就去车行订下一辆车。   有的人买车就和买根棒冰一样简单。   离顾舟最近的一个室友半信半疑地凑上前来:“不是淘宝卖的一种一抓一大把,专门用来装逼的假钥匙吧?”   顾舟失笑:“是真的,而且借车给我们的那位也不介意我们拆坏她的车。”   “兄弟!”室友肃然起敬,“你为了替我们找这一个发动机付出了太多,连美色都交易给了富婆。”   “并不是这样的交易。”顾舟温声反驳。   说谎是总有一天会被拆穿的。   因此比起说谎,顾舟更倾向于在真相上进行言语加工,这样即便以后被人翻旧账,也始终立于不败之地。   譬如他确实和谢九黎做了交易,让她能做自己暂时的避风港,但也确实不是“用身体换一辆车”这样的交易。   摸过货真价实的法拉利车钥匙,其他几个室友顿时激动了起来。   “富婆直接把钥匙给你了?那车现在在哪里?我们随时都可以去拆吗?啊可恶我没有驾照不然还可以开两圈感受一下法拉利的手感!”   “让你高考完不马上去考驾照,傻了吧?你可以坐在车里假装很有钱地和法拉利的方向盘合照一下。”   “论牛逼还是我们老四牛逼,法拉利说找就找。”   “对对,夜不归宿,小问题!你可以再多出去住几天!说不定下次可以摸一摸别的豪车呢嘿嘿嘿……”   顾舟的确有这么一个小组项目要做。   同时,他可以选的课题也很多,方向更自由,完全可以避开“法拉利发动机”这一条略显苛刻的要求。   但这么选,自然是因为有这么选的目的。   其中最重要的一点是,能试探出他在谢九黎心目中站在哪条线上,摸到以后行动的底线在哪里。   毕竟谢九黎现在四舍五入也算是他的老板。   昨天晚上,顾舟特地去询问了谢九黎关于她那位去世恋人的事情。   谢九黎连名字都没告诉他,脸色很难看地强行结束了对话。   顾舟还不知道沈雾沉和那个无名男人的相似点是什么,也不知道对方和自己在性格、名字这方面是怎么个相似法。   他试着把自己的性格和沈雾沉的某一方面融合在一起,去想象那个能让谢九黎魂牵梦萦的男人是什么模样,但构想中的人形仍然有着一张空白的面孔。   关于谢九黎的恋人,还有太多碎片尚未拼凑完全,但顾舟有一点是很确定的。   ——谢九黎对已经死去多年的恋人仍然无法放下、裹足不前,被一个死人绊住脚步,看起来再有钱、再潇洒,都只是时间的囚徒。   顾舟从来只一心往前看,他的道路上就绝不会出现这样的阻碍。   非要说的话,他对谢九黎的感情用事有一点嗤之以鼻。   谢九黎如果想要一个新的恋人,再好的她都能找到。   可她心里偏偏只有一个死人。   谢九黎平时看起来行动果决、懒散不羁,说起贺孤舟时神情却既柔和又脆弱,看起来俨然像是另外一个人。   令顾舟在些微怜悯的同时,又带着一丝好奇。   他那天说的有一句话发自肺腑,他不觉得谢九黎有追不到的人。   哪怕这个世界上美女的数量早已经碾压美男,走在路上随处可见大小美女,谢九黎也是随便站在什么地方都能艳压的水准。   再者,她身份虽然神秘,有巨额资金可以挥霍这一点却不容置疑。   最后,谢九黎虽然自我又固执,却是个在相处过程中绝不会令人生厌的交流者。   一个人哪怕只在高颜值、多金、高情商中拥有一项,就已经足够引来大笔的追求者。   更何况三项俱全?   那么,死了三年、还能让这样的谢九黎念念不忘的那个男人,究竟有多出色?   顾舟刚想到这里,思绪就被手机上提前设定好的闹钟打断了。   时间是下午四点整。   顾舟毫不拖泥带水地放下手里的多功能螺丝刀:“我该走了。”   室友们一个个嘴里“嗯嗯嗯”“好好好”,全身心都被贵重的发动机吸引住,别说眼神,连注意力都没有分给顾舟太多。   顾舟把手上机油洗得干干净净,才提包离开学校。   走到半路上时,他弯腰从地上捡了一片掉落的银杏树叶。   时节正是夏天,银杏树还没有呈现招牌的鹅黄,而是生机勃勃的深绿色。   “顾舟?”有女孩子在不远处开心地喊顾舟的名字,“好久不见。”   顾舟抬头露出笑容:“学姐。”   抱着书的女孩走近顾舟身边,看向他手里的树叶,提议道:“这个可以做成书签哦,我带去实验室里帮你处理一下?成品挺漂亮的,也可以一直保存使用。”   “不用了,只是看到顺便捡起来。”顾舟笑着举了举树叶,“你不觉得这样已经很好看了吗?”   女孩微红了脸:“是你比较浪漫主义。”   “浪漫主义?”顾舟笑道,“我应该比较实用主义。”   和外表看起来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内心却留有一处细腻又不可触碰之地的谢九黎比起来,顾舟觉得自己绝对是实用主义者。   女孩还想和顾舟再说两句之前,顾舟的手机抢先一步响了起来。   顾舟看了眼来电显示,朝女孩抱歉地笑笑:“我有点事该走了,学姐下次再见。”   女孩带着显而易见的遗憾和他道别。   顾舟边走过她身边边接起谢九黎的电话:“我马上到校门口……你已经到了吗?抱歉,再等我三分钟好吗?”   谢九黎的声音听起来很无所谓:“不急。”   但顾舟说三分钟就是三分钟,他一路跑到了校门口,带着微微喘息找到路上那辆崭新的奥迪。   “新买了这辆吗?”顾舟边坐进车里边问道,“我还以为你会买别的,譬如阿斯顿马丁?”   “订了,他们没有现货。”谢九黎淡定地说。   顾舟“哎”了一声,把手里完好无损的银杏叶给她看:“比起阿斯顿马丁来,我给你带的小礼物好像有那么点拿不出手。”   谢九黎转脸看了看,用两根手指轻轻地捏住叶梗将银杏叶抽了出去:“嘴上这么说,拿出来的时候也没见你犹豫。”   顾舟笑而不语,放下包把安全带系上了。   车辆启动后,他转头往后座看了一眼,那里放着一堆显然是谢九黎刚买的东西。   顾舟辨认出里面的画架和颜料,试着推测了一下:“你喜欢绘画?油画吗?”   “不是我。”谢九黎开着车,边轻描淡写地说。   顾舟反应了一下,立刻明白过来。   不是她,那就是从恋人那里爱屋及乌了。   他笑着转回头来问谢九黎:“我是不是也该学习一下?”   “不用,”谢九黎没看他,“他的画功不是你一两年就能学出来的。”   说这句话的语气稍显冷淡了些。   就好像笃定他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比得上那个人似的。   哪怕是顾舟这样稳重深沉的人,乍听这句话也不由得生出一丝少年意气似的不服来。   顾舟笑容不变:“好。那这些你是准备买了自己用吗?”   “嗯,耳濡目染,我也学了一点。”谢九黎说道。   “因为是喜欢的人所喜欢的东西,所以也会爱屋及乌吗?我好像有点懂这种感觉。”顾舟说道。   谢九黎打了个转向灯,边答道:“你确实应该懂。比如那台我猜现在应该已经报废了的法拉利。”   顾舟看着她的路线:“要去接沈雾沉?”   “对。”   顾舟顺势把话题扯了开去。   他当然知道谢九黎对他也是爱屋及乌。   说实话这也是一种实力不是吗?   顾舟虽然判断不出谢九黎看重沈雾沉哪里,但他知道那一定是沈雾沉天生就拥有的某样东西,和他不一样。   沈雾沉没有表演的天赋,他只有本色出演。   顾舟没有沈雾沉那么好的运气。   他眼下只是尽自己所能,摸索着试图将谢九黎脑海中那个完美的影子在自己身上重现出来罢了。   ……虽然,顾舟心里不相信世界上真有那么完美的人。   只不过死亡和回忆都是一种滤镜,谢九黎多多少少给已逝的恋人加了几层上去。   但谢九黎这么说,顾舟就也照着演。   等车快到沈雾沉高中的时候,顾舟才像是刚刚想起来一样地问:“我是不是换个座位,坐到后排去比较好?沈雾沉好像对这个副驾驶座很有占有欲的样子。”   谢九黎大概是懒得停车,睨了他一眼:“到他校门口再换吧。”   顾舟笑着用手指轻轻地安全的边缘摩挲两下:“好。”   大概,他和沈雾沉其实在谢九黎心里,排名是不分先后的。   结果座位换是换了,但没来得及在沈雾沉发现之前就换好。   顾舟一打开车门,就隔着一条马路和在校门口的沈雾沉撞上了视线。   顾舟眨眨眼,对沈雾沉笑笑,做了个“抱歉”的口型,然后伸手拉开后车门坐了进去。   他没有和谢九黎说自己已经看见了沈雾沉。   因为顾舟知道沈雾沉不会说什么。   沈雾沉的性格比谢九黎好摸透得多。   两分钟后,沈雾沉拉开了副驾驶座的车门,一言不发地坐下。   “你认得出这是我的车啊。”谢九黎有点惊讶。   沈雾沉冷淡地嗯了一声,抬手去车门旁拉安全带扯到前座两个座位中间。   坐在后排的顾舟一眼就瞥见他手上的消毒纱布松松散散,好像中途被人扯开过似的。   谢九黎当然也看见了,她扣住沈雾沉的小臂,问:“怎么回事?”   沈雾沉没躲,让谢九黎握住了,嘴上却说:“没事。”   然后,他不动声色地转过眼来,视线在顾舟身上一扫而过。   顾舟:“……”行啊沈雾沉,还有这招。   浓眉大眼的也学会玩战术了。 第11章 如果你真的是他,我现在……   谢九黎其实在抓住沈雾沉手腕的时候就后悔了。   她总是不长记性地忘记沈雾沉皮肤敏感还容易面无表情地害羞这回事儿。   于是谢九黎本来打算,等沈雾沉一把手往回抽,她也就当做无事发生地收回自己的手。   但是,沈雾沉他既没躲,也没往回抽。   骑虎难下的谢九黎只好认真地低头检查了一下他的纱布。   纱布是她亲手缠上去的,自然很清楚原来是什么样子。   看起来不像是什么激烈的矛盾中被撕破的,也没有摔倒之类的脏污痕迹,看起来像是不小心被勾到扯松。   谢九黎松了口气:不是校园暴力就好。   “不小心勾到的吗?”谢九黎问。   沈雾沉没说是,但也没说不是。   谢九黎知道他沉默寡言,一天超支份额的发言量也都用在了她的睡前读书时间,于是也没勉强他,松手道:“不知道伤口有没有弄脏,回去我给你重新换一下。”   “我来吧,”后排的顾舟自告奋勇,“我对这个还是挺熟练的。”   谢九黎点点头:“也好。”   她琢磨了几天,也大致明白了沈雾沉的想法。   ——这个长相过于姣好的少年大概在心里对两性知识、乃至扩散到的其他领域都是相当排斥的。   毕竟在沈雾沉还是个孩子的时候,沈家人已经把很不健康的、不符合他年龄的世界展现在了他的面前。   所以比起她来,沈雾沉应该更习惯让同为男性的顾舟来帮忙吧?   而且他们俩作为室友,又是同龄人,交流培养一下友情也是好的。   沈雾沉从小到大没什么朋友,顾舟是个不错的人选。   谢九黎这么想着,安心地把这份工作交给了顾舟。   到家吃了晚饭后,谢九黎把两个年龄相仿的男孩子扔下放养,自己提了下午刚买的一堆画具前往二楼的一间空房。   白天她已经通知阿姨将其中一间书房打扫出来,以后就当作画室来用。   谢九黎还找人下午就装上了密码锁,以后当作私密空间来对待。   虽然顾舟已经知道贺孤舟的存在,但系统昨天的报警让谢九黎心中留存了一个问号。   她或许并不能在这个世界袒露太多和贺孤舟有关的事。   至于原因……她总会找到的。   谢九黎的绘画技巧确实不纯熟,顶多算是业余爱好者。   她擅长画的只有唯独这么一样:贺孤舟。   谢九黎随手拿了个凳子坐下,一手素描本一手笔,很快就画了一张侧脸出来。   贺孤舟的长相和沈雾沉、顾舟都不太像。   非要说的话,也就颜值的分数比较匹配而已,都长得好看,但是完全不同的英俊。   贺孤舟名字里这个“孤”,就体现在眉锋上和眼睛里。   不笑的时候,贺孤舟的外表特别能唬人;一旦笑起来,就像是一只会甩尾巴的大金毛犬了。   所以对着外人时稍嫌冷淡的声音,在谢九黎面前热情起来,也丝毫不显得突兀。   谢九黎对贺孤舟五官的每寸细节都了若指掌,收笔时怔怔地对着素描本看了一会儿,用指尖轻轻地在画中人的眼角上碰了碰,又和被烫到似的蜷起了手指。   她应该是爱这个人超过了自己,才会把自己的事情都忘了,只记得关于他的一切。   到现在,任务总进度有11%,如果系统真的能够兑现它允诺的许愿机会,那就能和贺孤舟再见面了。   ……但那个贺孤舟,会是她记忆里的那个贺孤舟吗?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谢九黎懒洋洋地脱离脑中的哲学问题,问道:“谁?”   “我。”应声的是沈雾沉。   谢九黎又拖延了一小会,才叹着气把素描本合起放下,去给沈雾沉开了门:“什么事?”   沈雾沉的视线从密码锁上一扫而过,把自己泛红的手腕抬起来了一下给她看:“过敏。”   谢九黎出门反手把画室的门带上,才弯腰凑近细看了下沈雾沉这会儿没有缠着纱布的手腕。   比起刚见面的那天晚上,伤口看上去已经好了很多。   ——不那么新鲜,颜色也深了些,但有结痂的迹象。毕竟只是轻微的擦伤和淤青,过段时间脱落以后应该不会留疤。   谢九黎观察着伤口,漫不经心地问道:“是觉得痒吧?”   “……嗯。”   “伤口愈合结痂的过程中痒很正常。”谢九黎用指尖去碰了碰那些新长出来、还很柔软的痂,“但要忍住不能挠。你马上是个成年人了,要克服一下。”   沈雾沉低着头看自己的手:“可是会痒。”   谢九黎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把这短短四个字说得委委屈屈的,有意无意地在她心弦上勾了一下。   简直就像是贺孤舟有次去野营、因为被咬了个蚊子包就钻进帐篷里和她撒娇时似的。   谢九黎轻轻叹了口气,哄沈雾沉:“要是挠破以后会留下疤的,你也不想自己这么好看的手腕留下这么引人注目、令人误会的伤疤,对不对?”   沈雾沉抿紧嘴唇,看起来仍然有点抗拒。   谢九黎心里有了点猜测:“是和顾舟相处得不好吗?”   ——仔细一想,沈雾沉这不就是上来告顾舟状的吗?   沈雾沉垂着眼睫没说话,过了几秒钟才把自己的手往回抽:“我回去了。”   “行行,”谢九黎无奈地拉住他,“我帮你弄,我们换透气一点的绷带。夏天到了,被包裹住的伤口是容易觉得闷。”   顾舟提着医疗箱站在不远处笑着插嘴:“看来我的水平还不够。”   他说着走上前来,示意了一下手中箱子:“本来想帮你分担点事,没想到弄巧成拙。”   谢九黎看看左边这个,又看看右边那个,扬眉:“去楼下吧,也快吃饭了。”   顾舟不经意似的问:“这个空置的房间你准备用来做画室?”   “嗯。”谢九黎回头看了一眼门,没多解释什么。   反正这间房以后她会锁起来,不让别人看见。   里面就算摆满贺孤舟的画也没什么。   大概是因为沈雾沉愿意配合,谢九黎给他伤药换纱布的过程就很迅速。   “如果伤口再度发炎,就得去医院了。”她吓唬沈雾沉。   沈雾沉用指腹轻轻抚着手腕上的白色纱布,好像没有听见她在说什么。   谢九黎叹了口气。   沈雾沉突然问:“等下可以带别的到你房间里去吗?”   “带什么?”谢九黎愣了一下。   沈雾沉没说话,耳朵微微红了起来。   谢九黎:“……”不对吧,你这时候脸红个泡泡茶壶!多让人误会啊!   顾舟从旁边伸过手来,帮谢九黎把她下意识停住的收纳工作做好了,才笑着问:“晚上的秘密活动能不能让我也加入一下?”   “不,”沈雾沉冷淡但很果决地拒绝了他,“没你的事。”   顾舟看起来有点遗憾。   沈雾沉站起身回了房间。   而谢九黎还在思考沈雾沉他刚刚到底在脸红个泡泡茶壶。   她最近,应该,都挺谨慎地没有做什么让沈雾沉会误会的事情吧?   “未成年人喜欢上一个人其实很容易,”顾舟突然说道,“我就知道我喜欢上一个人会很容易,不需要生离死别也行。”   谢九黎转过眼眸看他:“你就比他大一岁。”   “对啊,所以我懂。”顾舟笑着往桌上一趴,脑袋枕在自己交叠的手臂上,侧过脸含笑看谢九黎,“我就和你说过,你总是这么照顾他,他一定会误会的。这不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事情……毕竟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他没有得到过善意和爱,你在给予他这些的时候,就应该想到后面的事情了。”   谢九黎看了他一会儿。   然后她张口说:“他不会这么和我说话。”   顾舟敛起大半笑意,声音也放轻不少:“对不起,我还在熟练工作内容。那他在你心情不好的时候会怎么哄你?”   “……”谢九黎沉默片刻,心情指数顿时又跌了一大截,“那是你做不到的事情。”   她说完便站起身来,不想和这个心思太通透、脑子太聪明的年轻人留在一个空间里了。   但顾舟像是预判了谢九黎的行动一般,抬起手来、不偏不倚正好勾住了她的中指和无名指。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道,稍微一用力就能甩掉的那种程度。   谢九黎停住脚步。   “我不是沈雾沉,我已经成年了,”顾舟含笑说道,“你不用和对待他一样小心翼翼对待我也没关系。你心里那个人从前安慰你的举动,我全部都可以学着做。我说过了,无论你做什么,我都分得清,不会有任何令你觉得困扰的误会。”   他用指腹轻轻在谢九黎的指节内侧摩挲,触觉近似于无,卷起的是又酥又麻的痒意。   “……那天一起吃饭的时候,你说不会对我出手,我其实多少有点失望。”   谢九黎垂眸看着顾舟,眼底心中满是审视。   眼睛里看的是顾舟,想的是贺孤舟好像偶尔也会这样逗她玩。   这种行为在求欢的同时,其实更深层的含义是贺孤舟想要挑拨到她失控,他觉得那很有成就感。   反推过来也就是说,顾舟显然也是个聪明又有野心的小朋友。   “如果你真的是他,我现在就会弯腰亲你了。”谢九黎淡淡地说,“但你不是。”   顾舟看起来有点失望地收回手叹了口气,而后重新挂起笑容:“好。”   相贴的皮肤突然松开,谢九黎的指尖顿时拂过一阵凉意。   她突然想起了那天系统脱口而出的那句【玩家,他在勾引你】。   谢九黎:“……”呸,是世界的错,不是我的错。 第12章 茶里茶气,统统打死。   谢九黎其实并不讨厌顾舟这种性格的人。   有野心但又不冒犯他人、知道在让他人不舒服之前适时收手,其实是个非常高难度的技能,不是人人都能炼成。   也不知道顾舟对这个技能的熟练度是天生还是他自己后天磨炼出来的。   看看时间才九点多,谢九黎去画室把刚刚草草花了个大概的素描精修了一番,放下笔时差不多正好是睡觉的时间。   果不其然,她一洗漱完,沈雾沉就拿着书来敲门了。   谢九黎悄悄开了个录音放在枕头边,顺便问道:“心里有想去的大学吗?有多大的把握?”   本来正要把书翻开的沈雾沉看了她一眼,沉默片刻才给出一个在首都的大学名字。   说远不远,飞机大概四个小时。   不过沈雾沉就算去了那里,应该就是打算以后不再回来这个满目疮痍的出生地了吧。   不过谢九黎无所谓,她的本意就是关心一下未成年人的学业而已。   再说,沈雾沉去上大学之前,她还有时间能录音很多内容。   所以沈雾沉说完以后,谢九黎只是略一思索就点点头躺进被子里:“念吧。”   沈雾沉盯了她两秒钟,突然问:“然后呢?”   谢九黎抬眼看他:“什么然后?高考加油?”   沈雾沉:“……”他垂下眼去照着书上的内容念道,“第四课,生产与经济制度……”   谢九黎:“……”你不想听这个你倒是直说你想听什么然后啊!   ……   谢九黎虽然不记得自己以前的事情,但她能确认自己必定很不喜欢政治课。   不然也不会每晚这么快就被高考政治复习内容飞快催眠入睡。   按部就班的日子每天都过得特别快。   谢九黎才在电脑里存了不到十段录音,顾舟和沈雾沉之间的那点小矛盾似乎也还没完全解决,沈雾沉的家长会就先一步来临了。   没有记忆的谢九黎觉得自己应该没有给人开家长会的经历,于是在把沈雾沉送到学校之后回家做了一下功课。   从“高中家长会应该穿什么”一路搜索到“去参加家长会时最会令孩子受伤的十个行为”。   顾舟周五只有半天课,中午就提前回来,趴在电脑旁看谢九黎认真搜索这那的,笑得两边肩膀抖个不停:“你不用考虑这么多,穿普通的衣服、做普通的言行就够了。”   谢九黎划着鼠标:“他容易想多,万一我不小心做了什么……”   “不会的,”顾舟很肯定地说,“你不会做那种不站在他人的角度上考虑、伤害他人的事情。”   谢九黎的动作终于停了一下。   她记得自己之前那天晚上对顾舟说的话还是挺重的,但听起来顾舟完全没有放在心上。   嗯……还是他做出了自己没有放在心上的样子?   “沈雾沉以前从来没有过家长,他既然同意你去参加,就考虑过后果。”顾舟双肘支在桌上、双手托着下巴,少年气里带点悠然自得,“我知道你觉得他脆弱,可他其实没你想像得那么脆弱,否则也撑不到现在。”   谢九黎握着鼠标琢磨了一下,觉得顾舟给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就像个循循善诱谆谆教诲的长辈。   谢九黎:“……”   说起来,贺孤舟好像确实比她大了几岁。   ……几岁来着?   顾舟又说:“况且,我觉得沈雾沉不会在意其他人对他的评价。”   谢九黎从刚才的一下恍神里回来:“你在教我做事?”   顾舟失笑起来,举着两手重新站直:“我错了。”   谢九黎瞥他一眼,也没真动怒,往椅子里一靠:“我知道沈雾沉要的不多,但我怕我连这一点也给不了他。”   “是吗?在我看来你已经给予他最重要的东西。”顾舟比了个翅膀的形状,“他有了自由。”   谢九黎不置可否地挑挑眉。   最后,谢九黎还是穿着日常休闲的衣服出了门。   毕竟,其他去参加家长会的家长也不会特地去做个造型再到学校的吧?   应该。   本来谢九黎唯一担心的就是沈雾沉的学习问题,到学校一看放在他抽屉里的成绩单上耀眼的全年级排名:一,默默地把提起的心放了回去。   什么叫学霸,这大概就是学霸吧。   即使家里不给读书的条件,他也能靠自己挤时间的努力拿下年级第一。   除了学校自己的模考外,还有几次其他的模考成绩,谢九黎走马观花地扫过一遍,沈雾沉的成绩稳定得一比。   这个成绩通俗地来说,高考基本就是指哪儿打哪儿了。   难怪沈雾沉说起自己想报考的那所高等学府时,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他百分之百肯定自己能考上。   谢九黎把装着学生成绩的信封放了回去,虽然这成绩和她没什么关系,但还是与有荣焉地对着台上的班主任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沈雾沉的班主任受宠若惊。   先前知道沈雾沉的家长要来时,她还吃惊了一下,不知道这位家长电话从来打不通的优等生找了谁来参加家长会。   直到校长偷偷来和她通气,她才知道沈雾沉在学校里的联系人已经换了。   还是一个听说很有来头、沈家一点都不敢惹的人。   沈雾沉的班主任本来有点忐忑,见到坐在沈雾沉座位上朝自己微笑的美人时方才定心。   ——不愧是沈雾沉的监护人,两个人都长得这么漂亮,好看是好看一窝的吧!   按照家长会的进程,在一轮的教师、班主任汇报后,谢九黎已经成为了坐在这个教室里最有面子的家长。   无他,沈雾沉的成绩实在是太牛逼了,能把其他学霸逼到无路可走的那种。   谢九黎心中甚至莫名其妙生出一种“无敌是多么寂寞”的感想,但都在嘴角很矜持地用笑容掩住了。   教室里坐着家长、站着老师,在教室外面等待着的是坐立不安的学生们。   有人紧张地背一会儿讨饶的台词,有人在疯狂祈祷自己不被班主任打小报告,还有沈雾沉这样一言不发等待着家长会结束、脸上没有丝毫焦躁之情的异类。   和其他学生比起来,沈雾沉实在没有什么需要担心的事情。   甚至就连为什么要喊谢九黎来参加这次家长会,沈雾沉自己的心里都没有一个准确的答案。   “快看那边有人出来了!”旁边起了骚动。   “我看看我看看……好像是高二出来的,高二的家长会已经结束了?”   “啊,我妈给我发微信说高三的也结束了,他们现在出来!”   沈雾沉的动作一顿。   大概是为了配合高三的动作,马上要升上高三的现高二年级也跟着开了一场家长会。   而沈雾沉虽然对全校的学生都不感兴趣,其中却有一个大麻烦是他不能无视的。   ——他血缘上来说的那个表妹,现在就在高二就读。   按照过往的习惯,会来参加她家长会的,应该是她的爸爸。   按亲戚关系,沈雾沉要喊那个人一声舅舅。   想到这里,沈雾沉皱眉弯腰提起了包,迎着家长的人流走去,拨通了谢九黎的电话。   向来手机不离身的谢九黎没有接。   沈雾沉在原地顿了一会儿,上了高三的三楼直接往教室的方向走。   别的教室门口,有些家长还围着班主任询问自己孩子的情况,但沈雾沉的教室门口既没有他的班主任也没有谢九黎。   沈雾沉从教室门前走过,直接去了班主任的办公室。   果然,谢九黎就在那里和班主任说话。   沈雾沉不自觉地慢下脚步,不知道自己该不该上前。   他除了成绩以外,其实并不是个好学生。   或许,班主任并不是在夸奖他。   那他就没必要上前听那些内容。   他也不想知道谢九黎会是什么反应。   沈雾沉背着书包在阴影里站了大约一分钟,还没想好到底要不要上前去,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   骤然被人靠得这么近,还闻到对方身上不知道是洗发水还是沐浴露的香气,沉思中的沈雾沉被吓得飞快退后了半步。   拍他肩膀的谢九黎也被吓了一跳,失笑:“想什么呢,走了。”   沈雾沉抿紧嘴唇,跟着她走了两步,忍了又忍:“你有没有什么想说的?”   谢九黎略一思考,笑着夸奖:“我之前还担心你的成绩,现在知道是白担心,真是太好了。”   沈雾沉放轻呼吸等了片刻,但谢九黎转回头去哼着小调走路,显然想说的话只有这么一句。   ……就没什么批评吗?沈雾沉咬着嘴唇想。   他从有记忆来遇见这么多人,他们总会对他有或大或小的不满。   从来没有觉得他是十全十美的人出现过。   谢九黎也不可能会是。   两人一前一后顺着楼梯往下走出教学楼,突然在半路被人叫住了。   “——沈雾沉!”先是女生的声音喊。   谢九黎下意识要回头看看是谁,沈雾沉突然一反常态强行地按住了她的后脑勺。   谢九黎:“……”叛逆期?   她装着无事发生又走了几步,那个喊“沈雾沉”的声音却越来越近。   最后一个低沉的男声唤道:“谢小姐。”   这下谢九黎也不能再继续装下去了。   她回头看了一下,是一对父女。   这位父亲穿着一身看起来很考究的铁灰色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穿着衬衫和牛仔裤的谢九黎:“……”   这世上真有人会为了家长会做造型啊!就在面前!出现了!   “我是沈立群。”男人伸出手自我介绍。   听见这个名字,谢九黎才轻轻扬了一下眉。   她有印象,这个名字和沈雾沉的亲生母亲很像。   既然也姓沈,世界这么小,这应该就是沈家的人了。   “什么事?”谢九黎只轻轻碰了一下沈立群的手指就收回了手。   “之前只听过您的名字,没想到有见面的机会,有些好奇您是什么样的人。”沈立群意味深长地看向沈雾沉,“毕竟,我设想不出来您会亲自来参加小沉的家长会。”   谢九黎把脸侧头发夹到耳后,不动声色地一笑:“当然了,因为他过去十几年就没有过一个合格的监护人。”   沈立群:“……”   “不过我这个监护人也没什么要烦心的,他成绩太好了,只考第一不拿第二,在学校里又不惹麻烦,让我连一点操心的空间都没有。”谢九黎假模假式地叹了口气,又微微一笑,问道,“这是你的女儿?既然是表兄妹,应该成绩也很好吧?排名也是高二年级的第一吗?”   沈立群和他身旁小姑娘的表情都一起在路灯下变得不自然了起来。   “还有一件事,”谢九黎眯起眼睛,“沈雾沉以后和你们沈家没有关系,不要再靠近他、利用他。”   “……您多虑了,谢小姐。”沈立群露出商务笑容。   “是吗?”谢九黎笑笑,“那就算我说错了话,不好意思——小沉,我们走吧。”   沈雾沉在旁一句话也没插得上。   他看着只敢赔笑不敢发作的沈立群,突然又想起了谢九黎买下他那天,沈父和他说的一段话。   那个男人带着恶意和嫉妒说:也不知道她怎么鬼迷心窍,只见你一面,就心甘情愿拿六千万买你回去?这放在电视剧里,岂不是应该叫一见钟情、见色起意?   “……沈雾沉?”谢九黎的声音把沈雾沉的思绪从一周前带了回来。   沈雾沉猛地回神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谢九黎的车边,还差点走过了头。   他伸手去拉驾驶座的门,又突然想到谢九黎刚刚明明喊过他一句“小沉”,现在却又改了回来。   沈雾沉差点就要问问谢九黎为什么,可刚刚拉开车门就看见在后座的顾舟,这句问话顿时又塞回了喉咙眼里。   顾舟面面俱到地询问了几句家长会的事情,才趴在前座上问谢九黎:“明天方不方便?那个男人可能要找上门了。”   谢九黎迟疑了一下:“明天不是沈雾沉的生日吗?”   沈雾沉也抬起了头来。   顾舟啊了一声,有点懊恼地说:“我忘了,不好意思,那就当我没问过吧。”   沈雾沉从后视镜里盯着顾舟以假乱真的表情,发自内心地唾弃他:装。   他明明就知道这么欲擒故纵的说话方式会令谢九黎很在意、放心不下!   几秒钟后,谢九黎果不其然地叹气:“生日也不用过一天,做饭有阿姨,你安排吧。”   顾舟还不好意思地拒绝了:“这次我自己处理吧,我应该能应付的。成年生日就这么一次,对沈雾沉来说是个重要的日子。”   沈雾沉生平第一次这么想把一个人的脑袋拧下来。   茶里茶气,统统打死。 第13章 他和贺孤舟有多像?   第二天早上,谢九黎睁开眼睛,什么都还没干就已经开始觉得有点累。   一个是顾舟那不知为何把他扔在外婆家里弃而不顾的亲爹,一个是沈雾沉那还不知道怎么庆祝好的生日。   再就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破解算法的系统。   【昨日进度:5%,总进度:25%。】机械的系统播报在谢九黎醒来时立刻窜入她脑海。   谢九黎起床的动作停了下来。   从前几天开始,任务总进度其实已经开始趋于平稳了。   谢九黎对这个所谓的“平台期”的到来并不惊讶,她从来没有觉得这是一个会飞快完成的任务。   但昨天这个一枝独秀的5%就非常值得深思了。   它究竟是从何而来?关键点是什么?能复制重现吗?   谢九黎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慢吞吞起床去洗漱换衣服。   顾舟说他亲生父亲来的时候会是早上十点,谢九黎起床才七点,时间有的是空余。   去到餐厅时,谢九黎才发现沈雾沉并不在餐桌旁,不由得问顾舟:“他没起?”   顾舟放下手里的勺子,笑道:“那是害羞。沈雾沉不是说了吗?他以前从来不过生日。”   谢九黎觉得这个理由非常真实,她坐到椅子上,拿了个水煮蛋剥起来。   “对了,昨天你说沈雾沉的成绩特别好,所以夸他对吧。”顾舟问道。   谢九黎眼也不抬地漫不经心“嗯”了一下。   顾舟拿出自己的手机翻找半晌,然后推到了谢九黎面前:“那你看这个。”   谢九黎边弹掉自己手指上的蛋壳碎片边转眼去看手机屏幕,见到上面是一年前某省高考理科状元诞生的新闻。   再仔细一看,这位状元不正是顾舟本人嘛。   谢九黎:“……”   她一目十行地扫完了这篇给上一届高考状元吹彩虹屁的报道,又抬头看了看顾舟。   顾舟已经吃完了,正单手托腮很期待地看着她:“看完了吗?”   谢九黎一言难尽地想了一会儿,把手里差不多剥好的水煮蛋挤到了顾舟的碗里:“嗯,你也很厉害,希望沈雾沉之后高考也能有和你一样好的成绩。”   顾舟满意地笑了起来,重新举起筷子把这个平平无奇的水煮蛋夹成两半,嘴里还谦虚了一下:“还好还好,我当时自己估的分数其实要稍微低一点。”   谢九黎继续剥第二个蛋,边说:“但我一直知道你的成绩肯定很好。既是航天大学的学生,又在大一就做要拆我发动机的项目,还能知道包括沈家家务事在内的东西,你当然是个不仅聪明、还能飞快地把知识学以致用的人。”   她说着,把第二个水煮蛋也给了顾舟,又给他夹了一根油条。   1,0,0,凑个一百分好兆头。   顾舟看着自己面前的一百分,笑得不行:“姐姐,你究竟几岁啊?”   谢九黎挑眉:“我幼稚?”   “比起幼稚更贴切的词是‘可爱’。”顾舟满眼笑意地纠正。   谢九黎觉得搭理他会让这个话题继续飞奔跑题,干脆扯回正事:“十点的事情,我要做什么准备?”   “我来说话就行,”顾舟想了想,“你只要坐在旁边替我撑底气就好了。”   谢九黎想了想:“要不要把刚送来的劳斯莱斯和阿斯顿马丁都开到园子里?”   两辆豪车并排放在一起就可以撑更多的底气。   顾舟又开始笑。   谢九黎清清楚楚看见他悄悄转头咬了下自己的嘴角试图克制笑意,虽然没什么用。   “咳,没关系,不让他看见,他才更会自己脑补。”顾舟扭回脸来,“到时候我说什么,姐姐都不要反驳我就好了。”   “行。”谢九黎觉得这样事情就简单多了。   她也不用发言,只要坐在那儿装逼就好。   等谢九黎吃完早饭,沈雾沉也没出来,好像打定主意要赖床到日上三竿一样。   谢九黎也没等他,起身往楼上走。   本来在玩手机的顾舟一抬头,随口问:“去画室?”   “嗯。”谢九黎朝他摆了摆手就上楼了。   顾舟虽然知道贺孤舟的存在,但他不会在不该问的地方多问,谢九黎很欣赏他这一点的识趣。   每天在画室里泡几个小时已经成了谢九黎的日常,这能令她的心情很快平静下来。   经过几天的累积,画室里也叠了几幅成品,有素描,也有稍显潦草的油画。   谢九黎不是专业科班出身,绘画时当然自己怎么舒服就怎么来,成品里都带着浓重的我行我素和个人风格。   上一幅画刚刚完成,谢九黎把它搁到一旁,对着画布构思起下一幅来。   她试着把自己脑海中关于贺孤舟的一切场景都画出来记下,避免之后系统再来一次0.00002%,把她剩余的记忆都意外消除。   那她就连这最后的一点锚都没有了。   系统突然委委屈屈地开口说道:【那是意外故障,而且玩家已经着陆,不会再发生一次那样的故障。】   谢九黎很肯定地说:“你们一定还有别的故障。”   系统不说话了。   谢九黎:“……”随口一诈,还真有。   短暂的对话后,谢九黎才刚反应过来:“修复完了?”   系统的语气变得欢欣鼓舞起来:【修复完毕,已经可以和以前一样正常运行啦!恭喜玩家的任务总进度已经达到四分之一!】   谢九黎想了想,突然开口说:“贺孤舟。”   系统:【他怎么了?】   谢九黎没回答,拿出手机扯出顾舟的聊天窗口,打了贺孤舟三个字,点击发送。   和上一次一样的警报声并没有再次响起。   看来确实修复了上次的故障。   不过前提得是,那确实是个故障。   顾舟回复得很快,反应过来得也很快:【原来如此,这个名字确实和我很像。】   下一条跟过来的是:【等之后有时间了,可以再和我详细说说关于他的事情吗?】   谢九黎用笔尖勾勒贺孤舟的眉角,想了一会儿,还是回复了顾舟两个字:可以。   ……   顾舟的生父在九点五十五准时抵达谢九黎家,是个看起来特别年轻的男人,如果不是知道他是顾舟的亲生父亲,谢九黎可能会猜测他的年纪在三十出头。   ……等等,掐指一算,好像确实如此。   顾舟说过他父亲只比他大十六岁,顾舟今年十九,那这位父亲也就三十五岁而已。   难怪看着这么年轻。   谢九黎按照之前顾舟说的那样,坐下和顾父问了声好后就没有再说话,而是淡定地自己管自己喝茶。   那边你一言我一语交锋的是顾舟和他父亲,两个人都是笑面狐狸,话里的深意一层套一层。   一个说“我前几天碰巧路过你家,去看过你外婆了”,另一个就说“这么巧,我前几天刚刚看过你公司的财报”。   一个说“我觉得你是个不喜欢给人添麻烦的人”,另一个就说“对,我最多给人添个几天的麻烦吧”。   谢九黎感觉自己像在看现场言语艺术教学。   她捧着茶杯开始神游,直到顾父突然转头将问题抛向了她:“谢小姐如果有困扰的话,也可以说出来。”   谢九黎还在想刚才那画的草图有什么地方需要修改,突然把脑回路拉回来时卡了一下,才回答:“没什么困扰,顾舟还能帮我带另一个孩子的学业,我觉得不错。”   当然顾舟最重要的意义并不是给沈雾沉当家教。   顾父深深地叹了口气:“谢小姐,能和你单独聊一聊吗?”   “不好吧,”顾舟率先打断,“我记得你马上就要结婚了,要守男德一点。”   谢九黎觉得这场交锋,顾舟应该是暂时性地获得了胜利。   因为最后顾父还是离开了,临走时风度翩翩地给了谢九黎一张他的名片。   谢九黎低头看了眼,上面写着“顾疏”和一个联系方式。   “这名字很占人便宜吧?”顾舟站在她身后一起看名片,边问道。   谢九黎念了两遍“顾疏”才知道顾舟的话是什么意思。   顾疏,顾叔。   虽然笑话有点冷,谢九黎还是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顾舟接着问道,“他和贺孤舟有多像?”   他问得云淡风轻,脸上还带着笑,好像真就是这么好奇地随口一问似的。   “不像,”谢九黎摇头,有点诧异顾舟会问这个问题,“不一样。”   贺孤舟不是顾疏那种一看就在金钱里养起来的贵公子性格,也没那么风度翩翩和优雅有礼。   得往顾疏的性格里再倒上一桶的“小恶魔”才能变成顾舟这样。   顾舟眨眨眼:“是吗?我还以为父子会比较像,稍微担心了一下。”   谢九黎考虑了一下这个遗传的规律,道:“我觉得可能你妈妈会更像贺孤舟一点。”   “诶?”顾舟愣了一下。   谢九黎没给他解释,收起顾疏的名片:“看起来他没完全放弃,以后还会继续找你的。”   “是啊,”顾舟露出苦恼的表情,“不过希望这次以后他能一段时间不要来再骚扰我和外婆吧。”   两人说话间往里走,正好迎面碰见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床的沈雾沉。   “生日快乐。”谢九黎道。   沈雾沉很不习惯地抿住嘴唇,好像没想到自己会立刻和他们撞上一样,过了两秒才微微点头:“谢谢。”   顾舟也道:“成年快乐。”   沈雾沉对顾舟就很敷衍地给了个冷漠的眼神。   “我去厨房看看,蛋糕是中午就吃还是晚上再吃?可以切半个,在家里过生日不用太讲究。”谢九黎道。   沈雾沉眨了两次眼才反应过来谢九黎是在询问自己的意见,脸上露出一丝迷茫。   谢九黎耐心了等了好一会儿,才听见沈雾沉答道:“晚上再吃蛋糕。”   想引他说话可真不容易。   谢九黎想着,一点头去了厨房,让阿姨把大菜留到晚上,好烘托她特地买给沈雾沉的那个双层大蛋糕。   因为中午没拆蛋糕,谢九黎觉得没什么过生日的气氛,所以硬是撑到晚饭时,才在桌上把提前买好的生日礼物拿了出来给沈雾沉:“你马上要去上大学,这些应该用得上。”   ——崭新的电脑平板触屏笔三件套。   沈雾沉抬起眼来,睫毛像被唤醒的蝴蝶轻轻扑闪一下羽翼。   他接过方方正正的盒子,无意识地咬咬下唇,道:“……谢谢。”   谢九黎又很大方地允诺他:“还有别的生日愿望的话也可以提出来,说不定我能帮你满足一下。”   反正,只要是能买到的都问题不大。   沈雾沉把礼物盒放在腿上,垂下眼睫思考了几秒钟:“我没有什么想要的。但如果非要说的话……”   谢九黎起了点兴趣:还真有?   她的余光瞥见坐在沈雾沉对面的顾舟也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大概也对此很感兴趣。   沈雾沉深吸了一口气,才缓缓道:“我的房间,可以不让其他人住吗?”   洗耳恭听的谢九黎:“……”   她等了几秒,见沈雾沉没有再说点什么的意思,显然发言就这么简短精炼的一句,不由得坐直身体思考了一下。   应该不是说不想和人当共享房间的室友那个意思,毕竟卧室都还空着一间没人住。   难道是因为以前沈雾沉在沈家没有自己的房间,所以太想要一个属于他的空间?   就像被强迫住在壁橱里的哈利波特一样?   系统小声逼逼:【玩家,我觉得沈雾沉不是这个意思。】   谢九黎:不可能,他就是这个意思。   “……不行吗?”沈雾沉小声问。   谢九黎思考完毕,抬眼很大方地说:“这样,等你去首都念大学,我给你在学校旁边再买一套房子,你自己随便住,都是你一个人的。”   沈雾沉:“……”   顾舟:“噗。”   “你笑什么?”谢九黎莫名其妙地问顾舟。   “想到沈同学成年了,觉得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忍不住就笑了。”顾舟一本正经地说。   睁眼说瞎话是没人能比得过他了。   谢九黎心想。   这个话题就算这么过去了,沈雾沉没有再提起。   可谢九黎心里多少还是有点在意,晚上躺到床上时还忍不住在想。   于是当沈雾沉拿着书进来后,谢九黎终于忍不住问他:“新的房子不比一个房间更好吗?你为什么看起来不开心?”   少年不知油米柴盐贵,首都一套房子你知道多少钱吗!   就不能让我一挥手送一套出去,装逼爽一爽吗!   沈雾沉低头翻了几页书,似乎本来想装作没听到,但还是败在谢九黎锲而不舍的眼神逼视下。   他皱眉冷声道:“我要的不是房子。”   “你就想要那个房间?”谢九黎琢磨了一下,“可你不是打算去首都、离开沈家、再也不回来这个对你来说没有美好回忆的地方了吗?”   那空一个房间多浪费啊。   沈雾沉“啪”地把书拍在了自己的腿上,抬眼盯住谢九黎,冷静声线里带了两分火气:“我要离开的是沈家,你也姓沈吗?”   他问完这句,不知道想到什么,突然自己也愣了一下,红了耳根。   谢九黎沉默了一秒钟,选择安详地闭上眼睛假装自己什么都没看见:“开始念吧。” 第14章 你怎么知道假的一定没有……   谢九黎在这个世界晃眼过去了一个月。   沈雾沉高考在即,谢九黎这一个月来把任务进度刷到了48%,即将过半,可谓神速。   但越是这样进展,谢九黎就越开始觉得这是一个到后期才开始难玩起来的游戏。   就像那种免费游戏,都是先把你骗进去稍微爽一下,然后就告诉你必须氪金才能继续游玩后面的剧情。   于是谢九黎最近稳步推任务,等待50%这个很可能的节点来临的同时,又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了顾舟和沈雾沉的身上,避免系统通过折腾他们的人生来搞事。   顾舟和沈雾沉的性格完全不同。   虽然在刚认识他们两个的时候谢九黎就知道这一点,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差异在她眼里开始越来越明显。   不过倒也不是完全的反差对比组。   要和沈雾沉完全反着来,那大概得是个内心冷漠、对人热情的小太阳。   如果和顾舟完全反着来,或许应该是个……看起来特别暴躁难相处,其实内里特别黏人爱吃醋的人?   是的,顾舟其实一点也不黏人。   他只是在觉得必要的时候,表现得很需要别人的关注而已。   就连他找谢九黎了解关于贺孤舟的事情,似乎也只是履行自己的工作内容。   在系统修复了上次的警报故障之后,谢九黎就时不时地会抽时间和顾舟说贺孤舟的二三事。   只要是她能回忆得起来的,不论多繁琐、多鸡毛蒜皮,只要不涉及隐私,都能说给顾舟听。   然后有一次谢九黎翻看顾舟的笔记,发现里面不是记录了这些事件或者相处细节,而是自己做了提炼,把贺孤舟的性格特点一条条地列了出来。   谢九黎肃然起敬:不愧是学霸。   坐在椅子上的顾舟还抬头问她:“我总结得对吗?”   谢九黎看着他:“你可能比我更了解贺孤舟了现在。”   顾舟笑了起来,他边合上笔记本边用脑袋撞了撞谢九黎的手臂:“怎么可能?他是因为你的叙述,在我的笔下才能有这么生动。”   谢九黎很习惯地在顾舟头发上RUA了两把:“因为你没见过他,这很正常。”   顾舟笑着说:“我都开始遗憾我没有机会认识这个人了。”   谢九黎略一思索,很肯定地摇摇头:“他不喜欢你这样的人,应该不会和你做朋友的。”   贺孤舟肯定会觉得顾舟这种人活得很累。   “真可惜。”顾舟发出真假难辨的叹息,他用手指拨弄着封面,说道,“而且越听,我越知道你有多喜欢他。”   “对你来说重要吗?”谢九黎随口问道,“我还以为你一开始就知道。”   顾舟笑了一下,他微微歪了身子又重新抬眼去看谢九黎:“确实,我一开始就知道。”   他这么一重复她的台词,就显得特别话里有话,让谢九黎忍不住低头和他对视了一眼。   “……虽然一开始就知道,但深入了解又是另一回事了。”顾舟笑着说,“不过三年以后还有很多年,你以后也会有再喜欢上其他人的能力的。”   谢九黎屈指轻轻弹了顾舟的额头,淡淡道:“我没想过这种可能。”   她不会爱上除了贺孤舟以外的人。   从快乐的回忆一路讲到灰暗独身的未来,谢九黎的心情顿时跌落几个级别。   她看了眼时间,拿起手机:“今天就到这儿吧。”   顾舟在她身后轻声说了句什么,谢九黎没听真切,回过头去看时,顾舟却一脸无辜地望了回来。   “怎么了?”他问。   谢九黎:“……”八成是在背后说坏话吧!乙方骂甲方那样的!   但宽容的甲方决定善良地不追究。   “对了,”顾舟突然又叫住她,“我能不能回宿舍住一段时间?学校里的项目要收尾,可能要熬几个晚上。”   觉得自己刚刚被这位乙方在心里骂了一顿的谢九黎扬扬眉,提醒他:“你本来就是来暂住的。”   顾舟笑意不变:“等忙完了,我就再搬回来。”   ……   谢九黎留下一个怀疑的眼神就走了,顾舟拿着本子和笔也站了起来。   他捏了捏记事本因为经常翻阅而微微膨起的一角,小声对自己重复刚才那句轻得几乎听不见的问句:“——你怎么知道假的一定没有真的好?”   这个问题当然不能被谢九黎听见。   以顾舟对她的了解来看,她应该会很生气。   毕竟贺孤舟在谢九黎心目中是完美的,而他顾舟不是。   想到这里,顾舟下意识地往玻璃书柜里看了一眼自己的倒影。   玻璃上映出来的他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   顾舟摸了摸自己的嘴角,然后又勾起了平日的笑容。   一开始,他只是想“扮演”得更贴近贺孤舟一点。   在这个揣摩的过程中,他开始在意谢九黎的恋爱脑。   偶尔,顾舟会察觉到自己有时候的某些举动应当特别贴合贺孤舟。   因为那时候他能通过谢九黎的表情判断出来。   她在那么一瞬间、或者几个瞬间,将他和贺孤舟的影子融合在了一起。   顾舟本来应该觉得高兴。   谢九黎越离不开他,他就能得到越长久的保护。   可日复一日,从这份扮演中衍生出来的却是一丝空虚。   谁能沐浴在谢九黎填满爱意和哀伤的眼神里却不被触动?   顾舟敏锐地察觉到自己正在走往一个很危险的方向,所以才主动申请回宿舍一段时间。   当然,借口是找得很好的。   但刚刚谢九黎一点不舍也没有地放他走了,顾舟又有点不高兴。   “顾舟,这样不行啊,”顾舟敲敲玻璃柜门中的自己,轻声自我警告,“你又不是来谈恋爱的。”   回到校园的生活对顾舟来说和之前没什么不同。   他还是那个游刃有余的优等生、大学霸。   除了舍友们会调侃他和富婆之间的爱恨情仇以外,大学生活在谢九黎的帮助下暂时回归了风平浪静。   顾舟在宿舍住了几天,认认真真写完报告交到教授办公室时,发现教授的办公室里面还站着一个陌生男人。   顾舟愣了下,立刻笑道:“可能刚刚是我听错了,不好意思,我先出去。”   教授摇摇头:“是我喊你进来的,报告给我吧。”   陌生男人低声和头发花白的女教授说了句“我明天再来找您”,然后没看顾舟就和他错身而过、离开了办公室。   顾舟只看到他一个侧脸,轮廓深刻,下巴带着好像一夜没有修理的短胡茬,整个人浑身上下环绕着一股“老子不是好人”的气场。   教授接过顾舟的纸质报告时,还在摇头轻轻叹息。   她翻了几页,道:“我晚一点再看,看完了给你发邮件。”   顾舟应了声好,等了两秒又问:“您有什么烦心事的话,我能帮得上忙吗?”   教授只是摇头,她放下手中文件,摘了眼镜去看顾舟,轻声说:“你年纪轻轻,要多注意身体,不要太累太勉强。”   顾舟笑道:“知道,您说过,身体是本钱——那我走了,您也注意多休息,照顾好自己。”   教授点了点头,缓缓坐到了椅子上。   顾舟交完报告就不得不回谢九黎家了。   他刚从谢九黎家搬出来时,还以为自己会拖着不想回去;可真到了写完报告的这一天,顾舟上完最后一节课就提着书包直接出校门去坐地铁了。   他比想象中还要想快点见到谢九黎。   ——毕竟这么几天,谢九黎就跟忘了他似的,一条信息一个电话都没有过。   是因为又找到新欢了?   比我更像贺孤舟?   顾舟按捺下脑中一个个没有依据的想法,抵达谢九黎家时先低头看了一眼鞋柜。   谢九黎的拖鞋不在鞋架上。   她在家。   正在搞卫生的阿姨提着吸尘器到门口望了一眼,眉开眼笑:“学校里忙完啦?找谢小姐?她在楼上画画呢。”   “谢谢。”顾舟笑着道谢,换好鞋直接去了二楼。   他连包都没放下,轻轻敲了画室的门,却发现门没有完全关上,手上力道稍微重了一点,就直接把门敲开了。   顾舟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这一下的功夫,他脑中转过了几十个念头。   ——谢九黎在不在里面?进去,还是不进去?进去之后如果谢九黎在里面,应该怎么解释?在里面看多久能不被谢九黎发现?……   谢九黎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阿姨?有事吗?”   顾舟握起手指,笑着道:“不是阿姨,是我忙完回来了。”   他凝神静等了几秒钟,谢九黎才再度开口:“你进来吧。”   顾舟有点诧异地睁大眼睛,手指重新舒展开来,缓慢又坚定地把门给推开了。   这还是谢九黎第一次让他进这间画室。   而且顾舟很清楚,沈雾沉就从来没有跨过这扇门。   门后的世界完全在顾舟眼前展开时,顾舟的视线一眼就落在了门正对面不远处的一幅人像画上。   画上的男人,他在两个小时前刚刚见过。   “怎么,吓到了?”谢九黎淡淡地问。   顾舟轻轻地吸了一口气,将视线从那幅画上移开,微微一笑:“是啊,我没想到你说得这么谦虚,画得却这么好——这是贺孤舟吗?”   “对。”谢九黎说。   顾舟脑中立刻闪过一个想法。   ——没必要告诉她。 第15章 那你躺下。……   谢九黎选择让顾舟进门也不是临时下的决定。   顾舟已经知道很多关于贺孤舟的事情了, 不差一张脸。   而且,他知道得越多,越方便测试证明一些事情。   谢九黎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她调着色彩问道:“和你想象中的不一样吗?”   顾舟很认真地走近站到她背后细看:“你说他的性格和我像,我多少还是猜到他爱笑的。”   谢九黎莞尔:“他不笑的时候, 吓哭过小孩。有一次他打球背上受了伤,去医院包扎完了不敢让我知道,但又痛得不行, 陪我出去遛狗时臭着一张脸,把小区里别人家的孩子吓哭了一排。”   顾舟像是很感兴趣地问道:“你以前养狗吗?我猜猜……金毛?名字大概会是食物一类的?”   谢九黎的画笔顿了一下, 笑容逐渐消失。   在刚才这段话自然而然出口之前,她甚至不记得自己以前养过狗。   即使现在,也想不起那只狗叫什么、长什么样。   谢九黎突然就没了接着画的兴致, 把颜色都已经调好的颜料盘放到一旁,起身摘围裙:“那都是以前的事情,我忘了。”   大概是心情烦躁, 本来只松松在背后打了个结的绘画围裙居然绞在一起成了个扯不开的死结。   谢九黎拽了两把就皱起了眉,目光四处一扫想找把剪刀。   顾舟上前半步勾住围裙的系带:“别急。”   他动作轻盈又灵巧地去解那个被谢九黎折腾得一团乱的死结, 三两下就打开了,谢九黎几乎没察觉到什么力道。   她呼出一口气把围裙从头上摘掉, 甩甩披散的头发:“几点了?差不多该去接沈雾沉了吧。”   说着, 谢九黎也没等顾舟的回答就往外走。   她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样想要迅速逃离这片被贺孤舟淹没的空间。   那种整个人生回廊中除了贺孤舟以外只剩迷雾的感觉其实常常令谢九黎感到反胃。   只是她刻意不去注意时, 这种恶感就不太明显。   一旦意识到“贺孤舟是我的所有”这一点, 就立刻引人不快。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了。   比如贺孤舟似乎比她年长,但谢九黎又想不起是差了几岁。   再比如她和贺孤舟似乎同居生活,但在这之前谢九黎都没有意识到。   谢九黎皱着眉快步出门,而顾舟加快脚步从后面追上来, 轻轻拉住她的手臂:“等一等。”   “……”谢九黎冷着一张脸回头看他,“干什么?”   “沈雾沉还有一个小时才下课,”顾舟温声说,“你可以先休息一下。”   谢九黎闭唇不语。   她需要的不是休息。   “就没有什么我能做的、能让你心情变好一点的事情吗?”顾舟轻轻地问,“不是上次那样的意思,我就是单纯地……不想你不高兴。”   他问得真诚,声音都语气都令人难以拒绝。   换个角度来看,或许也可以说,想是全然信任、却不自觉的邀请。   谢九黎沉默片刻,道:“那你躺下。”   顾舟从喉咙里发出一个诧异的断音。   谢九黎也没真让顾舟躺,而是把人带去书房的懒人沙发上按着他在一端坐好。   “举手。”她说。   顾舟有点茫然地坐正把双手举了起来。   谢九黎踢掉拖鞋爬上长长的沙发,往顾舟腿上一倒,立刻察觉他的肌肉紧绷了一瞬、而后又缓缓放松。   然后顾舟迟疑地开口道:“谢……”   “别说话。”谢九黎找了个舒服的睡觉姿势,闭着眼睛打断他,“等时间差不多了喊我起来。”   顾舟安静了几秒,还是小声说:“那我想发消息让沈雾沉自己打车回来了。”   谢九黎忍俊不禁。   她没睁眼,而是道:“其实我知道你隐瞒了什么。”   房间里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谢九黎自然也听到顾舟的呼吸在她说完之后立刻凝滞。   “性格。”谢九黎淡淡地说,“我知道你不是故意对着我演,你对着全世界都这么演。但只要你能演得比任何人都像他……那又有什么不可以。”   顾舟开了个玩笑:“我偶尔会有点嫉妒贺孤舟,有人这么爱他。”   “……”谢九黎闭着眼拍拍顾舟膝盖大概的位置,“但隐瞒是隐瞒,我讨厌被欺骗。所以不要让我发现你做了骗我的事情。”   顾舟的声音里带着笑意:“我明白。”   谢九黎没再说话,她侧躺在顾舟的膝上,双足正好被窗外阳光照得暖洋洋还有点发烫,合眼才没多久,困意就席卷神智。   一只手耐心地落在她的发间,替她将滑落的头发梳理得顺滑整齐,又轻轻拢到颈后,让脸颊和脖颈不再被发梢挠得发痒。   “顾舟。”谢九黎迷迷糊糊地喊。   “还没到时间,再睡一会儿。”对方笑着哄道。   于是谢九黎就放心地又睡了一会儿。   然后,等她真醒过来时,太阳都快要下山了。   谢九黎:“……”   放下手机的顾舟表情特别无辜单纯:“我不骗你。我说你累得睡着了,让沈雾沉自己打车回来。他也同意的。”   谢九黎看了看他电量已经发红的手机里聊天记录。   顾舟拍了张她睡熟的照片给沈雾沉,沈雾沉回了一串省略号。   然后顾舟说:【她累得倒头就睡,不叫醒她了吧?】   沈雾沉又回了一个惜字如金的句号。   谢九黎盯着沈雾沉发的两个标点符号。   这难道就是小年轻之间的交流系统吗?   他们是怎么互相理解、达成共识的?   ……   当天晚上时,谢九黎就遇到了下午打瞌睡的连锁后遗症:她睡不着了。   按照沈雾沉的脾气,见她没睡着肯定会接着往下念,直到把谢九黎念睡了为止才肯回去睡觉。   问题是谢九黎现在一点儿睡意也没有。   但总不能因为她自己睡不着,而拖延沈雾沉的下班时间啊。   谢九黎骑虎难下,只好平躺装睡,还好房间里只打开沈雾沉那一边的床头阅读灯,她不用太担心自己的睫毛抖动被沈雾沉当场抓获。   沈雾沉念得慢条斯理,一字一句都不疾不徐,谢九黎通常听几分钟就开始在这个贺孤舟BGM里放空大脑,但今天情况特殊,她终于把沈雾沉念的东西也听了进去。   然而也没有什么作用。   ——当政治都不能催眠的时候,还有什么能催眠呢?   谢九黎在心里叹了口气,终于等到沈雾沉的读书声停了下来,才觉得心头大石落了地。   虽然等会儿不能去客厅里偷偷摸摸打游戏,但可以在房间里偷偷摸摸打游戏到困为止呀。   谢九黎一动不动,竖起耳朵听沈雾沉的动静。   哗啦一声,后面是轻轻的纸张碰撞闷响,是他合上了书。   然后是凳子的声响,应该是他站了起来。   接着,沈雾沉会把凳子放在一边、那个谢九黎每天早上起来看见它在的位置。   最后他应该会关掉床头灯,并且离开。   于是谢九黎等啊等,直到沈雾沉关掉旋转调光的床头灯,直到他的脚步声往门的方向越来越远,绷了二十来分钟的心情迅速放松下来。   沈雾沉在门口低声道:“晚安。”   谢九黎太习惯这一句了,她张下意识地接:“晚安,孤……”   声音还特别清醒。   好在最后一个“舟”字给咽了回去。   啪地一声,卧室顶灯被直接打开,谢九黎紧闭的眼前顿时被照成一片橙红色。   关门声。   渐进的脚步声。   沈雾沉冷酷地说“你没睡着”的话语声。   谢九黎叹了口气睁开眼睛:“我下午睡完刚醒也没多久,再过几个小时就困了,只是现在还不困,绝不是你业务能力不足。”   沈雾沉一言不发地去角落,单手把那个沉甸甸的凳子又提了回来在床边放下。   谢九黎觉得这样不行,论犟她可能是犟不过沈雾沉的。   她从被子里钻出来靠着床头坐好,想了想问道:“高考马上就要开始了,如果你因为睡眠不足而影响考试结果,我会觉得那是我的错。”   总之,先来一套道德绑架。   如果不行,再来一套监护人加债主身份的地位霸凌。   ……哦他成年了,那就单纯债主身份,六千万也很多了。   “……”沈雾沉坐在阅读椅上沉默了几秒钟,忽地抬眼问:“你真的想我考好吗?”   “那不然我想你考差?”谢九黎诧异,“虽然我知道你脑子好,但还是考个好大学更好吧?”   ——至少,实现财富自由、还上那六千万的步伐能更快一点。   谢九黎不缺钱,但她觉得沈雾沉还挺需要这六千万来作为人生动力的。   沈雾沉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看:“你不在意我会离开这个城市、去首都、一年可能都不回来一次、在那里认识新的朋友……甚至有喜欢的人?”   他问得执拗,语速也比平时偏快。   以沈雾沉的性格来说,这简直能算是“逼问”了。   被逼问的谢九黎谨慎地垂眸思考片刻:“你要是想做的话都可以做,不想做的话也不用勉强。等到报志愿的时候你如果想去别的学校,都可以,我不会干涉你。”   “……”   这答案不对啊。   谢九黎于是深入思考:“我知道了,你的房间,就算你去首都上大学,我也让阿姨每三天打扫一次,绝不会改造成储物间,更不会让其他人去住。”   “……”   太难了,这是高考阅读理解题还是司法考试题啊!   谢九黎再进行全方位分析:“是顾舟给了你压力?还是六千万?你看我欠条都没让你写,所以你不用有太大的压力,还不上也就还不上,我不缺这钱……”   沈雾沉突然站了起来,扔下“你等着”三个字就出门去了。   谢九黎:“……”放学别走?   过了两分钟,沈雾沉回来了,手里拿着一张纸,他放到谢九黎的床头平整处:“欠条。”   谢九黎低头看着纸上借条二字:“……”   ……他认真的啊!!   “我走,你也无所谓吗?”沈雾沉拧着眉问,“是因为有顾舟了?我和顾舟不是……不一样吗。”   “是不一样啊。”谢九黎拿起写得工工整整的欠条看了眼,觉得十分烫手。   收吧,好像有点没良心;   不收吧,沈雾沉肯定又会多想。   算了,欠条只要债主决定不使用,还不是废纸一张,到时候假装不小心弄丢找不到了就行。   房子这么大,房间这么多,找不到东西不是很正常的嘛对不对。   “你不想把我留在……你不想我留在这里吗?”   谢九黎对着欠条思考的时候,听见了沈雾沉的问话。   她把已经决定当成一张废纸的欠条随手一放,笑道:“你以为我用六千万从沈家买来的是什么?”   这倒霉孩子像个出生就被养在笼子里的金丝雀一样,打开笼门让他出去,他也不知道怎么飞、该不该飞。   沈雾沉垂眸:“……是我。”   “不,是你的自由。”谢九黎戳戳他的额头,无奈地道,“所以你尽管自由地去浪就好了。” 第16章 你喜欢沈雾沉吗……   沈雾沉被谢九黎戳得向后仰了仰头, 又挺直腰背正了回去,像个装了弹簧的不倒翁。   “但是,”谢九黎回味了一下自己这句话, 又严肃地补充,“犯罪行为是不可以的, 最好也别做缺德的事情。”   “……不会做。”沈雾沉面无表情地说。   “也对,你这孩子还是没有长歪的。”谢九黎欣慰地说。   要换作别的人来经历沈雾沉这个童年、青春期,或许就是穿书文里的那种未来大反派了。   这孩子到现在还是个没有暴力、黑化倾向的学霸, 真的不容易。   谢九黎有点感叹地抬起手想摸摸沈雾沉的头,但后者警觉地向后一仰躲了过去。   “顾舟就会乖乖给摸。”谢九黎撇撇嘴。   沈雾沉思考了片刻, 抿直嘴唇,红着耳尖缓缓低下头,往谢九黎面前凑了凑。   谢九黎心满意足地去摸少年的头发, 但说实话也就敢摸了两把。   怕再摸第三把就有人要被加热得爆炸了。   谢九黎收手看了眼时间,把沈雾沉哄去睡觉:“我一会儿就会困了,你回房间吧。”   沈雾沉安安静静地起身离开, 走时还不忘把那个阅读时用的凳子放回原位。   临到门口时,沈雾沉的手在电灯开关上停了一下:“那个房间, 真的属于我了?”   谢九黎失笑:“怎么,要我给你开个产权证明?”   沈雾沉摇摇头, 啪地按下了开关, 又将门合上了。   谢九黎掏出手机, 边摸索着把床头灯打开, 打起了消消乐。   系统这时候才开口说:【玩家这样熬夜的行为是十分不健康的。】   “所以下午的时候为什么不把我叫醒?”谢九黎质问。   【下次如有需要,请玩家提前设置好叫醒模式。】系统一板一眼地说。   谢九黎懒得跟这人工智障多辩论,直白地问了另一个问题:“这个世界和我之前的世界很像,科技、品牌、甚至地理都差不多, 对不对?”   系统表示认可:【正是如此。】   谢九黎手下灵活地清关,嘴里漫不经心地说:“那如果我现在去找我以前的家,在那里会找到什么东西吗?”   【什么也找不到,因为是不同的世界。】系统笃定地回答。   “是哦。”谢九黎点开新的一关继续玩了下去,停止了和系统的对话。   足足玩到凌晨三点,谢九黎才终于从消消乐地狱中爬了出来,紧紧抓着脑中微小的一丝睡意躺了下去,一卷被子陷入姗姗来迟的梦乡。   ——第二天起床时,果然早就日上三竿、接近午饭,沈雾沉和顾舟两个人都不在家。   谢九黎下楼时,阿姨看她的眼神颇有点操心:“谢小姐,身体不舒服吗?您还是第一次起这么晚,需要我陪您一起去医院吗?”   “不用,昨天睡下的时候就很晚了。”谢九黎摆摆手,帮着接过阿姨手里的菜,“中午他们不在,不用做这么丰盛的。”   “那怎么行,谢小姐是一家之主,当然要吃最好的了。”阿姨理所当然地说道。   谢九黎想想这个说法好像没毛病但是又好像哪里怪怪的。   但到底是哪里不太对劲,谢九黎吃完了午饭都没想出来,只好作罢。   阿姨做饭的水准是有系统做担保的,除了家常菜和擅长的川菜以外,别的她只要上网找个菜谱就能做八九不离十,而且大概是考虑到这个奇奇怪怪的家庭人员组成,阿姨做饭都特别健康干净。   平时吃着还好,偶尔谢九黎对垃圾食品的欲望就会偷偷冒头。   正好谢九黎之前买的颜料画纸已经都用得差不多,寻思着是时候该买新的,就开车出门了一趟。   众所周知,大学校门口的小吃摊水准往往是很高的。   谢九黎从商场出来就干脆地去了顾舟的学校,到门口时给他打了个电话想问他几点下课,但顾舟大概是在上课,没有接。   谢九黎只好给顾舟发条消息,问问他要不要搭车回去,然后把车停在路边就去买烧烤,路过一摊买一份,很快拎了满手。   吃到不知道第几份的时候,顾舟的电话打了进来。   谢九黎有点艰难地把手机拿出来贴到耳边:“下课了吗?”   “嗯,你现在还在校门口吗?”顾舟问道。   他的呼吸听起来稍带急促,好像刚刚跑了一截路似的。   “在外面的小吃街上。”谢九黎停步,“来一根糖葫芦……啊,要那个草莓的,谢谢。”   顾舟在电话里说:“我知道那家店,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就到。”   “慢慢走,不要急。”谢九黎这会儿才把这条小吃街逛到一半,岂能停滞不前,“我再逛一会儿,车就在路边,你在车旁等我就行,挂了啊。”   说完她不等顾舟的回应就掐断通话,调出支付软件扫码付钱,让冰糖草莓也加入手里的小吃大军。   小吃街弯弯绕绕,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谢九黎估摸着自己边走边买少说也得再二十分钟的时间。   不过买得太多如果吃不完,只好让家里两个十几岁年轻力壮的劳动力帮忙解决一下。   十分钟后,谢九黎还站着等奶油蛋烘糕时,顾舟匆匆从小吃街的另一端出现,他穿过人群找到谢九黎,伸手替她接了手里一溜的袋子:“买这么多?”   谢九黎的双手顿时得空,笑着道:“来这么急?”   她边说着边接过刚出炉的蛋烘糕,小心地咬了一口。   “这里很容易迷路的。”顾舟示意了一下,“我怕你回来时绕不回去,我记得姐姐讨厌走路吧?”   这倒是真的。   谢九黎点点头,一指前方:“逛到头了就走吧,沈雾沉差不多该下课了。”   顾舟低头看了一眼时间,有点心不在焉地同意了下来:“好。”   “你在学校里果然是个名人。”谢九黎边走边说。   顾舟慢了一拍才笑着回答:“他们是在看你。”   谢九黎扬眉:“刚才你没来的时候可没这么多人看我。”   青春嘛,大概第一反应就是她和顾舟在谈恋爱吧。   谢九黎看看顾舟手里各种吃到一半、尝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吃的食物。   这架势确实有点像陪女朋友逛街,任劳任怨还提包的那种。   谢九黎决定给拎包之人买点犒劳:“有想吃的吗?我给你买。”   顾舟摇摇头。   “你有点异常。”谢九黎眯起眼睛,“我第一次见你话这么少,在学校碰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了?”   顾舟笑笑:“我在想刚才课上教授说的一篇论文,不过在食物的香味包围中有点难以思考。”   谢九黎不置可否。   如果刚才这句是在敷衍,那顾舟可真是个天生的演员。   走完小吃街巷尾、买到一份炸大肠后,谢九黎心满意足地掉了个头,用手肘轻轻撞撞顾舟:“好了,回去吧。”   来时就两边都看了,走时谢九黎就没再分太多注意力给店铺,专心地吃掉一份再问顾舟要下一份的任务。   系统都有点馋了:【玩家,那么好吃吗?】   “特别好吃,但你吃不到。”谢九黎在脑海里和它交流。   系统模拟出了“咕咚”的咽口水声。   从小吃街的入口再出去时,谢九黎其实已经饱了,她把手中的袋子扔进垃圾桶,转而去摸车钥匙。   她的车就停在路边上,是一个很好找的位置。   就在这时,顾舟突然喊了一声她的名字:“谢九黎。”   谢九黎本来正要往车那边走去,闻言回了一下头去看他。   顾舟今天穿着一件白色的薄卫衣,这种最能掩饰身材又挑人的衣服在他身上也显得挺括好看甚至带点年轻人独有的青春洋溢,肩线分明,眉眼秾丽天真又热烈。   光这个夕阳下的照片一拍就能拿去参加男团选秀。   谢九黎不自觉地抱着人皆有之的爱美之心欣赏了几秒钟才问:“什么事?”   顾舟稍稍偏头,侧颈拉出漂亮的曲线:“我能不能问你一个和沈雾沉有关的问题?”   谢九黎沉默了一下:“在这儿问?”人来人往的大学门口小吃街入口处?   “我忍耐很久了。”顾舟说道。   他的视线一直凝在谢九黎脸上,令她也不得不礼貌地让视线保持回视,而不是轻慢地四处乱飘。   “是和沈雾沉有关,还是和我有关?”谢九黎无奈地插着口袋问,“问吧,但我不一定会回答你。”   “你喜欢沈雾沉吗?”顾舟问。   谢九黎实在没想到顾舟会这么问。   ——这个问题,怎么说呢,太不符合顾舟的性格了。   以他的作风,本应该在心中都知道这一类问题答案、然后秘而不宣才对。   “这么说吧,谢九黎。”顾舟笑了笑,他上前半步靠近谢九黎面前,“你说过没想过再爱上别人的可能性,但如果非要在我和沈雾沉中二选一的话,谁的可能性会比较大?是沈雾沉吗?还是我?”   ——当你养了两只猫时,更爱的是第一只还是第二只?   她当然只能当个平平无奇的端水大师:“我没有对这个选择的答案。”   顾舟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笑了笑,再抬起头来时又是平时和煦的笑意,他狡黠地眨眨眼睛:“姐姐,我和你开玩笑呢。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不会让你去摆那样的天平。”   谢九黎沉默了下,重新掏出车钥匙去开车。   在走近车的时候,她从车窗的倒影里看了一眼顾舟的背影。   顾舟似乎有点漫不经心地在看对面路上的行人、又或者是航天大学的校门,好像那里有什么吸引了他注意力的人似的。   谢九黎给车解锁,也抬头不经意地往同样的方向扫了一眼,但她什么异常也没有发现。   ……想多了吗? 第17章 只剩我可以帮你……   顾舟其实翘了最后一节课。   他明知道那节课一定会点名, 他这样的“名人”又不可能让人帮忙喊到,这一次的缺席肯定是会被记下的。   但一次缺席,他有信心能完美处理, 别的就不一定了。   譬如,顾舟昨天在何教授办公室里见到的、和贺孤舟有同一张脸的男人。   顾舟今天到学校后就不动声色地找人打听那个男人的事情, 得知了对方的身份和名字。   名字倒是和贺孤舟一点不像,时经寒。   时经寒是那位女教授曾经两个学生的儿子,父母二人在去参加一次会议时遭遇海难身亡, 只留下时经寒和亲生妹妹相依为命。   祸不单行的是,妹妹在中考前就确诊了脊髓性肌肉萎缩症。   和大众所熟知的“渐冻人”肌萎缩侧索硬化类似, 这是一种尚且无法根治的长期慢性疾病,虽然前几年有国外特效药面世,但价格高昂得令人咋舌, 还供不应求。   顾舟太明白这意味着什么了。   时经寒兄妹俩最缺的其实就是钱,而谢九黎最不缺的,也是钱。   谢九黎能为沈雾沉出六千万, 绝对只会为了时经寒出更多。   而且昨天顾舟也清楚地听见了对方走之前和教授说的话。   ——他今天会再到航天大学。   顾舟还没来得及找个借口让谢九黎这段时间都远离航天大学,刚下了倒数第二节 课, 就看见了手机里谢九黎的未接来电。   一起的还有一条微信说她已经在她校门口了。   顾舟权衡利弊了大概五秒钟,很快决定翘课。   这个翘课的决定让他及时地阻止了谢九黎和时经寒的见面。   就像是命运注定的一般, 当谢九黎走出小吃街、要抬头去找自己街边的车时, 顾舟看见时经寒刚好下公交车, 离谢九黎的距离不到十米。   顾舟不得不叫住谢九黎同她说话。   这必然得是谢九黎不能随随便便结束的谈话, 所以顾舟挑了一个敏感话题。   在顾舟心中曾经悄悄冒出过几次头、他也理智知道自己不应该问的问题。   他问谢九黎在他和沈雾沉里会选谁。   ……实在是个不该问的问题,因为他明知道答案不是他想要的那一个。   顾舟在后座轻轻叹息。   以他的性格,除非提前知道结果是自己所需,不然都不会行动。   就连一个月前找上谢九黎、向她提出交易, 顾舟也没觉得自己会失败。   想到“交易”两个字,顾舟无奈地低头叹了口气。   谢九黎从后视镜里瞥了眼唉声叹气的顾舟:“今天换位置很自觉?”   顾舟抬起头来,笑了笑:“明天沈雾沉就要高考,保持良好的心情很重要。”   “你要真这么关心他,刚才就不会问我那种问题。”谢九黎淡淡道。   顾舟有点尴尬地挠挠脸颊:“我是突然想起来之前你和我说的话了。认识你的第二天,我问你如果你和沈雾沉不是男女朋友,我有没有机会,你说了‘有’。”   谢九黎想起来了,她随口道:“嗯,0.00002%吧。”   顾舟眨了眨眼,他趴到谢九黎的座位背后,边笑边道:“那就是说,我现在也还是有机会的意思吗?”   谢九黎有点好笑:“顾舟,你真乐观。”   0.00002%的概率也看在眼里。   谢九黎说这话时正好到了沈雾沉校门口,她将车停在了路边。   “是吗?姐姐还是第一个这么夸我的人。”顾舟看起来心情很好,他弯腰把下巴搁在座椅的肩膀上,孩子气地吹了一口自己的额发,“我是在想,沈雾沉过完这个暑假就要去首都了,以后你需要人拎包、跑腿、搬东西、吃剩饭,就只剩我可以帮你了。”   就算这车再贵,驾驶员的座椅也就那么大,顾舟这一口气有一小半都吹到了谢九黎的耳朵上。   谢九黎下意识地打了个小小的激灵,然后就听见顾舟一边笑一边退回去了。   谢九黎:“……”   大概是被沈雾沉的体质传染了吧,嗯。   第二天就是高考,前一天的学校下课特别准时。   沈雾沉提着书包出来,表情和平日别无二致。   谢九黎问他:“感觉怎么样?”   沈雾沉就回了三个字:“能考上。”   谢九黎以为沈雾沉说的是他之前说想考的那一所顶尖院校,点了点头:“我对你也很有信心。”   沈雾沉扣好安全带,垂眸嗯了一声,听起来尾音有点快乐的飘扬,让谢九黎多看了他一眼。   但沈雾沉还是平时那张很能唬人的、面无表情的脸。   大概是错觉。   又或者是终于念完高中松了一口气的快乐。   谢九黎想着转动方向盘驶出停车位,边问顾舟:“对了,我刚刚好像看见你们学校门口放了牌子,说下周有个航空展?”   “每年都会举办的,”顾舟回答道,“我去看过两年,其实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姐姐对航天这方面感兴趣的话,我知道更适合的展馆和书籍,可以推荐给你。”   谢九黎挑了挑眉。   顾舟这个人有个特点,他极少用贬义词,而喜欢用更正面的描述和辞藻来讲人事物,就好像怕这些负面的词语用在他的口语里,会让人对他的印象分也降低一样。   不得不说这种策略是有用的。   但与此同时,当顾舟开始在话里使用负面词语时,它们的存在感就会变得很明显。   谢九黎还是第一次听见顾舟说“没什么特别”,那简直像在大声喊“你不要去”一样。   顾舟不想她去他的学校。   这个命题一旦在谢九黎的脑中出现,刚刚那些本来被她忽略过去的怪异之处就一下子就明晰了起来。   ——很明显嘛,顾舟有自己的小秘密了。   谢九黎嘴上没说什么,第二天把沈雾沉送去了高考后,回家把车停好,然后看着顾舟出门。   半个小时后,她光明正大地出门打车直奔航天大学。   虽然不知道顾舟隐瞒着什么,但谢九黎直觉知道那是条重要线索。   展览的易拉宝就放在校门口不远处,昨天谢九黎只是瞥了一眼。   系统突然道:【玩家,现在我这里有一个坐标可以提供。】   谢九黎立刻就知道自己触发了重要剧情。   众所周知,玩解密游戏的时候,就要抓住眼前出现的任何违和之处、剥丝抽茧,大多时候总能找出什么有用的情报来。   谢九黎拿出手机看了眼坐标,显示的位置就在航天大学里面。   因为正好在举办面向全社会人士的展览,谢九黎扫码买了张门票出示给门口的保安后就顺利进入了学校里。   保安还特别热心地给谢九黎指了一下去展馆的路。   航天大学的面积不小,但谢九黎手里有坐标和导航,并不怕迷路,她微笑道谢后,朝着保安指的方向先行前进。   路过人工湖旁的银杏树时,谢九黎驻足停留了片刻。   这大概就是顾舟之前送她的那片银杏叶的来处吧。   系统适时插话:【这个剧情应该和顾舟有关系吧?】   “当然有。”谢九黎捡了片掉落的绿叶,“很显然我到了这里之后,你才有坐标给我。”   【可他到底瞒了你什么事情啊?】系统不解地问。   谢九黎和蔼地给这个人工智障废物小点心解答:“顾舟没有羞耻心,他什么都可以和我说,但有在一件事上,他一定会选择隐瞒我。”   ——顾舟的自身利益。   这一定是件让顾舟察觉到了威胁的事。   谢九黎看够了风景,转身正要朝着坐标导航继续走,回过头时突然看见有人举着手机、后背镜头似乎正对着她的方向。   说时迟那时快,谢九黎刚发现自己似乎被偷拍,那人收起手机转身就跑,立刻坐实偷拍行为。   谢九黎皱了下眉,没有耽误时间去追人。   从那个角度,最多也就偷拍到一张侧面而已。   还是先去做解密任务来得要紧。   ……   航天大学校论坛每天日活没有下过三千,是一个大家都很热爱冲浪的地方,所以方方面面的消息更新得都很快。   还没到中午,今日的新热帖已经产生,帖名像是从UC进修回来的一样:《两大校花各自割据半壁江山数年僵持不下,其实她们都比不过这个人……》   掐挑自然带来火爆的热度,帖子才一个小时的时间直接hot,几方人马在下面跟帖,为了谁的颜值高吵得不可开交。   就连顾舟这种不找资料就不上论坛的人都听说了一耳朵。   室友拿着手机的架势严肃得好像在批高考作文:“说实话,我觉得审美这个东西很私人,甲之砒霜乙之蜜糖,大家没必要吵得这么厉害。”   “但要我说,还是这个帖子偷拍的人更好看。”另一个室友边看论文边说道,“这只是随手偷拍,那正面精修得多美啊?”   “可奇怪啊,这样的美女怎么会从来没有人见过、提起过呢?”   “最近不是开展览?校外的人也能进来吧?说不定是个明星什么的,正好进来看展。”   本来正在看教科书的顾舟被这一句话吸引了注意力。   昨天谢九黎刚刚和他提过这个展览,顾舟对此实在有点敏感。   他暂时停下学习,用手机点开校内论坛,那个被掐得快发紫的帖子就在首页最顶端。   顾舟一点进主楼,手里的笔就掉了。   ——首楼挂的那张掀起腥风血雨的偷拍照中人,不是谢九黎是谁?   顾舟长这么大,凡事都不慌不忙气定神闲,就算一时陷入困境,也从不失去冷静。   哪怕昨天知道谢九黎已经在校门口,他也能花了几秒钟权衡出最优选项。   可在知道谢九黎已经进入学校的这一秒,他几乎听见自己脑子里“嗡”了一声,短暂地陷入一片停转的空白。   如果谢九黎见到时经寒,她一定会……   “老四,喂,老四?”室友推搡顾舟的肩膀。   顾舟猛地回过神来,握紧差点滑落的手机,理智像是倒灌的海水一样尽数逆流回笼。   他深吸了一口气。   首先,谢九黎肯定不会是已经知道了时经寒的存在,她来这里或是有目的或是因为怀疑。   其次,谢九黎在这里,时经寒不一定也会在,他并不是这里的学生。   最后,航大这么广,两个人碰到面的概率很小。   只要处理得当,事情并不会糟到那一步。   思绪运转到这里不过几秒钟的时间,顾舟的心跳却并没有因为这个结论而减缓下来。   他没有去深入思考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而是把教科书一合,带着几分仓促起身道:“我有个问题想问何教授,先过去一下,马上回来。”   ——想要知道今天时经寒来航大了没有,没有比何教授更准确的消息源了。 第18章 你和我死去的男……   谢九黎走了一段路, 估摸着背后的保安已经看不见自己,才照着定位的地方前行。   走着走着,她发现定位所指的似乎就是展览的地方。   系统所派发的定位似乎本来就想让她去看这场展览。   谢九黎在门口交出门票, 在那里检票的是个年轻人,对方略带兴奋地和她介绍了这一次的展览, 又说:“有本校的学生志愿免费解说,可以更好地了解里面的展品和知识,请问您需要雇佣一位解说吗?”   谢九黎取回被打了个戳的门票, 直白拒绝:“不用,谢谢。”   她又不是真来看展的, 而是做任务。   要是半路因为任务有变化而把无辜的解说扔下,解说多尴尬啊。   听到谢九黎的拒绝,检票员明显有点失望地叹了口气:“好的, 那祝您游览愉快,请从这边进入。”   谢九黎略一颔首,向右进入了这个回字形的展馆里。   大概是为了扩大空间和展览位, 场馆的地形显得有点复杂,谢九黎大致确认过定位就在馆内后, 就不再看令人晕头转向的地图,把手机屏幕暂时按熄灭了。   虽然没有太多经验, 但只要能看见什么异常之处, 大概就是这一次的任务所在。   三分钟后, 谢九黎已经开始觉得顾舟昨天的托词很有道理起来了。   这个航空航天方面的展览可能针对的是对此本来就有兴趣、有所了解的人, 像她这样一头雾水走进去的观众并不是受众。   ——难怪航大要提供免费的学生解说,大概就是怕观众进来却什么也看不懂、什么也没学到地离开。   谢九黎对于飞机的认知十分浅薄且大众向。   大概停留在只能分辨直升机和飞机和战斗机的那个阶段。   火箭就更不用说了。   对她来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火箭,那就是所有火箭。   当谢九黎站在一张战斗机的照片面前时,她唯一能发出的感慨就是:真帅。   然后旁边有人轻轻地把她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真帅气呀。”   谢九黎立刻扭头看了一眼自己突然出现的灵魂好友。   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姑娘, 她坐着轮椅,四肢细瘦到令人心惊的地步,浑身上下的皮肤苍白得几乎透明,嘴唇不带丝毫血色。   ——一看就是个病人,怎么会一个人出现在这里?家人不担心吗?   谢九黎立刻察觉了异常之处。   出现了,任务线索!   “姐姐也是这么想的吧?”小姑娘朝谢九黎调皮地眨眨眼睛,又说道,“其实我本来想报考的专业就是航大的飞行器动力工程,可惜……”   她带着眷恋凝视那张照片。   “这个型号,是我很崇拜的一位前辈主导设计的。”   谢九黎又多看了眼照片底下的介绍,念了出来:“何严华教授?”   “对,”小姑娘抬着头弯起眼睛笑了,“她是我爸爸妈妈的导师,是个很厉害的人。”   她其实生得很好看,眉眼秀丽,但整个身体姿态呈现出些微的不自然,就好像身体无法完全控制自身的肌肉一样,显出少许怪异。   “我只是见到姐姐用欣赏的眼神看着这张照片,就忍不住与有荣焉地和你多说了几句。”小姑娘眨眨眼睛,“没有太打扰你吧?”   “没有,”谢九黎弯腰地小声对她说,“我刚刚正好在后悔自己没有在门口请一位解说。”   小姑娘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可惜我知道得也不多,最多算个业余爱好者,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多说说。”   “我可没脸现在跑回门口去,和人说我现在又想要一个刚刚被我回绝了的解说。”谢九黎笑道,“那就拜托你了,我们慢慢走,我不赶时间。”   送上门来的线索,谢九黎当然不会放过,她和小姑娘慢悠悠地走了一路,发现对方“业余”这个说法明显是自谦。   哪个业余爱好者能把每一张照片的型号理论还有设计者都记得一清二楚啊!   但她说得生动又有趣,一点不枯燥,简直跟练过的一样。   就连本来对这些不感兴趣的谢九黎也听得津津有味,直到走完展览时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小时。   “谢谢你。”谢九黎认真地和对方道谢,问道,“有什么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吗?如果你有愿望想要实现的话,我或许可以帮你。”   谢九黎现在开始觉得自己降临这个世界、系统给她派发富可敌几百个国的故障补偿时,是很有预谋的。   钱真是在什么地方都能用得到。   小姑娘眼睛一亮:“真的吗?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哦。”   “看完展览可以凭门票领一个纪念徽章,两种里随机派发一种。如果你拿到的和我不一样,可不可以送给我?”小姑娘提出了一个特别纯真的要求。   谢九黎顿时感觉自己刚才的引诱式问法实在是太肮脏了。   她摸出自己的门票:“别担心,一定会和你拿不一样的徽章。”   如果对方不给,就用钞能力作个弊。   回到出口的时候,谢九黎发现那原本只站着一个检票员的台子后面多了三个人。   四个男男女女大学生挤作一排站在那儿,看见人影就唰地同时转头看了过来。   谢九黎:“……”   她心里是有点知道为什么人会突然变多的,但秉持着一如既往的淡定无视了这变化,带着小姑娘去领徽章。   “兑换徽章是吗?”检票员满脸笑容地将两枚不一样的徽章放了上来,“两位喜欢哪一种呢?”   谢九黎用一根手指按住靠自己这边这枚徽章,推到了小姑娘的面前,和另外一枚徽章并在了一起:“给你。”   小姑娘小心翼翼地抬手取下两枚印着航天大学校徽的纪念徽章放在手里,笑眯眯地转动轮椅抱了抱谢九黎:“谢谢姐姐。”   谢九黎隔着帽子摸了一下她圆圆的后脑勺:“你怎么回去?有家人接你吗?没有的话我开车送你回家。”   “我哥哥就在外面等着。”小姑娘松开双臂,“姐姐是航大的学生吗?好希望下次来还能见到你呀。”   “不是。”谢九黎淡淡地道。   “那我们就只能有缘再见啦!”小姑娘洒脱地说着,朝谢九黎挥动手臂再次道别,随后慢慢地转身走出了展馆。   谢九黎把自己的门票也放到检票台上回收,抬眼时见到检票员正盯着自己看,遂懒洋洋地朝对方挑了一下眉:“怎么?”   “没,”对方吓了一跳,“就是觉得你人和表面上看起来不一样,真温柔啊……”   谢九黎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温柔。   那个小姑娘明显就是线索,先打好关系很有必要。   而谢九黎也知道去哪里进行下一步的探索。   她虽然没有和小姑娘互换姓名,但已经拿到了关键的线索提示:何严华教授。   谢九黎边往外走边拿出手机搜索何严华这个名字,果不其然,对方就在航天大学任职,航天大学的官网上甚至还标明了她的办公室地址和电话。   谢九黎把地址记下,又顺手调回导航软件看了一眼,突然发现定位没有消失,而是停留在展馆外面的地方:“系统?”   系统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可能是玩家没有收集到需要的线索吧?不然定位在物尽其用之后应该会消失才对。】   谢九黎陡然觉察出一丝不对劲,她立刻收起手机快步往定位所在的方向快步走去。   大概走了十几步,她就看见了戴着帽子的小姑娘,还有和小姑娘站在一起的男人。   谢九黎倏地停住脚步,一个名字卡在喉咙口差点喊了出来。   ——贺孤舟!   谢九黎被无形的压力钉在原地,连呼吸都不敢出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男人和小姑娘说了两句,摸摸她的头推着轮椅往外走去。   见他们要走,谢九黎想都不想地拔足追了上去。   追得上,能追得上!   谢九黎心无旁骛,眼里只剩下远处那一个背影,觉得自己只要追到他、抓住他,就能重新获得失去的一切。   可才跑了几步,她就被人猛地抓住手臂硬生生逼停了下来。   手臂被拉扯产生的反作用力引发一刹那的剧烈疼痛,谢九黎皱着眉看向阻止自己的人,发现那是头发微微凌乱的顾舟。   “松手。”她冷冷地命令。   可顾舟不但没有收手,一反常态沉默地拉着她往一旁的观赏灌木丛走去。   谢九黎挣扎却没挣脱,顾舟手上的劲简直大得吓人,捏得她连腕骨都生痛不已。   那个神似贺孤舟的背影就在这过程中渐行渐远,从谢九黎的视线范围中消失了。   顾舟一直把谢九黎拖到灌木丛背面的阴影里才停下来,他仍然没有松开手,而是转身把谢九黎逼至灌木丛的边缘,近在咫尺地盯着她问:“你刚刚想做什么?”   “你又在做什么?”谢九黎咄咄逼人地反问,“我什么时候给过你强迫我的权利?”   “你是打算直接冲上去抓住那个一无所知的路人,对他说‘你和我死去的男朋友长得一模一样,能不能和我交往’吗?”顾舟问。   他的语速并不快,但每个字都尖锐得像是在嘲讽。   “……”谢九黎深吸一口气,“我可以从先认识他开始。”   “你刚才根本没有这种程度的理智,”顾舟一点也没有留情面地说道,“你会毁了一切,谢九黎。我不是在强迫、阻止你,我只是把你从一条错误的路上拉了回来,让你有了思考更优解的机会。”   谢九黎闭上眼睛冷静自己浑身简直像在尖叫的不理智情绪,过了几秒钟才睁开眼睛:“现在能放开我了吗?”   顾舟审视似的盯了她一会儿,才缓缓松开钳制,然后退后半步拉开两人之间过于危险、几乎随时能擦枪走火的距离。   谢九黎看见自己手腕上已经被顾舟捏得通红了一圈,倒是有点像沈雾沉以前被绳子绑过之后的样子了。   她轻轻冷笑了一声:“顾舟,你真会说话。”   “……我需要你保持强大,我才没有后顾之忧。”顾舟慢慢地说道,“刚才的行为,实在太危险了。”   “我知道。”谢九黎冷冰冰地说着,转身向外走去,“我不会去追他们,你也别跟过来。”   她要去找何严华教授。   ……   顾舟没有再在这个谢九黎只差一根稻草就能爆炸的当口上去找揍。   他这样聪明的人当然知道自己刚才做的事情有多危险。   借口虽然找得及时,但谢九黎明显没有全部买账,还是被气得不轻。   看着谢九黎踩着六亲不认的脚步远去,顾舟才抱住自己的脑袋蹲下身去,懊恼地低头抱住自己的脑袋,长长叹了一口气。   “差点就全都搞砸了……” 第19章 “我在等谢九黎……   何严华教授的办公室地址谢九黎还清晰地记在脑中, 她就像任何一个在校生一样很平静地穿过校园,抵达了那栋教学楼,然后直接去了三楼找何教授的办公室。   她试着敲了几下门, 里面并没有人回应。   有路过的学生提醒她:“何教授现在在上课。”   谢九黎转头道了谢,她没打算离开, 往旁走了几步,独自等待起来。   那名路过的学生迟疑地提醒道:“她今天十一点才下课,还要好久呢。”   “没关系。”谢九黎朝对方笑了笑。   学生红着脸小声地说了句“不用谢”离开。   谢九黎其实并不在意等待。   或者说, 当下,时间对她失去了意义。   就算知道那个人不可能是贺孤舟, 但她还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再次见到对方。   在办公室门口等一两个小时有什么不可以?   系统奇怪地道:【你见到那个男人以后,定位就消失了,难道是个两段式的任务?】   对于这个连自己的功能都摸不清的系统, 谢九黎的态度已经从无语进化到了无视。   她明确知道这个系统即使真能实现她的愿望,在其他的地方也是完全不必去指望的。   靠系统不如靠自己。   在办公室门口墙边等待何教授上课回来的时间里,谢九黎也没有闲着, 她拿出手机上网换了许多关键词来搜索。   果然在尝试到“何严华、学生、夫妻”的这么一组关键词的搜索结果里找到了一条数年前的海难新闻。   新闻配了一张照片,上面是在海边祭奠的人群。   谢九黎大致把整篇新闻扫过一遍:一群去参加某个国际学术交流的学者不幸遭遇海难, 其中大多数人员因为救援及时而幸存,但有一对夫妻因为当时去救三个落水的孩子时不幸被海流卷走身亡。   救援队在海上打捞足足半个月, 也没能找到他们的遗体。   报道最后以惋惜的态度致敬了这对救人的学者夫妇, 进行悼念。   这对不幸遇难的夫妻, 正是何严华教授的两个学生, 因为兴趣相投而从同学同事变成夫妻,且育有一子一女。   本该是个幸福的家庭,却为了其他家庭的幸福而遭遇了不幸。   谢九黎看完报道,又搜索了其他相关的资料, 时间飞快流逝,直到有人出声和她说话,她才反应过来。   “你好,是在等我吗?”头发花白的女教授摘下了老花镜,问道。   谢九黎在官网上已经见过何严华的照片,她对老教授笑了笑:“是的,何教授。您方便听我说一会儿话吗?”   何教授见惯大风大浪的人,直接点了一下头:“进来办公室里说吧。”   她说着直接扭开了办公室的门,道:“我的学生都知道我不锁门,可以进到里面等我,所以你应该不是我的学生,是某位学生的家属?”   “确实认识您的一位学生,不过来找您不是为了他的事情。”谢九黎跟在后面走进办公室,揣摩了一下这时候应该用什么语气,“我其实是想向您了解一件事,但不知道是不是找对了人,也不确定您方不方便透露。”   “坐。”何教授放下手里的教案,指了指桌子对面的座位示意谢九黎。   谢九黎就像个学生似的坐下后,略一思索,直白道:“我的名字叫谢九黎,是一名……您可以这么想,我是个有很多家族遗产,喜欢做慈善的人。”   何严华教授抬头看了她一眼。   “因为钱太多也用不完,我在见到需要帮助的人时就会尽可能地提供金钱上的帮助。”谢九黎一本正经地瞎编道,“刚才我在贵校看航天展览时遇见一个生病的孩子,不太好直接和她打探隐私信息,所以想问问您。”   “你怎么知道我就会知道?”何严华语气平淡,“只因为那个孩子出现在航大吗?”   “因为那个孩子提到了您的名字,所以我才想碰碰运气。”谢九黎微笑道,“她说,她的父母是您的学生,她还有个哥哥,不知道是不是您认识的人?”   何严华的动作一顿。   谢九黎嘴上虽然问得不确定,心里的确信却是百分之百的。   她皱着眉继续说道:“现代医学背景下,绝症应该不多,不知道她得的是什么病,如果有办法的话,我想尽可能地让她尝试有效的疗法、药物,或许能够痊愈。听说她想考航大,如果康复的话,应该就能参加考试了。”   何严华笑了一下,她用审视的目光看着谢九黎:“会有人因为这样的偶遇而大发善心决定一掷千金吗?”   谢九黎有点惊讶地反问:“帮助一个人需要什么沉重的理由吗?我只是认为她值得被帮助善待罢了。”   她问得天真,活灵活现地是个钱多得没地方花、心地善良的富家女。   何严华盯着谢九黎看了一会儿,摇摇头:“我确实认识他们,但事关隐私,我不能在没有他们帮助的情况下把他们的情况告诉你。”   谢九黎摆摆手:“您误会了。我不是想问您要那个孩子的私人信息,我是想问问您,我有没有什么能直接帮助到她的办法?譬如说,或许您知道她所在的医院,我直接出了她的治疗费、住院费或者手术费?”   她不需要直接和时家兄妹联络。   只要先建立起这一层联系,以后自然会用得到。   “……”何严华揉了揉额头,“谢小姐,你要知道,那会是很大的一笔支出。”   谢九黎点点头,气定神闲:“您放心,只要能救回来,钱不是问题。”   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钱。   何严华沉默了几秒钟,才道:“谢小姐能留个联系方式吗?我之后再和您联系。”   谢九黎正要点头,猛然想起来自己是一个没有名片的虚假上流人士,她露出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加个微信?”   和何严华加上了微信之后,谢九黎就微笑着同她道别离开了办公室。   过犹不及的道理,谢九黎其实是懂的。   但刚刚见到那个人面容的一刹那,谢九黎的情感还是轻而易举碾压了她的理智。   即使知道那是假的……能多看上几眼,也很令人上瘾。   ……   沈雾沉提着书包离开考场时,下意识往考场门外左右看了一眼,并没有发现谢九黎的车。   但考场外面本来就人满为患,谢九黎可能在远一点的地方等待。   这样想着,沈雾沉拿出手机试着给谢九黎打了个电话。   无人接听。   沈雾沉皱着眉在人群边缘站定脚步,心里开始有点紧张起来。   谢九黎算是个中度手机症患者,除了把自己关在那间画室里的时候以外,手机都不会离开手边太久,所以消息、电话基本都是秒回秒接。   难道是谢九黎出事了吗?   沈雾沉抿紧嘴唇,把包往肩上一甩,往谢九黎家里打了个电话,是阿姨接的。   对方很惊讶地说谢九黎早上出去后就没有再回家,车一辆也没开走,都停在车库里。   沈雾沉挂断电话,从通讯录里翻出顾舟的名字犹豫片刻,还是关了屏幕。   给顾舟打电话不如不打。   高考时间长,许多家长都会在中午时带孩子回家或就近吃个饭,沈雾沉以为谢九黎也会在外面等他。   前几天,谢九黎和他这么约定好的。   沈雾沉想着或许谢九黎是因为什么事情耽搁,站在原地又等了十几分钟。   考场门口围绕的人越来越少了。   高考是一生的大事,家长和孩子一样紧张,恨不得快点把孩子接走喂饱饭再赶紧睡一个午觉休息一下、或是赶紧再抱最后的佛脚。   一个人孤零零背着包站在那里的沈雾沉就显得很不合群。   偶尔有认识他的学生们路过,也忍不住向这位校内名人投去疑惑的眼神。   沈雾沉早习惯了他人投来的视线,固执地站在那里等着。   又过了十分钟,他再度试图拨通谢九黎的电话,还是和上一次一样没有人接。   正巧有老师路过见到沈雾沉,吓了一跳:“沈雾沉,你在这里干什么?下午考试三点才开始,你先回家休息一下再过来——哎,你家长呢?”   沈雾沉拿着手机抬眼,面无表情地说:“她马上就到。”   老师信以为真地点点头,叮嘱他注意安全,然后就匆匆走了。   沈雾沉盯着炎炎烈日等了一个小时,阿姨途中还担心地给他打了个电话问他怎么还不回来吃饭。   沈雾沉说:“我在等谢九黎。”   “谢小姐说不定临时有事不能去接你呀,你总不能下午不吃饭就去考试,高考这样的大事你发挥失常怎么办?谢小姐一定会很伤心的!”阿姨急道,“外面太阳又这么毒,我饭都已经给你做好了,你先回来吃两口?”   沈雾沉看了一眼手表,固执道:“她会来的,是和我约好的。”   阿姨长吁短叹:“你在考场门口?快找个阴凉的地方坐下,我把吃的打包好出来带给你!”   她说完匆匆挂了电话。   沈雾沉特地看了一眼手机上有没有在通话期间打进来的未接来电,但并没有。   他想了想,给谢九黎发消息:【有事耽误了吗?】   谢九黎没回复。   沈雾沉在原地盯着聊天页面等了几分钟,抿唇走到了树荫下。   他是晒不黑的那种皮肤,在太阳底下暴晒了这么久早就微微发红起来。   毕竟是已经临近暑假的时节了。   沈雾沉握着被晒到发烫的手机,看了一眼上面的时间是一点,离第一场考试结束已经一个半小时。   谢九黎会来的。   因为是约定好的。 第20章 “没有讨厌。”……   谢九黎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一件什么事情, 但又想不起来。   她临时做功课又要了解脊髓性肌肉萎缩症、又要了解一下时家兄妹在网络上的片影,时间哗啦啦地过去,直到肚子开始抗议, 谢九黎才察觉到已经过了中午的饭点。   她边走出网吧边在路边寻觅能吃东西的店,脑中始终有点不得劲, 就是那种有一首歌的旋律就在舌尖上却唱不出来的焦虑感。   直到坐在港式餐厅里吃冰火菠萝油的时候,谢九黎打开手机,看见被静音的手机上面有着数个来个沈雾沉和家里阿姨的未接电话, 才猛然想明白自己忘记了什么。   ——是沈雾沉啊!   谢九黎沉默两秒,叼着菠萝包开始查高考的具体时间表。   下午的考试要三点才开始, 又对了眼手机上方的时间。   现在已经将近两点了。   谢九黎咬着菠萝包思考两秒钟,火速买单起身,剩下没上的餐点也不要了, 打车直奔沈雾沉的考点门口。   以她对沈雾沉那个死犟脾气的了解,这小子等不到她,可能一步也不会离开。   这可是一不小心能把人晒伤晒死的大夏天!   谢九黎等车的途中, 她的手机给她推送来一条热门新闻:考生在考场因中暑晕倒,被紧急送往医院。   谢九黎:“……”   她立刻又打开地图开始搜索附近的药店, 在车抵达之前去买了藿香正气液和矿泉水才上车。   司机和她搭话:“这不是考场嘛,你是考生家属啊?”   谢九黎嗯了一声, 手指停留在手机屏幕上, 不知道应不应该回复沈雾沉。   是打电话还是发消息?是和他道歉还是问他现在在哪里?   “高考真不容易啊, ”司机自顾自地感叹道, “一年发挥不好接下来就要复读,这一年的时间就白费,还比别人晚一年起步,你说这不是作孽吗!”   谢·作孽·九黎:“……”   她沉痛地闭上眼睛把手机也关了。   越是接近考场, 人就越发多了起来。   虽然才两点一刻,很多家长就已经提前抵达考点门口等待,一点也不害怕等待时间之久。   谢九黎看着他们,内心自我反省了一下,觉得自己作为临时监护人的觉悟还是远远不够。   ……但这也太晒了吧!   司机把谢九黎放下后,她提着袋子下车,看着人山人海一时有点不知道该往哪里走,正要长痛不如短痛地试试给沈雾沉打电话时,迎面碰上了撑着遮阳伞的阿姨。   “谢小姐?”阿姨愣了一下,急得跺脚,“你怎么才来啊!那孩子说和你约好,你一定会来接他,从十一点出考场就等在外面,我说什么他都不肯走,饭都是我刚刚才好说歹说劝着才吃了两口进去。他说他要进考场,让我回来,我这才……”   谢九黎做了个停止的手势:“沈雾沉在哪里?”   阿姨叹了口气,回身一指:“你往这个方向一直走,就靠墙,他刚刚在那里,不知道现在进考场了没有。”   她说完,又强行把手里的遮阳伞收起塞给了谢九黎,又催促道:“快去吧,说不定能赶上。”   谢九黎知道一定能赶上。   一来她刚刚在路上查了,还没到考生入场的时候;二来,沈雾沉等了三个多小时,他极有可能会等到不能再等。   ——也就是,开考十五分钟后再进去。   沈雾沉那孩子可能就是这么死心眼。   谢九黎叹了口气,顺着阿姨刚刚指的方向走去,沿着墙寻找沈雾沉的身影。   沈雾沉有个特点,就是他在人群里特别好找,有一种将众人和他直接划分两边的独特气场在。   谢九黎走了几分钟就找到了他。   少年人靠在墙上,双肩包放在脚边地上,双唇抿成一条没有情绪的直线,整个人透着一种不想和任何人进行交流的排斥。   他从袖口露出来的皮肤都被晒得通红,短发微微汗湿,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慢慢滑落。   谢九黎叹了口气,从袋子里掏出尚带着一丝凉意的矿泉水瓶,三步并作两步上前直接把矿泉水瓶贴在了沈雾沉的脸上。   沈雾沉吓了一跳,第一反应就是侧过脸、整个人往旁迈了一步避让。   但在看见来人是谢九黎的时候,他眼里亮起光芒,脚下稍稍趔趄着又把那一步收了回来。   但那喜悦的光芒也只是一瞬间,沈雾沉很快恢复面无表情:“如果有事不能来,可以和我说一声。”   “对不起。”谢九黎认错,又掏出藿香正气液给他看,“这是我充满诚意的道歉礼物。”   沈雾沉一言不发地垂眼看看,伸手拆开包装就喝了一瓶。   谢九黎在旁闻着都觉得味道太冲,沈雾沉却面不改色的一口灌进了喉咙里。   “会影响你的考试吗?”谢九黎问。   “不会,”沈雾沉还是那几个字,“考得上。”   “那就好。”谢九黎松了口气,又多观察了沈雾沉几秒,叹气,“你脾气是不是最近变得太好了?”   此时一位路过沈雾沉身边的同班同学投来了震惊无比的视线。   沈雾沉冷冷看了无辜的同班同学一眼:“我不是对谁脾气都这么好。”   谢九黎略一思索,笑了:“顾舟啊,你们都年轻气盛,有点小摩擦、良性竞争也不是坏事。”   沈雾沉拧开水瓶喝了一大口,又垂眸看了谢九黎半晌,才道:“你吃午饭了吗?”   “还没有,忙完马上就过来了。”谢九黎示意了下手中遮阳伞,“正好碰见阿姨,她告诉我你在这里。”   沈雾沉拿过伞撑开罩在了两人头顶。   特制的防晒伞顿时隔绝了一小块区域的阳光,令谢九黎被晒得火辣辣的头顶好受了些。   但这到底只是把单人伞,面积不大,两个人之间还隔了一步,怎么也撑不满,大半的阴影都被沈雾沉斜着打在了谢九黎头上。   谢九黎看了看沈雾沉的半边身子,下意识朝他迈了一步:“等你进考场了我再回去,下午没事了,一定准时来接你。”   她靠过去的时候,沈雾沉却僵硬地要往旁边退,身子先是一歪,然后才慢慢、慢慢地掰了回去。   注意到他的举动,谢九黎啊了一声:“抱歉。”沈雾沉大概对和异性的身体接触还是有点心理阴影。   她这么想着,又退回了刚才的位置。   但沈雾沉眼疾手快地拉住了她。   盛夏正午,少年人的手掌简直烫得像要烧起来。   “没有讨厌。”他闷闷地说,“你不用道歉。”   谢九黎想了想,又把这一步迈了回去,沈雾沉才收回手。   两人虽然并肩站在伞下,但一时竟然相对无言、没人开启话题。   谢九黎花了一会儿才想到话题:“上午考得……”   几乎是同一时刻,沈雾沉也开口道:“你出……”   两人同时停口。   谢九黎顿了顿,见沈雾沉闭上了嘴,遂接着道:“上午考得感觉挺好?”   “不难。”沈学霸如是说。   谢九黎:“……”这话题挑得不行,下一个。“你刚刚要说什么?”   沈雾沉垂下眼眸凝视谢九黎。   其实谢九黎觉得沈雾沉的这个名字是取得很恰当的。   沈字不说,是为了隐瞒他私生子的身份强行定的姓氏,雾沉两个字就很妙。   哪怕是这样炎热得知了都受不了的天气,他身上也好像始终笼罩着一团渺渺凉凉的白雾。也不知道是因为他偏清冷禁欲的长相令人生出这般的错觉,还是那生人勿近的性格所致。   总之这名字虽然怪却很独特、很切合。   谢九黎晃神赏析了一下这个名字,下一刻就察觉到沈雾沉的手指在自己腮边轻轻抹过。   那个像雾气一样不真实又脆弱的少年看着自己指节上的水光说:“你出汗了。”   他的话音刚落,谢九黎脑子里甚至还什么都没反应过来的时候,考场门口的工作人员就开始通知考生准备排队入场。   谢九黎的注意力不免被吸引过去了一瞬间,顺势忽略了刚才的事情,道:“你也去吧,我一会儿来接你去吃晚饭。”   沈雾沉没动:“可以等会再进去。”   谢九黎睨他一眼:“你刚才不会想着,如果我一直不来,你就卡着迟到十五分钟的底线进考场吧?”   “……”沈雾沉没说话,但不反驳就等于是承认。   “哪个小混蛋教你这种坏事的?”谢九黎好笑道。   “是我自作主张的,”沈雾沉淡淡道,“不行吗?”   谢九黎弯腰把沈雾沉的书包提起来往他肩上放:“不行,好好考试。”   沈雾沉伸手让她把书包肩带套进去:“这一次不会再让我等?”   “我就在你这儿没信用了是吧?”谢九黎无奈地问。   “……”沈雾沉背好包,又垂着眼把遮阳伞放到谢九黎手里,“我可以等一会儿,但不要一言不发地让我等那么久。”   谢九黎将伞柄靠在肩上,这样伞面向后倾斜,她就能看见沈雾沉认真的脸。   她笑了一下,伸手碰碰沈雾沉带着水雾气的头发:“下次如果有事要迟到,我一定会通知你,好吗?”   沈雾沉点点头,又道:“我没有生气。”   谢九黎嘴上说“嗯”,心里想的是“你就傲娇吧”。   “你也不会在我这里失去信用。”沈雾沉接着说。   谢九黎看着他笑:“好。”   沈雾沉低头安静了几秒,才像是积攒完勇气似的说了下去:“你永远都会是我最信任的人。”   谢九黎愣了一下。   沈雾沉说完这句,转身就往考场门口的队伍跑,双肩包在他背后一颠一颠,半湿的短发也跟着一跳一跳。   谢九黎下意识用手指揉了揉自己颊边的位置,嘟囔着道:“这时候倒开始像个十八岁起来了……” 第21章 可以的喵。明白……   高考第一天, 下午场的数学从三点开始,到五点结束。   谢九黎特地查过这点,在目送沈雾沉进入考点内后看了看时间, 干脆就在对面的店里买了个位置坐着。   不得不说,这几天附近的商店宾馆应该都赚了个盆满钵满, 即使设定了店内座位的最低消费,也有不少人愿意付出金钱在里面坐着等待。   谢九黎找了一圈,能同时满足“足够近”和“有空调”这两个条件的, 就只有一家店。   她淡定地推开店门,穿着黑白女仆装、戴着猫耳的店员热情地上来和她打招呼:“欢迎光临喵~”   谢九黎扫视一圈店内, 指了靠窗、能直接看见正对面考点大门的VIP位:“可以坐那里吗?”   “可以的喵,主人请跟我来~”   这家店里的座位只被占了一小半,应该是不少家长对这家不知道干什么的店望而生却吧。   谢九黎这么想着在窗边坐下, 又翻开女仆双手打开递来的菜单扫了一眼:“……”   嗯,还有个原因是这家店的商品卖价就尼玛离谱。   但谢九黎缺钱吗?不可能的。   哪怕这菜单上的价格都是欧元,她也不会眨一下眼睛。   正好还没吃午饭的谢九黎随手点了意面披萨甜点咖啡四件套, 女仆甜甜地应下,将菜单抱在胸前蹦蹦跳跳离开了。   谢九黎看了会儿她的背影, 觉得穿着这样的装扮工作还怪漂亮可爱的。   感觉顾舟要是个女孩子,完全可以在这种店里打工成为C位。   哦等等, 有女仆咖啡馆, 不是就也会有针对女孩子设计的执事咖啡馆吗?   谢九黎喝了一口刚才女仆倒的柠檬水, 不由自主地在脑中想象润色了一下。   嗯, 顾舟满嘴骚话,绝对可以胜任这份工作。   不过他愿不愿意做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考试区区两个小时,谢九黎借了个充电宝就继续起上午的调查工作来。   她已经有很大的把握确认上午碰见的小姑娘得的是脊髓性肌肉萎缩症,因为在网上搜索到了关于他们兄妹的信息。   两兄妹的父母去世时引起的风波不小, 不少人也为他们惋惜,曾经小范围地发起过捐款,但对于治疗仍然是杯水车薪。   而谢九黎如果要伸出援手,她所缺的不仅仅是钱,还有渠道。   譬如更好的医院、更权威的医疗团队、更先进的治疗方案。   这些不是系统能直接帮她在“世界”这个游戏里一键修改的。   人工智障指望不上,谢九黎就只能靠自己的聪明才智来解决问题,她的医学论文刷到一半,女仆就端着她的食物上来了。   谢九黎暂时放下手机开始吃这顿迟了几个小时的午饭。   虽然对早上顾舟的行为感到恼火,但也正是因为他,谢九黎才取回自己的理智。   一样的声音、一样的性格、一样的脸,其实都不是贺孤舟。   所以时家兄长和沈雾沉、顾舟也没有什么分别。   她不用那么急迫。   这个靠窗的座位是四人设置,但谢九黎一个人坐了,所以桌上也不怕放不开,她点的四样东西正好摆满了大半。   女仆端着披萨上来时,还萌萌地问她:“主人想要用番茄酱在上面画一个爱心吗?”   谢九黎十动然拒:“薄底披萨湿了就不好吃了。”   女仆笑眯眯点头:“好哒主人,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叫我哦。”   谢九黎觉得不能把披萨放凉,遂从披萨开始吃。   反正时间很充足,所以她吃得特别慢。   一个小时后,谢九黎刚刚吃完披萨和意面,正要继续吃朗姆酒面包布丁时,不经意地抬头往窗外看了一眼。   原本真的只是因为窗外有一阵大风吹过,树叶吹动引起了谢九黎短暂的注意力。   可当她往外看去的时候,突然发现沈雾沉居然站在刚才的位置。   谢九黎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   离考试结束还有将近一个小时,沈雾沉怎么出来的?   提前交卷?   谢九黎默默放下手里的勺子,给沈雾沉一个电话打过去。   街对面的少年立刻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从去掏到贴到耳边用了不到两秒钟:“喂。”   “……不是五点才结束吗?你怎么接的电话?”谢九黎一言难尽地问。   她视线里的沈雾沉低下头去,用脚尖踢了踢地面。   但他回答的声音还是那么冷静:“开考后一小时就能交卷了,我想早一点开始等。”   谢九黎花了三秒钟再度自我反省。   明知道沈雾沉是这么个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性格,还偏偏放他鸽子,估计能被他记好几年。   像是误会了她的沉默,沈雾沉开口道:“题我都做完了,分数我有把握。”   “我没走,”谢九黎无奈地说,“不是说了晚上不会放你鸽子吗?”   沈雾沉开始往四周张望,谢九黎视力好到甚至能看见他的双眉不赞同地皱起:“外面很热,你会中暑。”   谢九黎觉得她的身体应该比沈雾沉好多了,但她没有打击年轻人的自信心,而是道:“你抬头往十点钟方向看,我在店里吃饭。”   沈雾沉锁定十点钟的方向,表情凝滞了下:“女仆咖啡店?”   “他们的意面真的做得很好吃。”谢九黎一本正经地说,“最重要的是,他们有空调。”   沈雾沉紧皱的眉松开了,他点点头,边迈步边说:“空调很好。”   谢九黎隔着玻璃朝沈雾沉招招手,挂断电话,又让女仆服务员重新拿了一份菜单过来,再叮嘱她把一会儿到门口的沈雾沉带过来。   女仆刚刚带着甜美的笑容应下,伴随着由远而近的脚步声,沈雾沉已经出现在了谢九黎的面前。   谢九黎:“……”   她下意识地扭头去看考场,估算了一下距离。   沈雾沉最后这几步走得再慢,也瞒不住他是跑到门口的事实吧?   但谢九黎很照顾沈雾沉的薄脸皮,什么因为没说,直接把菜单递给尊贵的考生:“听阿姨说你中午没好好吃,看着点一些吧。”   沈雾沉接过菜单翻开,头也不抬、像是很随意地问:“顾舟呢?”   谢九黎淡然地说:“有学校食堂还有阿姨在,他能饿死?”   就算顾舟最后扯的几句确实有理,但这并不妨碍谢九黎对他迁怒。   沈雾沉动作一顿,他抬眼从菜单上方去看谢九黎的脸。   谢九黎任他看,眉毛都不动一下。   过了几秒钟,沈雾沉突然道:“给他带点外卖吧。”   谢九黎啼笑皆非:“四点带什么外卖,你就是想为难他之前给你带的那次外卖夜宵是不是?”   顾舟单独约她见面那一次,提出给沈雾沉点一份夜宵带回去,沈雾沉很明显不仅不领情,现在还打算回敬一番。   “可以吗?”沈雾沉认真地问。   谢九黎耸耸肩:“但你今天不一定见得到他。”   顾舟说不定心虚,干脆住在学校里了。   沈雾沉很肯定地说:“他会回去的。”   他说完,对着菜单点了一份主食、两份小食,又加了一份外带的甜点,然后摆弄起手机来。   谢九黎在旁又加了一份香草烤鸡。   沈雾沉从手机屏幕里抬头看看她。   谢九黎托腮理直气壮地说:“我刚才一个人吃不下,但又很想尝尝,所以你来得正好。”   “就这些吗?明白了喵,请两位主人稍等片刻喵。”   女仆带着菜单离开后,谢九黎突然又想起顾舟前几天说的话。   他说沈雾沉走后,这些包括吃剩饭在内的活都只能交给他去做了。   好用的劳动力从两个变成了两个。   ……哦,说不定在开学之前能补充一个。   “什么时候填志愿?”谢九黎想到这儿顺口问道,“不知道首大今年分数线是多少?听说分数够高的话,名牌大学会排队打电话来抢人。”   沈雾沉摇摇头,一脸状况以外:“大概是在七月,班主任会通知。”   出于对于学霸的盲目信任,谢九黎点点头没多问,道:“那到时候得提前几天飞过去,找个合适的房子买下来。”   “……我要的不是在首都的房产。”   “房间也会给你留着啊,”谢九黎理所当然地道,“但房子不是也说好给你买的吗?”   沈雾沉似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那先欠着。”   谢九黎淡定地:“行,债多不愁,你先好好念书。”   说不定都不用等到沈雾沉大学毕业,她已经完成任务、带着贺孤舟回自己世界了。   ……   顾舟收到了沈雾沉的消息。   他看了眼时间。   确认过眼神,也是提前交卷的人。   顾舟并不意外沈雾沉会提前交卷,他意外的是沈雾沉居然会主动给他发消息。   滑动通知点开消息之后,手机里跳出来的是一张照片。   照片拍摄技术不怎么样,但能明显看得清楚餐厅的布景、桌上的菜单、还有桌子对面只出镜了一只手的谢九黎。   虽然沈雾沉一个字也没说,但照片里的炫耀之情简直溢于言表。   顾舟维持着脸上温文尔雅的笑容盯了照片几秒,没有回复沈雾沉无声的挑衅,直接把手机锁上,手中书一合,决定不跑图书馆了,直接回谢九黎家。   虽然沈雾沉是越来越知道反击出击套路了,但今天谢九黎对他这明显只是区区考生优待,沈雾沉在得意个什么?   而顾舟为了将功补过、挽回早上因为一时冲动而丢失的形象分,花费了整整一下午,已经从多方渠道得到了谢九黎想要得不得了的、关于时经寒的大量情报。   顾舟往学校大门走去,觉得更胜券在握的人绝对不是沈雾沉。 第22章 世界上根本没有……   顾舟先到家, 他和正要离开的阿姨问了声好。   阿姨奇怪地问:“谢小姐说你们在外面吃饭,让我早点下班,你有东西忘在家里了吗?”   顾舟笑了笑:“我知道他们在哪里, 阿姨你回吧,明天见。”   他说得模棱两可, 阿姨也没多想,只当顾舟也是要和谢九黎沈雾沉一起吃饭的,笑着道了再见就离开了。   顾舟把门关上, 想了想,去厨房烧开水泡了碗方便面。   既然是要卖惨, 当然要卖个全套。   你们出去吃西餐,我一个人在家里吃泡面,连蛋也没有加, 对吧。   这对比多么强烈。   顾舟端着泡面坐在客厅里,边刷着手机看同学给他的、据说是时经寒妹妹的微博。   时经寒的妹妹叫时经意,在社交平台上会偶尔记录一些自己的治疗日常。   看得出是个积极向上、心地善良的小姑娘。   顾舟对这种人的表现揣摩得相当透彻, 因为这是他的外在形象。   至于时经寒,似乎忙于赚钱, 没有时间娱乐,在网上几乎没有痕迹。   顾舟只有从时经意的微博里找关于时经寒的只言片语, 几乎都是说哥哥对她有多好、赚钱有多不容易, 还有的就是炫耀哥哥做饭很好吃, 并配图。   顾舟看着时经意相册里那些被做得令人食指大动的病号餐, 顿时微妙地觉得手里的泡面都不香了。   顾舟的物欲不强,对食物的要求也不高,但凡能填饱肚子,他不会太在意味道。   但谢九黎似乎在这方面挺在意的……   沈雾沉的厨艺是挺差劲的, 但顾舟还没自己动手试过。   基于完美主义者的本性,他决定之后和阿姨多学几手再尝试培养这个技能。   不过在那之前,还得先确定一下,贺孤舟是不是个擅长做饭的男人。   如果贺孤舟也是个厨房杀手,那厨艺不精这一点反倒就成了一个优点。   思路不由自主地飘到贺孤舟这个名字上,顾舟流畅的思绪也跟着凝滞了一秒。   贺孤舟这个谜一样的男人,他恐怕是永远都不会知道对方究竟是什么样了。   毕竟谢九黎说得很清楚,贺孤舟已经死了。   所以她才会找到他和沈雾沉。   顾舟想到这里,心情又开始弥漫上些微的不愉快之情。   他干脆放下手机掀开泡面盖,用配的塑料叉子吃了起来。   顾舟的时间卡得很准,刚吃了半桶,谢九黎和沈雾沉就回来和客厅里的他撞了个正着。   泡面浓重的香气在整个客厅里飘得到处都是,再加上顾舟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桌边吃一桶泡面的场景,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悲伤。   但谢九黎还没说话,沈雾沉已经先把手里的袋子放到了桌上。   顾舟笑意不改:“给我带的外带吗?正好我现在肚子好饿啊!”   他拉长身体越过桌面,直接把袋子拖到自己身边打了开来,顺口还感谢沈雾沉:“一定是沈雾沉还记得上次我提出给他带夜宵的事情,所以想要一报还一报吧?”   沈雾沉一言不发,摘下书包站在桌边看着顾舟撕开袋子、把保温盒的盖子掀开,然后在看见里面的外带食物时表情一僵。   里面是那家女仆咖啡店里的招牌定食蛋包饭,一边是做得金灿灿的蛋包饭,顶上用番茄酱画了一个红艳艳的爱心和一个蝴蝶结。   而另一边则是用海苔拼成了小动物形状的饭团。   总之,整个定食看起来非常可爱。   顾舟这辈子还没在和日本不相关的地方见过这么可爱的便当。   他怀疑沈雾沉点这个儿童便当,不仅重音在“儿童”这两字,还在“便当”这两个字上。   顾舟的微笑只僵了一秒钟,然后就拿起了方便面的叉子去吃小饭团。   他尝了一下,认真道:“好吃。”   “说明适合你。”沈雾沉意有所指地说道。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短暂地短兵相接,然后又都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   “我去看书。”沈雾沉提着书包往卧室走。   而顾舟则有意无意地说:“姐姐,我能一会儿去找你吗?有一点事要和你说。”   众所周知,晚饭后到睡觉前的几个小时,是谢九黎关起门来画画的时间。   谢九黎直接回绝了:“明天再说。”   沈雾沉听到谢九黎的拒绝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可然后顾舟又说:“跟上午那件事有点关系。”   谢九黎沉默了一下:“那你吃完过来。”   沈雾沉的脚步停顿片刻,他回过头看了看谢九黎。   ——谢九黎难道会放顾舟进那个上了锁的画室吗?   ——他们俩上午又在什么地方见过面、发生过什么事情吗?   沈雾沉仔细回忆,并不记得顾舟在什么时候进过那里。   倒是顾舟看见他进出谢九黎的卧室,是有那么几次的。   “书房。”谢九黎补充道。   沈雾沉放下心来,打开卧室的门走了进去。   而餐桌旁的顾舟笑着应是,很淡定地继续一口一个吃着爱心儿童套餐里的饭团,盘算着等会儿从什么时候开始说、怎么说比较好。   “……时经寒本来是要在航大一直念下去的,听说以他的天分,只要他想,就能一路把博士读完,然后进他想进的机构、实验室。”顾舟娓娓道来,“不过因为这样要等很久才能挣到钱,他就没有继续念下去,但现在他究竟在做什么工作,我问了一些人,说法都不太一样。”   谢九黎支着下巴听顾舟说话,手底下的铅笔在纸上划来划去,想画一张贺孤舟出来,却突然有点觉得怎么下笔都不太对劲,心里充满了不知道该往哪里宣泄才好的烦躁之情。   “关于他在校时的事情,我也听说了一些,你想听一听吗?”顾舟试探地问道。   谢九黎抬抬眼,扔了一个“你说呢”的眼神过去。   顾舟闻弦知雅意,挑着自己听说的时经寒旧闻说了,当然也掺杂了在时经意微博里看到的一些细节。   他说话本来就有从来不会惹人讨厌的特殊技巧,用词又都精准无比,就算讲科学定理都好听,更何况是趣事。   谢九黎听了几分钟,脑中也渐渐构建起了“时经寒”的立体形象来。   从性格来说,和贺孤舟并不太相似。   似乎是一个脾气不太好、看人一眼就会被当成是在挑事的人。   谢九黎从完成的画里抽出了一张来,端详着画上贺孤舟的脸道:“这张脸明明没有自带嘲讽吧?”   怎么在时经寒身上就带了这个效果?   顾舟笑了笑,道:“或许是因为他也和我一样,没有贺孤舟那么完美吧。”   这句话听起来就有点怪异,谢九黎立刻抬眼去看顾舟,但对方脸上的笑容又还是那么无懈可击。   小狐狸。   谢九黎想着,把画放下正要说什么,她的手机先一步响了起来。   谢九黎一接通,对面就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你好,我是时经寒。今天刚刚才从何严华教授那里得到了你的联系方式。”   “你好,稍等一下。”谢九黎坐直身体,过了两秒后又站了起来,对顾舟做了一个让他避开的手势。   顾舟好脾气地笑笑站了起来,离开书房。   从书房到顾舟的卧室,中间必然要经过谢九黎的画室。   顾舟在画室前又停下驻足了一会儿。   他仿佛能透过门板看见里面那些属于谢九黎的、铺天盖地的思念。   顾舟站了半分钟,突然干了一件他从以前开始一直想要做、但因为觉得毫无必要而没去做的事情。   他拿出手机,点开浏览器,在搜索框里直接输入“贺孤舟、画家”这两个关键词。   搜索引擎立刻给出一连串的结果,但没有一个是准确的搜索。   顾舟噙着笑又把画家这个词删掉,结果当然还是没有这个人。   其实事实很明朗,谢九黎不知道是因为傲慢还是疏忽,将事实直接摆在了他的面前。   ——世界上根本没有贺孤舟这个人。   ……   谢九黎刚刚和时经寒说了两句话、互相做完自我介绍,脑中的系统突然惊惶失措地道:【系统暴露!系统暴露!】   然后是一阵令人耳朵大脑一起发酸的声音,像是碟片在播放机里被无情地卡住。   过了几秒钟后,那噪音和系统的语音一起在谢九黎的脑中瞬间静音。   接着,是这么一句机械音:【系统故障,正在修复。预计修复时间:240天。】   “……在听?”时经寒的声音从话筒另一端传来。   大概是天生烟嗓的原因,又或者是脾气影响,他哪怕确认电话断线没有的语气都有点差劲。   但谢九黎一点不介意,她转动着手上的铅笔,轻轻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刚刚可能信号不好,我在听,请继续说吧。” 第23章 非常丰富的拒绝……   “何教授给我你的联系方式。”时经寒在电话那头继续说道, “见面详谈?”   谢九黎坐直了身体,手中转得飞快的笔也啪嗒一下落在了桌上。   她差点就直接答应,但又突然想起来已经放了沈雾沉一次鸽子, 不能这么快就放第二次,于是稍稍犹豫了下。   时经寒像是误会了她的意思, 又说:“地点和时间你来选,我去见你。”   虽然他说“我去见你”四个字时并没有任何的暧昧意味,谢九黎听罢还是露出了笑。   “那就明天吧, ”谢九黎说道,“明天我家有孩子高考, 我送他去之后就在附近见个面可以吗?”   时经寒道:“好。”   ……   时经寒和谢九黎定好时间,放下手机重新回到房里。   在床上翻看一本科普杂志的时经意立刻抬起眼睛看他:“电话打完了吗?怎么样?”   时经寒坐到她床边的椅子上:“还行。”   “还行是怎么样?”时经意有点着急,“何奶奶也不说清楚, 你也不说清楚,我这个病人要生气了!”   时经寒想了想,吐出唯一的疑惑:“声音听起来很年轻, 但又有孩子。”   时经意也跟着认真地思索片刻,说:“有钱人, 保养得好吧?”   “我明天去和她见面,谈完再说。”时经寒说着, 揉了下时经意头顶的帽子, “希望顺利。”   “我也想去!”时经意立刻高高举起手。   “你的外出额度已经没了, ”时经寒无情地拒绝了她, “现在,睡觉。”   时经意只好躺下,朝着时经寒离开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等房间里的灯熄灭,时经意在床头柜上摸索了两下, 把白天在航大拿到的两枚徽章捞了过来,怀抱着美好的愿望闭上了眼睛。   时经寒离开妹妹的卧室,到阳台点了根烟,吸了两口又直接在栏上按熄。   时经意一年光用在医药上的治疗费用动辄几十万,她甚至还只是早期病症。   如果用上几年前刚开发的特效药,这个费用后面还要再添一个零。   且若是没有更新的、能治愈脊髓型肌肉萎缩症的疗法出现,这将不是一两年的短期费用,而是必须持续到时经意去世为止的长期开销。   时经寒的收入但凡说出去,在同龄人、乃至全国都是佼佼者,但要负担这笔要用亿为单位来计算的费用,还是显得捉襟见肘。   时经寒回到客厅,把时经意的病历和资料一起放到门口的鞋柜上,又回去继续工作。   ——不知道谢九黎听了这个天文数字之后,会是什么看法?   ……   第二天一大早,熬了个通宵的时经寒倒头睡了一小时就被时经意喊了起来。   他卷着一身低气压起床,在妹妹的催促下洗脸刷牙。   “还有胡子,胡子。”时经意在旁操心不已地提示,“头发也打理一下,头发。”   时经寒烦得不行,挤出一个字拒绝她:“不。”   “这是为了良好的第一印象!”时经意严肃地道,“你这么颓废地去见人家,万一她不高兴了怎么办?”   谢九黎确实不是他那些“只要工作能完成,你长一脸暗疮也无所谓”的甲方。   时经寒按捺着起床气抓起剃须刀,抬起下巴眯眼对着镜子刮胡子。   时经意打量他半晌,长长叹气:“哥,咱俩同一对爸妈生的,你怎么就看起来这么不像好人。”   时经寒三两下剃完胡茬,打开水龙头冲洗。   “你笑一笑。”时经意不死心道。   时经寒对着镜子扯了扯嘴角,面部肌肉僵硬,怎么看怎么像“把钱包拿出来”的威胁。   时经意沉默了两秒:“你还是别笑了,见到她时严肃一点。”   时经寒抬手把水珠弹到了妹妹的脸上。   在时经意的监督下,时经寒换了一身衬衫和休闲裤的打扮出门,就有点长了的头发也被她亲手用发胶有模有样地做了个固定。   在家就学了这些没用的东西。   时经寒拿着牛皮纸袋出门,坐地铁前往和谢九黎约好的地点。   他身高超过一米八,宽肩窄背眉眼深刻,往地铁车厢里一站简直就是男模出街,即便长着一样“少他妈惹我”的表情,还是有人悄悄地举起手机偷拍他。   时经寒扫了一眼那个举起手机假装自拍的女孩,对方吓得手一抖把手机给摔出两米远。   对方战战兢兢捡起手机,飞快贴到车厢的门边,等地铁一停飞快拽着伙伴夺门而逃。   这正好也是时经寒要下的站,他迈开长腿走出车厢,从比他矮了半头的人流中分离出去,没上自动扶梯,直接从楼梯走了上去,反倒比扶梯上熙熙攘攘的人快了一截。   只是现代人太懒,出站的楼梯又太长,少有人选择多走那两层楼高的台阶。   时经寒还没出站,有个人气喘吁吁地赶上来:“那个穿白衬衫的小哥,请等一下!”   时经寒就和没听见一样地往前走,直到身后穿着一身西服的男人赶上他。   时经寒低头看了眼伸手拦住他的男人,用眼神表达出自己的疑惑:“我赶时间。”   男人满头大汗地掏出自己的名片:“你好,我是一名明星经纪公司的星探,请问你有意向加入娱乐圈吗?我对自己的眼光很有自信,你肯定能红!”   时经寒道:“你不该有自信。”   他的脾气怎么可能进娱乐圈。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星探很坚持,“而且,进娱乐圈收入很高,很赚钱的哦。”   时经寒花了一秒钟思考:“多高?”   星探迟疑了下,飞快报了个数字:“以你的条件,第一年应该就有这个数。”   时经寒摇摇头:“不够。”也没有他现在的收入来得高。   星探面露震惊,可能还是第一次见到没进公司就开始讨价还价的人。   时经寒绕开星探迈步就走,但不打算放弃的星探快步跟上来又劝了一堆,最后强行把名片塞进了时经寒的衬衫口袋里,接着像是怕被他打似的抱着脑袋逃走了。   时经寒皱眉:“……”不该穿这件衬衫,平时的T恤就没口袋。   但这几步的功夫,他已经出了地铁口,周围又没有垃圾桶,时经寒啧了一声把名片的事情抛到脑后。   再怎么说,和谢九黎约好的时间他不能迟到,刚才被星探耽误了一会儿,现在已经有点紧了。   附近因为是高考的考场,人流来往本来就大,时经寒到了附近才想起来,他并不知道谢九黎长什么样,两人约定的地点只有一家店。   店的地址是谢九黎发过来的,时经寒点开看时知道是一家轻西餐厅,里面也提供咖啡甜点。   但等他走到这家店门口时,才猛男沉默了一下。   时经寒在女仆咖啡店门外和门里面站着的女仆对视了两秒,移开视线决定在门外等人。   他绝不会一个人跨入这扇店门。   许多家长来此送孩子高考,挤得水泄不通。   但在人群里,时经寒还是看见了一对像是姐弟的人。   原因无他,人只要生得好看就会特别显眼,更何况还是两个扎堆一起。   再加上刚才星探的一顿骚扰,时经寒不由自主地对那两个人多投了点注意力。   把少年送进考场后,年轻女人突然回过头,不偏不倚地撞上时经寒的视线,朝他的方向笑了一笑。   大概只是陌生人视线相撞为了避免尴尬的笑容。   时经寒这么想着,内心毫无波澜地低头看了一眼手表。   只差几分钟就到了他和谢九黎约的见面时间了。   “为什么不进去等?”有人在他面前好奇地问。   时经寒抬眼,看见刚刚对他笑的年轻女人已经到了他面前。   他对被搭讪这件事有非常丰富的拒绝经验,正要冷酷地开口时,对方伸了一只手出来道:“你好,我是谢九黎。”   时经寒把差点出口的无情拒绝和早上时经意逼他背的见面台词都咽了下去,拧着眉很沉默地和谢九黎握了下手,只感觉早上被速溶咖啡压下去的起床气隐隐约约有再浮上来的迹象。   ——谢九黎,就他妈,这么年轻?   “我刚刚看见你手里的档案袋了。”谢九黎收回手,友好地说,“就猜是你,果然没错。外面这么热,为什么不进去等?我预定好了位置的。”   时经寒从嗓子里含糊低沉地应了一声,道:“不习惯这种店。”   谢九黎笑了起来,她边示意他一起往前走一边道:“但只有这家店在这附近最空了,辛苦你稍微习惯一下。”   “有人一起就好。”时经寒说。   “或许下次可以带你妹妹一起来。”谢九黎说着推开门,对店内女仆道,“你好,有预订。”   时经寒跟着踩进店门里,闻言一顿:“你认识我妹妹?”   “昨天在航大的展览里和她第一次见面。”谢九黎回头带着点期待地问,“她有没有和你提起我?”   时经寒顿时从妹妹的叙述中提取出谢九黎的来:“谢谢你的徽章。”   “举手之劳。”谢九黎笑道,“因为有缘,我才想如果能做得到的话,就帮一帮她。她和我提到了家里人与何严华教授的关系,我才冒昧去打扰何教授,希望没有打扰到你们一家的生活。”   她说话的语调一直都那么轻轻的,不太快也不过慢,令人听起来便觉得很舒服。   就连时经寒这种对谁都没有好脸色、还只睡了一个小时的人,也觉得心情平和不少。   “带了病历吗?”谢九黎边坐下边问,“我看看倒是可以,但我不是专业的,应该看不懂,或许你可以帮我解释说明一下?”   时经寒直截了当地告诉她一个最重要的结论:“会花很多钱。”   谢九黎翻开女仆递来的菜单,笑着点点头:“嗯,这个就不用说了——先看看吃什么吧?你吃过饭了吗?”   时经寒把她推过来的菜单按定在桌上,沉声道:“很多钱。上亿。”   谢九黎失笑地支着下巴看他:“我知道了。所以,早饭,你吃过了吗?”   “……”时经寒不知道为什么,有种掉进陷阱里的感觉,“没。”   谢九黎于是心情似乎很愉快地把菜单翻到了早午饭的分类里细看。   时经寒看着看着,觉得这大概正如何严华所说,是个钱多到没地方花,又心地特别善良的富家女。   这种性格真的不会被居心叵测的人骗走家产?   “要这个德式早餐吧?”谢九黎指着菜单问,“够吃吗?要不要加点别的?”   时经寒瞄了一眼菜单上德式早餐的价格,斩钉截铁地说:“够。” 第24章 放心,我不会喜……   时经寒的性格是真的和贺孤舟一点也不像。   谢九黎慢悠悠地吃着早饭观察桌对面的男人。   虽然时经寒根本不爱笑, 眉心又跟时时刻刻都脾气不好似的皱着,这架势倒是和贺孤舟发火时很像……但贺孤舟这人一年也发不了一次火。   谢九黎有心想看看时经寒笑起来是什么样,但又不好跟调戏人似的开口就让人给自己笑一个。   她看着时经寒已经把他那份早餐吃完, 蹙着眉道:“这份套餐有点多,我吃不完了。这边的我没碰过, 你刚刚好像挺喜欢这份烤肠的,不介意的话给你吧?”   时经寒微拧着眉抬眼看她,眉梢眼角带着点不知道是已经收敛过还是没收敛过的不耐烦。   但时经寒迟疑了大概也就那么一秒钟, 就用叉子把烤肠叉走了。   咬了两口,他才像是才想起来似的开口道:“谢谢。”   “不用啊, 浪费食物不太好。”谢九黎笑着放下手中刀叉,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太贪婪地停留在时经寒的脸上引起他的察觉。   虽然气质不同,但脸是真的很像。   就连垂眼时刚刚能看见的、位置微妙在处在上眼皮的小痣都和贺孤舟一模一样。   相似到了, 谢九黎简直都觉得有点可怕的地步。   还好系统已经被弄得半下线了。   她想着,伸手指了指装着病历的档案袋:“我可以打开看看吗?”   时经寒嘴里还没咽下去,只点了下头。   谢九黎虽然在网上做过功课, 但看这些从医院取回的资料也不过是囫囵看个大概而已。   时经意就医已经一年多,她的情况其实还不算太严重, 但也仍然是在稳步、慢性恶化的过程当中。   不过谢九黎清楚知道一点:就她查到的资料来说,这几乎能是当今最能烧钱的疾病之一了, 等于是个无底洞。   所以就算何教授有心借钱给时经寒, 也不可能一直借下去。   谢九黎就可以, 因为她的财富也是个无底洞。   系统掉线之后, 她的资产并没有变化,这是件好事,没有干扰到谢九黎接下来的计划。   大致把资料翻了一遍的谢九黎将夹在里面的一张照片抽了出来。   照片里的时经意看起来比昨天见到的还要小几岁,而且面色很健康, 并未坐轮椅。   谢九黎略一思索,笑着问道:“这是你妹妹和医生的合照吗?”   时经寒刚吃完最后一口,去喝咖啡。   喝到咖啡的瞬间他脸上肌肉一绷,带着嫌恶把没加糖的清咖放下:“不,是我妈。”   谢九黎讶异地俯身凑近看照片上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好年轻啊,你妹妹和她长得很像。”   时经寒唔了一声。   谢九黎多看了几眼照片,又放了回去,笑着把方糖罐推到时经寒面前:“加点糖吧。”   时经寒皱眉往杯子里扔糖,动作看起来有点烦躁。   但因为他长着贺孤舟的脸,这举动在谢九黎眼里又变得有点可爱。   谢九黎等他加完糖,才问道:“那说说治疗方案吧,医院是怎么说的?”   “一种据说能一次性永久治疗的药物,她的年龄已经超过限制。”时经寒言简意赅地说,“另一种需要长期注射,按针数算钱,一年几十万美元。”   他说到这里顿了一下。   谢九黎猜他是想看看自己的反应,于是投过去一个疑惑的眼神:“还有呢?”   时经寒皱眉盯着他,被发胶打理过的黑发里不听话地落下一小撮垂在额前。   他的眼神好像在说“这还不够?”。   谢九黎有点想笑,但又绷住了,一本正经地问:“你在操心我因为帮助别人而倾家荡产啊?”   时经寒说:“你应该没那么……”   他及时闭上嘴把最后一个字闷回嘴里,但谢九黎也知道那不是“笨”,也应该是“蠢”或者“傻”。   她笑了一下,搅着咖啡杯里的小勺:“放心好了,钱对我来说不重要,不是不能失去的东西。就像对你来说,钱也不重要,你妹妹才最重要,对不对?”   更何况这些天上掉下来的钱,不过是谢九黎完成“任务”的工具而已。   “……”时经寒用沉默表示了赞同。   “那下次就到医院见面吧,”谢九黎道,“我带着钱去就行了吗?要不要带上律师什么的?”   时经寒只道:“其他的我来处理。”   他顿了顿,仿佛也察觉到这句话听起来实在太过生硬,简直像是在怼人,又加了后半句:“不用麻烦你。”   连在一起,听起来更生硬了。   谢九黎托腮看时经寒的表情,噗嗤笑出声来:“你不太适合说软话,时经寒。”   时经寒没说话,皱眉抬眼看谢九黎。   或者说那其实感觉更像是瞪了她一眼。   “在我面前不用太拘束,”谢九黎视若无睹、十分淡定地道,“你妹妹和我相处的时候就很自然——对了,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   时经寒想了想:“随时。”   “那太好了,我很喜欢她。”谢九黎轻快地说,“希望她能尽快健康地行走、考上航天大学。”   她说完检查手机上的时间,顺便看了一眼考场的门口,生怕今天又是沈雾沉提早交卷的一天。   沈雾沉还没出现。   窗外绿葱葱的梧桐叶将阳光遮去大半,斑斑点点地打在路上,带着浓厚的夏天气息。   暑气被玻璃隔绝在外,坐在窗户内欣赏外面的盛夏风光倒是很舒服。   谢九黎看着看着,又试图回想自己和贺孤舟过往的相处。   ——他们一起度过夏天过吗?一起抱怨天气好热只想吹空调?贺孤舟最喜欢的季节又是哪一个?   想到这里,谢九黎突然转头去看坐在自己对面的时经寒,结果正巧捕捉到时经寒在她脸上落了不知道多久的视线。   像是没预料到自己会被逮个正着,时经寒的视线下意思地往旁撇了一下,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又转了回来继续盯。   这个对视的过程简直像是无辜白领被街霸威胁交保护费的现场。   谢九黎失笑:“怎么了?”   “我不心虚。”时经寒解释。   “你有什么好心虚。”谢九黎心道要心虚也应该是她心虚才是。   别人追纸片人买亚克力立牌,她追白月光买的是真人。   好在谢九黎早有远见,只把这件事情告诉了顾舟一个人。   顾舟也如同她预料的那样,完美达成了他的个人任务。   谢九黎边思索着自己的下一步举动,边随口问道:“你衬衫口袋里装的是什么?名片吗?”   时经寒果然取出一张名片,他毫不在意地放到桌旁:“被人塞的。”   谢九黎想了想,那人得有多努力才把名片塞到身旁超过一米八的时经寒衣服口袋里啊。   她对这份努力产生了星点好奇心,探头仔细看了下名片上的字:“是问你想不想去当明星吗?”   时经寒点点头,他又有点谨慎地皱着眉去喝那杯加了糖的咖啡,抿了一小口,眉宇稍稍松开。   谢九黎突然道:“比起当明星,要不要来给我当绘画模特?”   时经寒差点被咖啡呛到,抬眼时坏脾气就有点按捺不住了:“绘画模特?!”   “对,”谢九黎给他解释了一下,“就是坐在那里不用动,让我照着画画就好的……”她眨眨眼睛,不太确定地补充,“当然,是好好穿着衣服的那种。”   时经寒:“……”   他若无其事地哦了一声,欲盖弥彰地拿起咖啡杯喝下一大口。   谢九黎不得不把嘴角过于明显的笑意悄悄按下去一点,免得被时经寒发现。   过了几秒钟,时经寒终于重拾他的暴躁人设:“可以当你的模特,但你不用给钱。”   “就当是……”谢九黎想了想,“误工费吧。”   时经寒拒绝:“不行,你已经帮了我很多。”   谢九黎托腮想了个折中的办法来:“这样,你可以带着工作来我家,顺便当我的模特。”   时经寒皱眉迷惑,估计心里在想这他妈算是种什么模特。   谢九黎刚要说话,窗外突然有人“咚咚”地在玻璃上敲了两下。   谢九黎转眼一看,对上了顾舟的笑脸,不由得挑了挑眉。   顾舟隔着玻璃和时经寒挥手打招呼,时经寒皱眉看着他。   一个三月艳阳天,一个数九寒冬脸。   顾舟打完招呼,朝谢九黎眨眨眼睛,又指了指门的方向,就往那边走去。   “你认识的人?”时经寒问。   “在我家借住的孩子。”谢九黎答道。   顾舟很快踩着轻快的脚步到来,他笑着问:“我今天正好有空,也想来一起接沈雾沉出考场——能坐这儿吗?”   他指的是谢九黎身旁的位置。   谢九黎掀起眼皮,似笑非笑:“坐。”   顾舟笑着坐下,先朝时经寒自我介绍:“我叫顾舟,航大的,明年升大二。”   他倒是很聪明地假装自己之前不知道有时经寒这个人似的。   时经寒对他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我照着昨天的外带找了一下这家店的位置,没想到真的碰上了谢九黎,”顾舟轻笑着示意两个人面对面的位置,说道,“我刚刚还以为谢九黎在趁着沈雾沉高考的时间偷闲和谁约会。”   顾舟说得半开玩笑,但时经寒面无表情地盯着他看了一眼,转而直截了当地问谢九黎:“他在追你,你还让他住你家?”   顾舟:“……”   谢九黎也没想到时经寒会这么一记直球给顾舟吃瘪,有点好笑地道:“他没在追我,你想多了。”   她率先开口,顾舟刚刚从喉咙里冒出来的一个“我”字恰好被谢九黎堵了回去,没说出来。   时经寒从鼻子里轻哼,听起来像是降维打击:“那他管得很多。”   谢九黎悄悄在心里给时经寒名字上那个“脾气不好”的标签标重点。   看来刚刚那顿饭的过程中,面对着她时,时经寒真的有很努力在控制他的脾气。   他对谢九黎的态度简直已经堪称温柔。   事情一谈妥,又换了顾舟,时经寒的暴脾气顿时就按不住了。   顾舟叹口气,面不改色地祸水东引:“姐姐,我有点担心沈雾沉会和他吵起来,你们还要聊的话,一会儿我和沈雾沉先回去?”   谢九黎喝着咖啡不搭腔他的拱火行为。   时经寒直接道:“我先回去处理医院的事情,处理好了再联系你……您。”   话到最后艰难地改了个敬称。   “不用客气。”谢九黎笑道。   时经寒迟疑一瞬,站起身来,又沉声认真地道:“谢谢你。”   他没再看顾舟,拿着牛皮纸的档案袋就走了,甚至还试图到前台买单,谢九黎啼笑皆非地对前台的猫娘女仆摇摇头比了个叉。   时经寒在前台回头表情很凶狠地瞪了谢九黎一眼,没再坚持。   等时经寒走出店门,靠在卡座沙发背上的顾舟才道:“他真的很像贺孤舟。”   谢九黎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那他的几率也是0.0002%吗?”顾舟笑着问。   谢九黎支着下巴和走过窗外的时经寒招手道别——得到后者一个眉皱得死紧的点头示意——然后才回头和顾舟对视:“你说呢?”   顾舟的笑容完美无缺:“我觉得,应该比我和沈雾沉加起来都高吧。”   谢九黎笑了起来,她淡淡道:“不,其实都差不多。”   如果没有贺孤舟,他每一部分的影子对谢九黎来说,其实重要性都差不多。   顾舟有点惊讶地问:“是吗?其实没想到他会这么像,刚刚都有点紧张起来了。”   “哪里开始紧张?”谢九黎问,“他说你在追我那一句开始吗?”   ……   顾舟之前说紧张,其实都没有真的紧张。   直到谢九黎也像是开玩笑似的问了这么一句话。   顾舟有那么可能一秒钟的时间脑子里短暂地空白了一下。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哈哈地笑着凑近谢九黎面前:“我刚才开个玩笑,姐姐生气了?我不是说过吗,我分得清自己的身份,不会给你带来困扰,也不会感情用事。”   谢九黎笑了笑,她用轻快地语调说:“嗯,我也只是开个玩笑。”   “我知道,但姐姐不要和沈雾沉开这样的玩笑啦,他真的会误会的。”顾舟把话题带去了沈雾沉身上。   但他的思绪还在飞快转动着思考谢九黎刚刚的话。   是昨天的事令她还未气消吗?所以才这样对他说话?   随着观察,顾舟在这一个多月的时间里对谢九黎的性格了解也有长足的增长。   谢九黎光是车就换了三辆,爱吃的菜式更是不停地换。   新车刚到手的时候,她往往会很有兴趣地开上好几天,然后逐渐失去兴趣,没多久就把目光投向下一辆车,将上一辆弃若敝屣。   这是她性格中捉摸不定、喜新厌旧那一面的外在表现。   所以顾舟不会去想着如果自己能替代贺孤舟,那谢九黎有时候那全神贯注、令人心醉神迷的眼神是不是就会永远停留在他身上。   诸如此类的念头一旦在顾舟心中闪现,就会被他毫不留情地抹杀。   所以顾舟绝不会感情用事,在谢九黎身上去挖掘一些根本得不偿失的东西。   他只需要短暂地、阶段性地,和谢九黎进行一段双方都很清醒的利益交换罢了。   比起已经掉进谢九黎陷阱里的沈雾沉、马上就要跟着掉进去的时经寒,顾舟觉得自己才是那个立于不败之地的人。   只要他够清醒。   “放心,谢九黎,我知道自己的立足之本,”顾舟听见自己云淡风轻、语气笃定又清醒地说,“我不会喜欢上你的。” 第25章 三猫齐聚。……   “我知道。”谢九黎轻描淡写地安抚他, “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既知道贺孤舟、也了解你不可能成为贺孤舟的人。”   她顿了顿,对这句话稍微进行了一下言辞上的修饰。   “我是说,你和贺孤舟是两个不同的存在, 你也……”   顾舟抢先半路接过话头,语气有点急:“我也不想变成他。”   谢九黎漫不经心地笑了下:“对, 你也不想取代他。”   顾舟看了她几秒钟,笑了一下,摊摊手:“因为贺孤舟在你心里根本无法取代嘛, 是不是?”   “他不仅仅是一个取走就可以消失的物件,而是落下就永远无法消除的烙印。”谢九黎慢慢地说道, “或许是我得到过的最好的东西。”   “但贺孤舟应该是个‘人’吧?”顾舟问。   “你是觉得你的性格已经脱离人类范畴了吗?”谢九黎反问。   “我的性格,沈雾沉的声音,时经寒的脸。”顾舟托着下巴思索, “那还要补全别的什么吗?或许你以后还会再碰到第四个人的。”   “碰到再说吧。”谢九黎无所谓地说。   她觉得在任务总进度已经推到过半的情况下,这个人数的数量似乎已经不是什么重点了。   因为即使之前有顾舟和沈雾沉的同时存在,进度百分比的增加也绝不是双倍。   至于论证, 只要等到明天早上,系统的基础功能更新进度, 谢九黎就能知道自己的推论是否准确。   如果是,那她应该只需要留下手中这三个人。   啊, 毕竟, 家里也就四个卧室, 再多一个好像就得多整理一间房出来了。   再者, 除去外貌、性格、声音,贺孤舟的特质还留下些什么呢?   ……   时经寒回到家里时,时经意听见他开门的声音,推着轮椅飞快从卧室出来:“你见到她了?怎么样?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时经寒不假思索:“真的很年轻。”   时经意本来其实没有特别在意对方的长相, 她更关注的是对方是不是真的会帮助自己。   但时经寒又接着说:“是昨天给你徽章的人。”   时经意愣了一下,很快又捧住自己的脸,有点害羞:“她真的好人美心善啊。”   “应该没问题,”时经寒为上午的谈话做了个总结,“我去和你的医生谈谈,处理得好,就可以申请Spinraza了。”   Spinraza正是那款天价治疗药物,光是第一年的注射费用就高达七十五万美元,是一个令普通家庭望而却步的数字。   但或许这对谢九黎来说实在不值一提。   时经意欢呼起来,她还特地推着轮椅在原地转了一个圈,才高高兴兴地问:“那我什么时候可以见她呀?我也想当面谢谢她!”   “等和医院确认完手续和费用。”时经寒简练地说。   “好耶!”时经意哼了两句《我们是共产主义接班人》,突然发觉时经寒的心不在焉,推着轮椅凑上去坏心眼地问,“哥,你怎么魂不守舍的?是因为那个姐姐长得太好看了吗?”   时经寒没理会妹妹的调皮,他皱着眉在思考一路上都觉得有点怪异、又让他牙根有点发痒的一件事。   他觉得,谢九黎……好像喜欢他。   时经寒一开始也觉得是自己的错觉,甚至刻意在心里打压了一下这种自我意识过剩。   但谢九黎看他的那种眼神,就真的很难描述。   她什么都不说,但一双眼睛又好像把什么都说了。   时经寒没有感情经历,但他觉得那种眼神除了是在看爱人以外,他想不出第二种可能性。   所以当谢九黎提出“绘画模特”四个字的时候,时经寒的大脑有那么一瞬间想错了方向。   “哥啊,”时经意在旁看着他做饭,冷不丁地道,“你现在的表情看起来好像要出去打人。”   时经寒抽出锋利的菜刀,一刀切断早上开始解冻的排骨。   时经意:“……”   她往前凑了凑,小声喊:“哥,想啥呢?”   “谢九黎。”时经寒顿了顿,补充,“她的名字。”   时经意反复念了两遍,开开心心道:“真好听,人美心善,名字也霸气——在远古的时候,九黎部落的大酋长可是蚩尤哦。”   时经寒心想蚩尤后来不是被黄炎联手干掉了吗,这比喻太不吉利。   但他没说出来。   时经意又兴致勃勃地说:“那你想她啥呢?”   时经寒又不可能跟才十六岁的妹妹说他觉得谢九黎喜欢他。   他想了想,说:“和她住一起的不止一个人。”   “除了那个她说今天高考的人以外吗?”时经意当然记得关于这次见面和昨天电话的所有细节,“你也见到了啊?男的女的?”   “两个都是男的。”时经寒自己说完,动作也停了一下。   这么一说,怎么听起来就不太对劲。   时经意的雷达却很灵光:“哥,你的表情告诉我另一个男的有猫腻!”   时经寒边洗菜刀边回忆顾舟,对他的评价就只有四个字:“互相不爽。”   但对顾舟的不爽并不影响时经寒处理正事。   他很快和医院方面确定了Spinraza的使用,拿到一份价格单之后就再度联系了谢九黎。   但很奇怪的一件事是,谢九黎的手机是由另外一个人接起来的。   那个还带着点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清冷音色说:“谢九黎腾不开手,问是哪位。”   时经寒立刻猜到对方是那个刚刚高考完的年轻人,他直接道:“我等会再打过来。”   对方根本没有阻止他的意思,等了一秒钟就沉默地挂断了电话。   过了一会儿,谢九黎主动把电话打了回来,她笑着问道:“医院那边联系好了?那明天方便来我家里谈吗?正好我需要个模特。”   那种牙根轻微牙痒、像是压抑不住的某种骚动一般的感觉又再次袭击了时经寒。   他停顿了几秒皱着眉按捺下这种怪异感,才道:“给我地址。”   “稍后我发给你——对了,我可以和你妹妹说几句吗?”谢九黎温和地问道。   时经寒把手机给了在旁托着下巴试图聆听的时经意。   时经意双眼放光地抢过手机,像是连珠炮似的和谢九黎搭上了话,那根本不像是只见过一面的关系。   尽管是亲生兄妹,时经寒也常常觉得自己和妹妹之间的性格差得实在太远。   借着时经意煲电话粥的功夫,时经寒到阳台上抽了半根烟。   烟草味和尼古丁良好地压下了他的大半浮躁。   时经寒掐灭剩下半根烟的时候,时经意推着轮椅来找他,眉飞色舞:“哥!谢姐姐说如果你同意的话,我明天可以和你一起去她家里玩哦。”   “但我不同意。”时经寒残酷地说。   “为什么!我要闹了!”   “你闹,我就揍你。”   “……哇——”   谢九黎和时经意互相道了晚安,放下手机后,就听见身旁的顾舟说:“真的全都要烧?”   “嗯。”谢九黎轻轻应罢,将画室里的壁炉打开了。   自从她住进这里以来,壁炉还没有使用过。   第一次被点燃,居然是在大夏天,还是为了烧东西。   要烧的,自然是谢九黎画室里这一堆不能让时经寒见到的画。   时经寒再怎么是个恶人性格,到一个才见面两次的人家里,然后再发现这人画室中摆满了自己的画……大概也会选择立刻给派出所打电话吧。   谢九黎一手抱着画册、一手提着个椅子往壁炉走,坐下后就把这一个月来画的成品一张一张耐心地往里面扔去。   火舌贪婪地将一副副的画像席卷其中慢慢舔成灰烬,没有留下一点痕迹。   “感觉有点像小女生失恋之后烧情书和初恋告别。”谢九黎突发奇想。   顾舟在旁给她一张一张递画稿:“除了你并没有失恋也不打算告别。”   谢九黎不置可否地接过顾舟递来的画递进火中,被高温熏得脸颊发热。   顾舟作为工具人,已经尽到他最大的职责。   能让系统报错下线,顾舟脑中的推论其实已经做得很大很完善了。   但谢九黎还是想再试试他。   所以她像是漫不经心地问道:“如果世界上有能让人死而复生的秘法,你说人们会愿意付出多大的代价去得到它?”   顾舟居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说:“能有多大,就有多大吧。人类是很难接受‘失去’这件事的。你也想要这样的秘法吗?”   “如果有的话,当然了。”谢九黎诚恳地说。   不然她一开始就不会信系统的话、接受它的任务。   虽然嘛,其实她也没有全盘相信过就对了。   “我倒是没有想要复活的人。”顾舟把最后一张画给谢九黎,确认地翻了一遍只剩空白页的素描本,“不过如果是死亡笔记那种,应该也有很多人要。”   谢九黎完成焚烧工作,淡淡笑了笑:“那个对我倒是没用。”   顾舟帮着把壁炉关上,他像是很随口地说:“不过我能理解那种心情,如果真能复活最重要的人,应该付出什么都愿意。”   第二天谢九黎一早醒来的时候,闭着眼睛听了下系统的每日播报。   【昨日进度2%,总进度63%。】   【系统故障,正在修复。预计修复时间:243天。】   她的推测是对的。   顾舟越是生出更多的怀疑、肯定他自己的怀疑,系统修复的时间也就越长,甚至还有可能倒着走。   这就给了谢九黎更多的时间。   谢九黎睁开眼睛从床上坐了起来,以十分美丽的心情去了浴室,准备迎接新的一天。   时经寒马上就会到了。   沈雾沉和顾舟也都在家。   三猫齐聚……啊,不是,三人齐聚,真是热闹。 第26章 “你是不是喜欢……   谢九黎光想着时经寒今天会上门, 没想到他来时居然是捧着花来的。   “我妹选的。”时经寒把花往谢九黎面前一递,习惯性微微拧起的眉牵出不耐烦的假象。   他今天穿了简单的T恤长裤,但挡不住人高身材好, 一件简简单单的黑色短袖在他身上就像是某某潮牌最新款。   时经意选的花是白百合,谢九黎不太了解花语, 但猜想大概会是表达感谢的意思。   她笑着伸手接到怀里,又退了一步示意时经寒进门:“我们家还没吃早饭,一起?”   时经寒迈腿进门, 毫不迟疑地拒绝道:“我吃过了。”   “那你一起喝杯咖啡,还是到我的画室里先坐一下?或者是客厅?”谢九黎脾气很好地给他几个选项。   时经寒还没回答, 两人先进了客厅,迎面碰上刚出卧室的沈雾沉。   沈雾沉看了一眼时经寒,又看了一眼谢九黎怀里娇艳欲滴、还带着水珠的百合花束。   “这是沈雾沉, 昨天你的电话是他接的;桌旁的顾舟,你已经见过了。”谢九黎回头给时经寒介绍完,又对沈雾沉说, “这是时经寒。”   沈雾沉打量时经寒一眼,问:“他要住那个房间?”   谢九黎心想你还真想把这房子的卧室都塞满吗, 边道:“不,他只是来给我当模特打工。”   沈雾沉:“哦, 打工。”   顾舟也笑着道:“模特啊。”   刚刚起床的谢九黎没有理会他们俩的话里有话, 看了眼时间就到桌上揣了个三明治又拿了杯咖啡, 回头对时经寒示意:“去楼上说吧。”   时经寒路过餐桌, 和端着碗出来的阿姨打了个照面,发觉阿姨看他的表情特别慈祥满意。   谢九黎走了几步又想起来什么,回头对阿姨道:“这花拿个花瓶帮我装起来放书房里吧。”   “好,我知道了。”阿姨接过花束, 脸上的表情更慈祥满意了。   时经寒:“……”   谢九黎手上得空,又去桌上拿了两个茶叶蛋放进碗里。   时经寒看她两只手又要拿这又要拿那有点艰难,伸手道:“给我。”   谢九黎回头看看他,也没不好意思就递了几件过去。   坐在桌旁吃肠粉的顾舟笑道:“吃这么多吗?那我也帮忙拿一点带上去吧。”   他说着还真要起身。   谢九黎睨了顾舟一眼:“你今天不是有事要出门吗?”   “帮你做事情肯定更重要啊。”顾舟认真地说。   “吃你的。”谢九黎把顾舟重新按了回去,最后又端了一碟黄金糕。   自从那天顾舟行为过分之后,谢九黎有好一段时间都对他态度没以前那么好了。   但顾舟倒是跟个没事人一样,仿佛忘记了自己那天说过什么咄咄逼人的话,就算有时谢九黎不给他好脸色,他也笑嘻嘻地装作看不见、听不懂,黏到她面前刷存在感。   但又不会刷得太频繁而惹人讨厌。   和沈雾沉完全就是两种性格。   谢九黎思索着这些,带时经寒到了画室门口打开密码锁:“里面有点空。”   “有点空”还完全是个比较谦虚的说法。   实际上谢九黎昨天把里面的成品画全都烧掉以后,里面基本上是没什么东西了。   一跨进去感觉就像是进了一个初学者的画室,空空荡荡,只有一堆工具。   时经寒没说什么,他直接把手里的食物都放到了桌上,一副“让我们尽快开始正事”的架势。   谢九黎没去那张巨大的桌子后面坐,而是随手拖了两个椅子到桌边,自己坐下去边拿杯子边说:“先讲医院的事吧,这个比较重要。”   时经寒是那种完全不会打感情牌卖惨的人,他简单把时经意能申请到打第一针Spinraza的时间和费用和谢九黎这么一说,就没了。   谢九黎也就像是一个给下属批报销的老板一样,扫一眼就直接签字:“好,供给会稳定的吧?”   “……只要钱稳定。”时经寒哑声说。   “那就好。”谢九黎笑了起来,又问,“那要打到第几针,她的身体就能好转?什么时候能站起来?打完第一年的六针,有没有可能回去继续上学、赶上后几年的高考?”   “看情况。”时经寒顿了顿,又补充解释,“……一般三个月开始改善。”   “看来轮椅很快就用不上了。”谢九黎笑道,“那你也不必这么辛苦,或许也可以回学校去继续念书?我听顾舟说了些你以前在学校里的事情,听说你是高材生,但因为妹妹的病才没有继续读下去。”   时经寒摇头:“我不能一直靠你。”   “为什么不可以?”谢九黎反问道。   不过当然,问是这么问,估计实际情况是她走了就没办法了。   估计系统给的钱是和她绑定的,如果她离开这个世界,说不定连痕迹都不会留下,来去一场风。   就很自由,还有点残酷。   “那我和你就不平等。”时经寒只是这么说。   谢九黎试图理解了一下他这句话。   可能意思是说,他不想因为金钱而低人一等?   于是谢九黎开玩笑道:“我也碰见过别人和我这么说,后来那个人给我写了一张欠条。”   时经寒盯着她。   谢九黎:“……你给我也写了欠条?”   “还没写。”   “那就是有这个打算了。”谢九黎啼笑皆非,“行啊,那到时候写给我吧。”   反正和沈雾沉的放一起,用不到就等于不存在。   正事的交涉达成得太快,接下来的时间谢九黎认真吃饭,而时经寒在得到谢九黎的同意后,打开他带来的电脑开始敲键盘。   于是谢九黎的饭吃着吃着就开始走神到时经寒上下移动的手指上。   可能手指的长度和人的身量也有关系,时经寒的手指似乎比平常人还要更修长几分,骨节分明有力,敲击的节奏密而不乱,听起来像是另类的一场演奏。   时经寒的职业,谢九黎也猜到了大半。   ——他在航大时念的是计算机系,本科刚毕业时就有大厂点名想招他,但他最后还是选择了单干,大概是因为这样来钱更快。   至于具体他的工作内容,谢九黎也不打算了解。   左右贺孤舟又不是个程序员,谢九黎对计算机不感兴趣。   她就着早饭看了很久时经寒敲代码,直到时经寒的动作开始不自觉地变得越来越慢、最后停下。   时经寒皱着眉道:“有事直说。”   谢九黎有点茫然,颊边还鼓起一块:“没有事啊。”   时经寒前倾身体、带着身形的压迫感朝谢九黎靠近:“那为什么盯着我看?”   似乎是因为平时不爱说话,时经寒开口时嗓音总是带着一点低沉沉的含糊,离远一点听像是烟嗓,近了听完全就是低音炮。   “盯着你看太久了?”谢九黎只好态度端正地给人道歉,“因为想到马上就要画你,忍不住想提前熟悉一下你的五官,抱歉,我收敛一下。”   这话半真半假,但时经寒是不太可能继续追问的。   时经寒拧眉重新坐直,手指在键盘上敲了两下,踟蹰地停顿片刻,才又回复原先的节奏。   谢九黎加快进食的动作,尽量控制自己不去看时经寒的脸。   她在心中反复回想,越是想,越是能把自己脑中的贺孤舟和面前的时经寒重合在一起。   至少,脸部轮廓是完全能重叠的。   只是神态上有细微的差异而已。   贺孤舟不笑时,确实就是这么张恶人脸。   只不过贺孤舟没跟时经寒一样那么喜欢皱眉,两条浓眉往中间一挤一沉,那凶恶指数更加翻倍。   难怪顾舟转述的时经寒大学日常里,有些听起来就充满了“放学别走”的气息。   谢九黎想着想着,注意力又开始控制不住地往时经寒身上飘。   她再度意识到这件事时,是因为时经寒又一次拧着眉和她对上了视线。   “对不起。”谢九黎先声夺人。   但道歉如果有用就不用警察了。   时经寒的眉宇仍然紧锁,他沉默了片刻,双手离开键盘,整个人朝谢九黎的方向倾身:“接下来这个问题,你可以不回答也可以打我。”   他边说,落在桌沿的那只手不自觉地握成了拳。   谢九黎看着时经寒的脸,又很有意思地看他的前脚掌不安又焦虑地拍打地面。   打这张脸应该是肯定舍不得打的。   谢九黎平和又好脾气地问:“什么问题?”   “你是不是,”时经寒停顿了一下,皱着眉低声问,“……喜欢我?”   谢九黎稳稳地靠坐在椅背上,脸上适时地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过了片刻,她才摇摇头道:“抱歉,可能是……”   她的道歉还没有说完,时经寒就打断了她:“那我觉得我——”   恰好在这时响起的敲门声也好巧不巧地把时经寒后面的话打断了。   时经寒停了下来,黑瞳沉静地和谢九黎对视,像是潜伏在夜里耐心狩猎的大猫。   他连唇线都和贺孤舟一模一样。谢九黎想。   顾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来,他谦和地问:“我能进来拿个东西吗?拿了就走。”   谢九黎有点无奈地想怎么又用“学生卡掉在车上”那一招,边侧脸道:“门没关。”   过了两秒,顾舟推开门,先从门缝探头往里看了看,视线不动声色地从时经寒身上一扫而过,然后才略带腼腆地抱着百合花瓶从门后闪身出来:“书昨天好像落在这里,阿姨让我顺便把花瓶带上来——要不要我顺便把碗带下去啊?”   他这副乖巧邻家的模样真是看不出那天冷下脸来说话的气势。   谢九黎想着,摆手:“一会儿我让阿姨上来帮忙收拾。”   画室里见不得人的画已经全烧了,以后自然也不用再当成禁地。   装上密码锁的时候,谢九黎可没想到会遇见时经寒。   顾舟也不磨蹭,放下花瓶转了不到一分钟就找到他的书:“我走啦,晚饭回来吃。”   谢九黎看着他走出去,拿着咖啡杯为猫猫的小心机叹气:“明明是成年人了,还这么不让人省心。”   刚刚整个过程中都没有分给顾舟一个眼神、恢复大佬坐姿敲着代码的时经寒突然说:“我很省心。”   谢九黎的咖啡杯停在嘴边,她疑惑地看向时经寒,怀疑自己刚刚是不是听错了什么。   时经寒从屏幕里短暂地抽出眼神和她对上视线,手下敲击的动作一秒也没停顿,就好像他刚才只说了句“天气不错”一样。   空气中的大小问号仿佛瞬间撞在一起增值。   谢九黎敛眉垂眉喝了一口咖啡,淡定地心想:嗯,果然是听错了吧。 第27章 “我没说不让。……   时经寒越是和谢九黎接触, 越是觉得这个人身上充满了神秘。   谢九黎画室里的种种工具都有使用过的迹象,可里面却一幅成品也没有;她家那么多房间,只有画室上了会反锁的密码锁;画室内的壁炉近期刚使用过, 里面还留着一些新鲜的灰烬。   还有和谢九黎住在一起的两个年轻男孩,和她并不同姓氏, 她介绍时也没有提到亲戚关系。   沈雾沉不说,顾舟的态度就透着古怪。   ……还有谢九黎那种令人误会的眼神。   谢九黎刚刚说他不必特地摆姿势,想做什么事就可以做什么事, 她会看情况画。   然后谢九黎就拿着素描本将椅子拖远,不再和他说话, 只静静地用视线描绘他。   时经寒其实已经测试完了手里的代码,打包发给了甲方。   其实今天份的工作已经完成了。   时经寒往谢九黎的方向看了一眼,对方下一秒正好抬头, 朝他微微一笑。   时经寒将视线收回来,准备再加个班把明天的日程处理掉。   不然他找不到这个时候适合和谢九黎展开的话题。   当然也可以接着之前被顾舟打断的话头接下去。   但在被打断之后,时经寒就觉得自己刚刚差点脱口而出的话太唐突了。   时经寒觉得自己应该对谢九黎有好感。   那或许是源于她的眼睛、她的帮助、又或者是她说话的方式语调, 还可能是一种感激与吊桥效应的混合体,时经寒说不清楚。   无论如何, 在第二次见面、还是受人恩惠的情况下说出好感,还是可能令人不齿。   况且, 他和谢九黎现在的关系并不平等。   时经寒想到这里, 手下节奏微乱敲错一串代码, 不得不停下来退格删掉。   删去十几个字符后, 时经寒有点烦躁地出了口气,问谢九黎:“能出去抽根烟吗?”   谢九黎抬眼笑道:“那边有露台,打开门就能出去。”   时经寒拿了根烟推门去了露台,深深吸了一口。   谢九黎这套房子的地理位置无可挑剔, 离中心闹市区不远,但因为地势高,从二楼眺望时也能看见郁郁葱葱的景区,当之无愧是市内最贵的地段之一。   时经寒站在全包的露台里,仍然克制地只抽了半根烟,正要随手掐灭时突然从露台的窗户上看见了谢九黎的倒影。   窗户大概是做了防紫外线处理,内侧即使白天也能隐隐约约地映出人影、充当有点失真的镜子。   而在时经寒背后的谢九黎不知道什么时候放下了素描本,正微微侧首看着他的背影出神。   时经寒不用转身,从倒影里正好能清清楚楚看见谢九黎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是真的不懂谢九黎在想什么。   也找不到另一个与恋爱无关的词来形容她此刻的眼神。   可谢九黎却说那是他的错觉。   时经寒鬼使神差地站在露台上没动,把剩下的半根烟也抽完了。   他的眼睛一刻也没离开玻璃上的谢九黎。   谢九黎的眼睛也一刻没有离开过他的背影。   时经寒简直觉得剩下的半根烟都进了他脑子里,尼古丁雾蒙蒙地麻痹了半个神经系统。   他将烟头掐灭的时候,倒影里的谢九黎淡然地拿起素描本,低下头去又继续开始勾画线条。   时经寒转头去看谢九黎,她居然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微眯起眼,舌尖抵住泛起痒意的尖尖虎牙,细微的刺痛感将心头那股飘在半空着陆不了的焦躁堪堪按捺下去。   站在原地稳了几秒钟,时经寒才迈步离开露台、回到他之前的座位上。   午饭之前,阿姨来敲门提示两人饭已经做好时,谢九黎才停下笔,把素描本递给时经寒看:“画得还行吗?”   时经寒扫了一眼,发现谢九黎确实有绘画功底,至少这张画在他一个外行人看来没有任何别扭的地方。   唯独有一点时经寒觉得和平常照镜子不太一样的地方是,他在画里看起来比平时气场柔和。   时经寒本人对自己外在形象还是很有数的。   从小到大他光靠脸就吓到过不少小混混。   他随口道:“把我画什么样都行。”   时经寒又不在意自己是不是在画里被丑化。   但回到家以后,时经意对此发表看法:“听说,画家就和摄影师一样,会用自己的技巧在眼睛看到的景象上做加工,让作品呈现出他们心中的景象。”   她这么一说,时经寒又忍不住想起了那一根烟的时间里,谢九黎长长久久停留在他背上的视线。   ——谢九黎到底想干什么?   ……   谢九黎画了一段时间的时经寒,对家中暗地里的小摩擦都视而不见。   直到这天,阿姨在饭桌上充满期待地说:“后天就要出高考分数,小沈肯定考了个高分吧,我都有点等不及了。”   谢九黎才发现高考完已经要两周,确实马上就到了出成绩的时候。   但她看看桌上的三位学霸,见他们脸上对“高考分数”这四个字的淡定自若不以为意,深觉可能没人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   为了配合学霸们的表现,谢九黎也装得很淡定:“肯定没问题,记得填报志愿就好。”   沈雾沉点了一下头,完全没有继续这个话题的意向,而是道:“那今天晚上我可以带别的书去你房间了吗?”   听到这里的时经寒筷子一顿,下意识地转头看向谢九黎。   谢九黎内心尴尬无比,表面云淡风轻:“可以,既然暂时不用学习,就带你喜欢的书吧。”   顾舟笑着对时经寒道:“他们还有专属的两人睡前故事时间,很可爱吧?”   时经寒沉默两秒,才又看了谢九黎一眼:“嗯。”   谢九黎总觉得他这一眼意有所指。   顾舟的解释虽然有意无意地带点歧义,但这话题总算是被带过去了。   谢九黎松了口气,有点庆幸自己的形象没有被扭曲成要去海棠PO18的样子。   当天晚上睡前故事时间,沈雾沉带了一本厚厚的书过去。   谢九黎一看封面:《了不起的盖茨比》。   她回忆了下这本书的内容,顿时感觉有被针对到。   盖茨比,一位用来源并不那么光明正大的金钱买快乐最后惨死还被心爱之人所抛弃的可怜主角,他最想得到的东西,至死也没有得到。   谢九黎带着浓重的怀疑躺到床上,开始思考:沈雾沉这是在暗示他以后要弄死我、让我什么都得不到吗?   沈雾沉捧着书念了这本书开头第一段广为人知、引用的话:“……‘你每次想要对别人品头论足,’他对我说,‘都要记住,这世上不是谁都有你这么好的条件。’”   谢九黎对这一句很熟,正平静地等待着接下来内容的时候,她放在床头的手机突然震动了起来。   谢九黎疑惑地拿起手机,发现是沈雾沉学校来的电话,边从被子里坐起来边滑动接起:“你好。”   就这两个字的功夫,谢九黎已经在心里把任何沈雾沉高考可能发生的意外都想过了。   难道是答题卡涂得不好读不出来?还是不小心用了高温会消除墨迹的神奇水笔?再就是,沈雾沉他忘记写名字了?   无数念头飞快在谢九黎脑中转动,就差大打出手的时候,校长用一种喜悦与紧迫交织的语气开了口:“谢小姐,恭喜您啊!沈雾沉是今年本省的理科状元,725分!”   谢九黎迅速看了沈雾沉一眼,脑子里理出来的第一个念头居然是:状元之家,齐活了。   校长接着神神秘秘地道:“成绩要后天才公开,现在想要提前联系沈雾沉同学的大学已经排队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了!”   谢九黎心很大地道:“大学的事情沈雾沉自己决定。”   校长噎了一下,小声道:“我本来也不想打扰您,可沈雾沉同学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从下午到现在到是关机。”   谢九黎又看了沈雾沉一下。   沈雾沉像是已经知道了什么事情似的:“我知道会有很多电话,所以关机了。”   谢九黎:“……”你知道什么!你知道自己会拿状元吗!   “所以我想问问谢小姐,沈雾沉同学的意向学校是什么?或者,沈雾沉同学能不能开个机?”校长态度很好地征询谢九黎的意见。   谢九黎略一思索,觉得也没什么不好说的。   ——这些大学要是到时候把电话都打到她这里来那也不是个事儿啊!她又不打算干扰沈雾沉的人生。   于是谢九黎就开口道:“沈雾沉要去的是首……”   那个大学的名字才说了一个字,沈雾沉就突然打断了她:“航天大学。”   谢九黎惊讶地抬头去看他。   沈雾沉抿着嘴唇,但态度很坚定地说:“我要去航天大学。”   大概是阅读灯太柔和,沈雾沉那双总是雾蒙蒙的眼睛居然居然被照得有点懵懵懂懂的不安出来,好像他担心自己做出的这个决定会受到谢九黎的斥责和拒绝一样。   谢九黎眨眨眼,在电话里改了个口:“他要去航天大学,您把那边联系人的电话给我吧,我让沈雾沉打过去。”   校长满口答应,挂了电话。   谢九黎打开短信页面等待发来的电话号码,边打趣地恭喜了一下沈雾沉:“比顾舟去年的成绩还高两分。”   “不同省不同年份,没有参考性。”沈雾沉冷漠地表示并不开心。   校长的短信正好这时候进来,谢九黎复制了一下航大招生办主任的联系方式,黏贴发到沈雾沉的微信上。   沈雾沉就在这个空隙里开口问道:“你不问我为什么改志愿吗?”   谢九黎本来想半开玩笑地问“你和顾舟关系变好了?”,可放下手机一抬头正好对上沈雾沉没有笑意的眼睛,又把这句一点也不严肃的话咽了回去。   好像这里应该说点严肃的话。   谢九黎想着,清清嗓子:“因为你想去哪所大学是你的决定,我只是暂代你的监护人职责几天,并不打算插手你的人生。”   “你已经插手了。”沈雾沉说。   他人就坐在谢九黎床边,说这句话实在是太有力了,谢九黎根本无法反驳,倍感沉痛:“我尽量再少插手点。”   “……”沈雾沉顿了顿,“我没说不让。”   又过了几秒,沈雾沉接着说下去:“我现在觉得这个城市没那么糟。而且你一个人应付不了顾舟。”   谢九黎很不服气:“我怎么应付不了顾舟?”   “……”沈雾沉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掩去他眸中神情,“你就是应付不了。” 第28章 早恋。……   “你说清楚, ”谢九黎较真起来,“我可是顾舟的老板,我怎么应付不了他了!”   沈雾沉翻过序言, 找到第一章 的开头,手指停留在刚刚念到的那一行上, 接着往下道:“‘他的话到此为止。我们父子交流不多,但……’”   谢九黎伸出一根手指把《了不起的盖茨比》往下压。   沈雾沉停了下来,他抬眼看了看谢九黎, 然后又垂下眼,用一只手环住了她的手腕。   他几乎没用什么力气, 但毕竟也是已经成年的男孩子,拇指和食指围着谢九黎的腕部扣在一起居然还能重叠一段。   谢九黎还没来得及说话。   沈雾沉把书往旁边一放,手上突然施力, 把谢九黎整个人往床头按去。   谢九黎猝不及防地被少年扣过头顶、向后撞在了软绵绵的床靠上,因为反作用力又被反弹了一下,差点撞到沈雾沉的脸上, 只好下意识地用另一只没被制住的手在身前抵挡,正好按在沈雾沉的胸口。   沈雾沉离开沈家之后, 谢九黎好吃好喝给他供了一个多月终于让他长了点肉,按上去甚至能察觉到一层薄薄的肌肉。   谢九黎其实觉得摸人胸口不太好, 但两个人当下距离近得差几厘米就能贴到一起, 她想了想觉得还是不把那只手收回来了吧。   她试着转动手腕, 但沈雾沉用了力, 她根本挣脱不了。   沈雾沉轻声说:“你看,男女有天生的力量差距。顾舟如果要做什么,你打不过他。”   谢九黎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沉默了下, 才舔舔干涩的嘴唇道:“……也不必用这种方式提醒我。而且,顾舟亲口说过,他不会喜欢我。以前他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你全都不用当真。”   “你的脉搏很快。”沈雾沉却没再继续顾舟的话题,他转而问道,“我在你床边坐过这么多天,到现在你才觉得紧张?”   谢九黎只好拿他的话去堵他:“你的心跳也很快,不也是到现在才开始觉得紧张?”   两人对峙了数秒后,沈雾沉松开了手。   谢九黎重新坐好,揉了揉自己被扣了一会儿的手腕,然后才听见沈雾沉道:“不是。”   “什么不是?”谢九黎疑惑地问。   “……”沈雾沉没有解答,他像每一个夜晚一样坐回那张阅读椅上,这一次终于顺利地接着第一章 念了下去。   谢九黎早就习惯成自然,听沈雾沉毫无感情的阅读音后顺理成章地产生睡意,安然进入梦乡。   ……   察觉到谢九黎睡着以后,沈雾沉并没有立刻停止,他又念了一页多,直到谢九黎睡沉。   熟能生巧,从前的沈雾沉分辨不出谢九黎真睡装睡,现在的沈雾沉已经能判断谢九黎的睡眠阶段。   他伸出手把谢九黎放在枕头旁的手机关机,避免再有哪个招生办、或者哪里的垃圾电话打到她的手机上。   末了,沈雾沉把手中书合上,在床边多坐了一会儿。   沈雾沉记事很早。   大多数人甚至记不住几件自己十岁以前的事情,但沈雾沉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见到生父时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最开始,他跟母亲生活在一起。   母亲并不怎么爱他,但也尽到了外界上照顾的责任。   沈雾沉当时并不知道这淡泊的母子之情是“不正常”的。   直到那一天,母亲出门后再也没有回来。   沈雾沉等了两天,等到了带着开锁匠出现的沈父。   沈父提出带他走,但沈雾沉不愿意。   他想等母亲回来。   沈父对他说:“你等不到她。她把你扔下就是不要你了,这都不明白?”   沈雾沉又过了许多天才明白。   在那之后的十几年,沈雾沉果然再也没有见到过亲生母亲出现。   她就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将他完全忘记了一样。   大概这个世界上的“自由”量是守恒的,有人拿到得多一些,就会有人拿到得少一些。   因为沈雾沉的母亲为所欲为、一切看钱,她挥霍了太多的自由,沈雾沉便生来没有什么自由。   而谢九黎。   谢九黎或许是更为自由的存在。   因为她在“索取”这一项上有比常人优越得多的天赋。   甚至很多时候,谢九黎不必自己开口,她想要的东西也会自动被人送到她面前。   沈雾沉发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已经开始从“被索取”走向“主动给予”。   这样的反应速度已经太迟了。   而沈雾沉发现,他居然还不是最迟的那个。   “晚安,谢九黎。”他说罢,拿着书站起身,将凳子轻轻放回床头柜旁,起身离开谢九黎的卧室。   谢九黎就安安静静地躺在她的床上,好像不担心这栋房子里的任何人会对她产生伤害。   她纵容房内住客的态度实在有点像纵容家里毛茸茸的小宠物。   沈雾沉看得清楚,这种纵容源于一种自上而下的不在意。   就比如,人们或许会对室友在家里毛手毛脚打破东西的行为而感到愤怒,可如果猫猫狗狗玩耍的时候不小心打碎什么……那就是另一件事了。   沈雾沉路过谢九黎的画室门口,扫了一眼那个还没拆下的密码锁。   自从时经寒来给谢九黎当模特的那天起,这扇门就再也没有关上过。   谢九黎表面上唯一的秘密,似乎也随着时经寒的到来消弭不见。   沈雾沉不知道顾舟是不是比他多了解很多信息,但他再怎么不敏锐,也能察觉到时经寒的存在很重要。   如果要解开“谢九黎”这盘棋,时经寒就是最大的突破口。   沈雾沉推开画室的门走进去,在谢九黎常坐的那张椅子上落下座去,又拿起旁边的铅笔,在指间转了一下。   谢九黎到底想要什么呢?   是他可以想办法帮忙尽快得到、作为被帮助后回报的东西吗?   ……   两天后,高考成绩公布,立刻掀起一年一度的新闻热潮。   沈雾沉这个名字立刻和其他十几个名字一起出现在了全国各大媒体的头条上。   明明成为了话题的中心,沈雾沉本人却在他的社交网络里处于一个绝对的隐身状态。   电话是不可能打通的,消息是不可能回的,群聊里的@更加是不可能看的。   唯一能联系到沈雾沉的人,也就只有和他住在一起的几个了。   于是谢九黎这几天接到的电话就特别多。   有的是招生办来好声好气地询问“沈雾沉同学是否有改志愿的打算”并且推销一通自己学校的,有的是直接学校的系主任打电话做宣传说“我们系能够给到沈雾沉同学最好的教育和引导”并且给出一系列优待的,甚至还有想从谢九黎这位名义上的监护人这里走走关系看能不能起点奇效的。   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谢九黎逐渐开始失去判断力,好在她只有唯一一条标准。   “抱歉,沈雾沉已经决定好了。”谢九黎对着手机里的人道,“我不会强迫他改志愿。……好,再见。”   她放下手机,干脆设置了个飞行模式。   ——等高考成绩公布之后就更离谱了,居然还有媒体打电话想采访一下沈雾沉的学习方法和人生经历,想做个新闻报道。   谢九黎觉得沈雾沉的学习方法不说普适不普适,人生经历肯定是不公开比较好。   遂马不停蹄地直接回绝了。   她回绝得果断,谁知道记者转头就跑去了沈雾沉的学校一通采访,搜集了学生和老师提供的信息,拼凑出来一篇报道发布在了自己的媒体上。   谢九黎从顾舟那里得知有这么篇报道的时候吓了一跳。   沈雾沉高中的老师们也就算了,都是成年人也知道不能乱说话,可学生们哪有这个困扰,风言风语也可能都说出去,更何况沈雾沉还有个名义上的妹妹就在那学校里。   当下她饭也不吃了,拿过顾舟的手机把报道从头到尾看了一遍,发现记者还算有良知,没一股脑把该写不该写的东西都拿来吸引眼球,反而塑造了一个不食人间烟火、飘然物外的冷酷学霸形象,另附一张沈雾沉学生证上的端正照片。   本来这个被塑造出来的形象是挺不可信的,但一配上照片,可信度一下子后面就添了个零。   谢九黎退出长文翻了翻下面的评论,居然看见有一条热评里吵了七十多层的“今年的沈雾沉和去年的顾舟两个理科状元究竟谁更帅”。   她抬起眼看看坐在桌子左右两侧的两位前后脚理科状元。   顾舟朝她微笑。   沈雾沉抬头注视她。   谢九黎在双重注视里把把手机还给顾舟,淡定地想:波斯猫和巴厘猫哪个更好看?那答案当然是各有千秋嘛。   今天是沈雾沉去学校拿毕业证的日子。   本来前几天高考出分数时就该去了,但考虑到应该不少媒体就在学校蹲守沈雾沉,谢九黎还是给学校打电话把时间推迟了几天。   正好沈雾沉前脚在网上填报了高考志愿、一锤定音,对他还很不死心的各路高校也就能死心了。   沈雾沉独自进学校去领毕业证时,谢九黎正好看见一旁小卖部在卖手工蛋筒冰激凌,忍不住下车去买了一个。   她边吃边在校门口附近等沈雾沉的时候,一个举着话筒的人突然快步走过来问道:“同学你好,请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你知道今年的高考状元沈雾沉吗?”   咬着蛋筒的谢九黎看了看头顶。   那条“热烈祝贺我校沈雾沉同学以高考总分725分的成绩摘得省高考理科状元”的横幅就在校门口飘扬着。   “知道啊。”她慢吞吞地说。   当然被认成高中生是很爽的,谢九黎觉得一定是自己最近早睡早起保养得好。   “那么能不能和我们说说看,”记者的神情和蔼了起来,“沈雾沉同学平时在学校生活中,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谢九黎略一思索,很认真地说:“他很好看。”   记者尴尬地笑了笑:“确实哈。不过大家都只看过他的学生证照片,不知道同学你这里有没有他的生活照片呢?像你这么漂亮的女孩子,应该也和他这样帅气的男孩子互相认识吧?”   谢九黎心想我有啊有好多,但我为什么要给你?   她咬了口蛋筒,在记者热烈的目光下道:“你是想说沈雾沉早恋吗?”   倒也是个不错的赚流量方向,不论论点是“谈恋爱不耽误学习”还是“未成年人怎可在校早恋耽误学习”,都能借着现在的东风吃一波红利。   记者被谢九黎这么直白地当面一问,表情一肃:“同学,我哪里的话让你产生了这样的错觉?”   “你暗示我和他之间有暧昧关系。而我说的仅仅是夸了一句他长得好看。”谢九黎疑惑地道,“我说沈雾沉好看有什么不对吗?他就是很漂亮啊。”   不然谢九黎一开始怎么老忍不住把他和小黄蚊里的女主角联系在一起呢!   吱呀一声,传达室旁的小门被人从里面拉开了。   原本堵在谢九黎面前的记者立刻双眼放光地扑了上去:“沈雾沉同学!发表一下对于拿下理科状元的感想?”   沈雾沉视而不见地从记者面前直接大步走过,路过谢九黎身边时步伐没停、精准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谢九黎根本没来得及躲,心里哎呀了一声。   刚才扯那么多都白费,这下记者肯定觉得自己的早恋故事能编得下去了。   记者并不放弃地追在一旁,问题和连珠炮似的往外喷射:“沈雾沉同学,你有什么样特殊的学习方法?拿到这样的优异成绩你自己觉得意外吗?你最想感谢的人是谁?”   沈雾沉拉开驾驶座的门把谢九黎塞进去,又关上了车门,然后才转头对上锲而不舍的记者。   “谢九黎,”他说,“我最感谢的人是谢九黎。” 第29章 “我和他们不……   围绕着沈雾沉的报道到底只是一时的热闹, 毕竟高考状元虽然厉害,每年总会固定地出来几十个,热度过了也就过了。   谢九黎所担心的、沈雾沉和沈家的关联最终倒也没有被牵扯出来。   最后也就是那篇“沈雾沉和他的女朋友”在网上更多地广为流传了一段时间。   沈父倒是试探性地给谢九黎打了个电话, 开口就是一堆奉承恭维的废话,言下之意沈雾沉是滩扶不上墙的烂泥能有今日全靠您提携云云。   谢九黎懒得听他说完就挂了电话。   挂完之后想想不对又回过去, 警告他不要打电话给沈雾沉说这种废话。   路过的沈雾沉正巧听见,表示沈家人的联系方式全在他的黑名单里。   谢九黎这才放心。   而说到渣爹,沈父算一个, 顾舟的父亲顾疏也算一个。   距离上次见面一个多月之后,顾疏也来见了谢九黎一趟, 而且还不是两手空空来的,手里带了一份请柬。   谢九黎拿着这张婚礼请柬看了两眼,很直白地问他:“你都要结婚了, 还在意以前被你扔下十几年的儿子?”   年轻有为的商人没有立刻回答谢九黎的问题,而是先沉吟了一下,然后若有所思地道:“原来他是这么和你说的吗?”   谢九黎也没马上被顾疏唬住, 她淡定道:“那他应该怎么跟我说?”   顾疏皱眉沉默了片刻,才道:“即使我回答这个问题, 你也不会相信我的说法。”   谢九黎朝他很礼貌性地笑了一下,算是默认了这个问题。   虽然顾舟是个小调皮, 会像有些猫猫一样把自己觉得重要的东西隐藏起来, 但谢九黎又从来没打算过把他的小秘密都挖出来。   还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 有点小秘密又怎么了嘛。   谢九黎也没准备和顾舟交心交多深不是。   顾疏的表情淡定, 一点也不惊讶于谢九黎的回答:“我只能说,我确实疏忽于他的童年教育。如果从前能多对他付出一些关注,或许他的性格会和现在不一样。”   谢九黎想了想,立刻道:“我喜欢他现在的性格。”   顾疏闻言看她的表情显得相当微妙。   就有点“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的意思。   虽然顾疏可能是只狐狸, 但他确实也没打算在谢九黎背后说顾舟的坏话,而是在请柬送到后不久就起身告辞。   谢九黎之前就查过顾疏的身份,她觉得顾疏亲自来送这份请柬实在有点多余了。   哦,不过在她这个财富正无穷的首富面前,顾疏的身家也就不算什么了。   哪怕在他结婚完、两个集团进行利益重组之后,也不算什么。   顾疏临到门口时又回过头来,礼貌又带着点疏离地说:“请留步吧。”   谢九黎本来也没打算把他送到车上,在门旁站定了脚步。   顾疏穿上鞋迈出门,又回头道:“没想到您和顾舟的关系会变得这么好,或许您会是比我更适合的一位引导者和保护者。”   谢九黎懒洋洋地半靠着门框:“希望你对下一个孩子能更上心一点。”   顾疏居然点点头回应道:“我一定会的。”   谢九黎看着顾疏的车开走,在门口思考了一下顾疏刚刚说的话。   她才想了就那么一分钟不到的时间,顾舟的身影出现在了她的视线里。   “听阿姨说顾疏来了。”顾舟提着书包,头戴一顶棒球帽,一看就刚刚从外面回来,“给你添麻烦了吗?”   “送婚礼请柬而已。”谢九黎直接告诉了他,又道,“坐地铁回来的?我的车你开一辆去吧。”   顾舟脱了鞋快步跟上谢九黎,他半开玩笑地问:“我能开那辆你买了没多久的劳斯莱斯吗?”   “可以啊。”谢九黎无所谓地道,“不都已经买了两周了?”   顾舟笑了起来,语气轻松地道:“我开玩笑的,姐姐的车那么贵,我要是开去学校也太高调了。”   “我去接你,就不高调了吗?”谢九黎问。   反正最后搞不好都是顾舟被富婆包养了、或者终于被丢了亲生儿子十几年的豪门找回去了的传言……   ……等等,好像两个都还挺真实的哈?   顾舟今天其实比平时回来得早一点,简直像是听说了顾疏的事情特地回来的。   顾疏的到来本来也就透着点古怪。   但谢九黎知道从顾舟口中也问不出什么——这小子见面不说,就说明已经想好要瞒着了。   于是她干脆没开口,就等了几天,果然等到了东窗事发。   ——把事情告诉谢九黎的,还是来兼职模特打工的时经寒。   他说:“顾舟上社会新闻了。”   字数越少,新闻越大。   谢九黎本来正在削笔,愣了一下才问:“什么社会新闻?”   时经寒打开他的笔记本电脑,但没有马上开始工作,而是道:“他有十四岁前的犯罪记录。”   谢九黎的动作停了下来:“有多严重?”   时经寒的回答是直接把电脑放到了谢九黎面前。   谢九黎扫过一眼,见到里面是一张曝光过度、看起来色调很奇怪的旧照片,里面的主人公脸上被打了码,但身形能看出大约十二三岁的样子,四肢细长,尚未抽条。   照片里的小少年被几个警察围在当中往前走,他们前进的方向不远处停着两辆闪着灯的警车。   看起来是有那么点被逮捕的样子。   但谢九黎好巧不巧的是个怀疑主义者,她扫了几行下面的报道,正准备翻页时,发现时经寒是用电脑不配鼠标的那种人,动作不由得停顿了一下,才若无其事地收回来去找触控板。   但也不知道时经寒的触控板是个什么设定,谢九黎用两根手指上下划都没能使网页移动。   时经寒适时地伸过手来替谢九黎往下翻了一页,手腕轻轻地贴到她的手背上,不到一秒钟的时间就挪开了。   这个人名字里有个“寒”字,体温却特别高。   就是那种,如果这个房间里没开着冷气,谢九黎甚至会想离他远点的高。   一个睡眠并不规律时不时还熬夜的人却身体健康气血充足到这个地步,这合理吗!   腹诽的念头只是从谢九黎脑中一闪而过,她很快接着看了下去,并在看完这一页的时候选择机智地轻轻敲了一下空格键翻页。   这篇前天才发表的新闻报道其实并没有直接爆出顾舟的信息。   照片上打了码,用的也是化名,但时间地点都说得很清楚。   现在网络这么发达,如果有心人想要深挖,总是能把信息和真人对上的。   而这篇来自自媒体的文章里面又透着很明显的倾向。   它在质疑是否所有十四岁以下孩子的犯罪都可以得到赦免、再来一次的机会。   于是整片文章的表达都无可避免地被这种倾向所影响。   在这篇文章中,小少年是个利用自己年轻优势杀人并逃脱的天生反社会人格,并且现在已经改头换面成功融入了这个社会当中。   谢九黎觉得顾舟虽然城府深,但也不至于被说到这个地步。   谢九黎默不作声地看完文章,又回头去看了一眼浏览量,发现马上破亿,显然是一个爆炸级别的话题。   她沉吟片刻,道:“顾舟没有提起过。”   报道发酵已经至少有一天的时间,可顾舟在她面前一直表现得很正常。   不过其实这么一想,顾疏那天的拜访深意也显得明了了起来。   “你打算怎么做?”时经寒问道。   谢九黎已经重新拿起了笔和素描本,她笑道:“他不说,不就是代表不想我插手吗?那我就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好了。”   时经寒把笔记本电脑收了回去:“他还是学生。”   他语气紧绷,听起来像是毫不在乎,但谢九黎觉得他是在表达“顾舟还小,处理不了这种大事”的意思。   于是她耐心地对时经寒解释道:“等到需要我帮忙的时候,他会来找我的。”   当然更大的可能性是不会。   顾舟这个人多少有点完美主义——不是完美主义,谁每天戴着面具不摘?   谢九黎觉得自己还是挺懂顾舟的。   顾舟八成不会主动把这件事捅到她面前来求助。   ……   而顾舟确实也是如此打算。   顾疏出现的那天他就猜到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如果想要谢九黎的援手,他那天就可以请求。   可顾舟不能。   他在谢九黎面前维持了一个两人心照不宣的“性格”,而被曝光出来的这段过去,和那个“性格”格格不入。   顾舟知道是谁在背后指使的这一切,他判断自己去解决将会是更好的处理办法。   在遇见谢九黎之前,所有的事情他也都是自己一手学着从不成熟到成熟地处理的。   乃至于谢九黎,其实本来也只是顾舟的“解决方法”之一而已。   本来。   顾舟对自己摇摇头,在手机上拨出了一个陌生号码,在五分钟的言辞交锋之后和对方约定了一次见面。   见面的日期正好是顾疏的婚礼日期。   约定当天,顾舟穿着和平常一样的衣服和背包出门,唯独多拿的是谢九黎之前允诺他可以随便用的一枚车钥匙。   他开车前往顾疏的婚礼酒店,避开媒体的摄像头进入其中,见到了和他约定见面的人。   “徐女士,您好。”顾舟像任何一个准备去上课的大学生一样朝气蓬勃,他抓着双肩包背带朝穿着婚纱的女人一笑,“不过听说两位已经领证了,我是不是应该改口?”   “……”妆容精致的女人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不经掩饰的居高临下,“我不想听到我丈夫的私生子喊我‘母亲’。”   顾舟恍然,他无辜地摇摇头,说:“我的意思是‘顾夫人’。如果想做我的母亲,您可能得走一趟天地银行之后才有资格吧。”   ——天地银行,专门发行冥币。   徐女士的表情顿时一冷:“在我的婚礼这一天和我这样说话,你真是来求和的?”   顾舟又带着笑容否定了徐女士的话:“我不是来求和的,让您产生这样的错觉,可能是我之前的措辞不当吧。”   “错觉?”徐女士嗤笑,“你忘了吧,我随时可以让人在网上放出你的信息。你知道现在的网络暴力有多可怕吗?”   顾舟温和地反问她:“如果我现在把我们这段对话的录音放出去呢?”   徐女士的表情微微僵了一下,但她很快反应过来:“那就正好坐实了你杀过人的事实,你觉得在这之后,你和我谁会受到更大的损伤?”   “不太好说,”顾舟用一种很事不关己的态度公正地评判道,“现在仇富的人很多。”   “顾舟,你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学生,真以为能和我斗吗?”徐女士看起来逐渐失去耐心,她低头掸掸自己的婚纱裙摆,“就算你现在真的是在录音好了,你最重要的把柄在我手里。一旦你是个杀人犯的事情被捅出去,你猜学校会不会继续留着你?你的同学会怎么对待你?你说不定连大学的毕业证书都拿不到。你觉得读书能改变命运、改变阶层?我能在你走到那一步之前就掐死你。”   顾舟来这里当然不是毫无准备。   他对于徐女士的恶劣态度毫不在意,只是问道:“徐女士,您是否想过,我手中或许也握有您的把柄?”   “不用吓唬我。”徐女士淡淡讥笑。   “——关于您挪用公款帮助您的两位哥哥开赌场的事情。”顾舟的语气还是那么平和,“徐家再家大业大,也处理不了这种丑闻吧。”   “……”徐女士沉下脸来,上下打量了顾舟一眼,“你在录音,所以想诈我?我没有做任何违法的事情,你省点力气。”   顾舟看着她:“证据我已经搜集好了,可以直接提交给警察。”   其实顾舟手里并没有那么多证据,徐家打的是擦边球,两名主事人又多留在境外。   他手头所有的证据还不足以给徐家带来毁灭性的打击,反而可能会引火烧身。   但顾舟最擅长的就是语言艺术,三分能说成十分。   徐女士只要有一点害怕,她今天就会选择退步。   然后,顾舟就会得到更多时间去真的将这个把柄调查得更清楚、牢牢握在手中。   他观察着徐女士的表情,见她的表情已经没有最开始那么高傲,才微微一笑转了话锋:“您这次对我发难,是因为听说顾疏来找了我好几次的事情,担心我的存在会影响到你们的婚姻和利益结合,是吗?”   徐女士没有回答,她略显阴沉地盯着顾舟,涂抹过鲜艳口红的嘴唇看起来锋利得可怕。   “其实您不必担心,我每次都在拒绝顾疏。”顾舟慢慢地道,“因为我恨他,绝不会承认他是我的父亲。”   “但顾疏有钱有地位,这些都是你梦寐以求的。”徐女士这才开了口,她用一种施舍似的态度说,“你这么努力地上学,不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变成上层精英?顾舟,你这个工于心计、费劲手段往上爬的人,会放过血缘关系这么好的机会?”   顾舟保持着脸上的笑容凝视了她片刻,缓声道:“会的。”   当他足够排斥厌恶顾疏,而面前又有一个比顾疏好太多的选项时。   ……   这场面谈的结尾是不欢而散,但双方勉强达成了暂时的共识。   徐顾两家的联姻对两边来说都是大事,当然不希望涉及黄赌毒这样的新闻出现。   徐女士不敢在顾疏这个光脚不怕穿鞋的身上硬磕,于是默认会收回那些在网上推波助澜的水军。   而顾舟,也得到了宝贵的喘息时间。   他低头计算了一下。   两家联姻之后有两年左右的时间才能安顿整合,然后大概要等到徐女士和顾疏有了一个孩子之后,她才会再度想要对付他。   在那之前,顾舟要找到下一次的护身符。   或许他那时候已经足够强,徐家不能随意对待;也或许那时候他手握徐女士不得不低头的小尾巴,就能两方制衡。   无论如何,这一次是安全度过了。   顾舟轻轻地出了一口气,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转身离开。   他先是低着头走,过了几步才抬起头,然后就看见了靠在墙边、不知道出现了多久的谢九黎。   顾舟愕然地睁大眼睛看着谢九黎,然后倏地转头向后看去。   ——徐女士早就走得没影子了。   “她没看见我。”谢九黎道。   顾舟脑中有那么一刹那的混乱,但他很快梳理了逻辑:“你是跟着我来的?”   “就算是吧。”谢九黎模棱两可地敷衍过去,然后她问了一个顾舟完全没预想到的问题,“你刚刚不是可以直接说我吗?”   顾舟沉默了下,才笑笑:“这不是我当初和你提出的交易内容。”   “怎么不是,不都是顾疏带来的麻烦吗?”谢九黎疑惑道,“你为此特地开了我的莱斯莱斯出门,为什么刚刚又不用?你不就是为了让我给你撑腰而找上我的吗?”   谢九黎平时总是漫不经心、对什么都不太在意。   顾舟逐渐习惯于她这样的表现,现在才惊觉自己居然也会忘记谢九黎是那个会对他说“但只要你能演得比任何人都像他,那又有什么不可以”的人。   谢九黎从来不傻。   顾舟甚至怀疑她看透的比他猜想的还要多得多。   “你都知道了吗?”顾舟不答反问,“是谁告诉你的?时经寒?沈雾沉不会关心这些。”   “对。”谢九黎并没有隐瞒。   “那你不害怕吗?我杀过人的事情。”顾舟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嘴唇,又问道。   “我总得亲耳听过你本人的说法吧。”谢九黎扬眉道,“听风就是雨,我不是那种人。”   顾舟盯着她的眼睛,那里面什么也没有。   谢九黎不害怕、不厌恶、不好奇。   这令顾舟觉得安宁又烦躁。   安宁的是谢九黎并没有受到流言蜚语的干扰。   烦躁……大概是因为她心里只有贺孤舟。   “……如果我选择不说呢?”顾舟低声问。   谢九黎想了两秒。   然后她很轻易地就放弃了,道:“那就算了吧。”   “听到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曾经杀过人,一般人应该都会觉得害怕警惕……谢九黎,你根本不怕死。”顾舟忍不住问,“怎么,是因为你想死了以后或许能见到贺孤舟,和他在一起吗?”   他没有刻意控制,所以这句话多少听起来带了点挑衅的意思。   谢九黎微微皱起了眉。   她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道:“你为什么一直这么不安?虽然你是唯一知道贺孤舟这个名字的人,但也是唯一一个自己提出留在我身边的人。既然我向你索取,就会平等交换你想要的庇护。你和沈雾沉、和时经寒对我来说是一样的,没有必要感到不安。对你来说,利益交换是最稳定的双向关系了,不是吗?”   谢九黎并不是个沉默寡言、不爱说话的人。   但这也是顾舟第一次听谢九黎这么长篇大论,还每一个字都扎在他身上。   “我和他们不一样。”顾舟哑着嗓子否定。   性格和贺孤舟像?这也未免太可笑。   这不是他的真实性格。   时经寒或许会突然毁容,沈雾沉也可能会意外失声,而摧毁他顾舟,只需要半分钟的表演失误。   就像上次在航大的时候,他冲动地拦住了要去追逐时经寒的谢九黎。   时经寒和沈雾沉有的是一个坚固的房间。   而顾舟有的是一个一戳就破肥皂泡。   雪上加霜的是,谢九黎还是这么一个喜新厌旧到新车开了十天就扔到一边的女人。   谨慎如顾舟,怎么敢把自己的全副信任都交到谢九黎手里?   顾舟想站到谢九黎的高度,不被任何人左右摆布。   他想成为谢九黎那样的人。   “……我和他们不一样。”顾舟重复了一遍,然后才勾起与往日别无二致的笑容,“我就不会麻烦你那么多事情,能自己处理的就处理了,是不是很省心?”   谢九黎沉默两秒:“……不,最不省心的就是你。”   顾舟眉眼弯弯地朝谢九黎走去,轻按她的肩膀:“总之,这次的麻烦已经解决,我们可以回去了。”   “没有解决,”谢九黎抗拒地站在原地,“我还要去参加婚礼。”   顾舟看向她手中的婚礼请柬,试图劝阻:“那样的场合你应该不会喜欢的。”   “但我要去替你讨回刚才的场子。”谢九黎义正言辞地说,“她贬低侮辱你那么多句,你不是很能说会道吗,怎么一句也不回嘴,就听着她骂你?”   顾舟愣了一下,他停下脚步轻轻地问:“……为了我?”   “不然呢,我跑来这里是为了追回车钥匙?”谢九黎微笑。   ——啊,大概也是为了贺孤舟吧。   刚才的场景,应该让谢九黎觉得好像是贺孤舟被徐女士当面训斥辱骂了一顿一样。   所以她会觉得生气也是理所当然的。   顾舟明明知道这其中的道理。   但被快乐喜悦包裹着的彩色气球还是从他心底一个接着一个地飘了出来。   他想或许谢九黎是唯一一个知道他本性、但还是会维护他的人。   其他人要么一直以为他是个完美的好人,譬如学校里的教授和同学;要么在知道他的本性后避之不及、嫌恶万分,譬如顾疏徐女士还有沈雾沉。   谢九黎夹杂在这些人当中,简直像是黑夜中唯一一颗星、死海上唯一一艘船。   引人注目又令人心生恐惧。   顾舟眨了眨眼,他熟练地露出了有点腼腆、又有点天真的笑容,问道:“那沈雾沉知道你今天不会回家吃饭的事情吗?要不要我现在打个电话给他通知这件事情,告诉他不用等我们回去了?” 第30章 怎么可能失宠。……   谢九黎觉得人偶尔也可以放纵一下内心的小恶魔。   于是她思考了几秒钟还是把这个电话的权力交给了顾舟。   顾舟开开心心地当着她的面打电话给沈雾沉:“谢九黎和我在外面, 吃完饭晚点再一起回来,不用等我们回去吃饭。”   一句话根据不同的修饰和重音,其实可以衍生出很多很多的意思。   顾舟就是这方面的实操大师。   顾舟和沈雾沉短暂说了几句就挂断电话, 脸上笑眯眯的,看起来心情值比刚刚翻了不止两番。   他收起手机问谢九黎:“我们要去蹭一顿饭吗?”   “蹭, 怎么不蹭。”谢九黎拿出请柬,“顾疏既然把请柬给我,就不担心我会带着你一起去。”   她带着顾舟堂而皇之地进入了婚礼大厅。   顾舟还以为谢九黎不会带着礼金, 谁知道谢九黎还真准备了八百。   站在门口收礼金的家属拿到薄薄的信封时,表情略显震惊。   谢九黎纳闷:“八百很多吗?”   顾舟眨眨眼:“可能是吧。”   顾疏把谢九黎的位置安排得很靠前。   而巧合的是, 谢九黎同一章桌子上居然还有张熟面孔——沈立群。   谢九黎在这个世界就认识那么两只手就数得清的人,这儿居然还能碰到一个。   仍旧穿着一身笔挺西装的沈立群见到谢九黎也愣了一下,主动上前打招呼:“谢小姐, 您好。刚才就见到您的名字,没想到您真的会来。”   谢九黎点点头,很随意地和他握了下手:“好久不见。”   冷淡拒绝社交的态度摆得十分明显。   自从沈雾沉学校里那次家长会之后, 谢九黎就再也没有见过这位沈雾沉名义上的舅舅了。   毕竟如果仔细一算,沈雾沉和沈立群之间压根就没有血缘关系。   沈立群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谢九黎身旁的顾舟, 称赞道:“您看年轻人的眼光一直很好。”   谢九黎左耳进右耳出地嗯了一声。   倒是顾舟看出她没兴趣说话,和沈立群说了几句, 态度滴水不漏, 就是个天生的社交型人才。   沈立群寒暄完, 很快就回了座位。   他这一举动给谢九黎带来不少关注, 但后者视若无睹,喝了一口面前的香槟,又把顾舟的酒杯拿开了。   顾舟无辜地道:“我不会喝的。”   “正好,你一会儿开车载我回去。”谢九黎理所当然地说。   就算换了个世界, 她也仍然是奉公守法好公民!   等到婚礼开始,放下手机的谢九黎才突然发觉沈立群刚才的话听起来阴阳怪气的。   ——什么叫,她看年轻人的眼光一直不错?   是暗示她没把沈雾沉带来参加婚礼吗?   还是在拐着弯说她水性杨花,睡一个扔一个?   谢九黎皱着眉看向和自己隔了几个座位的沈立群,对方正看着台上司仪,并没有发觉她的注视。   反倒是沈立群旁边、她的女儿,一直盯着谢九黎这边看。   谢九黎仔细算了一下血缘,这也是沈雾沉名义上的表妹而已。   小姑娘马上就要高考的人了,应该多学学沈雾沉、努力一下明年状元才是嘛。   谢九黎淡然地无视了小姑娘,拿出手机开始玩。   徐顾两家的婚礼和别的婚礼并没有什么不同,商业联姻就变得挺温馨的,还有展示两人相爱过程的幻灯片在大屏上播放。   光是看台上幸福微笑的新娘,谢九黎都要怀疑自己刚才从她口中听见的话究竟是不是听错了。   不过嘛,新郎也不一定就那么无辜、什么都不知道、清清白白。   谢九黎支着下巴看新郎和新娘下台挨桌敬酒,走到她这一桌时,先是给所有人敬了一杯,再单独给她敬了一杯。   徐女士跟在顾疏身旁,眉眼带笑,就和任何一位结婚当天幸福微笑的新娘别无二致。   她举杯道:“谢小姐,您好。”   “这是顾舟。”谢九黎指了指顾舟,笑道,“是我最近带在身边的年轻人,有点巧,也姓顾,不过和你们家没关系,就是单纯姓顾。”   顾舟举着酒杯温文尔雅地在旁笑而不语。   顾疏淡淡点头:“年少有为。”   徐女士虽然没有说话,但也附和似的露齿一笑。   谢九黎觉得她心里大概是不太舒坦的,否则拿着酒杯的手也不会微微颤抖、指节发白。   “顾舟,叫叔叔阿姨。” 谢九黎道。   顾舟眼睛也不眨地叫了,喊得还特别真诚。   他脸嫩,满脸都是证明他还青春靓丽的胶原蛋白,叫这两个称呼就一点也不违和。   顾疏的动作顿了顿,矜持地道:“初次见面,做长辈的该给点见面礼。”   然后他拿了个红包给顾舟。   谢九黎看看徐女士。   徐女士停滞两秒,也拿了一个红包给顾舟。   顾舟看看谢九黎不起波澜、习以为常的脸色,前后两个都收下了。   然后,四人心照不宣地饮下杯中酒,新人前往下一桌,谢九黎和顾舟也坐了下来。   谢九黎装逼装得很顺手,但不禁思考了下为何大家都觉得她是位大佬。   顾舟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似的,欺近悄声道:“姐姐,互联网太发达,现在不怕资料都放在网上的人,就怕在网上都找不到什么资料的人。”   谢九黎疑惑了下,拿出手机在网上找自己的名字。   然后她发现系统做身份时做了个全套。   虽然身份神秘、家族不明,但天眼查太万能了。   光是她能查到的、和她相关的公司,就不下百家。   谢九黎这么一推理,也就能想到各大银行的头号客户里,大概也都被插队放了她的名字进去。   黑科技就这么好用。   因为谢九黎的钱处于一个薛定谔的、由系统自主打理的状态,她从来没关心过这些。   但想要查她底细的话,肯定会知道这些消息吧。   难怪所有人都以为我很强。   谢九黎沉思片刻,试着换了沈雾沉、顾舟的名字搜索。   沈雾沉搜出来当然基本都是最近高考相关的话题;顾舟的就稍微多一点,有在学校里积极参与学业竞赛的痕迹。   时经寒不用说,谢九黎针对他做过功课。   最后,谢九黎又试着搜了搜贺孤舟,才关掉浏览器。   “姐姐身份背景很神秘,”顾舟见她放下手机,才又说道,“一般人都会知道要小心一点不得罪你的。”   谢九黎看着他笑了起来:“比如像你这么聪明的人?”   顾舟眨眨眼,拿起香槟酒瓶乖巧地给谢九黎杯中续上了酒。   ……   沈雾沉自从接了顾舟那个电话就开始不爽。   顾舟根本就能自己处理他爸那摊破事,但谢九黎就是不放心他。   随意吃了点饭的沈雾沉回房间看书。   他记得谢九黎之前提过一嘴《绿山墙的安妮》,在念给她听之前便打算自己先看一遍。   ——反正,他会留在这个城市,不会搬出这个房间。   所以还有很多时间去念很多本书。   希望顾舟快点滚蛋。   沈雾沉把手机从静音调成响铃放在身边,免得错过谢九黎的电话。   然后他翻开书刚看了几行,手机的屏幕一亮,显示有人给他发消息。   沈雾沉立刻把书往胸口一放,拿起手机去看,发现那消息并非来自谢九黎,而是来自另一个人。   沈家的小姑娘给他发来一张照片,里面是谢九黎和顾舟两个人坐在相邻的位置上、几乎靠在一起小声说话。   小姑娘发完一张还觉得不太够,连着发了好几张,才不无嘲讽地说:【失宠了?】   沈雾沉无视对方的发言,把照片从第一张看到了最后一张。   像是连拍,连着几张的动作差别都不大。   看起来照片很暧昧,沈雾沉却能猜得出来是顾舟主动上前和谢九黎说悄悄话,而谢九黎只是侧耳倾听。   尤其是……   沈雾沉停留在最后一张照片。   照片里的顾舟稍稍偏头,眼神没有留在谢九黎的脸上而是往镜头的方向转去。   虽然没有完全对上,但顾舟肯定留意到了他和谢九黎在被偷拍。   ——顾舟他就是知道沈家人在对面、故意做出亲密举动被拍的。   沈雾沉冷笑,把这个之前忘了拉黑的微信号也拉进黑名单,然后回去翻了翻聊天记录,对着照片犹豫了下,存了其中谢九黎脸最清晰的一张。   当然,他没忘记把顾舟的头从照片里截掉。   照片里的谢九黎轻轻晃着酒杯垂眼听人说话,神情漫不经心,令人看了就心痒痒。   沈雾沉却幸运地被谢九黎专注地凝视过、被她温柔地触碰过。   他是谢九黎最先救了带回家的那个人,是最特殊的。   怎么可能失宠。   ……   当天下午谢九黎回到家里,刚试着联系几个专业机构去帮她收购徐家名下公司的股票,正在飘窗上和人谈正经事时,沈雾沉提前敲门来了。   谢九黎也没注意时间,捂着话筒和他说:“我在忙,今天就算了吧,或者你过半个小时再来。”   沈雾沉没回去,他放下书,指了指谢九黎的笔记本电脑问她能不能用。   谢九黎摆摆手让他用了。   然后等到谢九黎和专业团队约好见面时间、放下手机时,沈雾沉已经在她电脑前坐了二十分钟。   听见她挂断电话,沈雾沉回头说道:“你电脑里有我的录音。”   谢九黎:“……”   其实她一开始录了十几条,但后面因为沈雾沉每天雷打不动地来,又逐渐给忘记了,所以也就那十几条被存在电脑里。   但这个举动吧,总感觉好像有点不太尊重人。   “删了吧。”谢九黎立刻道。   “只有我的?”沈雾沉问,“没有顾舟时经寒的?”   谢九黎低头装作很认真地收拾飘窗上并没什么好收拾的纸笔:“嗯,就你一个人的。”   沈雾沉哦了一声,那语气怎么听怎么都有点轻快。   “那不删了。”他说。 第31章 他不喜欢碰我以……   谢九黎觉得自己应该以前是个普通人。   所以即使突然有了那么多钱, 她也仍然依靠着普通人的思维做着普通人的事情。   但她虽然认识的人不多,其中还是有大佬的。   所以谢九黎现在找的这个收购团队,是何严华教授牵线来的。   因此, 即便主事者是一位看起来只有三十上下的美丽女性,谢九黎也对她充满了信任感。   主事者在和谢九黎通过电话之后的隔天就直接到了谢九黎家里与她见面。   ——周六也上班!   谢九黎肃然起敬。   “谢小姐您好, 初次见面,我的名字是白卉。”美女递上了名片。   仍然没有名片的虚假上流人士谢九黎接过名片,故作淡定:“坐吧。”   “……何教授是我父亲的老师, 不过我走了和他们不同的路,念了金融和经算。”白卉说道, “何教授给我打电话时,我都没想到会是给我跨界介绍客户。谢小姐一定和她关系很好吧?教授嘱托我这件事情的时候可是耳提面命让我认真对待。”   谢九黎特别直白地说:“那可能因为我是个大客户。”   白卉爽朗地笑了起来:“这倒确实,我得想个办法好好谢谢何教授才行。您放心, 我的团队虽然成立还不到一年,但大家都有在投行、证券工作过的经验,各方面人才都是齐全的, 您可以全授权给我们去处理您的烦心事。”   谢九黎道:“就是像电视剧里那种总裁的万能特助一样,对吧?”   “差不多。”白卉自信地道, “我带了所有的法律文书来,您可以找律师确认, 我们不是那种骗客户钱的团队。”   “噢, ”谢九黎看了一眼她的公文包, “不, 我不担心你们骗走我的钱。”   她说这句话的本意是“因为正无穷拿掉几十亿也还是正无穷”,但看白卉脸上那个了然又尊敬的笑容,似乎理解成了别的意思。   ……难道这句话听起来像是“敢卷走老娘的钱你们岂不是在找死”?   谢九黎沉思了片刻,决定跳过这个误会说正事:“再说也是何教授介绍的人, 我很信任她,不必再另外找律师了。”   主要是律师团队还没有聘。   白卉应了一声,看起来也不太意外,直接拿出一叠打印好的文件和公章。   谢九黎看着厚厚的文件:“……要签这么多的吗?”   “已经尽可能精简了。”白卉将光泽的卷发夹到耳后,问道,“您看文件的时候需要我解释的话,可以随时和我说。”   谢九黎翻了两页,确定一件事:她以前肯定不是学法律的。   她刚要放弃看合同这件事时,门铃响了起来。   谢九黎看了眼手表:“啊。”   是时经寒来模特打工的时间。   阿姨刚巧端了果盘和茶水出来给谢九黎和白卉,熟练地道:“时先生来了吧?我去开门——正好,刚刚已经把花瓶洗干净准备好放在画室里了。”   谢九黎:“……”   时经寒每次来都会带一束花,说是时经意的主意,导致谢九黎家里永远都摆着新鲜的花卉,顾舟偶尔还会拿一两朵去摘花瓣玩。   “谢小姐还精通绘画吗?”白卉好奇地问。   “不精通,会一点而已。”谢九黎摇摇头,“他会定期来我家,不过让他等一会儿不要紧的,他反正也带着电脑来。”   白卉笑了笑:“我正好也认识一个叫时经寒的人。”   谢九黎有点讶异:“这个名字不常见吧,更何况还在同一个城市里,应该就是同一个人了。”   “应该是。”白卉往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   谢九黎有了点猜想:“你们有过一段?”   “没有没有,”白卉失笑起来,“我和他是高中同学,他没交过女朋友,也从没听说过他喜欢女孩子。只是我从小是个优等生,只是成绩上从来比不过他,所以对他印象特别深刻。”   谢九黎心想这样的学霸,她房子里还有两个同款。   再说,白卉的简历谢九黎看过,那已经非常之学霸了。   说话间时经寒已经跟在阿姨身后走了进来。   谢九黎本来打算让他去书房写代码等会儿,但既然白卉和时经寒认识,她就先打了声招呼:“来了?”   时经寒点点头,又看了白卉一眼。   “你好,时经寒。你可能不记得了,不过我们念的是一个高中,我叫白卉。”白卉站起身来向他自我介绍,态度很公事公办。   “我记得,学号3。”时经寒看了一眼谢九黎,顿了顿补充,“我记得全班人。”   谢九黎在旁发出“这就是学霸的世界吗”的感慨。   而白卉脸上带着浓厚的笑意看了谢九黎一眼,对时经寒解释道:“谢小姐雇佣我的团队,今天是来签合同的。”   “合同?”时经寒垂眼看向那一堆文件。   谢九黎准备做个除了出钱什么也不知道的老板:“嗯,但我不看了直接签吧。”   “……”时经寒沉吟了下,把花交给阿姨,“我略懂一点法律。不介意的话我可以过一遍。”   白卉笑了起来:“略懂就谦虚了。谢小姐,你可能不知道,时经寒虽然是计算机专业,但是在大四就跨专业过了司考。”   谢九黎像是一个听见老师说“三天小长假不留作业”的学生一样吁了口气:“那麻烦你了。”   时经寒颔首,把装着笔记本电脑的挎包放下,坐到谢九黎身边,直接拿走了她手里的纸质文件。   谢九黎在旁托着下巴盯着时经寒观察了几分钟,发现他的阅读速度很快,那些令人头秃的条文似乎在他眼里和看网络小说没什么区别,一目十行,偶尔停下来还是为了和白卉交流其中细节。   发现自己在旁没什么用的谢九黎安心下来,她正准备移开视线,一直低头认真看字的时经寒突然扭头和她对视了一眼。   白卉正在低头翻东西,而时经寒用气音问:“还要看多久?”   又一次被当场抓包的谢九黎低头拿手机打起了消消乐,假装自己是一台没有感情的ATM。   试问谁不想当一个有钱的废物呢!   谢九黎战五关过六将打了一个小时的消消乐,白卉和时经寒的对话也接近了终点。   时经寒把文件整理到一起,道:“差不多就这些,改好就可以签。”   “差不多?”白卉连连摇头,“我们法务听了肯定想打人。”   时经寒面无表情。   谢九黎发问:“砍价砍得很厉害吗?”   白卉失笑:“应该这么解释吧——对您的人身和财产保护都做到了密不透风的程度。”   “啊,那应该给你送件回礼的。”谢九黎看向时经寒,寻思着是不是也送他一辆车,他接时经意和来这里都会方便许多。   “能拒绝吗?”时经寒却问。   谢九黎云淡风轻道:“不可以。”   你以为你拒绝的是谁的馈赠!.jpg   “那我来选,”时经寒道,“你刚刚想送我车吧。”   谢九黎还在想自己买过哪几辆车的思绪顿时一堵:“你怎么知道?……等等,算了,不用告诉我。那你想要什么?”   时经寒转头看了眼一旁的白卉。   白卉笑而不语,仿佛看穿了一切。   时经寒转头回来:“我想好再告诉你。”   “别忘了啊。”谢九黎不觉得自己会赖账,只提醒了时经寒一句,“那你到楼上等一会儿,还是继续听?”   合同谈妥,虽然还没签字,但有些东西已经可以先谈起来了。   时经寒弯腰提包站起身:“我去画室等你。”   谢九黎和他挥挥手:“马上过去。”   时经寒回头往谢九黎抬起的手里塞了一根棒棒糖。   谢九黎一言难尽地看着那根和时经寒画风相去甚远的棒棒糖,努力忍住了笑:“……谢谢。”   “经意让我转交,是她最喜欢的口味。”时经寒道。   谢九黎立刻剥了糖纸放进嘴里:“那替我谢谢她。”   她瞄了一眼糖纸上的商标,准备之后买个一大罐送给时经意当小礼物。   时经寒略一颔首走了。   谢九黎用舌尖把圆滚滚的棒棒糖推到腮帮一边,道:“因为具体怎么操作我也不太懂,或许我想要的有些公司其实并不能收购之类的,我先给你几个公司名字,你们团队自己看着办吧。”   白卉笑着唤醒了平板电脑,以一种“没有我收购不了的公司”的态度道:“您说。”   谢九黎打开昨天看过的天眼查页面,直接报了一串和徐家有关的产业。   白卉边听边记,才记到第三个时,沈雾沉拿着水杯从房间里出来。   他往客厅看了一眼,谢九黎朝他打了个招呼,他才走近:“没在画室?”   “有点事情处理。”谢九黎道,“这是白卉。白卉,这是沈雾沉。”   白卉起身和沈雾沉握手:“你好——今年的理科状元,如雷贯耳了。听说你要去航大?那正好是时经寒的学弟了。”   “你好,”沈雾沉没有伸手,“我不习惯握手。”   “他个人习惯如此,”谢九黎斜靠在沙发上解释,“和我也不常接触。”   沈雾沉的目光立刻朝她看来。   谢九黎看回去。   怎么,还能说“他不喜欢碰我以外的异性”?听听这是什么虎狼之词?   白卉了然放下手:“看来报道里一直没有揭露的那个神秘监护人就是谢小姐了。”   “惭愧,他自己聪明,我什么也没做。”谢九黎摇摇头。   “是这样吗?”白卉讶然道,“我可记得有一篇报道里写了沈雾沉说他最感谢的人就是……”   “我没说过。”沈雾沉斩钉截铁地说。   白卉眨眨眼,笑道:“那大概又是捕风捉影的无聊文章了,抱歉啊不该提的。”   “……我去倒水。”沈雾沉扔下四个字转身离开。   白卉重新坐了下去:“您刚才说的这几个企业我已经记下了,需要一两天的时间回去做一下调查,到周一再来找您做汇报行吗?”   “行。”谢九黎深觉自己是个很好说话的老板。   “什么企业?”刚从外面回来的顾舟好奇道,“姐姐要创办什么新公司了吗?”   他说着很自然地介入客厅之中,走到谢九黎身旁把书包一放,坐在了她的沙发扶手上。   谢九黎指了指自己大喇喇放在桌上的手机屏幕。   顾舟俯身去看了几行,突然笑起来:“我突然想起一句话。”   “什么话?”谢九黎漫不经心地问。   顾舟倾身小声和谢九黎咬耳朵:“冲冠一怒为红颜。”   谢九黎:“……”   她看看对面白卉逐渐变得高深莫测和敬佩的眼神,把顾舟的身体推开两寸,严肃地道:“你是男孩子。” 第32章 心率高达一百四……   谢九黎觉得自己是在好好履行交易内容。   顾舟很入戏, 所以她也应该做好自己的那份工作——给顾舟撑腰。   这个撑腰意思就很广了,不是简简单单地说站在那儿当个背景板就行,得有点实际意义。   譬如说, 谢九黎这会儿已经开始着手让白卉去搞徐女士、现在的顾夫人了。   也不会搞到恩断义绝那个地步,又不是恶意收购什么的, 只是先刷点存在感。   等徐女士能识趣地忘记顾舟这个存在、好好经营她自己的新家庭,那谢九黎就可以收手。   毕竟谢九黎觉得自己也不是什么魔鬼嘛,又没想天凉徐破。   白卉领了任务后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开, 约定周一再来见谢九黎。   她走时表情很奇特。   谢九黎冷静地装作没有看见。   等把白卉送出了门,谢九黎就去楼上画室找时经寒了。   因为时经寒的身高坐普通的椅子总显得有点局促, 谢九黎还特地给他买了个新的椅子办公。   新椅子简直就像是张王座,送到货后谢九黎自己坐进去试了一下,整个就是【提利昂+铁王座.jpg】。   对, 就《权力的游戏》里那个巨大的王座和里面那个侏儒角色。   时经寒坐进那椅子就显得刚刚好,他这会儿正好没有在工作,手自然地放在椅子的扶手上。   听见谢九黎开门的声音, 他转头看了一眼。   “处理好了。”谢九黎走进门道,“等会儿吃过午饭一起去医院?”   时经意用药的申请资料和申请渠道都已经准备完毕, 只差交钱走程序。   谢九黎今天一会儿就准备去给她交钱的。   “好。”时经寒点点头,顿了顿又问, “能带一张你的画走吗?”   “是你的画。”谢九黎纠正他, “可以啊, 拿去给小意吗?”   时经寒颔首:“她很好奇。”   谢九黎从笔筒里抽了支笔, 闻言笑道:“那我画一幅新的给她。”   就画兄妹俩一起好了。   桌子的中央放着个白水晶花瓶,里面插着的正是时经寒买来的花。   谢九黎用手指轻轻拨弄新鲜的花瓣:“每天送花也是小意的提议吗?”   时经寒的视线也落在了花束上。   “差不多。”他说。   谢九黎扬眉,笑道:“这么感谢我啊。”   时经寒的视线移到她脸上停顿了一小会儿:“嗯。”   他本来就不爱说话,谢九黎也不在意, 估摸着摆弄了一下花瓶的位置,让小半的花朵处在了时经寒和她画画时的椅子两点一线之间。   摆好之后,她缓缓往后退去看了看位置。   嗯,花和送花的人正好在一个画框的宽度之内。   “停。”时经寒道。   谢九黎下意识地站住后退的脚步,一回头才发现自己马上就要撞到椅子上了。   她重新回去拿了素描本,这次老老实实正着走路免得撞到。   谢九黎在沉浸到作画过程当中之后,总是会忘记眼前人其实叫时经寒。   因为时经寒通常不会看向她,于是对谢九黎来说,便和在看自己记忆中的贺孤舟时差不多。   时经寒曾经不经意地说过她画人像时的线条很利落,丝毫没有犹豫迟疑的情绪,但谢九黎知道那是因为她太熟悉这张脸了。   熟悉得就好像被印在她脑海中一样,闭着眼睛都能勾勒出每一处的细节。   谢九黎勾完最后一处线条,举起本子看了看画中的人。   他的大半身形都被掩藏在繁花的后方,从花瓣和花叶中显出线条利落的小半张脸。   二十六七岁的青年人身体每一处都处在最完美的年龄段,就连小臂处的肌肉形状都显得力量感十足。   谢九黎看了片刻,满意地放下本子去添加时经意的形象。   画时经意的过程就有点痛苦了。   谢九黎涂涂改改好一会儿才画完了一个趴在桌子上边吃棒棒糖边玩着航模的小女孩。   她特地把时经意的脸颊画得圆嘟嘟的带一点婴儿肥,看起来健康又可爱。   等她收笔的时候,时经寒的声音就在她不远处响了起来。   “这次画得很慢。”他说。   谢九黎一抬头,才才发现时经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离开他的电脑、带着那个巨大的王座不知不觉到了离她才两步远的位置。   他的椅子微侧,面向正好对着谢九黎的方向,一手支着脑袋手肘撑在桌上,不知道在那已经看她磨叽了多久。   谢九黎有点羞愧地把画给他看:“因为我还是第一次画别人。”   时经寒微微倾身去接素描本的动作一顿,然后才舒展开手指捏住了一角:“是吗。”   “其实这样大面积的花也是第一次画,”谢九黎转着铅笔,说,“刚刚是不是换几支笔比较好呢?花毕竟是彩色的。”   时经寒把素描本往前翻了几页,道:“风景也不画?”   “不太画,”谢九黎笑道,“只有你来时我才会拿起画笔,别的我不太有兴趣画。”   她说着站起身来,椅子四脚在地上摩擦发出短促的声响。   “这幅画拿去送给小意吧?希望她可以满意。”谢九黎说道,“我把这一页拆下来。”   她的素描本是活页设计,不用粗暴地撕下,只要打开中间的圆环形扣子就能将整幅画毫不损伤地取下。   时经寒已经看到了几页之前,谢九黎往后翻了翻,发现里面每一页都是时经寒的身形,不由得笑道:“是不是偶尔也该试着画一画除了你以外的东西?”   她说着,边将最后一张取出来交给了时经寒。   “花。”时经寒接过画,顺便用曲起的指节敲了敲花瓶,“花就很好。”   谢九黎心想这花也是你送的,画花时想的不一样是你?那我怎么转移注意力?   但她没说这句听起来不娶何撩的话,而是看了一眼时间,道:“时间差不多午饭,阿姨该上来叫人了,我们下去吧。”   时经寒唔了一声当作回应,伸手去操作笔记本电脑,垂下的手也放到了桌上。   他手上戴着一个黑色的手环,谢九黎画过很多次,心中很清楚长什么样。   但平时,手环是默认黑屏不显示数据的。   时经寒的手从垂下到抬起,正好激活了它。   谢九黎很不经意地就瞄到了上面显示的数据:时间旁边有一颗小小的爱心,旁边显示着一个轻轻跳动的数字。   那明显是佩戴者的心率计算。   那问题就是要么时经寒的手环坏了,要么他现在的心率确实高达一百四。   谢九黎才疑惑地看了没几眼,手环就因为没有更多操作而再次息屏下去。   时经寒合上电脑起身:“好了。”   谢九黎嗯了一声,把刚刚看见的心率数字按进记忆底层,道:“走吧。”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梯,时经寒就跟在谢九黎身后。   他本来就比谢九黎高快一个头,又走在她后面的台阶上,两人身高差得更多了。   谢九黎简直觉得自己后面就和跟了一只巨型大猫一样。   “谢九黎,”走完最后一级台阶时,时经寒突然叫住了她,“你刚刚说想送我一件回礼。”   “嗯?”谢九黎回头看他。   两人距离近得一抬手就可以碰到,谢九黎得抬着头才能直视时经寒的眼睛。   这个距离的话,按理说是能听得见心跳的。谢九黎忍不住想道。   “九月,我想和你单独见一次面。”时经寒道,“在外面,具体时间我确定再告诉你。”   谢九黎算了算时间,也就一两个月之间,于是直接答应了下来:“好啊。”   “在那之前,你……”时经寒说到一半,又停了下来,“不,没什么。”   听着他欲言又止,谢九黎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的好奇发问:“能看看你的手吗?”   时经寒迟疑了一秒钟不到的时间就举起了手。   谢九黎摇头:“不是,另一只手。”   时经寒换了只手给谢九黎。   谢九黎握着时经寒的手让他的整只手上下翻转了过来。   手环屏幕瞬间被激活亮起。   谢九黎轻轻笑了下:“第一次见面时就想说了,你的手好大。”   被她握在手心里的修长手指不安地动了动,修剪得十分干净的指甲无意地从谢九黎的虎口上擦了过去。   谢九黎立刻松开双手,解释道:“只是想近距离看看——你知道,手很难画的。”   她走向客厅的方向,在心里想道:不知道明天系统的每日任务进度播报会进步多少呢?   ……   当天下午,谢九黎就到医院给时经意交了药费。   不仅如此,她还特地跑了一趟当地的航模商店,买了一套昂贵的航模送给时经意。   谢九黎的逻辑很简单:会每年都到航天大学看展览、收集徽章的她,应该会喜欢这种玩具吧?   猜测果然是正确的,时经意几乎是欢呼着操纵轮椅飞一般地冲到谢九黎身旁,双眼发光地道:“是迪乐美!因为太贵了我只在网上看见过照片!”   “不贵,店里说只有这种不用预定有现货,是最便宜的。”谢九黎摸了摸小姑娘头顶细软又有些枯燥的发丝,“以后等你拼好一个,就可以打电话给我要下一个。”   时经意眨眨眼,赧然道:“可你已经给我花了好多钱啦。”   “治病是治病,学习资料是学习资料呀。”谢九黎道。   她说完一回头,看见时经寒的酷哥脸上眉宇深锁一幅不赞同的表情,立刻想出一个折中的办法:“那这样,你只是帮我拼装,拼好以后就要还给我,我放在家里,但你随时都可以来看,好不好?”   时经意失笑起来:“谢姐姐你这样是偷换概念啦。”   谢九黎理直气壮地问时经寒:“我喜欢收藏航模,不可以?”   时经寒抬起点漆般的眼看看她。   “可以。”他低低地说。   谢九黎觉得自己似乎听见时经寒说这话的时候无奈地叹了口气。 第33章 嫉妒心最强的猫……   谢九黎觉得自己来这个世界以后, 别的技能有没有得到增长不好说,有一点技能是肯定突飞猛进的:刷卡、扫码花钱。   她在医院行云流水地完成了给时经意付所有医疗费用买单的过程。   Spinraza第一年就要打六针,之后的每年都是三针, 光是这每一针药剂的价格,原价就在12.5万美元。   别人都是一针一针地付钱, 谢九黎想直接包个十年,在得到只支持每年合并付款之后,有点遗憾地付了六针的钱。   想也是, 世界上有个东西叫通货膨胀,Spinraza的价格应该也会逐年进行调整。   谢九黎眼也不眨地刷完了卡, 把收据随手给了时经寒,随后又变魔术地从口袋里拿出一根棒棒糖弯腰给时经意:“收了你一根棒棒糖,就要还给你一根棒棒糖。”   时经意眉开眼笑:“这个不贵, 我可以收下,谢谢姐姐。”   谢九黎知道时经意的肌肉不太灵活,先把外包装纸剥了才递给她, 然后回头朝时经寒挑眉示意。   时经寒看了她一眼,才低头去把妥善保存在了挎包里的素描拿出来给时经意。   时经意嘴里还咬着棒棒糖:“是画吗?是谢姐姐的画啊!啊, 这个哥哥比他真实长相更帅一点呢。”   拆台堪称一绝,不愧是亲妹妹。   谢九黎忍住了笑。   “而且我是站起来的!”时经意很开心地道, “肯定是谢姐姐对我表达祝福的意思, 对吧?药到位之后我一定会好起来的——我还要考进航大呢!”   谢九黎想了想, 半开玩笑:“说不定小意会是你那一届的理科状元。”   时经意看起来很聪明, 而且反正已经见过两位男性了,该来一位女性了吧?   时经意想了想,认真道:“好,我努力。”   三人向外走去, 时经寒推着时经意的轮椅,谢九黎稍往前一点和时经意并肩走着。   时经意爱不释手地拿着画看了又看,过了会儿再度点评道:“不过这束花的配色很好看。”   “自吹自擂。”谢九黎好笑道。   时经意疑惑地抬了抬头:“啊?”   “花,不是你挑的吗。”时经寒道。   时经意露出一言难尽的表情:“……哦。是哦。”   两兄妹就在谢九黎面前交换了一个只有他们自己能懂的眼神,然后时经意珍惜地抱着怀里的画道:“谢姐姐,今天要不要到我家吃晚饭呀?我哥的手艺你还没有尝过吧?”   谢九黎迟疑了一下。   “而且!”时经意又指着谢九黎的车道,“那个航模我正好可以装完让你带回去。”   谢九黎想想这东西本来就是给时经意买的,遂点点头答应了。   时经意立刻眉开眼笑地黏到谢九黎身边:“谢姐姐喜欢吃什么啊?”   关于其他和自身有关的问题谢九黎答不出来,但这个她可以答。   经过这一个多月的生活,她早就摸清了自己的口味。   “口味偏淡,平时吃甜口,但喜欢吃加花椒的东西。”谢九黎一一数过去,“不过太咸就不行了。食材上比较喜欢吃水产类的食品,鱼虾蟹都很好,不过不喜欢吃起来太麻烦的东西。”   时经意仰头道:“哥,买菜时记得啊。”   时经寒低头用堪称恐吓的眼神瞪了她一眼。   时经意缩了缩脖子吐吐舌头。   谢九黎正义地举高收挡住时经寒的视线:“瞪她干嘛。”   时经意顿时狐假虎威:“对啊!瞪我干嘛!我可是在帮——嗷!”   时经寒屈指在时经意脑门上敲了一下,把她后面的话堵了回去。   谢九黎在旁看他们兄妹俩闹,觉得这样也不错。   虽然兄妹两人相依为命,也经历过许多折磨和困难,但两个人都心理健康又积极向上,有什么原因非要让他们过得不好呢?   哪怕只是普普通通的帮助,谢九黎也愿意伸出援手。   或许,就算不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也不要紧。   时家兄妹现在所住的是一处五十平的房子,地处郊区,谢九黎开车花了一个多小时才到。   好在时家兄妹平时都不怎么要出门,住得远一点倒也没事。   ……不过现在时经寒经常要跑她家了啊,地铁单程得两个小时。   谢九黎想着想着,又开始想送辆车给时经寒了。   啊这,毕竟让人家跑那么远来满足自己眼睛的人是她谢九黎嘛。   嗯,不然今天走之前就把车停这儿吧。   反正这辆车也差不多快开腻了。   “不要再送我东西了。”时经寒突然道。   谢九黎一个激灵:“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你的想法很好辨认。”时经寒说。   “骗人!”时经意震惊道,“谢姐姐刚才只有在笑而已!”   谢九黎也很震惊:“不好辨认吧。”   “……”时经寒什么也没说,拿出钥匙打开了门。   五十平的空间被整理得错落有致,整个房间家具格局显示出一种独有的理性气息,让人第一眼看上去的第一个想法就是:这家主人是理工科的吧?   时经意得意洋洋道:“谢姐姐,我们家从家务事到做饭全都是我哥哥一个人做的哦。当然我有时候也会帮一点忙啦。”   四肢不勤五谷不分的谢九黎从心底发出赞叹声:“真贤惠……不是,真厉害。”   你说时经寒这么一个一八六猛男、模特身材往外一站,谁知道他居然是个贤……不是,一手包办家务的男人!   谢九黎忍不住多看了时经寒两眼,后者和她对视一眼,若无其事地拿起钥匙:“我去买菜。”   他退了两步出去,直接把门给关上了。   时经意这才悄悄地对谢九黎道:“他被夸得不好意思了。”   谢九黎也悄悄地道:“我看得出来,你哥的想法有时候也挺好辨认的。”   就算脸上能伪装,生理反应也骗不了人。   时经意作为房子的小主人,尽职尽责地推着轮椅给谢九黎倒了茶,然后才礼貌地提出能不能拆开航模看一看的要求。   谢九黎帮着她把整套不明觉厉的航模打开,看着时经意摆弄几下就开始熟练地大佬操作,一点也不担心她把这套昂贵玩具给弄坏,在旁施施然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回家。   她打的是座机,还以为接起来的会是阿姨,结果话筒里传出来的声音却属于顾舟。   “姐姐?”顾舟疑惑道,“这个点打电话来,不会是说不回家吃饭了吧?”   “嗯,在时经寒家里吃。”谢九黎伸手接住一个从桌边滚落下去的零件,放在手心里递给时经意,边压低声音道,“晚上打车回去,可能会迟一点。”   毕竟不知道郊区好不好打车。   “那我去接你吧。”顾舟体贴道,“姐姐不是开车走的吗?是打算晚上喝酒?”   “不是。”谢九黎简单地否定,顿了顿又道,“行,你来吧。”   “谢姐姐,能不能把那边的胶嘴递给我一下呀?我手短拿不到。”时经意软软道。   “这个吗?”谢九黎摸不准地拿了一个。   “再左边那个。”时经意道,“对对对,谢谢九黎姐姐。”   “姐姐把地址发给我吧,我大概几点过去?”顾舟在电话里道。   谢九黎想了想:“九点吧,开车小心点。”   “知道了,”顾舟笑道,“谢谢九黎姐姐。”   谢九黎挂断电话,拧眉回想了一下顾舟最后那句话,又看了一眼身旁的时经意:“……”   不是吧顾舟,这你也要较劲。   谢九黎打开手机开始搜索。   时经意好奇地问:“九黎姐姐你在看什么啊。”   谢九黎深沉道:“我在搜嫉妒心最强的猫是什么品种。”   时经意停下了动作,她转转眼睛,突然道:“九黎姐姐,趁着哥哥不在,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你不要告诉他是我和你说的啊。”   谢九黎的搜索当然是不可能出来结果的,她放下手机庄重发誓:“好,我不会在没有你允许的情况下把这个秘密告诉包括你哥哥在内的任何人。”   时经意朝谢九黎招招手,双手拢在嘴边靠近谢九黎的耳朵,悄咪咪地说:“我不知道我哥给你带了多少次花,但可只有第一天的白百合是我的主意啊。”   谢九黎还没来得及说话,门锁咔嗒一声被从外面扭开,时经意一秒正坐拿起了组装到一半的航模,认真地继续工作起来。   而谢九黎也拿起手机继续装模作样地打字。   时经寒一进门就走向餐桌,他站在那里审视了一下谢九黎和时经意,沉声问:“背着我做了什么?”   语气特别笃定,像是已经完成了推论的福尔摩斯。   谢九黎拿着手机目不斜视:“什么也没有,就是搜一搜这世界上嫉妒心最强的猫是什么品种而已。”   “肯定是第二只啦,第二只。”时经意头也不抬地回答,“不上不下的那只肯定是最怕自己失宠的了。”   时经寒盯着她们俩看了几秒钟,道:“吃炒蟹?”   “好耶!”时经意立刻举起双手表示赞成。   谢九黎略一思索,也很合群地附和了一下小朋友:“好耶。”   时经寒看了谢九黎一眼,提起刚买的一大袋东西从餐桌旁、她们两人背后路过。   他先经过谢九黎身旁,影子随着步伐从她身上缓缓流过,然后定格将她整个人都覆盖包裹在内。   谢九黎用余光看见他抬起手,那动作好像想要摸一下她的头发。   但最后时经寒的手还是从时经意头顶越过,抽走了她手里的小零件。   “这里错了,”他冷酷地说,“——这就是你开小差的下场。”   “诶怎么会这样!”时经意手忙脚乱,“这是失误,失误啦!”   时经寒没理会她的抗议,收回手走了。   而谢九黎举着手机,删掉刚才搜索框里的字,重新输入:最善于忍耐的猫是什么品种。 第34章 “心跳声。”……   搜索引擎没有给出答案, 显然大家只研究关心过哪一种猫最聪明、最黏人、性格最好这种问题。   倒是给谢九黎提供了一些给家里养了多只猫的铲屎官的建议。   谢九黎趁着时经意拼航模、时经寒做饭的工夫,打发时间地看了几篇。   这些兽医和公众号的文章都建议主人要均匀陪伴每一只猫,不要令它们感觉到自己失去宠爱, 否则心理脆弱的猫轻则食欲精神不振,重则进行自残寻死行为。   根本没有真正养猫的谢九黎认认真真地学习了一个小时养猫的知识, 直到时经寒从厨房里重新出来。   时经意几乎在同时放下工具欢呼:“赶在吃饭前完成啦!”   她美滋滋地给谢九黎炫耀成品,抬着满是“求夸奖”的小脸。   “好厉害啊。”谢九黎真心实意地感叹。   ——换成她根本拼不起来。   “诶嘿嘿。”时经意有些腼腆地笑了笑,爱不释手地轻轻抚摸机身, “好逼真啊,真正的航模手感原来是这样的。九黎姐姐带回去的时候要小心一点哦。”   谢九黎对她保证:“下次让你哥哥带你过来看, 它一定还是完完整整的。”   就是航模组装完后比她想象中的大,好像得打专门的收纳柜来放才行。   以后可能也不止这一个航模。   谢九黎想着,把大型收纳柜给提上了购物本。   时经寒摘了围裙——谢九黎刚才就忍不住看了一眼, 并没有出现那种猛男加粉色围裙的奇怪组合,时经寒的围裙是纯黑色的,和谢九黎画油画时用的差不多。   谢九黎有点失望又有点庆幸, 内心不是很确定自己想不想看到粉色围裙出现在时经寒身上。   即使是等比缩小过的航模,因为内里的所有配件都和真实型号的飞机一模一样, 重量当然也不轻。   谢九黎上手试着去举了一下,发现实在有点沉, 正要气沉丹田再试一次, 时经寒已经伸出手, 看起来毫不费力地把航模单手提起:“吃饭了。”   谢九黎看了一眼时经寒肌肉结实劲瘦的手臂, 又看看自己:“……”   嗯,什么人做什么事。   不要勉强自己。   ……   一顿感谢的饭后,谢九黎觉得自己对时经寒的好感度直线上升。   或者说,时经寒的贤惠指数直线上升。   身材高大的冷面酷哥却是个厨神的设定实在是太好吃……不是, 他做的饭实在是太好吃了。   就算谢九黎家里请的阿姨也是个做菜高手,但怎么说呢,做饭这事儿和别的技能一样,下限看练习,上限看天赋。   不会背法条的程序员不是好厨师。   放下筷子的时候,谢九黎已经在思考下次什么时候来继续蹭饭的事情了。   时经意笑眯眯和谢九黎说悄悄话:“我哥是不是手艺超棒的?”   谢九黎跟着一起吹真情实感的彩虹屁:“超级无敌棒,简直可以自己开高端餐厅。”   时经意又热情地道:“九黎姐姐想来的话随时都可以来蹭饭呀,我跟我哥都会很高兴的。”   谢九黎握住她的手:“我下次来也给你带航模。”   时经意更用力地反握回去:“九黎姐姐,我觉得你真是我心目中最完美的嫂……”   “时经意。”时经寒打断了时经意,他手上还沾着点泡沫,“你不用吃药?”   时经意毫无悔意地朝谢九黎吐吐舌头,推着轮椅飞快离开。   谢九黎站起身想帮忙收拾一下桌子,但她的手还没落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个盘子上,桌子对面的时经寒已经倾身越过来先把它拿走了。   谢九黎:“……”   她试探地去拿另一个,又被时经寒抢先了。   “你是客人。”时经寒简单地解释道。   谢九黎失笑起来,干脆双手撑着桌面歪头看时经寒动作利落地把整张桌子整理干净,正要去厨房和他说话,手机先响了起来。   她拿出来一看,是顾舟的消息:【我已经到啦,好像来早了一点,不用管我,等你事情办完要下来时给我打电话就好。】   谢九黎视线挪向手机顶端的时间栏。   “来早了一点”=来早了一个半小时?   谢九黎用指腹轻轻敲了两下手机屏幕,决定再晾顾舟的小心机一会儿。   ——总不能被他这么简单地就拿捏了吧。   话说回来,顾舟其实用的都是阳谋。   就像是那种明知道你喜欢水果蛋糕顶上的草莓,所以每次都会点一块水果蛋糕然后说“我不喜欢吃草莓”然后把上面的草莓给你吃的行为。   你明知道他是有意讨你欢心,但心里也不觉得讨厌。   只要不过界,谢九黎心里甚至还觉得有亿点点可爱。   ……   谢九黎也没晾顾舟多久,和时经意聊了一个小时后她就起身准备离开了。   时经寒送她下楼,一言不发地把沉甸甸的航模提起。   谢九黎有意让他先出门,自己落在后面磨磨蹭蹭穿鞋的时候,悄悄趁时经寒不注意的时候把车钥匙在门口鞋柜上放下了。   两人一前一后下楼,这次是时经寒走在前面。   小区楼里的灯是声控,但可能因为年代过久而不太灵敏,走着走着就忽闪起来。   如果不是身前的时经寒人高马大,谢九黎觉得这个气氛还是挺吓人的。   而且和上午时不同的是,谢九黎走在时经寒后面,两人的身高差正好被台阶的高度抹平,她终于能“俯瞰”时经寒了。   这感觉还挺新奇的,走到一楼最后两级台阶的时候,谢九黎就站着没有立刻下去。   时经寒只多走了一步就敏锐地转过身来看她:“怎么不走了。”   谢九黎保持着一米多的距离和他平视,比了一下两人的高度:“这个视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时经寒朝她迈了一步,脚尖触到最后一级台阶底下,像是把两人间原本的安全距离压缩至底部:“……平视就那么神奇?”   谢九黎注视了时经寒片刻,想起了晚餐之前,他路过她背后时,情不自禁抬起又悄悄收回的手。   就这么几秒钟的时间,一楼的声控感应灯就啪地灭了下去。   谢九黎没有说话,时经寒也没有动。   黑黢黢的楼道里,只有门外照进来的一点点灯光打在时经寒的背后,他的五官却都被隐藏在暗中。   可即使看不见,谢九黎也记得关于这张脸的所有。   她举起手摸了摸时经寒的头发,带着笑意轻声道:“明明是夏天,这里晚上却没什么虫鸣声啊。”   “……”   “安静到我觉得好像能听见心跳声一样。”谢九黎接着说。   下一刻,响起的是谢九黎手机的提示音。   声控灯再次啪地亮起。   同谢九黎几乎是平视、甚至还稍稍矮了一截的时经寒正微微仰头一瞬不瞬地用视线锁定她。   谢九黎有点意外,她还以为刚才那句话会令时经寒觉得有点紧张的来着。   手机催促似的又响了一声。   谢九黎低头去看,发现是时经意发来的消息,她满怀疑惑地问:【我从窗户看好久啦,怎么看没看见你们走出去啊?】   【难道我动作太慢错过你们了吗?】   “小意问我们在哪里了,”谢九黎回了时经意一条消息,才抬眼道,“我们出去吧。”   她说着往下走了一级。   面对面的两人之间就只剩那么两个拳头的距离了。   时经寒往后退了半步,又顿了顿,才转身往外走。   谢九黎迈下最后一级台阶跟上去。   小区里白天看不出来,晚上因为路灯不足而显得有点难走,每一步都看着像是台阶又不像是台阶,谢九黎觉得自己简直在走陷阱,跟在时经寒背后踩得小心翼翼。   时经寒走走停停迁就着她的速度。   他也不主动向谢九黎伸手,而是在停下时微微低头一言不发地注视她的动作。   两人在小区门口分别,谢九黎看见了街对面有点眼熟、开过两周的车。   她对时经寒道了一声下次见,但时经寒却问:“所以你刚才听见了?”   “什么?”谢九黎迷惑地问。   “心跳声。”时经寒说。   “没有啦,心跳声在不是骨传导的情况下哪有那么容易听见。”谢九黎笑了起来,“我和你开玩笑的。”   “……”   见时经寒没再说什么,谢九黎朝他伸出手,接过了他臂下夹着的航模:“下次再来蹭饭,我会给小意带礼物的。”   时经寒模糊地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谢九黎转身走了两步,回头又看了一眼时经寒,发现他低头拿了根烟咬在嘴里。   于是谢九黎又掉头走了回去。   时经寒的火还没打上,微皱着眉给了谢九黎一个无辜的眼神。   谢九黎有点费力地把航模移到右手,用左手去抽时经寒唇间尚未点燃的香烟。   时经寒下意识地咬住,第一下还没让她抽出来,第二下时才放松了牙关。   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发愣又有点茫然。   “你马上就要回去了见小意了吧,不适合抽烟。”谢九黎不赞同地道,“她身体弱,呼吸道应该也敏感。”   “……”时经寒默默收起打火机,又把烟盒扔进垃圾桶,用行动证明了自己认错的诚恳态度。   谢九黎又忍不住去摸摸他微长的头发。   怎么说呢。   别的体型的猫虽然也好撸,但撸大猫的感觉稍微有点不一样,可能多的是一种精神上的征服感和满足吧。   时经寒实际上的性格可比他看起来的性格好太多了。   时经寒一开始没动,过了几秒才弯腰扶住谢九黎右手里缓缓往下滑落的航模:“太重了,我来拿。”   他说着,往街对面那辆劳斯莱斯的方向看了一眼。   “因为顾舟看起来不打算过来帮忙。”他说。 第35章 你一笑就不像他……   谢九黎觉得扛这个机身圆滚滚的航模是真的有点困难。   两只手抱着时还好, 一只手圈起来就显得有点费力,因为表面过于光滑还会一点一点向下滑。   她刚才摸时经寒脑袋的时候,摸着摸着就开始感觉到往下掉, 还好时经寒观察能力细致入微地帮她扶了下。   “顾舟啊?”谢九黎笑道,“晚上这么黑他可能没看见我们。他到得太早, 说不定在那里都玩一个小时手机了。”   时经寒不置可否,左右看了来往车流,才往街对面走去。   两手空空的谢九黎跟在他后面穿过马路。   一辆开着远光灯的车从右面的接扣拐出, 谢九黎被大灯闪得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但因为时经寒高大的身形就挡在她和那辆车中间,她心中的安全感不知道怎么地就很爆棚。   过了马路, 谢九黎在驾驶座的车门上屈指敲了几下。   顾舟立刻降下车窗,露出笑容:“姐姐提前结束了吗?”   “嗯,”谢九黎指指后面, “先打开后备箱。”   顾舟按下按钮,又打开车门出来,好奇道:“这是航模?”   “你也感兴趣吗?”谢九黎问完就反应过来, “也是,你们都是航大的学生, 多少应该有点兴趣。”   “是啊,不过航模昂贵,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实物。”顾舟说着看了一眼时经寒, “是时经意帮姐姐拼好的吗?那她在这方面真是很厉害。”   时经寒已经把航模放进了车后备箱里, 闻言抬眼看了看顾舟。   顾舟的夸奖听上去很真诚, 表情也特别真诚。   就是如果你不对这个人心存偏见的话,他的每个字就都是那么令人如沐春风。   ——如果你对他不心存偏见的话。   时经寒面无表情地合上车后箱,对谢九黎道:“你开来的车呢?”   谢九黎眨眨眼睛,脚已经直接往副驾驶座走去:“钥匙放在你家鞋柜上了, 加油卡就在车里,平时出门和接送小意的时候都可以开——拜拜快回去吧!”   一句话说完的时候,谢九黎已经拉开副驾驶座的车门行云流水地坐了进去,没给时经寒任何反驳的机会。   顾舟很快也坐进车里,他边系安全带边笑着说:“我看他好像不是喜欢收礼物的类型。”   谢九黎看着站到路边人行道上的时经寒,不自觉地摸了摸下巴:“嗯,他好像不太想和我扯上金钱关系。”   但是不开的车放在车库里很浪费又很占地方嘛。   顾舟开车驶上道路时,谢九黎下意识地盯着后视镜。   镜中,时经寒站在路边的身影逐渐缩小。   顾舟开着车,突然问:“你会不会偶尔想,我们三个人如果能合并成一个人就好了?”   谢九黎迟疑了一秒:“说实话,我想过。但我不希望那样。”   “为什么?”顾舟好奇地问。   “实话可能有点伤人。”谢九黎劝他,“真的想听?”   “和我说是没关系的呀,”顾舟豁达道,“因为我知道自己是替身。”   谢九黎略一思索就告诉了他:“哪怕把你们三个最像贺孤舟的地方捏在一起,也不会是我想要的贺孤舟啊。”   顾舟“哇”了一声,脸上带着笑容道:“真的挺伤人,我现在感觉特别受伤。”   于是谢九黎给他讲了点疗伤的内容:“白卉已经已经开始收购顾夫人家里公司的股票了,过段时间徐家应该就会发现我的动作吧。”   顾舟笑得更厉害了,他在红绿灯路口踩下刹车,扭头去看谢九黎,眼睛亮晶晶的:“那我现在又好了。”   “你比较好哄。”谢九黎评价道。   因为顾舟太聪明,太知道分寸——他就做过那么一次不应该做的事情、说了那一次不该说的话。   除此之外,顾舟太像是个……   ……嗯,太像是个百依百顺的替身文女主了。因为痴情而心甘情愿当一个听话替身、以后会重生的那种。   来到这个世界一个多月后,谢九黎又一次有了那种熟悉的“我进错了世界”的念头。   她用力闭了闭眼睛把这个念头从脑中挤走。   ——不可能,我拿的绝不是渣男剧本!   谢九黎想了想自己之前在网上搜的替身文学名台词。   ——你一点都不像他。   这句好像她说过。   ——不准笑,你一笑就不像他了。   这句差不多的好像也说过。   ——你无论怎么做也比不上他。   这句刚刚似乎也讲了差不多的。   谢九黎深沉地闭上了眼睛开始装睡。   ……这渣男剧本绝不是我的本意。   回去的车程比来时还要更堵一点,大概是因为赶上了晚高峰的尾巴。   谢九黎靠在舒适的座椅上,一开始是无法面对自己变渣行为的自我逃避,后来就开始是真的昏昏欲睡了。   谢九黎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过去,可等醒过来的时候,是副驾驶座的车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拉开、将她惊醒。   谢九黎迷迷瞪瞪地从梦里醒来,一睁眼就看见了俯身撑在车门旁盯着她看的沈雾沉。   “喝酒了?”介于少年和青年之间的声音问道。   “没喝,就是犯困。”谢九黎摇摇头,又打了个哈欠,正好看见沈雾沉朝她伸手,下意识就握了上去。   沈雾沉的手一僵。   谢九黎恍然:“啊,不是要拉我吗?对不起我会错意了。”   她说着就要松手,但沈雾沉用力地反扣回来,道:“安全带没解。”   谢九黎摸索了两下才按到安全带的按钮,被沈雾沉从副驾驶座里拉了出去。   ——哎呀,小伙子力气大了很多嘛,看起来高高瘦瘦白白净净的,果然还是个男孩子。   动作间,谢九黎还恍惚看见沈雾沉手指关节上被月光照出了泛红的伤痕。   “顾舟呢?”她站定脚跟,疑惑地问。   沈雾沉一言不发。   谢九黎站直身体左右看了一圈,看见了站在阴影里的顾舟,更疑惑了:“顾舟,在罚站吗?”   顾舟边笑边道:“我正在认真反省开车居然开到姐姐困了的事情。”   虽然他站在影子里,面容看不真切,声音听起来也完好无恙。   但谢九黎觉得沈雾沉和顾舟之间肯定刚刚发生了什么,就在她刚刚还睡着的这段时间里。   不过两个人都是年轻男孩子,有点摩擦也很正常吧。   谢九黎觉得自己不能再继续拿控制欲过强的渣男剧本了,她清清嗓子平和地带过这个话题:“吵架争执可以,不要闹到打架的地步啊。”   “不会的,”顾舟开朗道,“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   谢九黎:“……”   她残余的睡意顿时一挥而空,想到站在影子里的顾舟和手上带伤的沈雾沉,一条简单清晰的因果关系就出现在了脑中。   ——这不就是打架了吗!   谢九黎有点头疼:“那你们打算和我说说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是我不好,说了不该说的话,让沈雾沉觉得生气,他才动手。”顾舟无奈道,“是我活该,真的,姐姐别生气,不会再有下一次了。”   这发言心机不心机的另说,就是不知道怎么回事,明明是被揍的人说出口的,却听起来像是胜利者在发言。   “不会再有下一次了?”谢九黎征询地去看沈雾沉。   沈雾沉原本低头看着他和谢九黎握在一起的手,闻言才抬起头来看她,就是视线有点飘忽,一会儿对着她的眼睛一会儿在她别的五官上乱飘。   “沈雾沉?”谢九黎叫他的全名。   “……”沈雾沉稍稍向内抿了抿嘴唇,才道,“如果他不再做一样的事。”   谢九黎也不想再问得更具体了,她叹着气将猫……不是,小男孩们的打架事件带过,道:“那行了,进来我看看你们俩的伤口上个药——尤其是你,沈雾沉。”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细皮嫩肉还敏感体质的男孩子存在啊!   沈雾沉和顾舟都没反对。   等到了屋里开灯一看,谢九黎才发现他们俩就算刚才打了一架其实结束得也挺快的,估计就是沈雾沉往顾舟脸上挥了一拳而已。   如果不是沈雾沉自身原因,可能受伤的就只有顾舟一个人。   鉴于顾舟是被打的那个,谢九黎左右斟酌了下还是先给他处理脸上的伤口。   “现在看不出什么,之后几天可能会淤青的。”谢九黎道,“去做个水煮蛋滚一滚吧。”   顾舟微微仰着脸特别乖地给她看伤口:“好。”   等谢九黎放开托着顾舟下巴的手时,他才稍稍低下了头自高处看她,说道:“真的不怪沈雾沉。”   “嗯。”谢九黎无可无不可地应了一声。   “确实是我主动挑衅的他。”顾舟又含笑说道。   谢九黎抬眼迎着顾舟的视线看回去,总觉得他话里有话:“你还挺得意?”   顾舟想了想,压低声音看尽谢九黎的眼底道:“因为我觉得当时那个情况,我也不一定会后悔的。”   谢九黎:“……”不一定会后悔挑衅行为吗?   年轻男孩子的思维真难懂啊。   “去煮蛋吧,”她轻拍顾舟没被揍的那半边脸蛋,然后转向了沈雾沉,“你,过来坐下。”   沈雾沉一语不发地坐到谢九黎面前,无处安放的长腿在沙发上盘起一条。   “除了手还有别的地方吗?”谢九黎执起他的手左右观察了下,其实也就是普通的擦伤,不严重。   就拿个酒精棉擦擦吧,这位置也不好贴创可贴。   “没有。”沈雾沉道。   谢九黎取了酒精棉,又想着分散一下沈雾沉的注意力,便随口问:“顾舟说什么让你这么生气?”   “不是他说什么,是我看见他做了什么。”沈雾沉说。   “那他做了什么?”谢九黎边说边快速地依次擦过几处伤痕,擦完又呼呼吹了两口。   “……”沈雾沉欲言又止,“没什么。”   谢九黎:“……”算了,孩子大了,都有秘密了。   “反正我会去航大,留在这里。”沈雾沉慢慢地说,“顾舟做什么不该做的,我会阻止他。”   “嗯,嗯。”谢九黎敷衍地应了两声,突然有了个猜测,“顾舟是和你炫耀车了吗?车库里的车你也都可以开的。趁着暑假去报个驾校?”   沈雾沉闭了闭眼,神情有点“孺子不可教也”的沉痛。   “你对顾舟太没有防备心了,”他以一种过来人的语气说,“你不知道他能在你不注意到的时候做什么。”   谢九黎想了想沈雾沉的教导,好笑道:“他总不会刚才趁着我睡着偷拍我睡到脸变形的照片了吧。”   沈雾沉:“……”   他垂下眼去,面无表情地把谢九黎面前的医药箱“啪”一下合上。   “你就当差不多吧。”他说。 第36章 “你不想?”……   第二天早上, 谢九黎被生物钟准时唤醒,听见了系统播报。   【昨日进度:5%,总进度:75%。预计修复时间:228天。】   自从跨入60%的这条线后, 谢九黎的任务进度已经已经开始减缓。   每天1个百分点也算进帐,0个百分点也不奇怪。   只有昨天终于赚了5个百分点, 总进度也缓缓地抵达了四分之三的新阶段。   但按照谢九黎的猜测,别说75%以后了,80%、90%往后的部分会进展得特别缓慢。   和世上大多数的事情不一样, 这个任务是属于开头简单、而越深入越难的。   就好像画画一样,最开始谁拿支笔都能画个太阳公公、火柴人, 上几节课就能像模像样地画苹果、桌椅,可想登堂入室,就需要十年如一日的不断练习才有可能达到。   不过没关系, 系统修复的时间谢九黎一直控制得很好。   她剩余完成任务的时间很充足。   谢九黎神清气爽地坐起来伸了个懒腰,脑中一片清明。   虽然来到这个世界、以及系统的存在都是她无法控制的事情,但现在她终于多多少少地控住了场。   嗯, 就是家里现在稍微热闹了点。   暑假对不上学的谢九黎来说和平日里没有什么两样。   就是家里两个学生明显很空。   “你们都不用出门吗?”谢九黎在餐桌上疑惑道,“就和同学聚一聚, 或者一起出去旅游也行,钱我出。”   “姐姐想出去旅游吗?”顾舟另辟蹊径, “可以选一些避暑的地方。”   实不相瞒, 谢九黎觉得在家里开着空调避暑就挺好的。   “我不想出门, ”她支着下巴道, “沈雾沉你呢?高三刚刚毕业,大家马上就要各奔东西,你们班里没有什么聚会之类的?”   沈雾沉淡淡道:“不知道,我没看消息。”   谢九黎:“……”是哦, 这位和顾舟不一样,能不参与社交活动就不参与社交活动。   谢九黎有心带他们两个出门去晃晃,可在打开门接触到外面的空气之后一秒钟就选择了放弃。   雪白的太阳和扑面而来的热浪能让任何一个宅失去出门的勇气。   算了,做任务也不需要出门嘛。   反正系统的修复也磨磨蹭蹭的。   在这样咸鱼的过程中,一整个暑假过去了。   沈雾沉给谢九黎念完了《了不起的盖茨比》、《绿山墙的安妮》、《傲慢与偏见》,终于进展到了《冰与火之歌》系列。   顾舟早就养好了脸上的伤,缠着谢九黎学了几笔素描,但看起来人生的技能点没有分在绘画上面很多。   时经寒保持着一周两次的模特打工,有时候还带着身体状况逐渐改善的时经意——他每次来,阿姨那天都能放假不用进厨房。   九月来临时,谢九黎从白卉的汇报中大概知道她的团队给自己赚了些钱。   具体赚了多少,谢九黎没有太在意。   但她接到了顾疏的电话,询问她最近是否有时间接受上门拜访。   谢九黎接到电话时刚刚在教顾舟勾勒人脸结构,想了想就直接把手机给了顾舟。   顾舟有点讶异地稍稍睁大眼睛,过了两秒才接过手机,他问:“我来接吗?”   谢九黎坐回自己的椅子上,看了顾舟一眼,挑挑眉:“你不想?”   “……想。”顾舟含笑把手机放到了耳边,和顾疏展开对话。   谢九黎集中注意力听了前面几句,觉得这次谈话里顾舟终于占了上风。   ——也是,顾疏本身就是来求和的。   那说明白卉的团队做得不错啊,该给他们多发点奖金。   谢九黎想着,笔下随意地勾出了一张简单的人脸来。   顾舟几分钟就结束了对话,他和谢九黎并肩坐着,两人手里各一本素描本。   顾舟凑近看了看谢九黎的草图,脸就歪在谢九黎肩膀上面几公分的位置,是一个既显得很亲密、又不令她感到冒犯的距离:“你最近开始画别的人了?”   谢九黎的动作一顿:“我不是一直在画时经寒吗?”   顾舟笑着道:“可你以前一直画的是贺孤舟啊。”   谢九黎没有反驳顾舟的话。   诚然,哪怕在时经寒刚来的前一段时间,她也是看着那张脸、在纸上绘出了贺孤舟。   哪怕是同样的五官,也会有截然不同的气质。   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或许是画了那张时家兄妹的合照开始——谢九黎笔下的人像逐渐脱离了贺孤舟的影响。   只不过如果不像顾舟一样知道内情,就不会发出他这样的感慨。   “少说两句,”谢九黎淡淡道,“对你有好处。”   顾舟眨眨眼睛,坐了回去,又一本正经地道:“你好像一直不好奇那天我和沈雾沉打架的原因。”   “与其说你和沈雾沉打架,不如说你被他打了的那件事情?”谢九黎问。   顾舟不答反问:“如果姐姐你明知道一件事会失败,还会去做吗?”   “我不会做注定失败的事。”谢九黎说。   哪怕注定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的事情,她也必定会扭转乾坤拿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顾舟思考了几秒钟,遗憾道:“我暂时还没有姐姐的勇气,或许以后会有吧。”   谢九黎挑眉:“你说你没有什么?我看你胆子大得很。”   谁家男大学生直接上来就提那种交易的。   顾舟也笑,他把手里画得奇形怪状的动物举到谢九黎面前:“我的画功有进步吗?”   谢九黎看了眼那只无法判定种类的动物,一言难尽地劝他:“你还是放弃这条路吧,好吗?”   顾舟笑了半天,抽走谢九黎手里的笔,问:“姐姐什么时候能送我一张画?你都送过时经意了。”   谢九黎也不生气,她偶尔很能容忍顾舟的一些恃宠而骄行为,那有点像铲屎官在工作的时候,猫猫大摇大摆经过、往电脑键盘上一趴的捣乱举动。   无伤大雅,恃靓行凶。   所以她只是把素描本放下,提醒道:“小意才十五岁。”   “我也才十九岁啊。”顾舟理直气壮。   谢九黎:“……”好像有点道理。“那你想要什么画?”   她问完自己想了一下,觉得顾舟大概会提出想要他自己的画像吧?   虽然顾舟嘴上不说,但他看起来挺在意谢九黎画来画去只有一张人脸这件事情的。   “我想要姐姐的自画像,”然而顾舟却这么说,他的语气很笃定,“你从来没画过自己吧,我想要第一幅。”   谢九黎愣了一下。   她确实,从来没有……画过自己。   哪怕从前照着回忆里的影子画和自己在一起的贺孤舟时,画中也只有贺孤舟一个人。   谢九黎转念有点想要拒绝,但顾舟眨着那双天生的笑眼特别诚恳地盯着她,然后道:“马上就是我的二十岁生日了,实在让姐姐为难的话我就再换一个生日愿望吧。”   谢九黎:“……”   人都当生日愿望求了,她除了点头还能怎么呢。   如果摇头的话,不又开始走渣男剧本了吗!   于是谢九黎花了几天研究自己的脸。   盯着一个字看久以后会变得不认识这个字,这种现象在心理学上被称作完形崩溃。   谢九黎觉得一个人盯着自己的脸看久了以后,也会开始觉得陌生。   她已经画废了三张草图,感觉自己还从来没遇到过这么困难的挑战过。   然而顾舟的生日却是一天比一天近,带着一种异样的紧迫感。   谢九黎紧赶慢赶最后才在顾舟生日的前一天画了出来,那天正好是时经寒来模特打工的日子,于是她给时经寒看了一眼,不太自信地问:“像我吗?”   时经意也在旁插花,闻言凑过去看,直白道:“九黎姐姐的自画像吗?我觉得动态的你更好看啦。”   “嗯。”谢九黎皱眉盯着画中的自己,怎么看怎么奇怪。   明明自拍就不奇怪啊,果然是画功不到位吧。   时经寒垂眼多看了一会儿,才道:“自画像代表你对自己的看法。”   谢九黎倏地抬起眼去看时经寒,后者的眉仍然和平时一样拧在一起,过了一秒才将视线从画移向了谢九黎。   “谢九黎,你对自己什么地方不确定?”他沉声问。   谢九黎下意识地把时经寒拿在手中的素描本抽走了,过了片刻才笑道:“第一次画不习惯而已,练练就熟了。”   她垂下眼去,把这一页拆了出来放在一旁。   “这张不要了吗?”时经意发出可惜的声音,“九黎姐姐不要的话可以给我呀。”   “是送人的,”谢九黎顺着扯开话题,“顾舟问我要的,他明天过生日。”   “明天?”时经意瞪圆了眼睛,“那明天九黎姐姐要陪他过生日吗?”   谢九黎一句“是啊”还没说出口,时经意就一口气接着说了下去。   “——可我哥准备明天约九黎姐姐出去吃饭啊!”   谢九黎思考了下:“没关系吧,一天可以吃两顿正餐——中午一起吃可以吗?”   后半句是问时经寒的。   时经寒眉毛都没动一下:“可——”   后面一个“以”字还没说出来,时经意抢先打断,她抱着谢九黎的胳膊晃来晃去:“九黎姐姐,我哥都约好餐厅晚上的位置了,取消重约也没有那边的号了,那多麻烦呀。”   谢九黎其实觉得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但时经意和她的任务无关,又是病人,撒娇起来总是能多得一点谢九黎的偏心。   “而且,顾舟不是很懂、事嘛。”时经意刻意在懂事两个字上咬了重音,“他肯定不会介意的啦。”   “生日还是挺介意的。”顾舟的声音突然半路加入对话。   他站在画室门口,脸上带着笑容,重复了一遍:“生日这天我得介意一下——不然时经寒过生日的时候我也要闹了。” 第37章 你这么聪明会不……   在时经意反击之前, 谢九黎及时地打断她和顾舟的针锋相对:“知道了,我知道了,我吃两顿晚饭, 这样总可以了吧。”   时经意孩子气地鼓起两边脸颊不说话。   顾舟眨眨眼睛正要说话,时经寒先他一步开了口:“那改今天。”   谢九黎转头看了时经寒一眼, 可脑中还在想他刚刚那句“你对自己什么地方不确定”,于是难得地生出一丁点踌躇来,过了两秒才点头:“好。”   她说着朝顾舟招招手:“画好了, 今天给你还是明天给你?”   顾舟没迈动脚步,他抬头略作思考, 下了决定:“明天晚上,我吹蜡烛之前,姐姐再亲手给我可以吗?”   “行。”对谢九黎来说没差。   她把自画像随手夹进素描本中, 一眼也不想多看,但也无济于事,还是会想起时经寒的发问。   时经寒虽然不爱说话, 有时候开口却一针见血得吓人。   顾舟虽然也很敏锐,但他就算要戳破窗户纸, 也不会和时经寒一样直白,而是谨慎地选择弯弯绕绕、旁敲侧击的方式。   谢九黎很擅长装傻, 但不太擅长接直球。   下午时, 谢九黎开车把时经意送回了家, 在门口等了一会儿, 才等到重新出门的时经寒。   他换了身休闲西装,外套搭在手臂上,衬衫卷起露出一截劲瘦的小臂线条。   甚至还系了领带。   谢九黎愣了下,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短卫衣和牛仔短裤, 迟疑地问:“是要去高级一些的西餐厅吗?”   穿这身去那种西餐厅,应该也没什么问题……吧?   时经寒垂眼看她:“差不多。”   他本来就在身高上对谢九黎很有优势,西装又有加成,整个人气势显得比平时还要惊人。   时经意在门边和两人道别,声音很兴奋:“好好吃饭,玩得开心哦。”   “我们不在的时候,不可以叫垃圾外卖吃。”谢九黎叮嘱她。   时经意毫不掩饰失望之情地“诶”了一声。   下楼时谢九黎注意到时经寒带上了她之前留下的车钥匙,问道:“那你开车还是我开车?”   “开你的车。”时经寒道。   但在谢九黎坐进驾驶室之前,时经寒接过她的车钥匙,为她打开了副驾驶的门。   谢九黎觉得自己整个被安排得明明白白的,只好在时经寒的注视下坐进去,扣好安全带,陷入了沉思。   ——既然要开她这辆新车,为什么又要带上旧车的钥匙啊?   但时经寒的性格是不会多解释的,他开车直接上路,连导航都没有用,抵达餐厅只用了半小时。   谢九黎本来还有点担心时经寒明天的预约位会排不上,正在想着怎么解决这件事时,时经寒对门口侍应生道:“我有预约,时间的时。”   侍应生稍作检查,露出笑容:“时先生您好,请这边走。”   谢九黎脑中瞬间出现一个猜想:“你预约了前后两天?”   时经寒走路间偏头看她,答道:“三天。”   “看来这顿饭很重要。”谢九黎失笑起来。   时经寒似乎花了几秒钟时间来思考这句话的回应,然后才点点头:“对我来说是,但对你,不一定。”   侍应生拉开双人包厢的门,将两人请了进去。   谢九黎早就听过这一家闻名遐迩的餐厅,只是家有阿姨,后来又有了时经寒,出门吃饭的次数少得可怜,所以只停留在“听过”这一步。   今天吃了一遍,她才确定这家店名副其实。   不过价格也不菲,还要另算服务费。   最后上桌的餐品是谢九黎点的奶油红酒布丁,她刚用勺子挖了一小块送进嘴里,就听见“啪”一声,是时经寒不轻不重地把车钥匙放到了桌上。   他将印着三叉戟的钥匙往谢九黎的方向推了一段距离,道:“还给你。”   谢九黎眨眨眼睛,还没弄清楚想明白时经寒究竟要干什么,时经寒就把手收了回去,从钱包里抽出一张卡,也放在了车钥匙旁边:“这是银行卡,里面是你替小意出的治疗费。”   谢九黎把勺子从嘴里抽了出来,谨慎地推测道:“你要和我恩断义绝。”   时经寒皱起眉,他冷静里带了点疑惑地给予否定答案:“不是。”   “那为什么突然还我钱,算得这么清楚?”谢九黎无奈道,“如果你有存款,正好留着理财,小意以后每年都需要再打针,都是消费。而且,你们还可以换个更大的房子住。”   谢九黎也提出过给两人买套新的房子,但兄妹俩都很坚定地回绝了她的提议。   谢九黎也问过她们要不要搬去她家一起住,正好多一个房间给时经寒,时经意可以和谢九黎睡同一个房间。   对于后面这个提议,时经意倒是很动心,但时经寒还是拒绝了。   时经寒这个人有时候就稍微有点……油盐不进,软硬不吃。他想好的事情,别人拗不过去。   “这一笔钱代表一个开始,以后赚钱会容易很多,小意的治疗费不再是个问题。”时经寒轻轻吸了一口气,“……请你收下。”   谢九黎把甜品勺子放下,迟疑两秒,还是问道:“能说说钱是怎么来的吗?”   就这么巧,她刚出现这么两三个月,时经寒就正好赚了一大笔钱。   倒不是说怀疑时经寒会做什么违法的事情,是谢九黎有点怀疑已经下线的系统是不是在暗中搞她。   时经寒拧眉垂眸想了两秒,用两句话解释了所有:“我写的一个算法被某个公司买断。以前没有余裕做大项目,每个月都要用钱。”   谢九黎的眉眼舒展了些,明白过来时经寒话里的意思。   这几个月的时间没有迫在眉睫的经济压力,时经寒总算不用急于赚快钱支出时经意的治疗费,沉下心来做了件大事。   大概机会也是留给有准备的人的。   谢九黎这才伸出手把银行卡和车钥匙拿到自己面前,心想这大概就是“知识等于财富”。   “那以后小意的治疗费用应该就不用担心了。”谢九黎愉快道,“不过要是有什么需要的话可以随时找我周转——对了,银行卡里放了多少钱啊?我不太记得上次刷了多少……”   谢九黎发誓自己只是随口一问,但时经寒居然稍稍向后退了退,眉宇拧得更紧:“五百二十万,但数字是个巧合,签合同后到账就是这个金额。”   谢九黎好笑道:“行了我知道这是巧合,没以为你在和我表白。”   时经寒喉结微动:“银行卡确实不是表白,那是你收下银行卡的下一步。”   正翻来覆去看银行卡的谢九黎动作一顿,讶异地抬头去看桌子对面的时经寒。   “在你收下之前,”时经寒接着说,“我不认为自己有那个资格开口。”   他的声音很沉,但包厢内空气安静,谢九黎听得一清二楚。   她愣了好一会儿,手指一直不自觉地摩挲着卡片的边缘。   半晌,谢九黎才开口问道:“所以在几个月前你让我答应和你一起吃饭时,就已经想好了这件事?”   “嗯。”   谢九黎蹙着眉:“那是暑假刚开始没多久的时候了……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时经寒慢慢地道,“如果我说,第一次见面呢。”   如果说前面发生的这一连串是让谢九黎觉得“意外”,那时经寒这一句的回答终于令她感到了“惊讶”。   因为不应该是这样的。   谢九黎思考了好一会儿,才谨慎地问:“从哪一句开始?”   “……我不心虚那一句。”   谢九黎稍作回忆,才想起时经寒那时候确实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被她当场抓包。   他还不肯立刻移开视线,说因为自己不心虚。   “最开始应该只是‘好感’,或者‘在意’吧?”谢九黎追问。   “在意,或者好奇,总之我走到了这步。”时经寒神情里带着按捺的焦躁,“是你日复一日看我的眼神……”   他倏地停了下来,但谢九黎已经恍然明白了后面的未竟之词:啊,是这里漏了馅。   换作是任何人,总被一个人用热恋一般的目光注视,多少也会觉得很在意。   谢九黎还觉得自己已经足够克制了。   到底人还是感性的生物。   操纵了一个人的感情,也就等于操纵了这个人。   谢九黎还在思考该怎么回复时经寒,对方已经重新把吃甜品的小勺拿起来强行塞进她手里,轻轻咋舌发出不满的断音:“不用纠结,我没说要你给答复。”   “……啊?”谢九黎握着勺子疑惑地发出茫然的回应。   “站在平等的位置上告诉你我喜欢你,这是我今天唯一的目的。”时经寒说,“所以‘对我来说很重要,对你来说未必’。”   谢九黎仔细品味他这句话里的信息量,慢慢地睁大了眼睛。   时经寒支肘目不转睛地盯着谢九黎的脸,而后突然嘴角一翘,带着点促狭意味地笑了起来。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表情,谢九黎。”他说。   ——时经寒本来就和贺孤舟在五官外形上十成十地像,唯一能区别两人的也就是气质与表情。   他一笑起来,眉眼舒展、嘴角上扬,整个人浑身的气场仿佛都变得轻快起来。   谢九黎紧紧掐住左手的掌心,才把脑海中骤然放大的“贺孤舟”三个字按了下去。   她舔舔干燥的嘴唇,垂下眼去回避时经寒的视线,轻声道:“我也是第一次见到你这种表情。”   简直就像是贺孤舟死而复生、坐在她面前对她笑一样。   谢九黎用勺子吃了两口布丁缓解尴尬。   然后她听见时经寒问:“我最先对你表白这件事这么让你惊讶?你这么聪明会不知道我喜欢你?” 第38章 现在沈雾沉想她……   “最先……”谢九黎无奈地摇摇头, “只有你会这么做的。”   顾舟不会,沈雾沉是……还不会。   这本来是谢九黎独自一人在下的棋,但现在时经寒这枚棋子自己走了一步意外之举。   谢九黎来这里几个月, 还是第一次真正被打乱步调。   时经寒率先出人意料,接下来会产生变化的就是沈雾沉和顾舟。   时经寒靠在椅子上, 他微微扬着下巴,用一种并不惊讶的语气说:“所以你没否认另外半句。”   谢九黎用勺子把剩下的布丁分成两半,淡定地道:“我这个人有一种察觉别人好感度的特殊技巧。”   最开始的惊诧过后, 谢九黎早就冷静了下来。   说到底,她才是唯一的棋手。   “小意知道你今天要做什么吗?”她语气轻松地问道, “所以她刚刚才那么为你争取、不惜和顾舟结梁子?”   “她不知道。”时经寒顿了顿,“她和顾舟互相看彼此不爽而已。”   谢九黎想了想,觉得也很有道理。   时经意和顾舟是有那么点撞人设。   等慢条斯理地把小巧的布丁吃完, 谢九黎才重新看向桌对面的时经寒:“我今天才发现你也挺狡猾的。”   “是吗。”时经寒面无表情道。   明明是个问句,两个字却被他咬得都微微下沉,并不是上扬的尾音。   “不需要回复, 就是不需要同意也不需要拒绝。”谢九黎笑道,“在你的立场而言, 就是,你不打算接受我的拒绝。”   时经寒没有回答, 他伸手去按了一下桌上的服务铃。   “你之前天天都送我花, 我其实本来也应该想多一点?”谢九黎又问。   时经寒起身道:“今天以后就可以多想一点。”   ……   晚餐是时经寒坚持买的单。   谢九黎想着这一顿饭比起刚刚时经寒那张银行卡里的五百二十万来说也不算什么, 没有抢着买单。   回到家时, 谢九黎顺口问道:“那明天顾舟生日你打算来吗?”   “不。”时经寒道,“这次的合同还差个收尾。”   他说着,把手中的车钥匙交给了谢九黎。   ——来去开的都是谢九黎的新车,时经寒早就准备好把之前从谢九黎那里收到的车还给她了。   “你这样, 我情感上稍微有一点受伤。”谢九黎看着手里的车钥匙,半开玩笑道,“就好像反过来是你拒绝我了一样。”   时经寒盯着她看了两眼,伸手从谢九黎夹在一侧编发上的月光石蝴蝶发卡取了下来。   时经寒轻轻一抛,发卡飞起十几公分,又被他凌空抓进了手心里。   他收起五指握住蝴蝶,道:“那我从你这里拿走这个。”   发卡只做装饰性用,就算摘下也不会有发丝掉落,但时经寒的手靠近擦过鬓边时,谢九黎还是不由自主地眨了一下眼睛。   好像时经寒从那里取走的不仅仅是一枚简单的发卡,而是别的什么东西一样。   谢九黎下意识避开这个话题:“你怎么回去?”   “地铁。”时经寒道,“也很快,而且可以工作。”   谢九黎:“……”从这个角度来看,好像是比车来得更有效率。   她点点头送别了时经寒,等他的身形隐没在夜色中后,一回头就看见了沈雾沉。   沈雾沉慢了半拍才道:“……你回来了。”   “嗯,你出来吹夜风?”谢九黎走近过去,顺便看了看沈雾沉手上的伤。   ——沈雾沉是个疤痕体质,人家一两周就能消失不见的疤,在他身上一两个月不消都很正常。   沈雾沉主动把双手放到谢九黎面前,曲起手指让她检查。   “基本没有了,”谢九黎道,“手上的伤本来就好得慢,下次不要再和顾舟打架了。”   “他穿了西装,”沈雾沉的声音从她头顶传来,“你答应了他?”   有时候沈雾沉的直觉也相当敏锐。   “他今天只是还我钱而已。”谢九黎淡淡道。   说完想到沈雾沉的脾气喜欢逞强,她又补充道:“不过时经寒已经毕业有几年了,你不要急着和他比。”   “谢九黎,”沈雾沉唤她的名字,“你在避重就轻。他来过你家这么多次,这是第一次穿西装,还是和你单独在外就餐。”   谢九黎叹了口气抬眼看他:“沈雾沉,你在这里永远有那个房间的居住权。”   她放下沈雾沉的手,安抚地道:“不用觉得不安。”   沈雾沉垂眼注视着她,一瞬不瞬,眼神简直像是变回了谢九黎第一次在雨夜中见到的他。   倔强又易碎,像是精雕细琢出来的水晶工艺品。   谢九黎有那么一瞬间还以为接下来沈雾沉也要和刚刚的时经寒一样一鸣惊人,但最终少年人什么也没说,只退了一步冷淡地道:“我去洗澡,晚点见。”   两人睡前的故事时间还在继续。   谢九黎下意识地抚了抚鬓边编起的三股辫:“好。”   ……   沈雾沉走出浴室,在卧室里的小书架前站定扫了一遍。   他购置准备在这里的书越来越多了,给谢九黎也已经念到了《冰与火之歌》的第一本。   谢九黎不太在乎他念的是什么,好像只要听到他的声音就心满意足。   但正如同她在这方面给了他优待一般,顾舟和时经寒似乎在她那里也有各自的一席之地。   沈雾沉刚刚抽出插着书签的《冰与火之歌》第一册 ,湿漉漉的发梢滴下一点水珠,啪地溅到了他的小臂上。   沈雾沉停下动作,回到浴室去将头发吹到半干,又对着雾蒙蒙的镜子看了一会儿,迟疑着伸手解开了睡衣最上面的一个扣子。   他平时穿衬衫都像是好学生一样扣到最顶上,只露出一丁点精致的锁骨,看起来多少有点不易近人。   但一旦解开纽扣,看起来就像是从青涩迈向成熟的香甜果实一样,在树枝叶片中间露出了一角暗示来。   做完这个动作,沈雾沉伸展开五指将镜上水汽抹去,蹙眉观察了自己片刻。   在提醒他该去谢九黎房间的闹钟响起之前,沈雾沉低头用冷水泼了一把自己的脸,才将脸上的热度降了下去。   擦干手脸、拿着书往楼上去的时候,沈雾沉还在想今天谢九黎说过的话。   她没有否认时经寒对她表白。   沈雾沉早在一个多月前的晚上见过顾舟想要趁着谢九黎沉睡去亲她的脸,但那次顾舟没有得逞,沈雾沉也刻意没有去深入思考。   ——以顾舟所表现出来的,他对谢九黎所怀抱的情感并不是爱。   但时经寒。   这个明明是最后才出现的男人,居然会第一个表白。   不。   沈雾沉反驳自己。   他知道谢九黎不可能缺人追。   但这个认知被前几个月的他刻意无视了。   归根到底,是沈雾沉自己不想和谢九黎在男女的层面上、与任何权色交易扯上关系。   他不能面对自己内心对于“性”这个概念的恐惧与厌恶。   见谢九黎的第一面,沈雾沉觉得她和从前沈父带他去见过的那些人一样。   他甚至自暴自弃地想在谢九黎面前直接脱衣服和她做,但谢九黎只给他上药、让他好好休息、甚至送他回了学校。   不该碰的,谢九黎连多一根手指都没有触碰他。   做得最过分的,似乎也就是偷偷录了他的念书声。   沈雾沉对于顾舟的排斥,除了他本身不爱和陌生人相处之外,还有一点就是觉得顾舟不怀好意。   时经寒和顾舟不一样。   只是沈雾沉防火防盗防顾舟,忘了还有时经寒这样并不是不怀好意、但能将谢九黎据为己有的路线。   沈雾沉在谢九黎门前几步放轻脚步声,慢慢走到门口,停住脚步又没有立刻敲门,脑中一片混乱。   原来时经寒喜欢谢九黎。   他已经还清欠谢九黎的钱对她表白了。   ——可沈雾沉,还欠着谢九黎八位数。   少年人抿直嘴唇在门前陷入踟蹰,抬手几次才对着门板敲了下去。   “进来吧。”谢九黎在门里道。   沈雾沉缓缓拧开门把手,浴室里的谢九黎侧身出来看他一眼,边涂护肤品边道:“马上好,你等一下。”   说完她又倾了回去。   从门口的角度,沈雾沉只能看见她的小半背影。   一样的房间,一样的椅子,一样的书,沈雾沉却不知道怎么的整个人都紧张起来。   日复一日的故事时间明明已经让他在谢九黎的床前忘记这种紧张感了。   谢九黎说马上好果然就很快,两三分钟就关掉了浴室的灯,踩着人字拖从沈雾沉背后靠近,道:“等开学你住宿舍就不能天天念了。”   沈雾沉慢了半拍才下意识道:“顾舟就不住宿舍。”   “也是,那你自己决定吧。”谢九黎脱了鞋往床上一坐,掀开被子就往里钻去,熟门熟路地在枕头上调整了下位置闭上眼。   两秒后她又睁开眼:“啊,床头灯。”   沈雾沉很安静地先她一步把床头灯打开,卧室的顶灯随之自动切合到关闭状态,房间里立刻暗了下来。   “谢谢。”刚刚支起上半身的谢九黎正要躺回去,沈雾沉却握住了她要回去的手指。   谢九黎的指尖是圆圆的,没做美甲,甲床偏长,显得她整只手都很修长。   沈雾沉垂着眼从指尖滑到谢九黎的第三指节,动作停在她的手背上。   他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但仍然故作镇定地抬眼去看了一下谢九黎。   小夜灯下的谢九黎也正偏头看他,眉眼之间看不出什么情绪。   两人对视半晌,谢九黎才轻轻笑了起来。   她问道:“都几个月了,你还在怀疑我出六千万是因为对你心怀不轨啊?放心,不会对你出手的。”   “……”沈雾沉复又垂下眼去。   他的指腹仍停留在谢九黎的最后一节指节上,相接触的皮肤只有一小块。   可沈雾沉还记得那次自己为了警告谢九黎小心顾舟,就将她按在床头。   他本可以直接用字句警告提醒谢九黎的,但偏偏鬼使神差地选择了动手。   “……是这样啊。”沈雾沉轻轻地对自己道。   “是这样。”谢九黎斩钉截铁地重复了一遍他的台词。   沈雾沉看了她一眼又迅速收回眼神,舒展开带着男性特征的手指挤入谢九黎的指缝里,掌心将她的手背全部覆盖住后,收紧五指握了一下她的手。   谢九黎带着点疑惑的眼神看他操作,但又放纵了他的所作所为。   一个小时前沈雾沉脑中还朦朦胧胧的那个念头终于从雾中清晰地脱出、显形。   ——谢九黎确实遵守约定不会对他出手,但现在沈雾沉想她跨过那条线、对他出手。   沈雾沉不甘地咬咬舌尖。   作茧自缚莫过于此。 第39章 哪个是男朋友,……   谢九黎特别肯定地向沈雾沉提出绝不对他出手的保证之后, 又等了几秒,沈雾沉的表情还是有点阴晴不定,好像还是不怎么相信似的。   她无奈地勾勾手指:“所以能放手了吗, 沈雾沉?”   沈雾沉盯了她两眼,终于将手松开了。   不是那种一下子向上举起来的松开, 而是先将紧扣的五指放松,再缓缓向后抽离、几乎像是贴着手背的松开。   谢九黎打量沈雾沉的表情,最后什么也没说, 双手交叉放在小腹,闭上眼睛:“念吧。”   她已经很习惯伴随着沈雾沉的声音入睡了, 就像条件反射一样,当床、夜灯、沈雾沉三个要素集中在一起时,谢九黎的反射机制瞬间激活, 令她产生睡意。   ……但今晚有点不一样。   沈雾沉念到一半时,突然停下咳嗽了一声。   谢九黎的睡意才释放到一小半,闻声立刻睁开了眼睛:“着凉了吗?”   沈雾沉摇摇头, 蹙眉又咳嗽几次才停住,再开口时嗓子微微带哑:“喉咙有点痒。”   “今天不要念了, ”谢九黎坐起身,不赞同地把沈雾沉手里的书合上, “倒杯热水回去好好睡觉。”   沈雾沉还想说什么, 谢九黎一个手势阻止了他。   “——反正你也不住校, 又不是说以后都不让你念了。”   谢九黎强行把沈雾沉赶回了自己的房间, 看着他躺下以后才回到二楼。   顾舟就站在他房间门口,见谢九黎上楼,他笑道:“今天结束得很早,所以我有点好奇。”   “沈雾沉喉咙不舒服, ”谢九黎随意道,“你也早点睡,明天我送你们一起去学校。”   “我能不能问姐姐一个问题?”顾舟好奇地道,“问完就去睡,你回不回答都可以。”   谢九黎觉得顾舟这种突然生出的好奇从来不是“突然生出”的。   但她还是宽容地停住脚步问:“什么问题?”   顾舟笑了一下,桃花眼微微弯起:“如果我有一天突然开始越来越不像贺孤舟了,你会怎么对待我啊?”   “这个问题你憋多久了?”谢九黎扬眉。   顾舟腼腆又诚实地道:“很久了。”   谢九黎还真低头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这个假设:“如果这件事真的发生,一定是因为你自己的意志吧。——因为,那不就是交易作废的意思吗?”   “那我应该会从你家被赶出去吧。”顾舟抵着下巴,好像纯属出于好奇地推论了下去。   “不一定是被我赶出去,可能是你自己高高兴兴地出去。”谢九黎笑了笑,“不过结果一定是你不会再住在这里了。”   顾舟多聪明,他不会演不好贺孤舟,他只会不想演好。   当他不想演好的时候,应该也正是他不再需要谢九黎继续撑腰的时候。   ——不就是一拍两散的意思嘛。   “明白了,”顾舟眨眨眼,“那我得更认真一点。”   谢九黎没去追究他的目的,懒懒道:“加油。”   ……   开学日如期而至。   时经意的身体还没能恢复到能上学的程度,谢九黎这天特地给时经寒的打工放假,一大早起床开车送两个大学生去学校。   开车出发前,谢九黎很象征意义地问两人:“东西都带好了?”   ——问归问,她又没关心到底要带什么。   沈雾沉和顾舟一个说“嗯”一个说“带好了”,谢九黎对他们俩的自理能力很放心,一脚就踩下了油门。   是的,谢九黎又买了辆沙金色的GTR,稳重里又带着许多风骚。   她开着车到航大校门口附近停下的时候,新老学生都不由得投来了炽热的眼神。   谢九黎对自己新到手四天的车也很满意。   就是被挤在后座的顾舟发出了不满的声音:“后面空间有点小。”   在副驾驶座的沈雾沉已经面无表情下了车。   谢九黎好笑地伸手扳了一下座椅让顾舟出去:“走吧。”   GTR两门四座,后座出入自然有点麻烦。   顾舟把书包甩到前座上,倾过身去时朝谢九黎灿烂地笑了一下:“姐姐要和我们一起进学校吗?”   “进,我去跟何教授打声招呼。”谢九黎道,“你是学长,带沈雾沉去新生登记吧。”   顾舟应了声好,眨眨眼睛又悄声道:“这算不算我最开始找的借口成真了?”   谢九黎想了想才明白他是在说一开始那些“我把复习笔记拿给沈雾沉”的理由。   她戳戳顾舟颊边的小酒窝:“借口你知我知,还特地说出来?”   顾舟没怎么使劲抵抗,顺从地被谢九黎手指上的力道戳得向后仰了仰头,才笑着说:“正因为你知我知,我才说的。”   沈雾沉的身形在副驾驶座门外出现,他扶着车门顶弧弯腰看谢九黎,开口时声音还是哑的:“不下车?”   他都没给顾舟一个眼神。   谢九黎解开安全带下车,隔着车身看沈雾沉的脸色:“喉咙还是很难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沈雾沉一语不发地摇头,他绕过车头走到谢九黎身边后才低低地道:“过几天就好。”   顾舟终于从后座爬出来了,他关上了车门,热情地道:“沈雾沉学弟,跟我来吧,学校里的路我都熟。”   沈雾沉下意识地看了看谢九黎。   “我要去找个人,等你们好了再一起吃午饭。”谢九黎说完迟疑了下,摸了摸沈雾沉的头顶。   自从开始把这三个人当成不同的猫来看之后,这个摸头的习惯她就很难再戒掉了。   顾舟凑热闹似地弯腰:“我也要。”   谢九黎又给顾舟也rua了一下,才让他们俩一起进学校去。   她自己则是站在原地,想先给何严华教授打个电话问问对方是否有空。   一个在旁抽烟的年轻女人弹弹烟灰,突然和谢九黎搭话:“哪个是男朋友,哪个是弟弟?”   谢九黎的手指停在拨号页面,回头去看看发言人,笑道:“不是,两个都是弟弟。”   年轻女人有点讶然地扬了扬眉:“我还以为你要说,两个都是男朋友。”   “怎么可能。”谢九黎笑。   “林箫吟。”女人上前几步,边自我介绍边伸出没拿着烟的手,“我在对面念耳鼻喉科,送我妹来学校。”   谢九黎和她握了一下手,道:“我叫谢九黎——你读医科,你妹妹在航大,一家学霸啊。”   林箫吟努了一下嘴示意沈雾沉和顾舟的背影:“比不上你家两个高考状元吧。”   谢九黎跟着看那两个高高瘦瘦的背影:“这么好认?”   “我妹跟我叨叨很久了,”林箫吟夹着烟百无聊赖地说,“什么航大新一届的校草争霸又要掀起一阵新的腥风血雨,她作为顾舟的后盾绝不会轻易败退之类没营养的话。”   谢九黎:“……”在家打对台,到学校还继续打对台可还行。   “不过既然他们两个是异父异母的兄弟,说不定这场腥风血雨掀不起来。”林箫吟说。   “掀得起来。”谢九黎肯定道。   林箫吟看了谢九黎一眼,叹了口气:“兄弟关系不和睦啊?我跟我妹也是这样,好时恨不得穿一条裤子,坏时我真想拔光她的头发。”   谢九黎忍不住被逗笑了起来,她问:“你妹妹已经已经进去了吗?”   林箫吟扬扬下巴:“你看新生接待处那个戴眼镜的,对,现在对着你两个弟弟面红耳赤的,就是我妹。”   谢九黎摘下墨镜眯眼细看,才见到那个身形小巧的女孩。   她收回目光,又看看身旁身高绝对超过一米七的林箫吟。   “对,都说我妈肚子里的营养被我吸完了。”林箫吟浑不在意地说着,像是很习惯旁人的这种反应。   林箫吟掐灭了烟,和谢九黎又聊了几句,临要走时才像是忘了什么似的转身对谢九黎道:“对了,刚才和你搭话是想提醒你一声,沈雾沉看起来不像是得了伤风感冒,如果不是有过敏史,这种情况下的喉咙突发不适要是持续太久建议尽快就医,年轻人得喉癌的越来越多了。早做检查总比晚好。”   听见喉癌两个字,谢九黎愣了下,端正态度道:“好。”   毕竟是来自专业耳鼻喉科医生的建议,还是要听的。   林箫吟看着手机皱眉:“……还有,那两个是你弟弟的事情,我可以告诉我妹吗?她看见我跟你在一起了,小眼果然聚光,改行念狗仔算了。”   “可以啊。”谢九黎倒是无所谓。   但不是所有人都会接受这个说法。   毕竟一个姓谢、一个姓沈、一个姓顾。   尽管那两人的学费都是谢九黎交的,也都住在她家就是了。   谢九黎混不知道自己在航大的论坛上出名了一次又一次,成为一个身份极其神秘、存在都不能提起,否则就会被删帖的存在。   她还在苦恼应该怎么劝阻兢兢业业不愿意松懈打工事业的沈雾沉放几天假。   “不是都快说不出话来了吗?”谢九黎挡在门前不让他进去,“过度用嗓不好,我都怀疑是让你念太多了才会哑的。”   “我没事,”沈雾沉很坚持,用那哑得一塌糊涂的声音说,“让我进去。”   “不行。”谢九黎也很坚持,“你再这样,我要带你去医院体检打针了。”   沈雾沉顿了顿,问:“你觉得我三岁?”   “如果一直这样好不了,我真打算带你去。”谢九黎认真道,“你是否健康对我来说很重要,我不希望你的喉咙、声带出什么问题,好吗?”   沈雾沉不说话了。他垂下眼看看手中的书,轻声问:“你不会让顾舟、时经寒代替我?”   谢九黎摸摸他的头发,宽慰道:“他们代替不了你。”   ……   沈雾沉在心中无声地给谢九黎补上了下半句话。   ——“但你也代替不了他们”。 第40章 你和我都是另一……   沈雾沉简直就像是经历了第二个变声期。   一连数日他都没再被谢九黎放进房间里过, 在学校更是能不说话就不说话,给众校友留下了冷若冰霜不爱理人的印象,和顾舟的形象完全就是两个极端。   “他这样下去好像不太妙。”顾舟道。   他说这话时, 身旁只有谢九黎一个人。   谢九黎看他一眼,没说话。   “我前几天问那个问题时, 没想到会最先应验在沈雾沉身上。”顾舟整理着谢九黎一张张摊开散落的画,漫不经心地说,“但他还什么都不知道。”   谢九黎听出他话里有话, 但还是没搭理。   “要是他知道自己为什么被你留在身边,恐怕做不到和我一样豁达。”顾舟又说。   豁达两个字把谢九黎给逗笑了。   她将水粉颜料涂在画布上, 头也不转地警告顾舟:“不要搞事。”   “为什么?”顾舟走到谢九黎身后,双手撑着椅背,声音轻快地发问, “如果我不像贺孤舟了姐姐就打算赶我走,沈雾沉要是不像贺孤舟了,你就打算区别对待?”   谢九黎用笔刷将颜料涂开, 淡淡道:“我要是区别对待了又怎么样?”   “……”顾舟在她头顶沉默了一会儿,才笑道, “他是你第一个留在身边的人,果然特殊一点?”   “你们特殊在不同的地方。”谢九黎专心地调整色彩变化, “不要太欺负沈雾沉了, 顾舟。就像你说的那样, 他不知道内情, 我也没必要特地去伤害他。”   顾舟没说话,他伸手把落到谢九黎颊边、有点碍事的头发撩到后面,动作很轻地替她束了个矮矮的马尾。   “也就是说,他就算没有了贺孤舟的声音, 你也打算继续为他保留那个房间的居住权?”他温和有礼地问道。   谢九黎终于调出了自己想要的颜色,转头去看顾舟,用画笔末端指了指他:“你针对他的还不够?”   顾舟眨眨眼,失笑地举起双手后退了半步:“我知道了,不会针对他的。只是想到我和他差不多,有点担心到自己身上来嘛。”   一句话的尾音说得又轻又软,像在撒娇卖乖一样。   谢九黎满意地扬眉:“那就好。”   沈雾沉的病来得说巧不巧。   谢九黎终于抓到了任务的最后一个突破点。   ……   顾舟一直觉得自己已经算是同龄人里算稳重的性格了。   无论是学业、社交,还是顾家的事,他全部都能一个人有条不紊、脸不红心不跳地处理得很好。   但自从碰见谢九黎之后,顾舟才发现自己性格里居然也很意外地有会不理智赌气的一面。   谢九黎几乎是明着偏袒沈雾沉。   顾舟翻着校内论坛上的帖子,光是首页就能看见两个争论“顾舟与沈雾沉孰美”的标题。   原本顾舟从来不关注这些,但这次他忍不住点了进去,把两个楼从头到尾翻了一遍。   ——但其实也没什么用,顾舟从来不需要别人的认同。   他自持聪明,从来都有办法将任何事情推动至他想要的结果。   但大概也正因为从前对什么都可以轻易抛弃、交易、放下,所以等真正重要的事物出现时,他或许也没有资格得到。   天平只有两端,贺孤舟碰不到左边,就只能站在右边。   但谢九黎已经逐渐开始变得不能被抛弃、交易、放下。   顾舟揣摩太久贺孤舟的心理,代入得太多,就像是一名入戏过深的演员,逐渐陷入其中无法自拔。   他开始想取代谢九黎心中的“贺孤舟”。   ……反正,那个“贺孤舟”也根本不存在,只是一个完美、但就连谢九黎自己也碰触不到的影子。   顾舟手中并不缺筹码。   他手握最多的情报,甚至如果顾舟愿意,他甚至可以在最开始就联和沈雾沉一起把时经寒率先挤出战局。   但顾舟没这么做,他自负地想要一场孤胜。   沈雾沉、时经寒,都不能真正给谢九黎她想要的。   只有他才可以。   下课铃响起时,顾舟收起手机·,和室友道了个别:“我找沈雾沉有点事说,不跟你们一起去食堂了。”   室友一把拉住他:“那你和沈雾沉去食堂吗?帮忙带个饭吧!”   顾舟略一思索,摇摇头:“不去食堂。”   食堂人太多,有太大的风险被拍到。   校内论坛虽说只有航大的人才能浏览,但雁过留痕,说不定谢九黎就会看到照片。   顾舟习惯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不想留下事后可能会暴露自己的痕迹。   他和室友道别,又给沈雾沉直接打了个电话。   沈雾沉当然不乐意接顾舟的电话,晾了他许久。   顾舟耐心地等了许久,觉得电话即将自动挂断时,才被对面接通。   “我有一件和谢九黎、和你、和沈家都有关的事情要告诉你。”顾舟往和人群相反的方向走去,道,“能解答你长久以来的疑惑,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   沈雾沉没有说话。   但也没有切断电话。   顾舟笑了起来:“如果感兴趣的话,到人工湖的跳水桥来说话吧,那里没什么人。”   沈雾沉安静地挂了电话。   顾舟背着书包绕过小半个人工湖,到了被学生们戏称为“跳水桥”的地方。   因为是个很适合拍照的开阔高点,人工湖的这一段水位也不高,年年都有毕业生在这里穿着学士服从桥上往下跳着拍纪念照,算是个校内的名景点,不过平时没什么人特地跑来跳湖,所以很安静。   顾舟摧残了一旁的柳枝编了个环,在自己头顶戴了一下试尺寸,又估摸着谢九黎的头围往里收了一点。   他编到要收尾的地方时,沈雾沉正好到了。   “来了。”顾舟抬头笑笑打了招呼,还是温温和和的,“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和谢九黎有关的什么事。”沈雾沉哑声打断了他没有意义的言语拉锯。   顾舟眉眼弯弯:“就是谢九黎那间画室,从前不是很秘密吗?你没有好奇过里面藏着什么?”   沈雾沉没有回答,他直直站在那里,冷冰冰地隔着两步左右的距离盯着顾舟等待下文。   “哦还有时经寒,”顾舟垂眼去将柳枝做成的冠收进尾去,“你没好奇过,为什么谢九黎只画他,不画你和我,也不出去画什么风景吗?”   完成最后一步的同时,顾舟抬起头来,轻轻叹了口气。   “因为你和我,还有时经寒,都是另一个死人的替身。   “谢九黎的旧画室里,全都是那个人的画。时经寒和他长得一模一样。   “……我这么说,你应该也明白是什么意思了。为什么谢九黎从来只让你念书给她听?为什么你说嗓子不舒服,谢九黎会那么紧张?”   顾舟慢条斯理地说完,停下来观察了一下沈雾沉的反应。   除去握住双肩包背带的手上指节微微泛白以外,沈雾沉看起来异常冷静。   他低声道:“她已经烧了。”   “那些旧的画吗?对,还是我帮忙烧的。”顾舟点点头,“因为——你也能想象,如果时经寒看到的话,应该不会乐意接受她的帮助吧?”   他说着,直接把手里编了好一会儿的柳条环往河里一扔,溅起了轻微的水声。   “但是,谢九黎从来没有忘记过那个人。”顾舟叹着气说,“活人是永远争不过死人的。”   沈雾沉下意识地按了一下自己的喉结位置。   “你喜欢谢九黎吧。”顾舟观察着沈雾沉的神情变化,将对方的窘然收入眼中,勾起嘴角,“那只能祈祷你自己这一次确实不是什么大病了。”   沈雾沉皱眉,倔强地紧紧抿住嘴唇。   过了几秒,他却又微微低下头去,隐忍地发出了两声抑制不住的咳嗽声。   “你和我是竞争对手,本来不应该告诉你这件事,但还有一个原因。”顾舟耐心地等待沈雾沉停下咳嗽,才继续说道,“我有点担心谢九黎的精神状况。”   沈雾沉按捺住喉咙里的痒意直起身:“她怎么了?”   “谢九黎……”顾舟欲言又止,停顿了片刻才道,“她有时候似乎分不清我们和那个人的区别,有时知道那个人已经死了,有时又觉得他还活着。我咨询过专业人士,这种认知混淆是精神疾病的病状之一,但粗暴贸然地打破这种认知混淆又带有相当的危险性——我不敢刺激她,担心会激起严重的后果。”   沈雾沉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极度的不信任与审视。   但顾舟一点也没有动摇,他接着说:“我本来不打算告诉你,在只有你和我的时候,我一个人足以安抚谢九黎;现在多了时经寒,事情变得复杂了。她也需要你的帮助。”   沈雾沉站在那里抿直嘴唇听完了顾舟的发言,又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顾舟坦然地和他对视:“虽然你我想要一样的东西,但谢九黎的健康和安全才是最重要的,不是吗?”   “……我会自己查证你说的是不是实话。”沈雾沉冷冷地扔下这一句,然后转身就走。   被丢在原地的顾舟笑笑,知道自己的目的已经达成了。   第一,沈雾沉知道了他是贺孤舟的替身。   第二,沈雾沉就算确认这一点,也不会暴露给谢九黎。   顾舟并没有说任何一句谎话,沈雾沉即使去找证据,一切蛛丝马迹都会贴合他刚刚的发言。   最难的第一步走好,第二步就立刻变得很简单。   只要让沈雾沉接受不了自己被谢九黎当作替身的事,他就会自己离开了。   一旦离开,他就失去了竞争力。   至于沈雾沉或许能接受谢九黎的欺骗?   顾舟考虑过这个可能性,但又理智地将其在脑中划掉。   沈雾沉的性格,顾舟做过系统分析。   沈雾沉敏感多疑,本来就不是一个容易信任他人的人。   谢九黎好巧不巧,因为一次出手相救和之后的庇护,得到了他那脆弱又来之不易的信任。   一个人若是在完全清醒理智的情况下,自愿去当另一个人的替身,逐渐被另一个人的影子包裹蚕食……那已经是一件令人浑身难受的事,顾舟经历过一次,他在过去的人生里甚至还一直是个理智派;   但如果是在得到足够的帮助、照顾、偏爱以后,再得知这一切都是因为另一个人而来,不甘与愤怒能瞬间烧穿任何人理智。   ——就像沈雾沉现在这样。   顾舟在今天翻牌的原因也有这一点。   时间拖得更久,沈雾沉对谢九黎越陷越深,说不定就会走到甘当替身的地步。   那就拔不掉这颗棋子了。   ……只能说,沈雾沉的病来得实在天时地利人和,顾舟要是抓不住这个机会,他就不叫顾舟了。 第41章 你不需要我了吗……   谢九黎开始觉得沈雾沉的喉咙恐怕真要去一趟耳鼻喉科了。   她已经劝了沈雾沉三天, 对方都表示出了对医院的抗拒。   “平常的小伤外伤可以在家处理,可这样专业的问题还是得去医院,如果没问题的半天就能来回, ”谢九黎苦口婆心地劝,“你又不是三岁小孩, 还这么排斥医院吗?”   沈雾沉坐着听她训话,微微低垂着脑袋,看起来一幅很乖任训的样子, 但谢九黎看着他的头顶发旋就知道他没听进去。   因为训话过程中,沈雾沉已经往她电脑的方向看了四次了。   谢九黎无奈用一管喉糖敲敲沈雾沉的脑袋:“看什么?要用我的电脑?你自己不是有电脑吗?”   她说着, 把薄荷味的喉糖塞到了沈雾沉手里:“含。”   沈雾沉撕开包装倒了两颗放进嘴里,顿了两秒才用气声道:“这几天,你听录音?”   “是啊。”谢九黎赤脚不怕穿鞋地道, “之所以录下来,不就是为了这时候派上用场的吗?”   虽然本来是预备着沈雾沉去念大学就远走高飞的就对了。   得到了她的答案,沈雾沉却好像并不满意地沉默了下来。   谢九黎想了想, 谨慎地修改了一下自己的回答:“但录音还是多少失真,如果你能尽快康复的话, 我觉得真人人声还是要比录音更好——所以我们明天去医院挂号看一看,好不好?”   她问得柔和, 就像刚开始遇见沈雾沉时那样哄他。   “我能不能恢复……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吗?”沈雾沉用极慢的语速问道。   谢九黎在沙发前抱着膝盖蹲下身去, 终于能看见沈雾沉低头敛起的眉眼。   “当然了, ”她义正辞严地抬头对他保证道, “对我来说特别重要。”   沈雾沉看了她一会儿,大概是背光的原因,黑白分明的双眼显得有些阴郁。   好半晌,他才问道:“要是我生了以后或许不能再说话的病呢?”   谢九黎眨了眨眼睛。   其实沈雾沉的声音是百分之百像贺孤舟的。   这个百分之百指的是, 平时说话像、生气时像、咕哝时像、现在这样轻轻地不震动声带说话时也像。   但如果不发出声音的话……就不可能再像了。   谢九黎张口,还没有发出声音,沈雾沉突然伸手用掌心盖住了她的眼睛。   他低声道:“算了,不要回答我。”   谢九黎不依不饶地问他:“那明天去医院吗?”   “……去。”   终于把沈雾沉劝动,谢九黎松了一口气,第二天直接给沈雾沉请了个假去医院。   顾舟自告奋勇陪同一起去医院,谢九黎驳回了他的请假申请。   沈雾沉又不是断了腿走不了路,能走能跑的还需要什么陪同帮忙。   谢九黎把顾舟在航天大学门口就放下了,铁面无私地叮嘱他:“你好好上课。”   顾舟在车窗口道了声别,还特地对沈雾沉道:“希望你检查一切都好。”   沈雾沉似乎心情很差地没理顾舟。   但这也是家里互挠的日常了。   谢九黎朝顾舟挥挥手,开车直接去了医院。   沈雾沉虽然拖了这么多天不肯来看病,等真进医院的时候还是很配合的,谢九黎陪着他一套检查做了下来,花费差不多一个上午。   “是声带息肉,”医生翻看着检查结果,语气平淡道,“位置还好,做个小手术就行了,问题不大,一般不会有影响的。还好你们来得早,拖得久觉得是喉炎的病人也有,声带息肉发展到后期是有失声可能的。”   谢九黎心里舒了口气。   虽然但是,她是真的不希望沈雾沉的喉咙出什么大问题。   沈雾沉还这么年轻,等她走后也还有很长的人生路要走。一个哑巴的路会比一个普通人难走许多。   “手术做吗?做的话我就给你们排上。”医生询问道,“也有人会选择不做手术,吃药治疗或者做一些发声练习,但我还是建议手术的,一个是创口小手术快,一个是它的效果比较彻底。”   谢九黎没有立刻回答,她看了看沈雾沉,把这个问题的答案直接交给了他。   沈雾沉只迟疑了大概一两秒钟的事情,就点了一下头,哑声道:“做。”   就算是小手术也得排个期,按照医嘱,沈雾沉这段时间就得回家静养、做好手术的准备,饮食方面也得注意。   谢九黎回家上网查了一堆有用没用的资料,当看见声带息肉这个病通常多发于教师歌手等等用嗓过度的职业时,双手离开键盘认真地反思了一下自己的所作所为。   ——难道就是她每天让沈雾沉念书的那半个小时日积月累出了问题?   谢九黎捂住脸,不愿再想自己在渣男的路上已经走了多远。   沈雾沉从旁歪头扫了一眼,直接把谢九黎电脑上的网页关掉了。   “不是你的问题,”他淡淡道,“半小时能出什么错。”   谢九黎埋在自己的掌心里,很沉痛地反省自身:“不,累积的录音已经够多了,等你做了手术就好好休息,念书这事儿从今天开始就永久取消。”   沈雾沉扣住她的手腕往下按露出脸。   像是怕她听不清似的,他几乎靠近到了她的面前才发问:“你不需要我了吗?”   谢九黎愣了一下,用另一只手摸摸炸毛猫猫的头顶:“怎么可能会不需要你呢,不要多想。”   沈雾沉用很复杂的眼神看了她一会儿才松开了手,看起来不像是接受了这个解释。   谢九黎觉得这个复杂的眼神有点眼熟。   她回味了几天才找到这熟悉感究竟是从何而来——沈雾沉刚被她捡回来的时候,就总是用一种“你这个女人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东西”的表情看她。   “怎么又来一次?”谢九黎抱怨道,“我还以为几个月下来他已经信任我了。”   时经寒从电脑前抬头看了看谢九黎,又俯身看她手里一根线条都没有的素描本:“今天不想画?”   “哪有画画的心情,”谢九黎把铅笔在手上转出了花样,叹着气道,“养孩子真难。”   “除非,他们根本不是小孩子。”时经寒准确地伸手抽走被转出残影的笔,又随手扔进笔筒里,“笔要是活的,已经吐到第三轮了。”   谢九黎把素描本啪地一声合上,干脆犯懒地往椅背上一靠,不再去想沈雾沉的事情,而是换了个话题:“你戴眼镜了。”   时经寒的体检报告谢九黎看过,视力从来都是双眼1.8,根本没有近视的问题。   这还是她一次见到时经寒戴眼镜。   “防蓝光。”时经寒道。   谢九黎唔了一声,又凑近仔细看了看,确实是平光镜片,没对镜片后的脸部产生任何缩放效果。   但好像……贺孤舟以前也没有戴过眼镜。   谢九黎正托腮很出神地想着这个问题时,时经寒侧过身朝她低了一下头:“不搭?”   “有你这张脸怎么会不搭,只是感觉有点新鲜。”谢九黎重新聚焦视线,正好见到蓝光眼镜从时经寒的鼻梁上稍稍滑落,不由自主地伸手想帮忙推上去。   但直到她的指尖碰到眼镜腿,时经寒的视线也只是往她手探出的方向转了一下。   ——是真只“转”了一下,脸一点也不动的那种,好像一点也不在意她接下来要做什么。   于是谢九黎突然就改变了主意,两根手指一起把蓝光眼镜从时经寒脸上摘下,反手往自己鼻梁一架。   时经寒果然一点没阻止和挣扎,他动作里带着点痞气地支起来肘靠到桌面上,微微偏首看着谢九黎把那副眼镜占为己有。   镜片是浅橙色,戴上后世界就好像顿时加了一层暖色的滤镜一样。   谢九黎扶着镜腿左右转了一圈,因为被抢眼镜那位过于淡定而很快失去兴趣:“我用不着。”   时经寒朝她伸手,一下就摘走眼镜,他把镜腿折起放到桌上,道:“有人说过你喜新厌旧吗。”   谢九黎本来想反驳,但立刻联想到自己日复一日空间不够用的车库,顿时觉得膝盖一痛。   她想了两秒才想到反击之词:“我如果真的喜新厌旧,你还能再进我家?”   时经寒啧了一声,他伸手抓住谢九黎的椅子扶手,一使劲就把她连人带椅子拖到了自己面前,在她起身之前两手按住两边扶手,将她困在了人体工学椅里。   谢九黎眨了眨眼。   大概是因为时经寒的脸过于熟悉,她心中并不慌张,反而有点好奇:“然后呢?”   “喜新厌旧的前提是得到,”时经寒沉沉地倾身欺近,反问她道,“你做到了?”   谢九黎思来想去,花了三秒钟决定不接受他的挑衅,而是拿了桌上的蓝光眼镜展开镜腿往他脸上怼:“戴上眼镜,冷静一下。”   时经寒盯着她的眼睛看,视线丝毫没有受到镜片的干扰。   被时经寒这样近距离逼视,谢九黎情不自禁地开始思考一个问题——她从前和贺孤舟靠得这么近过吗?亲吻过吗?做过比亲吻以上的事情吗?   ……   谢九黎闭了闭眼,把杂乱的、关于贺孤舟的记忆按了下去。   再度睁开眼时,她轻轻按住时经寒的肩膀将他向后推去:“好了,闹够了。”   当然凭谢九黎的力量想推动时经寒不太可能,但她只需要微微使力,时经寒就主动松手往后退开了。   谢九黎恍惚听见他嘴里还嘀咕了一句什么,但又没有听清楚。   因为几乎是在同一时刻,她脑中又一次响起了系统的提示音。   【外来补丁安装完成。】机械音说,【预计修复时间缩短至:32天。】   “笑什么?”时经寒问。   谢九黎摸了摸自己微微上翘的嘴角,眉眼弯弯地道:“突然想起来,我订货好久的商品马上就要到了。” 第42章 让我陪你吧。……   沈雾沉去做声带手术的那一天, 严词拒绝了顾舟的陪同,只让谢九黎一个人陪着去了医院。   签罢术前同意书,护士就推着沈雾沉进了手术室。   谢九黎坐在家属等候区的座位上, 低头打开手机屏幕又锁上,反复了几次这个没有意义的动作循环。   系统修复时间跳得比实际的时间要更快一点。   今天早上的系统播报里, 修复时间还剩余28天。保守地按照现在的时间比率来推算,大约还需要二十天左右就能修复完毕。   这二十天里,谢九黎得走完剩下的任务进度。   今早进度已经跳到83%, 还剩下17%。   谢九黎把手机正面向下放好,靠在椅子上轻轻出了一口气。   这个“游戏”通关的速度, 比她想象中快得多,也累人得多。   谢九黎实在记不太起来自己以前是个什么性格的人,难道也一直手拿渣男剧本吗?   但反正短时间内谢九黎是不太可能自我反省了。   她坐在椅子上安静地等了许久, 才听见窗口里面护士的喊声。   “——61号,沈雾沉的家属!”   谢九黎把自己的进度捋了一遍,然后才站起身来去找沈雾沉。   虽说是个只要几十分钟的小手术, 但做的仍然是全麻,沈雾沉微眯着眼躺在病床上, 一副半梦半醒的样子。   谢九黎在床边听医生说完术后注意事项,又把医生送走, 才低头去摸了摸沈雾沉的额头, 凉凉的。   沈雾沉的眼珠跟着她转动, 看起来有点呆呆的, 像只迷路的猫。   谢九黎心生怜爱,轻声问道:“口渴吗?”   沈雾沉不说话,只轻轻眨了一下眼睛,好像没明白她在问什么。   谢九黎找了棉签蘸水, 往沈雾沉干燥的嘴唇上涂了一层——他动了声带,又刚出全麻,还不能喝水,最多用这种办法解渴。   沈雾沉抿了抿嘴唇,然后用舌尖舔了下嘴角的矿泉水,又露出一点疑惑的神情,仿佛这辈子第一次喝到水一样。   谢九黎觉得有点意思,她还没见过沈雾沉这么乖顺令人摆布的样子。   但医生说原则上要给沈雾沉禁声一周,谢九黎也不好逗沈雾沉说话,只拉了椅子在床边坐下,等他身体里的麻醉慢慢代谢。   随着谢九黎的动作,沈雾沉微微转过头,视线还是跟被黏住了似的停留在她身上。   谢九黎舒舒服服地坐下,和沈雾沉对视了一眼,好笑道:“你是刚破壳的小鸡仔吗?”   沈雾沉没听见似的继续盯。   大概也就过了两三分钟,谢九黎就开始觉得自己从前可能是过于为难时经寒了。   ——被人近距离用这么固执的眼神盯着看这么久,确实很难保持淡定。   谢九黎把刚刚随手从医院里抽的艾滋病预防宣传手册又翻过一页,手悄悄上移两寸,挡在了沈雾沉和自己的脸之间,隔断了他执拗的视线,这才觉得舒服了点。   又过了一小会儿,谢九黎听见病床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两根白皙如玉的手指搭上她的手腕、连带她手里的小册子向下按去。   ——是沈雾沉的手。   谢九黎放下宣传手册去看他:“清醒了吗?——不要说话,摇头点头就好了。”   沈雾沉不摇头也不点头,摸索着翻转过手掌握住了谢九黎的手往他那边拉。   他做这一套动作时沉默得像个认死理的小孩一样,谢九黎又不好跟个还没在麻醉后遗症里的人抢,遂拖着椅子往床边靠近了些。   沈雾沉拉着谢九黎的手放到身前,然后又把另一只手也伸过来,上下一起、像个贝壳一样地把她的手拢在了中间,才露出一丝满意的表情。   他还没什么力气,双手一起也只是松松地扣住了她。   谢九黎用另一只手撑在床边,打开手机开始搜索:全麻之后多久能清醒过来。   搜索引擎给她推送了一系列搞怪视频,大多是病人出了麻醉之后因为甚至不清醒而发出的胡言乱语。   那相比之下,沈雾沉已经是非常令人省心的那种了。   谢九黎扫了一眼沈雾沉,果不其然又对上了他直愣愣的视线。   ——至少,沈雾沉不动弹也不胡说八道,这就已经很优秀了。   谢九黎于是就半倚在床边,任由沈雾沉像是被瓦罐抓住的小章鱼一样扣着她的手左摸摸、右看看,把自己当成了尽职尽责的陪床工具人。   大约过了两三个小时后,沈雾沉在第一百二十六次对谢九黎左手的结构了解中醒了过来。   他无意识地捏着谢九黎的指节,觉得触感有点熟悉。   沈雾沉边捏边朦胧地想:我是谁我在哪儿?   耳旁传来纸张翻页的声音。   沈雾沉下意识地转头循声看过去,见到了趴在他不远处、单手拿着一本《艾滋病防治指南》翻阅的谢九黎。   沈雾沉眨眨眼睛,被麻醉麻痹的记忆倏地尽数卷进脑子里,令他忽地一下撒开了紧握着的手。   “……”谢九黎立刻察觉动静,侧头朝他看来,打了一个哈欠,“醒了?别说话,医生说你最少一周时间都不要发声。”   她说着,放下册子伸了个长长的懒腰。   沈雾沉盯着她舒展开来的手臂和肩背腰线,再恍然地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   两手里都是微潮的汗,也不知道抓着谢九黎的手握了多久。   或许,只握了一小会?   沈雾沉在脑子里对自己说。   “都好几个小时了,抓着我不肯放。”谢九黎伸完懒腰说道,“我腰快趴断了。”   沈雾沉:“……”   他默默地把双手规矩地放到了身体两侧的被子上。   “医生说手术很成功,静养好了以后,就会和以前一样,不会产生任何变化。”谢九黎说着去拿水瓶,“好像还要几个小时还能进食,现在口渴的话润一下嘴唇?”   沈雾沉在混乱的思维中点了一下头。   等到湿润的棉签落到他下唇上、轻轻自左向右擦过去的时候,沈雾沉才睁大眼睛红了脸。   他马不停蹄地伸手阻止谢九黎的动作,拿过棉签自食其力。   就算有棉签在中间,四舍五入那也是……谢九黎碰了他的嘴唇!   谢九黎把被翻得卷起来的艾滋病宣传手册放到床头,看了下时间:“你还得住院五天才能回去,先吃几天病号饭吧。”   沈雾沉粗鲁地用湿棉签抹过自己的嘴唇,就嫌烫手似地把棉签扔了,闻言点点头没有在意。   住院不会比在沈家时关禁闭的日子更难过。   他这么想着,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喉结位置。   “医生说声音会恢复到和以前一样的,”谢九黎笑道,“你放心吧。”   沈雾沉这时候已经完全清醒过来,他冷静地支起身朝谢九黎看了一眼,不必费力也能看出她的心情愉快。   和顾舟那一天的秘密谈话已经过去了好几天。   沈雾沉又不傻,他早察觉到种种蛛丝马迹,也猜到顾舟知道谢九黎的事情比他更多。   在这个前提下,验证顾舟的说法并不太难。   沈雾沉的记忆足够好到他能回想起来第一天和谢九黎相遇的场景。   谢九黎本来冷冷淡淡地对待他,直到他开口说出第一句话,谢九黎才惊讶地睁大双眼,好像听见了什么不可思议的内容一样。   当时的沈雾沉急着逃走没有在意,但现在回想起来,那一瞬间谢九黎的失神有了再合理不过的解释。   那全是因为他的声音和谢九黎念念不忘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但那个人已经死了,所以谢九黎毫不犹豫花那六千万把他从沈家买走,带他回家,不碰他,唯一的目的居然就是“给我念书”。   谢九黎对他从来没有什么“一见钟情”、“徐徐图之”,他于谢九黎而言不过是一条声道。   ……所以,在他的声带喉咙出问题时,谢九黎才会那么紧张担忧。   她并非在担忧他生了什么重病,而是在担心他从此以后再也没办法发出和她心爱之人一样的声音。   理出这个确凿事实的瞬间,沈雾沉只觉一阵天旋地转。   但他很快又冷静下来安慰自己:没关系,现在不算迟。   虽然因为前几天时经寒的告白,他已经被动发觉自己喜欢谢九黎,但到底才这么几天而已,他想要趁现在从名为“谢九黎”的泥潭中抽身还来得及。   ……在为时已晚之前,他还来得及抽身自保。   在沈家那个人人都嫌恶他的环境里生活了这么多年,沈雾沉再清楚不过自保之道。   只要预见危险、规避危险,很多时候就不必受伤。   他垂眼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谢九黎的手机。   谢九黎直接举起自己的手机解锁给了他,动作很利落,好像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手机是个隐私之物。   沈雾沉顿了顿,摇摇头,又指指自己。   谢九黎啊了一声:“你的手机吗?”   她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放着沈雾沉手术前摘下的随身物品,当然也包括了手机。   沈雾沉接过自己的手机,动作还不太利索,解锁了两次才打开屏幕。   他打开微信,动作缓慢又坚定地地给谢九黎发消息:【小手术而已,我可以一个人住院。】   谢九黎的手机叮咚一声,她低头划开看了下,皱眉道:“你以前一个人住院过吗?”   沈雾沉摇摇头。   他或许得过比声带息肉更危险严重的病,但沈家人没那么好心随随便便就送他到医院看病。   “那你不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住院时应该做什么?”谢九黎揉了揉他的脑袋,动作熟稔,“而且一个人住院太寂寞了,让我陪你吧。”   沈雾沉下意识地想要偏头躲她的亲昵,但没躲过去。   就好像他从来躲不开关于谢九黎的一切甜言蜜语一样。 第43章 这也配当她的爱……   谢九黎非要留下来陪床, 沈雾沉也没办法强迫她回去。   他过了一会儿才回过味来:那顾舟听说这个消息,八成嫉妒得快要变形,那也不错。   晚饭过后, 沈雾沉用手机问谢九黎什么时候回去。   谢九黎坐在床头的椅子上玩手机,看见随着提示音跳出的顶部通知, 掀起眼皮看看沈雾沉:“回去什么?”   沈雾沉蹙眉打字:【回家睡觉。你可以明天再来。】   谢九黎动也没动:“陪人住院当然是要过夜的啊,万一你晚上有什么需要怎么办?”   她说话时,正好护士进门来给需要陪床过夜的家属一个个打开椅子腿上的锁。   这种椅子为了防止占用病房里太多空间, 半天时都是收缩起来呈一个普通的座椅状,打开锁才能完全展开变成一张简陋的床。   没多久, 阿姨来了一趟住院部,带着谢九黎小住在医院几日需要用的行李,俨然早就得到了谢九黎的通知。   沈雾沉也不知道谢九黎明明那么有钱, 又为什么要委屈她自己在一个普通病房里睡这种简易床过夜。   他看着谢九黎把摊开的椅子拖到床边躺上去,心中那架早已在“离开”一段沉下的天平又动摇地晃了晃。   如果谢九黎只是为了他的声音,那似乎也不必做到这一步。   或多或少, 大概,或许, 也还是对他有些在“那个人”以外感情的。   住院部很早就熄了灯,沈雾沉躺在硬邦邦的病床上合眼试图入睡。, 一想到谢九黎就躺在离他那么一臂距离的地方, 突然就后知后觉地紧张了起来。   大概是麻醉的效果让他半梦半醒了太久, 沈雾沉在黑暗中睁着眼清醒无比, 一丝睡意也酝酿不出来。   他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翻完了才发现自己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变成了面朝谢九黎那边的姿势。   沈雾沉睡在一个靠墙的位置,他旁边是谢九黎, 再过去是隔壁床已经睡得发出了响亮鼾声的病人。   床与床之间只有帘子,就算完全拉上,声音根本一点也挡不住。   于是沈雾沉刚一翻身,谢九黎的声音就从他面前往下一点的地方响了起来:“睡不着?”   像是怕干扰隔壁床的病人,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一点点的气音,听起来特别柔和。   沈雾沉下意识要张口回答,又闭上嘴去摸手机,刚刚解锁屏幕,谢九黎先一步接着说了下去:“那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沈雾沉把刚打出来的“马上”两个字删掉,又重新打:【不用,你睡。】   谢九黎理直气壮:“太早了,我睡不着。”   确实,她在家也不会这个点就睡觉。   沈雾沉抿抿嘴唇,很快又找了第二个理由:【会吵到其他人的。】   谢九黎振振有词:“不会,我已经想好办法了。”   接着,沈雾沉听见谢九黎掀开被子坐起来,手机的屏幕摇晃中从她的脸上一晃而过。   谢九黎摸到床边,道:“伸手。”   沈雾沉带着点犹豫伸出手,谢九黎用手机的电筒照着,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手里。   沈雾沉摩挲一下,发现是一副耳机。   “插上戴好。”谢九黎的声音里带着一丁点儿得意之情,她伸手拍拍沈雾沉的肩膀,位置没太拿捏准,拍在了他的胸口,“我出去给你念,就不会打扰到其他人了。”   沈雾沉下意识要伸手抓住她阻止这行为,但在发生肢体接触前又犹豫了一下。   就这么一犹豫,谢九黎已经起床出去了。   沈雾沉迟疑了几秒钟,将耳机插进孔里又戴上。   谢九黎的语音通话很快打了进来:“一直你给我念,这几天轮到我投桃报李。”   沈雾沉想了想,打字:【你不欠我什么。】   在发送之前,他又觉得这行字看起来恍然像是一种充满怨怼的针对,于是又一个字一个字地删掉了。   “那给你念点什么好呢。”谢九黎拖长声音,好像是在一串列表里做选择一样,“你有什么想听的吗?”   沈雾沉没什么想听的。   谢九黎稍稍压低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来,直达他的颅内,那感觉简直像是就贴在他耳边说话,扰得他心烦不已。   也不知道谢九黎翻的是个什么书单,她过了一会儿就拍板道:“鲁宾逊漂流记吧,种田的故事会让人感受到内心的平静。”   沈雾沉想了想这本书的梗概。   如果谢九黎是鲁滨逊,他就是被鲁滨逊救助、授予了新知识与新道路的星期五。   但星期五不是谁的替身,最终还和鲁滨逊一起回到了英国。   他连星期五都不如。   沈雾沉闭上眼睛,听谢九黎一本正经地念:“‘一六三二年,我出生于……’,等等,进展太慢了,我从他流落荒岛开始吧。”   她很不敬业地随意调整了阅读进度,往后拉了一段,才接着念了下去:“‘我在岸上胡乱奔跑,高举双手……只有我活了下来,真是难以置信。’”   念到这里,谢九黎又停顿了几秒钟。   沈雾沉本来正在强迫自己进入故事情节当中去,可谢九黎这几秒钟的停顿打断他的集中,令他一下子想到了不该想的东西。   ——谢九黎的爱人死了,她似乎也没有别的家人。   至少,沈雾沉从没见她和任何家人、亲戚有过联系。   那个人独自死去,把谢九黎一个人留了下来。   这也配当她的爱人吗?   谢九黎在短暂的停顿后,继续往下念去,但沈雾沉满脑子的思维已经开始不受控制地乱跑。   那个人有他的声音和时经寒的脸,还有呢?有顾舟的什么?   那个人值得谢九黎这么喜欢吗?   值得她从一个个别人的身上绝望地去寻找他的影子?   谢九黎要么是个狠心到了极致的女人,把除了“那个人”以外的人都当成工具来对待;要么就是个心软到了极致的女人,哪怕只是爱屋及乌也不愿意见到和“那个人”相似的人被生活折磨。   沈雾沉像是一枚失灵的指南针一样在这两个极端相反的选项中来回剧烈摇摆。   谢九黎还在慢悠悠地念着书,她看得很投入,间歇还会夹带一两句点评和吐槽。   沈雾沉时而想笑时而又皱紧眉按捺住自己上扬的情绪。   这个来回反复横跳纠结的过程中,他竟然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等沈雾沉再醒过来时,是房间里的灯啪地一声亮了起来,他也随之惊醒,看见了病房的天花板和固定在上面的布帘轨道。   沈雾沉揉揉眼睛支起身体,下意识地往床边看去,发现谢九黎正缩在那张窄得可怜的简易床上、很努力地把被子拉过头顶遮住突如其来的光线。   沈雾沉默默地看着,直到谢九黎停下动作,才悄悄朝她俯下身去,像是着了魔、被诱惑一般地碰触她落在被子外面的头发。   随后,护士哗啦一声拉开布帘:“三床沈雾沉,来吃药。”   沈雾沉秒收回手坐正,下一秒谢九黎就唰地掀开被子坐了起来,睡眼朦胧地举手喊到:“三床在这里。”   沈雾沉一脸镇定地在护士了然的眼神中接过水杯和药片一口吞下,只有他自己知道心脏已经跳得快要破开胸膛跳出去了。   送完了药的护士掉头就走,还顺手把刚刚拉开的帘子又拉回去了大半。   谢九黎揉揉眼睛,边打哈欠边摸索手机:“感觉怎么样?有哪里觉得不舒服吗?”   沈雾沉摇了摇头。   谢九黎看过时间,又揉揉自己的腰和肩膀。   沈雾沉知道她肯定睡得浑身不舒服——那样窄小的简易床,没有几个人能睡得惯,更何况生活标准不低的谢九黎呢。   谢九黎出去倒水的功夫,沈雾沉在微信里找到顾舟的名字,给他发去了消息:【把谢九黎带回去。】   谢九黎多留下陪他住院一日,他就一日要陷入以她为名的沼泽流沙更深处去。   顾舟没有回复,但他在几个小时后赶到了医院。   “你们两个人我都不放心,”顾舟提着书包道,“所以去学校前先来看一看你们过得怎么样。”   谢九黎精神不济地坐在已经重新折叠起来的陪床椅里,闻言懒洋洋地道:“从作息到饮食都过得很健康。”   顾舟朝谢九黎走去,他在椅子前蹲下去,仰头打量了一会儿谢九黎的脸,边笑边道:“姐姐的黑眼圈都出来了,不要逞强了吧。照顾别人的人要是先把自己照顾病了可怎么办?沈雾沉也会良心不安的。”   谢九黎刚要打出来的哈欠被她自己硬生生重新咽了下去。   她疑惑地看了看沈雾沉:“你那么不想我留在这里陪你吗?”   本来想顺着顾舟的话点头的沈雾沉顿时点不下去头了。   “姐姐你看,本来他这种手术后要好好恢复的人就需要心情轻松一些,对不对?”顾舟有理有据地说,“他也是关心你,你看你一晚上就累成这样,多住三四个晚上得什么样?到时候沈雾沉反过来为你提心吊胆,更不能好好恢复了。”   要不然怎么说顾舟情商高呢,一番话谁也不得罪,听起来那么有道理,又能满足他的目的。   沈雾沉作为把顾舟叫来的人,在旁一言不发地围观了他的操作。   “姐姐关心沈雾沉,只要白天来陪着他就好了。”顾舟仰脸看着谢九黎,温声继续说道,“明天就是周末,我不用上课,还可以一起来,更加热闹。晚上就让沈雾沉一个人好好睡觉,姐姐回家也能充分休息,对吧?”   沈雾沉看着谢九黎的表情,她看起来被顾舟说动了。   ——顾舟总是如此擅长于这种花言巧语。 第44章 【深水加更】我要搬出去……   谢九黎是真睡不惯这简单的陪床椅, 在上面想翻个身都很困难,手臂稍稍离开身体一段距离就直接从边缘掉下去。   更可怕的是住院部的作息健康得令人发指。   相比之下,清淡的病号饭反而是最好接受的一环了。   想到自己好歹昨天已经住了一晚上, 目的大概是达到了的,谢九黎也就没太过坚持, 在顾舟劝了一小会儿后,恹恹地摸摸他的头:“好吧。”   顾舟笑弯眼睛,用头顶轻轻蹭谢九黎的手掌心。   顾舟虽然没有时经寒那过人的身高, 但一米八整的身材也比谢九黎高出一截,现在蹲在她椅子面前倒显得体型小了一圈。   谢九黎RUA他的时候, 感觉就像是迪拜土豪在RUA家里养的狮子一样。   顾舟在病房没留太久,说要上课就走了。   谢九黎在医院又学着隔壁床家属的一举一动陪了沈雾沉一天,等他吃完晚饭才回家去。   临走前, 谢九黎很不放心地再三叮嘱沈雾沉:“不要开口说话,如果有什么问题就给我发消息,知道吗?”   沈雾沉点点头, 指指病房里放行李的柜子。   谢九黎摆手:“不带走,万一还要再来呢?等你出院的时候再一起带走就行了——如果缺什么东西就去小卖部买……不, 不,你还是下单叫个跑腿送过来吧。买不到的, 你也发消息给我, 记住了吗?”   沈雾沉又点点头, 然后主动举起手朝谢九黎挥了挥, 眉眼很冷淡,像是在赶人。   谢九黎也朝他摆摆手,离开了病房。   她没开车,但顾舟已经在医院外面等着她上车了。   ——然后, 这个晚上,谢九黎在自己熟悉的床上睡了一个很安稳的觉。   大概是为了补偿前一天晚上的少眠,这天睡了足足十个小时,起来的时候谢九黎才终于觉得浑身肌肉的酸痛好了一点。   午饭前赶到医院,陪沈雾沉到太阳下山,然后再回家吃饭。   这样的日程维持了数日,直到医生批准沈雾沉出院。   “恢复得很好,”医生做了检查,欣慰道,“回家之后也要注意忌口,能不说话就别说话,保护一段时间,慢慢地让它恢复起来。小伙子年轻,不用担心,声音和以前相比不会有变化的!”   沈雾沉抿了抿嘴唇,轻声道谢,但表情看不出来开心的样子。   临走时,他抢先一步提起了谢九黎之前落在病房里的行李箱。   谢九黎两手空空地跟着沈雾沉走,道:“喉咙会痛吗?医生都没开止痛药,如果会痛的话我们去药店买一些?”   沈雾沉摇摇头。   他一路保持着沉默和谢九黎回到了家中,谢九黎注意到他在门口时停滞了几秒才换鞋,好像对这个住所感到陌生了似的。   她装作没看见,道:“你的房间阿姨一直有在打扫,床上用品昨天刚换过——要不要先去洗个澡?”   沈雾沉将她的行李箱放在一旁,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沉默可以用遵医嘱来解释,也可以说,算是一种异常。   但谢九黎没有多追究,她拍拍沈雾沉的肩膀:“如果还想休息的话,过几天再回学校好了,我替你把假请得久一点。”   但沈雾沉摇头拒绝了。   谢九黎觉得,这大概就是学霸的自我修养吧。   刚开学没多久沈雾沉就病了,然后就是手术和住院,等他回学校上了两周课,十一假期如期而至,所有大学生都欢呼着放假出去旅游、回家咸鱼了。   而和他们相似又不相似地,谢九黎也有差不多的考量:系统马上就要修复上线,只剩下短短几天。   这两周多的过程中,谢九黎一直关注着她的任务进度。   与从前不同,这段时间的每日进度上下波动得厉害,甚至在其中的两天出现了负增长。   不过涨涨掉掉最终还是超过了90%大关,国庆节当天正好是94%。   谢九黎抓着一把骰子在桌上一字排开,摆了六个后就停了下来。   已经开始逐渐联系摆脱轮椅的时经意趴在桌上好奇道:“九黎姐姐,在玩什么游戏吗?”   “是啊。”谢九黎把六枚骰子打乱,笑着给她解释道,“想起一个喝酒时的游戏,叫吹牛。”   时经意托腮:“那不喝酒也可以玩吗?”   “不喝酒就失去这个游戏的乐趣了,”谢九黎咬咬手指,“酒精才是这个游戏里令人兴奋的加速剂。”   时经意立刻想到了曲线救国的办法:“那除了我,大家不是都成年可以喝酒了吗?正好放假,一起玩嘛,我哥喝酒很厉害哒。”   谢九黎和她动作很对称地托腮思索片刻:“你哥酒量好,顾舟和沈雾沉大概都没喝过酒,这游戏玩起来不太公平吧。”   “他们俩那么聪明,知道游戏规则之后肯定不会一直输的,”时经意眨巴眨巴眼睛,甜蜜蜜地道,“至于我和九黎姐姐嘛,就以果汁代酒好啦。”   时经意说着,立刻就把时经寒叫了过来。   顾舟闻声加入游戏,最后沈雾沉也被从房间里喊了出来,面无表情地成为了游戏里的第五人。   吹牛这个游戏其实很简单,参与者拿六个骰子在自己手里进行一次暗投,点数只有本人能够看见。   双方对战,来回彼此叫点,看谁的点数更大。   比较大小的方法则有点像打扑克,数量优于单面点数,譬如三个六比三个一大,但四个一又比三个六大。   但这个游戏之所以叫“吹牛”,就是因为有心理战在其中。   有的人手里拿着一二三四五六这种数字,也敢眼睛不眨地诈喊出“四个六”这样的数字。   对手如果认怂,就必须喝下一杯酒;对方认为你诈喊,可以要求验骰子,诈喊的一方则被罚酒。   换句话说,饿死胆小的,撑死胆大的。   只要你胆子够大、演技够好,唬得住对方,就像在梭哈桌上一样,大家都认输不跟这一把,你一手烂牌也不会输钱。   谢九黎前几把占了老玩家的便宜,大杀四方。   等其他几人熟悉规则后,战局就开始逐渐偏于平衡。   玩这种心理游戏,要的就是喜怒不形于色。   谢九黎从左看到右:眉眼带笑的顾舟,面无表情的沈雾沉,还有皱眉不耐的时经寒。   ——这游戏怎么玩。   谢九黎感慨地捏捏时经意的脸:“这张冰冷无情的游戏桌上只有小意才能给我一点温暖。”   时经意笑弯一双眼睛,甜甜道:“三个五。”   谢九黎长叹一口气:“小意,你也学坏了。”   时经意下一位是顾舟,他看了时经意一眼,微微一笑:“我不信。”   时经意的表情立刻一变,她气呼呼地打开自己的骰盅,里面果然没有三个五,是诈喊。   “他这个人会透视!!”时经意气哼哼地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果汁,边向谢九黎指控,“他怎么每次都知道我是在说谎还是骗人的!”   真·百猜百中的顾舟笑而不语。   谢九黎当了个和事老安抚时经意:“那我下一局和你换个位置。”   游戏继续,顾舟面不改色道:“四个二。”   沈雾沉几乎一秒都没有犹豫就往上加道:“四个四。”   两人对视了一秒,最后顾舟笑笑比了个“过”的手势,没有验沈雾沉的骰子。   再下一人是时经寒,他微微耷拉着眼皮看了谢九黎一眼,没有喊点数,直接喝掉了自己面前那杯酒。   谢九黎无奈道:“你好歹挣扎一下。”   “你有四个五,比我大,”时经寒放下杯子,笃定地说,“只要我喊,你肯定会验我。”   谢九黎:“……”就尼玛离谱,扔把骰子他们还都能算点,这合理吗?   她转向了顾舟,还什么都没说,顾舟就打开自己的骰盅认输去喝酒了。   他的点数只有三个二。   沈雾沉跟着也喝了一杯,脸上浮起一层红晕。   但他没打开骰盅,而是随手摇了一下打乱了。   谢九黎看着他们沉默片刻,道:“我现在感觉像是一个靠威逼利诱爬上高位,但其实名不副实的奸臣。”   这不就等于是他们三个让着她赢?和四个人一起打麻将,三个人一起给一个人喂牌有什么区别?   ……啊虽然但是,不能骗人,这种一路躺赢的感觉是蛮爽的。   又玩了几把以后,谢九黎干脆退出游戏,去厨房看了一眼阿姨做饭的进展。   结果等她回来的时候,发现桌上已经趴了一个人。   “沈雾沉喝醉了?”谢九黎惊讶道。   “他酒量应该不好,这样以后练也练不出来的。”时经意仰头解释道。   “练这有什么用。”谢九黎啼笑皆非,拿起桌上的甜酒看了眼,“你们没趁我不在偷偷换了高度酒给他喝吧?”   不然就这甜酒酿怎么也能喝醉啊?   “……”沈雾沉撑起身体,认真道,“没醉。”   谢九黎仔细看了他一眼,发现他眼角都带着酡红,不由得扶额:“你先下桌别玩了,去醒个酒一会儿吃饭——站得起来吗?”   “我扶你?”顾舟友好地问沈雾沉,并没有得到后者的回应。   沈雾沉自己撑着桌面站起身,往卧室的方向走去。   谢九黎端了杯水跟在他后面,看他脚下步伐略微打着飘的模样,越看越想笑。   跟进了沈雾沉的房间,谢九黎将水放到他的桌上:“睡一下?还是就坐一会儿?”   沈雾沉微微眯着眼看她,像是嫌热似的将领口扣子解开了两枚。   然后他道:“这是我的房间。”   谢九黎忍住笑:“对不起,侵犯了你的私人空间,我这就出去。”   “不,”沈雾沉说,“谢九黎,我要搬出去,住到宿舍。”   谢九黎站住了脚步,回头看沈雾沉:“你确定吗?”   “我确定,”沈雾沉的声音还是略微带着一点康复中的沙哑,他皱着眉说,“我应该……我必须和你保持距离。”   谢九黎没问为什么,她笑着道:“好啊,宿舍也不错,能交朋友。”   这段对话是如此流畅,谢九黎觉得根本没有难以理解的地方。   但此刻半醉的沈雾沉却像是难以理解一样地抬头看她,仿佛她刚刚说了什么罪不可恕的渣男台词一样:“……你说什么?”   “你是自由的,”谢九黎缓声说,“住与不住,去与留,当然全都由你自己来决定,我不会阻拦你。行李让阿姨帮着你收拾一下,我开车帮你把东西送去学校?”   沈雾沉的眉皱得更紧,像是一只被关在玻璃门外、尾巴甩来甩去却穿不过透明门板的焦躁猫咪:“不,不用。我自己整理,我自己走。……不用你帮忙。”   谢九黎想了想,离开卧室之前又贴心地道:“搬出去后,在学校里玩得开心点。”   ……   她让我走。   沈雾沉的酒醒了大半,他趴在卧室的椅子上忿忿地想。   ——我只是酒后冲动这么一开口,她居然真的让我走!   谢九黎是不是早就想摆脱他了?   甚至,谢九黎是不是已经找到第四个人,所以不再需要他了?   谢九黎本来就是个喜新厌旧的人,她从没掩饰过这一面。   沈雾沉想到自己是第一个被谢九黎带回家的人——这也就等于说,他是在谢九黎身边留得最久、最旧的那个。   谢九黎厌倦了也很正常。   沈雾沉摇摇脑袋站起身来,拖出书包冷着脸去整理要带走的东西。   可他刚是两手空空、只带着一身衣服离开沈家的,所以眼前的每一件物品,都和谢九黎脱不开干系,全都是她的影子。   对着卧室沉默了片刻后,沈雾沉扔开书包,紧闭眼睛把自己砸进了床里选择逃避问题。 第45章 100%。……   沈雾沉没吃晚饭, 像是醉得厉害,深夜时才表情冷冰冰地出来去厨房找了点东西吃。   顾舟问他要不要一起大富翁,沈雾沉看了客厅里的一圈人, 神情恹恹地离开,一言不发。   时经意刚刚从游戏盒里找了一个自己喜欢的人像出来, 好奇地问道:“他是还没有醒酒吗?不过正好啦,五个人就不太好玩大富翁了。”   “没想到他对酒精也这么敏感,”顾舟摇摇头, “下次不能再给他喝酒了,甜酒酿也不行。”   谢九黎没说话, 噙着笑把游戏盒子里的刷卡机拿了出来。   ——没错,现在的大富翁已经进化到不用手动数钱的新版本了。   这天正值假期,第二天谁也不用上班上学工作, 就连键盘不离手的时经寒似乎也休了一天假,一群人在谢九黎家里疯玩了一晚上,闹到零点后才去睡。   困到路都看不清的时经意直接睡在了谢九黎房间里, 时经寒睡了那间虽然一直有在收拾、但并没有人住的卧室里。   第二天,谢九黎八点准时醒来, 听了系统的定时播报。   【昨日进度:1%。总进度:95%。预计修复时间:5天。】   五天五个点。   谢九黎淡定地从床上坐起来,洗漱完了到餐厅吃饭时, 发现桌上只有顾舟。   “沈雾沉呢?”她边坐下边问。   “没见到。”顾舟带着担忧地问, “他会不会酒精过敏, 一直不舒服到现在?又刚刚做完手术才半个多月, 米酒好像也不应该给他喝的。”   “不是过敏,他有心事。”谢九黎接过阿姨端来的咖啡道了声谢,又道,“昨天他跟我说想搬出去。”   顾舟稍稍瞪大了眼睛, 吃饭的动作也停了下来,他疑惑地道:“去哪里?”   “宿舍。”谢九黎摇晃着咖啡杯,疑惑地问道,“是不是你和他吵架了?他吵输了?”   顾舟沉思片刻,像是在回忆:“没有吧。上次争吵就是你也知道的那一次了。”   谢九黎无奈道:“也不让我帮忙收拾东西,他不知道有没有自己整理过行李?”   顾舟也想了想,蹙眉道:“他会不会现在不是没起床,而是已经在我们起床之前就走了?沈雾沉的性格,应该是个不喜欢说再见的人吧,送别的那种氛围他大概也不太喜欢。”   谢九黎觉得这个说法很合理,她点点头:“也对。”   阿姨端着盘子走到餐桌旁,疑惑地插话:“小沈吗?我今天七点来的,在门边没看见他的拖鞋啊。”   她的话音刚落,餐厅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几秒钟后,沈雾沉的身影出现在了餐厅之外。   谢九黎下意识看了一眼沈雾沉手里是不是拖着个行李箱或者大手提袋什么的,结果什么也没有。   顾舟诧异地问:“原来你没走啊?”   也不知道这句是有心还是无心,反正沈雾沉立刻给了他一个冰冷的眼神。   “吃饭吧。”谢九黎打了个圆场让沈雾沉坐下,又问他,“是东西不好理吗?让阿姨帮忙看一下?不够的东西等到时候出去买就可以了。”   “……”沈雾沉拿起筷子,声音微微低哑地道,“什么意思?”   谢九黎:“……”   她有点想笑,但又及时地闭上嘴唇克制了一下笑意,同时在桌子底下轻轻地踢了顾舟一脚。   沈雾沉既然“不记得”,就不用提醒他了。   但在谢九黎这一脚踢到顾舟之前,他已经疑惑地开口道:“你不是昨天和姐姐说你要……”   谢九黎用脚尖捅捅顾舟的小腿,暗示他赶紧把话圆回来。   “……你要早起去图书馆补功课吗?”顾舟特别流畅地改了个口,停顿就那么短短一瞬间,如果不知道的人绝对意识不到的短暂间隙。   沈雾沉迟疑了下,点点头:“等下就去。”   他果然遵守承诺,吃完早饭就出门去图书馆了。   谢九黎有点好笑地把他送到门边,低声问:“真去图书馆?”   沈雾沉虽然是酒量不济,也没有到了昨天那样就醉得连记忆都丢了的地步,大概不过是想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而已。   穿好鞋的沈雾沉抬眼看了看她,又垂下眼去:“什么意思?”   “虽然去和留都随你,但我昨天的话,意思并不是赶你走。我想你去……”谢九黎停顿片刻,在沈雾沉的注视中谨慎地选了一个恰当的说法,“做‘沈雾沉’觉得应该做的事情,不要顾虑‘谢九黎’是怎么想的。”   “沈雾沉跟谢九黎这两个名字怎么分得开?”少年问。   “你和沈家都能一刀两断,和谢九黎为什么不能呢?”谢九黎反问他。   “……”沈雾沉立在门边沉默了半晌,又看了看谢九黎的身后。   那里空无一人。   他又去看谢九黎的脚。   谢九黎跟着看看自己脚上的黑色人字拖——夏天到了,人字拖真是在家和出门都能穿的居家必备不二款式。   下一秒,沈雾沉直接伸手把谢九黎从门里拉了出来,另一手把门直接关上,接着向外走去。   谢九黎瞬间被暴露在阳光里,立刻眯起眼睛。   须知,九月里早上九点的太阳也还是烈得吓人的。   谢九黎恍惚想起自己还没涂防晒,提了一嘴:“太阳好大。”   沈雾沉闷不吭声地回头把头上的白色棒球帽摘下扣在了谢九黎头顶。   谢九黎扶了扶,纳闷地发现沈雾沉的头围和自己差不多。   他是男孩子啊!这不应当吧!!   沈雾沉带着谢九黎离开小区,没有去地铁,而是直接打了一辆车,然后和出租车司机说了个地址。   “不去学校?”谢九黎边系安全带,边用眼神示意了一下沈雾沉注意乘车安全。   “去另一个地方。”沈雾沉道。   谢九黎心里其实记得沈雾沉说出的地点。   因为她去过两次。   第一次,她在雨夜碰见了带着伤痕从家里逃出来的沈雾沉;   第二次,她带着沈雾沉去沈家把他的学习用品都拿了回来。   ——沈雾沉报的,正是沈家人所在的小区、他原来住了十几年的家。   出租车在街边停下时,沈雾沉扫码付了钱才下车——他坐在后座靠右的那个位置,把谢九黎堵在里面,好像担心她会开门跑路,付车费的过程中看了她好几眼。   谢九黎下车扶了扶帽檐,找到那天沈雾沉停留的路灯,打趣道:“今天下雨就更应景了。”   沈雾沉拉着谢九黎往那边走去,最后将她按在离路灯最近的长椅上。   谢九黎的薄底人字拖踩在地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好像地面的温度都能透过鞋底印到她脚掌心里。   夏天仿佛本身就是个令人心生烦躁的季节,光是往太阳底下一站,就觉得整个人都要烧起来了。   还好这张长椅不是金属的,又正好在一处树荫底下。   谢九黎轻轻叹了一口气,她抬头看向沈雾沉:“你也坐下说话?”   沈雾沉双手还按着她的肩膀,无声地凝视了她一会儿。   虽说黄种人有着“黑眼睛”,但若仔细观察就会发现,其实大家的眼睛基本都是深浅不一的棕色。   但沈雾沉的眼瞳就真的很黑,接近于墨色的那种纯粹的黑,从而衬得他眼睛其他的部分特别清澈,两相对比便成了一双冷得有点逼人的眼眸。   身边围绕着高颜值的日子过多,谢九黎早就对他们的美貌有了抵抗能力,她淡定地拍了拍身边的位置:“坐吧,说完我们再回家。”   “……那是你家,谢九黎。”沈雾沉松开手站直,他俯视着谢九黎,“我只是你捡回去的住客。”   “那个卧室的居住权我已经给你了。”谢九黎道。   “他叫什么名字?”沈雾沉突然问道。   “谁?”谢九黎疑惑地同他对视。   “那个声音和我一样的人。”沈雾沉说。   谢九黎惊讶地睁大眼睛。   “你录音我,也都是为了他吧。”沈雾沉别开了几秒钟的眼神,没有和她对视,低声往下说道,“我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贺孤舟,”谢九黎喃喃道,“他叫贺孤舟。”   沈雾沉微微冷笑:“名字像顾舟?”   “……”谢九黎避开这个话题,“这就是你昨天突然提出要离开的原因吗?”   “是。”沈雾沉毫不迟疑地说。   谢九黎叹息:“那我确实不应该拦你。如果你想离开,我在航大附近的地方替你买一套房子,你上学比较方便一点。至于放在我家的东西,让阿姨帮忙收起来以后,我找搬家公司直接送过去……这期间,你就住在宿舍吧。”   沈雾沉摘下肩上的书包往谢九黎身旁一扔。   沉甸甸的包落在长椅上,连坐着的谢九黎身体都微微一震。   “你愿意给沈家人六千万,愿意给我处理每一个伤口,愿意替我做一切监护人该做的事,愿意陪我住院,甚至愿意给我买房。”沈雾沉深吸了一口气,“却不愿意简简单单地对我做解释?”   “我怎么解释?”谢九黎苦笑道,“最开始将你从沈家带走,确实是因为我发现你的声音和他一样。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见过贺孤舟的声音,是我自己没有忍住私欲。”   “然后呢?”沈雾沉问。   “有些事一旦开了头就再也停不下来,”谢九黎闭着眼道,“最开始和你遇见的那个晚上,我要是做了别的选择就好了。”   沈雾沉安静片刻,轻轻地问:“……你后悔遇见我、救我了吗?”   “当然不。”谢九黎睁开眼睛,认真地道,“我一定会救你,但我会和你保持距离,而不是将你带回家、从你身上找另一个人的影子。”   “谢九黎。”沈雾沉弯腰看着她,眼里闪动着光,“我想听的解释是,我现在在你眼里,究竟是谁?我是沈雾沉吗?还是贺孤舟的影子?”   谢九黎哑然地碰碰他黑白分明的眼睛,少年黑羽般的睫毛在她的触碰下轻微地颤抖起来。   她无奈地道:“你是沈雾沉。不论是名著还是教辅,我从小到大的记忆里,只有一个人在我床边给我念过书。不是贺孤舟,是沈雾沉。”   沈雾沉审视地盯着她,仿佛要全方位判断她的这句话里究竟有多少百分比是真的。   只有谢九黎自己百分之百地确信,她说的是无懈可击的实话。   片刻后,沈雾沉的表情终于稍稍柔软放松下来,他低低地说:“你需要我。”   谢九黎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你需要我来淡忘贺孤舟。”沈雾沉说着,伸出手指在谢九黎的脸颊侧边碰了碰,动作又轻又迅速,仿佛在那里戳破了一道幻影,“我也会陪你的,谢九黎。我不能保证自己不死……但我可以陪你。”   他白皙脸颊耳际染着不知道是不是晒出来的红晕,眼神却十分坚定,像是已经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谢九黎等待了片刻。   然后她听见脑中响起了每日一响的机械音。   【总进度:100%。任务完成,请静待系统修复完成。预计修复时间:5天。】 第46章 最好的工具人。……   察觉到系统的不对劲, 大概也就用了谢九黎一秒钟的时间。   又或者这是因为她尽管失忆,也仍然是个天生的怀疑主义者,对身边出现的一切都抱着“先怀疑了再说”的态度。   但仔细摸索系统的算法、任务的奖惩、对她自身的正反面影响, 又耗费了谢九黎一段时间。   尽管记忆处于大多数的空白状况,但谢九黎发现自己的本能还是挺好使的。   大概到了她这个年龄, 性格早就定型,就算失忆也不会性格大变。   最开始是“贺孤舟”这个几乎像是被烙铁一样印在她脑中的名字。   谢九黎光是想到这个名字,就仿佛要被世间一切喜怒哀惧爱恶欲所淹没。   那么问题来了, 谢九黎觉得自己平时是个不怎么有感情波动的人,对贺孤舟却爱得这么深沉吗?   或许其中没有蹊跷, 但总之谢九黎觉得事有蹊跷。   于是她一边照着系统偶尔的提示接触到了三个重要人物,一边调整自己每日的行为、观察第二天的任务进度,很快就推论出了系统所说“解密型的任务”。   系统要她成功使其中一个重要人物爱上她。   其实从最浅显的角度也能推出一样的结论。   请问这种等级的帅哥在哪里有得批发, 一来就是三个?   探索出系统的算法和任务方向后,谢九黎立刻就掌握了控分的技巧。   这感觉有点像是拼乐高积木。   想要快一点做完,今天就多拼几块;想要拖久一点做完, 只要扔在那儿不管就行了。   但这才解决了第一和第二两个问题。   第三个问题才是最重要的。   系统的存在意义——换句话来说,她失忆的真正理由。   谢九黎觉得贺孤舟对自己的影响太过强烈了。   一个性格冷淡的人在连自己都忘记的情况下, 偏执地只记得自己人生中另一个人的所有细节,听起来就有点不太合理。   最开始谢九黎梳理自己的回忆所能找到的疏漏, 是一些极小的细节。   她的记忆偶尔会有不能自洽的漏洞。   譬如谢九黎记得自己和贺孤舟养了一只狗, 但她回忆里没有两人一狗一起的场景, 甚至连狗的名字都没有。   再譬如, 谢九黎试图对顾舟说出贺孤舟名字的那一天,系统直接报错下线修复了几天。   等系统再上线时,果然像是某个游戏厂商一样修复了运行中的BUG。   但这样细小的、像是灰尘一样的BUG,只要累积得多了, 就会像是几天没有打扫的房间一样,变成肉眼可见的一层灰。   谢九黎不能解剖自己,但她有别的办法。   比如说,顾舟。   顾舟太聪明了。   在顾舟找上谢九黎、直接判断出贺孤舟的存在时,谢九黎就知道他是最好的工具人。   随之而来的系统崩溃修复,只能说令她的推论更加确凿、计划更加完善。   谢九黎要做的也很简单,一共就两步。   第一步,是询问系统“如果我去我曾经居住的城市,是否能找到我存在过的痕迹”,得到系统的否认。   第二步,是在日常的相处中慢慢告诉顾舟:贺孤舟是个画家,水平比你高出一百倍,非常有名。   这就够了。   对着脑子活跃的聪明人时,引导做得太多,对方反而会觉得警惕;只透露少许信息,反而会引得他们自己积极动脑探究。   顾舟也不负谢九黎的期望,把系统搞下线了。   系统下线需要修复两百多天的公告一出来,谢九黎先前的另一个推论就又再次得到了证实。   第一次系统下线时,谢九黎就隐隐约约有所察觉,但到第二次下线,她才确认系统的存在从某种程度上“强化”了她对贺孤舟的感情。   脑中的记忆仍然栩栩如生,但在想到贺孤舟时,谢九黎已经不再觉得心脏揪痛得难受,而是能从客观的角度去看待他。   平心而论,回忆里的贺孤舟确实是十全十美的爱人。   谢九黎花了几天时间思考做出决定,继续往后推任务进度。   系统的总进度里其实藏着一个陷阱:虽然重要人物有三个,但它所显示的总进度只选取了好感度最高的一个人来体现。   譬如最开始,顾舟一出现,任务进度就涨了5%。   谢九黎一开始推测是因为引入第二个人物的累加,后来才明白,那是因为沈雾沉受到威胁,一天之内加了5的好感度。   谢九黎得出这个规律后,就开始观察三个人中究竟谁才是能被最快攻略的任务对象。   很明显,她只需要走完一条线就可以完成任务。   结论是沈雾沉。   沈雾沉年纪最小、心灵较为脆弱,经济尚未独立,谢九黎的最优选择必然是他。   沈雾沉一开始对异性的排斥,之后反而能成为加速剂。   尤其是,在顾舟的推动下。   沈雾沉的声带息肉来得太巧了。   原本正在思考怎么最后一口气把任务进度推到100%的谢九黎甚至都觉得这是系统送来的陷阱。   但她还是谨慎地试了试。   对沈雾沉声音的关心是施加给他的正面情感,同时也是施加给顾舟的负面情感。   顾舟会试探地问谢九黎“如果我不再像贺孤舟了怎么办”,是源于同为替身的不安,也早在谢九黎的意料之中。   她大可以安抚顾舟让他觉得自己和沈雾沉平等、甚至高出一等,但谢九黎不。   她告诉顾舟“那你就不会继续住在这里了”。   被刺激到的顾舟自然而然就会去找沈雾沉。   但顾舟最擅长将真相和谎言编制在一起组成一套自己的新说辞,他不会把关于贺孤舟的一切都告诉沈雾沉。   听见沈雾沉问“你不需要我了吗”时,谢九黎就知道顾舟已经行动。   在系统通报【外来补丁安装完成】时,谢九黎又知道沈雾沉已经相信了顾舟的话。   唯一她不知道的是顾舟到底给沈雾沉打了个什么迷幻补丁……不过这也不太重要,不影响任务进程。   建一栋房子,做设计、打地基是最重要的两步。   有了基础以后的一切都是水到渠成。   一个建筑项目的总工程师在开工之前,脑中就能看见建成后的建筑长什么样。   听到系统说【任务完成】的时候,谢九黎早已经预料到了这一切,因而一点也不觉得亢奋激动。   她握了握沈雾沉的手,什么也没说,只是朝他笑了一下。   沈雾沉的脸比刚才又红了一点,他用另一只手把谢九黎头上的帽檐往下扣、遮住她的视线:“热吗?我记得旁边有个冷饮店。”   谢九黎稍微用了点力拉住他的手:“今天不能吃冰。”   沈雾沉顿了一下。   谢九黎想他的脸应该变得更红了。   正因为是最单纯的那个孩子,才会成为她的攻略首选。   如果不是在这种情况下遇见沈雾沉的话……嗯,如果不是这种情况下,最开始就掏不出六千万。   “还去图书馆吗?”谢九黎开口问道,“不去的话,我们直接回家吹空调?”   “……”沈雾沉别别扭扭了片刻,把长椅上的书包拎起来,低低地从鼻腔里应了一声。   “谁放假去什么图书馆啊,”谢九黎站起身来,好笑地说,“顾舟瞎编,你还跟着他往下说。”   沈雾沉大概是自知理亏没有说话。   谢九黎把鸭舌帽的帽檐往上抬了抬,迎着眼光微眯起眼睛,随口问道:“十一假期放几天?”   “和中秋一起,八天。”   谢九黎有点遗憾地叹了一口气。   系统修复只要五天了,而且因为存在一个速率,大概四天后就能上线。   听见她的叹气声,沈雾沉产生误会:“你在家,每天都是假期。”   谢九黎眨眨眼,发出全世界绝大数人类一样的感慨:“但假期总是越长越好——啊,那边有空车开过来了。”   沈雾沉拦下出租车,两人又原路返回谢九黎家里。   时经寒和时经意像是刚刚起床没有多久,一大一小同款地坐在桌边打哈欠,顾舟在旁对着笔记本电脑敲敲打打什么东西,阿姨正在准备午饭。   见到两人回来,顾舟看了一眼谢九黎脚上的拖鞋,笑道:“天这么热,我还以为姐姐不爱出门。”   谢九黎换了一双干净的室内拖鞋,闻言道:“可不是,还以为我要去图书馆学习了。”   沈雾沉没吭声,他安安静静地跟在谢九黎身后进门,又给她拿了一杯温水放到面前。   谢九黎捧着水杯:“……”还好有空调。   “今天玩什么呢!”时经意双手托着下巴开开心心地开始一天设想,“既然九黎姐姐不喜欢天气太热,那我们还是继续在室内玩游戏吧!”   “今天不能喝酒,甜酒酿也不行。”谢九黎立刻提出。   沈雾沉坐到谢九黎手边的位置,闻言看了她一眼,大概是想起了自己昨天酒后的所作所为,有点害羞地抿了抿嘴唇。   时经意本来就是不喝酒的那个,她倒是无所谓,点点头道:“那我们可以打扑克呀,赢的人可以往输的人脸上要贴纸条!”   谢九黎也托着下巴和她对视,心情很好地笑眯眯道:“好啊,但你的小脸蛋上可贴不了几张。”   时经意得意地挺起胸膛:“但我很偏心,我就算赢了也不会给九黎姐姐的脸贴纸条影响颜值的!”   谢九黎微微一笑,温柔道谢:“那礼尚往来,我也不会给你贴。”   这客厅里现在坐着的人里,有几个会真往她脸上贴纸条呢?   至少现在应该一个都没有吧。   至于四天后会发生什么,谢九黎也还不能确定。   不过嘛……真女人从不回头看爆炸。 第47章 请问是否需要进……   谢九黎对系统修复时间估计得很准, 十月五日时,正在打扑克的她突然听见脑中响起一段电脑开机时的启动音。   谢九黎:“……”你们系统还用Windows XP?   不同于机械音的系统再次上线:【玩家您好,好久不见了!本系统已经彻底修复完毕, 即将进行数据同步……咦!玩家已经完成任务了吗?!】   牌桌上的扑克局还在继续,时经寒四个Q炸了顾舟, 然后扔出了一张六。   在时经寒下家的谢九黎把手里剩下的最后一张八跟了出去,在全桌人的放水下成为第一个出完手中所有牌的人。   她笑着摸摸大声抗议“哥哥喂牌”的时经意小脑瓜,不紧不慢地在心中回复系统:可以兑现任务奖励了吗?   【可以呀!】系统欢快地说道, 【请玩家稍等,我这就打申请报告, 预计批复时间两分钟!】   在这两分钟的等待里,剩下几人的牌局气氛一变,从欢快的友情局变成了诡谲的竞技局。   大概是因为每个人都在计算其他人手中的牌, 还要用上各种心理因素交战,把斗地主打出了三国杀的气势来。   谢九黎拿着杯子在旁放空,心中感受了一下系统本体上线和下线时的不同。   最大的不同果然就在于贺孤舟。   系统一回来, 谢九黎就不得不受到“贺孤舟”的干扰,由天平绝对的理性一段走向感性的一段。   即使谢九黎能明显地知道这种“在意”是不正常的, 她的身体和大脑却很乐意沉浸其中。   这感觉就有点像走进奶茶店里,明明知道这对身体来说是不健康的食物……可多少人能自律地拒绝肥宅快乐水呢?   【久等啦!】系统再度冒头, 【玩家您好, 任务审核完毕, 您已经确实完成了任务。鉴于您曾经在穿越着陆时遇到故障导致失忆, 请问是否需要进行记忆恢复服务?】   谢九黎轻轻挑眉,在低头喝水的空隙里思考了一下。   记忆可以恢复。   但在她刚到这个世界时,系统却没有提出来,果然是因为“恢复记忆”这个事实会对任务产生干扰吧。   也就是说, 一旦恢复记忆,她很可能就不会想完成任务了。   那么现在的选择当然是……   恢复记忆。   【收到您的要求。】系统的声音听起来十分雀跃,似乎一点也没察觉到自己的掉线和上线都是谢九黎操纵的结果,【检测您的机体功能中……计算中……预计您身体的恢复时间是:五年。请玩家放心,这五年的时间将不会作用于您的身体年龄。】   这一局激烈的扑克大战终于结束,顾舟好脾气地洗牌,时经意不服气地嘀咕着“我没算错我只是想错了而已”。   谢九黎放下杯子准备加入下一局,边问系统:那我可以许愿了吗?   【这里建议玩家等机体修复完成以后再兑换任务完成奖励。】系统认真地解释道,【兑换奖励完毕以后系统将会即刻与您解绑,或许将会对您的机体修复产生影响。】   那就是再等五年了。   谢九黎拿起发好的牌边整理边问:这五年我继续这么过日子?   系统否定:【当然不是,会为您安排暂时性的休眠,对您来说就只是睡了一觉、做了个梦,醒过来以后就是五年后啦!对其他人来说,您的存在也会被合理替换,不会产生任何后顾之忧。】   谢九黎觉得她手头这个系统等级应该挺低的,甚至可能都不知道它自己也是棋子中的一枚。   但傻统有傻福。   【而且我知道玩家要兑换的任务奖励是什么,等您醒过来就会立刻为您兑换了!】系统迟疑了一下,【但是有一个问题需要玩家做一下决定——您身在另一个世界。如果要复活贺孤舟的话,您准备让他在那个世界复活、还是这个世界复活呢?】   谢九黎扔出一对四,面不改色:我不能许愿我回到那个世界的三年前吗?   【那他还是会在那一天死的哦。】系统直白地告诉谢九黎。   谢九黎在心中轻轻嗤笑。   如果贺孤舟是被虚构出来塞进她脑中的,那么另一个世界有多真、是不是存在都还是个问题。   【玩家的决定是?】   ——当然是在这个世界里复活了。谢九黎漫不经心地回答。   不然她浪费这么久做任务干什么?   【您的申请已收到。】系统一本正经,【顺带一提,关于您现在的财产均来自于系统补偿,因此除去已划分消费到他人、机构名下的以外,将会尽数收回。】   ——立刻收回?   谢九黎想象了一下她的房子和车瞬间从地面上消失的画面。   【会就像它们出现时一样悄无声息且自动合理化。】系统信誓旦旦地保证,【不会有人察觉异常的,您也能放心地过之后没有人打扰的生活。】   谢九黎唔了一声。她可没忘记这个系统是个废物垃圾小点心,这种功能性的保证,信个六七成也差不多了。   不过既然有恢复记忆的选项,自然是要点下去看看的。   都走到这天了,谢九黎没想过停下来。   【那请问何时开始为您修复身体呢?任何时候开始都可以哦,如果您想要告别的话可以先做完再开始。】系统贴心地提醒道。   谢九黎没有需要告别的人。   她这一手牌特别好,桌上其他人根本没有放水的机会,她已经一口气把手里两个顺子扔出去,最后打出一对手上的双K,再度成为第一个把牌打完的人。   “诶!九黎姐姐手气真好。”时经意噘着嘴,“要不起,过。”   谢九黎含笑摸了摸时经意的马尾辫。   她之前给时经意预支了一年的Spinraza费用,时经寒应该自己就来得及赚出第二年的份。   沈雾沉名下有一套刚买的二手房,就在航大附近,加上之前陆陆续续给他的生活费,大学四年的衣食住行和学费绝对是够了。   顾舟嘛……谢九黎让白卉给他留了一个股票账户。   按照系统的说法,这些已经转到他人名下的钱是不会消失的。   谢九黎做了一场把所有人都骗进去的局,觉得自己多少也应该给大家发精神损失费。   这天晚上,时家兄妹离开时,谢九黎出门送了他们一段路。   时经意趴在时经寒背上,早就困得呼呼大睡。   这是最后一次见他们两个人了。   谢九黎刚刚想到这里,时经寒突然开了口:“你今天有心事。”   “嗯。”谢九黎也没隐瞒什么,直接道,“之前不是和你说,订货的商品要到了吗?明天我睁开眼睛应该就能见到。不知道该说是期待呢,还是……觉得有点紧张?”   时经寒垂眼看看她,配合身高差,眼神看起来特别气势逼人:“紧张?”   “万一不是我想象中那么好呢。”谢九黎说。   她确实有点担心这个问题。   时经寒似乎觉得这不是个问题,他道:“对你来说,刚到手的东西总会觉得新鲜一阵吧。”   谢九黎思索片刻,辩驳:“说不定我会新鲜很长时间呢?我已经期待了好久。”   时经寒发出低低的嗤笑,听起来像是一声短促的冷哼。   “那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说给我听听。”他说。   谢九黎眨眨眼睛,笑了起来:“好啊。”   但应该没有下次见面了。   两人正好停在了小区门口,事先叫好的车在路边打着双跳等待。   谢九黎朝时经寒摆摆手:“再见,回去路上小心一点。”   时经寒已经往车那边走了几步,突然又掉头回来,叫了她的全名:“……谢九黎。”   谢九黎抬头递给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时经寒略微低了一下头,前脚掌稍微有些焦躁地在地面上碾了一下,脚尖也微微移动方向。   过了两三秒后,他才再度开了口:“我会对你告白,是因为我认为自己可以接受你的一切。”   谢九黎点点头。   “你没懂。”时经寒皱紧双眉,“只要你想说,‘一切’都可以。”   谢九黎恍然了一下,陡然明白了时经寒的意思。   ——他也意识到了“贺孤舟”的存在。   “下次吧,下次我会考虑告诉你。”谢九黎笑起来,她指了指时经寒背后,提醒道,“——司机在那边等很久了。”   时经寒轻轻吁了一口气,表情是不耐烦和忍耐的一个复杂混合体。   “下次?”他像是寻求一个确认似的问。   而谢九黎面不改色、微笑着道:“嗯,下次见面时。”   时经寒这才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谢九黎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时经意先放进后座里才自己跟着坐进去,朝驶去的车辆轻轻挥手道别,才往回走去。   沈雾沉就在不远的地方站着等她,一只手插在口袋里,另一只手刷着手机。   在听见谢九黎脚步声的瞬间,沈雾沉就按灭手机看向了她。   “你又什么时候跟出来的?”谢九黎问。   “就在你们后面。”沈雾沉顿了顿,解释,“现在太迟了,不安全。”   “顾舟没跟你抢着来?”谢九黎半开玩笑地问。   沈雾沉没有回答。   谢九黎刚做完任务,心情很好,没有再打趣沈雾沉,转而道:“我这么大个人了,小区安保很好,不用特地来接我。”   “不行。”沈雾沉微拧着眉拒绝了她,抿抿嘴唇才接着不自在地撇开脸道,“我不是说了吗……我会陪你。”   谢九黎侧脸看看他,正要说话,两个人的手机突然前后脚响了起来。   顾舟人没有出现,但往群组里发了条消息,存在感特别强:【再不回来,我要出去找你们一起三人行了啊。】 第48章 你好,贺孤舟。……   谢九黎先普普通通地睡了一个晚上。   又普普通通地早起吃了饭。   然后和餐桌旁同样是早起的顾舟打招呼说:“他们应该晚一点才会到, 我要先出去一趟。”   喝着豆浆的顾舟先是嗯了一声,等谢九黎快出门时才喊住她:“姐姐不带车钥匙出去吗?”   谢九黎看了一眼鞋柜旁墙上的钥匙收纳架。   上面全是她一时兴起买了又抛诸脑后的豪车钥匙。   想到马上就要失去它们全部,谢九黎心底生出了一丝很微弱的舍不得来。   她本来想拿自己在这个世界第一辆车的钥匙, 但那辆法拉利早被顾舟给拆了,于是只好拿了第二辆的便往外走。   按照系统所说, 她要回到刚来这个世界的同一个位置,即投放点,才能开始恢复记忆的工作。   虽然谢九黎早就不太记得那个具体位置, 不过还好系统记得。   她拿好车钥匙,朝顾舟挥了一下手:“再见。”   ……   直觉是个很玄的东西。   顾舟偶尔也遵循过几次直觉的引领, 结果都还不错。   上一次直觉出现,还是他决定主动提出和谢九黎交易时候的事情。   谢九黎拿了那个对她来说几乎算得上“陈旧”的车钥匙出门时,顾舟心中那一丝违和感就急剧拔高超过了警戒线。   可谢九黎出个门, 又不是什么大事。   大门已经合上,顾舟咬着嘴唇回头走了几步,定在原地。   他脑中天人交战几秒钟的时间, 最后还是咬着牙转回头去,遵循心中直觉的警告, 拉开门大步去追谢九黎。   他在车库赶上谢九黎,后者一脸惊讶地看着他:“需要我帮忙买什么东西带回来?也不必这么急, 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不就行了。”   她的态度十分平静自然, 和往日都无异。   但顾舟就是知道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他甚至觉得自己如果错过这一瞬间, 再后悔就来不及了。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 双手按在车头引擎盖上,直白地问道:“姐姐能不能告诉我你要去哪里?是和贺孤舟有关的地方吗?比如……今天是你和他的什么纪念日?”   谢九黎将手肘靠在车门上,抬眼望天思考了几秒钟的时间,一笑:“你怎么猜到我想去见贺孤舟的?”   “……”猜想验证, 顾舟心中却一点也不觉得轻松,他不自觉地双手更加用力按住掌下的金属板,好像这样就能阻止这辆车发动离去一般,“我陪姐姐一起去,好不好?”   “我本来谁都没有告诉,不能对你太过优待。”谢九黎笑笑,轻描淡写地说,“我只是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她说着就要坐进车里,顾舟的身体先于大脑反应,一个箭步上前扳住车门、抓住了谢九黎的手臂:“……等等!”   谢九黎看起来倒没有恼怒生气,她垂眼看了看自己的手臂,又抬头对顾舟一笑。   顾舟不知道为什么慌得不行,好像本来好端端走在路上却一脚踩空,心脏飞到半空,血液不再流动,就连大脑运转都比不上平时迅捷。   他绞尽脑汁地想这时候应该跟一句什么,干燥到紧绷的嘴唇开启后说出来的却是:“与其看贺孤舟,不如看我吧。”   话出口时,顾舟自己也愣了一下。   他想过很多次类似的场景,但都不是这样开口,更不是这样的时间和地点。   但话已出口就没有挽回的余地,顾舟咬咬牙,以破罐子破摔的鲁莽一口气接了下去:“我不会像他一样让你这么难过。”   十月初的天气尚未消暑,甚至户外还能听见吵闹的蝉鸣。   空气仿佛在顾舟把话说完的瞬间就稀薄到了令人窒息的程度。   顾舟屏息等待,肺部胸腔像是被两只大手紧紧攥住挤压一般嘎吱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才听见谢九黎喊他的名字,声音很柔和。   “顾舟,”她问,“你以前不是说,你和沈雾沉不一样,你分得清、不会误会吗?”   顾舟记得这句话。   是他在见谢九黎的第二次时对她说的。   类似的话,他说过不止一次。   因为知道谢九黎喜新厌旧,怕自己一旦对她表露爱意很快就会被她厌倦,他一直告诫自己必须忍住。   不能喜欢她。   即便喜欢她,也不能告诉她。   徐徐图之……总会有一天找到那个最适合的时机。   可时间走得太慢又太快。   顾舟在一个这样坏的时机暴露了自己,一切的聪明都用不上,最终什么也没得到。   谢九黎的那句话冲击过大,顾舟愣愣地看她上车离开,又在原地站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他回头看了一眼谢九黎的车库。   没关系。   顾舟拍拍自己的脸。   一次失误罢了,等谢九黎回来,他还可以挽回。   顾舟走回屋里时,沈雾沉正好从房间里出来,看起来刚刚起床。   看见顾舟从外面进来,沈雾沉下意识地往玄关的鞋子看了一眼,皱眉:“谢九黎出去了?”   顾舟眨了眨眼,露出和平日一样的笑容:“对,她说马上回来。”   ……   谢九黎照着导航抵达她最开始出现在这个世界的公园旁,规规矩矩地找了一个停车位才下车。   【玩家前方第二张长椅就是您的降落点!】系统进行了辨认,它欢欣地道,【您的修复过程会在折叠空间中进行,所以不必担心有热心路人看见您倒下并拨打120将您拉走这种事情发生哦。】   谢九黎:“……”一听就是这事故已经发生过一次,你们修了BUG吧。   她把车钥匙放进口袋,懒洋洋地顶着阳光走到长椅上坐下,再举目去看周围的店面、树木时,才终于将这里和记忆中的画面对了起来。   严格来说,其实这里才是谢九黎关于“自己”最初的记忆。   她往长椅背上靠过去,坐了一小会儿,才开口道:“我准备好了,开始修复吧。”   【好,】系统立刻响应,【修复准备中……倒计时五、四、三、二、一……】   它数到一的时候,谢九黎突然道:“你知道贺孤舟其实并不真实存在吗?”   系统似乎发出了极度惊讶的声音,但谢九黎的视野一黑,已经进入了修复过程当中。   人是不会知道自己究竟在准确的哪一个时间点入睡的。   谢九黎只觉得自己睡了一觉,在这其中的时间里做了个印象十分模糊的梦。   然后,她就像平常的每一个早上一样醒了过来。   【玩家?】系统小心翼翼地喊道,【您感觉如何?】   谢九黎眨眨眼睛,又花了几秒梳理自己脑中的记忆,然后笑了一下。   系统被她这一下轻笑吓得程序都要报错了:【玩家先听我解释!!】   “好啊,你解释。”谢九黎扬眉坐了起来。   【失忆协议是你自己签的!】系统语速极快地说着,连敬称都暂时扔掉了,【我事先也不知情,我真的以为你失忆了!你是自己听过主系统提出的条件,自己同意了签下这份失忆协议的!】   “是啊,”谢九黎微笑,“但我没同意你们给我编造记忆吧。”   系统如果有实体,大概已经汗流浃背。它弱弱地说:“这,这是主系统做的决定。它认为你的情绪易感性低,最适合用来测试理智和情感的拉锯这一项数值……”   谢九黎抚上自己的嘴唇,沉吟了片刻。   她是一名游戏测试员,给主系统打工的那种。   众所周知,世界上不存在没有bug的游戏;而谢九黎就是负责找出bug、尽量减少它们数量的人。   给主系统供职已经不知道多少年以后,谢九黎终于提出辞职,这一次正是她的退休任务。   然后就被自己给坑了一把。   ——失忆那个协议,确实是谢九黎自己觉得有趣才签下来了的。   系统弱气地:【玩家……不,测试员00001号,您感觉如何?】   王牌测试员谢九黎抵着自己的下巴道:“感觉也不错。”   她漫长又跌宕起伏的记忆早已全部取回,但被灌输的记忆并未抹消,“贺孤舟”仍然在其中是个鲜明的存在。   也就是说,哪怕是被灌输的强烈情感,也仍然能影响到她。   【那您现在要兑换任务奖励吗?】系统松了口气,【您想要兑换什么呢?】   谢九黎抬眼疑惑道:“任务奖励,我不是一开始就决定了吗?”   【啊?贺孤舟?】系统卡顿了几秒,【可他并不存在啊!您忙了好几个月,难道不应该兑换一些更有价值的东西吗?】   “是啊,”谢九黎点点头,“哪怕是虚假的白月光,我也还是想要。有问题吗?”   记忆恢复之前谢九黎就知道贺孤舟的存在恐怕是虚假捏造的,又或者是经过了十级美颜滤镜美化的。   但这并不妨碍她的目的。   她只是遵循着自己的本心想要得到那个在记忆里本就属于她的、在她看来十全十美的人而已。   【呃……】系统迟疑地提示,【当然可以是可以的,但因为记忆是伪造的,所以他其实只是根据您的记忆重现的人造人,这您是知道的吧?】   谢九黎打了个哈欠:“少废话,让我见他。”   系统只好答应下来:【记忆提取中……剩余时间:10分钟。】   “现在是五年后?”谢九黎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问道。   【对。】系统的声音有点沉痛,【测试员00001,还有两件事要告诉您。】   “又出什么bug了?”谢九黎一点也不惊讶。   【关于您之前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并没有完全抹消成功。】系统尴尬地说,【还有,您可以查看一下任务进度。】   谢九黎拉出任务菜单看了一眼,上面一个明晃晃的300%。   “……怎么回事?”   系统支支吾吾地道:【就是那个,其实,他们三个还有点记得您的事情,所以即使世界上已经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您存在过,他们这五年间也还是没放弃过把您找出来。】   谢九黎:“……你认真的?这种bug也能出?”   【已经在修复了……】系统的声音十分虚弱,【主系统感谢您做出的贡献。】   谢九黎沉默了片刻,掰了一会儿手指,才问:“至少告诉我他们不记得我的名字和长相。”   系统:【……亲爱的测试员00001号,请问那我可以不说话吗?】   谢九黎:“……”垃圾废物小点心。   她站了一会儿,心情很快就平复了过来。   没什么好怕的。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什么世界都走过一遍了,还怕应付不了三个小年轻?   【制作完毕。】系统突然提示道,【是否投放?】   “投放。”谢九黎随口道。   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客厅的沙发上凭空出现一个合眼沉睡的男人。   谢九黎走到沙发旁蹲下去打量他那张和时经寒一模一样的脸。   这从逻辑上来讲,也说不好究竟是贺孤舟像时经寒、还是时经寒像贺孤舟了。   【任务奖励发放完成,】系统的声音突然又变得喜悦起来,【系统开始解绑……解绑成功,测试员00001号,主系统再次感谢您多年的工作贡献,并祝您退休愉快!】   它马不停蹄地溜了,那架势好像生怕谢九黎秋后算账。   沙发上的男人缓缓掀开了眼睫,迷茫地看了谢九黎一眼,不自觉地露出温和的笑容,软化冷硬的眉眼轮廓线条。   谢九黎端详着他,带着一点新鲜地自我介绍:“你好,贺孤舟。我是谢九黎。”   “我当然知道你是谁。”贺孤舟好笑地从沙发上坐起来,他展臂弯腰抱住谢九黎,喟叹地道,“——是我最重要的人。” 第49章 【深水加更】不能伤害她……   系统跑得很快, 其实事情也没有太交代清楚。   谢九黎醒来的位置并不是之前闭上眼的公园长椅,而是一套普通的三室两厅房内。   谢九黎不太记得这房子,但贺孤舟说这是他们之前一起住的地方, 谢九黎就明白了:做戏做全套,连房子也照着记忆里的做了出来。   ……不过说全套也不太全套, 狗就没重现出来。   谢九黎摸摸口袋找到了自己五年前那个手机,居然还能开机。   当然不论是已经落后的机型还是这个危险的手机号码,都应该赶紧安全起见换掉了。   手机开机之后数秒就开始疯狂震动。   谢九黎把那些垃圾短信全都划掉, 点开浏览器自食其力地调查了一下那三个系统bug的情况。   把沈雾沉、顾舟、时经寒三个名字都查过一遍后,谢九黎沉吟着合上了自己的手机, 开始考虑接下来是保险起见去国外生活,还是光脚不怕穿鞋地就留在这个城市。   她还没考虑出个结果,贺孤舟已经端着菜从厨房出来了。   觉得自己五年没有吃饭的谢九黎立刻抛下了这件不太重要的事情。   ——就算他们记得她的一些信息好了。   那也没什么。   谢九黎测试各路游戏和新世界多年, 翻车案例一起也无。   她帮忙拿了筷子和饭碗,快乐地享用起色香味俱全的一桌家常菜。   ……   时经寒正在一个会议中。   一旁的项目经理正在投影上演示PPT,整个人严肃得不行, 说三句就向时经寒的方向看一眼,生怕他下一刻就站起来发怒。   ——不怪他害怕, 第一次见时经寒的人都很容易觉得他是那种一言不合就掏出撬棍的人。   时经寒靠在人体工学椅里,一手靠在扶手上撑着脑袋听汇报, 双眉不善地皱在一起。   等项目经理的话停下来时, 时经寒才抬起头来。   “全部重做。”他不快地说, “下次再准备成这样, 就有点自知之明延迟会议。”   项目经理把一声惨兮兮的呜咽含在了嗓子眼里,含泪准备好了听训。   尽管被骂,但至少能从时经寒那里听到明确有用的改进方向了,这是好事。   时经寒把手中的触屏笔往桌上一放, 在满室人的战战兢兢当中正要开口,他的手机突然发出一声像是风铃被吹动一样的提示音。   那提示音实在和时经寒的形象太不匹配了。   但在提示音响起的下一秒,时经寒就立刻拿起了自己的手机解锁,似乎那条消息对他来说非常重要。   他的视线扫过消息只有那么一瞬间的时间,接着倏地站了起来,桌上的什么东西都没有拿就匆匆往外走去,头也不回地吩咐喊了一句自己好友的名字:“你来接手。”   一整个会议室大大小小的负责人看着时经寒三步并作两步出去,一个个面面相觑,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这么紧张,不会是小意出事了吧……”有人小声说。   “我呸,公司的吉祥物不可能出事!你给我呸!”   “呸呸呸当我没说,童言无忌老言无忌!”   时经寒捏着手机离开会议室,直到走到一个无人角落,才重新打开手机查看那条通知。   通知来自一个十分简单的APP,是时经寒自制的,唯一的功能只有一个:每60分钟,往某个号码上拨打一次电话。   在一连串【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的结果最上方,一分钟前出现了一条不一样的【对方未接听】。   时经寒深吸一口气,手动拨通了这个号码。   他不知道这个号码的主人“谢九黎”究竟是谁,也不知道谢九黎对他做了什么。   但这是他花费整整五年时间,无论如何想遗忘也忘不掉的一串数字,几乎已经烙印在他的人生中、成为了一种执念。   尽管过去五年来每一次拨打谢九黎的号码都是空号的结果,但时经寒从未放弃。   整整五年,他才得到了第一次证实:谢九黎并非他臆想出来的存在。   她就在那里,只是短暂地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要见她,现在立刻就要见到她。   这个念头浮现在脑中的时候,时经寒才发现自己举着手机的那只手在微微颤抖。   他用另一只手按了一下自己的手肘,屏住几秒呼吸自我冷静后,才缓缓吐了出去,尽可能耐心、镇定地等待着电话被人接起。   不知道第几声漫长的“嘟——”之后,听筒里的声音终于有了变化。   一个男人的声音问道:“哪位?”   时经寒倏地握紧手机:“……沈雾沉?”   男人好脾气地道:“这不是沈雾沉的号码,你打错电话了。”   时经寒还想再问一句“谢九黎”的事情,但对方已经率先挂断。   他低头看着手机上成功接通的通话记录,突然冷静下来,舔舔拔干的嘴唇后,嗤笑了一声。   人只要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就必定会留下影子。   谢九黎就算一直是个空号,时经寒都觉得自己会找一辈子;更何况她现在已经出现了?   时经寒坐到落地窗旁的沙发上,舒展身体靠在上面,长出了一口气。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他就接到了沈雾沉的电话。   往常时经寒从没觉得沈雾沉的声音有这么讨厌。   沈雾沉说:“先合作,你和我,没有顾舟。”   “你和我知道,顾舟一定也会知道。”时经寒抬头看天花板,声音压得很低,“这是时间战。”   “所以合作会更快。”沈雾沉这么回答,声音冰冷无比。   “做个约定,”时经寒说,“先找到她的人,不能伤害她。”   沈雾沉没有立刻回答。   “不能伤害她,”时经寒重复强调了一遍,又说,“但她身边有一个男人,他就无所谓了。”   隔着电话,时经寒也能听见沈雾沉的呼吸短短停滞了几秒钟:“……你联系得到她?”   时经寒反问:“我早就说过那是她的手机号,不是吗?”   五年时间三个人的彼此试探中,大家的情报已经互换得差不多。   除去“谢九黎”这个名字和她的长相是三个人都记得的以外,他们每人还多了一点点不一样的独家信息。   时经寒记得一串手机号,沈雾沉记得一套房子的地址,只有顾舟,狡猾到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记得什么和他们不一样的东西。   “……好,”沈雾沉哑声承诺,“无论谁先找到她,都不能伤害她,并且进行情报交换。我和你的合作,从现在开始,直到我们两个人都见过她终止。”   时经寒勾起个森冷的笑,他抽了根烟咬在齿间没有点燃,含糊地自齿间挤出回答:“成交。”   ……   谢九黎半靠在躺椅里吃刚从冰箱里取出来的泡芙,边问道:“所以,你连自己死过一次的事情都记得。”   “记得。”贺孤舟盘腿坐在她旁边的地上,“应该说,该记得的我都记得,不该记得的我也记得——除了我死之后、到昨天我醒过来这一段时间的事情。”   谢九黎不太相信:“说说看。”   “我知道我是从你的虚假记忆里无中生有‘制造’出来的,”贺孤舟举例道,“但我也拥有那些对你的情感。我知道你做了一个任务,用奖励兑换了我的诞生,不过我不记得你的任务过程是什么。”   “你不知道才正常。”谢九黎一口咬掉半个泡芙,又低头思索了片刻,才道,“那你爱我吗?”   贺孤舟看着她笑,眉眼弯弯,毫无侵略性。   他反身抱住她,边笑边道:“你记忆中觉得我有多爱你,我就有多爱你。”   谢九黎将手里的泡芙举高,想了一会儿,用另一只手RUA了把贺孤舟的头发:“我明白了。”   她决定立刻下单一本《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给贺孤舟看。   所有人都说谢九黎喜新厌旧,她恢复记忆之后发现自己确实一直就是这个性格。   用沈雾沉、顾舟、时经寒一起换来的贺孤舟,至少现在对她来说还很新。   贺孤舟亲亲谢九黎的手指:“那我们还要重新养一只狗吗?”   “如果你想养的话,就养一只。”谢九黎顿了顿,“但我是不会去每天遛狗的。”   贺孤舟笑了,他用双手去揉谢九黎的脸颊,挤兑地说:“你以前也从来没遛狗过,最多偶尔吃撑了,晚饭后才会和我一起出去遛。”   谢九黎扬眉:“是吗。”   她想象了一下,觉得这种事情她做得出来。   主系统还是在合理范围内编造了的,除了谢九黎对一个人爱得死去活来这一点,她现在还是想象不出来。   “那就走吧。”贺孤舟拿走谢九黎手里的泡芙盒,拉着她站起身来,“我其实已经看好宠物店了,就等你答应之后一起去领一只回来。”   谢九黎光脚踩在地上,新鲜地纵容了贺孤舟的所作所为:“以前我们养的狗是什么品种?”   “品种不重要,”贺孤舟回头朝她眨眨眼睛,“最重要的是,它是你和我一起选中带回家的狗。”   谢九黎冷酷道:“但我绝不会允许你在家里养比格或者哈士奇。”   贺孤舟大笑起来,他指指自己的鼻子:“可收拾照顾的工作都是我做啊,九黎。”   当然最后还是没有选闹腾的恶魔犬种。   贺孤舟挨个问了谢九黎的意见,最后领了一只小小的混种柯基回家。   买完单,贺孤舟抱着小柯基逗时,谢九黎评价道:“腿确实短。”   贺孤舟拿着狗崽的短短前腿去戳谢九黎的手臂,义正辞严地伸张正义:“狗子也是有尊严的,你这样说会伤害它的幼小心灵。”   谢九黎懒洋洋抱着手臂没动,让贺孤舟和柯基一起戳了一下。   俯身靠近的贺孤舟低头含笑看她,距离近得只要任何一个人低头、踮脚就能交换一个亲吻。   就在这时,谢九黎突然察觉到一股充满了违和感、情绪异常激烈的视线的存在。   它几乎像是有如实质的箭头一样,直接戳在了她身上。   来得这么快吗。   不知道是三个人里的哪一个?   谢九黎漫不经心地想着,没有四处张望,而是伸手把贺孤舟头顶一撮被狗子挠乱了的头发给理顺了,道:“狗有了,现在回家?”   ……   坐在驾驶座上的顾舟看着街对面宠物店里的年轻男女。   “你看看,”他像是在嘲讽自己似的说,“那才是她对真正喜欢的人的态度——连普普通通地碰一下都小心翼翼、珍而重之的。”   他停顿了片刻,突然又笑了一下,露出颊边无害的小酒窝。   “原来那就是贺孤舟?……也没什么特别的嘛。” 第50章 男朋友的基本素……   谢九黎手里只拿了个车钥匙。   提东西是不可能提东西的, 因为贺孤舟会提的。   她现在的生活源自那段虚假的记忆,但记忆里也从来不怎么缺钱。   毕竟贺孤舟的设定是个有名的画家。   贺孤舟是她幻想出来的,那么四舍五入, 贺孤舟从钱到人全部都是属于她的,这个逻辑没有毛病吧。   贺孤舟把新买的狗粮、罐头、营养膏等等等等东西一批批从宠物店里搬运出来的时候, 谢九黎左右一扫,直奔隔了三个店面的M记甜品站。   “小姐姐,甜筒第二个半价哦。”店员指了指广告。   “那给我两个吧, ”谢九黎扫码付钱,问道, “还有一个等一下再做可以吗?他还没出来。”   “可以呀。”店员爽快同意,很快把做好的一个粉色白桃味甜筒递给了谢九黎。   谢九黎在甜品站旁站着吃冰激凌,听见脚下呜呜的叫声才低头看了一眼。   穿着小背心狗绳的狗子迈着短腿在她脚边转来转去, 对甜筒一脸垂涎。   狗绳的另一端就挂在谢九黎的手腕上——贺孤舟说他搬东西不好带着狗,就交给了谢九黎。   谢九黎走来走去,狗子就在她身后哒哒哒地跟来跟去, 特别智能。   “你不能吃这个,”谢九黎一本正经地威胁它, “狗吃这个会死的。”   “这又不是巧克力。”有人在旁说道。   谢九黎不假思索地转脸道:“贺孤舟,你影响了我在狗面前的权威地……”   最后一个“位”字还没说出来, 她就对着眼前的人愣了一下。   ——和贺孤舟一模一样的声音, 但并不是贺孤舟, 而是青年模样的沈雾沉。   小柯基憨憨地上前去嗅沈雾沉的鞋子, 谢九黎抓住狗绳阻止了它的行为。   五年时间足够少年长成挺拔的青年人,但即便沈雾沉还是穿着白衬衫,整个人的气势却和以前完全不一样。   一个人自发拒绝他人的接近,和其他人觉得某个人无法接近, 其实很微妙的两回事。   只有自身有了足够的资本,才能做到后者。   虽然系统没交代清楚,谢九黎也不知道沈雾沉还记得多少,但这不妨碍她摆出了今天第一次见到沈雾沉的表情:“抱歉,我把你的声音当成其他人了。”   按照系统的说法,最少沈雾沉知道她的名字和长相。   而且还找了她五年。   五年时间不短。   但凡期间有个一次两次懈怠的念头,就会把“寻找”这个念头放弃。   能坚持五年不变,只能说已经成了种执念。   谢九黎走过那么多世界,有一个深刻的认知:人这种生物,就很容易黑化。   沈雾沉盯着她看了一会儿,低头看着柯基问道:“你喜欢狗?”   谢九黎笑道:“猫猫狗狗都喜欢,可爱省心就最好不过了。”   如今她也是猫狗双全的人了!   沈雾沉又抬眼看她,然后说:“你是谢九黎。”   谢九黎立刻收起笑容警惕地往后退了一步,恶人先告状:“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你帮助我过。”沈雾沉说,“我应该报答你。”   谢九黎品了品他这句话,总觉得更深一层的含义是“你骗过我,我要报复你”才对。   顾舟和时经寒都好说,沈雾沉不一样。   毕竟他是被谢九黎三选一选中、真正用完就丢的那个人。   谢九黎刚完成任务时,就只攻略了一个100%。   剩下的200%,可以说都是在这五年的休眠期里完成了自我攻略。   “是吗?”谢九黎做出回忆的表情,道,“我以前曾经捐过一些款,你是收到的人之一吗?”   沈雾沉点点头。   “那不用报答我啊,”谢九黎道,“你现在过得很好,我捐款也不是为了得到谁的报答。”   她说着,转头问甜品站的店员要了刚才没做的第二个甜筒,又转手递给了沈雾沉。   沈雾沉迟疑了下才伸手借过去,动作带着隐蔽的谨慎意味,连她的手指都没有碰到。   “既然以前需要捐款,说明你以前的日子过得很辛苦,那现在有好日子,不应该开心一点吗?”谢九黎朝他挥挥手,“吃点甜的快乐一下吧——啊,我男朋友出来了,拜拜哦。”   在沈雾沉再度开口之前,谢九黎一手拿着甜筒一手牵着柯基就迈步往车的方向走去了。   简单利落,就好像只是和路边偶遇的人聊了两句不相干的天而已。   虽然……谢九黎并不觉得自己能这么简单就从沈雾沉的暗杀名单里跑掉就是了。   贺孤舟正好把后备箱合上,见到谢九黎手里的甜筒,好奇道:“新口味?”   “嗯,味道有点奇怪。”谢九黎把吃到一半的甜筒塞给了贺孤舟,“吃两口就不想吃了,给你。”   贺孤舟无奈地看着手里还剩半个的甜筒:“别告诉我你买了两个,然后因为不好吃就把剩下的一个送给那边的无辜路人了。”   “是啊,”谢九黎把狗绳也一起塞给他,挑眉问,“你有意见吗贺孤舟同志?”   贺孤舟咬了口甜筒,又思考了一下,摇摇头:“这应该是男朋友的基本素养吧。”   谢九黎笑了起来。   不去计较贺孤舟的来历与未来的话,至少现在,她觉得贺孤舟物超所值。   ……   沈雾沉就站在原地看谢九黎和那个男人上车离开。   男人的面容、和谢九黎亲密的互动,他都看得一清二楚。   和时经寒长得一模一样,但绝无可能是时经寒。   不如说,时经寒虽然知道谢九黎身边有一个人,但他知道这个人长得和他一样吗?   沈雾沉摸了一下自己的喉结,又想起谢九黎刚刚看他第一眼那个诧异的眼神。   沈雾沉在来之前就已经知道和谢九黎在一起的男人名叫“贺孤舟”。   名字说巧不巧,和顾舟有那么点像。   沈雾沉那时候以为是个巧合,但现在不可能再继续这么想了。   ——在亲眼见到谢九黎的那瞬间,沈雾沉搜寻五年、怎么也找不到的那些回忆就像是终于被拂去尘埃一般出现在了他的脑海中。   他记得自己在那个雨夜被谢九黎带走,记得谢九黎放了他一次鸽子、又放了第二次鸽子。   ……更记得贺孤舟是个什么样的存在。   那是谢九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换回来的、唯一的爱人。   但现在的谢九黎还记得吗?   还是说,刚才的镇定是装出来的?   炎热的夏天里,甜筒在户外只被放置少许时间就开始融化。   沈雾沉垂眼看了看即将流到他手上的液体,最后还是一口咬了下去。   他欠谢九黎的都会如数归还给她;但谢九黎将属于她的一切从他的世界中抽取剥离,一个甜筒当然还不上。   只是个开始。   街对面停着的那辆车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开走。   谢九黎或许不知道那是谁的车,但沈雾沉怎么可能不认识顾舟的车牌。   沈雾沉拿出手机拨通时经寒的电话:“顾舟先到,但没有接触谢九黎。”   时经寒不以为意地唔了一声,显然更关心的是另外一个问题:“你和谢九黎说话了吗?她有什么反应?你记起什么别的了吗?”   “你应该来见见贺孤舟。”沈雾沉没有分享更多情报的意思。   非要见到谢九黎真人才能恢复记忆——这种事情,为什么要分享给情敌?   时经寒嗤笑:“我看过他的照片,你听过他的声音了吗?”   “这不是巧合。”沈雾沉说。   “当然不是。”时经寒回答。   两人同时沉默了几秒。   最后沈雾沉问:“合作结束?”   “结束。”时经寒果然这么回答。   沈雾沉直接切断了电话。   ——接下来,就是大家各凭本事、各展神通的时间了。   ……   第二天,谢九黎就听见楼道里有搬家的动静。   她开门想看一眼,就那么一秒钟的功夫,没有栓绳的短腿柯基发挥了超人的速度,直接从门边飞射而出冲入了走廊里,像一只自由无比的小精灵。   谢九黎只好换了室外拖鞋出去找狗。   柯基也不跑远,一路跟着几个搬家工人去到邻居的房门口,一个屁股蹲在那里坐下,然后就一脸好奇地看着门里,短短的尾巴在屁股后面疯狂摇摆。   谢九黎怀疑这不是柯基,是系统遗留下的BUG实体。   ——前一天沈雾沉出现,后一天她家隔壁的房子就被买下了,这能是巧合?   谢九黎慢悠悠走过去弯腰把柯基抱起,抬脸时正好和从门里外外走的时经意撞了个正面。   时经意的面色红润,看起来完全就是个没病也没痛的普通人。   她笑着和谢九黎打招呼:“你好,我是新搬来的住户,你住在这一层吗?”   谢九黎指指隔壁:“我是603。”   时经意回头看了眼门牌号,惊讶地一拍手:“我是605,那我们不就是隔壁吗?好棒啊隔壁就是颜值超高的小姐姐!”   身体看起来是好了,嘴比以前还甜。   谢九黎想。   “这是你养的狗吗?”时经意弯腰和柯基打招呼,热情地道,“它叫什么名字?”   “柯基。”谢九黎道。   时经意摸摸柯基的小脑袋,笑着说:“我知道它的品种是柯基啦,名字还没有取吗?”   谢九黎淡淡道:“名字就叫柯基。”   “——就不该让你取名,”出门找人的贺孤舟无奈道,“这个名字谁听了不误会?”   贺孤舟一出现,时经意立刻瞳孔地震。   谢九黎装作没有察觉地介绍:“这是贺孤舟,他和我住一起。”   时经意张了张嘴,表情特别复杂地看了一眼屋里:“那个,呃,我和我哥一起住,我把我哥叫出来也和你们打一声招呼?”   “不用那么麻烦,都是邻居,以后总会碰到的。”谢九黎拒绝了时经意,把柯基塞到贺孤舟胸前,“——就不打扰你们搬家了。”   “哎,等等!”时经意下意识地出声挽留,语言系统一时有点紊乱,“哎呀总之见到我哥你们就明白了!”   “……见到我什么?”   时经寒的身影自她背后出现。   时经意立刻拉住他的手臂,难以置信地道:“哥,你看,那个人长得跟你一模一样!”   谢九黎回头看了一眼,视线和时经寒撞在一起。   时经寒的目光只和谢九黎对视了那么短短一秒钟的时间,就移到了贺孤舟的脸上。   “……好巧,”他一字一顿地说,“和照镜子一样。”   贺孤舟也愣了一下,他低头征询地看了谢九黎一眼。   谢九黎略一思索,也没什么犹豫,直接介绍道:“确实很巧。我是谢九黎,这是我男朋友贺孤舟。”   时经意张了张嘴还没出声,时经寒嗤笑一声抢白了她:“我是时经寒,初、次、见、面。”   “你好。”贺孤舟好脾气地打了声招呼。   然后他眨眨眼,手搭上谢九黎的肩膀,低头询问道:“我们就不打扰别人搬家了吧?”   “嗯。”谢九黎点点头顺着他的力道转身往回走,把时家兄妹都留在了原地,心中一片宁静。   她甚至好整以暇地想:沈雾沉来了,时经寒也来了,那么顾舟究竟什么时候来呢?   谢九黎初时还以为顾舟会是最先找上门来算账的,没想到他落到了最后一个。   不太像顾舟的作风啊。   谢九黎刚这么想完的第二天,谢九黎对面那套602的房子也被人买了下来。   新来的业主带着一脸无害的笑容和出门遛狗的谢九黎贺孤舟打了招呼:“你们好,我是今天刚搬来的顾舟。”   谢九黎想了想五年前。   这个大家都住在一起,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状况还真是挺眼熟的哈。 第51章 人造人也可以吃……   谢九黎其实也可以一口承认自己做过的事情。   做的时候不心虚, 做完更不需要心虚。   但问题是,他们三个还没说什么、做什么需要她立刻开始自爆的事情,没有必要主动狼人自刀。   沈雾沉、顾舟、时经寒先不提, 看时经意的表现大概是一点也不记得的。   谢九黎悠闲地坐在沙发上喝酸奶,任由柯基用小短腿在沙发底下对着她蹦蹦跳跳, 硬是无视了它全部的讨食行动。   柯基的腿那么短,连沙发都上不来。   于是一个吃一个跳,谁也不觉得厌倦地过了五分钟。   直到谢九黎的酸奶盒终于空了, 她随手把盒子往垃圾桶一扔,柯基仰头随着盒子坠落的抛物线转动脑袋就要纵身往它奔去。   ——谢九黎弯腰一手把狗子拦腰扣住抱到了怀里。   柯基嗷嗷叫了起来, 四肢划动表示抗议。   谢九黎一脸淡定地圈住它,用心良苦地劝道:“是因为你吃得太多,我才控制你的食量。”   坐在沙发最里层、谢九黎背后旁观了整个逗狗过程的贺孤舟接了一句:“毕竟你谢九黎也不是什么魔鬼?”   他边问边笑得发抖, 坐在他腿中间的谢九黎都跟着一起抖了起来。   柯基虽然年龄不大,但也能凭直觉知道谁是更宠自己的那个主人,眨着湿漉漉的眼睛用小爪子轻轻扒拉贺孤舟的脚踝。   “找他也没用, ”谢九黎把柯基的前爪扳回来,进行训话, “你是我养的,他也是我养的。”   贺孤舟收起笑意, 一本正经地点头教育柯基:“妈妈才是一家之主。”   柯基发出了嗷嗷嗷呜的抗议声。   谢九黎把它往上举了举:“是不是该去遛狗了?”   贺孤舟往沙发一侧歪过身体, 手指很努力地扒过手机看了眼时间:“差不多了, 我一个人去吧。”   谢九黎回头看了看他:“不非要我一起了?”   “没办法, ”贺孤舟无奈地用额头撞了她一下,“谁让你只要出门就会像定点NPC一样被人逮到?”   比例虽粗糙但生动。   谢九黎觉得自己出门时碰见“邻居”的可能性也太高了。   不如说,她根本就是被人蹲着等刷新吧。   贺孤舟把谢九黎连着她怀里的柯基一起抱了起来放到一旁,道:“我也会吃醋的。”   谢九黎扬眉看他。   两人保持着盘腿的姿势斗鸡似的互相看了一会儿, 直到贺孤舟忍不住先眨了眼睛。   他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双手撑住沙发前倾身体去亲谢九黎的鼻尖:“人造人也可以吃醋的嘛。”   谢九黎若有所思地揉揉他的脑袋。   贺孤舟确实几乎是记忆中的完美重现了,哪怕同居了几天,谢九黎也没在任何一个细节上觉得不快过。   确实是十全十美的男朋友兼室友,就是似乎爱情这个东西……不太好人造啊。   别说晋江不宜的内容,谢九黎和贺孤舟就连二垒都还没上过。   ——倒不是说谢九黎迫不及待,也不是说她“记忆”里有过这些。   比起情人来,贺孤舟似乎更像是谢九黎的家人。   谢九黎思考的时候,贺孤舟已经一手捞起她怀里的柯基向门口走去。   谢九黎懒洋洋回头道:“帮我带个原味甜筒。”   楼下就有一家M记,贺孤舟遛狗完了回来正好可以捎回来。   “虽然活动第二个半价,但只给你买一个啊。”贺孤舟说。   他说完不等谢九黎说话,就捞着柯基出去直接关上了门。   谢九黎:“……”我又不是什么甜品狂魔,而且这身体又长不胖!   ……   顾舟坐在M记里奢侈地用5G网络开会。   副手对他非要跑到另一个城市去远程办公这件事已经放弃吐槽:“——但为什么是M记啊!你电脑里有多少保密内容你自己不知道吗!”   “不会有事的,”顾舟喝了口可乐,笑着道,“我做什么事都很小心。”   副手没法反驳这个事实,小声嘀咕:“这倒是……但跑小半个华国就为了找个遍地都有的M记吗!”   “当然不是,我要找的是很重要的东西,”顾舟望了一眼窗外,见到了贺孤舟的身影,立刻准备结束会话,“——有点事,等会再说。”   副手的反驳声才出来半截就直接被他关闭窗口掐断了。   顾舟随手开了个PPT,让自己看起来就像一个正在赶汇报的白领一样,和独自一人走进店内的贺孤舟打了声招呼:“这么巧?”   当然不巧,顾舟知道谢九黎有事没事都要吃个甜筒,前几天她都是和贺孤舟一起遛完狗来一趟M记再回家的。   贺孤舟一手抱着乖巧的柯基,见到顾舟时也朝他笑着点头示意:“你好。”   两个人虽然长相不同,笑容却几乎像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偶尔也吃点垃圾食品?”顾舟问。   贺孤舟无奈道:“九黎每天都要吃个甜筒才肯睡觉,希望拿回去的时候别化了,形状不好看她就不开心。”   他边说边走去了柜台,一幅二十四孝好男友的做派。   顾舟觉得自己被这恩爱炫了一脸。   关于谢九黎,顾舟、沈雾沉、时经寒每个人都记得一些不同的东西。   时经寒坚称那串数字是谢九黎的手机号,沈雾沉觉得那套带画室的房子是谢九黎住过的地方,而顾舟记得的是一个事实。   除了谢九黎以外,他记得还有一个叫作贺孤舟的人。   在见到谢九黎后,陡然复苏的记忆和顾舟在这五年间推翻重建数次得出的猜想并没有太大差异。   贺孤舟是个实在太过于重要的关键线索,顾舟特地藏了起来,没有让沈雾沉和时经寒知道。   顾舟随手关掉PPT,合起电脑整理物品,不由自主地想起自己曾经是如何钻研,好令自己能和贺孤舟更加相似、从而让谢九黎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得更久。   ……可贺孤舟这个被谢九黎宝贝得不得了的原型,却毫不费力就可以拿捏好这一切。   顾舟收拾好了所有东西站起身时,贺孤舟正好拿着一个形状还很完美的甜筒经过他身旁。   “工作结束了吗?”贺孤舟友好地问,“在外面还要加班,工作真不容易。”   顾舟也很友好地回应:“最近是有点忙,手头有个不容闪失的项目。”   两人是邻居,自然而然就一路走在一起。   贺孤舟一直小心地保护着手里的甜筒,两人心不在焉地聊了几句日常。   等进单元到了楼道里时,贺孤舟一敲门,才两秒钟的功夫,谢九黎就直接把门打开了。   “来得这么快,你不会是寂寞到在门边等我?”贺孤舟好笑地问。   “等你买回来的甜筒。”谢九黎的目的丝毫不加掩饰,“化了吗?化了我就不要了。”   “你尝尝看,不要就我吃吧。”   顾舟的动作停留在输完密码按下门把手的最后一步。   他明知道自己应该徐徐图之、在记忆完全恢复以前不要贸然去和狡猾的谢九黎中门对狙——那结果大概是会又一次让她逃跑的。   但谢九黎与贺孤舟亲密无间关系的难以忍受程度已经超过了顾舟的想象。   他能忍过去那五年,无非是因为谢九黎根本没有出现在面前,所以便能咬牙追寻一个真实无比、空虚无比的幻影。   可现在谢九黎就活生生地站在那里。   ——只对着贺孤舟展露笑意。   顾舟闭了一下眼睛,将要打开门的瞬间还是回过了头去:“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那对正在交接甜筒的情侣同时转头朝他看来。   “我本来想过一段时间再和两位交流。”顾舟温和地道,“但事实上,我搬到这里确实是想和两位拉近关系的意思。那边的时经寒也一样,还有另外一位……你们或许也已经见过了。因为说来话长,两位能不能给我一点时间,听我详细说一说?”   顾舟说得慢条斯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是个多么莽撞的决定。   “九黎?”贺孤舟低头问谢九黎的意见。   拿着甜筒的谢九黎一脸无所谓:“好啊,那你到我们家来说吧。”   顾舟不动声色地轻出了一口气。   他打开门把手里的电脑包往玄关随手一扔,就进了对面的门里。   贺孤舟站在打开的门边朝他微笑,态度和任何一位有资格接待客人来访的男主人一样理所当然。   顾舟只看了贺孤舟几眼就收回了视线——看得太久,他保持不住冷静。   走到客厅的短暂时间里,顾舟在心中打了个腹稿。   哪些说,哪些不说,哪些先说,哪些后说,都一一排了序。   但等他坐下后,抢先开口的是谢九黎。   “你是不是过去就认识我?”谢九黎说,“我失忆了。”   她说完,又淡定地咬了一口甜筒,脸上就差写几个清清楚楚的大字:我不认识你。   顾舟:“……”   招不怕老管用就好,不愧是你,谢九黎。   她五年前就会演,五年后总不至于演技退步。   “是全都不记得了吗?”顾舟表情担忧地追问。   但凡谢九黎敢说是,顾舟就敢当场给她编一个“你和我明明相爱却某天突然消失然后人间蒸发五年”的剧本出来。   “但也不是全都不记得,”谢九黎慢悠悠地说,“我记得一些事情,比如你的名字。”   顾舟没按捺得住冲动,轻轻笑了一声,问:“是因为我的名字和贺孤舟太像了吗?”   他竭力隐藏,但嫉妒与冷意还是多少从字眼之间的缝隙透了出去。   话出口的瞬间,顾舟就在心中自嘲。   ——又软弱,又无能,简直像是五年前那个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谢九黎抛弃的顾舟一样,寸步没有前行。   ……这样是没办法和有先天优势的贺孤舟争夺的。 第52章 谁规定你只能喜……   “也没有, ”谢九黎摸着下巴说,“你看,除了名字, 你的性格也很像他。”   顾舟微笑着盯了谢九黎一会儿,才笑道:“其实更像的是你和我的性格。”   知晓全部真相后, 顾舟才更能确定谢九黎和他才是同一类人。   不择手段、哪怕利用所有人也要得到自己所想的那种人。   而且……谢九黎从前对贺孤舟百般执着,不过是因为她没有贺孤舟罢了。   现在已经得到贺孤舟,她很快就会觉得厌倦。   就和从前那一车库的车、两抽屉的口红一样。   “是吗?”谢九黎露出一个疑惑的表情, 像是在问“我们俩到底像”,但很快自己丢弃了这个话题, “……算了,你刚刚说的,需要一点时间才能说明的是什么事?”   “大约五年前的春天我第一次见到你, ”顾舟刚刚打的腹稿终于用上,他略回忆了片刻,便流畅地说道, “弃养我十几年的亲生父亲想让我和他生活在一起,无视我的拒绝——是你帮助我摆脱了他一家人的纠缠, 让我得以安稳完成学业。除此以外,你还慷慨地给了我一笔资金, 可以说没有你就不会有现在的我。”   这番话总地来说没有任何问题。   每一句都是实话, 谢九黎不论记得什么、记得多少, 都无法反驳。   谢九黎听罢沉思片刻, 重点偏移:“我给了你很多钱?”   顾舟点点头:“我来的一个目的,就是将它们都归还给你——就当作是你当年投资了我,现在终于得到回报。”   “多少钱啊?”谢九黎态度随意。   顾舟算了算,很谦虚又有点腼腆地说:“也不是很多, 两个亿左右吧。”   谢九黎咔嚓咬掉一口甜筒,缓慢地眨眨眼睛,好像没对这个数字反应过来。   “你也可以继续投资我拿分红,”顾舟笑着说,“我现在勉强算是热门的被投资人。”   谢九黎无所谓道:“好啊,现在也不缺钱。”   顾舟的笑容加深了一分。   旧的联系都已斩断,第一个新的联系get√   他放慢了语速,不动声色地扣紧掌心,脸上露出温和无害的笑容:“还有另外一件事,我五年前其实就想告诉你,”   谢九黎微微蹙眉看了他一会儿,讶然道:“你不会想说……”   “从五年前到现在,我一直都喜欢你,”顾舟极尽温顺地注视着她的眼睛,“……我知道现在可能已经有点迟了,你可以听过就忘,我的本意并不是让你觉得困扰。”   -   谢九黎脑中只有一个念头,“不愧是你,顾舟”。   三十六计孙子兵法,不知道看过多少遍了吧。   五年前最先表白的也不是顾舟、最先100%的也不是顾舟;五年后他倒是在起跑线抢跑得很快。   正好贺孤舟端着茶水回来,谢九黎指了指他,对顾舟道:“我现在有男朋友。”   “我知道我迟了一步,”顾舟敛起昳丽的眉眼,眼睫一垂下就平添两分忧郁,“五年前我就应该对你坦白,而不是拖到现在。”   谢九黎没有回答,她直觉地知道顾舟后面还有别的话没说。   “但是我等了五年,也可以继续等第二个、第三个五年,”顾舟抬眼笑了笑,看起来像是强颜欢笑,“我不会破坏你们的感情。只要你不再突然消失,对我来说已经实现了最大的愿望。”   谢九黎:“……”他到底从哪里学来的这些茶言茶语?是天生自带、无师自通的吗?   “我知道你喜欢的人是他,”顾舟抬头看了贺孤舟一眼,忧郁又坚强地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自己能取代他在你心目中的地位。”   谢九黎冷静地看着顾舟胡说八道。   身为三个100%中的一份子,顾舟说这话没有任何可信度。   身为话题中心人物的贺孤舟眨眨眼坐到谢九黎身旁,以正宫的姿态露出笑容,没有说话,而是低头给谢九黎剥了个柑橘。   这种游刃有余的态度在当下反倒看起来更像是种挑衅了。   等谢九黎把橘子送进嘴里时,贺孤舟才擦了擦手,说道:“我的地位会不会被人取代,只会由九黎来决定。”   顾舟微笑:“当然。”   谢九黎默默在旁当了个吃橘群众。   经验告诉她,这种时候还是不要出去“你们不要再打了啦!”的好,很容易从无辜的背景成为众矢之的。   还好现在暂时还不至于出现“你到底爱谁?”的选择场景。   “你们说完了?”贺孤舟低头问谢九黎,“我可以也和他聊几句吗?”   “可以啊。”谢九黎站起身来,决定抓住机会挥挥手脱离战场,“你们聊,我带柯基出去逛一下。”   刚刚从外面逛了一圈回来的柯基露出了绝望的眼神。   谢九黎无视它的眼神抗议,一把捞起懒惰的狗子,拿了狗绳就出了门,手机都没带上。   结果她刚坐电梯到了一楼,正好碰见时家兄妹两个人在电梯门外。   “九黎姐姐,今天你一个人遛狗啊?”时经意熟稔地打招呼,“天已经黑了,你一个人出去不太安全吧……”   她说着,动作很隐晦地用手肘撞了一下时经寒。   谢九黎当作没看见,边往外走边道:“嗯,顺便再去偷吃个甜筒。”   话说到这里,谢九黎顿了顿,一摸口袋才突然想起来自己身无分文、且没带手机。   “怎么了?”时经意疑惑道。   时经寒直接问:“没带钱?”   “嗯……”谢九黎撇撇嘴。   电梯的门将要合上,时经寒伸手挡了一下,把亲妹妹推了进去,顺便把手里的购物袋也交给了她。   他自己却站在门外没动,道:“我也突然想吃个甜筒。”   谢九黎沉默地看了眼也开始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时经寒:“……”不,你是个不喜欢吃甜的口味设定吧。   人懂尴尬,而柯基不懂。   谢九黎和时经寒还站在电梯门口,但柯基已经有气无力地迈上了一天内同一条路线的第三次征程。   狗绳一扯,谢九黎也自然而然地跟了上去。   时经寒一言不发地跟在她身旁。   晚上小区里遛狗的人不少,柯基是个快乐的小怂货,平时见到大狗就绕道走,反而惹得大狗凶狠地上来扑。   但有一个人见人怂的时经寒在旁边,再威风凛凛的大狗也选择了主动绕路。   如果柯基也懂成语的话,大概会知道这就是狗仗人势吧。   又一次将大型犬和谢九黎隔开距离之后,沉默了半路的时经寒才突然开口:“你见到我的时候不太惊讶。”   “因为前一天刚刚见过沈雾沉,”谢九黎把锅甩给沈雾沉,“已经惊讶过一次了。”   “是吗。”时经寒的声音喜怒不辨,“我倒是没想到贺孤舟和我这么像。我猜测过你在透过我看另一个人,但我不知道他和我的相似程度到了这个地步。”   谢九黎用无辜又纯良的表情发出疑问:“你在说的,也是五年前的事情吗?”   “也?”时经寒轻嗤着摸了根烟出来。   谢九黎立刻阻止了他:“不好意思,我不想带着烟味回去,贺孤舟他不喜欢。”   时经寒动作一顿,把打火机收回去,但烟还是咬在嘴里,好像烟草的气味能令他冷静下来似的。   “顾舟和我说了些五年前的事,”谢九黎道,“我也模糊地记得一点,不过顾舟只说了他自己的内容。我也像帮了他们两个一样帮助了你吗?”   “你救了小意。”时经寒把烟夹到指间,“对我们兄妹来说,是需要偿还一辈子的恩情。”   谢九黎半开玩笑:“你也要给我钱吗?”   “给,”时经寒斩钉截铁地说,“但你给我和小意的,不能用金钱衡量。”   谢九黎觉得系统走前把她薛定谔的财产都弄丢了也没什么。   五年前投资的三棵树早就已经都是成熟的摇钱树。   “你消失了五年,”时经寒说,“知道五年前你和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什么吗?”   谢九黎记得。   但谢九黎一脸茫然还加点好奇地地反问他:“是什么?”   “你和我约了下一次见面。”   “下一次见面时做什么?”   “……”时经寒侧脸看了谢九黎一眼,他似乎笑了笑,“考虑怎么回复我的告白。”   谢九黎:“……”非要这么解释也成,那天时经寒确实算是再告白了一次。   但这明显就是春秋笔法了吧!   “但我的恋人一直都是贺孤舟,”谢九黎一本正经地说,“我不是会移情别恋的女人。”   “嗯。”时经寒应了一声,听不出他是赞同还是反驳的意思。   他这种平静得有点诡异的态度反倒令谢九黎觉得稍微有点难以捉摸起来。   等谢九黎从店员手里拿到了甜筒、走出M记时,才听见了时经寒再度开口。   他不以为然地说:“你的恋人是贺孤舟和我喜欢你有什么冲突?喜欢一个人又不犯法。”   谢九黎:“……”   他说得这么理直气壮,本来好像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也被气势掩盖过去了。   “反正我上次对你表白的时候,”时经寒推开M记的玻璃门,继续说,“你也没拒绝我。”   谢九黎边吃甜筒边往外走,闻言舔舔嘴角,一身正气地反驳他:“不可能,我很专情。”   时经寒轻嗤:“你喜欢我身上贺孤舟的一部分,这也是喜欢。”   谢九黎眨了眨眼,她笑道:“就算你说的都是真的吧,可我现在拥有一整个贺孤舟,也不需要把你们三个再拼起来凑活用了。”   时经寒朝她俯身,声线也一同压低:“但谁规定你只能喜欢一个人?” 第53章 “……再多碰碰……   这句话如果是从顾舟嘴里出来的, 谢九黎倒还不会这么惊讶。   但这居然是时经寒说的。   谢九黎的思维都卡顿了一下,回了时经寒一个饱含了许多含义的“啊?”。   时经寒理所当然地反问:“很多男人都幻想过自己三妻四妾,女人为什么不可以?”   谢九黎:“……”   时经寒说得太有道理以致于她居然开始认真思考他的上一个提议。   时经寒在旁边看了她一会儿, 然后突然说:“谢九黎,我五年前就该明白你的性格。”   谢九黎觉得他这句话仿佛是在内涵针对她, 但又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就好脾气地没有回他。   “你以前有一套房子,”时经寒插着口袋接过柯基的狗绳, 好让谢九黎能专心吃甜筒,“里面正好有四个卧室, 现在回想起来巧了点。”   谢九黎严肃道:“现在只有两个卧室。”   “反正之前那套还在。”时经寒不以为意。   谢九黎:“……”   谢九黎回到家时顾舟已经离开,贺孤舟正坐在沙发上喝茶。   她把狗绳松开,和柯基一前一后进到客厅里, 对贺孤舟感慨道:“五年真长。”   比起时经寒来,顾舟好像就没什么…………   算了,顾舟一直是只会演的小狐狸。   “已经接待两位了, ”贺孤舟若有所思地说,“沈雾沉什么时候会来找我示威呢?”   柯基兴奋地试图从沙发底下往贺孤舟腿上跳, 谢九黎瞅了它两眼,率先躺倒在贺孤舟腿上抢占宝地。   她躺了个舒服的姿势, 边伸手逗狗边问:“你那天不是见过沈雾沉了吗?”   “什么时候?”贺孤舟惊讶地问。   “就那天, 被我送了一个甜筒的无辜路人。”谢九黎帮他回忆了一下。   贺孤舟用两根手指点住谢九黎的嘴角, 低头微笑:“说到甜筒, 你刚刚出去偷吃了吗?”   明明他说的应该是甜筒,但谢九黎不知道怎么的,脑子里最先联想到的却刚才时经寒那句“但谁规定你只能喜欢一个人?”。   ——不不,这不算偷吃吧。   “我都没带钱。”谢九黎理直气壮地说。   “哦, ”贺孤舟一点都不意外地问,“时经寒?”   谢九黎扬眉。   “刚才我听见时经意回家的脚步声了。”贺孤舟扬扬下巴示意隔壁,“而且你回来时,隔壁的门又开了一次。”   谢九黎严肃地招招手示意贺孤舟弯腰,然后问他:“烫知识,人造人的智商其实是随主人的。”   贺孤舟侧耳听完,失笑起来。   他捧着谢九黎的两边脸颊道:“谢九黎同学,下次想要自夸的时候,可以更加直白一点。我不会让你冷场的。”   谢九黎躺在贺孤舟腿上看他:“那你再弯腰低一点。”   贺孤舟弯腰下来,在她额头上轻吻:“嗯?”   “——你从来不对我做恋人之间该做的事情,”谢九黎慢慢道,“但该有的记忆,不是都应该在你脑中吗?”   贺孤舟没有回答,他像是听见了什么可爱的撒娇方式一样,好笑地把谢九黎的眼睛捂上了:“比起这个来,不如想一想以后你要拿他们三个怎么办。”   ——这明显就是逃避话题。   谢九黎只恨自己手头现在没有一本《人造人心理学》来钻研一把。   虽然也不知道存不存在这样一本书。   但贺孤舟不说,谢九黎又不会去强迫他,两人保持着同一个房间但什么也不做的状态又过了一段日子。   这几天的时间里,谢九黎觉得自己最大的变化应该就是……变得有钱了。   留给顾舟的证券账户已经被他操作得翻了几倍,更不要说拿去做各路其他投资的分红理财和收益。   时经寒当时还给谢九黎的那张银行卡用的是他自己的名字,谢九黎从来没提出来过,因此在五年前也没有和她一起消失。   谢九黎拆着用快递保价送来的各路法律文件,深刻地开始思考是不是应该再找到白卉雇佣她一次。   五年前和白卉的傻瓜式合作,谢九黎是非常满意的。   拆信拆到一半的时候,谢九黎突然发现其中一份文件上面的名字不太对劲,停下来仔细看了一眼,发现这份居然是来自沈雾沉的赠送协议。   ——是一套房子。   地址谢九黎还记得挺熟,以前她网购都送到这个地址。   “是什么?”贺孤舟在旁问道。   “是之前和他们住的房子,”谢九黎把文件放下,道,“没想到沈雾沉买下来了。”   贺孤舟hmmm地拿起看了一眼,立刻发现了亮点:“四个卧室?”   “还带一间画室。”谢九黎强调他的注意力应该放在别的地方。   贺孤舟似笑非笑地看平面图:“那你都画什么?”   谢九黎不假思索道:“画你啊。”   过了一会儿,又拆了两个信封的谢九黎才发现身边的贺孤舟有好片刻没说话了,不由得转头看他:“怎么了?”   贺孤舟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弹着文件,没看谢九黎的眼睛:“其实我一直在担心你会像离开他们一样离开我。……曾经他们是我的替代品,但现在的我,也只是那个‘我’的代餐。”   “这样的想法无足轻重,”谢九黎抽走被他弹来弹去的房屋赠送文件,“你只要知道你是世上唯一的贺孤舟。”   但她没有回应贺孤舟的前半句话。   未来的事情,谁会提前知道结果?   谢九黎又不是那种能闪婚还在婚礼上发誓“我爱他一辈子”的人。   贺孤舟眨了眨眼,很快恢复笑容:“那你能为世上唯一的贺孤舟再画一幅画吗?”   谢九黎一口答应,觉得自己应该还没有手生。   “那我能去看一看你五年前住的房子吗?”贺孤舟接着问。   谢九黎想了几秒,还是同意了:“但你这是在卖惨后趁机多提要求吧?”   “我对于‘没有我在身边的你如何生活’产生好奇,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贺孤舟振振有词,“你可以拒绝我,我不会生气的。”   谢九黎开始检索自己的回忆。   是的,没错,贺孤舟确实是个白切黑的设定。   ……   画是谢九黎在飞机上的时候顺手画的。   贺孤舟在她旁边的座位上睡着了,还从毯子底下握着她的手不放,一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样子。   光看他平时的表现,谢九黎还以为他有多宽容大方。   她把素描本架在腿和小桌板之间,用右手随意地打了个草图。   贺孤舟这个存在是谢九黎画得最信手拈来的一样事物了。   她的画笔也不会将贺孤舟和时经寒混淆,哪怕他们长得再像。   空姐半路来了一次询问是否需要什么服务,看见谢九黎半成品的画里男人面容,又看看脑袋睡倒在谢九黎肩膀上的贺孤舟,露出了一个慈祥的姨母笑。   飞机落地之前,谢九黎揪揪贺孤舟的刘海把他叫醒过来,顺便把素描本递过去:“给你。”   贺孤舟坐正身体,人还有点呆呆的好像还没醒。   他盯着画看了一会儿,问:“这是什么时候?”   谢九黎道:“一次机会,猜中了给你额外奖励。”   贺孤舟清醒了一点。   他沉思片刻,做了判断:“这是家里的沙发,那么画的应该是昨天,你想在我脸上画王八被我发现的时候。”   谢九黎:“……”她严正声明,“回答错误。还有,我是要画鬼脸,不是画王八。”   贺孤舟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正确答案是什么?”   “沙发是没错,”谢九黎收起小桌板,“但这是你和我的第一次见面。”   是贺孤舟在那张沙发上睁开眼睛见到她、表情立刻由迷茫转为笑容的那一秒钟。   画与相片就是有这样奇特的功效,能将漫长人生中短短的一瞬间定格化作永远。   “……”贺孤舟摸了摸画纸上空白的部分,道,“我回去要把它裱起来真空保存。”   谢九黎好笑道:“真空保存是打算留个几百年当传家宝吗?”   贺孤舟笑了笑没说话,他珍视地将素描本合上,每个棱角都很仔细地收进了自己的包里。   飞机刚落地时机场还是晴空万里,路上却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   好在谢九黎早就约好了接机的车,又有贺孤舟替她遮雨,身上几乎没怎么淋湿。   等抵达五年前那套房子的时候,谢九黎想也没想地在门前输了以前常用的密码,伴随着“验证成功”的提示声,门锁上的灯由白转绿,直接打开了。   谢九黎对此也不怎么意外,她进屋打开灯环视了一圈熟悉又陌生的装饰,催贺孤舟:“快去洗澡。”   她被护得很好,最多发梢和脚跟被雨水溅湿,一路护着她的贺孤舟才被淋得连衣服都紧贴在了身上。   贺孤舟捋了一把湿漉漉落到眼前的头发,不慌不忙地问:“去哪个房间的卧室?”   谢九黎给他指了自己以前住的那一间,贺孤舟才扬扬眉上楼去。   谢九黎脱了鞋袜换上拖鞋,在一楼转了一圈。   来之前,为了避免这套房子是不能居住的状态,谢九黎提前找保洁公司上门整理过一遍。   大概是因为她过去的存在被抹消的原因,房子的装修变得有点奇怪。   ——对谢九黎来说,她才离开这里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当然还记忆犹新。   为了找一个遥控器,谢九黎从玄关找到了厨房又转到客厅,不知道怎么的就是找不到。   就在她放弃晚上在客厅的大电视上看一部鬼片的念头之后,大门的门铃突然响了起来。   谢九黎:“……”这就有点太应景了。   她转身到门边,透过视讯系统看了一眼,发现门口站着的是像落汤鸡一样的沈雾沉。   他苍白的脸上浮现不自然的酡红,打湿的碎发黏在脸上,整个人狼狈得就好像谢九黎五年多前捡到他的那时候一样。   谢九黎打开门时,沈雾沉还在低头输密码,滚烫的手指直接按到了她的手臂上。   沈雾沉带着点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茫然抬头看向谢九黎,下意识喃喃道:“你回来了?”   谢九黎挑挑眉。   “……”沈雾沉自己回过了神来,“我把你的房子还给你了。”   哪怕谢九黎不是医生,也能看得出来沈雾沉这会儿并不完全清醒。   她试着摸了一下沈雾沉的额头,青年喟叹着闭上眼睛,像是得到了某种满足似的稍稍用力往她掌心抵去,嘟囔着说:“……再多碰碰我。”   发烧了。   谢九黎扫了眼窗外瓢泼大雨,又回头看了眼楼上。   ——来了,这熟悉的渣男剧本,它又贼心不死地回来了。 第54章 就算我是第四个……   谢九黎还没想好要不要接下渣男剧本, 沈雾沉先昏了过去。   谢九黎下意识扶住他,但沈雾沉到底是个成年男人,她也就努力地拉了一把让他不至于摔得那么惨而已。   看着地上的沈雾沉, 谢九黎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己和沈雾沉的第一次见面。   ——啊,没错, 那时候沈雾沉好像就已经拿了这样的女主剧本。   外面凄风苦雨下得噼里啪啦的,谢九黎蹲在沈雾沉旁边看了他一会儿,确认他已经完全晕了过去, 只好上楼去自己从前的卧室敲浴室的门。   她走的是动口不动手路线,从来没强化过身体数值, 更没经过专业训练,拖动一个成年男人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浴室里面水声在她敲门之后立刻停止,贺孤舟疑惑的声音隔着门传出来:“九黎, 你敲门了吗?”   “开门帮个忙。”谢九黎作出了毫无男女界限的发言。   贺孤舟的影子从半是磨砂玻璃的门后面由远至近,然后将门拉开。   他一边还在系浴袍的带子,一边抬头将视线在谢九黎浑身上下打了个转, 问道:“出什么事了?”   问完的同时,他伸手轻轻抹了一下谢九黎衣服袖口被雨水打湿的水印。   谢九黎带贺孤舟出门到二楼的走廊上, 指了指门口倒在那里的沈雾沉:“他应该发烧了。”   “打个急救电话?”贺孤舟说。   “救护车接低烧病人吗?”谢九黎不太确定地说,“我百度一下。”   她都拿出手机准备打开搜索引擎的时候, 贺孤舟好笑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我开玩笑的。”   谢九黎:“……”那你好像应该提早个五秒左右就说吧。   迟这五秒钟, 是准备看她是不是真的打算把沈雾沉送走?   “这里卧室不是很多吗?”贺孤舟说, “先借他一个房间用吧。他以前住哪里?”   谢九黎下意识指了指沈雾沉原来卧室的位置。   贺孤舟笑笑, 下楼去了。   谢九黎站在原地思考了一小会。   五年前她是很经常用“仿佛少女漫女主角一般的爱情钝感”这一招来应付不想应付的场合,但并不代表她本人对情感真有那么迟钝。   事实恰恰相反。   于是谢九黎没有马上追上去,她先用流量在手机上下了个智能家居的APP,然后才下去、在一楼追上贺孤舟。   在贺孤舟把沈雾沉搬到沙发上之后, 谢九黎站在打开的门口很自然地说:“对了,房子既然已经回我手里,那该换个新密码了。”   贺孤舟很好脾气地嗯了一声:“想换就换吧。”   谢九黎在数字键上一通乱按,懂装不懂地叫贺孤舟:“你来看看。”   “他只是有点低烧,身上没有外伤。”贺孤舟走到门口,边说道,“不过衣服都淋湿了,要换一身——改密码很麻烦吗?我看看。”   谢九黎于是顺着贺孤舟的话就把手机塞到了他手里:“那你来改吧,顺便记得录入指纹。我去找找房子里还有没有他能穿的衣服。”   ——新密码的设置权限也交给贺孤舟了,总能让他稍微高兴一点吧?   这样想着的谢九黎才往外走了一步,就被贺孤舟突然从后面拉着手臂拽了回去。   “你会不会太宠我了?”贺孤舟带着笑意在她头顶问。   “你是贺孤舟啊,怎么宠你也不过分吧。”谢九黎仰起头看他,理所当然地道。   “……”   短暂的沉默后,谢九黎觉得自己似乎听见贺孤舟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但那又好像是她的错觉。   因为贺孤舟很快笑着道:“那我要设一个日期的密码,给你一次机会,猜对有奖励。”   谢九黎不假思索地以己推人:“和我的画一样,是你第一次睁开眼睛的那一天。”   “太可惜了,”贺孤舟边笑边把她往前推去,“回答错误。”   谢九黎不信邪,去找了套沈雾沉能穿的家居服后回来又问:“所以设了什么密码?”   ——逆推就能轻松得出结果!   贺孤舟刚把门关上,只笑不解答:“那再给你几次机会。”   这套密码锁谢九黎熟,光用指纹、不用密码也能解锁,理论上她就算不知道贺孤舟设了什么密码也不影响开门。   但她的人造人居然这么快就有了小秘密!   “我不猜,”谢九黎很有主人尊严地说,“我等你自己告诉我的那一天。”   “那过来录入一下指纹。”贺孤舟说着,接过了谢九黎手中的衣服。   “我原来就有录啊。”谢九黎疑惑道。   向沙发走去的贺孤舟云淡风轻地说:“我格式化了。”   谢九黎恍然大悟地“哦”了一声,拿着手机去重设指纹。   倒是贺孤舟听见她的“哦”以后又走了回来。   “‘哦’?”他扶着门似笑非笑地问,“‘哦’是什么意思?”   谢九黎扬眉:“你猜啊?”   ——贺孤舟的小心眼,在谢九黎的记忆里早就已经有迹可循了。   ……   沈雾沉倏地从床上醒来,发现周围一片漆黑,只有不远处的窗帘缝中透出一丝光线。   这个房间对沈雾沉来说熟悉又陌生。   恢复记忆以前,他出于莫名其妙的执念,每周至少都会来这里住一个晚上。   恢复记忆以后,沈雾沉才发现这个房间和他“从前”住时有了不少变化。   沈雾沉扶着额头去打开床头灯,觉得脑袋重得不行。   他努力试图回忆自己昨晚做了什么,但只能想到自己喝了点酒后叫车来了这个地址。   本来房子已经都办好赠送手续,转给了谢九黎,但醉后他大概是不小心忘了。   沈雾沉长出一口气,掀开被子时发现自己身上穿的居然是一套睡衣。   他愣了一秒钟,而后立刻瞪大眼睛、手脚并用地翻车下床,拧开房门向外跑去。   客厅里灯火熄灭、空无一人。   沈雾沉打开客厅的主灯,四处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玄关。   那里摆着两双他从来没见过的鞋子,一男一女。   沈雾沉的心脏狂跳起来。   除了他以外,还能进入这间房子的人,就只有……   他的视线立刻朝二楼看去,果然见到属于谢九黎的那间卧室门是关着的。   但门口有两双鞋。   贺孤舟肯定也和谢九黎一起来了。   沈雾沉逐渐冷静下来,按着突突跳疼的太阳穴长出了一口气。   也是。   有了贺孤舟,谢九黎怎么可能还需要其他人。   这间房屋,以后也不是他再能随意出入的地方了。   ……即便,谢九黎曾经允诺过他永远可以保有一个卧室的居住权。   谢九黎说了那么多不算话的话,不差这一句。   沈雾沉已经不是五年前那个对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无力反抗的少年。   但在关于谢九黎的一切面前,他还是和五年前一样手足无措。   仔细回想起来,他们之间从来都是谢九黎在主导。   她捡回他、驯养他,最后再扔下了他。   为了贺孤舟。   沈雾沉刚刚想到这里,二楼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开门声。   他立刻切断自己刚刚的念头,扭脸抬头看过去,见到的是从谢九黎卧室里走出来的贺孤舟。   贺孤舟对着沈雾沉做了个“嘘”的手势,用一种仿佛在破解保险箱密码的谨慎把门又轻又缓地关上。   然后他才走向楼梯,到一楼时和沈雾沉打了声招呼:“你好。”   沈雾沉知道自己的精神状况不好,但勉力集中了注意力:“你是贺孤舟?”   他用了个问句。   因为沈雾沉知道贺孤舟早就应该死了。   他从顾舟口中听过、在谢九黎那里也得到过确认。   可现在这个有着他的声音、顾舟的性格、时经寒的脸的人,却活生生地就站在沈雾沉的面前,会呼吸,有影子,轻而易举获得谢九黎全部的注意力。   “初次见面。”贺孤舟在沈雾沉对面坐了下来,“……你的声音确实和我很像。”   沈雾沉微微冷笑:“确实。不然你不在的时候,谢九黎为什么选择我来做她的抚慰?”   贺孤舟脸上笑容淡了些,他顿了两秒才回答:“……之一。你只是她的抚慰之一。”   言辞是刀,刀刀见血。   沈雾沉紧盯着贺孤舟的脸,对方的存在令他觉得相当怪异。   ——那简直就像在看一只奇美拉。   经过短暂的沉默后,沈雾沉再次开口:“你究竟是从来没死,还是……你只是谢九黎的第四个替身,只不过比其他人都更像?”   贺孤舟笑了笑:“你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所以不相信我是贺孤舟。”   热度异常的身体让沈雾沉几乎头疼欲裂,但他表面上还是撑住了自己的气势:“你的眼神看起来好像没有你的话那么自信。”   “就算我是第四个替身吧,”贺孤舟带着笑容说,“只要我比你们三个人都像,不就够了吗?就像从前她有你们三个人一样,那时你们是安全的,现在我就是安全的。”   贺孤舟居然没有否认。   沈雾沉立刻敏锐地发现了这一点。   不,或许眼前的人根本就不是贺孤舟也说不定。   “但你的唯物主义怎么解释过去五年间谢九黎的消失?”贺孤舟又问。   沈雾沉没有被他带跑话题,他自桌面一端微微倾身,冷声道:“我还在想如果你是真的贺孤舟,那我恐怕没什么办法能赢你。但如果你不是……你在谢九黎身边的日子很快就会到头了。”   ——谢九黎对一个人、一样东西的兴趣能维持多久?   她就像是幻想作品里的魔王,因为实力高强就能凭着自己的喜好做任何事,带着一种孩童式的天真与残忍。   当你映入她眼中时,她会温柔地为你治好浑身上下的伤口;当她玩腻后,就将你的残骸留在原地扬长而去。   大概是因为没有牵挂,所以无论来和去都这样随心。   “金无足赤,人无完人。”沈雾沉顿了顿,觉得这句话像是在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不论多相似,终归只是替身。”   “‘你是世上唯一的贺孤舟’,这是她亲口对我说的。”   沈雾沉问:“你就从来没觉得这句话哪里不对吗?”   ——世上唯一的……   世界上哪个人不是世间唯一?   沈雾沉看了一眼二楼紧闭的卧室门,心想谢九黎的语言艺术也是玩得越来越好了。   贺孤舟似乎思考了一下。   他不笑的时候,看起来和时经寒几乎像是一对双胞胎兄弟一样,威慑力十足。   过了几秒钟,贺孤舟抬头,又笑了:“那又怎么样?两个人在树林里遇到熊的时候,一个人只要跑得比另一个人快就可以逃生。” 第55章 你能不能接着骗……   谢九黎从床上醒来时, 身边早就没有了贺孤舟的身影。   她下楼去时,发现贺孤舟和沈雾沉两个人都坐在客厅里,面对面的谈话看起来似乎还有点和谐。   ……不, 他们俩得进行什么样的对话才能和谐啊,肯定是在表面淡定地讨论着什么很不和谐的东西吧。   谢九黎想了想, 直接绕开客厅去厨房。   “九黎。”贺孤舟回头唤道,“醒得有点早,这张床睡不惯吗?”   谢九黎:“……”这床之前我也一直睡啊。   “你也来劝沈雾沉去医院看看吧, ”贺孤舟叹了一口气,“他的烧还没退。”   谢九黎这才走回去几步, 仔细看了下沈雾沉的脸色。   她才盯了那么五秒钟左右,沈雾沉就抿直嘴唇微微移开视线,表情看起来虽然很镇定, 耳根却控制不住地攀起红晕。   谢九黎这时候才想起来沈雾沉的隐藏设定。   她伸手想试试沈雾沉的额头温度,但手才刚抬起来、还没来得及探过去,身边的两个人就都立刻有了反应。   沈雾沉下意识地往头往反方向偏了偏, 而贺孤舟则抓住了谢九黎的手腕。   “……你看,他也不想你碰。”贺孤舟笑着看了沈雾沉一眼, “你离远一点,万一感冒传染你怎么办?”   谢九黎随口道:“明明昨天还往我手心里蹭, 还嘟哝‘多碰碰我’啊。”   沈雾沉愣了一下, 黑白分明、带着无与伦比少年感的双眼逐渐睁大, 整张脸都涨红了起来。   谢九黎在他的反应里顿了两秒, 觉得自己必须要做个严肃声明:“我说的是他的额头,不是别的地方。”   贺孤舟不声不响地揉了两下谢九黎手腕外侧突出的圆形小骨。   谢九黎垂眸略一思索,道:“这房子里应该还有简易的医药箱,量个体温看看吧, 我去找找放哪里了。真发烧的话去医院一趟比较好。”   她摸摸贺孤舟的头,抽手转身离开了案发现场。   然后,谢九黎在常放医药箱的地方附近搜了好几遍,都没有发现它的踪迹。   ……主系统在不必要的地方做痕迹消除得太敬业了一点吧!   谢九黎越找越烦,就差直接拿出手机外卖一根温度计的时候,有人在她背后说道:“就在你脚下的左数第三个储物柜里。”   谢九黎回头看了一眼,才确认说话的人是沈雾沉。   他的表情看起来已经暂时恢复了正常,清冷里带着明显的生人勿近气息。   如果不是亲眼见过,谁知道他会那么容易害羞?   谢九黎随口应了一声,蹲下身去打开了沈雾沉说的储物柜。   “你好像还记得一点五年前的事。”沈雾沉也在她身旁蹲下,道。   谢九黎找出里面的体温计,发现是特别简朴的水银温度计,遂先消了个毒,边道:“嗯,模模糊糊地知道我以前好像住过那个房间。”   “那你记得贺孤舟早就死了吗?”沈雾沉问。   谢九黎甩甩温度计,眯眼看着里面的水银条:“他现在不是活着吗?”   “……但他永远也不是真的贺孤舟。”沈雾沉说。   “不会有真的贺孤舟,”谢九黎转脸道,“——张嘴。”   沈雾沉依言一张嘴,谢九黎就把温度计压在他柔软的舌下:“含好。”   见沈雾沉又想下意识抿唇,谢九黎又道:“不要咬。”   一连三个命令说完,谢九黎自己也沉默了下。   明明很正经地在说话,为什么听起来就是这么地晋江不宜?   沈雾沉安静地用手指轻轻碰了碰谢九黎的手背,然后抬头看了她一眼。   谢九黎突然就回想起来,以前沈雾沉也做过一样的事。   好像对这个纯情的年轻人来说,碰一碰手就已经触碰到他的底线了。   “不要去挑衅贺孤舟。”谢九黎把酒精收好,说道,“他现在是……”   沈雾沉把手机放到谢九黎面前,上面写着【你的新玩具?】。   谢九黎觉得这几个字比起在嘲讽贺孤舟,更多的仿佛是在嘲讽他自己。   沈雾沉把手机收回去,又打了一行字给谢九黎看:【五年前你无缘无故消失,再出现时身边多了贺孤舟。他和你的消失有因果关系?】   谢九黎托腮想了想,无赖又无辜地答道:“这个我忘了啊。”   ——反正,又没有谁能硬把真实的答案从她的脑袋里抽出来。   知道真相的人,也只有谢九黎和贺孤舟本人。   虽然,沈雾沉的猜测已经很接近真相了。   沈雾沉深深地看了谢九黎一眼,再度打字:【你爱他?】   谢九黎下意识地转头看了看自己背后,总觉得这个时候贺孤舟应该就在旁边等待着听她的回答……之类的场景发生。   沈雾沉却仿佛已经得到了答案似的把手机收了回去。   他自己取出温度计看了一眼:“三十八度九,吃药就行了。”   “去医院吧,”谢九黎起身道,“然后回家。就算你留在这里也不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   沈雾沉还抱着膝盖蹲在地上,自下往上抬头看谢九黎时居然显得小小只的还有点可怜可爱。   “你有了第二次机会,为什么不选择重新开始?”谢九黎说,“你说你得到过我的帮助,不要浪费这份帮助。”   “五年也不是很长,”沈雾沉突然没头没尾地说,“我不觉得很久。”   谢九黎在心里叹了口气。   她知道沈雾沉为什么这么说。   但她不准备回应。   “你明明说过,下次有事要迟到的时候,一定会提前通知我。”沈雾沉坚持接着说了下去。   谢九黎定定看了他几秒钟,才道:“那显而易见,我那时候是骗你的。”   “那你能不能……接着骗我,多久都可以,”沈雾沉闷声说,“随便骗骗我,我都会相信。”   谢九黎想了想,弯腰摸摸这只像是被主人抛弃在街上的猫猫脑袋,温和地道:“我没有什么想从你身上骗走的东西。你有了光明的前途,往那里走就好了。”   沈雾沉生闷气似的把头往臂弯膝盖上埋了一下,又飞快抬起来盯着谢九黎的眼睛:“我不要前途。”   “那我换个说法,”谢九黎直白地道,“你再怎么想要,我也给不了。不如尽早死心。”   沈雾沉这次没再说话,比常人更黑几分的眼瞳似乎也淡了下去。   如果他真有猫耳朵,现在应该是一双压平了的飞机耳。   谢九黎走了没几步,过了一个拐角,果然就找到了贺孤舟。   “去画室看看?”谢九黎没计较他为什么会在这里,提议道。   贺孤舟笑着同意。   并肩走到客厅的时候,谢九黎回头看了看,发现沈雾沉的身影还没出来。   “很在意?”贺孤舟问。   “他不太一样。”谢九黎转回来解释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五年前那段时间里我做了什么吗?如果说我利用了时经寒和顾舟……那只有对沈雾沉才能用上‘骗’这个字。”   “对他觉得愧疚吗?”   贺孤舟的第二个问题成功让谢九黎多思考了几秒钟。   “我没有哦,”然后她回答道,“是不是你作为我骗他的理由,在内心觉得有点愧疚?我记得你的性格设定稍微有点容易心软。”   贺孤舟挠挠脸颊:“这就是所谓的‘幸存者症候群’?”   “是‘幸存者内疚’。”谢九黎纠正了下,“但你又没要求过什么,是我强行让你出现在这个世界上的。我确实是始作俑者,但你不是‘幸存者’。”   她说着拉住贺孤舟的胳膊肘让他停住脚步,盯着他的眼睛道:“——如果你觉得这件事里有人要承担责任的话,那个人是我。”   贺孤舟怔怔看着她。   谢九黎强调地叫他的名字:“贺孤舟,记住了吗?”   “……记住了。”   “那就好,”谢九黎用双手拍拍他的脸颊,露出笑容,“我可不希望你出现心理问题。”   ——因为人造人的心理医生在这个世界上找不到吧!   贺孤舟垂眸轻轻握住谢九黎没来得及收回去的双手,朝她的方向稍稍俯身——但不过是极其细微的幅度,只拉近了两人之间微不可察的距离。   “要是……”他开口说了两个字又停下,过了几秒后笑道,“我刚刚这是不是算对你撒娇啊?”   谢九黎观察贺孤舟的表情,像是手办宅观察自己刚到的1:1兵人细节一样认真严肃又仔细。   然后她叹了口气,说:“只对我撒娇的话,多几次也不要紧。”   ——大概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人造人吧,因此就没有“贺孤舟”本应有的那份笃定自信。   “那我也是有身为男人的自尊的。”贺孤舟眉眼弯弯,“有来有往,等下次你撒娇给我看了再说。”   这还不容易?   谢九黎看了看楼梯:“你先松手。”   等贺孤舟一松开手,谢九黎在他疑惑的视线里倒退几步,一个助跑就蹦到了他背上。   贺孤舟人没怎么被谢九黎的体重撞动,眼睛惊讶地稍稍睁大,迅速地伸手托住位置根本没落好、直接往下滑去的谢九黎。   谢九黎趴在贺孤舟背上,懒洋洋道:“我脚痛,不想走路去画室。”   贺孤舟迈上第一级台阶,话里全是笑:“这个不算。”   “凭什么不算?”   贺孤舟像是逗小孩似的把她往上掂了一下:“因为这还是你想哄我吧?”   他这么一说,谢九黎觉得这次是哄好了,遂揪起贺孤舟略长的头发编小辫。   楼梯走到一半时,谢九黎听见背后传来了开门的声音。   她回头看去,见到沈雾沉——他还穿着一身家居服——站在打开了的正门口。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沈雾沉抿着唇走出去,反手将门合上了。   谢九黎在心里啊呀了一声。   ——最后那个看起来可不像被打击得放弃的眼神。 第56章 爱是盲目。……   谢九黎和贺孤舟都不在家, 柯基没带出来。   按照谢九黎自己的想法,是打算直接找个地方寄养放那儿的。   但贺孤舟又觉得柯基每天早晚出去遛成了习惯,住在宠物店里对它来说太残忍, 一度想把柯基一起带走。   于是最后谢九黎找了人帮忙喂柯基、又每天早晚带它出去溜达一次。   这个人就是住在隔壁、还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份工作的时经意。   “正好是暑假嘛。”时经意在视频通话里说道,“而且我也很喜欢小动物的!就是我哥不让我养, 他说我照顾我自己都成问题。”   谢九黎戴着耳机边和她聊天:“出门记得打伞,大夏天的会晒黑。”   时经意不以为意:“我还想晒得黑一点呢,这样看起来更健康。”   “黄种人要晒成好看的小麦色很难。”谢九黎看了一眼视频里时经意的肤色。   可能是因为脊髓性肌肉萎缩症的原因, 即使经过了五年的规律治疗,时经意已经能够和正常人一样生活, 她的皮肤也还是比平常人白上一线。   “主要是带伞很麻烦嘛。”时经意吐吐舌头,“再说,我只有早晚带柯基出来, 都不是太阳特别大的时候,不会很晒的。”   谢九黎和她聊了两句,突然想起来一件事情:时经意之前因为身体的原因退学, 接受治疗之后,学业应该也恢复了。   “九月开学吗?”谢九黎选了个模棱两可的问法。   “对啊!”说到这个, 时经意看起来很兴奋,“我昨天刚刚填完志愿, 就等录取通知了——啊, 不过开学之前我都会住在这里哦。”   “刚高考完吗?”谢九黎问道, “报了哪所学校?”   其实不用时经意回答, 谢九黎心中也知道答案。   “——航天大学呀。”时经意美滋滋地说,“我哥从前也去的这所学校,不过我选的专业和他不一样。他是计算机系的,我选了动力工程。”   躺在沙发上玩魔方的谢九黎笑了笑:“恭喜你。”   五年前她就预见到了这一幕, 但亲眼见到时,欣慰的感觉更强烈一些。   时经意没有关于五年前的任何记忆,谢九黎认为这对她而言反倒是一件好事。   要是其他三个人也这样没有记忆就好了。   “不过我哥已经是学校里的传说了!”时经意自豪地说,“不知道我入学之后能不能赶上他啊……”   她开始兴致勃勃地给谢九黎讲时经寒曾经在学校里的各种事迹。   其中一部分谢九黎其实听过。   那时候还是顾舟为了讨她欢心说给她听的。   时经意的目的显然和那时候的顾舟不太一样。   时经意在视频那头说个不停,谢九黎拿着手机玩三消小游戏边听,只有偶尔才能插空回应两句,但时经意似乎一点也不介意,直到带着柯基一路回到单元的电梯前,才长舒了一口气。   “——啊,好久没在身边碰到一个能让我肆意吹我哥彩虹屁的人了!”她心满意足地说道。   谢九黎有点好笑:“有多难?”   “很难啊!”时经意鼓起脸颊,“我的朋友圈就这么大,多多少少都知道我哥的名字,我也不能随便逮一个陌生人就上去和人家说我哥有多牛逼吧?九黎姐姐不嫌我烦真是太好了!”   谢九黎嗯了一声:“你说什么都可以,都不嫌你烦。”   “……”时经意捂住脸,“九黎姐姐,这就是你的天赋技能吗?”   “什么技能?”谢九黎眯着眼在一堆宝石图标里寻找能消除的排列,漫不经心地问道。   “就是,这个……”时经意从指缝里露出眼睛,透过手机摄像头和谢九黎对视了一眼,“啊——我都想加入战场了!”   “对了,”谢九黎通过一次五消成功通关,终于想起来另外一件事,“谢谢你替我遛狗,给你买了一份感谢的小礼物,今天下午应该就会送到,希望你会喜欢。”   “小礼物吗?”时经意笑嘻嘻道,“那我就收下啦,谢谢九黎姐姐!”   “嗯,订购以后也不能退货的,如果你不喜欢的话就扔了吧。”谢九黎道。   “怎么可能不喜欢嘛!”时经意信心十足,“九黎姐姐你挑礼物的水平肯定超赞的!”   ……   下午时分,时经意被顺丰快递敲开了门,对着超大的包裹陷入沉思。   她签收以后艰难地把包裹拖进了门里,对着箱子沉思了几秒钟。   “或许小礼物,并不是指的体积吧?”时经意自言自语地对着箱子比划了一下,“可能是个很大的毛绒玩具,那应该也不会太贵。”   时经意小时候过的生活不错,父母双亡、自己又生病后虽然有一段时间过得艰难,但在得到了不知名好心人的捐助以后,仿佛否极泰来,时经寒通过一道复杂的算法就打响名声,兄妹俩的生活水平又一步步上去了。   “等拿到以后,估摸着买个差不多价格的礼物还给九黎姐姐吧。”时经意边找剪刀边美滋滋地道,“还可以喊她一起出去吃饭贴贴,超棒!”   她拆包拆到一半的时候,时经寒正好回家。   “……这是什么?”他扫了眼巨大的纸箱。   “九黎姐姐给我的小礼物,感谢我帮她遛狗!”时经意得意洋洋地叉腰仰头,“你这样不主动提出帮她遛狗的人是得不到的!”   时经寒把门关上接过了剪刀:“怎么可能主动提?谢九黎也不可能同意。”   现在的谢九黎,又不是以前那个对谁都平等对待的谢九黎。   她多了个偏心的对象,于是其他所有人都自动退后一等。   时经意退到一旁等待,好奇无比:“我猜是个毛绒玩具吧?不过这么大的玩偶应该也挺贵的,两三千?”   和没有记忆的妹妹相比起来,时经寒有个更准确的猜想。   五年前,谢九黎就送过时经意一件她喜欢得不得了的礼物。   ——最后从包裹得里三层外三层的快递里取出来的,果然是一套航模。   时经意:“……哥,我这就去查查这市场价多少钱。”   “她不会让你还回去的。”时经寒看了一眼外包装。   和五年前那一次她送的是同一个品牌。   “那我也得查啊!”时经意捂脸自暴自弃式大喊,“这种我想去攻略人家先被人家攻略了的奇怪情况是怎么回事啦!!”   时经寒把航模提出来放到一边。   他觉得谢九黎能做到这种事情一点也不奇怪。   五年前的一切在当时看起来尚不觉得,跳出那个圈子再去重看时,才能发觉谢九黎从来都是游刃有余的。   因为没有把自己放到局中,所以才有那样的理智吧?   就好像空中的两片云彩,即便看起来相近、重叠,但高度不同,就不可能彼此接触。   时经寒要找到的,是一个能让谢九黎“入局”的办法。   他不是贺孤舟,没有那么好的运气被谢九黎主动追逐抓在手里;作为追赶之人,停留在原地等待机会砸到自己头上是注定要失败的。   “哥……”时经意拿着手机的双手微微颤抖,“玩车玩表玩房,都不如玩航模……我把你卖了来还九黎姐姐的礼物吧。”   “她不在意钱,”时经寒从烟盒里顶了根烟出来,“你就当是老师布置的家庭作业,装好给她汇报就行了。”   “没有这么贵的家庭作业!!”时经意握拳,“我决定了,虽然同样价格的东西我买不起,但明天开始,我要投桃报李地给柯基殿堂级的服务。”   她说着就开始上网找狗饭的做法,边找边迟疑地说:“哥,贺孤舟真不是我们失散多年的亲生兄弟吗?”   “不是。”   时经意愁眉苦脸:“好吧。那我看九黎姐姐短时间内也不可能和他分手的样子,你打算怎么办啊?”   时经寒掏出打火机:“等等看吧。”   “等什么?”   “总会出问题的。”时经寒点了烟,起身往阳台走去。   ——一个本应该死了的人硬是被谢九黎弄了出来,不论到底是科学还是不科学的远离,怎么看都不可能会不出问题吧。   ……   谢九黎虽然能算到很多事情发展,但还真算不到自己回去后将会看见一只体型膨胀的柯基。   她现在还在画室里陪贺孤舟找灵感。   贺孤舟的本职是画家,见到画室当然难免手痒。   画室看起来在这几年间没有被使用过,但被保存得很好,书架的细微角落也没有灰尘存在。   贺孤舟自从进了画室之后兴致就很高,他翻了一遍能在里面找到的所有画具:“是你以前用过的吗?”   “大概吧。”谢九黎扫了一眼。   自从她把五年前那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大致告诉贺孤舟以后,他就开始变得特别在意相关的信息。   房子的每一个角落他都拉着谢九黎走了一遍。   走完以后,沈雾沉的房间就被上了锁。   谢九黎把那句“沈雾沉应该不会再来住的”吞进肚子里没有说出口。   “你说你在画室里的时候,画的都是我?”贺孤舟支起画架,“没画过别的东西吗?”   谢九黎眨了眨眼睛:“几乎都是你,也画过别人。”   确实前几天那句“画你呀”把贺孤舟哄得很开心,但也不全是事实。   贺孤舟含笑看向谢九黎:“比如?”   “比如,”谢九黎想了想,淡定地道,“试着画过我自己。”   但那时记忆缺失,又被系统多少影响了情感,所以自画像创作得尤为艰难。   ——说起来,那幅画本来是给了顾舟,也应该在五年前和她一同被销毁了吧?   贺孤舟拿着笔道:“礼尚往来,那我也画你吧。”   他的画功比谢九黎纯熟太多,寥寥几笔就能抓住一个人的精髓。   谢九黎步到贺孤舟背后看他的进度,看着看着挑起了眉。   等贺孤舟停下笔时,谢九黎才道:“你似乎只看见了我好的一面。”   “因为‘爱是盲目的’嘛。”坐在椅子上的贺孤舟后靠仰头看她,眉梢嘴角自然而然流出笑意,“不对吗?”   谢九黎低头去看贺孤舟,伸手碰碰他的睫毛。   贺孤舟下意识闭上眼,露出眼皮上那颗平时不太会被注意到的小痣。   “盲目的爱持续不了太久,”谢九黎拂过他的刘海,道,“不过你还是人造人,或许在这方面还需要额外的学习吧。”   贺孤舟睁开眼睛。   他噙着笑问:“只要是你喜欢的,不就没问题了吗?”   谢九黎若有所思地挠挠贺孤舟的下巴,觉得他或许需要一点除了她以外的生活面。   就像鸟儿在笼子里关久了就容易抑郁、拔光自己的羽毛,贺孤舟也可以捡起、培养一点其他的爱好兴趣。 第57章 你最近移情别……   谢九黎最开始想的就是画展。   反正贺孤舟的本职就是画家, 从他的表现来看,绘画方面的技术没有任何缺失和退步,完美复现了记忆。   所以谢九黎干脆在这栋房子多停留了几天, 把画室重新布置起来给贺孤舟用。   “画家还需要上课听讲座吗?”她反过来坐在一张有靠背的椅子上,双手交叠在椅背顶上看贺孤舟画画, “或者,你们也有什么交流活动之类的?”   “找的话都会有,”贺孤舟说道, “也可以去参加比赛。有一些奖项的含金量很高,奖金也不错。”   谢九黎立刻有了主意:“反正现在也很空, 要不要去参加几个比赛?”   “我们缺钱了吗?”贺孤舟笑着回头问道。   “不缺那点奖金,”谢九黎摇摇头,“我想你也能做一点其他的事情, 不是比赛也可以——贺孤舟,我不是你的人生。”   贺孤舟回过头去,笔刷在画布上轻轻描了两笔, 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好啊,正好全国美展还有差不多一个月就截止报名了。”   对这些不太了解的谢九黎上网做了一番详细的功课。   绘画美术界大大小小的奖项琳琅满目, 但有的可以个人名义参加,有的则需要当地的组织推荐上去才能一步步进行申报。   至于被称为“美术界的诺贝尔奖”的, 是以一个叫亚历山大卢奇的画家所命名的奖项。   谢九黎倒也不是那种填鸭式家长, 非要贺孤舟拿个什么金奖银奖新人奖优秀作品奖回来、为国争光。   就算用家长类比, 她也应该是那种看着孩子天天在家读书所以把孩子撵出去放松一下的开明家长。   只要能让贺孤舟多接触她以外的人事物, 什么都行。   人的生活里不能只有一件东西、一个人。   除此之外,谢九黎还搜索了一番附近的画展,正好找到一个国内新锐画家的作品展。   她拿宣传海报给贺孤舟看了眼:“去看吗?”   贺孤舟当然不可能拒绝她的提议。   画家姓林,谢九黎到画廊后取了一份介绍手册, 才大致阅读了这位女画家的生平。   画家并不是美术的科班出身,绘画仅仅是出于兴趣爱好,在一次意外地拿到了奖项之后,才抛弃从前的医科专业开始走上画家之路。   虽然才短短的四年时间,她独特的画风和作画理念已经在国内的画坛里小有名气,是年轻一代画家中的领军人物。   谢九黎翻完她的生平,又回去看了看画家的名字:林箫吟。   “怎么?”   “好像在哪里听见过这个名字。”谢九黎说着,也没太在意,抬头看了一眼面前的画。   ……艺术,果然是一个不那么大众的圈子。   带上了“新锐”这两个字以后,就更小众了。   简单来说,一般人看不懂。   谢九黎对展出的作品不发表任何感想见解,转头看了看贺孤舟的表情,发现他看得很认真,也就放心了。   ——至少,贺孤舟看得懂,这就没白来。   画展已经是倒数第二天,有些墙上的展出位置会是突兀的空白,那说明画已经在前几天的展出过程中被人买走了。   画廊里很安静,来客数量不多。   但谢九黎走过一个拐角时,却看见那里站着好几个人,中央的是一位身材珠圆玉润的富太太。   她穿着一身旗袍与披肩,体态绝算不上苗条,但气质奇妙地与旗袍非常吻合,脸上细微的皱纹也只为她增添两分岁月的风韵。   在富太太的身边站着的高挑女人……   谢九黎打开手里的画家简介又看了一眼照片。   ——这下她想起来了。   沈雾沉当时喉咙不舒服,全靠这位医科生提醒了一下,谢九黎才坚持让沈雾沉去医院做了检查。   弃医从画?   林箫吟五年前和五年后的打扮差得有点多,谢九黎一时没认出来。   至于那边的小簇人群,大概是正在买画吧。   谢九黎想着移开了视线,却听见周围有人讨论着提到了“李总又想买年轻画家的画回去等增值了”。   李总这个名字就令谢九黎有点敏感了。   五年前,沈家人就是准备把沈雾沉五千万卖给一个叫李总的女人来着。   这个剧本的性别颠倒感,谢九黎觉得自己恐怕几十年之内是不用考虑忘记了。   ——会这么巧,就是这位李总吗?   走过李总和林箫吟身边时,谢九黎特地多看了一眼她们正在讨论的画。   然后她停下了脚步。   林箫吟的目光正好扫到她,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问:“你也喜欢这幅画吗?”   “至少很震撼。”谢九黎诚实地说。   她虽然不懂新锐艺术,但这幅从人物姿态到画面色彩都毫不掩饰地展现了“女性欲望释放”的画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过于大胆,令谢九黎也忍不住注目了片刻。   这幅画里的主角如果变成男人,震撼感就不止少了一点半点。   可偏偏画中是个女人,出自女画家之手,而且还即将有一位女买主。   李总笑着看谢九黎,态度平和地问:“你也想买?”   谢九黎摇摇头:“我家里只会挂一个人的画。”   李总微微后仰去看她身后的贺孤舟,意味深长地笑了下:“明白了。”   倒是林箫吟露出疑惑的表情多看了几眼,问道:“那是时经寒?”   谢九黎摇头:“不是。”   “那我认错了,对不起,”林箫吟立刻道歉,“真的很像。”   李总很爽快地买走了那幅画,林箫吟的助理小心地将画取走去进行严实牢固的保护包装。   林箫吟和李总在原地聊了几句,只是碰巧路过驻足的谢九黎不知道怎么的也被她们拉进了谈话里。   贺孤舟经过时没有打扰她们,只朝谢九黎笑笑做了个手势示意自己前去的方向。   “这样干净的男孩子现在很少有了。”李总把玩着手上的戒指道,“而且他也对你一心一意,这是最难得的。”   谢九黎笑而不语。   “到了我这个年纪,就只能用钱去买一些东西了。”李总叹了口气,“不过钱能买到的,也很有限。”   这句话一出来,谢九黎就懂了:事情就是这么巧,这个李总就是那个李总。   “至少比没钱好。”林箫吟不以为然地说。   李总点头道:“这倒也是,你情我愿的事,不少年轻人还是愿意做的。”   谢九黎在旁听着李总的发言,也懒得再去深入计较她当年和沈家之间的交易是怎么回事。   或许五年前的她会看在沈雾沉的份上多上点心,但现在就不必要了。   反正现在的沈雾沉也不会轻易被李总、沈家摆布。   “对了,”李总又看向谢九黎,“但你似乎没那么喜欢他啊。”   林箫吟扬扬眉,露出了赞同的表情。   谢九黎啊了一声,她抵着下巴思考了几秒钟,问:“我表现得那么明显吗?”   林箫吟摸了包烟出来,淡淡道:“别人不好说,但当事人恐怕不可能不知道吧。太有边界感,就说明心理上两个人的关系并不亲密——抱歉,你要是不喜欢听,可以当我是在放屁。”   “没关系,”谢九黎笑笑,“可能比不上他,但我现在其实还是挺喜欢他的。”   林箫吟的动作停在原地,她像是在看怪物似的定定看了谢九黎一会儿。   李总掩嘴笑了两声,把林箫吟想说但没说的话说了出来:“年轻人,你的性格稍微有点可怕啊。”   谢九黎没接话,因为林箫吟的助理已经带着被牛皮纸包好的画回来了。   “不用送我了,你们继续聊吧,挺有意思的。”李总随意地朝林箫吟摆摆手,带着身边的人离开。   林箫吟摸着手里没点燃的烟——画廊禁烟——沉吟片刻后开口道:“你的男朋友……那是贺孤舟吗?”   “你认识他?”谢九黎这才终于诧异了一下。   “多少也算一个圈子里的,不过他比较低调不见人。”林箫吟说道,“我也见过他的画。”   “那作为业内人士,你觉得怎么样?”谢九黎好奇地问。   林箫吟想了想:“刚刚见过他真人以后,其实有点难以想象他的作画风格居然会是那样的。”   “好还是不好?”外行人谢九黎寻求一个更直截了当的回答。   “……”林箫吟思考片刻才问谢九黎,“他现在还在画吗?”   “有啊。”谢九黎在手机里找出前几天贺孤舟画的那张她,给林箫吟看了一眼。   林箫吟弯腰细看了一会儿,才道:“这一行很需要灵感的。其实他这样也不错,灵感应该很多。”   谢九黎觉得这好像不是句好话。   林箫吟打了个比方:“这么说吧,如果从前他的画是治愈风,现在就割裂成了两部分。一半是从前的他,一半是现在的他,两者并不兼容。……你们最近刚交往?”   谢九黎摇头:“很多年了。”   “奇怪……”林箫吟想了想,皱着眉低声问,“那是你最近移情别恋了?”   谢九黎失笑起来:“谢谢你的告知,我大概明白了。”   在心理学上,这是人格解体的一种表现。   当一个人不再觉得自己是自己的时候,自然而然会对“自己”产生迷茫的不认同感。   和林箫吟道别后,谢九黎沿着走廊向刚刚贺孤舟离开的方向走去。   ——然后她看见贺孤舟站在那里和一男一女的两个年轻人说话。   抱着“说不定贺孤舟能交到新朋友呢”的心态,谢九黎悄悄地停下来在后面观察了一下,在设计比较诡谲的画廊里找了个适合旁听又不会被发现的隐蔽位置。   “那,今年的全国美展你会参加吗?”两人里的男生迫不及待地问,“今年正好我也准备交作品,算隔空和大佬神仙们竞技吧,哈哈哈,哈,有点紧张……”   贺孤舟微微颔首:“会参加。”   “太好了!”女生开心地合起双手,“那个,能不能签名或者合照一下呀?我高中时看见你的获奖作品,才会决定考美院的,所以一直有在关注你的作品!”   “合照就算了,”贺孤舟温和地拒绝,“这是别人的画展。”   女生看起来有点遗憾地拿出自己的速写本:“那就拜托你签个名,可不可以?”   贺孤舟接过笔签完还回去,朝两人笑笑:“美展加油。”   靠在墙后面的谢九黎挑了挑眉。   以贺孤舟的设定来说,这个反应其实有点冷淡了。   她想了想,在那两人还没有离开的时候就从角落走了出去,直接停在贺孤舟身后,勾勾他的手指。   贺孤舟头还没转回来已经下意识地回握谢九黎的手指,然后才对上视线,立刻笑了起来:“聊完了?”   谢九黎嗯了一声。   这样的笑容就正常多了。   女生鼓起勇气问:“是……是你的女朋友吗?”   贺孤舟低头看看谢九黎。   谢九黎眨眨眼看回去。   “……对,”贺孤舟抬起头来,含笑道,“是我的女朋友。”   女生握拳发出闷在喉咙里的尖叫:“你们好配!超配的!百年好合!”   贺孤舟的笑容更深了:“谢谢你。”   和那对年轻男女道别后,谢九黎垂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但她没办法永远当贺孤舟的药。   不论如何,贺孤舟心里有什么想法,他自己不说出来,谢九黎也不会主动去提。   表面上的他其实看起来和谢九黎记忆里一模一样,令人如沐春风的同时带着一点点不越过界限的腹黑。   贺孤舟专心准备参赛作品的日子里,谢九黎又找了位做饭阿姨。   或者说,那·位做饭阿姨。   “哎呀,说起来可能有点奇怪,谢小姐你别不高兴啊……”阿姨站在厨房里道,“我总觉得我对这座房子好熟悉,好像以前来过一样的!”   “说不定以前真来过呢。”谢九黎随口道。   阿姨摆摆手:“我记性可好着呢!对了,这么大的房子,我刚刚看了有四个卧室,只有谢小姐和你男朋友一起住吗?”   “对,”谢九黎点点头,“别的房间不用每天打扫。”   阿姨点头应下,边切菜边道:“哎呀,这么大的房子要是人多点一起住着,应该会更加热闹吧?”   谢九黎想了想:“大概吧。”以前是挺热闹的。   尤其是她走之前那几天,时经寒和时经意天天过来,每个卧室里都睡了人。   着实有点过于热闹。   “房子大就是要有人气才好呀。”阿姨念念叨叨地说,“不过谢小姐和贺先生以后也会有孩子的吧?那就会变得热闹起来了。”   完成工作的微波炉发出“叮”的一声。   谢九黎把加热好的牛奶从里面拿出来,笑道:“生孩子的事情我还没考虑过。”   “那是,你们还年轻嘛。”阿姨露出了理所当然的表情,“现在最多也就想想结婚的事情吧?”   ……   谢九黎往楼上走去,思考着阿姨的话。   ——生孩子没有考虑过;结婚,好像也没有考虑过。   画室的门一被推开,坐在里面的贺孤舟就应声转回脸来。   他的脸上露出和煦又清澈的笑容:“九黎,来看看这幅怎么样。”   谢九黎在门口停顿了一秒。   ……结婚生子就算了,不过至少现在,她还没有对贺孤舟失去兴趣。   她重新向贺孤舟走去,趴在他背上看了一下新作,只觉得里面像是被鎏金染过一样的颜料色泽很好看。   映在贺孤舟炯炯的眼睛里就更好看了。   贺孤舟还在耐心地解释画中的色彩运用和象征,谢九黎已经把杯子放好弯下腰去亲他、封住了他的解说声。   等亲够了柔软得好像从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确实如此——没有被亲吻过的嘴唇后,谢九黎抬起头来,催促道:“还有呢?接着说。”   贺孤舟顿了顿才继续:“……这一块里特殊的紫色是……”   谢九黎摸他随着每个字微微震动的喉结,察觉到他停顿下来的时候喉结跟着上下一动,有趣地问道:“是什么?”   “九黎,”贺孤舟握住她落在颈间的手,抬头的笑里带了点无奈,“阿姨还在楼下吧。”   “在做饭,”谢九黎眨眨眼,无辜又正直地说,“但我又不打算做什么不能见人的事情。”   贺孤舟一幅看起来想反驳点什么但又咽了回去的表情。   为了证明自己所想真的很纯洁,谢九黎扬扬下巴示意两人面前的画布:“所以你决定拿这幅画去参赛吗?”   贺孤舟没有回答,他一言不发地转过半边身体,宽大的手掌覆住谢九黎的后脑勺,五指微微收拢扣紧,第一次主动亲吻了她。   ……   因为谢九黎和贺孤舟在这边的房子里停留的时间比预想的要久很多,柯基就不好一直留在那儿没人照顾,谢九黎跑了一趟去接狗。   ——贺孤舟当然是被她按在家里好好准备那幅尚未完成的参赛作品了。   谢九黎一打开房门,伴随着爪子和肉垫接触地面的声音,柯基冲刺到了她的面前。   “柯……”谢九黎一抬眼见到眼前的生物,顿时把后面一个字咽了回去,沉默片刻。   柯基丝毫没有察觉到女主人诡异的沉默,在原地蹦来跳去地表达自己的兴奋。   谢九黎弯腰把它抱起来掂了掂,沉重地问:“时经意给你吃了什么东西才能让你在半个月里就变成这样?”   柯基:“嗷嗷嗷嗷嗷唔!”   谢九黎沉痛地抚摸了一下柯基,放下她打开百度咨询狗的减肥方法。   还不知道自己未来命运的柯基在客厅里来回冲刺表达自己的兴奋。   大概也就冲了三四趟,它停下脚步在客厅边缘摊成了一张狗饼,舌头吐在嘴外发出已经力竭的沉重呼吸声。   谢九黎:“……”这狗废了。   就在谢九黎和柯基四眼对视时,门外响起了输密码的声音。   柯基立刻竖起耳朵一个百米冲刺奔向玄关。   谢九黎淡定地转头看去,正准备问问时经意给柯基偷偷喂了多少零食,结果门外面出现的是兄妹二人一起的身影。   “柯基我带饭来给你吃了哦~”时经意欢快的声音越过门框,然后化作惊讶的问句,“九黎姐姐你回来了吗?”   半个身子、背对房子站在门外的时经寒闻言立刻回头往里面看了一下,他嘴里还叼着根烟。   “嗯,想说到了再给你打电话说明情况的。”谢九黎道,“因为这次在那边留的时间比预计的久,所以这次来把柯基带过去。”   时经意往前走了几步,谢九黎的目光就落在了她手中那个巨大的碗上。   时经意自豪道:“这是狗饭!我调整了好几天配方,确定这就是柯基最喜欢吃的搭配!”   谢九黎看着扒在时经意腿上流口水的柯基,道:“……我相信。”   时经寒把抽了两口的烟直接掐了,和时经意划清界限:“我劝过她狗太胖了,她不听。”   时经意难以置信地回头看了一眼亲哥:“胖乎乎的多可爱啊!九黎姐姐你肯定也是这么想的吧!”   谢九黎:“……”   她看看胖了三圈的柯基,没有迁就时经意的审美,无情地道:“太胖了。”   比起亲哥的背叛,似乎谢九黎的否定更令时经意受到打击,她整个人的色彩仿佛都灰暗了一个调:“我……我明明是打算报答九黎姐姐给我的礼物,所以才这么溺爱它的!”   谢九黎视而不见地问时经寒:“说起来,它好像都走不太动路了,出去怎么遛弯的?”   “等它走不动了,小意抱着走。”时经寒答道。   谢九黎:“……”   时经意:“……可是!可是!它都走不动路了那不是很可怜吗!”   几秒钟的沉默后,时经意哭丧着脸举起手中的碗:“那这一碗刚做好没多久的狗饭怎么办嘛。”   谢九黎指指柯基:“给它吃吧。”   时经意诧异地“诶”了一声:“真的吗?不用考虑它太胖的问题了吗?”   谢九黎温柔地一笑,道:“这是最后的晚餐,吃多丰盛都可以。”   时经意抱着送断头酒的悲壮把狗饭送到了柯基面前,沉痛地抚摸着它圆润的脊背:“好孩子,多吃点,吃完了好上路……”   柯基毫无所察地埋头幸福狂吃,不知道未来等待着自己的是什么。   “无知是福。”时经意摸着狗头发出感慨。   “时经寒,”谢九黎好笑地站着看了一会儿,才将视线投向一直站在门外的男人,“你打算一直在门外站多久?”   时经寒闻言看了看她:“你给了小意密码,不是给我。”   所以最开始时也是背对着门?   谢九黎挑挑眉,扔了他一双拖鞋:“进来吧。”   时经寒一秒钟都没有犹豫就转了身:“那就不客气了。” 第58章 最大的优点就是……   谢九黎当然不可能自己开车带着柯基穿越小半个中国。   但宠物如果需要空运, 就需要办一系列手续和证明,所以她预计在这里留个几天,把事情都办完以后再走。   因此, 谢九黎淡定地邀请时经寒时经意兄妹俩一起吃饭,也算感谢时经意这段时间的贡献。   ——把柯基在短短时间里养成这个体型, 是真的不太容易。   本来谢九黎是打算出门,但时经意说他们家冰箱刚刚填满食材,又说时经寒很会做饭, 最后改在了家里做饭。   谢九黎自己是不下厨房那派的。有人做饭好吃她就吃,没人做饭好吃她就出去吃。   时经寒正好是做饭特别好吃的那种人。   去时经寒家里帮忙拿蔬菜鱼肉时, 谢九黎被时经意拉着去看了一眼她前几天就已经完成的航模。   她的动手实操和理论能力谢九黎在五年前就见过,但还是很配合地露出了惊讶赞叹的表情:“不愧是马上就要去航大念动力工程的学生。”   时经意叉着腰扬起下巴,很虚假地谦虚了一下:“哼哼, 其实也没那么难啦。”   谢九黎环视一圈这座比时家兄妹从前的住处大多了的房子,这间书房拿来摆放个航模也并不觉得拥挤。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书柜里一件有点眼熟的东西上。   “那个画框是不是有点奇怪?”时经意注意到谢九黎的目光,主动上前解释道, “其实我也觉得,一张上面什么都没有的纸干嘛要跟艺术品一样被框起来嘛。但我哥好像觉得这是个很重要的东西……也不肯跟我说这到底哪来的。”   时经意不认得, 但谢九黎记得这是什么。   她曾经花了一幅兄妹俩的画像送给他们,这应该就是被抹消图像后的画纸。   谢九黎其实没有太过在意沈雾沉、顾舟、时经寒心中是怎么解释一切的:奇怪的失忆和恢复, 突然消失又出现的她, 明明死了但又现身的贺孤舟……   系统力所能及地尽可能做了修正和补全, 这些从贺孤舟的名声上就能看出来。   但没有谁能面面俱到从不出错, 主系统也不行。   不然又怎么会有谢九黎这样给世界测试bug的测试员存在?   不过不论他们怎么想,只要不问到谢九黎面前来,她就不打算动脑考虑怎么回答。   实在不行,她还有一条万能借口“我忘了”。   “不过航模实在太贵啦, 九黎姐姐不是说是个小礼物吗?”时经意有点忸怩地说,“我收下怪不好意思的。”   谢九黎摇摇头:“这只是一件摆设,没有实质作用,最大的优点就是你喜欢……当然只是小礼物。”   时经意捂了捂脸,伸手去拉谢九黎的袖子:“航模看完了,我们去拿东西吧。九黎姐姐喜欢吃什么?我们找你喜欢吃的东西拿过去。”   谢九黎本来是打算把自己的饮食喜好再报一遍的,但她们出去时,时经寒已经整理出来三个大袋子。   谢九黎恍然:时经寒又没失忆,他当然记得她喜欢吃什么。   于是在时经意热切又求知的注视下,谢九黎认真道:“我不挑食。”   然后她听见时经寒似乎在旁边忍不住笑出了声。   谢九黎装作没听见,伸手去提塑料袋,可时经寒抢先一步一手提起一个,然后用目光示意时经意去拿最后一个。   谢九黎有点担心地看着时经意看起来细瘦羸弱的双手稳稳提住袋子,才收回了目光。   结果谢九黎只是到隔壁邻居家里转了一圈,什么也没干,回家还坐在沙发上两手空空地等着开饭,活得像个理所当然的客人。   时经意在客厅里陪着谢九黎打了两个小时她新买的马里奥游戏,直到时经寒出来喊她们开饭。   开饭前谢九黎打开自家的冰箱看了眼,发现里面空空如也,连肥宅快乐水都只剩一听,其他的都是看起来像果汁一样五颜六色的RIO鸡尾酒。   “小意成年了吗?”谢九黎回头不太确定地问了一下。   时经意退学了几年,应该是够了?   “当然啦!”时经意举起手道,“我都已经是大龄新生了!”   “她能喝酒吗?”谢九黎又问时经寒。   时经意瞪大眼睛,兴致盎然地抢答:“我可以,当然可以!医生说只要少喝就不会有问题的!”   看看时经寒没反对,谢九黎就从冰箱里把酒都拿了出来,在餐厅旁的台子上放好。   她先把肥宅快乐水给时经意,后者很倔强地拒绝了:“我要喝酒!”   谢九黎身为肥宅快乐水资深爱好者,直接把它挪到了自己面前。   时经寒从旁伸出一只手就把易拉罐的开环“咔”地一下打开了。   谢九黎点头:“谢谢。”   “来!”时经意满面红光地举起酒瓶,“让我们首先庆祝小柯基马上就要开始减肥啦!”   柯基不知道这是来自罪魁祸首始作俑者的发言,趴在时经意的小腿上馋得流口水。   谢九黎好笑地和时经意碰了个杯,转头笃定地问时经寒:“她第一次喝酒?”   时经寒点了一下头:“让她喝一杯。”   时经意警惕地抱紧自己的瓶子:“至少让我喝完这一瓶吧!上次我问过医生了,她说我的身体状况现在很好,完全可以和普通人一样进食生活的!”   “不行。”时经寒冷酷地回了她两个字。   时经意沮丧地正要把酒瓶放下去,眼睛突然瞥到了坐在一旁笑的谢九黎,立刻精神焕发:“九黎姐姐,你肯定支持我的对不对?只要你支持我,我们就是二比一,哥哥他就没办法了!”   谢九黎沉吟了下。   她在思考时经意究竟是不是能喝酒。   从身体的健康程度、还有初次饮酒的酒量这两个角度来考虑。   “医生真的没有禁止你喝酒?”她又问了一遍时经意。   “百分之一百是真话!”时经意指天发誓。   谢九黎看了看时经寒:“那就让她喝一瓶?度数很低。”   “……”时经寒扬扬眉移开了视线。   时经意“呀哈”地欢呼了一声,心满意足地拿起筷子给谢九黎夹菜:“九黎姐姐快来尝尝看这个,我哥的拿手菜,我从小到大都超级喜欢吃的。但他嫌麻烦,我求十次才给我做一次,哼。”   谢九黎倒是每次去时经寒家蹭饭时都能吃到这道菜。   大概是在饭桌上的喜爱之情表达得太过明显,以致于时经寒都发现了。   谢九黎的酒量不上不下,但喝RIO这种酒精度在5%以下的鸡尾酒肯定是喝不醉的。   而时经意就明显是和沈雾沉一样,对酒精没有任何抵抗力的人。   哪怕就喝了一瓶,饭后打游戏时,时经意就已经开始摇杆漂移、频频操作失误地送死。   谢九黎把一个多人游戏玩成了单人游戏,硬生生打通了几关后,时经寒终于整理完厨房回来了。   这顿饭从头到尾什么也没做的谢九黎抬头道:“辛苦了。”   时经寒看了她一眼,冷厉下压的眉锋眼眸看起来居然有点柔和的错觉。   他点了点头,道:“小意,该回去了。”   时经意拿着手柄往谢九黎肩膀上一倒,开始撒泼耍赖:“我不回去!我要和九黎姐姐贴贴、一起看电影!”   谢九黎倒是无所谓,她看了看时间也才八点,看一部电影差不多正好是睡觉的时间。   “不过今天小柯基还没遛过。”时经意打了个饱嗝,睡眼朦胧地说。   谢九黎扫了眼傻狗,觉得狗半天不遛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时经寒叹了口气,主动往门口走去拿了狗绳。   柯基趴在地上,转转眼睛无视了时经寒,显然一点也不想出去被遛。   但时经寒无情地把牵引绳给它穿上,起身道:“我去遛狗,你们看电影。”   谢九黎从来都不太管身边琐事。   她其实对自己的这一性格特典有所自觉,但周围总是会有人主动代劳她觉得麻烦的事情,所以谢九黎自己早就已经习惯这种优待。   譬如在这个世界里,一开始谢九黎就请了阿姨,再然后有贺孤舟。   那些烦心的事情,很少、几乎不会落到她自己的肩膀上。   贺孤舟强行带着懒狗出门去锻炼,谢九黎把遥控板给半醉的时经意让她自己挑电影看,时经意在电影频道里翻来找去,最终毫不犹豫地锁定了生化危机系列,点开了第一部 。   谢九黎见多识广,根本不怕丧尸,还淡定地关了客厅的大灯营造气氛。   时经寒敲门的时候,正好是电影剧情进行到主角一行人进入被封锁的保护伞公司里、一个被泡在水里的丧尸突然睁开眼睛那一幕。   全神贯注的时经意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吓得叫了起来。   谢九黎有点好笑地起身去给时经寒开了门,闻到他身上带着一点点已经被风吹淡的烟味,也没说什么。   她已经不在需要刻意拿任何人好感度的阶段了。   时经寒解开宠物牵引绳,生无可恋的柯基直接在玄关边上失去梦想地摊开了。   时经意整个人盘腿坐在沙发上,表情惊恐得不行,讲话都带点结巴:“九九九黎姐姐你快快回来陪陪我……”   谢九黎一坐回去,时经意就凑到她边上抱住了她的手臂,身体很害怕,视线却很诚实地黏在了屏幕上。   沙发就这么大,时经意占了一个多,谢九黎又占了一个,时经寒非要坐下也不是不可以,那就势必要和谢九黎贴得很近。   于是他干脆坐在了沙发前的地毯上,安静地加入了观影。   电影到后半段时,谢九黎肩膀一沉,是时经意到底输给了酒精带来的困意、睡了过去。   电影结尾时,谢九黎觉得自己的膝盖也被撞了一下,她将视线从屏幕上稍稍移开看向坐在地上的时经寒,发现他也微微歪着身体,看起来好像一起睡着了。   电影缓慢开始播放制作人员名单,谢九黎承受着来自外界的两个人重量,悠然地思考了一下是不是该立刻把他们叫醒、又应该怎么叫醒。   她还没做出个决断,放在腿上的手机先一步震动了起来。   谢九黎拿起手机,发现是贺孤舟发来的消息,单手划动提示打开了微信。   贺孤舟发了一张画半成品的进度,又问她一天过得怎么样。   谢九黎单手不好打字,干脆发语音过去:“你不知道柯基都胖成什么样了,回去得好好减肥。”   因为时经意就和她头碰着头,谢九黎的声音压得很低。   但在话说到一半的时候,谢九黎还是察觉到半靠在自己膝盖上的重量动了动,是时经寒醒了过来。   光线昏暗的客厅里,谢九黎只能看得出时经寒做了个回头看向她的动作。   手机再次震动,是贺孤舟回复消息:【那无情的女主人已经遛完它回来了?】   谢九黎拿起手机:“时经寒和时经意过来作客,刚刚是时经寒出去帮忙遛的狗。”   ……   哪怕是在黑暗中,谢九黎也能察觉到时经寒就在那儿静静地注视着她。   他并未真正触碰她,可目光又是另一种意义上的有如实质。   谢九黎在这样的安静凝视中泰然自若。   贺孤舟再次回复时,发的也是一条语音,字句里带着笑意:“他们现在还在吗?”   谢九黎点开听时没特地放到耳边,所以时经寒也能听得清楚。   “在,刚看完电影。”谢九黎平淡道,“小意还睡着了。”   什么也没隐瞒,也没什么好隐瞒。   贺孤舟没再多问什么,他温和地叮嘱道:“明天还要去宠物医院,早点休息。” 第59章 姐姐可以把我当……   贺孤舟突然从文字转语音, 很显然是在代谢九黎送客的行为。   但时经寒并没有因为贺孤舟的一句话而动摇,他转过身,背着屏幕幽幽的光线看着谢九黎, 问:“贺孤舟究竟是谁?”   时经寒开口问的第一个问题,既在谢九黎的意料之中, 又在她的猜想之外。   ——时经寒当然会怀疑贺孤舟的存在。   所有拥有五年前记忆的人都会怀疑。   但谢九黎没想到时经寒会现在就问出来。   她想了想,态度随意地进行了一次搪塞:“你不是见过他了吗?”   “你甚至不记得自己五年前的事情。”时经寒冷静地说,“那这五年间发生的, 你又记得多少?”   “都不太记得,但我应该一直和贺孤舟在一起。”谢九黎随口说道。   “那除非是贺孤舟在骗你。”时经寒直截了当地说。   谢九黎在这点上很有自信, 道:“他不会骗我的。”   “过去五年,世界上根本没有谢九黎和贺孤舟。”时经寒双肘支在沙发边缘上,“我虽然想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但一直找不到,只能从不科学的角度去进行推理。各国的神话里都有类似的故事:失去爱人,并想方设法通过怪力乱神的方式将对方复活。假如贺孤舟是你从死神手里夺回来的, 那么我随之思考了一下,你会为此付出什么代价。”   听时经寒越推理越接近真相, 谢九黎一点也不觉得慌张,第一个念头反而是:他五年后变得比五年后爱说话多了。   “难道代价是你只消失五年、其他人忘记你这件事情?”时经寒顿了顿, 继续往下说道, “不, 在这个推论上我居然认同顾舟的观点——五年前你在消失之前做了什么才是重点。因为五年前的你和现在的你, 性格上有不小的差别。”   谢九黎既没有开口误导时经寒,但也没有否认他,甚至嘴角忍不住开始浮现微笑。   非要说的话,她内心觉得这段对话很有趣。   在她不置可否的不回应当中, 时经寒稍稍倾身逼近了她。   他似乎借着微弱的光线看了片刻她脸上的表情,才在黑暗中沉声问:“谢九黎,你真的把五年前的事情全都忘了吗?”   谢九黎想了两秒,无所谓地直接告诉了他:“如果不是又怎么样呢?”   时经寒安静了下来。   黑暗中,谢九黎只听见他轻轻吸了一口气的声音。   半晌,时经寒才无奈地开口:“我那时候就有猜想,但现在才知道你性格有多糟糕。……我第一次动心怎么就喜欢上的是你这么糟糕的人?”   “不喜欢我就行了啊,轻松又简单。”谢九黎轻快地提议。   “简单?”时经寒嗤了一声,“我又不是你。”   谢九黎这回笑出了声,连带着身体也晃动了一下。   时经意朦朦胧胧地从梦里醒了过来,在谢九黎肩上蹭蹭,半梦半醒地问:“……几点了?”   “电影放完了。”谢九黎道。   时经意啊了一声,立刻清醒不少:“那九黎姐姐这次什么时候走?”   “住个两三天吧。”谢九黎道,“等托运办好就走。”   “那我明天陪姐姐出去!”时经意立刻打申请。   谢九黎摸摸她的脑袋:“方便的话就一起。”   “我很闲!没有暑假作业!超级方便的!”   谢九黎重新解释了一遍:“如果我方便的话。”   时经意失望地耷拉下肩膀:“哦……”   时经寒起身重新打开了客厅里的灯。   时经意大喊着“瞎了瞎了”,而谢九黎眯了眯眼睛,看见刚刚被放下的手机上有两条未读消息。   把时家兄妹送出门后,柯基差点跟着他们俩跑去了隔壁,谢九黎出门把它重新捞了回来。   等往回走时,谢九黎突然发现对门似乎没有关严实,隐约开了一条缝。   对面是顾舟的房子,谢九黎也不知道他今天有没有住在这里。   她看着半开的门缝迟疑两秒,把柯基放到地上往门里一塞:“进去看看,有什么不对就往回跑。”   柯基抬头茫然地看看谢九黎,然后昂首挺胸地迈着哒哒哒的脚步顶开门钻了进去。   过了一分钟,它从里面叼着一个东西安然无恙地出来了。   谢九黎蹲下身看了眼,发现是一条被扯松后摘下的领带——不是整整齐齐收纳好的那种。   顾舟这个人的收纳习惯还是挺龟毛的。   谢九黎给顾舟打了个电话,只隐约听见门口传来手机震动的声音——还离得挺近。   她上前两步把门踢开了点,伸手打开门旁边的电灯开关。   两家户型是对称的,电气开关很好找。   灯一打开,谢九黎就看见了躺在客厅地上的顾舟。   她靠近蹲下多看了两眼,确认这个顾舟还是活的,拍拍他的脸:“别装了,我不会急救知识,更不会给你做人工呼吸。”   顾舟没反应。   谢九黎拿出手机边拨号边道:“1……2……0……”   顾舟终于睁开眼睛握住了她叫救护车的动作,他无奈地蜷了下身体变成侧躺姿势,委屈又无辜地道:“以前的你肯定不会这么对我的。”   谢九黎把领带放到他边上,道:“那你就应该知道以前的我和现在不一样。”   “他们应该也和我一样在寻找一个新的方式和你相处。”顾舟像个孩子似的躺在地板上不起来,眼睛也亮晶晶的像是找到了宝物的小男孩,“我觉得姐姐可以把我当备胎。”   谢九黎垂眸问:“叫我姐姐是因为你觉得你比我小吗?”   顾舟愣了一下,像是根本没想到她会是这个反应。   他甚至撑着地面坐了起来,严肃地道:“这五年就算你没有变化,身份证应该不认吧?”   谢九黎没说话,她想看看顾舟还能发散到什么地方去。   顾舟见她不说话,又若有所思地低头想了一会儿:“五年前我也没有问过你的年龄,是我疏忽了。”   其实谢九黎当然比他大,时间在她身上毫无意义。   但她不会告诉顾舟,看他纠结这个年龄问题还挺有趣的。   “那就喊你的名字吧,九黎。”顾舟观察着谢九黎的表情,笑了起来,“反正,我以前也经常这么喊。”   这时候还不忘试探一下。   谢九黎不置可否地道:“那天我出去遛狗,你和贺孤舟说了什么?”   说到遛狗,顾舟看了一眼自来熟地在他房子里开始巡逻的柯基。   然后他一脸认真地说:“我都对你表白了,他当然是找我进行一场男人之间的对话啊。”   谢九黎点点头:“那我改一个字,重新问一遍——你对贺孤舟说了什么?”   顾舟仍然在笑,但表情有点惊讶:“为什么这么问?贺孤舟这段时间不对劲吗?”   “你知道我为什么问。”谢九黎很有耐心地说,“你是我的第一怀疑对象。”   其他人都没有和贺孤舟单独接触的机会。   而贺孤舟的变化,就是那天和顾舟谈话之后开始显现的。   “可那天,是他主动提出想和我谈话的。”顾舟无辜地说,“我只是回答了他的问题而已。”   谢九黎笑了笑:“顾舟,你和人谈话,从来不会只是‘你回答了对方的问题而已’,背后总还有点别的什么。”   顾舟嘴角的笑意微微收敛两分,他盯着谢九黎看了一会儿,才微笑着开口道:“怎么没有?以前和你之间就常有,只是你不放在心上……啊,是‘你不记得了’。”   谢九黎不闪不躲地任他内涵,她轻描淡写地问道:“这不是追求者的基本素养吗?”   顾舟被噎了一下。   谢九黎从地上站了起来:“在我背后对贺孤舟出手的事情,不要再让我发现第二次了,顾舟。”   虽然顾舟不承认,但谢九黎需要的也不是他的亲口承认。   问出问题后,顾舟的反应就是谢九黎所需要的答案。   贺孤舟就像是谢九黎花了几个月才种出的小树,她不希望有人趁自己不注意时偷偷剪断小树的树枝叶片。   “……现在的你,还和一开始一样喜欢贺孤舟吗?”顾舟突然问道。   他还盘腿坐在地上,自下而上仰视谢九黎时,昳丽如画的眉眼里还带着天真的探究:“贺孤舟有你从前想象中那么好吗?”   谢九黎微微弯腰捏住顾舟的下颌两边:“你想问我的是,你和贺孤舟哪个对我来说更重要吗?”   顾舟眸中神情微闪,他不退反进,握住谢九黎的手腕向上坐直:“哪一个?”   “贺孤舟。”谢九黎淡淡道。   然后她看见顾舟的瞳孔在听到这句话时抗拒地微微一缩,扣在她腕上紧贴的手指温度也降了下去。   可他的表情却没有任何变化。   如果不是两人的距离那么近,谢九黎可能根本不会发觉。   短暂的沉默或许只持续了两三秒钟,顾舟笑着开了口。   “那看来是我等的时间还不够长,”他说,“你或许没发现,但你并不是个有耐心去照顾‘脆弱’的人。有的鸟会花费漫长的时间教导雏鸟飞翔,有的鸟选择将雏鸟踢下悬崖,你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谢九黎松开了落在顾舟下颌的手,视线向下看了看。   顾舟笑笑,也把自己的手收了回去。   “顾舟,”谢九黎拂过他细碎的黑色刘海,语气平和地问道,“试图操纵我的结果,你不是五年前就试过了吗?明明摔过一次跤,为什么现在还不学乖?”   顾舟顿了顿,若无其事地笑道:“你果然都记得。”   “和上次一样,”谢九黎打断了他,“你为什么总是要等看见结局那一刻才肯认输呢?” 第60章 也撸一下我。……   “不试试怎么知道。”顾舟满不在乎地说, “谢九黎,你跟我是同一种人,你应该很明白我怎么想才对啊。哪怕在泥里打滚、变得卑微又面目全非, 只要最后抵达了想要的终点,就什么都值得。”   谢九黎想了想, 道:“你比五年前更扭曲了。”   “而且,”顾舟笑笑,“我又不能对你做什么, 只能对其他赛道上的选手扯后腿了不是吗?”   “你从前就这样,”谢九黎回想一下还确实如此, “一下针对沈雾沉,一下针对时经意。”   顾舟耸了耸肩:“我道德低下。”   他承认得特别坦然。   “但贺孤舟不行。”谢九黎对他特意再强调了一遍。   顾舟半坐着把双手交叠搁在一条曲起的腿上,笑了笑:“是现在不行, 还是以后一直永远都不行?”   柯基好奇地凑到他旁边耸动鼻子闻个不停。   谢九黎没理顾舟的陷阱式发问,她走上前去抱柯基:“狗和狐狸相性不好,你离他远点。”   ——顾舟的那个问题, 无论她回答什么,他都能提取出有用的信息。   谢九黎弯腰正要直起身时, 顾舟突然道:“我偷偷亲过你。”   谢九黎瞟了他一眼,起身才淡淡地道:“是吗?”   顾舟笑眯眯点头:“五年前那一次, 我从时经寒家里接你回来, 你睡着了。我去给你解安全带时没忍住, 被沈雾沉发现, 他给了我一拳。”   谢九黎扬扬眉不置可否:“现在提起这件事有什么意义?”   “我是不是那时候就应该顺势对你表白?”顾舟充满探知欲地问道,“如果我这么做了,后面会怎么样?”   听起来像是一个有点不甘心的、单纯的问题。   但实际上远远不止如此。   谢九黎想了一两秒的时间就给了顾舟回答:“和现在没有什么不一样。”   顾舟笑容不变:“明白了。”   “而且那时候,你应该也没亲到吧。”谢九黎又说, “不然沈雾沉揍你揍得轻了。”   顾舟眉眼弯弯:“我自己记得很清楚是亲到了呀。”   谢九黎挑了挑眉,没再继续这段对话,掉头回了自己家。   顾舟等听见对门的关门声才站起来,从冰箱里拿了听啤酒出来喝。   喝了两大口冰凉的液体进胃以后,他才稍稍冷静了下来。   从试图引谢九黎进门,一直到最后谢九黎离开,全都太惊险了。   哪怕只有一句话说得不对,他恐怕这辈子在谢九黎那里就玩完了。   如果用个表情来解释,那就是生动的“在底线反复横跳”。   最后的结果也还行,在顾舟的预料之中。   他暴露了自己对贺孤舟的心理状况下过黑手,但也成功将谢九黎装失忆的事情揭露了出来。   此外还有一些别的……   顾舟慢吞吞地走到门口准备关门,一转头见到时经寒就站在不远处。   顾舟举起手里的啤酒罐,不温不火、不紧不慢地朝时经寒做了个碰杯的动作,才含笑关上了门。   五年前顾舟就不打算和沈雾沉或者时经寒联手,现在当然也还是不打算。   另一头的时经寒在看见顾舟的房门终于关上后才退回自己的屋内,站在玄关沉思了片刻。   时经意哈欠连天地道:“哥,外面到底有啥?”   “顾舟。”时经寒道。   时经意勉强打起了一点精神来:“哦,那不是挺好,他肯定知道我们在九黎姐姐家里吃饭看电影了吧?气死他。”   ……   谢九黎回家把柯基放下,边往房间走边检查了一下手机上的几条未读消息。   贺孤舟简单地说了两句日常,过了十几分钟后发的是一句【睡了吗?】。   谢九黎想了想,干脆给贺孤舟打了个电话过去,在电话聊天的过程中完成了刷牙洗脸,就差洗澡的时候,贺孤舟主动提出了挂断电话。   虽然只是个电话而不是视频,但谢九黎也感觉已经见到了他浑身不自在的样子。   “——但理论上来说,你有那些记忆,已经不是个处男了啊?”洗完澡的谢九黎把电话给贺孤舟打了回去,问了这个问题,“为什么表现得像没有任何经验一样?”   “……想和做不一样。”贺孤舟说,声音听起来有点无奈。   谢九黎哦了一声,躺进被子里给手机开了个免提,把【想】和【做】两个字连起来问他:“那你想做吗?”   “……”贺孤舟沉默了片刻,道,“想。”   谢九黎从鼻子里挤出懒洋洋的回应:“那有机会的时候为什么不做呢?”   贺孤舟又安静了一会儿,才说:“我觉得可以做的时候,就会做的。”   谢九黎叹了口气:“你别忘了我不喜欢太麻烦的事情这点啊。”   “我知道,”贺孤舟温和地应,“我了解你。”   贺孤舟都这么说了,谢九黎也就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和他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在通话的不知道哪个节点直接睡着了。   第二天早上她醒来时,手机电量是鲜红色的2%,而且电话居然还没有切断。   谢九黎拿起手机听了一下,对面传来的是平缓的呼吸声。   贺孤舟应该还没醒吧。   想着,谢九黎确认地喊了声:“早?”   话筒对面立刻传来细碎的皮肤和纺织物摩擦声响,然后是贺孤舟沙哑的回复:“早上好。”   “再睡一会儿吧。”谢九黎不用问就知道他肯定很晚才睡着。   贺孤舟日常的自然睡眠时间一直都保持在七个小时上下,比谢九黎短一个小时左右。   所以即使两个人一起入睡,谢九黎每次醒来都会发现贺孤舟已经早醒了。   然后这多出来的一个小时,贺孤舟就能什么都不干地陪谢九黎在床上躺着,直到谢九黎自己也醒过来为止。   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个过程腻。   贺孤舟从鼻腔里挤出像咕噜一样的回应,慵懒尾音拖得长长的。   过了几秒钟,他才伸完这个懒腰,嘀嘀咕咕地说:“我还是第一次一个人睡,根本睡不着。”   谢九黎摸摸跳上床的柯基,笑道:“适应一下,也不可能天天一起睡。再说,过几天我就回去了。”   贺孤舟含糊不清地嗯了一声,又说:“为什么不带我一起去?明明他们都在那里,能天天见到你。”   “你的画不是没画完吗?”   “我不管啦,”贺孤舟耍赖似的说,“你都不在我一点灵感也没有。”   大概是因为还没睡醒,他居然开始耍起小孩子脾气。   严格意义上来讲,谢九黎还是第一次被贺孤舟撒娇。   贺孤舟自从“出现”之后,就没走过这个路线,也不知道是觉得羞耻还是什么。   于是谢九黎想了想,恶趣味地在电话里问他:“那电话play找点灵感?”   贺孤舟的呼吸声都停了。   几秒钟后,他的声音整个变得清醒了起来,带着窘迫地喊她的名字:“……九黎……”   “开玩笑,”谢九黎边笑边道,“我一会儿就出去给柯基办证明,顺利的话两天后就到你那了。”   “……嗯。”贺孤舟长长出了一口气,闷声道,“我去洗个澡。”   “不睡了?”谢九黎问。   贺孤舟用沉默拒绝回答她的明知故问。   谢九黎笑着挂了电话,充上电起身去浴室洗漱。   摆平了一个,楼里还有三个。   谢九黎只是出门想去扔一趟垃圾,才走几步路,时经意就跟长了电子眼似的打开房门,气息不稳地道:“九黎姐姐今天是不是要出门?我和你一起去好不好?”   她看起来简直像是在门口蹲等主人回家一下午、终于听见脚步声的狗狗。   谢九黎想了想,也没有拒绝的理由:“好啊,不过我先去把垃圾扔了,吃个饭再出门。”   时经意开开心心地穿着拖鞋出门,声音里都带着荡漾:“我来帮你~”   两人出门赶在垃圾车走之后把分类的垃圾扔掉。   ——顺带一提,谢九黎对于这个世界五年后的垃圾分类感到相当棘手,哪个倒哪里还是时经意从旁指点的。   “九黎姐姐平常不自己扔垃圾吧。”时经意自信地道。   “嗯,不是时经寒昨天分类好的话,我不知道怎么分。”谢九黎坦然承认,“平时是贺孤舟分的。”   时经意偷笑起来:“九黎姐姐很不擅长照顾自己呢。”   谢九黎扬眉。   要做的话当然谢九黎都做得到,但问题是她不需要自己做嘛。   谢九黎和时经意一起回到楼道里的时候,正好途径看起来要出门去的顾舟。   时经意看顾舟的表情很微妙——她已经知道了这也是谢九黎的追求者之一,和自己的哥哥是竞争关系。   早就恢复记忆的顾舟看时经意表情就很自然了,他含笑点点头:“早。”   谢九黎看他即使经过昨天那一番对话现在还能泰然自若的神情,淡淡点头示意,没有说话。   时经意不情不愿地说了声“早”,和顾舟擦肩而过时特别警惕,好像生怕顾舟会多做点什么似的。   出门是时经寒开车。   航空箱也是时经寒装起来的,谢九黎在旁撸了几把看起来很紧张的小柯基。   时经意凑热闹地把头抵过去:“九黎姐姐也撸一下我。”   谢九黎顺势摸摸她柔顺的头发,一转头就看见时经寒盯着她们俩看。   视线和谢九黎一撞上,时经寒就开口道:“装好了。”   谢九黎抱着试图挣扎的柯基过去,边忍不住半开玩笑地问他:“怎么,你也想被撸一下头发?”   时经寒提起宠物航空箱打开门,一脸冷静又坦然的成年人表情,开口问的却是:“怎么,想想不行?” 第61章 “这叫为爱做三……   柯基早就打好了疫苗, 只差去拿个检疫证明,跑了趟检疫局后顺利出证。   再之后就是订个带有氧托运的机票而已这么简单。   时经意说她和高中的同学约好了要一起去玩,干脆买了机票和谢九黎一起回去。   “反正九黎姐姐接下来也不住这里了吧?”时经意心直口快地把话说了出来, 愣了一下眨巴着眼睛补充道,“……呃, 所以,我也不用帮忙遛狗,可以放心地回去了!”   考虑到时经意的身体, 谢九黎对她一直比对其他人宽容两分。   她没追究时经意站不住脚的理由,而是问道:“东西整理好了吗?”   “晚上再理也来得及呀。”时经意一点也不慌, “九黎姐姐晚上我们吃什么?”   一路上基本都是她们两个人在说话,时经寒保持了和五年前一样的沉默,但他那个身高身材光是往那里一站就是活生生的移动招牌。   谢九黎都有点好奇现在是不是还经常有经纪公司找上门问他想不想出道。   这五年间选秀事业发展挺迅速的, 看那一茬茬的节目,长相过得去的年轻人似乎全都被挖去参加选秀综艺了。   因为检疫局离机场不远,机票干脆是到机场直接买的。   谢九黎出了自己那份的钱, 时经寒拿出银行卡要付另外两张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   谢九黎就站在旁边, 隐隐约约听见电话另一头有人问时经寒现在忙不忙,似乎是工作上的事情。   然后时经寒边把银行卡退给航空公司柜台的工作人员, 边面无表情地说:“忙。”   谢九黎转头看了一眼时经寒——这个人真的是一本正经地在说自己忙, 看脸上表情一点也不心虚的那种。   时经寒很快挂断电话, 对谢九黎解释道:“最近我休假。”   “我哥都好几年没有休假过了。”时经意略微踮脚趴在柜台上, 老成地叹了一口气道,“虽然赚钱是很重要啦,但忙成那样也太拼了,还好他身体好没病倒过。”   谢九黎笑道:“还不是为了你吗?”   只要科研没有全新突破、出现能完全治疗时经意的药物, 她现在每年三次的注射针是停不下来的。   那就是持续性的大额固定支出,光这一笔就足够一个家庭小康地过完一年。   时经意噘起嘴没反驳,但谢九黎却注意到时经寒低头看了她一下,好像有别的见解。   等时经意跑去上厕所时,时经寒才道:“这五年很多时间都用来找你——我明明记得有一个叫谢九黎的人对我无比重要,世界上却找不到她的痕迹。”   谢九黎正拿着手机回贺孤舟的消息,闻言头也没抬地说:“和小意一样全都不记得会比较轻松吧。”   “或许,”时经寒没有否定,“但我已经走了这条路。”   把明天出发的航班抵达时间发给了贺孤舟后,谢九黎才收起手机,扭头去看那张和贺孤舟九成九相似的脸。   时经寒和她保持了大约一步的社交距离,但也不过是一伸手就能碰到彼此。   谢九黎看着看着突然就有点好奇:“上次你说的话,有几分认真?”   “哪句?”时经寒明知故问。   谢九黎朝他扬眉。   时经寒一幅才想起来的表情:“最好的情况当然是你只喜欢我,但那很难。我说的是次好的情况。”   他顿了顿,又说:“不过也很难。”   时间久了应该就会陆续放弃的吧。不论是时经寒还是沈雾沉,又或者是顾舟。   谢九黎想。   她心中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源自何处。   时间在她身上没有意义,但对于其他人仍然是一视同仁。   如同每一只宠物只是主人人生中的十几年过客一样,谈恋爱对于谢九黎来说也是如此。   ——是长生种不自觉的傲慢。   ……   次日,三人一起到的机场,正好拿到了三个连在一起的座位。   买的是早上航班,谢九黎在飞机还没起飞的时候就打个哈欠睡着了。   飞机开始平稳行驶之后,坐在旁边的时经意问空姐要了毯子盖到谢九黎身上,又看了看时间,小声对时经寒道:“午饭时间再叫九黎姐姐起来?她好像不挑食,航空餐应该多少还是能吃点?”   时经寒说:“谢九黎还不挑食世上就没有人挑食了。”   时经意诧异了一下:“可是一起吃饭的时候她什么都吃啊。”   时经寒没说那是因为他全是照着谢九黎口味做的。   ——这也不好解释,因为时经意什么都不记得。   时经意也没追究,她的注意力跑得很快:“唉,不知道柯基怎么样了,在托运那里待得舒不舒服?会不会应激?”   比那位已经睡了过去的柯基真正主人操心一百倍。   时经寒没理会她已经散发了好几次的焦虑,打开了自己的电脑。   时经意还在旁边念念叨叨:“说起来,刚才在排队的时候,我听见后面有人说我们是一家三口出行,哥哥妹妹还有嫂子……哥啊,你说这个愿望会有一天能实现吗?还是这辈子都实现不了呢?”   时经寒还是没理她。   时经意一个人也能说得很起劲:“哥,你知道这种行为在网上现在是有专门的一种说法的吗?”   时经寒垂眼,手指在键盘上快速敲击出一串串的代码,根本没有退格思考的时间。   时经意幽幽叹息:“这叫为爱做三。”   “……”时经寒终于开口了,“安静。”   ……   飞机落地时,谢九黎刚刚醒来。   她连午饭都没吃,但可能因为睡了一路并不觉得饿。   时经意把水瓶递到她手里:“刚刚发过航空餐,但我哥说你应该不喜欢吃,所以就没叫醒你。留了一点小零食,九黎姐姐要吃吗?”   谢九黎懒洋洋地摇摇头,拧开矿泉水的瓶盖喝了一口水。   飞机仍在缓慢滑翔,但很多人已经提前打开了手机接受消息,甚至还有人已经和亲朋好友打起了电话说自己刚刚落地。   谢九黎等到飞机完全停下才把手机打开,贺孤舟的消息立刻跳了出来。   ——谢九黎的手机里,实在也没有几个别的联系人。   “九黎姐姐住哪里啊?”时经意问道,“和我们顺路吗?”   谢九黎报了个地址。   时经意兴奋起来:“那离我家很近,我们可以一起走!”   谢九黎还记得时家兄妹以前的那个住处在遥远的郊区,看来现在是搬家了。   不过也是,五年前那间小区房也太小了。   她点点头:“那一起走吧。”   去领行李和柯基又花了不少时间。   等离开机场时,时经寒推着行李和航空箱,时经意拿着手机打车,谢九黎接了个贺孤舟的电话。   “到哪里了?”贺孤舟带着笑意问。   “刚刚把柯基领出来,现在正在出机场。”谢九黎道,“打个车就回家了。”   “……九黎,”贺孤舟无奈地问,“你不会以为我问你航班时间只是为了好玩吧。”   谢九黎脚步一顿,很快反应了过来:“你来接我了?”   身旁的时家兄妹几乎是同时转头看向了谢九黎。   “对,”贺孤舟笑道,“车停在地下车库,你在哪个出口?我过来找你。”   谢九黎抬头看看,找到离自己最近的数字标识:“十一号。”   “等我一下。”贺孤舟叮嘱,“外面很热,就在里面等。”   谢九黎挂断电话,转头还没说话,时经意也唰地一下把手机收了回去:“那我们也等一下吧,把你一个人留在这里不太好。”   谢九黎有点好笑:“这么大个机场,我又是成年人,有什么不太好?”   时经意义正辞严地飞快找了一个理由出来:“这里人来人往,会有不怀好意的人来搭讪你的。”   贺孤舟来得很快,而且居然不是两手空空。   他带了一束绿色的洋桔梗。   谢九黎微微诧异地接过新鲜的花束,仰头调侃地道:“果然搞艺术的人就是不一样。”   贺孤舟眨眼笑笑,弯腰亲了一下谢九黎的鼻尖,牵住她的手,才抬头看向时经寒和时经意。   时经意整个人都是=口=的表情。   时经寒朝贺孤舟点了一下头。   而贺孤舟友善地邀请道:“有车吗?没有的话,你们陪九黎飞过来,我开车送你们到家吧。”   时经意捂住眼睛,好像还是看不惯自己亲哥那张六亲不认的酷哥脸上出现这种表情。   “不用麻烦。”时经寒直接拒绝。   “刚刚不是说很近,顺路吗?”谢九黎问。   时经寒深深看了她一眼,像是在问:你不知道他什么意思?   谢九黎无辜地看了回去。   ——我知道啊,但我心现在就是长偏的嘛。 第62章 告白怎么可能不……   时经意说两家住得不远, 其实多少还是带了点托词的。   ——差十五分钟算不算远,这就见仁见智了。   车停在小区门外的时候,时经意恋恋不舍地和柯基道别:“拜拜哦, 下次有机会再来看你……希望那时候你已经减肥成功了。”   这话听着没毛病,只要不去想她就是柯基充气膨胀的那个罪魁祸首就行了。   关上车门, 时经意又到副驾驶和谢九黎说话:“九黎姐姐路上小心!”   “有空来玩。”贺孤舟隔了一个座位朝她笑。   时经意有点精神恍惚:她从小到大也没见亲哥脸上露出过这种笑容。   车很快开走,时经意低头思考了片刻,道:“哥你怎么这么淡定?”   时经寒已经走出了几步远, 闻言头也不回地说:“这两天已经是偷来的了,要知足、见好就收。”   时经意长长叹气, 跟上了时经寒的脚步,嘟囔着抱怨:“那顾舟怎么一点也不知道见好就收?”   走了一段路,时经意又很不开心地鼓了鼓脸颊:“要是你能早认识九黎姐姐、先告白就好了!我今年生日愿望就要许时光倒流啊啊啊——”   时经寒:“……”   他和贺孤舟的告白到底谁先谁后, 这大概是个哲学问题。   “……哥,”时经意的脸色一秒严肃,她盯着时经寒的表情, “你对九黎姐姐表达过自己的好感吗?”   时经寒随口地:“嗯。”五年前。   而且过了五年也没得到谢九黎的任何回复。   时经意捂着脸发出一连串惨不忍睹的喊叫声:“怎么会这样!!哥你不知道什么叫徐徐图之吗!对着已经有男朋友的人不要随便告白啊!难道一点也不会紧张的吗!!”   自从身体健康后,时经意就活泼得有点过头, 简直像是对之前轮椅那几年的弥补修正。   时经寒抽了根烟出来,边摸打火机边道:“告白怎么可能不紧张。”   时经意愣了一下, 她安静下来转头看了时经寒几秒, 皱眉:“哥, 虽然我们认识这么多年, 但我真的想象不出来你紧张的样子,哪怕是告白的时候。”   时经寒嗤笑一声。   他对谢九黎表白的那一天,话语和表情再镇定,心脏也忍不住在发抖。   看出谢九黎可能会拒绝的一瞬间, 时经寒抢在她开口之前给自己留下了余地、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   但这也没能留下谢九黎。   这一次,又能不能成功留住她?   如果说上一次谢九黎追逐的是贺孤舟,这一次她追逐的又是什么?   找不到这个答案的话,第二次相逢也仍然会走和上次一样的结局。   ……   谢九黎调整导航的终点,坐在椅子上又有点饿了:“阿姨在家做饭吗?”   “嗯,知道你今天回来,说要做一顿大餐。”贺孤舟应道。   “就两个人,吃什么大餐。”谢九黎好笑道,“柯基要减肥,也只能吃一点点。做得太多的话,让阿姨带回去一些吃吧。”   “好啊。”贺孤舟笑着同意,毫无异议。   谢九黎偏头去看贺孤舟,发现他开始逐渐染上了生活的气息。   ——怎么说呢,就是贺孤舟他还莫名地挺喜欢这种带着家常性质、并没有什么特别大意义对话的。   说这些衣食住行的事情,似乎就能令他的心情变好,有点像是游戏里加好感度的日常聊天选项。   回到另一个家中,谢九黎把柯基放了出来,让它自由探索,又和阿姨打了声招呼。   阿姨对小胖狗爱不释手,如果不是谢九黎阻止,她就差再给柯基做一顿丰盛狗饭了。   “宠物就是要胖点才可爱呀。”阿姨遗憾地做出了和时经意一样的发言。   谢九黎低头看看对自己体型一无所知的柯基,又回头看看贺孤舟。   贺孤舟和她对视两眼,自觉地道:“我有在锻炼。”   谢九黎笑了起来:“昨天有没有拿到灵感?画完成了吗?”   贺孤舟眼睛里亮起一点闪光,他朝谢九黎伸出手:“我带你去看。”   虽然之前只是“设定上”会画画,但是开始画之后,似乎就被那份热爱感染了嘛。   谢九黎牵着贺孤舟的手上了二楼,在心里想了想之后的事情。   这次比赛看来应该可以顺利地给贺孤舟拓展一下朋友圈吧?   贺孤舟在画室门前停住脚步,回头朝谢九黎一笑:“要夸我啊。”   谢九黎立刻在脑子里搜刮一番自己能想得起来的彩虹屁,才郑重点头:“我准备好了。”   贺孤舟这才推开了门。   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外照进橙粉色的夕阳,简直像是漫画里跨页的梦幻场景一般令人目眩,但谢九黎的视线还是第一时间落在了那幅已经完成的画上。   谢九黎一直觉得自己不懂艺术。   无论是翻看一些绘画方面的书籍,还是去画展,又或者听歌剧、看雕塑……她极少从抽象的物件中感受得到情感的冲击。   这也和大多普通人一样,所以谢九黎一直没太在意。   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贺孤舟严格意义上来说是她的造物,眼前的画虽然只有跳跃的色彩和抽象的线条,谢九黎却几乎毫不费力就能理解了。   “你不是送了我一幅画吗?”贺孤舟说,“是我的‘诞生’。”   “嗯。”谢九黎轻轻点头。   “从你的视角看有点平淡,”贺孤舟笑道,“但对我来说,却是石破天惊、踏入世界的一瞬间。”   谢九黎走近观察细节,对那些看起来几乎像是在流动的金色赞叹:“我觉得绝对能获奖。”   “是吗?”   “你要知道,世界上能让我觉得震撼的事情可很少啊,”谢九黎回头半开玩笑地道,“已经非常值得自豪了。”   贺孤舟有点腼腆地笑了起来,像是已经得到了奖项的冠军:“画里藏着你的名字,找到了吗?”   谢九黎弯腰认真看了半天画中的线条,不得不承认自己没有肉眼扫描仪:“在哪里?”   贺孤舟靠在桌子上笑而不语。   谢九黎接受挑衅,她直起身笑了笑,转身向贺孤舟走去,举手捧住那张轮廓深刻的脸、反过来将他抵在了桌上:“仗着我不会破坏你要去参赛的画想逗我?”   贺孤舟和她对视了几秒钟就边笑边举手投降:“你永远都游刃有余,我想看看你为难的样子嘛。”   谢九黎欺近了点,鼻尖抵着鼻尖地问他:“为什么?”   贺孤舟微微垂眼看她:“……不想只有我一个人这么狼狈。”   谢九黎含笑盯着贺孤舟的眼睛,手指去捏他的耳朵:“你不是每一天都在努力表现得不狼狈吗?”   她只开玩笑地捏了两下,掌心里的脸颊立刻就开始慢慢升温起来。   贺孤舟的眼神往旁边晃了一下,看起来像是想要逃跑,但以两人现在这个姿势,不把谢九黎掀翻是不太可能达成的。   “但狼狈也没关系啊,”谢九黎漫不经心地说,“每个人都曾经有过难堪得不愿回首的经历,这不是什么需要羞愧的事情。”   “……连你也有吗?”   谢九黎斩钉截铁地答:“我也有。”虽然是久远的回忆。   贺孤舟轻轻地问:“那么做以后,我还会是贺孤舟吗?”   “你是唯一的贺孤舟。”谢九黎用从前说过的话再一次回答了他。   她轻咬贺孤舟滚烫的下唇,用舌尖去绕着他尖尖的虎牙打转,再更深地亲进去,反复厮磨,才终于让浑身紧绷的贺孤舟放松了下来。   “……我还以为……”贺孤舟喃喃道,“我不在时,你会对他们也做一样的事。”   谢九黎好笑地亲亲他的下巴:“怎么可能?柯基都不可能因为这种事情觉得不安啦。”   蹲在两人脚步看了半天的柯基歪了歪头:“嗷?”   贺孤舟含笑环抱住谢九黎,一手插入她的发间,埋首在她肩窝内深深吸了一口气:“女朋友不足,吸一下。”   谢九黎摸摸他的后脑勺,很有耐心地当了个称职的被吸人,直到阿姨来敲门时才松开。   “再抱一下。”贺孤舟还不想松手。   “晚上再抱。”谢九黎随口说。   话音刚落,她就察觉到埋在自己肩膀里的贺孤舟长长叹了一口气。   谢九黎忍不住告诉他一个两性知识:“憋太久对身心都不好哦。”   “你别说话。”贺孤舟用她刚才反复玩弄的虎牙轻轻咬她,“我没想好。”   “是是是。”谢九黎敷衍地回答着,转头看了一眼被放在窗边不远处的那幅画。   对她来说,当时向系统要求兑换贺孤舟其实只出于一个单纯“想要”的念头,更近似于是机缘巧合之下的心血来潮。   ——设想一下,你为一件奖品忙活了好几个月,结果突然比赛取消了,心里总多少有点不舒服、放不下的惯性吧?   然后,贺孤舟就出现了,他也如同谢九黎所预料的那样,令她觉得很新鲜。   今天之前,谢九黎还从未考虑过那一天在贺孤舟眼里是什么模样。   他亲手绘制的画面所展示出的,当真是言语不能描述十中其一、令人每个细胞都产生了战栗的情感。   不仅仅是爱情,而是人类这一种族所能感受到的一切正面情感集合。   是鸿蒙初始、一切开端的那一刻。   不是所有人都有幸能记得自己“诞生”那一刻心情的。   正如同谢九黎对贺孤舟所预言的那样,这幅作品一参赛便引发巨大关注,几乎是以舍我其谁的态势从水彩、粉画区杀出一条血路,拿下五年一度的金奖。   凭借此,他顺利拿到了一个作为代表、携作品出国交流的机会。 第63章 没兴趣了。……   “贺先生不在, 房子对谢小姐一个人来说变得更大了。”阿姨叹着气说。   谢九黎趴在沙发上打着游戏,闻言头也不抬地喊了一声“柯基”。   柯基闻声而来,跳起趴在沙发上开始狂摇小尾巴。   阿姨见到柯基, 顿时眉开眼笑地把它抱起来,一边摸头一边道:“好乖好乖, 我们去那边玩吧,不要打扰谢小姐玩游戏机。”   她带着柯基离开,几乎是立刻忘记了前面还在和谢九黎说的是个什么话题。   柯基, 好用.jpg   贺孤舟正在国外,他的交流项目需要在英国的某一所大学里住一个半月的时间, 谢九黎没有一起跟过去。   觉得英国菜难吃是一个原因,但更重要的理由是她觉得贺孤舟在没有她的情况下或许交朋友更容易一点。   贺孤舟不在的日子里,时经意上门的次数明显变多, 每次来还会携带着给柯基的手作健康小零食。   “这个啊?”时经意晃了晃手里的小肉干,“当然是我哥做的啦!我可不会做饭,我准备以后也找个会做饭的男朋友或者老公, 不能比我哥更差的那种!”   谢九黎哦了一声,一本正经地道:“那我和你是没有可能了。”   时经意很捧场地露出震惊的表情:“九黎姐姐要跟我在一起的话我无论怎么样都可以的!哪怕要面对再多的情敌都可以!”   谢九黎笑得一个手抖操作失误, 游戏人物直接死亡了。   她也没有再继续,直接退出游戏换了一张碟。   “这个游戏通关了吗?”时经意认出那是谢九黎打了一周的游戏。   “没通, 不过没兴趣了。”谢九黎挑了一个新游戏, “……嗯, 不过这个还没玩过。”   时经意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桌上琳琅满目的游戏光盘盒子, 突然问道:“九黎姐姐,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嗯?”谢九黎随口应道。   时经意有点紧张地咽了一口口水:“如果有一天,你和贺孤舟分手了,之后会去做什么啊?”   谢九黎的视线停留在屏幕上:“嗯……以后的事情, 现在还不太清楚。”   时经意愣了几秒钟,小声问:“不反驳这个前提吗?”   谢九黎被她逗笑了:“人和人不可能永远在一起吧。就算换成我和你也不可能啊。”   “结婚的时候不是会念那种誓词嘛,”时经意嘀嘀咕咕地说,“直至死亡将我们分开什么的……永远当然是说到死亡之前了!”   谢九黎笑笑没有再接下去。   时经意把玩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柄,又惊恐地坐直了身体:“那在九黎姐姐心中,爱情和友情哪个更长久啊?我会不会也有一天因为从有趣变到无趣就不能再做你的朋友了?”   谢九黎佯作认真的样子皱眉思考了好一会儿,才拍拍时经意的脑袋:“所以如果想当我的朋友,你要一直努力保持有趣啊。”   时经意斗志满满地握拳:“好,我知道了!我一定会努力保持一个有趣的灵魂不让九黎姐姐你厌倦的!”   “但就算不和我做朋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谢九黎轻描淡写地说,“不是我,你也会有其他的朋友。人的一生中,朋友、恋人,这些本来就都是阶段性的。”   “我不。”时经意噘嘴,“我年轻,我中二,我和人当朋友就是要当一辈子的!”   谢九黎回忆了一下。   “我年轻的时候也是这么想的。”她感慨地说。   时经意“啊”了一声,不服气地说:“九黎姐姐才比我大几岁啊为什么用这种语气说话!”   谢九黎笑而不语。   九月是各大学校开学的日子,时经意也不例外。   她虽然在途中错过了好几年的学习时间,但毕竟脑子聪明,复学之后很快就赶上进度,最后成功考入一直想考的大学。   航天大学开学的那一天,谢九黎陪着一起去参加了开学典礼。   时经意站在学生堆里,谢九黎和时经寒一起混入了家长群中。   许多大学生大一来报到时都是拖家带口的,所以以他们俩的外表站在人堆里倒也并不显得奇怪。   校长讲话时,谢九黎抬头小声问时经寒:“大一都要军训吧?小意能不能不参加?”   时经寒点头:“已经开过证明了。”   谢九黎看向台上,抱着手臂道:“说起来,小意这次高考是状元吗?”   “不是,”即使讨论的是自己的亲妹妹,时经寒也并未留情,“差五分,气了很久。”   谢九黎点点头。   ——虽然感觉有点奇怪,但在确认状元果然不是说拿就拿的之后,她顿时感觉轻松了不少。   校长说完话后,宣布请优秀校友上台发言。   然后,谢九黎就看着一个多月没见的沈雾沉穿着一身西装走上了台。   她略一思索,发现了奇怪的联系:“你也是这里的校友。”   不仅时经寒是,顾舟也是,就连沈雾沉也是。   时经寒误解了谢九黎的意思:“邀请过我,我拒绝了。”   “啊……不用在这个地方攀比。”谢九黎摆摆手,“想到你们三个人都没有在造飞机火箭和航母,感觉有点奇妙而已。”   时经寒低头看了看她:“沈雾沉是啊。”   谢九黎一愣:“这样吗?”   时经寒漫不经心道:“保密单位。否则你想,他跑来见你的次数会那么少?”   谢九黎想想也是。   沈雾沉自从那次半夜发烧事件后,今天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出现。   看他那天离开时的反应,谢九黎还以为他会当场在隔壁买一栋房子当邻居的。   “他在看你。”时经寒说。   谢九黎闻言往台上望了一眼,沈雾沉已经垂眼在整理面前的演讲稿,表情冷淡又矜傲。   女生们的骚动声,谢九黎站在家长区都能听见一二。   “这么远,看不见吧。”谢九黎随口说着,低头拿出嗡嗡震动的手机看了一眼,和贺孤舟互道了晚安。   等她抬起头来时,就听见时经寒问:“把贺孤舟一个人放到国外去,你对他这么放心?”   “就算真的不放心,把人绑着拴着也不是解决办法吧?”谢九黎道,“我还希望他能多交两个性格外向的朋友呢。”   时经寒沉默了几秒钟,啊了一声。   “原来是这样。”他说。   周围的人群稍稍乱了一下。   一个人从人群中穿梭而过,站到了谢九黎旁边,开朗地打了招呼:“老远就看到你们,还好时经寒显眼,不然差点跟丢了。”   时经寒:“……顾舟。”   “你也来做优秀校友发言?”谢九黎问。   “不啊,”顾舟笑容满面,“我知道你今天肯定会来,所以来见你的。”   谢九黎设想了一下接下来的场景,觉得自己大概应该觉得头疼,但内心却反而很淡定。   开学典礼很快结束,时经意几乎是从学生的队伍里狂奔而出,一把拉住谢九黎的手:“九黎姐姐,我们去宿舍看看吧?我的东西都还没整理好呢!”   “你住宿舍吗?”谢九黎微讶,“我以为你的情况应该住在家里。”   “我的身体很好啦,我会定期去校医那里做检查的,手机快捷拨号也是120,没问题的!”时经意急出一脑门的汗,“但现在的问题不是这个啦!”   谢九黎被她拖着手臂慢吞吞往前走,不紧不慢地问:“是什么?”   时经意回头看了一下谢九黎身后的两个男人,和更远处正在和几位看起来校领导模样的人说话的沈雾沉:“……”   还问是什么!   当然是修罗场啊!!   这不就差个正宫就齐活了吗!!!   ……   “谢谢您邀请我来参加开学典礼。”沈雾沉和校长握了一下手,“其实我还不够格。”   “太谦虚了。”校长爽朗地拍拍沈雾沉的肩膀,“你这样年轻有为,不用十年就会是中流砥柱了!”   “您谬赞了,”沈雾沉略微垂眼客套,“都是老师和前辈们在指导我的功劳。”   五年时间足够令他成长为另一个人,连这样从前应付不了的场合也能变得游刃有余。   和几名长辈前辈说完话后,沈雾沉看了一眼手表:“回去之前我想再见个朋友,下次请几位老师吃饭。”   长辈们很好说话地摆摆手放他走了。   沈雾沉望了一眼谢九黎刚刚离开的位置。   他只需要去找一找时经意的寝室被分配在哪栋宿舍楼,自然就能找到谢九黎了。   为了速度,沈雾沉一路没有绕开人群。   他是刚刚演讲完的人,走在路上轻而易举地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但因为那张冷漠疏离的脸,竟然没一个人敢上前拦住他说话。   沈雾沉站在布告栏前,三两眼就找到时经意的名字,直接去了十二号宿舍楼。   布告栏附近的学生悄悄地用手机拍下了沈雾沉的侧面照片传进校内论坛里。   开学日的论坛总是比平时更加热闹一点,首页的帖子变动得飞快,一刷新一个样。   已经有了两千多个回帖的帖子名叫《九月流火,是新一届校花校草争霸赛开始的时候了!!》。   前面几十楼还在正常地提名自己今天见到的高颜值新生,直到一张四人颜值暴击的照片出现时,下面的楼层逐渐开始画风扭曲。   【这,以前的计算机大神时经寒和他妹妹我倒是认识,另外两个人是谁?】   【笑脸的那个是几年前的校草顾舟啊!】   【哦……那他们中间那个被团宠的大美人究竟是谁!!我宣布她就是今年的校园选美大赛冠军!】   【好像也是家属?我刚刚凑得近,听见时经意喊那个美女姐姐。】   【可恶,别人家的颜值都是基因遗传的!】   ……   【报——我拍到了新照片![五人颜值暴击.jpg]】   【雾草,那不是刚刚讲话的沈雾沉吗?好多大三大四的都偷偷跑去开学典礼特地看他。】   【……悬赏十块巧克力,我要在两分钟之内知道这个能处在修罗场中心而面不改色的女人究竟是什么身份!】   “——这是女生宿舍楼,”面对追上来的沈雾沉,时经意飞快想到了借口,“所以你们都不能上去,只有我和九黎姐姐可以进去!”   她说完,也不管自己亲哥是个什么脸色,拉起谢九黎的手一溜烟往里跑,把三个大男人扔在了宿舍楼外。   【报——大美女小美女跑了,现在只剩三个帅哥[图]。姐妹们,现在再不来围观,什么时候才能看到这样的美景啊!!】   【我觉得,把那个大美女往空地上一放,应该很快就能再现这个场景……吧。】 第64章 你没有和贺孤舟……   时经意一到学校俨然就成了航大的名人。   谢九黎看着她和几个室友火速建立起了良好关系, 不由得思考了一下:这社交能力是从哪里来的啊?   反正不可能是从时经寒身上学的……吧。   见到时经意把自己的行李箱打开,谢九黎才打断思绪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道:“我来帮忙。”   “九黎姐姐不用忙啦!”时经意立刻把谢九黎按到自己的椅子上, “你就坐在这里等我一会儿马上就好哦——来,这罐冰可乐给你先喝着。”   被塞了一罐刚刚时经意社交战利品的谢九黎:“……”好像别的新生都是陪同上来的女性家属帮忙铺床收拾东西的。   她沉默片刻, 低头拉开可乐的易拉环喝了一口。   嗯,是小意这孩子长大了呢。   时经意的室友们一个接着一个地偷瞥谢九黎,动作一点都不隐蔽。   谢九黎只是握着易拉罐朝年轻小姑娘友好地笑了一下, 很快就有两个胆大的红着脸上来来和她说话了。   “你好……你是时经意的姐姐吗?”   “只是年龄关系才这么叫,我们没有血缘关系的。”时经意立刻回头澄清道。   “我姓谢, 谢九黎。”谢九黎自我介绍道。   “啊……那姐姐不是航大的学生吧?”又有人问。   “不是,”谢九黎手肘支着椅背笑道,“但我以前来过好几次, 一直觉得里面风景很美。”   “咦,九黎姐姐以前来过的吗?”时经意惊讶地问道。   谢九黎点头:“是啊。”不过你不记得。   “那……那……姐姐应该不可能有渠道看过我们校内论坛吧?”女生们扭扭捏捏地问。   谢九黎挑眉:“论坛上有什么关于小意的坏话吗?”   “没有啦没有!只是大家在讨论今天来了好几位已经毕业的学长,而且你们一直都走在一起, 会是什么关系之类的……”   谢九黎略一思索,正直道:“‘认识的人’这种关系吧。”   因为都不算是朋友。   “诶——”   站在窗边往下看的女生冷静地说:“他们还在下面聊天。”   时经意凑过去看了一眼, 撇撇嘴:“肯定不是在和谐地聊天就对了。”   “哦~”窗边的女生露出了然的表情,“你这么说, 肯定是知道什么对吧?——九黎姐姐还是单身吗?”   时经意愤怒地举手抗议:“‘九黎姐姐’是我专属的称呼!!”   “现在有啊。”谢九黎喝了口可乐。   时经意很不满地噘起了嘴:“九黎姐姐, 别人这么喊你的时候你不要应啦!”   “哦~”宿舍里的女生们发出了音调几乎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九黎姐姐的男朋友是哪一个?他们三个里现在还有几个人是单身啊?”   “三个, ”时经意咬牙切齿地说, “三个都是单身。”   “哦~~”   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的时经意飞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拿自己的鸭舌帽往谢九黎头上一戴:“九黎姐姐,我们走,吃饭去了!”   “去食堂吗?”谢九黎对大学食堂带着点憧憬, “我来之前搜索过,食堂的红烧大排很好吃。”   时经意深深叹了很长的一口气:“但今天食堂人会很多的,说不定还有人会偷拍。我下次打包带回去给你吃,好不好?”   谢九黎跟着她走向楼梯,若有所思道:“小意,你是不是逐渐开始把我当需要照顾的小孩子来对待了?”   “因为受我哥感染……吧……”时经意飞快捂住嘴,愣了下又很理直气壮地说,“而且你就是需要人照顾的性格好吧!不会做饭,不喜欢打扫,就连垃圾分类都不会,没人照顾你怎么行!”   孩子真的长大了。   谢九黎充满慈爱地拍了拍时经意的脑袋。   谢九黎走出宿舍楼时,树荫底下的三个人还站在那里,气氛看起来有点剑拔弩张,也不知道是不是受到炎热气候的影响。   面朝着宿舍大门的沈雾沉最先看见她,抿了一下嘴唇,视线却一线也没有偏移地定在她的脸上。   谢九黎只是朝他挥了挥手,然后那双总是雾霭霭的眼眸就像是经历了一场大雨一样变得清澈了起来。   就像看见她拿起零食罐的小柯基一样。   沈雾沉的脸色一变化,另外两人也立刻转过头来。   时经意似乎一脸凝重地思考什么事情,谢九黎已经朝三人打招呼,很随意地问道:“吃个饭?”   时经意猛地转向谢九黎,表情瞬间变成了=口=。   沈雾沉不假思索地说:“好。”   顾舟笑眯眯:“姐姐想去哪里吃?”   时经寒一脸冷酷:“车坐不下。”   时经意在这一瞬间和亲哥心灵相通,她灵机一动地抱住谢九黎的手臂:“我要和九黎姐姐坐一辆车!”   “怎么坐不下,”顾舟诧异地指指自己,“时经寒开车,沈雾沉副驾驶,时经意、九黎、还有我坐在后座,正好一辆车——诶,沈雾沉,你不是以前很喜欢副驾驶座的吗?”   顾舟的话一出口,沈雾沉下意识看了谢九黎一眼,才冷淡地说:“那要看是谁的车。”   谢九黎这才反应过来:沈雾沉是三人中唯一一个还不知道她没有失忆的了。   她想了想,打断几人的针锋相对:“车里坐不下的话,我就不去了,你们四个去吃饭?”   四个人同时看向谢九黎,脸上的表情是不同程度的吃惊:“……”   时经意第一个反应过来:“啊九黎姐姐太狡猾了!这不就是要挟嘛!”   谢九黎弯起眉眼。   最后事情当然还是按照谢九黎的想法走,五人坐三辆车去吃了个饭,又把时经意送回了学校。   “九黎姐姐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啊。”时经意极为不放心地握住谢九黎的手,“我会经常和你发消息的!”   “好好上课,”谢九黎摸摸她的头,“总有一天你也能设计出超棒的飞行器吧?”   时经意愣了一下:“……九黎姐姐怎么知道我的梦想?”   谢九黎抵着下巴装模作样地思考片刻,一笑:“是梦里听你提到过的吧?”   “肯定是我哥说的!”   时经寒事不关己地转开了头。   时经意吵吵闹闹地进了学校,谢九黎回头看看身后的三个人:“没事我回家了?”   “……有事。”沈雾沉低声道,“我有话想和你说。”   “让我也听听吧,”顾舟笑眯眯地插入对话,“看在我们还曾经当过室友的份上。”   校园全区禁烟,时经寒憋了一天,现在才终于抽出第一根烟,他咬着烟道:“我没事,先走了。”   他说完,迟疑两秒,伸手在谢九黎脑侧的地方轻轻碰触了一下。   力道极轻,如果不是谢九黎看着他的动作,甚至几乎察觉不到那触碰的体感。   她记得,时经寒有一次取走了她别在那里的一枚发卡。   ……是那个吗?   时经寒的手一触即分:“……谢九黎,回见。”   顾舟睁大眼睛看着时经寒的背影:“他不争啊,没想到。”   他说完,又低头思考了一小会儿,抬头笑了:“看来时经寒打算走那条比我更耐心的路线……有点佩服啊。”   谢九黎咬着刚从学校旁边冷食店里刚买的碎碎冰,朝沈雾沉扬了一下眉毛:“什么话要说?”   沈雾沉不悦地瞥了一眼顾舟:“换个地方说。”   见顾舟还要开口说话,谢九黎把还没吃的半截碎碎冰塞给了他:“你这儿等着。”   顾舟眨眨眼睛,撒娇地说:“用这个就打发我?”   “不要还我。”谢九黎道。   顾舟立刻低头咬了一口。   谢九黎朝沈雾沉摆摆头示意了个方向,带着他往航大外墙边上一处既有阴影、又人不多的位置走去。   等她站定脚步,沈雾沉却静立了半天没有说话。   谢九黎等了他三次深呼吸和两次欲言又止,才终于听见沈雾沉声线颤抖地开了口:“只当、当炮友的话可以吗?”   开口的瞬间,他的毛细血管就开始加速工作;就说完这短短一句话时,沈雾沉整张脸都已经涨红了。   等待的过程中谢九黎什么都预测过了,但真没想到这一句。   杀伤力甚至还在时经寒上次那句“谁规定你只能喜欢一个人”之上。   淡定如谢九黎也不得不沉默了几秒,才问:“你这一个多月摄入了什么奇怪的知识?”   沈雾沉咬住下嘴唇,几秒后松开时甚至能看见上面的牙印:“因为你没有和贺孤舟做。”   谢九黎扬眉:“你怎么知道?”   “……”沈雾沉闭了闭眼睛,破罐子破摔地说,“我问了贺孤舟。”   谢九黎:“……我就不追问你们什么时候有私底下交流这种事情了。但这个逻辑你给我解释一下。”   “因为你曾经失去过一次贺孤舟,所以不敢再碰他。”沈雾沉垂下睫毛遮掩雾气弥漫的眼眸,“……是因为你珍惜他,害怕再失去他。……但我没关系。”   谢九黎:“……”为什么画风一到你这里就总是容易变得这么奇怪?   “……只要你需要……”沈雾沉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小声说,“我随时都可以代劳。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尤其是贺孤舟。”   他看起来要冒烟了。   不远处路过的学生似乎认出了沈雾沉,谢九黎注意到开始有人时不时地朝这个方向看过来。   她想了想,把头顶的鸭舌帽摘下来扣到沈雾沉头上、拉低,遮住了他红得快爆炸的半张脸。   然后她冷静地说:“你知道我会拒绝你的吧?”   沈雾沉垂着头。   “而且,我和贺孤舟之间不是你想的那种问题,”谢九黎用手指轻弹帽檐,有点无语地说,“你那聪明的大脑少看点有的没的小三文学,好吗?” 第65章 贺孤舟就那么好……   “……”沈雾沉半晌才抬起头来, “贺孤舟出国,你没有和他一起去。……你们的感情出问题了吗?”   谢九黎盯着沈雾沉看了好几眼才确认他是真的有点担忧。   当然不可能是在担心贺孤舟,那就是在担心她。   谢九黎忍俊不禁地说:“我还以为这对你来说会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   “……如果你会觉得难过, 就不是值得高兴的事情。”沈雾沉轻声说。   谢九黎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贺孤舟已经睡了,不可能是他的联络。   谢九黎往不远处看了一眼, 果然见到顾舟正把手机贴在耳旁看着这边,撞上她的视线还毫不避讳地招招手。   “……”谢九黎面不改色地把手机调成了静音,对沈雾沉道, “别想太多。”   沈雾沉抬了抬头:“刚才的提议,你拒绝了吗?”   “当然是拒绝了吧。”谢九黎啼笑皆非。   沈雾沉有点失望地低下头去, 顿了顿又问:“我不行的话,他们两个也不行吧?”   谢九黎“嗯”了一声,心想这还要再多问一句的吗?   “……改变主意的话可以随时找我。”沈雾沉留下这句话, 抬起帽檐,用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瞳定定看了谢九黎几秒,才转身走了。   谢九黎朝顾舟看了一眼。   他已经把手机从耳边放了下来, 但还是直直看着她这边,笑容站了地举起手挥了一下。   谢九黎已经开始思考顾舟是不是也有什么惊人发言想要发表了。   因为, 时经寒也说过了,沈雾沉也说过了, 顾舟也不应该落下进度啊。   “……”谢九黎把脑中的念头甩掉, 朝顾舟走去, 在他开口之前就发言, “不要说我不喜欢听的话。”   顾舟带着笑意指指自己的脸:“我不是一直最知道怎么说你爱听的话的那个人吗?”   “那是你想的时候。”谢九黎左右看了看,往航大旁五六年没有变化过的那条小吃街走去,“当你不想的时候,你有多绵里藏针, 你自己不知道?”   顾舟跟在她身后:“啊,这里有点熟悉,以前也和你一起来过。那次因为不想你碰见时经寒,我废了好大的劲儿,就差当场和你表白了。”   谢九黎试图回想了几秒,想不起来,很快放弃。   “我记得你喜欢鸡蛋灌饼,”顾舟指了指一个摊位,“我还给你带回去过几次。”   他说着直接上前问摊主要了一个,还是完全照着谢九黎口味做的:“加里脊和火腿肠,甜酱和咸酱都要,生菜少放一点,多加一个鸡蛋。”   “好嘞。”摊主爽快地应完,利落地用小刀把饼剖开了。   顾舟又笑吟吟回头问:“那我如果问你们刚刚说了什么,是你不喜欢的话吗?”   “你这个人,就没有不在耍小心机的时候吗?”谢九黎叹为观止地问。   她走进小吃街确实是因为食物的引诱,但顾舟后面的一连串行为就根本是想用熟悉感引起她的心软,再从她口中得到自己想知道的问题的答案而已。   ——就一个鸡蛋灌饼,顾舟也非要玩点花样出来。   “姐姐以前不是很喜欢我这一点?”顾舟问道,“我对姐姐来说,是个很好用的工具吧。”   他说到这里突然又用回了以前的称呼。   谢九黎倒是不否认这点。   没有顾舟,五年前的一切可能也不会那么顺利。   “而且如果你喜欢我的话,大概就不用耍这些小心机了吧。”顾舟说。   谢九黎略一思索,否定这个命题:“不可能。”   顾舟这种人谈了恋爱肯定也患得患失,省不了心。   顾舟笑了起来,颊边的酒窝一显露出来,就让他昳丽的眉眼间带了两分天真:“姐姐不试试看怎么知道?说不定我是特别贴心特别让人有安全感的那种交往结婚对象。”   谢九黎盯着摊主的动作,对顾舟的暗示充耳不闻:“不好意思,再多加一份里脊。”   摊主爽快地又拿了一串里脊肉到铁板上加热,而顾舟自觉地第二次扫码付钱,会意地没有再继续前面这个话题。   拿到热腾腾的鸡蛋灌饼,谢九黎立刻咬了一口。   顾舟问:“继续逛?”   谢九黎睨他一眼,默认地说:“来都来了。”   擦肩而过的学生里有不少学生会向谢九黎和顾舟投来目光,有的是惊艳,有的是惊诧。   谢九黎对航大的校内论坛今天发生了什么这件事开始有点好奇了。   ——该说是学生太闲,所以流言蜚语和八卦都传播得特别迅速吗?   顾舟对这些外来的观察目光全部视而不见,专心致志地和谢九黎保持一个既不进行身体接触、但是又一看就知道两人同行的微妙距离,一路爽快地扫码付钱。   谢九黎在她当下感兴趣的事情上总是不遗余力、全神贯注的。   她明显也不会在意外界如何评价她。   “鸡蛋糕是哪袋?”谢九黎问。   顾舟把手里鸡蛋糕的袋子拿出来给她,眼角余光瞥见不远处有个学生正拿手机对着他们这边偷拍,便看过去笑了一下。   学生愣了一下,放下手机,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掉头离开。   顾舟又将视线放回谢九黎身上。   他其实不是一定要知道沈雾沉刚刚对谢九黎说了什么,因为那不重要。   哪怕隔着那么远的距离,顾舟也知道谢九黎的态度是“拒绝”。   谢九黎已经明确拒绝过他,又拒绝了沈雾沉,那应该也拒绝了时经寒。   拒绝的理由其实也不用太深入去思考,只从谢九黎的本性出发就够了。   ——谢九黎现在对他们的兴趣都不如对贺孤舟大,这就够了。   贺孤舟就那么好吗?   顾舟忍不住想。   好在什么地方?是因为同时拥有了他们三个的某一特点?是因为他是“失而复得”,还是……因为谢九黎对他有长久的记忆?   ……但没关系,贺孤舟这个棘手的问题,顾舟已经想过怎么应对了。   自从得到和贺孤舟一对一谈话机会的那一刻起,顾舟就敏锐地选了一条和时经寒的“忍耐等待”很相似,但又不太一样的道路。   贺孤舟自取灭亡不就行了吗?   “我准备去趟英国。”谢九黎突然说。   顾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笑意不改地在手机上过了指纹验证:“去见贺孤舟吗?”   谢九黎点点头:“去看看他的情况怎么样了。”   顾舟按熄手机,想了一想,露出纯然的笑容:“我也有点好奇。”   ……   “我之前从网上就看过这幅画,但近距离这样观赏时,受到的震撼比看网络图片要大多了。”和贺孤舟同行的画家赞叹地说,“能说说你创作的思路吗?啊,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   站在画前的贺孤舟有点不好意思地摸摸后颈:“是我和喜欢的人第一次见面时的感受。”   “哦哦!”画家们立刻露出激动又了然的表情,“是爱情啊!最原初的创作冲动之一!”   这一群画家都是应邀来参加美术界这场交流盛会的。   现在他们所在的整个大学美术馆都摆满了这一次的交流作品,贺孤舟的画前来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来参观的几位富商向主办方提出想要购买这幅画,但贺孤舟全都礼貌地回绝了。   “你本来在国内就有名气,这一次之后应该很快就能在国际画坛上站稳脚跟了!”同行出国的画家羡慕地用力拍拍贺孤舟的背。   ——贺孤舟实在是太高了,想拍肩膀还得踮着点脚。   “谢谢。”贺孤舟温声道谢,脸上表情和煦,并没有太多露骨喜悦。   “你领奖时好像就是这个表情,现在也是……”同行的画家露出深思的表情,“看起来你是那种情绪很内敛、只有在创作时才会外放的类型吧?”   贺孤舟垂眸想了几秒:“我应该不是那种性格。”   “应该?”另一名画家哈哈大笑起来,“怎么会有人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性格啦!”   “不过你这样总是把情绪藏在心里的话,别人可能猜不到你在想什么,对人与人之间的沟通来说不太好哦。”一名稍年长的女画家语重心长地说,“我以前年轻时啊,经常和我老公吵架,后来我们每天留了一段睡前谈话时间,彼此交流今天的发生的事情和想法,那之后就几乎不再发生什么激烈的争吵了。”   贺孤舟眨眨眼睛:“我每天都和她通电话。”   “啊!羡慕死了!”一名男画家痛苦地揪住自己的头发,“我老婆带着孩子出去旅游,三天都不给我打一个电话,根本就一点都不想我吧!!”   一群志同道合的人嘻嘻哈哈地聊着天往他们临时使用的画室走去,气氛很是热闹。   走着走着,贺孤舟突然停住脚步——他察觉到了些许的异样和战栗感。   这种感觉,只在被谢九黎双眼注视的时候出现过。   贺孤舟顺着直觉的指引转头朝廊桥上看去,但那里只有抱着课本经过的几个学生。   他皱着眉看了好一会儿,不太相信刚刚会是错觉。   会不会是谢九黎来了?   贺孤舟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时差,谢九黎还没起床。   他迟疑了几秒要不要打电话过去的功夫,前面的画家们已经奇怪地回过头喊他。   “贺孤舟,怎么了?”   “看见别的朋友了吗?”   “——啊,那个状态我懂,是不是灵感突然就来了?快去画室拿起画笔抓住这一瞬间来之不易的灵感!”   贺孤舟收起手机,迈步追上他们,笑着摇摇头:“大概是我看错了吧,她应该不会来的。” 第66章 你很有自知之明……   “不去和他说话吗?”顾舟好奇地问。   ——问这句话的时候, 他正和谢九黎站在一个很隐蔽的位置,看着不远处的那群画家结伴走远。   贺孤舟刚刚突然回头时,顾舟都小小地为他的敏锐吓了一跳, 还以为他真的看见了这边的两个人。   “不急。”谢九黎淡淡地说道,鞋子一寸也没有移动。   “不过看来你的计划还是不错嘛, ”顾舟摸了摸下巴,“毕竟以他的性格,真想要融入人群的话其实很简单的——我跟他性格不是差不多吗?这点程度还是能预测的。”   谢九黎闻言抬头看了看他, 脸上像是写着“你在开玩笑吗”。   顾舟指着自己,失笑道:“因为, 以前你同意我留在你身边,就是因为我的性格和贺孤舟相似,对吧?”   “我应该说过, 是你演得像他。”谢九黎漫不经心地道,“你们的本质并不一样。”   顾舟了然,直白地说:“只是表层相似, 但其实我比他更扭曲和不择手段?”   谢九黎点点头:“你很有自知之明。”   “那还有别的地方也不一样吧?”顾舟笑眯眯地接着说道,“现在的他和你以前经常说的也不完全一样, 难道死而复生会改变一个人的性格吗?按照你从前的描述,他应该是个内心很强大的人。”   谢九黎用警告的眼神瞥了他一眼。   顾舟的问题已经出口, 其实也根本没想要一个答案, 见好就收, 眉眼弯弯地闭上了嘴。   顾舟知道自己并不是个冲动的人, 他每一次冲动行动都和谢九黎有关。   好在脑子转得快,几乎每次都让他成功地圆了过来,并获得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包括在谢九黎和贺孤舟家门口突然坦诚“我接近你们是另有目的”的那一次。   就是那一天,在和贺孤舟的单独谈话中, 顾舟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   ——眼前这个人,和谢九黎从前描绘出来的那个人之间,有着微妙的差别和违和感。   当时谢九黎出门遛狗,顾舟毫不犹豫地对贺孤舟进行了试探。   然后,顾舟恍然大悟:原来,这也不是真正的贺孤舟;而且,这个人自己也知道这一点。   这就像是剧本杀里最重要的那张证据卡,没有它时玩家一头雾水,拿到它时一切水落石出。   心理学上有一个概念叫“霍桑效应”,即当人发现自己正在被观察时,便会有根据观察者、社会取向等等来改变自己行为的倾向。   当喜欢的女生从身旁经过时,男生会不自觉地收起傻笑挺直腰板;知道自己正在被人暗中注视,就忍不住开始耍酷……   如果贺孤舟知道自己也是冒牌货,他就会走进一条死胡同:竭尽全力去接近谢九黎回忆里的“贺孤舟”,然后发现永远也变成不了“贺孤舟”。   顾舟几乎不用背后动什么手脚,只要笑笑说两句似是而非的话,就能让不安的种子发芽。   ——虽然最后也被谢九黎发现言语挑拨训了一顿,但顾·虚心接受死不悔改·舟对自己的所作所为并不后悔就是了。   然后,他就只要很耐心地等着贺孤舟这条底部已经破损的船自己进水、倾覆。   谢九黎打开手机:“你要跟我到什么时候?”   顾舟扫了一眼,见她正在找附近高评价的餐厅。   他想了想,没有再死皮赖脸地跟着谢九黎,而是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我是好奇头号情敌的情况才忍不住跟过来的。现在也已经看到,就不缠着你了。”   他笑眯眯地和谢九黎摆摆手,干脆利落地走了。   虽然胆大地一路从国内跟着谢九黎买同一航班来了英国,但顾舟觉得此行还是物有所值的。   他心情愉快地走过廊桥,走去了美术馆里面。   进门不远处就能看到贺孤舟获奖的那一幅画。   顾舟站在画前定定看了一会儿,觉得谢九黎从前说的有一句话还是很真实的。   她说“你练十年也追不上贺孤舟”,虽然提起来严苛,倒是一句大实话。   “还好我没转专业。”顾舟自言自语地道。   一旁经过的画家听见他脱口而出的母语,立刻抬头看了他一眼:“你好?”   “你好。”顾舟露出营业笑容,“我来这里散心,听说有很厉害的画展就顺便来看了一下——这幅画是真的震撼人心,看作者也是个华国人?”   “是啊,还是个又年轻又帅气的男人。”画家热情地和顾舟并肩站到一起,很自豪地说,“来看过这幅画的人不管来自哪个国家都是赞不绝口,艺术真是没有国界的交流啊。”   顾舟不动声色地和对方交流了片刻,把贺孤舟的近况都套了出来。   “……虽然他不太提,但是大家都看得出来肯定是在谈恋爱嘛。”画家叉腰自得地说,“看看这幅画,如果对方也懂画的话,这简直就是最热烈的表白!”   顾舟笑笑:“那贺孤舟大概是一名非常浪漫的画家吧。”   最热烈的表白?   谢九黎对再热烈的表白也可以无动于衷,因为她是谢九黎。   “对了,你要来画室看看吗?”画家热情地邀请道,“这边大学有借一个很大的画室给我们用,刚刚他们都去了那边,贺孤舟应该也在,要是你过去的话,他应该不会拒绝和你聊天的!虽然我现在还暂时走不开,不过我可以给你指路!”   顾舟露出心动但迟疑的表情:“啊……可是我之后还有别的事情要去做,不知道你们会在这里停留多久?或许之后我再来的时候就能碰见他了。”   大概是处于同乡之情,也可能是因为顾舟高超的社交技巧,画家毫无戒心地把一行华国画家归国的时间、还有住的地址都告诉了他。   顾舟随后礼貌地和对方道别离开美术馆。   贺孤舟其实只差一周多就要回国了。   一个多月没有见他的谢九黎,却连这一周都没有多等就来了英国。   顾舟撇撇嘴,觉得谢九黎对贺孤舟的态度比对以前的他好多了。   这就是A货和高仿的区别?   顾舟驻足沉思了片刻,摇摇头向前走去。   ——他早就不是五年前的那个顾舟,也早就决定不再做谁谁谁的替身。   他就只是顾舟,那个早就被谢九黎看穿了卑鄙本性的顾舟。   按照画家刚刚的指路,顾舟很容易就找到了那个画室。   他在门口往里看了一眼,见到贺孤舟正坐在空白的画布前,一脸沉思的样子。   “你好?”坐在门口的画家不确定地用英语问道,“请问你是来找人的吗?”   “你好,”顾舟眨眨眼用华语回应,“我来找贺孤舟。”   贺孤舟闻声转脸向他看来,神情一瞬间似乎蒙上一层薄薄的阴霾:“……你怎么会在这里?”   顾舟笑眯眯挥手:“借一步说话?”   贺孤舟放下了手中的调色盘,对其他人道:“我出去一下。”   画家们一半正在低头认真作画,另一半也只是应声后好奇地看了他们几眼,然后悄声讨论“帅哥的朋友都是帅哥”。   走出画室一段距离,贺孤舟才停下脚步:“你是一个人来的?”   “你不是心里知道答案吗?”顾舟笑了笑,“我怎么可能特地出国跑来看望你?”   “……她人呢?”   “我也不太清楚。”顾舟无奈地摊了一下手,“你也知道,她那个性格我行我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可能是去随便找个广场喂鸽子了吧?”   贺孤舟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会儿,才说:“如果你在暗示她和你之间有什么,我不可能相信。”   顾舟气定神闲:“当然了,想也知道我是缠着她一起来的那个人,有了你,她对我这么冷淡,怎么可能邀请我同行?要真是那样,这个点我差不多应该正在和她一起在哪个餐厅吃饭吧?”   “……”   “我是刚刚经过这里,想和你打声招呼,仅此而已。”顾舟笑吟吟地说,“九黎应该一会儿就会来找你了,不给她打个电话问问吗?”   贺孤舟冷淡道:“没别的话了?”   顾舟摸摸下巴:“你没有表情时还真像时经寒……哦,不对,是时经寒真像没有表情的你。”   他露出灿烂又天真的笑容,边转身边朝贺孤舟挥了一下手,离开时头也没回一下,脚步轻快,看起来心情很好。   贺孤舟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显示没有任何来自谢九黎的新消息。   他的手指迟疑地在拨号界面停留了许久,最后还是没有拨出去,而是缓缓收拢手指按下了锁屏键。   手机屏幕立刻黑了下去。   顾舟的一字一句其实用的都是阳谋,他也不喜欢说谎,这点还是谢九黎亲口认证的。   贺孤舟从最开始就知道顾舟的意图。   所以,他说谢九黎来了,谢九黎就肯定正在这座城市里,甚至他刚刚察觉到被人注视也不是错觉。   但……谢九黎明明到了这么近的地方,为什么还不来见他?   如果是不想和他见面,又为什么特地飞越半个地球?   如果打电话若无其事地问她现在在哪里,谢九黎并不会说谎。   甚至,如果直接在电话里问她为什么不出现,谢九黎也会告诉他理由。   但贺孤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做好面对那个答案的准备。   贺孤舟长长叹出一口气,手机挫败地撞在头上发出一声闷响。   谢九黎究竟在想什么这件事情,贺孤舟既想懂,又直觉地知道“完全理解”将会是一件届时后悔都来不及的事情。   因为,一切从他拥有意识起的那一刻或许就全部已经注定了。 第67章 这里隔音效果好……   谢九黎独自一人走了两条街, 确定了一件事情。   在英国或许真有好吃的餐厅存在,但那也是沧海一粟级别的。   带着沉重的心情从第二家明明看起来不错、但味道就是无比神奇的餐厅里出来以后,谢九黎还是拿出手机给贺孤舟打了个电话。   贺孤舟刚说了一个“喂”, 谢九黎就直截了当地把情况交代了:“我到英国了,肚子好饿, 你现在在哪里?”   “你在哪里?”贺孤舟温声问,“我过来接你比较快。”   谢九黎看看左右,把自己的位置报给了他。   挂断电话后, 谢九黎才站在街边回想了一下刚才这通电话的内容。   贺孤舟听见她到英国的事情一点也不惊讶啊。   那破案了,顾舟肯定过去作妖结束了吧。   谢九黎叹了口气, 左右又看了几眼,谨慎地到隔壁的甜品店买了一个看起来普普通通的布丁。   ——无辜的布丁能出什么错呢?   小心地尝了一口奶黄色的焦糖布丁后,谢九黎心情更加沉重地放下了勺子。   严格来说味道倒是不奇怪, 但厨师真的没有打翻糖罐吗?   谢九黎做冲动的决定本来从不后悔。   ——除了发现周围找不到美食的这种情况以外。   她扔掉布丁,双手合十虔诚地中祈祷已经来了一个多月的贺孤舟知道一些更加好吃的餐厅。   “对着喷泉许愿吗?”有人从背后笑着问道。   谢九黎一回头就看见了贺孤舟,对方把一枚硬币交给她:“据我所知, 要配上这个才会灵验吧?”   “有你在,我不用问喷泉精灵许愿。”谢九黎没把硬币扔进喷泉里。   ——这池子从外面看就已经能看见里面被路人扔进去各种颜色和大小的硬币了。   “是什么愿望?”贺孤舟含笑问, “希望我能为你实现。”   “饿了。”谢九黎诚实地说,“我去了两家餐厅, 就吃了没几口。你来了有段时间, 找到口味适合的地方了吗?”   贺孤舟低头沉思了片刻, 抬头时一脸严肃:“没有。”   谢九黎:“……”   她开始认真思考自己是不是现在立刻就回国去这个选项。   贺孤舟盯着谢九黎的表情看了几秒, 忍不住笑着去牵她的手:“但是我住的地方有厨房,只要买菜回去就可以做饭了。”   谢九黎感到解放地长长舒了口气:“那走吧。去哪里买菜?”   两人逛了一趟大学附近的超市,虽然种类没有大超市那么丰富,但该有的东西也都有。   结账时, 谢九黎犹豫再三,从冰柜里多拿了一盒冰激凌。   贺孤舟负责提东西,而谢九黎带着壮士扼腕的壮烈吃了一口全球到处都有卖的哈根达斯,松了口气。   至少这种商品的味道大差不差。   “饿也不应该用冰激凌垫肚子。”贺孤舟无奈地说。   谢九黎挖了一勺举高:“给你也尝尝。”   贺孤舟顿了顿,弯腰抿住小勺将咖啡味的冰激凌送入口中,接受了这份贿赂。   勺子一抽出来,谢九黎的嘴唇就随即落在他的嘴唇上。   因为一直在吃冰激凌,她的嘴唇是冰凉凉的。   贺孤舟下意识地转头往四处看了看。   谢九黎施施然道:“这里是国外,除非法式热吻,不然没人会多看的。”   贺孤舟:“……”   “因为看起来你在这里一个多月过得很好,所以我觉得是不是应该奖励你一下。”谢九黎边低头挖冰激凌边说道。   “过得很好?”贺孤舟下意识重复了一遍。   “一开始你不是不想来?”谢九黎问。   贺孤舟用眼角余光看她:“我没说不想来。”   “你说‘如果九黎想我去,我就去’。”谢九黎重复了一遍,“这不就是你自己不愿意的意思?不过看到你能顺利交那么多朋友,我就放心了。”   谢九黎还以为贺孤舟即使孤身一人在国外,也会保持着不和其他人接近、独来独往的作风。   说实话,刚刚看见贺孤舟和那么一大群人走在一起,而且还能说说笑笑的时候,谢九黎都感觉到了那么一点点的吃惊。   她还反思了自己一秒钟:或许贺孤舟也没有她想象地那么排斥外界。   “成年人本来就不容易交朋友。”贺孤舟失笑地说。   “但搞艺术的人不是心地比较单纯吗?志同道合就会很容易谈得来的。”谢九黎戳戳贺孤舟的手臂,“你就心地很单纯。”   贺孤舟摇了一下头。   “怎么了?社交有难题吗?”谢九黎问。   “我不单纯。”贺孤舟说。   谢九黎乐了。她用一侧的牙齿咬住冰激凌的勺子,伸手去摸捏贺孤舟的鼻子:“你是拿幼儿园小朋友来当比较物吗?成年人里你已经是首屈一指的清流了!”   尤其是和顾舟、以及谢九黎自己这样的性格比,贺孤舟简直就是一条清可见底的河流。   贺孤舟张了张嘴,看起来想说什么,但最终又没有开口,而是换了一个口型:“快到了。不过那边人住得比较多,你别介意。”   谢九黎仰头道:“你之前电话里不是说,你住单人间吗?”   “对。”   “那我跟你还是睡一张床啊,有什么问题。”谢九黎理所当然地说。   贺孤舟解释:“床没有家里那么宽,只有一米五。”   谢九黎想了想,决定懂装不懂:“一米五的床有什么问题?”   贺孤舟:“……”他欲言又止,最后挫败地道,“没有问题。”   ……   画室里的众人对谢九黎的到来表示了极大的欢迎。   本来只是贺孤舟打算做个两人份的饭回房间吃,因为众人的过度热情,最后在公共厨房里硬是折腾出了一顿年夜饭的架势,引得其他国家的交流学者纷纷循着香味摸到了厨房蹭饭。   公共厨房里整晚都热闹得像是派对现场,谢九黎拿着啤酒瓶边喝边和几个画家聊天,直到时间差不多才打着哈欠说自己困了,趴在了贺孤舟身上。   贺孤舟就着这个姿势把谢九黎背了起来,对附近几个也有点醉醺醺的画家点点头:“明天见。”   回去的路上,贺孤舟一路碰到了四个热情和他打招呼的人。   临进贺孤舟的宿舍前,谢九黎勾着他的脖子问:“这里隔音效果好不好?”   贺孤舟的重心一晃,差点砸到门框上。   他不自在地清清喉咙:“不好。”   谢九黎从贺孤舟背上跳下来,试着敲了敲墙面,听起来回音有点空荡荡的,确实隔音不好。   她回头看了贺孤舟一眼,对方脸上带笑,像是对这个结果早有预料。   谢九黎转身朝贺孤舟走过去,把他一步一步逼着后退,直到背抵上墙才不得不停下来,脸上露出两分窘迫。   谢九黎意味深长地说:“人不能讳疾忌医,孤舟。”   贺孤舟沉默两秒,艰难地辩解:“不是你想的那样。”   “那是什么样?”谢九黎耐心地询问,像一位泌尿科的友好医生在进行问诊。   “……”贺孤舟无奈地低头去捂谢九黎的眼睛,“你别这么看我。”   谢九黎并不觉得自己的眼神有什么问题,她在贺孤舟的手掌心里眨了下眼睛。   昏暗的视野里,她听见贺孤舟平静地问:“我只是担心做完以后的事情。”   谢九黎被逗笑了起来:“意外怀孕的问题?”   “……”贺孤舟的声音向她靠近了些,“你可能睡完就跑的问题。”   “……”谢九黎这下低头认真思考了好几秒,才有点感慨地道,“原来你一直犹豫的原因是这个?”   其实贺孤舟这倒也不是无谓的担忧。   为人父母总有那么几天想把自己娃儿扔掉,寻常的铲屎官也隔三差五想把宠物绑起来揍一顿。   谢九黎知道自己的本性。   她覆上贺孤舟的手背,调侃道:“如果这样能让你安心,那就不做吧。”   贺孤舟低低应声,低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难得来英国一趟,明天出去走走?”   “来英国有什么难得,”谢九黎轻描淡写地说着,把贺孤舟的手从自己脸上扒了下来,“随时想来都可以来。”   “但我们还没有正式约会过吧?”贺孤舟温声问道。   “……”谢九黎忍不住伸手摸摸贺孤舟的脑袋,发自内心地说,“你真可爱。”   “可爱的是你。”贺孤舟坚持地纠正道。   谢九黎和他杠:“你更可爱。”   “你最可爱。”   没有恒心的谢九黎杠了一句就觉得累了,干脆踮脚堵住贺孤舟的嘴强行终结争论。   亲完她又捧着贺孤舟的脸问:“听谁的?”   贺孤舟边笑边转头在她手掌心里落了一吻:“刚刚前一轮的讨论,好像是我赢了吧?”   谢九黎挑眉:“你知道那是我让着你。”   “是啊,”贺孤舟像是就等着这个机会似的,立刻接了下去,“你明明知道全都可以强迫我按照你的意愿去做,但却在这种地方对我放水,这还不够可爱?”   谢九黎活了这么久,被用“可爱”这个词来夸奖的次数还真屈指可数。   她表情复杂地看了半天贺孤舟,心想人造人可能不仅智商和主人相关,可能美颜滤镜也和主人相关。   谢九黎退了一步放开贺孤舟,边往里走边说:“我除了护照和银行卡什么都没带。”   走到贺孤舟的衣柜前,谢九黎随手翻了一翻,把他的白衬衫拿了出来,在身上比了一下。   ——身材差距,贺孤舟的衬衫正好是谢九黎连衣裙的长度。   谢九黎转头朝贺孤舟扬扬眉,明示。   贺孤舟:“……”   他弱小又无助地捂住自己的脸:“你先洗澡,我现在出去给你买换洗的衣服。” 第68章 你能忍住不叫吗……   谢九黎觉得贺孤舟应该感谢学校的宿舍里有烘干机这种神器。   否则刚买的衣服洗完以后是没办法马上穿的。   那第二天谢九黎起床时就要继续打开贺孤舟的衣柜找穿什么衣服出门了。   她觉得明明有了全部相关的知识却会在相关的亲密事物上面觉得害羞的贺孤舟有种意外的萌感。   ——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贺孤舟没有实操经验还是什么别的原因?   谢九黎刷完牙穿上贺孤舟昨天连夜出去买的连帽衫——即使小号也很大, 并且还带着这所学校的标志——对着镜子照了一下,觉得自己又能装嫩冒充一下青春洋溢的大学生了。   换完衣服,谢九黎出门坐到了书桌旁, 拿了贺孤舟磨好的咖啡直接喝:“你来了一个月,这里附近的地方都去玩过了吗?”   贺孤舟不赞同地把她的咖啡杯拿走, 先塞了一个切成三角形的三明治:“先吃这个——我和其他人一起去过几个著名的景点。”   谢九黎感兴趣地点点头:“觉得有意思吗?”   贺孤舟平淡地说:“挺热闹的。”   谢九黎闻言笑了起来,低头咬了一口热乎乎的三明治,才又问:“那我们今天去哪里约会?”   贺孤舟出乎意料地没有挑任何一个有名的景点, 而是租了辆车带谢九黎把整个小城逛了一遍。   走在一个几乎没什么人的美术馆里时,他甚至还被一个英国人认了出来。   对方热情地和谢九黎握手:“那您肯定就是让贺先生创作出那副《你》的灵感缪斯了!啊啊, 真是闻名不如见面,比我想象中更贴合那幅画给人的感觉!”   谢九黎回想了一下那幅画,再和平时在镜子里看见的自己做了个对比:“……”我不懂艺术。   “上帝会祝福你们的!”热情的艺术家离开时这么说。   贺孤舟淡定地牵着谢九黎继续往前走:“他是这所学校里的教授, 我去听过两节他的课。”   “你来这里还顺便上学了?”谢九黎打趣地问,“那在课上被女孩子搭讪过吗?”   贺孤舟笑着低头看她一眼:“如果有人来,我就让她们看看那幅画。”   两人正说着, 将要离开美术馆的时候,居然不经意撞上了顾舟。   顾舟穿着一身休闲服走在路上, 看起来就像一位随处可见、只是颜值高了一点的普通游客。   见到谢九黎和贺孤舟手牵手出现时,顾舟居然还笑眯眯地举起手远远和他们招手示意。   不知道的人看见这幕, 恐怕还以为三人是朋友关系。   贺孤舟也面不改色地把和谢九黎交握的双手一起举高晃晃, 也对顾舟遥遥微笑示意。   谢九黎不由得偏头抿嘴忍了一下笑意:小学生吵架吗。   午餐去的是一家汽车影院式的餐厅, 每张餐桌都被设计成汽车的模样, 餐厅的前后都用大荧幕播放着黑白老电影。   谢九黎谨慎地咬了一口点的巨无霸三层汉堡,轻轻舒了一口气:这个不难吃。   她终于有空去看对面的电影墙,里面播放的是一部虽老但几乎家喻户晓的经典影片《罗马假日》。   这家餐厅的名字也叫罗马假日,甚至在离柜台不远处的墙上, 还挂着一个高仿版本的真理之口。   真理之口是意大利的一个景点,本来名不见经传,只在神话里被提及;但在《罗马假日》火爆了全球以后,就成为了各路去罗马的游客的必去打卡点。   传说把手放进真理之口中,如果说出谎言,手就会被咬断无法拔出。   就这么一会儿的功夫,谢九黎已经看见有两队情侣特地把手伸进去拍照了。   《罗马假日》当然是是一部值得一再回味的经典影片,人人看都会有不同的感想。   或许有人会思考阶级差异、爱情与自由、原来高高在上光鲜亮丽的公主也会觉得寂寞等等……   而谢九黎盯着荧幕看了一会儿,脑子里很没有文化地只充斥了一个反应:“Gelato。”   Gelato是意大利语里的冰淇淋。   而且奥黛丽赫本的演技和颜值让那个小贩卖的冰淇淋在她手里看起来特别好吃。   “想吃冰淇淋?”贺孤舟转过头来,微皱着眉露出不赞同的眼神,“昨天刚吃过,今天又想吃,不记得生理期马上就到了吗?”   谢九黎真不记得自己的生理周期:“什么时候?——我又不会痛经。”   “还有四天。”贺孤舟记得比她清楚十倍,他无奈地说,“但你飞出国跨了好几个时区,对身体也会有影响。”   谢九黎假装听不见地低头翻起菜单:“我要夏威夷果加棉花糖两个味道的冰淇淋球。”   ……买完单后,谢九黎拿着双球冰淇淋甜筒边吃边路过真理之口,突发奇想地把手塞进了这个长相奇特的雕像嘴里。   大概是因为这个雕像本身长得有点抽象的原因,其实手光放进去就令人生出一丝心理不适。   发现谢九黎走没了的贺孤舟回头找她,啼笑皆非:“小孩子一样。”   谢九黎看着他,不紧不慢地说:“我是为了看你特地飞来英国的。”   贺孤舟愣了一下。   谢九黎数了七个数就把完好无损的手从真理之口里抽出来,拿了贺孤舟的手往里面塞,一脸镇定:“你说说看,到底想不想做?”   贺孤舟本来含笑随谢九黎摆布,听她说完立刻下意识想把手往回抽,眨眼的功夫耳朵唰一下就浅浅红了起来。   “只要你说实话,它就不会咬你的。”谢九黎说,“而且你看,我们在英国又不是罗马,这肯定是个假货,更不用担心了。”   她攥得死紧,料准了贺孤舟不敢用太大力对抗,硬是没让他把手抽出去。   贺孤舟闭了闭眼,口干舌燥地说:“不想。”   谢九黎和附近的工作人员对视了一眼,那个一头金发的漂亮姑娘边偷笑边弯腰按了一个遥控器。   然后咔嗒一下,真理之口就把贺孤舟的手咬住了,后者被吓得身体一震,飞快把手抽了回去。   乐得不行的谢九黎没抵抗,直接被贺孤舟的力气一起拽进怀里,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这就是个整蛊的高仿真理之口,谢九黎本来只是猜测,见到贺孤舟背后那个服务员频频投来的视线就确定了大半。   尽管如此,贺孤舟的反应也还是足以取乐。   这边闹的动静太大,许多顾客都好奇地投来了目光,谢九黎却笑得连站都站不稳。   一想到贺孤舟那个被吓得好像看见神明显灵了的反应,她简直还能再乐几分钟:“你刚刚有一瞬间,真的以为是自己说谎被咬了吧?”   “……想做。我想做行了吧。”贺孤舟咬牙切齿地扣住谢九黎的腰带着她向外走,贴着她的脑袋闷声警告,“别笑了!”   谢九黎怎么可能不笑,她几乎是被贺孤舟半拖半抱离开餐厅的,差点乐极生悲把冰淇淋掉在地上。   临出门前,谢九黎和也笑得趴在吧台后面的女服务员对视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脸上看见了恶作剧成功的字样。   直到坐到车里前往下一个目的地,谢九黎都还没缓过来。   她一手曲肘支在关起的车窗上,手掌反过来捂着嘴,但仍然时不时地会因为反复想起同一个场景而忍不住笑出声。   贺孤舟缓过来得比她快,他的羞窘已经退去。   在谢九黎又一次笑出声时,贺孤舟一脸无奈地从后视镜里扫她,说:“有那么好笑吗?”   “不知道,”谢九黎诚实地摇摇头,“但我就是很想笑。”   贺孤舟缴械投降地叹了口气:“你不用真理之口也知道答案的。”   “我知道啊,”谢九黎一本正经,“但是这样比较有趣。”   贺孤舟:“……”   ……   真理之口时间后,贺孤舟用一下午和一晚上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觉得以谢九黎在罗马假日餐厅里的所作所为来说,今晚应该是势在必行了。   为此,贺孤舟连晚上睡前的洗澡都多用了十分钟。   可等他将头发擦到半干从浴室里出来时,谢九黎已经侧躺在床上睡成了一团,手机就落在她的手边,屏幕上还显示着打到一半的游戏。   贺孤舟沉默几秒,长出一口气,把做了半天的心理准备扔到了脑后。   至少,谢九黎说那句“我是为了看你特地飞来英国”,已经令他很高兴。   顾舟那厮绝对是过来语言艺术大师一把的。   贺孤舟一开始就知道顾舟想挑拨是非,但言语最厉害的地方也在于此:哪怕知道个中内情,也会庸俗地耿耿于怀。   贺孤舟忍着没有对谢九黎谈论任何关于顾舟的话,谢九黎也明明一句都没有提,却察觉到了他按捺于皮下的烦躁与不安。   这样的谢九黎,不可能不知道他一天天地在拖延什么。   贺孤舟蹲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入睡的爱人,笑着伸手将她的头发理顺拨到背后,低头在她眉眼间落下一吻。   没有什么可觉得不满足的,因为谢九黎已经把耐心又慷慨地把最好的一切赠予他手中。   贺孤舟用黏人的亲吻把谢九黎从浅眠中喊醒,在她朦胧的视线里托着下巴问道:“因为墙壁隔音不好,你能忍住不叫吗?”   谢九黎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从床上坐起来,饶有兴致地盯着贺孤舟看了一会儿。   贺孤舟就像个在等待发糖的小朋友一样蹲在床边仰头看她,眼睛里带着亮光,又不知道是不是暖色灯照的缘故,显得湿漉漉的。   过了几秒钟,谢九黎笑着倾身去咬他的嘴唇,轻笑调侃道:“这个嘛……我要是忍不住,你也可以帮忙堵一下啊。” 第69章 你本人留下的痕……   阳光从耳后终于爬到眼皮上的时候, 谢九黎终于懒洋洋睁开眼睛。   她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甲缝,里面倒还是干干净净的。   然后谢九黎翻了个身,正好对上了贺孤舟的眼睛。   他静静侧躺在床的另一边, 含笑和谢九黎道了一声早。   谢九黎往前蹭蹭挤到他胸前抱上去:“几点了?有点饿。”   “十点。”贺孤舟摸摸她的后脑勺,又低头亲发旋, “想吃点什么?”   “嗯……”谢九黎拖长声音进行抉择,“带冰淇淋和水果的法式吐司。”   “又是冰啊。”贺孤舟叹气,但还是没反驳, 从床上撑起身来。   谢九黎好奇地从背后看了几眼,觉得自己也没有把他背后挠得很厉害:“还好前几天刚修过指甲。”   “什么指……”贺孤舟疑惑地回过头来问, 而谢九黎的手指正好从他背上抓破的红痕上抚过去,他一下子就闭上了嘴唇。   “记得穿衣服再出门啊。”谢九黎友善地提醒道。   “……”贺孤舟一言不发地就着拧腰转身的姿势盯着谢九黎看了片刻,俯身又亲了她一回才出去。   谢九黎坐起身伸了个懒腰, 发现手机里不少消息。   有小意询问她周末要不要一起出去玩的,还有阿姨发来了柯基的减肥过程小视频。   谢九黎靠在床头把这些一一回复了,才起身踩着过大的拖鞋去浴室洗漱。   下床的时候, 察觉到些许异样的谢九黎回头看了一眼。   嗯,床单似乎也不是昨天晚上的那一条了。   谢九黎打着哈欠进了浴室, 刷牙到一半的时候贺孤舟已经拿着餐盘回来:“九黎?”   “马上。”谢九黎含着一嘴牙膏泡沫口齿不清地回他。   刷完牙出门时,谢九黎发现昨天穿的衣服已经不见了。   说起来, 反正也有万能的烘干机在, 应该很快就能洗好的。   这样想着的谢九黎直接换上了贺孤舟的衬衫出去投奔法式吐司的怀抱。   有贺孤舟做饭的话, 谢九黎觉得自己的英国之旅还能再久一点。   如果都是前天街上餐馆那个水准, 她就要飞快回国去找阿姨了。   想到这里,谢九黎回忆起一个昨天晚上就想问的问题:“你是不是也瘦了?腰比以前又窄了一点。”   贺孤舟差点被咖啡呛到:“以前?”   谢九黎坦然道:“就是以前晚上抱着的感觉啊。”   贺孤舟忍了两秒,还是单手捂脸转过了头:“嗯……可能是有点水土不服。”   “等回去的时候,让阿姨照你的口味做一顿大餐吧。”谢九黎舔舔沾上奶油的手指, 问,“今天要去画室吗?”   “都可以。”贺孤舟放下杯子,从指缝里看了看谢九黎,“……你想去画室吗?”   “好啊,”谢九黎毫无异议,“只要其他人没有意见。”   虽然她这个业余绘画水平混进那间画室里多少有点滥竽充数就是了。   贺孤舟把手从脸上拿开,犹豫片刻问:“你回去的机票是什么时候?”   谢九黎眨眨眼:“我还没买,等到时候和你们买同一班的吧。”   “……”贺孤舟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吃惊。   谢九黎脑中转了转就想明白了,她挑起笑去勾贺孤舟的脖子:“就算你真以为我会睡完就跑,也不至于把我想得那么坏,第二天就走人吧?”   贺孤舟脸上露出两分窘迫,垂眸逃避对视,低声道歉:“对不起。”   谢九黎边笑边把贺孤舟的脑袋抱进怀里,用力地揉了几下,把他的头发撸成了一团乱毛。   负责展览和交流的大学临时提供了数间画室,虽然并没有规定那一间给谁使用,不过大多画家还是倾向于和本国的同伴们一起行动交流。   谢九黎跟着贺孤舟到画室的时候,就受到了大家的热烈欢迎。   “小谢来啦,”一名擅长仕女画的美院教授笑眯眯地拉住谢九黎的手,“到周姐这里来坐呀,说不定我今天就能蹭到一点小贺的灵感。”   谢九黎朝贺孤舟眨眨眼睛,在他无可奈何的视线里走到了女教授的身旁。   教授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笔,诧异道:“爱屋及乌,原来你也喜欢绘画吗?”   “近朱者赤,我懂一点自娱自乐的皮毛而已。”谢九黎拿着从贺孤舟行李箱里翻出来的速写本坐了下来。   “画画本来就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教授掩嘴笑道,“……嗯,虽然也有把痛苦作为创作来源的那种艺术家,不过我不是那一派的。”   谢九黎偏头看了几眼她画到一半的作品,赞叹道:“色彩好漂亮,我都想买下来挂在家里天天看了。”   教授开心地笑了起来,她搂了一下谢九黎的肩膀:“谢谢。”   画室里倒不如谢九黎之前想象的那样静悄悄的无人发声,反而时不时地就有人站起来彼此交流谈话、提出建议,氛围明亮又活泼。   去找贺孤舟说话的人也不少,大多是年轻人。   谢九黎看着有个年轻姑娘对贺孤舟有点意思,所以一直红着脸坐在自己的座位上没有站起来过,一副超级拘谨的模样。   “那是小梁。”谢九黎身旁的教授突然开口说道,“绘画方面的天赋真是很厉害,今天才21岁就拿了美展的金奖。”   “很厉害。”谢九黎点点头。   “有这样成就的人大多年纪都和我差不多了,小梁和小贺这么年轻的很少见。”教授又说。   在速写本上打着草图的谢九黎笑了起来,她轻声道:“您误会了,我没有在介意这种事情。”   她选中的男人很优秀,所以理所当然不可能没有别的仰慕者,这很正常。   “是吗?”教授闻言转头看看谢九黎,表情似乎又有点忧郁起来,“那难怪小贺最近的画都是那个感觉啊……”   “什么感觉?”谢九黎好奇道。   一个多月了,她还没看过贺孤舟来英国之后的创作。   教练用工笔末端抵着自己的下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摇头:“比起旁人告诉你,还是你自己看起来会更好。”   谢九黎于是起身就去贺孤舟那边看了。   贺孤舟正好被别人叫走,谢九黎坐在他的椅子上,盯着眼前的画陷入沉思。   上次那幅获奖作品,谢九黎能看懂其中的情感,但这一幅就又进入了那种“我谢九黎不懂艺术”的范畴。   贺孤舟从中表达了什么?   画中呈现出来的图形看起来像是一个迷宫的俯视图,但目前只有简单的线条和色块,而且几乎都是黑白的颜色,只有右下角像是揭开了包装纸那样从底下露出了一点点彩色。   谢九黎弯腰拿手指碰了碰,发现那点彩色还是刚刚涂上去湿漉漉的,一碰一个指纹,乍一看有点显眼。   谢九黎盯着自己的罪证看了几秒,正决定拿支笔去涂匀销毁时,贺孤舟正好回来握住了她的手腕:“抓现行了。”   “这是意外。”谢九黎立刻认真解释。   贺孤舟蹲在谢九黎膝边看了一会儿那块浅粉色上面的指纹,笑道:“这样也不错,是你本人留下的痕迹。”   说完,他拿谢九黎沾上颜料的手指又往迷宫的右下角多印了两个浅浅的指纹。   谢九黎忍不住道:“这不是严肃的创作吗?”   她的话一出口,旁边的人都笑了起来。   “是释放内心的过程才更贴切吧?”   “对对,有点解剖自我的意思,但反正我创作的时候都穿得邋邋遢遢,一点也不严肃。”   “和自己对话、把自己展露出来这个过程,我觉得严肃不太起来诶,倒是有点歇斯底里。”   “……那个可能是你的个人性格问题。”   谢九黎边听众人的聊天,边被贺孤舟带到水池旁边洗手。   思考了片刻后,她又问:“那也不是谁在创作过程中插手,你们都能忍受的吧?”   贺孤舟搓弄她手指的动作都因为这句话停了一下,他无奈地叹息:“九黎……”   “哈哈哈哈哈哈这真的不是在秀恩爱吗?”   “那不行,就算我儿子随意在我的画上涂涂画画我也会暴跳如雷。墙上随便画都可以,在我的画上随便画不可以!”   “但贺孤舟情况不一样嘛,他的画就是给你的,所以你随便画他应该都不会生气?”   贺孤舟低头认真洗谢九黎手上的颜料,保持了沉默是金的默认态度。   “哎呀,这样看着看着我也想谈恋爱了。”   “我有点想我老婆女儿。”   “马上就回去了,再忍忍,再忍忍。”   “所以,”谢九黎转头轻声问贺孤舟,“你这幅画的内容也和我有关吗?”   贺孤舟关闭水龙头将她的手擦干,才笑道:“算是吧,等完成的时候你就知道了。”   谢九黎想起了之前林箫吟对贺孤舟的评价:“那会都是彩色的,都是黑白的,还是一半一半?”   “等完成你就知道了。”贺孤舟含笑重复了一遍,把谢九黎带回周教授身边的座位上,离开时瞥见了她的速写本,“这是前天见到的喷泉?”   “是啊,昨天不是还许了半个愿嘛,”谢九黎比了一下尺寸,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我透视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贺孤舟弯腰替谢九黎做了两个地方的细节调整,起身时又偏头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   谢九黎拿着笔研究了一下贺孤舟的改动,觉得整个结构果然舒服多了。   周教授在旁问:“听小贺说,你画他的人像画得是最好的?”   “是啊,”谢九黎笑着道,“但有时候见到别的东西,不是也会想画一下吗?您不会吗?”   周教授沉默半晌,叹了口气,像是对待家中顽皮小辈似的,轻轻地在谢九黎脑袋上点了一下:“你呀。” 第70章 月亮也爱你。……   回英国之前, 贺孤舟就把新作完成了。   但谢九黎没能看到,因为送展时间紧张,完成之后就立刻送去当地的商店做装裱的准备——而谢九黎正好睡过去了那一整天。   她忍不住觉得自己像是个人形灵感包, 贺孤舟抱过吸过之后就会立刻灵感迸发。   再然后,交流会结束, 来参加交流的众人就纷纷收拾东西准备回国。   谢九黎坐在床上喝牛奶看贺孤舟整理行李——贺孤舟果然对她的生理期估计很准,说哪天就哪天。   自从经期开始之后,她就再也没喝过冰的东西, 就连手里的牛奶都是微波炉里转过一分半的。   她盘腿看了一会儿,和贺孤舟搭话:“之前的那幅不是不卖吗?这幅为什么又卖了?”   “之前那幅是《你》, 当然不能卖。”贺孤舟说。   谢九黎哦了一声:“那刚刚这幅新的呢?”   “是《我》。”   “那不就是一套?”谢九黎下意识地问。   贺孤舟想了想,笑起来:“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   谢九黎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把牛奶喝完后就趴在床上晃着小腿开始玩手机。   贺孤舟去整理床头柜里的东西时才发现谢九黎在和时经意视频通话。   他把床头柜里的东西都拿出来的功夫,时经意已经讲了两件大学里发生的趣事。   ——这种电话难道不是应该跟身为家人的时经寒打?   贺孤舟这样想着,抱着一堆东西起身时, 弯腰在谢九黎额际亲了一下。   谢九黎只纵容地抬头笑看他一眼,而视频通话里时经意的声音则很明显地卡顿片刻。   贺孤舟表情自然地离开床边, 把行李都装了进去。   他的收纳技巧登峰造极,一个箱子塞得满满当当, 谢九黎多买的纪念品和衣服等等都完美地装了进去, 还留出一小块空间最后留用。   然后他在打断谢九黎的电话和去洗漱之间犹豫了一下, 最终还是选择了后者。   反正, 刷牙也是个很明显的“该睡觉了”的暗示。   等贺孤舟从浴室里出来时,谢九黎果然已经结束了视频电话。   她边拿着手机玩水果三消小游戏边头也不回地说道:“听说柯基瘦了点,见不到我们俩每天也都过得挺开心的。”   “有人喂,还有人陪着玩, 它当然开心。”贺孤舟道。   谢九黎按了个暂停,若有所思地道:“有人喂,有人陪玩……贺孤舟,你是不是在双关暗示我什么?”   贺孤舟求生欲很强:“就算要暗示,说的也是我自己——该睡了,明天还要早起去机场。”   谢九黎取消暂停继续游戏:“不行,无限生命还有一个多小时,不能浪费。”   贺孤舟支着手臂撑在她上方看了两眼:“下了才两天,你已经三百关了?”   谢九黎头也不抬地说:“就算是这种弱智小游戏,只要氪金也是可以无敌的。”   一点也不自卑于人菜瘾还大这点,发言语气颇为自豪。   谢九黎玩得入迷,贺孤舟思索片刻,调整位置、抱住她的腰把脑袋枕了上去。   他的耳朵就贴在谢九黎后背上,正好能听见从她体内传来的平稳心跳声。   “对了,那幅我没来得及见到的画,”谢九黎像是刚好通过了一关,于是开口闲聊道,“你之前不是说,只要我看见就能明白什么意思了吗?那我什么时候才能看到啊?”   贺孤舟侧头枕在谢九黎的肩胛骨之间,合眼笑道:“马上吧,马上。”   他觉得谢九黎虽然这会儿追问,但回国之后很快就会忘记的。   那幅画中的迷宫乍一看是从黑白荒凉中生出一角生机,但他将自己落在一角的签名颠倒,所以其实整幅画应该倒过来理解。   是褪色,而非焕发生机。   至于“生机”,全部倾注在了前一张画里。   不过谢九黎就算真的看到了,坚持自己“不懂艺术”的她应该也看不出那个意思。   消除游戏的音效不断在房间里响起,间隔着谢九黎因为过不了关而强行使用氪金道具的声音。   贺孤舟躺了许久,才问:“这一次交流,你是想让我多交几个朋友?”   “你这不是交到了嘛。”谢九黎漫不经心地说。   贺孤舟若有所思地说:“听说成年人交朋友很难。”   “但如果整个群体都是心思纯良的人就没问题了。”谢九黎很轻松地说,“你的通讯录里,人也比以前多多了吧?这只是第一步,以后碰见越来越多的人,你注意在其中做筛选就好了。就算阶段性的朋友也没关系,人本来就很难遇见能持续一生的友谊。”   “持续一生的其他东西呢?”贺孤舟问。   “持续一生这个条件下,无论什么都很难吧。”谢九黎笃定地说,“除非,那是人的生理需求,呼吸,进食,饮水,等等。”   贺孤舟听着她从始至终都很平静稳定的心跳声,在心里轻轻叹息:“我的一生有多长?”   谢九黎啊了一声,她暂停了游戏,音效顿时停了下来:“让我想想,让我想想。你来自我意识的投影,我意识中的你是人类,所以你应该和人类一样。”   贺孤舟挫败地转头把脸埋进谢九黎背上:“所以我的寿命也只有那样?”   “是啊,”谢九黎继续打游戏,边半开玩笑,“要是如果我当时心里觉得你是个长生不老的外星人,你就可以长生不老了。”   过了半晌,贺孤舟想起一个更严重的问题,猛地抬头:“所以,我也会变老?”   “会啊,”谢九黎理所当然地说,“人类就会变老嘛。所以你要是总想什么永远不永远、短暂不短暂,就换个思路——我的永远很长很长。就好像朝代兴亡,哪怕有几百年之久,对于整个人类史来说可不算什么。”   “……什么意思?”   “你觉得什么意思就是什么意思。”谢九黎态度散漫,很明显全部注意力都在手机里的弱智小游戏上。   贺孤舟没听见谢九黎的心跳产生变化,但知道自己的心脏马上就要爆炸了。   他沉默半晌,撑起身体在谢九黎宽大T恤领口露出的肩膀上咬了一口,又用舌尖舔过轻微的咬痕。   谢九黎坚持没有放开自己的无限生命游戏:“今天不做。”   贺孤舟抽走她的手机,三两下把打到一半的关卡通关,然后扔到床头柜上:“今天不做,说不定我明天就老了。”   谢九黎愣了一下,笑得连上半身都趴了下去:“人类每天都在衰老,但也没有这么快……而且你是不是忘了,我今天不能做啊。”   贺孤舟的动作顿了顿。   他思考片刻,才道:“也有别的做法吧?”   谢九黎仰起头来不可思议地看他:“贺孤舟,这才几天时间,你去哪里进修了?”   “人在感兴趣的地方都很有创作欲,”贺孤舟朝她笑笑,用手指勾住她的T恤后领往下拉了几厘米,指尖轻轻揉弄脊柱的骨节,“而且我有一个好老师、好创造者。”   谢九黎眨眨眼睛还要再说什么,贺孤舟把她之前说的话直接搬了出来:“而且你又不会痛经。熬夜玩游戏和熬夜成年人娱乐有什么不一样呢?”   谢九黎垂眸沉思了一下:“这就是‘食髓知味’的意思吧?”   最后贺孤舟到底还是得逞了——这还得感谢谢九黎当下对他的纵容程度。   不过就算是贺孤舟,如果被一个三消游戏的重要性比过去,可能也会一蹶不振一段时间。   把谢九黎哄睡后,贺孤舟仍然毫无睡意。   他干脆起身锁好宿舍门、又去了一趟画室。   众人用了一个多月的画室早已经被收拾干净,没有哪位画家会随随便便把自己的半成品扔在异国他乡抛弃。   ……除了混在一堆画家里摸鱼的谢九黎。   贺孤舟从一盒杂物里找到了自己的速写本。   谢九黎用了没几天,但里面乱七八糟的草图不少。   速写本最前面的几页还是贺孤舟自己随手记录的灵感和练笔,从喷泉那一张开始就全是谢九黎的笔记了。   一个看起来古典优雅的仕女看起来是跟着周教授学的;   怪模怪样用水彩笔画的山水画应该是跟小梁学的;   那天窗外见到的鸽子,笔触看起来有陈老师的修改影子;   ……   短短几天时间,她跟着画室里的一群画家,走马观花地把大家擅长的地方都学了个皮毛,就像是去旅游的游客拍照一样。   也就是谢九黎人缘好,否则这种行为大概是会被人讨厌的。   贺孤舟翻过最后一页,面对着速写本上的空白陷入沉默。   那次以后,谢九黎再没有画过一张他。   兴趣转移得就像她从前任何时候一样快。   贺孤舟早知如此,也已经为此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哪怕是知道自己会被判处死刑的杀人犯,也只会在死刑到来的前一天才感到真正的恐惧和后悔。   贺孤舟觉得自己大概是太贴近真正的人类了,所以才这方面也习得了人类的劣根性。   这种脆弱的感情,如果没有就好了。   贺孤舟把速写本合起来,迟疑两秒,还是决定一起带走。   对谢九黎来说或许是会被轻易忘在脑后的东西,对他来说却不是如此。   顺着夜间的大学步回宿舍区时,贺孤舟才发现今天的月亮格外明亮,又大又圆,比平时都离得近,简直像是悬挂在眼前、伸手就能碰到一样。   贺孤舟用指腹轻轻抚摸怀中的速写本封面。   他迟疑片刻,低头检查现在的时间,然后掉头回了画室,匆忙地支起画架,顺从灵感直接将颜料割开涂在了纸上。   当汹涌灵感来临,完成一幅画其实只需要很短的时间。   贺孤舟停下时,天际的云才刚刚浮现出一抹朝霞的色彩,太阳更是不见踪影。   他端详着刚刚完成、颜料尚未干透的新画,长出一口气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太阳刚刚升起没有多久,贺孤舟带着连夜完成的画去了委托装裱的商店。   老板吃惊地向他确认:“之前的作品很完美,你真的要换作品参加比赛吗?”   “是的。”贺孤舟含笑点头,他把新画小心地放到柜台上,“我觉得前面那一幅有些太自怨自艾,还不到那个时候,所以还不想被她看到。当然也要装裱,等完成了之后,可以替我寄到华国吗?”   “只要你付够钱,服务当然是没问题了,”老板探头看看新画,摸了一下下巴,露出意味深长的眼神,“嗯……那这幅的名字叫什么?”   贺孤舟笑了起来,他收紧扣在速写本上的手指:“……《月亮也爱你》。” 第71章 我对你太失望了……   谢九黎买了和贺孤舟同个航班的票, 虽然只剩一张经济舱靠后的位置,她也并不介意地刷了卡。   其中那个天天思念妻女的画家还好心地和谢九黎换了个座位,让她和贺孤舟坐到了一起。   回国的航班特别长久, 谢九黎睡了两个觉的时间,飞机才堪堪落地。   众多画家在机场依依惜别, 还有拍着贺孤舟肩膀赌咒发誓他马上立刻就能再拿奖的。   ——这不知道是诅咒还是祝福的发言立刻就应验了。   谢九黎仰头看着画沉思。   她能看出这是漆黑夜空里的一轮明月。   ……也就仅此而已。   对她而言,大概也就是能从画的名字里窥见一二贺孤舟的心理了。   时经意和谢九黎并肩站着,拿出了高考时做阅读理解的严肃:“既然用了这个‘也’字, 那月亮应该是你吧,九黎姐姐?”   “是吧。”谢九黎深沉地说。   时经意抱着手臂看了会儿, 惆怅地叹息:“艺术家真好,可以这样光明正大地向全世界表达爱意。”   “也得有名、获奖才行啊。”谢九黎理所当然地说。   时经意从喉咙里发出不甘心的声音:“我也可以,我以后也会变得有名、会拿奖的!”   谢九黎失笑摸摸她的头发:“你交到男朋友了?”   “没有啊。”时经意理直气壮地说, “我哥那么优质,我还有九黎姐姐,一般人入不了我的眼啦。而且我的一生应该奉献给我的事业!”   “那等你对事业表白的那天, 记得邀请我去现场听听。”谢九黎道。   她觉得时经意说不定真能行。   “好呀,我到时候上台说感言, 就把你的名字一起感谢进去!”时经意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听哥哥说了, 最开始我能打上Spinraza, 是九黎姐姐好心捐的钱, 对吧?”   谢九黎微讶道:“时经寒这么跟你说的?”   “对, 我以前只知道是一个有钱的好心人帮了我,”时经意不好意思地绞紧手指,“不过知道是你以后,我觉得和我以前对那个好心人的想象全部都对上了。”   “帮你也不仅仅是出于善心, 我也有自己的目的。”谢九黎摆摆手,无所谓地说,“时经寒已经把钱还给我,你们有现在的生活是靠你们自己的努力,而不是我。”   时经意停下脚步,她拽了一下谢九黎的衣摆,认真地道:“就算对你来说只是举手之劳,或者有别的目的什么的,但就结果来说,你就是我的头号恩人啊。”   谢九黎觉得有道理,她捏捏时经意的鼻子:“嗯,不用谢。”   时经意一下子心情又舒扬起来了,她继续往前走,边走边说道:“不止是我,我也听说了沈雾沉和顾舟那边的情况。”   时经意这么一说,谢九黎几乎是立刻就领悟了。   她陷入沉思:这三个人……不,加上时经意应该是四个人,之间的的关系是不是突然变得融洽起来了?   这种融洽里带着一种非常诡异的违和感,像是大家心照不宣地交流保持着一个其乐融融的表面假象一样。   谢九黎还在思考一个更适合的比喻,时经意已经噼里啪啦像是倒豆子一样地把自己所知道的事情都说了出来:“……九黎姐姐可能不觉得自己做了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事实上你就是雪中送炭的那个人,为此接受那些功劳和感谢是很理所当然的事情。”   谢九黎插着口袋耐心地听时经意给自己做心理疏导,有点忍俊不禁:“我知道了。”   时经意居然担心她是个自我道德标准过于严格的人。   谢九黎再清楚自己不过了,和时经意的揣测恰恰相反,她明明是自我到的标准特别低的那种人才对。   “对了,九黎姐姐什么时候生日啊?”时经意说了半天突然想起新话题,立刻拿出手机翻日历,“我要先记下来,提前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谢九黎正停在一幅完全是红色的画面前思考艺术,闻言漫不经心地道:“我不过生日。”   时经意半天没有回话。   谢九黎看完画转头去看小姑娘时,发现她正是一脸震惊难以置信的表情。   “我不记得是哪天。”谢九黎体贴地接了下半句,“所以不用操心给我过生日的事情。”   “不行,不行,”时经意不敢相信地喃喃自语,“别人也就算了,贺孤舟难道也就这样随便你去吗!等等,难道是生日有什么不好的回忆?……对不起,是这样的话就当作我没问……”   谢九黎打断时经意越来越恐慌无措的发言:“没有创伤回忆,只是单纯不过生日。”   “哦……”时经意耷拉下肩膀,看起来像是刚刚被大雨淋湿的流浪猫一样可怜兮兮。   谢九黎想了想,把身份证从包里找出来看了看上面的数字:“嗯,好像是十月十五日。”   ——虽然八成并不是正确的日期,但就用这个蒙混过关吧。   至少应该能让时经意开心一点。   谢九黎这么想着,收起身份证一抬头,见到了时经意更加震惊的表情。   “那不就是昨天吗!!!”时经意超大声地质问完,戴上痛苦面具,“啊啊,我怎么不在昨天约你,这样还可以给你当天立刻过生日,但现在!现在什么都没有了!”   谢九黎安慰她:“等明年吧。”   时经意一脸沉痛地捂住自己的脸:“那不是还要等整整一年?我的良心会被压垮的……”   “不至于。”谢九黎被逗笑了起来,“只是一次生日而已,年年都会有。”   “人生才有几年啊!”时经意抹了把脸,坚强地抬起头来,“虽然迟了一天,但我觉得现在还来得及弥补。”   她拉住谢九黎的手飞快往停车场走,走了一段路突然又迟疑地停了下来,转头慢慢地问:“九黎姐姐,贺孤舟知道你的生日吗?”   谢九黎爽快地说:“他不知道。”   就连谢九黎自己也是第一次仔细看身份证上面的出生年月日,反正都是系统出品,她以前从未关心过。   时经意露出怀疑人生的表情:“那九黎姐姐知道他的生日吗?”   谢九黎思考了两秒,从记忆里找到答案:“四月二十三日。”   时经意的神情微微扭曲:“九黎姐姐,你在这里等一等哈,我突然想起来有点事,现在打个电话,打完就回来。”   她急匆匆地走了,拿出手机拨号的表情有点狰狞。   谢九黎大致猜到时经意要干什么,有点促狭地期待后面会发生什么事情,于是装作不知道地去美术馆外面的便利店买了一节碎碎冰,站在空调底下开始吃冰。   另一头的时经意确保自己走得够远、电话的声音不会被人听见,才拨通了时经寒的号码:“哥,现在忙不忙?”   从会议室里出来接电话的时经寒冷酷地道:“很忙,有话快说。”   “你把贺孤舟手机号码给我。”时经意道。   “不给,”时经寒一口回绝,“你要做什么?”   “我要质问他为什么不知道昨天是九黎姐姐的生日,”时经意义愤填膺,“还有你,你难道也不知道吗!”   时经寒:“……”   “你真的不知道!”时经意在电话那头跳脚,“我对你太失望了!!!”   时经寒打开会议室里的门,示意他们自己继续,拿了自己的电脑就往外走,耐心地解释:“谢九黎的情况很特殊。”   “再特殊也得过生日吧。”时经意阴森森地问,“难道你觉得一个人出生在这世界上的年月日、一年一度的诞生日不重要吗?”   时经寒啧了一声:“你大概是世界上第一个知道她生日的人。”   时经意怔愣片刻,发出哽咽的声音:“那不是更应该给九黎姐姐过生日了吗?”   “……”时经寒揉了揉额头,“行了我知道了,马上发你。”   他挂断电话,把贺孤舟的手机号发给时经意,又对着电脑发了半分钟的呆,起身去了合伙人的办公室里。   合伙人本来正在摸鱼打蜘蛛纸牌,见到时经寒严肃冷峻过头的表情,顿时一个激灵站起来立正,以沉痛的心情问道:“有什么噩耗吗?美股又熔断了?还是合作公司的谁死了?”   时经寒:“……”   他双手撑在合伙人的桌上,深吸一口气,发问:“送女性的生日礼物选什么好?”   合伙人的表情有一瞬间凝滞。   他“诶”了一声,没反应过来地问:“小意的生日不是还有半年……等等,诶?啊??你说啥?” 第72章 心动了?……   谢九黎被剥夺了知情权。   她这会儿正被放在房子外面的后院里、塞了一碟甜点和一只狗, 然后被暂时禁止踏入屋内一步。   傻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可能以为这是另类放风,所以在院子里疯狂跑圈撒欢。   谢九黎坐在户外椅子上, 不紧不慢地等待着屋里的人能折腾出点什么来。   首先,这整个补过生日的计划, 时经意应该是那个唯一的发起人。   于情于理怎么看都是这小丫头撩出来的事情。   刚刚时经意在外面连着打了几个电话,然后就焦躁地拉着谢九黎匆匆回家。   ——理论上来说,谢九黎根本没能进自己的家门。   贺孤舟和时经意直接让她在外面等着就行, 为了防止她觉得无聊,每二十分钟就换人出来询问一次她有什么需求。   上一次来的是时经意, 那这一次应该是贺孤舟了。   谢九黎看了眼手机电量,在贺孤舟出来时朝他扬扬手机:“我需要个充电宝。”   贺孤舟顺便给她半空的杯子倒了水:“在外面会不会很无聊?”   谢九黎本来想回答“有游戏”,但转念一想又把这句回答给咽了回去, 促狭道:“我要是说‘无聊’呢?”   贺孤舟哈哈笑了起来:“那我想想办法给你解闷。”   他说着很自然地弯腰和谢九黎交换了一个吻,而后者恶作剧似地伸手把他整齐的头发搅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你们在里面做蛋糕?”谢九黎懒洋洋地问道,“还有一顿大餐?又不是什么惊喜, 不用把我关在门外吧?”   “你还算起账来了,”贺孤舟居高临下地说, “你的生日这么重要的事情,我不是第一个知道, 甚至不是从你口中知道这件事, 我还没和你算账呢?”   谢九黎托着下巴轻笑:“你知道那不是我真正的生日。”   “……”贺孤舟安静了片刻, 蹲下身执起谢九黎的另一只手, “但我能与你共度的生日,就只能是这一天了吧。”   谢九黎想了想确实也是如此。   至少,现在的身份证上面是这个出生日期。   那么在这个身份作废之前,这一点都不会改变。   “好吧。”谢九黎无奈地道, “你们去厨房里玩得开心,在我肚子饿之前喊我进去啊。”   贺孤舟脸上露出狡黠得逞的笑容,他垂首轻吻谢九黎的手背和指尖:“但在吃完饭后,要把客人都赶走。”   谢九黎过了一会儿才知道贺孤舟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下一个到来的人是时经寒,他看了一眼谢九黎手里的小游戏,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你多大的人了。”   “你猜啊。”谢九黎扬了扬眉。   她猜到时经寒一定会来。   要问为什么,他亲妹正在屋子里忙活着,而且时经寒还是个大厨。   时经寒并不急着进屋,他坐到谢九黎对面的椅子里,把手中的袋子放到桌上:“生日快乐。”   “礼物?”谢九黎暂停了游戏。   “虽然挑了不少时间,”时经寒道,“但不知道你会不会喜欢。”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虽然无比镇定,但拇指不断地在食指侧面摩擦,好像恨不得食指和中指之间夹着一根烟,一看就是个坐立不安的潜意识动作。   谢九黎权当没看见,从袋子里翻出礼盒,抬眼又看看时经寒的表情,才噙着笑拆开了包装。   她猜想时经寒会送首饰类的礼物,打开盒子以后,里面果然是一枚发卡。   发卡用两滴眼泪模样的宝石合在一起组成了蝴蝶的形状,谢九黎看了两眼就觉得眼熟:“有点像你之前从我那里拿走的发卡。”   “有借有还。”时经寒一脸镇定地说出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谢九黎啼笑皆非地取出发卡,随口问道:“那你拿走的那一枚呢?”   “……这个问题的答案,我倒也想知道。”时经寒说。   谢九黎恍然:当然是作为她存在证明的一部分被系统抹消了吧。“但也有别的留下来不是吗?”   “那幅空白的画?”时经寒几乎没有丝毫的疑惑就明白谢九黎在说什么,“它对从前的我来说确实很重要。——几个月前开始倒数的五年时间里,我记得一个叫谢九黎的人,用尽手段寻找她,种种证据表明她并不存在……但回忆空虚得像片焦土的感觉,我现在还记得一清二楚。”   谢·罪魁祸首·九黎把玩着发卡点点头,内心并无愧疚之情。   “但现在谢九黎就在我面前,”时经寒笃定地说,“我不需要那张画。”   他说完,稍稍推开椅子站起身,在离开之前补充了最后一句。   “——还有,这一次我也没有非要你做回应不可。”   谢九黎不太确定时经寒这种行为应该叫作野兽捕猎期的耐心,还是叫作害怕被拒绝的先一步棋。   她拿着蝴蝶发卡玩了一会儿,只觉得这石头挺好看的,然后就放回了盒子里。   接着没多久,沈雾沉也来了。   看到他时谢九黎有点惊讶:“时经意难道通知了你们所有人?”   沈雾沉看起来不太想回答这个问题,抿了抿嘴唇后才撇开视线道:“……是贺孤舟。”   谢九黎顿时释然:“也是。”   时经意那小丫头恐怕只叫了自己亲哥,这也就是极限了。   倒是贺孤舟做出这个操作……怎么说呢,在谢九黎的情理之中意料之外。   难怪刚才贺孤舟还放言“吃完饭就把客人都赶回去”,敢情因为一半客人是他自己邀请的。   “……生日快乐。”沈雾沉顿了顿,问,“你会许什么生日愿望?”   谢九黎不假思索地说:“随便许吧,华国和平之类的。我没有非要期待神明替我实现的愿望。”   “因为上一个愿望已经实现了?”沈雾沉安静地问。   可他的语气再平静,也挡不住这个问题应该内里是惊风骇浪、歇斯底里。   谢九黎还在考虑要不要就这么直接对他坦白记忆的事情算了的时候,沈雾沉已经微微皱眉自己接着说了下去,像是暗恼自己先前问了那样一个问题似的:“……过去的每一个生日,我都许了同一个愿望:我希望自己找到这栋房屋和你的联系。”   他说完停顿了几秒,眼神定定地落在谢九黎身上,意味不言自明。   ——他找到了。   谢九黎眨眨眼睛,弯起嘴角笑道:“虽然房子现在又是我的了,不过我记得以前给过你一个卧室的居住权。”   沈雾沉一开始像是没反应过来般地怔愣了下,然后才缓缓睁大眼睛:“你都记得。”   谢九黎毫无愧疚反省之意:“不,我没忘记过。”   沈雾沉:“……”   谢九黎觉得如果换个人,这时候心里应该已经在骂脏话了。   但沈雾沉只是咬了会儿嘴唇内侧,就重新开口:“但我不是五年前的我了。”   谢九黎比了比他的身高:“我知道啊。”   “……”沈雾沉冷冰冰地盯着她,“但你在插科打诨、不懂装懂懂装不懂上面,还是和五年前的你一模一样。”   他话出口的瞬间,谢九黎心中唰地闪过一个表情包。   ——别爱我,没结果.jpg   “这是生日礼物。”沈雾沉把一枚信封放到了桌上,“他们也都会送,你要么都回绝,要么都接受,不准单独退回我的。”   谢九黎心想我想干嘛就干嘛,但抬头一看沈雾沉已经埋头走了,大长腿迈得飞快。   ……放狠话的人先自己红耳朵是个什么操作,还不如不放?   谢九黎还没来得及打开沈雾沉的信封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最后一位客人也赶到了。   顾舟绕到后院,斜倚在拐角的墙上和谢九黎笑眯眯打了招呼:“贺孤舟又获奖了,他的天分确实厉害,难怪你当时说我比不上他。”   “你少去惹他。”谢九黎漫不经心说,“你也是他叫过来的?”   “是啊,”顾舟发自内心地称颂,“贺孤舟真是一个心胸宽广的男人,换成我这样嫉妒心特别强的人是肯定做不到的。我大概会缠着喜欢的人一整天都只和我在一起吧。”   他虽然没指名道姓,但这话的指向也够明显了。   谢九黎对顾舟的明示无动于衷:“到了就去帮忙。”   “你不想知道他们准备给你什么惊喜吗?”顾舟神秘地问,“明明你都已经知道他们是要给你庆祝生日,却还是故弄玄虚把你关在外面的原因?”   “你怎么就学不乖?”谢九黎诧异道,“顾舟,试图和我做交易赚一笔的人从来都适得其反,这里的所有人当中,你应该最清楚了不是吗?”   她对顾舟在这点上的韧性,总之还是相当佩服的。   顾舟啊了一声,腼腆地把脑袋靠到墙上,不好意思地说:“但我还是每次都想试试,万一我能赢过姐姐,一次都物超所值了。”   他边说边朝谢九黎眨了眨那双天生就无辜又带笑的桃花眼。   “——而且现在,我很确定我手里有一个赌局,只要等得够久就一定会赢的。”   谢九黎瞥了顾舟一眼,就是不顺他的意思追问下去,而是拿起手机玩三消游戏,边道:“或许你听说过庄家通吃吗?”   顾舟笑了起来,他上前几步蹲到了谢九黎身边,像个意气风发少年人似地执拗发问:“那就算我刚刚是虚张声势吧,我有没有一点点点的机会可以赢啊?”   谢九黎不理他。   “百分之四十?三十?不会二十这么低吧?”顾舟坚持不懈地问。   谢九黎还是不理他。   “那就指甲盖这么大有没有?这已经很惨了!”顾舟比了一下指甲盖的大小。   谢九黎仍旧不理他。   顾舟恍然大悟,换了一个思路:“啊,那我总比时经寒的可能性高吧?他的脸和贺孤舟一模一样,那你肯定会一起觉得没意思的。”   谢九黎在他呐呐呐的追问声里淡定地通了一关。   顾舟说着说着声音低了下去,他双臂交叠放在谢九黎的椅子扶手上,脸枕着自己的手臂近距离观察她的表情。   “……或者你先选他们也没关系,然后什么时候可以轮到我被选上一次啊?不是贺孤舟后面的第一选项也可以啦……”   谢九黎点开下一关的手指停滞了一下。   “啊,对我的提议心动了?”顾舟立刻焕发生机。   “不,我在想,这方面的建议,你居然是最正常的一个。”谢九黎深沉道。   而时经寒和沈雾沉都在致力于给她发渣男剧本。   顾舟思索两秒就了然地笑了起来,他甜蜜又理所当然地说:“因为我比他们都爱吃醋嘛。” 第73章 不如握住现在就……   “九黎?”贺孤舟抽走已经发烫的充电宝, “已经可以吃饭了。”   谢九黎一抬头,还没说话,肚子里先咕噜了一声。   她一点也不窘迫地收起手机, 把责任推了出去:“你看,我都等饿了。”   贺孤舟边笑边把她从座位上牵起来:“抱歉, 让你久等了——平常好像没有这么早饿?”   谢九黎想了想,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一直没有吃下午茶,所以嘴里有点寂寞吧。”   “那亲一下?”贺孤舟问。   谢九黎转眼看他, 笑着拒绝:“不要。明明是你自己想亲一下吧?”   从后院绕到前门,谢九黎才发现门大开着, 其他几人都在门口站着等待。   时经意手里甚至还拉着一个带彩片的小响炮,在见到谢九黎的瞬间就一下拉了开来:“九黎姐姐生日快乐!”   谢九黎上前摸摸她的头顶:“谢谢。”   才刚走入门里,谢九黎已经能闻到里面飘出香甜的蛋糕味道。   时经寒贺孤舟都是常做饭的人, 再加上阿姨今天也在,下厨根本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   ——果然就是做了蛋糕和一桌大餐吧,这有什么好不让看见的。   谢九黎这样想着换了鞋, 被时经意拉着往前走了几步才觉得不对,于是站定脚步回头朝贺孤舟伸了手:“一起。”   周围几人的视线相当炽热不能忽视。   但贺孤舟面不改色地含笑握住了谢九黎的手:“……好, 一起。”   ……   谢九黎知道庆祝生日的大概流程。   聚餐、唱生日歌、吹蜡烛和许愿。   大概是因为今天心情很好,她笑着配合了每一个步骤。   “啊, 但是应该放多少根蜡烛?”时经意拿着买来的彩色生日蜡烛陷入迷茫。   谢九黎觉得这个问题可能不太能深究。   主要是蛋糕它大概承受不了。   “年龄是秘密吧。”顾舟笑着道。   贺孤舟抽了一根蜡烛插入蛋糕中心:“这样就行了。”   他正要找打火机时, 时经寒把自己的打火机递了过去。   两人对视了一眼, 贺孤舟笑了笑接过:“谢谢。”   蜡烛点起的时候, 谢九黎想了想自己该许什么愿,又下意识地看了沈雾沉一眼。   刚刚沈雾沉还在问她这个问题。   大概思考了也就三秒钟的时间,谢九黎交握双手十指很慷慨地想:我也没什么想实现的愿望了,那就让他们几个人都身体健康吧。   尤其是羸弱的时经意。   嗯, 这个愿望不错。   谢九黎睁开眼睛,一口气吹灭了蜡烛。   “啊,真好奇九黎姐姐会许一个什么样的愿望。”时经意在旁说道。   谢九黎道:“我希望你们……”   “等——”时经意瞪大眼睛。   贺孤舟伸手捂住谢九黎的嘴,低头道:“九黎,愿望说出来就不算数了。”   谢九黎眨眨眼睛,举起双手点了点头。   贺孤舟这才放开手,把切蛋糕的刀递给了谢九黎。   谢九黎歪歪扭扭地试图把蛋糕切成六等分,因为操作问题严重损坏了蛋糕的颜值,但好在并不影响味道。   时经意半路借口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扭扭捏捏地拿着一个纸袋:“九黎姐姐,这是生日礼物。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但希望你能收下。”   谢九黎咬着叉子把袋子里的东西拿出来:“获奖证书?”   “嗯!”时经意仰头严肃地说,“是我在学校里创意设计比赛中第一次获的奖,虽然只是校内的级别,但以后我会努力拿到更厉害的奖项!全国……不,国际级别的!”   谢九黎把叉子从齿间取下,调侃地回头看了一眼贺孤舟:“她在和你叫板。”   贺孤舟笑而不语,不仅不做反击,还顺手把买蜡烛送的生日帽戴到了谢九黎头上,意有所指地说:“但那都是以后的事,我不为还没有发生的事情操心。”   谢九黎扬眉,发现贺孤舟最近是越来越豁达了。   收下时经意的礼物又夸奖小姑娘一番之后,时经意整条尾巴都翘了起来:“所以明年我会送给姐姐更好的生日礼物,而且会在生日那天准时送!”   谢九黎无所谓道:“但我大概会忘。”   顾舟接话:“那更好了,不就终于可以成为惊喜了吗?”   “惊喜的前提是她觉得期待。”沈雾沉面无表情道。   顾舟眨眨眼,弯起眼睛笑道:“沈雾沉,你是不是送了九黎不喜欢的礼物啊?”   “九黎姐姐明明生日,你们还吵架。”时经意老成地叹了口气,“而且生日这天,寿星是最大的,可以做随心所欲的事情,大家都要尊重寿星的感受!”   她说完这句话以后,桌上气氛沉静了几秒钟。   最后开口打破僵局的人还是谢九黎自己。   她支着下巴若有所思地道:“我好像每天都可以随心所欲。”   所有人:“……确实。”   晚餐结束后,贺孤舟真起身特地把作客的四人都一一送出了门,表情很温和,行为很强硬。   顾舟试图趴在桌上装醉,被沈雾沉一语戳穿:“你酒量很好。”   “房间很多,不让留宿?”时经寒则指了指楼上一间卧室,“我睡那里就行。”   ——那是他从前睡过的房间。   时经寒话音一落,顾舟和沈雾沉的视线也看向了不同的方向。   “已经让你们分享很多九黎的时间了,不要太贪心。”贺孤舟微微一笑,弯腰将吻印在谢九黎发间,“接下来是我们两人独处时间。”   顾舟丝毫不掩饰自己情绪地长长叹了一口气:“唉——”   沈雾沉的视线在贺孤舟和谢九黎之间小幅度地来回转了几下,抿唇垂睫偏开了目光。   时经寒耸耸肩拿起打火机:“小意,走了。”   在旁一言不发目睹了一切发生的谢九黎轻轻捏贺孤舟的耳垂:“去吧。”   能忍到现在也已经不太容易了。   四个男人走在前面言语交锋,而走在最后的时经意则一直保持着一脸欲言又止的表情。   直到临近玄关时,她才停步拉了一下谢九黎的手,极小声地问:“九黎姐姐,虽然有贺孤舟陪在身边,但你是不是也会觉得寂寞?”   那边四个男人不知道在门口说着什么,气氛看起来不太友好,谢九黎本来就不想插进去,干脆转身耐心问时经意:“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时经意嗫嚅了下,“总觉得你和贺孤舟、和任何人之间,都是单向追逐的关系。就算我、或者贺孤舟感觉离你再近,也好像始终差了一点什么。所以我在想,九黎姐姐好像一直都是一个人……这样会不会觉得很寂寞?”   “不会。”谢九黎揉揉时经意的头发,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   月光从门外照进来,贺孤舟也像是心有灵犀似的向她的方向投来视线,随即露出笑容。   “……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一个人吗?”时经意问。   “不是,”谢九黎失笑,她想了想,用最简练的一句话回答了时经意,“内心不够强大的人才会觉得寂寞。”   时经意愣了一下,脸慢慢红了起来:“嗯……像我就还会孩子气地偶尔有寂寞的感觉。”   “你不用和我一样。”谢九黎拍拍小姑娘的脑袋将她向外带去,“今天我过得很开心,谢谢你通知大家为我庆祝生日。”   “……你明明都无所谓,最多觉得有趣。”时经意嘀嘀咕咕地说着,突然转身展开双臂抱住了谢九黎,“但反正我明年、后年、十年之后都还会记得给你过生日的!”   “好,好。”谢九黎纵容小姑娘的脾气,顺毛撸了她一下,但没想到时经意稍一踮脚就往她脸上亲了一口。   别说其他人没反应过来,谢九黎自己也没反应过来。   时经意偷袭得逞,松开抱住谢九黎的双手,麻溜地转身拔腿就跑,从贺孤舟身旁唰地一下掠过:“——哥,快上车!”   贺孤舟:“……”   他沉默地将门关上又落了锁,表情复杂又无奈地转向谢九黎。   谢九黎若无其事地眨眨眼:“小孩子嘛。”   贺孤舟叹了一口气,向她走来:“去楼上吧,我也给你准备了礼物。”   “是画吗?”谢九黎猜测道,“之前在英国时画的那一幅,你偷偷藏起来了吧?”   “没有藏起来,只是还不到时候。”   谢九黎已经收到了好几份礼物,心里虽然对贺孤舟的选项也有所了解,但在打开卧室,看到里面摆了一地礼盒、简直像是圣诞老人在这里车祸现场一样的场景,还是愣了一下。   几十……不,说不定有上百个。   谢九黎步入室内:“这么多……不全都是今天准备的吧。”   “每当我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念头,又觉得不该告诉你时,就会这样准备一个礼物。”贺孤舟跟在她身后,“想让礼物传达我的想法,但又觉得送给你和明说没什么两样,所以这些至今都没有送出去过。就算想用生日、纪念日做借口,你也不是在意这些日期的人。”   “嗯……”谢九黎随手拿起一个盒子,试着轻轻晃了一下听里面的响动,“你的性格确实比我想象中执拗——但最近已经好多了。”   贺孤舟垂眼拉开她手中礼盒上的缎带:“这些应该也不够填补你从前错过的生日,更不能保证我存在于你的未来之中。不过我现在觉得比起担心‘谢九黎哪一天会对我失去兴趣’或者‘我究竟算不算谢九黎想要的贺孤舟’,不如握住现在就好。”   “把每一天当作最后一天来过?”谢九黎边笑边问。   “多一天是一天。”贺孤舟脸上也浮现出细微的笑意,“反正,几十年对你而言也只是很短的时间吧?”   谢九黎转头看了一眼摆了一地琳琅满目的礼物攻击,沉思片刻,笑着弯腰和贺孤舟咬耳朵:“……至少,现在谢九黎暂时还没有对你失去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