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成小镇千金 作者:青云上   文案:   1.沈珍珠一朝穿越,变成一位杂货铺掌柜的独生女,不仅杂货铺面临危机,她还要为家里招上门女婿。   沈珍珠一边应付各路亲戚,一边用自己的小小异能搞事业。很快,她的杂货铺蒸蒸日上,来应聘上门女婿的人络绎不绝。   可是,隔壁那个小铁匠是怎么回事,总是把上门的人气走!   2.郭怀旭每天一边打铁,一边侧耳听隔壁的动静,等沈家来了十几波人之后,他忍不住上门问,“沈姑娘,你还招上门女婿吗?”   沈珍珠呵一声,“我不招上门女婿,我招长工。”   郭怀旭毫不犹豫,“好,我给沈姑娘当长工。”   从此,郭怀旭一边打铁一边给沈家做长工,帮沈珍珠扛下了生活中所有的困难。   3.等沈家没人上门后,郭怀旭每天都要问,“沈姑娘,你看我能做上门女婿了吗?”   沈珍珠看着他俊俏的脸庞和浸着汗水的衣裳下面鼓囊囊的肌肉,红着脸道,“不能,你要给我做一辈子长工!”   内容标签: 穿越时空 甜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沈珍珠郭怀旭 ┃ 配角:平远镇一堆人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沈姑娘,你还招上门女婿吗   立意:坚守初心,脚踏实地 第1章 要给我定亲?   天刚蒙蒙亮,沈珍珠推开西厢房门,抬眼就看到端着水盆站在东厢房门口的潘氏。   沈珍珠客气地喊了一声大伯娘。   潘氏的笑容里看不出丝毫破绽,“珍珠起来了,今儿你姑妈要过来,你吃过饭之后就在屋里别出来了。”   沈珍珠也回了一个毫无破绽的笑容,“大伯娘,姑妈来了我自然该去问好,岂能躲起来。”   潘氏的笑容僵在脸上,快要死的丫头又活了过来,果然是命硬,连嘴巴也越来越硬。不用急,等你去了胡家,再硬也给你整治好了。   屋里的沐氏走了出来,“珍珠回屋去,我给你端水来洗。”   说完,沐氏连一个眼神都没给潘氏。   潘氏觉得沐氏的态度对她不够尊重,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二弟妹,你们原说把珍珠当儿子养,她性子犟一些也就罢了。如今她既然要去姑太太家里,这性子也得收一收,胡家可不兴随意跟长辈顶嘴的小辈儿。”   沐氏这才转过头看着潘氏,“去胡家怎么了,难道大嫂觉得姑太太是个刁钻婆婆?可别让娘听到大嫂的话。”   话音一落,沐氏扭头就进了屋,啪的一声把房门带上了半扇。外头潘氏气得准备回嘴,忽然听到上房婆母沈老太太叫她,只能先去应付婆母。   等潘氏走了,沈珍珠对着沐氏竖起大拇指,“还是娘厉害。”   沐氏轻拍了女儿一下,“别听你大伯娘浑说,胡家的事情还没个定数呢。我和你爹不答应,你祖父也不能随便就把你许给胡家。”   沈珍珠呼了口气,“娘,这事儿总拖着也不是办法,咱们且得想个长远的法子才行,不然祖父总把眼睛盯在我身上。”   沐氏的眼神里多了一丝疑惑,“这事儿肯定有鬼,你小时候外头算命的都说你是富贵命,怎么可能克祖父。”   沈珍珠也觉得奇怪,自己怎么就克着沈家祖父了。上辈子她还不到三十岁就因重病而逝,没想到再一睁开眼,穿越到了病得只剩一口气的沈珍珠身上,还继承了她的一部分记忆。   沈珍珠愉快地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她给自己定了目标,好好过每一天,好好再活一辈子。反正上辈子父母都没了,她在那里也没什么好惦记的,以后就安心在这里过日子吧。   心安定下来后,沈珍珠每天好吃好睡,才两三个月的功夫,不仅色好了许多,脸颊上还长了些肉。   沈珍珠身体变好了,沐氏和沈复年喜极而泣。然而,沈老太爷却不高兴了。   这里面有个缘故。   沈珍珠出生那天,沈老太爷摔了一跤,差点没命,他心里就认定这个孙女克他。后来的十五年里,沈珍珠三天两头生病,而沈老太爷却连个喷嚏都很少打。他心里开始把孙女当成了附身符,再也不提孙女克他的事儿。   沈珍珠穿越过来后,身体越来越好,而沈老太爷却再次病得起不来身。   前几日,沈老太爷忽然请了个道士进门,那道士也一口咬定,沈珍珠克祖父,这回她身体康复,也是借了祖父的命。   这可了不得,在这个孝道大于天的年代,谁也背不起这个罪名。以前只是沈老太爷自己心里嘀咕,现在摆到了明面上,沈复年和沐氏心急如焚。   沈老太太劝老头子莫要听信外人胡言乱语,沈老太爷不置可否。   事情又僵住了。   沈老太爷自己想到个好主意,给沈珍珠找婆家,立刻嫁出去。消息还没放出去呢,沈珍珠的亲姑妈沈氏立刻悄悄上门,她想求亲侄女回去做小儿子媳妇。   这不,今儿就是沈氏上门正式跟娘家人提亲的日子。   沈珍珠摸了摸身上的新衣裳,我还没好好享受生活呢,怎么能随便就嫁人。就算要嫁人,也得是我中意的人才行。   胡家那个表兄沈珍珠见过一回。天哪,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怕亲娘怕的要死。况且那是亲表兄,这种近亲关系,沈珍珠万万不能答应。   沐氏端来热水,把女儿拉进内室梳洗。   她一边给女儿梳头一边轻声问,“你老实告诉娘,你心里中不中意胡家?我看少言那孩子十分听你的话。”   沈珍珠想摇头,一下子扯到了头发,疼得嘶了一声,“娘,您别开玩笑了。一旦我去了胡家,姑妈是婆婆,我们之间起了点龌龊,连娘家人都不帮我,我才不干。”   沐氏立刻笑道,“既然你心里明白,我就不多说了,今日我定要把胡家挡回去。”   话音一落,沐氏把手里的珠钗戴到了女儿头上。   沈珍珠起身看了看铜镜中的自己,十五岁的姑娘,杏眼琼鼻鹅蛋脸,身条好相貌好,且十分健康,她很满意。   欣赏完毕,沈珍珠拉起沐氏的手,“娘,祖父说我在家里克他,要给我找婆家,爹不能开口阻拦,否则就是不孝。我没有兄弟,若是您开口阻拦胡家,所有人都会指责您,说不定大伯娘又要让您把她家的文岳过继来当儿子。只有我自己开口,才合情合理。”   沐氏不答应,“你小孩子家家,若是和你姑妈起了口角,传出去还要不要名声了。再说了,就算今日退了胡家,明日还有无数家呢。你别管,我和你爹会处理好的。”   沈珍珠按住沐氏的手,“娘别担心,我自有法子,您到时候见机行事。”   娘母两个一起掀开帘子进了中间的小厅堂,遇到了正坐在那里的沈复年。   沈复年看着穿戴一新的女儿,咳嗽两声后道,“我儿今日气色很好。”   沈珍珠赶紧问道,“爹,今日您感觉如何了?”   沈复年却答非所问,“你今日莫要冲动,万事有爹呢。”   沐氏有些不高兴,“官人,非是我不孝顺。这上了年纪的人,哪个没些病痛在身,找个好些的大夫看一看,兴许过一阵子就好了,哪能就往孩子头上赖。你这每日白天铺子里忙,晚上回来照顾公爹,铁打的也扛不住。”   沈复年长长叹了口气,“是我不好,连累了我儿。”   这几个月的时间,沈珍珠能明显感觉到沈家夫妇对自己的疼爱,这让上辈子父母早逝的她感觉异常温暖。   听见沈复年的自责,她连忙摇头,“能给爹娘做女儿,是我的福气。我看您这几日咳嗽越来越厉害,今日务必要去看大夫。”   沈复年又咳嗽两声,“无妨,过几日就好了。”   那头,上房中的沈老太太眼神犀利地看着潘氏,“你又去西厢房啰嗦什么?”   潘氏立刻低下头道,“娘,我就是嘱咐珍珠几句话。”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你虽是大伯母,但二房的事情自有老二媳妇打理,你管好大房的事情就好。”   这一声敲打让潘氏的头又低了两分,“是,娘唤我有什么吩咐?”   沈老太太阖上了眼睛,“水盆放这里,你去摆早饭,你妹妹等会子过来,晌午饭多准备两个菜。”   潘氏放下水盆默默退了出去,然后去厨房操持一大家子的早饭。沈家三妯娌一人一天轮着干家务活,今天是潘氏当值。   等沈珍珠一家三口到正房时,正房里两张桌子已经拼在了一起,潘氏也摆好了早饭。   因沈老太爷病得起不来身,今日沈老太太坐在了首位,三兄弟伺候完老父亲后带着孩子们坐好,三妯娌在后面伺候一家老小。   沈珍珠心疼沐氏,强行把她按到椅子上,自己给伯娘婶子打下手。   沈老太太笑着看向沈珍珠,“珍珠越来越懂事了。”   沈珍珠毫不怯场,“我都是跟祖母学的。”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举起筷子,给沈珍珠夹了一筷子菜,“多吃点,再长胖一些。”   沈珍珠开玩笑,“好,我多吃些,定要长成千斤。”   一大家子都笑了起来,就连潘氏和沐氏之间也没有再起任何口角,看起来就是和和美美的一大家子。   刚吃过早饭,沈氏就来了,进门就拉着沈珍珠的手一迭声地夸赞,“我就说我的侄女定然是不差的,看看,这身条,这气度,样样都出色。”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沈氏,“姑妈,您夸得我都没地方站了。”   沈老太太十分高兴,孙女和女儿和睦,以后婆媳互敬互爱,日子才好呢。   旁边的胡少言更是一直盯着沈珍珠看,沈珍珠头一扭没理他。   沈氏笑着对沈复年道,“二弟,珍珠这孩子能干,我非常喜欢。”   沈复年故意岔开话题,“姐姐,爹的身子还没好呢,这些事情往后再说吧。”   谁知沈老太爷拄着拐杖一个人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把这事情定下,我才能早些好呢。”   沈家三个儿子一起起身,共同搀扶沈老太爷坐在主位上。   沈老太爷坐下后,看向沈复年缓缓道,“你不想答应?”   沈复年的话被老父亲堵住,沐氏想开口,沈珍珠一个眼神制止了她,然后自己走到胡少言身边。   “二表哥,你真的要娶我?”   胡少言被问得双脸通红,看了一眼沈氏之后才回答道,“表妹放心,我会对你好的。”   沈珍珠却生气道,“我问你话的时候,你只管回答我就好,你看别人做什么?”   胡少言惊呆了,他看的是亲娘,不是别人。 第2章 气走了定亲对象   沈氏的笑容卡在脸上,大家都震惊地看着沈珍珠,整个屋子里立刻安静下来。   潘氏第一个大声呵斥,“珍珠,不得无礼。这不是你小孩子家家该问的,快些回房去!”   沈珍珠看了潘氏一眼,“大伯娘,我跟二表哥说几句话,哪里就扯得上无礼的话。二表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胡少言性子懦弱,吃了沈珍珠一声骂,不敢再看沈氏,“表妹,你别担心,我真的会对你好的,我,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沈珍珠脸上的严肃立刻转为笑容,然后坐在了胡少言身边,“我就知道,二表哥对我最好了。”   见到她脸上的笑容,胡少言长出了口气,表妹什么都好,就是脾气有点大,以后我还得多让让她。   众人也以为沈珍珠是小女孩家使小性子,都想打岔混过去。   谁知道沈珍珠又问道,“二表哥,你说以后什么都听我的,是真的吗?”   胡少言连连点头,“真的,我都听表妹的。”   沈珍珠大喜,“那,以后,以后我们有了儿子,第一个姓沈好不好?我没有兄弟,我爹是你亲舅舅,你总不能眼看着我爹以后老了被人欺负吧。”   虽然沈珍珠很唾弃“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狗屁思想,这会子人在屋檐下,只能先随个大流。   胡少言的笑容又卡在了脸上,他下意识去看沈氏,又被沈珍珠抓住了机会,“你看姑妈做甚,姑妈肯定是答应的。”   沈氏的脸瞬间黑了下来,沈珍珠把她儿子当孙子骂,她还可以骗自己说小儿女之间说笑,现在这等大事,侄女居然连问都不问自己就想让儿子做决定。   孩子的姓氏,这等大事别说胡少言了,连沈氏也不能做决定。若是姓沈,外人不知道的,还以为胡少言入赘呢。   沈氏有些不高兴,“珍珠,这是大人们之间的事儿,你莫要多问。”   沈珍珠抬头看向沈氏,据理力争,“姑妈,您有三个亲兄弟,出嫁了快二十年,尚且知道为了老父亲的身子而求娶克亲的侄女。爹娘疼爱我十几年,这些天我爹因为伺候祖父,又要操心我的事,人都累病了。倘若我是个只顾自己的无情无义之辈,姑妈您还敢让我去胡家吗?”   旁边的潘氏立刻接话道,“珍珠,你爹娘的事儿你不用担心,有文岳呢。”   沈珍珠看了一眼大房次子沈文岳,然后问潘氏,“大伯娘,您可要想清楚了,文岳给我爹娘做儿子,以后只能叫您大伯娘。他有了什么好东西,第一个要孝敬我爹娘,永远是二房的儿子。”   潘氏看了一眼有些惶惶然的小儿子,一颗心立刻揪了起来,她的目的是为了把二房的杂货铺捞过来,不是真的想把儿子送出去。   但话赶话说到这里,潘氏也不能示弱,“那是自然,你爹和你大伯父是亲兄弟,我们肯定不会坐视他将来无人养老。”   沈珍珠知道,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必须来些狠的,不然这些人不会善罢甘休,“文岳心思纯正,我自然是放心的,我就担心大伯母到时候后悔。”   她就差没有赤/裸裸地说潘氏心术不正,图谋二房的财产。   沈老太爷眼神犀利地盯着沈珍珠,他总觉得这个孙女有些变化,不光身体好了,连口齿也越来越凌厉。   沈珍珠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敌意,却立刻抬头迎上了他的目光。   沈老太爷半阖上眼睛,“你去了胡家,沈家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沈珍珠摇头,“祖父,为人子女不管父母,岂不如同猪狗。咱们沈家自来都以孝传家,我这也是跟我爹学的。爹为了祖父都累病了,我自然不能丢沈家的脸。”   沈珍珠以毒攻毒,沈老太爷无力反驳,只能以身份压人,“你爹娘都无异议,你倒是一堆的话,这就是你的孝道?”   旁边的沈大老爷沈复生终于开口,“珍珠,婚姻大事,自来都是父母做主。因着你爹娘一直把你当儿子养,这才事事过问你的主意。但你别忘了为人子女的本分,岂可忤逆祖父。”   沈珍珠走上前,给沈老太爷和沈复生行礼后道,“祖父,大伯父,我自己走了,留爹娘无人照看,我如何能放心。自来过继都是过继小孩子,文岳这么大了,我爹娘也不忍心让大伯父父子分离。我定要给我爹娘想个稳妥的后路才行,要是祖父觉得我在家里不好,我可以去外祖家居住。”   沈复年见女儿独自应对老父亲,心里不忍,忽然插了一句话,“让珍珠去胡家可以,家里的杂货铺给珍珠做陪嫁。”   潘氏第一个叫了起来,“那是沈家的家业,怎么能随便给外人?”   沈珍珠掏出帕子往眼睛上擦了擦,立刻泪流满面,心里忍不住吐槽,这姜汁可真管用,“我还没走呢,大伯娘就惦记上我娘的陪嫁了?”   潘氏狡辩道,“你娘嫁过来的时候可没带杂货铺!”   沈珍珠抬起泪汪汪的眼睛看向潘氏,“杂货铺是用我娘的陪嫁银子置办的,记在我娘的名下,怎么就不是我娘的陪嫁了?”   她一撇头,看到了黑着脸的沈氏,立刻祸水东引,“杂货铺是我爹娘一手经营起来的,给我又怎么了?再说了,姑妈难道是外人?姑妈,您听听,大伯娘说您是外人呢。”   父女两个一唱一和,立刻将矛盾转移到沈氏和潘氏身上。   沈氏的脸果然更黑了,潘氏心道不好,连忙陪笑道,“妹妹,别听这丫头胡说,咱们都是自家人。”   沈氏心里十分不高兴,她来求娶沈珍珠,一来是想着沈珍珠陪嫁丰厚,且这丫头性子厉害,少言温吞吞的,就要有个刚强一些的屋里人;二来沈珍珠克祖父,要是能把胡家老爷子克死了,家里那个后婆婆自然不是她的对手,到时候家业都能到自己手里,后婆婆生的那个小崽子什么也别想得到。   谁知沈家内里分歧这么大,看大房这样子,恨不得沈珍珠光身嫁出去,再看二房,更是想让胡少言变成沈家上门女婿。   看着病重的老父亲,沈氏强忍住了怒气,“爹,我今日就是回来看看您,既然爹都能起身了,看样子这回的大夫请的很好,我家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我先回去了,回头再来看爹娘。”   说完,沈氏起身往外走,“少言,回家。”   胡少言急了,“娘,事情还没说定呢。”   沈氏怒骂,“那你留下吧,给你二舅当儿子,我和你爹有你大哥就够了。”   她一甩袖子就走了,胡少言赶紧起身想追出去,却被沈珍珠一把拉住了袖子,“二表哥,不就是一个儿子姓沈,你有什么舍不得的,又不是让你做上门女婿。还是说你看中的不是我,而是我家里的杂货铺?”   外头的沈氏听到这话,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辛亏今日只是她们母子过来,若是正儿八经请了媒人,那才要丢脸。   胡少言急得满头大汗,“表妹,我先回去,你别急,我会想办法的。”   然后也踉踉跄跄地走了。   沈珍珠差点笑出声,这孩子这么怕老娘,要是娶个厉害老婆,这一辈子都别想过好日子。   沈氏母子一走,沐氏再也忍不住了,起身拉住女儿的手,对着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太微微福身,“爹娘在上,说起来都是我的错,没能给官人生个儿子。如今既然闹成这样,不如我跟官人和离吧,官人还年轻,再续一房还能生个儿子。”   沈复年猛烈咳嗽起来,“月柔,你胡说些什么!”   沐氏的眼中有些湿润,“珍珠是我的命,我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她,她不想去胡家,我不想勉强她。既然她碍着了公爹,我这个做娘的难辞其咎,只能带她走远些,官人往后多保重身子。。”   沈老太太连忙劝道,“老二家的,珍珠是你的命,你们娘儿两个也是老二的命,你们走了,他还活不活了。”   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个爽朗的声音,“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不知会我一声?”   来人正是沈珍珠的大舅沐安良和表兄沐云舟。   沐云舟进门后对着外面的一个清俊小哥挥挥手,“多谢怀旭相告,你先回去吧。”   郭怀旭微笑着抱拳,然后转身进了隔壁的大门。 第3章 激将之法   沐安良和沐云舟刚进入中庭,沈复年三兄弟就迎接了出来,相互行礼问好后,进入正堂分宾主坐下。   沐安良主动问好,“老爷子身子骨如何了?”   沈老太爷虽然有恙在身,见到沐安良也客气地抱拳,“沐先生来了。”   沐安良身上有秀才功名,家中开了私塾和一家专卖文房四宝的铺子,在平远镇也算有头有脸的人物。也正因为此,沈老太爷当年才不敢把克自己的孙女送走,这回也是只想着给沈珍珠找个婆家嫁出去,没有听大儿子的话把沈珍珠送去姑子庙里。   沐安良客气道,“眼见着天暖和起来,老爷子也能起身了,好事,好事。说起来老爷子也是坐五望六的人了,十几年康健,如今这点小恙,想来不必担忧。”   这话说得旁边的沈老太太老脸一红,个死老头子,十几年没生过病,这回病一场就开始疑神疑鬼。我老婆子常年生病,难道也要怪别人克的?   但沈老太爷不这么想,他心里就认定是大孙女克了自己,“难得沐先生过来,晌午莫走了,我老头子身子骨不好,得去躺躺了,老大老二,你们陪着沐先生。”   说完,沈老太爷就让小儿子沈复瓯搀扶自己回了房。   沈家的事情沐安良了解的一清二楚,但他也没办法。沈家要给外甥女找婆家,他没有权力去反对。可沈老太爷若想给外甥女扣个什么克亲的名声,他不答应!   沈氏今日上门没有带媒人,谁也不知道她是来提亲的。沐氏不想给娘家人惹麻烦,故而没有告诉兄嫂,谁知沐安良听到风声后立刻带着儿子赶了过来。   沐氏还带着女儿站在一边,沈老太太赶紧道,“老二家的,带着珍珠坐着说话。原也没什么大事,就是珍珠她姑妈回来看看家里老头子,没成想惊动了亲家舅爷。”   沐安良却并不想让此事轻易揭过,“老太太安好,原是我听说沈姑太太和胡二公子负气而走,还听说中间有什么亲事,这才多管闲事跑过来看看。”   沐氏想让女儿回房,沈珍珠不肯,她叹口气后不再隐瞒,“大哥,我家姑太太想求珍珠做小儿子媳妇,珍珠这孩子说什么以后有了男丁姓沈的糊涂话,姑太太这才生气走了。”   沐安良却立刻道好,“怎是糊涂话,外甥女孝顺,她没有兄弟,就该为父母打算。只是让孩子姓沈,并未让胡家子入赘,有何不可?”   沈珍珠顿时觉得这个只见了几面的大舅简直是自己的知音,立刻附和道,“大舅,您也觉得我说的对?如果让我抛弃爹娘,给个神仙我也不嫁。”   旁边的沐云舟强行憋住笑意,用折扇挡住脸,在后头对着沈珍珠挤眼,笑话她不害臊。   沈珍珠哪里会为这点事不好意思,瞪了他一眼。   旁边的沈复生打圆场,“沐先生误会了,我们怎么会不管二弟。家父与我商议,把我家文岳过继给二弟。胡家的孩子再好,总归不是姓沈,也只有我沈家子弟才能真心对待二弟。过继非小事,原说请沐先生来一起商议,只是近日家父身体有恙,这才耽搁了。”   沐安良嗯了一声,“老太爷也是为了妹妹和妹夫着想,但这事情也得商量着来,怎么刚才我入门的时候,听见妹妹在说和离的话。当年妹妹入沈家,妹夫可是朝天发誓不让妹妹受委屈的。”   那时候沐家见沈复年一心一意对自家姑娘,才同意沐氏才嫁入沈家。要是知道有如今的事情,沐安良才不会答应婚事。   沈复年立刻低头道,“都是我不好,请舅兄责罚。”   沐安良抬抬手,“不必如此,有什么事情说开了就好,妹妹也莫要冲动,和离的话岂能随意说出口。”   旁边的沈珍珠忽然道,“大舅,非是我娘冲动。我爹说把杂货铺给我当陪嫁,大伯娘立刻说杂货铺是沈家的产业,不能给外人。”   沐安良听到这话,缓缓放下了手中的茶盏,“如果我没记错,沈记杂货铺是用妹妹卖了陪嫁首饰凑来的银子盘下的,有了这间杂货铺,后来才有了沈家的布匹店,大太太岂能吃水忘了挖井人?”   潘氏没忍住,“入了沈家的门,她的一切都是沈家的。”   沈老太太立刻呵斥潘氏,“住嘴!”   沐安良并不理会潘氏,而是看向沈珍珠,“外甥女,你是个什么主意?”   沈珍珠看向爹娘,见他们似乎并没有阻拦自己的意思,大胆说出了自己的想法,“我要招婿!”   潘氏立刻跳起来,“不行!”   沈珍珠冷笑,“我爹娘同意,大伯娘为何非要反对?我招婿,文岳就不用过继,大伯娘也能多个儿子,有什么不好。”   沈复生知道潘氏不是沈珍珠的对手,一语中的道,“珍珠,你招婿,还是住在家里,你祖父怎么办?”   沈珍珠可不认什么克亲的话,“大伯父,我在家里又不吃白饭,什么活儿都干。至于祖父,需要我服侍的时候,我自然不会退缩。”   沈复生顾不得沐安良在场,直白道,“你莫要忘了道士的话,为了你祖父着想,我断然不能留你在家中。老二,你要是执迷不悟,家里也也不能容你。”   沈复年又连续咳嗽了几声,然后看向沐氏,“月柔,我们和离吧。珍珠给你,杂货铺归你,西街那套小宅子也给你。珍珠,你明日带着你娘去西街住,往后你招个好夫婿,带着你娘好生过日子。”   多年夫妻,沐氏惊瞬间就明白了沈复年的意思,他这是把二房这么多年经营的东西全部给了她。为了孝道,他独自留下来,用合离的方式送妻女离开这个旋涡。   沐安良重重地喊了一声,“沈复年!”   沈复年起身,给沐安良鞠躬到底,“舅兄,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月柔,对不起沐家。舅兄放心,往后,沈复年不娶妻不纳妾,专心伺候父母。”   沈复生没想到弟弟能为了沐氏母女两个做到这种地步,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   潘氏再次道,“和离可以,铺子和宅子都是沈家的,不能带走。”   沈复年倏地抬头看向潘氏,“大嫂何必赶尽杀绝,给自己留条后路吧。”说完,他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文清和沈文岳。   这个家里,大房管着布匹店,二房管着杂货铺,三房管着家里的田产杂事,但大房夫妇不善经营,布匹店很多重要的事情还需要沈复年帮忙。在平远镇,就没有沈复年吃不开的地方,一味把他往死里逼,倘若他存了什么不好的心思,谁也防不住。   潘氏忽然心里也有些发怵。   沐安良叹口气,“妹婿,不必如此,咱们一起想办法就是。”   沈珍珠却坐不住了,看到旁边的沈文岳,她忽然道,“大伯,既然您要把文岳过继给我爹娘,先让他来二房生活一阵子试试,如果他能真心对待我爹娘,我同意过继。如果他不行,请大伯以后再莫提过继的话。”   潘氏立刻喜道,“珍珠这个法子好,文岳,你就跟你二叔二婶过一阵子,好生孝顺他们。”   沈复生也点头,“珍珠果然懂事,知道为你爹娘打算,倘若知道你有这个想法,刚才我们何必吵嚷半天。”   沈珍珠看向沈文岳,“文岳,我问你,你自己愿意吗?”   刚刚十二岁的沈文岳有些怕这个堂姐,想到潘氏一遍遍跟他说的话,咬牙点头道,“大姐,我,我愿意。”   沈珍珠点点头,“好,现在你跟我做第一件事。”   沈珍珠带着沈文岳走到沈复生和潘氏面前,命令沈文岳,“文岳,你现在给大伯和大伯娘行礼。”   沈文岳傻了,“大,大伯?”   沈珍珠一脸正色地点头,“是的,既然你要做我弟弟,以后他们就是伯父伯娘。快,喊大伯大伯娘。”   沈文岳额头开始冒汗,他喊了十几年的爹娘,忽然就变成了伯父伯娘,对一个十二岁的孩子来说,实在过于残忍。   沈珍珠没有办法,不然她也不想伤害一个小孩子。   她忽然厉声道,“快些喊!喊过了跟我回去。往常你不肯好好读书,往后每天跟我读书写字,跟爹学习盘账。回头爹去县城进货,你跟着一起去赶车。”   几句话的工夫,沈珍珠就给沈文岳安排了这么多辛苦活。   潘氏额头的青筋开始跳,她捧在手心里的小儿子,自己从来舍不得使唤一下,这个死丫头居然把他当骡马使唤。   沈复生也皱起了眉头,沈珍珠再次对沈文岳道,“如果你喊不出这一声大伯和大伯娘,你就不必来二房了。”   沈文岳咬咬牙,蚊子一样哼了一句,“侄儿见过大伯和大伯娘。”   潘氏听到这一声大伯娘,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劈手就来抽沈珍珠耳刮子,“我打死你个心狠毒辣的死丫头!”   沈珍珠没有退让,硬生生用脸接了这一巴掌,还顺势倒在了地上。   沐安良砰的一声把茶盏摔到潘氏脚下,“妹妹,收拾行李,带着珍珠跟我回家。沈复年,明日到我家里拿和离书!” 第4章 光彩夺目的小哥   沐氏见女儿挨打,风一般冲了过来,抓住潘氏的头发就把她拽到了地上,噼里啪啦抽了她几个嘴巴子,“你白活了几十岁,跟个孩子计较。她哪里有错,值得你这样打她骂她。这般不修德行,也不怕将来不得好死!”   妯娌两个打作一团。   旁边的老三媳妇孟氏急得拉了这个又拉那个,老三沈复瓯急得跳脚,“大哥二哥,快拉开她们,像什么样子!”   沈复年见沐氏稳稳地占了上风,纹丝未动。再见沐安良脸色铁青,他立刻鞠躬道歉,“舅兄,都是我的错。”   旁边的沈老太太再也忍不住了,用手里的拐杖恨恨地敲在地上,“都给我停手!”   沐氏立刻从潘氏身上爬了起来,“娘,不是我不敬大嫂。我就想问问大嫂,为何无缘无故打我女儿?”   潘氏头发凌乱,一把鼻涕一把泪哭道,“这个死丫头离间我们母子感情,文岳还没去二房呢,就被她当牲口使唤,我打的就是她!”   沐氏从鼻孔里哼了一声,“大哥大嫂既然要把文岳过继给我,难道珍珠教导的有错?莫不是大哥大嫂就是做个表面样子,儿子到了二房,好处叫他得了,还叫我们叔叔婶子?”   沈珍珠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掏出帕子再次开始淌眼抹泪,“爹,娘,大舅,你们看到了没,羊肉贴不到狗身上去,谁不惦记自己的亲生爹娘呢。到时候文岳多孝顺你们一点,还不知要点了多少人的眼。”   沐安良呼啦一下子站了起来,对着沈老太太一拱手,“老太太,我先带她们母女回去。至于过继的事情,往后再论。侄儿没有别的要求,就算要过继,必须过继三岁以下的孩子。没道理我妹妹辛苦一场,最后为他人做嫁衣。”   沈老太太有些不好意思,“都是我治家不严,让亲家舅爷看笑话了。老二家的,你带着珍珠回娘家住一阵子吧,回头我骂你大嫂。”   旁边的沐云舟伸手把沈珍珠拉了起来,掏出自己的帕子给沈珍珠轻轻擦脸,“破了油皮,不能硬擦,等会子去我那里,我给你找点药抹上。快别哭了,眼泪渍了伤口,当心留疤。”   沐氏听说女儿脸上可能会留疤,立刻指着潘氏大骂,“姑娘家的脸多精贵,你说打就打,要是珍珠脸上留下一点印子,看我能饶了你!”   潘氏见婆母和妯娌都骂自己,心里悲愤不已,拉着沈复生的衣角哭道,“官人您看看,我教训一下侄女,何至于就跟犯了罪似的,在这个家里,我还有什么地位,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沈老太太把拐杖一扔,“你不用去死,我先去死一死。我死了,管你是过继还是说婆家,且都给我等三年,家里也能消停三年!打量我是个傻子,不知道你的心思。也别做得太过,舍不得孩子就想套狼?别做你娘的春秋大梦了!”   沈家老太爷喜欢作妖,性子又拧又左,家里老太太才是真正的定海神针。平日里她都是笑眯眯的,小事情从来不计较,孩子们之间的争斗只要不过分,她也是睁只眼闭只眼。今日闹得狠了,她终于动了怒,当面戳沈复生两口子的老底子。   果然,沈复生有些不大自在,踢了踢潘氏,“快起来,像什么样子。”   沐氏给沈老太太福了福身,“多谢娘,那我先回娘家住一阵子,还请娘多保重身子。”   沈老太太也不顾沐安良在旁边,开口教训道,“老二家的,你打也打了,骂也骂了,今日这事儿就算了了。你也别操心,有这个丫头,抵得上人家几个小子。”   沐氏知道潘氏的事情已经无法追究,好在自己刚才已经替女儿报了仇,“娘教导的是,刚才我也是急了,冒犯了大嫂,还请大嫂莫要见怪。”   沐安良赞许地看了妹妹一眼,打架不吃亏,打完了先道歉,很好,是我沐家人。   沈老太太的话都被堵在胸中,她挥挥手,“去吧。”   二房一家三口带着沐安良父子到了西厢房,沐氏先给兄长和侄儿倒茶,然后端来热水给沈珍珠擦脸,“还好,不会留疤的。”   沐云舟立刻笑道,“姑妈别担心,我刚才吓唬大太太的。”   沈复年始终沉着脸,见女儿无碍,他对沐安良拱手,“舅兄,她们母女两个还请您多照顾几天,等我把家里事情处理干净了,再去接她们。”   沐安良轻轻啜了一口茶,“你要怎么处理?”   沈珍珠接话道,“爹,那个道士是谁请来的?”   沈复年终于展颜,“我儿聪慧,这事还要从这道士身上解决。那日我不在家,让他钻了空子。舅兄放心,我正在四处打探此人。”   沐安良嗯了一声,“今日珍珠闹一场也好,至少可以绝了大房的心思。十几岁的孩子还怎么过继,也就你们家老太爷敢开这个口。”   沈复年有些羞愧,“都是我的错。”   沐安良不好再说人家老父亲的不是,“妹妹,收拾收拾,咱们走吧。”   沐氏进了屋,沈复年跟了进来,“娘子,把你的金银细软都带走。”   沐氏吃了一惊,“官人。”   沈复年的声音忽然变得很轻,“我整日不在家,就大嫂的心胸,岂能善罢甘休,你把东西都带走。去舅兄家住莫要俭省,外人若问,就实话实说,大嫂打了珍珠。”   说完,他从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个小匣子,塞进沐氏的包袱里,那里面是杂货铺的房契,还有家里的存银。然后,他又把沐氏的首饰匣子也塞了进去。   沐氏沉默了片刻,只回了一个字,“好,我等官人来接我。官人病还没好,要顾惜些自己的身子。”   沈复年抬手摸了摸沐氏的鬓角,然后拉着她转身回了小客厅,沈珍珠刚好也收拾完了行李。   沐云舟见气氛有些低沉,拿沈珍珠打趣,“表妹,咱们赶紧走,我那里有上好的药膏,再不擦一些,你的脸留疤了,还怎么嫁神仙。”   沈珍珠忍不住笑道,“你又是欠表姐拧你耳朵。”   沐云舟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他的双胞胎姐姐沐云檀。   听到沈珍珠说起沐云檀,他立刻捂住耳朵,“好妹妹,千万别告诉姐姐。”   沐安良笑骂儿子,“整日没个正行,替你姑妈和你妹妹拿着行李。”   沈复年坚持要把妻女送到沐家,跟着一起往外走。   一行人刚到大门口,正好看见隔壁出来一个瘦高的少年郎。少年郎一身灰扑扑的葛布衣裳,头发用一根布条子绑着,手里拎着框子,刚刚把大门带上,看样子是要准备出门。   这少年郎一身朴素,跟沐云舟这个大骚包身上的衣裳比起来,简直就像小厮和少爷。但往人群中一站,谁都没法忽视眼前的少年郎。   无他,这少年郎长得实在太好看了。   不仅如此,他带着微笑站在那里,眼神温和,彬彬有礼,看起来人畜无害,任谁看了都想亲近。   上辈子刷综艺看美男无数的沈珍珠也忍不住瞳孔变大,亲娘欸,这小哥真是生错了年代,这要是放到后世,稍微包装一下,肯定要爆火。   沐云舟先打招呼,“怀旭,这是要去铺子里?”   郭怀旭给几位长辈见过礼之后回答沐云舟的话,“我去给我爹送东西。”   沈复年拍了拍郭怀旭的肩膀,“今日多谢怀旭相助。”   郭怀旭给了个让人如沐春风的微笑,“沈二叔客气了,应该的。”   聪明人不需要多说话,沈复年收回手,“一起走罢。”   沐家和郭家铁匠铺的方向相同,一行人一起往西而去。   沐云舟对郭怀旭道,“得空你去我家里一趟,你都落下半个月的功课了。”   郭怀旭的脚步顿了一下,“明日我娘带着三弟回外祖家,我去找你。”   沐云舟扇子一挥,“好,我等你来。”   沈复年心里一叹,多好的孩子,可惜生在了郭家。   平远镇人人都知,郭铁匠家三个儿子,老大和老三都长得普普通通,唯独老二生得光彩夺目。不仅长得好,还特别聪明。   郭铁匠想送儿子读书,但他婆娘刘氏死活不肯,从此,郭怀旭只能跟着郭铁匠在铁匠铺帮忙。因缘聚会,郭怀旭和沐云舟成了好友。沐安良怜惜良才被埋没,时常让沐云舟免费教导郭怀旭读书识字。   就这样,郭怀旭一边学打铁一边零散学读书。最让沐云舟生气的是,郭怀旭这个偷着学的人,却学得比旁人都轻松。   众人一边走一边闲话,就在长辈们说话的空档,前面的郭怀旭忽然转过头,对着沈珍珠笑了一下。   沈珍珠心里咦了一声,小哥为啥对我笑?我脸上有巴掌印? 第5章 偏心的理由   沈珍珠没怀疑错,她的左边脸确实比右边红了很多,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擦胭脂擦了半边脸。   但人家好意对着自己笑,今天还帮忙搬救兵,沈珍珠不能失礼,也回了个含蓄的笑容。   郭怀旭见沈珍珠也对着自己笑,反倒怔楞住了。旋即,他恢复了平日面对姑娘们时的面无表情,对着她略微点点头,又转过头去和沐云舟说话。   沈珍珠摸了摸脸,还能感觉到一丝疼痛,潘氏这个贼婆娘,早晚我得亲自打回去才能解气。   很快,郭家铁匠铺到了。   铺子里一位中年汉子正抡着大锤在砸一件铁器,旁边有两个少年郎在帮忙。郭铁匠与沐安良等人打了招呼,然后继续低头干活。   郭怀旭与众人告别,拎着篮子进了铁匠铺。   很快,沐家也到了。沐家是三进宅院,前院是学堂,沐安良带着妹妹一家子进了二进院子,沐太太薛氏连忙迎接了出来,“妹夫和妹妹来了,爹才出门去逛,还没回来呢。”   薛氏旁边一个明艳大方的姑娘笑盈盈地给姑妈姑父行礼,又过来拉沈珍珠的手,“表妹有日子没来了,我还说让云舟去喊你呢。”   沐云檀聪慧,一眼就看出沐氏母女可能要在家里长住,“娘,我去把客房收拾收拾,让妹妹多住些日子。”   薛氏笑着点头,“去吧,看着些云舟,别让他欺负你妹妹。”   沐云舟喊冤,“娘,我一路帮着姑妈和表妹背行李,我没有欺负妹妹。”   沐氏帮着解围,“嫂子冤枉云舟了,这孩子贴心的很。云舟,你不是有什么药膏,快拿来给你妹妹擦一些。”   沐云舟放下东西往自己屋里跑去。   沈复年对沐安良拱手,“舅兄,我先回去了,劳烦舅兄和嫂子照顾她们母女。”   沐安良点点头,“无妨,你去吧。娘子,你带云檀照顾好妹妹和外甥女,我去学堂看看。”   郎舅两个走后,沐氏也不隐瞒,原原本本把今日之事告诉了薛氏。   薛氏冷笑,“这大房可真是会盘算,什么好处都想占。你们老爷子一门心思想着保命,也顾不上计较太多。老太太心里门儿清,今日若不是你大哥和云舟上门,她未必肯说教大房两句。”   沐氏叹了口气,“多谢嫂子为我打抱不平,那个家里若是容不下我们母女,我们走就是。为了这事儿歪缠了这么多年,我也累了。往后要多麻烦嫂子了,得亏云檀已经有了人家,不然还得连累她。”   门外沐云檀的声音传了进来,“姑妈说哪里的话,您提前也没送个信来,不然我今日定要去给姑妈壮壮声势。”   沐氏笑道,“胡说,快要出门子的姑娘,哪能沾染这些事。”   沐云檀进来后端起沈珍珠的脸看了看,“可怜见的,这是下了死手。妹妹别生气,明日我让云舟给沈文清布置十篇策论,写不出来就在在门外站着,让沈大太太也心疼心疼。”   沈文清在沐家学堂读书,沐云舟这个大师兄有资格给师弟们布置功课。   沈珍珠立刻哈哈笑了起来,“表姐,表哥的名声可不能这样糟蹋。”   沐云檀撇嘴,“兄弟就是拿来打架用的,不然要兄弟做什么。”   这话正好被一只脚踏进屋门的沐云舟听见,“我的好姐姐,我跟沈文清打架犯不着。明日我练好了身子骨,跟卫家儿郎们打架才是正经的。”   卫家正是沐云檀的夫家,听见弟弟笑话自己,她起身一把拧住他的耳朵,然后抢过他手中的膏药,“快些滚去读书!”   屋里的气氛顿时热闹了起来,一家子开始亲亲热热地说话,仿佛刚才沈家的争吵未曾发生一样。   花开两朵各表一枝,沈复年回到家里后,正好听见上房父母在吵架。   沈老太太在屋里把拐杖一扔,“我看你是好日子过多了,但凡咳嗽一声,就是有人克了你!那我老婆子常年生病,是不是你克的?”   沈老太爷这会子火上头,说话声音也大,“我这是咳嗽一声?我命都去了半条,她好了我就病,这难道不是她克的?”   沈老太太更生气了,“克着你怎么了,珍珠保了你十几年,你做祖父的也该保佑保佑孩子了。如今她到年纪该说亲,要是还病歪歪的,难道留在家里养到老?你快六十岁的人,死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沈老太爷气得把床沿子敲得邦邦响,“好啊,我不过是病了一场,你就要骑到我头上去了。我知道,你不过是看沐家人来了,就开始偏着老二。我告诉你,你偏心也没用,你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沈老太爷之所以说这话,中间有个缘故。   当年沐老太爷年少时风流倜傥,曾和沈老太太互相中意过,因长辈干涉,老太太最后嫁到了沈家。   沈老太爷知道老婆子年轻时最喜欢的人是沐家老太爷,心里酸了一辈子。谁知道后来沈复年又看中了沐氏,费劲心思也要娶沐氏,在沈老太爷心里,这就是孽缘。   沈老太太对沐氏还行,沈老太爷却怎么看沐氏都不顺眼。情敌的女儿,还生不出儿子,三个儿媳妇中他最不喜这个。   沈老太太见死老头子又说这个事儿,冷哼一声,“你最好别死我前头,不然你前脚死,我后脚就改嫁给沐老二,正好他家老婆子也死了好几年了。”   远在二里路外的沐老太爷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沈老太爷气得差点背过气去,“你放心,我一定比你活得长久!”   沈老太太嘲讽道,“过几天我就把珍珠接回来,克死你个死老头子。都说做人做事不能做绝,你想把珍珠嫁出去,还想把杂货铺扣下,亏你想得出来。老二不是你亲儿子?为了伺候你个死老头子,眼见着人瘦了一大圈,你就不能心疼心疼他?你强按着他的头让他答应,不怕他心里存了恨?”   沈老太爷反驳道,“哼,你们娘儿两个为了个沐家,合起伙来气我,这事儿没完,我就不信,他敢不孝!”   沈老太太的声音低了下来,“你就作吧,等老大和老二成了仇敌,你就满意了。沐家爷儿两个将来都要科举,你要是还心疼老大,就让他别惦记老二的铺子。万一沐家以后真出了举人,你让老大怎么办?”   沈老太爷陷入沉默,片刻后再次反驳,“他考了几十年都没中举,他家就没那个命。”   沈老太太忽然丧失了和老头子争论的心思,老大的贪心已起,不是她能按住的。杂货铺一年三四十两银子的出息,文清和文岳都大了,大房那个收成一般的布匹店怎么够两个儿子分。   沈老太太又想到三房,沈复瓯两个儿子也快长大了,到时候又是一场闹。   难啊。   沈老太太能想到的东西,院子里的沈复年更是心理门儿清。他爹为了这一口酸,对他一家三口不冷不热。他不计较父亲对他冷淡,但老头子怂恿老大来争他的铺子,他不能让。   沈复年转身去了铺子。   再说沐家,沈珍珠和沐氏被安排在了客院。沐老太爷回来后听说女儿和外孙女回来了,并未多说,只让儿媳妇好生照顾。   夜里,沈珍珠躺在沐云檀的大床上,想到原身和沐云檀关系很好,开始和她拉闲话,“表姐,你今年十七了是吧?”   沐云檀嗯了一声,“再有两个月就十七整了。”   沈珍珠在心里惨叫,然后翻了个身,“表姐,你害怕嫁人吗?”两辈子没谈过恋爱的沈珍珠听到别人成亲就开始替人担心。   沐云檀嗤笑一声,“怕个甚,谁还能吃了我不成。不说我的事,你真要招婿啊?上门的可没几个好的。”   沈珍珠又翻个身,“嫁人太没意思,招婿也是我的托词,我其实最想一个人过一辈子。”   沐云檀立刻哈哈笑,“别做梦了,咱们大周朝女子十七周岁不定亲,官府会把你抓起来配个老光棍。”   沈珍珠吓得从床上蹦了起来,这是什么鬼朝代哟,居然还有这种要命的律令?   难道我真的要找个男人嫁了?不不不,找个男人娶回家?   老天爷,我到哪里去抓个合适的男人啊!   想到自己刚刚十五岁,沈珍珠又躺平了,不管了,还有两年呢。 第6章 我真不是故意找你搭讪的……   那边厢,郭怀旭也正在床上睁眼看着房顶。   旁边的郭家大郎郭怀礼把脚伸过来踹了他一下,“老二,明天你不去外祖家?”   郭怀旭嗯一声,“娘不在,我要是也走了,谁做饭给你吃?”   刘氏没有女儿,见老二郭怀旭手巧,就培养他给自己帮手。天长日久的,但凡刘氏不在家,都是郭怀旭照顾父亲和兄弟们。   郭怀礼看了一眼已经睡熟的老三郭怀章,悄悄爬过来与郭怀旭商议,“二弟,你看这样行不行,明日你别来铺子看着我,只管去沐家玩,我不跟娘说。”   郭怀旭在黑夜中笑了起来,“你又想偷懒?”   郭怀礼往他身边蹭了蹭,“你就去铺子里打一头,然后想去哪里都行,爹也不会管你。好容易娘不在家,咱们都松快松快。”   郭怀旭想到今日沐云舟跟他说的话,假装犹豫片刻后答应,“到时候娘要是问起来,可都是你撺掇的。”   郭怀礼在被窝里拱了拱身子,“好好好,娘要是问起来,我顶在前头。这事儿都赖你,好好的怎么就变成了娘的眼线,整日盯着我和爹。你就像那戏文里说的白脸奸臣,整天一肚子心眼。”   郭怀旭惊觉到大哥的异常,立刻对着他的屁股踹了一脚,“不许在我被窝里放屁!”   郭怀礼奸笑一声,放完毒气后火速窜回了自己的被窝。   郭怀旭懒得跟他计较,“还不是你整日偷懒,爹耳朵根子软,人家说两句好话就要降价,恨不得白送。娘又不能天天在铺子里看着,只能我来做恶人。”   郭怀礼哼哼两声,很快就睡熟。郭怀旭继续盯着屋顶看,脑海中还在想沈家的事情。   胡少言那个软蛋肯定不是良配,沈姑娘那性子也不是个肯吃亏的,这中间夹杂了铺子、过继、婚嫁和招婿一堆的事情,想撕掳干净,难啊。   想着想着,郭怀旭自己也沉沉睡去。   转天,天刚亮,沈珍珠火速起床洗漱,刚跟着沐云檀到了厨房,被薛氏撵了出来,“厨房里烟熏火燎的,你们别弄脏了衣裳。”   姐妹两个一个即将出嫁,一个即将要说亲事,薛氏不想让她们沾上一身油烟味。   沐氏也嘱咐女儿,“跟你姐姐去把屋里和院子里扫扫。”   沈珍珠刚拿起院子里的大扫把,沐老太爷出来了,“两个丫头起这么早,跟我出去溜溜吧,等吃了饭再扫地。”   沈珍珠见这俊老头看起来慈眉善目,对他的提议忍不住有些心动。她来了这么久,因为养病一直窝在家里,还没出去逛过呢。   沈珍珠看向沐云檀,“表姐,晌午不是要给学子们管饭,咱们去买菜吧。”   沐云檀点点她的鼻子,“想出去玩就直说,还扯这个幌子。”   沐老太爷挥挥袖子,“走,我带你们去买些好吃的。”   薛氏急得赶了出来,“爹,别让两个丫头吃辣的。”   沐老太爷往外走,“晓得了。”   一出门是条巷子,巷子往前走几丈远,就是热闹的西街。   平远镇是海云县最大的镇子,两条主要的大街交汇在一起,整个镇子呈十字形,街坊们按照东西南北四个方位,称呼四条主要的街道。其余小巷子无数。   沐家住在西街,沐老太爷带着姐妹两个走到了十字路口,沈家杂货铺正好在这里。杂货铺大门已经打开,沈复年正在里头打算盘。   沈珍珠欢喜地跑了进去,“爹。”   沈复年高兴地放下算盘,“怎么来这么早,是不是还没吃早饭?”   沈珍珠点头,“娘和舅妈在做饭,外祖父说趁着天还早带我和姐姐出来逛逛,爹您怎么来这么早?是不是没吃饭?”   旁边的伙计小吴回道,“姑娘别担心,小李去买早饭去了。”   沈珍珠心里重重叹了口气,昨日她和沐氏负气离开,今日沈复年连早饭都不在家里吃,可见家里气氛肯定很紧张。   沈复年的脸似乎又消瘦了一些,早上还有些寒凉,他总是止不住咳嗽。   沈珍珠当机立断,“爹,我留下来给您帮忙吧。”   沈复年从袖中掏出一大把铜钱塞进女儿手里,“跟你姐姐去玩吧,想吃什么别舍不得买。”   说完,沈复年又出去给门外的沐老太爷请安,“岳父。”   沐老太爷嗯了一声,“你忙吧,我带着丫头们去玩。”   沈复年嘱咐女儿,“听你姐姐的话,过几日爹就去接你们。”   沐老太爷看了女婿一眼,什么也没说,然后带着姐妹两个走了。   刚走出没多远,沈珍珠对沐老太爷道,“外祖父,我爹病了,我想去给他请个大夫。”   沐老太爷稍作迟疑后点点头,“去吧。”   沈珍珠辞别二人,想去找大夫。但不论她在记忆里怎么搜寻,却丝毫没有大夫的信息。原身的记忆遗失了一些,这一块正好是空白。   沈珍珠急得冒汗,刚好碰到了被刘氏打发出来去买东西的郭怀旭。   她拉着郭怀旭就问,“郭二哥,你知道镇上的大夫住哪里吗?”   郭怀旭刚才就看见她在这里团团转,听她这样问,心里吃了一惊,沈姑娘家常把药当饭吃,怎么会不知道大夫家在哪里。   她为何这样要问我?想让我带她去?还是想跟我说话?呸,沈姑娘不是那样的人。   不怪郭怀旭这样想,因着他长得太好看,镇子里好多姑娘都会借故来找他说话。时间久了,郭怀旭觉得这样对姑娘们的名声有碍,故而总是板着一张脸,还穿得特别朴素。   旁的姑娘见到他的冷脸立刻躲开,沈珍珠今日却公然在大街上拉着他问一个明知故问的问题。   郭怀旭一时猜不透沈珍珠的意图,只能客气回道,“沈姑娘,你沿着北街往前走,走到一半,左手边是李大夫家,沈二叔经常请李大夫给姑娘看病。”   沈珍珠立刻意识到自己话里的漏洞,心里虽然尴尬,脸上仍旧云淡风轻,“我病得太久了,人都有些糊涂了。刚才看我爹咳嗽的厉害,心里一着急,就什么都想不起来。多谢郭二哥相告,我这就去找李大夫,您这是要去哪里?”   郭怀旭看了她一眼,见她脸上并没有往常那些姑娘们故意搭讪被戳破后的羞怯,心里又开始唾骂自己,沈姑娘急着给沈二叔看病,我却在这里胡思乱想。   他缓缓回道,“我娘让我去买些点心,晌午去我外祖家里送给长辈。”   郭怀旭身姿站得笔直,面带微笑,慢条斯理地跟沈珍珠说话。沈珍珠也是如花似玉的年纪,过往行人忍不住偷看这二人,甚至开始窃窃私语。   “长得好看就是好哇,郭二郎见天出门都要被姑娘们拦下说话。”   “听说沈家要招赘,郭二郎这么出色的孩子肯定不肯入赘,沈姑娘想也白想。”   “那可不一定,刘氏那婆娘贼小气。她有三个儿子呢,舍出去一个有何不可,沈家家底厚,还能和沐家连上亲事,我听说沐先生明年要去考举人呢。”   “啧啧啧,又有热闹看了。不过这郭二郎长得真好,我要是姑娘家,我也愿意。”   “呸,也不拿镜子照照你的老脸。”   ……   这些话顺着风声吹到了沈珍珠耳朵眼里,她顿时大囧,怪不得刚才郭二哥用怀疑的眼神看着我,不好,他不会误以为我是个花痴,故意找他搭讪的吧?   沈珍珠抬头看了看郭怀旭没有表情的脸,决定还是走为上计,“那你忙,我先走了,多谢郭二哥。”   郭怀旭告别的话还没出口,沈珍珠已经脚底抹油溜了。   路人的话郭怀旭也听了满耳朵,他的脸仍旧板着,却毫无意识地将右手拎着的空篮子转移到了左手,等意识到后又转移到了右手,这才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走。   沈珍珠很快请了李大夫到杂货铺,“爹,您别忙了,我请了大夫来。”   沈复年咳嗽两声,“原不过是咳嗽两声,孩子不懂事,竟惊动李大夫了。”   李大夫放下药箱,“沈姑娘孝顺,沈掌柜要是不忙,我给您看看?”   沈复年把李大夫往后面请,沈珍珠立刻去帮整理铺子里的货物。   沈家杂货铺品种繁多,大到农具,小到一根针,应有尽有。有些放在屋里,有些要摆放到门外。   沈珍珠看着装了几把铁犁的筐子,准备搬到门外去,奈何她力气太小,居然没搬动,伙计小吴正好在搬另外的大件,也腾不出手来帮她。   沈珍珠卷起袖子,抓着筐子边缘一点一点往外挪。   正当她使出吃奶的劲儿往外拽筐子时,旁边忽然伸过来两只白皙修长的手稳稳地抓住筐子两边,“沈姑娘,我来吧。”   沈珍珠一抬头,正是刚刚买过点心准备回家的郭怀旭。   他回家的路正好经过沈家杂货铺门口,见到沈珍珠吃力的样子,赶着过来搭把手。   少年轻松地抱起筐子就站起了身,沈珍珠同时闻到了糕点的香甜味和少年郎衣衫上清爽的皂角味。 第7章 我还没死呢,就要分家了?……   郭怀旭手脚麻利地将筐子放在了杂货铺门口,又起身问沈珍珠,“沈姑娘,还需要搬什么?”   沈珍珠这才反应过来,赶紧道,“没有了,多谢郭二哥。”   郭怀旭点点头,然后从旁边的架子上拿起自己的篮子,“我先回去了,沈姑娘当心些,若是需要帮忙,去我家叫我。”   不等沈珍珠回话,他转身迈开大长腿就走了。   沈珍珠哭笑不得地看着潇洒而去的郭怀旭,帅哥们都是不等别人回话立刻就走吗?   那边厢,李大夫已经给沈复年看过了病,还开了个方子。沈珍珠拿过方子,问沈复年讨了些钱,然后颠颠地跑去抓药。   抓过药回来,沈复年正带着两个伙计吃早饭,见女儿进来,他分出一些招呼她,“跑了一早上,来吃些饭。”   沈珍珠一看那就是三个人的份量,自己吃了,他们就有人吃不饱,遂摇摇头道,“爹,舅母做了我的早饭,我先回去了。这药我也带回去,等我熬好了送过来给您喝。”   沈复年放下碗,“我儿长大了,爹很高兴。过几日爹就去接你回来,让你娘莫要担心。”   沈珍珠嗯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爹您今日要多歇歇。”   父女两个告别后,沈珍珠拎着一大包药往沐家赶。恰好,沐家人正好在吃早饭。   薛氏将沈珍珠拉到沐氏身边,“总算回来了,我还说让云舟去找你呢。”   说话间的工夫,薛氏把碗筷都递给了沈珍珠,还给她盛了一碗粥。   沐老太爷问道,“你爹怎么样了?”   沈珍珠认真回道,“爹就是有些咳嗽,李大夫开了药。我想着那边肯定没人能安心给我爹熬药,我就把药带回来了。”   沐老太爷哼一声,“我晓得,这回肯定又是那个糟老头子在中间闹事儿。好好的日子不过,非要作。”   薛氏打圆场,“爹,有什么不好。妹妹日常忙不开,这会总算能在家里住一阵子,您老也能多看看女儿和外孙女。”   沐老太爷喝了一口粥,“月柔别担心,看在女婿的面上,我一直没管你家里的事儿,如今你们娘儿两个都被撵回来了,我定要这死老头子好看。”   沈珍珠咬了一口沐老太爷买回来的油酥饼,“外公,又不能分家,还能咋地,我爹就是家里的长工,干活最多,挨我祖父的训斥也是最多。”   沐氏给女儿使了个眼色,沈珍珠立刻用饭堵住嘴。   沐安良给老父亲夹了一筷子小菜,“爹,您看这事儿怎么办才好?”   沐老太爷看向女儿,“杂货铺的房契在你这里?”   沐氏点头。   沐老太爷看向儿子,“今儿你去找个中人,就说我们要转让杂货铺,让沈家人把里面的货都拉走。”   沈珍珠瞪大了眼睛,老天爷,这招釜底抽薪可够狠的。沈家杂货铺生意好,最主要的原因就是地段好,一旦换个地方,人气肯定大减。   薛氏婉转道,“爹,杂货铺毕竟是沈家的……”   沐老太爷慢悠悠地啃酥油饼,“中人和官府认的都是房契,我们手里有房契,怕什么。路口的铺子只要放出消息,一天一个价,不怕没人要。”   沈珍珠心里盘算开,这杂货铺说是沈家的,其实也能说是沐氏的,这是一笔扯不清的帐,外公这样主动出手,能倒逼沈家做出决定。   沈珍珠忽然想到一个可能,“外公,您是不是想让我家里分家?”   沐老太爷眼睛一眯,“老的没死,分什么家。”   沐云舟接话道,“分不分家是次要的,该谁的东西理清楚才是主要的。杂货铺是姑妈的,这事儿要定下来,以后不能再稀里糊涂的。”   沐氏的眼底有些湿润,“多谢爹和哥哥嫂子为我操心。”   沐安良安慰沐氏,“妹妹这几日就在家里,若是妹婿来了,见面可以,莫要跟他走。”   沐氏点点头。   沈珍珠看向沐老太爷,“外公,既然要算账,何不算清楚些。铺子是我娘的,我爹充其量就是个掌柜的。这么多年铺子里的出息有一多半都交给了祖父祖母,这个帐是不是也该算算?”   沐老太爷立刻笑道,“我的乖乖,你爹听到了可要伤心死了。”   沈珍珠也笑,“我爹暂时受些委屈,以后我好生孝顺他。”   饭后,沐安良刚出门,郭怀旭来了。   他站在垂花门门口喊了一声云舟,沐云檀在屋里,沐云舟去了学堂,沈珍珠刚把药罐子放在炉子上熬着呢,准备去抱些柴火,正好听见他的声音。   出门一看,见是郭怀旭,沈□□动上前笑着打招呼,“郭二哥来了。”   郭怀旭不像早上在大街上那样绷着个脸,表情温和地回道,“沈姑娘好,我来找云舟。”   沈□□动请缨,“我去帮你叫。”   话刚出口她又后悔了,我会不会显得太殷勤了?他会不会误会我?算了算了,人家总是帮忙,就当还个人情。   很快,沐云舟匆匆而来,“你娘走啦?快跟我去我屋里,我给你留了功课。我爹不在家,我先去学堂看着那帮猴子,等吃了晌午饭我再去找你。”   郭怀旭点点头,然后低声对沐云舟道,“明日我要跟我爹去县城买些生铁,听说那个道士往县城去了,我帮你打听打听。”   沐云舟眼珠子一转,然后笑着拍了下他的肩膀,“有劳你了,要是打听不到,也别太为难,我姑父也在打听呢。”   沈珍珠却眼睛一亮,赶紧给郭怀旭行个礼,“多谢郭二哥。”   郭怀旭毫无意识地学沐云舟,将双手摆在身后,“沈姑娘客气了,不过是举手之劳。”   沐云舟看了一眼郭怀旭,忽然一把揽过他的肩膀,“走,跟我去屋里。”   沐云舟能管住学堂里的二十多个孩子,不仅仅因为他是沐安良的儿子,还因为他的八面玲珑和世故圆滑。人情世故上的事儿,再没有什么能瞒得住他的眼。   郭怀旭一个无意识的动作,他就发现了不正常。   等到了屋里,他把郭怀旭往椅子上一按,“说吧,你安了什么心思,刚才为什么学我?”   郭怀旭这时候已经有些懊恼自己刚才的失态,但他很快调整好了心态,像平日一样摆出一张春风和煦的脸,“云舟说的是何事?”   沐云舟眼神带着探索,“我觉得你有问题。”   郭怀旭拿起桌上的书,“我见你整日为了沈家的事情操心,这才跟着多听了两耳朵。要说有心思,也是为了报答你教导我读书的恩情。”   沐云舟双手背在后面,围着郭怀旭转了半圈,“嗯,不错,有长进了,往常你可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我的。”   郭怀旭大大方方地看着他,“是你多虑了,我能有什么事瞒着你。沐先生不在,你快去学堂。”   沐云舟用下巴指了指桌上的书,“我回来要查你的功课,可别偷懒。”   等沐云舟一走,郭怀旭长长出了口气。   沈珍珠熬过了药,跟薛氏和沐氏打过招呼,端着药罐子送去了铺子里。   郭怀旭在沐云舟的书房里待了一上午,中午回家给郭家父子做了顿饭,下午又来了。   沈珍珠一天不是在忙着熬药,就是帮沐云檀整理嫁妆。中间,她和郭怀旭碰过两次面,为防止对方误会自己花痴,沈珍珠总是一本正经地行礼,郭怀旭也客客气气地回礼。   二人这般作态,沐云舟也不好再逼问郭怀旭什么话,全当没看见。   沐安良动作很快,当天晚上,沈家人得到消息,沐老太爷要转让杂货铺。沈家杂货铺位处黄金地带,消息一放出去,已经有很多人到中人那里打听消息。   潘氏当场在饭桌上吵了起来,“那是沈家的铺子,她有什么资格转让?”   沈复年慢条斯理地吃饭,“铺面本就是珍珠她娘的,她要转让,谁都没资格阻拦。”   潘氏还要吵闹,外头忽然传来沈珍珠的声音,“爹,大舅让我来告诉您,明日就把铺子里清干净,有人要来买铺子。”   潘氏的眼睛里快要喷出火来,怒目而视沈珍珠和同行而来的沐云舟。   表兄妹二人给诸位长辈见过礼,沈珍珠笑盈盈地看着沈家一大家子,“大舅还说,铺子是我娘盘下来的,当日第一笔货也是我娘出的钱,那铺子里的所有出息都该是我娘的。爹是大掌柜,按照海云县城里的价钱,掌柜的一个月顶天二两银子,爹干了十三年,一共是三百一十二两。十三年来,爹娘共交给了家里近五百两银子,剩下的银子,还请早些还给我娘,或者写个欠条也行。”   沈复年放下筷子,看向沈老太太,“娘,您看呢?”   沈老太太放下筷子,“家里的事情,是该理一理了。文清文岳,把你们祖父搀扶出来。”   沈老太爷在两个孙子的搀扶下颤巍巍地走了出来,“我还没死呢,就要闹分家了?” 第8章 洗眼睛;争吵   沈珍珠给沈老太爷行礼,“祖父,我们哪里是要分家,就是把我娘的嫁妆理一理。为着祖父的身子着想,我不能在家里久住,我娘只能陪我去我外祖父里住,但我娘是出嫁女,吃喝哪一样不要钱,总不能我们还让大舅养着吧,只能花用我娘的嫁妆了。”   沈老太爷脸一沉,“可以,老婆子,把老二媳妇的嫁妆单子拿出来,照着上面给她,以后也不用回来了。”   沈珍珠旁边的沐云舟呼啦一身甩开扇子,“老太爷,您这话可就有失偏颇了。我朝律法规定,凡出嫁女子,嫁妆滋生的收益,皆归女子所有。就比如沈三太太当年陪嫁了三亩田地,这么多年,田地的收成都该归沈三太太所有。敢问沈三太太,您的嫁妆田收成都归了沈家吗?”   孟氏尴尬一笑,她三亩田也没多少收成,婆母看不上,从来没问她要过。   沈珍珠给了沐云舟一个赞许的表情,沐云舟挑了挑眉头,亏得他跟过来,不然表妹的身份可不好跟长辈较劲。   沈老太爷不说话了,沈老太太咳嗽一声,“舟哥儿,珍珠,你们吃饭了没?宝珠,给你姐姐和沐大哥摆碗筷。”   大房独女沈宝珠正盯着沐云舟发呆呢,回过神后立刻红着脸起身,被潘氏一把拉住,“珍珠也不是外人,自己来就可以。”   沈珍珠笑着回道,“多谢祖母,我和表哥吃过饭来的。”   说完,她走到沈复年身边,把手里的篮子放在桌子上,打开里面用一件旧棉袄包着的药罐子,“爹,这是我给您熬的药。李大夫说这药要一天三顿的吃,您咳嗽好些没?晚上换过的衣服您放在那里,明日我过来取。明早您别让伙计买饭了,女儿给您送,顺带把药也送过去。”   沈老太太听过后叹了口气,“老二,你辛苦了,家里乱糟糟的,也没顾得上给你找大夫。”   沈复年什么都没说,他接过药罐子,把药倒在旁边一个空碗里,分两次咕嘟咕嘟喝光,又把罐子递给了女儿,“好,爹都听你的。”   沈珍珠笑着接过罐子,“爹,您别放在心上,不管到什么时候,您都是我爹。”   沈复年嗯了一声,“天晚了,回去吧。告诉你大舅,明日让人去接手铺子,那里面的货,也都给你们吧。”   沈珍珠点点头,“娘让我告诉您,晚上还凉的很,您记得盖那床厚一些的被子。”   沈复年抬手摸了摸女儿的头发,“爹晓得了,你和你娘也要照顾好自己。”   沈珍珠转头看向沐云舟,“表哥,咱们走吧。”   说完,不等沈家人说任何话,沈珍珠头也不回地走了。   刚出了沈家门,沈珍珠揶揄地看向沐云舟,“表哥,宝珠妹妹刚才怎么一直不错眼地盯着你?”   沐云舟呼啦把扇子收起,“小女孩没见识,看到个外男就挪不开眼,都怪我长得太英俊。”   沈珍珠搓了搓胳膊,“要是宝珠妹妹看到你现在这个样子,肯定想打盆水洗洗眼睛。”   沐云舟不解,“为何要洗眼睛?”   沈珍珠哈哈笑,“后悔自己看过你!”   沐云舟也大笑着用扇子敲敲她的头,“你可真是……”   还没说完呢,隔壁的大门忽然开了,郭怀旭从里面走了出来,“云舟。”   兄妹两个停止了打闹,一起看着他。   郭怀旭从怀里悄悄拿出几张纸,“这是我写的文章,你帮我看看。”   沐云舟接过纸,“你娘回来了?没说你吧?”   郭怀旭微笑着摇头,“不妨事。”   沐云舟停止了问话,“你回去吧,明日还要早起去县城呢。”   郭怀旭对着二人点头,“你们也回去吧。”   双方告别,等走远了,沐云舟叹了口气,“郭太太也不知怎么想的,怀旭明明很有天分,偏不肯让他读书。”   沈珍珠倒是能理解,她上辈子无父无母,寄居在姑妈家里。姑妈十分疼爱她,但姑妈家里贫困,且姑父十分反对,没有办法供她读书。沈珍珠一路辛苦读完大学,全靠自己养自己,姑妈能给她的支持十分有限。   她抬起头看着天上的星星,要说那个世界里有什么她舍不得的,大概就是姑妈了。好在沈珍珠争气,毕业后没两年就能拿到高薪。她死的时候,把积蓄全部给了姑妈,希望她能过得好一些。   沈珍珠很快调整好了心态,“表哥,家家有本难念的经,郭太太可能也有自己的难处,她家有三个儿子呢,供一个孩子读书不容易。郭二哥现在艰难求学,也并非是一件坏事,可以磨炼他的心智。”   沐云舟诧异地看着沈珍珠,“表妹,这才几日不见,你居然能说出这般大道理了。”   沈珍珠忍不住笑道,“郭二哥这样肯学,就算将来他做了铁匠,肯定也是我大周朝最有学问的铁匠。”   表兄妹两个一路说笑,慢慢往沐家走去。   刚进家门,沐氏就迎接了出来,把两个孩子拉着看了看,“他们没有为难你们吧?”   沈珍珠笑着摇头,“娘,有表哥在呢,沈家总得给二分脸面。况且爹还在那里,我把大舅的话一传,爹立刻答应明日就让出铺子,让大舅派人去接铺子。”   沐氏叹了口气,“那铺子除了你爹,也没人能打理的明白。”   娘儿三个往屋里走去,沐家一大家子都等着呢。   沐老太爷听了沈珍珠的话,并不在意,“无妨,没人打理就没人打理吧,反正挣了钱也到不了你娘手里。明日开始,杂货铺停工,看看谁先急。”   沈珍珠转了转眼睛,“外祖父,还是您聪明。只要我爹不去杂货铺,谁都没办法。”   沐老太爷轻轻啜了口茶,然后对沈珍珠道,“珍珠,以后好生孝顺你爹。这要是换成旁人,如论如何也不肯让出来的,说不定趁势和离,手里捏着铺子再娶一个。”   沈珍珠重重地点头,“外祖父放心,我宁可终生不嫁,也不会丢弃我爹娘的。”   沐老太爷忍不住笑道,“小孩子家家,说什么一辈子,也不怕风闪了大牙。云舟,把你的扇子给我收了,像什么样子。”   沐云舟笑嘻嘻地蹭了过去,“祖父,您不觉得我这样很风流倜傥?”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换做我年轻时才叫风流倜傥,你长得太丑了,看起来就是不伦不类。”   一家子难得见到沐老太爷开玩笑,都跟着哈哈笑了起来。   与此同时,沈家却再次爆发了争吵。   沈老太爷看向沈复年,“你真打算让出铺子,你就没想过这一大家子?”   沈复年抬眼看着他,“爹,不是我的东西,我没脸占着。”   沈老太爷忽然暴怒,“你这意思是说我不要脸,要强占儿媳妇的铺子?没有你,她一个妇人能打理铺子?”   沈复年点头,“爹说得对,没有儿子,月柔没办法打理铺子,所以铺子里这么多年的出息儿子大半都交给了家里,她从未反对过。但这不能改变事实,铺子就是月柔的。儿子只是个掌柜的,如今她铺子不想开了,就算明日就关张,儿子也管不了。”   沈老太爷喘着粗气,正想骂儿子,旁边沈老太太忽然道,“老头子,今日儿孙们都在,你说说看,你到底想怎么办?因着你,家里彻底乱了,如今沐家不肯让你了,人家要跟你鱼死网破,你再作也没有用。”   沈老太爷的骂声卡在嗓子眼里,然后又道,“这是我想怎么样的问题?珍珠大了不该嫁人?老二没儿子不该过继?铺子是老二开起来的,就算当初挪用了他媳妇的嫁妆,怎么铺子就是沐家的?”   沈老太太冷笑,“你说的没错,这事儿不是你一个人的想法。我知道,老大想用儿子把杂货铺捞过来,老三站干岸不说话,你们可真是好兄弟,到时候老二女儿没了,铺子没了,你们两房倒是发了。”   沈复生和沈复瓯闻言立刻起身,“娘,儿子没有这个想法。”   沈复年眼神复杂地看着沈老太太,老太太什么都明白,但她一直不说话,若不是沐家来硬的,她其实也是赞同让珍珠嫁出去,让二房过继文岳。   沈复年心里叹了口气,在娘心里,珍珠比大房两个孙子差远了。   沈老太太把儿子们的脸皮都扒了,沈老太爷也不再端着,“怎么,难道你希望铺子给了外人?你不也希望老二过继文岳的嘛,怎么这会子倒戈了?”   沈老太太看向沈复年,“老二,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娘对不起你,之前确实是希望你能过继文岳。但珍珠说得对,羊肉贴不到狗身上,不是你的孩子,不会真心孝顺你的。”   旁边的潘氏插嘴道,“娘,文岳会好生孝顺他二叔的。”   沈老太太哼一声,“老二病了,你们谁在意了?只有珍珠,张罗着给她爹请大夫,熬了药送过来。文岳是个好孩子不假,但他自有爹娘。老头子,不管你怎么想,我现在改主意了,我不同意过继。铺子的事儿我不想管了,随你们怎么折腾,折腾关张了最好,省得争来争去的。”   说完,她放下筷子,起身回了房。 第9章 美男的神助攻   沈老太太一走,屋里陷入了短暂的安静。   沈老太爷看向儿孙们,“过继的事情不能再含糊。老大,你明日叫了族老们过来一起商议。”   沈复年立刻反驳道,“爹,儿子如果要过继,必须要那等无父无母的孤儿!”   沈复生有些不高兴,“二弟,难不成为了你过继,我和你大嫂还去死一死不成。”   沈复年面无表情,“大哥,我可从来没答应要过继文岳。我话说到这里,爹如果觉得儿子不孝,就把儿子除族吧。这么多年,儿子对得起爹娘和兄弟们了。”   说完,沈复年呼啦直接拂袖而去。   沈老太爷气得用手指哆哆嗦嗦指着沈复年的后背,“老大,明日叫族老来,开祠堂,行族法!”   转天早上,天大亮了,沈复年还没起床,往常这个时候他早就去铺子里忙活去了。   沈老太太吩咐沈复瓯,“老三,去叫你二哥吃饭。”   沈复瓯到西厢房门口敲了半天,沈复年的声音才从屋里传了出来,“来了,你们先吃。”   沈复年连脸都没洗,直接坐到了饭桌上,“娘,自今日起,儿子就不去杂货铺了,专心在家照顾爹娘。”   沈老太太心里有些难过,“老二,你何必如此,平白让家里人担忧。”   沈复年却笑了,“娘,儿子原来操心铺子和后嗣,现在儿子看开了,金银都是身外之物。至于后嗣,儿子说句打嘴的话,往上数十代,老祖宗的坟墓都没地方去找了,我何苦为了这点事儿困住自己,不如活得洒脱些。”   沈复生却道,“二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岂能让爹娘操心。”   沈复年却呵呵笑了起来,“大哥,我觉得吧,铺子没了也好,说不定往后你们能真心对我呢。”   沈复生额头的青筋开始乱跳,“二弟,你越来越不像话了。”   沈复年喝了一口粥,“让我猜猜,大哥,你是不是又贪便宜进了不好的货,砸在手里了吧?想让我给你补窟窿?”   沈复生忽然把手里的筷子重重地放在了桌子上,“是你没儿子,难道还让我求着你过继?我这么操心,难道不是为了你着想?”   沈复年也把碗一摔,“我有没有儿子关你屁事,我又没让你儿子给我养老。珍珠要招婿你们不答应,我说把铺子给珍珠陪嫁你们还是不答应。你们这是为了我着想?我告诉你们,等铺子关门了,往后好多着呢!”   沈复年忽然跟沈复生翻脸,一家子都看呆了。   沈老太太沉声道,“都给我坐下!”   忽然,外头传来沈珍珠的声音,“爹。”   沈复年的表情瞬间柔和下来,诶了一声。   沈珍珠走进了屋,先给众人行了个礼,然后把手里的篮子递给沈复年,“爹,我去铺子里没看到您,伙计们都等着呢。我把药送来了,爹等会子趁热喝了吧。”   沈复年低头一看,篮子里有个药罐子,还有一个大食盒,沈珍珠真给他送饭来了。   见一大家子都在吃饭,沈珍珠笑着与众人告别。   沈复年低声嘱咐女儿,“回去告诉你大舅,今日请他过来,把家里的事情撕掳干净。等会子你告诉两个伙计,让他们先回去,铺子歇一天,工钱不会少他们的。”   沈珍珠点了点头,然后忧心忡忡地离开了沈家。   沐老太爷听到沈珍珠传的话,吩咐儿子,“若沈家来请,我们只有两个条件。一,铺子是你妹妹的;二,过继可以,必须是无父无母的孤儿,否则就让珍珠招婿。”   沐安良问道,“爹,您不去?”   沐老太爷摇头,“我就不去了。”   沐安良去了学堂,其余人仍旧各自忙碌。   沐云檀悄悄问沈珍珠,“表妹,你真的要招婿啊?”   沈珍珠眨眨眼,“表姐,要是招不到,我会不会被官府抓起来?”   沐云檀用手指点点她的额头,“胡说,还有两年时间呢,肯定能招到合适的。”   到了下午,沈家终于来人,沐老太爷打发沐安良父子两个过去。   到了沈家,沐安良与沈家族长行礼,“沈二伯,劳烦您了。”   沈二太爷笑着回道,“无妨,都是家事,有什么话坐下来好生商议。”   沐安良又与旁边的沈四太爷和沈七太爷打过招呼,然后坐在了旁边。   沈复年先起身,给几位长辈行礼过后道,“为着侄儿屋里这点事,劳烦众位长辈了。当日我屋里人嫁过来时,家里还穷得很,是她出钱盘下了杂货铺,那这铺子自然也是她的。这么多年,我屋里人孝顺,往家里交了几百两银子。如今孩子大了,侄儿斗胆,请诸位长辈做个见证,这铺子以后就彻底归了她,和沈家再没干系。”   沈老太爷还是那句话,“没有你,她能操持铺子?”   沈复年点头,“爹说的对,所以她才往家里交了几百两银子,算是儿子的工钱,也是孝顺爹娘的。”   沈二太爷颠了颠手里的烟杆,看向沈老太爷,“老五,见好就收吧,毕竟是侄媳妇盘的铺子。”   旁边沈四老太爷也劝他,“老五,你要是把这铺子占了,往后谁家姑娘还敢往沈家嫁?你这么多年得了银子,如今铺子还给侄媳妇,两头都好,何必贪心不足。”   沈老太爷有些不甘心,脸色铁青地坐在那里不说话。   沈复年继续道,“这第二件事,是小女招婿的问题。”   沈老太爷立刻道,“我不同意,你大哥和你三弟家里都有两个儿子,你想过继哪个都可以!”   到现在,沈老太爷就单纯为了赌一口气!   旁边沐安良忽然开口了,“老太爷,这过继总得两厢情愿才好。若是过继来的孩子不能一心一意孝顺我妹妹,要他有何用。”   沈复生忽然道,“二弟,不是我们逼着你过继,珍珠克亲祖父,你但凡是个孝顺的,也不能留她在家里。”   沐云舟忽然插了一句嘴,“这也无妨,只要让珍珠妹妹单独住在外面,就克不着老太爷了。”   沐安良看了一眼儿子,沐云舟立刻闭紧了嘴。   沈复年点点头,“既然爹一定要过继,儿子有个要求,必须是三岁以下父母不全的孩子。”   沈四太爷砸吧嘴道,“复年,族里可没有这样的孩子。”   沈老太爷看向儿子,“你这是诚心要跟家里作对了?”   沈复年还没回话,外头忽然传来郭怀旭的声音,“沈二叔。”   沐云舟立刻大喜,“怀旭,你回来了!”   郭怀旭给所有长辈抱拳行礼,然后不疾不徐道,“二叔,侄儿不请自来,失礼了。今日侄儿跟着我爹去县城进货,好巧不巧,听说了一件事情。前日给贵府老太爷看相的那个老道士,因着招摇撞骗,被人送到县衙里吃了一顿板子,然后驱逐出了海云县。”   这话一出,所有人脸上都变得十分精彩。特别是沈老太爷,他仿佛被人重重抽了一巴掌。为了那个道士的话,他在家里闹了这么久,最后却告诉他那道士是个骗子!   那他这么多天在做甚?天爷,老脸都要丢尽了!   好在众人照顾他的老脸,并未说他一个字,只有沈四太爷戏谑地看了他一眼。   沈老太爷羞臊的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沐安良立刻笑道,“好,好,这等离间旁人骨肉之情的骗子,合该如此!”   沈复年立刻看向父兄,“爹,珍珠是个好孩子。”   沈老太爷的脸色越发难看。   沈复年趁热打铁,“既然珍珠住在家里无碍,二伯、四叔、七叔,剩下两年时间内,侄儿想办法寻找适合过继的孩子,若无合适的,侄儿还是准备招婿,任何人不得逼迫我。诸位长辈看可行?”   沈复年这个答案,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是拖延,主动权全在他手里。   沈七太爷也劝,“五哥,不管是过继还是招婿,最后还是要真心孝顺复年才行。自家的孩子,何必闹得那么僵。”   沈老太爷本来掐着沈珍珠克祖父的事儿,预备今□□着儿子过继,谁知道却遇到个骗子,满盘皆输。   他冷笑一声,“我是个老糊涂,老二你想怎么办就怎么办吧。”   沈复年给他深深鞠躬,“爹,儿子以后定会好生孝顺爹娘的。”   沐安良立刻道,“都是一家子,坐下来有什么话说不开的。如今既然亲家老太爷和外甥女相安无事,以后日子该怎么过还怎么过。”   沈老太爷接了一句,“铺子既然归了老二家的,往后老二就不用去铺子里了。”   沈复年也道,“舅兄,我答应过我爹娘,往后不再管铺子里的事情。”   沐安良吃惊道,“你不管,谁管?”   沈复年的话仿佛一记炸雷,“让珍珠管。”   沈复生在一边讽刺道,“二弟,你莫是糊涂了,珍珠一个丫头怎么能管铺子?”   沈复年只看向沐安良,“舅兄,珍珠要招婿,必须要独当一面。如果她管不好这个铺子,以后如何当家?接下来我会在旁边教导她一个月,后面三个月,若是铺子收益能到这个月的七成,就算她合格。”   沈复生双眼一亮,“二弟,若是珍珠做不到呢?”   沈复年眼睛一眯,“那就给她找个婆家吧,我慢慢寻摸适合过继的孩子。”   沈复生立刻道,“二弟说话算话?”   沈复年点头,“再不反悔,舅兄觉得如何?”   沐安良仔细考量了片刻,也点了点头,“妹婿所虑周全,我同意。”   沈复年看了一眼沈家众人,所有人似乎又看到了希望。他心里暗自盘算,必须在短时间帮助女儿立起来,只有她自己强大了,二房才能有希望。   珍珠,不要怪爹心狠。   沈老太爷的脸色好看多了,在他眼里,孙女那个病秧子,估计要不了几天就能把铺子折腾关门了。   又说了半天话,沐家父子和郭怀旭一起离去。   到了大门口,沐安良忽然问道,“你真打听清楚了?”   郭怀旭神秘一笑,“是有个道士被人送到衙门打了一顿,但是不是沈家请的那个道士我也不确定。”   沐云舟瞪大了眼睛,“你真是胆大包天!”   郭怀旭低声道,“我可没撒谎,确实有个道士被打了。就算以后被戳穿,只要老太爷安然无恙,到时候一切木已成舟。若有人追究,我就说听岔了,谁能说我故意撒谎不成!” 第10章 他嫉妒了   见沐云舟还有些担心,郭怀旭又道,“你别担心,我爹都知道,他同意我这样说的。”   沐云舟这才放心,郭铁匠是平远镇出了名的老实人,他的话,再没有人会怀疑。都是邻居,郭铁匠对沈家的事情知道的一清二楚。因着沈复年以前帮过他的忙,下午回来听说沈家在商议事情,立刻把儿子打发过来说了那些话。   沐云舟呼啦一声把扇子甩开,“你小子今日立了功劳,明日去我那里,你的文章我爹和我祖父都看过了,又给你布置了功课。还有,每天晚上练字不能停。”   郭怀旭点头,“我晓得,有劳云舟了。”   沐云舟拍掉郭怀旭搭在他肩膀上的手,“你也忙了一天了,快些回去吧。”   话音刚落,隔壁屋里传来刘氏的声音,“旭哥儿,快来把这车里收拾干净。”   郭怀旭告辞回了家,沐云舟快步赶上前面的沐安良。   父子两个一路说小话。   沐云舟问他爹,“爹,今日沈家族老怎么都偏帮着姑父说话?”   沐安良看了儿子一眼,“你看出来了?”   沐云舟嗯了一声,“儿子估摸着是姑父背地里使了力气,花点钱能打发了的事情,姑父肯定不会小气。”   沐安良低声道,“你知道就行,莫要嚷嚷,不管怎么样,铺子往后是你姑妈的,难就难在你姑父今日当众打的赌约。”   沐云舟也发愁,“爹,咱们一起帮帮表妹吧。”   父子两个到了沐家后,向全家人转述了今天的谈判结果,然后所有人都盯着沈珍珠。   沈珍珠一拍胸脯,“外祖父、大舅、娘,不用担心,不就是一个杂货铺,我能行的。”想她上辈子在职场混迹了七八年,也不是没跑过业务,一个杂货铺肯定不在话下。   沐氏担忧地摇头,“你以前整日在家里养病,连人都没见几个,哪里懂得做买卖。你先跟着你爹学一阵子,后面我给你帮忙。”   薛氏看向沐安良,“官人,可要把吴掌柜派过去帮一阵子忙?”吴掌柜是沐家文房店里的掌柜。   沈珍珠连连摇头,“舅妈,真的不用,我要是自己连这点事情都干不好,以后怎么做一家之主。”   沐云舟噗呲笑了出来,“还一家之主,好大的口气。”   沐老太爷拍板,“行不行的总得先试试,珍珠,明日一大早就去把铺子大门开了,从今往后,你就是沈家杂货铺的老板。”   沈珍珠开玩笑道,“我娘才是老板,我是掌柜的。”   沐氏拉着女儿的手,“等过一阵子,娘把铺子房契上的名字改成你的名字,谁也抢不走。”   沐云舟又把今日郭怀旭的话告诉家里人,“爹,这事儿以后要是戳破了,还有的闹。”   沐老太爷看了一眼孙子,“只要沈老头子没死,那就不结了。就算他死了又能怎么样呢,谁还能不死呢,他都一把年纪了。”   沈珍珠强忍着没笑出来。   沐老太爷挥挥手,“行了,吃饭吃饭,我老头子饿了。”   沐家人吃饭的时候,沈家也摆上了晚饭,沈老太爷破天荒地居然也坐到了饭桌上。   沈复年给老父亲盛汤,“爹,往后大哥和三弟出去忙活,儿子在家里照顾爹娘。”   沈老太爷的脸色比昨日好些,今日沈复年只说把铺子给沐氏,并未坚持给沈珍珠陪嫁。一旦沈珍珠没办法经营铺子,很快就要出嫁,到时候铺子还是沈家的。   想到这里,沈老太爷难得给了个好脸色,“明日去接你媳妇和珍珠回家吧。”   沈复年的手却迟疑了一下,“爹,珍珠那孩子气性大,她挨了打,怕是还在心里生气呢。”   沈老太太看了潘氏一眼,潘氏想到今日的赌约,仿佛又看到了希望,立刻表态道,“他二叔,都是我不好,一个不小心误伤了珍珠。二叔放心,明日我给珍珠做条帕子,算是我这个大伯娘的赔礼。”   沈复年嗯了一声,“大嫂往后可要仔细些,莫要再误伤孩子了,谁家没孩子呢。”   沈老太太却道,“老头子,因着你的缘故,平白这样闹了一场,整个镇上的人都在看笑话,亲家那里就这样算了?”   沈老太爷有些不高兴,但这事儿确实是他的错,他误信骗子,把儿媳妇和孙女赶走了,孙女还挨了打。   这事儿吵嚷的整个平远镇人尽皆知,若是就这样算了,沐家那里怕是不好交代,外人也会说沈家不好相与。   沈复年忽然插了句嘴,“爹,前些日子当铺的李掌柜还说帮文清说亲事,这几日咱们家里闹哄哄的,又没了动静。”   十六岁的沈文清闹了个大红脸,“二叔,侄儿要先读书。”   沈复年却笑道,“你只管读你的书,这事儿有长辈操心呢。只要咱们家疼爱媳妇,人家就舍得把好姑娘嫁过来。”   这一句话仿佛掐住了大房夫妇的脖子,沈复生知道,二弟这是在威胁他。如果这回不能安抚好沈珍珠,外人知道沈家居然谋夺儿媳妇的铺子,大房的儿子也别想说好亲事。   沈老太爷假装没听到,沈复生有些泄气,老头子只管闹事,却不管收场。   关系到自己的儿子,他只能伏低做小,遂吩咐潘氏,“珍珠缺你那两条帕子?给她做一身衣裳吧。二弟,为着家里的事情,劳动沐先生跑来跑去,明日我跟你一起去,咱们备些礼,算作谢礼。”   沈复年阴沉了好几天的脸终于转晴,“多谢大哥。”   沈复生笑着回道,“都是一家子,客气什么。”   沈家各房暗藏心事,表面一团和气。   才吃了饭没多久,沈珍珠又送来了药,还是沐云舟陪着来的。   沈宝珠的眼睛又粘到了沐云舟身上,沈珍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沐云舟假装没看见,大大方方地跟长辈们行礼,“姑父,天黑了,我送表妹过来。姑妈说今日表妹还在我家歇着,明日早起去照看铺子。”   沈复年接过药,“珍珠明早先去开门,先跟着伙计们学,我迟一个多时辰过去。”   喝过了药,沈复年又把钥匙递给女儿。   沈珍珠见沈家众人都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心里暗自嘀咕,这些人肯定巴不得我明日就把铺子玩完,都等着吧,铺子是我的,谁也抢不走。   她立刻从沈复年手中接过钥匙,“爹,您放心,托祖父的庇护,女儿现在身子骨好了,干什么都有使不完的劲儿。”   沈老太爷被孙女这样一臊,脸上又有些挂不住,“要是不能行,也莫要逞强。”   沈珍珠笑眯眯地接过药罐子,然后对着沈老太太伸手,“祖母,这两日给我爹请大夫、抓药,一共花了五钱银子,我还欠着呢。”   潘氏心里暗骂,杂货铺出息大,二房两口子没少私藏,怎么看个大夫还要问公中要钱?   但家中财务还是掌管在沈老太太手中,儿孙们生病了,都是从她这里走账,沈珍珠要的理直气壮。   沈老太太也心疼儿子,立刻回房拿了一两银子给沈珍珠,“你爹这药还得吃一阵子呢,后面抓药熬药的事情都交给你了。”   沈珍珠把钱一收,“祖母放心,我会上心的。”   要过了钱,沈珍珠高兴地和沈家众人打招呼,带着沐云舟离开了沈家。   刚出了大门,沐云舟又用扇子敲她的头,“真是个财迷精。”   沈珍珠也与他开玩笑,“表哥,你以后少来我家,宝珠妹妹的眼珠子都要长到你身上去了。”   沐云舟哈哈大笑,“别瞎说,我们两家再不会结亲的。”   话音刚落,隔壁的大门嘎吱一声开了,郭怀旭提着灯走了出来。   沈珍珠正经行个礼,“今日之事,多谢郭二哥帮忙。”   郭怀旭吓了一跳,赶紧让开,“沈姑娘莫要客气,举手之劳。”   沐云舟笑着问道,“怀旭这是要去哪里?”   郭怀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纸包,“这是我今日到县城里买的糕点,给你们留了些,拿去尝尝。”   沐云舟接过纸包,“怀旭,明日姑妈和表妹就要搬回来了。沈家一大家子人难免磕磕绊绊,你帮我多看着些,别叫姑妈和表妹吃了暗亏。”   沐云舟当面“托孤”,沈珍珠猝不及防,赶紧道,“表哥别担心,我可不是吃亏的人。”   沐云舟笑着打开纸包,取出一块糕点塞进沈珍珠口中,“晓得晓得,就你刚才问老太太要钱的样子,你们大太太眼睛都要瞪出来了。”   沈珍珠瞬间被塞满了嘴巴,一边鼓着脸嚼糕点一边还嘴,“一两银子呢,不要白不要!”   郭怀旭看了一眼沈珍珠鼓起的腮帮子,嘴角上还有一点糕点渣。沐云舟从小照顾沈珍珠习惯了,伸手把糕点渣蹭掉。   郭怀旭转开眼对沐云舟道,“你放心吧,我会看着婶子和沈姑娘的。”   沐云舟收起纸包,“那我们回去了,你去歇着吧,多谢你的糕点。”   黑灯瞎火的,沐云舟怕沈珍珠摔倒,伸手拉住她,沈珍珠知道他对自己就像亲兄长一样,大大方方地任由他牵着。   郭怀旭提着灯站在大门口,看着前面手拉手的两个人,忽然觉得自己心里有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第11章 吃狗粮吗?   转天天还没亮,沈珍珠就起床洗漱。   她从包袱里翻出一身简单的衣裳换上,“表姐,我得去铺子里了。我爹说不能等人家上门了我才刚开始张罗,若是铺子里乱糟糟的,客人看了也不高兴。”   沐云檀啧啧两声,“你这就要当大掌柜了,等挣了大钱,可要请我吃点心。”   沈珍珠把腰间的带子一系,“放心,离表姐出嫁还有好几个月呢,到时候我给你添妆。”   沐云檀拿起枕头扔到她身上,“快些滚。”   沈珍珠哈哈笑着出了门,刚好碰到了站在门外的沐氏。   沐氏仔细打量了女儿,衣裳样式简单,窄小的袖口,下裳正好到脚面,头发绑着简单的发髻,飘逸的发带既显得清爽,又能衬托出姑娘家的娇俏。   沐氏又忍不住反问女儿,“珍珠,你真的想好了吗?今日你走出这一步,便再也不能回头了。”   沈珍珠心里清楚,时人喜欢乖顺听话的姑娘,自己一旦抛头露面成了杂货铺的掌柜,外人必定以为自己是个厉害人,谁也不敢来求娶。   她毫不犹豫地回道,“娘,这样才好呢,我不需要别人来求娶,我要招婿。”   沐氏的眼中有泪光闪动,“都是娘连累了你。”   沈珍珠掏出帕子帮沐氏擦眼泪,“娘,没有的事,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事情。您别担心,我能行的。”   沐氏拉着女儿的手,“娘跟你一起去。”   沈珍珠按下她的手,“娘,您不能去。您去了,伙计们是听您的还是听我的?”   沐氏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落了下来,“你说得对,娘糊涂了。你去吧,等会子娘给你送饭去。”   沐安良父子已经去学堂早读,沐老爷子出门去了,薛氏在厨房做饭。沐家人似乎对沈珍珠要当掌柜的事情并不是太在意,沈珍珠心里少了许多压力,与沐氏说了几句话之后,提着灯就离开了沐家。   天还没亮,街道两边的店家还掌着灯,各家掌柜的伙计们都忙个不停。   沈珍珠凭着记忆跟大家打招呼,认识的给个称呼,不认识的一概用敬称。   她一路走过,背后都是窃窃私语声。   “沈姑娘真的要去铺子里啊?”   “啧啧,沈掌柜真是胆子大,万一沈姑娘把铺子折腾没了……”   “哼,沈掌柜可不傻,瞧着吧,铺子会没事的。到时候沈姑娘手里捏着铺子,招个好女婿,一切还在沈掌柜手中,总比给了旁人强。”   “给侄子有什么不好。”   “呸,侄子自有爹娘,你算个屁。”   ……   沈珍珠懒得理会,快步走到了自家铺子门口,只见小吴和小李已经守在那里了。   见到她,小吴立刻惊叫起来,“姑娘,大伙儿说的可是真的,掌柜的以后真不来了?”   沈珍珠掏出钥匙,“怎么,我不能做你们掌柜的?”   小吴立刻赔笑道,“没有的是,虎父无犬女,少掌柜肯定也不差的。”   小李鄙视地看着小吴一眼,这么快就改了称呼。   门一打开,小李冲到了前面,“少掌柜,您歇着,这些大家伙我来搬吧。”   沈珍珠吩咐小吴,“吴大哥,你把灯笼挂起来。”   两个活计立刻忙碌开来,沈珍珠往常也来过铺子,她回想了一下沈复年以前的举动,先去找到账本子。   杂货铺的账本子一共有两本,一本是实物登记,一本是银钱支出记录,两本账目必须对得上才行。   沈珍珠翻开货物登记本,一一查看存货。沈家杂货铺前面是三间屋连在一起的铺面,沿着墙面打了许多货架,上面摆满了货物。除了前面的铺面,后面还有个小院子,小院子后面还有同样大小的三间屋,其中两间是库房,一间屋空着的。   沈珍珠这样忙活了大半个时辰,终于把大件都盘点清楚了。她才要去检查瓷器的数量,门口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   来人正是胡少言,他进门就喊,“表妹,表妹。”   沈珍珠拿着账本子走了过来,“二表哥,你要买什么东西?”   胡少言也不避讳伙计们在场,脱口而出,“表妹,你真的要跟二舅打赌?表妹,我答应你的要求,你回家好不好。外面坏人多的很,你一个姑娘家如何能应付的过来。”   沈珍珠拉下脸,“二表哥,你别捣乱了,我正忙着呢。你家里的事情你丁点做不得主,跑这里来跟我瞎许诺什么。”   胡少言鼓起勇气道,“表妹,要是我能说服家里人答应你的条件,你就,你就……”   沈珍珠立刻斩钉截铁道,“不行!”   胡少言瞪大了眼睛,然后透漏出一股难以自信的表情,“表妹。”   沈珍珠觉得不能再让这孩子误会下去,“二表哥,那天我提那个要求,是权宜之计,我的目的是为了留在沈家招婿。”   胡少言的气息急了起来,“表妹,就算我不做上门女婿,我也会好生孝顺二舅和二舅妈的。”   沈珍珠冷哼一声,“那能一样吗,你屋里人是胡家人,得去伺候你爹娘,什么都要以胡家为主。我招了夫婿,我可以一直跟我爹娘住在一起。你要是来买东西,我欢迎,你要是来捣乱的。”   沈珍珠转头看向小李,“李大哥,把他给我丢出去!”   小李搓了搓手,“少掌柜,真丢出去?”   胡少言心里十分伤痛,“表妹,你真的丝毫不顾念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吗?”   沈珍珠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没找到一丁点原身和胡少言两情相悦的事情,看来是这小子单相思。她不再犹豫,对着小李道,“丢出去!”   小李正要动手,门口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沈姑娘,发生了何事?”   来的正是郭怀旭,他路过杂货铺门口时,听见里面吵吵嚷嚷,想到昨日沐云舟的托付,立刻进来看一看。   沈珍珠脸上稍霁,“郭二哥,没事,我二表哥想吃糖,我不给他买,他就哭了。”   胡少言的表情被冻在脸上,小李和小吴忍不住抖动着肩膀。   郭怀旭先皱眉头,然后又露出了了然于心的微笑。他一看这情形,就猜出定是胡少言有什么不合适的言行。   他伸手拍了拍胡少言的肩膀,“胡二公子,糖吃多了会虫牙。”   胡少言的头木然地扭了过来,看了看郭怀旭,又看了看沈珍珠。他像明白了什么似的,转头一脸凄然地看着沈珍珠,“表妹,他要是对你不好,你记得来找我。”   说完,胡少言拍掉郭怀旭的手,扭头大步离开了沈家杂货铺。   沈珍珠尴尬地悄悄在鞋里抠了抠地面,这个蠢材,乱说什么话,到时候郭二哥又要怀疑我对他有非分之想。虽然我喜欢看美男,但是被美男当成花痴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郭怀旭假装没听懂胡少言的话,对沈珍珠道,“沈姑娘,我今日一天都在铺子里。你这里要是有什么事,让伙计去喊我一声就行。”   沈珍珠连忙道谢,“多谢郭二哥,我这里能忙得开,别耽误您的正事。”   郭怀旭微笑道,“无妨,云舟说了,让我多照看些。他是我的挚友,他的妹妹自然是我的妹妹,沈姑娘不用跟我客气。要是没事,我先去了。”   沈珍珠心里嘀咕,谁是你妹妹。人家好意上门,她一脸营业式笑容,“您慢走。”   郭怀旭迈开大长腿,步伐稳健地离开了杂货铺。   沈珍珠在后面目送郭怀旭离去,啧啧,这腿真长,虽然穿着葛布,却走出了贵公子的范儿,难怪平远镇的姑娘们看到他就要做梦。   郭怀旭才离去没多久,沐氏拎着饭盒来了,“饿了吧,都来吃饭。”   沐氏带了三个人的饭,沈珍珠招呼两个伙计,一边吃一边跟沐氏汇报自己刚才查看的结果。   沐氏心里吃了一惊,女儿从未接触过铺子里的事情,居然这么快就上手了?   小李也跟着帮腔,“太太,少掌柜不愧是掌柜的亲闺女,这一来就摸到了窍门,才刚还问我们进来的几批货为甚价钱不一样呢。”   沈珍珠笑眯眯对沐氏道,“娘,您放心吧,我肯定不会让铺子在我手里出问题的。”   那边厢,郭怀旭走了好远,刚好路过卖糖的小摊子。鬼使神差般,他掏出一文钱买了一块糖。   趁着没人注意,他掰了一小块糖塞进嘴里。   嗯,果然很甜,怪不得胡二公子喜欢。 第12章 不多看两眼?   沈珍珠吃过饭之后就把沐氏打发走了,自己继续盘账。   平远镇凭借良好的地理优势和两条大马路,成为繁荣度仅次于县城的镇子。马上就要收麦子和油菜了,许多老百姓都来赶集,为农忙做准备。   就在她盘货的时候,有农妇来买盐,一见到沈珍珠就好奇地打量。   沈珍珠笑着对农妇道,“大娘,我这边细盐十四文钱一斤,粗盐十一文钱一斤,您需要多少盐?”   农妇见她一个小姑娘,起了占便宜的心思,“我要三斤半粗盐,三十五文半,给我去了半文钱零头吧。”这年月的小姑娘哪里能算清这个帐,农妇觉得自己能白占几文钱便宜。   沈珍珠旋即笑道,“大娘,三斤半粗盐,一共三十八文半。半文钱我没得找,我给您一根丝线如何?”   农妇的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笑容,心里暗骂小奸鬼,“原是我算错了,得亏姑娘心里有数。”   等农妇一走,小李立刻过来拍马屁,“少掌柜,您可真厉害。这账换做我来算,手指头都不够数的,您脱口就出来了。”   沈珍珠看了他一眼,“别戳这里了,把昨儿□□匠送来的东西理一理,有毛边的放一边,回头退给他。”   感谢亲爹,沈复年每进一批货都会在后面标注一下注意事项。两个伙计不识字,沈珍珠吩咐得他们一愣一愣的。   少掌柜果真有掌柜的风范。   沈珍珠迎接了一波又一波的客人,得益于她早上盘了一遍的货物,客人需要什么,她都能立刻找到。有些价格她还不熟悉,小吴在一边帮腔,倒没出大错。   等客人渐渐稀少时,沈家兄弟结伴而来。   沈珍珠拎了账本就迎了出来,“爹。”   等看到沈复生,她又理礼节性地喊了声大伯父。   沈复年拿过女儿手里的账本子,银钱出入写得清楚,出货量也有记录,就是记录的方式跟他有些不一样。每出一样东西都在后面画了个符号,想来是女儿自创的方式。   他并不多问,又把账本还给她,“跟我一起去你舅舅家,这里交给两个伙计就行。”   沈珍珠见到沈复生手里提着的许多东西,立刻脆生生地答应了一声好,火速把账本放在柜子里锁好,又交代两个伙计几句话。   沈复年看了两个伙计一眼才离开。   小李等沈家人走远了,摸了摸脖子问道,“小吴啊,掌柜刚才什么意思呀?”   小吴看了他一眼,“掌柜的意思是,你要是敢不好生帮助少掌柜,以后就不用来了。”   小李又摸了摸脖子,“我哪里敢啊,少掌柜比掌柜还精,她算账都不用算盘!”   那头,沈家兄弟带着沈珍珠一路往沐家而去。一到沐家,沐安良就带着儿子从学堂里出来迎接。   双方客气的档口,沈珍珠已经一溜烟跑去找沐氏。   “娘,娘,我爹来了。”   沐氏正在帮沐老太爷缝一件衣裳,闻言呼啦一下站了起来,“真的?”   沈珍珠点头,“真的,大伯也来了,还提了好多东西。”   沐氏忖度片刻,吩咐女儿道,“你去厨房,把你爹的药端过去给他喝了。”   说完,她忽然想起女儿这会子应该在铺子里,“铺子里怎么样了?可有人为难你?”   沈珍珠凑过去笑着道,“有人想还价,有人看我年纪轻想糊弄我,我都给他们挡回去了,还劝他们多买了一些。”   沐氏心里知道,女儿面对的局面肯定远不止她说的这般轻松。她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发现女儿似乎乐在其中。   沈氏心里有些庆幸,我的女儿果然不一般,难怪官人昨日敢当众定下赌约。   她拉住沈珍珠的手,“我儿,既然你要干,一定要顶住了。不管遇到了什么难处,千万不能回头。等你以后真正成了独当一面的掌柜,你就会发现,自己当家做主的日子,比去别人家当小媳妇要好一万倍。”   沈珍珠一头扑进她怀里,“娘,您放心吧,新的沈掌柜以后必定威风八面。”   沐氏笑着拍了拍女儿的后背,“去吧,给你爹端药去。”   等沈珍珠端着药进了正堂,正好听见沈复生在赔礼道歉,“我爹说,因着被奸人蒙骗,委屈了珍珠。他身子不好,不能走远路,让我来向伯父道歉,还请伯父谅解。二弟一个人整日日子过得恓惶的很,伯父看什么时候让二弟妹回去,他们一家子也能守在一起。”   沐老太爷嗯了一声,“回去可以,有些话得先说好了。铺子以后就是珍珠她娘的,你家老太爷要是再有个病痛什么的,可不能往孩子身上赖。”   沈复生点头,“那是自然,昨儿当着诸位长辈的面都说好了,铺子往后就是二弟妹的。”   沈珍珠听得心里十分畅快,只要铺子的归属确定了下来,她就不用担心了。至于别的,再细细筹谋也不迟。   她把药端给沈复年,“爹,娘让我把药端来给您喝。”   沈复年接过药后一口饮尽,又把碗还给了女儿。沈珍珠觉得一群大男人说话没意思,遂回房去找沐云檀。   晌午饭时候,因着沐云檀快出嫁了,不好见外男,沈珍珠就在屋里陪着她。   沐云檀终于逮住空来问她,“晌午怎么样?你怕不怕?”   沈珍珠夹了一块豆腐吃,“有什么好怕的,都是一个鼻子两个孔的人,谁又没多长只眼睛。”   上辈子沈珍珠因着学理科,工作后整日和一群男人打交道,不过是招呼几个客人,对她来说真的不算个啥。   沐云檀笑,“你就嘴硬,明儿你回家了,还要继续去铺子里?”   沈珍珠回道,“自然要去,表姐你不知道,做掌柜的比做内掌柜的感觉爽快多了。”   沐云檀继续笑,“沈掌柜这么厉害,以后谁敢上门做你的夫婿哟。”   沈珍珠瞥了她一眼,“表姐可见是要嫁人了,整天满口都是夫婿。”   沐云檀把碗一放就去拧她的脸,“明儿给你配个黑塔一样的壮汉,才能制伏的了你。”   姐妹两个嘻嘻哈哈笑闹着吃过了中饭,沈珍珠担心铺子,决定自己先走。   沐云舟叫住了她,“昨儿我们吃了怀旭的点心,这是我送的回礼,你帮我带给他吧。”   沈珍珠接过点心就走了。   两个伙计晌午自己在旁边的面馆里各自吃了一碗素面,沈珍珠一人给了三文钱饭钱,然后继续查看铺子里的账目和货物。   中途,陆续有人来买东西,沈珍珠热情又不失礼地招待客人,直等到沈复年夫妻拎着包袱归来。   沈复生吃过饭后直接去了自己的布匹店,没有外人在场,沐氏心疼地拉着女儿的手,“吃了饭之后也没歇会儿就过来了,累不累?”   沈复年想了想道,“娘子,家里不是有张闲置的小床,明儿搬过来,放在后面那间空闲的屋子里,让珍珠晌午不忙的时候歇歇。”   二人就这一个女儿,往常一直病歪歪的,忽然要这样整日操劳,夫妻二人担心女儿的身体。   沈珍珠也不拒绝,“多谢爹娘,我还好,等天黑了我就回去。”   沈复年见女儿似乎精神很好,咬牙点头,“你要是撑不住了就回去,下晌人少,他二人可以支应的。”   沈珍珠点头,“我晓得了,爹放心吧。”   夫妻两个一步三回头地走了,留下沈珍珠继续在铺子里忙到天黑才走。白日一直忙碌,她也不晓得累,现在她感觉浑身都酸疼酸疼的。   到家门口的时候,沈珍珠回头。天边只剩下一丝红色的光,她站在门口看着最后那一抹夕阳,心绪有些起伏。   今日第一天,首战告捷,希望后面能继续顺利下去。这个女人立足万分艰难的时代,我要更加努力才行。   站了一会儿后,她敲开了隔壁大门。   来开门的正是郭怀旭,沈珍珠把手里的纸包递给他,“郭二哥,这是我表哥送你的点心。”   郭怀旭笑了一下后接下了纸包,“云舟太客气了,不过是两块点心。”   沈珍珠笑道,“礼尚往来,应该的。”   说话的时候,沈珍珠大大方方地看着他。   救命,这小哥面带微笑地看着我,让我还怎么走得动路。   郭怀旭见对面的姑娘不错眼地盯着自己,微微眯了眯眼睛,主动问道,“姑娘今日一切可顺利?”   来了来了,他的眼神好像又在怀疑我,“好的很,多谢郭二哥关心,没事我先回去了。”   沈珍珠溜得极快。   郭怀旭拿着点心站在原地,这么快就走了吗? 第13章 隔墙有耳   沈珍珠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饭菜香味,迎碰头正好遇到孟氏。   沈珍珠接过孟氏手里的一盘子菜,“三婶手艺越来越好了,这香味都能赶得上飘香居里大厨做的菜。”   孟氏笑嗔道,“这干了大掌柜就是不一样,嘴巴也甜了。”   二人一起进了室内,潘氏也顾不得前日自己打了沈珍珠,急着问道,“珍珠,今日铺子里如何?”   沈珍珠一看潘氏的眼神就晓得她没憋好屁,先叹了口气,“大伯娘,您要是想知道,不如自己也去干两天吧。我看了一天账本,还是不晓得铺子里到底有多少货。”   潘氏立刻笑道,“你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也是常理。不用着急,慢慢来。”   沈珍珠把那盘荤菜稳稳当当地放在了沈复年前面,“祖父祖母,爹娘,我先去熬药了,不用等我,你们先吃。”   沐氏一把拉住女儿坐下,“家里这么多闲人,哪能还等你回来熬药,我已经放在炉子上了,快坐下吃饭吧。”   沈老太爷并未说话,自己先动筷子吃饭。   沈老太太和蔼地看向沈珍珠,“珍珠,可有人欺负你?”   沈珍珠想到原身在家里略微有点霸道的性子,鼓着腮帮子道,“祖母放心吧,没有人欺负我,就是早上二表哥去说了些不着四六的糊涂话,被我骂走了。爹,说好了您要带我一个月的,怎么把我一个人丢那里,等您病好了,您跟我一起去吧。”   沈珍珠毫不犹豫地卖了胡少言,惹得沈老太爷侧目。   沈复年轻轻咳嗽一声,“吃饭吧,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来问。”   沈珍珠高高兴兴地吃饭,忙了一天了,她急需要吃一顿饱饭来犒劳自己。   对面沈宝珠有些羡慕地看着堂姐,大姐每日随时就能跟沐表哥见面,真好啊。   潘氏见女儿发呆,在桌下踩了她一下。沈宝珠立刻反应过来,忙低头吃饭。   这一幕被沈珍珠察觉,她故意逗潘氏,“大伯娘,您做甚踩我?”   潘氏大囧,难道我踩错了?沈宝珠疑惑地抬起头,娘踩的是大姐,那刚才谁踩的我?   沈珍珠肚子里笑翻了天。   潘氏无奈只能尴尬地笑道,“我不是故意的,没注意碰上了。”   沈珍珠忽然道,“我想起来了,大伯娘,听说您要给我做衣裳?咱们家铺子里的布不好看,我想要彩霞阁的料子,您给我买一身桃红色的料子好不好?”   潘氏心疼得心里直骂,这个死丫头,自家的棉布如何穿不得了,彩霞阁的料子多贵,宝珠过生日她都没舍得买。   沈珍珠摸了摸自己的脸,“娘,您有没有把表哥的药膏带回来呀?”   沐氏见机行事,“放心吧,带回来了,你那脸还得擦好几天的药呢。”   母女两个一唱一和,把潘氏的话死死地封在了嘴里。   整个饭桌陷入了沉默之中,沈老太太先开口,“老大家的,你是家里长子嫡媳,说话可要算话。”   潘氏沉闷地嗯了一声,“娘放心吧,我给珍珠买彩霞阁的料子。”   沈珍珠捞到了便宜,不再说话。   沈复年为给女儿解围,开始和沈复瓯说家里田亩的事情,但潘氏眼里的锐利不时还是飘了过来。   沈珍珠总是用微笑对潘氏的怒目而视,气得潘氏心里直骂,小奸鬼,等你把铺子折腾得不成个样子,到时候再收拾你。   吃过了饭,沐氏带着女儿回房收拾屋子。   沐氏把女儿的衣裳从柜子里往外取,“往后你要去铺子里,有些衣裳得改一改,有些袖子大了,有些裙摆长了。”   沈珍珠往床上一躺,“娘,什么时候咱们能单独过日子呢。”   沈家一大家子,大房总是虎视眈眈,三房夫妇虽然看着和善,但从来不偏帮任何一个。老头子整日作妖,老太太揣着明白装糊涂。   沐氏轻轻坐在女儿身边,轻声劝道,“珍珠,单独过并不能把所有矛盾都隔开,该来的还是回来。再说了,你一天没有自己当家立志,大房一天不会死心。不用急,慢慢来。”   沈珍珠试探性地问道,“娘,咱们以后铺子里的收成,真不上交了?”   沐氏点头,“不交了,但往后很多花销也得咱们自己负责。”   沈珍珠又来了精神,“那不要紧,现在我不生病了,咱们的花销不大,全当分家不分居,还能有免费的饭菜吃,就是爹天天这样闲着不是回事。”   沐氏笑道,“你爹辛苦了这么多年,歇歇又怎么了。”   沈珍珠忍不住笑道,“娘,咱们光吃饭不拿钱,时间长了,怕是大伯娘头一个要撵我们走。”   沐氏拿起旁边的针线筐开始穿针引线,“我又没吃她的,我这么多年交这么多钱,咱们再吃十年也吃不完。”   母女两个在屋里说私房话,潘氏也在屋里教训女儿,“你以后放机灵些,别整日傻乎乎的。”   沈宝珠胆子小,立刻低下了声,“我知道了。”   潘氏忽然眼睛死盯着女儿,“你老实说,沐家每次来人的时候,你在门口磨蹭什么呢。”   沈宝珠的脸瞬间红头,结结巴巴道,“娘,我,我没有。”   潘氏眼珠子转了转,沐家倒是个不错的人家,沐云舟那孩子已经是童生了,以后一个秀才肯定跑不了。多努力努力,说不定还能中个举人。   孩子是不错,可惜是沐家人。要想促成这门亲事,还得去求老二家的。潘氏宁可死,也不愿意去求沐氏。   她瞬间泄了气,“你想也别想,你二婶是沐家人,她跟我吵了十几年,她不答应,这事儿成不了。”   沈宝珠的脸慢慢由红转白,然后讷讷道,“娘,我没有想这个。”她只是忍不住在沐云舟来的时候多看一眼而已。   平远镇最好看的儿郎是郭怀旭,但郭怀旭总是冷着脸,沈宝珠看了都害怕。说起风流倜傥,沐云舟才算第一个。一身锦袍,一把折扇,头上带着玉冠,腰间配着荷包,微微一笑间,仿佛用眼神在诉说世间最温情动人的话。   沈宝珠一想到沐云舟就感觉心里甜蜜蜜的,现在潘氏忽然戳破了她的梦想,让她从九重天瞬间跌落至地狱。   潘氏不耐烦地摆摆手,“别想东想西的,好生干活,回头给你说个合适的人家。”   沈宝珠点了点头,失魂落魄地离开了潘氏的屋子,到外面去打热水,正好碰见了沈珍珠。   姐妹两个性子截然相反,好在沈珍珠从来不欺负妹妹,一直肯让着她。沈宝珠知道大姐身体不好,也很照顾大姐。沈老太太也时常教导两个孙女,沈家就你们两个姑娘,要好生相处,以后长大了到别人家里,这也是一份助力。   故此,虽然沐氏和潘氏整天吵得乌眼鸡似的,堂姐妹两个关系倒是不错。   沈珍珠见到堂妹红红的眼睛和白白的小脸,忍不住跟到厨房里问,“宝珠,你怎么了?是不是我不在的这几天,文岳欺负你了?”   沈宝珠连连摇头,“没有的事,大姐放心,文岳近来懂事了好多,不敢再招惹我。”   沈珍珠不再多问,自己打了水回屋去了。   晚上,沈珍珠一个人睡在自己的大床上。她的床是个架子床,床顶上好像放了一些东西。   沈珍珠在脑海里搜索,钱匣子在那里!   她立刻来了兴致,把凳子搬了过来,爬上凳子去找自己的钱匣子。摸啊摸,沈珍珠摸到一手灰后,终于捞到了钱匣子。   她一个兴奋,脚往旁边一歪,谁知道那椅子不稳当,她连人带椅子,咣当一声砸到了墙上!   好在她反应快,扑到了床上去。   隔壁沐氏焦急地问,“珍珠,发生了何事?”   沈珍珠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娘,无事,椅子翻了。”   沐氏不再发问,“早些歇着吧。”   沈珍珠嗯了一声,自己爬上上打开钱匣子。嚯,里面有不少好东西呢。十几两银子,一堆铜钱,还有一个细金镯子和两根银簪子,外加两对银耳环。   嗯,还挺富有。   沈珍珠心满意足地藏好了钱匣子,吹了灯,一天的劳累,让她很快进入了梦想。   转天早上,沈珍珠刚出门,就碰到了郭怀旭。   见周围人少,郭怀旭走了过来,低声问道,“沈姑娘,昨晚我听见你屋里动静极大,可是有人打你?”   沈珍珠想到自己摔得脸着床,十分不好意思,“无事,我不小心踩翻了椅子。咦,郭二哥你怎么听到了?”   郭怀旭的眼神飘向了一边,“当日我家盖东厢房时,借用了你家的院墙,我住在东厢房南屋。”   沈珍珠瞬间明白,因为厢房比院墙高,很多人家就省了一面墙。她的屋子和郭怀旭的屋子,只隔了一面墙!   怪不得他听到了! 第14章 细心的帅哥   沈珍珠再次尴尬地抠脚指头,抠了两下后转醒,不对,我又没偷听他屋里动静,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沈珍珠立刻抬起下巴,“郭二哥,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郭怀旭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模样,“我去买些菜。”   沈珍珠瞪大了眼睛,“郭二哥你去买菜?”这个年代居然有男孩子买菜的吗?   郭怀旭有些奇怪,都是邻居,他买了多少年的菜,沈姑娘以前也没少看见。   沈珍珠拉回自己的思绪,试探性地问,“郭二哥,我屋里有动静你都能听见吗?”   郭怀旭觉得这个话题不宜再探讨下去,“沈姑娘严重了,并不能。”   沈珍珠放下心来,“那,我先去铺子里了,郭二哥你快些去买菜吧。”   郭怀旭点点头,沈珍珠提着灯转身走了,留下仍在那里思索问题的郭怀旭。   沈姑娘近来好像总是忘记事情,是不是上回病得太狠,伤着了脑袋?   郭怀旭带着一脑子的疑惑去买菜,沈珍珠也到了铺子里。   两个伙计也刚到,沈珍珠在脑海里把昨日出的货盘点了一遍,然后和总账一对,一文不差!   沈珍珠十分高兴,哼着小调,拿着账本子一样一样地查看价格,不时地跟伙计们说话。   眼见着天就亮了,沈珍珠熄了门口的灯,神清气爽地站在大门口。   大街上人流多了起来,沈珍珠看着街上人来人往,心里腾升起一股豪迈之气,我定要让铺子里的生意更上一层楼,让北街的杨家杂货铺关门倒闭!   沈家忽然换掌柜,最关注的自然是杨家。昨儿杨家就打发远亲上门来打探,见新上任的少掌柜并不像其他姑娘那样害怕见生人,杨掌柜心里起伏不定。   以杨掌柜对沈复年的了解,他定然不会撒手不管。但老虎还有打盹的时候呢,何况一个年轻姑娘。   要是能在这三个月把沈家杂货铺打压下去,等沈复年回来,自家就已经稳稳占了上风头。   沈珍珠忙了个把时辰,沈复年拎着食盒来了。   他只带了女儿的饭,两个伙计一人得了两分钱去粥铺喝粥。粥铺的白粥一文钱一海碗,另外一文钱可以买两个杂面馒头。   沈家今日是沐氏做饭,主食是红豆稀饭,这季节慢慢有些缺菜,沈家用冬日剩下的咸菜和千张豆腐切碎一起爆炒,配稀饭味道非常好。   沐氏还另外做了菜饼,用一点点菜油烙过,香的很。   沈家虽然这些年挣了不少钱,沈老太太还是比较节俭。往常早上的饼只有男丁和生病了的女眷才能吃,沐氏说女儿现在干得是男丁的活,必须和男丁吃的一样,故而沈珍珠也分到一个菜饼。   沈珍珠看向沈复年,“爹,您等会子回家吗?”   沈复年摇头,“爹不回去,在这里陪着你半天。”   沈珍珠十分高兴,“爹真是天底下最好的爹。”   沈复年微笑着看向吃饭吃得香喷喷的女儿,“要是觉得没吃饱,等会子爹去给你买点心吃。”   沈珍珠偷笑,“爹,街上人多眼杂,咱们吃了点心,总要往家里带一些,到时候大伯娘又说我们不晓得节俭度日。”   潘氏总觉得二房的家产将来都是她儿子的,但凡二房多花了些钱,她就要摆长嫂的谱教训两句。沐氏可不是个软性子,每每妯娌两个都要吵一顿。   沈复年笑道,“不要紧,我儿以后想吃什么只管去买,有爹在呢。”   沈珍珠快速吃完了饭,“真不用买,爹,明日的饼留给我娘吃吧,今日来了客人都让我招呼。”   沈复年点头,“你娘吃了我的半个饼,往后你是掌柜,爹是伙计,都听你的。”   父女两个打趣的工夫,来了个买灯油的客人,沈珍珠毫不胆怯地迎接了上去。   沈复年在一边见她举止有度,言语得体,心里生出一股熨帖。   路过门口的郭怀旭见到沈复年,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去了自家的铁匠铺。   郭铁匠正在打一柄锅铲,郭怀礼在一边帮忙,郭怀章太小,只能帮着烧炉子。   郭铁匠打铁的方法十分简单,炉子烧火,生铁被烧红后捶打成型,然后入水,反复重复,最后锻造成自己需要的形状。   郭怀旭见郭怀章拉风箱有些吃力,走上前去接过风箱把手,开始有节奏地拉风箱。   郭铁匠看了二儿子一眼,“家里都忙完了?”   郭怀旭点头,“娘在做鞋呢,让我来给爹帮忙。”   郭铁匠是铺子里的主力,老大郭怀礼天生力气大,已经可以帮着抡大锤,郭怀旭力气比大哥小一些,但他心思灵巧,可以抡小锤,他做的剪刀和绣花针之类的小东西,比父兄都出色很多。   一想到家里只有一个铺子,郭铁匠就忍不住着急。铺子将来若是传给了老大,老二和老三要怎么办呢。   原说送老二去读书,说不定能另谋出路,他娘说太费钱,死活不肯。郭铁匠有时候看到二儿子用铁钳在地上练字,心里就十分难过,他本该坐在学堂里学圣人之言才对。   风箱刚开始拉的时候很吃力,等里面气流流通均匀后就可以很省力,郭怀章也能拉得动。   郭铁匠对郭怀旭道,“二郎,这里我跟你大哥能忙得开,你去沐家看看吧,三郎,拉风箱。”   郭怀旭抬头看着郭铁匠,“爹。”   郭铁匠一瞪眼睛,“沐姑娘要出门子了,昨儿吃了人家的点心,你不是做了一包绣花针,拿去送给沐姑娘,多少是个心意。”   郭怀旭站起身,“多谢爹。”   等郭怀旭走远了,郭铁匠看了大儿子一眼,“你别往心里去,要是你也有这个天赋,我也让你去。”   郭怀礼连忙道,“爹,您小看儿子了。二弟能多认几个字,我心里也高兴着呢。也就是二弟了,我看到书上的字就头疼。”   郭铁匠笑着骂一声,“蠢材!”   郭怀旭到沐家时,沐云舟正在学堂里。   沐云檀把郭怀旭带进正屋里,“旭哥儿稍坐,我去叫云舟。”   郭怀旭赶紧拦住了她,“姐姐不用去,云舟正在读书呢,这会子叫他不好,我就在这里等他。前儿我打了一包针,缝被子的绣花的做鞋的,样样都齐全,送给姐姐使。”   说完,他从怀里掏出那包针,放在桌子上。   沐云檀拿起纸包打开一看,欣喜道,“旭哥儿,你这手艺比你爹还好。”   郭怀旭还没回话,沐云舟来了,“我就猜是你来了。”   沐云檀把纸包一收,“你们说话,我回房了。”   沐云舟知道郭怀旭的时间短,直接切入正题,先把郭怀旭写的文章拿了出来,把沐安良的点评说给他听,又当场监督他背了十几页四书,还拿出纸笔让他写字。   郭怀旭记性非常好,他屋里悄悄藏了全套的四书,都是沐云舟送的。每天晚上他都会偷着背书,没有纸笔练字,就用自己做的一根铁钳在地上写。   因着郭怀旭能把刘氏交代的活儿都干完,刘氏也懒得管他。   每次郭怀旭到沐家,沐安良都会把儿子打发过来单独教学。教导别人,自己也能进步,更何况是这种勤奋好学的人。果然不假,郭怀旭求学之路的艰辛深深刺激着沐云舟,他比往常更努力。   时间很快就过去了,郭怀旭准备告辞回铺子。   临走前,他犹豫了一下,立刻被沐云舟发现,“还有什么话要说?”   郭怀旭想了想之后低声道,“云舟,沈姑娘好像忘记了许多事情。”   沐云舟有些不明白,“表妹不是好好的?”   郭怀旭实话实说,“她忘了李大夫家在哪里,还忘了我本来就天天买菜,甚至连我住在她隔壁都不晓得。”   沐云舟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你这话是何意?”   郭怀旭摇头,“我没有别的意思,上回沈姑娘病得差点……后来她彻底好了,我们都跟着高兴,但我觉得,她的康复可能只是身体上的康复。”   沐云舟轻轻在屋里走了起来,半晌后道,“无妨,表妹现在性子开朗,能吃能睡,就算忘了一些事情也不打紧。往后要是她再问你什么,你告诉她便是。”   郭怀旭点头,“云舟真是好兄长。”   沐云舟把折扇往手里一拍,“从她出生开始,我跟姐姐就照顾她,已经习惯了。”   郭怀旭轻笑,“好,以后我帮你多照看她一些。”   沐云舟笑着眯起了眼睛,却什么话都没说。 第15章 上门女婿的好人选   郭怀旭前脚刚走,沐云檀后脚就进了屋,“旭哥儿走了?”   沐云舟点头。   沐云檀坐到弟弟身边,“才刚我路过的时候,听见你们在说珍珠表妹的病,我看她不是好好的?”   沐云舟并不瞒着姐姐,一五一十都告诉了她。   沐云檀思索片刻,表情凝重道,“你这样一说我也想起来了,珍珠以前针线活儿极好的,前几日我让她帮我绣个小件儿,她起的针脚十分凌乱,看起来像个新手似的。我以为她惦记家里的事情,心里烦乱无心做事,看来并非如此。”   这种有些玄乎的事情,沐云舟不想大肆张扬,“回头姐姐提醒姑妈一下,让姑妈平日里多留心,莫要让外人发现了。”   沐云檀点头,“你说得对,沈家老太爷本来就针对表妹,倘若让他晓得了,还不知道又要生出多少事情。这事儿可不是小事,你多叮嘱旭哥儿,莫要告诉外人。”   沐云舟手里的扇子又摇了起来,“姐姐放心吧,怀旭是最不会往外说闲话的人。”   他一举一动但凡有点异常,沐云檀立刻就能发现,“你又在憋什么坏主意?”   沐云舟把头凑了过来,“姐姐觉得怀旭怎么样?”   沐云檀实话实说,“不错,是个好哥儿。”   沐云舟扇子一收,“英雄所见略同,郭家三个儿子,怀旭在家里不得他娘的宠爱,舍出去一个也没什么不可。他们又是邻居,若是旭哥儿给姑妈做女婿,往后沈家大房也不敢再轻举妄动。”   沐云檀笑骂道,“你这里兴头头的,还不知人家旭哥儿怎么想的呢。”   沐云舟的眼睛又眯了起来,“姐姐别急,只要有个影儿,跑不掉的。”   沐云檀笑,“那也得问问表妹的意思。”   沐云檀哎哟一声,“难道还会有姑娘不喜欢怀旭吗?”   沐云檀用手指头点点他的额头,“整天一肚子心眼,当心长不高!”   姐弟两个说了一阵子悄悄话,沐云檀去寻薛氏,说了沈珍珠的异常。   薛氏表情十分凝重,“珍珠只是忘记了一些事情,但行动坐卧都正常,且越发能干,这买卖不亏。我下晌就去找你姑妈说说,你别说出去了。”   那头,郭怀旭回了铁匠铺,拎起小锤头开始干活。   郭怀旭脑海里忽然浮现沈珍珠早上在门口的样子,她每次一见面总是双眼亮晶晶地看着自己,但说不了两句话必定匆匆而去,仿佛自己是什么洪水猛兽。   他又想到她头上今日插的一根铜钗,看那样式有些老,估计是沈二婶的。   郭怀旭看到旁边有一根边角料,心里忽然有了个想法。   当天下午,薛氏果真去了沈家,给沐氏送了自己做的二十个咸鸭蛋。沈老太太客气地与薛氏说了一阵子的话后,打发沐氏带着娘家嫂子回房。   沐氏给薛氏上了茶,三两句话说完,薛氏就把话题引到了沈珍珠身上,并把郭怀旭和沐云檀的怀疑告诉了沐氏。   谁知沐氏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多谢大嫂告诉我,我,我早就知道啦。”   当日女儿就剩一口气了,又活了过来。谁知一醒来,就用陌生的眼神看着沐氏。好在后来沈珍珠又记起来许多事情,沐氏就把这事儿烂在了肚子里。   薛氏一楞,旋即叹了口气,“我糊涂了,妹妹是她亲娘,自然会第一个发现。”   沐氏用帕子按了按眼角,“多谢嫂子提醒,往后我会多看着些,不能让旁人发现了。这孩子身子好了后,性子也开朗了许多,特别知道孝顺父母,早上吃个饼还惦记给我留着。我全当她去游了一遭阎王殿,喝了半碗孟婆汤,阎王不忍心我们骨肉分离,又打发她回来了。不管她忘了什么,好在她还记得爹娘,这就足够了。”   薛氏见她看得开,也就不再劝,“还是妹妹豁达。”   姑嫂两个说了一阵子话,薛氏就要走,沐氏把家里的棉布给薛氏带了一些。   薛氏一走,潘氏就当着沐氏的面嘀咕,“二弟妹对娘家可真好,那半匹棉布值二钱银子呢,二十个咸鸭蛋就换走了。”   沐氏笑着回道,“大嫂别急,说不定潘家明儿也给你送吃的来呢。”   沐氏一句话就把潘氏顶到了城墙上,潘家从来只晓得从沈家占便宜,别说给潘氏送咸蛋了,蛋壳都没半个。   潘氏被接了老底子,跳着脚就要骂沐氏,沈宝珠立刻拉了拉她的袖子,“娘,祖母叫您呢。”   潘氏挥手抽了沈宝珠一个嘴巴子,“没用的东西,就知道吃白饭。”   沈宝珠虽然知道潘氏是在指桑骂槐,仍然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沐氏叹了口气,自己进了屋,她如果去安慰沈宝珠,等会儿潘氏会打得更厉害。   沐氏不能管,沈老太太这个时候却不糊涂了,“你是不是吃多了堵住了心眼子?宝珠是你闺女,你跟老二家的怎么闹是你们的事,为甚朝孩子生气!”   潘氏心里堵得慌,“娘,我是她娘,难道还不能管教她了?”   沈老太太眼神刀子一样盯着她,当日家里底子薄,挑媳妇不敢挑狠了,潘家女勤快听话,没想到心眼却只有针鼻子大,连自己的女儿都容不下。   教了这么多年,没想到还是不中用。   沈老太太在心里狠狠叹了口气,然后对潘氏道,“你管教女儿是你的权力,但宝珠大了,得好生养一养。往后厨房里的活儿,一概不许她沾。”   潘氏急了,“娘,姑娘家怎么能不学着料理厨房里的事情?”每每轮到潘氏干家务活,她把一大半的事情都交给了女儿。   沈老太太怒了,“你自己的姑娘都不心疼,谁家女儿敢给你做媳妇?你管教女儿是你的权力,我管教媳妇也是我的权力。老二家的,老三家的,都给我过来!”   沐氏听见婆母骂潘氏时就躲在西厢房门口偷听,这会子听见老太太叫她,三步并着两步往正屋去,还吩咐沈宝珠,“去把你三婶叫过来。”   妯娌三个很快聚在婆母跟前,沈老太太指着潘氏对另外两个儿媳妇道,“你们大嫂说,她是长嫂,理应照顾弟兄们,后面一个月的家务事她都包了,你们两个歇着吧。”   沐氏立刻道,“多谢娘体谅,官人病还没好,珍珠每日要出门受累,我要给她改衣裳,还要每天给她炖些补品,正忙得没工夫呢,娘就给我解围了。”   她丝毫不提潘氏,只说感谢婆母。   孟氏也跟在后头道谢,但潘氏还是把怒火都喷向了沐氏,“二弟妹可真是富有,珍珠现在每顿能吃一大碗饭,还要炖补品?爹和娘都没吃补品呢。”   沐氏可不吃她这一套,“那大嫂就督促大哥好生在铺子上用功,一年也交个几十两银子,爹和娘就有补品吃了。”   一句话同时惹得沈老太太和潘氏都不高兴,沈复生做买卖确实没什么天赋,但儿子再差也是自己的,沈老太太心里自然不高兴。   潘氏就更不用说了,沐氏说什么她都能生气,“我说二弟妹,当家的虽然交的钱少,但我们吃什么可都没少了公婆一口。”   沐氏立刻掏出帕子就抹泪,“天可怜见,这十几年,我们珍珠把药当饭吃,你们谁心疼一下了?我一年往家里交几十两银子,这还不孝顺?如今我不过给大病初愈的女儿炖点补品,就糟了大嫂的嫌弃,还挑拨离间说我没孝顺公婆。”   哭完两声,沐氏一把揪住潘氏的领子,“我且问你,我给女儿炖补品,难道花了家中的银钱?你上不能孝顺公婆天天惹娘生气,下容不下生病侄女,连自己的女儿整日都被你吓得像个鹌鹑似的,你这种无才无德的东西,叫你一声大嫂我都嫌弃!”   沈氏虽然没带一个脏字,却让沈老太太刚才被挑起的怒火又熄了下去。   拿人手短啊,她毕竟不是沈老太爷,白占了媳妇几百两银子的便宜,她没脸说孙女不该吃补品。   潘氏正要回嘴,沈老太太拐杖往地上一戳,“老大家的,你既然说老二媳妇不孝顺,你是个孝顺的,明日买二两燕窝给我和你爹尝尝吧。”   潘氏的骂声被死死堵在嘴里。 第16章 吃瘪的潘氏   要说潘氏的死穴,总共有两个,一个是两个儿子,一个是银子。   两个儿子是眼珠子,银子是命根子。二两燕窝可不便宜,老太太张嘴就来,她心疼的直抽抽。   大房管的布匹店一年往家里只交七八两银子,剩下的都被潘氏揣进了兜里。因着二房也节流,大家都心知肚明,谁也不说谁。沈复生能力有限,大房再怎么藏银子,比起二房还是差了好多。   如今二房的杂货铺往后不再往家里交银子,潘氏心里正翻江倒海般不满意,再多让她往家里交一文钱她都不愿意。   沐氏骂完潘氏,掏出帕子就开始哭,“我的儿啊,是娘没本事,让你受苦了,刚从阎王殿里捡回一条命,就被这些人逼着去卖苦力。娘多给你做些吃的,还要被人背地里说闲话。”   沐氏想到以前自己受的委屈,那眼泪就跟止不住一样往下掉。   一直在西厢房听动静的沈复年终于忍不住了,径直入了正房,“娘,发生了何事?”   沈老太太咳嗽一声,“无事,她们妯娌两个拌嘴。”   沈复年听得明明白白,这会子也不遮掩,“既然大嫂觉得我们给珍珠炖补品不合适,娘子,往后咱们不私自炖了,一应花销从公中出。吃喝有娘照看,至于别的,珍珠如今干着重活,照比她兄弟们来就是。”   沐氏的抽泣声渐渐小了,“我可不敢,我嫁给你这么多年。都说嫁汉嫁汉穿衣吃饭,你倒好,让我养了十几年,我要养女儿,还要养你一大家子。呸,沈复年,这就是你当年跟我说的对我好?我看你也别姓沈了,你姓沐吧。”   这一通话仿佛一记耳光打到沈复年的脸上,他立刻给沐氏作揖,“娘子,都是我无用,我对不起你。”   夫妻两个一唱一和,让沈老太太的脸上白一阵红一阵,沐氏说她养了一大家子,虽然是大实话,但说出来也够让沈家人受的。   一向不掺和争斗的孟氏忽然道,“二嫂,您别难过,您的功劳,我和官人都知道呢。我时常告诉文松和文墨兄弟,你们能读书,全是托了你们二伯娘的光,往后要多孝顺你们二伯娘。”   沈老太太诧异地看了孟氏一眼,这个一向站干岸的老三媳妇,居然这么快就毫无征兆地倒向了二房。   是了,二房虽然没儿子,但论财力是家中实力最雄厚的。珍珠再能干,还是需要兄弟帮衬,她一个姑娘,不会抢了三房兄弟的风头,且老二媳妇一向大方。以前二房铺子是公中的,三房一直装糊涂,现在铺子定了归属,三房的心也乱了。   人呐,最是现实。   二房三房一联手,往后大房怕是只能吃闷亏了。   沈老太太迅速分析局势,老二家的占了大义,只能先安抚,“老二家的,你别难过,你的功劳家里都晓得。珍珠是家里头一个姑娘,我跟你爹都喜欢的很。如今她每日出去操劳,也是为了家里,吃点东西不妨事。”   说完这个,她又同时吩咐三个媳妇,“往常都是我小气,家里日子寡淡,逼得孩子们都馋嘴猫似的。你们三个记住了,往后每天的饭菜要弄好一些,早上人人都有饼,晌午必须有一个大荤,鸡蛋和豆腐得有一样,晚上没有荤,油水也不能寡了,钱都从公中走。”   三个媳妇眼中都闪亮了起来,沈家又不穷,却把日子过得抠抠搜搜的,要是家里饭食好,谁愿意偷吃啊。   沈老太太又沉声道,“老二家的,你虽然对家中有功劳,但这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功劳。当年盘铺子、进货,都是老二顶在前面,老大和老三也没少铺子里干活。现在还你一个上等的铺面,你自己还落下了不少银子,这还不满意?你要真觉得家里占了你的便宜,回头我想办法卖些田地,把你的银子都补给你吧。”   沐氏搅了搅帕子,“娘误会了,原也不是我想说什么功劳的话,大嫂往后别再盯着我们珍珠吃什么,我保证不会再乱说。再说了,寻常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藏私了,家里哪个孩子没吃过?反倒是大嫂,买个点心还偷偷摸摸的,让人看不上眼。”   沈老太太心里直骂,不争气的东西,平白让妯娌们笑话你,“你们给孩子买东西吃我管不着,往后家里也买!留银子干什么,平白让家里争吵,不如都吃了喝了。行了,你们都去吧,老大家的,一个月的家务活,不许让宝珠帮忙!”   潘氏觉得自己快要冤死了,平白无故被婆母和妯娌骂,还要单独做一个月的家务活,还不能让女儿帮忙!   沈复年扶起沐氏,夫妻两个一起回了房。   到了屋里,他给沐氏擦了擦眼泪,“娘子受委屈了。”   沐氏觑了他一眼,“才刚我那话是说给大嫂听的,官人可千万别放在心上。这么多年要不是有官人,我哪里懂管铺子。”   沈复生笑一声,“我说的是真心话,不是说给大嫂听的。”   沐氏抬手拧了他一下,“不正经。”   两口子瞬间和好了,潘氏一个人在厨房里一边骂骂咧咧一边做饭。她张嘴正想喊女儿,沈老太太却先她一步把沈宝珠叫到正房去了。   沈珍珠在铺子里又忙碌了一天,今日她连午饭都没回家吃,还是沐氏给她送来的。   她虽然干劲很足,但毕竟之前病了十几年,毕竟身子骨底子差。天还没黑呢,她就坐在那里缓劲儿。   今日她基本上把铺子里货物的价格都记住了,至于存货,她虽然记不住全,品种大多都能记住。   见她有些疲惫,两个伙计一起劝她先回去歇着。沈珍珠也不矫情,把账本一收就往回走。   刚出铺子大门,正好碰见了准备回家的郭怀旭。   沈珍珠礼貌性地打招呼,“郭二哥。”   郭怀旭点头,“沈姑娘忙完了?”   沈珍珠笑着回道,“是呢,预备回家了。”   郭怀旭站在那里稍作停留,等沈珍珠走了过来后,二人有默契地一起往前走,沈珍珠始终离他两步之远的距离,目不斜视地看着前方。   郭怀旭一侧头,看到了她头上的铜簪子。以沈家的家底,不至于让大姑娘戴个铜簪子,是沈珍珠觉得这个复古的款式特别好看,特意问沐氏讨来的。   他仔细多看了两眼,把那纹路和大小都记在了心上。   今日下午,郭怀旭在铺子里找到一根闲置的短粗铁条,大概磨了个模子,若是多用些心,说不得往后也能做出根簪子来。   沈珍珠察觉到郭怀旭在偷看自己,心里嘀咕起来,难道他觉得我是故意赶在他回来的时候出门,好跟他一起走?   不行,都是街坊邻居,大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不能总是让他误会我是个花痴。只要我心里坦荡荡,怕什么。你长成这样,我总不能蒙上眼睛跟你说话啊。   沈珍珠一个回头,抓到了郭怀旭的目光。   她笑盈盈地问道,“郭二哥看甚呢?”   往常都是郭怀旭抓偷看他的姑娘,风水轮流转,今日他自己第一次被抓。好在郭怀旭见惯了风浪,丝毫没显出尴尬之色,而是顺利地岔开了话题,“沈姑娘看,那边新开了一家布匹店。”   沈珍珠哦了一声,“我大伯父多年掌柜,应该能应付的过来。”   把话题一岔开,郭怀旭又继续问道,“沈姑娘,家里这几日可太平?”   沈珍珠想着他是沐云舟的挚友,没有片刻犹豫,“尚好,我都能应付的过来,多谢郭二哥关心。”   郭怀旭点头,“今日我去了云舟家里,他让我多问两句。”沐家不好总是上门关心,免得引起亲家不高兴,他这个眼线就成了比较重要的人。   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话,很快就到了家门口,沈珍珠与他告别后,踩着轻快的步子回了家。   郭怀旭目送她进了门,若有所思,她平日里总是喜欢看我,往常被我看到,她都是躲避,或者跑开,今日却坦坦荡荡。   想到这里,郭怀旭忽然感觉心里有一点点失落。   旋即,他又有些不自在。都是邻居,沈姑娘一向行事大方,肯定不能躲闪。她是云舟的妹妹,云舟对我好,于情于理,我要多照顾她。   郭怀旭抬起手放在自己的脸上,不管她怎么想的,我要对得起自己的承诺。 第17章 来自大哥的嫉妒   沈珍珠到家后先去与老太太打了招呼,然后回了西厢房。   沐氏立刻拉住女儿坐下,端上了一盘糯米糕和一杯热茶,“累了一天了,来,吃点点心打个底。”   沈珍珠呼噜呼噜把一小碗温热的茶水干到肚子里,“娘,您准备的真及时,我要是再回来迟些就凉了。”   沐氏慈爱地看着女儿,“本来还要给你熬燕窝,今日你大伯娘说了几句闲话。我想着你现在身子好多了,燕窝那种东西,身体虚吃了才好。往后娘天天给你做好吃的,不比那补品差。”   沈珍珠把嘴一抹,“吃这个好得很,我一个人吃补品也太打眼了,还不如多吃些饭菜,兴许我还能长一长个子呢。”   她才十五岁,肯定还能再长一长,要多吃饭才行。   沈复年问女儿,“下午可顺利?”   沈珍珠点头,“都顺利的很,我今日查看存货时,发现好多东西都开始短缺了。爹,咱们什么时候去进货?”   沈珍珠急切想知道家里进货的渠道。   沈复年并不着急,“这个月先这样吧,卖多少算多少。下个月再去进货,到时候有了新货,也能多卖些钱。”   沈珍珠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个月收益低一些,下个月她的任务量就不会那么重。   可怜天下父母心,沈复年宁可损失铺子里的收益,也要帮女儿站稳脚跟。   沈珍珠轻声道,“那我都听爹的。”   沐氏很快从屋里拿出好几套衣裳,一一让女儿试试,“这都是你的旧衣裳,我这几日改了改,你看看合身不合身。”   往常夫妻两个心疼女儿,做的衣裳都是宽袖长摆,不大适合穿着干活。   沈珍珠自己也喜欢这种简单一些的样式,干活方便。她一边穿一边笑道,“多谢娘,娘的手真巧。”   沐氏又忍不住心酸,女儿的女红本来比她还好,现在却都忘完了。   她怕女儿难过,脸上仍旧笑盈盈的,“你祖母说后面一个月的家务都交给你大伯母,我在家中无事,给你们爷儿两个做做针线。”   二房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地说话,隔壁郭怀旭却遭遇到了刘氏的白眼,“你今日又去沐家了?铺子里那么多活,你就丢给你爹和你兄弟们?”   刘氏本来不知道郭怀旭上午去了沐家,吃了晌午饭后她出去找人闲话,无意中听人提了一嘴,心里便有些不高兴。   郭怀旭将手中的篮子放在厨房的案板上,“爹说昨儿云舟送了点心过来,让我给云檀姐姐送了一包绣花针去,算是回礼。”   刘氏忍不住咕哝,“送个针,哪里就要在那里混一上午。你三弟年纪小没力气,拉一上午的风箱,手膀子都酸了。”   郭怀旭并不生气,反倒劝慰刘氏,“娘,三弟也大了,大哥像三弟这么大的时候,已经开始抡小锤了。”   刘氏把袖子一甩,“晚上擀点面条,拿两个鸡蛋打在里面。”   说完,她自己就回房去了。   郭怀旭道了声好,洗过手之后开始和面。   从小时候开始,娘就对他有些冷淡,时常会挑剔两句,但好在从来不打骂他。郭铁匠说他出生的时候刘氏难产,差点丢了命,且因为他长得太好看,郭家老太太以前还怀疑刘氏不贞,为此刘氏对这个儿子一向不假辞色。   郭怀旭并不怪刘氏,三兄弟的吃穿都一样,他和兄弟们吃睡在一起,兄弟们有的他都有。唯独缺的,大概是他从来没有享受过亲娘的嘘寒问暖。   他小时候,刘氏经常把老三抱在怀里心肝儿肉地搓揉,偶尔还会笑着踢老大的屁股骂他小王八蛋。只有郭怀旭,刘氏不抱他也不骂他,久而久之,郭怀旭就养成了淡漠的性子。不管刘氏说什么,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应对。   郭铁匠有时候怕二儿子难过,会单独跟他说说话,但郭铁匠自己就是个糙汉子,也做不到太细致。郭怀旭虽然能理解他的良苦用心,性子却没有改变太多。   郭怀旭和面的手法已经非常娴熟,不到一刻钟,一颗面团就已经成型。然后是擀面,切条,铺开。   洗锅烧水,在烧火的过程中,郭怀旭在想沈珍珠头上的簪子。铺子里没有那种很精细结实的刻刀,簪子上面的花纹怕是不好弄。   他想不到好办法,索性略过簪子,开始在心里默默背诵沐云舟上午给他布置的文章。   郭家男丁多,吃的也多,锅里放了半锅水,一时半会开不了。他往灶门里填了许多柴火,从灶门底下挖出一根铁钳子,开始在地上练字。   在厨房里忙活了近半个时辰,郭怀旭终于做好了晚饭,郭家父子三个也回来了。   郭怀旭用托盘端了三碗面条进堂屋,托盘不大,只能放三个碗。到了堂屋,他给父母和兄长一人一碗。   郭铁匠见郭怀章还坐在那里等吃的,立刻呵斥他,“老三,自己去端饭,还等着你二哥伺候你?”   刘氏虽然有些不高兴,但也没吱声。兄友弟恭是基本的人伦,男人教训儿子们,她从来不插话。   郭怀章跳起来抢过郭怀旭手中的托盘,“二哥您等着,我去把剩下的盛过来。”   刘氏一边吃饭一边跟郭铁匠商议,“当家的,李家大姑娘你觉得怎么样?要是合适,我就找人去提亲了。”   郭怀礼闹了个大红脸,立刻端着碗起身,“屋里怪热的,我到外面去吃。”   郭铁匠点头,“你自己看着办,合适你就定下,钱不都在你那里。”   郭怀旭和弟弟坐在一边旁听,郭怀礼十七了,刘氏着急给他定亲,看上了当铺李家的嫡长女。   刘氏叹了口气,“李家当铺这一二年生意不错,也不知道能不能看中咱们家。”   郭铁匠看了她一眼,“咱们多下些聘礼,将来对媳妇好些,咱们家三个儿子又不闹事,当个长嫂也不难。”   刘氏点头,“我想找隔壁沈家三太太去说个亲。”孟氏父母公婆俱全,夫婿不错,两个儿子都听话,大家又是邻居,刘氏觉得她是个合适的人选。   郭铁匠奇怪,“怎么不找二太太?沈掌柜跟李掌柜关系好的很。”平远镇的人都管沈复年叫沈掌柜,管沈复生叫沈大掌柜,以区别兄弟两个。   原来潘氏还有些不高兴,说应该喊沈掌柜和沈二掌柜。不知道的人一听,还以为沈复年给大哥打下手的。沐氏不高兴了,大嫂有本事就让外人改口吧。   刘氏低声道,“二太太成亲这么多年,就一个姑娘,让她去说亲事,我怕李家不高兴。”   郭铁匠想了想,“那就请她们妯娌两个一起去说,成算大。单独请三太太,李家不一定买账。”   刘氏点头,“那明日我去买二尺尺头和点心,去请沈家两位太太。也不知道沈家会不会答应。”   郭铁匠倒是很自信,“你只管去,定然能成的。”上回他让怀旭去帮了沈掌柜一把,这回他肯定不会拒绝的。   他又看了看家里的宅子,“他们三兄弟一天比一天大,家里这宅子怕是小了。”   郭家宅子只有一进,夫妻两个住正房,西厢房是厨房、库房,东厢房三间屋是通的,里面一张超大的床,兄弟三个睡在一起。   别人家都是东厢房做厨房,郭家当年因为穷,没钱把院子东边的地整一整,就先盖了个很小的西厢房当厨房,后来加盖了屋子后,懒得再换厨房,故而郭家三兄弟一起住在东厢房。东厢房三间屋很大,兄弟三个的大床正好放在屋子的最南边,对着沈珍珠的屋子。   刘氏也叹气,“如今镇上的宅子价钱可不便宜,就算买地皮自己盖,一时半会也不好寻摸。”   郭铁匠想了想,“回头把东厢房三间屋隔开,打两张床和几个柜子,他们兄弟一人一间。都这么大了,还睡在一起也不大方便。”   郭怀旭心里跟着高兴起来,如果能单独有个屋子,以后他干什么都方便些,省得老三经常把自己的事情告诉娘。   刘氏掰着手指头算,“那得买砖头,请匠人,得花不少钱呢。”   郭铁匠立刻下决定,“隔两间屋子不费事,怀旭,你明日莫要去铺子了,把你们兄弟三个的东西收一收,再让你大哥找匠人来砌墙。”   郭怀旭立刻道,“爹,我去找匠人吧,我跟冯家四郎熟,他爹就是泥瓦匠。”   郭铁匠有心历练他,“冯家不错,既然你去找匠人,连砖头你也一起买了,有拿不定的先来问我。”   郭怀旭立刻爽快地接下了差事,“爹放心,我定能办好的。”   吃过了饭,刘氏主动收了碗,要是让郭怀旭收,郭铁匠说不定会让老三去洗碗,索性她自己洗算了。   等刘氏走了,郭铁匠把大儿子叫了进来问,“你娘想给你求李家大姑娘,你愿不愿意?”   郭怀礼红着脸连连摆手,“爹娘做主就好。”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你要是想事儿成,最近在铺子里勤快些。还有,每天穿干净些,跟老二学学,姑娘家哪个不喜欢体面儿郎。”   郭怀礼哼哼,“爹,我要是有二弟那张脸,我连聘礼都不用家里花。”   郭铁匠笑着踹了他一脚,“胡说八道,咱们是正经人家,三媒六聘一样都不能少。”   骂完大儿子,郭铁匠又看了一眼郭怀旭,心里忍不住叹气,也不知这孩子将来配个什么样的姑娘才合适。 第18章 退亲风波   转天早上,刘氏一大早亲自出门去买尺头和点心,留郭怀旭在家里做饭。   沈珍珠出门时碰到刘氏,客气地打了招呼,“郭大娘好。”   刘氏笑着拉着沈珍珠夸道,“珍珠可见是好了,现在都能管铺子了。”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刘氏,奇怪,都说儿子像娘,郭二哥跟郭大娘长得一点不像。算了,这是别人家的事情,她不好打听。   沈珍珠就着天边一丝的亮光,看到郭家已经冒起了炊烟,看来郭二哥果然在家里被他娘当女孩使唤。这年月,没几家会让男孩子做饭的。   她瞬间对郭怀旭的印象又好了一分,会做饭的美少年,真是不错。   打过招呼后二人就分开走了。   沈珍珠的一天又在忙碌中度过,她所有的心思都放在铺子里。   沈复年虽然是经年老掌柜,但做账的方式还是比较古朴,有点像流水账。沈珍珠自己开了个新账本,在新账本上画上格子,按照类别和单价的区别,重新进行了汇总。   这样一通忙活,她对整个铺子的情况有了更透彻的了解,并在心里仔细盘算,哪些要多进货,哪些货物可以换换花样。   就在沈珍珠忙得脚不沾地的时候,刘氏提着礼物上门请沐氏和孟氏去说媒。沈复年想到上次郭家的暗中帮忙,二话不说就让沐氏去全力说和。孟氏见沐氏答应了,也点头应下。   等妯娌两个走了,沈复年在家中无事,特意把郭怀旭叫了过来。   郭怀旭很有礼貌地问道,“沈二叔,您有什么吩咐?”   沈复年指了指西厢房鹿顶小间,“里面有件东西,劳烦你搭把手抬到铺子里去。”   郭怀旭自然不会拒绝,“何须沈二叔动手,我一个人就行。”   沈复年带着他进了屋,里面赫然摆了一张小床,郭怀旭要自己扛过去,沈复年不答应,“你们年少人冲劲大,但也要爱惜身体,这床虽然小,但沉的很,咱们一起抬过去。”   郭怀旭不再坚持,自己走在前面,反手抬着小床,沈复年在后面跟着,二人配合的很好,小床抬得稳稳的。   郭怀旭一边走一边想,抬这床做甚,难道以后铺子里留人值夜?   等到了铺子里,沈复年指挥他把小床放在了后院东屋里。   沈珍珠跟了过来,“总算有个地方能歇一歇了。”她有时候累狠了就直接趴在柜台上睡觉,睡醒了起来腰酸背疼的。   郭怀旭了然,见沈珍珠要铺床,急忙告辞,沈复年笑着道谢,“辛苦旭哥儿了。”   郭怀旭客气回道,“沈二叔客气了,二叔往后要抬什么,只管叫我。”   沈复年摸着胡子哈哈笑,“好,二叔承你的情,听说你家要隔屋子?”   郭怀旭点头,“我爹说把东厢房隔成三间。”   沈复年点点头,“我认识镇西砖窑里的徐掌柜,明日你去买砖头时,我跟你一起去。”   郭怀旭面带喜色,“多谢二叔。”   沈复年面带微笑,“去吧。”   郭怀旭对着沈珍珠点点头,迈开大长腿离开了沈家杂货铺。   沈复年转身开始看女儿的账本子,立刻夸赞道,“我儿聪慧,这样看就明白多了。爹的账本子看了后头的忘了前头的,还是你这个好。”   沈珍珠谦虚道,“爹记性好,用您那个就好。女儿总是好忘事,就用这个懒人法子。”   沈复年没有说话,自从沐氏告诉他女儿忘了许多事情后,他也在暗中观察,有时候不经意间帮女儿描补。   沈复年一边看账本一边指点女儿许多注意事项,父女两个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学的起劲,看的两个伙计心里连连惊叹,看来掌柜的是真的要把铺子传给少掌柜了。   到了晚上,沈珍珠回到家,听到了沐氏给的喜信儿,李家答应了亲事,李家大姑娘现在是郭家的准大儿媳了。   潘氏有些不高兴,她觉得刘氏忒没眼光,请媒人单请了老二家的和老三家的,放着她这个正经的长子长媳不请。   沐氏和孟氏回来后就在上房陪老太太说话,一家子女眷在堂屋里说笑,独留潘氏一个人在厨房忙碌。   她听着堂屋里的笑声,心里仿佛生了一根刺。我是长嫂,伺候公婆也就罢了,平白却要伺候妯娌和侄女一个月。   潘氏心里有气,炒的菜就咸了些。   沈老太爷一进嘴,呸一声吐了出来,“这盐不要钱?做饭的时候不长脑子?”   还真不要钱,沈家吃盐都是直接从铺子里拿。沈珍珠立刻想到了这一点,以后可得收个本钱,不能白送。   潘氏的脸红一阵白一阵,她嫁到沈家十几年,第一次被公爹这样下脸面。   那菜真咸啊,沈珍珠怀疑潘氏给了两次盐。众人有些吃不下去,那盘菜就被留了下来。   等吃过了饭,沈老太太吩咐潘氏,“明日早上吃面吧,把这一盘菜倒里面,也不用另外把盐了。”   潘氏觉得婆母也在讽刺自己,心里委屈的差点要掉泪。等忙完了家务事,她冲到屋里真的呜呜哭了一场。   沈复生劝她,“往后你莫要再争那些闲气,老二家的嘴头子厉害,你不是她的对手。”   潘氏哭着问道,“我是长嫂,生了两个儿子,难道还不如她吗?如今我被娘罚,被爹骂,她两个风风光光去当媒人。”   沈复生沉默片刻后道,“家里这些年确实都是靠着她的铺子起来的,她一时要强,你多让着些。等以后文清和文岳娶了媳妇进门,到时候就轮到你风光了。”   潘氏听进了丈夫的话,她擦了擦眼泪,“你说得对,我且让她这一时,看她还能风光到几时。”   沐氏并不在意潘氏对自己的仇恨,反正她做什么潘氏都看她不顺眼。本来沐氏还说等潘氏受了几天罚之后就接替她干家务,结果潘氏每日拿小眼刀子飞两个妯娌,沐氏立刻决定不帮她了。   你自己好生干一个月的家务活吧!   潘氏睡了一夜,第二天早上起来拉着个脸。恰好,沐氏把昨儿刘氏给的点心分给家里孩子们吃,大房兄弟两个一人也分了两块。   潘氏看着那点心,心里那根刺又冒了出来。虽然是在占二房便宜,她却觉得沐氏是故意在打她的脸。   潘氏阴沉着脸,沐氏懒得理她。东西给她孩子吃,她觉得自尊受损,不给她孩子吃,她要吵翻了天。   沐氏想到女儿最近说的话,大伯娘就是精神病一个。果然不假,这女人就是脑子有问题。   沐氏与潘氏的斗争中从来不吃亏,故而沈珍珠一点不担忧,每天自顾自忙着铺子里的事情。   有时候“上下班”的路上碰见郭怀旭,沈珍珠很高兴地跟着帅哥一起走。相处的时间久了,两个人也越来越熟悉,不管沈珍珠问什么,郭怀旭都会很用心地向她解答。   沈珍珠觉得郭怀旭是个外冷内热的人,看着冷冰冰的,却知道每天路过铺子的时候过来问问需不需要帮忙。有时候家里有什么好吃的,还会悄悄给沈珍珠带一些。沈珍珠不要,他就说是沐云舟嘱托的。   吃了人家的东西,沈珍珠无以为报,每天路上偶尔说两个笑话给他听。郭怀旭从来没听过这么有趣的笑话,想笑又怕引人注目,每次都微笑着咳嗽两声,回去后一个人躲着笑。   有个一起上下班的小伙伴感觉还不错。   过了几天,沈珍珠从铺子回来时。刚一出门,就碰到了脚步匆匆的郭怀旭,仿佛有什么急事似的。   沈珍珠赶着上去问道,“郭二哥,发生了何事?”   郭怀旭也不瞒着她,“沈姑娘,才刚李掌柜找到我爹,要退了亲事。”   沈珍珠大吃一惊,这年月定了亲极少有反悔的,除非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郭怀旭不等她回话,继续道,“我先回去告诉我娘。”   说完,他大步流星往家走去。   沈珍珠站在原地思索,肯定是有什么缘故,不然李家不会轻易退亲。不说当日定亲时两家交换了信物,就凭爹和李掌柜的交情,娘做的媒,李家肯定也不会轻易退亲。 第19章 心事被看破   沈珍珠思索片刻后,立刻小跑着撵上郭怀旭,“郭二哥,我跟你一起回去。”   郭怀旭脚步稍作停留,然后继续往前走,“那就劳烦沈姑娘回去请沈二叔和二婶,我回去叫上我娘,一起去李家。”   沈珍珠又问道,“郭二哥,李家可确定是要退了亲事?”   郭怀旭想了想刚才李掌柜的话,回道,“没有说死,只是问了许多我家里的情况,说之前碍着沈二叔的面子,没有问清楚。”   沈珍珠以前在职场经历多了风雨,一听就明白了关窍,“郭二哥,这事儿没别的原因,铁定是有人在中间捣鬼。”   郭怀旭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但一时半会的,没法去查找捣乱的人,只能先安抚李掌柜。”   说话间的工夫,二人就到了家门口,连告别都没有,各自进了家门。   沐氏一见女儿脸色不对,立刻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珍珠看到不远处的潘氏,一把将沐氏拉进了屋,对着她耳边轻声说了郭家的事情。   沐氏冷哼一声,“郭家什么情况,我和你三婶说得一清二楚。郭家大郎的人品也是我在李太太跟前打了包票的,能有什么问题。官人,官人。”   沈复年闻讯而来,沐氏低语两句后,沈复年表情凝重,“你跟我一起去。”   沈珍珠赶紧跟了过来,“爹,娘,我也要去。”   沈复年想着女儿也该懂事了,点了点头,“走吧。”   一家三口刚出门,就碰到刘氏和郭怀旭。   刘氏十分焦急,她娶头一个媳妇,又是她中意的媳妇,可千万别出什么意外才好。   大人们走在前面,沈珍珠和郭怀旭跟在后面。   沈珍珠悄声问他,“郭二哥,你家的屋子都隔好了吗?”   郭怀旭嗯了一声,沈复年带他买到了最实惠的砖头,他又找了冯四郎的爹来,两天的工夫,西厢房三间屋就隔好了。现在,三兄弟一人一个屋,郭怀旭第一次体会到了独自居住的好处。   他一侧身,又看了一眼她头上的簪子。他这几日忙活了好久,那根簪子只打出个半成品,上面的云纹因为没有趁手的工具,他总是刻得不够完美。   沈珍珠见他看向自己头顶,有些好奇,但想到大人们都在担心,也不好说什么,报以一个微笑。   郭怀旭见她对自己笑,心里的焦急忽然平静下来。   他与大哥只差了一岁,兄弟两个自小一起长大,感情十分好。他去沐家,大哥每次都会帮着打掩护。他希望大哥的人生顺顺利利的,不要出任何意外。   想到自己刚才的焦虑,郭怀旭忽然有些自责。沈姑娘面对那么大的压力,始终能够从容应对,我应该向她多学学。   他也对着沈珍珠笑了起来,十六岁的少年郎,面如冠玉,眼中都是柔和的善意,甚至还有一丝欣赏,任谁看了都觉得他的笑容别有含义。   沈珍珠心里又开始喊救命,你不要对着我笑得这么迷人。   但想到郭怀旭一直以来对自己的帮助,沈珍珠这次仍旧没有躲开,就这样一直迎着他的目光,还顽皮地眨了眨眼。   她这番举动,让郭怀旭有些怔楞。他的耳朵尖儿有些泛红,也微微眨了眨眼,虽然笑容变淡了,眼神却没有挪开。   在他记忆中,沈姑娘一直是个娇气包,体弱多病,脾气还大。她小的时候,整天跟在云舟屁股后面,长大一些,经常跟沈文清兄弟打架。   郭怀旭曾经很羡慕沈珍珠,虽然不得祖父喜欢,她在家里却从不胆怯。他自己因为不得刘氏喜欢,就变得有些沉默寡言。   她仿佛像一团不会灭掉的小火苗,哪怕生病了,也永远散发着活力和激情。他自己却像一汪平静而不见底的深泉,不管泉底有多少暗流在涌动,表面一直风平浪静。   她的热情和活力,似乎天生带着魔力一般,对他有致命的吸引力。   郭怀旭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他只觉得沈珍珠的笑容有些晃眼,让他的心里仿佛被什么东西填充满了一样,让他不想挪开眼。   平远镇无数的姑娘对他笑过,期盼他能多跟她们说两句话,但郭怀旭每每只想着怎么躲避,怎么不给双方带来麻烦。   这是他第一次,希望对面的姑娘能多跟自己说几句话。   但沈珍珠什么也没说,见他有些发愣地看着自己,赶紧强行扭过了脸。不能再看了,帅哥们都很傲娇,到时候把我当成粉丝就不好了。   二人之间都很沉默,郭怀旭放慢了脚步,适应着沈珍珠的步伐。   很快,一行人都到了郭家铁匠铺。郭铁匠正在里面跟李掌柜说话,郭怀礼拎着大锤正死命砸一柄柴刀。   李大姑娘他见过好多次,原来他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能跟李大姑娘说亲事,托了沈二叔的福,亲事说成了,现在却凭空出了波折。   沈复年吩咐女儿,“珍珠,你在外头跟你兄弟们玩。”   说完,三个大人进屋里去了,留下几个孩子在外面。   郭怀旭搬来一张椅子,“沈姑娘,你坐。”   沈珍珠毫不客气地坐下,“郭二哥,你以后别这么客气了,就叫我珍珠吧。”   郭怀旭点点头,“我晓得了,珍珠妹妹稍坐,我去跟我大哥说说话。”   沈珍珠点点头,竖着耳朵偷听兄弟两个说话。   郭怀旭拿起另外一柄锤子配合郭怀礼,“大哥你看,我们做铁器,一次很难成型,非得多努力几回,这铁块才能做成最好的铁器。”   郭怀礼嗯一声,“我晓得。”   兄弟两个不再说话,低头干活。   郭怀章蹭到了沈珍珠面前,“珍珠姐姐。”   沈珍珠笑看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糖,塞进郭怀章手里,对着他眨眨眼,“别让郭大娘看到了。”   郭怀章嘿嘿笑着把糖藏进怀里,“多谢姐姐。”   沈珍珠开始打听李掌柜都说了什么,郭怀章成功被一块糖收买,竹筒倒豆子一样把李掌柜的话一字不落地都告诉了沈珍珠。   郭怀旭也听到了,心里有些好笑,老三真是没出息,一块糖就收买了他。   郭怀章说完李掌柜之后,又和沈珍珠一起叽叽咕咕说了许多事情。他还笑话郭怀旭,“二哥这两天又开始捣鼓新东西,我悄悄看了,嘿,他居然在打一根簪子!”   郭怀旭立刻扭脸道,“老三!”   郭怀章立刻吐舌头,“我不说了,我不说了。”   郭怀旭的神情却十分少见,仿佛干了什么不体面的事情被人发现了一样。   沈珍珠十分奇怪,打根簪子怎么了,想做一名合格的铁匠,不光要会打铁锅,还要会打精细的东西才行。   郭怀旭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放下锤头,去炉子边的茶壶里给沈珍珠倒了一杯茶,“珍珠妹妹,你忙累了一天,润润口。”   沈珍珠接过小茶杯,“多谢郭二哥,你想做簪子呀?这个想法好,你们家做的都是比较大件的东西,其实小件的更赚钱。一根铁簪子,稍微带点花样,陈家要卖三十文钱,要是你能学会,你家里也能多一项进益。”   郭怀旭没提防她又说簪子,表情有些不大自在,“多谢珍珠妹妹,我打的不好,缺些趁手的工具。”   沈珍珠来了兴致,“郭二哥你缺什么?”   郭怀旭也不知从何说起,他走的是野路子,并没有了解过人家打簪子用什么工具,他就是摸到什么用什么。   沈珍珠问起,他只能道,“要是有把结实的刻刀就好了。”   沈珍珠放在了心上,“郭二哥你别急,慢慢来。我刚到铺子里时,两眼一抹黑,这才几天,我现在把铺子里的存货都摸得一清二楚。”   郭怀旭嗯了一声,“珍珠妹妹说的对,我慢慢琢磨。”   沈珍珠第一次来铁匠铺,来了兴趣,“郭二哥,我能看看你们的铺子吗?”   郭怀旭点头,“珍珠妹妹只管看,就是别太靠近炉子。”   沈珍珠立刻起身,饶有兴致地四处看看,炉火中的铁烧得通红,旁边水缸里装满了水,整个铺子里热烘烘的,冬天还好,夏天就热的人受不了。   沈珍珠把郭怀旭平常用的小锤头拎在手里,还挺沉。   郭怀旭的目光追随着沈珍珠打转,生怕她一不小心伤到了自己。见她手里的锤头拎的吃力,立刻接了过来,“妹妹别玩这个,当心砸到脚。”   沈珍珠笑着把锤头还给他,“打铁果然需要力气。”   她又到炉子底下看了看,伸手拉了下风箱,只拉动了一点。哎,我太弱了,连个风箱都拉不动。   郭怀旭放下锤头又跟了过来,“炉子里火大,当心撩到头发。”   郭怀礼抬眼看了一眼二弟,这些日子他自己整日想着李大姑娘,对小儿女间的意思十分敏感,一打眼就看出自家二弟与往日不一般的神情。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傻子,沈家要招婿,爹不会答应的。 第20章 给他买件礼物   沈珍珠在铺子里玩了好一阵子,屋里的大人们终于说完了话。李掌柜笑容满面地从屋里出来了,“原是我思虑不周,这才来啰嗦了几句,郭掌柜与郭太太千万莫要放在心上。”   说了几句客气话,李掌柜先走了。   郭铁匠一再拱手,“多谢沈老弟。”   沈复年笑着回道,“郭兄客气了,邻里之间,原该如此,前些日子郭兄也帮了我的大忙。”   关于道士的事情,沈复年从来没有正式向郭铁匠道谢过,但中途帮着买砖头、说亲,二人用心照不宣的方式互相帮忙。   相互告别之后,沈家三口先走了。   离开铁匠铺没多远,沈珍珠急着问道,“娘,怎么样了?”   沐氏低声道,“李家同意亲事,你郭大娘许诺,将来李大姑娘过门,只需要管小两口屋里的事儿就好,小叔子们的事情不用她管。”   沈珍珠品了品,又道,“娘,这不等于就是压了郭大娘一头?”   沐氏看了女儿一眼,“以李姑娘的人品,就算你郭大娘真说不让她管,她也不可能什么都不动。”   沈珍珠的眼珠子转了转,“还是郭大娘厉害。”   沐氏轻笑,“但你郭大娘以后也不敢使唤媳妇使唤狠了,她把儿子当丫头使唤,人家担心她刻薄媳妇,这才有了这一出。人呐,做事情不能太过,但凡她对旭哥儿好点,也不会有这个风波。”   沈珍珠心里也有些可怜郭怀旭,一个小孩子,总是被亲娘冷遇,心里不知道会有多难过。她尚且有姑妈疼爱,年幼的郭怀旭却要承受母亲的冷漠。   她忽然能明白郭怀旭为何总是冷着脸,一个人的性格缺陷,基本上都能从年幼时期找到理由。   可怜的孩子。   沈珍珠忽然也认同沐氏的话,刘氏就是活该!   郭家铺子里,刘氏正要招呼郭怀旭一起走,郭铁匠忽然道,“他娘,今日让大郎跟你回去,往后他们三兄弟轮着帮你干家务!”   刘氏瞠目结舌,她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了,闷声道,“我晓得了,礼哥儿,走罢。”   天黑了,沈珍珠一家三口到了家门,沈家的晚饭已经摆上了。   沈老太太了解情况后忍不住开骂,“这是谁家去多嘴了?”   沐氏摇头,“暂时还不清楚,娘别担心,已经都说妥了。”   沈老太太叹口气,“要是她三个儿子都使唤,也就罢了,单刻薄一个,平白让人家说嘴。”   沐氏给沈珍珠夹菜,“三弟妹,咱们两个头一回做媒,也不晓得是谁成心跟咱们过不去。”   沈复年接了一句,“不一定是冲我们,也有可能是想跟郭家抢亲。”   沈老太爷吃的满嘴流油,“要我说,管那闲事做甚。”   沈老太太忍不住骂,“人人都不管闲事,你儿子孙子都得打光棍!”   老太太自从上次跟老太爷吵了一架之后,最近经常骂他,老太爷只哼了一声,并未说话。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沈珍珠管理铺子已经一个月了。这个月,铺子里没进货,且她是新手,杨家又在一边暗搓搓抢生意,铺子里的收益只有上个月的八成。   沈复年原来担心铺子会一蹶不振,没想到女儿学的很快,不管什么事情,一点就通,许多事情比他做的还好。   沈复生仍旧把持的住,等下个月,沈复年就要彻底撒手不管,但看沈珍珠能不能坐的住。   今天,是沈家父女一起去县城进货的日子,沐氏起大老早做的饭。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不管沈复年进货那天起多早,她都会提前把早饭准备好。   沈珍珠忍不住有些激动,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平远镇,去往海云县。   对沈珍珠来说,这些古代的小城镇都破败的很,但这是她迈向独立的第二步。   她忍不住问沈复年,“爹,去县城要多久?”   沈复年不假思索回道,“一个半时辰。”   沈珍珠看了看还算平坦的大路,来去三个时辰,那进货的时间就不多,看来非得是熟手才行,不然时间都不够用。   沈珍珠已经提前做好了攻略,县城的街道布局图,沈家去哪里进货,她心里都有大概的印象。   除了进货,沈珍珠今天还想买两件重要的东西。   骡车不紧不慢地往前走,到县城的时候,太阳已经老高了。沈珍珠凭着手中的地图,指挥小李赶车,一家一家去进货。   各家的掌柜见到沈复年都忍不住询问,怎么上个月没来。沈复年说自己身体不好,家里的铺子以后交给小女打理,进货也是她带着伙计来,请大家多照看。   沈珍珠一样样问掌柜们要货,她会挑新旧成色,会还价,会对比货物。掌柜们吃惊过后又淡然,难怪沈掌柜敢放权,这姑娘天生就是吃这碗饭的。   这一通忙活,花掉了近两个时辰。沈复年见时辰不早,带着二人找到一家熟悉的面馆,一人吃了一碗面。   吃饭的时候,沈珍珠对沈复年道,“爹,吃过了饭,我想去别处逛逛,您能不能等我一会子?”   沈复年奇怪,“你要买什么东西?”   沈珍珠笑着回道,“等我回来爹就知道了。”   沈复年没有阻拦,“让小李跟着你,我给你半个时辰。”   沈珍珠算了算,半个时辰,够了。   吃过了饭,沈珍珠火速跑了,小李在后头撵着跑。她沿着主要街道一直找,找到海云县最大的一家打首饰的店子。   掌柜的热情过来招待,“姑娘,想要什么首饰?”   沈珍珠悄悄对掌柜道,“掌柜的,我家兄长家常喜欢雕刻一些木活儿,缺一把趁手的刀。您这里可有多余的刻刀,有的话能不能匀给我一把?”   掌柜仔细打量她,“姑娘哪里人?贵姓?”   沈珍珠毫不犹豫,“我是平远镇人,姓沈。”   掌柜的心里想了半天,平远镇好像没有姓沈的人家卖首饰,看样子不是同行。   “姑娘,刻刀是有一把,是精铁所制,价钱贵的很,你怕是买不起。”   沈珍珠急忙问道,“精铁所制的刻刀,是不是特别结实?以前我兄长玩过一把普通的刻刀,被长辈扔到炉子里,结果烧坏了。”   掌柜的骄傲道,“我这刀,不怕冷不怕热,别说家里烧火的炉子,铁匠铺的炉子也轻易烧不坏。”   沈珍珠这才放下心来,“掌柜的,您报个价。”   掌柜的仔细看了看,这姑娘不像是个贫穷的,“三两二钱!”   沈珍珠眼睛一瞪,“掌柜的,您也太狮子大张口了!”   掌柜的把手往袖子里一拢,“这还是把旧的,要是新的,没个五两银子我都不卖。姑娘可能不晓得,这刻刀是师傅们吃饭的家伙,精铁的刻刀更难寻!”   沈珍珠把头一扭,“太贵了,我不要了。”   掌柜的没想到她居然连价钱都不还就走了,急忙道,“姑娘,价钱好商量。”他那刀是旧的,白放着也用不上。   沈珍珠有些生气,“都说你家首饰价格公道,掌柜的你居然蒙我。”   二人你来我往,最后以二两银子成交。沈珍珠有十几两银子的私房,买把刻刀不在话下。   拿到了刀,沈珍珠又对掌柜的道,“我拿回去放炉子里烧一烧,要是不行,我要退货!”   掌柜嘶了一声,“姑娘,也不能烧太狠,伤着刀。”   沈珍珠把刀揣进袖子里,又给沐云檀买了一根银簪子,掌柜了还给她便宜了好二十文钱。   买过东西,沈珍珠带着小李一起到了门外,她看向小李,“李大哥,我就是来给表姐买首饰的。”   小李立刻点头,“少掌柜放心,我记住了。”   沈珍珠满意地带着簪子往回走,沈复年听说女儿给沐云檀买了根银簪子,夸女儿懂事。   三人坐上骡车往回赶,到家的时候,天都黑了,父女两个连家都没回,把所有货物登记后按指定地点摆放好,这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往回赶。   第二天一大早,沈珍珠出门的时候,恰好碰到了郭怀旭。   她双眼亮亮地看着他,“郭二哥,早。” 第21章 孽缘啊   郭怀旭看到沈珍珠亮晶晶的眼睛,就觉得自己内心所有的烦恼都消失不见。他有些懊恼自己的这种感觉,又发自内心地想多看一看她的笑容。   “珍珠妹妹早,昨儿你进货可顺利?”   沈珍珠点头,“顺利的很,都是我买的货。”   郭怀旭很高兴,“妹妹这么快就能独当一面了。”   沈珍珠嗯了一声,看了看四周,忽然飞快地从袖子里掏出那把小刀,“郭二哥,你不是说你缺一把刻刀。昨儿我给表姐买首饰时,大师傅说自己有把闲置的刀,我让他匀给我了。掌柜的说是精铁所致,不怕水不怕火,你拿去试试。”   郭怀旭惊呆了,他的目光先停留在那把刀上面。她纤细的手握着刀柄,递过来的仿佛不是一把刀,而是一团旺盛的火,烧得他有些呼吸困难。   他当然知道,精铁所制的刀有多贵。   他又抬头看她的脸,她脸上带着笑,眼睛里的光十分明亮,那亮光灼烧着他的心,让他觉得自己已经无处可逃。   这一阵子,沈珍珠时常会去铁匠铺玩耍,郭怀旭每次都会精心招待她。他告诉郭铁匠,沐云舟学业太忙,托他多照看自家表妹。因着沈家要招婿,反正自己三个儿子不会上门的,郭铁匠并不怀疑。   郭怀礼却十分清楚,眼见着二弟似乎有些沦陷,又不忍心他难过,一直忍着不戳破。   郭怀旭也告诉自己,这是挚友的妹妹,自己有义务照顾她。   但这一刻,沈珍珠捧着一把小刀满眼期盼地站在他眼前时,他似乎有了些觉醒。   她一直关心自己,每次见面都会多看自己两眼,他被姑娘们看惯了,知道姑娘们都喜欢看自己的脸,想来珍珠妹妹也是的,他很高兴她喜欢看自己,甚至内心还有些窃喜。   除了喜欢看他,她会时常说笑话让他开心。他心里清楚,沈珍珠是觉得他没娘疼,所以有些怜惜他。   但他没想到,就因为他说想做首饰,她就跑去县城花高价钱买了把刻刀送给她。   从来没有人,这样关注过他的内心需求。   理智告诉他,要拒绝,精铁做的刻刀价钱太贵,他收不起。但心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推动着他,收下吧,收下吧。   最终,一向冷静的郭怀旭失去了理智,他接下了那把小刀。   小刀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的体温,他握着刀柄,用指腹轻轻摸了摸刀刃,然后轻声道,“多谢珍珠妹妹。”   沈珍珠内心长出了口气,我还以为他要拒绝,收了就好。希望他以后能好好磨练手艺,要是能学会打一些简单的首饰,往后也能多一条出路。   沈珍珠笑着收回手,“我去铺子里了,郭二哥你快去买菜吧。”   郭怀旭嗯了一声,目送着她走了好远,直等到她的背影消失在拐弯口,他才收回眼光,低头看手里的刀。   他把刀收进怀里,提着篮子往前走。一路上,他始终能感觉到胸前那把刀的存在,尖锐的刀剑偶尔扎破衣服,刺到他的胸口,他感觉上面的灼热似乎一直刺激着他全身所有的感觉,让他的心一直不能平静。   买过了菜,郭怀旭提着篮子往回走,表情看起来有些迟钝。有姑娘跟他说话,他仿佛没听到一样,继续往前走。   回到家后,郭怀旭拎起扫把扫地。一边扫他一边在想沈珍珠,他终于开始承认自己的内心,他对沈姑娘,好像有些不一般的心思,就像大哥对李大姑娘一样。   那么,我能与珍珠妹妹永远在一起吗?   郭怀旭看着院子里的高墙,她还在沈家承受压力,我自己也一事无成,我有什么能力去庇护她呢。   想到这里,郭怀旭心里有些沮丧。半晌后,他又打起了精神。往后,她需要帮忙,我定要全力以赴。   嗯,还有,以后要多跟珍珠妹妹说话,不能总是让她说笑话来逗自己高兴。   沈珍珠哪里知道郭怀旭的这些心思,对她来说,她只是在帮助一个迷茫的少年寻找未来的方向,让他能早日成长。   至于是不是想拉近关系以后多看看美男,沈珍珠心里坚定地否认,我才没有!   她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整理昨日新近的货,后面几天可能要忙碌起来。这个月沈复年不会再来铺子里,一切都要靠她自己。   沈珍珠不怕,她已经做好了计划,这个月的收益肯定不会比上个月差。   郭怀旭收到了刀,当天就用上了。在郭铁匠不注意的时候,他终于做好了那根铁簪子。   这刻刀虽然是旧的,但威力不减。郭怀旭偷偷又把刀刃磨了磨,刻几条云纹轻松的很。   郭怀旭把簪子带回了家,放在自己的一个小匣子里。   他原以为沈珍珠得空还会去铁匠铺里玩,谁知道她送过刀之后好几天没过来。不仅如此,他早上走的时候,沈珍珠早就走了。他晚上回去时,沈珍珠还在忙碌。   他好几天没跟她说过话了,连面都见不上。   那天沈珍珠送了一把刀,把少年的心撩拨得滚烫滚烫的。忽然又几天不见面,让郭怀旭整个人度日如年。   不是沈珍珠不想看美男,沈家杂货铺的生意这几天好了很多,她实在忙得没空去。   郭怀旭时常在铺子里往十字路口那边眺望,然后一次次失望地低下了头。   郭怀礼实在看不下去,悄悄问他,“二弟,你在等谁?”   郭怀旭惊觉,立刻回道,“没有等谁。”   郭怀礼放下手中的器具,认真地看着郭怀旭,“二弟,珍珠是要招婿的。”   郭怀旭不妨他忽然点破,僵硬地转过头看着他,“大哥,你在说什么呢。”   郭怀礼又道,“二弟,珍珠是个好姑娘,但爹不会答应的。你,早些死了心吧。”   郭怀旭怔楞在当场,“大哥。”   郭怀礼虽然是个大老粗,但毕竟说了亲事,说话就放得开,“先不说珍珠姑娘是不是中意你,就说你去上沈家的门,爹不会答应。找上门女婿,没有人会愿意找近处的,都是找那非常远的地方的女婿,防止女婿家里人觉得脸上不好看,还担心女婿心里向着亲爹娘。沈二叔不傻,咱们和沈家是邻居,你做沈家女婿,沈家不放心。”   郭怀旭知道他说得对,但这种实话却像刀子一样让他难过,比刘氏的冷漠还让他难过。   郭怀礼说完话就拎起工具继续干活,全然不管郭怀旭一直像个傻子一样站在那里。过了好久,他终于恢复了一点生气。   当天下午,郭怀旭一直在铺子里忙个不停,仿佛不知道累一样,连郭铁匠喊他都没听见。   郭怀礼知道,二弟心里这是难过了。想一想,要是现在李大姑娘不肯嫁给他了,他肯定也会疯掉。   唉,二弟怎么偏就喜欢上了珍珠妹妹,真是孽缘。 第22章 勇敢的小哥   沈珍珠并不知道郭怀旭在铁匠铺里快守成了望夫石,她忙了一天了,这会子正坐在柜台后面算账呢。   她正算的聚精会神,腿边忽然传来呜呜的叫声。沈珍珠低头一看,是她新养的小狗毛毛。   毛毛才几个月大,肉肉的,是沈复年弄来的。毛毛乖巧地蹲在旁边,摇了摇小尾巴。   沈珍珠继续盘自己的账,日头渐渐偏黑。   小李过来道,“少掌柜,今日您早些回去吧,我跟小吴能忙得过来。”   沈珍珠想到这几日沐氏越发担忧的眼神,点了点头,“那你们注意些,毛毛,走了。”   一人一狗刚出门,就碰到郭怀旭。   沈□□动打招呼,“郭二哥,回家啦。”   郭怀旭的双眼瞬间明亮了起来,“珍珠妹妹今日回的早。”   沈珍珠快步往前走了几步,到了他跟前,“活儿是干不完的,我娘说做了好吃的,让我早些回去。”   毛毛警惕地看了郭怀旭两眼,本来想汪汪叫两声,被沈珍珠摸了摸头,“别叫,这是郭二哥。”   毛毛伸过来小脑袋,在郭怀旭腿上闻了闻,然后摇起了小尾巴。   郭怀旭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小东西挺招人喜欢。”   二人一起往前走,沈珍珠侧脸看他,美男今天是有什么高兴的事吗,我看他喜形于色。啧,几天不见,郭二哥越发好看了。   郭怀旭主动迎上她的目光,多日不见,她好像越发神采奕奕。他期盼了好几天,终于见到她,眼神里的柔和挡都挡不住。   忽然,他又想到郭怀礼下午的话。他感觉自己的心被重重击了一下,让他差点喘不过气来。   郭怀旭低下头,“有这小狗陪着你也好,你总是一个人来往,早晚的时候要当心些。”   沈珍珠嗯了一声,“吃了饭,我爹会把毛毛送到铺子里来,它晚上睡在这里。”   沈家杂货铺因为离家不远,往常晚上没人守,现在沈珍珠当家,沈复年怕有人捣乱,就让小狗晚上守在这里。院墙角落哪里有个小洞,毛毛可以轻易地进出。   很快,到了家门口。   沈珍珠想起他刚才眼神的骤变,忍不住多劝了他一句,“郭二哥,有什么烦心事也别急,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郭怀旭定定地看着她,好半天没说一句话,就这样痴呆地看着对面的姑娘。   沈珍珠用脚抠了抠地面,咋回事,美男怎么眼神这么忧郁。   她试探性地问道,“郭二哥,你咋啦?”   郭怀旭回过神来,急忙躲开她的眼神,“多谢珍珠妹妹,快回去吧。”   沈珍珠心里哈哈笑,难道是被我看得害羞了。   二人告别,各自回家。   沈珍珠如往常一样,吃饭、盘账、与沈复年说铺子里的事情,然后安然睡去。   睡到半夜,忽然,沈珍珠被一阵焦急的狗叫声吵醒。她立刻翻身起床,是毛毛的声音!   沈珍珠批上外衫就往外跑,沈复年在屋里问,“珍珠,发生了何事?”   沈珍珠头也不回地往外跑,“爹,毛毛回来了!”沈复年也吃了一惊,这小狗晚上从来不回来的。   毛毛在外面叫的又急又惨,沈珍珠火速打开了门,就看到被烧掉了许多毛的小狗正在汪汪狂叫。   毛毛咬着她的衣摆就往外扯,沈珍珠知道,铺子里出大事了!   她跟着毛毛就往外跑,隔壁的大门同时也开了。   郭怀旭看到沈珍珠披散着头发往街里跑,他顾不得那么多,转身回屋就去拿外衫,然后跟着跑了过去。   还没到铺子,沈珍珠就看到库房里燃起的火苗!   她立刻大喊,“走水啦,走水啦!”   一边喊,她一边从旁边的一个隐秘的地方找到了备用钥匙,冷静地打开了大门,拎着桶就去院子的水井里打水救火!   她毕竟力气小,浇了两桶水之后就感觉有些吃力。   一进门的郭怀旭一把从她手中抢过水桶,快速打水去浇火。这样打了几桶水,郭怀旭觉得这样不是办法。   东屋的火正大着呢,那里面是沈珍珠日常小憩的地方,货倒不是很多,一旦其余两个屋子也烧了起来,那损失就大了!   他立刻伸手把院子里晾的一大块布盖在自己头上,又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哗啦一声把自己从头淋到脚。   裹着湿布,他一脚踹开门就往里面冲。   沈复年刚好进门,急得大喊,“旭哥儿,不能进去!”郭怀旭已经冲了进去,很快,货物一件一件从里面扔了出来。   沈珍珠对沈复年大喊道,“爹,您去打水往屋里浇。”   她从院子里找到一根铁锹,憋着气冲到东屋窗户口,一铁锹砸开了窗户,里面的浓烟立刻通过这个窗户口蹿了出来。   有了这个出口,往隔壁屋子去的浓烟就少了许多,郭怀旭的危险就能少两分。幸亏她平时喜欢把东屋的门锁得严严实实,这才让大部分烟都憋在东屋里面!   沈珍珠又去把西屋的窗户也砸开,然后丢掉铁锹,如法炮制把自己淋湿,冲进了屋里。   她一进去就感觉屋里滚烫,自己要喘不过气来了。透过烟气,她看到正在往外搬东西的郭怀旭,还好,他活着!   郭怀旭见到沈珍珠,立刻把她往外面推。沈珍珠脱开他的手,开始帮忙把一些小件从西屋的窗户里丢了出去,外头,左邻右舍开始冲过来帮忙,一桶又一桶的水泼进了东屋。   沈珍珠觉得自己的喉咙、眼睛和嗓子都越来越痛,此时,院子里传来沐氏的哭喊声,“珍珠,珍珠,你快出来,快出来啊,东西不要了,你要是有个好歹,娘只能去跳井了!”   郭怀旭见火被灭掉了,也不再犹豫,抓着沈珍珠的手就往外跑。途径东屋门口的时候,他一把将沈珍珠的头揽进自己怀里,带着她跑了出来。   到了院子里,郭怀旭放开了沈珍珠。   沐氏见到女儿黑黢黢的脸,忍不住放声痛哭,“珍珠,你怎么样了?”   沈珍珠进去的时候,里面的烟从窗户里面跑掉了许多,除了皮肤有些灼热,她倒没受重伤。   她赶紧道,“娘我没事。”   说完,她立刻去看郭怀旭。郭怀旭身上那块布似乎被烧掉了一部分,沈珍珠轻轻掀开,仔细一看,郭怀旭的头发被烧掉许多,整张脸都是黑的。又见他左边袖子破了一个大洞,里面的肉被烧到了。   他出来时外面只套了一件外衫,进去时兜头一股热浪袭来,用左手挡脸时,胳膊被烧到了。   因衣服是湿的,没烧起来,但里面的皮肤被烧坏了一块。   沐氏急了,“旭哥儿,你怎么样了?”   郭怀旭忽然急速咳嗽起来,沈珍珠立刻喊道,“水,快给他喝点水。”   众人也顾不得许多,直接给他喝了半碗冷水,郭怀旭这才感觉喉咙里稍微舒服了一点。   他对沐氏道,“婶子,我没事。”   沈复年对邻居们,“劳烦谁去帮忙把李大夫叫来去我家。”   立刻有人往外跑,沈复年问郭怀旭,“旭哥儿,还能走吗?”   郭怀旭点头,“能走。”   沈复年把自己身上的外衫脱了下来,给郭怀旭披上。沐氏也不得许多,也把自己的外衫给女儿披上。   见火已经扑灭,夫妻两个一人拉一个,把两个孩子往回带。   半路上遇到了郭铁匠父子两个,见到儿子这样,郭铁匠也急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沈复年直接把郭怀旭拉到了自己家,“郭兄,李大夫马上就来了,直接在我家里看吧。”   郭铁匠吩咐大儿子,“去给你二弟找几件衣裳过来。”   一行人都进了西厢房,沈家一大家子都起来了,老太太慌得让孟氏去烧热水。   李大夫很快就来了,沈珍珠坚持让李大夫先给郭怀旭看,然后自己回房躲避。   当着众人的面,李大夫把郭怀旭脱得就剩条裤衩。   众人看到郭怀旭身上好几处烧伤,特别是左手臂上,那里的皮都烧掉了一小块。   李大夫带来了烫伤用的药膏,立刻给郭怀旭擦了起来。沈复年打来热水,在李大夫的指挥下,帮郭怀旭轻轻擦洗身子。   忙活了小半个时辰,二人齐动手,把郭怀旭收拾妥帖了。   李大夫松了口气,“哥儿的头发没了不要紧,长一长就出来了。手上这伤药三天后再换,身上其他地方的药天天都得换,我再开些治嗓子的药,先喝一阵子再说。。”   郭怀旭却无心管自己的伤,“李大夫,沈姑娘跟我一起进去的,您也给她看看吧。” 第23章 特异功能   李大夫有些犯难,沈姑娘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家,他不好看啊。   李大夫问沐氏,“沈二太太,姑娘身上可有伤?”   沐氏摇头道,“没有大伤,就是有些地方红的很,嗓子痛。”   李大夫点头,“那就好,我给哥儿姐儿配点药,多养一养,过个一二十天就能好了。”   郭铁匠和沈复年夫妻都松了一口气。   沈复年对着郭铁匠拱手,“郭兄,今晚多亏了旭哥儿,我铺子里的货才保住了。这孩子受了伤,大恩不言谢,往后有事,郭兄只管开口。”   儿子没有性命之忧,郭铁匠便不再担忧,“无妨,都是邻里,搭把手是应该的。旭哥儿,咱们回去吧。”   外头孟氏的声音传了进来,“二嫂,我做了些软和的汤,让两个孩子喝两口润润嗓子吧。”   沐氏急忙端了汤进来,给女儿和郭怀旭一人一碗。郭怀旭的左胳膊绑上了绷带,他就用另外一只手端着喝。   沈珍珠喝汤的时候看了郭怀旭一眼,他正好也看了过来。沈珍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郭怀旭想到她刚才义无反顾跟着自己冲进火场,有些发怔,等反应过来后,立刻低头喝汤。   喝过了汤,郭铁匠就带着儿子走了。   liJia   沈复年吩咐女儿,“明日开始,你就在家里养伤,铺子里不用去了。”   沈珍珠摇头,“爹,我没有受伤,铺子里的事情我能处理好。要是遇到这点问题我就退缩了,我就输了。”   沈复年叹了口气,“都听你的。”   很快,一家子又都睡下了。沈珍珠在床上想问题,院子里本来有一口缸,里面的水是满的。可刚才她去的时候发现,缸里的水没了。   沈珍珠猜测,这火不会来的无缘无故。   想到郭怀旭今日受的伤,沈珍珠又发愁,美男的头发都烧没了一大半,可别变成了秃子。   想着想着,沈珍珠沉沉睡去。   第二天一早起来,刚洗漱好,沐氏就把一碗鸡汤面端到了她面前,“快吃,我让你爹给旭哥儿也送了一碗去。这汤清的很,不会伤到嗓子。”   沈珍珠喝了口汤,“多谢娘,您别担心。我没事,就是嗓子不大舒服。”   沐氏帮女儿收拾床上的被褥,“今天你就在家里歇着吧,你爹已经去铺子里了。你这丫头真是胆子大,怎么就敢往火里面冲。”   沈珍珠笑道,“娘,郭二哥是邻居,尚且往火里冲。我是东家,岂能坐视不理。铺子我还得去,今日来了客人都交给伙计们,我就看账,还得盘货,不知道昨晚上烧坏了多少东西。”   沐氏十分心疼,但知道犟不过女儿,“那你先去,等会子娘给你送药过去,李大夫说,喝了能治嗓子。你放心,我会给旭哥儿也送一碗的。昨晚上他衣裳烧坏了,明儿我给他做两身新衣裳。你爹说,等旭哥儿好了,他请郭家爷儿几个去酒楼里吃饭。”   沈珍珠很快吃完了一碗面,让沐氏给自己梳头。   沐氏仔细检查女儿的头发,“还好,没烧着。”   收拾好了后,沈珍珠摸了摸自己身上还有些发烫的地方,自己偷偷擦了些药,骗沐氏说自己都好了,去了铺子里。   库房和院子里一片狼藉,两个伙计正在收拾,沈复年在一边清点。   沈珍珠对小李道,“李大哥,你去铺子里看着,我来吧。”   小李看了沈复年一眼,沈复年点点头,小李独自去了前面的铺子里。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叹了口气,“都是爹无用,昨晚上让我儿受苦了。”郭怀旭冲进火场的那一刻,沈复年焦急万分,等女儿也跟了进去,他整个人几乎要丧失理智。   最终,沈复年忍住了冲进去的冲动,联合所有人一起全力救火。   沈珍珠拿起围裙系上,俯身就开始清点院子里的东西。有些东西被烟火熏坏了,根本就没法再用,只能丢弃,像绢花、帕子;有些东西擦一擦勉强还能卖,像铜铃、铁器,但可能要降价;还有些摔坏了,彻底没法卖,像瓷器。   这一场大火,不仅损失了许多货物,连库房都要重新休整一番。好在人来的及时,要是蔓延起来,整个铺子都要遭殃。最重要的是,沈家和左右两边的铺子基本上是连在一起的,要是起了大火,后果不堪设想。   沈复年道,“回头找个匠人把碗和盘子都箍一遍,低价卖。”   沈珍珠拿起一个被摔成两半的碗,把它们拼在一起,心里觉得十分可惜。这一批瓷器是她挑的,花色和款式都非常好看,价格也不便宜。找人箍好了再卖,怕是连本钱都保不住。   她看着上面彩色的花纹,脑海里想象的全是当初它绚丽夺目的样子。想着想着,沈珍珠感觉到手中有一股暖流流过。   可惜了,这批好瓷器。   她把碗放到一边,碗却并没有分成两半。沈珍珠奇怪,拿起碗一看,只见那碗仿佛像新的一样,浑然一体,丝毫不见那条深深的裂纹。   沈珍珠吓了一跳,揉了揉眼睛。没有,难道刚才这就是一个完整的碗?   她放下这个碗,又拿起两个半碗,这回没错了,是破的。   她仔细地抚摸着碗的裂纹,想象它们完好无损的样子。忽然,她手心里再次有一股暖流流过,暖流汇聚到指尖,指尖所到之处,裂缝缓缓消失。   沈珍珠整个人傻掉了,她看着这个完好如新的碗,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她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我这是做梦呢?她抬起手,在自己脸上狠狠揪了一把,嘶,好疼。   沈珍珠五指并拢在一起轻轻触碰,我这是,神仙附体了?不不不,我就是个凡人。   沈复年早在女儿把第二个破碗拼在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边观看,等见到女儿揪了自己一把,他立刻把旁边的小吴打发走,放下自己手里的东西走了过来,劈手夺过那个碗,抬起一看。   瞬间,沈复年的眼里充满了难以自信的表情。很快,他拿起第三只破碗拼在一起,塞到女儿手里,双目炯炯地盯着她。   沈珍珠忽然拼命摇头,“不不不,爹,没有,什么都没有。”   沈复年抬起右手放在女儿肩膀上,“我儿莫怕,让爹看看。不管发生了什么,爹都会护着你的。”   沈珍珠知道,如果她真的有什么异能,说不定会给她带来灾难,有可能沈家老太爷第一个会一把火烧了她。   她再次看着沈复年,在他眼里看到了信任、坚定和保护,是了,爹娘最疼爱我,他不会伤害我的。   沈珍珠低头看着手里的破碗,又循着刚才的记忆,很快修复了那条裂纹。   父女两个终于彻底相信,沈珍珠真的可以修复破损的东西。   一连修复三个碗,沈珍珠忽然感觉整个人十分疲惫,头越来越昏沉,眼睛也有些想阖上。   沈复年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即将要跌倒的女儿,“珍珠。”   沈珍珠清醒过来,稳稳抱着手里的碗,“爹,我没事。”   沈复年立刻从旁边拉过来一张椅子,扶着女儿坐下,“你歇一会儿,剩下的交给爹。”   沈珍珠愣愣地抱着碗坐在那里,沈复年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清理东西。但这次,他没有叫小吴来帮忙,独自清点破损的东西。   沈珍珠轻声喊了一声,“爹。”   沈复年抬起头,眼神温和地看着女儿,“莫怕,该怎么过怎么过。你要是乐意,就趁着无人的时候试一试,全当个乐子,莫要让人看到了,也别累着自己。”   沈珍珠再次张开双手,心里忽然隐隐有些兴奋,有了这个特异功能,是不是我就可以把这些损坏的东西都修好了?是不是以后什么东西旧了我都能修好?   但她刚刚修了三个碗,就感觉好累,看来我这个功能还太弱小了。   沈复年不放心,忽然用严厉的语气道,“除了你娘,谁都不能说,记住了吗?”   沈珍珠吓了一跳,轻轻点点头,“我记住了,爹放心吧。”   沈复年想到女儿一向嘴巴紧,不再多说。 第24章 有情人的对视   歇了一阵子,沈珍珠开始帮忙继续清点东西。中途,她翻到了一个罐子,打开一看,里面是一罐子黑芝麻。   沈珍珠对沈复年道,“爹,郭二哥的头发烧没了很多,这个长头发,我送给他吃吧。”   沈复年点头,“好。”   一直忙到下午,沈珍珠和沈复年终于把所有的货物清点完毕,连中午饭都是在铺子里吃的。货物清点好了后,都放进了库房的西屋里。   东屋已经彻底烧得漆黑,中间的明间也要重新修整,只有西屋还算好一些。   沈复年见女儿眼中的跃跃欲试,又嘱咐道,“铺子里的东西两个伙计心里都有数,莫要轻举妄动,当心身子。”   沈珍珠连连点头,“爹放心吧,我慢慢想办法,不会让别人发现的。”她的心里已经酝酿出了一系列减少损失的办法。   沈复年看了看损毁的库房,对女儿道,“这火不会无缘无故来,这些日子你也当心些。”   沈珍珠眼神一凛,“爹,我们不用报官吗?”   沈复年轻声道,“不急,我找过吴里长,看他那意思不想报官。就现任县太爷的秉性,若是报官,咱们家得先脱一层皮,于我们并无益,我们先把铺子整理好。”   父女两个说了一阵子话,沈复年吩咐女儿,“你先回去,把那芝麻拿去给旭哥儿吃。”   沈珍珠也感觉有些累了,没有勉强,抱着芝麻罐子和糖往家里去。   刚进家门,沐氏眼尖就迎了过来,“怎么样了?累不累?”   沈珍珠笑着摇头,“我不累,娘,我才刚问过李大夫,说过吃了黑芝麻能长头发,我爹让我拿回来送给郭二哥吃,但还得处理一番。娘,我需要您给我帮忙。”   沐氏接过罐子,“说吧,怎么弄,娘给你打下手。”   娘儿两个一起往厨房里去,潘氏刚把厨房收拾利索,见到沈珍珠,皮笑肉不笑道,“珍珠可真是命大,火场里走一遭,完好无损。”   沈珍珠这回没让沐氏帮忙,“我娘时常救助他人,这福就落到了我头上。这人啊,还是要多积德才行。”   潘氏的笑容收了起来,扭脸就走了。   沈珍珠懒得理她,“娘,有糯米和红豆没?”   沐氏立刻翻箱倒柜起来,“有,我给你找。”   等沐氏找来红豆和糯米,沈珍珠让沐氏烧小火,她把三样东西都炒熟。等冷了之后,沈珍珠找来石杵和石臼,母女两个轮着来,弄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把三样东西都捣成粉末。   沈珍珠找了一个特别大的罐子,里面干干净净的。她把三样东西都倒了进去,“郭大娘估计也没心思慢慢熬了给郭二哥喝,我把它们炒熟,加点糖,可以直接冲开水冲着喝。”   沐氏想了想道,“送过去,你郭大娘也不一定想得起来冲给旭哥儿喝。这样,东西放在咱们家里,每天冲一碗,咱们送去给旭哥儿。”   沈珍珠想了想道,“等会子我送过去,我还得问问郭二哥功课写好了没有,明儿我帮他转给表哥。”   沐氏点头,“也行,我去了你郭大娘还得招呼。见到你郭大娘问个好,我去给旭哥儿做衣裳,明儿就能有一套了。”   都是邻居,小孩子之间也没多少避讳,沐氏也不在意女儿一个人去郭家。   沈珍珠找了个带盖子的大茶盏,洗干净后,舀一些芝麻糊放在碗里,用炉子上茶寮里的开水一冲,再加些糖搅一搅。   成了。   沈珍珠把盖子一盖,放在一个小篮子里,用东西盖上,提着篮子就往郭家而去。   沈珍珠轻轻拍了拍门,没想到来开门的却是郭怀旭,“珍珠妹妹来了。”   沈珍珠笑道,“郭二哥,我做了芝麻糊糊,这个吃了最长头发,我给你送一碗过来。郭大娘呢?”   郭怀旭往旁边让了让,“我娘出去了,妹妹进来吧。”   对于郭怀旭昨晚上冲进火场帮沈家抢货物的事儿,刘氏没有发表任何看法,她只是很平静地听郭铁匠的话,多照看两分。下午郭怀旭在屋里,刘氏就自己出去了。   沈珍珠穿越过来这么久,第一次到郭家来,好奇地左右打量。   郭怀旭把她往堂屋里引,“妹妹进来坐。”   沈珍珠见他走路如常,忍不住问道,“郭二哥,你的药都擦了吗?”   郭怀旭笑着点头,“都擦了,妹妹放心吧,李大夫的药很好用。”   到了堂屋里,沈珍珠把篮子放在桌子上,端起芝麻糊递给郭怀旭,“郭二哥,你快趁热吃了。”   郭怀旭用右手去接茶碗,因为他的左手不方便动,一只手接的时候怕掉了,手往前多伸了一点,交接的时候,指尖正好触碰到了沈珍珠的指腹。   郭怀旭没有丝毫停留,接过碗就收了回来。碗还有点烫,但他却感觉到指尖那里最烫。   沈珍珠仔细打量郭怀旭,他的头发本来很长,平日里用一根布条绑在头顶。昨日被烟火一燎,下面少了一大截。他一只手不好绑头发,就这样披散着。   沈珍珠心里叹息一声,刘氏连头发都没给他绑。   沈珍珠不好贸然说给人家梳头,侧面迂回,“郭二哥,你的头发梢被烧了,要剪掉,不然有碍长头发。”   天地良心,这是沈珍珠第一次欺骗古人。头发都是从根部长,头发梢怎么可能影响长头发。   郭怀旭不懂这个,手里的碗停顿了一下,然后笑着回道,“无妨。”   沈珍珠眼里的跃跃欲试都快要止不住了,郭怀旭感觉自己心里有什东西动了一下,他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我娘太忙了,我自己一只手没法动,能不能劳烦珍珠妹妹帮我剪一剪?”   沈珍珠笑着点头,“好。”   她从不远处刘氏的针线筐里找到剪子,然后绕到他身后,伸手抓住他所有的头发。   好多头发,果然,美男的美都是毫无死角的,连发量都一骑绝尘。   在沈珍珠看不到的地方,郭怀旭端着芝麻糊的手微微有一些发抖。   沈珍珠在他身后绕来绕去,往常姑娘们找他说话,他都避开一截,从来不靠近。这是第一次有姑娘靠他这么近,一股馨香忽然扑面而来,先钻进他的鼻孔,又钻进他的心里,让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坐立难安。   沈珍珠慢慢将他的发尾都处理干净,又从袖子里摸出自己的小梳子,“郭二哥,我给你头发绑起来吧。”   郭怀旭端着芝麻糊的手有些发愣,第一次有姑娘说要给他绑头发。   沈珍珠怕他误会,赶紧解释道,“总是散着,不大好出门。”   郭怀旭根本就不需要出门,他仍旧嗯了一声,“多谢珍珠妹妹。”   头发梳起来之后沈珍珠尴尬了,她没有绑头发用的东西。   郭怀旭仿佛知晓了她的心意,用怀中掏出一根布条反手递了过来,“珍珠妹妹,我用这个。”   沈珍珠接过那根青色的布条,快速给他绑好。她绕到前面来看了看,只见他安静地坐在那里,一只手打上了绷带,一只手端着大茶碗,连喝芝麻糊的姿态都比别人美了许多。   嗯,少了一截头发,美男的气质丝毫不减。   怕他偶像包袱太重,沈珍珠还安慰两句,“郭二哥别担心,头发长得很快的,要不了几个月,你肯定比以前还好看。”   听到这话,郭怀旭立刻猛烈咳嗽起来,沈珍珠把小梳子一收,“郭二哥你喝慢些,昨儿伤了嗓子,别烫到了。”   郭怀旭的咳嗽停了下来,抬起眼看了她一下,见她脸上毫无羞涩忸怩之态,确定了她刚才就是玩笑话。   他收回眼光,继续喝芝麻糊。很快,碗里见底了。   沈珍珠一直等着呢,见他盯着碗底发呆,喊了一声,“郭二哥。”   咦,难道昨天的烟把他脑子熏坏了,今天怎么总是发呆。   郭怀旭反应过来,“珍珠妹妹稍等,我把碗涮一涮。”   沈珍珠笑着抢过碗,“怎么能让你洗碗,给我吧,我得回去了,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带给我表哥的?”   郭怀旭摇摇头,“没有,我受伤了,云舟肯定会过来的。”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他,啧啧,小哥真是好看呐,这眉眼,这皮肤,这面带微笑的小表情。   郭怀旭迎着她欣赏的目光,也微笑着回看她。他也在打量她,杏眼、鹅蛋脸,还有那永远不会消失的明媚的笑容。   沈珍珠看着看着发现不对劲,不好,难道他看穿了我今天揩油水的意图?   “郭二哥,我先走了,你注意身子,有事你喊一嗓子我就能听到。”   说完,她拎着篮子火速跑了。   见她跑得比兔子还快,郭怀旭忍不住在后面轻笑起来。 第25章 我的脸就是胜算   等沈珍珠走了之后,郭怀旭一个人坐在那里发愣。昨晚上那个急匆匆的搂抱是情急之下的不得已,谁都没说他。可刚才……   他回味了一下刚才的感觉,她纤细的手指在他发丝里萦绕,偶尔触碰到他的头皮,让他浑身僵硬,心跳的差点蹦了出来。   郭怀旭看了看自己绑着绷带的胳膊,她以后每天都会来送吃的吗?   他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以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这感觉让他嘴角忍不住带了笑意。   笑着笑着,郭怀旭忽然想到郭怀礼的话,又有些焦急地在屋里来回踱步。   珍珠妹妹十五岁了,不出意外,一年之内她肯定会定亲。难道我要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   不,不能。   一想到沈珍珠可能要跟别的男子在一起,郭怀旭内心的愤怒和嫉妒怎么压都压不住。   郭怀旭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看了看自家的院子。有些小,有些挤,倘若住三家人,根本住不开。   大哥说的也不一定全对,我去了沈家,离家里近,不仅可以照顾爹娘,还能为家里省去一笔银钱。家里一个铺子,三兄弟怎么分,不如他主动退出。   至于做赘婿被人看不起什么的,郭怀旭压根就没想过。他从小受刘氏冷遇,养成了不在意风言风语的孤僻性子。我过我的日子,与他人无关。   不过,不知道珍珠妹妹心里是怎么想的。   她应该不会拒绝我的吧?她那么喜欢看我。郭怀旭摸了摸自己的脸,沈家招婿,他肯定是最有胜算的那一个。   就在他发愣的时候,沐云舟来了,进门就喊,“怀旭,怀旭,你怎么样了?”   郭怀旭赶紧起身出来迎接,“云舟,我在这里。”   看到他手上的绷带,沐云舟冲了过来,“伤得严重吗?你一个人在家里啊?”   郭怀旭笑着点头,“不严重,有点烫伤,李大夫给了药,擦几天就好了。就是头发烧没了一截,才刚珍珠妹妹帮我把烧坏的头发都剪掉了,很快就能长起来了。”   沐云舟的眼睛轻微地眯了眯,“表妹来过了?”   郭怀旭点头,“是呢,她给我送了一碗芝麻糊过来,说吃那个长头发。”   沐云舟多聪明,表妹给他剪头发,他一只手不能动,剪完之后肯定也是表妹给他绑的。听说他两个昨儿夜里一起冲进了火场……   郭怀旭也仔细观察着沐云舟的表情,“快坐。”   沐云舟坐了下来,“你娘哪里去了?”   郭怀旭回道,“找别人要花样子去了。”   沐云舟挥开了扇子,“才刚表妹来的时候你娘不在家里?”   郭怀旭给他倒茶的手轻微顿了一下,然后嗯了一声。   沐云舟却岔开了话题,“你小子可以呀,那么大的火,说冲进去就冲进去了。”   郭怀旭把茶杯塞进他手里,“不是你说,让我多照看珍珠妹妹。昨晚上我看见她一个人跑了,就跟了过去,帮着从屋里抢了一些货出来。”   沐云舟一噎,我还说了好多话,你就记住这个了。   二人说了几句闲话,沐云舟轻轻转动着茶盏,“怀旭,你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   郭怀旭沉默片刻后道,“想过。”   沐云舟哦了一声,“说来听听。”   郭怀旭眯起了眼睛,“我为何要说给你听?”   沐云舟哼了一声,“你最好别有求我的时候。”   两个聪明人互相打探,沐云舟想先知道郭怀旭的意思,郭怀旭想先知道沐云舟的态度。   最后,还是沐云舟先投降,“你要是有什么想法,要自己想办法去促成,不管什么事情,我都会支持你的。”   郭怀旭立刻问道,“果真?”   沐云舟啜了一口茶,“不假,但你要做到真心以待。”   郭怀旭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放心。”   他停顿了一下,忽然反问道,“云舟,你难道从来没有什么想法吗?你与珍珠妹妹一起长大。”   沐云舟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你快别说了,她小时候是我带大的,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觉得我能有什么想法?”   (隔壁的沈珍珠忽然打了个大喷嚏)   郭怀旭忍不住笑了出来,“你可真是……”   他把话挑到了明处,沐云舟也就不藏着掖着,“我就说你小子头先就没安好心,什么事能瞒住我的眼睛。”   郭怀旭的耳朵尖儿有些泛红,他为了掩饰自己的不自在,假装检查左手的绷带。   沐云舟轻笑一声,“既然你无碍,你娘也不在,我得抽查你的功课。”   两个少年郎一起回到郭怀旭的屋子里开始忙正事,等学的差不多了,沈珍珠又来了。   她自己推门进来的,“表哥,是不是你来了?”   沐云舟诶了一声,“这里。”   沈珍珠笑眯眯地走了进来,把手里的一堆东西放在桌子上,“郭二哥,这是我之前没用完的,我现在用不上了,白放着也是落灰,你要是不嫌弃,就拿去用吧。”   她抱来的有一摞纸,两块墨,一块砚台,还有三根毛笔。   这都是郭怀旭缺的东西。   沐云舟笑着替他答应,“不嫌弃不嫌弃,表妹真是及时雨。怀旭在家里无事可干,正好可以练字。”   沈珍珠笑着回道,“今儿上午我清理铺子时,有好几摞黄纸不能用了,郭二哥你要不要,我觉得留着练字还是可以的。”   沐云舟继续反客为主,“都拿来吧表妹,用得上。”   郭怀旭并未拒绝,“多谢珍珠妹妹。”   沈珍珠探头看了看,“你们忙呢?那我先走了,表哥,你晚上要不要去我家里吃饭?”   沐云舟斩钉截铁,“不去!”   沈珍珠哈哈笑,“你怕什么,宝珠妹妹今日不在家里。”   沐云舟一点不羞,“你快回去吧,我查怀旭的功课呢。”   沈珍珠笑过他之后,与二人告别,踩着轻快地步子走了,郭怀旭在后面目视她的背影消失在院子角落里。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桌面,“回神。”   郭怀旭转过脸看着他,“云舟,你欠宝珠的钱了?”   沐云舟气得瞪眼睛,“你别想我再帮你。”   郭怀旭笑道,“莫生气,我跟你开玩笑的。”   沐云舟把手里的书扔在桌上,“今天也差不多了,表妹给你送了这么多纸,你该用就用。”   郭怀旭点头,“我晓得了,多谢你来看我。”   沐云舟起身,“我先走了,过两天来看你。”   二人常见面,来去都很随意,沐云舟说走就真走了。出了郭家门,他并没有去沈家,而是直接回家去了。   沐云舟一走,郭怀旭走到门口那张桌子旁边,用一只手清点了沈珍珠送来的东西。   都是很普通的东西,沈珍珠读书写字都是跟沐云舟姐弟两个学的,现在她大了,不怎么用这些。且她前一阵子病得厉害,沈复年夫妇就更不肯让她费神学这个。   郭怀旭拿起一根笔看了看,笔头比较小,看样子是姑娘们写字用的。   再往下看,纸下面还有一本字帖。字帖有些旧了,郭怀旭的手在上面仔细摩挲,这应该都是她用过的。   郭怀旭拿起那块砚台,上面洗得干干净净。他想着沐云舟往常研磨的样子,凭着一只手也弄了一点墨汁。   他铺开一张纸,用那支小号的毛笔沾满墨汁,规规整整地在纸上面写了一句话,青青子衿悠悠我心。   写完之后,郭怀旭觉得自己有些孟浪,赶紧涂掉。   他平复了心境,坐了下来。翻开旁边的字帖,他开始临摹上面的字。他写得十分认真,为了不浪费纸,每个字他都先仔细琢磨一番,对字的构造、走势有了立体的记忆之后才下笔。   写了三页纸之后,郭怀旭放下了笔。   一侧首,他看到了床后面的墙。当日三间屋子隔开之后,郭铁匠的意思是兄弟三个按照大小顺序排,他住中间那一间。   为了争取到这间屋子,他给郭怀章买了好几块糖,郭怀章这才去磨刘氏,说自己一个人住害怕,要住在中间,左右都是哥哥。   郭怀旭主动向刘氏表明,自己愿意住在南屋。搬到这间屋子里后,他时常会坐在床上,听一听隔壁屋的动静。   她的动作好像都很轻,绝大部分时间他什么都听不见。但他知道,晚上歇息的时候,她离自己是最近的。想到这个,郭怀旭立刻打住自己的思绪。   他起身走到院子里,恰好,刘氏回来了。   郭怀旭喊了声娘,刘氏奇怪,“谁给你绑的头发?”   郭怀旭脸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谎,“才刚云舟来过了。”   刘氏不再说话,自去厨房做饭。   郭怀旭看着院子,想要爹娘答应他去沈家,可能真的没有那么容易。娘这里,为了她的颜面,她肯定不会答应。   看来关键,还是在爹身上。 第26章 想要被摸头   沈珍珠回去后,径直回了西厢房。   沐氏一边低头做针线活一边问道,“都给旭哥儿了?”   沈珍珠点头,“我还碰到了表哥,他给郭二哥讲课呢。”   沐氏叹了口气,“要不是有这个事儿,还不好大张旗鼓给他送东西。你那些东西白放着也是放着,给他不心疼吧?”   沈珍珠伸头看了看她手里的活儿,“娘寒碜我呢,这衣服明儿就能得了?”   沐氏嗯了一声,“明儿送过去,回头再做一身,等夏天到了再做两身。”   娘儿两个说话的工夫,沈复年回来了,沈珍珠自己回了房,把空间留给父母。   回房后的她先找到了自己的钱匣子,把里面的首饰都拿了出来。   那根金镯子看起来有些旧,估计有年头了。沈珍珠摸了摸镯子,半天后她忽然感觉掌心一阵灼痛。再一看镯子,似乎变亮了一点,但并没有变成像新的一样。   沈珍珠心里反复思索,上午修复碗的时候,她总是在想碗原来的样子,结果碗真的就好了。她不知道镯子新打的样子,镯子就没办法彻底修复,她强行要修复,还差点被烧了手。   沈珍珠放下镯子,这个技能她要好好琢磨琢磨,不能瞎用。   隔壁屋里,沈复年也正在跟沐氏说此事。   沐氏惊得手里的针戳到手指头都没感觉,她在屋里转来转去,“这个事儿也不知是福是祸。”   沈复年拉着她坐下,“莫要想太多,就当是老天爷给的赏赐吧。只要不去害人,总不会是祸事。”   沐氏又发愁道,“昨儿一场火,铺子里是不是烧坏了许多东西?今日大嫂还问我呢,铺子里的货要是都没了,珍珠这个月的任务可就完不成了。”   沈复年看了一眼东厢房,“娘子不用理她,我自有计划。”   夜晚吃饭的时候,潘氏还没问呢,沈老太爷第一个问话,“铺子里的东西坏了多少?”   沈复年认真回道,“没损失多少,昨儿一起火毛毛就回来了,旭哥儿把货都弄了出来。今日儿子去清点,就烧坏了一些小东西,不值几个钱。”   沈珍珠照常吃饭,铺子里的损失绝对不止沈复年说得这般轻巧。但不能让沈家人知道,不然他们会立刻插手干预。   沈复生回了一句,“运气倒是不错。”   沐氏接话道,“多亏了旭哥儿,那么大的火,这孩子就直接冲了进去。”   沈珍珠忽然抬头道,“爹,咱们要不要报官?这火来的蹊跷,总不能这样不明不白的就过去了。虽然货物没多大损失,但东屋被烧坏了,得重新修整,咱们不能白损失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报官的事儿暂时不提,吴里长那里我已经打过招呼。他说这几日让巡街的多照看些,要不是毛毛机灵回来报信,怕是半条街都要被烧了。”   父女两个旁若无人地说话,沈家其他人都默不吱声。   沈老太爷忽然道,“意外归意外,不要忘了你前些日子当众承诺的事情。货物的损失得算在里头,修补库房的钱也得算在成本里头。”   沈复年点点头,“爹说的对,既然这样,库房我就先不修了,总不能让珍珠独自一人承担这个风险。爹放心,儿子联合了半条街的掌柜的,定要一起把这放火的贼人揪出来。到时候有了债主,儿子要了钱再来修库房也不迟,反正还有两间屋子呢。”   沈老太爷一噎,他没想到儿子居然说这种耍赖的话,不修宅子,就不会增加成本,沈珍珠的营业压力就能小一些。   沈珍珠心里活动开了,铺子里那些损坏的东西一定不能让人发现。明日我就拿把锁把库房锁起来,连伙计们也不让进,这样一来,我要是能修补好一些东西,别人也发现不了。   她一抬头,就看到沈复年的眼光投了过来。父女两个一对视,立刻就了解了彼此的意思。   一家子各怀心思,仍旧继续吃饭。   转天早上,沈珍珠一大早就去了铺子。一进门,她就开始翻找,从铺子东墙格子里找到了一把大锁。   小李凑了过来,“少掌柜,您要锁做甚?”   沈珍珠摸了摸锁,“我爹说了,往后库房要锁起来,钥匙就放在我这里。需要出什么货我去拿,你们管好前面就行。”   小李低声道,“少掌柜,真有人放火?”   沈珍珠看了他一眼,“东屋里没有火石,怎么会无缘无故起火?得亏灯油没放在东屋,不然烧得才快呢,这些日子你们都机灵些。”   小李和小吴都连连点头,沈珍珠拿着锁就去了后院库房。   沈珍珠进屋后就关上门,伸手把旁边一个小匣子拿了出来,里面装了十几个铜铃铛。   铃铛被熏得有些发黑,昨日她拿抹布擦了擦,仍旧有一些痕迹在上面。她原本准备八文钱一个卖的,现在变成这样,五文钱怕是都没人要。   沈珍珠把铃铛握在手里,想象着当时刚买的时候它的样子。果然,她的手心里又有暖流流过,等她再张开五指,铃铛变得光洁崭新。   沈珍珠喜不自禁,立刻又拿起一个铃铛。等她把所有铃铛都修复完毕,她的额头上又开始冒冷汗。   不能再弄了,身体要紧。   就在此时,沈复年送饭来了。沈珍珠肚子正咕噜咕噜叫唤,听见她爹的呼唤,把门一锁就跑到前面去了。   她打开篮子就开吃,还是老三样,稀饭、饼和菜,吃着吃着,沈珍珠居然在稀饭里面挖出一个白煮蛋。   她用筷子挑着鸡蛋问沈复年,“爹,您和娘吃了吗?”   沈复年摇头,“你还在长身体呢,多吃一些。你娘早上煮了两个,另外一个放到旭哥儿的药碗里了。”   沈珍珠沉默片刻后对着他笑了,“爹,我吃。”   沈珍珠一边吃鸡蛋一边回忆,上辈子在姑妈家时,姑父经常会偷着给表姐表弟吃好吃的,姑妈没办法,有时候就会悄悄煮三个鸡蛋,她和表姐表弟一人一个。   在物资匮乏的年代,大概只有真心爱你的人,才会偷着藏吃的给你。   沈珍珠见两个伙计离得远,悄悄对沈复年道,“爹,我把那一盒子铜铃铛处理好了。”   沈复年眼里的精光一闪而过,“你莫要伤到自己。”   沈珍珠摇头,“我没事的爹,就是有些累,肚子也饿,吃了饭就好了。”   沈复年还是不放心,“今日就做这么多,莫要让人发现了。”   说完,他见女儿吃完了饭,把药罐子从另外一个篮子里捧了出来,把药倒在碗里,“喝了吧,嗓子能好得快一些。”   药虽然很苦,沈珍珠一抬头一口气喝了个精光。   喝完后,沈珍珠苦得想伸舌头,沈复年笑着从怀里掏出一小块糖塞进女儿嘴巴里,“我先把碗送回去,晌午我有事来不了,你看着些,后院里莫要再弄了。”   沈珍珠一边吃糖一边点头,“我都听爹的。”   就在她吃糖的时候,郭家东厢房里的郭怀旭也刚刚喝完了药。今日的药是沐氏送来的,在沐氏的监督下,郭怀旭吃了那个白煮蛋,喝光了芝麻糊和药,也被沐氏塞了一块糖。   等沐氏走后,郭怀旭继续在那里咀嚼糖。总是在家里枯坐,于事无补,不如出去走走。   郭怀旭去找刘氏,“娘,我想去铺子里看看。”   刘氏皱起眉头,“你又不能干活,去做甚。”   郭怀旭笑道,“我去帮爹招呼客人也行。”   刘氏一想也对,铺子里爷儿两个嘴巴都笨,可别让人占了便宜。   她点点头,“那你去吧,看着就行,不用动手。”经过了李家的事情,刘氏现在比较重视外头人的言论,不能让人家以为她刻薄儿子。   郭怀旭与刘氏告别后,出门沿着东街一直走到十字路口,正好看见在铺子里忙碌的沈珍珠,他迈着长腿直接走了进去。   毛毛第一个发现他,立刻摇着尾巴冲了过来,在他腿边蹭蹭蹭。郭怀旭蹲下身,伸出右手摸了摸它的头,“毛毛乖。”   沈珍珠听见熟悉的声音,转过头一看,立刻笑了,“郭二哥,你怎么出来了?呀,今天郭大娘给你梳头发了?”   郭怀旭抬头笑看着她,“我大哥给我梳的。”他的眼神十分温柔,里面还带着些期盼,全然找不到以前的戒备和疑惑。   沈珍珠本来俯身看着帅哥扬起的脸,觉得十分养眼,看得忍不住嘴角带笑。   等看到他的眼神,心里又开始打鼓。   这是怎么了,怎么跟毛毛想要被人摸头时一个样子。 第27章 郭二郎孔雀开屏   沈珍珠强行忍住了去摸帅哥脑袋的冲动, 咳嗽一声,避开他的眼神,又问道, “郭二哥这是要去哪里?”   郭怀旭站起身,变仰视为俯视,“我去铺子里, 路过你这里,进来看看, 后院都清理好了?”   沈珍珠摇头, “我爹说库房暂时不修了, 东西都清理干净了。”   郭怀旭点头, “听你爹的吧, 沈二叔万事都有成算。才刚我听你咳嗽一声,嗓子还痛不痛?”   沈珍珠更尴尬了,我咳嗽是因为尴尬好不好,“我娘早上熬了药给我喝, 专门治嗓子的, 这两天好多了, 不怎么疼。郭二哥你怎么样了, 嗓子还疼不疼?”   郭怀旭嗯了一声, “好多了, 多谢你家的药。”   沈珍珠没话找话, “你今日这衣裳还不错呀。”   确实, 今日郭怀旭穿得是沐氏给他做的新衣裳, 无论是款式还是色彩,都十分好看,衬托的他面容越发俊俏。   郭怀旭假装摸了摸自己左手袖子里面的绑带, “都是婶子费心。”   沈珍珠点点头,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   郭怀旭没话找话,“毛毛没事吧?”   沈珍珠俯下身摸了摸毛毛的头,“就是烧掉了一些毛,现在它可了不得了。自从它立了功,在家里横着走,现在每天吃的比平远镇所有的狗都要好。”   郭怀旭笑着又蹲下了身,一起跟着摸了摸毛毛,“那天晚上得亏了它。”   毛毛见两个人一起摸它,立刻躺倒,肚皮朝天,还摇了摇秃毛的小尾巴,意思是来吧来吧,快来摸我。   沈珍珠笑着在它肚皮上轻轻摸了摸,郭怀旭继续摸它的头,毛毛十分受用,闭着眼睛张着小嘴躺在那里,舌头还从嘴角里歪了出来。   沈珍珠十分好笑,“真是条癞皮狗。”   毛毛听到后立刻摇了摇小尾巴。   郭怀旭手下轻轻地抚摸毛毛,眼神专注地看着对面的姑娘。   沈珍珠心里喊救命,你老看我做甚,我脸上又没有饭米。   郭怀旭从来不知道要怎么表达自己的心意,他只能单纯地去模仿那些偷看他的姑娘们。   我看,我看,我往死里看。   沈珍珠实在忍不住了,这小哥肯定是被烟火熏坏了脑子。她抬起头反盯着他,“郭二哥,你不去铺子里么?”   这下换做郭怀旭咳嗽了。   旁边小李凑了过来,“哟,这是郭二郎呀,听我们掌柜说,多亏你那天晚上帮着把货抢了出来。”   店里来的几个客人连忙打听,小李添油加醋把郭怀旭的事迹说给大家听。   郭怀旭只与沈珍珠说话,并未阻拦小李讲故事。在沈家杂货铺停留了一刻钟,郭怀旭告辞去铁匠铺。   郭怀礼看到自家弟弟,眼神十分复杂,这个傻弟弟,真是一根筋,这事儿可怎么办哟。   就在他为弟弟操心的时候,小李一张大嘴已经把郭怀旭半夜冲进火场帮沈家挽救了杂货铺的事迹传遍了整个镇子。   镇子上的姑娘们心里都酸透了,往常我跟他说句话,他都爱理不理的。怎么沈姑娘家起火了,他就能跟着沈姑娘一起往火场里冲,头发都烧没了。   哼,那沈姑娘有什么好的,以前是个病秧子,现在抛头露脸不守妇道。   姑娘们心里发酸也就罢了,胡少言听到后又伤心又难过。伤心的是自己帮不上表妹的忙,难过的是经过此事,怕是表妹的一颗心全部都倒向那个小白脸那里了。   这些话也不知怎么地,竟然传到了郭铁匠耳朵眼里。   吃过了晌午饭,他若有所思地看着郭怀旭。郭铁匠是过来人,以前他没往这上面想,故而也不在意。现在听到风言风语,他开始仔细思索儿子近来的所有举动。   当日去县城,货还没进完呢,他开始打听那个道士,最后还跑到沈家去骗人;沈姑娘初当掌柜,他经常路过时进去帮忙;前一阵子沈姑娘喜欢到铁匠铺来玩,这小子总会提前想方设法准备点好吃的,或是一把瓜子,或是一块糖,或者是自己在家里做一些简陋的吃食端了过来,连老三都要不来,只给沈姑娘一个人吃;更别说前几日晚上,这小子居然一头就冲进了火场。   以前是郭怀旭说是沐云舟托他照顾妹妹,老实人郭铁匠相信了。现在郭铁匠十分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别说照顾人家的妹妹,就算自己的妹妹,也没几个能做到这个地步。   郭怀旭因为手受伤了不能干活,就在铺子里招呼偶尔来的客人。   十六岁的少年郎,面容俊俏、衣着光鲜,带着微笑站在那里,像一株挺拔的小白杨。许多路过的姑娘都忍不住多看两眼,连小媳妇和大娘们都会忍不住夸两句,郭二郎真是俊俏。   郭怀旭不像平日那样冷着脸,他偶尔也给大家一个微笑。   姑娘们看到他的微笑,一红脸,扭头就跑了。   郭怀旭在心里暗自思索,珍珠妹妹虽然偶尔也会跑,但从来不会红脸。   想到这里,郭怀旭心里有些丧气,是不是珍珠妹妹根本就不喜欢我?   郭铁匠和郭怀礼父子两个就看着他在那里招蜂引蝶,最后,郭怀礼实在看不下去,“老二你过来。”   郭怀旭走了过去,“大哥,你叫我有什么事?”   郭怀礼看了一眼他的新衣裳,“你穿成这样也没法干活,先回去吧。”   郭怀旭看了看自己,“大哥,我会注意的,不会把衣服弄脏。”   郭铁匠也道,“老二,你先回去吧,跟你娘说,昨儿你沈二叔送来的肉别留了,晚上吃掉吧。”   沈复年夫妇最近天天往郭家送吃的,鸡鱼肉蛋样样有,这是两口子掏的私房钱,潘氏虽然不高兴,也不能说什么。   父兄有命,郭怀旭只能乖乖回家。   路过沈家门口,郭怀旭又跟沈珍珠打了个招呼,连毛毛都被他带走了。   远处的郭怀礼目视着弟弟所做的一切,转脸看向郭铁匠,“爹。”   郭铁匠嗯了一声,“你看出来了?”   郭怀礼点头,“爹,二弟怕是入了心了。”   郭铁匠手里的铁锤使劲一砸,“你们兄弟三个,只有老二不能入赘!你得空劝劝他,别白费力气了。”   郭怀礼不再多说,心里一阵阵发愁,别看老二平时不哼不哈,那就是个死犟头,他决定的事情,谁也拉不回来。   这可怎么劝哟。   那头,郭怀旭成功拐带走了毛毛。这小狗十分聪明,自从郭怀旭那天晚上跟着沈珍珠一起赶往铺子里救火,它现在见到郭怀旭就不停地摇尾巴。在得到沈珍珠的同意后,它屁颠屁颠地跟着郭怀旭走了。   到了家里,郭怀旭把郭铁匠的意思传达给刘氏。   刘氏嗯了一声,“这谁家的狗?”   郭怀旭并不隐瞒,“珍珠妹妹的。”   刘氏没再说话,郭怀旭自己带着小狗回了屋子。   他铺开纸笔开始写字,毛毛在屋里巡逻一圈后觉得无趣,趴在他的鞋面上呼呼大睡起来。   郭怀旭看了一眼它豪放的睡姿后,笑了一声继续写字。   写完了三篇大字,郭怀旭继续背书,直等到毛毛一觉睡醒,他才动了动脚。   毛毛起来后伸了个大大的懒腰,然后又对着郭怀旭摇尾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   郭怀旭摸了摸它的头,它尾巴摇得更欢了。   一人一狗在屋里玩,直等到天黑,郭怀旭听到隔壁传来沈珍珠的声音,这才带着毛毛送了过来。   刚进沈家大门,就碰到潘氏。   潘氏看到郭怀旭身上的衣裳,鼻子里哼一声,“也别忒招摇。”   这话被沐氏听到,她立刻回道,“大嫂,文清的亲事怎么样了?”   一句话问得潘氏脚下差点一个趔趄,她挑儿媳妇眼光高,又想要家世、又想要长相、还想要乖巧听话的姑娘。   区区一个平远镇,几乎没几个她看得上的姑娘。但她看得上的,人家又看不上沈家大房。平远镇谁不知道,沈大掌柜管理铺子不行,全靠弟弟。靠弟弟也就罢了,还眼睛盯着二房的杂货铺。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沈家大房和二房不和,谁愿意掺和进来。   潘氏黑着脸,一扭身进了厨房。   郭怀旭从来不在意这些妇人的言论,他对沐氏道,“婶子,我把毛毛送过来了。”   沐氏对他招手,“过来这边。”   郭怀旭闻言,迈开大长腿去了西厢房。屋里面,沈珍珠正在冲芝麻糊,两碗。   见他进来,沈珍珠端了一碗给他,“郭二哥,毛毛去你家里没有咬东西吧?”   郭怀旭摇头,“不曾咬东西,乖的很。”   沈珍珠笑着点头,“那就好,快喝了吧。娘,您也喝一碗。”   沐氏笑着摇头,“我不喝,你们喝吧。旭哥儿,你家里什么时候去李家下聘?”   郭怀旭开始跟沐氏拉家常,沈珍珠在一边听得津津有味。嚯,没想到帅哥还是个居家小能手,对家里这些杂七杂八的事情了解得一清二楚。   有沐氏在这里看着,郭怀旭丝毫不敢多看沈珍珠一眼。等说了有两刻钟的话,郭怀旭起身告辞。   沈珍珠叫住了他,然后从旁边的柜子里掏出一大摞纸,“郭二哥,这纸的边角被烧坏了,你要是不嫌弃,拿回去写字吧。”   杂货铺里代卖祭祀用的黄纸,这纸写字不大好,容易花,但总比在地上写好。   郭怀旭想拒绝,看到沈珍珠真诚的目光,索性收下了东西,反正他已经收了那么多东西,不在乎多这一点,“多谢珍珠妹妹。”   郭怀旭才走,沈复年回来了,表情十分凝重。   沐氏心里一惊,“官人,发生了何事?”   沈复年对妻女道,“走,去正房吃饭,我有话要说。”   沐氏和沈珍珠面面相觑,都起身跟着沈复年去了正房。刚好,潘氏已经摆好了晚饭。   才吃了片刻功夫,沈复年忽然道,“爹,放火之人查出来了。”   沈老太爷手里的筷子放了下来,“是谁?”   沈复年盯着对面的沈复生,“吴里长让几个巡街的这几日多方打探,已经找到了一些苗头。这里面牵扯极大,不止一家往里面伸了手。吴里长说等彻底查清后,一网打尽。吴里长还说,谁家要是牵扯到里头,早点去自首,还能得个宽恕,要是以为能够侥幸逃脱,那就是小看了他。”   沈复瓯忽然插嘴,“吴里长干了十几年里长,在平远镇耳目遍布。这回放火之人心思歹毒,十字路口的铺子一家连着一家,要是烧了起来,半个平远镇都跑不掉。要是平远镇被烧了,怕是县里面都要问罪。吴里长这才发狠,非要查个一清二楚。”   沈复年点头,“三弟说得对,吴里长这回下了大力,怕是谁都逃不过。”   说话的时候,沈复年的眼光一直盯着对面的沈复生。   沈复生察觉到了,“二弟,你看我做甚?”   沈复年垂下眼眸吃饭,“咱们家最好没人牵扯到其中,若是被查了出来,被吴里长送了官,子孙三代都要受牵连,科举资格全部被取消。”   沈老太太吃了一惊,“这么严重?”   沈珍珠开始科普,“祖母,我听我表哥说,家里一旦有人入了监牢,子侄三代都不能科举,不能做里长,连衙门里的衙役都要挑家世清白的呢,更别说科举了。”   沈老太爷忽然道,“怎么,你怀疑家里的谁?”   沈复年轻笑,“儿子不敢。”   沈老太爷哼一声,“吴家风光了几十年,但也别想随意把屎盆子扣给别人。”   吃过了饭,各回各房。   到了西厢房,沈珍珠悄悄问沈复年,“爹,难道里面有大伯父的手?”   沈复年沉声道,“我只是怀疑,你们莫要声张。我今日已经警告了你大伯父,等过两天吴里长开始动真格的,你大伯父要是真参与其中,跑也跑不掉。”   沈珍珠忽然问道,“爹,当日您不去报官,是不是怀疑中间有大伯父的手脚?”   沈复年要头,“没有伤到人,官府不一定愿意管。再者,报官也没用,好酒好肉招待了一圈,到时候来个意外失火草草结案。还有,报了官,伤了吴里长的脸。最后就是你说的这个原因,我虽然不肯定是你大伯父,但能干这事儿的,跑不了是镇上的人。”   沈珍珠沉默下来,原来县太爷喜欢吃孝敬啊。   沈复年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哪个村子一年也会有一两件失火之事,大部分都是意外造成,没伤到人,大家都不会报官。若是大事小事都去报官,官老爷们要忙死了。”   沈珍珠哑然,也对,这不是后世那个法制健全的年代。在这里,县太爷管着全县老百姓,手底下除了三班六房和各地里长,没几个可用的人。老百姓遇到了事情,除了找族长就是里长,县太爷离大家太远了。   沐氏十分生气,“这可真是一家人呢,别人还没来害我们。要是他真掺和其中,官人,你可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沈复年坐了下来,“不必娘子说,要是大哥真牵扯其中,我定不能饶他。”   东厢房里,潘氏开始质问沈复生,“官人,老二说的是什么意思?”   沈复生的内心有些烦躁,“我又没放火,找不到我头上来。”他只是在中间起了点推波助澜的作用罢了。   潘氏并不知道他做的事情,立刻骂道,“这可真是亲兄弟呢,好事没有,这种杀人放火的事情第一个能想到你。”   沈复生反倒劝她,“生什么气,老二不一直都这样。”   两房人彼此怀疑,沈老太太心里担忧不已,沈老太爷想的却是可惜了,要是能让县里面把吴家拉下水就好了,他看到吴里长就不服气,那糟老头子有什么好的,却能当里长。   沈珍珠在沈复年的授意下,沉下气,继续该干嘛干嘛。为了防止别人怀疑,沈珍珠只拿了几样不值钱的货出来降价卖,然后每天修复几样破损的东西,稍微降低了一些铺子里的损失。   郭怀旭也找到了个好办法,每天回家路过沈家铺子时把毛毛拐带走,然后送狗上门,喝药、喝芝麻糊、吃点心、和沐氏拉家常。   沐氏越来越喜欢这孩子,真是贴心的好孩子呀。   刘氏真是命好!   这一天,郭怀旭再次送狗过来,“珍珠妹妹,我把毛毛送来给你。”   不巧,沐氏去后院找孟氏要花样子去了。因郭怀旭天天过来,沈家人也不在意,随他去哪里,沈老太太还问了问他的伤势。   郭怀旭十分有礼貌,“多谢老太太关心,我的绷带已经拆了,天天擦药就行。”   沈老太太挥挥手,“珍珠,给旭哥儿冲芝麻糊去,我看旭哥儿近来头发长得是很快。”   郭怀旭跟着沈珍珠往西厢房而去,沈老太太在后面看着两个孩子离去的背影,眼里闪现出精明和怀疑。   到了西厢房,郭怀旭十分守礼,安静地喝着芝麻糊,偶尔看沈珍珠两眼。   沈珍珠觉得这小哥最近来的次数太多了,而且,你老偷看我做什么。难道他对我有什么企图?   不不不,不可能。帅哥们都是很傲娇的,别说这个封建时代,就算是后世,这等帅哥也不可能给人做上门女婿,沈珍珠你快醒醒,别做梦了。   看着沈珍珠怀疑的目光,郭怀旭急忙用碗挡住自己的视线。   沈珍珠看着碗底,我虽然喜欢看帅哥,但是你不要太上头好不好。是不是我以前看帅哥太明显,招惹了他?   郭怀旭透过碗底都能感觉到沈珍珠犀利的目光,以前我怀疑珍珠妹妹的时候,她心理是怎么想的?   郭怀旭十分后悔自己以前的行为。   就在二人肚子里暗自思量的时候,沈复年回来了。   郭怀旭赶紧起身行礼,“沈二叔回来了。”   沈复年看到郭怀旭,眼睛眯了眯。沐氏不大出门,不知道外头的风言风语。沈复年可是听到的一清二楚,如今平远镇好多人都在议论郭家二郎。   往常的冷面郎君忽然变成哈巴狗,成日家往沈家杂货铺去,连铺子里两个伙计都开始怀疑,只有自己那个傻女儿还稀里糊涂的。   沈复年自己年少时就是个痴心人,他并没有打击郭怀旭的一腔赤诚。沈复年不相信什么痴情,他只相信对方的行动。喜欢他女儿的少年郎也不是一个两个,没有经历过考验的情感,在沈复年眼里都是豆腐渣,就像胡少言一样,不堪一击。   “旭哥儿,你且先回去,我要处理点家事。”   郭怀旭礼貌地躬身,“那侄儿先回去了。”   等郭怀旭走了之后,沈珍珠凑过来问,“爹,发生了何事?”   沈复年哼一声,“你的好大伯,今日被杨家供出来了。”   一进门的沐氏听到这话,把帘子一摔,“官人,这家里不能住了,还不晓得哪天就把我们一家子的命都夺了去。”   沈复年叹了口气,“不仅如此,今日方家还把大嫂供了出来。前些日子李家要退亲,就是大嫂找人去李家说的闲话。”   沈珍珠在脑海里搜索信息,方家是哪家?哦,就是新开的布匹店的东家。   果然,最了解你的就是你的敌人。方家和沈复生因为是竞争对手,可能时刻都在关注沈复生一家在举动。   潘氏想捣毁李家和郭家的婚事,别人家倒没注意,方家却知道的一清二楚,在杨家把沈复生供出来时,方家又把潘氏这事儿说了出来。   沈复生安抚沐氏,“娘子别急,等会子我自有话问大哥。不论如何,咱们家的库房,不能白白被烧了。” 第28章 纵火元凶   与妻女说了两句话后, 沈复年调整好表情,“走,去吃饭。”饭桌上最好说事情, 一家大小都在,还可以顺便看看大家的反应。   沈复年先安安静静地吃饭,等见大家吃得差不多了, 他慢条斯理地放下碗,“大哥, 明日吴里长会去铺子里找你。”   沈复生手里的筷子一抖, “找我做甚?”   沈复年对着他一笑, “这个就要问杨家杂货铺的杨掌柜啊, 他说大哥你与他达成了私下的协议。”   沈复生放下筷子, 脸色暗沉,“二弟这是什么意思?”   沈复年掏出帕子擦擦嘴,“我就是提醒一下大哥,具体有什么事情我也不清楚, 吴里长让我给大哥带个话, 若是有什么, 最好主动去说清楚。”   沈复生的牙关紧咬, “能有什么事, 可能是问问我近来街上是否太平。”   沈老太爷插一句话, “要是有什么事, 你帮你大哥转圜一下。”   沈复年回答的风轻云淡, “那可不行, 爹,我是受害者,我的铺子被烧了, 我比谁都想抓到放火之人。”   沈老太爷这才反应过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沈复年把帕子收好,“爹,放火之事事关重大,儿子做不了主,都是吴里长在查,今日杨掌柜把大哥供出来了!”   沈老太爷惊愕,沈老太太反应快,立刻把筷子一摔,“老大,你干了什么事情?不要忘了,他是你弟弟。”   沈复年起身,对妻女道,“吃完了就走吧。”   沐氏晚上吃得少,早就停筷子了,沈珍珠火速把碗里最后一点饭扒拉光,拉起沐氏就跟着跑。   二房一家三口走了,沈复瓯忽然反应过来,火速把饭吃完,“爹,娘,我去准备明天出门要用的东西。”   春耕就在眼前,沈复瓯比较忙碌,自家一百多亩田地都租了出去,他得盯紧点。   很快,屋里就剩下老两口和老大一家子。   沈老太太沉声道,“文岳,跟你姐姐回房。”沈文岳和沈宝珠走了,只剩下沈文清在这里。他是长房长孙,有旁听的权力。   等孩子们一走,沈老太爷抄起桌子上的一个空碗砸到了沈复生头上,“你个不成才的东西!”   沈复生的头上被砸的往下淌血,潘氏立刻尖叫起来。   沈老太太想说什么,又止住了,她死死盯着沈复生,“老大,你说实话,到底有没有你的手脚?”   沈复生擦了擦额头上的血,“爹,娘,儿子没放火。”   沈老太太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你没放火,杨家为什么要盯着你?”   沈复生沉默了,他自然是没放火,他只是通过别人之口告诉了杨掌柜,沈老太爷决定,只要沈珍珠完不成任务,以后就由大房来掌管杂货铺。   杨掌柜刚开始嗤之以鼻,他内心十分鄙视沈复生,毫无手足之情,总是虎视眈眈盯着弟媳妇的铺子。   但经不住时间的煎熬,杨掌柜最后还是动手了。杨掌柜聪明,没有一个人搞事,他还联合了方家和潘家人。   杨掌柜的时间掌握的很好,他不想把事情搞大,他的目的是让沈家杂货铺损失一些货物,到时候沈珍珠完不成业绩,杂货铺变成沈复生的。就凭沈复生那个夯货,沈家杂货铺迟早得倒闭,最后平远镇就会变成他杨家的天下。   这个念头像毒药一样诱惑着杨掌柜,方家也是同样的想法,如果沈复生拿下杂货铺,肯定无暇同时操持布匹店和杂货铺。   二人的想法一样,一拍即合。而潘家,纯粹就是为了早点把杂货铺夺过来交给沈复生夫妇。   吴里长对镇上各家的情况了解的一清二楚,通过多方走访,他第一个拿下潘家,然后杨家被击破,很快,方家和沈复生都被拉了出来。   在沈老太太的质问下,沈复生无话可说。他万万没想到杨家那么蠢,放个火都放不利索,还被隔壁小崽子把货都抢了出来。   他继续梗着脖子,“爹,娘,儿子没放火。”   沈老太太看向沈文清,“去把你二叔叫来。”   沈文清很快回来了,沈老太太以为来的是二儿子,谁知道来的却是沈珍珠。   老太太有些不高兴,“你爹呢?”   沈珍珠脆生生地回答,“我爹说,事关前日的大火。我娘是东家,让我娘决定。我娘说,我是掌柜的,故而让我过来。”   这个解释十分合理,沈老太太甚至都找不到理由来反驳。   沈珍珠/主动坐了下来,“我爹已经把事情的经过都告诉了我,大伯父,您为何要骗杨家?说如果我完不成任务家里就要把杂货铺给您?”   沈复生被侄女这样问,顿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没办法,他只能撒谎,“都是玩笑话。”   潘氏见沈复年夫妇没来,立刻拿出长辈的气势,“你做了几天掌柜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这样跟长辈说话?”   沈珍珠烦死了这个潘氏,把旁边的一个小茶杯拎起来哗啦一声扔到潘氏脚下,“我不知天高地厚?我至少没去撺掇人放火,你知不知道那天夜晚要不是毛毛回来报信,整个十字路口烧了起来,把全家都卖了也赔不起!”   她一发火,立刻压制住了大家的气势,沈珍珠继续指着潘氏骂,“我娘说的一点没错,你个没才干的东西,成日家在家里就知道嫉贤妒能、指桑骂槐,不知道想办法让自己变得有本事,就知道背地里阴人。长辈,你们也算长辈?谁家亲兄弟背地里捅刀子的?谁家长辈整天巴望着侄女铺子关张的?”   沈珍珠说得太快,稍微歇了口气,“祖父,祖母,这次事情牵扯太大,咱们家里是处理不了了,都交给吴里长吧,吴里长为人最是公道。”   沈老太爷的声音十分阴沉,“你大伯父说得难道有错,你若是完不成任务,铺子不应该交给家里?”   沈珍珠哈了一声,“好哇,我算是知道大伯父为甚这样胆子大了,原来是有祖父撑腰呢。”   沈老太爷爆呵一声,“你个小畜生,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沈珍珠继续稳当当地坐在那里,“祖父,您尽管骂,您骂的越狠,我就要十倍百倍地还到大伯父身上。大伯父这等人品,文清以后不用去学堂了,也不用说亲了。万一媳妇太出色,公婆嫉妒,好不好的就把人家弄死,那可太难看了。这等杀人放火之事,肯定要报官。让我想想,主犯至少是三年流放,从犯呢,嗯,至少得一年吧。”   说完,她掰着手指头算,“我家就我一个女儿,我又不参加科举,不怕被大伯父连累。啧啧啧,文清真可怜,要被你爹连累死了。不光如此,连文松和文墨也要被牵连。祖母,完了,咱们家的儿郎要被一锅端了。”   沈老太爷就要暴起打人,沈老太太一把拉住他,“你坐下。”   沈老太爷瞪眼睛,“这等目无长辈的东西,不打死留着干什么?”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她只是目无长辈,你儿子目无法纪,更该打死!”   沈老太爷顿时萎靡下来,怏怏地坐下。   沈老太太开门见山,“珍珠,既然你爹娘派你来说和,我就问你,你有什么要求?”   沈珍珠也不矫情,立刻开始提要求,“第一,分家,我们家要和大伯父得到一样多的东西,铺子是我娘的,不能参与分家;第二,把吴里长和隔壁郭大伯叫过来,大伯父当众给我爹道歉;第三,分家后,我们搬到西街去住;第四,大伯父赔我五十两银子!”   潘氏第一个叫喊,“你怎么不去抢!”   沈珍珠把帕子一甩,起身就要走,“你们不答应就算了,那就让吴里长去报官吧。”   沈老太太立刻道,“珍珠坐下。”   她转头看向沈复生,“我问你,你是愿意私了,还是愿意让吴里长来处理?”   沈复生看了一眼双目空洞的沈文清,内心一阵剧痛,这个大儿子是他所有的希望,如果被沐家赶出学堂,别的学堂也不一定会收他。   到了这个时候,沈复生也有些后悔,当时怎么鬼迷了心窍去撺掇杨家。   时也命也,老二家因为一条狗躲过一劫。   他低下头,“儿子听娘的安排。”   沈老太太看向沈珍珠,“去把你爹娘叫来。”   沈珍珠高兴地起身,才刚回屋后一家子就商议开了,沐氏的意思是让吴里长来处理,沈珍珠却觉得不如趁着这个机会甩掉这一大家子,问沈复生要赔偿,还可以捏着这个把柄,让他一辈子抬不起头。   真让吴里长去报官,沈老太爷肯定不干,到时候两败俱伤,还不如趁机要好处。沈复年也觉得女儿说得更有道理,沐氏冷静下来后也同意了丈夫和女儿的建议。   很快,二房一家三口再次返回上房,连三房两口子也来了。   沈老太爷十分暴躁,“我就知道,这个小畜生没安好心,这一分家,二房分走了那么多东西,以后都便宜了别人家。”   沈珍珠在门口接话,“祖父,我又不离开家里,怎么会便宜了别人家。再说了,我们只拿我们该拿的,不该我们的东西,我们从来不动歪心思。”   这一句话仿佛一耳光打在沈复生脸上,他一句话不说坐在那里。   沈老太太没有那么多废话,“老二老三,既然你们都来了,今天把家分了吧。”   沈复瓯差点跳起来,“爹,娘,分,分家?”   沈老太太点头,“你大哥做了对不起你二哥的事情,我们也不能再强留你二哥在家里。但你二哥分出去了,没道理还把你也留在家里。分家不分家就是个样子,你们以后还是我的儿子,我跟你爹要是不能动了,你们难道还能不伺候?”   沈复年心理再次庆幸,辛亏娘关键时刻不糊涂。   他对着父母拱手,“儿子不孝,但此事若是不拿出个说法,吴里长那里怕是不会答应。”   沈老太太看向沈复年,“老二,答应了你的条件,你大哥是不是就可以免去责难?”   沈复年点头,“儿子只能保证,不会有太多人知道,文清也可以继续读书。”   沈老太爷的眼刀子嗖嗖地飞了过来,沈复年稳如泰山,他并没有再说话,他在等待沈老太太的决策。   沈老太太沉默半晌,然后看向沈老太爷,“老头子,孙子们都大了,文清眼见着要说亲,家里渐渐住不开,不如把家分了吧。”   沈老太爷还是有些不乐意,不分家,他就是家里的老大,分了家,他就无法再全方位指挥二房三房。   沈老太太继续劝,“你当年不也是在公婆在世时分的家,树大分叉儿大分家,自古如此。”   人都是这样,做后辈时期待分家,等自己老了,却总想把儿孙永远都聚在自己身边。   但沈老太爷知道,这回如果不给出个态度,老二不肯帮忙,吴里长那里必定不会善罢甘休。   这事儿说起来沈复生的责任可有可无,他并未参与放火,只是说了几句话而已。但若沈复年坚持说大哥说谎,沈复生就算不去坐牢,背叛手足的名声怎么洗也洗不清。   沈老太爷颓然叹了口气,“分吧分吧,家里的东西都是你在管,你想怎么分就怎么分。”   说完,他起身直接回房去了。确实,沈家的实际当家人一直都是沈老太太,她掌管着家中所有的财产。   老头子不反对,沈老太太立刻开始口头分家,“家里现在有一百四十亩地,五百三十两存银,我留下三十两银子,其余的按照当下的规矩来分。我跟你爹跟着你们大哥,老大分七十亩地,二百五十两银子,老二老三各三十五亩地,一百二十五两银子。老三,你对这个分法有没有意见?”   沈复瓯点头,“儿子没有意义,长子要赡养爹娘,分一半是应该的。”   沈老太太点头,“老大,刚才你答应了珍珠,你跟二房分一样。所以,你要另外给老二十七亩半的地,外加六十二两五钱银子,你可同意?”   沈复生一个字没说,算是默认。   潘氏的心在滴血,那么多地和银子啊,够她娶两个儿媳妇了。   沈老太太继续道,“老大,你还要另外赔珍珠五十两银子。”   潘氏立刻叫了起来,“刚才不是已经给了那么多地和银子,怎么还要赔!”   沈老太太却道,“刚才的东西,是给老二的。你们是亲兄弟,你伤了老二的心,这是你作为大哥应该做的。现在这五十两银子,是赔给珍珠的,这是杂货铺的损失。”   潘氏十分不服气,“杂货铺不是没损失多少东西,怎么就要赔这么多?”   沐氏看向潘氏,“大嫂这话说的,放了一把火,那是损失一点东西的事儿?因为这把火,铺子里的生意被杨家抢去了许多,这不是损失?珍珠和旭哥儿受了伤,吃药看病,这不花钱?”   潘氏仍旧不死心,“火不是我们放的,凭什么都算到我们头上。”   沈珍珠点点头,“大伯娘提醒的对,明儿我还得找杨家、方家和潘家要钱,大伯父这里只是五十两,那三家,我得翻倍,不多要些钱,以后谁能都放火了。”   潘氏又急了起来,她娘家哪里有钱啊。   沈老太太并未阻拦沈珍珠,这种杀人放火的大事,必须要让老大狠狠出血才行,不然吃不住教训,以后还去害人?别人可不会看在你是一家人的份上给你一条生路。   沈老太太挥挥手,“既然都无异议,老三,明日把你二伯、四叔和七叔都请过来,做个见证,直接分了吧。顺道把隔壁郭铁匠请来,也做个中人,你们三个愿意请娘家人就请。”   大房三房都不说话,沈复年却忽然道,“娘,儿子与大哥有铺子,三弟什么都没有。”   沈复瓯看了沈复年一眼,家中的铺子传给长子,这是理所应当,但一般父母会给其他儿子一些补偿。   沈复年知道,自己已经没办法占便宜,但还是很公正地为沈复瓯争取了一把。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说得对,这样,我把我那三十两银子给老三,你爹那个老东西肯定还藏有私房钱,我去找找。”   沈复瓯连忙道,“娘,不用,儿子不要。”   沈老太太看了他一眼,“该你的东西一定要拿着,不然时间久了,人家会觉得你好欺负。”   说完,沈老太太进了屋,很快,她拿了五十两银子出来递给小儿子,“三十两银子是给你的补偿。另外二十两,你再添一些,看看能不能弄一栋像样的宅子。”   说完,她又看向沈复年,“说起来,也该给你一些补偿才对。这么多年,你为家里贡献最大,但娘也实在是没办法了。”   沈复年是她最有本事的儿子,人都是这样,对待有本事的孩子,就会操心少一些。   但她为了表示公平,从袖子中掏出一个荷包。荷包一打开,里面赫然是几样简单的金首饰。   沈老太太把荷包放到沈复年手中,“这些东西也值个二三十两银子,你们二房的铺子原就是你们的,自然不能参与分家。老大得了铺子,你和老三都该有些补偿。别推辞,拿去吧。你爹有时候犯糊涂,但他也是疼你的,不然也不会费尽心思想给你过继。”   沈复年心情十分沉重,他接过荷包,“娘,儿子永远都是爹娘的儿子。”   沈老太太的分法十分公道,二房三房都没有意见。潘氏就算不服气也没办法,她娘家现在自身难保,已经顾不上她了。   沈复年又对沈老太太道,“多谢娘,儿子过几天搬到西街去住。娘放心,儿子会经常回来的。以后家里的事情,还要大哥大嫂多操心。”   沈复生头上绑了一条帕子,血已经止住了。   他对着沈复年拱拱手,什么都没说。   沈老太太再次挥了挥帕子,“都去歇着吧。”   二房一家三口回到西厢房,沈珍珠十分高兴,“娘,没想到祖母这么痛快就答应了。”   沐氏拉了拉女儿的袖子,沈珍珠立刻反应过来,走到沈复年身边,“爹,您别难过,西街离这里也不远,往后咱们吃什么好吃的,一定给祖父祖母送一份。”   沈复年勉强笑了笑,他知道大哥想要自己的铺子,没想到他却连三个月的赌约时间都等不了,直接联合外人来坑害自己。   相比离开父母单过,沈复生的表现才最让他失望。   看到女儿担忧的表情,沈复年拉着女儿坐下,“好,往后咱们家珍珠当家,我跟你娘都听你的。”   沐氏的眼里忽然迸发出希望,“官人,咱们分家了,是不是以后珍珠的婚事就是咱们自己做主了?”   沈复年点头,“自然似的。”   沐氏眼里神色又复杂起来,她看着女儿道,“你是家里唯一的孩子,你的婚事我跟你爹不会勉强你。若是能招到好的,我们自然想留你在家里。若是实在没什么好的,也不要勉强。”   沈珍珠听见他们说这个,虽然她皮厚,还是有些不自在,“娘,您放心吧,我肯定能孝顺您和爹一辈子的。”   沐氏把女儿揽进怀里,“往后家里就剩咱们三个了,你有什么事情一定要跟爹娘说,爹娘什么时候都会帮你的。”   沈珍珠蓦然感觉鼻子一酸,是啊,她穿越过来,最大的幸运不是有了什么特殊技能,而是有一对真心疼爱她的父母。   她把头靠在沐氏怀中,“娘,您别担心,一切都会越来越好的。” 第29章 沈家分家   转天早上, 沈家的气氛非常诡异。潘氏没有做早饭,她说沈复生受伤了,她要照顾沈复生。   沐氏本和沈珍珠都没动, 二房是受害者,这个时候如果不把态度摆正了,渐渐就会被人拿什么骨肉亲情说事。   最后还是孟氏带着沈宝珠做的早饭。   吃饭的时候, 沈复生夫妇都没有出来。沈复年一大早就带着女儿去了铺子里,沐氏借故给他们父女两个送饭, 也没有上饭桌。   沈老太爷见少了一半人的餐桌, 心里十分不高兴, 脸更黑了。   沈老太太懒得理他, 直接吩咐小儿子, “等会子你去把人都叫过来,快刀斩乱麻,早些处理好。”   沈复瓯嗯了一声,凭良心说, 他也想分家。在这个家里, 大哥二哥把所有精力都放到了铺子里, 家里的事情都是他在打理。可铺子的归属基本上已经定了, 田地却是公中的。   他兢兢业业干了这么多年, 最后只分到了三十五亩地和一百多两银子。从今往后, 他就要到带着妻儿单独过日子, 不再受父兄庇护。   沈复瓯以最快的速度吃过了饭, 然后出门去喊人。沈家五房忽然要分家, 几个老头子都吃了一惊,以最快的速度奔了过来。   沈复年是最后来的一个,与他同来的, 居然还有吴里长、杨掌柜和方掌柜,潘家没来人。   沈复生的表情立刻就变了,沈老太爷这会子也顾不得面子问题,客气地起身相迎。   众人把首位让给了吴里长,郭铁匠是证人,坐在了次位。今日沈家三妯娌都很默契地没有喊娘家人,喊了也没多大用,反正分家的方法已经定好了,大家都认同。   吴里长开门见山,“今日沈家五房分家,沈掌柜请我来做个见证,吴某没打招呼厚着脸皮上门,叨扰了。”   沈二太爷赶紧道,“吴里长客气了,能请您来做个见证,是我们的荣幸。”   吴里长嗯了一声,接过沈珍珠递过来的茶,“沈家分家之前,我这边也有事情要告诉大家。杨掌柜,是您来说还是我来说?”   杨掌柜感觉自己的脸都要没地方放了,但事到如今,他躲避也没有用,只能厚着脸皮走了出来。   他走到中央,给沈复年作揖,“沈掌柜,都是我鬼迷了心窍,我该死,求您超生,放我一条活路。”   沈复年哼一声,“杨掌柜,自来同行是冤家,我们争一争也是常理,但你这争的手段未免也太下作了些。”   杨掌柜继续不停地道歉,中途还用余光瞥了两眼沈复生。   吴里长喝了一口茶,“沈掌柜,杨掌柜非说,这是沈大掌柜出的主意。今日我把方掌柜和杨掌柜都叫了来,怎么处理,大家一起拿个主意吧。”   沈复年知道,他如果咬着杨掌柜不放,对方就会咬着沈复生不放。沈复年已经和家里达成协议,自然不能再把沈复生往外推。   沈复年哦了一声,“杨掌柜,怎么还扯上我大哥了。”   杨掌柜这时候也顾不了太多,“沈大掌柜巴巴地多次托人告诉我,要是沈姑娘这两个月完不成任务,铺子就要到他手里了。我与方掌柜一合计,索性帮沈大掌柜一把。我们的私心,沈大掌柜再能干,一个人也管不了两个铺子,到时候我与方掌柜也能喘口气。我们并无害人之心,只是在空着的东屋里放了把火。”   方掌柜急了,“杨掌柜,我一切可都是听你的话,这事儿你是主谋。”   杨掌柜眼睛一瞪,“我怎么是主谋,明明潘家才是主谋。潘大老爷原话怎么说的,沈家二房断子绝孙,这铺子就是他两个外甥的,岂能任由沈姑娘胡乱折腾。”   外头的潘氏听见了,跳着脚骂了起来,“胡说八道,你们这起子黑心种子,自己干了坏事,就往我男人和我大哥身上赖。”   方掌柜哼了一声,“沈大太太,您也别装什么好人。这里头还有一件事儿呢,郭掌柜,您还不晓得吧,上回李家好悬退了您家大郎的婚事,就是沈大太太干的好事!”   郭铁匠的脸顿时黑了下来,“方掌柜,说话可要有凭证。”   方掌柜继续挖黑料,“郭掌柜,李家大姑娘是平远镇出了名的好姑娘,谁家不惦记,沈大太太难道不想去求。您这样捷足先登,可不就戳了她的心肺管子。潘家老太太在李太太跟前胡说八道,说郭太太连儿子都刻薄,难道还能对儿媳妇好?”   郭铁匠额头的青筋乱跳,半晌后他压下心里的怒气,“此事容后再说,今日说的是沈家铺子的那把火。”   方掌柜见郭铁匠不上当,只能继续拉杨掌柜下水,“我都是听了杨掌柜的话,才一时糊涂,人可不是我找的。”   杨掌柜开始扯皮,“人是潘家找的,钱可是我们两个出的!”   方掌柜吵吵,“要不是我特意嘱咐潘家只烧那间空屋子,怕是谁也跑不掉。”   吴里长看向沈复年,“沈掌柜怎么说?”   沈复年问吴里长,“吴叔,若是按照朝廷律例来,要如何处置?”   吴里长嘬了一口茶水,“杀人放火是大罪,潘家、杨家和方家都跑不掉,他们若真是死咬,沈大掌柜怕是也得脱层皮。”   沈复年冷笑,“那就送官吧。”   杨掌柜急了,“沈掌柜,您可想好了,这里头沈大掌柜和潘家都跑不掉。”   沈复年一甩袖子,“我大哥原也没说错,若是小女完不成任务,杂货铺给大哥管,我去管布匹店。布匹店被我大哥折腾的不像个样子,我再不管,他哪里是方掌柜的对手。至于潘家,跟我有什么关系,下监牢也好,流放也罢,都碍不着我。”   杨掌柜瞠目结舌,明眼人一听就知道沈复年在撒谎,他怎么可能把杂货铺给沈复生。   但沈复年就这么说了,杨掌柜一看沈复生头上的伤就知道,这一家子肯定内里已经把事情解决了,沈复年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现在开始保沈复生。   杨掌柜忽然害怕起来,扑通一声跪下,拉着沈复年的衣摆哭道,“沈掌柜,都是我的错,求您给一条生路,我赔钱,赔多少钱都行。”   沈复年甩开他,“我不要钱,就按朝廷律例来。”   方掌柜也跟着一起求,连沈复生也起身替潘家求亲,“二弟,都是我的错,求你看在几个孩子的份上,让潘家罚些银钱赎罪吧。”   吴里长见沈复年拿乔也拿得差不多了,开口道,“贤侄呐,这事儿要是真捅出去,与咱们平远镇也不利啊。”   沈复年看向吴里长,“求叔父赐教。”   吴里长叹了口气,“这事儿我也有责任在里面,是我平日里疏忽了,才酿成这种大错。但这事儿一旦传到县城里,我被诸位大人们骂几句是小事,海云县的人都晓得咱们这里出了故意纵火之事,往后怕是没人敢来啊。”   沈复年心理门儿清,吴里长肯定不愿意县太爷知道此事,他担心自己的里长位置不保。   他对着吴里长拱手,“叔父说的有理,但这事儿若不严惩,以后岂不是人人都敢杀人放火。”   吴里长想了想,“要罚,狠狠地罚。”   沈复年想了想,“光我们几个还不行,必须多请一些人来做个见证。”   吴里长点头,“可。”   郭铁匠道,“吴叔,还是先把沈家分家的事情操办好吧。”   吴里长再次点头,“这就要请沈家几位太爷操劳了,吴某在一边听着就行。”   沉默了半天的沈二太爷摸了摸胡子,“有劳吴里长和郭掌柜,昨日五弟家里已经拟好了分家的办法,我说给诸位听。”   沈二太爷把沈老太太分家的方法读给大家听,至于沈复生赔偿给沈复年的土地和银子,沈老太太的说法是自己挑媳妇不谨慎,让潘家害了二儿子。   沈家三兄弟都愿意,别人自然无异议。   很快,当着所有人的面,沈二太爷写了四份分家协议,沈老太爷和三个儿子都按了手印,并当场分了家里的地契和存银。   自此,沈家五房三兄弟算是彻底分家了。   沈复年把手里的东西都递给了站在旁边的女儿,别人家分家女眷不参与,沈复年只有这一女,且又是铺子的掌柜,这回站在这里旁听,众人也未说甚。   沈珍珠抱着手里的小匣子,心里乐开了花。终于分家了,往后她再也不用偷偷吃东西啦。   沈复年对女儿道,“你先回房去。”   沈珍珠乖巧地抱着匣子走了。   一进西厢房,沈珍珠就把匣子递给了沐氏,“娘,都给您管着。”   沐氏接过匣子,带着女儿一一清点,一文不差。   沈珍珠见后面没有自己的事儿了,对沐氏道,“娘,我去铺子里了,晌午我就不回来吃饭了。”   沐氏把匣子的盖子一合,“去吧,晌午我给你送饭过去。今日请了这么多人来帮忙,你爹肯定要在外头请人吃饭,没时间去铺子里。如今分家了,铺子里的事情你自己做主就行。”   沈珍珠把自己收拾利索后,出了西厢房。   刚出了大门,意外地碰到了郭怀旭,他好像也正准备往沈家来。   见到沈珍珠,郭怀旭有些惊喜,“珍珠妹妹这是要去铺子里?”   沈珍珠点头,“是呢,郭二哥要去我家里吗?”   郭怀旭被问住了,他本来是想看看沈家分家的事情进展的怎么样了,见沈珍珠问,他立刻改了口,“我爹在妹妹家里,我娘说让我去铺子里给我大哥帮忙。”   沈珍珠点点头,“郭二哥,你的手今天擦药了吗?”   郭怀旭今日穿的还是新衣裳,沐氏一共给他做了两套。郭铁匠说不能让沈家的心意被埋没,让二儿子近期就这两身衣裳换洗,省得外人以为沈家不知感恩。   这一身是天蓝色的,沐氏心细,还特意做了一根同色系的绑头发用的带子。这一身穿在郭怀旭身上,把少年郎俊朗的面容衬托得又多了一丝贵气。   他将双手背在身后,“多谢珍珠妹妹关心,擦过了,我大哥帮我擦的。”   沈珍珠点头,“郭二哥既然要去铺子里,咱们一起走吧。”   二人一起往前走,走着走着,忽然碰到个姑娘。郭怀旭瞬间觉得头大,那是豆腐王家的王二姑娘,见天喜欢往他身边凑。   往常郭怀旭穿着朴素还冷着脸,王二姑娘只能壮着胆子上前。近来郭怀旭穿得越发体面,每天脸上还带着笑,王二姑娘一颗芳心怎么按也按不住,得空就来堵他,连沈珍珠都知道了此事。   平远镇的闲人又开始传闲话,郭二郎长得太招人了,那么多姑娘喜欢他,沈姑娘胜算不大啊。   沈珍珠见到王二姑娘,揶揄地看了一眼郭怀旭,看,你的迷妹来了。   郭怀旭眼见着王二姑娘一头就要撞到他身上,他忽然一侧身,紧紧靠在了沈珍珠身边。   王二姑娘自然不是想扑他,但见他这样躲避,还是有些失落,“郭二公子,您这是去哪里?”   郭怀旭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去铺子里。”   王二姑娘最近胆子大了很多,眼睛在沈珍珠身上溜了溜,“郭二公子去铺子里,怎么偏偏还跟沈姑娘一起去。”   郭怀旭看都不看她一眼,“这是我与沈姑娘的事情。”   沈珍珠瞪大了眼睛,你小子太不厚道了,怎么拿我挡枪!   王二姑娘表情不善地看了沈珍珠一眼,然后对郭怀旭道,“郭二公子,自己当家做主不好吗,为甚要去别人家做小伏低。”   郭怀旭心里有些不高兴,“这与王二姑娘无关。”   说完,他侧身从王二姑娘身边快速走了。   走出几步远,沈珍珠一甩袖子,“郭二哥,你这是挖坑让我跳啊,王二姑娘的眼刀子都要把我凌迟了。”   郭怀旭咳嗽一声,“是我鲁莽了,对不住珍珠妹妹。”   沈珍珠不满意,“以后你可不能再这样了。”   郭怀旭忽然侧脸看着她,“珍珠妹妹,我不是拿你挡枪。”   刚好,二人到了沈家杂货铺门口。   沈珍珠刚想说你不是拿我挡枪是干嘛,忽然看到郭怀旭一眼不眨地盯着自己,那眼神看起来有些陌生。   沈珍珠心里又打鼓起来,平远镇的流言她自然知道,但她并未当回事。她知道郭怀旭是受了沐云舟所托才多方照顾自己,她爹又和郭铁匠关系好,她和郭家兄弟们一起玩也正常。   再者说,在这个男人尊严大于天的狗屁年代,她压根都没想过,像郭怀旭这样出色的少年郎会愿意做上门女婿。在她还没有定下夫婿之前,和帅哥做好朋友倒是不错。   但近来沈珍珠越来越觉得,郭怀旭好像变化很大。他的眼神,他的言行,似乎已经超越了一个隔壁邻居大哥的界限。   沈珍珠回看他,她虽然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隐隐觉得,这小子可能有了什么心思。但人家没有说破,自己肯定不能自作多情。况且他刚帮了自家的大忙,伤都没好呢,自己肯定不能故意远离人家。   沈珍珠再一仔细看他的眼神,救命,你不要用这种眼神看着我。   不对不对,沈珍珠你别做梦了,帅哥们都是很傲娇的,你可不能上杆子,万一他没那心思,到时候丢脸的只能是自己。   沈珍珠觉得自己有义务提醒他,“郭二哥,近来你总是往我家里去,来去都跟我一起,镇上的姑娘们见到我都要横眉冷目的,会影响我家生意的。”   郭怀旭没成想沈珍珠居然会这样说话,大惊失色,“珍珠妹妹。”   沈珍珠最后看了他一眼,小哥,虽然我喜欢看你的脸,但我的尊严更重要,请不要没事给我玩这种暧昧。   沈珍珠垂下眼帘,“郭大哥说了亲事,很快就轮到郭二哥。往后药和芝麻糊,我都让我爹娘送过去。”   说完,她转身就进了铺子,留下郭怀旭一人在门口发呆。   郭怀旭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看到沈珍珠毫不犹豫地走了,他闭上了嘴。   站了片刻后,郭怀旭木然地转身,独自一人往铁匠铺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想,珍珠妹妹的话不无道理,我每天这样带着毛毛去她家吃喝,外人看着确实不像样。刚才是我鲁莽了,不应该拿珍珠妹妹挡枪。   郭怀旭越想越后悔,觉得自己行为太过孟浪。他是一片真心,却苦于不知道要怎么办,刚才才说错了话。   珍珠妹妹是沈二叔的掌上明珠,我既然有心,应该守礼才对,不能总是私下去找她。   走到铺子门口,他忽然下定决定,一定要想办法让爹答应。   郭怀礼看了弟弟一眼,“来了。”   郭怀旭点头。   郭怀礼来了兴致,跟弟弟拉起家常,“不知道沈家今日分家顺利不顺利。”   郭怀旭头也没抬,“应该是顺利的,才刚我看到珍珠妹妹从家里出来到铺子里去了,若是不顺利,她不会离开的。”   郭怀礼思索片刻道,“二弟,你还没死心吗?”   郭怀旭抬头看着他,“大哥,我为何要死心?”   郭怀礼心里叹了口气,“沈家一分家,我估计沈二叔就要开始挑女婿了,你自己想好了要怎么办吗?”   郭怀旭的心里越发焦虑起来,“大哥,你有什么好法子吗?”   郭怀礼的手下忙活个不停,“你肯定得先让爹知道你的心意,这事儿我帮不了你,你自己想办法。还有一件事儿你别忘了。”   郭怀旭抬起头,“何事?”   郭怀礼斟酌片刻才道,“你肯定也清楚,我朝赘婿是不能科举的,你这样辛苦读书,以后真的不想去考一考?”   郭怀旭忽然笑了,“大哥,我读书是因为我喜欢读书,没别的原因。”   郭怀礼啧啧两声,“真是,为了美人不要前程。”   郭怀旭被打趣的双颊带些红,“大哥,娘说过几天就去李家下聘,要给你做两身新衣裳呢。”   这下换郭怀礼脸红了,“我穿新衣裳有什么用,又不像你长得好看。”   郭怀旭想说男子汉大丈夫不要在意长相,忽然想到沈珍珠喜欢看他的脸,他又低下头干活,还不忘安慰郭怀礼,“大哥换上新衣裳,也是英武非凡。”   郭怀礼呸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小子心里在笑话我呢。”   郭怀旭不再说话,他一边招呼客人一边在心里思索,怎么才能让父母答应亲事。   今天沈家分家了,过两天就会搬到西街去。虽然以后不能做邻居了,但是郭家铁匠铺以后就离沈家近了。珍珠妹妹以后回家,都要经过铁匠铺门口。   他抬头看了看不远处沈复年买的那个小院子,不到一百步的距离,甚好。 第30章 顽皮的少年   沈家里面再次热闹起来, 沈复瓯以分家为名,又邀请了几位掌柜过来。   等大家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纷纷痛骂杨掌柜和方掌柜, 潘家被骂得更狠了。   吴里长挥挥手,“诸位,今日邀请大家来, 是想与大家共同商议。到底是报官,还是私了, 都需要大家一起拿主意。”   众人都沉默下来, 最后还是郭铁匠先开口, “吴里长, 若是私了, 要怎么了?”   众人都回过味来,报官,以着现在县衙里那几位老爷的个性,无非就是让方杨两家拿钱去打点衙门里的那些人, 与其这样, 不如把钱赔给苦主。   吴里长看向沈复年, “沈掌柜, 若是私了, 你开价多少?”   沈复年知道, 吴里长的意图是想私了, 他本意也是如此。把杨家和方家彻底打死, 很快就会有别的竞争对手出来, 不如以后就按着他们这个把柄,至少十年之内不会再来找沈家的麻烦。   他对着吴里长拱手,“吴叔, 我要价不多,三家一家二百两!”   杨掌柜瞪圆了眼睛,“二百两!沈掌柜,你这是想叫我倾家荡产啊。”   沈复年最了解杨家,“倾家荡产不至于,但不让你脱层皮,如何敲山震虎!”   吴里长也觉得这个数目有些多,杨家杂货铺比沈家差多了,这二百两就算杨家不吃不喝也得干个好几年。   方掌柜就更不肯了,“沈掌柜,我这铺子开了才没多久,实在没那么多钱啊。”   沈复年端着茶杯不说话,沈复生忽然道,“方掌柜何必哭穷,你家里有三百多亩地呢。”   方掌柜恨不得跳起来把沈复生活撕了,就是这个小人在中间挑拨离间,现在他是摘干净了,却转头来坑我们。   沈复生忽然打头阵,让大伙都有些不适应,你个奸贼自己是始作俑者,现在来充什么好人。   杨掌柜把炮火对准沈复生,“沈大掌柜何必过河拆桥,要不是你三番两次来撩拨我,我会上当?还是你告诉我沈家杂货铺库房东屋是空的呢。”   沈复生可不认,“二弟的库房东屋都空了多少年,你知道不是太正常了。我还知道你家杂货铺从哪里进货的呢,就这么大的平远镇,谁不知道谁啊。”   杨掌柜和方掌柜一起对付沈复生,沈复生这个时候也不要脸了,他割了几十两银子和几十亩地,这两个放火的别想跑。再者,沈复生还抱着幻想,他要是这回不从杨家和方家身上割肉下来给老二,以后他就要彻底失去这个兄弟。   不管心里怎么不情愿,沈复生还是不得不承认,不论是管铺子还是人际关系,他都不如弟弟,更不用说弟弟还是沐家的女婿。沐安良准备考举人准备了好多年,说不得早晚会中。   平远镇这么多年就出了三四个举人,如果沐家能有一个,他万万不能把二弟得罪死了。   沈复年不能说的话,沈复生现在全部倒了出来,死死地咬住方杨二人。   “你们若是不答应,咱们就去报官。我就不信了,县太爷还能给我判罪,我又没放火。就算判我有罪我也服气,反正你们三个的罪名肯定比我要重!”   旁边沈四太爷忽然道,“没有银子,田地也可以,就当是复年买的。”   方掌柜眼里几乎要喷出火来,田地就是他的命。   吵嚷了半天,吴里长拍板,“就二百两,你们愿意赔就赔,不愿意赔就见官。”   吴里长这话一出,方掌柜和杨掌柜顿时都蔫儿了。   沈二太爷敲了敲烟杆,“还是吴里长公道,二位也别哭穷了。二百两银子,要说我们这等穷家是拿不出来的。您二位一个开铺子多年,一个家里有几百亩地,二百两银子还不是轻飘飘的。真要不愿意,当初何必做下糊涂事呢。”   沈复年接了一句,“因着你二人糊涂,当日夜里,小女与郭家二郎冲进火场救东西。幸亏救火及时,两个孩子没有丢了命,现在还在吃药呢。要是两个孩子有什么,我跟你们说,我拼出这条命,也要把你们全家都弄死!”   一直安静的沈复年忽然放狠话,屋子里都安静下来。   郭铁匠点头,“确实,我家二郎的头发都烧没了。明儿要是因为这个说不到亲事,二位可要负责任。”   这一场博弈坚持了将近一个多时辰,最终,在所有人的见证下,杨掌柜和方掌柜签下了二百两银子的欠条,并许诺三天之内付清。至于潘家那里,吴里长承诺自己去说,沈复年并不参与。   不仅如此,吴里长还让所有人一同签了一份协议,往后十年,谁家若是有不正当行为,处罚加倍。   这份协议的签订,给杨家和方家致命一击。从此,在平远镇,杨家和方家就要低着头做人。就算外头人不知道,但稍微机灵点的人家也能猜出他们肯定是做了什么不轨的事情,人家会想办法远着他们,甚至连儿女亲事都会绕开这两家。   等事情商议完毕后,沈复年果然在飘香居定了两桌酒席,请所有人去吃席,杨掌柜和方掌柜因为羞愧没有去。   闹哄哄的人群一走,整个沈家安静了下来。沈老太爷有些呆呆地看着空荡荡的院子,“老婆子,真分家了?”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老了,安静些好。”   中午的饭是沐氏和孟氏一起做的,做过饭之后,沐氏拎着饭盒去给女儿送饭。   在铺子里,娘儿两个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   “娘,咱们什么时候搬家?”   沐氏往女儿碗里夹了一块肉,“快了吧,听你爹回来怎么说。”   沈珍珠吃着吃着笑了起来,“娘,咱们发财了。”   沐氏呸了一声,“我才不想发这样的财。”   沈珍珠继续嘿嘿笑,“娘,这么多银子,咱们再买点地吧。”   沐氏小声道,“我估计方家一时半会拿不出这么多银子来,他家的店刚开,花了不少本钱。”   沈珍珠畅想着当地主的日子,“娘,咱们多买些地,也是个依仗。”   沐氏嗯了一声,“库房要修整,回头你爹还要给吴里长和几位太爷送礼,包括今日来的掌柜那里也不能少了。咱们搬家还要打家具,这一反一复也得费不少钱。你和旭哥儿这回受了罪,这药还要吃下去。”   沈珍珠看了一眼西街的家,“娘,往后的药可以直接送到铺子里,倒不用巴巴地送到郭家去。”   娘儿两个絮絮叨叨说闲话,吃过了饭之后,沐氏回家去了,沈珍珠在柜台上趴了一会儿。   沈家这一场酒席吃了个把时辰,众人都喝得醉醺醺的,沈复年和郭铁匠因为喝多了,都没有去铺子里。   沈珍珠本来想避开郭怀旭,特意走得迟一些。谁知道她一出门,竟然又碰到郭怀旭。   郭怀旭的脚步停顿了一下,透过黄昏残余的光线,他见到沈珍珠脸上的犹豫,似乎想退回去。   他主动打招呼,“珍珠妹妹忙完了。”   沈珍珠知道自己要是退回去未免太难看了些,点了点头,“郭二哥回的这么迟。”   郭怀旭给了个微笑,“我爹今日没去铺子里,就忙得迟了些,我大哥还没走呢。”   沈珍珠点点头,“那回去吧。”   郭怀旭跟了上来,二人这样安静地一直往前走。   走了有二十多步,郭怀旭忽然低声道,“今日之事,是我的错,请珍珠妹妹不要生气。”   沈珍珠嗯了一声,“是我说话太刻薄了,郭二哥不要介意。”   都是邻居,沈珍珠避无可避。好在她的话也算是个提醒,让他以后要注意分寸。   郭怀旭再次沉默下来,等快到家门口的时候,郭怀旭见四周人特别少,忽然转过头轻声问道,“珍珠妹妹,等你搬家了,我还可以去找你吗?”   沈珍珠觉得他这话有些不对劲,侧过头看着他,“郭二哥,你想说什么?”   郭怀旭到嘴里的话又憋了回去,他不能说,这样是对珍珠妹妹的不敬重,他要堂堂正正的,不能私相授受。   郭怀旭笑道,“珍珠妹妹冲的芝麻糊好喝。”   沈珍珠笑了,“回头我把方子给你,郭二哥可以自己做。”   郭怀旭点点头,“等搬家的时候,我去给你们帮忙。”   这个沈珍珠倒没拒绝,“好。”   二人告别后正准备回家,忽然,郭家大门砰地打开了,只见刘氏怒气冲冲地走了出来。   郭怀旭连忙道,“娘,发生了何事?”   刘氏阴沉着脸,“你回家去,珍珠,你也去找你娘。”说完,刘氏二话不说一脚就踹开了隔壁沈家的大门。   沈家人都回来了,被这咣当一声都惊到了,赶紧都跑出来看。   刘氏插着腰,进门就开始大骂,“潘迎春,你个贱人给我滚出来!我刨你祖坟了?我挖你后墙根了?你个不要脸的东西,坏人姻缘,缺了大德了你。你也有两个儿子,你不怕遭报应你!”   沈珍珠心道不好,今天沐氏跟她提过,杨掌柜说潘家才是当日去李家胡说八道,害得李家差点想退亲的人。   潘家人会这么干,还不是因为潘氏。   果然,刘氏一通骂,潘氏躲在屋子里急得团团转,却没有出来。反倒是沈老太太,颤巍巍拄着拐杖出来了。   “侄媳妇,是我教媳不严,给你惹了麻烦,我这里给你赔罪了。”   沈老太太真给刘氏行礼赔罪,刘氏立刻躲到一边去,没有受她的礼,“婶子,谁家没孩子,谁家孩子不说亲事。我家大郎都十七了,好不容易说到个可心意的姑娘,潘迎春指使娘家人去李家捣乱,亏得沈掌柜两口子去说和,不然我家大郎被李家退了,往后还能说到好媳妇?”   沈老太太感觉自己的一张老脸都要丢尽了,她实在忍不住了,忽然拿起拐杖回房,对着沈老太爷就是几下子,“你个糟老头子,你不是惯着老大两口子吗,现在老大两口子惹祸了,你怎么又当起缩头乌龟来了,把我个老婆子往外推,你在这里躲清闲。沈老五,你给我滚出去!”   沈老太爷生气道,“难道让我去跟妇人吵架?”   沈老太太一口唾沫吐在他脸上,“呸,你难道比妇人好了多少?你跟老二媳妇斤斤计较的时候,你怎么忘了你是个老公公?你打个喷嚏都往孙女身上赖的时候,你怎么忘了珍珠是个病歪歪的小姑娘?你个不要脸的老东西,你就是会欺负自己人,外头一来了事情,你把王八脖子一缩不管事。我告诉你,我也不管了,明儿我就跟老二一起搬家去西街住,你留在家里给老大擦屁股吧。”   沈老太爷气得手都哆嗦了起来。   骂完之后,沈老太太又住着拐杖到了外头。   刘氏本来是来骂人的,结果沈老太太先骂起了自家老头子,刘氏也愣在了当口。   沈老太太径直走到了东厢房口,对着房门就是一拐杖,“潘迎春,你骂两个弟媳妇的时候不是很厉害嘛,这会子怎么不敢出来了?我给你们擦了一次又一次的屁股,我够了,往后你们跟着老头子过吧,明日我就跟老二去西街。”   说完,她转头看向刘氏,“侄媳妇,潘迎春就在里头呢,你要杀要剐悉听尊便,但求侄媳妇别伤害无辜。”   沈老太太这样光棍,刘氏反倒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但一想到大儿子的婚事差点被捣毁,她心里的努力又冲了起来。   她快速走到东厢房门口,一脚踹开了房门,“潘迎春,你给我出来!”   潘氏没出来,刘氏冲了进去,沈复生拦着他,“郭嫂子,郭嫂子,求您宽恕则个。”   刘氏绕开沈复生,“冤有头债有主,我找潘迎春。”   没过多久,沈珍珠听到屋里传来潘氏的尖叫声和乒乒乓乓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刘氏蓬着头发从里面出来了,她拍了拍手,“沈大掌柜,我把话放在这里,要不是看着沈掌柜夫妻的面子,这事儿没完。我倒要看看,你们家大郎能说什么样的好亲事。”   沈复生大急,“郭嫂子,我岳母老了有些糊涂,时常出去乱说话,并不是有意针对郭家。”   刘氏冷哼一声,“沈大掌柜放心,我可不是那等缺德之人,去坏你们儿子的亲事,我就把潘家的所作所为宣扬出去就好。”   放完狠话,刘氏扬长而去,留下目瞪口呆的郭家一大家子。   沐氏看完了热闹,拉了拉女儿的袖子,母女两个一起到厨房打了热水送到上房。   沈老太太正坐在堂屋里哭,沐氏拧帕子给她擦脸,“娘,你别难过,大嫂肯定知道错了,为了文清和文岳,她往后也会收敛的。”   沈老太太哭得更厉害了,“我没干好事,讨了个这样的媳妇。老二家的,你赶紧搬走吧,走了就好。”   沐氏心里忽然有些难过,她嫁过来十几年,公爹一直为难她,都是婆母在中间护着她。现在她可以脱离苦海,婆母还要留在这里天天面对老头子。   “娘,您要是觉得在屋里闷得慌,回头去西街住也行。”   沈老太太的哭声渐渐止住了,她拿帕子擦了擦脸,“我晓得了,想去自然会去的。”   沐氏又劝了沈老太太一堆的话,沈珍珠帮沈老太太把头发重新梳好,孟氏那边也做好了晚饭。   饭桌上,沈复生两口子没来,沈老太爷也没来。   沈复瓯要给老太爷送饭,被沈老太太拦住,沈宝珠要给父母送饭,也被沈老太太拦住,“送什么,让他们都饿一饿,都是吃得太饱了,没事干就作妖。老二,明天就搬走,老三这两天赶紧去找房子。等你们走了,我再好生收拾他们。”   沈珍珠听到沈老太太这狠话,悄悄看了一眼沈复年,只见他老神在在地吃饭,她也低下头狂吃。   当天晚上,沈复年就带着妻女打包东西。   “珍珠,明天你先去铺子里看一会子,交代过伙计后就回来收拾你自己的东西。我叫一辆车过来,两趟就能把东西都拉走。”   沐氏正在收拾一些小东西,“官人,西街宅子还没打扫呢。”   沈复年点头,“我晓得,明日晌午先把东西搬过去,缺的东西慢慢补,先搬过去再说。”   沐氏连连点头,当家的既然这么坚决,她自然巴不得赶紧搬走。   沈珍珠一个人在房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她一边收拾一边想,有些东西是原身藏的,她都忘了,得慢慢找。   这样收拾了个把时辰,沈珍珠累极了,打来水稍微洗漱后就躺下了。   隔壁郭怀旭正在床上辗转反侧,沈家的事情郭铁匠已经告诉了家里人。明日珍珠妹妹就要搬走了,往后我想见她,还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郭怀旭感觉内心十分苦闷,我还什么都没跟她说,也没向爹表明自己的意思。   他抬起手摸了摸墙上的砖,一边摸墙一边想问题,这墙大概是空心的。   郭怀旭随手敲了两下。   沈珍珠正迷迷糊糊,忽然听见两下清脆的响声?什么东西?有老鼠?   沈珍珠想到小时候听人讲的故事,乡下的大老鼠半夜能把人脚指头啃掉。她缩了缩脚,然后起身点燃油灯。   沈珍珠拎着油灯走到声音来源的墙面,看着那堵墙。   “难道里面有老鼠?”   沈珍珠侧耳听了听,没动静了。她拿起旁边的痒痒挠,用手柄在墙面上敲了敲。   隔壁郭怀旭吓了一跳,瞬间又明白过来。黑暗中,他的耳根瞬间发烫。   就在他迟疑的时候,墙上又传来两声响动。   郭怀旭感觉自己的心突突跳了起来,鬼使神差般,他又抬起手,在上面敲了两下。   那头的沈珍珠咦了两声,这老鼠还没走?   笃笃……   笃笃……   笃笃笃……   笃笃笃……   这老鼠还懂节奏,我敲、我敲、我敲敲敲!   忽然,沈珍珠明白了过来,手中的痒痒挠停滞在空中。这混账小子半夜不睡觉这是在干啥?   沈珍珠来了气,拎起旁边的小凳子,对着墙咣咣砸了两下!   沐氏被惊醒,“珍珠,怎了么?”   沈珍珠呼一声把灯吹灭,“无事,有老鼠。”   郭怀旭吓了一跳,继而,他在黑夜中忍不住无声地笑了起来。   她肯定是发现了。   郭怀旭忽然担心起来,珍珠妹妹会不会觉得我太过孟浪?   郭怀旭再次辗转反侧,不管了,明天帮珍珠妹妹搬家。过不了多久,婶子肯定要开始相看女婿,我只要抢在前头让爹答应就好,婶子那么喜欢我。爹今天喝醉了,明天我要悄悄告诉爹。   郭怀旭仿佛看到了希望,带着甜蜜停止了翻腾,沉沉睡去。 第31章 身世揭秘   转天早上, 沈家一大家子难得聚在一起吃早饭。   沈老太爷有些蔫蔫的,昨日老婆子打了他,他脸上有些挂不住;沈复生有些讪讪的, 头上的伤也好了很多;潘氏一直低着头,不看任何人。   沈老太太一边吃一边吩咐,“老三, 吃过了饭帮你二哥搬家。老二,家里的锅碗瓢盆你看着拿些过去。等你把家收拾好, 我们去给你暖灶。”   沈复年低头道好, “多谢娘。”   一家子安静地吃过了早饭, 沈珍珠火速赶去铺子里, 对两个伙计交代一番, 然后折回来搬家。   等她到家时,郭怀旭已经过来了,沐氏让他喝过药后回去,他坚持要帮着搬家。恰好, 沈复年叫的车也来了。   沈复年带着沈复瓯把西厢房里的家具往车上搬, 沐氏想到郭怀旭手上有伤, 坚决不肯让他搬重东西。郭怀旭无奈, 只能帮着拿小件。   到了屋里, 郭怀旭跟沈珍珠一起把小件东西往外搬。   沈珍珠想到昨晚自己像个傻子一样敲墙, 眯着眼睛看了郭怀旭一眼, 然后又瞟了一眼后墙。   郭怀旭被她看得有些耳根子发烫, 然后低下头快速把几样东西都拿到自己手里, “我来吧,珍珠妹妹歇歇。”   恰好沐氏进来了,郭怀旭拎着东西快步往外走。沈珍珠心里哼哼, 跑什么。   一家子齐动手,很快,大件东西都搬到了车上,小件的都堆在门口,等着第二车来来。   沈复年兄弟赶着车走了,沐氏看向郭怀旭,“旭哥儿,你去忙你的吧,我们这边能忙得开。”   郭怀旭有些犹豫,沈珍珠也笑着劝道,“郭二哥,剩下的不多了,我们能忙得过来,你且去忙你的吧。”   郭怀旭看了沈珍珠一眼,见她笑眯眯地看着自己,他又有些心虚,点着头道,“要是有什么需要,婶子只管叫我。”   沐氏嗯了一声,她没时间多说,又进去继续收拾。二房这些年积攒的东西多,只有她能摸得清所有东西的位置。   沐氏进去后,郭怀旭去看沈珍珠,沈珍珠却没有多说,只略微点点头,就跟着沐氏进去了。   郭怀旭满怀心思地离开了沈家,刚才珍珠妹妹的意思,分明是知道了昨夜是我。她没有责怪我,是不是?   他没有再继续想下去,今日沈二叔搬家,我这边不能再等了。   郭怀旭到铁匠铺的时候,郭铁匠和郭怀礼正忙得满头大汗,他立刻过去帮忙。   爷儿几个忙了一上午,等到晌午饭时候,铺子里已经没有客人了。郭铁匠让三个儿子进去歇着,准备自己一个人把剩下的活儿干完。   郭怀旭却没有进去,“爹,我不累,我给您帮忙。”   郭怀礼诧异地看了弟弟一眼,然后什么都没说,把郭怀章拉进了屋里。   爷儿两个都不是话多之人,一起闷着头干了半天的活儿。   等快忙完时,郭怀旭鼓起勇气对郭铁匠道,“爹,儿子有件事儿求您。”   郭铁匠手里的钳子迟钝了一下,然后缓缓放下,“说。”这个儿子从来没有这样正经求过他什么事情,看来此事非同小可。   郭怀旭在心里把语言翻来覆去想了好久,最后只说了一句话,“爹,儿子心里,爹娘永远都是最重要的人。”   郭铁匠嗯了一声,“我晓得,有什么事你说。”   郭怀旭迟疑了片刻,终于说了出来,“儿子,儿子想请爹替儿子去沈家求亲。”   郭铁匠手里的活儿彻底听了下来,他抬起头看向郭怀旭,“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怀旭点头,“儿子知道。”   郭铁匠开始打岔,“沈大掌柜不可交,你死了心吧。”   郭怀旭立刻摇头道,“爹,儿子说的是沈二叔家里。”   郭铁匠知道打岔没用,只能盯着儿子道,“你知不知道,你沈二叔家里是要招婿的?”   郭怀旭没有直接回答这个问题,“爹,不管儿子住在哪里,都会孝敬爹娘的。”   郭铁匠仔细地看着眼前这个儿子,十六年过去了,他终于长大了,不再是那个沉默寡言的少年郎,开始敢为了自己想做的事情努力争取。   想到当初托付给自己的那个人,郭铁匠立刻斩钉截铁道,“不行!”   郭怀旭的心立刻沉了下来,“爹,儿子若有不孝,愿受五雷轰顶。”   郭铁匠心里有些烦闷,“好姑娘多的是,回头爹给你说个老实听话的。珍珠好归好,但她太好了,你降不住她。”   郭怀旭立刻道,“爹,儿子不想降服她。她比儿子本事大,儿子觉得这样很好。”   郭铁匠不知道要怎么劝解儿子,只能来硬的,“谁都可以入赘,你不可以!”   郭怀旭岂能甘愿,“爹,儿子求您了。儿子去了沈家,家里也能少些负担。爹放心,沈家离咱们家近,儿子会孝顺爹娘的。”   郭铁匠把手里的工具咣当一声扔在案板上,“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咱们郭家还没到娶不起媳妇的地步,等去李家下了聘,就给你说人。”   说完,郭铁匠转身自己进了屋,留下郭怀旭一个人在院子中。   他心里如同炉子里铁一样,刚被烧得滚烫,又被浇了一盆凉水。怎么办,爹为什么说只有我不能入赘?难道是因为怕影响娘的名声?   郭怀旭在院中思索,娘平日虽然对我冷淡了些,但吃穿并未刻薄我,我往日里是不是对娘不够孝顺?沈二叔被沈老太爷那样对待,仍旧笑脸以待,我不如沈二叔。   如果我以后对娘更孝顺一些,爹是不是就会答应了?   打定了主意,郭怀旭并未去纠缠郭铁匠。   等刘氏送饭来的时候,郭怀旭主动接过篮子,笑着对刘氏道,“娘,您歇着,我来。”   刘氏吃了一惊,这个儿子平日里什么时候对她笑过,今日是怎么了?   郭怀旭带着刘氏进了屋里,把篮子放在桌子上后,拉过来一张椅子,“娘,您坐。”   等刘氏坐下后,郭怀旭从篮子中一样一样拿出饭菜,摆在父母兄弟们面前。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并未说话,而是与郭怀礼讨论上午打铁时遇到的一个技术难题。   郭怀旭知道不能忽然对刘氏太热情,吃饭的时候就拿出比平日更加细心的态度照顾郭怀章,还把自己碗里的肉夹给郭怀章,“前一阵子我手不能动,三弟辛苦了。我现在好了,这几天你多歇歇。”   郭怀章笑嘻嘻地并未拒绝,“多谢二哥。”   郭怀旭笑得十分柔和,“快吃吧。”   郭铁匠和刘氏都发现了郭怀旭的异常,往常他就算照顾弟弟,也是默默干活,从来不会说这么多的话。   等吃过了饭,郭怀旭主动收拾碗筷,“娘,您要看账,就在这里歇会儿,我回去洗碗,洗过了我就来。”   等郭怀旭提着篮子走了,刘氏有些奇怪,“老二这是怎么了?”   郭铁匠看了一眼小儿子,“老三,你出去玩吧。”   郭怀章知道父母有话要说,立刻高兴地离开了铺子,去找自己的小伙伴玩耍。   等他出了铺子,郭铁匠看向刘氏,“今日老二跟我说,让我去沈家提亲?”   刘氏立刻高声道,“那可不行,我昨儿才把潘迎春那个贱人打了一顿!”   郭铁匠摇摇头,“他说的是二房珍珠。”   刘氏惊愕地看着郭铁匠,“二房是要招婿的。”   郭铁匠没说话,“我没答应。”   刘氏沉默下来,私心来说,她个人并不反对郭怀旭去沈家做上门女婿,一来可以和沈家结亲事,二来,不是自己亲生的,她并没有太多不舍。   郭铁匠虽然话少,但十分了解刘氏,“沈家虽然好,但不能让他去,不然我对不起恩人。”   旁边郭怀礼脸上的疑惑越来越深,“爹,您说的什么恩人?”   郭铁匠看了一眼大儿子,“老大,这件事儿你早晚也会知道。老二长得不像你娘,也不像我。”   郭怀礼的眼睛忽然瞪得老大,“爹,难道,难道说……”、   郭铁匠点点头,“不错,老二是我抱回来的。当年我被征民夫去省城干活,遇到一位姓郭的大人,他教会了我打铁,最后把这个孩子托付给我,让我带他走的远远的。”   郭怀礼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来了,“爹,那后来?为什么那位郭大人要把孩子托付给您?”   郭铁匠叹了口气,“后来我才知道,郭大人被牵连,全家丢了性命,这是他最小的孩子,才出生没多久。正好,我离家的时候你娘才怀上,我就想着把那孩子抱回来充个双胞胎。谁知道,谁知道你亲兄弟生下来就没气儿了,我就用他充作老二。至于郭大人那边,我知道也不是太多。我只知道他姓郭,据说是工部的一位官员,到省城监工。他还给了我几本书,那上面的东西我学不会。我预备找个合适的时机,都传给老二。”   一瞬间,郭怀礼终于明白了这其中的前因后果。怪不得娘对二弟一直冷淡的很,原来真的二弟死了,娘一看到二弟肯定就想到那个死去的孩子。   郭怀礼吞了口口水,“爹,儿子跟您说实话,二弟心仪珍珠妹妹不是一天两天了。您要是硬逼着他,儿子担心他。”   郭铁匠长出了口气,“你说的我知道,但我不能由着他。郭大人就剩下他这一个儿子,岂能去入赘。”   郭怀礼帮郭怀旭争取,“爹,以后留一个儿子姓郭也是可以的。”   郭铁匠看了大儿子一眼,“除了郭大人那里没法交代,外头人都说你娘偏心,但你娘也不容易。为了生你兄弟,你娘差点去了半条命,生下来孩子却没了。若是丢了,过个一二年也就忘了。但老二在家里,你娘怎么也忘不掉那个孩子。他是吃你娘的奶长大的,家里也没缺过他吃喝,不能让外人再谈论你娘。”   郭怀礼有些为难,“爹,二弟不会轻易死心的。他的性子您还不知道,犟起来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郭铁匠也犯难,只能硬着头皮道,“你得空多劝劝他,往后不让他去沈家了。等过一阵子沈家找到合适的女婿,他就能死心了。还有,老二的身世,你莫要说出去了。”   郭怀礼点点头,“儿子知道了。”   那头,郭怀旭把家里收拾得干干净净又来了铺子里。而沈复年已经带着妻女把所有东西都搬到了西街。   西街的宅子不大,只有一进。正房三间带耳房,东西厢房各三间带鹿顶,倒座房四间屋。虽然不大,住一家三口绰绰有余。   沈珍珠对沈复年道,“爹,这边屋子多,往后铺子那里放不下的货咱们都放家里吧。”   沈复年点头,“明日就把货都搬过来,把铺子休整一番。”   沈珍珠在新房子转来转去,她住在正房西屋。这屋子比以前她在沈家住的屋子大多了,最重要的是,这屋子朝南,采光好。   她的床搬了过来,放在靠北墙的位置,床上挂着淡绿色的帐子,床头有一个小桌子,下面都是抽屉,里面放着一些零碎的小东西。床尾那里是柜子,她的衣裳被褥多,除了柜子,还有五斗柜、大箱子、小箱子,一字儿排开,快占了大半面墙,里面满满当当都是东西。   靠南边的墙是一张梳妆台,也可以当书桌用。梳妆台西边是一个小站柜,东边是洗脸架。   平远镇的姑娘,也就沈珍珠一个人能有这么多家具,沐氏还琢磨着要给女儿再打些新的呢。   沈珍珠拿来扫把,把自己的屋子打扫干净。   外头沐氏喊了起来,“珍珠,走,我们去厨房。”   一家三口忙了一上午还没吃饭呢,沐氏从老宅带了一些米面油和菜,娘儿两个一起动手,做了三碗面。   一家三口终于坐到了正房堂屋里,堂屋里还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张吃饭的小桌子。   沐氏把最大的一碗面推到沈复年面前,“官人你吃,等吃过了饭,你去找裴木匠问问有没有合适的料子,咱们得打些家具。”   沈复年点了点头。   沈珍珠回道,“娘,明儿从铺子里拿些碗碟过来。”   沐氏点头,“还得找瓦匠来再砌一眼灶,一口锅不够用。让郭家帮忙打口锅,加个小温坛。”   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商议怎么布置新家,沈复年还找来黄历,想挑个好日子请亲朋来暖灶。   沈家这里热热闹闹地搬家,郭怀旭那边开始发力。他比以前更勤快了,不等刘氏吩咐,基本上揽过了家里所有的活儿,话比以前多了,对人不再冷冰冰的,孝顺父母、照顾兄弟,铺子里能干的活儿全部兜了过来。   郭铁匠看的心里十分不好受,他想答应,又觉得对不起郭大人,自己学了郭大人的手艺,不能食言。若不是郭大人教会自己打铁,自己现在还在乡下种田呢,如何能置办家业。   若是不答应,这孩子第一次这样求自己,没让他读书就已经很对不起他了,若是亲事上再不如他的意,真不知道这孩子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刘氏那边什么都不说,对郭怀旭的亲事,她准备全部交给郭铁匠。   日子一晃,沈珍珠搬家已经过去五天了。这五天中,一家三口忙得脚不沾地。打家具、添置东西、搬货物、修补仓库,当然,沈珍珠没忘了自己最重要的事情,修补破损的货物。   她每天给自己定一点目标,慢慢的,那些当日被损毁的货物大多已经被她修好了近一半。   沈复年和沐氏怕人家知道,只许她在家里弄,坚决不许在铺子里修补。沈珍珠感觉自己的手法也越来越娴熟,虽然还是会累,但不像刚开始那样修了两个碗累得想倒头就睡。   不仅如此,她发现自己只要干活后多吃一些,就能很快恢复精力。沈珍珠找到窍门后,这几天吃的特别多,沐氏做饭都做得十分有劲。   一大早,沈珍珠起来要去铺子里,被沈复年拦下,“往后你不用去那么早,我先过去,你等你娘做好了饭,去给我送饭就行。”   现在分家了,沈复年也不用再担心人家说女儿不能独当一面。少年人瞌睡大,他想让女儿多睡一会儿。   沈珍珠打着哈欠,“爹,还是我去吧。”   沐氏也赞同沈复年的说法,“让你爹去吧,等吃了饭你再去。你把屋里都扫一扫,再把昨儿晚上的衣裳都洗洗。”   沈珍珠点头,反正在哪里都是干活。   等她忙好家里,拎着篮子去给沈复年送饭时,郭怀旭已经在铺子里了。   见她路过门口,郭怀旭跟她打招呼,“珍珠妹妹去给二叔送饭?”   沈珍珠点点头,这几日每天她路过铁匠铺都能看到郭怀旭。现在二人不同路,不能再一起上下班,只能这样打个招呼。   郭怀旭目送沈珍珠的背影越来越远,低下头开始干活。   又过了两天,到了沈家暖灶的日子。沈复年请了郭家全家,郭怀旭穿上了沐氏给他做的衣裳,穿得十分体面地跟着父兄一起去了沈家新宅。   等他到的时候,沈家已经满院子都是宾客。   郭怀旭一到,立刻就有许多人打量他。自从沈家二房搬家,已经开始有人打听沈珍珠的亲事,众人听见沈复年夫妇说要招婿,想到沈家现在的家业,已经有不少人开始心动。   这其中,就包括沈氏。   郭怀旭感觉到不善的眼光往这边来,他一抬头,就看到了同样穿得簇新新的胡少言。   他一大早就赶了过来,像只花蝴蝶一样围绕在沈珍珠旁边。 第32章 少年之间的争夺   沈珍珠快被胡少言烦死了, “二表哥,我这边真不用你帮忙,有宝珠和我表姐呢。”   胡少言笑着不肯离开, “不要紧的,你们姑娘家力气小,需要搬什么东西我来就好。”   沐云檀实在看不下去了, “胡二公子,我们姑娘家说话, 你在这里不大方便。”   胡少言呃了一声, “那, 我去二舅那边帮忙, 表妹有什么需要就找我。”   沈珍珠这才松了口气, 带着沐云檀和沈宝珠招呼今日来的姑娘们。沈复年在平远镇交际十分广,镇上的掌柜们基本上都来了。家里坐不下,沈复年在门口搭了长棚拉流水席,连厨子都是他从飘香居请来的。   沈复年兄弟三个与沐安良一起迎接男客, 沐氏与薛氏孟氏一起迎接客人。今日潘氏没来, 沈复生硬着头皮带着儿女们过来帮忙。沈家老两口也没来, 沈复生说屋里人在家伺候父母, 故而也无人多问。   沈珍珠招呼姑娘们, 各家的儿郎们来了, 由沐云舟招呼。   按理来说, 应该沈文清带头迎接各家的少年们, 但遇到沐云舟这个大师兄, 沈文清很自觉的让出了主位。   郭怀旭并不理会胡少言,很自然地面带微笑与相熟的人打招呼。   “怀旭,这边来。”   听见沐云舟的呼唤, 郭怀旭与父兄说明后往那边去了。   沐云舟今日穿得一身风流倜傥,见郭怀旭也穿得体面,他高兴地拍了拍郭怀旭的肩膀,“我们平远镇第一俊俏少年终于舍得收拾自己了。”   郭怀旭笑道,“别贫嘴,来客了。”   郭怀旭站到了沐云舟身边,两个少年郎,一个俊美无双,一个风流潇洒,一个比一个打眼,看得西厢房里的一群姑娘们面红耳赤。   沈宝珠怔怔地看着远处那个谈笑风生的少年,心里十分苦涩。经过这回分家之事,她心里清楚,这辈子她与沐云舟再也没有缘分了。   站在她旁边的沈珍珠似乎察觉到了她的失落,拉了拉她的手,轻声劝她,“宝珠,这世上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适的。”   沈宝珠嗯了一声,“让姐姐为我操心了,我没事的。”   沈珍珠嗯了一声,“以后没事到我这边来玩,别总是闷在家里。”不管沈复生夫妻如何,沈宝珠是个好姑娘,沈珍珠知道这个年代的姑娘们生存十分艰难,在她能力范围内,她想帮助所有的姑娘们。   就在姑娘们看那边的少年郎时,郭怀旭忽然回首,看到了站在西厢房门口的沈珍珠。   沈珍珠今日穿得全套的新衣裳,头上还插戴了一根金簪,这是沐氏才给女儿买的新的。   郭怀旭看得有些痴迷,等沈珍珠也回看过来,他对着她笑了起来。   这一笑,那些偷看的姑娘们顿时都嘘了起来。   那王二姑娘见郭怀旭和沈珍珠互相对看,心生醋意,对旁边的一位姑娘悄悄道,“听说胡二公子要到沈家做女婿呢。”   旁边李家大姑娘急忙道,“这不是咱们该操心的事情,沈二叔和婶子心里都有成算。”   王二姑娘虽然声音小,还是被沈珍珠听到了,她笑着看了一眼王二姑娘,今日她是东道主,不能生气。   好死不死的,胡少言刚才也看到那一幕,顿时心里打翻了醋坛子,赶着端了几杯茶到沈珍珠旁边,“沐姑娘,两位妹妹,你们吃茶。”   沐云檀似笑非笑地看着胡少言,“胡二公子,我们不吃茶,您去送给胡太太吧。”   沈珍珠也笑了起来,“二表哥你快去,姑妈一会儿看不到你就要着急了。”   她这是讽刺胡少言这么大了还离不开娘,胡少言却没听出来,讷讷道,“那我先过去了。”   等胡少言走了,沐云檀用手指头点了点沈珍珠的额头,“促狭鬼。”   沈家小院里越来越热闹,门外的酒席很快坐满了第一轮客人,沐云舟拉着郭怀旭找到个好位置坐了下来。   娘亲舅大,沐云舟今天做的上席,郭怀旭陪坐在一边。恰好,胡少言坐在对面。   趁着还没上菜,沐云舟悄悄对郭怀旭道,“你不着急吗?”   郭怀旭云淡风轻道,“不急。”   沐云舟斜睨他一眼,“可别被人家捷足先登了。”   郭怀旭转动着手里的小茶盏,“他不是我的对手。”   沐云舟噗呲一声笑了出来,怕影响自己的形象,立刻挥开折扇挡在前面,“话别说的太满了,他胆小听话,是个好人选。”   郭怀旭抬头看向沐云舟,“太听话了,而且,长得不好看。”   凭他对沈珍珠的了解,胡少言的相貌肯定不够格。   沐云舟终于忍不住哈哈笑了起来,“你可真是……”   然后又低声道,“太不要脸了。”   说完他又继续哈哈笑。   郭怀旭也笑。   二人不再说此事,同桌的少年们看着他二人嘀嘀咕咕,想偷听又听不见,急得抓耳挠腮。对面胡少言沉着脸,目光不善地看着郭怀旭。   郭怀旭毫不示弱地看着他,看完后心里道,确实不好看,珍珠妹妹不会喜欢的。   天地良心,胡少言长得并不丑,但跟郭怀旭比起来,就差多了。   吃顿饭的工夫,胡少言和郭怀旭你来我往,郭怀旭去夹菜,胡少言就要来抢,郭怀旭被他抢了三次之后,放下筷子看向胡少言,“胡二公子,你近来还吃糖吗?可要注意多漱口,别坏了牙。”   沐云舟差点一口饭喷了出来,胡少言正在抢菜的筷子楞在那里,然后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同桌的少年郎们都看起了热闹,郭怀旭拿起筷子继续吃饭,胡少言再也没跟他抢菜。   这场景当天就被那群少年传得人尽皆知,离谱一点的甚至说郭怀旭和胡少言打了起来。   等宾客彻底散尽,天都快黑了,沈珍珠懒散地把自己摔在家里的太师椅里面。   沈复年在盘点今日收到的礼,这些都要一一记清楚,回头别人家有事他都要回礼的。   沐氏看了一眼女儿,今日酒桌上的事情她知道的一清二楚。等薛氏告诉她外头的一些流言,沐氏心里也开始思索。   胡家肯定不在她的考虑范围之内,胡家老太爷后面娶的人比沈氏才大了两岁,填房婆婆生的儿子比沈氏的大儿子才大了几个月,婆媳两个斗了一辈子,别说胡少言是个拎不起来的软弱性子,就算他是个好孩子,沐氏也不想掺和到胡家的斗争当中。   但是郭家呢,凭良心说,沐氏觉得郭家倒是不错。刘氏对郭怀旭的冷淡正好让沐氏有些心动,在家里不得宠,才能毫无留恋地离开。   就是不知道郭家是个什么态度。   沐氏对沈珍珠道,“珍珠,你回去歇会儿。”   沈珍珠把脸上的帕子拿开,“我去铺子里看看。”   沐氏并未阻拦,等女儿出门后,她对沈复年道,“官人,珍珠已经十五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   沐氏又道,“她的亲事该操办起来了,你有没有合适的人家?”   沈复年低头算账,“问我做甚,你要问问珍珠的意思。再者,咱们家不比旁人家,定要仔细才好。”   沐氏试探性地道,“官人,今日姑太太跟我说,愿意让少言到咱们家来。”   沈复年抬头看向沐氏,“你喜欢少言吗?”   沐氏撇撇嘴,“我喜欢有什么用,珍珠不喜欢。”   沈复年笑一声,“那不就成了,少言那孩子兴头头的,等珍珠多给他泼两盆冷水,他就死心了。娘子别急,咱们先把风声放出去,愿意的人家自然会来试探,多挑两家总没错的。”   沐氏转了转眼珠子,“官人,我觉得,旭哥儿那孩子不错。”   沈复年嗯了一声,“郭掌柜不会答应的。”   沐氏奇怪,“是因为怕脸上过不去吗?”   沈复年摇头,“郭掌柜这些日子在买田地,看宅子,我看他那样子,好像给三个儿子都留了出路。”   沐氏叹口气,“那就多看看吧。”   那头,胡少言回家后就开始磨沈氏,“娘,您什么时候找人去二舅家提亲?”   沈氏有些烦躁,“你祖父还没答应呢,再说了,珍珠那么厉害,你真要去?”   胡少言连连点头,“娘,表妹没有兄弟,不万不得已才这般,等以后家里有人能顶事,她就能安于后宅了。”   沈氏挑起眉毛看了儿子一眼,“你这心里热炭一样,你二舅妈今日可没答应呢。”   胡少言有些失望,“娘,我多去两趟,帮二舅和二舅妈多干活,他们肯定会喜欢我的。”   沈氏挥挥手,“等我跟你爹商量商量,看看能不能不上门,你住过去,以后等你二舅和二舅妈百年之后,你再归宗。”   胡少言大喜,“多谢娘。”能不做上门女婿最好不过,只要他能给二舅和二舅妈养老就行。   沈珍珠在铺子里稍微转了一圈就回去了,现在家里人少,没有人再轮着家务活,沐氏每天忙碌的很。   今天请客剩下很多菜,沐氏已经给许多来的亲近客人都带了许多回去,家里还剩下好多。   沈珍珠刚进门,就看到沐氏在厨房忙碌。院子里借来的桌椅板凳都已经还了回去,沈复年把那些帮忙的侄子们都打发走了,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   沈珍珠直奔厨房,沐氏忙个不停,沈复年要帮忙,被她打发到灶门底下坐着。   沈珍珠挽起袖子,“娘,您歇会儿,让我来。”   沐氏往旁边让了让,“往后这家里就我们三个,以后每天早起你不要去铺子里,把家里地扫一扫,虽然做了大掌柜,也不能在家里饭来张口。”   沈珍珠笑道,“娘寒碜我,您这个大东家都没闲着,我一个掌柜的,哪里敢歇着。”   沐氏对沈复年道,“沈掌柜,您去歇着吧,这里我们娘儿两个就够了。”   沈复年起身拍拍身上的灰,“那你们忙。”   等沈复年一走,沐氏开门见山,“今日少言是不是跟你说了什么糊涂话?”   沈珍珠毫不隐瞒,“娘,是不是姑妈那里跟您说了什么?”   沐氏看了女儿一眼,“你姑妈有些心动,想让少言到咱们家来。”   沈珍珠连忙摇头,“可千万别,二表哥那性子,到了咱们家,不肖三天就要哭着回去找他娘。”   沐氏忍不住噗呲一声笑了起来,“别胡说,那是你姑妈的儿子。”   沈珍珠收下一边忙碌一边回话,“娘,您可不能答应。我听说姑妈跟她婆婆见天吵架,我可不耐烦去给姑妈当打手。”   沐氏将一小盆剩肉放在架子上,“你要是不中意,娘不会答应的。不过我先把话说在前头,等过一阵子铺子修好了,咱们家的生意好起来,怕是会有很多人家来问。”   沈珍珠心里叹口气,看样子怎么都躲不开了。   “娘,无赖子不要、懒汉不要、喜欢动手打人的不要、家里关系太复杂的不要,嗯,长得太丑的也不要。”   沐氏目瞪口呆,“你这条件也太多了些。”   沈珍珠哼哼两声,“不多说几个条件,阿猫阿狗都敢来。娘,别以为我不晓得,那些人家以为做上门女婿吃亏了,觉得是个男人我就该感恩戴德。呸,难道我是收破烂的。”   沐氏虽然不太懂收破烂的意思,但能意会女儿的意思,思索片刻后点点头,“你说得对,是不能草率了。”   她本来想把今日宴席上的事情告诉女儿,话到嘴边又憋了回去。   忙了好久,娘儿两个终于把剩下的菜都收拾好了,又稍微做了一些简单的饭菜。   正吃饭呢,杨掌柜和方掌柜联袂而来。   沈复年起身迎接,二人一进门,沈复年就把大门插上了。   今日宴席这二位也来了,送了厚礼,一直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沈复年只把他们当做普通宾客对待。   沈珍珠一看这二位,心里立刻兴奋起来,重头戏来了。   沈复年把方杨二人迎接到了堂屋,“今日客人太多,沈某力有不逮,慢待二位了。”   杨掌柜拱手,“哪里哪里,沈掌柜客气了。我们今日来也没有其他的事情,就是,就是把前几日的帐了一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珍珠,给二位掌柜倒茶。”   沈珍珠连忙去厨房的茶寮里倒了两盏茶,等她端着托盘到堂屋时,只见桌子上摆上了许多银钱。   杨掌柜道,“沈掌柜,这可是我全部的家底了。我做错了事,该受罚,还请沈掌柜以后多教我,给我一条生路。”   沈复年点头,“杨掌柜客气了,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但杨掌柜知错能改,沈某自然不能得理不饶人。还望杨掌柜以后一心向好,这平远镇一家杂货铺肯定不够,希望以后我们两家的生意都能越来越好。”   杨掌柜又拱拱手,什么都没说,看向方掌柜。   方掌柜咳嗽一声,“沈掌柜,我不像杨掌柜那样家底丰厚。您看这样行不行,我给您三十亩上等田,按照现在的价钱,一亩田四两银子,再补给您八十两银子可行?”   沈复年点头,“可。”   方掌柜把面前的银子推了过来,“还请沈掌柜抽时间跟我去办一下过户的事情。”   沈复年沉吟片刻道,“过户到小女头下可行?”   方掌柜点头,“全凭沈掌柜做主。”人家父女的事儿,写在谁名下他管不着。   沈复年公事公办,“娘子,拿银戳子来。”   当着二人的面,沈复年把所有现银都称了一边,查看了成色。中间有一些银票,沈复年仔细查看,确认无误后方才彻底收下。   收下了银子,沈复年给二人写了收据,方杨二人又一起离去。   沈珍珠抱着钱匣子摇了摇,“娘,咱们发财了。”   沐氏夺过匣子,“我可不希望发这种财,官人,方掌柜和杨掌柜来了,潘家哪里还没动静呢。”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不急,跑不掉的,方掌柜和杨掌柜也会逼潘家。”   沐氏看了看钱匣子,“官人,忽然有了这么多钱,我们要不要给珍珠打些首饰?”   沈复年点头,“可以,过两天去县城给她打成套的金首饰。珍珠大了,以前在老宅不方便,往后娘子多给她打些首饰。”   沐氏瞬间明白了沈复年的意思,多给女儿打些首饰,打扮的好看一些,这样才能招到好女婿。   沈珍珠伸过头来看,“娘,买什么首饰,不如买铺子和田地。”   沐氏把匣子一盖,“田地不是那么好买的,等有了合适的再说。铺子买多了用处不大,暂且先这样吧。”   沐氏想了想之后,又打开匣子,从里面拿了十两银子出来递给女儿,“你前儿救火受了罪,这个给你拿去买零嘴吃。”   沈珍珠眼睛发亮,“给我的?”   沐氏塞进女儿手里,“给你的。”   沈珍珠高兴地接过钱,她的小匣子里还有十几两银子呢,现在又多了十两。   等沈珍珠拿着银子回房,沐氏悄悄问沈复年,“官人,杨家和方家赔了这么多年,郭家那边?”   沈复年嗯了一声,“娘子跟我想到一起去了,旭哥儿帮了忙,郭大哥前日也帮着说话,咱们肯定不能就把这银子全部吞下了。明日我去郭家,送五十两银子去。”   沐氏吓了一跳,“五十两?”   沈复年看了她一眼,“这等恩情,非银钱可以换来的。”   沐氏不再多说,“吴里长和其余掌柜那里,要不要送?”   沈复年把账本合起来,“送银子倒不至于,送些礼就行。我来办,娘子不用操心。”   转天早上,沈珍珠去给沈复年送早饭,路过铁匠铺门口,见到郭怀旭正在干活。   郭怀旭对她挥挥手,面带微笑地问她,“珍珠妹妹去给沈二叔送饭?”   沈珍珠点了点头,她想到昨晚上自己得到的十两银子,再看看郭怀旭还没长好的头发,心里有了主意。   她对着郭怀旭笑了笑,打过招呼后迈着轻快的步子走了。郭怀旭有些摸不着头脑,珍珠妹妹刚才在想什么?   很快,郭怀旭就知道了。   快到晌午饭时刻,沐氏先送来了药和芝麻糊,郭怀旭才喝完没多久,只见沈珍珠提着个篮子从铺子里赶了过来。   “伯父您忙呢,郭大哥郭二哥,章哥儿快来。”   沈珍珠不知道郭家里的事情,还跟以前一样跟郭铁匠一家子打招呼打招呼。   郭铁匠自然不能对个小姑娘冷脸,“珍珠来了。”   沈珍珠把篮子放在桌子上,“伯父,我娘昨儿说我前儿救火有功,给了我十两银子买零嘴。我想着这功劳也不是我一个人的,郭二哥也帮了大忙,头发都烧掉一大截子。今天我买了好多吃的,带了一些来给兄弟们一起吃。”   说完,她对着郭怀章招手,“章哥儿过来。”   郭怀章看了郭铁匠一眼,郭铁匠想着是些吃的,也就没反对。见他点了点头,郭怀章立刻欢呼着跑了过来,“珍珠姐姐,有什么好吃的呀?”   沈珍珠一样一样从篮子里拿东西出来,烤鸡一只、麻花一包、油条五根、芝麻糖片一包……   很快,桌子上堆了一大堆吃的,郭家爷儿四个看得目瞪口呆。   郭铁匠犹豫道,“珍珠,这么多好吃的,花了不少钱吧?”   沈珍珠继续拿东西,“伯父,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嘛,不过是些吃的,不值个什么。”   郭怀礼在心里暗自感叹,我滴个乖乖,沈二叔真疼闺女,就这些东西,如果家里留一份这里送一份,差不多得花一两银子吧,平远镇谁家会给闺女这么多钱买零嘴呀。   他看了一眼郭怀旭,二弟如果不是郭大人的独子,倒真是可以去沈家做上门女婿。   郭铁匠也看了郭怀旭一眼,只见二儿子一脸痴呆地看着人家姑娘,人家姑娘却一脸坦然,大大方方地对着郭家人笑。   真是丢脸。   沈珍珠送过来东西,把篮子一收,“伯父,我先回去啦。”   郭铁匠点点头,爷儿四个目送沈珍珠提着篮子回了沈家。   等沈珍珠的背影消失在沈家大门后面,这才回过神。   他看了一眼郭铁匠,“爹。”   郭铁匠扭过脸不去看他,郭怀旭不死心,“爹,儿子要怎么做,您才能答应儿子?”   郭铁匠眼见着儿子这些日子想方设法讨好父母兄弟,每天见到人家姑娘想说话又不敢说太多的可怜样子,心里有些不忍。   “你先把东西拿回去吧。”   郭怀旭另外找来一个篮子把东西装下,一边走一边想,既然我无法说服爹娘,何不去请别人来说和。   转瞬,他就想到一个合适的人。 第33章 表白   当天下午, 天快黑的时候,郭怀旭跟郭铁匠告假,说要去找沐云舟, 郭铁匠挥手让他去了。   一到沐家,刚好遇到沐家学堂下学,郭怀旭与一群读书郎打了个照面。   沈文清与他点了点头, 然后侧身就走了。   沈文松与沈文墨兄弟就热情多了,“郭二哥来了。”   郭怀旭与兄弟二人打过招呼, 就听见沐云舟的声音, “怀旭来了。”   郭怀旭快步走了过去, “没耽误你的事儿吧。”   沐云舟笑着看了看他, “来的巧, 走,去我屋里。”   一进屋子,沐云舟就开玩笑,“怎么, 有心事, 愁眉苦脸的。”   郭怀旭笑一声, “哪里有。”   沐云舟掏出书本, “先查功课。”   郭怀旭立刻打起精神应对, 这些日子, 因着他受伤, 且刘氏被李家敲打之后, 不敢再天天使唤他干太多活, 郭怀旭的空闲时间多了很多。   他的功课完成的比之前好一些,字写得也好了很多。   沐云舟很满意,“表妹的纸笔没有白费, 你这字明显好多了。怎么样,胡少言没找你的麻烦吧?”   郭怀旭点头,“并没有,我看胡家也没人上门。”   沐云舟翻看手中的书,“你有什么打算?”   郭怀旭沉默下来,半晌后道,“云舟,我想请你帮忙。”   沐云舟从书本里抬起头,“上次我就告诉你,最好别有求我的时候。”   郭怀旭想起自己上次拿沈宝珠打趣他,一手握拳放在嘴巴附近咳嗽一声,“是我的错,往后我不再打趣你了。”   沐云舟哼一声,“说吧,什么事。”   郭怀旭冷静下来,把话在肚子里翻来覆去过几遍才道,“我爹不肯答应我。”   沐云舟稍加猜测就明了,“你去求你爹了?你爹为什么不答应?”   郭怀旭摇头,“不知道,不管我怎么做,我爹就是不肯答应。”   沐云舟有些不高兴,“郭掌柜看不上我表妹?”   郭怀旭摇头,“没有的事,我爹很喜欢珍珠妹妹。”   沐云舟唔了一声,“那就是觉得脸上过不去。”   郭怀旭不好接这个话,“我实在没办法了,想请你来帮忙。”   沐云舟坐在那里轻轻翻书,半晌后道,“怀旭,你真的决定了?”   郭怀旭看向沐云舟,“云舟,不管我去沈家,还是珍珠妹妹去郭家,只是个名头而已,我不在意这个。还是说,你不相信我?”   沐云舟笑着把书一合,“我自然是相信你的,既然你来开口,这事儿我也不能随便做主,我要去问问我爹的意思。”   郭怀旭点头,“那就有劳你了。”   沐云舟本来想开玩笑,想到珍珠是自己的表妹,只能嘲笑郭怀旭,“真是有魄力。”   郭怀旭表情有些不自在,“我先回去了。”   等郭怀旭走后,沐云舟立刻去找沐安良。   沐安良有些吃惊,“旭哥儿真的托你帮忙?他不科举了?”   沐云舟点头,“爹,怀旭有这心思,不是一天两天了。儿子一直暗中观察,表妹好像也不讨厌他。两个人时常一起回家,一起去铺子里,有说有笑的。您想,他要是没心思,姑妈家的铺子起火,他能头一个冲进去?换做是儿子,儿子都不敢进去。”   沐安良慢慢摸着胡须,“倒是个不错的人选,但不知郭掌柜为何不肯答应。”   沐云舟低声道,“儿子觉得,可能是拉不下脸面吧。表妹要招婿,这就跟普通人家娶媳妇一样,总得先主动求亲才行。”   沐安良点点头,“是这个理,我去问问你姑父,你要不要一起去?”   沐云舟眉开眼笑,“去去去,怀旭要是能去沈家,我就再也不用担心表妹了。”   沐安良回房与薛氏稍微说了几句,薛氏十分高兴,“不错呀,旭哥儿那孩子多好呀,与妹妹也说得来。要是能成,妹妹后半生有指望了。”   妻儿都不反对,沐安良立刻带着沐云舟往沈家而去。   不巧的是,沈复年不在家里。   沐氏把兄长和侄子迎接到了堂屋,“大哥,昨儿杨家和方家送银子过来,官人说郭家父子帮了大忙,就送了五十两银子过去,才刚走呢。”   沐安良父子两个对视一眼,沐安良先开口,“既然这样,我先跟妹妹说也是一样。”   沐云舟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沈珍珠,“表妹,你的新屋子我还没看过呢。”   二人从小就经常同吃同睡,沈珍珠倒不避讳,“表哥你跟我去看看,我娘新给我打的家具可好看了。”   沈珍珠屋里的衣柜换成了新的,按照她的想法做的新样式,里面可以挂衣服,她的长裙子再也不用叠起来放在箱子里,省得皱巴巴的。   兄妹两个进了屋,沐安良简单说了今日郭怀旭去沐家的事。   沐氏吃了一惊,“大哥,旭哥儿一个孩子,他能自己做主吗?”   沐安良道,“不管他能不能做主,这孩子这些日子一直在想办法,实在走投无路来求我们,若不是下定了决心,一个少年郎,如何有勇气开这个口。我来就是问问妹妹,觉得这孩子怎么样?”   沐氏把前后的事情都想了想,“大哥,旭哥儿这孩子是不错的,我也十分喜欢他,他与珍珠也说得来。但我担心他家里不答应,说句打嘴的话,这镇上多的是姑娘排着队想嫁给旭哥儿,郭家何必把儿子送到别人家做女婿。”   沐安良又道,“要是妹妹觉得不错,咱们等妹婿回来,若是妹婿也觉得好,我厚着脸去当个媒人求亲。这会子不是要脸的时候,孩子好就行,郭家也不是难缠的人家。”   沐氏的心里活泛起来,越想越觉得好,“大哥,我要不要问问珍珠?这孩子主意大的很。”   沐安良嗯一声,“问罢。”   沐氏喊了一声珍珠,表兄妹两个从西屋里出来了,沐云舟手里还拿着沈珍珠做的一只荷包,然后很不要脸地挂在自己腰间。   沐氏让女儿坐下,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见她因为与表兄玩闹红彤彤的小脸,她又拿帕子给女儿擦擦脸,“珍珠啊,你大舅和你表哥都在,有件事儿娘想问问你的意思。”   沈珍珠眼睛亮亮地看着沐氏,“什么事,娘您尽管说。”   沐氏三言两语把话说得清楚明白。   沈珍珠尴尬地用脚抠鞋底,这个呆子,原来不是要玩暧昧,来真的啊。可是为什么不提前跟我打个招呼,这,这也太让人不好意思了。   沐氏见女儿的脸上有羞涩、尴尬,还有一点生气,连忙劝她,“论理来说,这事儿不该问你,但咱们家情况不一样,娘就想让你自己如意才行。”   沈珍珠凭着强大的内心,很不要脸地快速恢复了正常,然后咳嗽一声,“多谢大舅和表哥为我操心,这事儿得先问问我爹的意思,要是我爹答应,我,我再去问郭二哥几句话,他年纪小,万一就是一时冲动,以后后悔了多不好。”   沐云舟斜眼看着她,人家年纪小,你有多大?   话音刚落,沈复年回来了。见到舅兄,他赶着进来行礼,“大哥来了,爹身子还好?”   沐安良挥手让他坐下,“爹很好,今日有重要的事情来找你。”   沈珍珠实在不想再经历一遍众人的目光,立刻起身,“娘,我回去看账本子了。”   等沐氏把话说清楚,沈复年才终于明白刚才女儿为什么落荒而逃。   他摸了摸胡子,“既然娘子觉得好,就烦请舅兄帮忙去说和说和。这几日也不是没人来问我,都是些不成器的孩子,实在是委屈了珍珠,旭哥儿这孩子不错。”   沐安良又问,“你给郭家送银子,郭家留了?”   沈复年摇头,“郭掌柜死活不肯要,我非要给,最后他就留下了二十两银子。”   沐安良点头,“看来郭掌柜不是个贪银子的人,这样的人家以后好相处。但有一头,你们两家离得近,往后两个孩子也得顾着郭家一些。”   沈复年点头,“那是自然的。”   说妥当之后,沐安良立刻就带着儿子走了。   沈珍珠当天晚上都没敢再跟父母照面,这个呆子,白长一张好看的脸,傻里傻气的。   她忽然想到之前一段时间郭怀旭经常看着自己发呆,又想到他经常欲言又止,心里忍不住骂了起来,呆子,呆子!   沈珍珠骂了一晚上的呆子,第二天早起后该干啥干啥。给沈复年送饭的路上,她又看到了郭怀旭。   郭怀旭已经知道昨儿沐家父子去了沈家,再见沈珍珠的眼神欲言又止,顿时慌了手脚,差点把手里的工具扔到了地上。   她知道了。   沈珍珠见郭怀礼在旁边,也不好多说,只能问道,“郭大哥郭二哥忙呢。”   郭怀礼见弟弟慌得差点摔倒,心里直骂没出息,脸上仍旧笑着跟沈珍珠打招呼,“珍珠去给沈二叔送饭。”   沈珍珠嗯了一声,她犹豫了片刻,也顾不得郭怀礼在场,对郭怀旭道,“郭二哥,我铺子里还有一些没用的纸,你等会子去拿回去写字吧。”   郭怀旭哦了一声,又陷入了沉默。   沈珍珠对着兄弟二人点点头,然后拎着食盒走了。   郭怀礼笑了两声,拍了拍郭怀旭的肩膀,自己干活去了。   郭怀旭一个上午都跟丢了魂一样,郭怀礼实在看不下去,自作主张对他道,“你去沈家拿纸去,爹要是问,我就说你去沐家了。”   郭怀旭迟疑一下,还是乖乖地放下了工具,“多谢大哥。”   说完,他迈开大长腿就往沈家杂货铺而去。   沈珍珠一直等着他呢,见他进了铺子,如往常一样打招呼,“郭二哥来了。”   郭怀旭嗯了一声,“我娘说家里没盐了,妹妹帮我称二斤盐。”   沈珍珠还在打算盘,“郭二哥,等会子我帮你称盐。昨儿我家库房修好了,屋子里还有一些碎砖,你能不能去帮我清理干净?我爹说这几天腰疼,我不敢让他干。”   小李自告奋勇,“少东家,我去吧,郭二郎是客。”   郭怀旭道,“不妨事,李大哥,铺子里离不开您,我去吧。”   郭怀旭去了后院,三间库房都跟新的一样,东屋的房梁都换了新的,所有墙面都重新刷了一遍,连门框都换掉了。   他到里面一看,地面上果然有些碎砖,旁边有扫把和铁锨,他拿起扫把就开始清理碎砖。   还没清理完,沈珍珠来了。他耳朵尖,听到沈珍珠的脚步声后就停了下来,站起身转身看着她。   沈珍珠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郭怀旭感觉自己手脚快要没地方放,他将铁锨从左手换到右手,“珍珠妹妹。”   沈珍珠嗯了一声,“郭二哥,你真不是开玩笑的吗?”   郭怀旭立刻道,“不是。”然后双眼带着期盼地看着她,“珍珠妹妹,我,我是真心的。”   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沈珍珠刚才的坦然忽然就消失不见,转开了脸,“你小声些。”   郭怀旭见她脸上似乎有些羞涩,心里顿时十分高兴,有一股从来没有过的甜蜜涌上心头,“珍珠,我会对你好的,你,你愿意吗?”   沈珍珠两辈子第一次被人表白,还是个美少年,也有些慌乱,好在她没丧失理智,“郭二哥,你真的不会后悔吗?给人做上门女婿,会被人看不起的。”   郭怀旭摇头,“珍珠,我不在乎别人怎么看。我,我喜欢跟你在一起。”   沈珍珠听到喜欢两个字,心也跳得也快了起来,这个呆子。   见沈珍珠双手不停地摆弄帕子,郭怀旭知道,她肯定是怕羞了,我是男子,应该更主动些。   “珍珠,我不怕别人怎么说,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你愿意吗?”   沈珍珠的头终于彻底低了下来,郭怀旭看到了她头上的金簪子,然后又道,“珍珠,我没有权势,没有金银,我什么都没有,我只有一颗心,你愿意接受我的这颗心吗?我会很勤快的,会孝顺你的父母,会心疼你,我还会做饭洗衣裳。以后你做掌柜,我可以帮你打理好家中的事情。”   沈珍珠听见他这样说,忽然有些心疼,连忙抬头道,“谁说你什么都没有的,你有一张脸啊。”   郭怀旭刚才还一本正经,听到这话瞬间忍不住轻笑起来,见院子里没人,大着胆子往前走了两步,“那,以后我只让你一个人看好不好?”   沈珍珠心里喊救命,你小子不要说这种让人误会的话,什么叫只给我一个人看,我又不能把你的脸蒙起来。   她似乎闻到了少年衣服上清香的皂角味,见他靠得有些近,沈珍珠赶紧往后退了两步抵到了墙上,“胡说,我怕镇上的姑娘们会拿麻袋套我的头打闷棍。”   郭怀旭再也忍不住了,连续笑了几声,又往前走了两步,“不会的,有我在,没人敢打你。”   因着后背靠着墙,沈珍珠已经退无可退,眼见他离自己不过半步之遥,沈珍珠紧紧贴着墙壁,“你,你往后去些。”   郭怀旭没有退,本能促使他稍微低了低头,对着沈珍珠的脸问道,“珍珠,你愿意吗?”   沈珍珠的脸刷一下就红了,再也没有了平日的伶牙俐齿,“这,这事儿我做不了主,要大人们做主才行。”   郭怀旭仔细看她的脸,红红的脸蛋,闪躲的眼神,还有若有若无的少女馨香,他感觉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膛,强迫自己站直身子,“珍珠,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促成亲事的。”   听到亲事两个字,沈珍珠再也没法待在这里,她夺步而逃,刚跑了一步,忽然被郭怀旭拉住手扯了回来。   沈珍珠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做什么。”   郭怀旭刚才壮着胆子拉住了他,现在手里还握着她柔软的右手,他有些语无伦次,再次道,“珍珠,我是真心的,我想与你长相厮守。”   沈珍珠飞快地嗯了一声,然后挣开他的手,夺门而逃。   到了院子里,沈珍珠双手搓了搓自己的脸,镇定镇定,没出息,不就是被喜欢的美男表白了,多大点事儿。   过了一会儿,沈珍珠终于平静了下来,然后镇定自若地去了前面铺子。   一进铺子,就见到出门归来的沈复年正在看账本。   她有些不好意思,“爹,您回来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过几天去进货,旭哥儿在后面?”   沈珍珠点点头,“他来买盐的,我让他帮忙把后院的碎砖清理干净。”   沈复年抬头看了女儿一眼,脸上坦坦荡荡,嗯,有掌柜的风范。他低下头继续看账本,不去理会小儿女之间的事情。   郭怀旭很快干完活到前面来了,“沈二叔。”   沈复年抬起头吩咐女儿,“珍珠,给旭哥儿称盐。”   他来买盐就是个借口,连盐罐子都没带,沈珍珠另外给他找了个罐子,“郭二哥,这是二斤盐。”   郭怀旭从沈珍珠手里接过盐,“我下午把钱和罐子送过来。”   交接罐子的时候,沈珍珠抬眼看了他一眼,见到他温柔的视线,立刻低下头,“好,你快去吧。”   郭怀旭十分不舍,多看了两眼之后才离开。   郭怀礼吃惊地看着弟弟抱着半罐子盐回来了,“不是去拿纸,怎么买盐了?”   郭怀旭镇定地把盐罐子放在桌子上,“早上我洗碗的时候看到盐罐子空了。”   郭怀礼哼一声,“暗度陈仓。”   郭怀旭笑看他,“大哥居然还知道暗度陈仓?”   郭怀礼呸一声,“你这样子,爹会生气的。”   郭怀旭轻声道,“爹很快会答应的。” 第34章 谈恋爱   沈复年虽然没有多问一个字, 却知道女儿肯定与郭怀旭达成了共识。既然两个孩子都有心思,他这边也该行动了。   沈复年不担心郭铁匠不答应,当年沈老太爷和沐老太爷还是情敌呢, 他喜欢沐氏,最后不也娶进了门。只要肯坚持,事情就能成。   当天夜里, 沈复年带着礼物去了沐家,沐氏留在家里陪女儿。   沐安良痛快地答应了请托, 并对沈复年道, “妹婿, 郭家不一定会痛快答应。说句大实话, 旭哥儿那孩子长得好看, 还愿意读书,又勤快听话,这种孩子,换做是我我肯定舍不得的。”   沈复年点头, “那就请大哥多费心, 要是事情成了, 我请大哥吃酒。”   沐安良端起茶盏, “外甥女的事情, 我自然要上心。不过也要等几天再说, 且看看旭哥儿那孩子到底心志坚定不坚定。还有一件事, 你们心里要有准备。”   沈复年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 “请大哥明示。”   沐安良认真道, “自来招女婿,都是找远处的。你这找的隔壁邻居,要当心呀。”   沈复年想了想, “大哥,这也无妨。若真是远处的,他成日家惦记家里,反倒不美。就在身边,他想看就能去看,反倒不用挂心。再者,远处的女婿,来了之后万一不适应,再听到一些风言风语,心里留下不痛快,暂时能压得住,长此以往,总会有压不住的一天。郭家就在这里,外人也不敢轻易欺辱他。”   还有一层沈复年没说,若是沐家父子将来能走出去一个,郭家肯定不会再提什么归宗的事情。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思索片刻后道,“你说得有理,总不能光想着好处。既然这样,你先回去,过几日再说吧,也不能太上赶着。”   沈复年点头,“好。”   沐家人就是这样,想求亲,先熬一阵子吧。   不远处的沈家宅子里,沐氏也正在跟女儿说话,“过几日去县城里,咱们都去。给你打一套首饰,再扯几样好料子。夏天要来了,总得有两身新衣裳。”   沈珍珠连忙道,“娘,我还长个子,不用总是做新衣裳,给您和爹做吧。”   沐氏将手里的针在头发丝里面顺了顺,“胡说,你这个年纪不穿,还要等到什么时候。”   沐氏心里清楚,女儿这个年纪穿好一些,才能吸引到好少年。   娘儿两个说了一阵子话,沈复年回来了。夫妻两个相互看一眼,就知道事情办成了。   等到夜里,沐氏听说大哥准备打熬郭怀旭一阵子,心里有些心疼,“大哥总是这样。”   沈复年哈哈笑,“我当年难道少受煎熬了。”   沐氏掐了他一把,“老不正经。”   沈复年心里畅快,搂着沐氏就滚到了床上。   第二天,一家子该干啥干啥,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   沐氏趁着沈复年不在家,把沐安良的打算告诉了沈珍珠。   沈珍珠连连摆手,“娘,您不用跟我说。”   沐氏笑道,“你也要留心些,别兴头头的。”   沈珍珠立刻跑了,“娘,我晓得啦。”   沐氏摇摇头,真是个孩子。   当天,沈珍珠去给沈复年送饭。刚打开家门,就看到站在铁匠铺门口的郭怀旭,他正朝这边看着呢。   沈珍珠心里再也不像往日那样自然,这,我这算是谈恋爱了吗,还征得了父母的同意。   她调整了一下状态,自然地走了过去,“郭二哥忙呢。”   今天郭怀礼不在门口,郭铁匠听见动静走了出来,一眼就看出来儿子正傻乎乎地盯着人家姑娘看呢。   他仔细看了看沈珍珠的表情,一颗心顿时往下沉。这,难道珍珠对这小子也有心思?真是造孽啊,这以后可怎么办才好。   沈珍珠给郭铁匠行礼,“伯父好。”   郭铁匠嗯了一声,心里说不出的苦涩。要是儿子单相思,他还能压得住。若是小儿女互相有情义,那可真是天王老子也管不住了。   郭怀旭忽然想起什么,立刻从钱匣子里拿出二十几文钱,当着郭铁匠的面走到沈珍珠面前,然后递给她,“珍珠,昨儿我称了二斤盐,还没给钱呢。”   沈珍珠哦了一声,伸手接过钱。   郭怀旭面带微笑地看着她,她今日插得银簪子,耳环是一朵小梅花,头发才洗过的样子,额前有两缕碎发,脸上似乎有一丝红,也不知是擦了胭脂,还是羞意。   郭怀旭在肚子里把所学的诗词都翻了个遍,也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只觉得她从头到脚都让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沈珍珠也溜了他一眼,帅哥这笑容真是,让人走不动路啊,你别这样好不好。   算了,我走了。   “多谢郭二哥,我去给我爹送饭了。”   郭怀旭嗯了一声,“珍珠慢走。”   等人家姑娘走了好远,他才折了回来。郭铁匠只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郭怀旭也回看郭铁匠,眼里似乎多了一些自信。他知道,只要沐家肯出面当这个媒人,爹肯定会考虑的。   沐云舟已经背地里告诉过他,一定要沉住气,让表妹知道你的心意。   可惜他能做的不多,连多看她两眼,都要找机会。好在沐氏是个有心思的,当天上午,她没有给郭怀旭送饭,而是到铁匠铺里来了。   “章哥儿,你去帮我把你珍珠姐姐叫回来。”说完,她还往郭怀章手里塞了两块芝麻糖片。   郭怀章立刻颠颠儿地去了,沈珍珠奇怪,往常她早上去送过饭后就等到天黑才回来,今天有什么事情不成。   沈珍珠和郭怀章一起回来的,路过铁匠铺时跟郭家父子几个打过招呼,在郭怀旭缠绵的目光注视下落荒而逃。   到了家里,沈珍珠进门就喊,“娘,我回来了。”   沐氏笑道,“是不是忙糊涂了,今天什么日子你忘了?”   沈珍珠拍了拍脑袋,在厨房门口转了半天,“娘,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   沐氏心里叹了口气,怕女儿难过,脸上仍旧笑道,“你们爷儿两个真是,今日是你爹的三十三岁生日,你们居然都忘了。”   沈珍珠封存的记忆一下子就跳出这条信息,“啊呀,都是我不好,我居然忘记了,该打该打。娘,我都没给爹准备礼物怎么办?”   沐氏笑道,“要你准备什么东西,你先把旭哥儿的药和芝麻糊送过去,然后去买菜。我等会去打一壶酒回来,今天咱们给你爹做一顿好酒席。”   沈珍珠先自己喝了药和芝麻糊,然后拎着篮子就往铁匠铺而去。   郭怀旭见她满脸笑容,“珍珠,什么事情这般高兴?”   沈珍珠脸上的笑容都止不住,“今天我爹过生辰,我等会子要去给我爹买菜。郭二哥,你快把这个吃了,我先走了。”   她非快地把两个碗从篮子里端了出来放在旁边的桌子上,又拎着空篮子准备去买菜。   郭怀旭叮嘱一声,“走慢些,仔细脚下。”   沈珍珠回头,见他俊俏的脸上满满是关心和怜爱,心里忽然觉得十分高兴。我居然交了个这么好的男朋友吗,长得好看,人温和,还会关心人。我的运气真好,穿越一场,有了好爹娘,还有了男朋友。   她止不住心里的欢喜,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我晓得啦。”   郭怀旭被这个笑容晃得有些晕,半晌后才端起碗喝药。   前几日都是婶子来送,今天婶子让珍珠过来,肯定是想让我们多见面。那么苦的药,他却觉得心里甜丝丝的。   喝过了药,郭怀旭又喝了半碗芝麻糊,然后喊郭怀章,“三郎,来把这个喝了。”   郭怀章摇头,“二哥,那个喝了长头发的,你喝吧。”   郭怀旭笑道,“我天天喝,有些腻,今天的碗大,我喝半碗就够了,剩下的半碗你帮我喝了。”   郭怀礼开玩笑,“老三,你不喝我喝了。”   郭怀章立刻飞奔过来接过碗,呼噜呼噜喝了个干净,然后擦擦嘴,“二哥,还怪好喝的。”   郭怀旭接过碗,“去忙你的。”   那头,沈珍珠正在努力买菜。按照沐氏的吩咐,她买了一只老母鸡、一条大一些的鲫鱼、一块豆腐和二斤猪肉,外加一些素菜。   现在正是农忙季节,乡下都缺菜,镇上卖菜的少,沈珍珠花了不少钱。但今日是沈复年的生辰,不在乎多花个几十文钱。   她拎着沉重的菜篮子路过铁匠铺,放下篮子后她擦了擦汗,“郭二哥,您都喝完了吗?把碗给我带回去吧。”   郭怀旭伸头一看,见篮子里装满了东西,转头对郭铁匠道,“爹,珍珠妹妹这篮子里的东西太多了,她拎不动,我送她回去吧。”   郭铁匠一噎,你小子心眼子真多。他不好拒绝,只能闷闷地回道,“去吧,去了就回来。”   郭怀旭嗯了一声,将两个碗放在篮子的角落里,然后拎起篮子,轻声对沈珍珠道,“珍珠,咱们走罢。”   沈珍珠看了看郭铁匠,又看了看郭怀旭,转了转眼珠子,“好。”   郭怀旭走得十分慢,二人都不说话,偶尔相互对视一眼,小儿女之间的情义就在眉眼间流转。   到了沈家大门口,门锁着的,沈珍珠掏出钥匙开门,“我娘打酒去了。”   门开了口,郭怀旭拎着篮子走了进去。   沈珍珠道,“郭二哥,放在厨房就行,你快回去吧,你爹等你回去干活呢。”   郭怀旭听话地把篮子放到厨房里,一转身,沈珍珠就在他身后。   他见她额头上还有些汗,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干净的帕子递给她,“妹妹头上都是汗,擦擦吧。”他最近的的称呼有些乱,一时珍珠,一时妹妹。   沈珍珠楞在当场,这是让我用他的帕子擦汗?   沈珍珠咬了咬嘴唇,在这个年代到底能不能接这个帕子呢?   就在她犹豫的时候,郭怀旭自己轻轻抬手,用帕子在她额头和脸上轻轻擦了擦,“下次再有东西拎不动,记得喊我,别累着自己。”   沈珍珠当场石化,你不是平远镇第一冷面郎君嘛,你不是最不喜欢姑娘靠近你嘛,兄弟你这是在干啥?   擦过了之后,郭怀旭收回了帕子,见沈珍珠还迷迷瞪瞪的,心里欢喜,抬起手想摸摸她的头发,又怕唐突了她,收回手道,“我先回去了,有事就去叫我,不用担心我爹,他很快会答应的。”   沈珍珠的脸腾地红了起来,然后口齿不清道,“你快回去吧。”   郭怀旭听见她软糯的声音,心里仿佛被塞满了蜜糖一般,轻声道,“好。”   沈珍珠觉得他这声音实在是让人受不了,仿佛在耳边说悄悄话一般,索性低下了头。   郭怀旭知道自己不能再久留,努力迈开步子走了。走到大门口时回头看,只见沈珍珠站在厨房门口,他微笑之后打开门,离开了沈家。   沈珍珠摸了摸额头,终于反应了过来,天哪,我刚才是被美男撩了?我居然还不好意思了,呸,真是丢脸,下次一定要撩回去!   没过多久,沐氏回来了,手里拎了一坛子酒。   沈珍珠高兴地跟沐氏报账,把剩下的钱给了沐氏,“娘,您说怎么做,我听您的。”   沐氏指挥女儿烧热水,杀鸡、洗肉……娘儿两个忙了个把时辰,终于做好了一桌像样的饭菜。   沐氏收拾饭桌的时候吩咐沈珍珠,“去把你爹叫回来,今天给两个伙计一人多几文钱,让他们也吃好点。叫过你爹后,把这碗菜送去给你祖母吃。”   今天家里鸡鱼肉蛋这么丰盛,沐氏没忘记给婆母准备了一份。都是做母亲的,知道养孩子不容易,特别是沈老太太还遇到沈老太爷这么个人,艰辛可想而知。   沈珍珠高兴地往铺子里而去,路过铁匠铺时只对郭怀旭挥了挥手帕,郭怀旭高兴地挥挥手,二人一句话都没说,却仿佛说了千言万语。   看着沈珍珠远去的身影,郭怀旭掏出帕子擦了擦汗,然后把帕子收回怀中。   沈珍珠一进铺子,正好看见了沈宝珠,“咦,宝珠,你怎么在这里?”   沈宝珠笑着回道,“姐姐,祖母说今天是二叔的生辰,让我给二叔送了些东西过来。”   沈珍珠很高兴,“正好,我娘也让我给祖父祖母送一碗菜,既然妹妹在这里,帮我带回去吧。”   那一大碗菜里面东西多的很,很丰盛,谁家儿媳妇做好吃的能够给公婆送上这样一碗,绝对是好媳妇。   沈宝珠笑着接过碗,“二婶真是孝顺。”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眼前的姑娘,圆圆的眼睛、圆圆的脸蛋,说话温温柔柔的,心生怜惜,立刻从铺子里找到几根丝线塞进她手里,“拿去玩,得空去我家找我。”   沈宝珠不想要,这铺子里一根针一根线都是能卖钱的。   沈复年收到老母亲的生日礼物,心里十分高兴,“你姐姐给你的,你拿着就是,家里就你们两个姑娘,这点子东西不算个什么。”   沈宝珠带着丝线和那一碗菜走了,沈珍珠拉着沈复年的袖子,“爹,咱们回去呀,娘准备好了酒菜,今天咱们不醉不归。”   沈复年哈哈笑,“多大点年纪,就知道不醉不归。”   两个伙计也过来说吉祥话,沈珍珠从柜台里掏出一些钱给他们,“我娘说让两位大哥今天中午也加个菜。”   打发好了伙计,父女两个一起往回走,路过铁匠铺时,郭铁匠也说了几句吉祥话。海云县的规矩,别人过生辰,可以说吉祥话,但不能随便到别人家里去吃饭。去吃饭,就代表是贺寿,贺寿这事儿不能断,来了一次,年年要来,不然就是诅咒人家。   沈复年收了吉祥话,带着女儿回了家。   沐氏见到他就行个礼,“沈掌柜大吉大利、沈掌柜长命百岁、沈掌柜……”   沈复年笑着拉起沐氏,“吃饭吃饭。”   一家三口坐在了饭桌上,沐氏把剩下的一条鸡腿夹给沈复年,另外一条刚才送给了公婆。   沈复年把鸡腿放到女儿碗里,然后把两条鸡翅膀捞出来,夫妻两个一人一个,意喻比翼双飞。   沈珍珠嘿嘿笑,“爹娘吃鸡翅,我吃鸡腿。”   沐氏有些不好意思,连忙抱起酒坛子,“我给沈掌柜斟酒。”   这酒不辣,连沈珍珠都喝了一小碗,一家三口一边吃一边喝,畅快极了。   等吃过了饭,沈复年和沐氏回屋里休息去了。沈珍珠心里有些过意不去,找出纸笔,循着记忆,在一张纸上面写了一百个福字。   写完之后,她把纸放在桌子上吹干,自己也歇了会儿。   一家三口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半下午。   沈珍珠拿着那张纸走到沈复年面前,“爹,女儿不孝,居然忘了爹的生辰。没来得及给您准备贺礼,就写了几个福字,祝愿爹福气长长久久。”   沈复年接过纸,女儿虽然忘了针线,这一手字却没忘了。   他摸了摸胡须,“你小小年纪,每天在铺子里忙活,偶尔忘了一些事情也是常理,爹怎么能怪罪你。走,咱们去铺子里看看。从明天开始,你要学会一口就能报出所有东西的价格、存货。”   沈珍珠连连点头,“爹放心吧,我早就记住了。”   沈复年把那张纸认认真真地收好,带着女儿去了铺子里。   从这天起,沐氏总会不经意间制造机会让女儿和郭怀旭多见面。两个小儿女的心思越来越明朗,关系也越来越亲近,郭怀旭虽然不会唐突沈珍珠,一颗心一双眼从未离开过她一丝一毫,连郭怀章都看出了一些不正常。 第35章 缠绵意 风波起   过了几日, 沈珍珠忽然想起一件事情,她给沐云檀买的簪子还没送给她呢。   光送一根簪子有些单薄,沈珍珠从铺子里找了几个小小的铜铃铛, 又找了一些丝线,然后想办法淘换了几张彩纸。   这些不够,她还托郭怀旭用铺子里剩余的材料打了十几个装饰品, 有小花儿、还有小仙桃等,中间都有个洞, 边缘打磨的十分光滑, 丝线可以穿进去。   有了这些东西, 沈珍珠开始了自己的编织大业。   每天在铺子里偶尔有点清闲时间, 沈珍珠就用丝线编手链, 中间夹杂着一些小装饰品。彩色的丝线配着古朴的装饰品,看起来别具一格。   编完了两条手链,沈珍珠开始编风铃。怕这里人忌讳,沈珍珠还特意找两个伙计问, 家里到底能不能挂铃铛, 小李说也有富贵人家的帘子上面会挂个铃铛, 倒没人说个甚, 只要别牵扯到一些巫蛊就行。   沈珍珠的风铃编制了将近十天, 很多工序她都忘了, 拆了编、编了拆, 彩纸都浪费了许多。   等风铃编好了之后, 连沐氏都觉得这东西真是好看。彩纸做的花儿、圆球、寿桃、星星, 一串一串挂在花环下,最下面挂一个铜铃铛,最中间吊了一朵牡丹花。   做好了这两样工艺品, 沈珍珠又从自家铺子里拿了几条素色的帕子,连着那根银簪子一起,她用一个木匣子装好,挑了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准备去送给沐云檀。   因着去沐家的方向与铁匠铺的方向相反,沈珍珠只遥遥地对着郭怀旭点点头,还指了指手里的匣子。   她要给沐云檀送东西,郭怀旭是知道的。为了打那些小东西,郭怀旭挖空心思,手都被划破了好几次。   打过了招呼,沈珍珠抱着小匣子沿着宅子旁边的一条巷子往里走。沐家因为开学堂,为了安静,并不沿街。   走了没多远,就到了沐家。倒座房里的学堂里传来一阵阵读书声,沈珍珠怕吵到学子们,悄悄晃了晃门环。   薛氏耳朵尖,赶着来开门。   “呀,珍珠来了。”   沈珍珠笑着行个礼,“舅妈,我来找表姐。”   薛氏赶紧开了门,“快进来,你表姐在房里呢,快去。”   沈珍珠抱着匣子进了屋,“舅妈,您近来可好?外祖父呢?”   薛氏又把门带上,“你外祖父出门去了,我们都好,你成日家太忙,都好多天没过来呢。”   娘儿两个一起往内远走,学堂里的沐云舟眼尖,打眼就看到了沈珍珠。   唔,表妹来了呀。   薛氏把外甥女送到女儿房门口,“云檀,珍珠来了,你们两个玩,我出去了。”   沐云檀正在屋里忙活呢,她还要给公婆做鞋,做早了怕久了,这几天才开始动手。   “怎么今天有工夫过来呀,沈大掌柜。”   沈珍珠把匣子往桌子上一放,“表姐就会寒碜我,亏我还想着给你送东西呢。”   沐云檀放下手里的针线活,凑过来一看,“什么好东西?”   沈珍珠打开匣子,一样样拿给她看,“都是些小玩意,博表姐一笑。”   沐云檀从来没见过这种手链和风铃,十分欢喜,“你这心思可真是巧,哟,这链子真好看。”   沈珍珠把风铃提溜起来,“表姐,这个挂哪里?”   沐云檀起身走到窗户口看了看,“你先放在我床上,等会子让云舟在这里钉个东西挂起来。到时候一开窗,风吹进来,那才好听呢。”   沈珍珠笑眯眯地把风铃放在她床上,“表姐,这根簪子算我送你的添妆,卫大奶奶别嫌弃。”   沐云檀伸手就在她脸上捏了一把,“还跟我贫嘴。”   添妆一般都是大人的事儿,沐氏给侄女准备的是金簪子,那要等到快出门子的时候才能给。至于小女孩们之间,想怎么送随意。   沈珍珠又拿出那几张帕子,“表姐你是知道我的,现在不大做针线,这素帕子给你,你想怎么绣就怎么绣。”   沈珍珠查看过原身的针线活,老天爷,那么精美的绣品打死她也做不出来,只能以太忙为借口,横针不拿竖针不动,沐氏也不勉强。   沐云檀心里道了一声可惜,并不多说,“多谢表妹想着我,这些东西都好得很,心思巧,我喜欢的很。”   姐妹两个在屋里叽叽咕咕说了好久的话,沐云舟抽空过来打招呼,“表妹来啦,抱着那么大个匣子,有什么好东西送给我?”   沈珍珠嘴巴一撇,“表哥,等你成亲的时候我送你个大金娃娃。”   沐云舟哈哈笑,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天热了,你们坐屋里不热吗?”   沐云檀把弟弟拉到窗户底下,“别贫嘴,珍珠给我做了个好东西,要挂在这里才好,你想办法给我弄个东西,我好挂上去。”   沐云舟站在窗户底下看了看,又把风铃拎起来看看,“这东西不错,若是用根木棍,过几天就断了,还是得找根铁的才行,最好外头还带个钩子。姐姐你等我一时,我去找怀旭要。”   说完,他辞别姐妹两个,自己奔铁匠铺去了。   郭怀旭正低头干活呢,眼角瞥见招人眼的沐云舟飞奔而来,“怀旭,怀旭,我来问你要个东西。”   郭怀旭抬起头,“你要什么东西?”   沐云舟凑过来跟他说了半天。   郭怀旭想了想道,“你等我一会子。”   他转身进了屋,沐云舟又与旁边的郭家爷儿几个说话,郭家那几个都是嘴笨的,沐云舟一个人应付三个绰绰有余。   很快,郭怀旭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根细长的铁棍,“你等我一会,我把前面做成个钩子。”   沐云舟点头,“不急,你慢慢来。”   郭怀旭走到炉子旁边,把铁棍扔了进去,趁着烧火的工夫,沐云舟又开始考察郭怀旭的功课。   郭铁匠在一边一句听不懂,听着听着,他心里有些难过,如果他还在郭大人家里,肯定比云舟还要光鲜,说不定已经中了秀才。   爷儿三个很有默契地一句话不说,沐云舟考察完了后,郭怀礼提醒一声,“二弟,好了。”   郭怀旭用抹布包着,从炉子里拿出铁棍,手下开始忙活。   做个钩子难度不大,但郭怀旭追求美观,钩子的形状要好看,上面还多刻了两条花纹。   等这个钩子打完,都快到晌午饭时间了。   郭怀旭把钩子递给沐云舟,“你回去试试。”   沐云舟右手拿着折起来的扇子,在左手手掌心里拍了拍,“送佛送到西,你去帮我装上吧,我没干过这个。”   郭怀旭看了一眼沐云舟细皮嫩肉的手,点了点头,“好,我跟你去。”   他转头看向郭铁匠,“爹。”   郭铁匠挥挥手,“去吧,装结实一些。”   沐云舟赶紧掏钱,“多少钱?”   还没等郭怀旭说话,郭铁匠立刻道,“云舟,别给了,算我们送你姐姐的添妆,快去吧。”   沐云舟也不拒绝,拉着郭怀旭就走了。   到了沐家,郭怀旭放轻了脚步,“你快去学堂吧,我去装。”   沐云舟瞥了他一眼,“想得美,我姐姐的闺房是你一个人能进的?”   说完,他从郭怀旭手里抢过铁钩子,“跟我过来。”   郭怀旭忽然明白了什么,珍珠妹妹来了后好像一直没走。他的心瞬间跳得快了起来,脚步不由自主地跟着沐云舟往后院而去。   沐云檀住在东厢房,听见动静后,她过来掀开了帘子,“旭哥儿来了,哟,这钩子不错,云舟,快给我装上。”   姐弟两个一起到了东厢房南屋,把郭怀旭和沈珍珠留在了中间小客厅里面。   郭怀旭不错眼地盯着沈珍珠,那眼神缠人的很,仿佛要用目光把她包起来放到心口上。   他慢慢走到她面前,“珍珠妹妹。”   沈珍珠看了看四周,轻声道,“低下头。”   郭怀旭的眼神往南屋看了看,门帘正好遮挡了里面的光线。   他乖巧地低下了头,沈珍珠快速从袖子里掏出一条项链,踮起脚飞快地挂在他的脖子上,还顺手把底下那块小玉坠塞进他脖子里。   郭怀旭感觉胸前多了一块冰凉凉的东西,很快,那块玉就被他滚烫的身体暖热。   做完这些,沈珍珠又道,“手。”   郭怀旭伸出右手,沈珍珠拿出一条手链套在他手上,把两边的绳子一拉,戴的好好的。   这项链和手链是沈珍珠悄悄做的,项链的绳子用丝线编制,下面的玉坠是她从自己的钱匣子里找到的。手链上面只串了几颗小寿桃,是最简单的款式。   做完这些,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他,“喜不喜欢?”   郭怀旭感觉自己心里被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填满,那感觉比吃了糖还要甜。他觉得眼前的姑娘从头到脚都散发着让他欣喜的气息,他真恨不得永远都停留在这一刻才好。   他定定地看着她,仔细地用目光触摸她的眉眼和笑容,半晌后低声道,“喜欢。”   沈珍珠点头看了看他的手,“手上是不是有伤?给我看看。”   郭怀旭笑着摇头,“不妨事的。”能给心爱的人做东西,他受伤都觉得心里甜蜜蜜的。   沈珍珠忽然抓住他的右手,强行掰开一看,修长的十指上面有许多细细的伤痕。   她轻轻摸了摸那些小伤口,“回头我给你做一幅手套,带着干活,省得伤到手。”   郭怀旭想收回手,怕她看自己的伤痕。可现在被她轻轻抚摸,仿佛最昂贵的绸缎裹在手上一样,柔软、细腻,他无比眷恋这种感觉,哪里还舍得抽回来。   沈珍珠很快放开他,郭怀旭的手还停留在空中。   他放下手,低声问道,“妹妹,我。”他想表达自己的思念,虽然每天她都会路过铺子门口,他却时刻都在想她。   想到自己每天心里的念头,郭怀旭的耳朵尖儿又红了。   沈珍珠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呆子。”   郭怀旭壮着胆子问道,“那,妹妹喜不喜欢?”   沈珍珠咦了一声,胆子大了啊,居然敢说这种话。   她把头一昂,“这几天王二姑娘有没有去堵你?”   郭怀旭见她这抬着下巴质问他的样子十分娇俏,轻笑着看着她,“没有,我不理她,我只想看到你。”   沈珍珠还没回话,屋里沐云舟喊道,“怀旭,你来看看。”   郭怀旭的眼神还是那么缠人,恨不得把沈珍珠缠起来带走,在沐云舟的再次催促下,他才进去帮忙。   很快,铁钩子插到了窗户旁边的两块砖里面。沐云舟把风铃挂了上去,风一吹,叮铃铃的清脆声音响起。   沐云檀高兴道,“这声音真好听,珍珠手真巧。”   郭怀旭抬头看了看风铃,又侧身看了看旁边的沈珍珠,用笑容表示夸赞。   沈珍珠笑眯眯的,“等以后我送你们一人一个。”   郭怀旭心里十分欢喜,一直站在旁边笑看着她,并不说话。   沐云舟觉得他这个样子真是没出息,“装好了,怀旭你快回去吧。表妹,你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沈珍珠摇头,“不了,我娘晌午做了我的饭。”   郭怀旭终于开口,“珍珠妹妹,我们一起走罢。”   沈珍珠看了一眼沐云檀,见她戏谑的眼光,急忙摇头,“你先走吧,我还要跟表姐说话呢。”   沐云檀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快去吧,我忙得很,没空招呼你。”   郭怀旭成功地带走了心上人。   两个人出了沐家的大门,慢腾腾地往前走。   郭怀旭主动问道,“铺子里忙不忙?”   沈珍珠摇头,“有我爹呢,我不忙。”   郭怀旭也不再说话,二人就这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很快就走完了那一段路。   到了沈家门口,沈珍珠对着他挥挥手,“我回家啦。”   郭怀旭点头,目送她进门,关门。门关山的那一刻,沈珍珠又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郭怀旭一边笑一边用缠人的目光看着她。   等大门终于关上,郭怀旭恋恋不舍地往对面的铁匠铺而去。   郭铁匠看到了儿子的举动,什么都没说。郭怀旭回来后继续干活,他怕把手上的链子弄脏了,还特意往上面撸了撸。脖子里的项链藏得紧紧的,那块玉佩一直贴着胸口,偶尔轻轻晃动一下,刺激的他整颗心热腾腾的。   珍珠妹妹送了我好多东西,我却什么东西都没有。   郭怀旭心里本来有些沮丧,但一想到沐云舟的承诺,心里又欢喜起来。等他去了沈家,他就可以帮她干许多活儿。   郭铁匠心里焦急不已,如果可以,他何尝想做恶人。反正他儿子多,舍出去一个有什么不好,更别说沈家还是个好去处。   可是,我不能对不起郭大人呀,他当年一再叮嘱我,一定要照顾好这个孩子。有些事情他连刘氏都没说,郭大人除了给他几本书,还给了他一些银子,他一直藏着呢,想等郭怀旭长大后给他。   当年沈复年和沐氏的亲事也闹得轰轰烈烈,沐家不想答应亲事,沈老太爷更不想去求亲,可最后谁也没奈何得过这两个人,最终还是做了夫妻,且这么多年一直恩恩爱爱。   难道沈掌柜想让当年的故事重演?真到了那个地步,我要怎么办才好?   当天晚上,郭铁匠满怀心事地回到了家中。   刚吃了饭,外头的郭怀章忽然大声喊道,“爹,爹,沐先生来了。”   郭铁匠的心直直地往下掉,沈家居然请来了沐先生吗?   不管心里怎么想,郭铁匠很客气地带着几个儿子一起隆重地迎接沐安良,“沐先生来了。”   沐安良笑着回道,“郭掌柜,我不请自来,叨扰了。”   郭铁匠拱手,“哪里哪里,沐先生能来,我一家子都高兴的很。”原谅他是个大老粗,说不出蓬荜生辉的话来。   郭铁匠把沐安良请到了主位上坐下,“他娘,给沐先生倒茶。”   刘氏赶紧往厨房里去,郭铁匠带着三个儿子陪同,他也不兜圈子,“这么晚了,沐先生可是有什么吩咐?”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郭掌柜客气了,吩咐不敢有,倒是有求与郭掌柜。”   郭铁匠心里叹气,嘴上仍旧客气,“您客气了,请沐先生明示。”   沐安良看了看几个孩子,郭铁匠心领神会,“老大,带着你兄弟们去洗漱。”   等三个孩子都走了之后,沐安良这才张口,“郭掌柜,我来,是想给贵府二郎说门好亲事。”   郭铁匠勉强笑了笑,“多谢沐先生,不知你说的是哪家?”   沐安良一打眼就知道郭铁匠心里有数,也不绕弯子,“不是别家,正是我妹妹家里的珍珠。”   郭铁匠没有接话,沉默片刻后道,“沐先生,沈掌柜家里要招婿的。”   沐安良看了一眼旁边的刘氏,见她面无表情,继续道,“郭掌柜,也不是我唐突。我妹妹就这一个闺女,疼爱的很,故而想留在家里。我想着你们两家离得近,将来贵府三个孩子总是要分家的,住在哪里不都是一样。”   郭铁匠有苦说不出,“沐先生,此事不是小事,恕我不能轻易答应。”   沐安良点头,“这是正常,还请郭掌柜多考虑考虑。我妹婿说了,若是郭掌柜肯定答应,以后两家人就像一家人一样。该给旭哥儿的,他一文不少。旭哥儿每天想回来就回来,他绝不会拦着旭哥儿孝顺父母。再者,旭哥儿与我家云舟就跟亲兄弟一样,若是能成,我们两家也算正经亲戚了。”   刘氏心里是有些中意的,能与沐家连上亲事,对郭家来说只有好处。郭铁匠一个人在平远镇,没有得力的亲戚总是有些吃力。   但刘氏知道,自己不能开口,非得当家的自己想明白才行。   郭铁匠还是消极抵抗,“沐先生,这事儿,我们还得商议商议才行。”   沐安良放下茶盏,“郭掌柜说得对,如此,我不打扰了,您与郭太太商议商议。”   郭铁匠急忙道,“沐先生,不是我不识抬举,实在是……”   沐安良笑道,“无妨,郭掌柜不必如此。”   郭铁匠亲自把沐安良送到大门外,再三表示歉意。等沐安良出了大门,郭怀礼用胳膊捣了捣郭怀旭,“你说,爹会不会答应?沐先生都来了,我听说他很快要去考举人了。”   郭怀旭没有回答。   郭铁匠回来后把大门一插,抬脚进了郭怀旭的屋子里,“他娘,你带着老三去歇息,老大老二进来。”   等两个儿子进来后,郭铁匠指了指旁边的凳子,“坐。”   等兄弟两个坐下,郭铁匠立刻问道,“老二,我问你,你是不是想去沈家做女婿?”   郭怀旭立刻起身,“爹,不管儿子在哪里,儿子都会孝顺爹娘的。”   郭铁匠眼神复杂地看着他,过了好半晌,他叹了口气,“不是爹要拦着你,你大了,有些事情,也应该告诉你忘了。”   郭怀礼的表情严肃起来,“爹。”   郭铁匠摇摇头,“告诉他,让他自己来选择。”   郭怀旭觉得奇怪,“爹,是什么事情?”   郭铁匠的表情变得温柔起来,“二郎,你要记着,不管我跟你说什么,在我心里,你就是我的儿子。”   眼见着郭怀旭的脸上闪现出吃惊,郭铁匠开始娓娓道来,“你从小就跟你兄弟们长得不一样,这不奇怪,因为你是我从外面抱回来的……”   郭铁匠花了两刻钟的时间,终于把前前后后的事情都说清楚,而此时,郭怀旭整个人仿佛被冻住了一样。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难怪娘一直对我冷淡,是我顶替了她儿子的位置,让她日日夜夜忘不了丧子之痛。   郭怀旭忽然心里十分难过,他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郭铁匠继续道,“二郎,不是爹要拦着你去沈家。我听说你爹那边就剩下你一个儿子了,你是独子,总要继承你家里的门楣。”   郭怀旭感觉自己的内心被狠狠击了一下,是了,从来没有独子去做上门女婿的。   郭怀礼见弟弟眼底有些湿润,忍不住道,“爹,反正外人也不知道。不行咱们和沈二叔商议,将来留个男丁姓郭也是一样的。”   郭铁匠又叹了口气,“二郎,我不确定你爹那边是否都干净了。如果将来你的身世被人翻出来,怕是会被有心人追究。”   郭怀旭瞬间明白,自己是罪臣之子,若是他去了沈家,将来说不定会连累人家全家。   可他留在郭家,将来岂不是也会连累养父母和兄弟们。郭家养了自己十六年,自己岂能做个白眼狼。   天大地大,居然没有我可以去的地方吗。 第36章 斩情丝   郭怀旭眼底的湿润再也忍不住了, 两滴眼泪顺着俊俏的脸庞掉了下来。   他就这样沉默地掉着眼泪,郭铁匠十分心疼,“二郎, 你别难过。等有空爹找机会去省城那边问问,要是没人知道,爹再给你说一门妥当的亲事。”   郭怀旭并没有接这个话, 仍旧安静地一个人坐在那里。   很快,他的眼泪止住了, 他抬头看向郭铁匠, “爹, 您把儿子分出去吧。”   郭铁匠明白了他的意思, “胡说, 你虽然不是我亲生的,但我养了你十六年,难道是说断就能断的吗?”   郭怀旭虽然平日里懂事勤快,但毕竟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郎, 忽然听到自己不是家里亲生的, 还是罪臣之子, 整个人已经有些迷糊。凭着本能, 他想要远离家人, 减少对家人的伤害。听见养父这样说, 他一时又不知道要怎么说。   他又想到沈家, 胸口那块玉佩又烫了起来。今天上午, 她才给自己戴上这玉佩, 今天晚上,就要跟她永别了吗。   从此,他要远离家人, 远离爱人。郭怀旭的心仿佛刀割一般疼痛,上午有多甜蜜,现在就有多疼。   他再也忍受不了这种疼痛,蹲下身,双手抱头,呜呜咽咽起来。   郭怀礼站起来走到他跟前,也跟着蹲了下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二弟,你别难过。我们从来没想过要跟你划清界限,你是这家里的一份子,你是郭家的儿子。”   郭怀旭抬起头看着郭怀礼,然后勉强给了个笑容,“多谢大哥。”   郭铁匠的声音也缓和了下来,“二郎,你别多想。沈家的事情你自己拿主意,如果你愿意,我明天就去回沐先生。”   郭怀旭沉默了好久,闷闷地说出四个字,“我不愿意。”   郭铁匠叹了口气,然后道,“那我明天去回绝了沐先生。”   郭怀旭站起身,“爹,我自己去吧。”   说完,他就要往外面走。   郭铁匠急了,“黑灯瞎火的,你急什么,明天再去吧。”   郭怀旭从院子里找到一盏灯,点燃里面的灯油,与郭铁匠打个招呼,“爹,我去去就回。”   郭铁匠不放心,“大郎你跟上。”   郭怀礼急忙跟了出去,兄弟两个一路无话,很快就到了沐家门口。   郭怀旭站在门口沉默了良久,最终伸出右手敲了敲门环。来开门的正是沐云舟。   他见到郭家兄弟十分吃惊,“怀旭,你们怎么现在来了?快进来。”   沐云舟伸手就要把郭怀旭往门里拉,郭怀旭却挣脱开来,仍旧站在门外。   沐云舟见他的表情,心里有些不好的预感,“怀旭,发生了何事?”   郭怀旭怔怔地看向云舟,半晌后道,“云舟,对不起,你帮我告诉沈家,我不能答应亲事。”   郭怀旭第一次看到沐云舟脸上露出这么难看的眼色,但沐云舟是个有修养的人,他沉声问道,“怀旭,你遇到了什么难事?”   郭怀旭对表妹的心思,明眼人谁看不出来。在他爹刚刚上门向郭家求过亲的当口,他却来主动要求来终止亲事,若不是发生了意外,沐云舟相信郭怀旭做不出这种事。   郭怀旭一个字不解释,他垂下眼眸,“云舟,往后,我们各自安好吧。”   说完这句话,他转身就走。   沐云舟的愤怒终于止不住了,“什么叫各自安好,你欠我的情就这样了了?”   郭怀旭的脚步顿住,他转过身看向沐云舟,“谢谢你云舟,过一阵子我会离开这里。往后,你要好好的。对不起,我不能再替你照顾沈姑娘了。”   沐云舟的愤怒慢慢熄灭,他再次问道,“怀旭,我们多年的情谊,你遇到难处,连说都不愿意跟我说一声吗?”   郭怀旭忽然笑了,“云舟,老天待我不薄,让我遇到了你,你快回去吧。”   然后,郭怀旭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这条他走过无数次的小巷子。   走了没多远,郭怀礼看向郭怀旭,“二弟,何必说这些话。你不答应沈家的亲事,倒也不必与沐少爷断交。”   郭怀旭没回答,提着灯快步回到家中。   那头,沐云舟在门前站了许久。四月的夜风,吹在人身上一点凉意都没有,沐云舟却越来越清醒。   身后传来薛氏的呼唤,“云舟,傻站着做甚,快回来。”   沐云舟关上了门,快步走到堂屋里。   见他沉着脸,沐云檀奇怪,“怎么,你跟旭哥儿吵架了?”   沐云舟看向沐安良,“爹,郭家出大事了。”   沐安良奇怪,“我才从郭家回来,能有什么大事?”   沐云舟沉声道,“怀旭刚才来告诉我,让我推了姑妈家的亲事。爹,若不是出了大事,怀旭断然不会这般做。我看他神不守舍,极度伤痛,定然是遭受了什么难事。”   沐安良的表情也严肃起来,“难道是郭掌柜使了什么手段逼迫他?”   沐云舟摇头,“爹,这门亲事郭掌柜好像一直不是特别热心,但也从来没有强行地跟怀旭说不行。”   沐安良沉思片刻道,“才刚我看郭掌柜也没把话说死,况且他不像是个会逼迫孩子的人。”   沐云舟苦笑,“故而儿子判断郭家出了大事,怀旭还说过一阵子他要离开这里。”   沐云檀啊呀一声,“这可怎么办才好,表妹这边兴头头的。我看旭哥儿的心也热炭一般,要是出了什么变故,表妹如何受得住,她才从鬼门捡回一条命。”   薛氏叹了口气,“郭家真要是不答应,也是没办法的事儿,就是这话要缓着些说,别伤了珍珠。”   一家子满怀心事地各自歇去,第二天早上,沐家人还没想好要怎么跟沈家人说这事儿,沈珍珠自己先发现了异常。   她路过铁匠铺的时候,郭怀旭连头都没抬,仿佛没看见自己一般。沈珍珠奇怪,难道是干活太专注?   郭怀礼看了她一眼,笑得有些尴尬,然而郭怀旭却没有抬头。   沈珍珠一肚子疑惑地走了,一个晌午都在惦记这事儿。   沈复年见她神不守舍,以为她晚上没睡好,“珍珠,你回去吃饭,吃过了睡一会儿再来。”   沈珍珠没有拒绝,“我吃过了就给您送饭过来。”   她回家路过铁匠铺、她来给沈复年送饭都路过铁匠铺,郭怀旭都没有出来打招呼。   这不对劲,太反常了。昨天上午他明明用那样缠缠绵绵的目光看着我,今天就不理我了,我们又没吵架,难道他生病了?   等沈复年吃过了饭她带着碗筷回来时,沈珍珠再也忍不住了。   她提着篮子走到郭怀旭面前,“郭二哥。”   郭怀旭抬起头,他的目光深不见底,看起来异常平静,但那平静看得让人心里有些发憷。   沈珍珠低声问道,“你怎么了,可是生病了?”   郭怀旭就这样怔怔地看着他,半晌后低声道,“沈姑娘,对不起,我们不合适。”   沈珍珠以为自己听错了,他说什么?我们不合适?   沈珍珠确定自己没听错,她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郭二哥,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郭怀旭点点头,“沈姑娘,往后你好好的,你就当从来没认识过我。”   沈珍珠整个人懵了,他娘的这是什么情况,老子刚谈的男朋友毫无征兆地就要跟我分手?昨儿还跟我海誓山盟呢,今天就翻脸不认人,连个合适的理由都没有?   沈珍珠的牙关越咬越近,她努力控制自己急促的呼吸,想到他往常的温柔和爱护,耐下性子问道,“郭二哥,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郭怀旭垂下眼帘,“并没有,沈姑娘快回去吧,以后不用来找我了。”   沈珍珠脸上的表情彻底变冷,“郭怀旭,你把刚才的话再说一遍。”   郭怀旭的眼光依旧平静,“沈姑娘,是我对不起你,要打要骂,我不还手。我们真的不合适。”   沈珍珠也变得十分平静,“你是认真的吗?”   郭怀旭感觉到胸口的玉佩又开始发烫,他点了点头,“我没有开玩笑。”   沈珍珠听到这话,愤怒、屈辱各种感觉一起涌上心头,她咬着嘴唇,拼命眨眼,让眼睛里的两滴泪水憋回去。   最终,她还是没忍住,很没出息地掉了两滴泪水。   她掏出帕子擦了擦眼,然后很平静地说道,“你放心吧,从此以后,我们大路朝天各走一边,我再也不会多看你一眼了。等我爹娘给我找到了好夫婿,记得来吃喜酒。”   说完,沈珍珠转身快步往家走去。一转过身,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了,成串一般往下掉。   她想到第一次见到郭怀旭时的惊艳,想到他撒谎帮自己脱困、他义无反顾冲进火场帮助自己、每天悄悄告诉自己许多生活中的小事情、隔着墙壁跟她敲砖头玩,还有这些日子里的甜甜蜜蜜……   这都算什么,对我的讽刺吗?这是在玩弄我的感情吗?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转身走掉的那一刻,郭怀旭颤抖着双手拿起案板上的工具,强自镇定开始干活。   郭怀礼十分不忍,“二弟,要不你还是告诉珍珠实情吧。”   郭怀旭什么都没说,使劲砸那块铁。   郭怀礼摇摇头,不再劝他   沈珍珠哭着跑回了家,沐氏急得赶过来问,“怎么了这是,谁欺负你了?”   沈珍珠把自己的头闷到被子里呜呜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对沐氏道,“娘,男人都是骗子,宁可相信世上有鬼,也不能相信男人那张嘴。”   沐氏还没说话呢,外头忽然响起沐云檀的笑声,“表妹可真是,我本来想安慰你的,看来不用我安慰了。不就是个男人,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沈珍珠用袖子粗鲁地擦了擦眼泪,“表姐真是,虽然你要嫁人了,也不能这样满口都是男人。”   沐氏赶紧把沐云檀拉了进来,“你快帮我劝劝她,也不知怎么了,回来就哭。”   沐云檀笑道,“姑妈别担心,我来劝表妹。也没有别的事情,旭哥儿忽然翻脸,不愿意跟表妹好了,表妹可不就伤心了。”   沈珍珠怒道,“胡说八道,什么叫我伤心了,明明是他先找我的,我稀罕他跟我好?两条腿的□□没有,两条腿的男人满大街都是。明儿我就找个夫婿,娘,您尽管给我相看,我一天要看十个!”   沐云檀哈哈笑了起来,“看看看看,这还是生气了。你光顾着生气,也不仔细想想,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沈珍珠闻言抬起泪眼汪汪的眼睛,“能有什么事,无非就两个原因,一不想做上门女婿,嫌丢人;二是看上了别的姑娘,比如那什么王二姑娘。”   沐云檀拿帕子擦了擦她的眼泪,“快别瞎说了,我不知道旭哥儿为何忽然翻脸,但我敢断言,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过不去的坎儿。”   沈珍珠停止了哭泣,“不管什么难处,他一字不吭,就把我往外推,我也不想去热脸贴冷屁股。”   沐云檀继续道,“你别难过,事情慢慢的来,总会有办法的。”   沐云檀在沈家逗留了一阵子,又回家去了。   自此,郭怀旭又变成以前那个冷面郎君。不管是哪个姑娘,他都冷冰冰的。沈珍珠每天路过他家门口,他连头都不抬,更别说打招呼了。   沈珍珠也是个犟脾气,你不理我我更不会理你。   人都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沈珍珠开始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铺子里。月中的时候,她跟着父母一起去县城进了一次货,这次进货她没让小李跟着,只有一家三口。   沈珍珠最近修复水平渐渐提升,她进货的时候留了个心眼,同样的东西,她买一部分新的,买一份陈货,这样可以大大降低成本。等回来后,她把货物直接拉回家中,放在倒座房里。   在自己家里,沈珍珠放开手脚,每天能修复许多旧货,虽然累,她多吃点肉就能补过来。   杨家因为手里有把柄捏在沈家人手里,也不敢来抢生意。在她的努力下,这个月铺子里的收成直线上升,比以前沈复年自己做掌柜的时候还好了两三成。   沈复年夫妇虽然担心,但见女儿忙起来就能忘了心事,也不劝她。   沐氏每天变着花儿给女儿做好吃的,沈珍珠虽然经历失恋又,但每天忙碌,气色反倒还好了起来。   沈珍珠本来还想等着郭怀旭回心转意,谁知好多天过去了,他仍旧老样子。沈珍珠从刚开始的生气,到担忧,到心如止水。   不就是一个帅哥,有什么大不了的。失恋也没什么,下一个更乖。   沐氏也生气郭怀旭这般伤害自己的女儿,停了给郭怀旭的药和芝麻糊。铺子里的事情她帮不上忙,就每天一边给丈夫女儿做好吃的,一边用心打扮女儿。   上次去县城,沐氏给女儿买了全套的金首饰,还扯了一些上好的料子。回来后,沐氏一口气给女儿做了四五套新衣裳。   沈珍珠身上的衣着越来越打眼,她虽然不大会针线活儿,但她能设计出非常出色的衣裙款式,既不会让人觉得不符合规矩,又能最好地衬托她的年龄和气质,再配上几样好看的金首饰,她每天从家门口走到杂货铺,总能收到许多少年郎的侧目。   好事者都发现,沈姑娘和郭二郎闹崩了。前一阵子还听说两个人好得很,为此沈姑娘还拒绝了亲表哥胡二公子,怎么忽然就崩了?   镇上的姑娘们都高兴坏了,她们终于有机会了。   少年们见到越发光彩夺目的沈珍珠,心里也忍不住期待起来。沈家有钱,沈姑娘漂亮,去沈家做上门女婿也不错呀。   恰好,沐氏正式放出要招上门女婿的消息。这消息一出,平远镇又轰动起来。沈珍珠不管那么多,她就每天打扮的光鲜亮丽路过铁匠铺,穿过大街小巷。   郭怀旭一如既往地沉默,就在他沉默的当口,沈家迎来第一个媒人。这媒人介绍的不是别人,正是杨掌柜家的侄子。   那媒人一进门,郭怀旭就盯着沈家大门发呆。等媒人喜笑颜开地离开时,郭怀旭终于忍不住了。   他问郭怀礼,“大哥,你知道媒人说的是谁吗?”   郭怀礼看了他一眼,“二弟,这跟你没关系。”   郭怀旭没办法,只能按捺住自己的心思。第二天早上,等杨掌柜的侄子穿戴一新到沈家相看时,郭怀旭手上的小锤子咣当掉到了地上去。   “杨家干了那种事,怎么还敢来说亲事?”   郭怀旭心里十分着急,杨家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着,想舍出一个侄子修复和沈家的关系。只要沈家抬抬手,杨掌柜干的糊涂事也就能一笔勾销。 第37章 捣乱 负气   沐氏当然不会让杨家侄子进门, 之所以让杨家侄子来相看,是想营造自家女儿很抢手的假象。杨掌柜干的事情知道的人家不多,杨家在平远镇也算殷实人家, 连杨家侄子都想上沈家的门,可见沈家确实是个好去处啊。   杨家侄子在沈家吃了一肚子点心茶水,收到了沐氏给的一个荷包, 就这样被打发走了。   杨家侄子知道亲事可能没成,心里也不可惜, 沈姑娘美则美矣, 刚才问他功课, 把他问得额头冒冷汗。   他刚出沈家门, 就见对面郭怀旭用冷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杨家侄子心里有些不高兴, 我又不是姑娘们,你犯得着用冷脸看着我?听说沈姑娘不要他了,他肯定是嫉妒我了。   他大摇大摆地进了郭家铁匠铺,“郭二郎, 打铁呢?”   郭怀旭抬头看了一眼他花里胡哨的衣裳, 低下头什么都没说。   杨家侄子哼一声, 走到他面前。这个平远镇最好看的少年, 让所有姑娘们的目光都聚集到了他身上, 哪个少年不嫉妒呢。   现在我去沈家当座上宾议亲事, 沈姑娘理都不理他, 哈哈, 风水轮流转, 你也有今天。   杨家侄子笑着看向郭怀旭,“郭二郎,你羡慕我了是吧?”   郭怀旭抬起头看着他, 冷冰冰回道,“羡慕什么,羡慕你长得丑?”   杨家侄子顿时跳脚,“你!”   天地良心,杨家侄子不丑,但跟郭怀旭比起来,说一句丑也不为过。   杨家侄子气得差点要骂人,想到这是在沈家对面,他忍了下来,又哼了一声,“你长得好看有什么用,沈姑娘还不是不理你。等我成了沈家女婿,请你吃喜酒。”   郭怀旭手里的锤子在铁片上狠狠敲了一下,“你长得这么丑,沈姑娘不会喜欢你的。”   杨家侄子一挥袖子,“浅薄!”   等杨家侄子走远了,郭怀礼有些好笑,“二弟,你这又是何必,沈家总要招女婿的。”   郭怀旭闷闷道,“那也得是合适的人才行。”   郭怀礼哦一声,“什么样的人叫合适?”   郭怀旭不再说话,心里却开始思索,家世不能太差、人不能太丑、人要勤快、要识文断字、要脾气好……   想了这么多条件,郭怀旭哑然。沈家想招什么样的女婿,他一点干涉不了。   他看着对面的沈家,心里暗自决定,至少那些太不成器的,我能帮着挡一挡。   郭怀旭说道做到,第二天,沈家又来了媒人,这次说的是李大夫族里的一个侄子李三郎。   这李三郎十七岁,爹娘都不在了,是兄嫂养大的。李三郎人倒是比较勤快,但大字不识一个,且他的兄嫂比较贪婪,在平远镇是出了名的。因为不想花钱,他十七岁了还没娶到屋里人。   媒人带着李三郎上门,她嫂子还跟着。李三郎看着沈家的宅子,想着沈家的铺子,心里十分期待。   要是能成了这门亲事,他就能彻底摆脱兄嫂。   媒人带着杨家人进了门,沐氏和沈珍珠都在家中。   沈珍珠看到一个眼神有些怯弱的少年,长得倒是还行,见到沈珍珠的目光,他立刻吓得躲开。   沈珍珠心里暗自猜测,这孩子是不是在家里受到了虐待?   李三郎又害怕又期待,沈□□动跟他说话,“杨三公子,你家常在家里干什么?”   李三郎结结巴巴道,“打猪草、砍柴、捡粪……”   沈珍珠沉默,又问道,“你会做饭吗?”   旁边杨嫂子立刻道,“哎哟沈姑娘,男人家哪里会做饭的。”   沈珍珠继续沉默,继续问,“那,你会算账吗?”   李三郎想了想,“会。”   沈珍珠来了兴趣,立刻出了几道简单的加减乘除题目,结果李三郎只答对了一道最简单的。   这下沈珍珠彻底沉默了,她看了看杨嫂子热气的目光,心里有气,这他娘的就是纯粹想来占便宜的。你不会算账不会做饭,到我家里难道是来当老爷的吗?   况且你受兄嫂压迫久了,以后会不会把气都撒到我身上?   沈珍珠想想就觉得可怕,给了沐氏一个眼神。沐氏知道,女儿没看上。   女婿是要跟女儿过日子的,女儿看不上,沐氏肯定不会强迫,立刻三言两语就把媒人打发走了,也送了李三郎一个荷包。   出了门没多远,杨嫂子就骂李三郎,“没用的东西。”   骂完还顺道抢走了那个荷包,媒人十分尴尬,就这样人家沈家能相中才怪了。   杨嫂子与媒人走在前面,李三郎一个人怔怔地站在后面。他回头看了一眼沈家大门,听说沈掌柜前儿又买了二十亩地,杂货铺的生意越来越好。   他眼里闪现出一股热切,要是沈姑娘能看上我,以后这些都是我的了,大哥大嫂到时候也要来求我。   他的表情正好被对面的郭怀旭收入眼底,他心里一惊,这李三郎莫不是在打什么坏主意?   郭怀旭放下手中的工具,喊了一声,“李三哥。”   李三郎回过神,看到是郭怀旭,赶着行礼,“郭二公子。”   郭怀旭对他招招手,“进来喝口茶,昨儿你大哥在我家定了一把镰刀,等会子你带回去吧。”   李三郎也没拒绝,进了铁匠铺。   郭怀旭一边干活一边跟他闲话,“李三哥,你读书了吗?”   李三郎摇头,“我们乡下人,读书做甚,白费钱。”   郭怀旭哦了一声,“那可不行,我听说沈姑娘饱读诗书,是沐公子亲自教的。李三哥不如去沐家学堂上几年学,倒是有希望。”   李三郎住在乡下,不知道郭怀旭和沈珍珠之间的故事,闻言尴尬一笑,“郭二公子说笑了。”   郭怀旭继续道,“沐公子跟我关系好,他多次跟我说,沈家女婿必须得是读过书的,不然他也不答应。李三哥可能不晓得,沐公子说话可是很有分量的。”   李三郎继续尴尬。   郭怀旭又加一把火,“李三哥,你不晓得,沈姑娘最喜欢考查人家的功课。沐先生常说,可惜她是个女儿身,不然去科举至少能中个举人。李三哥多上几年学,到时候也能应付沈姑娘查问功课。”   大字不识的李三郎拿到镰刀就跑了。   郭怀礼已经不想说什么了。   后面的半个月内,郭怀旭一共气跑了来沈家应聘上门女婿的将近十人。这事儿被有心人发现,传到了沈家人耳朵眼里。   沐氏十分生气,“这旭哥儿怎么回事,他自家不愿意,难道还要阻拦别人?”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这几日来的,确实没几个好的,难道娘子有看上的。”   沐氏不高兴,“看不看得上是我的事,他不该捣乱。”   沈珍珠本来正在嗑瓜子,闻言把瓜子一扔,“我去问问他。”   沐氏想拉她,被沈复年用眼神制止。   等女儿走了,沐氏嗔怪沈复年,“你这是做甚。”   沈复年拍了拍手里的账本,“年轻人的事情,我们管那么多做甚,娘子只管继续看女婿就是。”   沐氏转了转眼珠子,“官人,你这是?”   沈复年笑得意味深长,“娘子,这坎儿只能旭哥儿自己跨过去,谁也帮不了他。”   那头,沈珍珠努力冲冲冲到了铁匠铺门口,“郭怀旭,你给我滚出来!”   郭怀旭从屋里走了出来,“沈姑娘。”   沈珍珠现在也不用计较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印象,“把我当猴子耍你很高兴是吧?”   郭怀旭并未反驳,“沈姑娘,我没有此意。”   沈珍珠哼一声,“从我们认识到至今,我有对不起你的地方吗?既然说好了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为何要干涉我的事情?你是我什么人?你有什么资格管我的事情?”   她的话像刀子一样扎到郭怀旭心里,是啊,她从来没有对不起我的地方。她送我刻刀、逗我高兴、送我项链和手链、跟我浓情蜜意,是我忽然推开了她,现在又想管她。   郭怀旭感觉自己已经死掉的心又死了一次,痛得他连呼吸都不敢太使劲。   他沉默了好久,只能憋出一句话,“沈姑娘,我希望你能过得好。”   沈珍珠的表情也很冷,“你离我远一些,我就能过得好。”   沈珍珠盯着他的脸,见他眼里所有的光瞬间消失。她心里说道,难过吗?难过就对了,这都是我经历过的。你既然选择绝情绝义,就不要怪我。   这句话无异于最后一根稻草,压得郭怀旭差点站不稳。   说完这句话,沈珍珠转身就走了。   郭怀旭没有再说话,他稍微收拾收拾就回家去了。天已经黑了,各家都掌起了灯。路过沈家杂货铺,毛毛出来在他腿边蹭了蹭,呜呜叫了两声。   郭怀旭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继续拖着沉重的脚步往家而去。   到了家门口,郭怀旭忽然不想进去。他坐在门墩上,双手抱着头,独自一个人消化刚才沈珍珠给他的暴击。   坐了一会儿,他又站起身。他看了看隔壁的大门,自从她离开,就再也没回来过。   他想起以前两个人每天一起去铺子里,一起回家的场景。那些一起陪伴的日子,成了这些天支撑他走下去的最大慰藉。   郭怀旭在门外站了许久,推开门进去,直奔厨房。刘氏正在做饭,郭怀旭默默地坐到了灶门底下烧火。   自从郭怀旭的身被揭开,母子两个相处反倒比以前好了一些。   刘氏主动问道,“今日铺子里怎么样?”   郭怀旭一边往灶门里填火一边回道,“娘别担心,这几天生意不错,爹也没有随意给人降价。”   刘氏点头,她手下的刀飞快,切的砧板响个不停。   等切完了菜,她忽然放下刀,背对着郭怀旭道,“二郎,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你要是记恨我,我不怪你。”   说完,她开始继续忙活。   郭怀旭默默地往灶门里填了一把稻草,“娘,儿子不怪您。您和爹把我养大,儿子很感激爹娘。”   刘氏往锅里倒了一点油,“你不用感激我们,你生父教会了你爹打铁,我们家才能有今天,这都是你该得的。你心里不用把我当娘,你就把我当成你的嬷嬷。你们大户人家不都是有嬷嬷,嬷嬷对少爷们,都是面子情。”   郭怀旭点头,“娘比嬷嬷好多了,嬷嬷都是有工钱的,儿子什么都没给爹娘。”   刘氏把菜倒进锅里开始翻炒,母子两个不再说话。   等郭铁匠父子几个回来后,一家子吃饭洗漱,然后各自回房   郭怀旭并没有直接睡,他点起了油灯,背诵了几篇文章,又写了几篇字,用的还是沈珍珠送的纸。   等写完了字,郭怀旭轻轻摸了摸那本字帖。这应该是她翻了无数遍的字帖,上面每个字她都临摹了无数遍。   抬手的时候,他手上的链子漏了出来。郭怀旭想到那天上午她悄悄给自己戴项链和手链时亮晶晶的眼神,心里那股痛又涌了出来。   郭怀旭安静地坐在那里,任凭伤痛侵蚀他的全身。等整个人都麻木之后,他吹了灯,慢慢走到床上,躺在那里摸了摸墙上的砖。   他轻轻敲了敲,隔壁已经没人。   与此同时,西街的沈珍珠也正坐在床上发呆。她手里抱着一个小匣子,里面有一只做了一半的荷包。   她不会做针线,但原身会,有时候她还能找到一些感觉。前些日子,沐氏开始有意识地引导她。   她已经给父母做了几双袜子,本来想给郭怀旭做一个荷包,刚做到一半,郭怀旭强行跟她分手。   沈珍珠拿起那个荷包看了看,上面每一针都是她用心绣的,她两辈子第一次给男朋友做针线,却没送出去。   她想起今天郭怀旭眼里的哀伤,心里十分难过。你到底有什么难处,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心里真的爱我吗,如果爱我,为什么不能告诉我。   沈珍珠这些日子是有些负气的,因此她每天都相看夫婿,她想看看郭怀旭的反应。   他没有来找自己,却在背后捣乱。   哼,沈珍珠忍不住笑了起来。说好了分手的,你管我跟谁好。   她拿起那个荷包,继续开始一针一线地缝制。荷包用的是沈复年做衣裳剩下的料子,上面绣的是一棵小松树。松树配色简单,容易上手。   沈珍珠绣着绣着,忽然觉得有些没意思,把荷包一丢就睡了。   转天早上吃早饭的时候,沈珍珠对沐氏道,“娘,相看的事儿先停一停吧。”   沐氏奇怪,“为甚?你怕旭哥儿捣乱?”   沈珍珠立刻否认,“我才没有,我怕他做甚,我又不欠他钱!”   沐氏笑,“停一停也行,不然总是相不中,别人说咱们太挑。不过别人家好推,你姑妈家里可不好推呢。”   沈珍珠不在意,“娘不用担心,姑妈那心思就跟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样,又怕儿子到咱们家受委屈,又想要咱们家的钱财。她来了,咱们就当亲戚走动,别的一概不答应。”   沐氏点头,“也不能太冷着,伤着你爹的面子。”   沈珍珠快速吃饭,“娘,胡家的事儿先不提,潘家的事儿也该有个了结了。”   沐氏叹气,“这事儿等你爹回来再商议吧。”   沈珍珠把碗放下,“二百两银子呢,潘家以为赖着就能过去了?想得美!”   吃过了饭,沈珍珠拎着篮子去给沈复年送饭。时辰还早,街上人不是特别多。她路过铁匠铺的时候,铺子里没有客人,只有郭铁匠和郭怀礼在干活。   沈珍珠出于礼貌,跟郭铁匠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才走了没多远,她碰到了正好来给父兄送饭的郭怀旭。   两个人几乎同时看到了对面的人,然后同时停下了脚步,又同时看向对方。   沈珍珠今天穿的一身桃红色裙子,上面绣了花,头上一根金步摇,耳朵上一对金丁香。沐氏说女儿及笄礼没办,分家后就拼命补偿女儿。   除了衣裳和首饰,沈珍珠脸上还擦了一点点胭脂。才刚吃了饭之后她漱了口,沐氏又让她点了一点口脂。   十五岁的姑娘,容颜俏丽、衣着得体,最难得是沈珍珠身上的那股自信,是平远镇所有的姑娘都不及的,连沐云檀都稍逊一些。   郭怀旭看得眼睛都没眨一下,珍珠妹妹虽然打扮的越来越好看,但她脸上那明媚的笑容似乎好久不见。   她是被我伤了心吗?是了,哪个姑娘被这样对待,都会很伤心的吧。   沈珍珠也在打量郭怀旭,他又换回了一身葛布衣裳,脸上也没了笑容,眼神变得让人捉摸不透。   他头发长长了好多,一张脸似乎比以前还更好看一些。   沈珍珠垂下眼眸,拎着篮子往前走,郭怀旭也开始移动脚步。二人越来越近,等几乎擦肩而过时,郭怀旭忽然轻声唤了一声,“珍珠。”   沈珍珠停下脚步,“何事?”   郭怀旭低声道,“我对不起你,希望你以后能像以前一样快乐。我非良人,不值得。”   沈珍珠嗯了一声,然后问了一句,“你的伤都好了吗?”   郭怀旭没想到她会问这个,迟疑一下道,“都好了,你嗓子好了吗?”   沈珍珠点头,“我家铺子里有黑芝麻,你让章哥儿去买一些,找一些糯米、和红豆,三样东西炒熟,磨成粉,用开水冲,加些糖。”   说完,沈珍珠没有回头,继续往前走。   郭怀旭一个人在那里站了好久,珍珠妹妹心里还是有我的。我这样对她,她还惦记我的伤。我何德何能,我对不起她。   郭怀旭越想越难过,等到了铺子门口,才勉强调整一下状态进去给父兄送饭。 第38章 潘家的账   沈珍珠到铺子里后就跟沈复年商议, “爹,潘家的事情怎么样了?”   沈复年慢慢吃饭,“不用急, 吴里长那边也快有消息了。”   沈珍珠问道,“要是潘家想赖账怎么办?我们又不能把事情捅出去,毕竟我们收了杨家和方家的钱。”   沈复年哼一声, “他家想赖账,也看我答应不答应。连你大伯父那边我都收了钱, 潘家算什么。不说那个了,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   沈珍珠眼睛一亮, “爹有什么好消息?”   沈复年低声道, “我买到了三十亩地。”   沈珍珠哇了一声, “爹,您太厉害了!”田地可不好买,普通人家的田地都是命根子,谁也不会卖。大户人家的田地都是连成片的, 不是紧要关头, 更舍不得卖。   沈复年慢悠悠喝了一口粥, “除了这三十亩, 我还跟人家换了一些地, 这样我们家的田能连成一片, 对方的也能连起来。”   沈珍珠心里开始计算, “爹, 咱们家现在有一百多亩地了吧?”分家时得了六十二亩地, 方家给了三十亩,前些日子沈复年买了二十亩,现在又买了三十亩, 一共一百四十多亩地,这在平远镇也能算得上大户了。   沈复年喝完最后一口粥,“过几日跟爹去吴里长家里,把这些田地都记到你名下。”   沈珍珠吃了一惊,“爹,能记到我头上?”   沈复年放下碗,“你以后要立女户的,记到你名下正正好,也省得别人惦记。怎么,田地给了你,你还不给我和你娘饭吃?”   沈珍珠连连摆手,“爹,还是别记我名下了,到时候人家说我惦记爹娘的东西。”   沈复年笑着用帕子擦擦手,“你管别人怎么说,等过一阵子,你娘还要把铺子记到你名下呢。”   沈珍珠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父母对她真的太好了。   她接过沈复年手里的碗,“爹,我来看铺子,您回去歇着吧。”   沈复年也不拒绝,“那你忙着,我去找吴里长。”   沈复年走后,沈珍珠在铺子里忙忙碌碌,中途,郭怀章果然来买了二斤黑芝麻。沈家的黑芝麻是从乡下农户那里收来的,谁家芝麻多了,卖给沈家。沈复年把大头都送到县城去卖给县里的粮店,自家留一些零售。   沈珍珠很公道地给郭怀章称黑芝麻,还塞给他一块糖。   郭怀章十分不好意思,二哥和珍珠姐姐的亲事告吹,姐姐待我还跟以前一样。他并不知道这中间的事情,只以为爹娘不答应二哥去做上门女婿,心里觉得有些对不起沈珍珠。   沈珍珠见他脸上十分不好意思,笑着劝他,“章哥儿,傻站着做甚,快回去吧。”   等郭怀章走了没多久,小吴忽然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少掌柜,少掌柜,可了不得了,今日镇上出了件大事儿!”   沈珍珠奇怪,“能有什么大事?”   小吴立刻眉飞色舞,“有个什么告老的官员回来了,家里乌泱泱一堆人,就住在北街一栋大宅子里。”   沈珍珠立刻道,“小吴,你现在就去打听清楚,这位大人以前做什么官的,家里有几口人,问的越细越好。”   说完,她从抽屉里抓了五枚铜钱给小吴,算作经费。小吴拿着钱去买了一斤瓜子,火速往北街去看热闹。   过了大半个时辰,小吴终于回来了。   他一进门就开始汇报消息,“少掌柜,都打听清楚了。那位告老的老太爷姓王,原是个举人,在外地做县丞,年纪大了就回来了。这王老爷有两个儿子,一个中了秀才,一个是白丁,如今家里有四个少爷,一个姑娘。啧,少掌柜,听说这姑娘本来已经出阁了,谁知道嫁过去没几个月男人就死了,现在回了娘家,准备再嫁呢。”   沈珍珠问道,“这王家原是咱们镇上的吗?”   小吴点头,“这王老太爷和豆腐王的亲爹还是堂兄弟,看吧,王老太爷回来了,豆腐王又得抖起来了。”   沈珍珠笑,“他抖他的,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听完了热闹,沈珍珠继续干活。小吴很会做人,沈珍珠给的钱他没花完,就买了一些点心大家一起吃。   沈珍珠并不去关心王家的事情,管你以前是什么官,现在告老了,跟老百姓也没甚区别。   她在铺子里忙了一天,晚上回家的时候有些疲惫,路过铁匠铺门口时,她目不斜视直接回了家。   推开家门,沈珍珠就发现了异常,家里来了客人。   等进了堂屋一看,吴里长、沈复生父子和另外一个陌生人。沈珍珠不认识这中年汉子,但凭着相貌,她判断出这是潘氏的亲兄长潘老爷。   潘老爷家里只有一个小食铺子,卖一些喜馒头、花馍馍,有时候还会炸油条卖。寻常人家都是自己做,除非家里有喜事才会去街上买,且因为镇上有两家卖喜馍的,潘家做生意又抠,故而生意不是怎么好。潘家三子两女,两个儿子成了亲,又生了几个孩子,一大家子全靠一个喜馍铺子,日子过得紧巴巴的。   原来沈家没分家时,潘老太太和潘太太总是去沈家打秋风,潘氏心疼娘家,盆里不贴碗里贴,这些年没少帮衬娘家。但沈复生能力有限,潘氏也帮衬不了太多。   为此,潘家人才心心念念想把沈复年的杂货铺抢到大房去,才有了上次的纵火事件。   说起来,纵火之事,虽然杨家是主谋,但潘家才是真正的动手之人。沈复生并不知道人是潘家找的,不然他无论如何也不会答应。他的目的是让杨家动手,这样就跟自己没关系,谁知道杨掌柜狡猾,把潘家也拉了进来。   沈复生看到潘大老爷就想叹气,这个夯货,被杨掌柜几句话就骗的晕头转向,好好的借刀杀人,被他弄得两家人都逃不开干系。   沈珍珠很礼貌地行礼,“吴里长、大伯父、大哥。”   吴里长点点头,“姑娘坐,你爹说你往后要掌家,这事情你也听一听。”   沈珍珠听话地坐在了沈复年旁边的小凳子上,安静地一句话没说。   吴里长又问潘老爷,“潘掌柜,这事儿也该有个说法了。我原想着你们两家是亲戚,总不能往后彻底不来往了,故而就没去找你。怎么你自己干了什么事自己心里不清楚?还等着我老头子去找你。”   潘老爷的头都快要低到地上去了,“沈掌柜,我是被杨掌柜蒙蔽的。我,我对不起你,但我真的没钱啊。”   沈复年看向沈复生。   沈复生硬着头皮道,“大哥,你没钱,为何要去掺和?”   潘老爷一瞪眼,“你别跟我充好人,这事儿不是你起的头?再说了,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   沈复生可不买账,“为了我?这么多年你为我做什么事情了?除了问迎春要东西要钱,你们什么时候关心过文清兄妹几个?你家孩子来我家,我一个孩子给二十文钱,等文清去舅父家,一个孩子只能得十文钱。我什么时候跟你们计较过?”   潘老爷张了张嘴,“还不是你们总是说,二房没有儿子,铺子早晚是你们的。”   沈复生恼羞成怒,“那是我沈家的事情,跟潘家有什么关系?我爹娘尚在,大哥就想到我家里来当家做主了?”   吴里长把桌子一拍,“好了,我不管你们郎舅之间的帐。潘老爷,沈大掌柜是你妹婿,沈掌柜跟你可没关系,你找人烧他的铺子,你以为能善了?要不是我拦着,沈掌柜去报官,你以为你现在还能坐在这里跟人吵架?”   潘老爷又怂了,“吴里长,求您宽恕,我一时糊涂才办下了错事,求您谅解。好在没酿成大错,不然我就是死罪了。”   吴里长哼一声,“就因为没酿成大错,这才只是让你赔钱。要是伤了人,你就等着砍头吧。你也别跟我扯东扯西,快些说,二百两银子什么时候给。”   潘老爷快哭了,他哪里有二百两银子啊。   他又去求沈复年,“沈掌柜,求你饶命,我真的没有二百两银子啊,把我全家老小卖了也没有二百两银子啊。”   沈复生可不上他的当,“大哥别跟我哭穷了,岳母前些日子还跟迎春显摆,你家里有七八十两现银呢。你可别说没有,岳母都拿出来给迎春看了。”   潘老爷的哭声嘎一声卡在嗓子里,心里暗恨老母亲,怎么就忍不住瞎显摆,那可是他辛辛苦苦卖了多少年的馒头攒下来的啊,老三还没娶媳妇呢,以后三个儿子分家还要置办房屋啊。   沈复年接了一句话,“可以先给一部分,剩下的潘掌柜给我打个欠条。”   吴里长刚想说好,沈珍珠忽然问沈复年,“爹,潘掌柜是跟您亲还是跟大伯父亲?”   沈复年转瞬就明白了女儿的意思,“自然是跟你大伯父亲。”   沈珍珠笑道,“那不就对了,潘掌柜给我们打欠条,那等于就是欠我们的钱。我们与他非亲非故的,为甚要借钱给他。潘掌柜要借钱,可以问大伯父借啊,他们可是亲郎舅。”   沈复年点头,“我儿说得对,是爹糊涂了。”   沈珍珠把包袱甩给了沈复生,沈复生瞠目结舌。他原就想着让潘老爷给一部分,剩下的欠着。至于以后怎么办,他就不管了,谁知道被侄女戳破自己的意图。   潘老爷立刻把矛头对准沈复生,“他姑父,你家里殷实,要不你先替我垫上,以后我再还你?”   潘老爷问沈复生借钱,那从来都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   沈复生当然不能答应,一百多两,这可不是小数目,他才给了老二五十两,万万不能再割肉!   “不行,你钱不够,你卖田地就是。”   潘老爷立刻哭了起来,“没天理了啊,你这是眼见着我一家子去死啊。我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既然这样,也不用遮着掩着了,我自己去报官。我宁可流放,我不赔钱了。我怕什么,最多一二年间我就回来了,反正我又没儿子读书。”   潘老爷一句话就卡住了沈复生的脖子,潘家孩子不读书,不怕被连累,他儿子沈文清可是要走科举的。   沈文清忽然开口了,“大舅,如果您非要让我爹一个人承担,那明日开始我就不读书了,反正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一定能不能考得上。”   吴里长摸了摸胡子,“你们两家赶紧给个决定,我限你们七日,必须把钱凑齐。若是再给我耍无赖,以后就别怪我翻脸不认人了。”   他做了十几年里长,第一次遇到有人放火,他非得罚的这些人以后都老老实实的。   吴里长一句话让潘老爷停止了哭泣,在平远镇,得罪了吴里长,以后就别想做生意了。别的不说,他让巡街的天天往你门口一站,谁还敢上门买东西啊。   屋里面陷入了沉默,吴里长再次道,“沈大掌柜,你带着潘掌柜回去吧。别说我多管闲事,要说两千两你们凑不出来,二百两还是没问题的。潘掌柜非要去报官也可以,人是你找的,你是主谋。我朝有个事主不追究免罪的律法,沈掌柜是苦主,他不追究方掌柜和杨掌柜,到时候就你一个人去流放吧,别人可不陪你。”   潘掌柜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继续去求沈复生。   沈复生一甩袖子,自己带着儿子先走了,潘老爷从地上爬起来就追了出去。   沈复年对着潘掌柜拱手,“多谢吴叔。”   吴里长咳嗽一声,“也不全是为你。”吴里长老了,干不了多少年。他想把自己儿子推上去,在他任期,若是不能公平公正地处理这些大事情,大家就不会认同他的儿子。   沈复年仍旧表示感谢。   吴里长摸了摸胡子,“王老太爷卸任归来,过几日要请客,到时候你也一起去。”   沈复年谦虚道,“王老太爷是官老爷,我一介商贩,岂敢上门。”   吴里长笑道,“你也是读过几年书的,再说了,我朝又不禁商人科举,倒也不必过分自谦。”   沈复年连忙道,“若是王老太爷看得起,侄儿必定上门请安。”   吴里长说了几句闲话就走了。   沈珍珠等众人走了之后问道,“爹,潘家真的会赔钱吗?”   沈复年眼里精光一闪,“总是跑不掉的。”   果然,沈家老宅那边爆发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场战争。潘氏听说大哥要问自己家借二百两银,立刻跳着脚吵了起来。   “二百两,大哥你把我杀了拿去卖了吧,看看能不能卖二百两银子!没道理你自己干了错事,一文钱不想出,却让我们给你擦屁股!”   潘老爷耍光棍,“我不是为了你?”   潘氏这时候也顾不得娘家情分了,“呸,你少跟我装好人。你问我借钱,这么多年你前前后后问我借了几十两银子,你还没还我呢!”   潘老爷还没开口呢,潘老太太拄着拐杖带着潘太太来了。   “春丫头,怎么你帮衬娘家几文钱,还要我们还债的?你大哥遇到了难处,不找你找谁?”   潘氏立刻倒在地上哭了起来,“老天爷啊,还让我怎么活啊。都是沈家媳妇,沐家天天吃的穿的往小姑子家里送,我这里从来没收到一根针一根线,见天娘家问我要钱要东西,现在闯了大祸,还让我卖孩子卖家当还债。”   哭完之后,她跑到厨房去拿来一把菜刀,递给潘老太太的裙摆,“娘,您杀了我吧,我还了您的生恩养恩,以后我们两不相欠,你们就不要再来坑我的孩子了。”   潘老太太气得拿起拐杖在潘氏身上抽了两下,“你个狠心的丫头,那是你亲大哥,你真不管他了?”   母女两个吵吵闹闹,沈老太太也拄着拐杖出来了,“亲家来了。”   潘老太太尴尬地笑了笑,“亲家,孩子闯了祸,还请您帮帮忙。”   沈老太太眼神十分冰冷,“老大,潘氏不孝公婆、偷盗家中财产补贴娘家,你去请吴里长来,我要出妇。”   潘家人都惊呆了,沈复生吃惊地看着老太太,“娘。”   潘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哭着跑来跪倒在沈老太太脚下,“娘,娘,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娘,求您别赶我走。我给沈家生了两子一女,我虽然不会讨娘开心,但我每天伺候爹娘,没有功劳有苦劳,娘,娘您别赶我走。”   沈老太太静静地看着她,“迎春,你想让你大哥把你的孩子们都都害了吗?”   潘氏愣住了,孩子是她的命根子。   沈老太太忽然低声道,“什么时候潘家还了老二的债,什么时候你再回来。我沈家,不能永远替潘家还债。”   潘氏忽然明白了沈老太太的意思,老太太不是真的想赶她走。但她不走,潘家就会缠上沈家,想让沈家出这二百两银子。   寻常三五两的事情,沈老太太睁只眼闭只眼。但二百两,沈家刚刚经历过分家,已经元气大伤,大房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潘老太太立刻喊道,“亲家,我女儿做错了什么你要休了她?”   沈老太太冷冷道,“迎春,这么多年你借给你娘家多少钱?少说有几十两吧,把帐给我列出来,潘家若是还了帐,你就回来。我就想问问,谁家儿媳妇背着公婆丈夫借给娘家这么多钱?你要是跟老二媳妇一样有铺子也就罢了,但这布匹店是沈家的,不是你潘家的。”   说完,沈老太太把拐杖在地上狠狠敲了一下,“老大,给她收拾东西,送她走!” 第39章 火力全开   潘氏去看沈复生, 沈复生眼神复杂地看了潘氏一眼,然后回了房。潘氏立刻在院子里捂着脸呜呜哭了起来。   潘老太太惊愕地看着沈老太太,“亲家, 你这是打我的脸呢?我潘家可从来没有被休的姑娘。”   沈老太太撩起眼皮,冷冰冰地看着她,“只要她能把私自外借的帐收回来, 我还欢迎她回来。”   潘老太太的话被堵在胸口,这么多年, 潘家从潘氏手里少说盘剥有三四十两银子, 真要是还回去, 别说潘老太太舍不得, 儿子媳妇都能吵翻了天。更别说现在潘家还欠沈复年二百两银子。   旁边潘太太不阴不阳道, “我说婶子,做人做事也不能太绝,总是亲戚,不看我们的脸, 也要看文清和文岳的脸, 难道您想让两个孙子有个被休弃的娘?”   说完, 她看向旁边的沈文清兄妹三个, “文清, 宝珠, 文岳, 你们就眼见着你们娘被撵走?等回头你爹再给你们娶个后娘, 你们就知道什么叫苦日子了。”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 “潘太太也不用挑拨离间,你若真心爱这几个外甥,为什么成日家从他们碗里扒食?文清, 你一年读书花几两银子?你舅妈和你外祖母从你娘这里哄骗的银子,够两个你读书了。现在他们家到你二叔铺子里放火,还想让我们替他填坑。文清,你若是我沈家儿郎,就要弄明白是非对错。”   沈文清一脸为难地看向沈老太太,“祖母,一定要让我娘走吗?”   沈老太太心里有些不忍,语气一点也没和缓,“文清,不是祖母要拆散你们一家子,你放心,这个家里,除非我死了,不然你永远不会有后娘。”   沈复生很快替潘氏收拾了一些东西拎了出来,“迎春,你回娘家住一阵子,过几天我去接你。”   潘氏怔怔地接过包袱,忽然大声嚎哭起来,“官人,官人,你当真不顾夫妻情义吗?”   沈复生忽然也大声喊道,“你三天两头背着我给娘家送钱的时候,想到过夫妻情义吗?你有没有想过,我们有三个孩子要养?你每天对宝珠不是打就是骂,对娘家侄女却一句重话都没有。迎春,你的心真的在这家里吗?你既然心心念念着娘家,你回去多住一阵子吧。”   说完,他把包袱往潘氏手里一塞,自己转身回屋了。   潘氏被沈复生一骂,哭得更厉害了,她掉转头看向潘太太,“大嫂,你快把我的钱都还给我,你快还给我!”   潘太太把她的手一甩,“我什么时候欠你的钱了?你说话要有凭证,没有借据,平白无故问我要钱,你疯了吧。”   潘氏的眼光里射出恨毒的目光,目光同时扫射到潘老爷、潘太太,连潘老太太都没放过。   潘氏在沈家与沐氏斗了十几年,经验丰富,忽然把眼泪一擦,哼笑一声,“既然这样,那我就跟着娘回去了,娘不是说只要我用心帮衬娘家,不管什么时候都会帮我在沈家撑腰,现在该娘兑现承诺了。”   潘老太太结结巴巴,“你,你这个死丫头,哪有出嫁了十几年的姑娘还回娘家的。”   潘氏又擦了一把眼泪,“娘,出嫁了十几年的丫头能偷着给娘家钱,怎么就不能回娘家住了。”   沈老太太把拐杖往地上一敲,“老大,去请吴里长!”   潘氏立刻把包袱往肩膀上一背,“当家的,你不用去请吴里长,我自己走。”   说完,潘氏在潘家人前头先离开了沈家。潘家人见占不到便宜,悻悻地走了。   过了好久,沈老太太对沈文清招招手。   沈文清走了过去,“祖母。”   沈老太太看着大孙子,长长叹了口气,“文清,不是祖母狠心,不是祖母逼你娘不认娘家人,实在是万事有个度,潘家的手太长了。就说你二叔的铺子,就算你爹想争,也轮不到潘家人去放火打头阵。还有,你爹娘挣的银子,是你们兄弟的,潘家整天打秋风,那是把你们兄弟的银子都抢去给潘家儿郎。这回你娘如果不能懂事些,往后贻害无穷,现在还有我跟你爹压着她,将来我死了,她是不是要把沈家掏空拿去贴补潘家?”   沈文清沉默下来,说句实话,他也很不喜欢舅舅一家子,但那是亲舅舅,他没办法。   沈老太太继续安慰他,“你别担心,这回看你娘的,如果她能逼得你舅父把你二叔的银子还了,就让你爹去接你娘回来。有了这一回,你娘往后就能全心全意对待你们几个了。”   沈文清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   沈老太太又看向沈宝珠,“你娘不在家里,你辛苦一些,多照看照看你爹和你兄弟们。”   沈宝珠点了点头,“听凭祖母吩咐。”   沈老太太一招乾坤大挪移,把麻烦彻底甩给了潘家,而潘家,彻底陷入了纷争。   潘氏回到娘家后一反常态,往常她回娘家哪里有个姑太太的样子,放下礼物就开始干活,甚至连潘太太的衣服她都洗。这回不一样,她回去后就大摇大摆地坐在那里,有什么好吃的她先吃,什么都不干,连衣裳都让侄女给她洗。   潘太太生气要撵她走,潘氏跑到大门口能不歇一口气骂一个时辰,把她这么多年为娘家花的钱一样样都大声说给路人听。她记性好,很多年前的事情都记得一清二楚。虽然没有借据,但潘氏喜欢帮衬娘家在平远镇是出了名的,她一说,不管真假,路人都相信了。   潘氏一遍骂一边哭,大哥欠了二百两银子的赌债,现在居然还想让自己给他还债,害得她被婆家赶了出来。   众人纷纷骂潘家不厚道,潘老爷气得差点要打人,他什么时候欠赌债了?可他更不敢说自己到别人铺子里放火,只能忍着。   潘家的热闹惹来全镇人围观,沈珍珠每天派小吴和小李轮流去看热闹,二人回来说得眉飞色舞。   就在潘氏回家的第二天,王老太爷家的帖子当晚送到了沈家。果如吴里长所料,王老太爷这回请客,虽然并没有请镇上所有的掌柜,但沈复年还是收到了一份帖子。   沈复年把帖子给妻女看。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字写得不错,请沈复年老爷携妻女前往,王家略备薄酒,以叙乡邻之情。   沈珍珠看向沈复年,“爹,我们去吗?”   沈复年点头,“当然要去,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王老太爷虽然不做官了,但现在在平远镇也是数一数二的人家。人家请我,一是看你舅舅的脸面,二是想结个香火情。”   沈珍珠拍马屁,“王家肯定是听说了爹交友甚广,才起了结交之意。”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谦虚道,“主要还是看你舅舅的脸,要是你舅舅今秋能中举,以你舅舅的年纪,说不定将来还能中个进士,王老太爷精着呢。”   沐氏笑嗔道,“行了行了,去就去,哪里那么多怪话。这礼要怎么备?”   沈复年想了想道,“初次去王家,就按照普通亲戚备吧,不用太热络,也不能慢待。”   沐氏点头,“我晓得了,到时候咱们带着珍珠一起去。”   沈珍珠跟父母分享潘家的笑话,“爹,大伯娘跟变了个人似的,在娘家吵翻了天。”   沐氏撇撇嘴,“她要是早点能这样,也不至于会酿成今天的祸事。就是她纵着娘家人,潘家才敢找人放火。就算发现了潘家也不担心,有你大伯娘在呢。没发现更好,到时候铺子是大房的,潘家至少能捞走一小半。”   沈复年对沈珍珠道,“莫要去管潘家的事情,你守着铺子就好。”   沈珍珠开始畅想,“爹,要是潘家给了二百两银子,咱们又发了。”   沈复年拿起帖子在女儿头上敲了一下,“姑娘家家的,莫要财迷。二百两银子在咱们这等人家眼里算多的,拿到府城祁州和省城云州去,连一栋好宅子都买不起。”   沈珍珠嘿嘿笑,“爹,我又不去祁州和云州,我就留在平远镇,有点田,有点银子,有铺子,有爹娘,日子多逍遥。”   沐氏笑道,“我跟你爹总会老的。”   沈珍珠眼神发飘,“娘又说这个。”   沐氏不再打趣女儿,开始说正经事,“你以后要掌家的,家里的情况我跟你说一说。咱们家的铺子开了十几年了,因着一直往家里交钱,且你以前身子不好,我只攒下二百多两银子,前儿分家得了一百八十两,你大伯父赔了五十两,杨家赔了二百两,方家赔了八十两,这一共是近八百两银子。这些日子也花了不少,打家具请客跟收的礼持平,送郭家二十两、送吴里长二十两,给你买首饰花了七十两,买了五十亩田地花了二百两,还剩下五百两出个头。”   沈珍珠眼里亮晶晶的,“娘,咱们家这么有钱啊。”   沐氏点了点她的额头,“这哪里叫有钱,我听说王老太爷家里的奶奶们,一身衣裳就好几两银子。我给你买了大小十二件金首饰就花掉七十两,可见这钱不经花的很。”   沈珍珠靠在沐氏身上,“娘,以后不要给我买首饰了,有这十几件,我可以戴十几年。”   沐氏摸了摸女儿头上的金步摇,“该买还是要买的。”   沈复年安静地看着妻女说话,偶尔喝一口茶,享受着眼前的温馨和宁静。   要是能有个可心意的女婿,往后再有几个孙男孙女,那才叫美呢。   沈复年的眼睛眯了起来,郭家人的嘴巴真紧呐,不论他使用什么法子,一个字都打听不出来。沈复年也曾年轻过,他每天都在暗中观察郭怀旭。那孩子的神情,要说他不喜欢自己的女儿,他一个字都不信。   到底是什么事情让这孩子忽然这般绝情绝义?难道他的身世有问题?   沈复年在心里慢慢思索,旭哥儿长得不像郭家夫妇,很有可能是抱过来的。能养出这样好看的孩子,肯定不是普通人家。   看来他平日小看郭掌柜了,那个全镇人眼中公认的老实人,也有不老实的时候啊。   沈复年今日趁着女儿不在家,悄悄去东屋看了看,他看到了针线筐里做了一半的荷包。那针脚看起来是新的,由此他推断,女儿虽然每日在相看女婿,心里想的还是那个臭小子。   沈复年心里有些高兴,又有些难过。高兴的是这两个孩子虽然闹掰了,却仍旧想着彼此,这才是能经受得住考验的感情。难过的是自己捧在手心里的女儿,现在却要为情所困。心里难过,还要强颜欢笑。   沈珍珠正在跟沐氏讨论自己裙子上的绣花,沈复年默默地看着。   我儿放心,爹一定会让你如意的。   且不说沈复年怎么帮女儿招个如意女婿,只说那潘氏,火力全开了好几天,终于逼迫的潘家人受不了了。潘太太把她撵出家门,她就在潘家门口搭了个窝棚,每天守在潘家门口,也不洗漱,蓬头垢面地叫骂,向路人哭诉。   沈宝珠每天来给亲娘送饭,晚上沈文清兄弟两个轮着来陪潘氏睡窝棚。   这样守了四天,潘家人出门就被人戳脊梁骨。最终潘老太太决定,还债!   潘家这些年也攒了些钱,远不如潘老太太向潘氏炫耀的七八十两银子。潘老太太拿出一百多两存银,又把婆媳两个的首饰当了,然后卖了十几亩地,终于凑足了二百两银子。   第七天晚上,潘掌柜在吴里长的陪同下,将二百两银子送到了沈家老宅。   沈老太太听说潘家人来还债,立刻吩咐沈文清,“去把你二叔一家子叫过来,把你三叔也喊来。”   沈复瓯前些日子也搬出去了,不同于沈复年一家子的高调,他搬家搬得静悄悄的,连暖灶也没请客,只是家里人一起去吃了顿饭。   沈文清动作很快,等人到齐后,吴里长先开口,“潘掌柜知错能改,我很高兴。往后在平远镇,大家都老老实实做生意,莫要再给我玩花样。沈掌柜,潘掌柜凑足了银子,家里元气大伤,以往的恩怨一笔勾销,沈掌柜莫要再追究了。”   沈复年对着吴里长拱手,“多谢吴叔替侄儿做主。”   吴里长嗯了一声,“潘掌柜,该你了。”   潘老爷推出二百两银子,心疼肉疼肝疼,“沈掌柜,以往我做错了事情,还请您谅解,往后咱们还是亲戚。”   沈复年毫不客气地收下银子,“潘掌柜知错能改就好。”   沈珍珠全程当背景板,只负责接过沈复年手中的银子。   送过了银子,潘老爷忽然道,“妹婿,迎春在我家门口闹了那么多天了,也该够了。”   沈老太太先发话,“老大,马上去把文清他娘接回来。往后你记着,家里的银子你管着。潘家是亲戚,该走的礼咱们走,但也不能过了。”   潘老爷感觉沈老太太一巴掌打在他脸上,他对着吴里长拱拱手,“吴里长,我家里事情多,先回去了。”   潘老爷走了后没多久,吴里长也走了,剩下沈复年兄弟三个与沈老太太。沈老太爷又“病倒了”,正在屋里躺着呢。   沈复年问老太太,“娘,您和爹身子骨怎么样?”   沈老太太勉强笑了笑,“还好。”   沈复年想了想,掏出十两银子塞到沈老太太手里,“娘,不是儿子不孝,非要逼迫亲戚。儿子也有苦衷,请娘原谅。”   沈老太太连忙推辞,“老二,这是你该得的。若不这样,岂不是以后人人都能放火。这次只是烧了一些货,下次要是烧了人,多少钱都换不回来。”   沈复年又塞了过去,“儿子不能服侍爹娘,只能给点孝敬,还请娘莫要拒绝。”   沈老太太想了想之后接下了,“往后莫要给了,这些钱够我跟你爹花用一年了。老三,你别有想法。分家时说好了我跟你爹归你大哥养,你二哥给些孝敬是他自己的事情,你千万莫要往心里去。你也有两个儿子,以后孩子们有穷的有富的,难道富的给的钱多了,你会因此不心疼穷的?”   沈复瓯立刻笑道,“二哥能干,儿子比不上,儿子往后多回来看看爹娘。”   沈老太太笑道,“这样才对,你只要不从富有的儿子头上抠钱贴给穷儿子,孩子们都会敬重你。”   沈老太太一句话说的几个儿子都若有所思,连屋里的沈老太爷都哼了一声。   说完这话,沈老太太挥挥手,“你们都回去吧。这事儿算是了了,往后谁也不许再提火的事情。我看老二铺子的生意越来越好,全当是劫后重生。”   沈复年点头,“儿子听娘的吩咐。”   兄弟两个一起往外走,刚走到大门口,遇到了被沈文清接回来的潘氏。   只见潘氏蓬头垢面,整个人看起来像老了十岁。最重要的是她的眼神,不再像以前那样充满了斗志,而是变得非常平静,让人琢磨不透她在想什么。   兄弟两个很客气地叫了一声大嫂。   潘氏的眼光却盯着沐氏,沐氏主动行礼喊了一声大嫂。   潘氏忽然笑一声,然后道,“二弟妹,你赢了,但愿你能永远这么风光下去。”   沐氏想到潘氏这几天跟娘家彻底闹崩,故而没有和她吵嘴,而是往旁边退了两步,“大嫂,夜深了,回去洗洗歇着吧,几个孩子都担心你,娘也担心你。”   潘氏什么都没说,带着沈文清就进了沈家大门。   沈复年和沈复瓯兄弟两个在前面走,沐氏和沈珍珠跟在后面。   沈复年问沈复瓯,“家里怎么样了?需要什么,去铺子里拿。”   沈复瓯笑道,“二哥,以前没分家,天天去铺子里拿东西也就罢了,现在咱们各过各的,我怎么还能随便去二哥家里拿东西,那不变成潘家了。”   沈复年哈哈笑,“我说让你去拿,又没说不要钱。你放心,我肯定要收个本钱的。”   沈复瓯也笑,“二哥这样说我就放心了,我这几天为难的很,想去二哥铺子里买东西,又怕二哥不肯收钱,我差点准备去杨家买了。”   沈复年瞪了他一眼,“你敢!”   兄弟两个一路说笑着走到了十字路口,然后拱手道别。沈复年一家子去西街,沈复瓯去南街。   到了家中,沐氏把银子藏好,“官人,家里忽然多了这么多钱,会不会招来歹人?”   沈复年想了想,“家里得雇个人了。”   沈珍珠眼睛一亮,“爹,您要雇什么样的人?”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雇一个妇人来帮你娘,你娘见天一个人泡在厨房,连个搭把手的人都没有。”   沈珍珠不好意思笑了笑,“都怪我太笨了,不大会做饭,总是让娘辛苦。”   沐氏嗔怪沈复年,“我就是做个家务,多大个事儿,婆母都没雇人,我怎么好意思使唤人。”   沈复年非常坚定,“必须要雇,有时候我跟珍珠在铺子里,你要是有个事儿出去了,家里一个人都没有。娘那里不用担忧,往后四时八节我们多给些孝敬,娘不会怪罪的。”   沐氏笑道,“那我就跟着官人享福了。”   一家子说笑了一阵子,各自洗漱去歇下。   沈珍珠晚上坐在床上,明天去王家赴宴,再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   她看了看旁边的针线筐,拿起里面的那个荷包继续动工。没过一会儿,那荷包渐渐有了雏形,沈珍珠似乎找到了以前的一些手感,针脚越来越顺。   做了一会儿,沈珍珠觉得有些累了,躺下后很快睡着。   转天早起,沐氏吩咐女儿,“今天不要去铺子里了,跟我去王家。”   沈珍珠点头,“那爹呢?”   沐氏系上围裙进厨房,“你爹等会就回来了,等会子吃了早饭收拾收拾,咱们先去你大舅家里,再跟着你大舅一起去王家。”   沈珍珠跟着进厨房,帮沐氏烧火。沐氏心里忽然觉得沈复年要请帮佣的想法不错,不然女儿见天在灶门下烧火,熏黄了可不好。   沐氏做的早饭非常简单,饭刚刚好,沈复年就回来了。   一家子吃过了早饭,沐氏把丈夫和女儿打扮的光鲜亮丽,自己也穿得十分得体,然后一起出门。   到了门外,沈复年对妻女道,“你们稍等我一会。”   只见沈复年径直走向对面的铁匠铺,“郭兄。”   郭铁匠连忙放下工具抱拳,“沈掌柜。”   沈复年笑道,“郭兄客气了,今日我一家子都不在家中,街上人来人往,难免有盗贼,还请郭兄帮着看两眼。”   郭铁匠点头,“沈掌柜放心吧,我家里四双眼睛,肯定能盯得住。你快去吧,王老太爷第一次请客,你去早些。”   沈复年笑着与郭铁匠告辞,临走前用眼神夹了一下郭怀旭。郭怀旭并未低头,而是平静地看着沈复年。   沈复年并未多说,带着妻女就往沐家而去。沐家人也已经收拾好了,今日学堂放假,沐家也是全家出动。   沐云檀过来牵着沈珍珠的手,“表妹今日真好看。”沐云檀因为已经有了人家,故而打扮的并不出众,好在她气质出尘,也无人敢小瞧。   沈珍珠就不一样了,沐氏有意显摆女儿,把女儿打扮的十分惹眼。   沐云舟挥了挥扇子,“表妹啊,你这从头到脚,少说得二十两银子吧。”   沈珍珠斜睨他一眼,“表哥,你也是个读书人,怎么能满嘴银子,圣人听到了要生气的。”   沐云舟哈哈笑,“圣人也要吃喝嘛,谁不喜欢银子呢。”   大人们在后面走,三个孩子在后面跟着,一路引来无数人侧目。 第40章 我考上举人,你就嫁给我……   沐沈两家人到王家时, 王家已经来了许多客人。王大老爷,也就是王老太爷的大儿子,那个快四十岁的秀才, 亲自到大门口来迎接沐安良。   “沐先生来了。”   沐安良立刻拱手还礼,“王兄客气了。”   王大老爷笑道,“沐先生快请进, 家父才刚还在说呢,平远镇论起读书人, 沐先生算是头一个。”   沐安良立刻客气道, “老先生谬赞了, 老先生当年壮年登桂榜, 那才是我辈读书人的楷模。”   王大老爷自然不好说别人夸他爹夸得不对, 再次拱手道,“沐先生、沈掌柜,请。”   说完,他招呼旁边一个少年郎, “三郎, 带沐先生和沈掌柜进去。”   那王三郎是王大老爷的亲儿子, 闻言带着两家人往里走。王家的宅子是平远镇最大的, 前后共四进, 旁边还有跨院什么的。   王三郎走路的途中悄悄往后一撇, 一眼看到了沐云檀和沈珍珠。心里一惊, 没想到这小镇上还有这等绝色。   沐云檀清丽, 沈珍珠明艳, 姐妹两个一个好似空谷幽兰、一个好似娇艳牡丹,看的王三郎心中一动。   当着人前,王三郎立刻低下了头, 带着两家男丁去了前院。同时,王家几位太太把薛氏和沐氏迎接进了后院。   沐云檀和沈珍珠紧紧跟着各自的母亲,大姑娘家家的这种场合可不能乱跑,万一被什么人臊皮,那可就事大了。   姐妹两个到了内院,又被王家姑娘接走了。   那王姑娘名唤王明月,说是未亡人,其实才十六岁。她嫁人早,将将及笄就被婆家求走了。谁知道刚成亲没多久,夫婿就死了。   王家人费了好大的功夫才把王明月捞回来,不为别的,实在是这王明月长得太好看了。   人说要想俏一身孝,这王明月本来就姿色非凡,虽然回娘家了,坚持要给夫婿守孝,一直穿着素服,看起来楚楚动人,还得了一圈的夸赞。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心里忍不住夸赞起来,真是个美人。可这王明月总是苦着一张脸,再好看的容颜整天这样苦巴巴的,看得人心里也不高兴呐。   王明月身边还有一位姑娘,不是旁人,正是豆腐王家的王二姑娘。这王二姑娘也没什么正经的名字,沈珍珠在脑海里搜索了半天,好像叫什么招娣来着。   自从王家回来后,王二姑娘见天往王明月这里跑。王明月听了一肚子平远镇的八卦,特意多看了沐云檀和沈珍珠两眼。   “听闻沐姑娘饱读诗书,往后要是姐姐不嫌弃,还请多教教我。”   沐云檀比王明月大了一岁,二人的父亲都是秀才,她喊姐姐也是应当应分。   沐云檀连忙客气道,“王姑娘客气了,我只是和表妹一起跟着兄弟认了几个字,不敢说读了书。”   王明月又笑着对沈珍珠道,“想必这位就是沈姑娘吧。”   沈珍珠客气地行了个礼,“王姑娘好。”   王明月行礼十分标准,“沈姑娘好。”   谁知旁边王二姑娘忽然道,“明月姐姐,您有所不知,这就是我们平远镇现在大名鼎鼎的沈掌柜。沈家杂货铺因为有了新的沈掌柜,那生意都好了很多。”   这话十分不中听,好似沈珍珠是靠着色相把生意搞好了。   沐云檀瞥了一眼王二姑娘,然后笑道,“王二姑娘,这马上天就要热了,贵府的豆腐可莫要做多了,不然又得过夜。”   王二姑娘的话瞬间被堵在胸口。   水豆腐一到夏天如果过了夜,就会变酸。往年王家夏天做多了豆腐,会放在水井里存着第二天继续卖。卖过夜的豆腐也没甚,但王家当成新豆腐卖,不肯降价。人家买回去一吃,酸的,当然要来找王家讨个说法。   虽然王家后来不敢再把过夜的豆腐当做新豆腐卖,但这事儿却成了平远镇的笑话。沐云檀忽然点破这事儿,就是在警告王二姑娘,你们自家屁股底下不干净,却来编排人家。   王二姑娘想回嘴,但一想到沐云檀的口齿,又有些胆怯。沐家的姑娘从来都不是好欺负的,骂人不带一个脏字,却能字字挖你的心。更别说旁边还有个沈珍珠,这是个从小就敢跟家里堂兄打架的厉害角儿。   王二姑娘还想说什么,却被王明月用眼神制止住了,“沈姑娘能挑起家里的重担,是脂粉堆里的英雄,比我这种只知道吃闲饭的人强多了。”   沈珍珠连忙客气道,“王姑娘客气了,我家中无兄弟,总不能眼见着父母一直为我操心,总要替父母分担一些责任。”   王明月微笑着回道,“沈姑娘这才是真孝顺。”   双方都客客气气的,王二姑娘见王明月夸奖沈珍珠,心里十分不高兴,但也不敢再啰嗦什么。   随后,镇上各家的姑娘们先后到来。沈珍珠单和沐云檀以及李大姑娘说话,其余人都是个面子情。   李大姑娘心里十分可惜,原以为能和沈姑娘做妯娌,谁知她竟然跟二郎闹翻了。不光李大姑娘觉得可惜,连李掌柜和李太太都惋惜,沈家和李家关系好,要是两个姑娘做了妯娌,往后也好相处。   李大姑娘看着旁边的王二姑娘,心里十分不喜,成日家上蹿下跳,难道二郎就会喜欢你不成?   李大姑娘是有修养的人,虽然心里不喜王二姑娘,但也不会说什么,只是对她一直冷冷的。   王二姑娘心里有些不服气,她想嫁给郭怀旭,就想跟所有郭家人打好关系,连李大姑娘都成了她的目标。王二姑娘虽然莽撞,但并不是没脑子。刘氏不喜欢二儿子,但郭家三兄弟之间关系好,将来李大姑娘这个长嫂的分量在郭怀旭心中说不定比刘氏还要重。   见李大姑娘不怎么打理自己,王二姑娘又把矛头对准了沈珍珠,“沈姑娘,你家里这两天怎么没有媒人上门了?”   沈珍珠笑着看向她,“怎么,王二姑娘很期待媒人上门吗?”   小样的,我不发威你以为我是怕你吗?来啊,互相伤害啊,谁怕谁,论起怼人,你先修炼八百年再来跟我战吧。   果然,沈珍珠一句话就让王二姑娘哑然。她觉得就这样闭嘴很没面子,又找补了一句,“沈姑娘果然招人的很,镇上的儿郎们都想上你家的门。”   沈珍珠笑眯眯的,“说明我长得好看啊,也可能是因为我太能干了。那长得丑又没才干的,才无人问津呢。”   噗呲,噗呲,沈珍珠这话一出口,旁边几位姑娘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沐云檀笑着去捏她的脸,“让我看看你这脸皮到底有多厚。”   沈珍珠笑着往后面躲,“当然,表姐比我更好看。”   李大姑娘帮衬了一句,“论起才干,沈姑娘在咱们平远镇可是数一数二的。不说别的,哪个姑娘敢往火场里面冲呢。”   这一句话,顿时让王二姑娘内心的嫉妒之火又烧了起来。   郭二郎陪沈珍珠闯火场的事情谁不知道呢,众人都悄咪咪地看了王二姑娘一眼。   王二姑娘本来想继续开火,王明月看了她一眼,王二姑娘立刻熄火了。家中父母一再教导她,明月是家里的掌上明珠,她是个寡妇不好出门,你多上门陪陪她,将来镇上谁家姑娘也越不过你去。   王二姑娘想着心里的计划,咬牙忍住了,我看你还能风光到几时。   后面的宴席比较平静,王明月以前毕竟是官家小姐,招待一群小镇姑娘绰绰有余,大家都很给面子,没人闹事。   等走的时候,沈珍珠与沐云檀跟着各自的母亲,但路过前院时,还是不小心被王三郎看到了。   沐云檀有了人家了,且还是县城里的卫家,平远镇没人敢打她的主意。沈珍珠整天在铺子里忙活,就更不怕人看了。见王三郎偷看自己,还回看了一下。   嗯,不像个正经人。王家号称读书人家,怎么还有这种下流胚子,专盯着人家姑娘看的。   沈珍珠并不当回事,跟着父母往家里去。小镇普通人家也没那么多讲究,大家仍旧走路回家。   没走多远,沐沈两家人各自告别。沈复年直接去了铺子里,沈珍珠感觉自己这一身太招人眼,叫上毛毛就跟沐氏一起往家里去。   路过铁匠铺门口时,毛毛忽然不走了。它呜呜叫了两声,摇了摇小尾巴,然后看了一眼铺子里的郭怀旭。   沈珍珠并未阻拦它,毛毛立刻乐颠颠地冲向了铁匠铺,然后一屁股坐在郭怀旭的鞋面上。   郭怀旭俯下身,笑着摸了摸它的头,然后仔细检查它的毛发。这些日子毛毛伙食不错,毛发比以前亮多了,要不了多久狗毛就能全部长好了。   郭怀旭开玩笑,“你倒是比我长得还快。”   毛毛摇了摇小尾巴,伸出舌头在他手上舔了一下。郭怀旭也没嫌弃,拍拍它的头,“回家去吧。”   毛毛像听懂了一样,抬起屁股站了起来,对着郭怀旭摇摇尾巴,然后扭着肥屁股回了沈家。   沈家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大门槛右下角有个小洞,毛毛虽然最近长胖了许多,但毕竟是小狗,扭一扭就钻了进去。   目送毛毛进了狗洞,郭怀旭忍不住笑了出来,小癞皮狗,整天就会撒娇。   那头,王家的宾客都走了,王二姑娘仍旧留在王家陪王明月。   王明月说得云淡风轻,“妹妹,来的都是客,往后不能再莽撞了。”   王二姑娘赶紧道歉,“明月姐姐,都是我的错,我看到沈珍珠就没忍住,给姐姐惹祸了。姐姐罚我吧,我认罚。”   王明月笑得十分温柔,“我不是要罚你。沈姑娘好歹是沐先生的外甥女,祖父和爹都说沐先生中举人不在话下,我们莫要去树这个强敌。”   王家人心理门儿清,王大老爷天资有限,想中举太难了,下一辈的儿郎太小,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沐家父子不一样,沐安良今秋就要去秋闱,王老太爷试过沐安良的深浅,知道此人早晚会中举,更别说沐家下一代的独子也大放光彩。   王老太爷眼光犀利,沐家父子非池中之物,只可交好。可惜了,要是明月之前没嫁过人,说给沐家小子倒是不错。   王明月并不知道家里人的打算,她只安安心心守寡,至于将来,她还没想太多。   王二姑娘见她愁眉不展,低声道,“明月姐姐,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王明月吃了一惊,“妹妹快别说这话,我哪里能出去。”   王二姑娘试探性道,“姐姐,姐夫没了,也不是姐姐的错。姐姐总不能总是这样躲在家里一辈子,姐夫在天之灵看了也不忍心呀。”   王明月有些生气,“住嘴!”   亡夫在王明月心里就是不能提的事情,她一边怀念那个多才又俊俏的丈夫,一边又恨他死得太早,才成亲不到半年就撇下了她。   想到亡夫,王明月的脸色煞白。   王二姑娘立刻对着自己的脸拍了一下,“明月姐姐,你别生气,我糊涂了乱说的,姐姐别生气。我就是怕姐姐太闷才这样说,这镇上没有那么多的规矩,姐姐身边也没个丫头,家常需要什么,万一我不在身边,姐姐总得要出门不是。是我不会说话,姐姐千万别难过。”   王明月半晌后才调整好了心态,手里的团扇盖在了腿上,“不是妹妹的错,妹妹一片好心,我知道的。”   王二姑娘凑过来低声道,“姐姐,你还没出去看过吧。你不是有那个帷帽,戴上那个,别人也看不见你。过两天就是端午节了,姐姐要不要出去买几根丝线?”   王明月有些迟疑,“我出去不合适吧?”她以前是县丞家的小姐,也曾呼朋唤友一起出去玩,自从成了寡妇,王明月就把自己关了起来。王大太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见王二姑娘跟女儿说得来,私底下嘱咐王二姑娘,多带女儿出去走走,总是闷在屋里,容易闷出病来。   王二姑娘立刻喜道,“姐姐,没事的,你戴上帷帽,我带你去看看咱们小镇的风光。”   王明月还是有些犹豫。   王二姑娘立刻道,“姐姐别担心大伯娘那里,姐姐要是不好意思,我去跟大伯娘说。”   说完,她一阵风一样跑了,王明月伸起来要拦她的手就这样悬在了半天空。   过了一小会儿,王二姑娘又风一样跑了回来,“姐姐,大伯娘说了,让姐姐戴上帷帽,去买了丝线就回来。”   王明月坐着没动,王二姑娘一把拉起她,帮她找到帷帽戴上,拉着她就出了门。   王明月透过帷帽的纱布,第一次看到了这小镇的风光。街面上的铺子看起来不比她以前待的县城差多少,街上人来人往,小商贩、行人,甚至还有猫猫狗狗在大街上溜达。   王明月嘴上不说,心里还是多了一丝雀跃。   王二姑娘带着她往杨家杂货铺去,到了杨家铺子门口,王明月止住了脚步,“妹妹,你不是说沈家也开杂货铺的?”   王二姑娘点头,“姐姐,我跟沈姑娘合不来,咱们去杨家买吧。”   王明月笑道,“胡说,都是姐妹,有什么合不来的。沈掌柜晌午还是我家的客人,我岂能去别人家买丝线。走吧,妹妹带我去沈家,我买丝线送给妹妹。”   王二姑娘很听话,“那我就沾姐姐的光了。”   姐妹两个走到十字路口,正准备进铺子,沈珍珠刚好从家里过来,身后还跟着矮胖的毛毛。   沈珍珠吃了一惊,平远镇第一次有戴帷帽的姑娘。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王姑娘?”   王明月行了个礼,“沈姑娘。”   沈珍珠也还礼,“王姑娘来了,快请进,外头有风。”   她把王明月带进了铺子,又让小李上茶。后院现在不放货物了,其中一间改成了茶水间,每天热水不断,两个伙计如果不想出去买饭吃,还可以自己带饭热着吃,反正每天的饭钱照给。   沈珍珠知道王明月怕见人,带着她往后院的小客厅而去。   小客厅设在中间,里面打了成套的家具,用来招待上门的客人。东屋是茶水间,西屋是张床,沈家父女小憩用的。为了吸取上次的教训,东屋的门直接朝南开的。   沈珍珠请王家姐妹坐下,又到门外接过小李递来的托盘,进屋后把两杯茶端给王家姐妹,“王姑娘光临,我这小店蓬荜生辉。”   王明月笑道,“沈姑娘真是会说话,过两日就是端午了,我来买几根丝线。”   沈珍珠把托盘放到一边,“王姑娘想要什么样的,我这里的丝线有十几种颜色,粗细不同,您稍坐,我拿来给您挑。”   王明月连忙起身,“我跟沈姑娘一起去吧。”   沈珍珠笑着拦住了她,“前头人来人往的,别冲撞了您,我拿过来不费事。”   王明月不再坚持,等沈珍珠走了之后,她还劝王二姑娘,“妹妹,沈姑娘为人还不错,你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王二姑娘手里搅动着帕子,“她把郭二公子勾的魂儿都没了,现在又一脚踹开郭二公子。”   王明月何等聪明,一听就明白,原来是为了个儿郎啊。   她有些好奇,“这郭二公子是何人?”   王二姑娘立刻来了劲,把郭怀旭夸得世间少有。   王明月根据自己的猜测,这郭二郎想来长得十分不错,又肯上进,怪不得妹妹喜欢。   趁着沈珍珠还没回来,她悄悄问道,“既然她二人好,沈姑娘为何又不愿意了?”   王二姑娘撇撇嘴,“我估计是郭二公子不喜欢她了,她家要招女婿的,郭二公子那么出色的人,怎么可能去做上门女婿。”   王明月哦了一声,见到沈珍珠的身影从前面铺子里走了过来,赶紧给了王二姑娘一个眼神,示意她闭嘴。   沈珍珠端来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块红布,红布上有许多丝线。   “王姑娘,我家的丝线品种都在这里呢,您慢慢挑。”   王明月撩开额前的纱布,仔细看了看,心里呀了一声,没想到这个小镇里还能买到这么好的丝线。   沈珍珠看到了王明月眼中的惊喜,心里十分淡定,她对自己进的货还是有自信的。   王明月慢慢挑,王家人多,她一个寡妇整日没事干,准备给家里人一人做一根五色绳。她着重挑了白、红、黑、黄、青五种颜色,还挑了一些蓝色,可以替换青色。   等挑好了要做五色绳的丝线,王明月又挑了一些姑娘家喜欢的鲜亮颜色,不到两刻钟的时间,王明月一共买了两百多根丝线。   沈家的丝线一文钱三根,王明月大手笔,一下子花掉了七十多文钱。   等买完之后,王明月送了王二姑娘二十多根。   沈珍珠高兴地接过托盘,“王姑娘好眼力,挑的都是我这里的上等货。”   王明月放下帷帽的纱布,当场付了钱,“多谢沈姑娘作陪。”   沈珍珠还贴心地送了一块便宜的帕子,帮她把丝线都包上,“哪里哪里,都是我该做的,往后王姑娘需要什么,只管过来。”   王明月接过一包丝线,对王二姑娘道,“妹妹,天黑了,咱们回去吧。”   沈珍珠在前面带路,三人一起往前面铺子里走去。   她刚掀开帘子,就看到了正在与沈复年说话的沐云舟。   沈珍珠高兴地放下托盘走了过去,“表哥来了。”   沐云舟亲昵地用扇子敲了一下她发髻上的金步摇,那步摇下面的吊坠晃了晃。   沈珍珠拍开他的手,“别闹,你又不是毛毛。”   沐云舟微笑看着她,“我娘打发我来买些东西。”薛氏从来不惯着儿子,家常需要买什么东西,都会使唤儿子。以前沐云檀也会来,自从沐云檀说了婆家,跑腿的活儿全部交给了沐云舟。   小李把几根蜡烛包好,递给沐云舟,“表少爷,您要的蜡烛。”   沐云舟接过纸包,对沈珍珠道,“记在账上。”沐家买东西从来不给现钱,都是等年底统一结账。沈复年都只收个本钱,沐家人心里清楚,但是沐氏不肯多收钱。她的铺子,没道理婆家人买东西从来不给钱,娘家人却要给钱的。要不是沐家人坚持,沐氏连本钱都不想收。   沐云舟一打眼看到帘子旁边站了两位姑娘,王二姑娘他认识,另外一位却戴着帷帽。   沐云舟稍加思索就猜了出来,这大概是王家那位小寡妇。   沐云舟只是略微点了点头,然后又用扇子敲了敲沈珍珠的头,“我走了,得空去我家里玩。”   沈珍珠连连摆手,“快走快走。”   沐云舟转身走了,而那头,王明月已经整个人不动了。   这是谁?   这个人,与她死去的丈夫如此相像。虽然容貌有差别,却一样的潇洒,一样的温情,连动作都如此相像。他也曾经用扇子轻轻敲她的头,轻声唤明月,后来唤娘子。   王明月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一把抓住王二姑娘的手,与沈珍珠告别,“沈姑娘,我先回去了。”   沈珍珠笑着回了一句,“王姑娘慢走。”   王明月刚出了门,就发现沐云舟站在那里没走。而且,他前面还站着另外一个更加俊俏的少年郎。   王二姑娘忽然紧紧抓住王明月的手,脸上的表情也变得十分精彩。王明月立刻就明白,这位怕就是那位郭二郎吧。   郭怀旭与沐云舟面对面站着。   还是沐云舟先开口,“回家去?”   郭怀旭点头,“你也要回去了?”   沐云舟点头,“功课还要坚持做。”   郭怀旭这次没有点头,只是怔怔地看向沐云舟。   沐云舟叹了口气,“你想通了吗?”   郭怀旭有些捉摸不透他的意思。   沐云舟有些生气,“你相通要怎么跟我说个理由吗?”   郭怀旭垂下眼睑,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沐云舟哼一声,转头对着铺子里喊,“珍珠,过来。”   沈珍珠连忙跑了出来,就看到沐云舟对她招手。虽然郭怀旭也在场,她仍旧快步走了过去。   沐云舟一抬手就把沈珍珠的金步摇抽走了,“郭怀旭,既然你不愿意,她以后就是我的了。”   沈珍珠瞪大了眼睛,“表哥,你在胡说什么!”   沐云舟把金步摇攥在手里,“珍珠,难道我配不上你?”   沈珍珠骂他,“别闹了,你又不是小孩子。”   沐云舟低头看向沈珍珠,“表妹,你是我带大的,咱们两个自小一起同吃同睡,我对你怎么样,你心里不知道吗?原来姑妈就想把你许给我,因你没有弟弟,此事才作罢。如今你既然招不到合适的夫婿,难道我不好?至于子嗣的事儿你不用担心,以后留个儿子姓沈。放心,我一定把我们的儿子们都培养成举人进士,不比打铁的好?”   他眼带笑意,声音十分轻柔,仿佛少年郎在向心上人表白一样。   沈珍珠第一次看到沐云舟这个样子,咦,表哥在使美男计吗?别说,平远镇第一风流潇洒少年郎的名号不是白给的,他认真表白的样子还真是一点不比郭怀旭差。   不对不对,这家伙在酝酿什么坏主意。   沈珍珠眯着眼睛看着他,“表哥,是不是大舅给你的功课太少了?居然有心思在这里跟我开玩笑。”   沐云舟笑而不语,站直了身子,然后抬起右手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整日别这么累,以后等我考上了举人,你就跟着我享福吧。别人不把你当回事,那是他眼瞎,在表哥心里,你是天下最好的姑娘。”   沈珍珠哦一声,“这个主意倒是不错,但是表哥,你能考的上举人吗?。”   沐云舟一噎,“我考上举人,你就嫁给我?”   沈珍珠一把从他手里抽回自己的金步摇,“行,如果你三年之内能考上举人,我就嫁给你。”   沐云舟立刻眉开眼笑,“好,一言为定。”   两个人就跟开玩笑似的,就这样定下了盟约,看得旁边几个人目瞪口呆。   郭怀旭嘴唇动了动,终于忍不住了,“云舟。”   沐云舟看了他一眼,“怎么,你有意见?”   郭怀旭心里惊涛骇浪一般,云舟是真的有这个想法吗?是了,他们表兄妹一起长大,本就情分好,因着珍珠之前跟我好,云舟才退让,现在我退出了,云舟他,他有这想法也是应该的。   郭怀旭的心仿佛又被戳了十万个窟窿,每一次呼吸都痛。凭着良心说,沐云舟是个非常好的人选。   不等郭怀旭再说话,沐云舟从沈珍珠手里再次把金步摇拿走,轻轻插在她的发髻上,“明天我来看你。”   说完,沐云舟折扇一挥,潇洒离去。   沈珍珠看了一眼郭怀旭,只轻轻点了点头,又对王家两位姑娘点点头,转身往铺子里走去。   王二姑娘终于忍不住了,低声痛骂,“狐狸精!”   沈珍珠往后退一步看着她,笑眯眯问道,“狐狸精骂谁?”   王二姑娘果然上当了,“狐狸精骂你!”   沈珍珠仍旧笑眯眯的,“王二姑娘,狐狸精可不是谁都有资格当的。”   王二姑娘气得想破口大骂,可看到旁边站着的郭怀旭,生生忍住了。   郭怀旭看着沈珍珠跨步上了台阶,想到她刚才说的话,感觉双脚如同被灌满了铁水一样沉重。   过了一会儿,王二姑娘忽然鼓起勇气走了过来,“郭二公子,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郭怀旭冷着脸,迈开脚围着王二姑娘绕了半圈,默默离去,留下原地尴尬的王二姑娘。   王明月默默地走了过来,“妹妹,走吧。”   姐妹两个走了一阵子,王二姑娘忽然欢喜道,“沈姑娘嫁给沐公子倒是挺不错的,他们表兄妹情分好,两家关系也好,亲上做亲,省得那个狐狸精又去勾搭别人。”   王明月忽然笑了,“妹妹,沈姑娘的话里有漏洞你没听出来吗?”   王二姑娘愣住了,“什么漏洞?”   王明月低声解释,“听说沐公子今秋要去参加院试,就算他能过了,要参加秋闱也要两年之后了。到时候沈姑娘已经过了十七岁,按照我朝律例,女子十七岁不嫁人,要被强行婚配的。”   王二姑娘傻了,“那她刚才说那话的意思是?”   王明月有些怜惜地看了一眼王二姑娘,“我不知道沈姑娘和郭二公子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观这二人之间情义仍在。沐公子刚才的作为,无非是为了引起郭二公子的嫉妒之心罢了。”   王二姑娘眼底的希望瞬间暗淡下来,然后又咬牙切齿骂道,“这个狡猾的狐狸精!”   王明月心里却还在想着沐云舟,他为了帮助表妹,不惜拿自己的名声出来做赌注,是个心存良善之辈。   那头,沈珍珠进了铺子就被沈复年骂了一顿,“那些话也是能随便胡说的?”   沈珍珠撇嘴,“爹,明明是表哥先胡说的!”   沈复年很少动气,这次却骂女儿毫不留情,“云舟是男孩子,这世道男子这般行径叫风流潇洒,女子这般就是……”   他不好说不守妇道,只能继续骂,“以后再敢说这种话,你就待在家里不要出来了。我这些日子太纵着你了,你当了几天掌柜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沈珍珠本来想回嘴,忽然,脚底下传来毛毛的呜呜声。   唉,算了,爹也是为我好。这个狗屁的世道,对女子就是苛刻。   沈珍珠蹲下身,轻轻抚摸毛毛。想到自己刚才跟沐云舟的赌约,她忍不住笑了起来,那个傻子肯定没听出来。   让你不理我,气死你! 第41章 信使毛毛   转天就是端午节了。   一大早沈珍珠就跟着沐氏起床忙活, 沈复年想到昨日女儿在铺子门口胡说八道,禁足她一天内不许出门。   沐氏在听说了女儿和侄儿的赌约后,点着沈珍珠的额头骂道, “活该!”   沈珍珠虽然十分不情愿,还是乖乖听话,准备在家里宅一天。   沐氏早上熬了豆粥, 煮了一大锅粽子,炸了两锅糖糕, 还有许多油条、荷叶。沈珍珠把里里外外都打扫的干干净净, 衣服也洗好了。   沐氏找了一个小竹筐, 吩咐沈珍珠, “你在家里守着, 我去给你大舅家送一些。”   沐氏端着筐子先去了沐家,给娘家送了许多吃的,顺带把沐云舟骂了两句,得了薛氏的一些回礼后回来了。   送过了娘家的, 沐氏又捡了一筐子准备送去婆家, 半路上还提醒沈复年早些回来吃饭。   等太阳老高了, 一家三口才终于坐在一起吃早饭。   沈珍珠给父母盛了一碗粥、剥了一个粽子, 还往他们碗里各放了一颗白煮蛋, “爹, 娘, 趁热吃。”   沈复年见女儿这般乖巧, 心里有些后悔不该骂女儿。女儿这些日子内心已经很煎熬了, 自己还骂她。   沐氏一看就知道丈夫在想什么,“珍珠,今日别去铺子里了。娘昨儿扯了一些特别好的细棉布, 等会子咱们做些里衣。”   沈珍珠连连点头,“好,我听爹娘的,能闲着我高兴着呢。”   沈复年往女儿碗里夹了一筷子小菜,“以后在人前不可胡说八道。”   沈珍珠嘿嘿笑,“爹您别生气,往后我不会了。”   一家三口和好如初,快快乐乐地吃早饭。   等吃过了早饭,沈珍珠把自己的针线筐拿了出来,从里面拿出自己编织的两条五彩绳,亲自给父母带上,“爹,娘,愿二老一直身体健康。”   然后她又拿出两个荷包,挂在父母身上,“我手艺不好,请爹娘别嫌弃。”   沐氏十分高兴,一把将女儿搂进怀里,“我儿,你有这个心就好,爹娘很高兴。”   女儿这般孝顺,沈复年自然不会小气,立刻掏出一个制作精美的小银锞子塞进女儿手里,“拿去买些自己喜欢的东西。”   那银锞子是专门用来送礼的,上面还刻有花纹,十分精巧。   沈珍珠高高兴兴地接下银锞子,“多谢爹娘。”   沐氏看着针线筐,“这怎么还有个荷包。”那荷包上面绣了一棵小松树,松树旁边是一轮红日。   沈复年眼里精光一闪,然后摸着胡子笑了笑,什么都没说。   沈珍珠一笑,“娘,那是给毛毛的。”   说完,沈珍珠真喊来了毛毛,当着父母的面把荷包挂在了毛毛的脖子上,沈复年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复杂。   毛毛乍然被挂了个荷包,且荷包底下还有个铃铛,叮铃咣当的响个不停,它有些不大适应,摇了几下头,发现弄不掉,也就作罢。   沈珍珠把刚才吃了一半的糖糕给毛毛吃,“乖,快吃吧。”   毛毛吃的十分高兴,也不再去管荷包的事儿。   沈珍珠摸了摸毛毛的头,“爹,我今天不出门,但毛毛喜欢出去野,等会子您带它去铺子里吧。”   沈复年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子,毛毛见沈珍珠不出门,果真跟着沈复年走了。   出门走了几十步,沈复年与郭铁匠打招呼。毛毛看到郭怀旭,立刻高兴地飞奔过去。   郭怀旭蹲下来摸了摸它的头,然后看到了毛毛脖子上的荷包。瞬间,郭怀旭的手停顿在半天空。   一轮红日,正应和一个旭字。   郭怀旭脸上的表情比刚才沈复年的还要精彩,他的手又缓缓落到了毛毛的头上。   摸了几下后他喊道,“三弟,你过来。”   郭怀章跑了过来,也伸手摸了几下毛毛,“二哥,毛毛居然还戴荷包。”   郭怀旭伸手,“把你的糖给我一颗。”   郭怀章从自己的荷包里掏出一颗糖递给他,郭怀旭接过糖,塞进了毛毛的荷包里。   那头,沈复年已经走了,毛毛火速叮叮当当跟了过去。   等沈复年走了之后,郭怀旭站在原地思索,那个荷包,原本是给我做的吗?   沈珍珠正在屋里陪沐氏做针线,她用脚指头都能猜得到,毛毛肯定会去铁匠铺溜一圈,然后他就能看到荷包。   想到这里,沈珍珠特别想躺到床上打个滚儿。   沐氏见她一直偷笑,奇怪地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沈珍珠连忙收起笑容,“想到咱们家铺子里的生意越来越好,女儿高兴。”   沐氏有些狐疑,“你不会是又闯了什么祸吧?”   沈珍珠赶紧一脸正经,“没有的事。”   沐氏把那最好的料子给了沈珍珠,要给她做两个肚兜。沈珍珠觉得沐氏做的肚兜有些勒的慌,自己稍微做了些改良,在前面做了两个类似凹槽一样的东西。   沐氏看着女儿画的图样子一脸呆滞,“这,这东西能穿?”   沈珍珠悄悄道,“娘,不能勒太紧,容易生病的。这个刚刚好,您外头穿宽大一些的衣裳,看不出来。”   沐氏忍不住脸红,“这也太出格了。”   沈珍珠撒娇,“娘,我不要穿那种勒得太紧太紧的,勒的我胸口疼。”   沐氏看了一眼女儿的胸口,姑娘家家的是容易疼,勒紧了确实不好。   她放下手里的图样子,“说好了,我给你做,但你外头要穿宽大一些的衣裳。”   沈珍珠连连点头,“娘放心吧。”   母女两个正在一边说笑一边干活,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沈珍珠起身去开门。   来人正是沈宝珠,“姐姐。”   沈珍珠笑着把她拉了进来,“你总算舍得过来了,快进来坐。”   沈宝珠圆圆的脸红扑扑的,头上扎着红头绳,一看就透着喜庆,十分可爱。镇上许多太太都看中了她这一副貌相,且她脾气也好,要不是沈文清还没说亲事,媒婆早就要踏破沈家大房门槛了。   到了正房廊下,沈宝珠给沐氏行礼,“二婶。”   沐氏笑着对她招手,“快来,坐到我身边来。”沐氏讨厌潘氏是真的,喜欢沈宝珠也是真的。她经常感叹,这孩子真是歹竹出好笋。   沈宝珠坐到沐氏身边,“祖母让我来告诉二婶,今日过节,请二叔二婶和姐姐晌午回去吃饭。”   沐氏想了想问道,“请了你三叔吗?”   沈宝珠笑着点头,“三叔那里是文岳去请的。”沈老太太非常精明,知道大房以前用沈文岳膈应过二房,故而让沈宝珠来请二房,二房母女一向喜欢沈宝珠,不管答应不答应,都会对沈宝珠和善。   沐氏没有直接回答沈宝珠,而是从旁边的筐子里找出一块布塞进沈宝珠手里,“我给你姐姐扯了些布做小衣,多了一块,你拿回去自己也做一件。”   沈宝珠连忙拒绝,“多谢二婶,我有衣裳。”   沐氏摆起谱来,“我好歹是你二婶,给你东西你接着就是。听话,拿回去。”   沈珍珠也从自己的针线筐里找出几根丝线,“宝珠,我给你编条手链。”   沈宝珠眼睛亮亮的,“怎么编呀?”   沈珍珠又找出几根递给她,“你跟着我学。”   姐妹两个一个教一个学,等沈复年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派和乐景象。   刚好,姐妹两个也各自编好了一条手链。沈珍珠把两条手链都戴在沈宝珠手上,“这虽然没有什么镯子金贵,但胜在精巧,也怪好看的。”   沈宝珠十分高兴,“多谢姐姐,我很喜欢。”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宝珠来了,珍珠,拿东西给你妹妹吃。”沈家两代都是女儿少,一家子除了沈老太爷,都比较看重闺女。   沈宝珠连忙把来意说了一遍,沐氏和沈珍珠都看着沈复年。   沈复年正在犹豫,家里又来了一个人,正是沐云舟。   他进屋后先行礼,“姑妈,姑父,表妹,宝珠妹妹也在呢。”   一看到沈宝珠,沐云舟基本上也猜到了来意,故而其他的话就没出口。沈宝珠对着沐云舟屈膝行个礼,喊了一声沐表哥,然后什么话都没说。   沈□□动问,“表哥,你这会子来,是准备在我家吃饭?”   沐云舟笑道,“我爹说让我来请姑妈姑父和表妹去我家过节,既然宝珠妹妹来了,你们自然要回沈家去才好。”   沈复年想到前几日跟大房和潘家闹得不痛快,开口道,“宝珠,你回去告诉你祖母,今年我搬家头一年,准备自己单过。珍珠,把早上买的肉切成三分,让你表哥和你妹妹带一份回去。”   沐云舟笑道,“姑父,我这是来请客的,客没请到,反倒还带东西回去,我爹会骂我的。”   沈复年把袖子一甩,“骂你也是应该的,整日嘴上没个把门的。”   沐云舟赶紧作揖,“都是我的错,请姑父责罚。”   沈珍珠偷偷捂嘴笑,然后去厨房切肉。沈复年让两个孩子坐下,沈宝珠见沐云舟坐在沈复年身边,她隔了两张椅子坐下,并没有坐到他身边去。   沐氏心里叹气,这孩子就是这般惹人疼。明明心里看中云舟,却主动离他远远的,不给大人惹麻烦。   沐云舟用眼角的余光看到了沈宝珠的举动,心里也佩服起这个姑娘。自从沈家分家后,她就再也没有多看过自己一眼。同样是喜欢别人,宝珠妹妹比那王二姑娘好了百倍不止。   沈珍珠很快分好了肉,又找了两个小篮子,给他们一人装了一块。她又把那块红布用油纸包好,放在沈宝珠的篮子里。   这是沈复年孝顺父母的,沈宝珠没有权力拒绝,接过篮子后给众人行过礼,然后转身走了。   沐云舟开玩笑,“表妹好偏心,单送宝珠妹妹东西,没我的份。”   沈宝珠的脚步一顿,那是给她做小衣的布料。她立刻双脸爆红,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沈珍珠瞪了沐云舟一眼,“快走快走,再不走我告诉表姐你欺负人。”   沐云舟把篮子一提,“好好好,我走了。”   男孩子腿长脚快,他走到大门口时,沈宝珠还在手忙脚乱地开门。   沐云舟见她似乎有些慌乱,长臂一伸,果断拔掉门栓,打开了大门,“宝珠妹妹,请。”   沈宝珠嗯了一声,提着篮子飞快地走了。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自己的头,唉,我是不是造孽了。   客人都走了,沐氏立刻把手里的针线一放,“我本来早就想做饭的,宝珠来请,我不知道你的意思,就没敢动锅,珍珠,走,咱们一起做饭。”   沈复年也跟着进了厨房,“今日回去,不免遭大嫂的白眼,还是让老三一个人去吧。”   沈珍珠笑,“爹,您这是死道友不死贫道。”   沈复年洗了洗手,“不怕,你三叔最会周旋。”   一家三口齐动手,很快就做好了一桌菜。一盆炖鸡、一碗红烧肉、一大碗蒸鸡蛋、一盘新鲜的时令蔬菜、一盘子烩豆腐、一盘子腌辣椒炒鸡蛋。   这时节正缺菜,能买到的菜很少,一家三口吃三荤三素,在平远镇体面的很。   沈家欢度节日的同时,郭家今日也摆了一桌酒席。刘氏今天很大方,做了八个菜。   郭铁匠吩咐儿子们,“大郎二郎,今日你们陪爹喝酒。”   郭怀礼立刻起身,给父亲和弟弟倒酒,“爹,要是我跟二弟吃醉了,下午铺子里可就没人干活了。”   郭铁匠笑着端起酒杯,“今日过节,晌午该来的都来了,下午铺子关了门都不会误事,你们兄弟也大了,往后也要学着应酬。”   郭怀章羡慕地看着两位哥哥,郭铁匠笑道,“老三莫急,再等两年,咱们爷儿四个一起喝。”   郭怀旭对着郭铁匠举起酒杯,“爹,儿子感谢爹娘对儿子的养育之恩。”   爷儿两个碰了杯,郭铁匠笑骂他,“大过节的,说这些话做甚,咱们都是一家子。”   郭怀旭笑着敬了郭铁匠酒之后,又举起酒杯对刘氏道,“儿子以前不懂事,对娘多有误会,还请娘谅解。”   刘氏有些怔楞,她也举起了自己的茶杯,“是我做的不好,你怪我也是应当应分。”   郭铁匠打岔,“亲娘母两个,说这些话做甚。老二,你看开了就好,都是一家子,不用客气。”   郭怀礼也跟着活络气氛,郭怀旭一边笑着与家人吃喝,一边在心里想着自己的计划。   等酒过三巡,郭怀旭对郭铁匠道,“爹,儿子有件事想请示您。”   郭铁匠有些发红的眼睛看向二儿子,“什么事?”   郭怀旭道,“爹,我们兄弟三个都长大了,家里只有一间铺子,爹想过以后要怎么办吗?儿子可以什么都不要,但三弟不行。”   郭铁匠立刻打断他,“胡说,你和老三是一样的。”   郭怀旭笑道,“爹,您当年能赤手空拳在镇上立业,儿子也想跟爹学一学。”   郭铁匠眼里精光乍现,“你有什么想法?”   郭怀旭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爹,儿子想外出学手艺。”   郭铁匠的酒立刻醒了一半,“怎么,我的手艺不够你学的?”   郭怀旭摇摇头,“爹,儿子学了打铁,难道以后跟大哥抢饭碗?”   郭铁匠想了想道,“你都十六岁了,怕是人家不肯收这么大年纪的学徒。”   郭怀旭放下酒杯,从怀里掏出一根簪子递给郭铁匠,“爹,这是儿子打的,您看看。”   郭铁匠接过那一根铁簪子仔细看了看,眼里忽然露出欣喜,这簪子比县城铺子里卖的也不差什么了。   他抬眼看了郭怀旭一眼,仿佛又看到了当年那个细心教导他打铁的郭大人。面如冠玉、气质儒雅,听说他是什么探花郎,娶了侯门小姐,因为什么缘故从三品侍郎贬为六品主事,被派到省城来监工,还要亲自督查工人干活。   虽然被贬官,他的脸上却没有一丝怨气,认认真真干活,发现自己对打铁有兴趣,还亲自教导自己,甚至还开玩笑说二人都姓郭,不如连个宗算了。   郭铁匠当然不敢,连连拒绝。没想到最后他在危难关头,把刚刚出生没几天的小儿子送给了自己。   是了,听说郭大人不仅文采出众,且一双手十分精巧,去了工部后,发明了许多利国利民的好东西。旭哥儿大概像他爹吧,自小就心灵手巧,没有任何人教他,他却能打出这样好的一根簪子。   郭铁匠的手紧紧握着那根簪子,这个孩子,自己想藏起来,怕是藏不住了。既然你想飞,那就去飞吧。   “你这簪子打的像模像样,倒不用去给人当学徒从头干起。既然你有这个天赋,爹不能埋没你。过一阵子爹去县城和府城打听打听,哪家首饰铺子需要小伙计,你去多学一学。要是手艺能精进一些,往后回来自己开个铺子,在这平远镇也能立足。”   郭怀旭没想到郭铁匠一口就答应了自己,心里长舒了一口气,“多谢爹成全。”   郭铁匠把簪子还给他,“往后你就专心打你的首饰,铺子里的事情交给你大哥。需要什么工具就开口,爹给你置办。”   郭怀旭摇头,“多谢爹,儿子有趁手的工具。”   郭铁匠也想起来他最近忽然多了一把特别好的小刀,“你那把刀哪里来的?”   郭怀旭沉默了片刻后,决定撒谎,“云舟给儿子的。”   郭铁匠嗯了一声,“沐公子对你不错,往后他有吩咐,你要全力以赴。”   郭怀旭点点头,“儿子知道。”   过了端午节,郭怀旭果真开始认认真真研究首饰。刘氏没几样首饰,郭怀旭就在记忆中搜索沈珍珠的首饰。她的金步摇、她的金钗、她的金丁香,还有她送给自己的玉佩。   郭怀旭用铺子里剩下的边角料打造,铁比较硬,不如金银软,不好成型,打长直的簪子还可以,一旦涉及到需要做一些花样的东西,就凸显出了铁的缺点。   郭怀旭自己动手给自己做了几样工具,一柄小镊子、一柄特别小的锤头、还有一把小锥子,配合他那把刻刀,用起来方便多了。   郭怀旭一心一意研究自己的技术,几乎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且再也没去过沐家。   每天沈珍珠带着毛毛从门口路过时,毛毛会到铺子里跟他打个招呼,也就这个时候,他会放下手里的活儿,跟毛毛玩一玩。   当然,沈珍珠不会站在门口傻等,毛毛只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郭怀旭每每只来得及在它的小荷包里放一颗枣子或是一小块儿糖。   他不知道枣子和糖她吃了没有,但第二天毛毛来的时候,荷包里的零食都没了。   郭铁匠知道儿子的心一时一刻都没死过,故而每天把自己弄得非常累。自己养了十六年的孩子,郭铁匠自然也心疼。   等到了五月下旬,天气热了起来,沈珍珠身上已经换上了夏季轻薄的衣裙。沐氏虽然不怎么跟郭家来往,但她说话算话,仍旧给郭怀旭做了两身夏天的衣裳,并亲自送到了铺子里。   郭怀旭见到沐氏送的衣裳时满脸震惊,“婶子。”   沐氏把见郭怀旭发愣,笑着把手里的布包放在案板上,“当初答应过你的,自然要说到做到。夏天来了,你身上的衣服翻来覆去总是这两身,也该换换新的了。”   郭怀旭感觉自己内心的那股痛又涌了出来,沈家人说话算话,自己却食言了。   他低下了头,“婶子,我不配。”   沐氏轻笑,“没有什么配不配的,对得起自己的心就好。听说你最近在自己琢磨打首饰,这很好,男子汉大丈夫,有了立世根本,以后才能撑起一个家。你忙吧,我先走了。”   郭怀旭等沐氏走远了,伸出手摸了摸那个布包。拆开一看,里面是两身崭新的衣裳,除了外衫,还有中衣和里衣,甚至还有两双鞋袜。   郭怀旭感觉眼睛有些酸涩,他连忙把包袱又系好,放回了屋里。   第二天,郭怀旭穿上了沐氏做的新衣裳。沈珍珠路过铁匠铺门口时看了一眼,然后又若无其事的走了。   这回,郭怀旭没有视而不见,而是抬头看了一眼沈珍珠的背影。她的衣裙在风中飘荡,鲜艳的颜色看起来那么夺目。   郭怀旭摸了摸毛毛的头,把自己早上吃剩下的半个鸡蛋黄塞进它嘴里,毛毛急匆匆而去。   没过几天,郭铁匠果然帮郭怀旭找到一份差事,府城祁州有一家比较大的银楼正在招学徒。   郭铁匠自己先去查看了一番,发现靠谱,火速回来告诉郭怀旭。   郭怀旭毫不犹豫就答应了,父子两个决定在家休整一天,第三天就出发。   转天早上,毛毛到铺子里来时,郭怀旭往它的荷包里塞了一张纸条和一个铁丝做的小蝴蝶。   沈珍珠在铺子打开了毛毛的荷包,找到纸条后十分奇怪,等打开一看,她有些发怔。   上面只有两个字,珍重。   沈珍珠思索,这是什么意思?他要出远门?又没招徭役又不征兵,他要去哪里?   她捏了捏荷包,里面有个东西,掏出来一看,是一只蝴蝶。不看 颜色,单看蝴蝶的造型还是挺好看的,他没有珠宝,就找了一些带颜色的小石头镶嵌在蝴蝶翅膀上,可谓是煞费苦心。   如果铁丝换成金丝、小石头换成珠宝,这会是一只非常漂亮的蝴蝶。看来他手艺精进了许多,以后总算能有碗饭吃了。   沈珍珠把蝴蝶收了起来,心里一直为那两个字忧心。   吃过了晌午饭,沈复年回家去了,沈珍珠并没有去后面歇息,而是直奔沐家寻找沐云舟。   她把那张纸条递给沐云舟,“表哥,这是郭怀旭给我的。”   沐云舟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你们不是老死不相往来了?”   沈珍珠咳嗽一声,把纸条摔给他,“他送给毛毛的,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完,她掀开帘子自己又回了铺子里。   沐云舟这次没有跟郭怀旭玩猜谜语,当天晚上,他直接拎着一坛子酒来敲郭家的门。   “怀旭,怀旭,开门,我是云舟。”   郭怀旭听到声音后有些慌乱,强自镇定来开了门,“云舟来了。”   沐云舟笑着骂道,“好小子,忒不地道,你要出远门也不提前告诉我,我来给你送行。”   郭怀旭把他请了进来,“原想静悄悄地走,没想到惊动了你。”   沐云舟斜睨他一眼,“静悄悄?连毛毛都知道了。”   郭铁匠走了出来,“云舟来了。”   沐云舟给郭家夫妇行礼,郭铁匠让郭怀旭带着沐云舟进自己屋里去,还让郭怀章给他们送了一壶热茶、一碟子花生米,外加两副碗筷。   沐云舟给二人一人倒了一碗酒,“你准备去哪里?”   郭怀旭也不瞒着他,“我爹帮我在祁州城找了一份差事,我想去学打首饰。”   沐云舟点点头,“三年大旱饿不死手艺人,既然你不想走科举,学这个倒是不错,你手巧。”   兄弟两个举起碗,各自喝了一碗酒。   沐云舟叹息道,“可惜了,怀旭你读书天分这么高,却不能科举。”   郭怀旭倒不在意,“天下读书人那么多,不差我这一个。这么多年多亏了你教导我,不然我还是个大字不识的白丁。”   沐云舟笑着倒酒,“以后得空了,还是要多读书。就算将来你是个银匠,也要做我大周朝最有学问的银匠。”   郭怀旭笑着和他碰杯,“好,我听大师兄的。”   沐云舟笑得十分开怀,“你终于承认我是你大师兄了。”   二人好久没有这样一起毫无芥蒂地说话,郭怀旭十分高兴,“你一直是沐家学堂的大师兄。”   两个人一碗又一碗,很快,大半坛子酒快没了,沐云舟有些上头,“现在你肯告诉我,到底是什么原因了吧。”   郭怀旭脸上的表情变淡了下来,“云舟,我不告诉你,是不想连累你。”   沐云舟想了想,“你父母和你大哥都知道是吧?”   郭怀旭点点头。   沐云舟一拍桌子,“好你个郭怀旭,整日说把我当亲兄弟。狗屁的亲兄弟,你有心事告诉你大哥,对我却一个字都不肯说!算我看走了眼,往后咱们还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吧。”   说完,他起身就要走。   郭怀旭一把拉住他,“云舟。”   沐云舟被拉得坐了下来。   郭怀旭给自己倒了一碗酒,咕嘟咕嘟一口喝光。沉默了好久,他终于说了一句话,“云舟,我不是郭家子。”   沐云舟点点头,“这个不奇怪,你要是郭家子才奇怪呢。”   郭怀旭又喝了一碗酒,“我是罪臣之子,我爹负罪而死,如果我的身世被翻出来,会连累很多人。”   沐云舟这回傻眼了,瞬间酒醒,“难道你就是因为这个,忽然拒表妹于千里之外?”   郭怀旭喝了第三杯酒,“珍珠她是无辜的,爹娘也是无辜的。等我去了祁州,往后我尽量不回来,这样就不会连累任何人。”   沐云舟接话道,“怀旭,你这样做太看轻表妹,看轻我沐家人,也看轻郭掌柜。”   郭怀旭惊诧地看着沐云舟。   沐云舟也倒了一碗酒自己喝掉,“怀旭,你自己钻到死胡同里去了。郭掌柜冒着风险养你十六年,难道就因为一句怕连累,往后就老死不相往来?你的圣贤书读到哪里去了?我沐家从来没有那等趋炎附势的小人,你一个字不告诉表妹,忽然狠狠推开她,让她难过、让她伤心,还剥夺了她选择的权力,你这是对她好吗,你一点不敬重她。”   郭怀旭急忙道,“我没有,云舟,我可以把这条命舍给她。”   沐云舟笑了,“连命都舍得,何必吝啬一个真像。好了,天晚了,我先回去了,不用送我。”   沐云舟真走了,连一句路上小心都没说,留下郭怀旭一个人在屋里发愣。   他默默拿起酒坛子,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是我错了吗?珍珠待我真心实意,爹对我和兄弟们一样,娘虽然对我不大热心,却也从来没说过怕受我连累把我送走的话。   他一字一句回想沐云舟的话,我是不是真的伤了大家的心?一走了之,真的能解决所有问题吗?   他自己告诉自己答案,不能,我会牵挂这个家,我会永远忘不掉珍珠。我该怎么办?云舟知道了真像,会不会告诉珍珠?   那头,沐云舟并没有回家,而是直奔沈家,拉着沈珍珠悄悄说了半天的话。   沈珍珠听完后脸上的表情十分复杂,又像哭又像笑,“这个傻蛋!”   在这个资讯不发达的年代,没有DNA验证、没有血型验证,只要你自己不承认,谁也不能说你就是罪臣之子啊。   沐云舟见她只知道发呆,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快别发愣了,怀旭明日就要走了。”   沈珍珠在屋里转了半天,“表哥,这会子我要出门爹娘肯定不答应,你帮我办一件事儿。”   沐云舟点头,“好,你说罢。”   沈珍珠找到自己的钱匣子,从里面掏出四张五两的银票。然后找来纸笔,背着沐云舟写了张纸条,上面四个字:珍重,盼归。   写完之后,沈珍珠把纸吹干,跟银票裹在一起。想了想,沈珍珠找来剪刀,剪掉自己一小缕头发,用一根红色的绳子系好。   她唤来毛毛,把三样东西一起塞进毛毛的荷包里。   沈珍珠起身对沐云舟道,“表哥,劳烦你带毛毛去郭家,然后再把它带回来。”   沐云舟全程看得目瞪口呆,原来姑娘们都是这样表达对情郎的爱意啊。哎哟,什么时候能有人这样对我啊。   他哼一声,“我就是个苦力。”   沈珍珠笑着把他往外推,“好表哥,明儿我给你做个荷包。”   沐云舟看了一眼毛毛脖子上那个脏兮兮的荷包,立刻撇嘴,“我不要,你做的荷包太丑了!”   在沈珍珠还没揍他之前,沐云舟哈哈笑带着毛毛跑了。   郭怀旭没想到沐云舟还会再来,门一开,毛毛就冲了进去,呜呜叫地在他腿上蹭来蹭去。   沐云舟指了指毛毛的脖子,“给你的东西。”   郭怀旭打开荷包,先看到那一缕头发,眼底再次湿润起来,“云舟,我何德何能?”   沐云舟呸一声,“知道就好,要不是你小子横插一杠子,表妹以后就是举人太太了!”   郭怀旭看到二十两银票,立刻递给沐云舟,“这个我不要。”   沐云舟看了他一眼,“收下吧,表妹不缺这个。穷家富路,就算用不上,也能壮个胆。”   等他看到里面的纸条,眼底再次湿润起来。   他抬头看了看天,强行忍住了,然后把纸条塞进怀中,“多谢云舟。” 第42章 送行   沐云舟见郭怀旭这般伤心, 怕他引来郭家夫妇,连忙踢了踢他的脚,“别哭了, 等会子你爹以为我欺负你了。”   郭怀旭强行让自己镇定下来,蹲下来伸手摸了摸毛毛的头,然后把它脖子上那个荷包解了下来, 塞进了自己袖子里。   沐云舟再次目瞪口呆,“你这是, 雁过拔毛啊。”   郭怀旭轻轻摸毛毛的头, “这荷包本来就是给我的, 毛毛替我戴了一阵子。”   沐云舟看到上面一轮红日, 不再和他争论, “你以后一个人在外,要多加小心,隔一阵子回来看看。”   他看了看郭怀旭那张祸国殃民的脸,又道, “莫要被外头的花花草草迷了眼。”   郭怀旭抬头看着他, 半晌后又笑道, “云舟, 多谢你。”   沐云舟双手背在身后, “你想通了就好, 傻蛋一个。”   郭怀旭不期他会这样骂自己, 倒也没介意, “我走了, 你多照看一些珍珠妹妹。”   沐云舟扇子一挥,“还用你说,表妹说你就是个傻蛋, 能把自己照顾好就行。”   郭怀旭忽然起身,“你等我一下子。”   说完,他回屋捧了一个小匣子出来,“我做了一些小玩意,劳烦你帮我送给珍珠。我明天就要走了,来不及去看她。之前的事情,是我对不住她,但我对她的心,天地可鉴。你帮我问问她,倘若,倘若一年之内没有人来找我的麻烦,她还愿意,还愿意……”   还没等他说完,沐云舟伸手把匣子抱走了,“晓得了晓得了,你早些歇着吧,我走了。”   郭怀旭把沐云舟送到了大门外,沐云舟带着依依不舍的毛毛消失在黑夜中。   沈珍珠一直在家里等着,等沐云舟再次归来,她连忙迎接了上来。   沐云舟把郭怀旭的话转述给她听,又把匣子给她,“好了,我的任务完成了,我得回去了,晚上吃多了酒,我头昏的很。”   沈珍珠等沐云舟走后,独自回了房。她打开那个小匣子,里面都是郭怀旭最近打的首饰,好多东西都是仿制她日常戴的饰。   原来他虽然不理我,却知道我的首饰样式啊。   沈珍珠忍不住又骂了一声傻蛋,说好了桥归桥路归路,你仿制我的首饰干什么?   她拿起一根小铁钗,轻轻插进头发里。嗯,还不错。明儿拿去让人用铜水洗一洗,干活的时候倒是能戴。   这一阵子为了气郭怀旭,她天天金的银的往头上戴。现在误会解除了,她也不想再整天这么打眼。   但是想想他前一阵子的冷漠,沈珍珠还是有些生气。你想分手就分手,你想和好就和好?   哼,等着吧,本姑娘气还没消呢。   想到这里,她狠狠踹了一下梳妆凳。   沐氏本来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被沈复年拦了下来,“孩子大了,咱们也该放放手,不要什么都过问。珍珠是个有成算的,娘子不用太担心。”   沐氏又坐了下来,“那我听你的,不去问。”   一家子各自歇下。   第二天早上,沈珍珠起得特别早。她特意换上了自己最喜欢的一身裙子,头上梳了好看的发髻,额前还留了两缕碎发,头上和耳朵上都是金饰。   她找来狗绳拴在毛毛脖子上,来不及吃饭,匆匆与沐氏打个招呼,“娘,我去找表姐有点事儿。”   沐氏急得喊,“别玩太久了,记得回来吃饭。”   沈珍珠拉着毛毛就跑,一大早的,街上人还很少。镇上每天有专门的骡车拉人往县城里去。骡车走得很早,沈珍珠怕自己赶不上,故而才起这么早。   快到等车点附近,沈珍珠忽然慢了下来。不行,我不能这样上赶子。   她牵着毛毛慢悠悠地走,那骡车正好停在一家早餐铺子门口。这家早餐铺掌柜姓张,店里面卖的酥油饼和杂汤,那酥油饼还有个名儿,叫香掉牙酥油饼,隔着老远都能闻到香味。   沈珍珠牵着毛毛进了早餐铺子,没成想郭铁匠正带着郭怀旭在铺子里吃早饭呢。郭铁匠想着儿子要离家出远门,早上给他吃好一点。这家的酥油饼很不错,还抗饿,他一口气要了六个。   郭怀旭刚喝了一口汤,然后就见到沈珍珠牵着毛毛走了进来。   他的一口汤就这样包在了嘴里,以他对沈珍珠的了解,她早上极少出来吃,因为沐氏嫌弃外面东西不干净。   她是来送我的吗?昨晚上沈珍珠送的那些东西,让郭怀旭内心彻底沉沦。他没有办法与她一刀两断,他的整个人整颗心都已经挂在她身上。   沈珍珠仿佛没看到郭怀旭一样,跟郭铁匠打招呼,“郭大伯吃饭呢。”   郭铁匠反应过来,“嗯,嗯,吃饭呢,珍珠你竟然也出来吃饭吗?”   沈珍珠微微一笑,“毛毛嘴巴馋,循着香味就一路找了过来。”   很好,这个理由不错,沈珍珠在心里夸赞自己。   郭怀旭微笑着看着她,以前每次见面时心里那股让人难以言喻的甜蜜感又涌上心头。   他很想跟她说句话,但当着父亲的面,他把话都随着那口汤咽了下去。珍珠懂我的心,我知道她的意,我们不需要言语。   沈珍珠自己在旁边找了张干净凳子,用帕子擦了擦凳子,施施然坐下,“张大伯,要半碗汤,一张饼。”   张掌柜犯难了,半碗汤怎么收钱呢。   沈珍珠看出了他的为难,“张大伯,您给我上半碗,我付一碗汤的钱。我喝不完一碗,倒了多可惜。”   这倒不假,这家的汤碗十分大,小姑娘家家的自然喝不了一碗。   张掌柜麻利地上了半碗汤和一张饼,“姑娘头一回来,我请您吃,不用给钱。”   沈珍珠笑道,“那怎么能行,我爹会骂我的。张大伯,我是偷着来吃的,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爹,不然我娘晓得了,我以后再也来不了了。”   张掌柜哈哈笑,“你爹娘那是疼你,家里的饭菜更合姑娘的胃口。”   沈珍珠笑眯眯的,“都怪您的饼太香了。”   张掌柜哈哈笑了两声,然后去招呼客人。   毛毛闻到香味,急得呜呜叫。沈珍珠掰开一小块饼递给它,毛毛立刻欢快地吃了起来。   旁边有食客看不下去,“姑娘,这么好的饼,怎么能给狗吃呢。”   沈珍珠笑着解释,“这狗是我家的功臣,要不是它机灵,我家的铺子就没了。”   众人这才想起沈家铺子发火的事儿,“这倒是,都说狗来富,看来这狗命里带福。”   沈珍珠慢慢喂毛毛吃了大半张饼,毛毛见她不喂了,有些不甘心,继续呜呜叫。   沈珍珠笑骂它,“虽然你是功臣,也不能太贪心,一张饼你吃了一大半了,好歹给我留一点。”   旁边的食客们都笑了起来,“姑娘不如再拿一张饼。”沈家不差钱,大家都晓得。   沈珍珠摇头,“可不能吃太饱,不然回家它不肯吃,我娘就会发现我出来偷吃饼。”   众人都笑了起来。   旁边的郭怀旭眼睛就没离开过这边,他仔细打量她,恨不得把她现在的样子一丝不差地存到脑海里。她的金钗后面还有一根细小的簪子,好像是他做的小铁簪子。   她原谅我了吗?前几日她总是寒着脸,今天却一直在笑,虽然没跟我说话,但也不像以前那样冷冰冰的。   可她刚才并没有跟我打招呼,看来她还是在生气。是了,我之前做的事情太过混账,珍珠虽然心胸宽广,也不能立刻就原谅我。   他正胡思乱想,毛毛见那边讨不到好处,立刻跑到他这边来了,在他腿边蹭一蹭,然后呜呜叫讨吃的。   郭怀旭学着刚才沈珍珠的样子,把手里剩下的半张饼掰碎了喂给毛毛吃。   郭铁匠心里叹了一口气,什么都没说。孩子大了,有些事情让他自己选择吧。   毛毛正吃的高兴,沈珍珠忽然喊到,“毛毛,回来。怎么这么没出息,人家对你好点就跟人家跑了。”   郭怀旭感觉沈珍珠一耳光打在自己脸上,但他心里却十分高兴。珍珠愿意骂我,说明心里在意我,如果她不想跟我好,压根就不会大老远跑这里来吃饭。   沈珍珠喝过了半碗汤,吃了小半张饼,感觉肚子饱了。她起身拉过毛毛脖子上的绳子,然后与郭铁匠打招呼,“郭大伯,您慢吃,我先回去了。”   郭铁匠点了点头,“去吧。”   沈珍珠付钱的时候顺带把郭家父子的帐也结了,还对着张掌柜眨眨眼,“张大伯,您家的饼真好吃,您可千万别告诉我爹我来过呀。”   张掌柜又哈哈笑,“姑娘真会开玩笑。”   沈珍珠回头,对着郭家父子这边看了一眼,正好看见郭怀旭那又如以前一样温润怜爱的目光。   沈珍珠下巴一抬,对着他哼了一声,然后转身带着毛毛走了。郭怀旭见她这副傲气的小模样,眼神温柔的能滴出水来。等看到她漂亮的裙摆消失在街角,然后继续低下头喝汤。   郭铁匠给儿子夹了一张饼,“二郎,去了之后好好学。男子汉大丈夫,有了立身之本,将来才能养活妻儿。”   郭怀旭嗯了一声,“儿子听爹的。”   等吃过了饭,父子两个听说沈珍珠已经付了账,都楞在当场。   张掌柜拿出一个油纸包,又包了六块饼递给郭铁匠,“郭掌柜,沈姑娘说你们出远门,带些路上吃也好。”   郭铁匠接过油纸包,对张掌柜说了一声谢谢,然后带着儿子上了骡车。   骡车启动的时候,郭怀旭忽然发现,不远处沈珍珠正站在自家杂货铺门口对着这边眺望。   他忍不住内心的激荡,对着那边挥了挥手。   沈珍珠拉着毛毛站在门口,远远地看见了郭怀旭挥手。她没有动,他又挥了挥手。   最后,沈珍珠遵从了自己的内心,抱起毛毛,也对着他挥了挥手。   她这个举动,让那边的郭怀旭内心无比激荡。她回我了,她回我了,她原谅我了,她原谅我了。   骡车开始启动,郭怀旭一直盯着那边。珍珠,我一定会想办法的,到时候没有后顾之忧,我们一起长相厮守。我会对你好的,一辈子,永远。   沈珍珠当然听不到他心里的话,她默默站在铺子门口,眼见着骡车越行越远。等彻底看不见之后,她摸了摸毛毛的头,低声道,“咱们回去吧。”   沈珍珠把毛毛放在地上,拉着它的绳子慢慢往回走。不同于刚才的焦急,沈珍珠的脚步十分慢。   走了一会子,到了郭家铁匠铺门口,铺子里只有郭怀礼和郭怀章。   沈珍珠与二人打过招呼,转身回了家。   沐氏见到她就道,“可算回来了,快来吃饭,我们都等着你呢。”   因着她一大早就跑了,沈复年今日没有去铺子里,而是在家里陪着沐氏。   沐氏很快摆好了饭菜,一家子坐在一起吃饭。   沐氏见女儿怏怏地,给她夹了一筷子菜,“这是怎么了?”   沈珍珠赶紧打起精神,“起早了,可能没睡好。”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什么都没说。   吃过了饭,父女两个一起去铺子里,沐氏在家里收拾家务。   刚到铺子里,沈复年就吩咐女儿,“你去后面把今年的帐重新盘一遍。”   等女儿一走,沈复年就把小吴叫了过来,“早上姑娘过来干甚了?”   小吴搓了搓手,“掌柜的,姑娘不让说。”   沈复年看了他一眼,然后点点头,“你做得很好。”   小吴仔细看了看沈复年的表情,心里暗自庆幸,看来掌柜的希望我对少掌柜忠诚。   沈复年不再多问,小吴不说,他自然有自己的渠道。沈珍珠的账还没盘完呢,沈复年就知道了女儿早上跑到张家铺子里吃早饭的事情。   难怪回家后就随意动了两口,还没精打采的。   随后,他又去沐家走了一趟,沐云舟乖乖地把昨晚的事情托盘而出,“姑父,怀旭这些日子颇受煎熬。他个没见识的怕是被吓着了,故而才这般反常。我已经劝过他了,等他自己出去走一走看一看,很快就能想通,十几年过去了,朝廷里早不知道换了多少人,谁还记得当年一个犯官家里夭折了一个小娃儿的事情呀。”   沈复年点点头,“除了你爹娘,此事莫要说出去。”   回来后沈复年坐在柜台后面思索,若是郭家小子能把手艺学好,以后在铺子里给他隔出一个柜子,专门做首饰,倒也不错。   他又看了看后院,院子里大的很,可以再盖一间屋子,给他做作坊。   沈复年陷入了畅想,好似明天他就能阖家美满、有一大群孙子一样。   等见到女儿打着哈欠拿着账本从后院出来,沈复年停止了幻想,得先把郭家两口子那里安抚好才行。   沈珍珠盘好了帐,哈欠一个接着一个,沈复年实在看不下去了,“你去后院歇会儿。”   沈珍珠摇摇头,“爹,等吃了饭再睡吧。”   沈珍珠一直强撑到午后,沈复年直接把她打发回家。一进家门,她一头扎到了床上。昨晚上她一直想郭怀旭的事情想得睡不着,今天又起了个大老早,现在她困极了,粘上枕头就睡着了。   这一觉睡了一个多时辰,醒来后,她心里想着那一小匣子铁首饰。她打开小匣子,仔细挑了五件款式好看的用红布包好,直奔陈家。   陈家是镇上唯一一家卖首饰的,不过陈家的首饰大多都是从县城里买回来的,陈掌柜自己没啥手艺,只能做个中间商。   沈珍珠一进门,陈掌柜双眼一亮,“沈姑娘,想要什么东西?”   陈家卖的小部分是银饰,大多是铜的和铁的,金饰极少,沈珍珠近来满头金饰,陈掌柜一打眼就认出了她头上那根金簪子是县城里的好货。   沈珍珠把红布包打开,“陈掌柜,我这些能不能用铜水炸一炸?”   陈掌柜心里思索,沈姑娘居然还要戴这些铁首饰吗?以沈掌柜疼爱女儿的程度,不至于给女儿买铁首饰啊。而且,这些铁首饰哪里买的?   他伸头看了看,发现其中一根簪子跟沈珍珠头上的金簪长得特别像。   陈掌柜试探性地问了问,“沈姑娘,您这些都是哪家的?”   沈珍珠笑道,“陈掌柜,这是我的好朋友送给我玩的。我娘说不让我戴铁的,我就想着用铜水炸一炸,这样才能戴的出去。”   陈掌柜不再多问,“姑娘,我这里炸不了,不过明日我要去海云县,可以带过去帮您炸一炸。”   沈珍珠点头,“我这五样首饰,一共需要多少钱?”   陈掌柜心里忖度,想多要钱吧,又怕被沈掌柜识破,无奈只能报了实际价格,“姑娘,一共七十五文钱。”   沈珍珠心里算了算价格,还算合理。   她把红布包推给陈掌柜,“那就劳烦您了。”   陈掌柜接过红布包,“沈姑娘,您先给三十文定金,等我明日从县城回来您再来取。”   沈珍珠痛快地付了三十文钱,然后带着毛毛往铺子里而去。   转天下午,陈掌柜果然把首饰都处理好了,沈珍珠付了尾款,带着五样首饰回了家。   新炸的首饰,虽然没有金饰那样亮,看起来还是不错的。她用铜簪子把头上的金簪换下,沐氏当晚居然没发现。   自此,沈珍珠就每天戴那几样铜包铁的首饰。沐氏劝女儿不用这般节俭,沈珍珠说怕金的丢了,坚持要戴仿制品。   郭怀旭走了,沈珍珠感觉自己的心好像空了一些。从她穿越过来后,除了刚开始在家里养病不出门,后来的生活里处处都是他的影子。   有时候她一个人往沈家老宅去,会想起以前二人一起上下班的情景。有时候喂毛毛吃东西,会想起他临走时喂毛毛吃饼的样子。有时候梳头发时,摸着那些仿制的首饰,会想起他为了做这些首饰可能手上又添了几道新的伤痕。   沈珍珠觉得自己心里难受极了,哪怕前些日子二人闹别扭,她至少心里还有一股气撑着,现在却连那股气都没了。   她整天怏怏地,沈复年夫妻两个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却毫无办法。沐氏请来沐云檀劝说女儿,沈珍珠才猛然惊醒。   算了算了,我这样也太没出息了。她再次把精力都投入到铺子里,把货物重新分类,计算每种货物的总利润,并找人重新打了几组柜子放在铺子里……   就在她风风火火忙事业的时候,郭怀旭在祁州城刚刚进银楼。   这家银楼名叫萃华楼,是祁州城最大的银楼,里面卖的首饰种类繁多,且价格昂贵,是祁州城所有官商家太太小姐们最喜欢来的地方。   萃华楼里的首饰之所以好卖,一个原因是名气大,第二个原因是里面经常能出新品。但近来掌柜的发现几位大师傅有些江郎才尽,设计出的款式没有什么新意,故而掌柜的才想招一批年轻的师傅。手艺差一些不要紧,只要脑子活就行。   萃华楼这回招的不是师傅,也不能算跑堂伙计,对外说的是给大师傅招帮手。来应聘的人络绎不绝,郭怀旭站在一堆人之间特别显眼,无他,这小伙子长得太好看了。   今日来的一共有四个人,两个年轻人,两个中年人。郭怀旭按照萃华楼的要求填了一张单子,姓名、年龄、籍贯、父祖情况,然后就是掌柜的亲自面试,郭怀旭年纪最小,排在了最后。   郭怀旭足足等了个把时辰,终于等到了自己。   进了内室,他先给掌柜的行礼,“掌柜的好,小子姓郭,是海云县平远镇人,家父是一名铁匠,自小随着家父干活,也会打几件小玩意。”   这掌柜的姓姜,刚才就注意到了郭怀旭。铺子里那些大师傅个个一脸沧桑,没一个好看的,忽然来了个俊俏郎君,姜掌柜不免多看了两眼。   听见这小子说会打一些小玩意,姜掌柜来了兴致,让人拿来几样东西,当场让他动手看看。   郭怀旭之前走的都是自己琢磨出的野路子,忽然到了这些正规军面前,心里也有些吃不准。   姜掌柜看出他的犹豫,“你只管动手。”   郭怀旭掏出自己的小工具箱,开始按照姜掌柜的吩咐给一只银镯子雕刻云纹。   姜掌柜瞅了瞅他的小工具箱,哎呦,不少东西呢,看来是个爱琢磨的孩子。爱琢磨好啊,铺子里这些老家伙,就是好日子过久了,不愿意琢磨。   没过多久,郭怀旭把镯子递给姜掌柜,“我做的粗糙,浪费掌柜的东西了。”   姜掌柜看了看,又问道,“你不是说平日里喜欢自己做些小东西,有没有做好的给我看看?”   郭怀旭愣住了,他的东西连箱子都给了沈珍珠,一件都没留下。   他想了想,忽然撸起右手袖子,把那只手链取了下来,“这上面挂的小东西都是我做的,因着当时没有趁手的工具,做的有些粗糙。前些日子在家里做了一些小首饰,都留给我妹妹了。”   姜掌柜看了看他的手链,“这个东西倒是取巧。”   郭怀旭连忙谦虚道,“这是我妹妹想出来的法子。”   姜掌柜把手链递给他,“在我这里可要吃苦,你能不能受得住?”他见郭怀旭长成这样,怕他不能吃苦。   郭怀旭连忙道,“掌柜的放心,我自小就跟着我爹干活,家里做饭洗衣的事情都是我在干。”   姜掌柜哟一声,“小伙子心还挺细,行了,你留下吧,我这里管吃管住,前三个月只有五钱银子月钱。”   郭怀旭十分高兴,“多谢掌柜的。”管吃管住还有五钱银子,他非常满意。   姜掌柜又道,“平日里除了帮大师傅们干活,得闲了还要到前面来招呼客人。”   郭怀旭再次点头道好。   姜掌柜笑眯眯地看着他,小伙子长得这么排场,要是出来招待客人,定然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他对旁边一个小伙计道,“宝柱,你那屋里不是有一张空床,让小郭跟你一起住吧,你小子可别欺负新人。”   那个叫宝柱的哎哟一声,“掌柜的,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人啊,我这么老实的人,只会被人欺负的。小郭是吧,往后你就跟我住了。”   郭怀旭对着宝柱行礼,“多谢大哥,以后劳烦您多照顾。”   姜掌柜挥挥手,“你去与家人告别,说完话就过来吧。”   郭铁匠一见到儿子满脸喜色地出来,也忍不住高兴起来,“成了?”   郭怀旭点头,“成了,爹,掌柜的说让我先干三个月,管吃管住一个月五钱银子。”   郭铁匠喜形于色,“那就好,得亏你自己在家里喜欢琢磨那些东西,现在也能多一条出路。”当小学徒一个月都能有五钱银子,等成了大师傅,翻十倍都不是问题。   他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好好干,等干完这三个月回家看一趟。”   郭怀旭忽然欲言又止起来,郭铁匠想了想道,“沈家那边你不用担心,我回去就跟沈掌柜托个底,要是沈家能等,明年就给你们定亲。”   听到这话,郭怀旭眼底忽然迸发出耀眼的光芒,看得郭铁匠心里忍不住叹气。   “爹马上就要回去了,走,我们去对面一起吃碗面。”   郭铁匠带着儿子去了对面的一家面馆,吃饭的时候,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郭怀旭,“这个,是当年他给我的,很多东西我看不懂,都给你吧。”   郭怀旭有些怔楞,片刻后明白了郭铁匠说的他是谁,“爹。”   郭铁匠低头吃饭,“收起来吧,以后你自己慢慢看,莫要让旁人看到了。他还给我留了些钱,我一直给你留着呢,等你成亲的时候都给你。”   郭怀旭连连摇头,“爹,我不要,我以后去沈家,不需要,都留给大哥和三弟吧。”   郭铁匠头也没抬,“那是你该得的,以后再说吧,你一个人孤身在这里,不要太出头,要勤快,莫要随意得罪人。”   郭怀旭嗯了一声,“儿子知道。”   郭铁匠想到这个儿子不是个多话的人,不再多说。等父子两个吃过了面,郭铁匠结了帐,带着儿子去了萃华楼。   今日姜掌柜一共留下两个人,一个是一位青年男子,另一个就是郭怀旭。郭铁匠想着儿子以后要在这里做工,与姜掌柜说了许多客气话,然后亲自把儿子送到宝柱的屋里。   郭怀旭自己铺好了床铺,趁着宝柱不在,郭铁匠从怀里掏出三两银子塞进他手里,“藏好了,别让人家发现,不到紧急时刻不能动用。”   郭怀旭推了回去,“爹,儿子不要,儿子有。”   郭铁匠瞪眼,“你哪里来的钱?”   郭怀旭哑然,沈珍珠送给他二十两银票的事情他并没有告诉家里人。   郭铁匠想了想,“是不是沈家人给的?”   郭怀旭点了点头,“儿子回去后会还给她的。”   郭铁匠叹了口气,又把钱塞给儿子,“就算你以后要去沈家,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随便花人家姑娘的钱。”   郭怀旭不想解释,他并不是想花沈珍珠的钱,他只把那当做她的心意,就如同她的那一缕头发一样。   “爹,儿子知道了。”   郭铁匠又嘱咐了儿子几句话,然后到外头与姜掌柜说了几句客气话,自己一人去寻找回海云县的车。   姜掌柜说让他今日先歇着,郭怀旭打量了这间屋子,屋子非常小,就是厢房旁边带着的鹿顶,里面摆了两张小床,每张床的床尾巴那里都有个小柜子,另外有两张凳子,宝柱的床底下还有两个盆。   郭怀旭把自己的衣裳放进了床尾的小柜子里,沈珍珠给的银票和郭铁匠给的钱他都放在毛毛戴过的那只荷包里,随身放在衣裳胸口里的内袋里。这内袋还是他自己缝的,就是用来藏东西用的,每件衣服里面都有。   至于那一缕头发,他把它编成一根小辫子,藏在自己的头发里。那根小辫子非常细,用发带一绑,谁也看不见。   做完了这些,郭怀旭出去与姜掌柜打招呼,又问了宝柱附近哪里有卖盆子的,自己跑去买了一大一小两只木盆。   回来后,郭怀旭并没有歇着,他请示姜掌柜之后,正式进了萃华楼的作坊间。里面有四个大师傅,十几个小学徒。   姜掌柜把郭怀旭交给了萃华楼的头号大师傅王金奇,王金奇手下已经有了三个徒弟,多一个不嫌多,随手打发郭怀旭去打扫案板上的银粉。   郭怀旭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作坊,仿佛打开了一个新奇的世界。 第43章 王三郎的贪心   日子过得飞快, 眨眼两个多月就过去了,今天三伏天来得迟,且时间还长。虽然立了秋, 晌午还是热得很。   就在沈珍珠每天想办法消暑之时,王明月忽然给她下了帖子。   王家前些日子给王明月买了个小丫鬟,王明月给她取名叫杜鹃。杜鹃来送帖子时, 沈珍珠正在家里喝绿豆汤。   在这个没有风扇没有空调的地方,消暑全凭劳动人民的智慧和勇气。沈珍珠手里的团扇一天到晚摇个不停, 她屋里的窗户一天开到晚, 不管想多少办法, 她还是觉得热。   沈珍珠一边喝汤一边心里嘀咕, 能不热嘛, 她里里外外穿了三层衣裳,真是要命。   有时候热的狠了,沈珍珠会端一盆温水进房间,略微擦洗后就穿一丁点在屋里晃荡, 连头发也被她全部盘到头顶上去了。   沐氏经常见到女儿穿个红肚兜在卧室里晃荡, 又好气又好笑, 只能把大门关的死死的。   听说王家派丫鬟来送帖子, 沐氏赶紧让女儿穿好衣裳出来。   杜鹃十分懂礼, “沈姑娘好, 我们姑娘在院子里养的荷花快要凋谢了, 想请姑娘一起去赏花, 还请沈姑娘赏脸。”   沈珍珠心里纳闷, 王明月的小院子里又没有池塘,哪里来的荷花。但人家郑重其事地下帖子,她也不能不应。   接过帖子后, 沈珍珠问了一句,“王姑娘都请了谁?”   杜鹃笑着摇头,“我也不晓得,我们姑娘只说让我来给姑娘送帖子。”   沈珍珠没有多问,抓了几个铜钱塞进杜鹃手里,“辛苦你跑一趟,烦请你告诉王姑娘,到时候我定去叨扰。”   杜鹃接过铜钱,行个礼道谢后走了。   沐氏想了想道,“给你也买个丫头吧。”   沈珍珠连连摇头,“娘我不要,还是给家里雇个婆子吧。”   沐氏拿过女儿手里的帖子看了看,“你爹去于老爷那里看了好几次了,没有合适的人。都是丫头小子,婆子少。这王姑娘倒挺讲究,帖子做的这般花哨。”   沐氏想到杜鹃,心里还是动了念头,没道理王家姑娘就能用丫头,她女儿不能用。   沈珍珠不知道沐氏心里的想法,“去就去吧,全当去玩玩,我也去看看这些官家小姐每天都在玩什么。”   沐氏看了看女儿身上的衣裳,“那王姑娘总是穿着一身白,你到时候也穿素一些,省得扎了人的眼。”   母女两个坐在廊下说着话,沈珍珠一边给沐氏扇扇子一边继续喝汤。   过了两日,沈珍珠与父母打过招呼,往沐家而去。杜鹃不肯说,沈珍珠自己打听过,沐云檀也在今日的邀请之列。   到了沐家,沐云檀已经在等着她呢,姐妹两个辞别长辈,一起步行往王家而去。   沈珍珠前些日子也给自己做了一顶帷帽,她这帽子比王明月的好看多了。王明月是寡妇,帷帽是纯白色的,沈珍珠这个边缘是淡绿色的纱布,左右两侧还用丝线吊了一些小饰品,看起来又活泼又鲜亮。   沐云檀伸手摸了摸她的小吊饰,“偏就你这么多巧心思。”   沈珍珠帮沐云檀戴上帷帽,“还得多亏了王姑娘,要不是她带头,我们谁也想不到戴这个。大热天的头上没个遮挡,怪晒人的。”   沐云檀笑,“王姑娘是为了不让外人看,你这是不想晒太阳。”   沈珍珠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管它做什么用的,反正能解决问题就好。”   姐妹两个到王家时,已经来了好几个姑娘了。王明月,王二姑娘,李大姑娘,首饰铺的陈三姑娘,木匠铺的袁姑娘,还有吴里长家的长孙女吴大姑娘。   一屋子女孩在王明月的屋子里,沈珍珠一进门就闻到一股香味,没忍住打了个大喷嚏。   王二姑娘笑道,“哟,沈姑娘这是晚上睡觉蹬被子了?”   她这些日子学的精乖了一些,不再硬刚,偶尔用上了讽刺、暗喻的小手段。   沈珍珠笑眯眯回道,“都怪你们一个个把自己弄得香喷喷的,我这没见识的可不就受不了这美人香。”   李大姑娘伸手就来捏她的脸,“让我看看你香不香。”   屋里的气氛活跃起来,众女开始互相打招呼。   吴大姑娘看向沈珍珠的帽子,“珍珠这帽子倒是别致,能给我看看吗?”   沈珍珠把帽子递给她,“我瞎捣鼓的,比不得明月姐姐的素雅。我就是俗人,喜欢这些叮铃咣当的小玩意。”   王明月好久没有举办这种宴会,自从丈夫去世,她的生活一潭死水,这次还是在王二姑娘和王大太太的鼓励下,她才鼓起勇气给大家下了帖子。   没想到大家一个不落地全都来赴宴,她感觉有些恍惚,仿佛又回到了无忧无虑的少女时光。   沈珍珠和沐云檀同时发现,今天王明月的发型改了。原来她是个小寡妇,头发是盘起来,今日王明月的头发却散了下来,只盘了几捋上去。乍然一看以为是个姑娘,再仔细看,说是妇人也不为过。   姐妹两个相互看了一眼,看来王家想给王明月重新找婆家了。   今日能来赴宴的都是平远镇一等一的精明姑娘,自然没有人会去提这个事儿,大伙儿说说笑笑一起吃茶。   王明月陪着大家说了一圈的话后切入主题,“原说请姐妹们来看荷花,听姐妹们说得热闹,险些忘了正事。”   陈三姑娘连忙道,“是呢,明月姐姐,荷花在哪里呢?”   王明月笑道,“才刚姐妹们进来时可能没注意,我院子角落里有一口大缸,我把荷花养在缸里呢。这会子花快凋零,姐妹们跟我一起移步去看一残荷吧”   众女跟着王明月一起到了院子角落里。   沈珍珠心里好笑,原来是养在缸里的啊,这个法子倒是不错,“明月姐姐好雅兴,等我回去也要养一缸,到时候从姐姐这里移栽一些过去,姐姐可别小气。”   王明月笑着点头,“妹妹只管来,到时候我教你怎么种。”   其余众女也纷纷求,王明月一一应答。   就在此时,杜鹃听见外面有人敲门,她去开门,来的正是王三郎。   杜鹃赶紧拦住他,“三公子,姑娘这里有客呢,您稍后再来。”   王三郎哦了一声,“都有谁?”   杜鹃支支吾吾,“三公子快去吧。”   王三郎轻笑,“你倒是忠心。”   等他一走,杜鹃终于松了口气,这魔星可太难缠了。里面是一群姑娘,要是让他闯了进去,自己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   杜鹃本以为他走了,没想到过了一阵子,王三郎去而复返,而且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是几样点心。   杜鹃刚打开门,他就嗔怪杜鹃,“姐妹们来了,你怎么也不知道好生招呼。这是我刚去外头买的,你快拿进去给姐妹们吃。”   杜鹃一脸尴尬,家里的点心不多了,她就准备了两样,好在王明月手里有好茶,拿来招待姑娘们也显得高雅,反正姑娘们也不会贪嘴要点心吃。   王三郎见她还在发愣,把托盘递给她,“快拿进去。”   杜鹃要接托盘,只能将门都打开,王三郎透过门缝,看到了站在外头的那个明艳的身影,还有她侧脸上灿烂的笑容。   杜鹃接过托盘就把门带上了,王三郎在门外站了片刻,然后转身离去。他一边走一边想,祖父告老,往后不可能在起复。父亲这辈子可能要止步于秀才,二叔更是不行。家里这点财产到时候经过两次分家,到自己手里还能有多少?更别说自己上头还有大哥这个长房长孙。   我想脱离这里,只能自己科举,但科举非一朝一夕,所费银钱更是无数。爹娘已经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大哥身上,到我这里,大概就是大年三十打个麻雀,有也能过无也能过。   看来,我得给自己找个实力雄厚的岳丈才行。   王三郎把今日来的所有姑娘在心里都翻了一遍,最终还是把目标锁定在了沈珍珠身上。只有这种独女户,才舍得给女婿花钱。况且,沈家父女两个生财都颇有手段。若是我能娶了沈姑娘,以后就能一心科举。至于沈家要招婿,到时候舍出去一个儿子就是。更别说沈姑娘还是沐先生的外甥女。   王三郎忽然又想到郭怀旭,听说这二人情义很好,想插进去,怕是得使一些非凡的手段。   王三郎又想到了王二姑娘,等他走到自己屋里时,一个计划已经在他心里酝酿了出来。   那头,沈珍珠当然不知道自己成了别人眼中的肥肉。王明月带着众女看过荷花后,晌午还开了一桌宴席。姑娘们吃饭大鱼大肉非常少,除了平远镇的时令蔬菜,还有一些豆腐鸡蛋类,最打眼的是一盘藕。   王明月还呈上了自己做的米酒,这酒带点甜味,姑娘们喝了也不会醉。怕大家太热,她还准备了酸梅汤。   不得不说,在招待客人这方面,王明月十分合格,沈珍珠一边吃一边学,丝毫没有偷师的羞耻感。   等吃过了宴席,姑娘们先后离去。沈珍珠随着沐云檀和李大姑娘一起走,路过前院时,王三郎在倒座房的窗户里面看到了三位姑娘。   沈珍珠自然不知道后面有匹狼在盯着自己,她的脚步轻盈,因为略微喝了点酒,脸上微微发热。好在她戴了帷帽,旁人也看不见。   三位姑娘一阵风一样走了,到了门外,李大姑娘忽然道,“珍珠,我听怀礼说,过些日子旭哥儿要回来了。”   沈珍珠脚步一顿,“他回来就回来,关我什么事。”   李大姑娘笑道,“我晓得不关你的事,但我想说这事儿,又关你什么事。”   沈珍珠忍不住笑道,“李姐姐,你也学坏了。”   李大姑娘拿帕子捂住嘴笑,“你还跟我弄鬼,我听怀礼说,他爹与沈叔叔私底下见过面,说什么我不知道,反正现在再也没媒人上你家的门了。”   沈珍珠当然知道这事儿,郭铁匠从祁州回来后,带着礼物上沈家的门,先跟沈复年道歉,然后把中间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了他,并请沈家稍后议亲,等他打探清楚后,若是往事无人记得,愿意把郭怀旭送到沈家做上门女婿,只求沈家将来留一个男丁姓郭,不为他自己,只为郭怀旭的亲爹郭大人。   沈复年刚开始还有些犹豫,可一想到那些来说媒的歪瓜裂枣,把心一横,赌一把。这么多年过去了,谁还能记得一个弃婴呢。   后来沈复年去请示沐安良,沐安良劝他把心放到肚子里,郭家既然是被牵连,肯定是因为郭怀旭生母的娘家犯了事,人家主要的目的是主犯,至于从犯家中夭折了一个刚出生的孩子,鬼都不会在意。   郭沈两家的家主私底下达成协议,等郭怀旭在祁州干满一年后,正式给两个孩子定亲。   沈珍珠见李大姑娘笑话自己,立刻回道,“哦,他爹,他爹是谁呀?姐姐该怎么叫呢?”   李大姑娘立刻羞得去拧她的嘴,她还没进门,自然不能喊公爹,“让我看看你的嘴是什么做的,怎么就这么巧。我怎么叫?你怎么叫我就怎么叫!”   沈珍珠哈哈笑着往前跑,“姐姐羞什么,过一阵子我就不能喊姐姐了。”   郭家前几日已经去李家下了聘礼,预备等十月间就要迎娶李大姑娘过门。   李大姑娘撵不上她,跺脚骂道,“你等着,往后也有轮到你的时候,到时候你就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了。”   沐云檀笑着打圆场,“别恼别恼,往后你们都是一家人,合该相亲相爱才是。”   李大姑娘终于有了个台阶,“还是沐姐姐贴心,珍珠这丫头牙尖嘴利,也就旭哥儿这个闷葫芦不怕她。”   三个姑娘一路说说笑笑,到了十字路口分开,各回各家。   沈珍珠直接去了铺子里,“爹,我回来了。”   沈复年正在打算盘,闻言嗯了一声,“好不好玩?”   沈珍珠把头上的帷帽摘掉,笑着坐到了他身边,“好玩的很,爹,明月姐姐在院子里养了一缸荷花,我也想养,我还想在院子里种一株桂花树。”   沈复年点头,“你想养就养,桂花树老宅里有,回头让文清给你移一株小的过来。”   沈珍珠凑过来看沈复年的账本子,“爹,这个月怎么样?”   沈复年快速拨弄算盘珠子,“还算好。”   沈珍珠又问道,“爹,咱们什么时候去进货?”   沈复年抬眼看了一眼女儿,“我预备下回去祁州进一部分货,海云县的货品种不足。听说祁州新修了一条官道,来往的客商越来越多,到时候淘一部分稀奇的东西回来,也能卖个高价。”   沈珍珠片刻后才反应过来,“爹,您,您要去祁州?”   沈复年嗯了一声,“怎么,你不想去?”   沈珍珠结结巴巴道,“爹,祁州太远了,坐车要几天呢。”这年月交通不发达,从平远镇到祁州城,还要路过海云县,坐骡车至少得两三天。   沈复年继续拨弄算盘珠子,“你要是不想去,我带着小吴去,你跟小李在家里看着铺子。”   沈珍珠立刻道,“去,我想去,我还没去过祁州城呢。”   沈复年嗯了一声,“这两天跟你娘一起做两身男孩子的衣裳,过三天就走。”   沈珍珠的脑子短路了一息,然后反应过来,“爹,我需要准备什么?”   沈复年放下算盘,开始在旁边的本子上写字,“你去你舅舅家中,把祁州城大致的街道分布画一张图,然后记在心里。等去了祁州,咱们一边淘货,一边把各处店铺和路都记清楚。还有,这两天不管多热都要到铺子里来。多吃点苦,到时候路上才能受得住。”   沈珍珠点头,“我晓得了,爹,这账我来算吧。”   沈复年没有拒绝,把东西一推,“这回出门我们任务重,不是玩的,你心里要有个准备。”   沈珍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爹,咱们去祁州,要是带回来的东西太多,会不会遇到劫匪?”   沈复年点头,“劫匪倒是没有,贼偷和骗子肯定会有。到时候你路上莫要犯傻,谁问什么都不能说实话。正好也历练历练你,往后我老了,可就都得靠你了。”   沈珍珠瞬间感觉到自己肩上的担子重了起来,她与其他姐妹不同,她要赡养父母,要撑起一个家。   沈珍珠把晌午跟姐妹们嬉闹的情绪丢开,低下头就开始算账。   过了两日,沈复年一大早就带着沈珍珠悄悄出了门。父女两个只带了一个包袱,里面各自有两套换洗的衣裳,还有一包干粮。   沈珍珠穿的一身棉布长衫,头发绑了起来,脸上还故意擦黑了一些。为了掩人耳目,沈珍珠还特意想办法用东西糊住了耳朵眼儿,因着她只有十五岁,胸口也并不明显,打眼一看,以为是个晒黑了的乡下小子。   父女两个与别人一起拼的车,一路上,沈复年让女儿坐在角落里,沈珍珠也不怎么说话,倒没人注意她。   等到县城,父女两个去相熟的面馆吃了一碗面,然后火速坐上了去往祁州城的骡车。   平远镇离海云县比较近,海云县离祁州城就比较远了。当天晚上,车夫带着大家在相熟的客栈落脚。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沈复年带着女儿住一间屋子。   一路上,沈珍珠感觉自己的骨头架子都要散架了,屁股也生疼。这交通太不发达了,说是官道,还是不怎么平整,且车轮子又没有减震,只能硬抗。   沈珍珠虽然坐的难受,但一个字都没叫苦。沈复年一直暗中打量女儿,见她并没有因为见到生人就害怕,且能够独立安排好吃住问题,甚至还机灵地避开了两拨骗子,连有人使仙人跳都被她识破。   沈复年十分欣慰,女儿懂事,他才能放心把家业交给她。   父女两个这样一路颠簸,第三天下午,终于到了祁州城。   沈珍珠颤抖着从骡车上爬了下来,亲娘诶,下次她一定要弄个垫子,不然她的屁股要开花了。   再一看沈复年站得稳稳的,沈珍珠连忙拍马屁,“还是爹厉害。”   沈复年笑,“你多坐几回就好了。”   他付过了车资,又与车夫约好什么时候再见,然后带着女儿去找地方投宿。   这回沈复年没小气,找了一家中等客栈,父女两个要了一个大间,里面有两张床。   沈珍珠让伙计送来热水,父女两个好生洗漱一番,换上了干净衣裳。匆匆吃过一顿饭,父女两个顾不得身上疼,一起出门去扫货。   果然如沈复年所料,祁州城里有许多海云县买不到的货物,有些价格比较贵,有些是因为刚从外地运来的,海云县的坐商们担心销量,还没敢进货。   沈复年胆子大,果断挑了几样海云县没有的东西,又买了一些价钱比县城里更便宜的东西,反正他明日要包车,在这里买能省下不少钱。   父女两个忙活了整整一天,把祁州城逛了个遍,也淘到了许多好东西。   回到客栈里时,已经快到黄昏了。   沈珍珠回到屋里开始整理东西,“爹,咱们买的这些东西虽然比海云县便宜一些,但去除掉路费,也多挣不了多少钱啊。”   沈复年坐下来自己倒茶喝,“买东西是一回事,主要是来祁州城看看,带你长长见识,免得你在平远镇做了几天山大王,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沈珍珠笑了起来,“爹,见识没长多少,就是这骡车可真是坐够了。”   说话的时候,沈珍珠就把东西分成了两大份,全新的放在一起,一些半旧的东西放在另外一边。如果她能把这些旧的变成新的,那利润就大了。祁州城离平远镇这么远,没有人会知道她买了什么东西。长期在海云县进货,杨家必定会关注。到时候她买了旧货却没有卖,三五个月还好,时间久了杨家肯定会怀疑。   这个理由沈复年没有说出口,沈珍珠心里却门儿清,往后她来祁州城进货的日子还多着呢。   等收拾好了货物,沈复年看了看外面,“换身衣裳,跟我去萃华楼。”   沈珍珠张了张嘴,她当然知道萃华楼是干什么的。前几日沈复年路过铁匠铺门口时与郭铁匠打了招呼,郭铁匠也没让他带什么,只说要是遇到郭怀旭,叮嘱他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沈珍珠内心是想去的,但是一想到之前二人闹别扭还没说过话,又觉得自己不能这样认输。   “爹,您去吧,我留在客栈里看着行礼。”   沈复年看了她一眼,“真不去?”   沈珍珠也坐下给自己倒茶,“不去。”   沈复年笑一声,“行了,去吧,你娘说要给你买件首饰,听说萃华楼是祁州城最好的银楼,去那里看看。”   沈珍珠捧着茶盏,“爹,那里的首饰会不会太贵?我有呢,给娘买一件吧。”   沈复年呜了一声,“也行,先给你娘买,以后再给你买。”   沈珍珠听懂了他爹的意思,是说等她成亲的时候再买。她立刻喝了一口茶,真是的,有个太开明的爹也不是时刻都好。   沈复年起身,“我去大堂等你,给你一刻钟时间换衣裳。”   沈珍珠等她爹一走,在屋里转了两圈,最后还是换上了唯一的一套女装,就着盆子里的冷水洗了把脸,把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   沈珍珠下楼的时候,客栈里的小伙计吓了一跳,结结巴巴了半天才弄明白,这原来是个姑娘啊。   沈珍珠觉得大家都盯着自己看不太好,立刻从怀中掏出一张帕子,左右固定在发髻上,正好堵住了脸,露出一双顾盼生辉的眼睛。   沈复年见到女儿下楼,立刻起身,“走罢。”   父女两个一前一后,沈复年已经把路都记了下来,带着女儿穿过大街小巷,不到两刻钟的时间,就到了萃华楼门口。   沈复年抬脚进去,迎碰头就遇到一个跑堂伙计,“客官您请,请问您需要些什么?”   沈复年抬起头摸了摸胡子,“伙计,你们这里可有一位姓郭的小哥?”   伙计立刻道,“哟,那您稍等。”   伙计跑到后面去喊了一声,“小郭,小郭,有人来看你了。”   郭怀旭正在跟着王金奇干活,听到这话有些不敢相信,谁会来看我?   在征得王金奇的同意后,他快步往铺子里来。刚一掀开帘子,就看到了一个梦牵魂绕的侧影。   虽然她脸上蒙着帕子,发型也改变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她正低着头挑首饰,偶尔与旁边的伙计交谈两句,表情十分认真。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沈珍珠抬头一看,就见到了站在帘子旁边的郭怀旭。他穿着萃华楼伙计的衣裳,头发已经长得很长了,用一根蓝色的带子绑着,面带微笑,眼神温柔,因着近来整日不晒太阳,整个人变白了许多,看起来更加俊俏。   见沈珍珠看自己,郭怀旭的眼神变得越发温柔。谁知沈珍珠立刻低下头,继续挑首饰。   郭怀旭看到旁边的沈复年,立刻走过去鞠躬,“沈二叔。”   沈复年嗯了一声,“这里可还习惯?”   郭怀旭恭敬地回答道,“都好,多谢二叔关心。”   沈复年点点头,“我来祁州进货,顺带来给你婶子买件首饰。你爹让我带话给你,要照顾好身子,莫要舍不得吃喝。”   郭怀旭笑着回道,“掌柜的对我很好,二叔,您往这边来坐。”   说完,他对着那边的伙计道,“张大哥,这是我妹妹,你可要实诚些。”   正陪着沈珍珠挑首饰的伙计哟了一声,“小郭你早不说,我还说要想办法多问这姑娘要二钱银子呢。”   郭怀旭对着他的肩膀锤了一拳,“你敢!”   那伙计哈哈笑,“晓得了晓得了,我保证不多要一文钱。”   郭怀旭看了沈珍珠一眼,“妹妹,你慢些挑,不用急。”   沈珍珠只嗯了一声,继续看东西。   郭怀旭带着沈复年坐到了旁边的屏风后面,这里是招待贵客用的。当然,伙计们招待熟人姜掌柜也会睁只眼闭只眼。   等沈复年坐下后,郭怀旭立刻去倒了热茶过来,“二叔,您的货都买过了?”   沈复年点头,“买过了,你到这里也快三个月了,准备什么时候回家?”   郭怀旭迟疑片刻回道,“原说先干三个月,要是干得好,让我回家一趟,然后接着干,我还在等掌柜的话。”   沈复年想了想,“我去问问掌柜的,若是可以,你跟我一起回去,也能省些车钱。”   郭怀旭惊讶地看着沈复年,“二叔。”   沈复年笑看他,“怎么,非得你爹来才行?”   郭怀旭连连摇头,“不是不是,多谢二叔替我操心,我是怕太麻烦二叔。”   沈复年起身,“无妨。”   说完,他走出屏风,自去找姜掌柜。郭怀旭不好跟着,就走到了沈珍珠身边。   “妹妹挑好了吗?”   那姓张的伙计知道这一单赚不了多少钱,索性推给郭怀旭,“小郭,这是你亲戚,你来招待,那边来了位客人,我去了。”   姜掌柜为了提升伙计们的积极性,每个月除了给底薪,还有提成,故而这伙计听说沈珍珠是郭怀旭的亲戚,顿时丧失了热情。   伙计一走,郭怀旭低下头跟沈珍珠一起看首饰,“妹妹想要什么样的?”   沈珍珠道,“我给我娘买的,不能太花哨,也不能太土。”   郭怀旭想了想,从旁边的柜台里面拿出一个盒子,打开一看,一块绒布上面铺陈着三根金簪,其中一根用细金丝缠绕的一朵梅花,十分好看。   沈珍珠一眼就相中了这一根,拿起来看了看,“你不是在后面跟着师傅干活,还要到前面来跑堂吗?”   郭怀旭低声道,“得闲的时候就到前面来帮忙,听一听客人们都喜欢什么样样式。”   沈珍珠终于肯抬起头仔细看他,少年郎一如既往地好看,眼神还是那样缠人。   郭怀旭见她愣愣地看着自己,见旁边无人,假装帮她看首饰,凑过来低声道,“珍珠,谢谢你来看我,我很高兴。”   沈珍珠哼一声,“谁来看你的,我来进货的。咱两个闹掰了,还没和好呢。”   郭怀旭嘴角带了笑意,仿佛看一个正在闹别扭的小孩,“都是我的错,你想要什么补偿,只要我有的,通通都给你。”   沈珍珠抬起下巴,“你个穷鬼能有什么东西。”   郭怀旭继续笑,他忽然看到了她发间的一根钗,凭他现在的眼光,一眼就认出那是铜包铁的。他心里涌起一股温暖,“珍珠。”   沈珍珠听出他的声音有些异常,嗯了一声道,“我就要这个,帮我包起来。”   郭怀旭本来想说什么,听见她这样吩咐,立刻找来一块红布把首饰包好,还另外找了一个小匣子把首饰装起来。   “一共三两四钱银子。”   沈珍珠吃了一惊,“这么便宜,你没有少要钱吧?”那簪子可不轻呢,款式也好,她还以为至少得四两银子。   郭怀旭笑着摇头,“这是我能决定的最低价,这匣子算送的。”   沈珍珠明白过来,这大概是内购价了。   她想接过匣子,谁知他捏着匣子没有放手。二人一人捏一端,僵持在那里。   沈珍珠怕引起别人的误会,连忙道,“你快放手。”   郭怀旭松开了手,“你还好吗?嗓子还疼不疼?我看你瘦了一些。”   沈珍珠拿回匣子,“都好了,前些日子天太热,吃得少。你呢?这里有没有人欺负你?”   郭怀旭这两个多月过得很是不容易,他一边跟着师傅学习,一边钻研生父留下来的那些书籍。郭大人的书包罗万象,有兵器篇、城防篇这种国之重器,还有百姓的农具、锁器等日常用品,里面没有写如何做首饰,而是介绍如何让各种金属变得更纯、更听话、更易于锻造。其中关于造锁的那一篇给了他很大的启发,让他在制作金丝缠绕花样这方面的技术突飞猛进。   刚开始王金奇不把他当回事,后来发现这孩子非常有灵性,开始重视他。且因他长相好,姜掌柜也经常把他推出去接待富贵人家的客人,这不免引起了萃华楼里一些人的嫉妒,若不是他机灵,他的那些书说不定就被人扔到灶门里去了。   郭怀旭把许多东西都贴身带着,为了防止那些书被毁,他花了近两个月的时间都记了下来,然后自己一把火烧掉了。   当然,他不会向沈珍珠说这些事情,“都好,这里管吃管住,来往都是富贵人家,掌柜的和气,我不争不抢,没有人为难我。”   沈珍珠作为一名老职场狗,当然知道他说的不是实话。她只能用前辈的语气嘱咐他,“小事情不争抢是对的,大事情不能让,不然人家只会觉得你好欺负。别介入什么派系斗争,就算不得不站队,也要跟紧自己的师傅。若是背叛自己的师傅,别人也不敢用你。干活不能偷偷摸摸的,一定要让师傅和掌柜的知道……”   她说得头头是道,郭怀旭听得又惊奇又好笑,“妹妹果然是做掌柜的。”   那头,沈复年带着姜掌柜过来了。   姜掌柜见到郭怀旭后嘱咐道,“小郭,既然你表叔来了,你跟着回家看一趟。海云县离这里远,我给你十天的时间,早点回来。”   郭怀旭立刻高兴地给姜掌柜行礼,“多谢掌柜的,那我回来后?”   姜掌柜摸了摸胡子,“回来后还继续做学徒,工钱给你涨到八钱,其余等到年后再说。”   郭怀旭再次行礼,沈复年在一边也对着姜掌柜拱手,“多谢姜掌柜对旭哥儿的照顾,我先带他回家,很快就会回来。”   姜掌柜点头,“去收拾行李吧,路途遥远,我就不留你们了。”   郭怀旭很快收拾好了自己的行礼,与众人打过招呼后,跟着沈复年父女一起离开了萃华楼。   眼见着天就要黑了,沈复年算了算日子,“旭哥儿,咱们立刻就走,晚上能赶到下一个镇子留宿。珍珠,等会你到了客栈就上楼收拾东西,旭哥儿去外头买些干粮带上,我去找车夫,咱们在客栈楼下汇合。”   三人各自行动开来,不到半个时辰,东西都上了骡车,车夫鞭子一挥,骡车立刻吱呀吱呀地往海云县而去。   沈复年雇的车是带车厢的,里面堆了许多货,沈珍珠坐在角落里,沈复年和郭怀旭坐在旁边。   车厢里沉默了好久,沈复年忽然问道,“旭哥儿,你打听到了什么东西吗?” 第44章 甜甜的一章   郭怀旭没成想沈复年会问这个问题, 看了一眼外头的车夫后轻轻摇了摇头,“祁州城里没问出什么。”   沈复年嗯了一声,“十几年过去了, 又是在云州发生的事情,祁州这边肯定不会有人知道。”   郭怀旭每天忙着学手艺、招待客人,还要学习他生父留下的东西、完成沐云舟给他的功课, 几乎没怎么离开过萃华楼。他只能凭借郭铁匠的记忆拼凑当年的真相,那时候云州需要修一条非常大的沟渠, 郭大人亲自来监督。那沟渠名叫云水涧, 现在还在云州城外三十里地的地方, 每年能蓄水、泄洪, 对这一带的作用非常大。   云水涧还在, 当年监工的人早已尸骨无存。祁州城的人知道云水涧,但对修建云水涧的事情已经遗忘的差不多了,只记得当时从全省征用了许多民夫。而郭铁匠,就是那其中一个非常不起眼的农家汉子。   郭怀旭曾经思索过, 父亲要传授爹手艺, 是缘分还是有意?是不是那个时候他已经预料到了危险, 在给我寻找后路?   郭大人的未雨绸缪确实起到了作用, 郭铁匠最是知恩图报, 他学了郭大人的手艺, 当郭大人把孩子交给他时, 他二话不说就接下了, 还想方设法装病, 没有与同去的乡邻们一起回家。   郭怀旭并没有刻意去打听生父,自然问不到什么有用的消息,他唯一能确定的是, 当年郭家的事情在云州和祁州这一带连个水花都没带起来。朝廷里的官员那么多,一个六品主事没了,就跟死了只蚂蚁一样。   沈复年不再问此事,“你在萃华楼两个多月,都学到了什么?”   郭怀旭恭敬地回答道,“师傅说我的底子薄,暂时还没有教我太多花样,只让我把一些基本功练好。”   沈复年点头,“你师父说得对,珍珠现在家虽说是二掌柜,但干的都是伙计们的活儿,底子打牢了,往后才能站的更稳。别急着涨工钱,好好学本事。”   因着沈复年在场,沈珍珠也没怎么与郭怀旭说话。   沈珍珠从旁边的大包袱里扒出来两个垫子递了过去,“爹,郭二哥,垫上这个坐得舒服些。”   郭怀旭接了过来,“二叔,我给您垫一个。”   沈复年起身,任由郭怀旭帮自己把垫子垫好,然后慢慢坐了下来,“别说,垫个垫子是舒服些,不然再颠个两三天,我这把老骨头要散架了。”   沈珍珠开始跟父亲拉闲话,“爹,眼见着快要过中秋了,咱们铺子里要不要卖些月饼?”   沈复年嗯了一声,“明天从县城里买一些带回去。”   沈珍珠不再说话,沈复年闭上眼睛靠在车璧上闭目养神。   郭怀旭偶尔抬眼对着她笑一笑,沈珍珠脸上还带着帕子呢,他看不见她脸上的表情,却能察觉到她的心情似乎不错。   三人一路沉默,天黑透的时候,果然到了沈复年所说的那个镇子。三人与车夫一起定了两间屋子,沈家父女一间,郭怀旭与车夫一间。   这样颠簸了三天,中途在海云县稍作停留,三人终于回到了平远镇。   虽然有垫子,沈珍珠还是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车直接停在了沈家杂货铺门口,郭怀旭先下车,然后伸手扶沈复年下车。沈复年下车后径直进了铺子,“小李,小吴,出来搬货。”   沈珍珠扶着腰下车,郭怀旭一手撩着车帘子,一手伸在她面前,“珍珠,我扶你。”   沈珍珠稍微迟疑了一下,这一路上,他一直鞍前马后地照顾沈家父女,但十分守礼。   眼见着小李和小吴要出来了,沈珍珠把手放进他的手里,借着他的力下了车。   一站到地上,沈珍珠长长出了口气,难怪古人不喜欢离开家乡,去外地实在是太难了。   她轻轻捶了捶腰,郭怀旭瞄了一眼后立刻挪开眼,帮着小李和小吴从车上往铺子里搬货。   沈珍珠见众人都忙碌着,赶紧进铺子帮着腾地方,众人一阵忙碌,终于把东西都搬进了铺子。   沈复年只摆了一部分货,其余的仍旧放在包袱里没有拆。   他对着两个伙计道,“你们帮着把这些东西搬到我家里去。”   郭怀旭连忙道,“二叔,我正好要去我家铺子里,我也带一些过去吧。”   沈复年点头,把其中一个小包袱递给女儿,“你带他们回去,去了后就过来,先忙两天把事情干完,后头再歇。”   沈珍珠点头,“爹您等一会子,我去去就来。”   在她的带领下,后面三个人各自扛着一个大包袱一起往西街而去。   路上,小李对着小吴努努嘴,小吴给他一个眼神,示意他别说话,少掌柜的事情,少管。   平远镇的各家掌柜都是人精,有人一打眼就看到了郭二郎跟在沈姑娘身后。咦,这是什么情况,难道又好了?   沈珍珠没工夫去管别人的闲言碎语,到铁匠铺门口时她对郭怀旭道,“郭二哥,你去帮郭大伯的忙,东西给我。”   郭家父子几个也发现了他,郭怀章飞奔而来,“二哥,二哥你回来了。”   郭怀旭与父兄打过招呼,“爹,我帮沈二叔把这东西搬回去,马上就来。”   郭铁匠点头,“去吧。”   不等沈珍珠说话,郭怀旭迈开大长腿往沈家而去。还没敲门呢,毛毛听见动静冲了出来,尾巴都摇圆了。   沈珍珠拍门,“娘,娘我回来了。”   沐氏闻讯赶来开门,“可算是回来了,哟,旭哥儿也回来了。”   郭怀旭笑着打招呼,“婶子,这些东西放哪里?”   沐氏赶紧把门全部打开,“就放在倒座房里。”   郭怀旭带着两个伙计把东西搬进倒座房,沐氏还来不及倒杯茶,三人都辞别而去。   沈珍珠一边洗脸一边问道,“娘,这几天家里没事吧?”   沐氏拿手巾把女儿身上的灰拍一拍,“能有什么事,你大舅家就在后头。你祖母打发文清兄弟几个经常过来问问,放心吧。”   沈珍珠洗过脸就要走,“娘,这回进了不少货,我去铺子里了。”   沐氏也没强留,起身去找菜篮子,“你先走,我等会子去看看谁家有多的菜,匀一些过来,晚上给你们爷儿两个做些好吃的。”   毛毛乐颠颠地跟在沈珍珠身后,到了铁匠铺门口,沈珍珠停留了只有几息的时间,郭怀旭抬眼与她对视。   沈珍珠感觉自己的内心与以前不大一样,那时候她只是单纯地喜欢这个俊俏的小哥,说得浅薄一些,她是因为这张脸才跟他好,后来发现他温柔体贴、勤劳上进,进而感情升温。   经过这一轮波折,沈珍珠觉得自己成长了许多。她不再是单纯看他的脸,这份感情也开始掺杂进许多俗世的东西,比如未来的生活、比如人情世故、比如他也会有崩溃的时候。以前她觉得这个小哥就像一块温润的玉,从来不会毛躁,总是安安静静给她帮助,给她情感上的滋养。   原来,他也是个十六岁的少年啊。论起社会经验,其实还没有自己丰富,遇到困难只晓得一个人傻傻地扛着。   沈珍珠忽然笑了起来,希望未来,我们能一起承担生活的风雨和磨难。这样的感情,才应该是最美好的。   想到这里,沈珍珠高兴地带着毛毛自己走了,留下郭怀旭一个人在那里发愣。   珍珠刚才在想什么呢?她是不是决定与我重归于好?我以后能给她想要的生活吗?   郭怀礼喊道,“二弟,发什么楞呢,来搭把手。”   兄弟几个很快忙活在一起,郭铁匠对小儿女之间的事情视而不见。   沈珍珠在铺子里忙到天黑透了还没回来,中途她把老父亲打发回来休息,等两个伙计到时间回家后,她自己一个人仍旧在那里理货。   郭家爷儿四个回来时,铺子里仍旧亮着灯。郭铁匠侧耳一听,静悄悄的。   他对郭怀旭道,“二郎,把你的包袱给老三,你进去帮帮忙。”   郭怀旭听话地把包袱给了郭怀章,“爹,您先吃,不用等儿子。”   郭铁匠点点头,带着另外两个儿子走了。   郭怀章等走了好远,忽然问道,“爹,二哥是不是要去沈二叔家里了?”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去沈家不好?你珍珠姐姐见天给你好吃的。”   郭怀章嘿嘿笑,“好,好,离家近,珍珠姐姐和沈二婶人也好。”这些天郭怀章渐渐也发现了家里有些不正常,但他一个字没多问。二哥离开家两个月,他十分想念,比起去祁州,他更希望二哥就留在平远镇。   那头,郭怀旭进了杂货铺,果然发现沈珍珠一个人在理货。   沈珍珠端着油灯,一边看账本一边往架子上摆东西。等他默默站在门口好久,沈珍珠才发现有人。   她转过头一看,有些意外,“你怎么来了?”   郭怀旭走了过来,“我爹说,让我来帮忙。”   沈珍珠把油灯递给他,“你帮我掌灯吧。”   郭怀旭接过灯跟在她身后,并不去打扰她,只在沈珍珠拿不动东西时搭把手。   就这样,两个年少人没有多的一句话,一个为主一个为辅,花了将近一个时辰的时间,终于把铺子里所有的东西都理顺了。   沈珍珠直起了腰,轻轻捶了捶,然后皱了皱眉头。   郭怀旭轻声问道,“疼吗?”   沈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咳嗽一声,“还好,多谢你来帮忙,你快回去吧。”   郭怀旭嗯了一声,脚步却没有动,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沈珍珠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撇开了脸,“外头看不见了,我给你找一盏灯。”   在郭怀旭的眼神沐浴下,沈珍珠从铺子里找到一盏旧灯,往里面倒了一点点灯油,点燃后递给他,“快回去吧。”   郭怀旭用右手接过提灯,把左手里的油灯放在旁边的柜台上,然后鼓起勇气问了他藏了近三个月的一句话,“珍珠,之前的事是我对不起你,你还愿意跟我好吗?”   沈珍珠把脸一扭,“不愿意。”   郭怀旭没想到他拒绝的这么干脆,心里有些坠坠的,“珍珠,当日是我糊涂,我怕连累你才不理你。我的心里,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沈珍珠手里把玩着自己的帕子,“谁让你想我了,我才不稀罕。”   郭怀旭仔细观察她脸上的表情,忽然有些了然,鬼使神差道,“你不稀罕我不要紧,我稀罕你就可以。”   沈珍珠抬眼看了他一下,然后小声道,“才出去几个月,就学到了这些油腔滑调。”   郭怀旭思虑片刻后道,“那,我要怎么样,你才能再跟我好?”   沈珍珠转过去背对着他,“你说不理我就不理我,你说跟我好就跟我好,你把我当什么了?”   郭怀旭在心里鼓足了勇气,忽然一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把她拉过来和自己面对面,“珍珠,你打我骂我好不好?只要你能消气就好。”   拉过来之后,他的左手仍旧拉着她的右手。   沈珍珠看着他,想到他之前让自己受的委屈,心里有气,果真伸出右手在他胸口锤了一下,“让你欺负我!”   郭怀旭感觉那软软的一拳好似捣到了他的心上,让他的心跳变快,让他无论如何舍不得离开这里。   他握住手心里的那只柔软的小手,用带着略微有些颤抖的声音道,“珍珠,我心悦你,我想与你长相厮守。但我会犯错,你能原谅我偶尔犯错吗?”   沈珍珠的耳朵尖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她微微咬着嘴唇,然后轻启朱唇,“你以后遇到什么事情,要跟我说实话,不许骗我。”   郭怀旭点点头,“好。”   沈珍珠想抽回自己的手,却没抽回来。她心里忍不住开始骂人,这个呆子,出去几个月就学的不老实。   郭怀旭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礼,他想松开手,却实在舍不得,等见到沈珍珠脸上的娇羞,他更加舍不得放开,就这样站在那里,一只手提着灯,一只手拉着她的手。   他的脑海里忽然想起一句话,灯下看美人。该死该死,他连忙打住自己的想法。   沈珍珠见他在那里发傻,忍不住再次提醒,“你该走了。”   郭怀旭看了看外面的天,“外面太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珍珠想了想之后点点头,“好。”   郭怀旭没有松开她的手,伸头吹灭了旁边柜台上的油灯,转头问沈珍珠,“后院的门要关吗?”   沈珍珠终于挣开他的手,“我把铺子前后门锁上。”郭怀旭举着灯跟在她身后,看着她先锁了内门,再锁上大门。   做完这一切,二人并排站在了大门外。   沈珍珠侧头对他道,“咱们走吧。”   郭怀旭忽然举起灯,然后呼一声吹灭了灯。   沈珍珠吃惊,“你吹灯干甚?”   郭怀旭慢条斯理道,“街上还有人家掌了灯,能看见。”   说完这话,他伸手一捞,就握住了沈珍珠的手,“地上不平,仔细别摔了。”   沈珍珠目瞪口呆,你个贼小子哪里学得这些花招。   不行不行,我总是这样被一个古代小帅哥撩,也太丢脸了。   我要不要撩回去?哎呀,这个年代对姑娘们的束缚太多了,我想做点什么都不行。   郭怀旭轻轻地握着她的手,慢腾腾地往前走,一句话也没说。   沈珍珠忽然心里使坏,用指甲在他手心轻轻挖了一下。郭怀旭一震,刚刚抬起的脚悬在半空没落下去。那轻轻的一下,仿佛鹅毛一般,让他心里浮起阵阵涟漪。   珍珠她,她……   郭怀旭蓦地一使劲,将她的手完全包裹起来,让她动弹不得。   沈珍珠被捏疼了,嘶了一声,郭怀旭赶紧松开一些。感觉到她的小手又要捣乱,他突发灵感,伸出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沈珍珠觉得自己这样太被动了,又用小指头指尖去刮他的小指头。天黑的伸手不见五指,谁也没发现街上有一对少男少女手牵手一起前行。借着远处的一点点灯光,郭怀旭带着沈珍珠慢慢往前走。   这条路他走了无数遍,闭着眼睛也不会摔跤,可小手指上面那一下下轻轻的剐蹭,让郭怀旭感觉内心像有把火在烧,烧得他头昏脑涨,只能凭着本能控制自己。   沈珍珠感觉到他的手微微有些颤抖,终于停止了戏弄他,还自己捂嘴偷偷笑。   郭怀旭停下脚步,侧过身看着她,见她在偷笑,他低下头凑到了她耳边,用颤抖的声音道,“别调皮,乖。”   他滚烫的呼吸喷在她的耳朵眼里,嘴唇还在她耳朵边轻轻蹭了一下,再配上这四个字,沈珍珠感觉这初秋夜忽然变得燥热起来。   咦,他以前不是木讷的很嘛,怎么这两天像变了个人似的。她本来想说什么,可又不知道说什么。这该死的古代,难道她只能永远被压制吗?   郭怀旭强迫自己站直身,拉着她的手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沈家大门口。还没敲门呢,毛毛听到动静就冲了过来。   郭怀旭俯身摸了摸毛毛,沈珍珠叫门,“爹,娘,我回来了。”   沐氏赶着来开门,“珍珠回来了,你爹个狠心的,我说去接你,他非说不用。哟,旭哥儿还没回家呢,进来一起吃点饭。怎么没个灯,你们摸黑回来的?”   郭怀旭站起身,“婶子,才刚一阵风把油灯吹灭了。我就不吃饭了,我爹娘还等着我呢。”   沐氏也不勉强,去厨房拿来火石把油灯点着,“多谢旭哥儿送珍珠回来,你快回去吧,得空来玩。”   郭怀旭没敢多看沈珍珠一眼,与沐氏打过招呼后就走了。离开沈家没多远,郭怀旭又呼地一声吹灭了油灯。黑暗中,他感受着左手上残余的温暖,还有小手指上那被剐蹭的感觉。   他感觉有些口干舌燥,又想到刚才凑到她耳边说话时闻到的香味。那仿佛是世间最好闻的味道,让他想沉溺其中永远不要出来才好。   他一个人慢慢回味,很快到了家门口。   郭怀旭收拾起杂乱的思维,晃了晃门环,来开门的是郭怀章。   “二哥你可算回来了,你的包袱放在你屋里了,厨房里给你留了饭,坐在温坛上呢,还没冷,我去给你端。”   郭怀旭嗯了一声,“多谢三弟。”   郭怀章咧嘴笑,“二哥出去几个月,说话居然客气了起来。”   郭怀旭笑道,“原来你喜欢不客气的。”   郭怀章跳着跑去了厨房,郭怀旭到了堂屋,正经给父母行礼。   刘氏仍旧如往常一样淡然,“回来歇几日也好,过了中秋节再走。”   郭怀旭算了算日子,“儿子不孝,怕是不能陪爹娘过中秋节,掌柜的给的时间不够。”   郭铁匠挥手让他坐下,“那就按你们掌柜说的时间来,这几日多歇歇。”   郭怀旭想了想,从怀中掏出一个荷包,把里面的钱倒了出来,“爹,您给的钱儿子没花,这是儿子这两个月的工钱。”   郭铁匠看了看那四两银子,三两是他给的,另外一两是他的工钱,这孩子这两个月可能只花了身上的几十个零碎铜板。   他叹了口气,“收起来吧,带在身上迎接用。”   郭怀旭拿起自己那一两银子,“爹,儿子有这个就够了。”   郭铁匠也不勉强,“先吃饭。”   吃过了饭,郭怀旭主动去厨房烧热水给一家子洗漱,等他洗漱完之后,他翻开了自己的书。虽然很忙碌,他每天还是会抽时间看看沐云舟送给他的书。   等他看完书,夜已经很深了,他感觉有些疲惫,钻进了被窝。   很快,他发现自己来到一个陌生的屋子里。这屋子朝南,满屋子都是红色,红色的帘帐、红色的喜字、红色的床单被褥,床边还坐了一个戴着红盖头穿着红衣服的人。   他走上前,轻轻揭开那个红盖头,就看到笑容明媚的沈珍珠,“郭二哥,你喜欢我吗?”   他满腔都是柔情,伸手搂住了她,低下头在她耳边轻声呢喃,“喜欢,永远都喜欢。”   她却笑着跑开了,把盖头扔给了她,“你惹我生气了,我才不要跟你好。”   郭怀旭急得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死死地固定在自己怀里,一遍一遍地对她说道,“我错了,妹妹原谅我吧,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可她还是撅着小嘴不高兴,他一急,直接低头封住了那红艳艳的小嘴。漫天的红色迷了他的双眼,他凭着本能索取着,直到从那巅峰跌下来,然后惊醒。   黑夜中,郭怀旭悠悠转醒,原来是个梦啊。想到梦里的内容,郭怀旭烧得满脸通红。他伸手往被窝里一摸,心里暗骂自己。   大半夜的,郭怀旭不好起来洗衣裳,索性放在屋里的盆子内。转天早上,他把自己从祁州带回来的衣裳都放在盆子里,自己端到井口洗得干干净净。   吃过了早饭,郭怀旭如以前一样拎着篮子去给父兄送饭,半路上遇到了同样来送饭的沈珍珠。   沈珍珠想到昨晚的事情,有些不大好意思,郭怀旭想到昨夜的梦,虽然内心也有些不自在,却仍旧用双目锁定她。她穿得是淡红色的裙子,若是换成大红色,必定十分明艳动人。他想到梦里的情景,连忙在心里骂了自己两声。   “珍珠。”   沈珍珠嗯了一声,他今天穿的是头先沐氏给他做的衣裳,头发全部长起来了,面如冠玉、眼若星辰,比第一次看到他时还要出彩。   两个人就隔着几步远站定,彼此看着彼此。   沈珍珠噗呲笑了一声,“别傻站着,饭要凉了。”   郭怀旭笑着点头,“好,那我先去了。”二人擦肩而过,肩头微微挨了一下,然后往相反的地方去。   等回来送篮子时,二人再次相遇。   郭怀旭忽然指了指自己的头顶,沈珍珠奇怪,“什么?”   郭怀旭低声道,“妹妹的头发,在这里。”   沈珍珠想了想才知道,捂嘴笑了起来,“哪有藏在这里的。”   郭怀旭笑笑没说话,他觉得二人的头发每天交织在一起,仿佛就跟夫妻一样,让他遇到困难的时候总能多一丝慰藉。   郭怀旭眼神闪了闪,“藏在这里,没有人会发现。”   两个人说了几句话,又各自回家。整个白天,沈珍珠在铺子里忙,郭怀旭在自家铺子帮忙,等天黑后路过沈家杂货铺时,郭铁匠又把儿子留下帮忙。   这回沈复年也在,郭怀旭感觉自己帮不上什么忙,站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干什么。   沈珍珠见他傻站着,立刻喊他,“来帮我把这个架子挪开。”   沈复年从账本里抬起头,“你挪那个架子干甚?”   沈珍珠笑道,“爹,这后头有个老鼠洞,我准备封了它。”   沈复年无言以为,“那你封吧。”   沈珍珠带着郭怀旭挪开架子,挪的时候还要担心架子上的东西掉下来。两人小心翼翼挪开了架子,只见后面果然有个老鼠洞。   郭怀旭看了看那个黑洞洞的洞口,“这里面有老鼠吗?”   沈珍珠蹲下来看了看,“肯定有老鼠,铺子里经常有东西被咬坏。”   郭怀旭想了想,“要不要养只猫?”   沈珍珠托着下巴,“倒是可以,但是猫也会挠东西。都怪毛毛太懒了,晚上听见老鼠也不知道起来抓一抓。”   郭怀旭忍不住笑了出来,“毛毛是狗,怎么会抓老鼠。”   沈珍珠把手里的帕子系在腰间,“不管了,先把这个洞封住。爹,我去后院活泥巴了。”   沈复年再次无言以为,女儿都这么大了,居然还要玩泥巴。但她的理由冠冕堂皇,他也没法反对。   “去吧,别弄脏了衣裳。”   沈珍珠提着灯带着郭怀旭到了院子里,她仔细查看了一番,走到了墙角那里。这院子大部分地方都用砖头铺了起来,只有墙角那里留了一溜儿土地,她原本准备砌一个花池子,种些花花草草,因着太忙,一直没动静。   二人走到墙角,郭怀旭问道,“珍珠,有没有铲子?”   沈珍珠点点头,“你等我去拿。”   她从茶水间里找到一把小铲子递给了他,“你先帮我挖点土。”   郭怀旭接过铲子,“你站远一点,别弄到你衣裳上去了。”   沈珍珠提着灯在几步远的地方蹲了下来,“挑干净一点的土,这土里小石头比较多。也不知道泥巴能不能封得住,听说老鼠打洞比较厉害。”   郭怀旭笑看了她一眼,“咱们封深一些,总能管一阵子。若是还不行,下次弄点糯米汁浇灌在泥巴里头,再混一些小石子在里头,保管老鼠打不穿。”   沈珍珠咦了一声,这听起来像是古代版混凝土,“你说得对,今天先用泥巴堵一堵。我这铺子里精贵东西多,可不能让老鼠啃了。过几天我得去逮只小猫来,晚上跟毛毛作伴。”   郭怀旭一边挖土一边道,“我在祁州看到有人养那种长毛的猫,特别好看,以后我给你寻摸一只。”   沈珍珠笑着摇头,“我不要那金贵东西,那种猫挑嘴不说,还难养。我要黄猫或者花狸,能抓老鼠就行。”   郭怀旭手下不停,“好,都听你的。”   他很快挖了一小堆土,沈珍珠连连道,“够了够了,咱们把里头的小石子挑出来吧。”   郭怀旭嗯了一声,“我来,你别脏了手。”   就在他挑小石子的时候,沈珍珠伸头看了看他的手,上面似乎还是有些小伤痕,“你干活的时候就这样光着手吗?”   郭怀旭赶紧手背朝上,“也没干多少活儿。”   沈珍珠心里琢磨开来,要是能给他做双超薄的手套倒是不错。   小石头很快捡干净,郭怀旭去井边打了半桶水,往上面倒了一点,开始活泥巴,手法颇是娴熟。   沈珍珠开玩笑,“郭二哥,你是不是经常玩泥巴。”   郭怀旭笑道,“没有的事,我以前经常和面。”   沈珍珠把灯插在旁边的墙砖里头,卷起袖子也伸手去活泥巴,软软的还挺好玩。   郭怀旭见她玩得高兴,并未阻拦。沈珍珠玩着玩着,忽然起了坏心眼,“郭二哥,你说那边回头种点什么花好?”   郭怀旭扭头去看旁边的空地,就在他扭头的一瞬间,沈珍珠伸手就在他右边脸上抹了一小坨泥巴,然后自己哈哈笑了起来。   郭怀旭先是愣住,反应过来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莫要调皮。”   沈珍珠又伸手在他左脸上抹了一小坨,她玩心大起,索性伸出双手,给他做了个大胡子,“郭大侠在上,小生有礼了。”   郭怀旭宠溺起看着她玩闹,任由她在自己脸上抹泥巴,等她玩够了,他拎过来水桶,给她洗手,顺带把自己脸上的泥巴也洗干净。   随后,他用铲子把泥巴都铲到一块木板上,带着沈珍珠往前面铺子里去。   沈复年在前面铺子里听见两个孩子的笑声,一时叹息一时焦躁。等二人终于把泥巴弄过来时,沈复年仍旧端坐在那里算账。   郭怀旭顶着沈复年的眼神威慑,很快把那个老鼠洞填满,“好了,今天晚上架子别堵上,等明儿早上说不定就干了。”   沈珍珠拿帕子擦了擦手,见沈复年没看这边,把帕子递给他,示意他擦擦脸。   郭怀旭飞快地接过她的帕子,把刚才洗脸时的水擦干净,然后迅速把帕子塞进自己衣襟中。   沈珍珠目瞪口呆,那是我的帕子!郭怀旭笑着指了指自己的头发,沈珍珠撅起嘴瞪了他一眼。   郭怀旭又把工具都送到后院里,这才跟沈复年告别,带着满心的欢喜自己回家去了。 第45章 王三郎的离间计   郭怀旭感觉自己第一次这么快乐, 她找理由把自己留下,调皮地把自己抹得满脸都是泥,看着她高兴, 郭怀旭也觉得内心像吃了蜜一样甜。   他从怀里掏出那张帕子,上面似乎有隐隐的香气。他的嘴角带出了笑,他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这么大胆, 居然当着沈二叔的面藏了她的帕子。   他又把帕子藏了起来,下次从祁州回来时, 给她带几块好看的帕子。珍珠送了我这么多东西, 我除了给她打了一些小玩意, 什么正经东西都没给她送一份。   那头, 沈复年等郭怀旭走了后也带着女儿回家。他走在前面, 沈珍珠提着灯跟在一边。   沈复年忽然想起十几年前,那时候他还是个毛头小子,沐氏是平远镇最好看的姑娘。他喜欢沐氏,沐氏见到他也会脸红。   他想法设法去接近沐氏, 还请沈老太太去提亲, 却被沈老太爷和沐老太爷同时拒绝。他实在没办法了, 甚至去爬过沐家的墙头。   那回镇上有人家请了戏, 全镇的人家都去看热闹, 沐安良也带着妹妹去玩, 中途妹妹却丢了。等他发现沐氏与沈复年在一起说悄悄话时, 沐安良的眼刀子好悬没把沈复年凌迟。   后来他们历经磨难终于成了夫妻, 这么多年只有一个女儿。沈老太爷说过歪话, 讽刺儿子娶错了人,这才断了子嗣。   沈复年从来不去在意那些话,沈家已经有了四个孙子, 他有没有儿子又不关别人的事。   这些旧事还历历在目,一眨眼他们的女儿都这么大了,知道与喜欢的少年郎一起玩耍。   想起旧事,沈复年忍不住看了一眼旁边的女儿。   这么大了,还玩泥巴。   沈珍珠当然不知道她爹的心里话,把灯往他前面送了送,“爹,您走慢点。”   沈复年袖子一甩,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转天,郭怀旭赶住下学的时候去了一趟沐家。   沐云舟见到满脸笑容的郭怀旭,忍不住对他的肩膀锤了一拳,“看你这样子我就想打你。”   沐云檀见到郭怀旭后忍不住在心里赞叹,旭哥儿真是真是越来越打眼了。他去了祁州一趟,待人接物更加得体,为人也更谦和,连脸庞都因着不晒太阳,比以前白皙了两分。   郭怀旭向沐家人行礼,沐老太爷仔细看了看他,然后对沐云舟道,“云舟,你每天也好意思吹嘘自己风流潇洒,看看人家旭哥儿,这才叫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啊。”   沐云舟被亲祖父轰成了渣渣,他把扇子一甩,“光好看有什么用,见了我还是得行礼。”现在得叫师兄,往后得叫哥,一辈子矮一头。   郭怀旭只站在那里微笑,并未接话,沐云舟侧头看了看,啧啧啧,这小子真是长得越来越招人了,难怪表妹又原谅了他。   “出去了这么久,有没有抽空做功课啊?”   郭怀旭点头,“每天都有写字,你让我背的书和文章都背熟烂了……”   他慢慢将自己这些日子做的事情一一汇报,沐云舟知道他每天忙,故而没给他布置太多功课。但郭怀旭自己上进,在沐云舟布置的基础上多做了很多。比如沐云舟只是让他背一些好文章,他背过之后还会自己学着写一写。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这才是好孩子,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不管你现在在做什么,都不要放弃。”   自从知道郭怀旭的亲爹曾经中过探花郎,沐老太爷心里越发喜欢,难怪这孩子读书这么有天分,原来是肖其父啊。沐老太爷在心里感叹,他一方面希望这孩子给外孙女当女婿,一方面又可惜这孩子不能参加科举。但不管怎么说,只要他愿意学,沐家会倾囊相授。   他吩咐孙子,“云舟,带旭哥儿去你屋里,好生跟他多讲讲。再有天赋,每日一个人闷头学,进益也不大。”   郭怀旭再次向诸位长辈行礼,跟着沐云舟去了书房。   等师兄弟两个走了后,薛氏问沐安良,“官人,两家的事儿还没定下来吗?”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急什么,妹夫心里都有谱。”   那头,沐云舟带着郭怀旭在书房里泡了将近两个时辰,带着他一起研读了许多文章,把书中的要义讲给他听,还把他带来的几张大字摊开,一个字一个字地指正他的错误。郭怀旭记忆力非常好,虽然有些东西一时半会吃不透,他都记了下来,等回去后自己慢慢琢磨。   沐云舟见他肯用功,这次布置的功课比上次多一些,“你去祁州,若是能遇到读书人,也可以请教一二。可能会有人说你一个银匠,做这些是徒劳。你莫要信别人的鬼话,不管什么时候,读书都是有用的。”   郭怀旭点头,“多谢大师兄。”   沐云舟哟了一声,“这去祁州城一趟就是不一样,居然晓得喊师兄了。”   郭怀旭知道自己往后不能随意再喊他的名字,“总不能让人家说沐家学堂的学子不敬师兄。”   沐云舟把手里的书扔在桌上,“你什么时候走?”   郭怀旭算了算日子,来去路上需要六天,他已经在家里逗留了两天,那就还剩两天,“大后天就出发。”   沐云舟啧了一声,“可惜了,你要是能晚两天,能跟我们一起走。”   郭怀旭双眼一亮,“你是不是要去参加院试了?沐先生要去参加秋闱吗?”   沐云舟笑看着他,“等我回来时路过祁州,我去看看你。”   郭怀旭心里忽然激荡起一股自豪感,“云舟,你一定能中榜的。到时候你们父子一个举人一个秀才,一起衣锦还乡。”   沐云舟斜睨他一眼,“可别这么说,让外头人听见了,说我们张狂。”   郭怀旭心里有些不好意思,“你都快要去考试,还要给我上课。”   沐云舟哈哈笑,“给你上课,我也能学一些东西。”郭怀旭总是能从不同的角度破题,不时能给沐云舟一些灵感。他时常在心里感叹,这大概就是庸才和天才的区别吧。旭哥儿没有正经上过学,却灵性十足,自己每日苦读,经常不得要领。   是了,他爹年少中探花,一介寒门子弟,凭着才华和相貌迎娶侯门千金,我爹一把年纪还是个秀才,这大概是差别的根源罢。   沐云舟见外头天黑透了,“你快些回去吧。”   郭怀旭知道他的意思,“无妨,这次我回来,我娘不怎么管我了。”   沐云舟笑,“是你自己说的,我可没编排长辈。”   郭怀旭带齐自己的功课,与沐家长辈们告辞后,摸黑回了家。这回沈珍珠没等她,铺子的门已经关上了,他看了看那把锁,独自回了家。   又是郭怀章开的门,“二哥你总算回来啦,给你留着饭呢。”   郭怀旭与弟弟打过招呼,把功课都放进自己屋里,然后折身去堂屋。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去找云舟了?”   郭怀旭嗯了一声,“爹,沐先生和云舟要去省城云州考试了。”   郭铁匠脸上的表情变严肃,“我们要不要送些仪程?”   郭怀旭想了想,“爹,要是有玉蟾,倒是可以送两个。”   郭铁匠抓耳挠腮起来,“也不知道陈家有没有,明天我去问问。”   刘氏坐在一边做针线活,忽然接口道,“二郎,我给你做了一身衣裳和两双鞋,三郎,去我屋里拿来给你二哥。”   郭怀旭很有礼貌地道谢,“多谢娘。”   刘氏只嗯了一声,什么都没说。她给老大和老三做这些,他们从来不说一个谢字,只有老二,不管给什么,他都会说个谢字。   罢了,刘氏已经不想去争那些。她做下的事情,她不后悔。她没办法抱着别人的孩子当成自己的孩子,特别是因为这个孩子,婆母还怀疑过她偷汉子。   母子两个的关系现在说不上多好,但还算和谐,郭铁匠也没有太多要求。   后面两天,郭怀旭每天上午会抽时间在铺子里帮忙,下午会去沐家学堂,至少要学两个时辰才回来。   沈珍珠知道他忙着学习,也不去打扰他,自己开始忙自己的,不是在铺子里忙活,就是在家里折腾那些旧货。   最后一个晚上,沈珍珠想到郭怀旭明天就要走了,故而一直留在铺子里没走。郭怀旭抱着书路过杂货铺时,意外地看到里面的一点油灯。   他迈着长腿走了进去,发现沈珍珠一个人坐在柜台后面发呆,毛毛趴在她脚边。   “怎么还没回去?”   沈珍珠站了起来,“我才刚忙完呢。”   郭怀旭走到柜台边,先俯身摸了摸毛毛的头,然后站起身,用另外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   沈珍珠笑着拍开了他的手,“我又不是毛毛。”   郭怀旭下午一直在学习,脑子有些发蒙,现在终于清醒点,“我明天一大早就要走了。”   沈珍珠嗯了一声,转身从后面拿出一个小包袱递给他,“我手艺不好,不会做衣裳,就给你做了两双袜子。里面还有几个月饼,你留着路上吃也好,过节的时候吃也好。你要坚持每天写字,不要舍不得买纸,喜欢读书的人永远都比别人更有上进心。打首饰是为了糊口,读书是你的爱好,不要为了糊口丢了自己的梦想。”   沈珍珠觉得自己简直能获得最佳女友,看看,刚刚和好,爱心牌包裹就送上了。   郭怀旭就这样怔怔地看着她继续说话,“天眼见着就冷了,你记得自己买一床厚被子盖,再置办一身体面的棉袍。”   沈珍珠见他迟迟不接包袱,就放在了柜台上,“你走的时候,我就不去送你了。”   沈珍珠不大喜欢离别的感觉,特别是这种交通不发达的古代,送别总会让人伤感。   郭怀旭蓦地感觉鼻子有些发酸,他把自己手里的书放在柜台上,伸手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珍珠,你等着我,我以后会让你过上好日子的。”   沈珍珠的双手被他拉住,挣脱两下没挣脱开,只能开玩笑道,“什么好日子啊,我没有太大野心,家里有田有铺子有点银子,我就满意了。”   郭怀旭抬起手把她额前的碎发撩到耳朵后面,“下次我可能就要过年才能回来,你自己要照顾好身体,晚上回去早一些。”   沈珍珠感觉他越靠越近,急忙往后躲,可后面就是柜台。   这个贼小子老是把我逼进角落里,上回是墙面,这回是柜台,你上辈子是言情男主角吗,专职壁咚的!   郭怀旭就着微弱的灯光,看着她眼中波光流转,小脸一点点变红,他心里没有前几日的迤逦,只有满满的温暖。   他双手轻轻一带,把她带入怀中,然后伸手搂住了她,用低沉的声音道,“珍珠,我很高兴,我又得到了失去的宝贝。”   沈珍珠吓了一跳,门还开着呢。   他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轻轻蹭了蹭,见沈珍珠开始挣扎,轻声道,“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沈珍珠不再挣扎,闷声道,“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   郭怀旭嗯了一声,然后放开她。他伸手从自己脖子里掏出那块玉佩,抬起他的手放在她的心里,“我一直戴着它呢,你摸摸,它是不是圆润了许多。”   那玉佩上面还残留着他的体温,沈珍珠抬眼看着他,见他像毛毛一样满脸期待,心里美滋滋的,我的帅哥男朋友又变成小奶狗了。   她伸出白嫩细腻的手,在他眉间轻轻抚摸,“郭二哥,你以后千万别再骗我啦,不然我就。”   她伸出手指捏捏在他脖子上,做了个掐死他的动作。   郭怀旭再次伸手把她搂进怀里,“是我不对,以后我再也不会骗你了。我可以失去一切,不能失去你。”   他搂得太紧,沈珍珠忽然觉得胸口压得剧痛,开始挣扎,“你快放开我,你弄疼我了。”   郭怀旭连忙放开她,又把她从头到脚看一遍,“你哪里疼?”   沈珍珠心里泪流满面,跟童子鸡谈恋爱太难了,这傻小子可能根本不知道小姑娘胸口怕疼。   她轻轻拍开他的手,一脸严肃道,“没事了,你可以走了。”   郭怀旭仔细观察她的神态,见她不自然地护着胸口,转瞬明白过来,眼神躲向一边,然后收回双手,“天黑了,我送你回去吧。”   沈珍珠把包袱往他怀里一塞,把后门锁上,然后带着一人一狗出了大门,又把大门锁上。   郭怀旭故技重施,一口吹灭了手里的灯,然后用一只手同时提着灯和包袱,另外一只手一捞,捞到她的手。   毛毛就在两人脚边颠颠地跑,有它带路,倒是不会迷路。   二人一路默默地走,郭怀旭见她不说话,低声安慰道,“珍珠,等以后我学好了手艺,我就不走了。”   沈珍珠今天没有捉弄他,而是开口问道,“你喜欢祁州吗?”   郭怀旭想了想回道,“祁州有祁州的好,那里楼高、富贵之人多,吃得穿得都好。平远镇也有平远镇的好处,这里有我们的家人,有我们的根儿。”   沈珍珠笑道,“你不如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己的狗窝。”   郭怀旭也跟着笑,“你喜欢哪里,我就去哪里。”   沈珍珠歪着头看他,虽然看不清什么,也能感觉到他正在看自己,“我喜欢平远镇,这里的日子安静祥和,我也挺喜欢祁州城,那里有漂亮的花花世界。”   郭怀旭又笑,“你知道什么叫花花世界?”   他去祁州两个月也算开了眼界,萃华楼有些伙计经常私底下开荤腔,甚至想拖着他去烟花之地,吓得郭怀旭连连说自己已经成亲。那些来买东西的富贵人家的太太奶奶们,见他长得这般好看,甚至起了给他说亲的心思。郭怀旭撒谎脸不红心不跳,家里已经娶妻,娘子贤惠持家,孩子已经会跑了,太太奶奶们只能道一声可惜。   沈珍珠哦一声,“我不知道什么是花花世界,郭二哥你见识过吗?”   郭怀旭咳嗽一声,“我整日忙得脚不沾地,没工夫去看花花世界。”   沈珍珠又问,“你什么时候过生日?”   郭怀旭的手轻轻捏了他一下,“我爹说,我是冬月十一的。”这是郭大人把孩子送给郭铁匠的日子,具体他是哪一天出生,郭铁匠也不知道。   沈珍珠算了算日子,“那你过生日的时候不在家里啊。”   二人走着走着就到了沈家大门口,郭怀旭在黑夜中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不要紧,以后多的是机会给我庆生。”   黑夜里,沈珍珠看不清他的脸,却能感受到他的缱绻和不舍,沈珍珠觉得也挺开心的,“郭二哥。”   郭怀旭嗯了一声,忽然又把她拉近圈在怀里,对着她耳朵轻声道,“以后不要叫郭二哥好吗?”   沈珍珠在他胸口轻轻锤了一下,“那要叫什么,郭老二?”   这么帅的美男要是整天被人喊郭老二,沈珍珠想想就觉得好笑。   郭怀旭轻笑,然后用只有她听得见的声音道,“叫二郎好不好?”   沈珍珠心里爆笑,这小子难道被打通了任督二脉,最近越来越会了,她捂嘴笑道,“我不要,太肉麻了。”   郭怀旭圈着她不肯放,在她耳边哀求,“好珍珠,你就喊一声好不好?”   沈珍珠感觉脖子耳朵那里都痒痒的,笑了起来,“我才不要呢,你爹才那样叫你。你快放开我,痒死了。”   郭怀旭见她又是扭动又是笑闹,又不肯喊二郎,双手发力将她箍得更紧,沈珍珠身体娇弱,岂能是他的对手,立刻被全方位钳制。   她底气不足地低声喊道,“郭怀旭,你快放开我,不然我喊我爹了。”   郭怀旭用额头低着她的额头,“乖,别喊,我想听一声二郎,你就叫一声好不好?”   沈珍珠听到他说一个乖字,整个人顿时有些发软,“叫什么不都一样嘛。”   郭怀旭听见她的声音变得软糯,蹭了蹭她的额前,“不一样,你叫的,我喜欢听。你不知道,我在祁州日日夜夜都在想你。”   沈珍珠觉得自己快要站不稳了,郭怀旭也发现了,稳稳地托住她,还在她耳边一遍遍哀求,“珍珠乖,你叫一声二郎好不好?”   沈珍珠终于投降了,像蚊子哼哼一样喊了一声二郎。   这一声二郎,不仅没让郭怀旭松开她,反倒让他靠得更近。黑夜里,他寻找到声音的来源,颤抖着堵住了那个地方,就像他在梦里时一样。   好甜啊,郭怀旭感觉自己寻到了这世上最美味的东西,他吃了一口还想吃……   沈珍珠惊呆了,这小子在干啥?不要以为你长得帅我就不敢打你!   还没等沈珍珠动手,旁边的毛毛汪汪叫了两声,郭怀旭瞬间惊醒,连忙放开了她。   沈珍珠定了定伸,忽然伸出手在他肋下狠狠拧了一把,郭怀旭上一刻还泡在蜜罐里,这一刻立刻疼得咬紧嘴唇才没发出声音。   沈珍珠又在他胸口捶一拳,“你赶紧滚!”沈珍珠在黑暗中搓了搓自己的脸,现在这个样子回去肯定会被爹娘怀疑。   郭怀旭也感觉到了自己刚才有些孟浪,拉住她的手,“珍珠,是我不好,你别生气。”   沈珍珠抱起旁边的毛毛,“我先回去了,你在外多保重。”   不能再待下去了,她果断转身敲门,沐氏听见声音闻讯而来。   “可算回来了。旭哥儿来啦,进来坐坐。”   郭怀旭很有礼貌道,“多谢婶子,原想进去给叔叔婶子请安,只是明日就要早起去祁州,等回来后再来叨扰叔叔婶子。”   不是他不想进去,他手里还拎着沈珍珠给的包袱呢,怕沐氏看见了不好。   沐氏责怪女儿,“怎么也没提个灯。”   郭怀旭解释道,“婶子不用担心我,这路我闭着眼睛都能摸回家。我先回去了,婶子快进去吧,外头风大。”说话的时候,他把手里的灯还给了沈珍珠。   沐氏只来得及嘱咐一声,“在外要多当心。”   郭怀旭嗯了一声,与母女二人告别,独自归家。   沈珍珠进到堂屋就看到沈复年正在那里看一本书,奇怪问道,“爹,您在看什么?”   沈复年一边翻一边道,“挑日子。”   沈珍珠更奇怪了,“您挑日子做甚?”   沈复年头也没抬,“给你大舅送行。”   沈珍珠立刻拍手,“爹,大舅和表哥去考试,这可是大事,咱们要送什么好?”   沐氏端着饭进了屋,“要我说,送什么都不如送银子。你大舅家里只有一个铺子,田地也不多,这么多年得亏有个学堂撑着。我听说那王家大老爷也想办学堂,到时候肯定有学生会往王家去,毕竟王家出了个县丞。”   沈珍珠端起碗就吃,“娘不用担心,这回大舅中了举人,表哥再中个秀才,那什么王家不够看的。”   沐氏把一大碗菜端到女儿面前,“多吃些,举人岂是那么好中的,你外祖父以前考了十几年都没考上。”   晚上沐氏做了两个小菜,一个是凉拌小黄瓜,一个是辣椒炒鸡蛋,两个都是沈珍珠爱吃的。   每天在铺子里忙碌,回到家后沈珍珠就想吃顿像样的饭菜,“爹,什么时候给家里雇个婆子?于老爷那里还没有合适的人吗?”   于老爷是镇上最大的中人。   沈复年轻轻翻黄历,“我去看过几次,那些婆子要么邋里邋遢,要么嘴巴碎,还有人听说手脚不干净,这种人岂能雇。再看两回,要是没有合适的,我去县城雇一个。”   就在沈珍珠一家子准备给沐家父子送行之前,王明月再次给她下帖子,这次,王明月只请了沐云檀和沈珍珠。   王明月准备的很充足,姐妹两个到王家时,她亲自到垂花门外迎接。   “沐姐姐,沈妹妹,你们可算来了。”经过了上次的宴席,王明月对二人的称呼也变了。   沈珍珠开玩笑,“明月姐姐,这会子荷花都没了,你难道要请我们看桂花吗?”   沐云檀笑道,“看什么花,明月就是最好看的花。”   王明月已经好久没有听到人夸赞自己貌美,虽然有些不大自在,脸上仍旧带着笑,“我不如妹妹,想夸赞妹妹,一时竟想不到什么好词。”   旁边王二姑娘也赔笑站在那里,“姐姐,咱们进去说话吧。”   王明月连忙道,“看我,失礼了。”   王明月在前,带着表姐妹两个进了自己的屋子。沈珍珠特意看了一眼墙角的那口大缸,里面只剩下一片叶子,花儿都没了。   到了屋里,王明月亲自给姐妹两个奉上茶,“这是我从外地带回来的,虽然不是什么好茶,胜在少见,沐姐姐和沈妹妹尝尝。”   沈珍珠轻轻嘬了一口,味道很轻,倒是有些上辈子她喝的毛尖的味道。   王明月主动搭话,“才刚我见沈妹妹看那荷花,这会子季节不大合适,等明年一开春,妹妹来移栽一些过去,养在院子里,倒是个趣味儿。”   沈珍珠笑着回道,“缸里面还能养两条鱼。”   沐云檀笑,“三句话就漏了底,明月说的雅致,偏你是个大俗人。”   沈珍珠又嘬了一口茶,“俗人有什么不好,俗人快乐啊。”   三个姑娘,王明月与沐云檀引经论典,沈珍珠偶尔也跟着说两句,王明月并没有冷落沈珍珠,偶尔与她讨论衣裳首饰,屋里的氛围越来越热闹。   只有王二姑娘一个人,默默地坐在角落里。她连字都不认几个,寻常家里也舍不得给她做衣裳打首饰。   沈珍珠知道王二姑娘对自己敌意很大,特别是这回郭怀旭回来后见天往沈家和沐家跑,王二姑娘现在见到她不飞刀子已经是看王明月的面子了。   王明月并不曾冷落王二姑娘,偶尔与她说几句。王二姑娘一边笑着给大家倒茶,一边心里暗恨。   当然,当着王明月的面,她是一个字都不敢说的。一场宴席,虽然人少,却氛围却很好,王明月与表姐妹二人之间的关系也亲近了不少。   临走的时候,王家姐妹二人把表姐妹两个送到垂花门,相互之间客气地告别。   等到了大门外,沈珍珠对沐云檀道,“表姐,今日这宴席倒是不错,要是让飘香居来做,少说得二两银子。”   沐云檀笑而不语,沐安良马上要去科举,王家男丁不好太过热络,通过姑娘家来往,也能结个香火情。   王家要开学堂,就得从沐家手里抢学生,但王家又不想做得太难看,先这样假装两家交好,含糊着,一切都等沐安良秋闱结果。一旦沐安良落榜,王家必定会立刻开学堂。王家有个举人,胜算更大。   沈珍珠忽然感觉到事情的严峻性,“表姐,往后我们还要来王家吗?”   沐云檀脸上的表情不变,“来,为甚不来,二三两银子的酒席寻常可难吃到。”   沈珍珠哈哈笑起来,“表姐,你也要被我带成个俗人了。”   这头姐妹两个一边走一边说笑,那头,王明月带着王二姑娘回了院子。杜鹃已经把桌上都收拾干净,王明月让王二姑娘陪着自己坐。   王明月见王二姑娘笑得勉强,叹口气劝她,“妹妹,这事件的事儿都得看缘分。不是你不好,是郭二公子心系沈姑娘,就算你是个天仙,他也未必会多看你一眼。”   王二姑娘低下了头,“要是像姐姐这样的人,我也就认了,沈珍珠有什么好,她以前病歪歪的,一阵风都能吹倒,脾气又坏,听说在家里连饭都不会做。现在整天在铺子里招蜂引蝶,我不服气。”   王明月笑道,“妹妹何必执着,你有你的好,她有她的好,不用比。就像我跟沐姑娘,你说我们谁好?”   王二姑娘立刻道,“自然是姐姐好。”   王明月又叹了口气,“我哪里就好了呢,沐姑娘读书不比我少,持家不比我差,她爹以后是举人,夫家在县城里,但我从来不跟她比。妹妹,你莫要为了一个郭二公子耽误了终身。如果你只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几十年以后,他也会变成个老头子。”   王二姑娘噗呲笑了起来,“姐姐真是的,郭二公子就算变成了老头子,也是个好看的老头子。”   王明月笑着摇摇头,“你想归想,我管不着你,但你莫要做任何出阁的行动。”   王二姑娘点头,“好,我听姐姐的。”   姐妹两个说了一阵子话,王二姑娘准备回家。临走的时候,王明月把屋里的点心给她带了一些。   王二姑娘本来有些不高兴的,被王明月一顿劝,又得了点心,心里又高兴起来。   她拎着点心往外走,刚走到二门外,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喊,“二妹妹。”   王二姑娘一回头,是王三郎,她恭敬地行了个礼,“三哥。”   王三郎笑眯眯的,“这就走了,不多玩一会子?”   王二姑娘笑着回道,“今日叨扰了明月姐姐一天,我在这里,姐姐不得歇息。”   王三郎看了看她手里的东西,“我观二妹妹近来总是魂不守舍,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   王二姑娘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多谢三哥关心,我还好。”   王三郎仔细看了看她脸上的表情,“自从妹妹来了,姐姐开朗了许多,妹妹是我家里的功臣。你叫我一声三哥,我岂能让你受委屈。”   王二姑娘不知道他的意思,没有接他的话。   王三郎知道她一惯有些蠢笨,非得说明白些,“妹妹想去郭家,偏偏遇到了绊脚石,为兄帮你把这绊脚石搬开,妹妹不就能如愿了?”   王二姑娘听到这话,一颗心砰砰跳了起来。 第46章 中秋 中榜   王三郎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没再说话。   过了一会儿, 王二姑娘忍不住问道,“三哥,怎么, 怎么才能搬开她?”   王三郎侧脸笑看着她,“二妹妹怎么糊涂了,给她换个人家不就好了。”   王二姑娘摇头, “我听说郭沈两家私底下已经把事情定了下来,只是还没公开而已。”   王三郎笑得意味深长, “妹妹, 没公开, 你就有机会, 你真的愿意拱手相让吗?”   王二姑娘想到郭怀旭那张脸和冷漠的表情, 心里一阵阵酸楚,但凡他平日能多给我个笑脸,我何至于耿耿于怀。   见她脸上一会儿哀伤一会儿愤怒,又加了一把火, “算了, 我看二妹妹是个胆子小的。既然你不愿意, 我就不用操心了。”   他迈开腿就要往倒座房里去, 被王二姑娘一把拉住, “三哥, 我, 我听您的。”   王三郎停下脚步, 转身看着她, “这样才对,我定会让二妹妹如愿的。”   王二姑娘忍不住问道,“三哥有什么好办法, 给她换到谁家去?”   王三郎双手背在身后,在院子里踱步,半晌后看着王二姑娘道,“实在不行,为了二妹妹,我来顶这个缺。”   王二姑娘瞪大了眼睛,然后连连摇头,“不行,不行,她哪里配得上三哥。”   王三郎笑道,“配不配得上,二妹妹到时候只管听我的话就是。”   王二姑娘转了转眼珠子,“她给三个做妾倒是不错。”   王三郎一楞,这个二愣子心倒是狠,你要在人家中间插一杠子,还要让人家做妾,比我还刁钻,这等豺狼,看来事成之后要与她断了来往才好。   “二妹妹先回去吧,此事从长计议,等沐家父子走了之后再说。”   王二姑娘点头,“三哥想做什么,到时候只管吩咐我。”   王三郎点点头,“你去吧。”   后面几天,沈珍珠忙着两件事情。   一是给沐家父子送行。   沈家送了二十两的仪程,送了两只玉蟾,沈珍珠还去老宅的桂花树上把那还没开花的树叶折了几枝插在瓶子里送到沐家。沈复年从飘香居叫了一桌上好的酒席送到沐家,陪着沐家祖孙三代喝个叮咛大醉。   二是捯饬铺子里的那个花池子。   沈珍珠先找瓦匠砌了一个池子,又往里面填了一些土,还让小李往中间加了一些肥料,准备养一养里面的土。   这样忙忙碌碌了好久,中秋节终于来了。   恰逢秋收季节,虽然是节日,赶集的人也不多。沈复年索性早上没去,准备在家里吃早饭。   沐氏今日没有熬粥,一大早起来擀了面条,用昨日剩下的鸡汤混在里面,再加些小菜,一家三口吃得十分可口。   沈珍珠吃着吃着,又从碗里挖出一个煮鸡蛋,她伸头看看父母的碗,“爹,娘,你们有吗?”   沐氏笑道,“你还长个子呢,要多吃些,我跟你爹有昨日剩下的鸡肉。”   沈珍珠并不会故意跟父母客气推让,咬了一大口鸡蛋白,“娘,这阵子鸡蛋是不是涨价了?”   沐氏点头,“是呢,鸡下蛋少了,马上各家都要办喜事,到时候更不好买。”   沈珍珠在碗里扒拉扒拉,又找到两块鸡肉,沐氏猜测今天可能没办法在家里过节,就提前一天买了些好吃的做给丈夫女儿吃。秋天早晚凉快,吃不完的菜还能留到第二天早上吃。   沈珍珠看了一眼沈复年,“爹,今天我们要去老宅过年吗?”   沈复年想了想,“晌午去老宅,晚上去你大舅家里。中秋赏月,非得是晚上才好。”   沈珍珠觉得这个建议很好,“爹,等会子我去给祖父祖母和外祖父送月饼,您先去铺子里。”   沈复年喝了一口面汤,“给章哥儿家里也送一些。”   沈珍珠点头,“我晓得了。”   吃过了饭,沈珍珠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衣裳,头发松松挽了个髻,随意插戴了一根铜簪子,耳朵上佩了一对银耳钉,拎着一个篮子,带着毛毛一起往沈家老宅而去。   篮子里有两个大油纸包,都是铺子里卖的月饼。寻常人家不会做月饼,一是工序复杂,二是做得少成本高。沈复年从县城里进了许多便宜的月饼,不管是镇上还是乡下农户,多少都会买两个应景,沈家最近很是赚了些小钱。   出门就是郭家铁匠铺,沈珍珠从篮子里拿出一个大油纸包,“章哥儿,过来。”   郭怀章赶紧跑了过来,“珍珠姐姐。”   沈珍珠把油纸包递给他,“这里面有四个月饼,你拿回去,正好一人一个。”   郭怀章有些不好意思,“总是吃姐姐的东西,昨儿我爹买过了。”   沈珍珠笑着塞给他,“你爹买的是那种两文钱一个的,我这个是五文钱一个的,你们拿回去尝尝。”   不等郭怀章再次拒绝,她与郭家父子几个打过招呼,拎着篮子往沈家老宅而去。   一路上,沈珍珠遇到了许多熟人,很自然地与人打招呼。走到自家杂货铺门口,没成想碰到了王三郎。   王三郎很有礼貌地鞠躬行礼,“沈姑娘。”   沈珍珠也回个礼,“王三公子。”   王三郎手里拿着一摞纸,刚从铺子里出来,“沈姑娘这是要去哪里?”   人家来买东西是客人,沈珍珠只能客气应对,“我去给祖父祖母送些月饼。”   王三郎笑着做了个请的动作,“姑娘孝顺,您先忙。”   沈珍珠再次行礼,没进铺子,直接往东街而去。走了十几步远,沈珍珠忽然感觉锋芒在背。她转身一看,什么都没看到,王三郎已经往对面走了。   难道是我出现幻觉了?   她拎着篮子继续往前走,很快到了沈家老宅门口。   沈珍珠晃了晃门环,“宝珠,宝珠。”   沈宝珠正在扫院子呢,听到她的声音立刻飞奔而来,开门后惊喜道,“姐姐来了。”   沈珍珠笑着跨进门槛,毛毛也跟着跳了进来。   “祖父祖母呢?”   沈宝珠把门带上,“祖父出去了,祖母正在堂屋里呢。”   沈珍珠看了一眼老宅的格局,沈宝珠搬到后院去了,沈文清兄弟住在西厢房,这家里比以前宽敞了许多。   刚走到院子的石子甬道中央,看到潘氏从厨房里出来了。   沈珍珠就把她当关系普通的同事,“大伯娘好。”   潘氏皮笑肉不笑,“珍珠来了。”   沈珍珠嗯了一声,“我来给祖父祖母送几个月饼。”   潘氏等沈珍珠进屋后在后面哼了一声,一大家子晌午来吃饭,就送了几个月饼。铺子里整日日进斗金,却越发小气。   沈珍珠听不到潘氏的心声,拎着篮子进了堂屋,“祖母,忙呢。”   沈老太太见到大孙女很高兴,对着她招手,“到我旁边来坐。”   沈珍珠拎着篮子坐到她身边,“祖母,我爹娘让我送了几个月饼过来给祖父祖母尝尝。这还有块肉,孝敬您二老的。”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接过篮子,“你爹娘孝顺,你也孝顺,你大伯父和你三叔也孝顺。我老婆子有福气,儿孙个个都孝顺。”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老太太,“您近来身子骨可好?”   沈老太太拉着孙女的手,“好,好得很,我至少还能活二十年。”   沈珍珠跟着笑,“祖母要再活五十年才行。”   沈老太太笑得止不住,“看到你们个个都好,祖母就高兴。你等会子回去告诉你爹娘,晌午回来吃饭,你三叔也回来,咱们一大家子好久没有聚一聚了。”   沈珍珠点头,祖孙几个又说了几句话,沈珍珠拎着篮子准备离去。   沈老太太叫住她,“宝珠,把昨儿买的点心给你姐姐带两样。”沈宝珠连忙去柜子里给沈珍珠拿了一些点心,用油纸包好放在她的篮子里。   毛毛闻到了点心味,高兴地围着篮子绕。沈老太太开玩笑,“这狗毛终于都长好了。”   沈珍珠走出堂屋,不去理会潘氏阴沉的脸,带着毛毛就走了。   回到家里后,她又往沐家去了一趟,送了同样的东西,并且与沐云檀约好,晚上一起赏月。   当天晌午,沈家二房和三房一起回了老宅。沉闷了好久的沈家老宅又热闹起来,沈复生很热情地招待两个弟弟。潘氏虽然心里不高兴,但有老太太压着,她也勉强给了个笑脸。   沈老太爷今天也高兴,虽然看不惯沈珍珠指挥弟弟们搬桌子时的样子,也忍着没说一个字。   沈复瓯带来两坛子酒,“爹,大哥,二哥送了月饼和肉,我就带了两坛子酒过来,咱们爷儿几个今日不醉不归。”   今日的菜色很是丰盛,有鸡、有鱼、有肉,荤的素的加起来十几个菜。沈珍珠坐在沐氏身边,旁边是沈宝珠。   沈老太太道,“老头子,你不是说家里整日空荡荡的,今日孩子们都回来了,你那嘴就那么金贵,不能跟孩子们说几句暖心的话?”   沈老太爷眼睛一瞪,“就你老婆子话多!”   他端起酒杯,“来,吃酒!”   男人们吃酒,女眷们今日也有米酒。孟氏开玩笑道,“娘,您不是说家里空荡荡的,赶紧给文清说个媳妇,过个一二年,家里才热闹呢。”   沈文清闹了个大红脸,“三婶,我明年要考县试呢。”   潘氏心里也堵了一口气,就是想等明年开春儿子能中县试,到时候说的亲事也好看。   沈老太太打圆场,“那还得你们这些做婶子的跟着一起多费心才好。”   旁边的潘氏忽然来了一句,“文清迟一年早一年倒无妨,他又不是姑娘家。”   这一句话,让整个席面安静了一息。   孟氏立刻道,“还是娘和大嫂沉得住气,我们文松才十三岁呢,我有时候看到好姑娘眼里都馋。”   沈文松一呆,怎么又扯到我身上了?沈家四个男孩,沈文清最大,今年已经十六岁了,往下是十三岁的沈文松,然后是十二岁的沈文岳,最下面是十岁的沈文墨,沈珍珠姐妹卡在沈文清和沈文松中间。在沈文松没出生之前,家里只有沈文清一个男孩,故而沈老太爷非常看重长房和长孙。   沈珍珠笑看沐氏一眼,狗改不了吃屎,不管经历了什么,大伯娘都难以改变本性,拉踩妯娌是刻到她骨子里的目标。沐氏也笑,她爱吃什么吃什么,与咱们无干系。   母女两个眉眼传话,一起嘲笑潘氏。潘氏似乎看到对面母女两个的不屑,心里更加郁闷。她看了看儿子,就算儿子明年过了县试,比沐家的小子还是矮了一头。   阿弥陀佛,神天菩萨保佑,让沐家父子一起落榜才好。   众人一起打岔,把潘氏刚才一句不中听的话混了过去。沈宝珠尴尬地对着堂姐笑了笑,潘氏不止一次在女儿面前抱怨,因着沈珍珠不肯嫁人,压得底下的弟弟妹妹也没法说亲。沈宝珠知道亲娘现在和外祖家闹崩,心情不顺,并不曾与她争论。认真理论起来,沈文清才是前头最大的那个障碍。   沈珍珠一心干饭,只看碗不看脸,还不时给旁边的沐氏夹菜,看的旁边的孟氏羡慕不已。她倒是有两个儿子,没一个记得给亲娘夹菜。   那边爷儿几个一边吃一边喝,女眷们很快都下了桌子,沈珍珠借故铺子里没人照看,提前带着沐氏走了。   一出大门,沈珍珠就觉得空气一新,“娘,您回去歇着吧,我去铺子里。”   沐氏拉着女儿的手,“莫要在意你大伯娘的话,听说最近潘家连门都不让她进了。”   沈珍珠啧啧两声,“那样一来,潘家从大伯娘这里抠过去的银子就不用还了。”   沐氏叹了口气,“你大伯娘也是可怜,遇到这样的娘家。”   沈珍珠拉了拉手里的狗绳,“与咱们无关,总不能因为她娘家对她不好,她就要把气撒在咱们身上,娘你可别心软。”   沐氏笑道,“放心吧,我能拎得清。人家的狗都放养,偏你还弄个狗绳。”   沈珍珠紧紧拽住手里的绳子,“娘,万一毛毛咬了人可就麻烦了。它越来越大,就要趁现在给它立好规矩。”   说话的工夫,母女两个到了杂货铺门口,沈珍珠独自进了杂货铺。   沈珍珠中午喝了点米酒,见铺子里也没什么客人,自己跑到后院里去小憩。   醒来后,沈珍珠又活力四射,天还没黑呢,她做主提前关了铺子,让两个伙计回家去过节,自己也高兴地准备去沐家。   沈家一三口到沐家时,薛氏已经把晚饭准备的七七八八,沐云檀亲自出来迎接,“姑妈姑父来了。”   沐氏进门就往厨房去,一边走一边问沐云檀,“今日晌午你们怎么过的?”   沐云檀笑着回道,“祖父说家里就三口人,晌午吃的简单。听说姑妈姑父和表妹晚上要过来,祖父就让娘多准备了几个菜。”   沈珍珠拉着沐云檀的手,“表姐,咱们去陪外祖父说话好不好?”   沐氏对着他们挥挥手,“官人,你带着两个丫头去陪我爹,我去给大嫂帮忙。”   薛氏见到小姑子就道,“我这里都好了,妹妹去屋里跟爹说说话。”   沐氏挽起袖子就帮忙,“大哥不在家,大嫂辛苦了,有孩子们陪着爹呢。”   姑嫂两个一边做饭一边说闲话,堂屋里头,沐老太爷也正在跟两个姑娘说话,“这是你们在一起过的最后一个中秋节了,晚上你们好好玩。女婿,晚上让珍珠留在这里住吧。”   沈复年自然不会反对,“岳父,您老身子骨怎么样?”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须,“放心吧,我好的很,我还等着看你大哥金榜题名呢。”没中举人,是沐老太爷这辈子最大的遗憾。   沈复年赶紧道,“大哥和云舟一定能榜上有名。”   沈珍珠想了想道,“这会子应该都考完了吧?”   沐云檀也懂科举,“考过了还得等放榜呢,放过了榜还有鹿鸣宴,且得一阵子等。”   沐老太爷又问了问女婿铺子里的事情,沈复年回答的倒也仔细。   沈珍珠装了一回愣头青,“外祖父,我听说王家也想开学堂?”   沐老太爷眼睛一眯,“他开他的,我们开我们的。”   沈珍珠转了转眼睛,“王老太爷一把年纪,不可能出来教学生,王大老爷跟大舅比还是差多了,但总会有人贪图王老太爷以前做过官凑过去。”   沐老太爷呵呵笑,“你小小年纪莫要操心这个,好生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孝顺你爹娘才是正经。学堂里的事情,有你大舅和你表哥呢。”   沐云檀笑着点了点她的额头,“成日家操心,容易变老。”   沈珍珠开玩笑道,“表姐,等明年我再去县城进货,就不用着急忙慌往回赶了。”   沐云檀倏地脸红,拿起果子塞进她嘴里,“快些吃!”   那边,姑嫂两个很快把晚饭端上了餐桌。沐老太爷坐在了首位,沈复年陪在一边,其余四个女眷坐在另外一边。   天已经黑透,外头一轮明月当头,一家子一边吃喝一边说闲话。沐云檀吟了一首诗,沈复年说了个故事,沈珍珠讲了许多笑话,逗得一家子笑个不停。   当天夜晚,沈珍珠果真留在沐家,与沐云檀一起睡。   姐妹两个头抵着头,一起说悄悄话。   沈珍珠悄悄问道,“表姐,你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沐云檀帮她把被子掖了掖,“怎么睡觉不好好盖被子,总把脚露在外面干什么。”   沈珍珠又把脚伸出去一只,“今天大鱼大肉吃多了,燥的慌,我最近都长胖了。”   沐云檀躺了下来,“你以前太瘦,长点肉也好。”   沈珍珠见她不提嫁妆的事儿,怕她害羞也不多问,“表姐,往后你去了卫家,可千万别学那些傻子,遇事有高个的顶着呢。我听说卫家兄弟好几个,反正你不是长嫂,你要学会睁只眼闭只眼。”   沐云檀轻笑,“你倒是懂这个。”   沈珍珠哼一声,“这天下能有几个婆母能一开始就真心对待媳妇的,平日里一个个嘴上都说媳妇是自家的女儿,你要是敢骂她儿子一句试试,到时候就能看得出来谁是亲的了。不过表姐你别怕,该你做的,做个中规中矩就好,千万别样样都做得太好,到时候你就要活活累死。就说我大伯娘吧,整天争强好胜,想证明她比我娘和我三婶能干,你说她傻不傻,她本来就是长嫂,责任大,要是样样都出头,早晚得累出病来。”   沐云檀忍不住哈哈笑起来,“你这口气老气横秋的,不知道的以为你七老八十的老太太呢。”   沈珍珠叹口气,“枪打出头鸟啊,表姐你可别以为我在开玩笑。在婆母面前你莫要表现的太好了,就算要表现,也要等你站稳了脚跟以后。”   沐云檀也正视起来,她把头凑到沈珍珠肩膀上,“你虽说是妹妹,总是比我通透,比我勇敢。”   沈珍珠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别学我,我这是傻大胆,我希望你以后在卫家能平安顺遂地过完一生。要是卫家人敢欺负你,大舅和表哥是读书人不好上门,我去砸了他家的锅!”   沐云檀心里蓦地一暖,那个小时候病歪歪的表妹,需要她和弟弟照顾的表妹,不知不觉间早已长大了,能够挑起家里的重担,能够处理沈家老宅里复杂的关系,连沈老太爷的怒目她都不惧,敢独自与祖父祖母和大伯一家子谈判。   她不再是那个走两步路都要咳嗽的小妹妹,她是沈家未来的接班人,以后会是平远镇叫得响命好的沈掌柜。   沐云檀的声音十分温柔,“妹妹,你虽然能干,也要当心自己的身子。往后我去了县城,你一个人在平远镇,遇事不能过刚。李大姑娘虽然跟你好,但你们以后关系特殊,你万事也要留个心眼。宝珠妹妹倒是不错,但中间夹着沈大太太。唉,说起来,往后你连个真正的知心人都没了。”   沈珍珠倒不在意,“表姐,你别替我操心,不管是李姐姐还是宝珠妹妹,我以诚相待,也没想求个结果。就像我娘和舅妈一样,岂不是很好。”   沐云檀又帮她把被子盖好,“我晓得了。”   姐妹两个头抵着头,又窃窃私语了一番,然后一起睡去。   中秋节一过,沈珍珠转天又拎着篮子去了沈家老宅。   潘氏看了一眼篮子,空的,脸色立刻拉了下来。   沈老太太奇怪,“珍珠来有什么事?”   沈珍珠指了指院子里的桂花树,“祖母,我可以采一些桂花吗?”   沈老太太笑道,“你只管摘,不要钱。”   因着沐家父子去赶考,学堂放假,沈文松兄弟也到老宅来一起读书,沈珍珠拿出大姐的派头,“文松文岳,你们搬梯子过来。宝珠,有没有多的旧帕子借我一个,我要盖在头上。文墨,等会儿跟你二姐在底下捡桂花,哦,再给我找一把旧剪刀。”   除了沈文清,一群弟弟妹妹被她支使得团团转。   沈文墨年纪最小,止不住好奇,“大姐,你摘桂花要做甚?”   沈珍珠把帕子裹在头上,“做桂花饼给你吃好不好?”   沈文墨连连点头,“我还没吃过桂花饼呢,大姐你别上去了,我来吧。”   沈珍珠把裙摆一系,“我来,你只管在下面用床单接好花,可别掉地上去了。”   沈珍珠让文岳和文松扶好梯子,自己拿着剪刀就往上面爬,到了上面后,她拿起剪刀刷刷刷,专挑那好的剪,看得潘氏心疼不已。   沈珍珠不顾潘氏的眼刀子,把那棵桂花树差点扒秃噜皮才肯下来。   下面的床单上已经落满了桂花,沈珍珠又带着弟弟妹妹们把花儿摘下来,全部放到她那个超级巨大的篮子里面。   等摘完花,沈珍珠让弟弟们把梯子放好,又把帕子还给沈宝珠,“等我做好了桂花饼就送过来,到时候我送你们一个一个桂花香囊。”   沈文墨把头凑到篮子里闻了闻,“大姐,我不要香囊,给我饼就行。”   沈珍珠笑话他,“读书人不能贪嘴!”   与沈老太太打过招呼后,沈珍珠提着一大篮子桂花往回走,沈老太太说让弟弟们帮她抬,沈珍珠拒绝了。   沈珍珠循着记忆做了许多桂花饼,往各家送了一些,另外一半她淘洗干净后放在院子里晾。   过了几日,桂花晒干了,带着一股子隐隐的香气。沈珍珠找了两个空枕套,往里面铺一层棉絮,铺一层桂花,做好后送给沐氏一个。   “娘,您枕这个睡觉,保证晚上睡得香。”   沐氏笑着接过女儿给的枕头,“怎么不给你爹弄一个?”   沈珍珠哈哈笑,“我倒想呢,怕我爹骂我。”   做完了枕头,沈珍珠又给弟弟妹妹们一人做了个简单的香囊,连沈老太太都有一个。一家子收到她的礼物,也没人去计较她把桂花树扒秃噜皮的事情。   做完这些,她还剩下一些桂花。沈珍珠重启自己的手工大业,试着做了个荷包,里面放些桂花,悄悄藏在屋里。   日常偶尔做做手工,沈珍珠大部分的心思都在铺子里。铺子里有了祁州进来的新货,稳稳地压了杨家一头。   沈珍珠还在慢慢琢磨自己的修复技能。修复那些半旧的绢花帕子之类毫不费劲,金属类的稍微费劲一些,到了书籍,就更吃力了。   好在沈珍珠这里不卖书,倒不用费劲去琢磨那个。   日子慢悠悠地过,八月底的时候,王明月再次让杜鹃来请,这次她没有下帖子,而是直接口头邀请。   沈珍珠欣然而往,沐云檀十月就要出嫁了,本不想去,又不放心表妹一个人,遂一同前往。   这回王明月请她们去是桂花酒的。   沐云檀听到后就笑话沈珍珠,“什么时候你也能做桂花酒?”   沈珍珠毫不介意,“表姐,难道我做的桂花饼不好吃?”   王明月把自己酿的桂花酒拿了出来,“我不过是做着玩的,有了这个幌子,才能请姐妹们一起来玩玩。”   那桂花酒闻起来就很香,喝起来也很不错,沈珍珠当天喝得小脸通红才回家。   很快,九月初二那天,郭家迎来了一件大喜事,李大姑娘要进门了。   郭怀旭因为离家太远回不来,托人带了一些礼物回来,自己仍旧在祁州学手艺。沈复年想着两家以后是亲家,故而送了厚礼,还带着妻女去吃酒席。   李氏一进门,平远镇的人都在暗搓搓地等着看笑话。谁知刘氏果然践行了自己的承诺,她并没有把家务事都甩给儿媳妇,而是跟儿媳妇一人一天轮着干,小儿子和丈夫的衣裳鞋袜都是她自己在打理,李氏只需要管好小夫妻房里的事情就好。   李氏进门,沈珍珠去郭家更方便了,每天路过铁匠铺,如果李氏来送饭,她就会进去坐一会儿,与郭家人的关系倒是越来越好。   那头,沐家人开始掰着手指头数日子。沐家父子两个也该回来了,却迟迟没动静。沈复年上门安慰岳父,倘若中了举人,还要参加什么鹿鸣宴,总是会耽误些时间。   沐老太爷心里也暗暗惊喜,若是没中,早就该回来了,回来的迟说明有好消息。沐老太爷按捺住内心的激动,反倒劝女婿在外头莫要张扬。   九月十六的那天早上,沐家人接到了同乡带来的话,因在县城里被同窗绊住了脚,沐家父子明日就要归来。这人同时带来两个好消息,一是沐安良中了举人,而是沐云舟中了秀才。   顿时,整个平远镇都沸腾起来。   与此同时,沈珍珠再一次接到了王明月的帖子。这一次,王明月只请了她一个人。 第47章 拒绝 庆贺 送嫁 ……   杜鹃送帖子来时, 沈珍珠正与沐氏准备往沐家去。   杜鹃恭恭敬敬地说明了来意,“沈姑娘,我们姑娘养的菊花开了, 还酿了些菊花酒,不知道沈姑娘可得闲,要是得闲, 请沈姑娘去一起赏菊。”   沈珍珠心里嘀咕,这些千金大小姐每日闲的没事干, 赏了荷花赏桂花, 赏了桂花赏菊花, 我一个社畜, 哪里有那么多时间陪你玩啊。   要说前些日子沈珍珠还有些在乎王家的地位, 就在刚才,沈珍珠心里发生了极大的变化。   是的,沈珍珠承认自己是个世俗的人。她的亲舅舅三十四岁中举,以后大有前程, 远不是王家老太爷可以比的。她的亲表哥十七岁中了秀才, 这在平远镇绝对是可以流传几十年的佳话。   现在她有依仗了, 王家和沐家还隐隐在别苗头, 现在沐家以压倒性的胜利占据了上风, 王明月总不能还对自己召之即来挥之即去。   最让沈珍珠不大乐意的是, 王明月每次都是请别人去她家里玩, 她从来不去别人家里玩。只有别人奉承她的, 她不用去迁就别人。   沈珍珠很客气地对杜鹃道, “杜鹃,烦请你回去告诉你家姑娘,我舅舅家里有喜事呢, 这几天实在是抽不开身,等我把手里的事情都忙完了,我请王姑娘到我家里来玩。”   杜鹃愣在了当场,从她到王家来这几个月,她们姑娘请客,还从来没被人拒绝过。   沈珍珠立刻从荷包里掏出几个铜钱塞给杜鹃,“劳烦你跑这一趟,我要跟我娘去我舅舅家里,就不留你了。”   杜鹃反应过来,连忙行了个礼,“恭喜沈姑娘,恭喜沈太太。”   沐氏笑眯眯地看着杜鹃,“回头办喜酒的时候,你跟着你们姑娘一起去吃喜酒。”   杜鹃又说了几句客气话,带着笑离开了沈家。一出了门,她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姑娘一向及看中自己在平远镇的地位,这回被沈姑娘折了脸面,还不知要伤心多久呢。   杜鹃惴惴不安地回到了王家,王明月笑看着她,“你这几天多照看些那两盆菊花,这品种海云县可没有。过几日多请几个姐妹来,到时候才热闹呢。”   杜鹃欲言又止,王明月奇怪地问道,“发生了何事?”   杜鹃低头,先行了个礼,然后陪笑道,“姑娘,沈姑娘说,沐家出了大喜事,她要回沐家帮忙,还说等忙完了这一阵子,请姑娘去沈家玩。”   王明月的笑容卡在脸上,半晌后收了起来,恢复往日的云淡风轻,“是我思虑不周,沐姐姐家里出了大喜事,沈妹妹自然要跟着忙活的。你先把菊花收起来,等过一阵子再说。”   旁边王二姑娘拱火道,“明月姐姐,这沈珍珠也忒不值好歹,姐姐请她是给她脸,她倒推三阻四。我还不知道她,整天吃了睡睡了吃,她回沐家能干什么活儿,不闯祸就算好的。我看啊,就是她舅舅中了举,尾巴翘起来了。”   王明月拿起旁边的绣花绷子开始刺绣,半晌后道,“这也是人之常情,沐先生中了举,沐姐姐和沈妹妹的身份都不一般了。”   王二姑娘急道,“她们再得意,难道还能越过姐姐去!”   王明月倒不糊涂,“我爹只是个秀才,沐姐姐的爹是举人,且以沐先生的年纪,说不定将来还能中进士,我跟沐姐姐是不敢比的。”   王二姑娘倒没睁着眼睛说瞎话,“沐姐姐傲气也就罢了,她沈珍珠算个什么,不过是个商户女。”   王明月抬头看着王二姑娘,王二姑娘被看得有些讪讪的,她倒是忘了,她自己也是个商户女。   王明月继续低头做针线活,“妹妹以后这话莫要再说了,这镇上的商户女多着呢。再说了,我朝并不禁止商户参加科举。”   王二姑娘又嘀嘀咕咕几声,王明月并不在意,只继续低头做自己的针线活儿。   杜鹃坐在她身边,轻声问道,“姑娘,过几日沐家请客,姑娘去吗?”   王明月想了想,“我就不去了,我一个寡妇,何必去招人眼。”   杜鹃有些心疼,“姑娘,都过去了,人总得朝前看。我说句打嘴的话,听说原来我朝有位非常得宠的贵妃娘娘,也是二婚入的宫呢。”   先帝时期的霍贵妃以二婚之身入宫成了宠妃,这事儿民间百姓都晓得。   王明月呵斥杜鹃,“快住嘴!”   杜鹃赶紧捂住嘴,“好姑娘,您别生气,我看沈姑娘可能是真的忙不开。她每日要忙活铺子里的事情,还要帮沈太太打理家事,确实是咱们镇上最忙的姑娘。”   王明月脸上稍霁,“你说得对,天凉了,我要给爹娘和兄弟们做些针线,总不能在家里吃白饭。”   这边主仆两个说知心话,那边沐氏已经带着女儿到了沐家。沐家父子还没回来,但是沐家已经挤挤挨挨都是人。   沐氏进门后去寻找薛氏,沈珍珠直接就喊开了,“表姐表姐,我来了!”   沐云檀从厢房里走了出来,“听到了听到了,这大嗓门也不晓得压一压。”   沈珍珠高兴地拉着她的手转圈圈,“我高兴呀,恭喜表姐。”   沐云檀笑道,“咱们之间还说这些客套话做甚,来,进屋里坐。”   这会子各家来的都是大人,姑娘们都没来,表姐妹两个不用迎客,一起进屋子说闲话。   那头,沐氏找到薛氏后一叠声地恭喜,“嫂子可算熬出头了,这么多年,大哥一心只管学堂,这家里里里外外都是嫂子操心,连我都经常给嫂子找麻烦,嫂子是这家里最大的功臣。”   薛氏激动的眼泪往下掉,“人家都奇怪我为甚跟小姑子关系好,她们哪里知道妹妹的好。旁人家里姑太太总觉得嫂子在家清闲,只有妹妹你眼里记得我的辛劳。只要爹和妹妹晓得,我干再多都是值得的。”   沐氏掏出帕子给她擦擦泪,“嫂子别哭,你总算苦尽甘来了。咱们赶紧把家里收拾收拾,明日迎接大哥和云舟回家。”   薛氏一边哭一边笑,“好,好。”   旁边街坊们都开玩笑,“沐太太往后的好日子来了,恭喜恭喜。”   沐氏对娘家熟门熟路,赶紧去开柜子拿了糖来分给众人吃。一时间,沐家院子里热闹沸腾。   当天下午,沈复年又拎着一坛子酒来找老岳父喝酒庆祝。就在沐家庆祝的时候,街上其余各家都各怀心思。   沈老太爷又“病”倒了,他与沐老太爷别了一辈子苗头,又不幸成为了亲家,他一个老公公很不要脸面地跟儿媳妇斤斤计较了十几年,本以为报了仇,没想到仇人的儿子中了举,孙子中了秀才。   这仿佛一记大耳光狠狠地扇在他的脸上。   沈老太爷在床上翻来覆去的难受,他不甘心呐。要是换做普通街坊,他连喜酒都不想去喝。可沐家是他嫡嫡亲的亲家,他如果不去,别人能戳着他的脊梁骨骂。不说别人,他的儿孙们都不会答应。   沈老太爷晚上没吃饭,沈复生要给亲爹送饭,沈老太太不让,“既然身子不舒服,夜里就别吃了,饿一饿清清肠胃,明日就好了。”   沈老太爷心里越发气闷,这个死老太婆说不定心里正后悔当初没嫁给沐老头子。哼,你后悔也没用,你生是沈家的人,死是沈家的鬼。   饭桌上,沈复年表情复杂,潘氏脸上带着不忿,只有沈文清脸上有些喜色。他是沐家学堂的学子,先生中了举人,他与有荣焉。   “爹,先生中了举,咱们要去送礼吧?”   沈复生点头,“自然要去,沐先生是你的先生,也是咱们家的亲戚,该送份重礼。”   潘氏感觉嘴里的饭味同嚼蜡,“文清,你好生学,以后也中举人、中进士,娘这辈子的希望都在你身上了。”   想到沐氏没有儿子,潘氏瞬间又自信起来,你大哥中举又怎么样,那是沐家人,往后文清中了举,这可是我亲儿子。   沈文清听到潘氏这样说,瞬间感觉压力非常大,“娘,儿子资质有限,但儿子会尽力的。”   潘氏往沈文清碗里夹了一筷子肉,“你多吃些。”   沈家人除了沈老太爷和潘氏,其余人倒没有太多心思,反正是自家亲戚,总没坏处。   至于王家,气氛就更沉重了。   王家书房里,王大老爷问王老太爷,“爹,咱们家的学堂还要开吗?”   王老太爷手里的两颗念珠不停地转,转着转着,他忽然一生气,把两颗珠子砸向两个儿子,“没用的蠢材,要是你们两个但凡有一个争气,我们家何至于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   当年他也是沐安良这个年纪中举,可惜后来没有更进一步。他把希望都寄托在两个儿子身上,没想到大儿子快四十岁了还是个秀才,小儿子只过了县试,府试死活过不了,最后索性放弃读书,只帮他打理杂事。   原来王老太爷做县丞时,两个儿子还能捞个差事干。县衙里的差事,但凡像样点的,没点后台是守不住的。等王老太爷一告老,两个儿子只能跟了回来。   王大老爷生生受了父亲的这一击打,“爹,都是儿子的错,请您息怒。”   王老太爷撒过了气,缓缓道,“明日把大郎和三郎送去沐家读书,至于学堂的事情,再等一等吧。沐安良中了举,总不会再继续教书。等他家不开了,我们再开。”   王大老爷心里也抱着希望,沐安良中举并非坏事,举人老爷不可能再继续教学生,沐云舟那等好资质,沐家人肯定也会送他到外地去读书,不能一直在平远镇这个小地方闭门造车。   王大老爷再次对老父亲鞠躬,“儿子听爹的。”   说完,他转头看向王大郎和王三郎,“明日开始,你们都去沐家读书吧。”   王二老爷的两个儿子跟他自己一样没有读书的天分,早就赋闲在家,对于侄子们去哪里读书,他一点不在意,他只想早点分家,不然这家里的家产早晚要被大哥父子三个读书折腾光。   可老父亲还在,王二老爷岂敢说分家两个字。   王大郎已经娶妻生子,早两年就过了县试,准备明年去参加府试,王三郎连县试都没考呢。   听见祖父说以后去沐家读书,王三郎眼中闪现惊喜,他早就想去了。   再说郭家,郭铁匠当晚带着郭怀礼喝酒,“还是老二懂得多,那什么玉蟾果然管用。”   郭怀章哈哈笑,“爹,要不是沐先生自己会考,金蟾也没用。”   郭铁匠抬脚踢了他一下,“我看你就是太闲了,回头也给你找个地方当学徒去!”   刘氏和李氏安静地坐在一边,婆媳两个都不是话多的人,家里暂时和谐的很。   郭铁匠喝了一口酒,“可惜了,你成亲,云舟中秀才,二郎都回不来。”   郭怀礼给他满上酒,“爹,这路太远了,掌柜的不放,二弟也没办法。儿子成亲二弟不是托人带了东西回来,至于沐家那边,咱们送礼送厚些,等过年二弟回来多去两趟,沐公子也不会介意的。”   郭怀礼的称呼从以前的云舟变成了沐公子。   郭铁匠点点头,“是该送份厚礼,往后这都是实在亲戚。”   旁边李氏听到这话眉眼间带出笑意,沈珍珠给她做妯娌,那真是让她一百个满意。   郭铁匠又看向李氏,“大郎媳妇,你往常不是跟沐姑娘和珍珠好,往后多去走动走动。不是说攀附贵亲,珍珠家里就她一个姑娘家,有些事情不好出面,你告诉大郎,让大郎去搭把手也好,不能事事都让她去找沐公子。”   李氏连忙道,“爹放心吧,儿媳正在给沐姐姐绣两条帕子呢,下个月沐姐姐就要出门子了。”   郭铁匠满意地点点头,这个儿媳妇确实不错,不吵不闹,该干活时干活,该安静时安静。   这个夜晚,就在各家不一样的反应中度过。   第二天一大早,沈珍珠起来后就帮沐氏干家务活,“娘,爹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吗?”   沐氏一边切菜一边道,“你跟你爹心疼我,娘心里都清楚。但你祖母都没人使唤,你大舅都中了举人,你舅妈也是自己干活,我何必去找个人来帮忙。家里就这点事情,我能忙得过来。”   沈珍珠不再说话,难怪雇一个婆子雇了几个月都没雇来。   “娘,说不定舅妈很快就会雇人。”   沐氏笑道,“你舅妈不一定会给自己雇人,但肯定会给你表姐买个丫头。如果可以,到时候我给你也买一个。”   沈珍珠连连摆手,“娘,我不要丫头。”   沐氏嗔怪女儿,“你的丫头,难道我不能使唤?”   沈珍珠低声道,“娘,我听说许多丫头都不老实,专喜欢把眼睛盯在家里的老爷少爷身上,咱们可不能引狼入室。”   沐氏气得转过身过来给她一个爆栗子,“小小年纪哪里听来的这些歪话!”   沈珍珠摸摸头,“娘,反正我不要丫头。表姐是举人家的小姐,卫家在县城也算是好人家,她使个丫头也就罢了,我要是弄个丫头,平白让人家说我东施效颦。”   沐氏手下继续忙活,“再说吧,不急。”   沈珍珠往灶门里填柴火,“不晓得今天大舅和表哥能不能回家。”   沐氏往锅里放了点油,“差不多了吧,等会子拿点炮送到你大舅家里去。要是今天回来,得放炮接一接。”   母女两个一边干活一边说闲话,忙活完了后,沈珍珠匆匆吃了碗饭,拎着篮子去给沈复年送饭。   趁着沈复年吃饭的空挡,沈珍珠拎了好记挂鞭炮送往沐家去。   薛氏接过沈珍珠的篮子,“还是你娘想得周到,我只想到给你大舅准备个火盆,没想到放炮。”   沈珍珠并未多留,拎着篮子又回了铺子里。父女两个在铺子里忙活了个把时辰,快到晌午饭时刻,忽然听到北街那里锣鼓喧天。   北街那条路是通往县城的路!   沈珍珠立刻喊小李,“你去看看发生了何事!”   小李飞奔而去,很快又飞奔而来,鞋子都跑掉了,“掌柜的,少掌柜的,大喜,大喜,舅老爷和表少爷回来了,衙门里报喜的人也跟着来了!”   沈复年把算盘一扔,“珍珠,走!”   父女两个火速往北街迎去,半路上碰到了沐家父子和衙门里来报喜的人。   沐安良对沈复年道,“妹夫,帮我招呼乡邻们。”   说完,他与旁边的差役以及县城里同来的几位老爷们说话。沈复年插不进话,主动担负起招呼街坊邻居的职责。   沐家本家的老爷们看了不免有些嫉妒,自家人不用,反倒用个外人。这也没办法,沐老太爷家里四代单传,与族里那些人都出了五服,在沐安良心里,还是自己的妹夫更可靠。   沈珍珠凑到沐云舟身边,“恭喜表哥。”   沐云舟如往常一样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表妹最近怎么样,没跟人打架吧?”   沈珍珠笑着推开他的扇子,“还秀才老爷呢,说话没个正经。”   沐家学堂里的学子们都纷纷跑过来打招呼,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往西街而去。   薛氏和沐氏一听到动静就开始准备,人才进巷子口,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父子两个一起跨过火盆,然后就是街坊们哄然的贺喜声。   差役见人都在,开始敲锣打鼓,还有人念朝廷的公文,沈珍珠听了个大概,意思是什么地方的什么人,中了哪一年哪一科的举人。先是沐安良的,再是沐云舟的,光是两篇公文都念了半天。   差役念公文的时候,沐家父子两个恭恭敬敬地行礼,以表示对朝廷的尊重。其余人都远远地站着,生怕亵渎了天家威严。   等读完公文,差役把公文塞进沐安良手里,“恭喜沐老爷,贺喜沐老爷。”   沐安良也急忙客气起来,沈复年趁机把提前准备好的半箩筐铜钱、喜糖和喜馍拿了出来,让人当众在大门口撒了起来。   沐安良对几个差役道,“辛苦诸位大老远跑一趟,请进屋里喝口茶。”   差役们也不客气,笑着跟了进来。街坊邻居们抢过了喜糖和喜钱,说了许多吉祥话后各自散去。   沐氏在厨房已经准备好了许多的茶点,沈复年带着沐家几个本家子弟给差役们和县城里来的几位老爷们一人上了一碗。   差役们跟着跑了一路,又累又饿,呼噜呼噜吃了几个糖鸡蛋加馓子,又喝了一肚子热茶,这才缓过来。   沈复年又吩咐女儿,“去告诉你娘多做几个菜。”   差役们赶紧起身,“多谢沐老爷款待,只是大人有交代,去去即回,不敢久留。”   沈复年包了几个红包悄悄递给沐安良,沐安良塞到几位差役手里,“辛苦诸位。”   县衙里的差役们最喜欢报喜,目的是为了打赏,吃喝倒是其次。现在荷包到手,还吃了一碗好东西,再留下去吃喝就有损县衙的脸面了。   差役们走后,家里只剩下县城里来的几位客人和沐氏族人,以及沈珍珠一家子。   沐老太爷终于回来了,沐安良赶着过去问好,“爹,儿子回来了,您老可好?”   沐老太爷笑得嘴巴都要咧到耳根子后头去了,“好,好,好,我儿争气,爹很高兴。”   沐云舟凑了过来,“祖父,难道孙儿不争气?”   沐老太爷哈哈笑,“争气争气,看在你这么争气的份上,以后你再骚包我也不说你了。”   屋里人立刻都哄堂大笑起来。   在座的一位中年汉子带着一位少年郎站起来行礼,“侄儿给叔父请安。”   此二人不是别人,正是沐云檀的公爹卫老爷和未婚夫婿卫蓝桥。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须,“都是亲戚,不必客气,坐下说话。”   听说卫蓝桥来了,沐云檀立刻躲到了房里,剩下沈珍珠一个人跟着忙前忙后。   沈珍珠偷偷看过,卫蓝桥皮肤特别白,眼睛不是特别太大,人不胖,个子也可以,唯独脸上有点肉肉,看起来是个非常奶的少年郎。   嗯,看起来颇是斯文,应该不会欺负老婆。   沈珍珠高高兴兴地帮着招待客人,中途还跑回房找沐云檀,“表姐,你不出去吗?卫家来人了。”   沐云檀红着脸扭过身子,“来就来,我去做甚,我又不会科举。”   沈珍珠啧啧两声,“表姐真是,眼见着就要成亲了,这个时候要多见见面,让他心里整日惦记着,到时候你去了卫家他才能疼你。”   沐云檀伸手拧她的脸,“让我看看你的脸皮有多厚。”   沈珍珠笑着往后面躲,“去吧去吧,我们先去问问舅妈。”   不等沐云檀拒绝,沈珍珠把沐云檀按到梳妆台上,把她的头发打散重新梳好,给她稍微涂了点脂粉,然后换一身衣裳,生拉硬拽带着她出了西厢房房门。   沐家厨房在后院,从西厢房出来,路过院子中央的甬道时,堂屋里的卫蓝桥捕捉到了那一抹桃红色的身影。   姐妹两个一起到了后院,沐家三进院子。前院是书房,中间是沐安良一家四口居住,沐老太爷一个人住在后院,厨房和库房也设置在这里。   薛氏见女儿换了衣裳,脸上似乎还有些羞意,并不去戳穿,而是吩咐沈珍珠,“珍珠,你带着你姐姐去给客人们续茶。续过了就出来,莫要多说。”   沈珍珠正色点头,“舅妈放心。”   姐妹两个一个拎茶壶,一个端了两样点心,二人一起进了堂屋。沈珍珠把两盘点心放在几位客人跟前,沐云檀拎着茶壶给众人续茶。   从进屋开始,沐云檀更就目不斜视,依着礼给客人们倒茶,卫老爷只略略看了一眼,卫蓝桥想看又不敢看,奶白的小脸不经意染了一丝红。   送过茶点,姐妹两个一起离去。   沐安良吩咐儿子,“云舟,你带着蓝桥去你屋里。”   沐云舟笑着拱手,“儿子告退,爹有吩咐只管叫儿子。”郎舅两个一起离开堂屋,去了沐云舟的屋里。   沐云檀在送过了茶水之后就留在后院,再也不肯到前头来。   沈珍珠在沐家混了一天,天黑透了才准备回家。她刚要走,就被沐云舟叫住了。   沈珍珠见他神神秘秘的,凑过去问,“表哥有什么好事情?”   沐云舟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跟我进来。”   兄妹两个一起进了沐云舟的屋里,他从自己的包袱里拿住一个小包袱扔给沈珍珠,“这是怀旭托我给你的。”   沈珍珠有些傻眼,“你不是去考试,怎么还去看他了?”   沐云舟潇洒地坐了下来,“前几日他每天去路口蹲守,正好碰到我回来。这个傻子,我原本就准备去萃华楼看他的。”   沈珍珠摸了摸小包袱,“他怎么样啦?”   沐云舟笑,“看起来不错,整日不晒太阳,一张脸越来越白。哎哟,他往路口一站,来往的大姑娘小媳妇都抢着看。”   沈珍珠把包袱一拎,“表哥,你就是欠表姐收拾你。”   说完,她转身就走了,留下沐云舟在后面笑个不停。   回到家里,沈珍珠打开那个小包袱,里面是几张帕子,料子摸起来不错,帕子上都是比较简单的花样。除了帕子,还有一小盒胭脂。   沈珍珠打开那小铁盒闻了闻,味道不错,怪香的。她把胭脂放进自己的梳妆盒里,挑了一张帕子,把头发打散,将帕子盘在头发里。   收拾完之后,沈珍珠自己对着铜镜看了看,倒是不错。为了送这两件小礼物,他可能在路口蹲了好多天。   这个傻子。   过了几天,沐家正式请客,庆祝父子两个一起中榜。这一回,半个平远镇的人都来吃席。   因着人太多,沐家干脆也在门口搭长棚摆流水席。当天,王家也来吃酒席,沈珍珠在宴席上看到了王明月。   王明月带着帷帽来的,身边跟着杜鹃,在一众姑娘中非常打眼。最难得是她今天没有穿白色的衣裳,而是穿了一套淡青色的裙子,既不艳丽,也不会失礼。   刚到大门口,沈珍珠听说后就从垂花门那里直接迎接了出去,“明月姐姐来了,快请进。”她是要招婿的人,并不怕人看,人家也不敢招惹沈家这朵霸王花。   王明月屈膝行个礼,“恭喜。”她的声音不大不小,正好可以传到旁边的沐云舟耳朵里。   沐云舟并未多言,招呼女眷不是他的责任。王明月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沐云舟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他的心思并未多留,继续招待新来的客人。   到了内院,王明月取下帷帽交给杜鹃。沈珍珠这才发现,今天王明月梳得还是那种含含糊糊的发型。   沈珍珠眯起了眼睛,刚才王明月路过表哥身边时的动作明显迟了半拍,难道她有什么心思?   且不提王明月有什么心思,刚才沈珍珠到前面去迎接王明月时恰好又被王三郎看见了。   王三郎看了看沐家的荣光,心里开始盘算,原想着在沐家父子回来之前想办法,沈姑娘却不肯去我家。等我来沐家读书,说不定机会会更多一些。   沈珍珠不去理会王家人的小心思,全力帮助沐云檀招呼客人。忙忙碌碌一天,到了晚上,沈珍珠累的像狗一样把自己扔到了床上。   日子唿哨一下子到了十月,沈珍珠再次被拉去沐家当壮丁,因为沐云檀要出嫁啦!   十月十六的早上,天还没亮呢,沈珍珠就起床了。她以最快的速度洗漱,穿上了自己最漂亮的一身锦缎大红衣裙,头上全套金饰插戴上,点峨眉、滴朱唇,金钗玉环,整个人明艳动人。   沐氏看了后十分满意,“我儿越来越好看了。”   沈珍珠开玩笑,“娘,我看起来像不像个暴发户?”   沐氏拍了女儿一下,“胡说,这样才好看。”   沈珍珠才不介意人家说自己是暴发户,我就喜欢满头金翠怎么了,我又没碍着谁。   沈复年天还没就出发了,母女两个也来不及吃饭,锁了门就往沐家而去。   等到沐家时,沐家的三进院子已经灯火通明,沐氏族人来来往往。母女两个依次跟众人打招呼,顺利进了内院。   沐云檀刚刚起来,薛氏见到沐氏后立刻喊道,“妹妹快来给我搭把手。”   薛氏吩咐人抬了一桶热水到西厢房,把姑娘们都撵了出来,姑嫂两个一起动手,把沐云檀里里外外刨个干干净净。   等沈珍珠再看到沐云檀时,她已经换上了干净衣裳坐在床沿,沐家给沐云檀新买的小丫头月华就站在一边。   沈珍珠坐到沐云檀身边,“表姐。”   沐家的姑娘们知道她们表姐妹两个好,都坐在远处吃点心,并不过来打扰。   沐云檀的脸红扑扑的,也不知道是被热水蒸的还是因为害羞。   沈珍珠摸了摸她的头发,还有点湿,她顺手拿起旁边的干净手巾给沐云檀擦头发。   她见沐云檀似乎有些紧张,一边擦一边在她耳边轻声道,“表姐别怕,这世上的男人都是属狗的,你不要对他太好,他就会对你好。”   沐云檀噗呲笑了出来,“快些住嘴!”   沈珍珠嘟囔道,“我跟你说真的呢,表姐你看咱们镇上那些把男人当成天当成老爷伺候的女子,有几个能得到男人的敬重。我见到有男人在外面不顺心就回家摔筷子摔碗,不是嫌菜咸了就是嫌饭烫嘴。要我说啊,单给他做一碗没盐的菜,单把他的饭倒些凉水在里头,让他挑嘴。”   沐云檀忍不住抖动肩膀,“你可真是,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各家还不得天天打架。”   沈珍珠撇撇嘴,“表姐,但凡女子出嫁时都担忧,担忧什么,无非是怕婆母不喜欢,怕丈夫不喜欢。这种想法就不对,别人喜欢你是情分,不喜欢是本分,要是一开始就不稀罕人家喜欢不喜欢,就能永远立于不败之地。”   沐云檀抬眼看着沈珍珠,“表妹,你说的没错,但是哪个女子不渴望丈夫的喜爱呢。”   沈珍珠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担心自己的言论太过爆炸吓到沐云檀,“总之,表姐你一定要端住了,不管对谁都不要太上杆子,成亲后找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做,别把眼睛全部都盯在婆母和丈夫身上。”   沐云檀忽然很认真点了点头,“表妹,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放心吧,我不会的。”   沈珍珠放下帕子,对着她眨眨眼,“我刚才吓唬你的,表姐夫性子看起来比较温和,这种男人一天骂三顿,他就会很听话。”   说完,她又眨眨眼。   沐云檀笑着拧她的脸,“我不会骂人,以后你教教我。”   姐妹两个一起哈哈笑,薛氏进来见到女儿笑个不停,又出去忙活。   卫家离得远,等到快晌午,迎亲的队伍终于来了。此时,沐云檀的头已经盘好。听说卫家来人了,她的表情越来越严肃。   沈珍珠搬个凳子坐在她身边,拉住她的手安慰,“表姐别怕,以后要是有人欺负你,一定要回来告诉我,我帮你打架。”   别看沈珍珠以前身子骨不好,她打架却十分在行,沈文清小时候经常被她打哭。   沐云檀反握住她的手,“我知道。”   沈珍珠看向旁边的月华,“你才跟着我表姐不久,我不知道你有几分忠心,但你记住了,我什么要求都没有,只一样,你的眼睛莫要往表姐夫身上盯。若是让我知道你有二心,哼,你是知道我的厉害的。”   月华吓得一哆嗦,“表,表姑娘放心,我不敢的。”   沈珍珠复又笑道,“表姐斯文,有很多话不方便说的,你要替表姐说。要是遇到什么困难,记得第一个回来报信。”   月华再次屈膝行礼,“我知道了,多谢表姑娘提点。”   沈珍珠从袖子里掏出一小块碎银子塞到月华手中,“别害怕,只要你对表姐好,我不会再吓唬你的。”   这头刚说完话,那头吉时就到了,全福人急忙给沐云檀戴上盖头,卫蓝桥在卫家一群儿郎的簇拥下已经冲进了闺房。   敲锣打鼓声中,沐云檀被沐云舟背上了花轿。卫家请来的喜事班子吹吹打打,平远镇所有的孩子们都跟在花轿旁边绕来绕去。连平日里不怎么出门的姑娘们都站在沐家大门口看热闹,个个羡慕不已。   沐云檀的嫁妆放在整个平远镇都是数得上的,况且她坐的还是花轿,别人家嫁姑娘坐牛车的比比皆是。   看着那渐行渐远的花轿,沈珍珠忽然觉得有些眼睛发酸。再看旁边的沐氏和薛氏,已经在拿帕子按眼角。   沈珍珠忽然很想骂人,这狗屁的古代,这狗屁的男权社会和婚姻制度,逼迫女人离开自己最亲的人,抛弃自己的父母去孝顺别人的父母。   沐氏安慰薛氏,“大嫂别难过,过几天孩子就回来了。”   薛氏立刻止住了笑,“你说的对,姑娘大了,总会有这一遭的。”   姑嫂两个一起进了院子里。   沐家的酒席正式开始,各家各户很给面子都来送礼,很多人家都是全家出动。沐云檀不在,沈珍珠责无旁贷肩负起了招待姑娘们的责任。   王明月今天一身翠绿色的衣裙,初冬时节,绿色的衣裳看起来有点冷意,却衬托的她越发出尘,而沈珍珠身上的大红色和头上的金钗与她成了严重的反差。   王二姑娘今天态度十分好,“沈姑娘今日穿得真喜庆。”   沈珍珠虽然心里还在为沐云檀的出嫁而忧伤,脸上仍旧带着笑,“今日是我表姐的好日子,我当然要穿得喜庆些。放心吧,等到了王二姑娘的好日子,我肯定比这个还要喜庆。”   姑娘们都哈哈笑了起来,王二姑娘顿时又羞又气,又不好还嘴,只能闷头吃饭。   王明月解围,“珍珠妹妹,我酿了些菊花酒,什么时候得空去我家里尝一尝。可惜沐姐姐去了县城,往后我又少了一个知心人。”   平远镇识字的姑娘不多,王明月非常愿意与沐云檀来往,可以一起说诗词,甚至还能讨论科举。   沈珍珠笑着回道,“只要明月姐姐不嫌弃我是个俗人就好。”   王明月笑道,“要说沐姐姐是高雅的兰花,珍珠妹妹就是耀眼的牡丹,虽看起来富丽堂皇,却也是花中翘楚。”   王二姑娘心里撇嘴,她算什么牡丹花,无非就是朵狗尾巴草。   沈珍珠拿起旁边一双干净的筷子给王明月夹菜,“明月姐姐这样赞誉我,明日我定要去姐姐那里一醉方休才好。”   王明月当着人前相邀,且又是第二次邀请,沈珍珠自然不能拒绝。   王明月很高兴,“那我就恭贺妹妹的大驾光临。”   旁边的一些姑娘们有些尴尬,王明月只邀请沈珍珠却不请她们,说好听点是她只想和读书识字的姑娘来往,说不好听的就有点目中无人了。   沈珍珠作为半个东道主帮着解围,“可惜了,诸位姐妹们家里不让喝酒,不然真想把你们都拉过去,咱们把明月姐姐的酒坛子喝个底朝天。”   嫁女儿的热闹只有半天,等晌午的席面一过,宾客散去,沐家就冷清了下来。   沈复年带着沐家后辈儿郎们把家里的桌椅板凳都清理干净,沐氏帮薛氏和族里的妇人们一起整理剩下的菜。   等忙完后,薛氏给沐氏准备了一盆肉菜,“妹妹带回去吃,今日他姑父天没亮就来了,辛苦了一天,回头等家里闲下来,妹妹和妹夫带着珍珠来玩。云檀出阁了,还好珍珠以后就留在家里,咱们家里也不至于太冷清。”   沐氏安慰薛氏,“大嫂别难过,侄女婿是个有出息的,往后说不定也能在科举上有斩获,到时候大嫂就是咱们平远镇最尊贵的太太。”   薛氏微笑,“我倒不在意那个,这么多年我的日子还算舒心,只要他们爷儿们高兴,家里还能供得起,愿意考就去考吧。”   旁边的沈珍珠听到心里忽然有些难过,表哥曾多次告诉我,郭二哥读书非常有天赋,因为是养子没有正式入学堂,以后做赘婿更是葬送了科举资格。   我这样做真的对吗?以郭二哥的天分,说不定以后能走得更远。   沈珍珠一肚子想法跟着沐氏往家里去,手里还扯着狗绳。   沐氏看了毛毛一眼,“毛毛今天可算吃好了。”   沈珍珠笑了笑,“平日在家里也没刻薄它,还是嘴巴馋。”   沐氏心多细,一眼就看出女儿有心事,“你这是怎么了?怕你表姐出嫁了被人欺负?你放心吧,你表姐虽然打架吵嘴都不如你,但她比你聪明多了。”   沈珍珠被气笑,“娘,我是您捡来的吧?”   沐氏笑道,“要是能捡,我再去捡两个。”   沈珍珠有心事一般不会瞒着沐氏,等到了家里,她帮沐氏把那盆肉分类,“娘,我第一次发现,原来中秀才中举人能让一个人瞬间成为人上人。”   沐氏嗯了一声,“所以你外祖父坚持考了十几年,自己没考上,又全力培养儿孙。”   沈珍珠手里的筷子在一块鸡肉上戳了两下,“娘,表哥告诉我说,郭二哥读书非常有天分。”   沐氏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反劝道,“那还不好,他好好学手艺,以后攒下家业,等他有了儿子,若是能像他一样聪明,以后不愁没出息。”   沈珍珠的筷子停在那块鸡肉上,心里的那口气又卸了,是的,她一点办法都没有,她不能说服刘氏让郭怀旭去读书,更不能对自己的父母提别的要求。她唯一能做的,就是以后等郭怀旭来了沈家,对他好一些。   沐氏见女儿不说话,又劝道,“珍珠,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有些事情,不是惋惜就能解决问题的。这世上会读书的孩子多得很,并不是人人都有那个机会,非得前面有人吃苦把路铺好才行。就像我祖父,原本是乡下一老农,挑着担子做货郎,磨破了无数双鞋,一双腿都走废了,才把我爹供养出来。旭哥儿这种情况比我祖父还好一些,咱们家有铺子有田地,以后你们好生把日子过好,前面有你大舅和你表哥开路,若是后辈们有天分,不愁不能出头。”   沈珍珠沉默了半晌,忽然笑道,“娘,是我想左了。”   沐氏眼神柔和,“娘知道,你是个善心的好孩子。你放心,以后旭哥儿真来了咱们家,娘真的会把他当儿子疼的,娘不骗你,不是说虚情假意的话。”   沈珍珠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娘,您说到哪里去了。”   沐氏怕女儿害羞,低下头继续捡肉,“天越来越冷,你去年的棉袄要短了,明日我给你放一放。”   沈珍珠开始操心铺子,“近来各家腌咸菜的越来越多,铺子里的盐不够了。最近办喜事的多,还得多买些糖回来。下个月大家都要办年货,要置办的东西太多了。”   沐氏把几种肉分好后放进碗架子里,“别急,晚上跟你爹好好商议。”   沈珍珠又升起炉子烧开水,没过一会儿,沈复年回来了,沐氏亲自端了热茶去堂屋,“沈掌柜今日辛苦了。”   沈复年确实有些累,接过茶水一口喝尽,“都是自己人,娘子先忙着,我去歇一歇。”他今日确实累很了,虽然他不姓沐,但大事小事都是他在操心,沐安良忙着招呼客人,实在没工夫。   沐氏连忙带着他进了卧室,铺床叠被让他歇下。沈珍珠虽然也有些累,但想到铺子,还是打起精神带着毛毛出门了。   两日后,沈珍珠准备去王家赴约。   冬日天寒,天还阴着,早上起来特别冷,沈珍珠穿上了自己的素绒绣花袄裙,怕两条腿冷,她还在里面加了一条薄薄的夹棉裤。腰间一条郭怀旭送的帕子,上面绣的火红的梅花。头上让沐氏给她梳了个飞仙髻,显得个子高。   沈珍珠早饭略微喝了半碗粥,今日她肚子有些不大舒服,没敢吃太多。   她找来篮子,用旧棉袄包好饭菜,拎着篮子就快步往铺子里去,路上遇见李氏,二人打过招呼后各自去送饭。   沈复年见女儿今日穿得体面,随口问道,“要去做客?”   沈珍珠点头,“是呢,明月姐姐多次相邀,我不好不去。爹放心,我很快就回来的。”   沈复年嗯了一声,“不用急着回来。”   等沈复年吃过了饭,沈珍珠拎着篮子回家,带了一些点心就往王家去。   王明月早就翘首以盼,“妹妹可算是来了,外头风大,快进屋坐。”   沈珍珠进屋后杜鹃就上了热茶,“姑娘喝一口暖暖身子。”   旁边王二姑娘看了看沈珍珠身上的穿着,心里不得不承认,这个狐狸精确实长得还可以。   沈珍珠发现王二姑娘总盯着自己,“王二妹妹,我脸上可是有饭米?”   王明月笑着解围,“二妹妹是见珍珠妹妹今日特别好看,这才多看了两眼。旁人穿了棉袄只显得臃肿肥胖,偏妹妹穿了越发苗条。”   沈珍珠开玩笑道,“今天好看吗,难道我以前不好看?”   王二姑娘也凑趣,“往常是我不懂事,总是言语不当,若是哪里做的不对,还请沈姐姐多谅解。”   沈珍珠惊愕地看着王二姑娘,王招娣这是怎么了?难道她喜欢上了别的帅哥决定与我握手言和?还是说,她有什么企图?   但人家真心实意道歉,沈珍珠只能笑着回道,“妹妹什么时候跟我不客气了?我都不记得了啊,要是说平日吵吵闹闹的,那不算个甚,我以前还天天跟我大哥打架呢,平远镇谁不知道啊。”   王明月十分高兴,“这样才对,我喜欢二妹妹,也喜欢珍珠妹妹,今日单独请你二人,也是想让你们以后能好生相处,往后我们三个在一起玩,岂不快活。”   沈珍珠暂时撇开王二姑娘,把袖子一路撸,“明月姐姐不是请我来吃菊花酒的?酒呢,快上酒!”   王明月笑着让杜鹃上酒,“妹妹这个样子,不知道的外人还以为你是个酒虫呢。”   沈珍珠哈哈笑,“我要当也当酒仙,当什么酒虫。”   王二姑娘起身吩咐杜鹃,“你去端一盆热水来,我去拿酒。这酒凉着吃可不兴,用热水温一温最好。”   王明月对杜鹃道,“二妹妹说得对,你去端盆热水来。”   杜鹃和王二姑娘忙活的时候,沈珍珠与王明月坐在那里说闲话。王明月待人接物很有一套,与沈珍珠聊天,她并不只说诗词歌赋,家长里短、衣裳首饰、人情礼节什么都说。   沈珍珠心里也暗暗佩服,可惜了王明月这等才干,不说做大家主妇,做个小官之家的当家太太完全不是问题。   过了许久,酒终于温好了。杜鹃与王二姑娘一起搬桌子,摆上碗筷和小菜,还加了两盘点心。   姑娘们吃宴,也不一定非要赶饭点,也不需要现做什么大菜,这些就很好。   王二姑娘给沈珍珠行个礼,“沈姐姐,以往是我不好,今日我给姐姐斟酒,全当赔罪。”   沈珍珠哈哈笑,“那就劳烦王二妹妹了。”   果然,接下来的酒席中,王二姑娘抱着酒坛不放,一会儿给王明月倒酒,一会儿给沈珍珠倒酒。有时候她也给自己倒满,端着酒杯去敬沈珍珠。   人家诚心诚意道歉,沈珍珠自然不能不喝。中途她觉得肚子有些胀胀的,告罪去了一趟茅房。   果然,她来红了。   沈珍珠十分惊喜,沐氏说她十三岁就来了,因着年纪小且身子骨不好,经常好几个月不来。自从她穿越过来,拢共就来了一次。   早上她就觉得有些不大舒服,这会子喝了点菊花酒一冲,立刻就来了。   辛亏她早有准备,她从裙袄的内袋里掏出一块提前准备好的自制带子铺垫上。   穿戴好之后,沈珍珠忽然想到今日王二姑娘的不正常。她眯了眯眼睛,抬手伸出右手中指对着嗓子里抠起来。   那感觉真不好受,沈珍珠强忍着继续抠。没过两下,哗啦一声,沈珍珠吐了个昏天暗地,那些酒混着菜一起吐到了茅房里。菊花酒的味道不是很重,这大冬天风大,估计没几下就能散去。   沈珍珠稍微歇了一小会儿,用帕子擦干净嘴,然后摇摇晃晃回到了王明月屋里。   王二姑娘继续灌酒,沈珍珠拿出以前在职场拼酒的劲儿,带着王家姐妹一起喝,王二姑娘想着对方刚才比自己喝得多,这会子彻底豁出去了,陪着沈珍珠一杯又一杯地喝。   最先倒下的是王明月,她从头陪到尾,沈珍珠吐了一部分,王二姑娘后半场才开始喝,故而王明月是喝得最多的一个。   王明月倒下后,沈珍珠也扶了扶额头,“哎呀,这菊花酒喝着清淡,没想到这么上头。不行了不行了,王二妹妹,我得回家去了,改日咱们再约。”   王二姑娘也感觉有些头晕,但还能撑得住,“沈姐姐,咱们再喝,醉了也不要紧,就歇在明月姐姐这里。还是说沈姐姐看不起我,只愿意跟明月姐姐喝。”   沈珍珠笑着端起酒杯,“好,咱们继续,我非得把你灌倒不可。”   豪言壮语刚出口,沈珍珠手里的酒杯吧嗒一声掉到了桌上,然后咕咚一声趴在了桌子上。   旁边杜鹃一直清醒的,连忙扶起王明月,“姑娘,我扶您到床上歇歇。”   王明月清醒了一点,推了推沈珍珠,“珍珠妹妹,到我床上歇歇吧。”   沈珍珠迷迷糊糊嗯了一声,茫然地抬起头,“天亮啦?哦,这是明月姐姐家里啊。我该回去了,今日叨扰了姐姐了,过几日我请姐姐。”   说完,沈珍珠强撑着起身,摇摇晃晃往前走。   王明月虽然迷糊,最基本的待客之道还记得,“杜鹃,你送珍珠妹妹回家。”   王二姑娘放下手里的酒杯,“杜鹃,你守着姐姐,我去送沈姐姐。”   说完,王二姑娘扶着沈珍珠就往外面走。走着走着,沈珍珠发现不对劲,这不是出大门的方向。   沈珍珠这会子真感觉有些头晕了,她强忍着没有拔腿就跑,“王二妹妹,咱们这是去哪里?”   王二姑娘笑道,“大门外来了客,我带沈姐姐走小门。”   沈珍珠知道这里面有鬼,想跑,又怕她后面还有别的招,且这会子她也想知道这王招娣到底在打什么坏主意,今天如果不中招,她这样热切地贴了过来,说不定后面还会有套路。只有千日做贼的,没有千日防贼的。   沈珍珠顺着她的意思一起走到了一处小偏院。这院子看起来有些荒凉,仔细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柴房。   沈珍珠停下脚步,“王二妹妹,小门在哪里呀?”   王二姑娘也有些撑不住,自己扶着墙,“沈姐姐,我实在不行了,这屋里有两张凳子,咱们进去先歇歇。”   沈珍珠嗯了一声,然后咕嘟一声躺到了地上,一醉不起。   王二姑娘擦了擦嘴角,冷哼一声,“我还以为你千杯不倒呢。”   她走了过来,很粗鲁地把沈珍珠从地上捞起来。沈珍珠身子轻盈,王二姑娘家里磨豆腐的,她日常跟着帮忙,身上有把子力气,故而很轻松地把沈珍珠背到了背上。   王二姑娘自己也有些头晕,她摇摇晃晃地背着沈珍珠到了屋里,扔在了那张破旧的床上。那床一看就是王家下人睡的,十分简陋。   她摸了摸沈珍珠的脸,狠狠掐了一把,“让你得意!”   说完这句话,她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准备离开这屋里。沈珍珠从眼缝里见她背对着自己,忽然暴起,抄起手边的一个烛台飞速砸到王二姑娘头上。   王二姑娘咕咚一声倒在了床沿上。   沈珍珠坐了起来仔细打量,屋里到处堆的都是柴火,只有一个特别小的窗户。门一关,屋里黑的很。   沈珍珠正在想怎么应对,忽然,远处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立刻警觉,王招娣肯定有同伙。以她对我的痛恨,无非就是想毁了我……   沈珍珠伸手就开始扒王二姑娘的衣裳,很快给二人换了棉袄,然后把她侧身放,脸朝里面。   做完这些,外面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外,敲门声响起,“二妹妹?”   沈珍珠立刻把王二姑娘的头发打散,还把自己的簪子插在她的发中。   就在门推开的那一刻,沈珍珠人已经钻到了床底下。来人推开了门之后立刻反手栓上,屋里又陷入了黑暗。   透过刚才的亮光,沈珍珠看到一袭蓝色的衣角,还有一双普通百姓根本穿不起的鞋。   那脚步越来越近,到了床边,鞋的主人轻笑一声,“沈姑娘。”   床上的人毫无动静,沈珍珠却听了出来,此人正是王三郎!   沈珍珠感觉心里有一团火在烧,这两个禽兽!   王三郎就着窗户里传来的微弱的光芒,看到王二姑娘身上的素绒绣花袄裙,和腰间的红梅帕子。   他伸手悄悄扯掉那张帕子仔细看了看,“这帕子是郭怀旭送你的吧?没关系,以后他再也不会送东西给你了。”   他坐到床沿上,伸手拔掉了王二姑娘头上的簪子放在手里把玩,“你家里真是疼你,以后我们做了夫妻,你的就是我的了。你放心,我以后定会让你凤冠霞帔。”   沈珍珠在床底下痛骂,禽兽、王八蛋、黑心烂肺的东西……   那头,王明月因为醉酒陷入了沉睡之中,而杜鹃却坐立不安。   在屋里踱步半天后,她实在忍不住强行推醒了王明月,“姑娘,姑娘你醒醒,出大事了!”   王明月悠悠转醒,迷迷糊糊地看着杜鹃,“怎么了?”   杜鹃悄悄道,“才刚我看到二姑娘扶着沈姑娘往柴房那边去了。”   王明月顿时清醒,她以前是县丞老爷家的孙女,见过了各家的龌龊情况,柴房从来就不是个干净的地方。   她掀起被子就要起身,杜鹃拦住了她,“姑娘,您不能去!”   王明月急了,“珍珠妹妹要是在咱们家里出了事,我吃罪不起。”   杜鹃这时候也顾不得其他,立刻跪下来道,“姑娘,不是奴婢挑拨离间。这些日子,奴婢时常看见二姑娘与三公子一起嘀嘀咕咕。今日一大早,一向勤奋的三公子居然请假没去学堂,还主动从外面买了一些点心放到厨房里。”   王明月大怒,“你在胡说什么!”   杜鹃连奴婢都说出了口,可见她意识到了事态的严重,听见王明月发怒,她咚咚磕了两个头,“姑娘,这事儿您不能掺和进去,不然到时候老爷太太岂不是要说姑娘胳膊肘超外拐。依奴婢之见,我们去请外人来吧。”   王明月愣在当场,她当然知道,父母虽然心疼自己,但哥哥弟弟才是家里最金贵的。如果弟弟真的有什么计划,结果被自己戳穿,说不定父母头一个会怪罪自己。   杜鹃见到她的迟疑,又磕了一个头,“姑娘,事不宜迟,奴婢去外头找人吧。沈太太,郭家大奶奶,不拘哪个都行。”   王明月忽然背对着她道,“那你去吧。”   杜鹃起身就跑了,到了大门外她忽然有些茫然,我该去找谁?沐公子?不,沐公子是我们姑娘的。郭家人?郭家人要是上门,会不会直接把王家大门拆了?那一家子都是莽汉,可不好惹。   杜鹃想了好久,最终选择了胡家。   她一路奔跑,很快到了胡家大门口,好巧,正好胡少言刚从屋里出来。   杜鹃连忙喊道,“胡二公子。”   胡少言纳闷,“姑娘是谁?”   杜鹃急忙道,“胡二公子,沈姑娘遇到危险,让我来请您去。您快跟我走,不然沈姑娘危险了。”   胡少言大惊,“表妹在哪里?”   杜鹃转身就走,“胡二公子跟我来。”   胡少言没有多想,拔腿就跟着杜鹃往北街跑。   那头,沈珍珠在床底下眼睁睁看着王三郎的外衫、棉袍都掉到了地上…… 第48章 痛骂   沈珍珠心里着急起来, 这可不行,他们是还没出五服的堂兄妹。她想冲出来阻止王三郎,可一旦自己出去, 王三郎这个畜生发现认错了人,王招娣现在又晕着,说不定会对自己来硬的。   沈珍珠生生忍住了, 心里不停地念阿弥陀佛,快点来人吧, 快点来人吧。   王三郎把床上唯一的一床被子盖在了王二姑娘身上, 自己也钻了进去。   见里面的人睡得香, 他从后面搂住里面人的腰, 轻声笑道, “姑娘近来倒是圆润了一些。”他又把王二姑娘翻过来平躺着,因着王二姑娘的头发被沈珍珠打散,脸都被盖住了。   屋里太黑暗,王三郎居然没认出来。他抬手就去解棉袄的扣子, 等扣子全部解开, 他颤抖着手继续, “沈姑娘, 你别怕, 我以后会对你好的。”   沈珍珠内心的良知还是压倒了一切, 虽然王招娣这死丫头心黑讨人嫌, 我还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她被这禽兽糟蹋, 更别说她们还是堂兄妹。   沈珍珠紧了紧身上的棉袄, 准备从床底下冲出去喊人。   她刚撑起一只手,外面忽然传来大喊声,“表妹, 表妹你在哪里,表妹,我来救你了!”   沈珍珠仔细一听,心里大喜,是胡少言这个夯货!仔细一听,好像还有别的脚步声。   沈珍珠又躺到了床底下,这床底下还有两双鞋,看样子是王家哪个下人的,还是糙汉子穿的鞋,鞋里面散发出来的一股子臭味熏得沈珍珠又想吐了。   外头有人劝,“胡二公子,这是柴房,怎么会有人。”听声音是王家下人。   胡少言声音很冲,“表妹到你家里来就没回去过,你们把人藏到哪里去了?”   那声音继续劝道,“胡二公子,沈姑娘这会子说不得还在我们姑娘那里呢,也有可能已经回家去了,胡二公子不如先去沈家看一看?”   胡少言有些半信半疑,刚才那女子只说表妹被人带走,别的也没仔细说,回头一看,那女子已经不见了。   床上的王三郎也紧张起来,随即又释然,不管他得手没得手,二人进了一个被窝,沈家只能把女儿嫁给他!   沈珍珠正担心胡少言被人骗走,谁知这傻子居然精明起来,“刚才那个丫头呢?她是不是你王家人?为何要骗我?你们骗我,肯定有鬼!”   他继续大喊大叫,王家下人劝阻不停。   王三郎只来得及把王二姑娘的里衣扣子解开,胡少言一脚就踢开了大门!   看到床上的一幕,胡少言以为那是沈珍珠,顿时双眼圆睁,冲过来一把将王三郎从床上拽了下来,“混账王八羔子,老子打死你!”   沈珍珠在心里悄悄给胡少言点了个赞,这个妈宝男终于硬气了一回,加油,冲吧少年!   王三郎还没反应过来,被胡少言拎着一顿痛揍,王家那下人立刻来拦,“胡二公子,胡二公子,快住手,快住手!”   胡少言一边打一边哭一遍骂,“你个混账东西,我表妹也是你能惦记的,你个龌龊肮脏的东西!”   打完王三郎,胡少言转头看见床上的人连肚兜都漏了出来,立刻用被子把人盖好。   盖完后他又哭道,“表妹,我对不起,我没有看好你。你放心,我不会在意这个的,明日我就跟二舅提亲,你跟我吧。”   胡少言的叫骂声惊醒了王家所有人,王大老爷、王大太太和王大奶奶都赶过来。   一看这情况,王大老爷立刻明白过来,抬脚踹了王三郎一脚,“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王大太太立刻哭道,“老爷,老爷先弄清楚事实,三郎一向懂礼又老实,怎么会干这种下作的事情。”   胡少言瞪着眼睛骂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你给我说清楚!你自己养了个混账王八羔子干了混账事,现在还要往别人头上赖?你以为你儿子是个什么好东西,谁还会眼巴巴地往上凑!”   不得不说,胡少言虽然是个妈宝男,但从小看着亲娘和继祖母吵架,别的他不会,吵架骂人的本事是一等一的好。   王大太太气得胸口起伏,“这位小哥,在这平远镇,我儿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配得上的。若是没那意思,何必见天往我家里跑。”   胡少言一口唾沫吐到了王大太太脸上,“呸,你们王家拿洗脚水照一照,什么好人家不成!做了个县丞,家里金的银的就使不完,谁知道这钱干净不干净!一个寡妇成日家不好好守寡,不正经找人改嫁,天天在家里今日开宴席明日请客,这也是书香门第人家干的事情?我呸,别叫我说出更难听的。一个当家太太,儿子害了人家姑娘,不说先教训儿子,先骂人家姑娘。好哇,我可算知道,果然龙生龙凤生凤,老鼠儿子会打洞!”   王大太太气得你你个不停,指着胡少言一句话说不出来。   这头胡少言和王大太太骂得起劲,那头沈复年夫妻已经带着郭家父子和李氏火速赶来。刚才杜鹃出去找胡少言,被李氏看见。她悄悄尾随二人,发现他二人一起往王家而来,那杜鹃脸上一脸惊恐。   李氏直觉心里有事,拔腿就跑回去告诉公爹。郭铁匠立刻让郭怀章通知沈复年,沈复年知道女儿去王家赴宴,心里一惊,丢下铺子就往这边来。   一行人冲破王家人的阻拦,循着胡少言的叫骂声直接赶到了柴房。   胡少言刚才骂了王大太太,王大老爷心里不痛快,让家里两个下人把他拉到了一边。   见到沈复年,胡少言立刻哭了起来,“二舅,二舅你可算来。王三郎那个王八蛋,那个王八蛋他欺负表妹……”   胡少言说不下去了,沐氏的心剧烈跳动起来,她小跑着进了屋,一打眼就看到床上的素绒绣花袄裙的边角。   沐氏一转头,看到了在一边衣衫不整的王三郎,她浑身都颤抖起来。   沈复年也冲了进来,看一眼就明白了情况,他一抬脚就提中了王三郎的心口,“畜生!”   王三郎一把抱住沈复年的脚,“叔父,叔父,我对珍珠是真心的,我们两情相悦,请叔父成全。”   沈复年气得又踢了他一脚,旁边的王大老爷反应过来,“沈掌柜,沈掌柜,是我教子不严,请沈掌柜原谅。既然两个孩子有意,我厚着脸皮请沈掌柜把爱女许给小儿。往后,我全家必定对姑娘如亲女一般。”   王大太太是有些不大愿意的,一个商家女,如何配得上她儿子。但一想到沈家有钱,又和沐家亲,倒是可以答应。   旁边的胡少言冲了过来,“二舅,我不在意,我真的不在意,我喜欢表妹,二舅您把表妹嫁给我好不好?王家能这样害表妹,不是什么良善人家,以后说不定会拿这事儿拿捏表妹。二舅您放心,我会给您和二舅妈养老的,我会留个孩子姓沈,若我有违誓言,让我天打雷劈。”   沈复年袖子一甩,“娘子,给珍珠穿好衣裳,咱们回家。”   门外的郭铁匠十分生气,他家定好的儿媳妇,却被王家撬了。二郎与珍珠多好,若不是这王家小子使了手段,珍珠断然不会干这种背信弃义的事情。   屋里的李氏小脸惨白,她头一次遇到这种事情,没有跟着大喊大叫已经算镇定的了。   沐氏忽然放声大哭起来,“我的儿啊,娘对不起啊,要是知道这里是虎狼窝,拼着得罪所有人,娘也不让你来啊。我的珍珠啊,你怎么这么命苦啊!”   沈珍珠确定外面安全后,在床底下喊了起来,“娘,娘,您别哭了,我在这里呢,快拉我出去。”   沐氏的哭声卡在嗓子里,屋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了床底下。   沐氏大喜,把床单一掀,果然看到女儿就在床下。   沐氏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有这么高兴过,她立刻手脚并用地把女儿捞了出来。   沈珍珠一出来,沐氏就发现了不对,“你这衣裳。”   沈珍珠在床底下躺了好久,感觉有些冷,搓了搓手道,“娘,您今日来迟了,没看到一出好戏。王家姐妹把我灌醉,王招娣把我带到这里来,后面王三郎又跟了过来。可惜他们低估了女儿,我给她来个偷梁换柱,王大太太您移步看看床上的人是谁吧。”   旁边王三郎惊得嘴巴半张,“沈姑娘?”   沈珍珠指着他痛骂,“王三郎,你我往日无怨近日无仇,你为何指使王招娣害我?你这个禽兽,为了达成目的,连自己的寡妇姐姐都要拉下水。好一出鸿门宴,好恶毒的心肠。呸,你这种黑了心肝的坏种子,就是天下男人都死光了我也不想多看你一眼。”   说完,她转身把王二姑娘身上的被子揭开,“王大太太快来看看,你王家内里的事情我就懒得管了。哼,王家果然是做官的人家,那什么迷魂药都能弄得来。可惜了,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大太太还不知道豆腐王家的太太有多厉害吧,是不是她每日来奉承得你头昏脑涨,以为她是个豆腐性子?那您可就错了!”   王大太太冲了过来,把王二姑娘脸上的头发一拨开,顿时哭天抢地起来,“造孽啊,造孽啊!”   王三郎忽地从地上冲起来,爬到床上一看,整个人都惊呆了。他木然地转过头看着沈珍珠,“为何二妹妹会穿着你的衣裳!”   沈珍珠蔑视地看着他,“你傻了吧,我不换了她的衣裳,倒霉的就是我。”   王三郎忽然吼道,“他是我妹妹,他是我妹妹你知不知道!”   沈珍珠劈手抽了他一个嘴巴子,“老子跟你无亲无故,你们给我下蒙汗药,还让这个贱人把我带到这里来给你糟蹋,你这个时候想起她是你妹妹了?你们想这起子黑心主意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我是个无辜之人!”   王三郎恨得伸手掐住沈珍珠的脖子,沈复年大叫,“礼哥儿!”   郭怀礼在外面听了个大概,正在暗自庆幸弟妹躲过一劫,听见喊声立刻冲了进来,见王三郎要行凶,兜头给他一拳,又一把将他推到一边。   郭铁匠在外面大吼一声,“青天白日,王家就算以前做过官,难道还要杀人不成!”   郭家父子两个常年打铁,身强力壮,王家父子弱鸡一般,那两个下人也不是什么孔武有力之辈,顿时都被郭铁匠这一声吼镇住了。   沐氏转身从床上把王二姑娘身上的袄子脱了下来,拉着沈珍珠到柴火垛子后面换了棉袄,又帮女儿把头发整理好,还把那根金钗夺回来插在女儿头上,然后把那件旧棉袄扔到了床上,转身对沈复年道,“官人,咱们回家吧。”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一声尖叫,“招娣,招娣,我的儿你在哪里?”   来的正是豆腐王的老婆成氏。   成氏进屋就看到床上还躺着的女儿,见她衣衫不整,再看旁边的王三郎也是一样,顿时惊呆了。   她常年混迹市井,什么事儿没听说过,等反应过来后,她风一般冲了过去,一把拉起王二姑娘。   王二姑娘还昏着呢,成氏噼里啪啦两个嘴巴子抽醒了女儿,“你不回家,在这里做甚?”   王二姑娘醒来后感觉头昏脑涨,脸上火辣辣的,“娘,您怎么来了?”   问完之后王二姑娘忽然反应过来,不对,我怎么在这里,我记得我是带沈珍珠过来的,怎么我躺在床上?我的衣裳呢?我的棉袄怎么脱了?   她低头一看,自己衣衫不整,立刻尖叫起来,“娘,娘!”   成氏一巴掌又拍了过去,“你个不争气的东西!”   王二姑娘立刻哭着否认,“娘,我没有,是沈珍珠,是沈珍珠,明明是她,应该是她才对!”   沈珍珠在旁边冷笑,“王二姑娘,你可真是看得起我,费这么大的心思算计我。我说呢,怎么平日对我横眉冷目的王二姑娘今日又是给我道歉又是给我倒酒,可真是难为你了!”   王二姑娘顾不得那么多了,她感觉到自己里面的衣裳带子散了,尖叫着喊道,“沈珍珠你个贱人,你把我怎么样了?”   沈珍珠哈哈笑两声,“咱们都是女人,我能把你怎么样,我本来想抽你个两嘴巴子然后自己回家,但还没来得及做呢,王三郎这个禽兽就来了,我只能自己钻到床底下躲一躲。至于你吗,你得问王三郎啊,我可是一直躲在床底下的。”   王二姑娘顿时傻眼了,“三哥!”   王三郎大声喊道,“你住嘴!你个蠢材!”   成氏忽然反应过来,“沈姑娘何必不承认,谁知道是不是你们已经成事了,现在被捉奸在床不肯承认,拿我女儿顶缸。”   沐氏不答应了,“你少胡说八道,我女儿一直躲在床底下没出来。倒是你的好女儿,那酒里下了什么好东西?”   成氏继续撒泼,“哼,今儿这屋里两个谁都别想摘干净。三郎可不是冲着我们招娣来的,沈姑娘不是一样脱了棉袄,谁知道你们是不是背着我女儿干了什么。”   沈珍珠一点不着急,“屋里的男人都出去,我来让王太太心服口服。”   沈复年见女儿胸有成竹,带头走了出去,其余男人都跟了出去。   等人一走,沈珍珠开始解衣裳,“王太太,好叫您知道,我今日身上来了,是与不是,你们去查王三郎身上可沾染到了一点。”   沐氏这会子也顾不得太多,悄悄查看的女儿的小衣,顿时松了口气,请王大太太和成氏往前看,“王大太太,王太太,我女儿是无辜的。今日之事,是你们两家害人在先,这个仇我记住了!”   沐氏帮女儿整理好衣裳,带着沈珍珠和李氏一起出了门。   到了门外,沈复年担心地看着妻女。   沐氏安慰道,“官人,这是王家内部的事情,咱们珍珠是无辜的,走吧。”   沈复年把袖子一甩,“走!”   沈郭两家带着胡少言和沈珍珠绝尘而去,走到大门口,沈复年转身对身后所有人道,“对外就说王二姑娘妒忌珍珠,两个姑娘今日打了起来。”   王二姑娘心仪郭二郎也不是一天两天,镇上无人不知,这个理由倒是不错,情敌见面分外眼红嘛。   众人都点点头,到了西街,郭铁匠带着儿子媳妇回到铺子里继续干活,沈复年带着外甥和女儿回了家。   沈珍珠毕竟喝过了药酒,在床底下时她就昏昏欲睡,全靠自己掐自己才强撑到现在。一进了自己家,她终于忍不住双腿一软跪到了地上。   沐氏立刻抱住女儿,“珍珠,珍珠你怎么了?”   沈珍珠闭着眼睛靠在沐氏肩头,声音轻微,“娘,王明月的酒里下了东西,我虽然悄悄吐了一部分,后来又喝了不少。”   说完,她头一歪就睡着了。   沈复年俯身抱起女儿就进了西屋,沐氏把床铺好,沈复年把女儿放在床上,沐氏帮女儿脱了棉袄和鞋子,又盖上了被子。做完这些,她把沈复年赶出房门,悄悄替女儿换了身下的月事带子,然后又打了一盆热水来,给沈珍珠擦了擦脸。   做完这些,沐氏见女儿睡得沉,悄悄出了屋子。   堂屋里,沈复年与胡少言相顾无言坐在那里。   见沐氏来了,沈复年这才对胡少言道,“少言,你今日做的很好,二舅承你的情。”   胡少言讷讷道,“二舅,我。”   沈复年立刻堵住他的话,“少言,珍珠无碍,你先回去罢。”   胡少言再次恳求,“二舅,我是真心的。”   沈复年抬起眼看着这个外甥,“少言,你是不是觉得,经过今日之事,珍珠不值钱了,你就可以跟我讨价还价了?”   胡少言一惊,立刻拼命摇头,“不不不,二舅我没有,表妹是无辜的。”   沈复年嗯了一声,“你知道就好,先回去吧,对外莫要多说。等你成亲的时候,二舅送你一份大礼。”   胡少言还想说什么,见二舅和二舅妈脸色都不好,把话都按到肚子里,拱拱手之后走了。   外甥一走,沈复年端起旁边的茶盏喝了一口凉茶,“娘子,我去寻舅兄说话。”   沐氏点头,“好,缓着些说,我爹年纪大了。”   沈复年出了门直奔沐家,把沐家三代男丁都请到了堂屋。   沐老太爷见他脸色灰白,担忧问道,“贤婿,发生了何事?”   沈复年端起旁边的茶盏,热的,他咕嘟咕嘟灌了两口,“岳父,舅兄,才刚珍珠遇到了危险。”   沐安良脸色凝重,“发生了何事?”   沈复年缓缓道,“王家姐妹把珍珠骗去喝酒,结果酒里有迷魂药,招来了王三郎。”   沐云舟手里的茶盏咣当一声掉到了地上,他反应过来后立刻手忙脚乱去捡摔碎的茶盏。   沐老太爷一拍桌子,“黄口小儿,胆大包天!”   沐安良沉着脸问道,“珍珠如何了?”   沈复年言简意赅,“珍珠机灵,躲到床底去了,拿王二姑娘顶了缸,这会子那两家正在扯皮呢。”   沐安良想了两下就明白中间的关窍,冷笑一声,“外甥女做得对,这等龌龊人家就让他出点龌龊事情,这样才无暇去害人。”堂兄妹□□,一旦传了出去,整个王氏家族都得跟着丢脸。   听见沈珍珠无碍,沐家人这才放下心来。   沐老太爷想了想,对沈复年道,“此事我已知晓,女婿先回去。虽说王家兄妹做出丑事,但珍珠牵扯到里面,为免打老鼠伤了玉瓶,现在不宜声张。女婿放心,此仇我沐家必定要报。”   沐安良也道,“妹夫,珍珠的亲事要尽早定下来,不然会惹来群狼环伺。”   沈复年点头,“多谢岳父和舅兄,那我先回去了,孩子受了惊吓,睡了还没起呢。”   薛氏在外间听得心惊肉跳,这些小王八羔子不得好死!   见沈复年要走,薛氏连忙叫住了他,“他姑父且站住。”   沈复年停下脚步,薛氏立刻从屋里找到一个油纸包,包了几样点心,出来递给沈复年,“明日云檀回门,你们早些过来,让珍珠来陪陪她姐姐。”   沈复年接下点心,拱手道,“多谢大嫂。”   沈复年拎着点心回来时,沈珍珠还在沉睡中。   他把点心递给沐氏,“明日云檀回门,大嫂说让咱们都去。今日之事,岳父说暂时莫要声张,等秋后算账。”   沐氏点点头,“听我爹的没错,等给珍珠定下亲事,到时候再收拾那两个狼崽子。”   沈复年又道,“这几日就不让珍珠去铺子里了,你带她在屋里玩玩,她要吃什么穿什么,别舍不得钱。”   沐氏道了一声好,“官人别担心,咱们的女儿总是能吉人天相。得亏今日侄媳妇发现了,不然可怎么办才好。”   沈复年想到郭家,心里盘算开来,“回头你扯些布送给侄媳妇,这回咱们不去找郭家,看看郭掌柜与旭哥儿怎么说。”   沐氏心里有些担心,“虽然珍珠是无辜的,但……”   沈复年双目有神,“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见人品,且等着吧。”   沈家夫妇在说此事,郭铁匠同样也在思考这个问题。沐家父子一起中榜,沐家的门楣一下子提高了许多,珍珠是沐先生唯一的外甥女,自幼得沐家人喜爱,说不定现在一堆的人在打她的主意。   沐家人反应很快,沈复年前脚走,沐安良后脚就使了一名学生去王家传话,“贵府郎君往后不必再登门!”连一个理由都没有。   不仅如此,沐安良把前几日嫁女儿时王家送的礼也让儿子拎过去丢到了王家大门口。   平远镇的人议论纷纷,沐先生一向与人为善,从来没跟谁家结过仇,这是发生了何事,让沐先生大动肝火。   沐家人一个字不解释,王家大门紧闭,谁也打探不到一个字。至于王三郎与王二姑娘的事情,只有王家、沈家、沐家和郭家知道,外人不得而知。   当天下午,王家爆发了一次规模更大的争吵。   成氏见外人走了后,拉着王二姑娘的衣襟问,“说,是谁指使你这么干的?”   王二姑娘被吓到了,结结巴巴道,“娘,是三哥,三哥给我的药,让我下到明月姐姐的酒里,然后让我把沈珍珠带到柴房里来。”   王三郎呸了一声,“不是你说沈姑娘勾的郭二郎看都不看你一眼,让我替你报仇?”   王二姑娘仿佛被人踩到了尾巴一般跳了起来,“你胡说,你胡说!”   王三郎冷笑,“都到了这个时候,二妹妹还装什么清白人。是,我喜欢沈姑娘,至少我敢承认,我敢想办法去争取。你喜欢郭二郎,连说都不敢说,让我打头阵,你在后头跟着捡便宜。现在便宜没捡到,二妹妹倒是想把屎盆子都扣到我一个人头上。”   王大老爷抬脚踢了他一下,“畜生,难道你屁股是干净的不成!”   王三郎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祖父,爹,娘,儿子做的儿子承认。儿子喜欢沈姑娘,但沈姑娘与郭家二郎好,儿子才想了这个下作法子。儿子命不好,遇到招娣这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蠢材,不然现在沈姑娘就是儿子的人了。”   王大老爷气得用手指着他,“你,你这个混账!”   王三郎抬头看着王大老爷,“爹,您别跟儿子说您不想。您倒是想把姐姐嫁给沐云舟,可沐家看不上。沈姑娘是沐家的半个宝贝,儿子若是能娶了沈姑娘,儿子以后还愁什么。”   王大老爷痛骂,“自古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岂有自己……”他感觉再骂下去有辱斯文,及时住了嘴。   王三郎哼一声,“这家里这么多年全靠祖父一个人,爹和大哥要科举,儿子若是不为自己多想些,以后全靠捡大哥吃剩的,岂不得饿死。”   王大太太哭着道,“你这个傻孩子,在爹娘心里,你跟你大哥是一样的啊。”   王三郎面无表情,“娘,儿子不孝。”   成氏在一边道,“别假惺惺了,这事儿不还是三郎你挑的头,不然招娣这个傻子能想到这种歹毒的法子?”   王三郎忽然哈哈大笑,“婶子,别叫我笑话你了,你以为你闺女是什么良善人不成。我本意是要娶沈姑娘为妻,你女儿却说让我先坏了沈姑娘的清白,然后娶她做妾。看看,这得是多大的仇恨,才能想到让人家做妾。”   成氏这时候也顾不得对方以前是自己要巴结的对象,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起来,“没天理啊,从你们回来,我们招娣见天来把明月当成小姐伺候。这伺候来伺候去,最后还落得个这样的下场。”   王大太太回道,“弟妹,我们固然有错,难道招娣就干净了?药是她下的,酒是她灌的,人也是她带过去的。但凡这三样事她少干一样,也就不会有今日之事。”   反正她儿子不吃亏,王大太太毫不在意,她还嫌弃王二姑娘坏了她儿子的名声呢。   成氏一边哭一边闹,“没天理了,没天理了,一个堂兄,把堂妹的衣裳扒光了轻薄,现在还要来赖我们。我不管了,我去找族长,族长不管我去找吴里长,我就不信这世上没个说理的地方!”   王老太爷狠狠一拍桌子,“侄媳妇!”   成氏安静下来。   王老太爷沉声道,“侄媳妇莫要胡说了,招娣天天过来,跟哥哥姐姐们感情好,三郎跟他妹妹玩耍,怎么就扯到轻薄上头去了。是三郎这孩子不知分寸,让侄媳妇误会了。这样,回头我在外头给招娣找个好人家,给她陪4送二十两银子的嫁妆。”   成氏有些心动,但想到王老太爷给的陪嫁落不到自己手里,最后便宜了女婿,心里还是有些不痛快。   王老太爷一打眼就晓得她的心思,“你家里两个小子都大了,我做伯祖父的也帮不上什么忙,明日我送两个孩子一人五亩地,全当我的一片心意。”   成氏这才高兴起来,“还是叔父敞亮。”   王老太爷嗯了一声,“你先带丫头回去,莫要对外瞎嚷嚷。”王家现在只能吃补药,这等事情一旦传出去,全家的儿郎都得陪葬。   成氏高兴地拉着女儿往外走。   王二姑娘泪眼婆娑,“娘。”   成氏劈手拍了她一下,“又没成事,你怕个啥,我给你讨来些嫁妆不好?那郭家小子有什么好的,值得你去犯傻?我得赶紧把你嫁出去,别再给我惹祸了。”   王二姑娘就这样迷迷瞪瞪地被成氏拉回了家。   而那头,沈珍珠终于醒了。 第49章 . 归宁行翁婿对话 掌柜的,我要请假回去……   沈珍珠醒来时, 天已经黑透了,沐氏熬好了粥,一直预备着呢。   沈珍珠感觉自己头昏脑涨, 自己挣扎着坐了起来。   沐氏连忙来扶女儿,“慢一些。”   她从旁边拿起枕头放在女儿背后,把旁边坐在温水盆里的一碗热粥端过来, 舀了一勺喂给女儿,“温的, 快吃。”   沈珍珠张开嘴吃了一口, “娘, 外面怎么样了?”   沐氏安慰女儿, “无事, 外头人都不知道,就当你跟王二姑娘拌了嘴,今日多亏了你机灵。”   沈珍珠一口粥下肚,感觉温暖了许多, “事出反常必有妖, 前几日王二姑娘就忽然对我示好, 今日又百般奉承。一个人可以说谎话, 但眼神不能撒谎。就算真的有眼神撒谎的人, 王二姑娘还没那个本事。”   沐氏一勺一勺地喂女儿, “往后那王家再也不用去了, 别急, 你舅舅会给你报仇的。”   沈珍珠慢慢思索, “这点小事,何须舅舅出手。今日我已经报了一半的仇,往后再说吧。”   沐氏一惊, “你可别,你小孩子家家的,不能像他们一样去害人。”   沈珍珠把嘴里的粥嚼了嚼,“让爹娘担心我了,都是我不好。”   沐氏又给女儿擦擦嘴角,“没有的事,你去王家也是为了维持王家和你舅舅家的关系,谁也没想到王家三郎有这种歹毒心思。你莫要多想,我跟你爹从来没有怪罪过你。”   沈珍珠吃饱了,要起身,“娘,让我起来走走吧,我没事,就是喝醉了,现在酒也醒了。”   沐氏又给女儿找来新的月事带子,“你这个东西做的倒是不错。”   沈珍珠接过来藏在被窝里,“娘,您小声点。我这个好归好,就是太费棉花了,我就白天用一用。”   沈珍珠自己仿照前世的款式,将干净棉花塞进布条里,用小细棉线来回缝几条。为了节省棉花,下面几层铺的是用开水煮过后晒干的旧棉花,靠近皮肤的那一层铺的是干净新棉花。到了夜晚,她还会采用最原始的方式,反正草木灰干净的很。   沐氏知道女儿并不是铺张浪费之人,“一次也费不了多少,你用过的棉花别丢了,都洗干净晒干留下,以后可以给孩子做尿片。”   沈珍珠瞪大了眼睛,“娘!”   沐氏笑道,“好我不说了,晚上冷得很,你穿上棉袄,你爹在厨房生了火,咱们一起去烤火。”   沈珍珠立刻来了兴致,“好哇娘,咱家有糍粑和红薯吗,烤着吃不错。”   沐氏帮女儿穿好衣裳,头发随便挽起来,母女两个一起到了厨房,沈复年正把火盆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沈珍珠坐到了他身边,笑着喊了声爹。   沈复年看了看女儿的脸色,似乎好了很多,“起来了,酒量差,还跟人家拼酒,头疼不疼?”   沈珍珠嘿嘿笑,“喝酒到没甚,就是后来趴在床底下可太难受了。也不知道谁丢了两双臭鞋子在那里,真是臭死了!”   沐氏笑道,“那些糙汉子的鞋肯定都臭的很,你爹有时候去远处进货,回来后那鞋子也臭得不得了。”   沈复年拿火钳捅了捅火,“跟孩子说这个做甚。”   沈珍珠见沐氏洗碗的水冒着热气,就没有多说,她也没起来帮忙,因为沐氏定然会不肯。父母疼爱她似乎成了一种习惯,如果她过多拒绝,父母就会担忧不已。   沈珍珠靠在沈复年身上,“爹,我看这天儿是要下雪了,咱们什么时候再去进一趟货?”   沈复年想了想,“这次你别去了。”   沈珍珠奇怪,“为甚我不去?我不去谁陪着爹?”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别急,会有人跟爹一起去的。你在家陪着你娘,这回我必定从祁州给你带个丫头回来。”   沈珍珠立刻摇晃她爹的手,“爹,给娘也买一个吧。”   要说沈复年之前还有犹豫,现在是一点顾虑之心也没有了,“好好好,给你娘也买。”   沐氏笑,“过年花销大的很,何必再破费,给珍珠买一个就够了。”   沈复年并未回话,只微笑着看着女儿,心里却盘算开了,舅兄那里也该有个决断了。   不出沈复年所料,沐家祖孙三代正在一起商议事情。   沐老太爷十分坚定,“必须要送云舟出去读书,在这平远镇跟谁学?跟你学?难道要像你一样三十四岁才中举人?送走送走。”   沐云舟并不是十分情愿,“祖父,爹已经中了举人,若是爹再往前进一步,咱们家立刻就可以改换门庭。孙儿年纪小,要中举人也要等几年。孙儿留在家里伺候祖父,让爹去云州读书,说不定明春秋闱就能中呢。”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云舟,不是我要说你爹不好。你爹很用功,但天资有限。明年的春闱就别想了,去了也是陪太子爷读书,怕是连个同进士都不敢想。不如再多历练几年,就算等到四十岁也不迟。你不一样,你要是能出去,到时候一步早步步早。”   沐安良也赞成老父亲的话,“云舟,你去吧,先去云州学。那里的先生是正儿八经的举人和进士,到那里进益快。我说个大实话,你留在平远镇我也不放心,王家虎视眈眈,他家都是老奸巨猾之辈,你岂是他们的对手。再者,我若走了,你娘是留还是走?我留下来,一来可以伺候你祖父,二来还可以继续开学堂。第三,咱们一家老小也不会轻易被人欺负。”   沐云舟心情复杂,“爹,儿子不在家,事事都靠您,儿子也不放心。”   沐老太爷哼一声,“怎么,嫌我老?别忘了,这学堂可是我老头子开起来的。你小子嘴上没毛办事不牢,等我重新出山,和你爹一起操办学堂,看吧,十里八乡都会把孩子送过来。”   沐安良再次道,“莫要多想,明日你姐姐回门,后天你就走。年前时间不多,去报个名,先熟悉熟悉,等到腊月底再回来。”   父祖这样决定,沐云舟只能遵从,“祖父,爹,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及时叫我回来。”   转天早上,果然让沈珍珠说中了,天上挂着大风,雪珠子扑簌簌地往下落,院子里很快就蒙上了一层白。   沐氏天还没亮就起来了,她刚把米下到锅里准备煮稀饭,沈珍珠过来了,“娘,我给您帮忙。”   沐氏笑嗔道,“天这么冷,你起来这么早做甚?”   沈珍珠把身上的旧棉袄口子全部扣好,“娘,您可不能总是这样惯着我。我看您近来总是腰疼,以后天冷,早上我起来做饭吧。”   沐氏把女儿按在灶门下烧火,“你每日要去铺子里忙,要是家里事还让你做,我成什么人了。你身上来了,不能受凉,快把火点上。”   沈珍珠点火的时候,沈氏拿一双长筷子去腌菜缸里面捞腌萝卜,“这小萝卜腌的脆的很,配稀饭正好。”   沈珍珠一把一把往灶门里添柴火,“娘,我听到外头有卖豆腐的。”   沐氏嗯了一声,“我也听到了,那是王家的,晌午咱们去你大舅家里吃饭,不买豆腐。往后就算要买,也买龚家的豆腐。”   沈珍珠瞬间就明白了沐氏的意思,“娘,您等会子用热水洗菜,仔细冻着手,先来坐这里烤烤火。”   沐氏坐到了女儿身边,母女两个慢慢说着闲话。很快,两口锅里都开始冒热气,里锅的稀饭开始有小泡泡,外锅的热水也热了。   沐氏起身洗菜,腌萝卜洗干净切碎,再将一个腌辣椒切碎,可以混在一起炒。新鲜的菠菜和香菜洗干净,等会子用开水烫熟,也切碎,洒一些碎花生,加些香油拌一拌就能直接吃。   沈珍珠开玩笑,“娘,今日要去大舅家里吃席,早上我得少吃一些。”   沐氏笑着把锅里剩余的热水打进旁边一只干净的木桶里,“去喊你爹起来,先洗漱。”   正好稀饭开了,沈珍珠离开灶门,拎着热水去堂屋,顺带喊沈复年起床。最近天冷了,赶集的人都来得迟,沈复年索性每天吃了早饭再去铺子里。   听见女儿在喊,沈复年穿好衣裳起身,自己洗漱好后跟进了厨房,“娘子也去收拾收拾,还有热水。”   沐氏嗯了一声,“坐灶门下暖和暖和。”沈复年近来总是腿疼,沐氏猜测是以前年轻时为了找又便宜又好的货,四处奔波落下的病根,故而早上总让他多睡一会儿。   一家三口在家里忙忙碌碌,等吃过了早饭,沈复年对妻女道,“你们先去,我去铺子里看一眼,稍后就来。”   娘儿两个换上了干净衣裳,打着伞,迎着风雪一起往沐家而去。   到沐家时,学堂里传来阵阵读书声,沐云檀还没回来,只有薛氏一个人在忙忙碌碌。   沐氏收起伞就去帮忙,沈珍珠一个人反倒闲了下来,只能去找沐老太爷玩。   “外祖父,您今儿没出去逛呢?”沐老太爷有几个老友,经常一起下棋玩耍。   沐老太爷正在收拾个小箱子,见到沈珍珠后对她招招手,“这么大的雪,出去了也没个暖和的地方玩,我在家里等你表姐回来。”   沈珍珠笑着走了过去,“外祖父,您在收拾什么好东西?”   沐老太爷从里面掏出一只金镯子,然后递给外孙女,“这是给你的。”   沈珍珠连连点头,“不行不行,外祖父我不能要。”   沐老太爷塞进她手里,“不要是傻子,放心吧,你哥哥姐姐们都有。这是你外祖母留下的,有些旧了,你拿去融了做别的也行。”   沈珍珠见老头子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忽然有些心酸,她姓沈,沈家祖父见她如瘟神,外祖父却偷偷塞给她好东西。   她把镯子收到袖子里,“多谢外祖父。”   沐老太爷把箱子盖上,“这些老物件也该分一分了,留在我手里都要发霉了。都怪云舟这孩子长得太丑,到现在还没说上媳妇,不然我早就分光了。”   沈珍珠立刻哈哈大笑起来,“外祖父,表哥可不丑。”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走,咱们去吃好吃的。你舅妈准备了好多点心,趁着客人还没来,咱们一个盘子里吃两个,谁也发现不了。”   沈珍珠眨了眨眼,“外祖父,您是不是经常这么干?”   沐老太爷一甩袖子,“胡说,都是云舟干的!”   爷孙两个沿着回廊一起回到正院,只见堂屋桌子上果然摆了八个果盘,有花生、糖果、芝麻糖片、瓜子……   沐老太爷很有经验地从每个盘子上头轻轻刮一点,然后把盘子里面的东西拢一拢,好像从来没人动过一样。   沈珍珠看得目瞪口呆,“外祖父,表哥肯定没少给您背黑锅。”   沐老太爷把手里的东西分一半给外孙女,“这样的日子才有趣嘛。”   沈珍珠把一颗糖塞进嘴里,“也不知道表姐这两天怎么样,这风这样大,表姐路上肯定会冻着了。”   沐老太爷磕瓜子磕的贼麻溜,“等会子看看不就晓得了,放心吧,卫家又不像我家这样穷,肯定会在车上放个火盆。”   沈珍珠听见外祖父说火盆,立刻去厨房端了一个过来,“外祖父,咱们一边烤火一边下棋吧。”   沐老太爷把手里的瓜子皮一扔,“输了可别哭。”祖孙两个把火盆放在小几底下,上面摆开棋盘,互相厮杀起来。   沈珍珠摔下棋子就往外跑,“表姐,表姐。”   刚跑到二门口,就看到了刚转过月亮门的沐云檀,卫蓝桥撑着伞正护着她往里面走。只见她身着海棠色裙袄,配着一件葱绿色比甲,腰间一条绣着牡丹花的帕子,头发都挽了起来,戴一根缠枝莲花金簪,耳朵上是一对金镶玉的耳坠。   最重要的是,沐云檀整个人似乎发生了某种变化,眼角眉梢间多了一丝少妇才有的俏色。   好一个羞答答的漂亮新妇。   沈珍珠也不管卫蓝桥就在旁边,直接扑了过去,“表姐你可算回来了,让我看看你瘦了没。”   她立刻假装开始检查起来,沐云檀笑着拍掉了她的手,“快别闹,风大,咱们回屋里说话。”   沈珍珠笑着抱着她的胳膊,“我跟表姐开玩笑的,见过表姐夫。”   她松开沐云檀,给卫蓝桥行个礼。   卫蓝桥赶紧回礼,“表妹好。”   沐云舟从学堂里转了出来,“姐夫姐姐来了,快到屋里坐,爹还在教孩子们读书呢,姐夫稍后。”   卫蓝桥赶紧道,“不用劳烦岳父,读书要紧。”   四人一起进了堂屋,见到沐老太爷正对着残局发呆。   卫蓝桥给沐老太爷行礼,沐老太爷笑着对孙女婿招手,“珍珠这个臭棋篓子,眼见着就要输了,你们谁能给她搬回这一局?”   沈珍珠不乐意了,“外祖父,我怎么就是臭棋篓子了,我那是尊老爱幼,让着您的。”   沐云舟哎哟一声,“好表妹,你不用客气,真不用让我,下次请把我杀个片甲不留吧。”   沐云檀笑着骂弟弟,“又胡说八道。”   沈珍珠让沐云檀坐下,又往火盆里添了一点炭。沐老太爷和卫蓝桥下棋,沐家姐弟和沈珍珠说闲话,薛氏和沐氏在厨房忙活,沐安良和沈复年来的比较迟。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迎接沐云檀回门,沐氏虽然担心女儿,也不好当着女婿的面问什么。等吃过了晌午饭,终于忍不住把女儿拉进房门,问得沐云檀面红耳赤逃了出来。   等见到沈珍珠,沐云檀清了清嗓子,“表妹别怕,这王三郎心术不正,我爹把他撵出学堂,这附近怕是也没人敢收他了。他若想去县城读书,我也不是吃干饭的,除非他有本事去祁州或者云州读书。”   沈珍珠抱着沐云檀的胳膊,“表姐今天不走了吧?”   沐云檀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不走了,今日在这里歇一夜,明日一早云舟跟我们一起走。”   沈珍珠这才知道,明日沐云舟要跟着沐云檀夫妻一起出发,不仅如此,连沈复年明日也要搭卫家的顺风车,然后二人一起到祁州,再然后,就需要沐云舟一个人去省城读书。   见沈珍珠发愣的样子,沐云檀笑道,“傻了不成,有什么话快去告诉云舟。”   沈珍珠醒悟过来,“表姐你先等等我,我回家一趟。”   她连招呼都没给沐氏打,带着毛毛直奔回家。进了自己的屋子,她找出一个小箱子,先从里面拿了个桂花荷包。沐云舟总是给他帮忙,她做了一条手链给他,原本说等过几日给他,现在他要走了,索性提前送。   沈珍珠带着两样小东西冒着风雪小跑着到了沐家,沐云舟与卫蓝桥正在一起说闲话呢。   见她过来,沐云舟对着她招招手,“过来。”   沈珍珠走了过去,搬了张小板凳坐在他身边,“表哥你明日要去云州啦?”   沐云舟点头,“怎么,表妹要送我?”   沈珍珠这回倒没开玩笑,从袖子掏出那条手链,“表哥,这是我给你编制的,我还请上回来的游方道人帮着开过了光,你戴着,也能保一保平安。”   沐云舟伸出手,又开始胡说,“哟,我也有啊,真是荣幸。”他一眼就发现了这手链与郭怀旭手上那条颇有些相似,就是上面串的东西不一样。   沈珍珠瞪了他一眼,给他系在手上。   那手链中间穿了三颗特别小的转运珠,丝线是大红色的。卫蓝桥不知道实情,眼光闪了闪,奶呼呼的脸上始终带着温柔的笑容。   沐云舟知道他有所误会,等沈珍珠系好之后用袖子遮盖上手臂,“我路过祁州时去看一看旭哥儿,你有什么要带给他的?”   沈珍珠立刻给他使眼色,示意卫蓝桥在场呢。   沐云舟哈哈笑,“无妨,以后都是实在亲戚,姐夫迟早会知道的。”   沈珍珠这才把那个荷包掏出来,上面还是绣了一轮红日。沐云舟接过后嫌弃地撇了撇嘴,“表妹啊,你还是做手链和风铃好看,荷包和香囊什么的,真的不大适合你。”   沈珍珠眼睛一瞪,“休要啰嗦,再啰嗦我明儿趁你不在,让舅妈给你说个母老虎。”   旁边的卫蓝桥急忙把脸撇到一边,端起茶盏喝一口茶,强行压住笑意。   沐云舟把荷包放进袖子里,“我晓得了,你去陪姐姐玩吧。”   沈珍珠又道,“此去云州路远,路上小心。”   沐云舟点头,“放心吧,我不在家中,姐姐在县城,你有空就过来陪陪祖父和我爹娘。”   沈珍珠点头,然后去找沐云檀玩。   转天早上,沈复年和沐云檀姐弟共同乘坐卫家的骡车去往县城,沈家母女和沐安良夫妇把车一直送到了北街尽头才回来。   薛氏看了一眼沈珍珠,“咱们家什么都好,就是孩子太少了。官人,是不是该给云舟说个媳妇了。”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且不急,明年再说吧。”   那头,沈复年带着外甥外甥女一起到了县城。在卫家吃了一顿便饭后,甥舅二人即刻奔赴祁州。   祁州城,萃华楼,郭怀旭正在招待客人。   他身穿萃华楼伙计的服侍,宝柱看了一眼郭怀旭,同样的衣裳,怎么这小子穿了就是玉树临风,他穿上就像穿了一缸咸菜在身上一样。   哼哼,老天真是不公平。   郭怀旭知道自己的情况,从不单独招待年轻女客,只招待男客人以及那种男女一同前来的情况。原来他还招待老妇人,后来发现那些老妇人见他相貌好,总想给他说亲,他就开始避而远之。   伙计们听他说家有妻儿,都笑话小郭惧内,郭怀旭从不解释,默默接下这个称号。   他正在向一名来采买东西的姑娘介绍首饰,姑娘旁边正站着未婚夫呢,人家姑娘眼里压根看不见他。   那小伙子见未婚妻从来不往旁边的英俊伙计身上多看一眼,心里十分高兴,走的时候还给了郭怀旭二钱银子的赏赐。   郭怀旭并不是专门的伙计,招呼客人的时间也不固定,赚了这二钱银子的赏赐,郭怀旭十分高兴,正准备去作坊干活,一抬眼,看到门口站了两个人。   郭怀旭手里的二钱银子瞬间被他捏紧,然后反应过来,欢喜地往这边奔过来,“二叔,师兄。”   他路过柜台时,姜掌柜抬头看了一眼,立刻认出了沈复年,再见沈复年旁边一位风流倜傥的年轻公子,也忍不住看了起来,反正他现在闲着没事。   郭怀旭行过礼之后就把沈复年和沐云舟往大堂里的屏风后面。   郭怀旭请他二人坐下,给他们两个倒茶,“要过年了,这城里的客商越来越多,我前几天还在想,二叔差不多也该来了,没想到云舟也跟着一起来了。”   沈复年喝了一口茶,“云舟要去省城读书,路过这里。”   郭怀旭十分高兴,“云舟你要去省城读书了?听说那里有学问的先生特别多,你多努力,下一科说不定就能中举。”   沐云舟微笑道,“我只是路过来看看你,马上就要走了。如果过年我能回来,到时候我们再聚。”   郭怀旭忽然道,“二叔,您要陪着云舟去吗?”   沈复年摇头,“不,剩下的路他一个人走。”   郭怀旭吃了一惊,“那您回去的时候一个人,可带不了太多东西。”   沈复年忽然起身,“我去与你们掌柜的打个招呼。”   说完,他拎着一个坛子到外面去寻姜掌柜,“姜掌柜好,我送内侄去云州读书,路过宝地,特来拜会。这是我们海云县酿制的酒,给姜掌柜带了一坛,多谢您对旭哥儿的照顾。”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别说人家还给自己送了礼。姜掌柜立刻客气地起身迎接,“哎呦,您客气了,真客气了。”   屏风后头,沐云舟对郭怀旭道,“旭哥儿,你要跟姑父回家一趟。”   郭怀旭见他脸色沉重,也收起了笑容,“发生了何事?”   沐云舟把凳子挪到他旁边,言简意赅地把沈珍珠在王家的遭遇说个清楚明白,“现在几家都把这事儿捂着呢,王家肯定出了血,不然豆腐王家里也不会消停。但是表妹这里王家没有给任何交代,当然,我们也不想要王家的交代。”   郭怀旭听完后,拳头紧紧地捏起,牙关紧咬,半晌后他放松拳头,“我知道了,多谢云舟相告,我这就去跟掌柜的请假。”   沐云舟劝他,“你也别生气,回去把事情定下,省得以后旁人家再算计。你在这里好生把手艺学好,来的路上我套过姑父的话,听那意思是以后想给你开个小作坊卖首饰,跟杂货铺一起开,这样平远镇的人也不能再对你说三道四。”   郭怀旭看了他一眼,以二叔的精明肯定不会被人套话,看来是故意说给云舟听的。   因着我不在家,珍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他心里那股子激荡又起来了,我回去了,就能守护珍珠的安全了吗?我只是一介平民,一个赘婿。   沐云舟见他眼中风雨骤变,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怀旭,你莫要有别的想法。你能回去,就是给沈家最大的守护。你不仅要守护沈家,还有郭家和沐家,我在外面,你在家里,咱们两个缺一不可。”   郭怀旭的拳头慢慢松开,“云舟,多谢你。”   沐云舟拍了拍他的肩膀,“别生气,表妹多机灵,去之前就有心理准备,赴鸿门宴也丝毫不惧。”   说完,他悄悄看了一眼外头,见没人朝这里看,立刻把沈珍珠给的那个荷包给他,“这回毛毛没戴过。”   郭怀旭接过荷包,隐隐闻到一股桂花香味,立刻把身上那个很旧的荷包换掉。   “多谢云舟,我等会子送你去路口。”   沐云舟点头,“你先去跟掌柜告假。”   郭怀旭起身,出去寻姜掌柜,他正与沈复年说得热闹呢。   郭怀旭给姜掌柜行个礼,“掌柜的,家中有急事,小子想请假回去一趟。”   姜掌柜有些不大想放人,眼瞅着要过年了,生意正好着呢,小郭手艺越来越好,虽然基本功还不够扎实,但想出来的花样子可是非常独特,很得年轻姑娘和媳妇们的喜欢。且他招呼客人也很周到,从来没与客人发生过冲突。   “小郭,是什么大事呀?上回你哥成亲,你都是托人送了东西回去。”   郭怀旭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看了一眼沈复年,沈复年阖上眼睑,并不插话。   郭怀旭想了想再次行礼,“回掌柜的话,家父给小子定了亲事,让我回去一趟。”   姜掌柜哟一声,“小郭,你不是说你早就成亲了,连孩子都会跑了。”   沈复年眼睛忽然睁开,盯了一眼郭怀旭。然后他发现了郭怀旭新挂上的荷包,还是一轮红日,那手法他一眼就认了出来,且还带着淡淡的桂花香。   郭怀旭硬着头皮道,“掌柜的,那只是权宜之计,为避嫌而撒的谎言,还请您谅解。”   姜掌柜摸了摸胡须,忽然问沈复年,“沈掌柜,这小子可是真的要定亲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是不假,他爹特意来让我带他回去的,定的是隔壁家的姑娘,自小一起长大的。”   姜掌柜摸了摸胡须,“行吧,但是有个事儿我得跟你说清楚。”   郭怀旭道,“请掌柜的明示。”   姜掌柜立刻笑眯眯道,“你这回回去了,过年就不能回去了。不过你放心,从腊月二十三开始,到正月十六,这期间的工钱翻倍,如何?”   过年期间伙计们纷纷请假回家,姜掌柜这里缺人缺的要死。   郭怀旭又去看沈复年,沈复年还是没有给任何暗示。   郭怀旭点头,“多谢掌柜。”   沈复年对姜掌柜笑道,“掌柜的,今天就不算了吧。”   姜掌柜想到那一坛子酒,只能哈哈笑,“不算不算,下回沈掌柜再来,定要到我这里来坐坐,我请您喝我们祁州城的酒。”   沈复年对姜掌柜拱手,“多谢姜掌柜,沈某有要事在身,来日再续。”   双方客气地告别,郭怀旭先带二人去相熟的馆子点了四个菜,“二叔,云舟,这家的祁州特色菜做的不错,我们楼里的伙计都喜欢往这里来。云舟,你要走远路,我就不点酒了。”   沈复年一边吃饭一边对沐云舟道,“此去云州,你要一路小心。”   郭怀旭想了想道,“我认识一家车马行的伙计,等会子我去找他问问有没有可靠的车夫,也能安全一点。”   沈复年抬头看了一眼郭怀旭,这个一千闷不吭声的孩子,现在终于开始积攒自己的人脉了。   他夹了一块鱼放进沐云舟碗里,“多吃些,等会子让旭哥儿给你买些干粮带上,路上不干净的水莫要喝。去了学里一定要懂礼,万事不能争强好胜。”   沐云舟赶紧俯首,“姑父放心,我定会小心谨慎的。”   沈复年又给郭怀旭夹了一块鱼,“我给你多争了半天假,等会子把云舟送走后,你帮我去看些货。”   郭怀旭恭敬地端起碗起身接那块鱼,“多谢二叔。”   沈复年连忙示意他坐下,“以后别这样客气,珍珠看了会难过的。”   这一句话让郭怀旭的鼻子有些发酸,他嗯了一声坐了下来,“二叔放心,我前一阵子经常跟着别人去给大户人家送首饰,各处街道都跑得很熟。”   三人一边吃饭一边说话,等吃过了饭,郭怀旭带着二人去车马行,找了个可靠的车夫,同行的还有两个祁州本地的人。   郭怀旭和沈复年眼看着骡车越走越远,直到消失在官道的尽头。   沈复年心里感慨,“云舟以后的路还很艰辛呐。”   郭怀旭嗯了一声,“二叔放心,云舟不会让大家失望的。”   沈复年转身看着郭怀旭,伸出手放在他肩膀上,“旭哥儿,你婶子告诉我,前一阵子云舟中秀才的时候,珍珠开始很高兴,后来又十分难过,因为你不能参加科举。我岳父他们都说,你读书比云舟有天赋,今天在这里,我问你一句话,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去科举?如果你想,不管你爹娘答不答应,我会全力支持你。”   郭怀旭被问的脑子一懵,读书曾经是他的梦想,后来他渐渐看开了,他只想过简单的日子。特别是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世后,看得更淡了。中了进士怎么样,父亲二十岁中一甲探花,最终还是保不住一家人的性命。   他抬眼看向沈复年,“二叔,在我心里,有比考科举更重要的事情。”   沈复年继续盯着他的眼睛,“旭哥儿,你一定要想好了再回答,这关系到你的一辈子。我没有骗你,若你想,我把珍珠嫁给你,你该怎么读书就怎么读书,将来留个男丁姓沈就可以。”   郭怀旭笑着摇头,“二叔,我没有那么大的野心。云舟之所以要去拼搏,是因为家里人给他的期望太多。我不一样,就算天赋好,但我底子薄,且科举非一朝一夕之事,我也不知道自己能不能中。与其这样,我不如先扎稳脚跟,再图下一辈的事情。”   沈复年沉重的表情慢慢变得缓和,拍了拍他的肩膀,“旭哥儿放心,我沈家定不负你。”   郭怀旭笑道,“二叔,咱们赶快些,今天还能往回赶呢。”   沈复年抬脚往前走,“走吧。”   这边翁婿两个急着去进货,那边沐云舟坐着骡车晃悠悠地往省城而去。他不知道的是,这一去,就遇到了那个人人称奇的云州城街头俏丽美艳的女霸王霍英莲。 第50章 . 街头语深夜议亲 被丈母娘抓住了   沈复年和郭怀旭一起, 扫遍了大半个祁州城,忙活了近三个时辰,等所有货买齐之后, 天早就黑透了。云州的雪虽然没有平远镇那边大,也冷得很,叔侄两个却出了不少的汗。   沈复年擦了擦汗, “我去买些饭,晚上跟我一起住在客栈里, 明日一大早咱们就出发。”   郭怀旭帮着把东西都堆到房间里, “二叔您先歇着, 等会我去买饭, 我路熟。”   沈复年并没客气, 在房间里整理东西,郭怀旭很快买来了四块饼,两碗汤。他们住的客栈价格便宜,不提供饭食, 好在旁边还有两家卖小食的摊子干夜市。郭怀旭认识小摊的老板, 连碗都端了回来。   叔侄两个喝过了汤, 吃完四个饼, 郭怀旭把碗送了回去, 二人连脚都没洗, 囫囵躺下。   转天早上, 天还没亮, 沈复年去寻相熟的车, 郭怀旭把货物一样样往车上搬。一切办妥之后,骡车吱吱呀呀往海云县而去。   沈珍珠这几天异常忙碌,沈复年不在家, 到了开始办年货的时间,每天的客人如流。许多人知道沈掌柜不在,见她一个姑娘家,难免会起一些占便宜的心思。   顺手牵羊的、偷东西的、糊弄伙计少给钱的,把东西用了又想来退货的,各种花样不断。沈珍珠每天恨不得长八只眼睛,若不是有沐安良在镇上戳着,沈珍珠怀疑自己这铺子早就被人偷光了。   除了招呼客人,她还要为迎接新货物做准备。收拾库房、擦储物柜、腾挪空间……   这一场大雪下起来就没个完,持续了将近五天,地上的雪越来越厚,沈珍珠一边照看铺子,一边还要担心家里的房顶被雪压坏,中途请人除了两次屋顶上的雪。   忙忙碌碌了七八天,天终于放晴了,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天上,雪迅速开始融化,屋檐上开始滴滴答答落水。   十月二十九那天,刚过晌午饭时间,一辆骡车停在了沈家杂货铺门口。当先跳下来的是郭怀旭,他伸手把沈复年扶了下来。   随后车里还下来一个姑娘和一个青年妇人。   郭怀旭一抬眼就看到了铺子里那个忙碌的身影,满满的相思之苦似乎在这一刻找到了归宿,他恨不得立刻把那个人儿揉进怀里,沈复年却当头给他泼了一盆凉水。   “旭哥儿辛苦了,你先回家。”   郭怀旭的脚步有些重,“二叔,我帮您把这些东西摆好。”   沈复年却摇头道,“先回去看你爹娘,晚上再过来。”   屋里的沈珍珠听到动静,立刻奔了出来,然后眼中波光流转。   她压制住自己的欣喜,先看向沈复年,“爹,您吃饭了没?”   沈复年摇头,“先把东西处理好,再说吃饭的事儿不吃。”   谁知沈珍珠却笑着劝道,“爹,您这样要是让我娘知道,她又得说您。您的胃不好,可不能饿着。”   沈复年无言以对,他怕这小子青天白日的眼神总是黏在女儿身上不好看,谁知女儿却搬出娘子来压他。   沈珍珠对屋里喊道,“小李,带我爹和郭二哥去后院,我去秦家买些吃的回来。过了晌午饭时间,也就秦家还能有些吃的。”   秦家类似于沈珍珠在后世见的大排档,价格比较实惠,分量也足,最重要的是秦家从晌午饭开始,一直开门到上半夜。   为了避嫌,沈珍珠连看都没看郭怀旭一眼,拎着篮子就准备往秦家而去。   沈复年看向那个丫头,“月牙,跟着你们姑娘去。”   沈珍珠猜到这大概是给她买的丫头,“你跟我来。”   那个青年妇人也连忙跟上,“姑娘,我也跟着去认认路。”   等三人走后,郭怀旭看着沈复年,沈复年咳嗽一声,“是我思虑不周,吃过饭再回去吧。”   郭怀旭只嗯了一声,跟着沈复年去了后院。小李给二人倒茶,还把沈珍珠的零食从柜子里掏了出来,“掌柜的,郭二公子,先垫垫肚子。”   沈复年道,“你去把账本拿过来,然后去忙你的。”   等小李拿了账本来,沈复年低头开始看这几天的账目,郭怀旭就安静地坐在一边,心里默默背诵文章,偶尔给沈复年添热茶。   背书的空挡,他看了看这件屋子,窗帘换成桃红色的,上头还修了花儿,用黄色的绳子绑起来,底下的折子特别好看。他坐的椅子上面还有垫子,冬天也不会觉得冷。   旁边的墙壁上原本是大白墙,沈珍珠在上面挂了两幅画,郭怀旭打眼就认了出来,那画是沐云舟画的。   透过帘子缝,他看到了外头的花池子。大雪掩盖下,依稀还能看到用砖砌了池子边,里面好像已经移栽来了一株矮小的腊梅。院子里的雪铲掉了一部分,只剩下墙角那里还有一些残留。   郭怀旭停止了背书,思绪开始飘飞,她玩泥巴时的淘气,她说话时满脸的神气。也不知道那个老鼠洞堵上了没有,如果没有,走之前我要帮她弄好。   沈珍珠不到三刻钟就拎着两菜一汤和两碗米饭回来了,她掀开篮子上的旧棉袄,“爹,郭二哥,快吃,还热的。”   一道蒜苗炒肉,一道大白菜炒千张豆腐,分量都很多,还有一大碗鸡蛋汤,这几样菜都很不错,花了沈珍珠三十多文钱呢。   她把两碗饭端到二人面前,用另外一双筷子给二人的米饭上夹满了菜,还淋上了汤汁,“这一路上估计都没好好吃喝,快吃,菜不咸,都吃完别留。”   沈复年问了一句,“那两个呢?”   沈珍珠笑道,“我让她们在隔壁茶水间吃呢。”   沈复年点头,自己先动筷子,郭怀旭跟着动筷。沈复年吃饭时并不说话,只偶尔看一眼女儿,见她笑意盈盈地看着这边。他感觉女儿在看旁边的人,再一看好像在看自己。   沈复年再侧头看旁边的少年,只低头看着碗。罢了罢了,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计较这些做甚。   叔侄二人不紧不慢地吃过了饭,沈珍珠把碗筷收起,“爹,我去还给秦掌柜。”   沈复年提醒女儿,“让月牙去送。”   沈珍珠忽然有了丫头还不大适应,为了不让月牙难做,只能随大流,把篮子和碗筷给了隔壁的月牙,“你去还给秦掌柜,然后还回到这里来。”   那位年轻妇人看着沈珍珠,“姑娘,您有什么吩咐只管告诉我,我什么都能干的。”   沈珍珠仔细打量了一番,二十多岁的样子,梳的妇人头,容貌尚可,身上穿的却很老气,沈珍珠猜测她大概是个寡妇。   “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行了个礼,“回姑娘的话,我姓刘,在家排行老四,人家都叫我刘四娘。”   沈珍珠点点头,“等月牙回来后,我们一起回去见我娘。你先把院子里路上的雪再扫一扫,然后把草垫子理整齐,扫帚在外面墙角里。”   刘四娘立刻去找扫帚扫地,那头,沈复年吃过饭就去处理货物,郭怀旭跟在后面忙前忙后。   几人一起动手,很快把货架上塞的满满的,剩下的,沈复年吩咐两个伙计都抬到家里去。   依旧是沈珍珠带头,后面郭怀旭和两个伙计,外加月牙和刘四娘,一行人浩浩荡荡往西街而去。   一路人惹来众人侧目,不年不节的,怎么郭二郎回来了?   沈珍珠一路笑着与人打招呼,路过铁匠铺时,郭铁匠对儿子挥挥手,示意他先把东西送到沈家。   来开门的沐氏一眼就看到两个陌生女子,先指挥众人把东西放好,让郭怀旭进屋里喝茶。   郭怀旭拱手,“婶子好,才刚在铺子里珍珠妹妹已经管过了饭,我先回去给我爹帮忙,得空我再来。”   沐氏笑眯眯的,“去吧去吧,有空就过来,我给你做了身棉袄。”   郭怀旭抬头看沐氏,然后笑道,“谢婶子。”   他又侧目看了一眼旁边的沈珍珠,眼神稍作停留,然后转身走了。沐氏看着郭怀旭的身影,长身玉立、墨发如玉,连走路的姿势都看着赏心悦目。她心里忍不住赞叹,旭哥儿这般好看,也难怪豆腐王家的女儿宁愿冒着危险也要做那种下作事。   不行不行,这是我女婿,谁也不许抢走!   沐氏也曾年轻过,知道这种男孩子对姑娘们的杀伤力有多大。她侧脸看了一眼女儿,见她也盯着那头远去的背影,赶紧拉了拉女儿的袖子。   沈珍珠回过神来,连忙道,“娘,这是刘四娘和月牙,爹带回来的。”   沐氏嗯了一声,“你们跟我进屋。”   二人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跟着沐氏到了堂屋里,见沐氏坐在那里,二人一起跪下,“见过太太。”   沐氏是当家太太,正襟危坐问道,“把自己的情况都说一说。”   刘四娘年长,主动先开口,“回太太的话,奴今年二十四岁,娘家是外县的,是自梳女,爹娘去了后就出来讨碗饭吃。奴会做饭洗衣裳,裁剪衣裳也会,原来在大户人家做过一阵子,待客上头也懂一点。”   沐氏眼睛眯了眯,自梳女可不多,这相貌也不错,不至于嫁不出去,难道有什么缘故。   月牙道,“回太太的话,奴叫月牙,今年十二岁,自小没有爹娘,家里大旱,被叔叔卖了逃一条生路。奴不是祁州人,但自从出来后从来没回过老家。奴不如刘姐姐能干,但定会事事都听姑娘的。”   沐氏点头,“月牙以后跟着你们姑娘,刘四娘跟着我。我没有别的要求,这家里人少,吃什么穿什么不会瞒着你们,但要紧的是忠心,家里的事情一个字不许往外说。”   二人连忙磕头表忠心。   沐氏又道,“东西厢房鹿顶都空着的,刘四娘住东边,月牙住西边。珍珠,把你以前的小床给月牙睡吧,你们两个今晚先挤一挤,明日再找一张床,到时候分开住。好了,先把包袱放下,刘四娘跟我来。”   沈珍珠想到铺子里非常忙,“月牙,把你包袱放我屋里,然后跟我去铺子里。”   两个仆人一进屋就跟着主人忙碌起来,沐氏带着刘四娘干家务活,沈珍珠带着月牙出了门,后面还跟着个毛毛。   沈珍珠把狗绳递给月牙,“以后出门就牵着它的绳子,别让它吃外面的东西,更不能让它咬人。”   毛毛有些抵触月牙,沈珍珠俯下身摸了摸它的头,“毛毛别怕,月牙以后是我们家里人。”   毛毛在月牙腿边闻了闻,心不甘情不愿地接受了这个安排。   沈珍珠一打眼就看到了已经在铁匠铺里忙碌的郭怀旭,郭怀旭好像心有灵犀一般抬头,对着她笑了笑,那眼神里除了一如既往的温柔,似乎还有些安抚?   他是知道了王家的事情,这才回来的吗?郭大哥成亲他都没回,现在跑回来,会不会被人非议?   沈珍珠也笑了起来,你放心,我很好。   就在二人相视而笑的时候,忽然来了个不速之客。你道是谁,正是那王二姑娘!   沈珍珠的脸色瞬间冷了下来,郭怀旭的眼神也变得冰冷,二人一起看向她。   王二姑娘这些日子在家里不怎么出门,她不知道沈沐两家会不会把事情抖搂出去,连王家她都不敢去了。刚才听人说郭怀旭回来了,还跟着沈珍珠去了沈家。   王二姑娘心里猫抓一般难受,她不顾一切地冲了过来,然后就看到这二人相视而笑。   王二姑娘痴痴地看着郭怀旭,眼里惊喜、害怕交织不断,甚至还有些委屈。   郭怀旭本来冷冷地看着她,见她还委屈上了,撇开脸后放下手里的东西,径直走到沈珍珠面前。   “珍珠,你要去铺子里?”   沈珍珠点头,毛毛欢喜地在他脚边蹭来蹭去。   郭怀旭伸出手,把她头上的发钗扶正一些,“才刚忙碌,你头发都散了。”   大街上人来人往,沈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往后退了一步,“你回来几天?”   郭怀旭微笑道,“连路上一共十天,大雪天不好走,路上要用去六天,我只能在家里住四天。”   沈珍珠算了算日子,有些失望,“这么急啊,赶不上你的生辰了。”   郭怀旭低头看到了她腰间挂的帕子,轻声道,“无妨,以后日子长着呢。我给你带的帕子,你喜欢吗?”   沈珍珠见对面王二姑娘眼睛里要喷火了,故意使坏,嗲声嗲气道,“喜欢,可喜欢了。旭哥哥,你什么时候带我去祁州玩玩?”   这一声旭哥哥,喊得沈珍珠自己浑身都起鸡皮疙瘩,郭怀旭虽然知道她是故意气王二姑娘,仍旧感觉浑身每一个毛孔都扩张开来,无比通泰舒适,他也侧头看了一眼王二姑娘,然后又转过去对沈珍珠笑道,“妹妹别急,以后会带你去的。”   王二姑娘再也忍不住了,“郭二公子,她已经失去了清白,她配不上你!”   郭怀旭看都没看她一眼,“与王三郎苟合的不是你王招娣吗?我爹我和大哥都看见了。”   王二姑娘的心顿时碎成一片,“胡说,他们都是胡说。沈珍珠自己喜欢我三哥,勾引我三哥,被大家捉到后拿我顶缸。”   沈珍珠忽然呵呵笑了起来,“王招娣,我求求你,千万别再说什么我喜欢王三郎的话了,真是恶心死我了。你要是造谣说我喜欢我表哥,我还不会这么生气,王三长得那么丑,人又蠢,谁要是喜欢上了他,那可真是眼瞎。”   王二姑娘破罐子破摔,“你不喜欢我三哥,成天往明月姐姐家里跑什么?”   沈珍珠往前走了一步,“王招娣,你看我的眼睛,我是个瞎子吗?我放着中了秀才的表哥不喜欢,我放着旭哥哥这么好看的男孩子不喜欢,我看得上王三那个蠢材?”   王二姑娘还想说什么,郭怀旭往沈珍珠前面一挡,又将她额前碎发扶到耳后,“你快去铺子里吧,何须与这个蠢材多言,在我心里,珍珠永远都是最好的。”   沈珍珠似笑非笑地看着他,“旭哥哥学坏了。”   郭怀旭满眼温柔地看着她,“快去吧,二叔进了那么多的货,等我这边忙完了,我过去给你帮忙。”   沈珍珠嗯了一声,从他身边擦身而过,闻到他身上的桂花香。郭怀旭当日刚挂上桂花荷包,发现沈复年身上也有一个,趁着他立刻悄悄藏到了袖子里。   沈珍珠带着一阵香风走了,郭怀旭看都没看王二姑娘一眼,转身回了铺子,留下王二姑娘一个人站在路中间,眼中含着两泡眼泪。   他从来都不肯多看我一眼,就算看我,也是冷冰冰的眼神。如果你多看我两眼,我怎么会上三哥的当。   既然你这样无情,你等着,早晚我要报复你!   郭怀旭仿佛后背长了眼睛一样,一转身,就看到了王二姑娘恨毒的目光。   他眯起眼睛,什么都没说,转头继续跟郭怀礼干活。   郭怀礼啧啧两声,“二弟,你可真行。”   郭怀旭给他打下手,“大哥,上回我没回来,实在对不住大哥。”   郭怀礼毫不在意,“莫要多想,我们兄弟还计较那些干什么,我知道你的苦衷。这回王家的事儿做的太过了,爹这才把你叫回来的。”   郭怀旭嗯一声,“当日多谢大哥了。”   郭怀礼手下使劲开始砸铁,“都是自家人,不用客气,你走远些,当心火星子把你衣裳溅到了。”   那头,王二姑娘在街上哭了一阵子,引来众人侧目。   大家都窃窃私语,听说王二姑娘前一阵子在王家与沈姑娘吵了起来,这郭二郎刚才与沈姑娘有说有笑,现在却对王二姑娘不闻不问。   哎哟,这事儿……   成氏匆匆而来,劈头盖脸两个嘴巴子抽了下去,“跟我回去,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   王二姑娘离去,郭家铁匠铺门口的事儿很快烟消云散。小镇上的人每日眼睛都盯着各家的小事儿,没了这事儿,还有那事儿。   那头,沈珍珠已经走远。月牙在后头心里不停地思索,初见郭怀旭时她也多看了两眼,谁知老爷两只眼睛就跟刀子一样刮她,吓得她一路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原来那是姑爷啊,怪不得呢。   月牙拍了拍心口,阿弥陀佛,我以后跟姑爷说话一定要低着头。不不不,低着头不行,好像我心虚似的,我要大大方方的。   月牙想了想自己的年纪,立刻在心里劝自己,我还小呢,我长得丑,姑爷肯定看不到我。   主仆两个很快到了铺子里,沈珍珠进门就开始干活,月牙不知道干什么好,沈珍珠只能一样一样地教。好在月牙年纪小人机灵,又肯学,一个下午倒是认识了不少东西。   天眼见着就黑了,沈珍珠对沈复年道,“爹,您劳碌了这么多天,您先回去歇着吧,我把这里整理好就回去,有月牙和毛毛陪着我呢。”   谁知沈复年却不肯,“多少活儿都干不完的,一起回去吧,一家子就三个人,还成日家分开吃。”   沈珍珠无奈,只能跟着父亲一起回家。月牙提着灯走在前面,连看都不敢看沈复年一眼。   路过铁匠铺时,郭铁匠与沈复年打招呼,“沈掌柜回来了。”   沈复年拱手道,“这一路辛苦旭哥儿给我帮忙,得空我请你们父子吃酒。”   郭铁匠连忙道,“应该的应该的,沈掌柜客气了。”   二人告别,沈珍珠就着铺子的灯看到了郭怀旭的双眼,不再像以前那样深沉,而是逐渐变得明亮璀璨,且越发温暖。   沈珍珠没有多留恋,随着父亲回了家。   沐氏已经带着刘四娘做好了一桌好饭菜,还有一小壶酒。见到沈复年,她立刻迎接了出来,“官人回来了。”   沈复年拉住她的手,“我不在家里,辛苦娘子了。”一家三口进了正屋,刘四娘对月牙招招手,二人留在厨房吃饭。   沐氏给丈夫倒酒夹菜,给女儿盛饭,“官人不在家里,珍珠可忙坏了。”   沈复年喝了一酒小酒,“我带回来的两个人,娘子好生□□□□。”   沐氏的筷子轻微地顿了一下,“我知道官人心疼我,我心里高兴着呢。”   沈复年察觉到了她的异常,从怀里掏出两张身契,“娘子收好这个。”   等沐氏把身契收走,沈复年也不避讳女儿在一边,对沐氏解释道,“那刘四娘天生身子有残疾,故而才自梳,娘子不必多虑。”   沐氏见他大咧咧说出来,连忙给他夹一筷子菜,“官人真是的,好好的说这个做甚。”   沈珍珠心里不停地猜测,有什么残疾?我看没有缺胳膊少腿啊。她暗搓搓地看了一眼沐氏,沐氏用眼神制止女儿莫要胡思乱想。   沈复年也给妻女夹菜,“吃饭吧,等会子家里怕是会来客。”   沐氏没有过问,一边吃饭一边跟沈复年说这几天家里和镇上发生的事情。   沈复年一边吃一边对沈珍珠道,“这几天要把货都摆上,辛苦这一阵子,等过了年,我带你你跟你娘去祁州玩。”   沈珍珠双眼发亮,“真的吗爹?娘也能去?”   沐氏连连摇头,“我就不去了,你们去吧。”   沈复年自斟自酌,“为甚不去,去看看也好的。”   沐氏长这么大还没去过祁州城呢,连县城她都没去过几次,心里不免也有了些期待。想到自己刚才还心存疑虑,连连骂自己,十几年的夫妻,怎么能怀疑官人。   一家三口一边吃饭一边说话,沈珍珠很快就吃饱了。   她晚上吃的少,但为了陪父母,她最后几乎是在数米粒。沐氏已经适应了女儿这种习惯,晚上让她多吃一点,她就得绕着院子走半个时辰。   沈复年是最后一个放筷子的,刘四娘一直侯在外面,听见屋里都放了碗,这才进来收拾东西。   沐氏看了一眼刘四娘,“以后莫要在门口等着,风大,冻着了就不好。这家里没有那么大的规矩,你估摸着时辰差不多了过来收碗就是。”   刘氏吃惊地看了一眼沐氏,然后迅速低下头,“奴知道了。”   沐氏又道,“我们也是普通人家,不用说什么奴不奴的,让外人听到了觉得我们家摆谱,就称你我罢。”   刘氏再次轻声说了声好。   沈复年已经离开饭桌做到了旁边的太师椅上,把女儿叫过去问铺子里的账目。父女两个在那边说正事,沐氏带着刘四娘开始收拾堂屋。   把餐桌搬走,摆上许多张椅子,准备好茶果,月牙在厨房里洗碗烧茶。   果然不出沈复年所料,没过多久,外头传来敲门声。   沈复年看了一眼女儿,“珍珠回房吧。”   沈珍珠有些不想回去,想到时下的规矩,还是乖乖进了西屋。她搬了张凳子坐在帘子后头,屋里人说话她都能听到。   沈复年亲自去开门,大门一打开,见到了一群人。为首是吴里长,随后是沐安良,然后是郭家父子和李掌柜。   沈复年连忙拱手,“贵客盈门,快请进,快请进。”   吴里长摸了摸胡子,“复年啊,这大半夜的上门,叨扰了叨扰了。”   沈复年把众人往屋里引,刘四娘带着月牙端茶倒水,沐氏与众人打过招呼后进了东屋。   沐安良看了一眼刘四娘,眼神只闪烁了一下,然后客气地与吴里长一起坐在了主位,其余人陪坐在西边。   郭怀旭换了一身新衣裳,头脸都打理过,虽然是夜里,一屋子人都能看得到他的夺目出彩。   他进来后用眼角余光将屋里扫了一遍,然后垂目端坐在那里。   吴里长悠闲地喝了一口茶,“咱们这一屋子人,捆起来还不如旭哥儿一个。”   郭铁匠谦虚道,“吴里长客气了,他小孩子家家的不经夸。”   有了这个开头,闷葫芦郭铁匠终于张开了口,“沈掌柜,你今日才回来,大晚上的原不该来叨扰,但我这心里焦虑的很。我是个粗人,不大会说好话。今日请了吴里长和沐先生来,就是想在人前正式问一问贤弟,可愿意成全旭哥儿和珍珠的亲事?”   这要是换做别人家,女方父母肯定要摆个姿态,但沈家是招婿,沈复年心里拎得清,“郭兄让我惭愧,原本该我请人上兄长家去才对。吴叔想必知道了王家的事情,经过此事,小女消沉了一阵子,这些日子才好一些。我本有心去郭兄家拜访,又唯恐郭兄自己心里有什么想法,这才一直把事情压到了现在。”   他略微看了一眼众人的表情,又继续道,“郭兄今日能来,我内心很感动,但我还是心存疑虑,想问旭哥儿几句话。”   郭铁匠点头,“贤弟问吧。”   沈复年看着郭怀旭,“旭哥儿,在祁州时我就问过你,愿不愿意去参加科举,现在当着所有人的面,我再问你一遍,你想读书吗?你若想读书,就按照我之前说的法子来。我虽然私心里希望你到我家里来做女婿,但你天资好、人才好,连珍珠都为赘婿不能参加科举而心痛,我与你婶子焉是那等铁石心肠之人。”   郭怀旭抬起头看着沈复年,他忽然起身,跪在了地上,“二叔,很多人科举,有的为了光宗耀祖,有的为了飞黄腾达,我没有这两个梦想,不一定非要去科举。我读书只是因为喜欢读书,喜欢圣人之言,喜欢与云舟这样的人交往。圣人教诲在心,让我明理知理,这就足够了。就算我不去科举,往后我在家里藏几本书读,想来也没人会反对。”   吴里长把茶盏往桌上一放,“好,说得好,这才是真正的君子之风。”   沐安良也跟着赞叹,“旭哥儿这是真正的读书人风范,圣人之言本意是教诲,不是为了功名利禄,旭哥儿小小年纪能想到这个,实属不易。”   沈复年起身扶起他,“是我多心了,快坐吧。”   二人各自回到座位上,沈复年主动道,“吴叔,王家的事情,想必您也知道了。”   吴里长点头,“我晓得,王家人来找过我,求我莫要声张。原不是什么体面的事情,你们家要是有什么要求,去找王家提也可以,只看在我的老脸上,别嚷嚷出去了。”   他是里长,要是镇上出现了堂兄妹□□的事情,他这张老脸也挂不住。   沈复年点点头,“吴叔说的我记住了。”沐安良用眼神示意沈复年,不必再对吴里长提此事。   沈复年又看向郭怀旭,“旭哥儿,你对此事有什么想法?”   郭怀旭笑道,“二叔,这原是别人的错,与珍珠何干。况且这中间还有我的原因,若是我早些与那王二姑娘说清楚些,她也不会行此事。”   说完,他起身给沈复年鞠躬,“都是我的错,请二叔原谅,往后我定会真心真意对待珍珠,若有违誓,让我……”   他话还没出口,沈复年呵斥道,“旭哥儿,你的心意我已经知晓,莫要再说下去了,你坐吧。”   郭怀旭复又坐下,不再多言。   沈珍珠在西屋听得清清楚楚,郭怀旭因为辈分小,坐在西边下手,正好在门边。沈珍珠透过帘子的缝隙,恰好能看见他的侧脸。   她好久没见到他了,忍不住仔细看了起来,真是好看呐。   就在她偷看的时候,郭怀旭仿佛心有灵犀一般,轻微侧过头看旁边的门帘子,一打眼就看到了帘子深处的一双绣花鞋。   郭怀旭面带微笑,谁知那鞋嗖地一声消失不见。郭怀旭疑惑,再往对面一看,只见沐氏透过帘子缝隙对这边扫了一眼。   郭怀旭立刻垂目端坐,没有再往西屋帘子多看一眼。 第51章 . 挑破题寒冬暖夜 王明月上门;小情侣的……   屋里的男人们们自然没发现两个孩子之间的举动, 沈珍珠被沐氏扫了一眼后,火速撤离。   算了算了,来日方长。   吴里长听了郭怀旭的表态, 随即道,“误会解开了就好,你们两家的事传了这么久, 既然都无异议,不如今日就定下, 省得以后外头议论纷纷。”   沈复年道, “原该我挑个好日子请人上门才对, 也能让郭兄和旭哥儿脸上好看一些。”   郭铁匠挥挥手, “贤弟莫要计较这个, 旭哥儿是个男孩子,没那么娇气。不如趁着吴里长和沐先生都在,咱们两家把事情正式定下,往后也能省去许多麻烦。”   沈复年笑道, “如此甚好。”   吴里长来了兴致, “虽然沐先生在这里, 我年纪大, 卖着老脸来写这份婚书。”   沐安良赶紧道, “您老年长辈分长, 福气大, 让孩子们也沾一沾。”   屋里的沈珍珠忽然有些忐忑起来, 这就要定亲了?我还不满十六周岁呢!   沐氏听到屋里的话, 端着笔墨纸砚从东屋出来,放到吴里长旁边的小几上,“劳烦吴叔了。”   就在吴里长下笔的那一刻, 沈珍珠忽然从屋里走了出来。   沈复年皱眉头,“珍珠,回去。”   沈珍珠对着众人正经行了个礼,“爹,我这里有个想法,想说与诸位长辈听。”   郭铁匠知道这个儿媳妇不如寻常女子,点点头道,“珍珠你说。”   沈珍珠看了一眼郭怀旭后道,“我家里情况不同,我没有兄弟,往后我要担起家里的重任。自今春以来,我跟着我爹学习掌管铺子,尚不能独当一面。沈家铺子能经营的好,全凭我爹在后面支撑。但我爹年纪渐长,且他年轻时因为到处找货跑多了路,才三十出头就落下许多老毛病。”   沈复年的眼光渐渐柔和下来,郭怀旭思索片刻,大概明白了她想说什么。   沈珍珠继续道,“长辈们做的决定,我原该尊崇便是。但我想,我想。”   老天爷,让我对着一屋子老头子说这事儿,不好开口啊。   后面的郭怀旭忽然道,“珍珠。”   众人又看向郭怀旭,只见他徐徐道,“珍珠放心,定下亲事,是为了不让外面猜疑。我还在祁州学艺,少说还需要一两年。正好,这一二年时间,足够你把铺子都管起来。”   说完,他看向郭铁匠和沈复年,“爹,二叔,请把婚期往后面推两年吧。”   沈珍珠怔怔地看着他,心里忽然升起一股感动,他还是如以前一样心细体贴。按照时下的规矩,定亲后不久就会成亲。到时候她年纪轻轻就要陷入生孩子养孩子的循环圈,不仅伤害她尚且稚嫩的身体,也会分心,她这个半瓢水掌柜可能又要重新变成小白。   一直安静的李掌柜忽然插了一句话,“沈掌柜,我多嘴问一句,往后这家里铺子是一直交给侄女管吗?”   沈复年丝毫不含糊,“等旭哥儿学艺归来,我预备在铺子的后院里给他加盖一间屋子当作坊,铺子前面加两个柜台给他卖首饰。到时候两个孩子相互扶持,日子总能过的下去。”   李掌柜笑道,“沈老弟公道。”铺子虽是沈家的,若是丁点不让女婿沾,未免伤了女婿的心,这样女儿女婿各管一部分,倒能说的过去。   郭铁匠拱手,“贤弟想的周到,如此,请吴里长写婚书罢。”   吴里长写婚书的时候,沈珍珠惊奇地发现,郭铁匠报的生辰是冬月初四,但郭怀旭告诉她的生辰是冬月十一,这中间差了七天。   沈珍珠看了郭怀旭一眼,郭怀旭轻微点了点头。她忽然心中了悟,这可能是他真正的生辰。   忽然,她又欢喜起来,如果是初四的话,他走之前还能给他过个生辰。   吴里长写过婚书后给沈复年和郭铁匠看了看,让两家家长按手印,各自留一份。   写完婚书,吴里长高兴地起身,“夜深了,我就不多留。往后希望你们两家能够同气连枝,把日子越过越好。”   众人对吴里长表示感谢,沈珍珠准备悄悄回房,掀开帘子的时候看了一眼郭怀旭,见他的眼神缠人,先眨了眨眼,然后笑着用唇语喊了一声旭哥哥。   郭怀旭低头轻笑,沈珍珠笑着进了房。   沈郭两家定亲的事第二天就传遍了四条大街,昨夜吴里长带着一行人去沈家,动静那么大,稍一打听就得到了结果。   平远镇的人心里都吐了口气,总算定下了,不然这郭二郎还不知道要招的多少姑娘不想嫁人。可惜了,是个赘婿。   郭怀旭心里十分高兴,一大早接下给父兄送饭的差事,在路口又遇到了沈珍珠。   郭怀旭指了指自己的头顶,那根小辫子还在他的发带里。沈珍珠也指了指自己的头顶,她将一条帕子裹在了发髻中,外面留出一些边角,旁边加了两根发带,看起来非常别致。   两个人像个傻子一样在那里比划,月牙见老爷的目光投了过来,赶紧咳嗽了一声,“姑娘。”   沈珍珠转身进了铺子,郭怀旭继续往铁匠铺而去。   既然已经写了婚书,沈复年决定挑个好日子正式去郭家下聘。吃过了饭,他一边带着女儿整理货物,一边在想去郭家要送什么礼。   要过年了,铺子里客来客往就没闲过。沈珍珠忙得脚不沾地,连月牙都被她指挥的团团转。沈复年一回来,那些带了小心思来的人收敛了许多,一个上午,一个扯皮偷东西的都没有。   沈珍珠心里叹气,看来我想彻底掌管铺子的路还很长啊。   沈复年看出了女儿的心思,“你才十五岁,能做到这样已经很好了。趁着旭哥儿还没走,过两日去郭家下聘,到时候你也去。”   沈珍珠十分好奇,“爹,咱们家还要去下聘?”   沈复年嗯一声,“招婿也没个定例,愿意下就下,单看各家的心思。”   沈珍珠见这会子终于没人了,又问道,“爹,王家的事情就这样算了?”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你什么都不许做,你的任务就是把铺子里的活儿干好,帮你娘打理家事,王家的事情自有你大舅做主。郭家昨晚诚意十足,旭哥儿也很体贴。你若是再牵扯到王家里去,到时候有不好的流言出来,咱们不好跟郭家交代。”   沈珍珠点点头,“我知道了爹,您放心吧,我以后除了家里铺子里和外祖父家里,哪里都不去。”   说曹操曹操到,刚说了王家,铺子里来了个熟人。   “珍珠妹妹。”   沈珍珠一回头,看到了王明月和杜鹃。   沈珍珠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王姑娘来了,您可是需要些什么?我帮您找。”   王明月点点头,“劳烦珍珠妹妹,我要四朵绢花,五十根丝线,两个针顶……”   她报了一串的东西,沈珍珠很快帮她找齐,还用一个纸包帮她包了起来,“诚惠一共八十二文钱。”   王明月刚才没有说品种,沈珍珠都给她拿的最贵的。   王明月让杜鹃付了钱,然后隔着帷帽看着沈珍珠,“妹妹,我有几句话想私下对妹妹说。”   沈珍珠想了想,带着主仆两个到了后院的会客厅,“王姑娘请坐。”   王明月忽然给沈珍珠行礼,“妹妹,我对不起你。万幸没有酿成大错,不然我死无葬身之地。”   沈珍珠没有接这个话,“王姑娘,您还需要买些什么吗?”   王明月哽住,她清楚地感觉到了沈珍珠的疏离,只能黯然道,“恭喜妹妹,得了个如意郎君。”   沈珍珠笑道,“多谢王姑娘,我与旭哥哥必定会长相厮守,白头到老的。”   这一句话,仿佛尖刀一样插入王明月心中。长相厮守,长相厮守……   杜鹃急忙道,“沈姑娘。”   沈珍珠笑眯眯的,“杜鹃,你这个名字真不错。我听说杜鹃原代表相思之意,王姑娘真是我辈女子楷模,回了娘家还在惦记前人。”   王明月的身子摇摇欲晃,“珍珠妹妹,我原本无意害你。”   沈珍珠眼皮一垂,“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王姑娘但凡多留点心,王招娣也不至于能碰到你的酒。王姑娘不过是觉得,王招娣在你面前丫头一样的人,哪里敢跟你玩花样。”   说完,沈珍珠觉得有些没意思,也意识到了自己刚才的话有些刻薄,“算了,事情都过去了,还望王姑娘以后交友慎重,那等嫉妒心重的,万万莫要再往家里招了。”   王明月哽咽一声,“是我对不起妹妹,妹妹说得对。”   沈珍珠看向旁边的杜鹃,“那日你老早就看出来了是吧?”   杜鹃一惊,立刻摇头,“没,没有,我没有。”   沈珍珠轻笑,“你没有,那是谁叫的我胡表哥?难道是王三郎?”   杜鹃垂下了头。   王明月又道,“妹妹,是我的错,是我眼拙没发现。杜鹃发现后立刻告诉我,我让她出去喊的人。”   沈珍珠冷笑,“杜鹃,你为什么不喊我爹,为什么不喊我大舅,偏偏喊来了胡家二表哥?”   杜鹃看了王明月一眼,“我,我怕沈掌柜生气,我也不好上沐家的门。”   沈珍珠忽然起身,走到杜鹃面前,“不好上沐家的门?为什么?”   王明月觉得沈珍珠这句话仿佛一记大耳光扇到她脸上,“妹妹,都是我的错,一切都是我的错。”   沈珍珠长长叹了口气,“罢了,我劝王姑娘一句,要是找到合适的,赶紧嫁了吧。别对照前头的死鬼来找了,年少的头婚夫妻,你总会觉得他千好万好,其实肯定有不足的地方。你一直留在娘家,现在只是被人当枪使,将来还不知道要被家里人怎么处置。不过我把丑话说在前头,我大舅家的表哥,你是别想了。”   王明月羞臊的无地自容,“妹妹,我没有,我从来没有非分之想,我不配。”   沈珍珠不想与她多说,“王姑娘,我铺子里忙得很,就不奉陪了,希望王姑娘以后能好自为之。”   说完,沈珍珠先起身,直接往前头而去。王明月在杜鹃的搀扶下,轻一脚浅一脚地回了家。   沈复年问女儿,“你骂她了?”   沈珍珠笑道,“也没有,就是劝了她几句,让她赶紧找个合适的人嫁了。”   沈复年嗯一声,“你有这个心肠爹很高兴,不必对个被人利用的寡妇生气,我们要对付的是主谋。”   沈珍珠接过沈复年手里的账本子,“我晓得爹,擒贼先擒王嘛,我就坐等大舅的好消息了。”   沈复年又吩咐女儿,“等过几天铺子里的货都整好了,我们每天晚上去你大舅家里吃饭。”   沈珍珠立刻欢呼起来,“好啊,我听爹的。咱们家人少,大舅家里人也少,一起吃饭才热闹。”   这边父女两个高兴地说这话,那边王明月跌跌撞撞地回了家。一到家中,她并没有直接回房,而是直奔王三郎的屋子里。   姐弟两个只差了一岁,小时候感情倒是不错。   王三郎这些日子消沉的很,他被沐家学堂赶了出来,外头人议论纷纷,他只能闭门不出在家中苦读。   见到王明月,王三郎放下书本,“姐姐。”   王明月靠在门框上,把头上的帷帽拿掉扔到地上,“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王三郎这些日子已经历练的老脸皮厚,“姐姐何必问这个,无非就是欲壑难填。”   王明月忽然哭着喊道,“你就算有想法,难道不能有别的办法,非要用这种下作的法子?”   王三郎冷静地看着她,他一侧头,看到了杜鹃手里的纸包,上面一个沈字。他忽然哈哈笑了起来,“姐姐,是不是沈姑娘跟你说了什么?是不是从此姐姐的梦就要破碎了?姐姐别伤心,往后有我陪着你呢!”   王明月听出了他的讽刺,抬手给了他一巴掌,“无耻!”   王三郎毫不在意,“我的好姐姐,这世上的好男人多的很,何必惦记一个沐云舟。”   王明月眼里毫无光彩,她转身就走,直奔王大太太的屋里。   “娘。”   王大太太见女儿满脸泪水,大吃一惊,“明月,你这是怎么了?可是有人欺负你?”   王明月摇摇头,“娘,答应了符家的亲事吧。”   这符家是王老太爷告老之前人家给王明月说的亲事,是祁州的一名七品官,家里太太死了好几年,想续弦。原来王明月一听对方的情况,连脚指头都看不上,现在却主动来提此事。   王大太太怔楞在当场,“明月,符大人快四十岁,家里孙子都有了。”   王明月靠在门框上,“娘,这是女儿的命,女儿认了。”   王大太太抱着女儿哭了起来,“明月,都是娘对不起你,你放心,娘会给你准备一份厚厚的嫁妆的。三郎这个混账东西,我定要好好收拾他!”   王明月擦了擦泪,“娘,我先回去了。”   王家的事情沈家人懒得管,沈复年当天在铺子里思索了个把时辰,把大致的聘礼单子写了出来,拿回家给沐氏看了看,夫妻两个又重新捋了一遍,决定无误后,沈复年忙碌开来。   眼瞅着郭怀旭就要走了,沈复年必须动作快,在他走之前把这事儿定下。   沈复年的聘礼单子十分实在,聘银三十两,衣裳十二套,布匹十二匹,男子用的簪子、荷包、香囊等若干,猪半扇,羊一头,鸭两只,各色吃食四担,还有笔墨纸砚一大堆。   别的不说,单单聘银三十两,就超过了平远镇所有人家的标准。别说招女婿,就是娶媳妇,也没几家这样大手笔。   单子定好之后,沈复年趁着午后时间,火速赶往铺子里,把单子给女儿看。   沈珍珠一样样读完,仔细算了算,这差不多得五六十两银子朝上吧。   她把单子合起来,“爹,女儿还没为家里挣多少钱,却花了这么多钱。”   沈复年收起单子,“这是咱们家的大事,肯定不能马虎,给你看看就是让你心里有个底。今明两天我要准备东西,铺子就交给你了。”   沈珍珠点头,“辛苦爹娘了。”   沈复年点点头,“我去找你三叔,你先忙吧。”   沈珍珠开始一边干活一边想,虽然这回亲事定的有些仓促,倒也顺利,也省得以后再有人来啰嗦。   没想到我穿越一趟,居然能把帅气的邻家小哥拐回家,刚见第一面时做梦我也想不到会有今天的记过。   以后成亲了,沈家杂货铺就得变成夫妻店了。听说夫妻店容易出问题,我得提前想好法子,别到时候为了这个闹矛盾。   沈珍珠开始把铺子前后院再次仔细考察一番,作坊就盖在后院西边,东边有花池子,不能拆。银匠作坊不需要太大,但得做好防盗。前面铺子里得开辟专门的首饰柜台,铺子里以后怕是有些拥挤了。   沈珍珠忽然觉得自家的铺子有点小,要是首饰和杂货铺混在一起,显得没有档次。   她把目光投向了隔壁那家铺子,那是一个不太大的门脸,掌柜的姓徐,是个裁缝。徐裁缝的门脸只有一间屋大小,听说他最近嫌弃这里的租金太贵,想要换个地方。若是能把两边打通,倒是不错。   沈珍珠这头在想未来的计划,沈复年夫妻开始忙得脚不沾地,连月牙都被叫回去帮忙。   沈复年照着单子,半天就买齐了各色干果吃食,猪羊鸭什么的也定好了,笔墨纸砚从沐家铺子里拿上好的,最费事的是那十二套衣裳。   沐氏买了许多料子放在家里,先带着刘四娘直奔郭家。刘氏已经知道两家定了亲事,没想到沈家这么快就要来下聘。   “弟妹,这,这会不会太快了,昨儿晚上才定下的。”   沐氏笑着摇头,“嫂子,因着旭哥儿马上就要走,我听说他过年也回不来,我家官人才想着赶一赶。嫂子放心,就算时间紧了些,我们必定不会让事情办得粗糙。”   刘氏笑了笑,“弟妹家的诚意我们自然是知道的,不知道弟妹这过来是要?”   沐氏也不藏着掖着,“我来请嫂子把旭哥儿的详细尺寸给我,头先我给旭哥儿做衣裳都是估摸着做的,也不知合身不合身。这回下礼,定要妥帖些才好。”   刘氏被问懵了,她其实也不知道,她做东西也是凭着感觉做。   旁边李氏看出了婆母的为难,“婶子,二郎还在长个子呢,头先我娘用的尺寸怕是小了。正好我在家闲着没事,婶子不如带我一起,我们去铺子里给二郎量一量。时间这么紧,这么多衣裳婶子怕是忙不过来,我去给婶子搭把手吧。”   沐氏笑眯眯地看着李氏,“侄媳妇真是善解人意。”   刘氏并未阻拦,“那你就跟着你婶子去吧。”   沐氏成功地带走了李氏,并且在铁匠铺给郭怀旭量了尺寸。   等二人走后,郭怀旭还还有反应不过来。   郭怀礼拍了拍他的肩膀,“叔叔婶子忙着聘礼的事儿,珍珠一个人在铺子里必定忙翻了天,咱们家有我和爹照应着,你去给珍珠帮帮忙吧。前儿叔叔买了那么多货,珍珠一个人肯定忙不过来。”   郭铁匠也点头道,“你去吧。”若是儿子常住家里他肯定不让天天去,但过两天就走了,何苦硬压着他留在这里,年前铁匠铺的生意比杂货铺差多了。   郭怀旭与父兄告别后,独自去了杂货铺,沈珍珠果真忙的很。   每天都要上新,补货,记账,遇到难缠的客户伙计不能做主,还得沈珍珠亲自上。   郭怀旭见她吃力地举着一包东西往旁边的货架上放,立刻过去一把托起,稳稳地放在了架子上。   沈珍珠立刻给了个大大的笑容,“郭二哥你来了。”   郭怀旭嗯一声,“还要放什么,我来。”   旁边的客人见到郭怀旭,忍不住窃窃私语起来。胆大的甚至问两个伙计,沈郭两家可是真的定亲了。   小李那大嘴巴毫不隐瞒,“定下了定下来,我们掌柜的正忙着办聘礼呢。”   那妇人羡慕地看着沈珍珠,人家嫁人都不一定能嫁到这么好的儿郎,沈姑娘招婿却能找到这般出色的少年,不光人长得好看,还读书识字,听说在祁州城学会了打首饰的手艺。   啧啧,以前都笑话人家沈掌柜是个绝户头,看看,过个几年来了几个孙男孙女,谁还敢笑话人家。   沈珍珠见来了壮劳力,不用白不用,带着郭怀旭把所有架子上的货摆整齐,检查一下有没有破损的和放错的。沈家杂货铺的货架分了很多格子,每一个大格子里面套许多小格子,大格子是一个大分类,小格子细分到具体品种。沈珍珠和伙计们都是根据格子的位置不同一口报出价格。这还是沈珍珠自己想出来的法子,就跟她上辈子吃麻辣烫一样,不同颜色的标签价格不同,清楚明了。自从换了这个法子,伙计们很少报错价格。   因着人来人往,二人之间并未多说话。沈珍珠说让干什么,郭怀旭就干什么,偶尔他会趁着大家不注意对她笑一笑。   沈珍珠终于体会到了所谓的男女搭配干活不累的真谛,她需要什么他立刻递上来,她要把东西换个地方,一双长胳膊伸了过来很快就能办好。   原来,有个人这样陪伴着真的很温暖。   中途,沈珍珠还去招呼了两个难缠的客人,郭怀旭就静静地站在她旁边,偶尔帮着劝一两句。那些人见小沈掌柜身边忽然多了个俊俏少年郎,再一打听,是人家未婚夫婿,也不敢再多纠缠。   天渐渐黑了,来的客人越来越少,沈珍珠对两个伙计道,“吴大哥李大哥,你们快回去吧,路上还有积雪,走路当心些。”   二人与沈珍珠告别,套上草鞋往家里去。   铺子里只剩下两个人,郭怀旭把大门关上一扇,另外一边用厚厚的帘子挡住。   做完这些,他走到沈珍珠身边,先搓了搓自己的双手,然后拉起她的双手放在手里轻轻揉了揉,又给她哈两口热气,“这么冷的天,你一个下午手都在忙活,看冻的,冷冰冰的。”   沈珍珠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却没有挣脱,“你手也不大热乎。”   郭怀旭回来一天了,终于能够仔细打量她,眼睛还是一如既往的明亮,脸庞似乎比以前饱满了一些,头发乌黑,嘴唇嫣红,看来身体是彻底好了。   郭怀旭轻声问道,“今年入冬后,你还有咳嗽吗?”   沈珍珠想了想才明白,想来原身以前入了冬就咳嗽,连隔壁小哥都知道。   她摇摇头,“没有咳嗽,我每天吃得好睡得好,连梦都很少做。你呢,祁州那边更靠北一点,你冷不冷?”   郭怀旭将她冰冷的双手放到自己腋下,“不冷,我身体好。”   沈珍珠瞬间感觉到温暖袭来,她忍不住往里伸了伸,好暖和啊。   “我爹说,后天去你家下聘。”   郭怀旭嗯一声,“我过年可能回不来了。”   沈珍珠已经知道了此事,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能阻拦,“我爹说,等过了年带我去祁州玩。”   郭怀旭双眼发亮,“真的吗,到时候我请假带你们出去逛。”   外头忽然起了大风,把厚帘子掀开一角,一股冷风蹿了进来,沈珍珠打了个哆嗦。忙碌的时候还没感觉到冷,这会子天黑了,整个铺子里人少,显得冷清清的。   郭怀旭立刻拉着她的手走到柜台后面,搬过来凳子让她坐下,“后院有火吗?我去端过来。”   沈珍珠点点头,“你把烧水的炉子拎过来,里面可能快灭了,你加点炭。”   郭怀旭动作很快,不消片刻就拎了炉子过来,放在沈珍珠旁边,自己也搬张凳子坐在她身边。   炉子里新加了炭,一股股热浪腾升起来,沈珍珠周身感觉到了一股暖意。   郭怀旭又握住她的手,“我不在家里,你受委屈了。”回来一天,他终于能亲口说出这句话。   沈珍珠感觉他说话老气横秋的,忍不住发笑,“也没有什么委屈,我骂王三郎骂得可痛快了。”   郭怀旭摸了摸她圆圆的手指甲,“墙上那个老鼠洞还有吗?”   沈珍珠摇头,“没有了,可能是我们填的深,毛毛晚上虽然不抓老鼠,听见老鼠也会叫两声。”   旁边的毛毛听见主人说他的名字,连忙摇了摇小尾巴。   郭怀旭轻轻摩挲着她的双手,沈珍珠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把手抽了回来,“天黑了,你不回家吗?”   郭怀旭抬起头看着她,眼神又变得十分缠人,片刻后他开口道,“我想留在这里陪你。”   沈珍珠觉得脸上有些发热,也不晓得是烤火烤的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她低下头,拿火钳拨了拨炭火,“现在说的好听,是谁以前天天捣乱,把我家的媒人都气跑了的?”   郭怀旭咳嗽了两声,“我那是心里着急。”   沈珍珠对他皱了皱鼻子,哼一声,“我没看到你着急,我就看到你每天冷冰冰的,比外头的冰坨子还冷,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欠你千八百银子。”   郭怀旭又拉住她的手,“好珍珠,你别生气。那时候我天天看着别人上你家的门,心里十分难过。我恨不得每天都到你家来问,沈姑娘,你看我能做上门女婿吗?”   沈珍珠忍不住哈哈笑,“你不能,你只能做长工!”   郭怀旭笑问,“为甚只能做长工?”   沈珍珠点了点他的额头,“因为你笨!”   郭怀旭笑着握住她的手指,“好,那我以后给你做长工。有什么活儿姑娘只管吩咐,我一定干得多吃得少。”   说这话的空档,他顺手一带,沈珍珠没稳住,就歪到了他怀里。   沈珍珠惊呼,“当心火烧到我的头发。”依依向物华 定定住天涯   郭怀旭一伸手把她头发都撩了起来放到自己怀里,“这样就好了。”   沈珍珠笑着挣扎着要起来,“大胆,一个长工,要知道自己的身份。”   郭怀旭正想说什么,大门帘子忽然动了一下,沈珍珠立刻起身坐好。   只见月牙掀开帘子进来了,“姑娘,太太让我给您送饭来,您先吃吧,我得回去给太太帮忙。”   郭怀旭起身接过篮子,里面是个大棉袄,包着晚饭。   月牙给二人行礼,“太太今日请了好多人帮忙来裁衣裳,明日一天要做齐呢,今日把布料都裁好了,明日开始缝。”   沈珍珠也站起身,“那你快回去吧,跟我娘说不用来接我,等会子我自己回去。”   月牙行个礼走了,郭怀旭把篮子里的大棉袄掀开,只见里面是两碗面,一碗大一碗小。沐氏估计太忙了,今晚只做了最简单的面条,把晌午的剩菜倒了进去。   沈珍珠把那一碗大的端出来放在郭怀旭的凳子上,自己端了那碗小的,“快吃吧,还热的呢。”   毛毛已经急的嗷嗷叫,沈珍珠把柜台下面的狗盆子踢了出来,往里面倒了一些面条。   郭怀旭端起碗坐了下来,要分给沈珍珠一些面条,“你都给毛毛了,你自己不够吃。”   沈珍珠阻拦,“我娘盛的就是我和毛毛一起吃的。”   郭怀旭看了看她的小半碗面,“你吃这么少,晚上会不会饿肚子?”   沈珍珠摇头,“我原来身子不好,吃的更少。李大夫说了,晚上让我少吃,别撑着了,身子得慢慢养才行。”   郭怀旭不再劝,转而道,“珍珠,你回去跟婶子说,不用做那么多衣裳,我穿不了。”   沈珍珠夹起一片菜叶子,“我不去说,说了我娘也不会听。这是脸面问题,我们做不了主。”   郭怀旭在碗里挖到一块纯瘦肉,夹到沈珍珠碗里,“你喜欢吃这个,给你吃。”   沈珍珠笑,“大晚上的让我吃肉,长胖了棉袄都穿不下去。”   郭怀旭往她这边靠了靠,“你每天忙忙碌碌,不会长胖的。”   两个人第一次一起单独吃饭,都有些放不开。郭怀旭看出了沈珍珠的小心翼翼,一边吃面一边偶尔说两句话闲话,或者把自己在祁州城的所见所闻说给沈珍珠听。   沈珍珠发现了他的意图,也不时附和两声,中途还说了两个笑话,两个人从最开始的拘谨到一起端着碗笑。   郭怀旭看着她笑颜如花,心里觉得十分畅快,什么科举,什么前程,他都不想要,他只想要眼前简单的日子。我们一起吃面,一起说话,一起笑。   吃过面,郭怀旭掏出帕子要给她擦嘴,沈珍珠往后躲了躲,“我自己来。”   郭怀旭收回手,“你这里要守到夜里什么时候?”   沈珍珠算了算时辰,“再守大半个时辰我就回去。”   郭怀旭看了看那两只空碗,“我拿到后院去洗一洗吧,不然等会子干了不好洗。”   沈珍珠起身,“我们一起去吧。”   郭怀旭把两只碗摞在一起,“你在这里坐着,说不定会有人来买东西。后院冷,雪还没化完呢。”   沈珍珠没和他抢,掀开帘子站在后门口,又能看到后院,又能兼顾照看铺子。   郭怀旭就着外面积雪反射出的光,找到了水井,把小桶扔下去打了半桶水上来,快速把两个碗洗干净,连毛毛的狗盆都涮了两遍。   洗过后,郭怀旭踩着草垫子回到铺子里。   沈珍珠等他进来后就放下帘子,“你不回去吗?”   郭怀旭把碗放到篮子里,毛毛的狗盆放到原位,“等会子把你送回家后我再回去。”   洗过了碗,二人又一起坐下烤火。微弱的炭火在黑夜中泛出光芒,周边温暖,连毛毛都往炉子边上靠了靠。 第52章 . 结秦晋两情缱绻 报私仇痛打豺狼 ……   就在二人安静地坐在炉子边时, 有人来买东西。沈珍珠迎接了上去,来人发现柜台后面还坐着个少年郎,惊讶过后只笑了笑。   沈珍珠给人家拿东西, 收钱,送客,一气呵成。   郭怀旭等人走了之后夸赞她, “珍珠,你以后会是咱们平远镇最厉害的掌柜。”   沈珍珠坐了下来, “我比我爹还差得远呢, 我看到人家来偷东西就想生气骂人, 我爹想的却是怎么把东西要回来。”   郭怀旭拉着她的手握着, “你还小呢, 不用急,我在祁州时也遇到过各种难缠的客人,他们的目的无非是少出钱买到最好的东西,目的不是为了跟我们过不去。想通了这个, 就不必与他们生气。”   她感觉他手心里热烘烘的, “好, 以后我不生气。你在祁州怎么样?”   郭怀旭在心里想了想语言, “学手艺刚开始肯定不容易, 师傅免不了会骂几句, 只要肯教就行。招待客人我已经很熟练了, 掌柜的说等过了年给我涨工钱呢。”   沈珍珠知道这个知识匮乏的古代学习技艺会更加困难, 认真劝道, “师傅骂你若是骂狠了,你就在心里默念三遍我是来学艺的不是来吵架的。没关系的,我爹还经常骂我呢。”   郭怀旭笑着反问, “岳父骂你的时候,你会在心里默念什么?”   沈珍珠立刻坐直,双手合十,“阿弥陀佛这是我亲爹,阿弥陀佛这是我亲爹……”   郭怀旭终于撑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一把又将她捞进自己怀里,且把她的头发也撩到了另外一边,“你可真是调皮。”   沈珍珠吓了一跳,“别闹,我跟你说着玩的呢。”   郭怀旭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呼吸喷在她的脸上,“珍珠,我日日想你。”   沈珍珠顿时觉得耳朵根子后面有些发烫,“嗯嗯,我晓得了,多谢你惦记我。”   郭怀旭用鼻尖碰了一下她的鼻尖,“那,你想我吗?”   沈珍珠眼珠子乱转,眼神左右飘,“得空的时候会想一想。”   郭怀旭不满意这个答案,“那你比我想的少。”   沈珍珠眼波一横,“你一个长工,要明白自己的身份。”   郭怀旭忍不住凑到她耳边轻轻问,“长工干了一下午的活,小姐没有赏赐吗?”   沈珍珠急忙往一边躲避,“才刚不是赏赐了你一碗面,你比我吃的还多呢!”   郭怀旭眼睛里暗流涌动,他就这样盯着她看,屋里陷入了安静,沈珍珠感觉到他双臂上传来的力量,心砰砰跳个不停。   “别闹,大门还开着半扇呢,别人一掀帘子就进来了。”   过了好久,郭怀旭平息了自己紊乱的气息,缓缓松开了她,“你别怕,咱们坐着说话。”   沈珍珠坐直了身子,后面,郭怀旭果然没有再唐突她。等时辰一到,沈珍珠把后门锁上,把毛毛的狗窝捞进来放在柜台下面,又熄了炉中火,准备回家。   到大门口时,沈珍珠刚吹了桌上的油灯,就要去掀帘子,郭怀旭忽然伸手把门关上,然后一把将沈珍珠带了过来。   沈珍珠手里的提灯还没点燃,屋里陷入了黑暗中。她的后背又靠在了门上,无处可逃。   沈珍珠在心里嘀咕,你小子下次能给我留一条逃跑的路吗?   郭怀旭把脸埋在她的头发里,“珍珠,我好想留下,日日夜夜陪着你。”   沈珍珠察觉到了他的伤感,心里也有些难过,十六岁的少年郎,一个人背井离乡到外地学手艺,肯定会受很多委屈。   她伸出一只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安慰他道,“等你学的差不多了就回来,我在家里等你。”   郭怀旭嗯一声,他从沈珍珠的头发中抬起头,在黑夜中与她头抵着头。沈珍珠因为比他矮了许多,被他抵得微微抬着头。   郭怀旭感觉自己又变成了小蜜蜂,循着那最香的地方而去,轻轻地吮吸着那里面的甜蜜。   好甜啊,这是他梦里的味道,让他许多个夜里先是辗转难眠,然后是不想醒过来。   沈珍珠感觉有些头晕。她像踩在棉花一样不真实,很快开始往下坠,中途又被托住,并把她往前带,似乎要把她揉进一个温暖结实的壳子里。   沈珍珠感觉有些喘不过气来,忍不住嗯了一声,就这一声,她再次踩到了棉花。   忽然,毛毛汪汪叫了两声。郭怀旭理智恢复,他侧耳听了听外面,路上应该外面没人,遂又低下了头寻找甜蜜。   沈珍珠觉得这隆冬的夜变得漫长起来,她头昏脑涨四肢无力,手里的的灯也被郭怀旭拿走插在门缝里。身旁这个往日里斯文守礼的人,忽然变得像一头小白狼,让沈珍珠猝不及防就掉进了陷阱里。   二人贴的很近,她能感觉到他的变化,她有些害怕、紧张,但她担心的场面始终没有到来,郭怀旭自始至终一直守着底线,没有多逾矩一分一毫。   过了好久,他终于放开了她,低声道,“珍珠,你一定要在两年里把铺子都管起来。”   沈珍珠还迷糊着呢,用软糯的声音问道,“为甚?”   郭怀旭轻轻蹭了蹭她的耳朵,“我等不了太久了。”   沈珍珠忽然明白他的意思,嗔怪道,“你才多大……”   郭怀旭在她额前亲了一下,“我送你回去吧,婶子要担心了。”   沈珍珠嗯了一声,然后在他胸口捶了一下,“以后不许这样了。”   郭怀旭帮她把提灯点燃,打开门,一阵北风吹了进来。他又伸手帮她把披风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牵着她的手出了大门。   反手锁门,然后把钥匙塞到她手里。   沈珍珠把钥匙放到袖子口袋里,一手拎着装碗的篮子,一手被他牵着慢慢往前走。   路上的积雪都被行人踩没了,镇上这条路铺了石子,已经有半干,倒没有太多泥水。   郭怀旭一边走一边挑路,还不时叮嘱她跨步或是抬脚。   很快就到了沈家门口,沈珍珠叫门,来开门的是月牙,“姑娘回来了,呃,姑爷也来了。”   沈珍珠对郭怀旭道,“进来坐坐吧。”   郭怀旭倒没拒绝,进屋后随着沈珍珠到了正房堂屋,先鞠躬行礼,“岳父,岳母。”   沐氏吓了一跳,她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连沈复年也怔楞住了。   还是沈复年先反应过来,“旭哥儿来了,坐。”   郭怀旭笑道,“多谢岳父,我送珍珠回来,天不早了,二老早些歇息,我明日再来。”   沈复年点头,“那你去吧,珍珠,把灯给旭哥儿。”   郭怀旭从沈珍珠手里接过已经点燃的灯,与众人告别后,迎着北风往家而去。   沐氏摸了摸女儿的手,“冷不冷?”   沈珍珠摇头,“娘,明日要做那么多衣裳,能做的过来吗?”   沐氏安抚女儿,“你别操心这事儿,我请了徐裁缝师徒三个,还有你三婶、你舅妈、礼哥儿媳妇和李太太,还有四娘和月牙。”   沈珍珠一听,“娘,这阵仗可真不小。”   沐氏笑道,“如果真的不行,先做八身,到时候私底下再给旭哥儿做四身,倒也不用把金都贴到脸上。官人,其余的东西明日能来得及吗?”   沈复年点头,“来得及,我明日找林掌柜,他家喜事班子什么都是现成的,就是多花点钱的事儿。”   两口子商议送聘礼的事儿,沈珍珠被打发回房歇息。   月牙给她端来热水,“姑娘,这么冷的天,还要洗吗?”   沈珍珠连连点头,“要洗要洗,不洗睡不着。”   按照沈珍珠的估计,这夜里的温度差不多到零下好几度,许多人家都是吃了饭直接钻被窝。沈珍珠做不到,她每天晚上都要打一大盆热水把该洗的地方洗一洗。   月牙又端来了火盆,“姑娘,您在火边洗。被窝里我放了汤婆子,您洗过了直接进被窝。”   沈珍珠知道这个年代有很多人因为洗个澡就中风寒死了,也不敢大意,在火盆边快速洗好后穿上衣服钻进被窝。   等月牙走后,沈珍珠把被子紧紧地裹在身上,汤婆子把被窝里暖热了一些,厚厚的棉被裹在身上,浑身暖烘烘的。   屋里安安静静的,她回想起刚才铺子里的事儿,立刻用被子盖住头。   呸,还号称平远镇第一美男,臭不要脸!   沈珍珠在被子里拱来拱去,一会儿骂两声,一会儿又笑两下,折腾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睡着。   第二天一大早,沐氏连饭都没做,带着刘四娘开始动手,月牙去外面买了些吃的,一家子匆匆吃过饭,各自忙碌。   沈珍珠走的时候沐氏对着门外喊,“珍珠,今日晌午你自己去秦家买点吃的,不用回来了。”   沈珍珠拉着毛毛独自去铺子里,沈复年早就走了,他今日要忙很多事情,铺子里也顾不上了。   沈珍珠一个人在铺子里待了一整天,郭怀旭中途过来帮了一会儿忙,因着明天要下聘,天刚黑,沈珍珠就把他打发走了。没过多久,她自己又去秦家吃了点饭,安顿好毛毛后独自回家。   一到家里,就听到东厢房里热热闹闹的说话声。   沈珍珠快步走到厢房门口,一掀开帘子。嚯,一屋子的妇人,说得好不热闹。薛氏、李太太母女、孟氏、沐氏,还有几个沈珍珠不大熟悉的妇人,各人手里都在忙活着。厢房中间摆了一张大桌子,上面铺了一张红布,红布上面已经放了好几套男子成衣。   沐氏只略微抬了抬头,“吃过了?”   沈珍珠点头,“我在秦家吃的,娘吃过了?”   沐氏点头,“才刚让月牙做了些面,我们稍微吃了些。”   沈珍珠凑到前面看了看,“娘,都好了?”   沐氏把针在头发里顺了两下,“今日只能得八身衣裳,都剩下没几针了。你明日就穿前一阵子给你做的那件棉袄,虽不是全新,也有个八成新。”   李太太夸赞道,“珍珠长开了,穿什么都好看。”   沈珍珠对着众人行礼,“多谢诸位婶子大娘。”   孟氏开玩笑,“我们珍珠就是不一般,还能大大方方地跟我们说话,换做一般扭捏的小娘子,连看都不敢看一眼。”   沈珍珠走到桌子旁边,“没想到娘今日真的能做齐八身衣裳,还是娘和婶子大娘们厉害。”   她伸手翻了翻,两件棉袄,一件宝蓝色的,一件天青色的,袖口和领口都绣了暗纹。夏天的两身,浅蓝和绿色,春秋的四件还在几位妇人手中,看起来差不多快好了。   除了衣裳,旁边还有两双冬天的鞋,袜子也做了四双。   沐氏手里刚好收了最后一针,“这件好了。”她起身抖了抖衣裳,是一件玄色配红色暗纹的春季长衫。   沈珍珠非常喜欢那一件,这种颜色穿在男孩子身上,能平添两分英气。   沈珍珠凑过去帮沐氏捶肩膀,“娘辛苦了。”   沐氏笑着拉下女儿的手,“这有什么,原来我跟你舅妈熬夜做鞋做衣裳的日子多着呢。”   很快,众人手里的衣裳各自都结束,八套衣裳整整齐齐地放在了案台上。   薛氏起身,“妹妹,趁着我们都在,一起动手放在箱子里吧。”   那两只箱子是林家喜事班子里用的,沐氏怕里头不干净,还在箱子里头铺了一块红布。几个妇人一起动手,把衣裳分两份,叠的整整齐齐放在箱子里。   沐氏扣上箱子盖子,“只能这么多的,剩下的以后再慢慢补给旭哥儿。”   孟氏笑道,“二嫂这已经很好了,一下子做多了,回头旭哥儿穿不了,都放旧了,不如慢慢来,郭嫂子肯定能谅解。”   沐氏笑道,“明日还要辛苦大嫂和三弟妹辛苦跑一趟。”   说完,她从旁边的案子上拿出几份分好的料子分给众人,“今日辛苦诸位了,等我得闲了,我也学那王家人,在家里开酒席,请姐妹来吃酒。”   众位妇人都笑了起来,“沈太太如今家里丫头媳妇都有,也算当家太太了,请个酒席有何不可。”   在一片客气声中,沐氏送走了其他人,单留下了薛氏。   薛氏悄悄问沐氏,“你家里这个可还老实?”   沐氏知道她说的是刘四娘,“大嫂放心,四娘是个苦命人,身上有隐疾,不会作乱的。”   薛氏忍不住好奇,“是什么隐疾?”   沐氏看了女儿一眼,给薛氏使了个颜色。   薛氏笑道,“妹妹,珍珠大了,往后还要掌家,有些事情也该说给她听。若是没见识,往后怎么做掌柜的,几句话要被人家蒙骗了。”   沈珍珠凑了过来,“娘您就告诉我吧,我这几天也在猜测呢,爹那天说话说了一半。”   沐氏低声道,“四娘原是家中幼女,自幼受父母宠爱。十几岁时嫁过人,新婚之夜发现身体有问题。能行经,但不能行夫妻之礼。婆家把她退了回来,在家里住了几年。后来父母过世,她在几个兄弟家里来来去去。因不堪乡邻闲言碎语,最后她自卖自身,一直在外流浪。”   沈珍珠吃了一惊,“娘,她难道是石女?”这种情况如果在后世,做个小手术就能修复,在这里,可怜她只能一辈子忍受别人的指指点点。   薛氏倒是知道一些,“这种情况还算好的,能行经,就能正常活着。唉,也是个苦命人,我说妹妹怎么对她和颜悦色的,亏我和你大哥还替你担心呢。不过妹夫怎么想着买了她,虽然咱们晓得是怎么回事,外面人不免怀疑。”   沐氏连忙行礼,“多谢大哥大嫂为我担心,我应该早些告诉大嫂的,都是我的错。官人说,要是买个年纪大了,做不了几年活就要给她养老。要个年纪小的,一来心性未定,二来怕心思多,到时候还要给她说婆家,麻烦的很。官人原说买那种带孩子的寡妇,听人说也有坏事的。既然如此,索性就买了四娘,年轻能干活,要是一直干得好,以后给她养老也可以。我看她每日只晓得干活,并没有其他心思,且再看看吧。”   薛氏笑道,“还是他姑父想的周到,是我们多心了,这么多年,他姑父是什么样的人,镇上谁不知道呢。要是想要儿子,何必等到如今。就看这回去郭家的聘礼单子,镇上几家能比得上的。”   沐氏把女儿揽进怀里,“我们就这一个女儿,她跟旭哥儿受了这么多磨难,总算能修成正果,只要孩子们能好好的,这点东西算什么。”   薛氏也摸了摸沈珍珠的头,“我先回去了,今日我不在家,爹和你大哥还不晓得怎么过的。”   沐氏笑,“大哥原也会做饭的,我小时候大哥还给我洗过衣裳呢。就是大嫂太宠着他了,后来他就每天只晓得当大老爷。”   薛氏哈哈笑起来,“都多大年纪了,妹妹还开我们的玩笑。”   母女两个一起把薛氏送走,然后回了西厢房,沈复年正在查看东西。   整个西厢房里放了不少东西,各色各样都已经分装好,有的放在箱子里,比如布料,有的直接放在箩筐里,比如吃的干果馒头什么的。   沈珍珠好奇地问沈复年,“爹,招婿和娶媳妇的流程是一样的吗?东西有没有成例?”   沈复年继续对照单子核实,“多少都是个心意,也看各家的情况。你早些去歇着,明日一早你先去铺子里照看照看,然后回来换衣裳,到时候跟我们一起去。”   沈珍珠心里忍不住期待起来,啊啊啊啊,爹娘带着我去男朋友家下聘礼,这经历太神奇了。   沐氏给女儿使了个颜色,沈珍珠只能先回去睡觉。   转天早上,天还没亮,沈珍珠感觉自己刚睡着没多久,就被沐氏喊了起来,“快洗脸换衣裳去铺子里看看,该交代的交代好,然后回来吃饭。”   沈珍珠打了个哈欠,当个古代的社畜也不容易啊,她没有周末,没有年休假,大冷天还要起这么早。   沈珍珠洗漱过后换上厚棉袄,披上披风,提着灯直奔铺子里,开门,查货,还把后院里的炉子升了起来。   天亮后,两个伙计来了。   小吴对着沈珍珠拱手,“恭喜少东家,贺喜少东家。”   小李反应过来,立刻也跟着贺喜。   沈珍珠有些不大好意思,伸手从柜台里抓了两把铜钱,一人分了一把,“我马上就要回家,今日辛苦二位大哥了。”   小李笑嘻嘻道,“少东家只管去,这里有我们呢,我看货都充足的很,您不用担心这里。”   沈珍珠又嘱咐了他们几句,又带着毛毛急匆匆回了家。   一进门,整个院子里已经来了不少人,吴里长、沐安良夫妇、沈复瓯一家子四口、沈氏一家子,连沈复生也带着沈文清和沈宝珠来了,还有喜事班子里的人。   沈复年夫妻忙得脚不沾地,薛氏见沈珍珠回来,一把拉住她,“珍珠,跟我去换衣裳。”   沐氏今天特意把女儿交给薛氏,不是她不心疼女儿,她希望女儿将来能像娘家嫂子一样,夫妻和睦、儿女成群、丈夫可靠,千万不要像自己一样,公爹斤斤计较、妯娌背地捅刀。   沈珍珠当然不知道沐氏的想法,乖乖地跟着薛氏回了房。只见床上的衣裳已经准备好,旁边洗脸架上有一盆热水,梳妆台上的首饰已经准备好。   洗过脸后,沈珍珠换上了那件百蝶穿花红色裙袄,胸前戴了一只小巧的金锁,这是沐氏才给她打的。脚下换了一双新鞋,刚好被裙摆遮住。薛氏帮她重新梳头,插戴上了一根金钗,配一把插梳,耳朵上是她常戴的耳坠。   薛氏十分满意,“很好,院子里人来人往的,你就在屋里别出去,我让宝珠过来陪你。”   沈宝珠掀开帘子进来后就笑,“姐姐今日真好看。”   沈珍珠拉她坐下,“祖父祖母身体好不好?”   沈宝珠点头,“好着呢,昨天二叔去告诉祖母姐姐定亲,祖母可高兴呢。”   她没有说沈老太爷,沈珍珠心里明白,也毫不在意,一个每天把她当瘟神的老头子,就算是亲祖父,她也不想亲近。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看在沈复年的面子上不时往那边送些吃的。   沈宝珠悄悄问道,“姐姐,等你成亲的时候,你要去迎亲吗?”   沈珍珠被问的一脸懵,这,正常都是新郎迎接新娘,这招婿要怎么玩?难道我要骑着高头大马去迎娶我的新郎?   沈珍珠觉得那画面相当的美,忍不住捂嘴笑了起来,“我哪里知道呀,看我爹到时候怎么决定吧。”   沈宝珠也笑,“我在咱们镇上还从来没看到过招女婿呢,人家都说,二叔这回开了个好头,招女婿的聘礼比娶媳妇还多,往后谁家儿子多也不用担心了,不行就送两个出去做上门女婿。”   沈珍珠解释道,“郭二哥家里离得近,他们兄弟早晚要分家,其实也没什么差别。”   沈宝珠善解人意,“是呢,二叔离祖父祖母的距离,就跟郭二哥以后离郭家的距离一样远,都在跟前,不过就是个名头。”   姐妹两说着话,月牙端着托盘送来了两碗面,“姑娘,二姑娘,面好了,快吃。”   姐妹两个一人端了一碗面,沈珍珠忙了一早上,一碗面下肚,终于暖和了起来。   吃过了面,月牙端来温水,“姑娘,舅太太说让您漱口,然后把这香茶喝一些,还要点上口脂。”   沈珍珠嘀咕,“这下聘礼都这么繁琐,等到成亲不得更麻烦。”   沈宝珠悄悄道,“姐姐,事情多才好呢,一直有的忙。要是闲在那里没事干,人家就会跟你开玩笑。”   沈珍珠捏了捏她的脸,“你知道的倒是多,等我的事情定下来,大伯娘也该给你找人家了。”   沈宝珠的表情有瞬间的凝固,然后继续笑道,“这不是我能操心的事情。”   沈珍珠漱口过后喝茶,快速给自己补了个妆,然后把月牙打发出门,拉着沈宝珠的手道,“宝珠,别想那么多,我希望你能找个懂你疼你的人,安安生生过一辈子。”   沈宝珠笑了笑,“姐姐不用担心我,我都知道的,原是我异想天开,自从沐表哥中了秀才,我早就断了这个念头。”   沈宝珠心里叹了口气,沈复生夫妻不修德行,生生害了女儿。若是大房夫妻能够与我们和睦相处,说不定娘会主动成全这门亲事。   她抬手帮沈宝珠整理了衣襟,“等会子跟我一起去郭家。”   吉时很快到,在沈复瓯的一声令下,林家喜事班子众人就位,抬的抬、挑的挑。沈复瓯和沈复生在前面带路,中间是一溜的聘礼,后面是吴里长和沐沈两家人。   沈珍珠被薛氏、孟氏、沐氏和沈宝珠簇拥着往前走,除了里面的红裙子,沐氏还帮她把披风披上了。披风是淡色的,边缘还滚了一圈兔毛,与里面的红裙子十分相配。   沿街的商户和赶集的乡邻们都驻足观望,讨论声一声比一声大。   “快看沈姑娘,又好看又威风。”   “沈家的聘礼真厚,我听说光银子就有三十两。”   “沈掌柜真疼女儿。”   “郭二郎这般出色,换做我我也舍得。”   “你别不要脸了,把你卖了你也办不起这份聘礼!”   ……   沈珍珠面带微笑,扶着沈宝珠的手往前走,遇到熟人,她点头致意,整个人身上的那份自信,在小镇其他姑娘身上都无处可寻。   因着街上人多,队伍走得慢,花了近一刻半钟的时间才到郭家门口。郭家的大门大开,里面也是聚满了人,大门口也站了许多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沈复瓯今日是礼官,“沈郭两家结秦晋之好,今日沈家上门下聘礼,以表诚心。特高诸位贵亲,有聘银三十两、布料十二匹、成衣八身、金佛一只、玉如意秤一杆、聘礼雁一对、生猪肉两扇……”   沈复瓯念一样,喜事班子的人抬进去一样,打头那一抬特别打眼。三十两银子白花花的放在一起,旁边一只小金佛,一根玉簪,一杆如意秤。至于那雁,其实就是两只鸭子,后面的吃食也都是送给郭家父母的。因着衣裳差了四身,鞋袜也没凑齐,沐氏把沈复年的一只金佛添了进去。   等聘礼全部念完,院子里爆发出一阵阵的喝彩声。   沈珍珠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郭家院子,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正房廊下的郭怀旭。   他今日穿了新衣,头发梳起,插了一根簪子,迎着微微的北风临窗而立,面含微笑,风带起他肩头的头发轻轻飞舞,像极了沈珍珠以前在古装玄幻剧里看到的绝美男主角。   她站在那里驻足观看,全然听不见旁边大人们寒暄的声音。这大半年之间,从相遇、到相知、到相互表白心意、到中间遇到的种种误会,到今天,终于走完了所有的波折。希望以后,我们能够平安顺遂地过一辈子。   郭怀旭透过重重人群,见到了一身红裙的沈珍珠,二人就这样你看着我看着你,仿佛这世间再无他物。   沐氏见到这情况,轻轻拉了拉女儿的袖子,“到屋里坐。”   院子里全是看热闹的人,还是男人居多。女儿今日如此耀眼,许多少年郎的目光都忍不住往她身上瞟,特别是站在厢房门口的胡少言,整个人已经开始恍惚。   那日王家的事情,胡少言遵守与沈复年的承诺,一个字都没说出去,连沈氏都没说。他心里清楚,一旦沈氏知道,肯定会上门与二舅家里扯皮。   这个妈宝男,第一次有了自己的心事。   胡少言单独找过沈珍珠两次,沈珍珠每次都很客气,不像以前一样躲着他,却完全把他当兄长看待。很多次他想对表妹说一些表忠心的话,但表妹从来不给他任何幻想,坦荡荡地看着他,让他的话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仿佛多说一个字都是在亵渎。   胡少言以前觉得,表妹肯定是还没开窍。可就在刚才,他看到表妹与郭二郎遥遥相望的眼神,他终于明白,原来我早就输了。   胡少言感觉自己的心碎的拼都拼不起来,他低下了头肚子品味这滋味,表妹,希望你以后能真正过的好。   沈珍珠往屋里去的时候看了胡少言一眼,胡少言似有感觉一般抬起了头。   沈珍珠给了他一个微笑,胡少言也微笑了一下。   沈珍珠没有丝毫的停留,在众人的簇拥下进了堂屋。虽说是招婿,沈珍珠毕竟不是男子,不可能留在院子里任人家看来看去。   郭怀旭也被众人簇拥进了屋,这要是娶媳妇,姑娘肯定是躲在屋里的,郭怀旭是男子,自然不能躲。   故而就出现了这奇怪的一幕,未婚男女在下聘礼当日一起坐在了堂屋里。   二人安静地坐着,听大人们说了许多客套话和场面话。郭怀旭一句话不曾多说,他刚才也看到了胡少言眼里的哀伤和沈珍珠的安抚。   郭怀旭看着沈珍珠,心里默默道,你放心,以后我会为你抗下生活里所有的责任,不会再让你为难。   沈珍珠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眨了眨眼,郭怀旭也眨了眨眼。   沐氏又扯了扯女儿的袖子,天可怜见,沐氏第一次遇到这种场合,生怕有一点失礼,女儿居然还在拖后腿。   看聘礼的人渐渐散去,只剩下近亲,郭家今日也来了许多老家的族亲,妇人们在刘氏的带领下做饭,李氏忙着端茶倒水。   郭家族亲们看到那么丰厚的聘礼,眼馋的直哈气,有人忍不住悄悄说歪话。   “我说礼哥儿他娘可真划算,最不疼爱的儿子换了这么多聘礼。”   “可不就是,旭哥儿长得一点也不像她两口子,把这个撵走了,往后谁也不能说她了。”   ……   刘氏听到这话后,默默地端着手里的篮子进了厨房。她早就习惯了这种风言风语,每次回老家,大家都要津津乐道此事。刚开始她愤怒、生气,最后发现无济于事,索性闭嘴。   郭家晌午的席面很丰盛,沈珍珠随着长辈们在郭家吃过酒席后就走了。但不知怎地,郭家那两个妇人说的闲话却传了出来。   郭铁匠当天等客人走后当着老家人的面摔了几个碗,“我把话放在这里,沈家给的聘礼,除了那些不能放的东西,金银衣裳料子,我们全部给旭哥儿,一文不留!”   众人吃惊地看着郭铁匠,那么多聘礼,全部送出去?   郭铁匠的话掷地有声,“这么多年你们整日背地里说他娘,我都晓得。怎么,我长得丑,我儿子就不能长得好看?你们哪只眼睛看到他娘偷人了?没看到就给我把嘴闭紧,往后再让我听到一句闲话,别怪我翻脸不认人。”   族里人立刻来劝,郭铁匠这才平息怒气,把家里的剩菜给族人们分一分,“今日辛苦诸位了,等过年的时候我回去给诸位拜年。”   夜里,等所有客人都走后,郭铁匠把刘氏、郭怀礼和郭怀章叫了过去,当众拆开一个小匣子。   他抖着手从里面掏出一个大荷包,“旭哥儿,跪下。”   郭怀旭普通一声跪了下来,“爹!”   郭铁匠把那个大荷包递给他,“这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你长大了,自己收着吧。”   郭怀旭颤抖着手接过荷包,拆开一看,只见里面是一包金银,都是些散碎的金银,估摸着值个二百两银子的样子。   郭怀旭立刻把荷包还给郭铁匠,“爹,我不要,您养了儿子这么多年,这算是儿子孝敬您和娘的。”   郭铁匠又塞给他,“我与你父亲之间,说不上谁是谁的恩人。这是他留给你的遗物,你收着吧。”   郭怀旭拿着荷包,半晌后道,“爹,这都是身外之物,父亲把这个给爹,并不是让爹留着给儿子,而是希望我们一家子能过得好。爹留到如今,分文未取,已是难得。儿子只要一半,若爹不肯收,儿子也不要,就继续留着罢。”   郭铁匠知道他是个犟头,只能作罢,“那就听你的。”   郭怀旭把荷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出来,大致分成两份,捧起其中的一半恭敬地举过头顶,“不管儿子以后在哪里,心里永远惦记爹娘的恩情。”   郭铁匠接过那一捧金银,心里十分感慨,“只要你以后能过得好,我就没有辜负你父亲。”   郭怀旭心里有些感动,他低头把另外一半收进那个荷包里,然后递给郭铁匠,“爹,儿子后天就要走了,您帮儿子收着吧。”   郭铁匠点头,“行,回头和沈家给的银子合在一起,我给你置办些田产,到时候也能有个傍身的。”   郭怀旭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多谢爹娘。”   郭铁匠长长出了口气,“去吧。”   郭怀旭起身,给父母鞠个躬,然后转身出了正房。冬日的夜风吹来,他却觉得心里异常温暖。   从此,他的人生多了个能够陪伴他一辈子的人。   沈家去郭家下过聘礼,两家的亲事算是板上钉钉,沈复年夫妻悬了这么多年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沈珍珠却依旧没心没肺地一觉睡到第二天蒙蒙亮。她在被窝里拱啊拱,自从刘四娘和月牙来了后,她早上再也不用早起帮忙做饭了。   这大冷天的,起床真的太考验毅力了。她躺在床上,对着空气吹一口气,一道白烟飘过,仿佛自己是口吐仙气的神仙。   沈珍珠正玩得高兴,月牙端着一盆热水进来了。   “姑娘,快起来吧,老爷太太那边也正在起身呢,刘姐姐那边的早饭也有了。”   沈珍珠极不情愿地在被窝里又扭了扭,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出被窝,快速穿好衣裳。   趁着盆里的水还热的,沈珍珠快速洗漱。   月牙见她用盐水擦牙,忍不住发笑,“姑娘真爱干净,那盐水不咸吗?”   沈珍珠吐掉嘴巴里的盐水,又用温水漱口,“咸了漱漱口就好,不然嘴巴臭。我每天要面对那么多客人,要是一张嘴口臭,那可是会影响家里的生意的。你以后每天早上也要用柳条好生把嘴里涮涮,可以加点盐。”   月牙点头道好,“跟着姑娘,我也过上了好日子。”   沈珍珠把脸洗干净,“跟着我除了过好日子,也会很累。今天你不要跟我去铺子,把我的衣柜整理一遍,你要知道我的每件衣服放在那里,这样找起来就比较快。还有,以后每天跟我学两个字,跟着我不认字怎么能行。”   月牙顿时紧张起来,“姑娘,我,我还要认字吗?”   沈珍珠洗好脸坐在梳妆台旁边,把自己冬日擦脸的膏子拿出来,往脸上均匀地涂抹了一层,手上另外擦了蛇油膏。   月牙走了过来,“姑娘,我给您梳头吧?”   沈珍珠点头,“行,你给我梳吧。我听说刘姐姐梳头的手艺很好,你多跟她学学。”天可怜见,沈珍珠自从到了这里,每天梳头就跟打仗一样。沐氏教她的几种发髻,她就学了个半瓢水,经常梳到一半去找沐氏帮忙。   月牙拿起沈珍珠的梳子,一出手沈珍珠就放下心来,看这样子比我手艺好。   月牙把沈珍珠的一部分头发结在头顶,旁边和后面留下一些,配以发饰,看起来颇有少女的灵动。   沈珍珠十分满意,带着月牙掀开帘子进了堂屋。饭已经摆好,沈复年夫妻也刚刚落座。   沈复年一边吃饭一边对女儿道,“今日给你放假一天。”   沈珍珠一口饭含在嘴里,嚼了嚼吞了下去,“爹,为甚给我放假?我还有好多活儿没干呢。”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没说话,沐氏打圆场,“你爹心疼你,让你歇一歇,你就听你爹的。”   沈珍珠哦了一声,一家三口继续吃饭。沈复年见外头天已经大亮,吃过饭后带着钥匙就走了。   沈珍珠忙碌惯了,突然被放假有些不适应,“娘,今天咱们做什么?”   沐氏看了一眼女儿,“你忘了,今日是旭哥儿的生辰。”   沈珍珠悄悄看了沐氏一眼,她当然记得,今日初五嘛,明日郭怀旭就要走了,她还在想送什么礼物给他呢。   沐氏等刘四娘和月牙去了厨房,悄悄道,“晌午咱们多做几个菜,请旭哥儿一家子过来吃饭,这是你爹说的。”   沈珍珠觉得心里暖烘烘的,爹妈助我谈恋爱,这事儿古来少有,却被我遇到了。   “那,娘,等会子我去买菜?”   沐氏点头,“多买些,晚上咱们去你大舅家里,以后每天晚上都去。云舟不在家,云檀也出嫁了,你大舅家里冷清清的。”   沈珍珠连连点头,“那我去买菜了娘。”   沐氏嗯了一声,“你带着刘四娘一起,往后买菜的活儿都交给她。”   沈珍珠高兴地喊上刘四娘,并吩咐月牙去铺子里把毛毛牵回来。主仆三个一起出的门,对面铁匠铺里正忙得热火朝天。   大冷天的,铁匠铺倒是成了个好地方。   沈珍珠与郭家众人打过招呼,带着刘四娘直奔卖菜的地方。   大冬天的菜翻来覆去就那么几样,沈珍珠买了一只鸡、一刀肉、两条鱼、一只咸鸭、一条羊腿,外加萝卜青菜一大堆,刘四娘手里的篮子都快要溢出来了。酒不用买,沈复年前些日子买了一批酒藏在家里,专门留着过年用的。   沈珍珠一边买东西一边告诉那些相熟的摊贩,这是我家里的人,往后她来买菜莫要欺瞒。刘四娘一边看一边学,心里暗暗记下价格。   等沈珍珠买完菜,郭家父子几个已经得到了邀请,郭铁匠决定携全家一起赴宴。   沈珍珠回来时太阳已经升了老高,天气晴朗,到了半晌午,走了这么多路,身上开始发热。进屋她就脱了外面的披风,跟毛毛玩了起来。   沐氏一一翻看那些菜,询问价格,然后吩咐刘四娘开始做饭。沈珍珠觉得无聊,搬了张凳子坐在廊下晒太阳。   “娘,这日子真好混,一眨眼咱们搬家快半年了。”   沐氏手里在拉鞋底,“可不就是,一眨眼我都要老了。”   沈珍珠看着三十二岁的沐氏,心里觉得好笑,这要是搁上辈子,这年纪说不定还没成家呢,沐氏就敢说自己老了。   一想到这个年代的平均寿命只有四五十岁,沈珍珠心里又有些焦虑。希望爹娘能长寿一些,至少得活到六十五往上。   沐氏不知道女儿心里的想法,“你跟旭哥儿非要一起把婚事往后面推两年,我也不说你,但你要做好思想准备。到时候别看到人家一个个出门子,你又后悔。我听说连豆腐王家的二姑娘最近都开始说人家了。”   沈珍珠瞪大了眼睛,“王招娣要嫁人了?谁家?”   沐氏冷笑,“听说是县城里的人家,家里还有铺子呢。王二姑娘这回可算是捡了便宜,存心害人,结果还落到个好婆家,听说北街王家还要陪送不少嫁妆呢。”   沈珍珠想了想道,“娘,我觉得事情不会这么简单。王招娣害得北街王家大房姐弟都没落到好,就算王家肯给她说县城里的婆家,您觉得王大太太能轻饶了她?大舅把王大郎和王三郎赶走了,这附近再没有别的学堂能收他们,势必要去海云县或者祁州府。等着看吧,王招娣的日子不会那么好过的。”   沐氏手里的针线走得飞快,“你别管那么多,看你大舅回头怎么说,还有你表姐在县城呢。”   沈珍珠也回房拿来自己的针线筐,虽然手艺不如沐氏,但因着她坚持做,比以前好了很多,做出来的袜子也像模像样。   母女两个一边做针线一边说闲话,刘四娘带着月牙在厨房里忙得热火朝天。   晌午饭时刻很快到来,沈复年交代过两位伙计后独自归来,路过铁匠铺门口把那爷儿四个都叫了过来。   沐氏起身迎接,“郭大哥来了,嫂子和侄媳妇呢?”   郭铁匠咳嗽了一声没说话,旁边章哥儿忽然道,“婶子,我大嫂有侄儿了,不能来,我娘在家里照顾我大嫂呢。”   沐氏顿时一脸喜色,“哎呦,这可真是,昨儿我看侄媳妇还忙前忙后,我都没想到这事儿。月份还小呢,是得谨慎一些。珍珠,等会儿你挑些好饭菜,让月牙送过去。”   因着李氏的孩子还小,不能多说,众人把这话略过不提,一起进堂屋落座。   说话的工夫,刘四娘带着月牙开始上菜,当中是一个热锅子,里面放了羊肉胡萝卜,旁边还有炖鸡、炖肉、咸鸭大豆、炖鱼这几道大菜,另外凉拌菠菜、肉丝炒萝卜、大白菜烩豆腐、腌辣椒炒鸡蛋等,零零总总有十四个菜,看起来颇是丰盛。   沐氏本说带着女儿到厢房吃饭,郭铁匠却拦住了,“弟妹,都是自家人,不必避讳。今日对外就说给旭哥儿送行,他这一走,得过了十五才能回来。”   郭怀旭今日穿的是昨日沈家送去的新棉袍棉鞋,头上插的玉簪,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的沐氏越发喜欢。   “今日还是旭哥儿的生辰呢,我们也没给你准备什么礼,你多吃些,别拘束。”   郭怀旭很有礼貌地道谢,正要起身给二位长辈敬酒,被郭怀礼一把按住,“二弟,你今日是新客,我来我来。”   郭铁匠也让郭怀旭坐下,任凭郭怀礼四处忙活。   沈复年与郭铁匠坐在东边主位,沐氏与沈珍珠坐在西面,郭怀旭一个人坐在北面,郭怀礼兄弟二人坐在南面。沐氏让女儿坐在里面,正好与郭怀旭挨着。   沈复年先端起酒杯,“郭大哥,承蒙你不弃,把旭哥儿给我做女婿,我敬您一杯。”   郭铁匠赶紧端起酒杯,“亲家客气了,只要孩子们好,怎么样都行。”   两亲家开始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有时候划拳,有时候说一说铺子里的事情。郭怀礼不时起身给二位长辈倒酒,章哥儿就一门心思低头吃,沐氏在一边照顾章哥儿,有时候叫刘四娘添饭或是添茶。   桌子底下有个火盆,桌子上面有热锅子,整个堂屋里热烘烘的,一点不冷。   沈珍珠喜欢那道咸鸭,多吃了两块。郭怀旭眼睛精,一筷子下去就夹到一块鸭腿肉,趁着大家不注意,放到了沈珍珠碗里。   要说那几个男人粗心看不到正常,沐氏一直盯着呢,见状只是笑了笑,又给章哥儿夹了一块肉。   沈珍珠投桃报李,先用勺子从热锅子里捞了两块羊肉给沐氏,“娘,这个吃了身上不冷,您吃。”   然后她又捞了几块给郭怀旭,“郭二哥你吃,明日你要出远门,吃点羊肉把身子暖一暖。”   郭怀礼见到后忍不住发笑,赶紧起身倒酒。   郭怀旭安静地吃饭,偶尔给左边的郭铁匠夹菜,或者给右边的沈珍珠夹菜,沐氏一直暗中观察。   半个时辰后,不喝酒的人都吃好了,先后下桌,只剩下郭铁匠和沈复年还在划拳。郭怀礼陪在一边,郭怀旭和章哥儿被沐氏拉着到门外坐着晒太阳。   沈珍珠端来炒花生和芝麻糖片,月牙端来四杯茶,沐氏带着三个孩子一起晒太阳。   沐氏摸了摸章哥儿的头,“吃饱了没?”   章哥儿连连点头,“吃饱了。”   沐氏又问月牙,“东街那边送过了吗?”   月牙连忙道,“回太太的话,咱们这边还没开席就送过去了。刘姐姐挑的不辣不咸不发的菜,幸亏太太吩咐的及时,我去的时候,郭太太正要开火呢。”   沐氏嗯了一声,让沈珍珠坐在自己身边,“旭哥儿,你明日是不是一大早就要走?”   郭怀旭点头,“掌柜的给的日子少,不敢再多留。”   沐氏看了看大太阳,“也不知路上的雪干了没,过年真要是回不来,别俭省,该吃吃该喝喝。”   沈珍珠忽然加了一句,“郭二哥,千万别相信掌柜的那张嘴。掌柜的都喜欢骗伙计,你好生干,以后我给你涨工钱什么的。最后你发现,掌柜的都发财了,伙计们累死还是个穷。”   沐氏笑着拍了女儿一下,“别胡说八道,你不是掌柜的!”   郭怀旭忍不住笑了起来,“珍珠是掌柜的,才能知道掌柜的心。”   沈珍珠拿起一颗花生剥,“郭二哥,我不是让你偷懒,而是提醒你要适可而止,千万不要累坏了自己的身子。在掌柜的眼里,这个伙计身体不好,换一个就是,但伙计的身子坏了,一家老小就没了着落。”   郭怀旭这回没笑,“珍珠说的有道理,我们萃华楼奖励高,有人为了一个月多拿几钱银子,拼了命一样干,其实掌柜和东家挣的才是最多的。”   沈珍珠剥了一把花生米递给章哥儿,“但也不能偷懒,不然掌柜的会不高兴。郭二哥,你的目的是学艺,至于招待客人赚些奖励的事儿,得空就做,若是不想做就泡在作坊里,反正让掌柜的觉得你很忙就行了。”   沐氏骂女儿,“哪里学来的这些歪话,旭哥儿都要被你教坏了。”   郭怀旭笑道,“岳母,珍珠说的都是大实话,换做旁人定然不会说这种真心话。”   沐氏见他并没有不高兴,遂才放下心,“珍珠也是怕你吃了亏,她要是话说的不周全,你别忘心里去。”   郭怀旭从盘子里抓了一把花生也开始剥米,“不会的岳母,您放心吧。”   沐氏笑着摸了摸章哥儿的头,“那你们玩,我去屋里找些东西。”   沐氏一走,章哥儿只晓得低头吃花生米,沈珍珠对着郭怀旭眨眨眼。郭怀旭把手里剥好的花生米塞一粒到她嘴里,顺便还把她嘴角刚才残余的茶水蹭掉了。   沈珍珠瞪了他一眼,郭怀旭只微笑看着她。沈珍珠不好拂了他的心意,嚼了嚼之后吞下。   郭怀旭一粒一粒的喂,沈珍珠见没人,一粒一粒的吃。   章哥儿本来低头吃花生米,忽然感觉周身安静,他刚一抬头,就被郭怀旭喂了一块芝麻糖片到嘴里。   “三弟近来懂事多了,你不是想要我那个弹弓,晚上回去我就给你。”   章哥儿撇撇嘴,“二哥,那是小孩子玩的,早两年你给我我还能高兴两天,现在我不想要了。”   郭怀旭笑看着他,“难道你不是小孩子?”   章哥儿鼓着腮帮子把糖吃完,“我不要二哥的东西,二哥在外平平安安就好。”   郭怀旭感觉自己的内心被触动了一下,然后也摸了摸他的头,“会的,你放心吧。”   章哥儿低下头继续吃花生米,一边吃一边偷笑,别以为我没看见!   沈珍珠吃了一大把花生米,摇头不肯再吃,“郭二哥你等等,我去给你拿个东西。”   很快,沈珍珠再次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几根带子,“郭二哥,这是昨儿给你做衣裳剩下的边角料,我给你做了几根发带,你每天换着用,总是用一根多没意思。”   郭怀旭接过那一把发带仔细看了看,红的、黑的、蓝的、天青色……   每一根发带都包了边,中间还绣了简单的花纹,有连云纹、团花纹、宝相纹……   每一种都不一样。   章哥儿连连哇了两声,沈珍珠从袖子里拿出另外两根,“章哥儿,我给你也做了两根。”   章哥儿欣喜地接过来一看,好嘛,他这个没有花纹。   算了,能用就行,“多谢珍珠姐姐。”   郭怀旭把发带捋整齐,然后从自己袖子里找出一根红绳,在发带上面系了个简单的结,一起放进了衣襟中。   “多谢珍珠,我会每天都用的。”   说完这话,郭怀旭看着章哥儿,“爹那里差不多该好了,你去给爹上一盏茶。”   章哥儿拍拍手起身,斜睨了郭怀旭一眼,“我去。”   沈珍珠偷笑,“你把他支走做甚?”   郭怀旭见章哥儿走了,从袖子里掏出两样东西,一个永结同心的绳结,一条璎珞。   他把两样东西捧给沈珍珠看,“这绳结妹妹可以挂在荷包上,这条璎珞,配你昨儿那个金锁倒是不错。”   沈珍珠的金锁样式特别简单,上面只有一条红绳,郭怀旭在萃华楼里见过无数的金锁,心里暗自发誓,将来一定要给珍珠打全套的金项圈、金锁加玉坠。   现在他还打不起,只能给她的金锁配一条璎珞。   沈珍珠笑着接过东西,“还挺好看的。”   她摸了摸那个璎珞,“你等着我。”她又跑回了房,把璎珞挂在金锁上,然后跑了出来。   “怎么样,是不是很配?”   郭怀旭定定地看着她,用目光去触摸她的五官,这一去又是两三个月,他要日日夜夜饱受煎熬。   沈珍珠忽然用双手在他眼前晃一晃,“回神。”   屋里忽然响起了沈复年的声音,“珍珠,你去铺子里看看。”   沈珍珠诶了一声,“郭二哥,你要不要跟我一起去?”   正好沐氏从屋里出来了,笑骂女儿,“珍珠别不懂事,旭哥儿要去给礼哥儿帮忙呢。”   郭铁匠听到后接了一句话,“旭哥儿去铁匠铺现在也干不了活,让他去给珍珠帮忙,我跟亲家再喝两盅。”   沈珍珠好笑,亲娘的神助攻真的太厉害了。   得了父亲的首肯,郭怀旭跟着沈珍珠一起去了杂货铺。   一路上,二人边走边说话,正是好年华,又相互有情义,且都穿着得体,过往行人不免都投来目光。   啧啧啧,这定了亲就是不一样,腻腻歪歪的。   二人在杂货铺里一直忙碌到天黑。眼见着街上人越来越少,沈珍珠想到明天郭怀旭就要出远门,不免催促他,“郭二哥,您快回去吧,晚上把东西收拾收拾,明日要早起呢。”   郭怀旭看了看天,“还早呢,我的包袱都收拾好了,不急。”   等天黑透了,沈珍珠又催他,“你回去吧,等会我爹会来接我的。”   郭怀旭又看了看天,确定大街上基本没有人再走动,他对沈珍珠道,“珍珠,我去做一件事情,你等着我回来。”   沈珍珠奇怪,“你要去做甚?”   郭怀旭笑道,“等我回来你就知道了。”   郭怀旭掀开帘子就走了,迈开长腿往北街而去。沈珍珠在后面思索,他去北街做甚?去寻明日要出门用的车?明早起来到那里去等就行了呀,反正天天都有的。   罢了,我等他就是了。   那头,郭怀旭直奔北街王家。到了王家大门口,他很客气地晃了晃门环。   王家下人来开门,见是郭怀旭,吓得立刻把头缩了回去,“是郭二郎啊。”   郭怀旭客气道,“我来寻王三公子。”   下人心里直喊阿弥陀佛,神天菩萨,这个瘟神怎么来了,还是寻三公子的,这,这可怎么办是好?   郭怀旭趁这下人发愣的空档,推开门就进来了。   下人吓了一跳,“郭二郎,不不,郭二公子,我们三爷不在,出去了出去了。”   郭怀旭往里走,“那我就在这里等他。”   郭怀旭也不往后院去,直奔前院会客厅,自己找了把椅子坐了下来。   下人急得没办法,只能进去禀报。   王大太太听说后眉毛一竖,“这个小野种难道是来闹事的?给我打出去!”   王大老爷把手里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桌子上,“胡闹!”   王大太太哭道,“老爷!”   王大老爷沉声道,“杀父之仇夺妻之恨,自古不共戴天。三郎做了这等缺德事,至今未受到任何惩罚,让他自己去解决。”   王大太太咬牙切齿,“他们该定亲定亲,三郎却无书可读,难道这还不算惩罚?”   王大老爷看着她,“你这不通四六的道理也就能骗骗自己,若是别人这样背地里算计你家儿媳妇,你能饶了他?”   王大太太着急,“难道就让三郎一个人去面对那个小野种?”   王大老爷继续道,“让他去!”   下人没办法,通知王三郎去前院。王三郎奇怪,近来他闭门不出,还能有谁找他。   王三郎一只脚刚踏进屋内,立刻就发现了坐在那里的郭怀旭。那相貌,那怒容,再也不会有旁人了。   王三郎凭着直觉想往后退,郭怀旭冷笑,“既然来了,何必再躲。怎么,有胆子做事,没胆子承担责任吗?”   王三郎的脚犹豫了一下后踏了进去,反讽道,“不过是成王败寇,你赢了,也没得到什么,一个赘婿罢了。”   郭怀旭站起身,快步走到王三郎跟前,王三郎往后退,郭怀旭兜头就是两拳,“你管我赘婿还是赘妻,这是我与珍珠的事情,与你不相干。这两拳,打你忘了圣人之言,行小人之事。”   王三郎被打中了鼻子,疼得捂住了脸。   他还没来得及还手,郭怀旭对着他的肚子又是一顿拳头,“这几拳,打你不顾仁义,谋害他人之妻。”   王三郎顿时感觉五脏六腑都皱到了一起,还没缓过劲呢,郭怀旭又送来了第三波拳,“这几拳,打你不孝不悌,陷父母长姐于不义之地。”   郭怀旭自小干活,手上劲儿足,三顿拳下来打得王三郎冷汗直流。   刚打完,外头传来王大太太的哭声,“你这个小野种,没王法了,到别人家里来打人还这般嚣张。”   郭怀旭站起身拍拍手,“王大太太,可别让人笑话了,就你们家还敢论王法?”   王大太太见王三郎鼻子上都是血,心疼的直哭,“你们这起小人,三郎年纪小做错了事情,你们就这般不依不饶。”   郭怀旭懒得跟一个妇人吵嘴,转头看向王三郎,“三公子是不是没学上了?你想去哪里?海云县?还是祁州城?那你可得快一些,不然到时候又没学堂敢收你了。”   王三郎心中一惊,“你要做甚?”这顿打他心里有准备,只要他将来能靠着科举翻身,这对凡夫俗子还不是凭他拿捏。   郭怀旭一笑,“你猜?”   王三郎擦了擦鼻血,“打你也打了,人也是你的了,难道还要继续计较下去?”   郭怀旭个子比王三郎高,居高临下看着他,“以后凡是有我的地方,别让我看到你,不然看一次我打一次。”   打完人,他不再多留,双手背在后面,迈开长腿离开王家。   刚出大门,郭怀旭吃惊地发现门外站着沈复年父女和郭铁匠父子。   见众人都盯着自己,郭怀旭实话实说,“爹,岳父,我把王三郎打了一顿。”   郭铁匠皱了皱眉,“怎么一个人就来了?”   沈复年见他身上好好的,点了点头,“走吧,先跟你爹回家去。”   一行人一起离开了王家,到了十字路口两家人告别,各自归家。   郭怀旭一路沉默跟着父兄往回走,天黑,三人走得慢。   郭铁匠酝酿了好久只憋出一句话,“你打过了,往后就不要再提此事,好生过日子。”   郭怀旭嗯了一声。   郭铁匠又道,“若不是有沐家在背后撑着,你以为你能打王三郎?以后千万莫要再莽撞。”   郭怀旭又嗯一声,“让爹操心了,是儿子的错。”   父子三个不再多言,一起回了家。   要说为甚沈复年等人会在王家门外,还要得益于沈珍珠。她原以为郭怀旭有什么事情,越想越不对劲,郭家在北街并无亲眷,他难道是去王家?   沈珍珠想到这种可能,立刻去告诉沈复年。众人赶到王家门口,听到里面没有动静,就稍微等了一会儿,好在有惊无险。   沈珍珠跟着父亲刚进家门,沈复年沉声道,“珍珠回屋里去。”   沐氏端了一盏茶给沈复年,“旭哥儿怎么跑去王家了?”   沈复年慢慢坐下,“是个男人都会去的,我还奇怪他怎么一直沉得住气,没想到今儿晚上自己一个人就去了。”   沐氏拍了拍胸口,“这孩子也是莽撞,万一王家人合起伙来打他怎么办。”   沈复年轻轻嘬了一口茶,“王家还没那么大的胆子,本来就是他们理亏,王家几位老爷可不是王三郎。这样也好,说明旭哥儿是个有血性的汉子。他若是一声不吭勤等着舅兄给他报仇,我倒要看轻他。”   沐氏嗔怪他,“你们男人家就知道打打杀杀的。”   沈复年笑,“不打打杀杀,怎么护得住妻儿。”   沐氏叹气,“这事儿难道就这样算了?”   沈复年放下茶盏,“咱们总不能像豆腐王家一样去问北街王家要钱吧?王大老爷也不是没找过我,那意思是说给点钱了事。若是别的事情给钱就算了,这是我女儿的脸面问题,我能要他的钱?我宁可旭哥儿把王家小子打一顿!”   沐氏脸色阴沉,“这个狼崽子,不能就这样放过他。此番他在我们这里连连受挫,将来若是让他得意,岂不是会来报复我们。”   沈复年安慰她,“别担心,他现在连县试都没过。平远镇没人收他,去县城舅兄不答应,去祁州,他没有功名,官学肯定不会收他,只能去不像样的私塾。事到头就有办法,反正今天旭哥儿这一顿打让我心里很痛快。”   沐氏立刻阴转晴,“快住嘴吧,教坏孩子!说好了今晚去我大哥家吃饭的,快走吧。”   她又到西屋叫出了沈珍珠,一家三口收拾妥当一起往沐家而去。   薛氏早就准备好了晚饭,“再不来我就要让你大哥去请了。”   沐氏赶紧道歉,“一点小事耽搁了。”   沐老太爷坐在上手,“珍珠坐到我身边来,我老头子肚子饿了,等了你们半天。”   沈珍珠赶紧给沐老太爷盛饭,“都是我的错,因着我的事儿耽搁了。”   等沐家人知道郭怀旭跑去把王三郎揍了一顿,沐老太爷第一个叫好,“打的好,我老头子倒是想去,但是胳膊腿儿不行,旭哥儿这孩子做得对,这才是男人。”   沐安良未置可否,“罢了,郭家总得出口气,剩下的就是咱们家和王家的事儿了。”   薛氏赶紧道,“先吃饭。”   家里吃饭的人多,吃起来也有滋味,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并约好明天晚上什么时候一起过来。   回到家中后,沈珍珠洗漱过后躺在床上想问题,这个傻子,以为自己是大英雄吗,单枪匹马去单挑。   虽然埋怨他,沈珍珠的嘴角却忍不住带了笑意。说实在话,事情发生了这么久,沈家郭家一直忍着,沐家也只能在王三郎的前程上做文章,但沈珍珠始终觉得有些憋屈。   今天郭怀旭这一顿揍,让沈珍珠心里那口憋屈的气彻底发泄了出来。   对待坏人,光制裁他不解气,必须要狠狠地揍他!郭二哥打得好!   沈珍珠裹着被子在床上滚了两圈,有个帅气又能打架的男朋友真的太幸福了。 第53章 . 初相见狗熊救美 送行;霸王花……   沈珍珠一觉睡到第二天早上鸡鸣第三遍。她本来正在做梦, 忽然惊醒。   不等月牙来叫,沈珍珠自己一骨碌爬了起来。她快速穿好衣裳,自己拎着洗脸盆直奔厨房。   刘四娘正在烧热水, 见到沈珍珠后惊讶道,“姑娘怎么起这么早,天还没亮呢。”   沈珍珠把锅盖掀开, “我有点事儿要出门一趟。”   刘四娘立刻喊道,“月牙, 月牙。”   月牙才迷迷瞪瞪从屋里出来, 听见刘四娘喊她, 打着哈欠应道, “刘姐姐, 什么事?”   刘四娘伸手帮她整理衣裳,“你快些,陪姑娘出门。”   月牙立刻来了精神,“姑娘, 我帮你梳头。”   沈珍珠端着水盆就走, “你自己赶紧洗漱, 不用帮我。”   主仆两个各自忙碌, 不到两刻钟, 主仆皆洗漱完毕, 在正房门口汇合。   沈珍珠抬头, 天边有了一丝鱼肚白, 不用提灯了。   月牙好奇, “姑娘,我们要去哪里?”   沈珍珠率先往外走,“四娘, 我娘要是问起,就说我去北街送一送郭二哥。”   刘四娘恍然大悟,“姑娘走慢些,今日打霜了,路上说不定有些滑。”   沈珍珠嗯了一声,带着月牙就往大门外走去。   果然如刘四娘所说,打霜了。   月牙欣喜道,“看来今天是个好晴天,雪眼见着就能化完,路上就能彻底干了,姑爷路上也能走快些。”   沈珍珠把披风的帽子掩了掩,带着月牙一起,很快就到了北街去往县城的出发点。   那里已经有两辆骡车停在那里,旁边张家的食铺里已经有人进进出出。   主仆二人到了张家食铺门口,沈珍珠打眼望去,就看到郭怀旭独自一人坐在角落的一张桌子上。他面前放着两碗汤,旁边一个盘子里有几张饼,而他旁边并无他人。   沈珍珠刚到门口,就引起一堆人的观看。郭怀旭似乎有感应一般抬起了头,然后就看到了门口那个让他惦记了一晚上的倩影。   张掌柜主动打招呼,“沈姑娘来了,快请进。”   郭怀旭起身到门口,主动拉起她的手,“外头冷,快进来,我给你要了碗汤,放了片刻,这会子已经不烫了。”   郭怀旭牵着沈珍珠的手到角落里,让她靠墙坐,自己坐在外面,正好挡住了她。   沈珍珠看了看面前的一大碗汤,笑道,“这也太多了,月牙,你去拿个碗来。”   月牙问张掌柜要了个空碗,沈珍珠倒了半碗给她,郭怀旭另外找了个盘子,给月牙夹了一块饼。   月牙很自觉地端着碗和盘子到旁边的小桌上落座。   郭怀旭催促她,“快喝口汤,别冻着了。才刚我还在担心,不晓得你来不来。”   沈珍珠早上起来什么都没吃,喝了一肚子风过来的,一口汤下肚,这才暖和一些,“我要是不来,你要了两碗汤怎么办?”   郭怀旭伸手把她披风的带子多系了一个活结,省得沾上了汤,“那我就替你喝了,全当你来过了。”   沈珍珠捧着碗喝汤,只露出两只眼睛看着他,闻言眼睛眨巴眨巴了几下,“你想多吃就吃,何苦打我的幌子。”   郭怀旭忍不住笑了起来,伸手撕了一小块饼要喂她。沈珍珠见旁边有许多人偷偷往这边看,自己接过饼慢慢吃。   “昨晚上王家人没打你吧?”   郭怀旭摇摇头,“没有,你别担心。”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他,郭怀旭今日换了一件特别普通的衣裳,出远门为求安全,这样不打眼。可他眉目柔和,眸光明澈,虽是一身布衣,整个人仿佛被清泉涤洗过,走到哪里都是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   昨天他过了生日,今日他就十七岁了。正当大好年华的俊俏少年郎,才跟自己温存了几日,他就要远行。   沈珍珠心里有些闷闷的,她的异地恋总是这般艰辛,不能通信,不能视频,只能把自己变成工作狂来抵消相思苦。   郭怀旭察觉到了他的失落,在桌子底下握住了她的手。沈珍珠宽大的袖子遮盖了二人的左手,旁人不得而知。   沈珍珠抬头看了他一眼,他也静静地看着她,片刻后道,“等过年的时候,我给你写信。”   沈珍珠摇了摇头,“不用了。”这古代寄一封信贵的要死,还容易丢,算了算了。   她开始唠唠叨叨,“都说大寒小寒滴水成团,天越来越冷,你一定要注意身体。不干净的东西不要吃,冷的也不要吃。”   郭怀旭指了指旁边凳子上的一个大包袱,“我带了一床更厚的被子,不会冷的。”   沈珍珠嗯了一声继续道,“不相熟的人不要多说,还有。”   她眼波流转,“不许招惹闲人。”   郭怀旭轻笑,“不会。”   唠唠叨叨似乎冲散了离愁,沈珍珠喝了半碗汤,吃了小半块饼,外面的车要出发了。   郭怀旭自己付了钱,帮她把披风的带子整理好,“早上天还冷的很,你快回去吧。”   沈珍珠看了看那敞篷骡车,心里有些担忧,“一会儿车跑起来会不会冷?月牙,你快回去把我那个鼠皮帽子拿来。”   郭怀旭笑着摇头,“不用了,人多靠在一起,我用被子挡着风。个把时辰就到了县城,去祁州的车是有棚子的。”   车夫喊了起来,“郭二郎,走了!”   旁边有糙汉子开玩笑,“啧啧啧,看看人家小两口,难分难舍的。我家那婆娘早上起来就把我骂了一顿!”   又有人道,“你要是长得像郭二郎这样俊俏,你婆娘肯定不舍得骂你。”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郭怀旭松开沈珍珠的手,拎着东西上了车,众人给他让了个地方坐下。   车夫见大家都坐好了,一挥鞭子,骡车吱呀吱呀开始往前走。   沈珍珠一直站在路口,北风吹起她的披风。郭怀旭的目光一直注视着路口的人,寒意笼罩下,刚才那股被冲散的离愁似乎又升起。他感觉内心被什么击了一下,一阵阵疼痛。   那边厢,月牙侧脸看了一下,朝阳升起,阳光还有些柔,洒在姑娘轻羽似的细密长睫上,浮起一层氤氲的朦胧之光,让月牙看的有些痴迷。   镇上的人都说姑爷好看,原来姑娘也长得这么好看啊。哦,太太原来是平远镇第一美人,难怪呢。   沈珍珠看着骡车越走越远,抬起手挥了挥。年后见,我的小哥。   远处,郭怀旭也挥了挥手。   旁边的汉子又开玩笑,“郭二郎,赶紧成亲得了,这种日子谁受得了。”   车已经消失在远处的路口,沈珍珠收回目光,低声道,“月牙,回家。”   月牙见她神色不大好,连忙安慰道,“姑娘,这眼瞅着就快要过年了,等年后姑爷就回来了。咱们家铺子里忙,姑娘忙一天忙一天的,日子很快的。好事多磨,姑娘和姑娘一起经历多了,往后的日子才能更顺遂。”   沈珍珠笑看她,“你倒懂这个。”   主仆两个一路说话一路到了十字路口,沈珍珠直接进了铺子,“你带毛毛回去去告诉我娘,我早上吃过了,就不回去了。”   等月牙走后,沈珍珠开始在铺子里忙活。果然,忙起来,那些离愁别绪瞬间被丢到脑后。   当天晚上,沈家三口人再次齐聚沐家。本来清冷的沐家因为沈家人的到来,屋里又热闹起来。   沐氏帮着摆碗筷,“我这每日拖家带口回来吃喝,说出去人家都要骂我。”   薛氏笑道,“妹妹来了才好呢,家里没个孩子,珍珠来了爹也能说笑两句。”   沐氏给老父亲盛饭,“大嫂,过两天我准备做腊肉和腊肠,大嫂要不要跟我一起?”   薛氏点头,“那咱们两家一起买一头猪,再买一头羊,其余的就各买各的。”   沐氏点头,“大嫂交给我吧,我弄好了就给大嫂送过来,大嫂别给钱了,全当我们近来的饭钱。”   薛氏哟了一声,“那我可占便宜了,半头猪多值钱。”   沈珍珠插了一句嘴,“娘,要不要晒几条咸鱼。我还想买点小鱼,晒干了给毛毛吃。”   沐老太爷笑,“毛毛是狗,又不是猫。”   沈珍珠给沐老太爷夹菜,“狗也吃鱼啊,都说狗吃骨头,要我说啊,那是没得肉吃,只能啃骨头。外祖父您信不信,给毛毛一块肉和一根骨头,它肯定先吃肉。”   沐老太爷哈哈笑,用筷子点了点外孙女的头,“就你歪话多。”   薛氏在一边道,“说起歪话啊,我今日倒是听人说了几句。豆腐王给他家二姑娘在县城说了门亲事,原说趁着年前就嫁过去,也不知怎地,那边忽然就退亲了。”   沈复年看了沐安良一眼,给他倒了杯酒,“可是云檀的手笔?”   沐安良未置可否,“是与不是,也不是多大个事。”   沐氏见沈珍珠脸上的笑容消失,“珍珠,你表姐也不是为了针对王二姑娘。不拿这事儿抻一抻豆腐王家,成氏还觉得她女儿做的好,给家里挣了一大笔银子。不光王二姑娘,她家两个小子说亲也别想万事都顺利。”   沈珍珠赶紧道,“娘放心,我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我就担心连累表姐。”   薛氏安慰沈珍珠,“无妨,若是不管不问,你表姐的脸才没地方放呢。”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沈家一家三口自回家去。   第二天,沈珍珠正在铺子里忙活呢,忽然,王二姑娘怒气匆匆地赶了过来,在铺子门口大骂,“沈珍珠,你给我滚出来!”   沈珍珠从铺子里走了出来,“王招娣,一大早的,你吃炮仗了?”   王二姑娘的手快指到沈珍珠鼻子上了,“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们,你还想怎么样?你什么都得了,还不肯放过我吗?”   沈珍珠一把将她的手指拍开,“如果是买东西,我欢迎,如果是来找茬的。王招娣,你是不是觉得我是泥巴捏的?三番五次找我的麻烦。既然你不知好歹,那我就不替你瞒着了。诸位乡亲都来呀,我跟你们说件稀奇事儿。”   王二姑娘忽然满眼惊恐,伸手去捂沈珍珠的嘴巴,沈珍珠别的不行,打架可是自小跟沈文清练出来的。一伸腿,反手一压,就把王二姑娘摔到了地上。   “王招娣,事不过三,你坑害我的仇我还没报呢。你不想让我把你的丑事说出去是吧,那我今天把话放在这里,从此以后,你要做到三样事情。第一,见到我要么低头要么绕着走;第二,郭二哥是我的男人,你要是再敢多看他一眼,我就把你这双不老实的招子挖下来;第三,你好也罢歹也罢,以后在人前,你的话里不许再带出我半个字,不然你就等着身败名裂吧。”   王二姑娘被摔了个四抓朝天,羞愤欲死,大声喊道,“你难道是什么好人不成?难道你还能脱了干系不成?”   沈珍珠拍拍手,“那好呀,咱们就把当日的事情仔细说给大家听听,让大家评评理。”反正她现在定亲了,还怕个甚。就算说出来,伤敌一千自伤两百,这买卖划算!   旁边有好事者问道,“小沈掌柜,是什么事情?也说来我们听听。”   沈珍珠清了清嗓子,“话说那日王姑娘请我去吃菊花酒……”   王二姑娘立刻喊了起来,“沈珍珠,不许说,你不许说!”   沈珍珠居高临下地看了她一眼,“那就赶紧给我滚,别让我再看到你,不然我见一次摔你一次。”   说完,沈珍珠转身直接回了铺子。   王二姑娘被众人看了笑话,爬起来捂着脸呜呜跑回了家,被她娘成氏又骂了一顿。   不仅是王二姑娘的婚事受挫,王三郎那边也遇到了棘手之事。王大老爷给两个儿子在县学报名,县学里的教谕却说自己才德不足,王家卧虎藏龙,何不自己教导。   王大老爷知道,王家多年不在海云县,根本没有任何根基。卫家在海云县城是大族,沐云檀的公爹是县城最大的米粮商,与官府来往甚密。卫家子弟经商、读书两条路都在走,连县衙里都塞了几个人。   卫家及其看中沐家这门亲事,卫老爷听说儿媳妇的表妹受辱,就往县衙打了个招呼。县衙里的人一年没少吃卫家的孝敬,这点子小事倒也答应的痛快。王家虽然有个昔日县丞,又不是海云县的县丞,且又老迈,不必太卖他的面子,还是卫家这等海云县豪族不能得罪。   那王二姑娘的婆家是个小商贩,卫老爷一句话,停了那家的货物供应,那家立刻就退了豆腐王家的亲事。   一连两件事儿不顺利,王老太爷在书房发了好大的火,一个小小的县学教谕就敢不把他放在眼里。   发过了火,王老太爷忽然老泪纵横,“我王家,就要这样倒下去了吗?”   王大老爷跪下劝,“爹,请您保重身子,孩子们的事儿慢慢图谋也不迟。”   王老太爷沉默了许久,忽然问道,“给符家去的信有回复了吗?”   王大老爷低下了头,“有了回复,符大人说,若是可以,希望年前能完婚。”   王老太爷半晌后道,“多给明月一些陪嫁,你带着大郎两口子和三郎一起,送明月去祁州。完婚后,让大郎和三郎留在那里读书。”   王大老爷俯身道好,“儿子不争气,让爹受累了。”   王老太爷嗤笑,“我没有受累,明月受累了。三郎,你记着,你欠你姐姐的。”   王三郎跪了下来,“都是孙儿的错,多谢祖父,孙儿以后定会护着姐姐的。”   王家的一场密谋外人不得而知,只知道三天后,王家大门里驶出两辆马车,缓缓往北街而去。   然而,刚走没多远,车上忽然跳下来个戴帷帽的姑娘,身后跟着个丫头。   眼尖的人一眼认出,那是王明月与杜鹃。   王明月在大街上提着裙子缓缓奔跑,寒风吹起她的裙摆,还有她帷帽上的纱帘。她的眼神有些空洞,虽然在跑,却不知往哪里跑。   她没有进王家的门,而是一路往十字路口而去,最后停在了沈家杂货铺门口。   杜鹃匆匆而来,“姑娘,咱们走吧。”   王明月抬头看着沈家杂货铺的牌匾,屋里的沈珍珠也看到了她,缓缓走了出来。   王明月拉起沈珍珠的手就往后院跑,二人一起面对面立在院中。   王明月哽咽道,“我来与妹妹道别。”   沈珍珠猜到了什么,想到以前一起的快乐时光,叹了一口气问道,“明月姐姐,前路可好?”   王明月没有出声,沈珍珠抬起手掀起她面前的纱帘,见到两行泪顺着王明月的下眼睑留了下来。   沈珍珠用帕子给她擦了擦泪,“明月姐姐,若是不如意,你可以不答应的。你是个寡妇,再嫁由己,谁也不能强迫你。”   王明月含泪而笑,“多谢妹妹,如意的,对方是个七品官,过门就做当家太太,就是年纪大了些。我娘说年纪大了不要紧,会疼人。”   沈珍珠忽然心里十分难过,这个可怜的女子,虽然她经常犯糊涂,识人不明,又清高又要强,有时候矫情中带些小自私,但并没有太恶毒的心思,最后却成了家族的牺牲品。   沈珍珠伸手放在王明月的肩膀上,“我知道你的心思,明月姐姐,你就当自己做了两场梦,梦里两个好人与你无缘。往后好好过日子,若是再有缘,我们还能再见。”   王明月攥紧了衣袖,那里面有一只她做好的荷包,却从来没送出去过。   “多谢妹妹,我来平远镇,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认识了妹妹和沐姐姐。我对不起妹妹,我走后,希望妹妹能忘了我给你带来的不快,放下仇恨,好好过日子。”   沈珍珠收回手,拿出帕子帮她把眼泪擦干,放下她的纱帘,“此一去,再见不知何时,望姐姐珍重。”   王明月嗯了一声,“愿妹妹与郭二郎琴瑟和谐,白头到老。”   她从袖子里掏出一只同心结,“我是个寡妇,原是不吉利之人,妹妹成亲之日我就不来送礼了,这是我做的一个小玩意,送给妹妹。”   沈珍珠接过那只同心结,“姐姐以后去了别人家,万事长个心眼,不要随意相信他人,包括姐姐的娘家人。”   王明月的眼泪再次汹涌而出,只有珍珠妹妹会说这种让她不要相信娘家人的话。   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妹妹珍重。”   沈珍珠只送到了铺子门口,静静站在那里看着王明月的背影消失在北街尽头。   她长长叹了口气,希望她以后能顺顺利利的。   王明月带着一身离愁去往祁州城嫁人,沈珍珠的生活归于平静,每天忙碌个不停。   郭怀旭到了祁州,沉下心来学技艺。远在几百里路意外的云州城内,沐云舟已经在学堂里混了个脸熟。   他年纪轻,有秀才功名,官学很乐意收这样的学生。沐云舟人长得也不错,又会来事,没多久就跟先生和同窗们混熟了。   他是外地人,只能住在官学里。得益于自小沐安良和薛氏对他的磨炼,他身上没有一点骄矜脾气。   打饭、洗衣裳、铺床叠被,沐云舟干的十分熟练。每天早上沐云舟起来的最早,几天的工夫,他就成了学舍里的打鸣小公鸡。大伙儿只要听到小沐起床,就纷纷跟着起床。   这一日休沐,别的学子都在睡懒觉呢,沐云舟见太阳好,把自己的被子抱出来放在学舍门口的绳子上晾晒。   “小沐,晒被子呢!”   沐云舟裂开一嘴小白牙,“于师兄,您今日不回家?”   此人是睡在沐云舟旁边床铺的于勤忠,他家住在郊外,平日住在学舍,休沐日会回家去。   “不回去了,下个月就要考试,我得多预备预备。”   沐云舟开玩笑,“师兄不想孩子呀?”   于勤忠家里有个三岁多的儿子,异常顽皮,他打又舍不得,管又不听,每每说起他就头疼。   “我看到他就想打他!”   沐云舟哈哈笑,“打吧打吧,我小时候也天天挨我爹的打。要不是姐姐妹妹护着,我身上没一块好肉。”   于勤忠见天色很好,“你去不去学堂?”   沐云舟把扇子一甩,“不去,好容易休沐一日,我出去走走,买些纸回来。”   于勤忠遂道,“那我跟你一起去,我也买块墨回来。”   师兄弟两个一起出了官学大门,沿着大街往西走。要过年了,云州城内人流挤挤。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走,很快就到了墨香坊,这一条街全部是卖笔墨纸砚的,大小商家无数。   沐云舟生活并不铺张,问了几家后都嫌贵,准备继续逛呢,忽然听到前面一阵骚动。   有热闹?   他拉着于勤忠火速找了个地点好的位置观战,只见前面有人在打架。一个火红的身影手里拿着一根擀面杖,与对面三个莽汉打的不可开交。   仔细一看,那火红的身影是个姑娘。姑娘的身影挪动的十分快,一身红衣上下翻飞,手中的擀面杖左挑右刺,仿佛那话本子里惩恶除霸的女侠。虽看得不真实,却隐约能发现这姑娘相貌十分不错。   “这姑娘真厉害!”沐云舟忍不住发出感叹。   于勤忠笑道,“小沐你不知道,这是墨香坊的霍英莲,人送外号女霸王,除了长得美,还是出了名的好斗。”   沐云舟来了兴致,“怎么个好斗法?”   于勤忠还没出声呢,旁边有好事者道,“小哥是外乡人吧,英莲姑娘虽然霸道些,可真是个大好人。因着有她在,墨香坊比别的街道安全许多。今日吴大呆要来收钱,英莲姑娘说这个月已经收了一次,这个月不许再收。吴大呆肯定又欠了赌债,想让大家来填坑。”   说话间的工夫,那边的霍英莲已经把三个莽汉都打趴到地上,并用擀面杖指着带头的那个,“回去告诉吴大呆,当日他与我约定好的,一个月就收一回,怎么这才几个月,自己说过的话反倒不记得了?”   那混混被她这样指着有些不高兴,“你又不是我们大哥的媳妇,凭啥管我们大哥!”   霍英莲的擀面杖砰地一声敲在他头上,“我是他祖奶奶!滚回去告诉姓吴的,敢背着我在墨香坊多收一文钱,我打断他的狗腿!”   沐云舟见那么粗的擀面杖就这样敲在那混混的头上,顿时感觉自己的头也跟着疼了起来。   那三个混混不甘心地从地上爬了起来,骂骂咧咧地走了。   沐云舟这才看清,这霍英莲当真是个不可多得的美人,单看她的眉眼与脸庞,但凡是个男人都要沦陷,但她的脸再好看,经不住她是个暴烈美人。   看,那么粗的擀面杖在她手里玩得跟绣花针一样简单,打起人来毫不手软,几个莽汉在她手里不消片刻就被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见那混混们走了,霍英莲对众人道,“诸位只管继续做买卖,吴大呆来了记得喊我一声。”   众人连连对霍英莲拱手,“多谢姑娘。”   霍英莲像男子一样对众人拱了拱手,然后拎着擀面杖进了旁边一家小门脸。沐云舟站在对面,只能看到她齐腰的长发与红裙一起,随着她快速移动的脚步随风飞舞。   沐云舟心细,旁人这季节穿的都是厚棉袍,那霍英莲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夹袄,看样子是个练家子,故而不怕冷。   看热闹的众人离去,沐云舟问于勤忠,“于师兄,这英莲姑娘时常跟人打架吗?”   于勤忠笑道,“也不是,听闻这英莲姑娘嫉恶如仇,从七八岁开始,见到恶霸就要打。自从她在墨香坊开了个小铺子,谁敢来多收一文钱,她必定要与对方打个你死我活。”   沐云舟倒吸一口凉气,“她一个姑娘怎么斗得过那些成群的混混?”   于勤忠叹口气,“谁说不是呢,以前英莲姑娘小时候没少挨打。听说她自小和弟弟跟着叔父过日子,她叔父身手很不错,她弟弟身子不好,不能习武,倒是她得了霍家真传。现在能在她手里完整走回来的恶霸,怕是不多了。”   沐云舟的扇子在左手手心里敲了敲,“这英莲姑娘家里卖什么的?”   于勤忠笑,“无非是些普通笔墨纸砚。”   沐云舟一笑,“这样的女英雄,我们得去照顾照顾生意。”   于勤忠一把揽住他的肩,“那就走吧!”   师兄弟两个到了霍家门前,一进门,只见那霍英莲正在柜台后面打算盘。听见有动静,她抬起了头。   逆着光,霍英莲看见一位翩翩少年摇着扇子走了进来,白袍折扇,头上的发带被风吹起落在胸前,平添一份洒脱恣意。   她打量沐云舟的时候,沐云舟也在看她,好一个倾国倾城的女霸王。   霍英莲从柜台后面走了出来,“二位客人需要些什么?”   沐云舟扇子收起,鞠了一躬,“在下姓沐,是官学的学生,才刚见到姑娘除暴安良,小子心下佩服!”   霍英莲的美目眯了起来,因着她长得美,时常有人上门讨些口头便宜,每每被她痛揍一顿。   看了片刻,霍英莲决定按兵不动,“原是小事,公子不必客气。”   沐云舟起身,“姑娘可有受伤?”   霍英莲的眼睛又眯了起来,“不曾。”这人好生奇怪,她几时打架受过伤。   于勤忠拉了拉沐云舟的袖子。   沐云舟一笑,“姑娘没受伤就好,是在下唐突了。姑娘这里可有写字用的纸,我要买一些回去。”   人家真心买东西,霍英莲客气了起来,“我这里有好几种纸……”   等她介绍完,沐云舟挑了两种,一种便宜的留着他平日里练字写文章用,好一些的交作业时用。于勤忠也挑了一块普通的墨。   买过了东西,二人并未多做停留,客气地告辞。   等他走后,霍英莲笑一声,原来是个傻小子。   等离开了墨香坊,于勤忠又开始叭叭,“师弟不知道,这英莲姑娘年纪也不小了,因着打架太厉害,到现在也没说婆家。”   沐云舟忍不住咳嗽起来,“师兄,这霍姑娘多大了?”   于勤忠挠挠头,“听说有二十岁了,具体多大我也不晓得。原来有人要给她说亲,她说要照顾年迈的叔父和体弱的弟弟,不肯嫁人。”   沐云舟惊诧,“这姑娘这般重情重义?”   于勤忠诶一声,“说起来这英莲姑娘除了霸道又喜欢打架,倒没什么毛病。”   沐云舟叹息一声,“她也不是喜欢打架,带着叔父和弟弟,她一个姑娘家,若不厉害些,如何能立住脚。”   还有一句话沐云舟没说出口,那般姿色,若是不厉害,怕是早被人生吞活剥。就如表妹一般,若是一味躲在父母身后,如何能在平远镇立足。   沐云舟从来不会非议这种女子,他欣赏这样的女子。   回到学堂后的沐云舟没有再出门,一心扑到书本和功课中。他是学堂里年纪最小的秀才,如果年末考试成绩不好,怕是要辜负他这个少年天才的名头。   又一个休沐日,沐云舟的纸又没了,这回他一个人去了墨香坊。   他直奔霍家,一进门,就见到霍英莲正在整理架子上的货物,她今日穿的一件月白色外衫,头发挑出一部分用玉簪子挽在头顶,其余均散了下来,一直垂到腰间。   听见动静她走了出来,一见来人,霍英莲心里道,这不是上回那个傻小子?   沐云舟还是白袍折扇,今日头上戴的玉冠,腰间荷包吊着玉佩,那荷包手艺有些差,不过里面传来的阵阵桂花香倒是不错。这回沐云舟的折扇没有放在胸口摇,而是收起来放在身后。   霍英莲想起上回沐云舟摇来摇去的扇子,心里忍不住想笑,大冬天的也不嫌冷,真是个傻子。   “客人需要些什么?”霍英莲主动上前询问。   “姑娘,在下需要些纸。”   霍英莲点头,“还要上回那种吗?”   沐云舟吃了一惊,她竟然记得我之前买过什么样的纸?   霍英莲觉得他傻里傻气的,店家记住客人买的东西不是太正常了。   沐云舟点点头,“劳烦姑娘了,再给我拿一个普通的石头做的笔筒。”   霍英莲点点头,就去给他拿东西。忽然,门外传来一声喊,“霍英莲,你给老子滚出来,今日我们来算个总账!”   霍英莲把手里的东西往沐云舟手里一塞,“快走,下次来一起付账。”   说完,她拎起门后的擀面杖就走了出去,“吴大呆,今天又搬了多少救兵?”   她仿佛后面长了眼睛一样,顺手把沐云舟拖出来推到一边,反手关上门。   沐云舟站稳脚步一看,只见门口来了个青年人,穿着不错,长相一般,却满脸骄横之气。此人身边围了一群混混,看样子是来找事的。   听见霍英莲的话,他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我给你两条路,第一,嫁给我,以后包你吃香的喝辣的;第二,今天跟我打个痛快,若是我赢了,往后你再也不许干涉我的事情!”   霍英莲呸了一声,“你以为姑奶奶愿意管你的事情?只要你不来骚扰墨香坊,你爱死爱活,关我屁事!我明白告诉你,就是做一辈子老姑娘,姑奶奶也不进你吴家的门!一窝子土匪,强盗!”   吴大呆被骂了一顿,不仅没有生气,而且放软了声音,“英莲,这么多年了,你还不知道我的心吗?只要你肯嫁给我,我以后金盆洗手,再也不干这一行了好不好?我跟你一起卖笔墨纸砚,我养你。”   霍英莲柳眉倒竖,“今日不把你腿打折两根,姑奶奶就跟你姓吴!”   吴大呆大喜,“英莲,你快来打把我腿都打折了,然后嫁给我姓吴。”   他的话音刚落,霍英莲的擀面杖就已经到了他的眼前。   沐云舟当场呆滞,天下竟然还有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旁边有个人啧啧两声,“这吴大呆也是,明明知道打不过英莲姑娘,还三天两头来挑衅。”   另外一个人低声道,“这你就不晓得了吧,吴大呆宁可挨打也要来挑衅,这样英莲姑娘才能多看他两眼呢。啧啧啧,也是个痴心人。”   “既然这样,英莲姑娘何不就嫁给吴大呆。”   “呸,你家有姑娘愿意嫁给吴大呆这样的人?”   “那是不能,吴大呆嘴上说喜欢英莲姑娘,吃喝嫖赌一样不耽误。吴家干了几辈子这行当,手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这等人家说倒就倒了,一个不好全家老小命都留不下。”   “这几年亏了英莲姑娘照看,吴大呆倒是很少搜刮墨香坊的商户。”   ……   沐云舟听了个大概,这吴家想来是这云州城的恶霸,黑白两道通吃,吴大呆是下一任吴家家主,老早以前就喜欢上了霍英莲,奈何霍英莲连夹都不夹他一眼。   一个恶霸喜欢上了专门除恶霸的女侠,这中间的纠葛可想而知。这么多年来,吴大呆和霍英莲打架的次数比吃饭都多。吴大呆原想强抢,谁知被霍英莲当街扔到运大粪的车里,险些没臭死。   从此他就和霍英莲杠上了,立志要把她娶回家。吴大呆每每被打的鼻青脸肿,但他从来不死心,今天又来挑战,而且还从言语上占便宜。   就在沐云舟思索的时候,霍英莲已经占了上风,一根擀面杖把吴大呆逼的毫无退路。吴大呆手里拿着刀,可他每次砍到擀面杖上时就感觉那仿佛是金箍棒一样,怎么砍都砍不断。   吴大呆发狠,“兄弟们,给我上!”   那些小混混们一拥而上,把霍英莲团团围住。霍英莲哪里怕这个阵仗,拿出真本事来,脚一点飞起一人高,一个快速横扫,只见白衣在半空中飞舞,瞬间踢倒一片,然后稳稳地落在对面。   吴大呆气急,“霍英莲,你三番五次坏我好事,往日我念及情分不与你计较,今日别怪我无情无义了。”   霍英莲呸了一声,“滚,老娘跟你有个屁的情义!”   吴大呆哼一声,忽然从怀中掏出一个东西对着霍英莲的方向一按,只见一枚小箭从里面嗖地一声飞了过来。   沐云舟还没看见箭射向哪里,霍英莲手里的擀面杖再次动了起来。吴大呆乒乒乓乓射个不停,霍英莲手里的擀面杖上面叮叮咚咚很快被扎了许多小箭头。   沐云舟松了口气,英莲姑娘果然武艺高强。然而他没想到的是,旁边有另外一人掏出了一个同样的东西,嗖的一声一根箭射向了霍英莲。   沐云舟大惊,“姑娘小心。”   霍英莲在那人掏出东西时就听到了动静,同时也接下了那柄箭。她一个人同时对付两边的暗器,整个人快的只剩下一道白影。   谁也没想到,旁边竟然还有第三人有这暗器。且吴大呆换了武器,手里换成了另一种类似火铳一样的东西。   吴大呆和两个下属同时发射,霍英莲知道那东西的厉害,急速后退,就在此时,有个混混绕到霍英莲身后,拿着东西就要偷袭。霍英莲要去硬接吴大呆发来的火器,后面就有些疏于防守。   沐云舟见到这情况,一个箭步冲了上去,将手中的石头笔筒狠狠地砸在那个偷袭之人的头上。而霍英莲也硬生生接下了吴大呆发来的暗器,那暗器与擀面杖相撞后炸的空气中都是硫磺的味道。   吴大呆见偷袭之人被个少年郎打昏,忽然发狠,“好啊,怪不得不肯跟我好,原来是在屋里藏了小白脸,待我先把他变成小花脸。”说完,他带着两个手下对着沐云舟乒乒乓乓射了起来。   霍英莲一个掠影飞到沐云舟身边,拎起他就飞了起来,同时手中擀面杖一发力,那些扎在擀面杖的箭全部飞了出去,通通扎在那些混混身上,吴大呆脚上也中了两根,立刻捂住伤口嗷嗷叫了起来。   “霍英莲,枉费我对你一片痴心,你居然对我这般狠心!”   霍英莲见对方不再攻击,把沐云舟放在地上,“吴大呆,你恶意伤害我家无辜的客人。你等着,明日我就去吴家的铺子砸了,看看谁更狠!”   话音刚落,霍英莲神色一变,她看到沐云舟额头上冷汗直往下冒,腰间有红色的血迹往下流,那里正插着一根箭。   沐云舟感觉腰间剧痛袭来,有些站不稳,仍旧不忘提醒她,“霍姑娘,当心。”   霍英莲见他摇摇晃晃,一把揽住他,“撑住。”   她又看向吴大呆,“吴大呆,这笔仇我记下了。”   说完,她伸手打横抱起沐云舟,一脚踢开铺子的门,“劳烦哪位邻居来给我帮个忙。”   吴大呆眼睁睁地看着霍英莲抱着个小白脸进了屋,骂骂咧咧了一阵子一瘸一拐地走了。 第54章 . 呆霸王徇私报复 你敢跟老子抢女人!……   到了屋里, 霍英莲抱着沐云舟转到后面的小隔间里,把他平放在一张小床上。   沐云舟感觉伤口那里越来越疼,头上的汗越来越多, 人也侧着身蜷缩起来。   隔壁铺子的冯掌柜带着一个伙计跟了过来,“英莲姑娘,需要帮忙吗?”   霍英莲对冯掌柜道, “冯叔,劳烦您帮我打一盆热水来。张大哥, 帮我按住他。”   那姓张的伙计见沐云舟腰间血糊糊的, 心里有些害怕, 抖着手按住了沐云舟。   霍英莲仔细看了看沐云舟的伤口, 轻轻按了按, 凭着直觉,霍英莲判断这箭插的不深,流了这么多血,想来是伤到了血脉。   她立刻转身从旁边的小抽屉里找出一个匣子, 从匣子里拿出小刀、剪子和一些药, 又从旁边的柜子里捞出一坛酒。   冯掌柜打了一盆热水过来, 霍英莲洗手后把剪子和小刀洗了洗, 都放在酒里泡着。   她的纱布没有了, 霍英莲顾不得那么多, 撕拉一声把自己的外袍撕成连在一起一长条, 又把自己今早才换的干净帕子折叠起来, 把药倒在上面, 还撒了些酒。   当着冯掌柜和伙计的面,霍英莲伸手就去扯沐云舟腰间的带子,沐云舟仅剩的理智支撑着他一把握住了霍英莲的手, 并轻轻摇了摇头,轻声道,“姑娘,去请大夫来。”   霍英莲解释道,“沐公子,这种小伤我处理起来最拿手。你放心吧,一般的大夫手艺都不如我。”   说完,她掏出自己的另外一张帕子,叠好后塞进沐云舟的嘴里,“会有些疼,沐公子忍忍。”   不等沐云舟再拒绝,她伸手扯掉了他腰间的带子,外衫、棉袍、中衣、里衣,霍英莲脱的很慢,且只脱腰间那一部分,怕伤到他,她一只手按着他的伤口,一只手脱衣裳。   很快,伤口就呈现在霍英莲面前。怕他冻着了,她把旁边自己的一件袍子盖在沐云舟胸口,只留下腰间伤口在外面。   霍英莲看向伙计,“张大哥,按紧了,我要拔了。”   姓张的伙计咬紧牙,“霍姑娘,您拔吧。”   霍英莲的右手飞快,一把扯出了那个箭头,那箭头带着倒刺的,沐云舟一声惨叫被堵在帕子里面,霍英莲手里的药一把按了上去,鲜红的血透过药和布条渗了出来。   霍英莲拎起酒坛喝了一口酒,对着伤口那里喷了一些,然后拿起那长布条压在伤口上,站起身将布条一圈一圈缠绕在沐云舟的腰间。因他躺着的,每次缠到后腰时,霍英莲手轻轻一带就搂起沐云舟,然后将布条穿过去。   一件袍子足够缠很多圈,红色的血迹很快消失不见。沐云舟因为失血加疼痛,人已经迷迷糊糊的。   霍英莲处理好伤口,又将沐云舟的衣裳一件件穿好,最后用被子将他盖好。   做好这些,霍英莲长长出了口气,“多谢冯叔。”   冯掌柜道,“姑娘,可要通知他家人来?”   霍英莲道,“冯叔自去忙,等会子我让英杰去。”   冯掌柜带着伙计走了,霍英莲掏出帕子在热水盆里打湿,给沐云舟擦了擦脸。   这个傻子,你往前冲什么,这几个小喽啰我还能收拾不了。   她端着盆子往外走,外头有个少年郎正好往屋里来,“姐姐,听说吴大呆伤人了?”   霍英莲把盆子放在洗脸架上,“是个来买纸的客人,以为我要受伤就挡了一下,被吴大呆记恨上射了一箭。我已经处理好了他的伤,正在后面睡着呢,等会子你看看他的伤口。听他说是官学的学生,姓沐,多的我也不晓得,等会子你去官学问问。”   霍英杰蹙眉,心里暗骂吴大呆,打架就打架,怎么伤害无辜的客人。   霍英杰到屋里看了看,等发现是个年轻俊俏的少年郎时吃了一惊,怪不得吴大呆发狠。   打架对霍英莲来说就是家常便饭,流氓混混痞子,她打了无数个,她挂过彩受过伤,但第一次有人冲在前头保护她。   霍英莲就着盆里的水洗了洗手,她低头看了下自己的夹袄,上面染上了一些血迹。她又转回后面的小隔间,轻声从箱子里找到一件银红色外衫穿上。   沐云舟半睡半醒之间,见到一片银红在眼前飞舞,好似他第一天到墨香坊时看到的景象。刚想到这里,他就彻底昏死过去了。这一觉睡了足足两个多时辰,等到下午他才醒来。睁开眼,他就感觉到了腰间的疼痛。   他正想挣扎两下,忽然有声音传来,“沐公子别动。”   霍英莲坐在了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没发烧,才刚我弟弟来过,给你开了几服药。你这几天不能动,你家不在这边,也没个亲人,不如住到我家里去吧,我弟弟是大夫,我让他照顾你。他去官学帮你找人,等会子就回来了。”   沐云舟勉强笑了笑,“不用劳烦姑娘,我回官学就好。”   霍英莲蹙眉看着他,“你这个样子肯定不能回去,你的伤口那里一动就会崩裂,容易大出血。”   沐云舟道,“学里很快就要考试了,我不能缺考。”   霍英莲转身从后面端了一碗药,“先把药喝了。”   沐云舟想自己喝,可他起不来,霍英莲舀了一勺药递到他嘴边,“今日之事,多谢沐公子。但沐公子往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不必再为我担忧,以免牵连到公子。”   沐云舟怔怔地看着她,“是我误了姑娘的事。”   霍英莲见他脸色惨白,意识到自己说话太过绝情,“没有的事,多谢沐公子相助。我闯荡街面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帮我打架呢。”   沐云舟的脸色稍霁,“姑娘飒爽英姿,云舟佩服。”   霍英莲惊讶,“公子倒是与这云州城同名?”   沐云舟就着她的手喝了一口药,“我是一叶扁舟之舟。”   霍英莲点头,“沐公子家是哪里的?”   沐云舟细细道,“我是海云县平远镇之人,今秋过了院试后,家里人让我到云州来求学。”   霍英莲吃了一惊,“公子小小年纪就已经过了院试吗?”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个清润的男声,“姐姐,我把沐公子的师兄带来了。”   于勤忠的声音响起,“云舟,云舟你怎么样了?”   于勤忠一进屋,就见到沐云舟脸色惨白躺在穿上,那个街头霸王花正端着一碗药温柔地喂他喝。   咳咳,于勤忠咳嗽两声,“先生让我来看看你。”   沐云舟有气无力道,“多谢师兄,我无碍,就是不小心中了一箭。”   于勤忠吓了一跳,“怎么样了?要不要请大夫?我的天,好好的你怎么惹上了那个恶霸。”   旁边霍英杰道,“于公子,我姐姐已经把箭拔出来了,那箭没扎到五脏六腑,只是伤了血脉,多出了些血,养一阵子就好了。”   沐云舟循着声音看去,见到于勤忠后面的那个少年郎。   这一眼看过去,沐云舟整个人呆住了,半晌后道,“旭哥儿,你,你怎么在这里?”   霍英杰奇怪,“沐公子,我是霍英杰,您可是认错了人?”   沐云舟顾不得伤口疼,挣扎着着坐了起来。霍英莲赶紧把碗放到一边,轻轻一托,让他斜靠在旁边的被子上。   沐云舟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少年郎与郭怀旭长得太像了,五官、脸型,要说哪里有区别,大概就是眼前的少年个子矮一些,看起来有些羸弱,而郭怀旭比他高,比他多了一分英气。   他心思灵敏,看了看霍家姐弟,然后笑道,“是我认错了,霍公子与我一位师弟长得有些相似。”   霍英杰笑道,“天下相似之人何其多,于公子,沐公子受了伤,官学里怕是无人照顾他。我想带他回我家里去,您看可行?”   于勤忠点点头,“行,听闻霍公子医术不错,师弟,你去霍家住几天。你放心,等会子我把你的书什么的都拿过来,每隔一天我到霍家跟你说说先生讲了什么。”   沐云舟知道这是最好的安排,“多谢霍姑娘,多谢霍公子。”   霍英莲帮他把被子掖好,“沐公子不用客气,你原是为了救我。英杰,你去找个担架来,抬沐公子去咱们家。”   霍英杰很快找来担架和两个人,霍英莲走到床前微微倾身,一个打横,连人带被子一起将沐云舟轻轻抱起,放在了担架上。   “沐公子,你先跟我弟弟回去,我晚上就到家了。英杰,让六叔给沐公子熬点粥,里面加些红枣什么的,沐公子今日失血过多。”   霍英杰点头,在前面带路,领着担架往家里而去。   沐云舟躺在担架上,看着前面霍英杰的身影,脑海里陷入了沉思。这霍家是什么来历?若说人有相似,但绝对不会长得这么像。   难道他和旭哥儿有亲?   很快,担架抬到了霍家。霍英莲嘴里说的那个六叔把沐云舟抱起放到一张床上,“英杰,你照看他,我去做饭。”   霍英杰点头,“辛苦六叔。”   沐云舟仔细看了看这名叫六叔的人,看起来有个四五十岁,满脸沧桑,霍家姐弟都是上乘容貌,绝对不可能和这六叔是血亲。   霍英杰拉起沐云舟的手给他把脉,“沐公子别担心,我给你开些药,只要伤口不再崩裂,过个三五天就能下床了。”   沐云舟点头,“有劳。”   他能感觉到,这少年的手指十分纤细,整个人也很消瘦,连说话的声音都比较柔和,完全不像他姐姐那样中气十足。   沐云舟心里猜测这少年可能有不足之症。   霍英杰给沐云舟盖好被子,“沐公子,您歇会。”   沐云舟顺从地闭上了眼睛,很快又睡着。等他再次醒来时,天已经黑了。   霍英杰见他醒了,从旁边的炉子上端了一碗粥下来,“沐公子,才刚于公子把您的书和换洗衣裳送了过来。姐姐今日给你包扎伤口时把你的衣服弄破了,等会子我给您换了,明日让姐姐给您补一补。”   沐云舟见他要喂自己,连忙道,“我自己来。”   霍英杰笑道,“你别动,不然伤口又崩了。”   刚吃了粥,霍英莲进来了,“沐公子醒了?”   沐云舟躺着回道,“霍姑娘来了,那恶棍今日可有再来找麻烦?”   霍英莲坐到床边,忽然笑道,“沐公子好生养伤,外面的事儿有我呢。”   沐云舟低头看了看,发现了她衣裳上沾染的血迹。一瞬间他感觉到了自己的渺小,在铺子门口,她轻轻一带,就拎着他飞了起来,后来抱着他进屋更是如同抱三岁孩童。   沐云舟打量了一下她的身姿,她的肩头看起来跟他弟弟一样瘦弱,却蕴含着那么大的力量,难怪是人人称道的奇女子。   霍英莲又看向弟弟,“英杰,这两天你就莫要出诊了,在家里看着沐公子。”   霍英杰微笑着点头,“好,姐姐累了一天了,六叔给您留了饭,姐姐去吃饭吧。”   霍英莲起身,“沐公子今日为我受伤,英莲十分感激。若是需要什么,千万莫要客气,只管告诉英杰。”   沐云舟点点头,目送她离开。   霍英杰坐到他身边,“沐公子若是想看书,我可以念给你听。”   就这样,沐云舟过上了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这个羸弱的少年郎非常心细,且很温柔。可能因为他与郭怀旭长得特别像,性子又有些相似,故而沐云舟与他相处起来十分融洽。   霍英杰每天喂他吃饭吃药,给他擦洗身子,读书给他听,照顾的十分妥帖。倒是那霍英莲,只每天早晚来看一看问一问,其余事情都交给了弟弟。   这样养了四天,霍英杰允许沐云舟坐立起来。此时他的伤口外面已经长好了,只要不剧烈活动,倒是无妨。   沐云舟长出了口气,“多谢英杰这几日的照顾。”   霍家人说霍英杰还不满十七岁,沐云舟就直接叫他的名字。   霍英杰拉着他的手诊脉,“沐公子可是急着回学堂?”   沐云舟面露难色,“怕是不能再耽搁了。”   霍英杰点点头,“姐姐与我说,若是沐公子想去学堂,每日中午让我与六叔轮着给沐公子送药送饭,等到了夜里,接沐公子回来。学堂里无人照料,晚上还是到我家里来好一些。我虽医术一般,好歹能看着些。”   沐云舟知道自己住回学舍可能不大方便,索性没有拒绝霍家人的好意,“那我就再劳烦英杰几天。”   霍英杰帮他换了药,重新换了绷带,“往后我每天早上送你去学堂,下学后我去接你,有个把月就够了。”   沐云舟再次道谢,当天晚上,他终于不用躺在床上,而是跟着霍家人同桌吃饭。   霍英莲见他能走动,搬了张凳子放在桌子旁边,“沐公子能起身了,快坐。”   沐云舟谢绝了霍英杰的搀扶,自己坐了下来,“多谢霍姑娘这些日子的照顾,明日我要回学堂去了。”   霍英莲上下打量了他两眼,“沐公子去了可要当心些,莫要让人碰到了伤口。”   霍英杰也坐了下来,“六叔,我改了药方子,以后放在沐公子的饭食里。整日喝苦药汁子,我看沐公子的脸都变色了。”   沐云舟笑,“确实不大好喝,不过良药苦口,我省得厉害。英杰,往后你莫要再喊我什么沐公子了,我家中不过是乡下普通人家,你要是不嫌弃,我痴长你两岁,咱们以后以论兄弟如何?”   霍英杰看了姐姐一眼,然后笑着喊了一声,“沐大哥,您还叫我英杰就好。”   沐云舟拱手,“英杰,霍姐姐,六叔。”   霍英杰的表情有片刻的凝滞,不是和他兄弟相称吗,怎么还扯到姐姐和六叔身上去了?可沐云舟喊得也没错,霍英莲二十岁,沐云舟夏天过的生日,现在十八岁,喊一声姐姐也没错。至于六叔,那是长辈,沐云舟一直这样称呼的。   霍英莲倒没在意,“吃饭吧。”   说完,她拿起旁边的勺子,从桌上的盆子里舀了一勺炖汤,先给沐云舟盛了一碗,“这里头英杰加了药,你喝了对身子好。”   然后她又给六叔和霍英杰各盛了一碗。   那六叔仔细打量了沐云舟一眼,然后低下了头,小姐的事情,不是他能够多嘴的。   霍英杰也曾读过几年书,一边吃饭一边与沐云舟说些闲话,还跟他讲以前云州官学里出的一些有名的人物。   霍英莲与六叔说了一些铺子里的事情,沐云舟一心二用,一边应付霍英杰,一边竖着耳朵仔细听霍英莲的话。霍家铺子生意说不上特别好,加上霍英杰给人看诊,家里好歹能糊口。但霍英莲觉得弟弟大了,过几年要说亲事,想多攒些银子。   霍英莲听到姐姐又为自己的事情操心,连忙劝道,“姐姐,我这几年不急着成亲,姐姐不用为我攒银子,姐姐心里多想着些自己。”   霍英莲笑了笑,“吃饭吧。”说完,她还给弟弟夹了一筷子菜。沐云舟见她表情柔和,完全不似与吴大呆打架时的飒爽英姿,倒是跟姐姐照顾我和表妹时的神情一样。   她一个人拖着六叔和弟弟,想必这么多年的日子不大好过吧。   霍英莲多警觉,眼神立刻飘了过来,沐云舟并没有闪躲,微笑道,“霍姐姐,我家里也开了文房四宝的铺子。我看姐姐家的铺面位置不是特别好,有没有考虑换个地方?”   霍英莲放下筷子,“不是我不想换地方,一则街角的铺面租金贵,我若是贸然换了,到时候本钱太大,二则铺面太大我一个人照看不过来。”   确实,六叔好像身体不好,除了在家做饭扫地,霍英莲不让他太过辛苦。霍英杰自小身体差,每天又要出诊又要给自己看病,得空还要钻研医术,怕弟弟劳累,霍英莲从来不让他去铺子里。   沐云舟想了想,“前几日我把墨香坊转了一遍,整条街全部都是卖文房四宝的。姐姐家里的笔墨纸砚都是普通的货物,且左右邻居跟你的竞争比较厉害。我觉得姐姐若是继续在墨香坊干,不如卖些有特色的东西。若不然,换条离墨香坊远的街道也行。墨香坊只是靠近官学,但云州城这么大,那些离墨香坊远的地方,人家并不一定愿意走这么远的路过来。”   霍英莲认真听他说完,见他停下来,问道,“什么是有特色的的东西?”   沐云舟认真道,“比如历年来解元的文章,还有本地有名气之人的诗词,或者官学里每年考试的考题,这些都不是秘密。”   霍英莲笑了笑,“云舟说笑了,这些东西我并不曾有。”   沐云舟认真道,“姐姐别担心,这个包在我身上,回头我给你弄一套,你找人印一些放在铺子里卖一卖试试水。”   霍英莲点点头,“如此,多谢云舟了。”   沐云舟见她十分客气,心里并不在意,一个独自讨生活的美貌姑娘,警惕性高是正确的。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晚上,霍英莲帮沐云舟打了一大桶热水,沐云舟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换上了一身干净衣裳。   霍英莲进来要拿他的脏衣服,沐云舟赶紧拦住,“霍姐姐,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霍英莲笑道,“你的伤口不能太使劲,无妨,六叔和英杰的衣裳都是我洗的。”   沐云舟的手停在半天空,忽然问了一句多余的话,“姐姐,你累吗?”   霍英莲诧异地看着他,一双美目里都是不可思议,这个傻子是不是又犯傻了?   沐云舟知道自己有些唐突,松开了手,“有劳姐姐了。”   转天早上,沐云舟醒的比较早。他起身时,霍英杰还在沉睡中。沐云舟知道他身体不好,故而没有叫醒他。   推开门,他看到了正在厨房忙碌的霍英莲。沐云舟慢慢走进了厨房,“姐姐起来了。”   霍英莲吃惊道,“云舟起这么早?”   沐云舟主动走到灶下烧火,“早饭都是姐姐做的吗?”   霍英莲点头,“六叔腿有寒疾,早上起早了会疼。”   沐云舟不再多问,安静地烧火。偶尔抬头看一眼,霍英莲换了一件绯色的夹袄,外头是一件黑色的外袍。女子穿黑色的倒不多,但霍英莲穿起来却越发显得英武。她的头发很好,又黑又长又直,垂在腰间仿佛墨玉一般。   霍英莲浑身都长了眼睛,感觉到后面的少年在打量自己,她并没有回身,而是继续切菜,“吃过了饭让英杰送你去上学,上回你要的纸我放在你的书上面了,算我送你的。”   沐云舟嗯了一声,“多谢姐姐,钱还是要给的。”   霍英莲不再说话,沐云舟没话找话,“我家里也有个姐姐。”   霍英莲哦了一声,“那云舟小时候肯定过的不错。”   沐云舟笑,“我姑妈家有个表妹,小时候我和姐姐天天带着表妹一起玩。哦,我跟姐姐是双生子,姐姐比我大了半个时辰,小时候天天拧我的耳朵。我表妹打小身子不好,表妹犯了错,祖父也是先骂我。”   不苟言笑的霍英莲终于给了个笑,“倒是有趣,你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分定然是不错的。”   沐云舟鬼使神差地解释了一句,“表妹已经有心上人啦,是我最好的师弟,这会子说不定都定亲了。”   霍英莲却安慰道,“要是她能过得好,云舟也不必伤怀。”   沐云舟感觉自己好像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索性不再解释。   霍英莲问道,“你表妹可是有什么不足之症?有机会让她到云州来玩,英杰最擅长调养不足之症。”   沐云舟往灶门里添了一把柴火,“今春表妹大病一场,当时大夫都让办后事了,她熬了好多天后居然又醒了,虽醒来后忘了好多事情,但是身体却彻底好了。”   霍英莲听得十分高兴,“只要人能好了,忘了就忘了,活着才是最重要的。要是英杰什么时候能彻底好了,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   沐云舟嗯一声,“我姑妈家里就表妹一个女儿,被婆家逼着过继。表妹病还没好透,顶着压力接下家中的铺子,现在也管得像模像样。因着表妹能干,姑父和姑妈才铁了心要招婿。”   霍英莲稍一思索就明白了其中的关键,“云舟是家中独子?”独子一般是不能做上门女婿的。   沐云舟觉得此事解释不清楚了,“姑妈一家子过的好,祖父和爹娘都能放心。”   霍英莲点头,“你表妹倒是不错。”惺惺相惜,霍英莲自己像挺立在寒风中的松柏,对那等坚强的女子天然有一股亲近感。   她不再多说,手下飞快地忙活,很快,早饭就有了。   “云舟,你去洗漱,帮我把英杰叫起来。这孩子早上就爱睡懒觉,不喊他从来不起来。”   沐云舟笑着去喊霍英杰。霍家的院子非常小,正房三间,东屋住着六叔,西屋住着霍英杰,东厢房是厨房,西厢房是霍英莲的屋子,其余再无一间屋子。这在寸土寸金的云州城,已经算不错了,许多人家人老三代都挤在这么小的院子里。   霍家人先后起床,很快一起坐在饭桌上。   霍英杰睡得很饱,精神看起来比昨晚上好多了,“沐大哥,吃过了饭我送你去学堂。”   沐云舟一边吃饭一边帮霍英杰剥鸡蛋,“好。”   霍英莲看着他照顾自己的弟弟,是不是他小时候照顾表妹成了习惯,可惜表妹许了别人,不知他有没有彻底忘怀。   六叔始终不发一言,在这个家中,他绝大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不语。很多时候,若不是霍家姐弟提起,沐云舟都无法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吃过了饭,霍英莲自去铺子里,霍英杰与沐云舟一起往官学而去。沐云舟惊奇地发现,霍家离官学只隔着两条街,走路不到一刻钟就到了,比他从官学去墨香坊还要近。   二人到了官学门口,霍英杰停下脚步,“沐大哥,我下午来接你。”   沐云舟拍拍他的肩膀,“不用来接我,我自己能走过去。”   霍英杰笑道,“也不能总是歇着,若是不出诊,有时间我也会出来走走。”   沐云舟点头,“那你先回去吧。”   二人告别,沐云舟进了学堂。于勤忠见先生还没来,赶紧蹭了过来,“怎么样云舟,你的伤好了吗?”   沐云舟慢慢把书放到桌上,“好多了,多谢师兄惦记。”   旁边有人酸道,“云舟你居然住到霸王花家里去了?啧啧啧,美人恩难消受啊,听说那霍姑娘一只手就能把男人头拧下来。”   沐云舟转头看着他,“你说得对,霍姑娘最喜欢拧多嘴多舌之人的脑袋。”   于勤忠哈哈哈笑了起来,“刘津南,明日出门你可要看好自己的脖子。”   刘津南气哼哼的想回嘴,又生生忍住了。   旁边的学子都跟着哈哈笑,但笑中各带了自己的意思,有人看笑话,有人看热闹。   沐云舟慢慢整理自己的书本,“霍公子帮我看病,因着伤重,且我家不在这里,霍公子才让我住到他家里去。若是谁在背后胡说八道,那我就要去找霍姑娘告状了。云州城谁不知道,霍姑娘最护短,你们无辜编排她弟弟的病人……”   沐云舟顺理成章为自己住在霍家找了个合适的理由,等晌午六叔来送饭时,他还煞有其事地向于勤忠介绍自己的药膳,还胡乱诹了个价格,听得于勤忠直咂舌,“云舟,这药膳可真贵,长久吃没几家吃得起。”   沐云舟叹气,“吃一阵子我就不吃了,霍公子医术好,师兄你不知道,那天我流了那么多的血,这才几天他就把我调理好了。世人都喜欢老大夫,我倒觉得医术不看年纪,端看有没有仁爱之心。”   等下午下学,沐云舟回学舍收拾了两件衣裳,把自己藏的钱都带走,刚出官学大门就看到了霍英杰。   “沐大哥,我来接你回家。”   顺着夕阳,沐云舟仔细看了看对面的少年,瘦弱的肩膀十分挺拔,眼里的目光柔和,从来没有因为自己身体差而唉声叹息。   “好,我们回家。”   这样的日子过了有十来天,沐云舟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一天下午,沐云舟刚出官学门口,没有看到霍英杰,却看到了一个熟人,吴大呆。   吴大呆身边跟着几个小混混,个个不怀好意地看着沐云舟。   吴大呆冷笑一声,“好小子,胆子不小,敢跟我抢女人。”   沐云舟本来准备跑,听到这话止住了脚步,“不知吴公子所说何事?”   吴大呆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插,“英莲是我的!”   沐云舟看了看那把刀,片刻后道,“吴公子,霍姐姐是个人,她有自己的想法。吴公子若真是心仪霍姐姐,就该顺着她才对。”   吴大呆立刻跳脚,“难道我没顺着她,我就差给她磕头叫祖宗了。”   沐云舟劝道,“吴公子,这天下的事儿要看缘分,若是差了些缘分,何必强求。”   吴大呆呸一声,“老子才不信什么缘分,老子喜欢的就要自己去争取。”   沐云舟抱紧了手中的书本,“吴公子找我意欲何为?”   吴大呆冷笑一声,“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有人跟老子抢女人。”   沐云舟叹口气摇摇头,“吴公子,你这样说话,霍姐姐会生气的。”   吴大呆愣了愣,“那我要怎么说话?”   沐云舟道,“不要说脏话,不要说粗话,多读书少打架,出门别带刀,带把扇子,别带打手,带个书童就好。还有,不要总是说哪个姑娘是你的这种霸道无理的话,人前不要带出她一个字来。世人利嘴如刀,你天天把别人挂嘴上,损害了姑娘的名声,你这叫敬重人家?”   吴大呆被他说得一愣一愣的,差点要忘了自己的来意,竟然傻站在那里开始思索沐云舟的话。   沐云舟在说话的时候,脚步已经轻轻地一点一点往后移,等距离足够远时,他把手里的书对着吴大呆一扔,转身跑了。   吴大呆醒悟过来,“给我追,好小子,居然敢骗你爷爷!”   沐云舟在前面跑得飞快,后面吴大呆几个人追得更快,且对方是云州城土霸王,对这里一砖一瓦都非常熟悉,很快把沐云舟包抄了起来。   沐云舟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吴大呆虽然手里拎着刀,也不敢当街杀人,他嘴巴一歪指挥旁边人,“把他膀子给我折了!”   一个小混混扔掉手里的棍子,笑嘻嘻地往前走,“小哥,别怕呀,你说你长得这么排场,怎么不长眼睛,非要惹我们小爷。”   沐云舟往后退,全身紧绷到了极点,见那小混混伸手就来拉自己胳膊,他也顾不得什么读书人的身份,一脚踹向了他的命根子,然后从侧边钻出去就跑。   拿小混混立刻疼得到倒地哇大喊,吴大呆气得大骂,“给我逮住他,胳膊腿都给我打折了!”   另一个小混混抄起手里的棍子就扔了出去,眼见着那棍子就要砸到沐云舟的脑袋,忽然,远处传来一声破空之声,只见一根簪子飞速飞了过来,叮的一声弹走了棍子,又往回折返。   沐云舟抬头一看,一片红色的衣角从眼前滑落,霍英莲已经落在了她跟前。她伸手接住了飞回来的簪子,顺势插在头上。   “吴大呆,伤害无辜学子,你果然出息了。”   吴大呆把刀拔起来,“这是我的事情,与你无干!”   霍英莲站在沐云舟前面,冷哼一声,“他是我弟弟的病人,你说与我无干?”   吴大呆往手里吐了一口唾沫,“老子想打就打,要你多事!你们几个,把那小子给我打残,霍英莲交给我。”   霍英莲一把抄起刚才掉在地上的棍子,反手一抄搂住沐云舟的腰,一瞬间就到了吴大呆的面前。   吴大呆只来得及举起刀,霍英莲已经对着他的腿狠狠敲了一棍子,疼得吴大呆额头冒冷汗。   旁边几个小喽啰围了上来,吴大呆的刀也劈了过来。霍英莲带着沐云舟一侧身,顺手把吴大呆的刀往前一送,正好砍在了一个小喽啰的肩膀上,霍英莲迅速转到吴大呆的身后又敲了一棍子。   沐云舟觉得自己两条腿根本不够用,霍英莲刚开始还带着他走,后来简直就是拎着他满场跑,沐云舟索性放弃挣扎,紧紧抱着霍英莲,生怕她飞起来时自己啪叽掉到地上去了。   原来她这么厉害啊,亏我上次还想去帮她打架来着,真是不自量力。沐云舟侧脸看霍英莲,她正全神贯注对付这主仆几个,不能杀人,不能打的太重,还得让他们吸取教训,霍英莲一边打一边找分寸。   不远处的官学门口,刚下学的学子们躲在远处围观。   “快看快看,女霸王居然抱着小沐。”   “要不是霍姑娘来的及时,小沐怕是要被这个呆霸王砍成肉泥了。”   “啧啧啧,云舟这小子艳福真是不浅。”   “哟,你羡慕啊,那你也去让吴大呆砍几刀。”   ……   战局很快落定,三个喽啰被打的爬都爬不起来,霍英莲这次没给吴大呆面子,直接把他干翻,一只脚踩在他脸上,棍子低着他的脑袋。   “吴大呆,往后若再敢动我弟弟的病人,咱们就不是打架这么简单了,信不信我把你绑了扔到城外乞丐窝里去!”   吴大呆梗着脖子要抬头,霍英莲脚上一使劲,只听见咔吧一声,吴大呆的脖子扭了,疼的他嗷嗷直叫,“霍英莲,你这个臭娘们,你给老子等着,老子早晚要收服了你这头母老虎!”   霍英莲一棍子敲在他受伤的脖子上,吴大呆又疼得嗷嗷直叫,继续骂骂咧咧。   见他脖子不能再动,霍英莲收回脚,然后看向沐云舟,“你没事吧?”   沐云舟摇头,“我没事。”   霍英莲继续看着他,眼神深沉。   沐云舟被她看的头皮有些发麻,“霍姐姐,你没事吧?”   霍英莲点头,“我很好,你可以放开我了。”   沐云舟低头一看,霍英莲的手早就离开了他的腰,而他的双手还紧紧地环抱在她的肩头。   沐云舟双脸爆红,赶紧收回自己的手,“多谢霍姐姐来救我。”   地上的吴大呆一边哭一边骂,“霍英莲,你这个狠心的贼婆娘,你不跟我好也就罢了,还当着我的面跟小白脸打情骂俏。”   霍英莲对着他的手狠狠踩了一脚,“烟雨楼的头牌、翠红楼的小豆儿姑娘,哪个不是你的相好,我这等母老虎配不上你吴大爷。记住了,想打架随时奉陪,我铺子的客人,我弟弟的病人,你若再敢伸手,我就一刀切了你的命根子,让你吴家断子绝孙!”   沐云舟听得连连咳嗽,“霍姐姐,咱们快走吧。”   地上的吴大呆继续骂骂咧咧,“你切了我,以后受苦的还是你!”   霍英莲头也不回地转身就走,沐云舟跟在后面。风吹起霍英莲的头发,有几根拂到沐云舟脸上,让他想起刚才她如影一般的身形。   霍英莲一路一句话不说,直接把他送到家门口,“你先回去,我的铺子还没锁门呢。”   沐云舟急忙道,“姐姐为了救我把铺子丢下了吗?”   霍英莲的表情毫无波澜,“英杰今日出诊去了,我听到有人说吴大呆带着人往官学那边去,有些不放心,这才去看看。铺子有冯叔帮我照看,无妨。”   说完这话,霍英莲转身往墨香坊方向而去。   沐云舟在或家门口站了好久,忽然拔腿就往墨香坊追去。 第55章 . 闹分居水滴石穿 分居;过年;云舟的耐……   当天晚上, 沐云舟与霍英莲一起回来的。   六叔摆上了晚饭,霍英杰笑着招呼,“姐姐, 沐大哥,快来吃饭。”   霍英杰一边吃饭一边问,“沐大哥, 你的伤口今日疼不疼?”   沐云舟笑道,“我都好了, 今日被吴大呆追了半条街都没事。”   霍英杰笑了起来, “那看来是好了。”   沐云舟笑, “是啊, 往后我就可以住在官学里了, 这些日子真是麻烦你们了。”   霍英莲忽然接话道,“这样也好,你住到官学里,吴大呆不敢冲到官学里找你的麻烦。”   沐云舟见她没有一个字挽留, 虽然心里不畅快, 仍旧一脸云淡风轻对霍英杰, “学里下旬就要考试, 等考过了试我来找你玩。”   霍英杰含笑回道, “那我先祝沐大哥考个头名。”   饭桌上的气氛倒是不错, 沐云舟“高兴”地吃了一顿没滋没味的饭。   转天, 沐云舟果真不再来, 霍家人的日子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远在平远镇的沈珍珠这些日子陷入了新一轮的忙碌, 无他,她要跟着沐氏一起办年货了。今年是头一年单独过,沐氏决定把年货办得足足的。   冬月二十的早上, 屠户送来一头猪,沐氏让刘四娘搬了桌子放在院子里,又让屠户当场将猪一分为二。   等分好了肉,沐氏给足了钱,“劳烦您将这另外一半送到我大哥家里去。”   屠户连连夸赞,“沈太太真是孝顺。”   沐氏并不傻,“我大嫂给过钱的,我们一家三口每日晚上去我大嫂家里吃酒吃肉,早就吃了半头猪了。我自家买的这半头也吃不完,还要往婆母家里送一些过去。”   屠户又是一阵夸赞,然后跟着月牙一起去沐家送肉。   沐氏将自家的一百多斤肉切了十几斤放到篮子里,将篮子给刘四娘,“你拎到铺子里去,让姑娘得空送到老宅去。”   沐氏从来不单独去老宅,若是送什么东西,不是打发女儿就是打发丈夫去。   刘四娘拎着一篮子肉往铺子里去,一路上遇到熟人都要表白一番,很快半条街的人都知道沐氏给婆家送了好大一块肉。   铺子里的客人就没停过,沈复年父女两个一直在忙碌,直等到晌午饭时刻,沈珍珠才抽空带着小李去送肉。   到了沈家老宅门口,沈珍珠将小李打发走,自己单独拎着篮子吃力地进了屋。   沈宝珠头一个发现她,“姐姐来了。”   沈珍珠把篮子放到地上,“宝珠吃饭没?今天我家买了肉,我娘让我给祖父祖母送些肉过来。”   恰好沈老太爷从屋里出来了,见到篮子里那一块肉,哼了一声,“我还以为送了半头猪来呢。”   沈珍珠接话接的十分顺口,“祖父想要半头猪啊,那我先把这个拿回去了。”   说完,她转身就要走。   沈老太爷气得眼珠子瞪了起来,他晌午就听说老二媳妇给娘家送了半头猪的事儿,他左等右等,就等来这一块肉。   沈珍珠的一条腿都跨出了大门,后面传来沈老太太的声音,“珍珠!”   沈珍珠回头,笑看沈老太太,“祖母,祖父说想要半头猪,这会子我没有。我回去告诉我爹,明儿再去定半头猪。”   沈老太太努力平复自己的怒气,对着沈老太爷就是一顿痛骂,“就凭你这种刻薄儿孙的狗东西,你也配吃半头猪!你吃猪屎去吧你!”   沈老太爷眼睛一瞪,“他是沈家人,有半头猪送给老丈人吃,我是他亲爹我不该得?”   沈老太太讥讽道,“你也知道那是你儿子?我以为那是你的仇人呢。人家老丈人每天晚上做好了酒菜等着女婿,你的酒菜呢?你要是也天天准备酒菜让老二老三带着一大家子回来吃喝,我让他们一人给你买一头整猪。”   沈老太爷哼哼两声,“我是他亲爹!”   沈老太太恨不得一拐杖敲死他,“那是他上辈子造孽没干好事才摊上你这个亲爹!”   沈珍珠就坐在大门门槛上看老头老太太吵架,“祖父,您还要不要了,要是真不要,我就拿回去了,我铺子里忙得很呢,我们一家子一天不动就没得饭吃。”   沈老太爷转头就骂,“滚滚滚,都给我滚,不孝的东西!”   沈珍珠立刻起身,拎着篮子走到了门外,一嗓子喊了起来,“街坊邻居们,你们都听好了,今日我来给祖父送肉,祖父嫌少骂了我一顿,真不是我不孝顺啊。”   沈老太爷没想到她居然到门口大声喊了起来,气得差点昏厥,沈老太太一拐杖抽到了他身上,“你个不做好事的东西,你怎么还不死!”   沈宝珠赶紧出去拦,“姐姐,姐姐,祖父说的是玩笑话,姐姐还没吃饭吧,留下吃饭吧。”   沈珍珠心里带了气,“宝珠你进去,这事儿跟你没干系。”   旁边已经有凑热闹的人来探头看,连刘氏婆媳也一起出来了。   李氏温声细语问道,“妹妹,这是怎么了?”   刘氏冷哼一声,“珍珠,不要你就拿回去吧。你大伯娘过年只买了二十多斤肉,也没买头猪。没道理老大舍不得,让老二买头猪给老大吃的。都说我偏心,这倒是比我还厉害了。”   沈老太太拄着拐杖出来了,“珍珠,快进来,你祖父早上喝了几杯马尿就胡说八道。谁家分了家的儿子能送这么大一块肉,他不吃那是他没福气,我老婆子稀罕着呢。”   沈珍珠见周围人多,对沈老太太道,“祖母,我娘与舅妈凑钱买的一头猪,因着大舅家里有学堂,屠户才到我家里分猪肉,然后送一半过去。既然祖父心里不高兴,明年我让屠户到我舅妈家里分肉,然后给我家送一半过来。到时候我娘的娘家送了半头猪过来,祖父记得一定去问潘家要半头猪来!”   屋里的沈老太爷一个酿跄气得差点摔倒,潘氏气得在厨房里骂骂咧咧。   门口看热闹的人都哈哈笑了起来,沈老太太想劝,却不知道怎么劝。   沈珍珠继续道,“祖母,不是孙女要挑事儿。明日我娘还要跟我舅妈一起买一头羊呢,还要跟三婶一起买鸡蛋分呢,是不是都得往老宅送一样的才行?这样说的话,大伯母那些年贴了娘家几十两银子,我娘和三婶是不是也该贴娘家?可惜了,我大舅家里不是那等贪得无厌的人。光看到我娘往我大舅家送东西,这么多年,我娘的铺子往咱们家里贴了几百两银子怎么不说?家里吃的用的只管去铺子里拿,什么时候给过一文钱了?这些不都是我娘的?大伯母前些日子打发文岳去赊的三斤盐还没给钱呢,我不急,就希望大伯母别等吃年夜饭的时候当成压岁钱打发给我了。”   沈珍珠的嘴像刀子一样一件一件地说,沈老太太感觉自己一张老脸快要没地方放了,“珍珠,都是我没教导好,是我的错。”   沈珍珠赶紧给沈老太太行礼,“祖母,这些事情若是不说出来,让父母背了不孝的名声,说出来又伤了祖母的心,还是不孝。”   说完,她噗通一声跪了下来,“祖母,反正孙女怎么做都是不孝,请您责罚我吧,只是别怪罪我爹娘了,他们真的已经很不容易了。我爹每次去大舅家里,都要问一问兄弟们的功课,又时常私底下盯着方家,怕大伯父的铺子开不下去,还经常把铺子里一些剩下的东西让人给三叔送一些去。可怜我爹做了这么多,谁又领他的情呢。每回回来,只要空着手,大伯娘必定要说几句歪话。但凡往外祖父家里送了一点东西,祖父就要骂我爹不孝顺。”   说到这里,沈珍珠心里涌起一阵委屈,她掏出帕子抹抹泪,“祖母,如果这样还算不孝顺的话,孙女真的不知道什么叫孝顺。”   她狠狠擦了擦眼睛,“至于每天去外祖父家里吃饭,是我决定的。表哥去云州读书,表姐在县城,大舅家里冷冷清清的,我们两家离得近,孩子少,晚上聚一聚有何不可?祖父祖母儿孙成群,难道就要看着我外祖父独守寂寞?表哥和大舅出人头地,难道这家里人没跟着沾光?孙女今日就想问问祖父,到底要怎么样?凡是我们多孝顺外祖父一点,他就要发脾气。姑妈往日里往家里送吃的喝的,是不是胡家老太爷也要生气?”   沈老太太无言以对,孙女说的句句实话,她的眼泪也忍不住往下淌,“珍珠哇,你祖父老了,糊涂了,每天都要说许多糊涂话,你爹娘都是孝顺的好孩子,祖母心里清楚的很,你别听那个死老头子的话,他一辈子都不知道什么叫好赖。”   沈珍珠起身抱住沈老太太,“祖母,您到我家里去住吧,今日就去好不好?这样您就不用夹在中间为难了,为这家,您操心了几十年,您也该歇歇了。”   沈老太太心里也有气,把心一横,“好,你等等祖母,祖母收拾两件衣裳就跟你走。”   只见老太太颠簸着瘦小的身躯回到屋里,快速收拾了个小包袱,在沈老太爷不敢相信的眼光中出门就跟着沈珍珠出了门,走前还把那块肉带走了。   沈宝珠傻眼了,沈老太爷终于反应过来了,“你个死老婆子,你走了就再也别回来!”   沈老太太在外头听到了,把拐杖一扔,“不回来就不回来,谁稀罕跟你个老混账过日子。你不喜欢老二,我去跟老二过。”   沈珍珠高高兴兴地带着老太太去了铺子,沈复年瞠目结舌,“娘,您真的要跟儿子过?”   沈老太太没有拐杖也能走的很好,“怎么,你不愿意?”   沈复年赶紧摇头,“儿子巴不得呢,珍珠,带你祖母回去。”   沈珍珠拎着沈老太太的包袱,搀扶着她去了西街的宅子。   来开门的是沐氏,见到婆母后吓了一跳,慌着让老太太进屋,端茶倒水,听说老太太还没吃饭,赶紧让刘四娘端饭,“娘,珍珠也没吃饭,这是儿媳给她留的,都是干净的,她一个人从来没吃完过。委屈您先吃几口,若是娘吃不惯,我这就去给您做点新鲜的。”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挥手,“不用,珍珠一个小姑娘都能吃,我一个老婆子挑什么嘴。”   沐氏奇怪,“珍珠,你祖母的拐杖呢?”   沈老太太先喝了一口温水,“要那东西做甚,那原是我用来打死老头子的。现在我不跟他住在一起了,我以后就不用那个了。整日跟这死老头子在一起,我得把自己装老十岁才行,不然他就要啰里啰嗦说我到老了还后悔嫁给他。”   沐氏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等刘四娘端来饭,她亲自伺候婆母吃饭。   沈老太太当天晚上果真住了下来,沈珍珠的床大,里面又铺了一床被子,祖孙两个一人一头,睡得也不挤。   沈复生晚上回家想来接老母亲,被沈老太爷拦下,沈老太太也不提回家的事儿,原本众人的关注点在沈复年给老丈人送了半头猪的事儿上,现在大家好似都忘了半头猪的事情,都暗搓搓地看沈家老两口吵架的事儿。   因着沈老太太来沈复年家居住,沈复年晚上就没有再带着妻女去老丈人家中吃饭。   这样住了两天,沈老太太主动在早饭桌上对沐氏道,“老二媳妇,要过年了,你给我做两身新衣裳吧。”   沐氏惊得手里的筷子差点掉了,她嫁到沈家十几年,婆母从来没主动问她要过一针一线。   沈复年主动回道,“娘想要什么样的料子只管说,让月柔给您做。”   沈老太太笑眯眯的,“我寡淡了几十年,这回我想穿鲜亮点的颜色。那什么深枣红色团纹、石青绿云纹,深绯色也行,别再给我做那土里土气的颜色。快要进棺材板了,我也鲜亮两年。”   沈珍珠手里的鸡蛋差点一下子全塞进嘴里,老太太这是怎么了,老了老了开始叛逆了不成?   沈珍珠看了看老太太身上土褐色的衣裳,心里也承认这颜色确实不怎么好看。五十多岁的老太太,穿个红绿怎么就不行了。   沐氏笑着点头,“我等会子就去给娘买料子,趁着天暖和,我给您做两身新衣裳。”   沈老太太笑眯眯的,“好,有劳你了。”   沐氏连忙客气道,“都是我该做的,原就预备着这一阵子给爹娘做衣裳的。”   吃过了早饭,又有屠户送来一头羊,沐氏有些尴尬。   沈老太太脸上却纹丝不动,笑着对沐氏道,“一头羊是吃不完,既然跟你娘家一起买的,赶紧送一半过去。”   沐氏看了看沈老太太的脸,沈老太太又道,“看我做甚,快送去。”   沐氏见她不像真生气,果断让人送了一半过去。   后面几天,沐氏买鸡买鸭、买鱼买蛋,把买来的鸡鸭鱼肉都挂在院子里晒,沈老太太还带着沐氏和沈珍珠一起准备腊肠的调料,亲自带头做了满院子的腊肠。老太太每天在家里吃吃喝喝,每隔两天还会把儿子一大家子赶到沐家去吃晚饭,她要一个人带着刘四娘和月牙在家里玩。   沈复年见老母亲十分开心,便歇了送她回去的念头。   到了腊八,沈老太太仍旧住在沈复年家中。   一大早,沈老太太换上了沐氏给她做的枣红色团纹心意,头发整整齐齐地梳了个发髻,上面还戴了一朵沈珍珠从铺子里拿回来的绢花。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任由孙女打扮自己,“我年少的时候也喜欢这些东西,后来家里孩子多了,也就没心思收拾自己。没想到老了老了,我还能再鲜亮几天。”   沈珍珠给老太太挂上自己做的荷包,“祖母,您穿这衣裳可好看了,一下子年轻了十岁。”   沈老太太眯着眼看着大门,看着看着就看来了一个熟人。   来人正是沈复生,他带着女儿一起来的。一进门,看到老母亲身上的装扮,沈复生吓了一跳。从他记事开始,母亲的衣裳不是灰色就是褐色,从来没有一件鲜亮的衣裳。   沈老太太主动打招呼,“老大来了,宝珠过来,让你姐姐给你戴花。”   沈复生与沐氏几个打招呼,“娘,今日腊八节,我来接娘和二弟一家子晌午回去一起吃饭。”   沈老太太笑着回道,“老二要是愿意跟你回去就让他回去,我在这里怪好的,不想回去。”   沈复生喊了一声娘。   沈老太太拿起一朵绢花,“老大,你爹一辈子没给我买过一朵花。你看我现在过得多舒心,没有人整天拉着脸跟我唠唠叨叨,没有人跟我抱怨这个不好那个不好,我也不用操心儿子孙子的前程,不用处理家里鸡毛蒜皮的小事儿。这原是我一辈子梦想中的日子,我才过了几天,你就要把我带走吗?”   沈复生赶紧道,“娘,儿子不敢,儿子以后会加倍孝顺娘的。”   沈老太太放下手里的花,“老大,我累了,让我歇歇吧。我住在老二家有什么不好,家里少一个人的嚼用,我也不用跟迎春吵架,你爹可以当家做主,一举三得。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你先回去吧。”   沈复生低声道,“娘不在,爹每日茶饭不思,家里少了主事人,事事都不顺利。娘是家里的定海神针,家里不能没有娘。”   沈老太太笑道,“你别恭维我了,我总是要死的,不能一直把着家里不放。迎春眼见着都要娶儿媳妇,她也该立起来了。至于你爹,他且命硬的很呢,说不定我死了十年八年他还能中气十足地骂人。祸害遗千年,说的就是他这种人。”   沈复生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他劝过老父亲很多次,让他来接老母亲,老头子脖子一梗,坚决不肯来。   沈老太太不想为难大儿子,“你先回去吧,不过一个腊八节,等过年的时候再说,且让我再快活一阵子。”   沈复生无功而返,老太太带着二儿子一家子过了个腊八节,晚上又把儿子一家子撵到沐家去吃饭。   日子唿哨一下,就到了小年那天。沈家的年货越来越充足,沈珍珠把之前存的一批旧货处理好了之后拿去充斥铺子,趁着杨家来不及去进货的当口大赚一笔。   天下百姓迎接新年的心情都是一样的,萃华楼里更是贵客盈门。能到萃华楼里来买东西的,自然都是非富即贵。   前一阵子,几个大师傅们带着徒弟们一起没日没夜做了一批首饰。这几天已经陆续有人请假回家,郭怀旭被姜掌柜调到前台招待客人。   都说干净十五腌臜年,前几天天气还好的很,昨儿开始天就阴了,今日早上还刮起了西北风。   姜掌柜看了看外面的天,“这样子是要下雪啊,这个年又得是个腌臜年。”   郭怀旭在那边招待一对夫妻,反正他过年不回家,不用考虑路好不好走。   等他送走这一对夫妻,姜掌柜对他招手,“小郭过来。”   郭怀旭走了过去,“掌柜的,您叫我有何吩咐?”   姜掌柜问道,“听说你算账不错?”   郭怀旭谦虚道,“原是自小跟着表兄读书,多少都学了一些。”   姜掌柜开始套话,“就是上次来的那个?”   郭怀旭点头,“正是,他如今在云州官学读书。”   姜掌柜嗯一声,“那日我听你叫师兄,竟然还是你表兄吗?你怎么没跟着读书,可是家里供不起?”   郭怀旭并没有接这个话题,“原是师兄,因与师兄的亲表妹定亲,现在就成了亲戚。”   姜掌柜哦了一声,“你来把这些账理一理。”   郭怀旭伸头一看,都是些流水账,“我尽力一试。”   姜掌柜不再说话,把账本丢给他。   郭怀旭挽起袖子,开始与那一堆账本作斗争,连晌午饭都是囫囵吃两口。伙计们见他帮姜掌柜看账本子,有人发酸,有人巴结。这小子长得好,能招待客人、能打首饰,现在又开始看账本,看来掌柜的这是要栽培他啊。   郭怀旭不去管别人的言语,他记得沈珍珠原来做账的方法,花了好几个时辰,把那一本流水账整理的清楚明白。   姜掌柜看过手立刻连声叫好,“小郭,你这帐做的好,这法子我倒是没见过。”   郭怀旭连忙谦虚道,“这是家中岳父教导的。”   姜掌柜看了他一眼,“哦,你岳父家里也有铺子?”   郭怀旭点头,“掌柜的,您看可还有需要改的地方?”   姜掌柜摸了摸胡子,“没有了,你去忙你的。”   郭怀旭刚站直身子,忽然见到门口来了熟人。他眯了眯眼睛,并没有上前迎接。   反倒是姜掌柜,立刻起身上前迎接,“符大人来了,快请上楼雅间里坐。”   来的不是旁人,正是王明月与新婚丈夫符大人,还有王三郎。王明月今日没有戴帷帽,整个人也少了之前的阴郁。   王明月一眼就认出了郭怀旭,“呀,原来你在这里。”   郭怀旭拱手,没说话。   那符大人看了郭怀旭一眼,并未说话。   姜掌柜带着符家三人上了楼上雅间,并吩咐郭怀旭,“小郭,去泡一壶好茶上来。”   姜掌柜到楼上陪着说了几句话,出来时碰到送茶的郭怀旭,“好生招待。”   郭怀旭端着茶盏进了雅间,然后把茶放在桌上,“请慢用。”   说完,他就要走,被王明月叫住了。   “郭二郎,你过年不回家吗?我走的时候去看过珍珠妹妹,她怪忙的。”   郭怀旭勉强给了个笑脸,“多谢符太太关心,并未打算回去。”   旁边王三郎端着茶喝水,只看了郭怀旭一眼,并没有说话。   王明月见他不大说话,也不再勉强,“你去忙吧。”   郭怀旭一走,符大人就问,“这是太太的旧识?”   王明月笑道,“老爷说笑了,他是我一个手帕交的未婚夫婿。三郎这孩子不懂事,以前做过错事得罪过他,故而他们见了面才乌眼鸡似的,你不理我我不理你。我只听说他到祁州来学艺,没成想就在这萃华楼里。”   符大人了然,“小孩子吵吵闹闹正常,不必放在心上。”   郭怀旭回到一楼去向姜掌柜回话,“掌柜的,茶送上去了。”   姜掌柜正色看着他,“才刚你怎么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那可是推官大人,正经的七品朝廷命官。”   郭怀旭拱手,“多谢掌柜的相告,我有眼无珠,没认出符大人。符太太与我是同乡,小时候经常跟她弟弟打架,乍一见到,倒没敢认。”   姜掌柜忖度片刻,“我晓得了,你莫要再去了,让宝柱去吧。”   郭怀旭巴不得不上楼,当即回房,趁着天色还在,请假出门找了海云县相熟的车夫,托人带回去一封信。   大年二十九那天,沈复年收到了女婿的信,当晚,他就带着信去了沐家。   沐安良仔细看完了信,然后放在桌子上,“妹夫不需担忧,当日王大老爷带着儿子女儿外出,我就猜测可能是想到外地结亲。这女儿嫁出去这么久还不吭声,看来是不想让大家知道。那符大人四十岁的人了,他家倒是舍得。”   沈复年担忧道,“就怕那王家睚眦必报。”   沐安良端起茶盏轻轻刮了刮盖子,“王家女嫁过去,一个填房,前房的孙子说不定都有了,怕是也不能在家里说话算话。这等娘家兄弟坑害人的事情,她必定不敢让符大人出头。眼目前对她来说最重要的事情是趁着符大人还年轻,赶紧生孩子。她能做的就是把兄弟们送进祁州官学,至于海云县这边,她还没那么长的手。”   沈复年点头,“年后我要去祁州一趟,大哥有什么话要带给旭哥儿的?”   沐安良喝了一口茶,“让他好生过自己的日子,王家小子他也打过了,仇也报了,莫要再去招惹他。这等有过大错的人,先捏着他的把柄,将来要是不老实,再一起翻出来。放心吧,王家现在更怕我们。”   沈复年松了口气,“我只担心连累大哥和云舟。”   沐安良笑道,“我之所以送云舟去省城而不是在祁州上学,就是怕祁州这小地方一来先生不好,二来不成器又好欺负人的官宦子弟太多。抄家县令灭门府尹,省城那里有总督巡抚坐镇,任你什么牛鬼蛇神都得老老实实趴着。”   沈复年拱手,“还是大哥懂得多。”   沐安良笑,“不必恭维我,你家里闹了这么久,明日过年怎么说?”   沈复年笑,“我娘愿意在我家过年,我总不能撵她回去。”   沐老太爷看了他一眼,嘴里嘀咕,都一把年纪了,还这么犟。不过听说沈老太太把沈老太爷气得差点吐血,沐老太爷暗自里高兴,活该!   沐安良闲适地靠在椅靠上,“那你明日怎么安排才好,我这边一顿,你家里一顿,老宅不去了?”   沈复年嗯一声,“娘在我家里,我就不去老宅了,去了看大嫂的脸色,何苦来。”   沐安良不再多问,“行,你自己看着办就好。王家的事儿,他们不声张,咱们也不必去往他们脸上贴金。”   沐老太爷忽然哼了一声,“王老头最要脸,平日里号称君子,这把孙女卖给比他儿子年龄还大的老头子,他有什么脸面嚷嚷。你们放心,王家不敢来惹咱们。我说大郎,过了年你也去云州读书吧,跟云舟一起,把你媳妇带上,你们一家子相互有个照应,这学堂有我呢。”   沐安良连忙点头,“爹,不行不行,儿子怎能丢下您自己跑了。”   沐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我住到你妹妹家里去。”   沐安良瞪大了眼睛,“爹,婶子在妹妹家里呢。”   沐老太爷像看傻子一样看着儿子,“她住她的,我住我的,我们不相干。”   沐安良想到亲爹和亲家母一起住,还是这种以前议过亲事的亲家公和亲家母,他顿时脸色变得十分复杂,爹肯定是故意,只要能气到沐家老头子,爹就开心。   他想了想道,“爹,此事过了年再说吧。”   沐老太爷往常很听儿子的话,这回把袖子一挥,“别等过年了,就这样决定。看到你在这小镇上守着这个破学堂,我心里难道不着急。你赶紧去云州,明年就算了,下一科春闱一定要去!早点考个进士,咱们家才能翻身。要是等王家在咱们前头翻身,所有人都得完蛋!”   沐老太爷的话让沐安良无话可说,他何曾不想去,但老父亲尚在,他一家子都走了,像什么话。   旁边沈复年道,“大哥,还是听爹的吧。不要紧的,我家里东西厢房还空着呢,屋子很多。实在不行,到时候我让珍珠带着丫头搬到这边来,专门照顾爹。大哥你去云州吧,我也盼着你早日中进士,到时候我还怕他王家个甚!”   沐安良没再说话。   沈复年继续道,“大哥,您别操心家里的田地铺子。放心吧,我都给您办的好好的,爹我会养的很好的。”   沐安良继续沉默。   沐老太爷知道儿子内心的挣扎,索性道,“就算将来你授了官,我年纪大了,也不一定就能跟着你走。大郎,我们父子早晚有一天要分离,你要早点习惯。你要为孩子们想一想,云舟年纪还小,我们不能真让他一个人去闯荡。你去云州,说不定还能给他说个好姑娘,死前能抱到重孙,我也能安心去见你娘。”   沐安良喊道,“爹!”   沐老太爷对着儿子笑,“我刚才说去你妹妹家住不是开玩笑的,你们总觉得我跟珍珠她祖母以前有过瓜葛,以为会难看。其实你们都想多了,我这辈子娶了你娘从来不后悔。珍珠她祖母性子强硬,当年你祖母也是看明白了这一点,才没答应亲事。她需要的是珍珠祖父那样虽然嘴巴碎但是听话的男人,像我这样考试考了十几年不顾家的男人,若是真成了亲,怕是家里得天天吵嘴。沈家老两口吵架归吵架,总是这样一头一个也不是办法,等过了年,她也该回去了。”   沐安良和沈复年二人没有接这话。   沐老太爷笑道,“你们听我的,没错。他们两个得有个台阶,我来做这个台阶。”   沈复年起身给老岳父鞠躬,“多谢岳父。”   沐老太爷挥挥手,“你回去吧,王家的事情暂时就算过去了。我们和王家真正的较量在科举上,别的不用放在心上。”   沈复年回了年,把岳父的安排告诉了妻女。liJia   沐氏心里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大哥若是能去云州,那才能有进益,在家里能学出什么来。担忧的是大哥一家子都走了,出门万事难,让人日夜忧心。   沈珍珠十分赞同,“爹,把外祖父接来吧。至于学堂,外祖父愿意开就开,不愿意就算了,眼目前大舅和表哥的前程才是最重要的。至于祖母那里,我们急什么,要急也是祖父该急才是。”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没说话,沐氏给女儿使眼色,让她别乱说话。   大年三十那天,沈复年一大早去老宅看了看老父亲,并表达了自己想单独过年的想法。沈老太爷听到这话气得当即撵他走,沈复年放下一篮子东西转回家,中午带着老母亲在家里吃年夜饭,并单独祭祀。夜晚带着妻女回沐家,一整天过的忙忙碌碌。   沈家忙碌的时候,郭怀旭却过得无比悠闲。萃华楼里的伙计们大多都回家了,连姜掌柜都走了,他和另外两个人成了留守的。姜掌柜给了二人半两银子的过年钱,厨房里的大师傅给他们留了些菜,三人再自己添一些,还买了些酒,郭怀旭亲自下厨,三人一起过了个还算丰盛的年。   远在几百里路外的云州城,沐云舟成了没处可去的小可怜。   学里腊月二十就放假了,可云州一带从腊月十七就开始下大雪,那雪大的连路都没法走。等到学里放假那一天,沐云舟一出官学门,就看到了足到大腿高的积雪,且天上还在继续下雪。   沐云舟把最厚的棉袄穿上,跑去车行问了一圈,没有一辆去祁州的车,有也被人提前定下了,他连拼车都拼不上。   问了好几家,无功而返。   沐云舟垂头丧气地往官学而去,刚走到官学门口,有刚从学舍里背着行李出来的学子们跑过来对他挤眉弄眼,“小沐,有人来找你。”   沐云舟见他那戏谑的表情,心里忽然一惊,匆匆打个招呼进了官学的大门,只见廊下站了个熟悉的人。   那身影背对着他,正在看院中的那一株红梅。她今天穿得一件淡蓝色的外袍,头上还是一根简单的簪子。她的双手背在身后,头微微扬着,头发被被风卷起,在风中飘扬,站在那里仿佛比那红梅还要傲然。   沐云舟看得有些痴迷,霍英莲在他进门那一刻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见他发愣,霍英莲主动转过脸,“回来了。”   沐云舟哦哦两声,赶紧走到她身边,“霍姐姐来了。”   霍英莲微笑道,“你的伤都好了吗?”   沐云舟点头,“早就好了,我每天活蹦乱跳的。”   霍英莲嗯了一声,“考试考得怎么样?”   沐云舟笑道,“我只考了第二名。”官学分好几个班,沐云舟这个班里都是中了秀才的人,年纪从十八岁到四十多不等。   霍英莲微笑,“很好了,你年纪还小呢。”   沐云舟笑问,“姐姐来有什么事情?”   霍英莲低头看了看他的鞋,出去跑了一大圈,沐云舟的鞋早就湿透了。   “是不是没找到车?”   沐云舟尴尬地想用袍子遮住脚,“我明日再去问问。”   霍英莲看了看旁边进进出出的学子,“学舍今晚还让住吗?如果不让住,去我家里吧,去客栈花钱不说,这几天盗贼骗子还特别多,便宜点的客栈连个热水都没有。”   沐云舟仔细看了看她的神色,她大老远跑过来,就是请我去她家里吗?   就在他心里感动的时候,霍英莲解释了一句话,“早上英杰去出诊,病人家里有车行里的,说这几日根本订不到车,他就跑回来跟我说这事儿。”   沐云舟忍不住夸赞,“英杰总是这么细心。”   霍英莲点头,“那你去收拾东西吧,我在这里等你。”   沐云舟有些不大好意思,“总是麻烦姐姐。”   霍英莲微笑,“去吧。”   沐云舟往学舍跑去,很快把自己的东西打了两个包,连被子都带走了。放在这里万一屋顶漏雨,过年来了后他还得买被子。   他一手拎一个包袱,抄过游廊,走到大门处。霍英莲伸手就接了一个包袱过来,“跟我走吧。”   说完,她带头往外而去。   旁边有学子悄悄往这边看,沐云舟对着他们笑着招手,大家都咦咦的叫了起来。   沐云舟只顾着与人打招呼,没提防脚下有冰块,一个没踩稳,呲溜一声滑了出去。眼见着就要摔到地上,霍英莲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他的领子往前一带,避免他在人前摔个四脚朝天。   霍英莲蹙眉,像批评小孩子一样,“看路!”   沐云舟站稳后对着霍英莲笑得十分复杂,讨好、愧疚、尴尬,旁边的几个学子哈哈笑了起来。   霍英莲不去理会,大跨步走了出去,沐云舟赶紧跟上。他一边走一边看霍英莲走路,她明明个子没我高,走路却比我快。   霍英杰见沐云舟到来十分高兴,“沐大哥,你就在我家里过年吧。这雪一时半会儿化不了,就算过几天能走了,也不一定还有去祁州的车。”   霍英莲把包袱还给沐云舟,“把鞋换了吧。”   六叔默默地打来热水,沐云舟在霍英杰屋里换了鞋袜,自己就着那盆水把袜子和鞋洗了洗,算是正式在霍家住了下来。   第二天,沐云舟套着一双草鞋出了门,没过多久,他抱着一包东西回来了。   “英杰,我回来了。”   霍英杰奇怪,“沐大哥你买了什么?”   沐云舟打开给他看,只见里面是好多红纸,还有块月白色的料子。   “上回霍姐姐为了给我堵伤口,好好的一件袍子毁了,要过年了,我买一块料子给姐姐当赔礼,也算是谢礼。这红纸是写对联的,我想写几百幅对联放在霍姐姐铺子里卖,要过年了,肯定能帮咱们赚个过年的酒肉钱。”   霍英杰有些迟疑,“沐大哥,你跟姐姐商量过了吗?”   沐云舟把红纸摊开,“放心吧,霍姐姐不会反对的,我还搜集了近几年官学所有的考试题目,还有解元们的文章,晚上我要给霍姐姐看看。要是行,我先手抄几本放在铺子里。”   霍英杰点头,“还是沐大哥你心细,一边读书一边还能想到这些。”   沐云舟找来刀开始裁纸,一边裁纸一边跟霍英杰说话,“英杰等会你也写几幅,我看你字写得不错,你怎么没去读书呢?”   这话一落,沐云舟忽然感觉后脊梁发凉,他回头一看,六叔从旁边经过。   是他看我吗?为甚我会有那种可怕的感觉?   沐云舟凭着本能察觉到异常,见六叔只是默默地干活,他转过头继续裁纸。   霍英杰见沐云舟看六叔,连忙解释道,“沐大哥,科举不光要会读书,还要身体好,我身体弱,姐姐不让我去。”   沐云舟笑了笑,“你姐姐担心的对,是我糊涂了。”   当天晚上,霍英莲回来后对着那块布发呆,想退给沐云舟,可那是女子穿的料子,沐云舟不能穿。不退回去,她觉得不大好。   “云舟,当日事发紧急,你为了救我才受伤,我理应帮你处理伤口。”   沐云舟连连摆手,“霍姐姐,您别寒碜我了,我哪里叫救您,我那是在添乱。”   霍英莲仔细看他的神色,坦坦荡荡,没有一丝浪荡子的轻浮。   沐云舟又把自己写的东西拿出来给霍英莲,“霍姐姐看看这个,这是我这些日子找来的,我觉得放在铺子里肯定能好卖。云州城内肯定没几个人要,姐姐主要是卖给外地人。我打听过了,墨香坊时常有各州府的客商来买东西,就比如我在平远镇时,若是能得到这个,肯定如获至宝。我过年在家没事,抄个十几本先试试水,全当练字了。”   霍英莲点头,“多谢云舟。”   沐云舟见她终于有了个微笑,心里也跟着高兴起来,“我来叨扰霍姐姐和英杰,这个就当见面礼了,请姐姐万勿推辞。”   霍英莲嗯一声,把书还给了他,收下了那块料子,“英杰,你帮云舟看看伤口,莫要留下病根才好。”   有了这个见面礼,沐云舟顺理成章在霍家住了下来,并想办法托人带了封信回老家。车位订不到,帮着送封信人家还是愿意的。   此后,沐云舟每天一半的时间读书写字,一半的时间写对联抄书。不仅如此,他还带着霍英杰和六叔办年货。   霍家往年的年都是冷冷清清的,有了沐云舟的加入,家里似乎每天都热热闹闹的。买米买面买肉,买酒买菜买干果,沐云舟还专门给霍英莲买了两样零嘴。   霍英莲见到专门给她买的两样零食,双眼里充满了不可置信,“这是,给我买的?”   沐云舟捧着两样零嘴站在她面前,“是呀,霍姐姐是女孩子,我娘说了,女孩子就该吃零嘴。”   霍英莲抬头看着眼前的少年,双眸如星一般璀璨,笑容如三月春风一般和煦。   沐云舟见她怔怔地看着自己,微微眨了眨眼,伸手拿起一块点心递到她嘴边,“霍姐姐,你尝一尝,很好吃的。”   霍英莲忽然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云舟以前经常买给你表妹吃吗?”   沐云舟的笑容变得深沉,“霍姐姐,表妹是我一手带大的,我不光给她买过点心,我还给她喂饭喂药。时间一久,她是我的责任,给她找了个好归宿后,我的责任就算完成了。以后的路,只能靠她自己走。”   霍英莲有些尴尬,仿佛自己问了个多余的问题。   沐云舟还抬着手,修长的手指白皙干净,食指关节那里有茧子,应该是写字写的。他的眼神干净纯粹,细密的长睫毛随着他的眨眼而泛出光芒。   霍英莲伸出手,从他手心里拿起那块点心,慢慢放进嘴里,“嗯,味道确实不错,云舟有心了。”   沐云舟顿时笑得越发灿烂,“霍姐姐喜欢就好。”   坐在旁边的霍英杰低下头看茶盏里的茶沫,明天要跟沐大哥一起去买些茶叶来。 第56章 . 过新年茶楼相会 郭二哥,喝壶凉茶去去……   等到大年三十那天, 沐云舟就跟家里的主人一样。   一大早,他帮霍英杰把胳膊塞进被子里,悄悄爬起了床, 外头的雪已经停了,地上厚厚的积雪还没化完。   霍英莲刚起身,“云舟起来了。”   沐云舟把鞋穿好, “我帮姐姐烧火。”   对他主动帮忙干家务活的事儿,霍英莲从不阻拦。两个人默默地一个做饭一个烧火, 霍英莲别看打架一等一的厉害, 厨艺女红也样样都好。   等吃过了饭, 沐云舟带着霍英杰开始准备祭祀的东西, 还要扫院子、准备年夜饭。   霍家三人都是不大说话的性子, 有沐云舟的带动,霍英杰性子也活泼了些,不时与他说笑。   晚上霍家祭祀时,沐云舟眼尖地发现那些排位上的姓名都写得十分模糊, 这更加深了沐云舟心里的疑惑, 霍家在本地没有亲人, 只有一个老叔父带着姐弟两个, 这中间肯定有什么原因。   沐云舟虽然不懂武术, 但也能看得出来, 六叔以前肯定是个高手。可他在家里一点架子都没有, 霍家的事情都是霍英莲在做主。由此沐云舟断定, 霍家以前肯定非富即贵, 而六叔,很有可能只是霍家的家仆。   吃年夜饭前要放烟花,霍英莲伸手点燃了引火绳, 院子里立刻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   霍英杰这时候终于有了点少年的样子,笑着看鞭炮在院子里蹦来蹦去。   忽然,一个鞭炮从绳子上掉了下来,一个炸膛,直接往霍英莲头上崩了过去。   沐云舟出于本能,身子一侧,袖子一挡,就把霍英莲挡在自己的怀中,“姐姐当心。”   霍英莲僵硬地站在当场。   沐云舟挡下小鞭炮后,很自然地拿开袖子,“英杰,等会放完后,咱们去地上捡闷炮,不过要当心炸膛。”   霍英杰刚才见到了沐云舟的举动,嘴巴动了动,又岔开了话题,“沐大哥,你小时候过年都玩什么啊?”   沐云舟掰着手指头算,“打陀螺、捡炮、猜拳、捉迷藏……”   霍英杰笑,“沐大哥你还捉迷藏啊。”   沐云舟笑,“陪我姐姐妹妹玩的。”   霍英杰心里一叹,沐大哥家世清白、心细体贴,对姐姐一片赤诚,就是不知道姐姐愿不愿意。   吃年夜饭的时候,沐云舟以茶代酒,跟霍英杰划拳,二人输赢各一半。六叔在一边看得明明白白,沐云舟放水放的非常自然。等吃过了饭,霍英莲要包饺子,沐云舟撸起袖子就擀饺子皮,一边包饺子一边给大家讲故事,还把沈珍珠之前讲的笑话说给大家听,霍英杰笑得抱着肚子喊疼,连霍英莲都忍不住笑了好几次。   就在沐云舟努力哄沐家姐弟高兴时,沈珍珠正一个人坐在灯下抱着针线筐发呆。   刚刚去沐家吃了顿年夜饭,回来后她就回了房。针线筐里是一件做了一半的男子外衫,这是给郭怀旭做的。   沈珍珠抬头看了一眼黄历,日子过得真快,一眨眼就过年了,也不知他在祁州过得怎么样。   她拿起衣裳,走了几趟线,过了十五就要去祁州,这之前要把这衣裳做齐了。   针线筐里还有两双鞋和两双袜子,这都是这些日子沈珍珠利用晚上的时间做的。沐氏每天带着女儿做一会儿针线,沈珍珠的手艺虽不如以前好,也恢复了个六七成。   想到还有不到二十天就能见面,沈珍珠忍不住笑了起来,到时候我要悄悄地过去,看看有没有女孩子偷看他。   沈珍珠想到以前两个人一起的时光,心里觉得暖暖的。又想到他把自己堵在铺子柜台和门后面的事儿,心里又忍不住轻轻骂他,登徒子。   等他学艺归来,我们就在平远镇再也不离开。   她心里念念不忘的那个登徒子,此时正躺在床上抚摸着手里的小辫子。郭怀旭每天晚上都会把头发打散,抚摸那根小辫子,感受一下胸前那块玉佩的温度。   郭怀旭晚上喝了点酒,宝柱回家去了,这屋里就他一个人,他可以尽情地享受这一刻的独处。思念虽然蚀骨吞心,却让他觉得越发温暖。   仿佛昨天他还把她搂在怀里,一眨眼就分开了快两个月。她说过了年过来,真的会来吗?应该会来的吧,岳父要来进货。   我要带她去哪里玩呢,去哪里吃饭,去哪里投宿,都要提前想好。   郭怀旭把双手放在脑后,闭上眼睛就是沈珍珠的如花笑颜,还有她为了气王二姑娘而喊的那一声旭哥哥。   往后没人的地方,要是珍珠能这样叫我就好了,她总是中规中矩地叫郭二哥。   掌柜的说过了年让我单独干,还给我个小徒弟。我再坚持两年,到时候就回家。至于父亲以前的事情,一切都已经烟消云散。父亲,我会好好过日子的。   郭怀旭畅想着以后的日子,想了一会儿后,他开始默默背诵文章,还有郭大人留给他的那本书。   过年的日子虽然快乐,却很短。等到初三,萃华楼又开门了,姜掌柜穿着一身新衣来当差。   郭怀旭笑着拱手,“掌柜的新年大吉!祝愿您财源滚滚、万事顺利!”   姜掌柜哈哈笑,“小郭辛苦了,也祝你今年一切顺利。”   说完,姜掌柜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纸包,“给你的。”   郭怀旭接过红纸包,“多谢掌柜的!”   他一捏就知道,里面是一块小碎银子,至少有三钱。   姜掌柜把楼里查看了一遍,“小郭,过了年你就单干吧。但你年纪小资历浅,一个月只能给你二两五钱银子月钱,让小原跟着你吧。”   郭怀旭立刻躬身行礼,“多谢掌柜的。”   能单独干,往后他设计出的首饰就是他自己的,跟着师傅干,徒弟的功劳都要被师傅分走一大半。萃华楼有规定,每个月会对所有人做出来的首饰进行排名,主要是看客人买的多少,取前三款进行奖励,每一款奖励大师傅一两银子,师傅看着给徒弟分一点。   郭怀旭有信心,他能拿到奖励。   一直到正月十五,大家还沉浸在过年的氛围中。到了正月十六,有些地方称呼小初一,还有人家在走亲戚。   而沈沐两家,开始忙碌起来,因为沐安良夫妇要动身去往云州。此消息一出,各家震惊。   学子们的家属纷纷来打探,学堂还开不开,沐老太爷把胸脯一拍,开,我老头子亲自教。   沐老太爷好歹是个秀才,虽然年龄大了,但他教导出的儿孙不错,部分家长愿意把孩子留在这里,有别的想法的沐家人也拦不住。   沈老太太听说这个消息后陷入了沉默,随后便要收拾行李回家。   沈复年拦住老母亲,“娘,不必如此。”   沈老太太笑道,“老二,在你这里住的这个把月是我这几十年最松快的日子。不用操心任何事情,每天只管吃吃喝喝跟孙女玩。但我总是在这里,你大哥脸上不好看。”   沈复年低声道,“娘,在儿子心里,娘过的好,比大哥的脸面重要的。”   沈老太太笑,“你做儿子的这样想是应该的,但我是做娘的,我儿子的脸面比我过得好更重要。”   沈珍珠道,“祖母,您不能回去。这夫妻吵架,本来就是祖父的错,合该祖父来赔礼道歉接您才对。他虽是我祖父,但我站在祖母这一边,您不能回去,我晚上去陪外祖父,您就住在这里。如果祖父不来道歉接您,您一辈子都别回去。要说年轻夫妻舍不得孩子,忍气吞声回去也就罢了。如今您都这年纪了,男人听话就要他,不听话就各过各的,谁离了谁不能过。”   沐氏惊得差点摔了手里的东西,“你快住嘴,什么混账话都往外说!”   沈老太太哈哈笑,“还是珍珠通透,你能想到这一层,祖母就放心了。但你也要记得,过刚易折。你反过来想一想,若是因为他在家里我就不回去,倒显得我怕他似的。我想走就走,想回去就回去,岂不是更洒脱。”   沈珍珠也跟着哈哈笑起来,“祖母才是真正的通透,是我糊涂了,计较什么谁对谁错。祖母才是高,我想理你就理你,我不想理你转身就走,这才是真洒脱。祖母你要是想回去就回去吧,我家里大门永远为您开着。您要是觉得我家里住的不高兴去三叔家也行,再不行我把铺子后面那间屋子收拾好给您住。”   一老一小笑哈哈地说着御夫之道,看得沈复年夫妇目瞪口呆。   沈老太太果真第二天就带着行李回家去了。她穿着儿媳妇给她做的新衣裳,腰板挺得非常直。   一入家门,潘氏就迎接了过来,“娘回来了。”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迎春辛苦了。”   沈老太爷一见,鼻孔里哼了一声,“还回来干什么,明儿你们和沐家合成一家,圆了旧梦。”   沈老太太也哼一声,“你说的不错,我回来就是跟你和离的。沈老五,走,咱们去找族长和离。”   说完,她拉着沈老太爷的衣裳就往外走。   沈老太爷把袖子一挥,“不可理喻!”然后怒气冲冲地出门而去。   沈珍珠悄悄对老太太竖起大拇指,沈老太太拎着包袱就回了房,一边收拾屋子一边骂死老头子。   沈老太太一搬走,第二天沐老太爷就搬到了女儿家里,暂住在东厢房。   正月十九那天,沐安良夫妇和沈复年一家三口包了两辆骡车离开了平远镇,并托郭铁匠和沈复瓯帮忙照看家里。   骡车一路晃晃悠悠,因着沐氏与薛氏坐不惯车,车夫走得很慢,五天的时间才到祁州城,并决定在这里休整一天。   一下车,沈复年带着一大家子往萃华楼那边去,在以前郭怀旭带他们吃饭的饭店里吃饭。   沈复年让沐安良照看女眷,他独自去往萃华楼。   郭怀旭正在作坊里打造一款新首饰,沈复年站在萃华楼门口一眼没扫到他,却被姜掌柜发现了。   “哟,沈掌柜来了。新年好新年好。”   沈复年拱手,“姜掌柜新年大吉!”   姜掌柜拉着他往屏风后面去,并吩咐旁边的伙计,“去把小郭喊来。”   沈复年笑着客气道,“旭哥儿在这里可听话?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姜掌柜多教导。”   姜掌柜笑着回道,“小郭很好,现在已经能独自干活了,月钱也涨了。沈老弟这回来几天,上回你送我的酒不错,明儿我请您吃我们这边的酒。”   沈复年这会子笑得往脸上贴金,“我家舅兄要去云州读书,预备下一科的春闱,路过这里,让我带旭哥儿去见见长辈。”   姜掌柜哟了一声,“沈掌柜家中读书人倒是多,上回那个小哥年纪轻轻就过了院试,这又有要参加春闱的,真是书香门第呀。”   沈复年拱手,“多谢姜掌柜。”   郭怀旭听到有人来找,丢下东西就跑了出来,一进屏风就喜不自禁,“岳父,您来了。”   姜掌柜傻眼了,“沈老弟,小郭,小郭他是你女婿?”   沈复年笑,“正是,故而来带他去见长辈。”   姜掌柜一拍大腿,“沈老弟你可真是,上回还一个字不透漏,说什么他爹让他回去定亲,这可真是,明儿我定要罚你酒。”   沈复年摸着不太长的胡须笑,“当日事情未定下,关乎小女,沈某不敢多言。是我的错,给姜掌柜赔罪。”   姜掌柜哈哈笑,“无妨无妨,小郭你快跟你岳父去吧。”   郭怀旭拱手,“多谢掌柜的。”   翁婿两个告别姜掌柜,一路往饭店而去。   郭怀旭主动问,“岳父,投宿的店找了吗?若是没找,我认识一家,倒是不错。”   沈复年点头,“还没找,你舅舅要在这里歇一夜,等会子吃了饭就去你说的地方住。”   等见到沐安良夫妻,郭怀旭照规矩行礼,沈珍珠坐在一边安安静静地看着。   沐安良点头,“旭哥儿坐下,一起吃饭。”   沐安良夫妇坐一边,沈复年夫妇坐一边,一边放了行礼,郭怀旭只能坐在沈珍珠身边。   他十分自然地坐了下来,“舅舅和岳父路上可顺利?”   沈复年点头,“尚好。”   沐氏看了一眼女婿,“旭哥儿瘦了些。”   说完,她往郭怀旭碗里夹了一块鸡肉,“多吃些,楼里的大锅饭吃的没滋没味的。”   郭怀旭解释道,“我穿的厚,就显得脸上瘦。”   吃饭的时候沈珍珠并未说话,一堆长辈在这里,郭怀旭也不敢造次,恭恭敬敬地陪着说话。   吃过饭后,郭怀旭抢着去付了账,然后带着两家人去投宿。客栈掌柜的认识郭怀旭,给安排了两间朝向比较好的屋子。   在路上跑了几天,终于能歇一歇了。   沈珍珠趴在床上不想起来,“娘,咱们下午就在屋里睡觉吧。”   沐氏笑骂她,“快起来,姑娘家家的别混躺,旭哥儿在呢。”   郭怀旭笑看沈珍珠趴在被子上耍赖,“明日我带你去玩。”   沈珍珠从被子里抬起头,“你们掌柜的是不是说年后给你放假?”   郭怀旭点头,“是说过这话。”   沈珍珠想了想问道,“你们按规定是怎么放假的?”   郭怀旭实话实说,“按规定一个月两天假,遇到节日也放假,过年这种日子至少十天。若是家中有大事要请假,掌柜的会放假,但是会扣工钱。”   沈珍珠算了算道,“过年你攒了十天假,先用掉几天,等过一阵子你再多攒一些假,到时候回去多住几天。”   郭怀旭笑着点头,“好。”   沈复年坐在一边喝茶,郭怀旭转身问他,“岳父,我爹娘和家里好不好?”   沈复年只说了两个字,“都好。”   沐氏笑道,“他们男人家知道什么,你爹年前买了地呢,还另外置了一处宅子,又开始看木料,说是要给你们兄弟打家具。要我说,旭哥儿再等几个月回去,到时候正好赶上你侄儿出生,且多住一阵子才好。”   郭怀旭眼里露出欣喜,侄儿很快就能出生了吗。   沐氏打开一个小包袱,“这是珍珠给你做的衣裳和鞋袜,你等会子带回去。”   郭怀旭侧脸看了一眼已经坐在床沿上的沈珍珠,见她轻轻眨眼,他也眨了两下眼。   在这里逗留了一阵子,郭怀旭主动告辞,“岳父岳母,我先回去把手里的活儿干完,晚上我再过来。趁着下晌没事,二老多歇歇。”   晚上郭怀旭来的时候,沈沐两家都睡一觉起来了,两家人一起吃了顿晚饭,郭怀旭要带着大家出去走走。   一出客栈们,没走多远,便是祁州城最热闹的一条大街,各家都掌了灯,路上人很多。才开年没多久,外地往来的客商又多了起来。   沐安良随着郭怀旭走到了车马行,郭怀旭找熟人打听明日去云州的车,并定了个可靠的车夫。   定了车,沐安良就要回去,“我明日还要赶路,先回去了,妹妹妹夫再多走走。”   沐氏笑道,“大哥大嫂明日就要走了,我岂能在外头玩。珍珠,你让旭哥儿带你去买些你喜欢的东西,买完了就回来,我们先回去。”   很快,四个长辈都走了,只剩下沈珍珠与郭怀旭。   沈珍珠心里有些尴尬,长辈太开明,好像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郭怀旭轻轻拉过她的手,“珍珠,我带你去走走。”   沈珍珠嗔怪道,“大晚上冷的很,有什么好走的。”   郭怀旭想了想,忽然伸手从她腰间解下她的帕子,对折一部分,将两个边角固定在她头上的首饰上,正好遮住了她的脸。   “风大,别吹着了你。我带你去茶楼好不好,咱们定个小间,坐下喝茶。”   大街上确实风不小,茶楼倒是个好去处。   “不贵吧?”   郭怀旭将她的小手握在手心里,“不贵。”   沈珍珠不再说话,郭怀旭拉着她慢慢往前走。虽过了年,寒风还是一阵比一阵凉。   郭怀旭侧头看她,“你冷不冷?”   沈珍珠歪头看着他,“冷。”   郭怀旭想去解自己的外袍,沈珍珠赶紧拦住他,“跟你开玩笑的,咱们快去茶楼,喝点热茶就不冷了。”   郭怀旭笑,“那咱们跑好不好?”   沈珍珠笑,“好啊。”   二人相视一笑,然后一起迈步开始跑。寒风吹起郭怀旭的头发和沈珍珠的面纱,一起在空中纠缠。   远处,有人家在放烟花。沈珍珠去看郭怀旭,十七岁的少年,如玉一般纯真、如蜜一样甜,像远处的烟花一样让人看了心生欢喜。   郭怀旭看到她眼里的眷恋,伸出手指与她十指相扣。   很快,二人到了一家小茶楼底下,郭怀旭拉着沈珍珠进了茶楼。   掌柜的哟了一声,“郭二郎来了。”   萃华楼里的郭二郎在这一带也算小有名气,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去偷看,怎奈郎心似铁,从来不多给一个笑容。   掌柜的见他牵着一个姑娘,大吃一惊,这姑娘是谁?   郭怀旭笑着对掌柜道,“刘掌柜,还有小间吗?临街的。”   刘掌柜反应过来,“哦,有,有,要多长时辰的?”   “一个时辰,上一壶瓜片,两样点心。”   刘掌柜连连道好,“您二位随我来。”   不是刘掌柜热情,是他实在好奇,什么样的姑娘让郭二郎看的跟宝贝一样。看看,那眼神,那手拉的。   刘掌柜把二人带进雅间里,“您稍后,伙计稍后送茶来。”   这是一个非常小的屋子,大概只有沈珍珠家里卧室的三分之一大小。里面有一张小桌子,旁边两张凳子,那小桌子正对着窗户。   郭怀旭拉着沈珍珠在小桌旁边坐下,拉着她的手对着嘴边哈气,“等会儿让伙计送个炉子来,放在桌子底下。”   沈珍珠笑,“果然,好日子都是钱堆出来的。”   郭怀旭把她的双手放在自己脸上,“这倒不假,故而世人为了碎银几两,忙忙碌碌,殚精竭虑。”   沈珍珠笑着反手摸他的脸,“那有什么不好,碎银几两可以养家糊口,可以一家和乐,我愿意为这碎银几两忙忙碌碌。”   郭怀旭正准备说什么,外头传来伙计的声音,“客人,您的茶来了。”   郭怀旭放开沈珍珠的手,起身去开门,“多谢,劳烦您再送个炉子来。”   伙计笑呵呵地走了,郭怀旭把茶水和点心放在小桌上,给她沏了一壶茶,放到她手心里,“暖暖手。”   小茶杯精致可爱,沈珍珠细细地抚摸上面的花纹,“你时常过来吗?”   郭怀旭摇头,“我没时间,有时候客人在这边喝茶,定了东西让我们往这边送。”   沈珍珠解开面前的帕子,轻轻喝了口茶,一抬眼,就发现对面的郭怀旭正一眼不眨地看着自己。   她又端起茶杯假装要喝茶,“你看什么,我脸上有饭米?”   郭怀旭的眼轻微眨了两下,沈珍珠知道,他每逢这个样子,就是没想好事。   果然,他隔着小桌把头凑了过来,伸手拿走她手里的杯子,在她刚才喝水的地方也喝了一口,两个唇印正好叠在一起。   这个动作顿时让沈珍珠觉得脸上有些发烫,“不是还有杯子,抢我的干甚。”   郭怀旭又把小杯子送到她嘴边,“我帮你尝一尝烫不烫。”   沈珍珠眯着眼睛看着他,少年,你的花样越来越多了。   郭怀旭见她抬着下巴斜着眼睛看自己,忍不住笑着伸手将她刚才被风吹乱的头发捋直,“你是不是每天太累,我看你瘦了。”   沈珍珠欢喜道,“真的吗?我哪里瘦了?我娘每天做那么多好吃的,我每天忍着不敢吃多了。一个冬天过去,我还以为自己长胖了。”   郭怀旭把她上下打量一番,看着看着,他想到了自己往常做梦时梦到的情景,急忙转开了脸,“你年纪还小呢,又每日忙碌,该吃就吃,别忍着。”   沈珍珠见他连看都不敢看自己,心里嘀咕,这小子肯定又在冒坏水。   正好,伙计来送炉子,郭怀旭如蒙大赦,赶紧再次去开门。   他把炉子放在小桌底下,很快,热浪一股股升起来。沈珍珠怕炭味太浓了不好,伸手把窗户开了一条小缝隙。   郭怀旭把凳子搬到沈珍珠旁边,不再是隔桌相望,而是紧紧地靠在一起。   他们相聚的时间不多,郭怀旭不想像客人一样客客气气的,他想多与自己心心念念的人亲近。   沈珍珠嗔怪他,“靠这么近做什么。”   郭怀旭定定地看着她,然后伸出长臂将她揽进怀中,“珍珠,我日日想你。”   就这一句话,让沈珍珠卸下了所有的生疏与羞涩。怪不得人常说家书千封不如一个拥抱,这种实实在在的陪伴才是最能刻入骨髓的情分。   沈珍珠在他怀里嗯了一声,“我也是。”   郭怀旭十分欢喜,轻轻用脸蹭了蹭她的头发,心里油然而起一股欢喜。沈珍珠伸出双臂环绕他的后背,少年郎的腰挺拔的像小白杨一样。   沈珍珠上下摩挲了两下,郭怀旭立刻后背紧绷,在她耳边轻声道,“别动。”   沈珍珠乖乖不动,郭怀旭双手一发力,直接将她整个人抱起来。沈珍珠惊呼一声,下一瞬,她就整个人坐在了他怀里。   这姿势让沈珍珠觉得十分不好意思,她轻轻捶了他一下,“滑头。”   郭怀旭用头蹭蹭她的头,“我给你暖一暖。”   这句话让沈珍珠联想到了很丰富的内容,她的耳根子有些发烫,只能转移话题,“郭二哥,萃华楼有人欺负你吗?”   郭怀旭不想瞒她,“有过,你放心,我不会轻易让人家欺负到的。有人把金粉藏了起来,说是我偷去卖了,我找来一块磁石,从他的头发里找到了金粉。还有人故意把我做的首饰掉包,可惜我的首饰上面都打了印记,别人不知道,但我一眼就能认出来……”   他说了好几件事情,好像每次都能有惊无险地度过。但沈珍珠知道,职场倾轧有多残酷,连小李和小吴之间偶尔都会有竞争,更别说萃华楼了。   沈珍珠将自己蜷缩起来,靠在他的胸口,听着他胸膛里有力的心跳声,内心渐渐安宁下来。   室内越来越温暖,郭怀旭伸手紧紧抱住她,两个人就这样安静地相拥,仿佛忘记了时间地点,满心只有眼前人。   过了好久,沈珍珠忽然问,“时辰是不是快到了?”她记得郭怀旭定的是一个时辰。   郭怀旭用下巴轻轻摩挲她的头顶,“还有两刻钟的样子。”   沈珍珠觉得蜷缩的有些累,坐直了身子,“你腿麻吗?”   郭怀旭轻笑,“不麻。”   沈珍珠捶了捶自己的腰,郭怀旭见状,伸手帮她按了两下。沈珍珠觉得有些痒,笑着拍开他的手,“别闹,怪痒的。”   她从他怀中挣扎下来,站在地上走了几步。郭怀旭也起身跟上,又把她揽进怀里,“咱们站着好不好?”   沈珍珠总觉得他这话有点不对劲,什么叫站着好不好?   啊呸,不是我想的那样。   这一站起来,身高差就明显了,沈珍珠得仰着头才能跟他对视。温暖的炉火,熏的沈珍珠脸蛋微微有些发红,双眼似乎带着水汽一般雾蒙蒙的,看得他有些恍惚。   郭怀旭再也无法忍耐,低头循着那散发着香气的地方,直接一头扎进去。   猝不及防的偷袭,让沈珍珠无处可逃,只能被动接受。她伸手在他腰间轻轻掐了一下,郭怀旭拿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身后,让她环着自己。   外头又有人放烟花,郭怀旭觉得这一刻自己脑海里也有烟花炸开,他紧紧抓住这一刻的真实感,体验这为数不多的欢欣。   过了好久,沈珍珠挣扎开来,“你点的茶要凉了,点心还没吃呢。”   郭怀旭的呼吸比炉火还要热,“咱们把点心带走吃,茶凉了就不要了。”   沈珍珠在她胸口捶了一下,“那么好的一壶茶,白白浪费了。”   郭怀旭再次低头,不依不饶一般。等沈珍珠几乎快要站不稳,他终于松开了她。   沈珍珠见他眼睛里暗流涌动,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退,“要不,你喝一口凉茶水吧。”   郭怀旭眼色暗沉地看了她一眼,然后转身,把那一壶快要凉掉的茶水端起,咕嘟咕嘟一口气喝了一大半。   沈珍珠忽然噗呲一声笑了出来,郭怀旭拎着茶壶转过身,满眼幽怨地看着她。   沈珍珠笑的更厉害了,从隐忍到哈哈笑。郭怀旭气得放下茶壶,走过来捉住她,对着她的脸轻轻咬了一口,“坏丫头。”   沈珍珠拿帕子擦掉脸上的口水,“呸,难道怪我?时辰快到了,咱们走吧。”   郭怀旭找到自己的帕子,把桌上的点心包起来,然后又用沈珍珠的帕子遮住她的脸。   他不想让外头那些好事者对她多加非议。   二人一起离开了包间,到楼下会了账。掌柜的见到二人一起离去的身影,啧啧了两声。   为了防止沐氏等人怀疑,沈珍珠路上买了个花灯,连着那一包点心一起回到了客栈。   沐氏一打眼就看出了小儿女之间陡然升温的情愫,她笑着让女儿进屋,“天不早了,旭哥儿快回去吧。”   郭怀旭拱手,“岳父岳母,我先回去了,明日一早我再过来。”   等郭怀旭一走,沐氏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都多大了,还玩这个。”   沈珍珠把手里的灯提起来,“娘,以后我晚上出门可以提这个灯,您看这个花多好看。”   转天早上,郭怀旭果真来的很早,吃过饭后,一家子送沐安良两口子去车行。   沈复年一再道,“大哥只管安心去,家里有我呢,有什么事情要给我写信。”   薛氏哭了一场,“妹妹,爹就托你照顾了。有时间我们就回来,妹妹有事千万别忍着,要给我们写信。”   沐氏给她擦眼泪,“大嫂别哭,你这一去跟云舟团聚,往后你们一家子在一起,高高高兴兴的才好。”   告别的话说了一箩筐,沐安良两口子终于离去。   沈复年怕沐氏难过,立刻道,“娘子,且别顾着难过,咱们还有任务呢。”   关系到家里的生计,沐氏立刻打起精神,“好,咱们先去进货。”   在郭怀旭的带领下,一家子把祁州城逛了个遍,置办了整整两车的货。郭怀旭又带着一家子把祁州几个好玩的地方都玩了一遍,沈复年给沐氏扯了一身好料子。   两天后,在郭怀旭的不舍中,沈复年夫妻带着女儿折返。   那头,沐安良夫妻一路紧赶慢赶,终于在二月初一那一天,顺利抵达云州城。夫妻两个先找了个便宜的客栈,把东西放在客栈里,然后按照地址寻到官学,谁知这日正是休沐日。   没回家的学子们一听说沐云舟的父母来了,立刻热情地围了过来。   “叔父,婶子,小沐去墨香坊了。”   沐安良很有礼貌地问道,“敢问这位小哥,墨香坊在何处?怎么走?”   那学子热情指路,“您出了官学往东走,第二个路口右拐,往前走,第三个路口左拐,那条巷子就是墨香坊,里面全部是卖笔墨纸砚的。您去打听霍英莲的铺子,只管去找,小沐肯定在那里。”   沐安良觉得这学子话里有话,但也没多问,“多谢小哥。”   在学子们意味深长的眼光中,沐安良夫妻出了官学大门。   薛氏觉得奇怪,“官人,云舟可是闯了祸?”   沐安良低声道,“去看看就知道了。”   夫妻两个按照学子指的路,一路摸到了墨香坊,一打听霍英莲,立刻有人热心地给他们带路。   还没到铺子里呢,沐安良就看到自家儿子正在与一个客人说些什么,看那样子,俨然就跟铺子的掌柜似的。   沐安良谢过带路之人,与薛氏一起站在了铺子门口。   里面沐云舟正在大力推荐,“您看,这是这几年官学的考题,保证不假。这都是我从历年的考卷中翻出来的,后面还有每年前三名的卷子。这东西您回到县城里肯定买不到,别的书肆里也没有这么全。这可是我手抄的,一般人我还不肯卖呢,我看您像是读书人才愿意卖给您。”   沐安良打眼看去,铺子的另一边还有个姑娘。沐云舟没发现父母,霍英莲十分敏锐,就在沐安良看沐云舟的时候她就察觉到了。等沐安良把目光调转到她身上,霍英莲立刻转身,面无表情地看着沐安良。   乍一看到霍英莲的正脸,沐安良有些震惊。   片刻后,他迈开步子走进铺子,“云舟。”   沐云舟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脸一看,顿时大喜,“爹,娘,二老怎么到这里来了?”   他丢下那个客人就去拉薛氏的手,“娘,坐车累不累?您住在哪里的?”   薛氏慈爱地摸了摸儿子的脸,“不累,我们今天刚到的,找了一间客栈投宿。你今日不上学吗?”   沐云舟笑,“今日休沐,我来给霍姐姐帮忙。”   说完,他对旁边的霍英莲道,“霍姐姐,这是我娘。娘,这是霍姐姐,上回救过我,我过年就是在她家过的。”   薛氏见这姑娘容貌绝美,且性子看起来有些冷清,有些吃不准该怎么说话。   霍英莲主动行了个礼,“沐老爷好,沐太太好。”   薛氏诶了一声,赶紧道,“霍姑娘好,云舟不懂事,给您添麻烦了。”   霍英莲浅笑一下,“云舟,既你爹娘来了,你去吧,我这里能忙的开。”   沐云舟想起旁边那个客人,“这位兄台,你要是不想要就算了,我这边还有事,就不奉陪了。”   说完,他从那人手里拿回那本书。   那人见他真不卖了,立刻赔笑道,“小兄弟说笑了,我买,我买,我要五本!”   沐云舟假装很可惜,“一下子少了五本,我得想办法再弄几本。”   做完了这一笔买卖,沐云舟把银子给霍英莲。   霍英莲摇头,“这是你的书,卖了钱都归你。”   沐云舟想了想,分出一半揣进自己兜里,然后把另外一半放在案台上,“铺子是姐姐的,书是我的,按照寄卖的规矩,一人一半。姐姐明日找人印个几百本,今年参加院试和秋闱的学子们肯定都喜欢。”   说完,他笑着与霍英莲道别,“我先走了,姐姐自己忙。劳烦您告诉英杰,得空我就去找他。”   霍英莲点点头,目送他们一家三口离开了铺子。   沐云舟带着父母离开了墨香坊,走了好远,薛氏才悄悄问,“云舟,这姑娘是谁呀,长得真好看。”   沐云舟笑,“娘,你要是见了她弟弟,您会更吃惊的。” 第57章 . 认亲眷前尘往事 我是你舅!   沐云舟跟着父母回了客栈, 这才知道父亲也要到这里来读书。   他喜道,“爹,往后我们可以一起在官学里读书。官学里有个举子班, 那里面的学生都是举子。不过他们不常来,都是隔几天才来一次。教书的先生也是正经的进士,隔个十天半个月才来一回。寻常那些举子们私下里来往比较密切, 一来建立人脉,二来也能相互督促, 一起进益。”   沐安良一听就明白, “如此说来, 这些举子们都不住在官学里?”   沐云舟点头, “是呢, 爹,咱们得找个地方租房住才行。最好不能离官学太远,得有几间屋子。”   薛氏心疼地看着儿子,“等找好了住处, 你每天回家来, 娘做饭给你吃。”   沐云舟笑着安抚薛氏, “好, 以后儿子每天回家。娘, 家里怎么样了?祖父身体好不好?姑妈一家子好不好?你们来的时候在祁州看到旭哥儿了吗?”   薛氏笑着一一道好, “你这大过年的在人家霍家过年, 明日我得买些东西上门去看看。”   沐云舟想了想, “爹娘, 您二老稍坐,我去找英杰,就是霍姐姐的弟弟。他是个医术不错的大夫, 在这一带声誉不错,让他帮我租个院子肯定比我们自己找要快多了。”   薛氏见儿子立刻就要走,忙拉住他,“我们跟你一起去吧。”   沐云舟拦住薛氏,“娘,您和爹大老远跑过来,快歇歇,往后日子还长着呢,儿子去去就回。趁着今天休沐,赶紧把事情定下。”   与父母告别后,沐云舟直奔霍家,“英杰,英杰。”   霍英杰今日正在家里,“沐大哥,什么事这样火急火燎的?”   沐云舟连水都没喝一口就说明了自己的来意,“你身子不好,原不该劳烦你,只是我也不认识别的人,只能来麻烦你了。”   霍英杰却在心里思索开了,沐家父母一来,沐大哥肯定以后天天回家。吴大呆那里说不定还在盯着沐大哥,若是住得远,说不定那个呆霸王会去找沐家人的麻烦,既然如此,不如就放在眼皮子底下,有姐姐和六叔照看,吴大呆不敢胡来。   想通之后,霍英杰看向沐云舟,“巧了,我家西边隔了四家有个小院子,跟我家一般大,一个月三钱银子,沐大哥想不想租?”   沐云舟听到一个月三钱银子,虽然心里肉痛,但知道云州城物价贵,也没敢嫌弃,最主要的是能住在霍家旁边,挺不错的。   他问霍英杰,“能租到吗?”   霍英杰笑着点头,“能,他家前儿还有中人带人来看房呢,听说还没租出去。但主家有个要求,半年起租,且要付一两银子的押金,因为里面家具什么都是现成的,搬进去就能住。云州城大致都是这个规矩,别家也不会少要一文钱。”   沐云舟立刻拍板,“你帮我跟房东打个招呼,我回去告诉我爹娘。”   霍英杰就看着沐云舟一阵风一样刮走了,笑着摇头,“六叔,我去中人那里看看,很快就回来了。”   沐云舟脚程快,很快回到客栈里,把事情禀告爹娘。   薛氏有些咂舌,“一个月三钱银子吗?真贵。”   沐云舟笑道,“娘,您别担心,儿子回头跟霍姐姐一起卖书,肯定能赚一笔。往后儿子住家里,一个月也能省些钱。爹平日里不去学堂的时候,要是舍得下面子,也能去外头找些事情做,赚些润笔费。”   薛氏连忙道,“胡说,你们爷儿两个是来读书的,别为钱操心,我带了足够的钱。”   沐家并不穷,几十年学堂开下来,家里铺子田地都有,不至于供不起父子两个。   沐安良道,“既然价格可以,离官学近,一起去看看吧。”   沐云舟想了想,“爹娘先跟我去吃饭,等会子咱们买些礼物去霍家。不过我可说好了,二老去了霍家后不管看到什么,莫要多问,回来咱们再说。”   薛氏奇怪,“霍家能有什么事?”   沐云舟叹了口气,“爹,娘,我也没敢多问,你们看了就知道了。”   一家三口在外面找了家普通的馆子吃了顿饭,沐云舟带着父母去卖了几样点心,一起往霍家而去。   霍英莲在铺子里没回来,六叔刚送饭回来,正在厨房洗碗。霍英杰吃过饭就去睡了,这会子还没起来。   六叔见沐云舟带了父母过来,只微微点头,把他们迎接进了堂屋,并奉上了茶水,一句话没说就回了房。   沐安良夫妇面面相觑,沐云舟悄悄摇了摇头。一家三口在堂屋里吃了两盏茶,霍英杰终于起来了。   他一掀开西屋帘子,立刻惊喜道,“沐大哥,您来了,怎么不叫醒我。这是叔叔婶子?都是我的错,让长辈久等了。”   他走到前面就给沐家夫妇鞠躬行礼,沐安良来之前就听儿子说这孩子身体很不好,可能睡觉还没起来,倒也没在意,“霍大夫客气了,倒是我们的事劳烦您了。”   霍英杰笑着站直身子,“原不过是小事,往后能跟叔叔婶子和沐大哥门对门住,我高兴着呢。”   沐家夫妇这时候终于看清了霍英杰的脸,夫妻两个一起楞在当场。   沐云舟赶紧打岔,“英杰,你问过那中人了?我爹来就是想定下这房子的。”   霍英杰见沐家夫妇盯着自己的脸看,忽然想起第一日见沐云舟时的场景,“叔叔婶子可是也觉得我长得像谁?”   沐安良反应过来,“是有些像家中一个亲戚,我们失礼了,霍大夫见谅。”   霍英杰笑,“无妨,叔叔婶子要是得空,我们现在去看看房子可好?那中人把钥匙给我了。”   夫妻两个想起儿子来前的叮嘱,没有再盯着霍英杰看,而是立刻起身跟着霍英杰去看房子。   出了霍家大门,走了没多远就是那家。   薛氏笑,“这就跟咱们去你姑妈家一样近。”   霍英杰打开大门,“叔叔婶子请进。”   是个小巧的院子,正房三间,东西厢房各一间。   霍英杰一边走一边道,“屋里的床、柜子和桌椅板凳都有,别的都还好,就是院子有些小,没有水井。厨房里有个大水缸,每天早上这里有卖水的,婶子可以把水缸里灌满。婶子可要当心,要买甜水,不能买涩水。不过这甜水比较贵,婶子回头可以再加个小一点的水缸,甜水少买一些,留着吃。大水缸装涩水,留着浣洗用。”   薛氏点头,“霍大夫心细。”   霍英杰道,“婶子,您莫要再喊我什么霍大夫了,您就跟沐大哥一样,叫我英杰吧。”   沐云舟点了点头,薛氏这才改口,“多谢英杰替我们操心。”   一家三口很快就看完了院子,沐安良问儿子,“这里离官学多远?”   沐云舟道,“走路不到一刻钟,因着离官学近,价格才贵。”   沐安良立刻道,“那就这里吧,你去找中人把房子定下,我跟你娘去客栈把东西搬过来,今天晚上就住下。”   一家三口各自忙碌,当天晚上果真住了下来。   霍英莲听说沐家夫妇住在了隔壁,晚上亲自送了一些厨具和一些吃的东西过来。   “不知叔叔婶子要来,这都是我家里闲置的碗筷,婶子先留着用,若是缺什么,只管去我家里,我家里六叔一直都在。”   薛氏客气地与霍英莲寒暄,霍英莲的性子冷清,应付几句后就走了。   沐安良这时才开始问儿子,“这霍家什么来历?”   沐云舟摇头,“儿子也不知道,儿子猜测,霍家原来肯定非寻常人家。”   沐安良缓缓道,“我听郭掌柜说,旭哥儿他娘出身侯门,难道这霍家与旭哥儿外祖家有关联?英杰与旭哥儿长的这么像,肯定是血亲。”   沐云舟轻声道,“爹,儿子也这么猜测过。但儿子从来不敢问,霍家人祭祖时连牌位名称都写得含糊,看来是不想提过去的事情。且先这样吧,等有机缘让旭哥儿来一趟,说不定霍家人就愿意说实话了。”   沐安良看了儿子一眼,“你与霍家走的这么近,是为了打探旭哥儿的身世?”   沐云舟咳嗽一声,“爹,旭哥儿的身世清楚明了,没有什么好打探的。儿子来云州是读书,机缘巧合认识了霍家人,因多得他们照顾,这才走近了一些。”   沐安良不再多问。然而过了几天后,他决定以后再也不能相信儿子的鬼话。   什么机缘巧合,满官学里,哦不,这附近一带都在谣传霍英莲与官学一名小白脸之间的故事。那故事要多香艳有多香艳,什么女霸王当街搂抱小白脸,什么吴大呆和小白脸争风吃醋,什么霍英莲把小白脸带回了家……   听得沐安良的脸青一阵白一阵,当天晚上把沐云舟暴揍一顿!   沐云舟捂着屁股满院子乱窜,“爹,爹,您别听那些人胡诌。我跟霍姐姐清清白白,什么事儿都没有。我受伤霍家姐弟多照顾了我一些,那些人就瞎编排。爹,真的什么都没有。娘,娘救命!”   薛氏拼命拦着沐安良,“官人,官人你别生气,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外头人的嘴坏着呢,我们总不能相信外头人的话而误会自己的孩子。”   沐安良把手里的棍子扔到地上,“我是气这个混账做事不隐秘,霍姑娘长得好,这个混账喜欢人家也就罢了,怎么就弄得满城风雨,坏了人家姑娘的名声,也坏了自己的名声。”   沐云舟被亲爹戳破心事,小声嘀咕,“爹,我也没办法,我真的一点失礼的事儿都没干。”   沐安良袖子一挥进了屋,“往后你不许再去霍家!”   沐云舟笑,“爹,儿子天天读书,哪里有时间去霍家。”心里却嘀咕,休沐日我可以去墨香坊。   沐安良回神看了一儿子一眼,“你若真心为人家好,就莫要再去烦扰人家。”   沐安良说到做到,不再让儿子去霍家。沐云舟从小天天被父祖教训,早就练就了一身本领。此路不通,换条路就是,何必来硬的。且他每天要去官学,早出晚归,并没有太多时间去想儿女私情。   沐云舟始终记得那天自己在官学门口的大街上被吴大呆追着打的事儿,这吴家不过是个地头蛇,就因为盘踞云州的时间久,又时常帮官员们做一些官府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敢在官学门口殴打学子。若不是霍英莲来的及时,自己不死也得脱层皮。   吴大呆在学堂门口行凶,被先生们告了一状。吴家惯于处理这种场面,到官学赔个礼,给城外的穷苦百姓捐点钱粮,沐云舟又没受伤,此事就不了了之。   沐云舟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渴望能在下一刻秋闱中有所斩获,只有自己变强,才能不怕这些魑魅魍魉,才能保护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沐家和霍家虽然做了邻居,关系却忽然冷了下来。中途,霍英莲让弟弟把卖书的分成送了过来,沐云舟又写了一本新书送给她,二人之间并无任何来往。但凡他有什么动作,立刻被亲爹抓住,连休沐日都压着他读书,沐云舟一时脱不得身。   霍英杰原本心里还有点想法,见沐家这般态度,也歇了心思。   想来沐家父母看不上姐姐吧。   不提霍英杰的心思,只说祁州城内,郭怀旭这几日越发忙碌起来。无他,姜掌柜发现他整理账目很有一套,又快又准,且清晰明了,查起来非常方便。因此,郭怀旭多了一份活儿,每天整理当天的流水。   郭怀旭每天越发忙碌,他要钻研自己的技术,偶尔要招呼客人,还要整理账目。这样整理了近一个月的账目,郭怀旭发现自己对萃华楼有了更深的认识。他知道哪些首饰比较受欢迎,哪些花样做起来成本低,连每个伙计的销售情况都有所了解。   等到月底的时候,姜掌柜还让他做了个汇总。见他做的不错,姜掌柜还单独奖励了他一两银子。   郭怀旭心里还惦记着符家的事情,然而没过几天,姜掌柜忽然把他叫过去悄悄问话,“小郭,你与符家可有往来?”   郭怀旭忖度姜掌柜的意思,难道想让我去攀附符家?但掌柜的平日里除了巴结知府大人和同知大人,并不曾搭理其他小官。   郭怀旭决定实话实话,“并不曾,我一个伙计,人家是官眷,就算以前是同乡,也没法往来。”   姜掌柜嗯一声,“那就罢了,听说符大人要离任。”   郭怀旭吃了一惊,“去哪里?”   姜掌柜慢悠悠地吃了口茶,“听说去外地,平调,家眷也要跟着走。我就是告诉你,若是有往来,可以去送个行。”   郭怀旭笑道,“多谢掌柜的提醒,若是无事,我去干活了。”   姜掌柜嗯了一声,等郭怀旭走了,他心里盘算开来,若是东家要去云州开店,前期我得找个能干活的副手去帮忙才行。   那些老油条们个个奸猾的很,干活不卖力,争食倒是跑在头里,还是得书香门第的孩子才行,能写会算,大师傅能干,跑堂伙计也能干。   郭怀旭当然不知道姜掌柜的心思,过了几天,姜掌柜又把他提溜过去,“明日我要去云州一趟,你跟我一起去。”   郭怀旭大喜,“掌柜的,果真?”   姜掌柜仍旧慢悠悠地吃茶,“骗你作甚,东家想在云州开家店,我得去看看地方,你跟我一起去。”   郭怀旭立刻鞠躬行礼,“但凭掌柜的吩咐。”   转天,姜掌柜果真带着郭怀旭去往云州城。一路上,郭怀旭照顾姜掌柜非常仔细,吃饭、投宿,姜掌柜非常受用,心里直感叹,早知道你小子之前并没定亲,我自己先搂过来做我女婿多好。   可惜了可惜了。   二人一路摇摇晃晃,过了好几天终于到了云州城。姜掌柜先带着郭怀旭去见了主家,商议开新店之事。   萃华楼的主人原是祁州府大族,姓孟,家里有个堂兄做到了封疆大吏。孟老爷原一直盘踞祁州,这两年开始往云州发展。萃华楼生意不错,孟老爷动了心思,想在云州城开一家更大的店。   郭怀旭第一次进这种豪门大宅,一直紧跟姜掌柜。姜掌柜与孟老爷说话时,他连门都没进。因着姜掌柜是孟老爷的心腹,众人听说这俊俏小哥是姜掌柜带来的人,客气地给他上了茶点。   姜掌柜与孟老爷说了个把时辰,把该交的账目交上去,然后带着郭怀旭住进了孟家的一个小偏远。   因是公差,郭怀旭也不提要去拜会亲戚的事儿,先跟着姜掌柜将云州城逛了两天。在孟老爷的心腹长随帮助下,二人把云州城内所有的首饰铺子地点都打听的一清二楚,谁家卖的什么主打款式、谁家后台是谁都摸得一清二楚。   忙了两天,姜掌柜终于松口,“小郭呀,你不是有亲戚在云州城,我这边忙完了,等会子你自去忙,明日吃了早饭咱们回祁州。”   郭怀旭连忙鞠躬,“多谢掌柜的体恤。”   辞别姜掌柜,郭怀旭一个人从角门出了孟家大院,一路直奔官学。   他到的时候,官学还在上课。半晌午时间,官学门口静悄悄的,除了两个看大门的,空无一人。   郭怀旭知道不能打扰人家读书,沿着官学门口的大街一个人闲逛起来。这官学还挺大,比祁州府的官学大多了。   想到祁州官学,郭怀旭忽然又想起王家姐弟。符大人去异地赴任,符太太肯定要跟着,王家兄弟要在本地考试,怕是不能去。   郭怀旭心里好笑,王家千方百计给自己找了个靠山,谁知道还没靠上呢,人家就走了,白白折损个闺女。   郭怀旭走了一阵子,觉得有些远,又折回来。他相貌出众,也读过不少书,经过萃华楼里大半年的磨炼,他身上原来的郁气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儒雅从容。乍一看,人人都会以为他就是这官学里的学子。   门口两个看门的老大爷见他来回走了三趟,忍不住问道,“小哥,您可是要找人?”   郭怀旭很有礼貌地鞠躬,“我来找兄长,可是我走来走去扰了您二位的清净?”   另一个老大爷道,“哟,这不是霍大夫?”   郭怀旭有些不明所以,见两位老大爷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暧昧,心里暗自思索,莫不是有什么误会?   那老大爷道,“霍大夫,您是来找沐公子的?”   郭怀旭一听,更奇怪了,此人怎么知道我来找师兄的?   老大爷把他拉到门房里,“霍大夫您坐,哎呦,你帮我看看我这腿,一到天阴就疼得厉害。”   郭怀旭傻眼了,他不会看病啊。   另外一个老大爷道,“老张,你那老毛病就别拿出来现眼了。霍大夫,您可是有急事,若是有,我去把沐公子喊过来。等会子先生会给学子们留一刻钟的时间更衣,我给您叫去。”   郭怀旭拱手,“多谢您二位。”   两个老大爷开始拉着郭怀旭说养生的话,郭怀旭微笑着听,并不曾插话。两位老大爷奇怪,霍大夫最是怜贫惜弱,怎么今日竟一言不发。   过了一会子,到了学子们更衣的时间,老大爷去里面喊了沐云舟来。   沐云舟还奇怪,英杰这会子来找我做甚。等到了门房一看,沐云舟惊得一把拉住郭怀旭,“旭哥儿,你怎么来了?”   郭怀旭笑道,“掌柜的到云州有事情,让我跟过来打下手。”   沐云舟一看他这张跟霍英杰有个七分像的脸,当机立断,“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子,我马上就回来。”   他像一阵风一样刮跑了,很快折返,“走,跟我回家去。”   不等郭怀旭说一个字,他拉着郭怀旭就跑了,还专门挑熟人少的小路回家。   兄弟两个一路跑着回家,跟鬼撵似的。薛氏开的门,一见郭怀旭,仔细辨认了一下才确定,“呀,旭哥儿来了,快进来,怎么跑成这样。”   沐云舟一进门就把门插上,“娘,旭哥儿去学堂找我,我怕人看见他,就赶紧拉着他回来了。”   薛氏的表情也严肃了起来,“你做得对,回来的好。”   郭怀旭一头雾水,但没忘了规矩,连忙行礼,“舅妈。”   薛氏笑着把他往屋里迎,“怎么到云州来了,吃饭了没?要在这里留多久?”   郭怀旭一一回答,薛氏听说他明日一早就要走,立刻道,“云舟,你在家里陪着旭哥儿,我去买些菜,晌午让你爹回来吃饭。”   郭怀旭忙道,“舅妈,不必为我准备菜,我这几日跟着我们掌柜的住在孟家,整日大鱼大肉,吃得我满肚子都是油,我就想吃些豆腐青菜。”   薛氏笑,“那你们坐,我去买些青菜豆腐。”   郭怀旭十分不好意思,“我空手来的,倒要劳烦舅妈。”   薛氏拎着篮子就往外走,“你这孩子,说这些话做甚。”   等薛氏一走,沐云舟问是哪个孟家,郭怀旭照实回答。   沐云舟到云州来了这几个月,对江宁省的大族都有些了解,孟家虽然老窝在祁州,但云州城怕也没几家敢小瞧孟家。   “看来萃华楼要搬到云州来了。”   郭怀旭笑,“师兄果然算无遗策,我们东家正是想在省城开家更大的萃华楼。”   沐云舟帮他分析,“若是将旧楼搬过来,你也可以跟着过来。云州比祁州大多了,这里富贵人家也多,你们能赚更多的钱。”   郭怀旭倒不在意,“我听我们掌柜的吩咐。”   沐云舟盯着他的脸仔细看了看,“旭哥儿,你想过寻亲吗?”   郭怀旭摇头,“没想过。当年遭逢大难,听我爹说,我全家都没了。父亲现在还背着罪臣的罪名,就算还有族亲,我何苦去连累他人。”   沐云舟知道这事儿躲不过,索性直接问道,“你没想过,你母家那边还会有亲吗?”   郭怀旭沉默,然后道,“云舟,我只想过好眼前的日子。”每逢他跟沐云舟说知心话时,就会延续以前的称呼,而不是喊师兄。   沐云舟没有再多说,细细问了问他最近的日子,郭怀旭也问了许多他在学堂里的事情。兄弟两个一边吃茶一边说闲话,仿佛又回到了以前平远镇的日子。   等薛氏回来后,沐云舟去官学喊沐安良,郭怀旭挽起袖子就帮着择菜、洗菜,还拿起扫帚把院子扫了一遍。   薛氏总是忍不住悄悄去看郭怀旭,也不知那霍家姐弟与旭哥儿到底是什么关系。若说一点关系都没有,薛氏无论如何也不相信。   郭怀旭很勤快,帮着薛氏一起做了一桌饭菜。虽然他说想吃青菜豆腐,薛氏当然不会真的只做青菜豆腐,桌上还是有两样荤菜。   沐安良听说外甥女婿来了,独自跟着儿子归来,一个人都没请。无他,官学附近的人都认识霍英杰,沐安良暂时不想惹麻烦。   路上,沐云舟问他,“爹,要不要让他们见一面?”   沐安良想了好久道,“等会子吃过了饭,我来问他。若是他相见,就见一面。若是他不想见,等天黑了你送他回孟家。等他去了祁州,这边的事情无人得知,也就罢了。”   沐云舟有些担心,“爹,若是那姜掌柜将来把旭哥儿带到云州来帮忙,早晚会露馅。”   沐安良眼里精光一闪,“回去再说。”   父子两个一到家,郭怀旭就起身过来行礼,“舅舅安好。”   沐安良笑着摸了摸胡子,“难得你来一趟,咱们一起吃顿饭。”   也没外人在,一家子坐到一起。沐家父子读书,寻常不喝酒。郭怀旭起身给他二人倒茶,“过一阵子我要回老家,舅舅舅妈有没有什么要我带回去的?”   薛氏主动给郭怀旭盛饭夹菜,“告诉你外祖父,就说我们这边一切都好。你也都看到了,我们住的离官学近,家里什么都有,这里寻常连个毛贼都没有。跟你岳父岳母说,辛苦他们照顾老人家。”   郭怀旭点头,一家子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倒是和乐。   吃过了晌午饭,薛氏上了茶,沐安良带着兄弟两个在廊下坐着。   郭怀旭仔细打量这个小院,忽然问沐云舟,“师兄,这个小院子若是买下来,得多少钱?”   沐云舟哟一声,“旭哥儿想在云州买宅子?这宅子地段好,别看小,怕是得个二百两银子。”   郭怀旭笑道,“我就是问问,买不起。”   沐云舟也笑,“等你以后成了萃华楼大掌柜,把姑妈一家子接过来,未曾不可。”   郭怀旭继续笑,“那感情好,等你以后去做了京官,回来省亲,还可以在我这里歇脚。”   兄弟两个吹起牛来,沐安良在一边听着并未插话。   吹得正高兴,沐云舟忽然话锋一转,“旭哥儿,我认识个人,想介绍给你认识。”   郭怀旭点头,“好,若是跟你关系好,我也能多个朋友。”   沐云舟端起旁边凳子上的小茶杯,在手里转了转,“晌午在官学,门房是不是认错你了?”   郭怀旭仔细回想,点头道,“不错,他们喊我霍大夫。”   沐云舟抬头盯着郭怀旭,“你想见见这霍大夫吗?他就住在旁边,跟你长得十分相似。”   郭怀旭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他把今日之事串了起来,门房认错人,沐云舟见到他后就拉着跑,还问他想不想寻亲。   郭怀旭的表情越来越严肃,只说了两个字,“云舟。”   这一声喊,让沐云舟知道了他内心的不安和纠结。   沐安良在旁边道,“旭哥儿,见与不见,全在你。那霍家子确实与你很相似,且来历成迷。我猜测,可能与你有亲。”   郭怀旭感觉自己的心跳急剧变快,“舅舅。”   沐安良看着他道,“旭哥儿,我倒是觉得你可以一见。目前尚且不知道这霍家姐弟和你什么关系,但他们既然遮掩来历,很有可能也是当年事故中的幸存者。旭哥儿,你的血亲不多。见一面,不是想让你们一起去报仇雪恨,而是多个亲人,也免得你总是孑然一身。你好生想一想,不必急着回答我。”   郭怀旭坐在那里足足想了一刻钟的时间,然后抬起头,“舅舅,我见。”   沐安良放下手里的茶盏,“云舟,你去请英杰和六叔过来。记住了,一定要请六叔,这种老人知道的事情才多。”   沐云舟立刻起身,出门直奔霍家。   霍英杰睡觉刚起来,见到沐云舟,他如以往一样笑得和煦,“沐大哥,您今日没上学吗?”   沐云舟右手握着扇子在左手手心里轻轻敲了两下,“英杰,我家里来了个贵客,想请你和六叔去作陪。”   霍英杰笑道,“好啊,多谢沐大哥来请我。六叔就不必了,他身子骨不好,也不大说话。”   沐云舟以往从不勉强人,今日却一反常态,“不,还是请六叔去吧,我家里这位客人,六叔可能认识。”   话一出口,沐云舟立刻感觉到一股萧杀之气扑面而来。转瞬,六叔就站在了正房门口,死死盯着他。   沐云舟稳了稳心声,对六叔鞠躬道,“六叔,还请您移步。”   霍英杰奇怪,六叔深居简出,从来不与任何人来往,能认识什么人。   六叔没说话,沐云舟就一直保持着鞠躬的姿势。片刻后,六叔的脚步迈开,走到沐云舟面前。   认识这么久,沐云舟终于听见他说了两个字,“走罢。”   沐云舟站直身体,“多谢六叔。”   三人一起,很快就进了沐家的大门。   六叔一脚迈进沐家大门,就看到廊下站着的那个青衣少年。如玉一般的面庞,温润的气质,完美地结合了父母所有优点的少年。   六叔站在院子里一动不动,眼睛死死地盯着郭怀旭。霍英杰也见到了郭怀旭,呆滞片刻后张大了嘴巴。   郭怀旭也是一样,他看着对面那个看起来有些羸弱的少年,有一种照镜子的感觉。他就是那个霍大夫吗?   大家谁都没动,可这小院子忽然暗流涌动起来。   忽然,六叔像一道影子一样,转瞬就到了郭怀旭面前,然后伸出手,在郭怀旭的脸上仔细抚摸。   这样摸了几下,六叔的眼里忽然有泪水涌出,“你是四姑娘的儿子吗?”   郭怀旭不清楚他说的四姑娘是谁,站在那里任由他摸。   霍英杰当机立断,“六叔,去请姐姐回来。”   六叔松开手,下一瞬间,人已经消失不见。   沐云舟见霍英杰脸色不好,连忙拉着他坐下,“英杰,你喝杯热水缓一缓,万事等你姐姐来了再说。”   霍英杰嗯了一声,缓慢走到郭怀旭面前,“你叫什么名字?”   郭怀旭如实相告,霍英杰忽然笑了起来,“如果你真的是四姐姐的孩子,我是你亲舅舅。难怪沐大哥见到第一面就喊我旭哥儿,你跟我长得确实很像。或者说,咱们两个长得都像我爹。”   沐云舟瞪大了眼睛?什么舅舅?   “英杰你是不是弄错了,旭哥儿比你还大呢。”   霍英杰看了他一眼,“甥舅关系又不看年纪,我家里兄弟姐妹众多,我是最小的一个,若是不出变故,比我年纪大的外甥侄儿一大堆呢。”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就出现了两个人。六叔和霍英莲仿佛凭空出现一样,并排站在院子里。   霍英莲看到对面那个少年,忽然激动起来,她快步走了过来,拉着郭怀旭上下仔细看了看,眼泪顺着脸庞就流了下来,“你是四姐姐的儿子,你一定是的,你长的像四姐姐,通身的气派像你爹。我终于找到你了,姨娘临死都在找你,我们都以为你死了,没想到你还活着。”   她说着说着,抱着郭怀旭嚎啕大哭起来。   郭怀旭有些不知所措,看了沐云舟一眼,沐云舟给他使眼色,让他安抚安抚。   郭怀旭伸出手在霍英莲的后背上轻轻拍了拍,“这位姐姐,你别难过,有话慢慢说。”   霍英莲笑着擦眼泪,“什么姐姐,我是你姨母,我和你娘是一母同胞的亲姐妹。”   郭怀旭瞠目结舌,刚来个小舅舅,现在又多了一个这么年轻的姨母。   霍英莲拉着郭怀旭坐下,“这些年你在哪里?过的好不好?”   郭怀旭点头,“我在海云县平远镇,爹娘抚养我长大,家里有一兄一弟,以前跟着云舟读书,现在在一家银楼做师傅。”   霍英莲见他身上穿着尚可,举止也很得宜,叹了口气,“既然找到了你,我也该把以前的事情告诉你了。”   说完,她抬头看向沐家人,“他们都是可信之人吗?”   沐云舟霎时觉得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郭怀旭点头,“都是可信之人,我与云舟自幼交好。”   霍英莲对六叔道,“六叔,看着院子。”   六叔点点头,人又消失了。   霍英莲看着郭怀旭,缓慢说出那一道尘封了十几年的历史,“我霍家百年世家,累积军功无数。我爹西平候,当年是朝廷里赫赫有名的战将,为朝廷立下许多汗马功劳。我爹虽是武将,却不似那些粗糙的武将,长相十分俊美。爹一生有五房妻妾,太太是皇家郡主,我姨娘因为貌美,被太太买回来,在家里是最不受宠的那个。”   众人没有说一句话,霍英莲继续道,“太太生了两女一子,大哥哥是家中世子,大姐姐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霍贵妃。原本我家从来不牵扯党争,但大姐姐守寡回娘家后,被先帝看中,使了手段召进宫,且封了贵妃。后来大姐姐生了皇子,我爹手握重兵,我们家不可避免地陷入了纷争。”   她的眼神有些空洞,“我姨娘进侯府好多年才生了四姐姐,就是你娘。四姐姐长得特别像我爹,后来很多年,姨娘没有再生孩子。四姐姐十六岁时,你爹因为文采好长相好,且刚年满二十岁,被点了一甲探花,我爹榜下捉婿把你爹带回侯府。当时大姐姐已经入宫,太太生的三姐姐看不上你爹出身贫寒,还是我姨娘主动求我爹,要把四姐姐许给你爹。姨娘从来不跟爹求任何东西,爹想到姨娘老实听话,就遂了姨娘的意愿。我出生的时候,四姐姐早就嫁人生子,你两个兄长都比我年纪还要大。”   郭怀旭静静地看着她,在脑海里捋清这些关系。   霍英莲继续道,“我四岁之前一直在侯府生活,那年刚入夏,姨娘开始每天给我吃粗粮米饭,还让我自己洗衣裳做饭,甚至还压着我跟六叔学武。我才四岁,哪里懂这么多,每天哭个不停。后来,隔壁姨娘诬陷我姨娘偷汉子,还说我不是霍家女,是野种。人证物证俱在,连那奸夫都承认与姨娘多次私通。不论姨娘怎么哭求,爹还是把我们母女赶出了侯府。”   霍英莲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姨娘本来想抱着我跳护城河,我不肯,姨娘才歇了寻死的念头。姨娘牵着我,一路讨饭一路南下,想去找四姐姐。走到半路上,姨娘发现自己身怀有孕,就是英杰。当时姨娘四十多了,一路颠簸,英杰早产,所以身体一直不好。”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姨娘满怀希望来找四姐姐,谁知还没到云州城就听到噩耗。西平侯谋反,霍家满门抄斩,宫里大姐姐母子被赐死,连爹最得意的女婿郭探花一家子也被连累。”   霍英莲的鼻子有些发红,“姨娘这时候才清醒,原来奸夫之事是爹给自己留的后路。姨娘刚怀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呢,爹就把我们一起赶出侯府。等侯府抄斩时,谁也不会去追究一个不受宠又失了贞洁的小妾和一个偷来的丫头。我跟姨娘躲过一劫,英杰也成了霍家唯一的子嗣。”   霍英莲看着郭怀旭,“逃亡的日子太难了,我们很多次差点死了,辛亏六叔及时赶到。他是爹生前的护卫,对我爹十分忠心,有了六叔,我们才有了依靠。姨娘到了云州就打听到你爹娘和你两个兄长已经身故,还听说刚生下的小儿子落地就死了。姨娘不相信你死了,姨娘觉得你肯定和英杰一样,被家里人送走了。姨娘找了两三年,一点消息都没有。我七岁的时候,姨娘病死了,后来的事情你大概也听说了,六叔带着我和英杰过了十几年。我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遇到你,若是姨娘知道,肯定会高兴的。”   听完霍英莲的一番话,郭怀旭良久不能言语。   霍英莲轻声道,“旭哥儿,跟你说这些,不是想让你去记恨谁。姨娘临死前一再告诉我们,往后就安安稳稳过日子,与过去一刀两断。霍家的荣耀已经是过眼云烟,我们没有享受过霍家的尊荣,也没有必要去为霍家做什么,更别说当年我姨娘还是背负骂名离开侯府。朝廷党争没有对错,都是为一己之私。当年西平侯府倾倒,恰逢先帝病故新帝上台,牵连的人成百上千。我们都很幸运,在那场浩劫中存活了下来。能见到你,我很高兴,往后我们在这世间也多了一个亲人,四姐姐和四姐夫在天之灵也会欣慰的。”   郭怀旭过了好久终于接受了这件事实,他看着霍英莲,缓缓问道,“姨母,这些年你是不是过的很不容易?”   霍英莲笑,“并没有,六叔来的时候带了些财物,够我们生活。我跟六叔学武,从小就是街头霸王,没人敢欺负我。唯一担心的就是英杰的身体,好在他随着年纪的增长,比小时候好多了。”   郭怀旭看了看旁边的霍英杰,忽然问道,“姨母,您见过我爹娘吗?”   霍英莲轻轻道,“见得不多。你爹是探花,翰林院散馆后他就外任做县令,因为有个权势滔天的岳父,他自己能力也强,爬得很快,刚刚三十出头就做了三品侍郎。那时候我还小,我就记得有几次你爹娘带着你两个哥哥回侯府,我还跟你两个哥哥一起玩过。你爹娘关系很好,家里一个姬妾都没有,你们兄弟三个都是你娘亲生的。”   郭怀旭已经不知道该用什么言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半晌后道,“姨母,往后你们有什么打算?”   霍英莲笑道,“没有什么打算,我们的户籍老早以前就落在了这里,以后就安生在这里过日子。我想等英杰大一些给他说一房媳妇,然后我带着六叔单独过,我答应过姨娘,要给六叔养老。”   郭怀旭仔细推算了一下年纪,猜测霍英莲已经年过双十,“姨母,那您自己呢?”   霍英莲笑,“你这孩子,我的事情就不用你操心了。”   旁边的沐云舟默默听着没说话。 第58章 . 春情盛绕指柔情 未婚夫妻的腻腻歪歪   一场认亲, 终于落下帷幕。   霍英莲拉着郭怀旭的手问道,“你来云州有什么事?现在住在哪里?听说你定亲了,媳妇怎么样?”   沐云舟看得心里发酸, 平日里对着我就冷冰冰的,旭哥儿一来,你就嘘寒问暖的。   郭怀旭还有些恍惚, 这一眨眼的工夫,他忽然就多了个姨母和舅父。   见霍英莲询问, 他一一回答。   霍英莲听说外甥媳妇就是沐云舟口中的那个表妹, 久久不能言。她转头看向沐云舟, “云舟, 这样说来, 往后我们就是亲戚了。”   沐云舟点头,“是的,霍姐姐。”   霍英莲蹙眉,“这辈分倒是有些乱。”   沐云舟张了张嘴, 难道想让我叫你姨母?万万不能!   旁边薛氏看到儿子的为难, 笑着解围, “霍姑娘, 虽说旭哥儿是我的外甥女婿, 但他姓郭, 姑娘姓霍, 云舟姓沐。在我们乡下, 这种事情多的很, 各叫各的,倒不妨碍什么。”   霍英杰笑道,“那样也好, 往后我还叫沐大哥。”   霍英莲对着房顶道,“六叔,您回去歇着吧。”   屋顶传来一阵轻轻的响动,想来是六叔在告诉大家,他走了。   郭怀旭问霍英莲,“姨母,您就住在这云州城内,不会有人找麻烦吗?”   霍英莲笑道,“不会的,皇帝都换了两个,谁还记得霍家。当年那位居心叵测上去的也被人家拉下马,连个尊号都没留下。他与先帝父子联手,把我们霍家拿下。很快先帝身死,他上位没几年,也被他兄弟拿下。还是姨娘说得对,这皇家换来换去的,谁牵扯到里头都是个死。你既然决定在平远镇生活,往后好好过日子就行。咱们的仇人,早就被老天爷收拾了。”   郭怀旭明了,“我听姨母的。”   霍英莲又问道,“你什么时候成亲?到时候我也去看看。”   郭怀旭轻轻摇头,“姨母,我成亲还早着呢,您不必去平远镇。我与,与舅舅长得太像,到时候未免引起太多人猜疑。且路途遥远,舅舅不一定能受得住。等我成亲后,一定带珍珠一起来看您。”   霍英莲点头,“也好。”   说完,霍英莲对众人道,“今晚上到我家里去吃饭吧,请沐老爷与沐太太一起来,我寻到外甥,也该庆贺庆贺。”   郭怀旭去看沐安良,沐安良轻轻颔首。霍英莲很机敏地看到他们的互动,心里叹气,血脉至亲,竟生疏至此,往后我得多照顾他才行。   郭怀旭回道,“多谢姨母,原该我去拜会姨母和舅舅才是。”   霍英莲轻笑,“至亲骨肉,不必如此。你先在沐太太这里歇歇,我去铺子里看看,等天黑我就回来了。”   沐云舟主动询问,“霍姐姐,上回的书卖的怎么样?”   霍英莲点头,“不错,多谢云舟。劳烦你先帮我照看旭哥儿,我去去就回。”   沐云舟呃一声,“霍姐姐放心,我与旭哥儿自小玩在一起,就跟亲兄弟一样。”他把亲兄弟三个字咬的忒别准,引得薛氏侧目。   霍英莲辞别沐家夫妇,把弟弟和外甥留下,独自一人去了铺子里。   沐安良见事情落定,放下茶盏,“云舟,时间不早了,我先去官学,晚上再说。”   郭怀旭对沐云舟道,“师兄,你也去吧,我照看舅舅。”   沐云舟想到他们甥舅可能有话要说,起身拍拍郭怀旭的肩膀,“好,他身体不好,别累着他。”   送走沐家父子,薛氏放下茶点,自去忙活家务事。   郭怀旭看着霍英杰,先给他端水,“舅舅累不累?要不要回去歇一歇?”   霍英杰看出他的不自在,笑着摇头,“我不累,你要不要跟我回去,我们留在这里,沐太太干活都不方便。”   薛氏在一边笑道,“没有的事,旭哥儿往常没少去我家里。”   郭怀旭乍然面对一个比自己年纪还小的舅舅,喊起来总是有些不如喊姨母自然,毕竟霍英莲比他大好几岁。   霍英杰主动道,“我听沐大哥说,跟你定亲的姑娘身子不大好?”   郭怀旭先点头,然后又摇头,“以前是不太好,现在好多了。她已经有大半年没有生病,也不再日日吃药。”   霍英杰开玩笑道,“你要是不习惯喊舅舅,你叫我英杰也可以。没那么多规矩,又不是朝堂觐见。”   郭怀旭被他逗笑,“那怎么能行,是什么就是什么,若是一开始就乱喊,往后更改不过来。”   甥舅两个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霍英杰跟郭怀旭说了许多养生的法子,他还根据沈珍珠的情况开了几个方子,让郭怀旭拿回去给她调养用。   说着说着,天就黑了,霍英莲率先归来,并诚意邀请薛氏去霍家吃晚饭。   薛氏也没拒绝,还从家里带了两样菜过去。   到了霍家后,霍英杰与郭怀旭在正堂说话,霍英莲与薛氏在厨房做饭,六叔不知道哪里去了。   没过多久,六叔带着沐安良父子一起归来,霍英莲也做好了晚饭,大家团团围坐,连六叔都被霍英杰拉上了桌。   六叔一言不发,霍英莲先开口,“今日寻到外甥,是我霍家的大喜事。感谢沐老爷与沐太太,若不是你们,我还不知要多久才能寻到旭哥儿。”   说完,霍英莲连喝两倍,沐安良夫妻也各自回了一杯。   放下杯子后,她又给自己倒满酒,“这第三杯,要感谢云舟。”多的她没说,只一口喝尽。   沐云舟端起酒杯,看了一眼对面的霍英莲。她的眼睛似乎略微有些肿,原本就动人心的容颜,哭过后更是带了一股不一般的风情。认识这么久,他第一次看到失态的霍英莲。往日里那个刚强的女霸王,今日却哭的不能自已。是不是只有血脉至亲才能让她放在心上?   沐云舟的目光稍作停留,然后也一口喝了杯中酒,“霍姐姐不必谢我,这是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霍英莲只略微笑了笑,又倒了一杯酒,“这一杯酒,敬地下的亡魂,愿他们早日安息。”   她将那杯酒举起,走到中堂面前,慢慢将杯中酒倒在供桌前面的地上。   屋里安静的落针可闻,霍英莲倒完酒,回到座位上,笑着对沐安良夫妻道,“因着沐老爷和云舟要读书,平日里也很少去叨扰。我们既是亲戚,往后还应该多走动才是。”   薛氏客气道,“姑娘整日忙碌,我在家里闲着,家里有什么事情我能搭把手的,姑娘只管叫我。”   可怜往日里不怎么说话的霍英莲为了外甥努力跟薛氏寒暄,沐云舟与郭怀旭与霍英杰一边吃菜一边说闲话。   沐安良与六叔对视一眼,然后主动举起酒杯敬酒,六叔没说话,只是举起酒杯一头喝干净。   桌上的气氛热了起来,一顿饭吃的还算宾主尽欢。   天已经黑透,沐安良吩咐儿子,“云舟,你送旭哥儿回孟家。”   霍英莲起身,“我跟你们一起去,六叔,你照看好英杰。”   三人一起出了霍家大门,慢慢往孟家而去。这大半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三人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郭怀旭对沐云舟道,“师兄,往后我不在这里,还请你替我多照顾姨母和舅舅。”   霍英莲蹙眉。   沐云舟笑,“不消你多说,我省得。你过年没回去,准备什么时候回老家?”   郭怀旭回道,“前些日子岳父岳母和珍珠来过祁州,我带她们玩了两天。等过一阵子,大哥家的侄儿要出生了,到时候我跟掌柜的多请几天假,回去多住一阵子。”   沐云舟的扇子在手里敲了敲,“甚好,你们这定了亲,总是离得十万八千里,表妹身边连个说知心话的人都没有。原先还有姐姐在,现在姐姐去了县城,表妹有话总不能跟祖父说吧。”   郭怀旭笑,“时间过得快得很,等明年我就回去。”   霍英莲在一边默默地听他们拉家常,本来郭怀旭走在中间的,遇到路口拐个弯,也不知怎么回事,沐云舟最后插到中间去了。郭怀旭让到外面去,二人正好让霍英莲走最里侧。   沐云舟看了一眼霍英莲身上薄薄的夹袄,轻声问道,“霍姐姐,你冷不冷?”   霍英莲抬眼看他,瞬间感觉又回到了那回他捧着零嘴站在她面前时的样子,眼神和煦,笑容温暖如阳春三月的暖风。   霍英莲的眼睛眨了一下,然后轻轻撇开了脸,“我不冷,我们习武之人不怕寒。”   郭怀旭今天在沐家小院里就发现了沐云舟的异常,他的心思,是个人都看得出来。   郭怀旭自己看着前方的路,没有插一个字。这是姨母与云舟之间的事情,他不会去过问。   沐云舟看着霍英莲的侧脸,她细密的睫毛轻轻扇了扇,仿佛扇到了他的心里,让他的心尖也跟着颤了颤。   沐云舟的心里忽然升起一股难以言明的感觉,那感觉让他十分难受,他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这就是情之一字吗,如此缠人,让人欲罢不能。   他知道,霍英莲肯定懂他的心,但她始终冷漠对待。   她是不喜欢我吗?还是她已经习惯了把自己包裹起来,什么事情都自己一个人扛?   郭怀旭主动打破沉默,“姨母,铺子里生意好吗?”   霍英莲点点头,“尚可,能维持生计。”   郭怀旭又道,“听舅舅说有个姓吴的无赖子总是来找姨母的麻烦?”   霍英莲脸上稍霁,“无妨,我把吴大傻子打趴下,别的无赖子就不敢来找麻烦。吴家知道分寸,如今我在云州城也算有点名气,他们不敢杀了我,更不敢强迫我,无非就是时常跟吴大傻子打一架。等过几年吴大傻子成了亲,他就没工夫来找我的麻烦了。”   郭怀旭叹气,“我无能,不能帮姨母。”   霍英莲侧脸,隔着沐云舟看向郭怀旭,“旭哥儿别这么说,我也帮不上你什么忙。过日子哪能没点麻烦,岂能事事都指望亲戚。放心吧,我和六叔能处理好的。”   郭怀旭道,“姨母,您照顾舅舅,照顾六叔,别忘了也要照顾好自己。姨母再能干,总不是铁人。”   说完,他停下脚步,隔着沐云舟看着霍英莲,“姨母,珍珠有时候也像您一样要强。但她遇事知道找岳父岳母帮忙,跟我说她的心里话。姨母,您不是孑然一身,您有家人,有关心您的人,我希望您在累的时候,也能找可靠的人说说话。”   霍英莲有些发怔,旁边的沐云舟眯起眼镜看了郭怀旭一眼。这小子果然是个知恩图报的,不枉费我去年费尽心思帮他。   片刻后,霍英莲笑道,“我知道了。”   沐云舟开玩笑,“旭哥儿你是外甥,倒操心长辈的事情。”   郭怀旭用眼角的余光夹了他一眼,“姨母年轻,又是姑娘家,我多啰嗦两句,总是没错的。”   沐云舟哗啦一声甩开自己的扇子,“就你们甥舅之间情分好,显得我是外人。”   郭怀旭迈开脚继续走路,“明日我就要回祁州,有机会我来看你们。”   很快,三人就到了孟家角门口。   郭怀旭晃了晃门环,开门的小厮认识郭怀旭,“哟,郭大哥回来了,姜掌柜才刚还问我呢。”   郭怀旭往小厮手里塞了一把铜钱,“多谢你给我开门,我去看表兄和舅父,回来迟了,明日要是别人问起,还请帮我遮掩一二,不然姜掌柜要骂我呢。”   小厮开心地收下了铜钱,“晓得了晓得了,不打紧,这还早着呢,你快进去吧。”   沐云舟收起扇子,“旭哥儿,你保重,我们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没了郭怀旭,刚开始气氛有些尴尬。   霍英莲一字不说,沐云舟主动道,“姐姐,我有话想跟你说。”   霍英莲嗯一声,“你说吧。”   沐云舟忽然一伸手,拦住了她的去路,“姐姐。”   霍英莲刹住了脚步,并没有去看他,而是把脸转向一侧,“云舟,回家吧,夜深了,冷得很。”   沐云舟忽然伸手解开自己的披风,呼啦一声披在霍英莲身上。   霍英莲抬头看着他,“沐云舟!”   她伸手就要把披风扯掉,沐云舟一把按住她的手,然后快速给她系好披风的带子,“姐姐,旭哥儿说了,让我多照顾你。”   霍英莲的眼神深不见底,沐云舟系好带子后,迎着她的目光,努力将自己的微笑传递过去,试图冲破她冰冷的外罩,去她的内心一探究竟。   半晌后,霍英莲轻启朱唇,“回去吧。”   二人并排走了一截路,过了好久,沐云舟再次主动问道,“姐姐,你以后有心事,能跟我说吗?”   霍英莲的脚步只稍微迟滞了一点,“我没有什么心事。”   沐云舟又道,“那我有心事,能告诉姐姐吗?”   霍英莲觉得这种说话方式让她浑身难受,“云舟,你好好说话。”   沐云舟轻笑,“姐姐,我说了,你别打我好不好?”   霍英莲嗯一声,“我不打你。”   沐云舟眼一闭心一横,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不敢说的,“姐姐,我想问你,你能等到我秋闱中举吗?”   霍英莲差点一个趔趄,“沐云舟,你在胡说什么!”   沐云舟再次拦在她面前,“姐姐,我喜欢你,我想娶你,可我现在只是个小秀才,配不上你。等我中了举,你能不能嫁给我?你放心,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帮你照顾英杰和六叔。”   霍英莲的表情在夜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发生了变化,她的眸光没有刚才那么锐利,脸色似乎也红润了一些。   就在沐云舟觉得她的态度有所软化时,霍英莲忽然道,“你快闭嘴,我是你长辈!”   沐云舟不服气,“你姓霍,我姓沐,你是我哪门子的长辈!”   霍英莲语速极快,“你表妹是我外甥媳妇,难道我不是你长辈!你要是再没个正经,往后见了你娘我就喊亲家嫂子。”   沐云舟的嘴巴张开又合上,然后满脸失望、委屈,“英莲姐姐,你欺负人。”   霍英莲呆住了,“沐云舟,以后不要再随便跟我说这些话。我这辈子不想嫁人,我就想一个人带着六叔过。”   沐云舟品了品她这话,然后凑到她跟前欢喜道,“我不是随便说的,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既然你不想嫁人,那我也不想娶妻,以后我们一直做邻居,也挺好的。”   霍英莲觉得他靠得太近,少年郎身上清香的味道扑面而来,她往后退了半步,沐云舟又往前走了大半步。   霍英莲立刻呵斥道,“你站住。”   沐云舟的脚步停在半天空,然后又缓缓地落了下来,“姐姐,你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霍英莲觉得他如此纠缠不休,必须要说个清楚明白,“大话,凭你还想伤害我。沐云舟,霍家虽然已经烟消云散,毕竟曾经有过造反的名头在。英杰那相貌,旧人一看就能认出他是我爹的儿子。你将来要入朝为官,还是离我们远一些的好。”   沐云舟又往前走了半步,“你们果然是一家子,去年旭哥儿也是这样,非说自己是什么罪臣之后,把我表妹推开,气得我表妹把给他做的荷包送给家里的狗了。”   霍英莲本来正在生气,听到这话又想笑,“你少跟我嬉皮笑脸!”   说完,她一个闪身从他旁边掠过,然后快步往前走。   沐云舟在后面撵,“姐姐,你等等我。”   他快速追了上来,“姐姐,我是说真的。等我中了进士授了官,姐姐跟我一起去外地好不好?我一辈子在外地游宦,不回京城,没有人会认识你。我又没有权势滔天的老丈人,不可能三十多岁就到六部任职。就算我最后能熬成京官,也成老头子了,更没人认识你们。几十年以后的事情,何苦现在操心。”   霍英莲看都没看他一眼,“我全当你小孩子胡说,往后不可再如此。”   沐云舟伸手拉住她的手,霍英莲刹住脚步,“你做甚?”   沐云舟看着她有些气急败坏的脸,轻声道,“英莲姐姐,我不是小孩子,没有拿你取笑。你不用急着回答我,我也不是现在就问你要答案,我只是想告诉你我的心意,我真的,心仪你。”   霍英莲的眼睫毛垂了下来,似乎轻轻缠斗了两下,“你好好读书吧,别胡思乱想。”   沐云舟笑道,“我就当姐姐答应了,放心吧,后年我一定能中举!”   忽然,沐云舟想到一个问题,“姐姐,你过了年纪没嫁人,官府没管你吗?”   霍英莲嗤笑,“让他们来管,我看哪个不要命的敢来。”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脑袋,虽说官府可以强行拉郎配,可霍英莲不答应,谁敢来配这个女霸王,连吴家都没有强行为吴大呆来求娶,普通人家就更不敢了。   霍英莲不想理这个傻子,快步回到了家门口。霍英杰一打开门,就看到姐姐急匆匆地跨步进门。   一进门,霍英莲想到身上的披风,火速解开,直接扔到了沐云舟怀里,头也不回地回了屋。   沐云舟抱着披风对着霍英杰笑,“我不会说话,惹霍姐姐生气了。”   霍英杰微笑,“无妨,沐大哥回去吧,衣裳穿好,别冻着了。”   沐云舟抱着自己的披风回家,一路上,他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到了晚上,他躺在床上长吁短叹,一会儿觉得霍英莲也是喜欢自己的,一会儿又觉得她刚才好像生气了。   日子过的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四月底。天气非常暖和,祁州府萃华楼,里面人来人往。   郭怀旭这一阵子异常忙碌,跟着姜掌柜去了三趟云州,筹建新的萃华楼,如今那边已经初具成效,再过两个月,就要完全搬过去。   郭怀旭算了算日子,侄儿差不多该出生了。   姜掌柜正在柜台后面算盘打个不停,郭怀旭走了过去,“掌柜的,忙呢。”   姜掌柜嗯了一声,“有事?”   郭怀旭道,“掌柜的,我侄儿快出生了,我想告假几日回家一趟。”   姜掌柜从算盘里抬起头,他内心算了算,郭怀旭有将近半年没回家了。他内心实在不想放他回去,可他也没脸说这话。   “要多久?”   郭怀旭没有犹豫,“二十天。”这是他这半年积累的所有假期。   姜掌柜听得心里直抽抽,二十天啊,他这里忙的要死,这小子居然要请二十天的假。   再不舍得,姜掌柜也得放人,“我晓得了,你收拾收拾明儿就走吧。”   郭怀旭鞠躬,“多谢掌柜的。”   姜掌柜唔了一声,“我上回跟你说的事情,你可要放在心上。”   郭怀旭站直身体,“掌柜的,我年纪轻,资历浅,在这里怕是不能服众。若是掌柜的云州缺人,我愿意跟着掌柜的去。”   姜掌柜叹气,“东家非说让五爷来管这边的铺子,五爷可懂什么,到时候别把这里管的一塌糊涂才好。我有心让你接手这边的铺子,又怕有人捣乱。”   郭怀旭并不想掺和进孟家的内部斗争,他的目的是来学艺的,等学成之后,他还要回平远镇,萃华楼不是他的归宿。   “掌柜的一心为萃华楼,东家定然知道掌柜的一片心。”   姜掌柜又低下头打算盘,“到时候五爷要是管不了,你还是有机会的。行了,你去吧。”   转天早上,郭怀旭拎着自己的小包袱,身上穿着沈珍珠给他做的衣裳,带着给一家子的礼物,直奔车行。   因着天气好,路上车夫走的也快,不到五天,郭怀旭就站在了平远镇北街路口。   一下车,郭怀旭站在街口眺望。半年的时间一晃而过,他感觉似乎过了好长时间。   有人认出了他,“呀,这不是郭二郎吗?”   郭怀旭笑着与人打招呼,迈开步子往十字路口那边而去,一路上引起无数人围观。   郭怀旭径直走到了沈家杂货铺门口,小吴眼尖,第一个发现了他,立时大喊起来,“少掌柜,少掌柜快来!”   沈珍珠从后院掀帘子走了出来,“什么事?”   帘子一掀开,沈珍珠就愣在了当场。转瞬她就反应过来,“郭二哥你回来了,快进来坐。”   她拉着郭怀旭就往后院会客厅去。   郭怀旭笑着任由她拉着自己,又遂她的意坐在椅子上,然后一直微笑看着她。   沈珍珠连声问道,“你晌午吃饭了没?这一路上累不累?这回回来住多久?”   郭怀旭笑着摇头,“没吃饭,不累,我请了二十天的假,可以在家里住十天。”   沈珍珠高兴极了,十天啊,自从他去了祁州,他们再也没有在一起相处过五天往上。   “这会子不早不晚的,我去秦家给你买碗面来好不好?月牙,月牙。”   沈珍珠对着外面喊起来。   月牙赶紧跑过来,“姑娘。”   沈珍珠走了出去,“你去秦家给姑爷买一碗面过来,加个蛋。”   月牙应声而去,沈珍珠去隔壁茶水间倒了一壶热茶过来,把小茶杯烫了烫,给他倒了一杯茶,递到他手里。   “喝杯茶解解乏。”   郭怀旭接过小茶杯,拉着她坐在自己旁边,“岳父哪里去了?”   沈珍珠回道,“今日镇上有人家里办喜事,爹娘去帮忙了,郭大伯也去了。”   郭怀旭听说岳父不在,胆子大了一些,把茶杯一放就搂她入怀,在她耳边轻声问道,“想不想我?”   沈珍珠笑着拍了他一下,“别闹,你几天没洗澡了,身上臭烘烘的。”   郭怀旭放开她,“那我吃了面就回去洗澡,晚上来找你好不好?”   沈珍珠呸一声,“谁稀罕你来找我。”   郭怀旭把那杯茶喝完,对沈珍珠道,“前一阵子我遇到一件事情。”   沈珍珠歪头问,“什么事情?”   郭怀旭拉着她的手,把自己寻到姨母和舅父的事情告诉了沈珍珠,还把霍英杰写的两张调养用的方子交给沈珍珠。   沈珍珠惊愕的半天没说话,“这,这事儿你要告诉郭大伯吗?你要不要公开?”   郭怀旭轻轻摇头,“我会告诉我爹,但不想公开,徒生事端,我就告诉了你一个,晚上回去再告诉我爹,岳父岳母那里你也可以说。”   说完,他又低声道,“还有一件事儿我得提前告诉你,云舟他……”   沈珍珠奇怪,“表哥怎么了?”   郭怀旭有些不知道怎么开口,斟酌了片刻道,“他,他似乎心仪我姨母。”   沈珍珠再次惊愕,“姨母她,表哥,这,这辈分不对啊。”   郭怀旭看了她一眼,“若是你有机会见到姨母,就不会吃惊了。云舟一头扎了进去,兴头头的,别说那只是我姨母,就是我姨姥姥,怕他也不肯回头。”   沈珍珠忽然嘿嘿笑了两声,“表哥也有今天,该,都是他以前惹得情债太多,现世报来了!”   郭怀旭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要是让他听到,定要说白疼了你十几年!”   沈珍珠拍开他的手,“你这几个月怎么样,忙不忙?累不累?”   郭怀旭握着她的手,在她光滑的指甲盖上面摸了摸,“忙一忙也好,没有时间胡思乱想,省得晚上睡不着。”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沈珍珠的眼神躲开,看了看旁边的茶壶,噗呲笑了一声,“等会子凉了,你要不要再喝半壶?”   郭怀旭的手顿住,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恰好,外面月牙的声音响起,“姑娘,面来了。”   沈珍珠急忙起身,从外面接过篮子回来,把里面的一碗面端起来放在郭怀旭面前,“快吃。”   郭怀旭端起面慢慢吃,一边吃一边看外头。墙角的花池子里面又多了一株栀子花,池子边缘多了两排小野菊,花儿开的正旺,微风吹来,花儿们轻轻摇头,煞是好看。   郭怀旭觉得心里十分温暖,他想起以前与沈珍珠一起在花池子旁边玩泥巴的欢乐时光。   他转过头,“铺子里怎么样,现在都是你在管吗?”   沈珍珠点头,“不是逢年过节,我爹每天只来半天,上货、盘账这些事情都是我在做。我爹除了照看铺子,还要照顾外祖父。”   两个人慢慢说着闲话,一碗面很快见底。   沈珍珠催促他,“你先回家去洗洗,然后好生歇歇,晚上郭大伯和郭大娘可能要去吃席,我爹娘也会去,到时候你得空再来。”   郭怀旭点头,“那我吃了夜饭过来。”   他站起身,微微低头看着她,趁着沈珍珠不注意,在她脸上偷了一口香。   沈珍珠红着脸把他往外推,“你快走吧。”   郭怀旭笑,“那我走了。”   沈珍珠一路把他送到铺子门口,目送他一直往东街而去。   等郭怀旭一走,她在心里盘算,李姐姐的孩子大概就是最近出生,到时候郭家还要办酒席,端午节快要到了,看来又得忙几天了。   想到他刚才偷的香,沈珍珠心里骂了一声,呸。   郭怀旭脚步轻快地回了家,推开门,就是熟悉的小院。半年不见,院子里好像没什么变化。   李氏正坐在廊下,听见动静转头,立刻欢喜道,“二郎回来了。”   郭怀旭见她挺着硕大的肚子,吓得连连后退,“大嫂你慢些,慢些。”   李氏笑着撑着腰,“不妨事,娘说孩子快出来了,让我多走走。”   郭怀旭哦了一声,连行李都没放,赶紧搬了张凳子过来,“大嫂您坐,娘呢?”   李氏坐了下来,“娘给人家帮忙去了,晚上不回来吃饭,到时候会给我们带些吃的回来。”   镇上谁家办喜事,若是关系好,一大家子都去吃,碰到谁家有老弱病残孕不能去吃席,主人家就会热情地让这家人带一些回来。   郭怀旭打开自己的包袱,从里面拿出一对小孩子戴的小银镯子,“大嫂,我也没什么好东西给侄儿,这是我自己打的,送给侄儿留着玩。”   李氏哎呦一声,“二郎,都是自家人,你这么客气做甚。你在外头辛苦,挣几个钱不容易,可不能随意抛费。”   郭怀旭双手奉上,“大嫂客气了,这是我自己打的,掌柜的只收了本钱,不妨事。”   李氏接下了小银镯子,“如此,多谢二叔了。”李氏的称呼从二郎变成了二叔,   郭怀旭笑问道,“大嫂稍坐,我去把行礼放屋里。”   李氏起身,“你大哥前几日还说你差不多也该回来了,我把你的被褥和衣裳都晒了晒,都是干净的。”   郭怀旭打开了门,“多谢大嫂。”   李氏又道,“你这一路风尘仆仆的,我去给你烧些热水洗澡。”   郭怀旭哪里敢让她去,放下行礼自己奔厨房去烧热水。然后洗澡、擦头发、洗衣裳,等天黑的时候,郭怀旭已经穿戴一新站在了房门口。   李氏在廊下看了一眼,心里悄悄感叹,二叔这半年又长好了一些,再不成亲,可别又惹出事端来。   刚好,章哥儿回来了,一进门就喊,“二哥,二哥你回来了。”   郭怀旭拍了拍他的肩膀,“一年大一年,别咋呼。”   章哥儿拉着他的衣裳看了看,“二哥,你你穿这个真好看,这是二嫂给你做的吗?”   郭怀旭笑骂他,“别混喊,你怎么没去吃席?”   章哥儿放下他的袖子,“爹听说你回来了,让我来喊二哥去吃席。”   郭怀旭并不想去,“我下午回来时吃了一大碗面,现在不饿,就不去了,你自己去吧,等会子我去沈家,你记得给大嫂带一些回来。”   章哥儿哦一声,这一声哦特别长,眼里还带着戏谑。   郭怀旭并不计较,“你快去吧,等会子抢不到好位置。”   章哥儿一阵风一样刮跑了。   郭怀旭想走,又担心李氏一个人在家里不安全。   李氏看出了他的为难,“二叔只管去忙自己的,娘很快就会回来了。有事儿我喊一嗓子,隔壁宝珠妹妹和沈家祖母都能听见。”   郭怀旭点头,“那我去了,大嫂走路慢些。”   李氏点头,郭怀旭与她告辞后,自己去了杂货铺。两个伙计都回家去了,铺子里只剩下沈珍珠也月牙。   见到郭怀旭过来,月牙很自觉地找了个不显眼的地方把自己藏起来。   沈珍珠笑问,“你怎么不去吃席?”   郭怀旭走到她身边,“不想去,你们晚上吃什么?”   沈珍珠看向月牙,“你回去看看刘姐姐做了什么,端一些过来我们吃。”沈珍珠是定了亲的姑娘,一般情况不随便去别人家吃席。   月牙如蒙大赦,加快脚步跑了。   沈珍珠抬头看了看洗得干干净净白嫩嫩的郭怀旭,忍不住发笑,“大晚上的,你穿的像做客一样。”   郭怀旭也仔细打量她,六七成新的鹅黄色长裙,外面一件薄纱外罩,及腰的长发被挽起一部分,其余散在身后。十六岁的少女,像枝头含苞待放的花朵,时刻都散发着阵阵幽香。   郭怀旭拉起她的手,“上个月你过生日,我却没回来。”   沈珍珠笑,“年年都过生,不妨事。”   郭怀旭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特别小的小盒子,一打开,里面是一只银戒指。   他把戒指拿出来,凑到她跟前,“我在里面刻了你的名字。”   沈珍珠接过戒指细细看,果然,里面有很小的珍珠两个字。   她抿嘴笑,“写这么小的字很不容易吧。”   郭怀旭将戒指轻轻套在她的首饰上,“我可是萃华楼的大师傅,这点难不倒我。这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喜不喜欢?”   沈珍珠摸了摸戒指,抬头给他一个笑容,“喜欢。”   郭怀旭伸出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拂到脑后,“有没有什么活儿我能替你干的?”   沈珍珠想了想,忽然笑道,“有,等会子帮我刷毛毛的狗盆。”   旁边的毛毛汪汪叫了两声,又跑到郭怀旭腿边蹭了蹭。   郭怀旭俯下身摸了它两下,“你又长大了好多。”   沈珍珠叮嘱道,“你轻点,毛毛怀上了小狗。”   郭怀旭惊得手停在半天空,看了看毛毛的肚子,好像变大了一些。   沈珍珠也蹲了下来,两个人一起摸毛毛,“毛毛一岁多了,要做娘了。”   因为凑得太紧,二人的头不小心碰到了一起,沈珍珠的簪子勾到了郭怀旭的头发。二人都想往后退,却同时拉扯到了头发。   沈珍珠急忙道,“你别动。”   说完,她伸手轻轻拔掉了自己的簪子。随着簪子的抽出,她的头发也散了一部分。   就在她头发落下的那一刻,郭怀旭的眼睛微微眨了两下,他想起梦里她一身喜服坐在床沿,他抽出她的发簪,然后满头青丝倾斜而下的场景。   沈珍珠手里握住簪子,一点一点将他的那几缕头发摘下,“好了。”   郭怀旭还在发愣,沈珍珠看了看,“你的头发乱了,我给你重新绑一下吧。”   郭怀旭没有回答,从她手里拿过簪子,循着刚才头发掉下来的方向,将那一部分头发绕起,轻轻插在头上,然后又将她脑后的头发捋顺。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插入她的发间,沈珍珠看着他略微有些深沉的目光,心跳的忽然快了一下。   她站了起来,“你来坐在这里,我给你绑头发。”   郭怀旭乖乖地坐在柜台后面的椅子上,沈珍珠拆开他的发带,首先入眼帘的,就是那一根小辫子。   她有些怔楞,轻轻拆掉那盘绕在发根的小辫子看了看,小辫子两头都是用细小的红绳固定,时间虽久,头发的色泽却丝毫无变化。   沈珍珠把小辫子放在袖子里,又掏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小梳子,帮他把头发一点点梳好,那根小辫子也再次藏到了发带里。   做完这一切,郭怀旭转过身来,拉着她的手静静看着她。   就在此时,月牙回来了。 第59章 . 少年情沐氏受辱 腻腻歪歪二;我要打人……   月牙提着篮子走了进来, “姑娘,才刚太太打发刘姐姐给姑娘送了些饭回来,还热的呢, 姑娘趁热吃。”   沈珍珠掀开帘子上的布,“还挺多的。”   月牙抿嘴笑,“太太听说姑爷在这里, 就让主家多给了一碗饭菜。”   沈珍珠接过篮子,“你去后院照看炉火, 郭二哥, 咱们吃饭。”   月牙很有眼色地去了后院, 沈珍珠把饭菜放在案台上, 把碗筷递给郭怀旭, “你还能吃得下吗?”下午郭怀旭可是吃了好大一碗面。   郭怀旭接过筷子,“我陪你吃一点,这是谁家有什么喜事?”   沈珍珠往毛毛的狗盆里倒了一些饭菜,“酱油铺赵家娶媳妇, 过几天你们家怕是也得忙。”   郭怀旭往沈珍珠碗里夹菜, “上回大哥成亲我没回来, 这次正好可以帮忙。”   沐氏了解女儿的口味, 送回来的是稀粥, 沈珍珠慢慢喝粥, “到时候我也去给你们帮忙。你爹在南街置办了一套小宅子, 说是给章哥儿的。”   郭怀旭嗯了一声, “应该的, 等侄儿们长大,家里就要住不下了。”   沈珍珠仔细看了一下他的脸色,见他并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这才放心,“你别担心,小孩子长的慢,要跟着亲娘睡好几年呢,你的屋子应该会一直在。”   郭怀旭笑道,“你别担心我,大哥和章哥儿过得好,我心里高兴着呢。就算我没地方住,不是还有你呢。”   沈珍珠想骂他,又不忍心,赶紧岔开话题,“我家里也出了一件喜事,文清过了县试,我大伯娘本来想请客,被祖母拦住了,这一阵子正在说亲呢。”   郭怀旭点点头,“也好,北街王家怎么样了?”   沈珍珠看了看外头,低声道,“一直很安静,听说王三郎前一阵子回来考县试,也过了,不知道府试怎么样。”   郭怀旭笑,“不妨事,他们兄弟赶不上云舟。”   沈珍珠心里十分好奇,低声问道,“你姨母真的长得十分好看吗?”   郭怀旭想了想回道,“珍珠觉得我如何?”   沈珍珠眼波流转,斜睨他一眼,“你是想让我夸你吗?”   郭怀旭笑,“听姨母说,霍家人不论男女,容貌皆是上乘。”   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嗓子,“当年名动天下的霍贵妃,就是我大姨,舅舅说,六叔曾把姨母比作大姨。”   沈珍珠啧啧起来,“真没想到,我一个乡下丫头,居然能跟你们这些曾经的豪门贵族扯上干系。”   郭怀旭轻笑,“都是过往云烟,你是乡下丫头,我现在也是乡下小子。什么豪门贵族,过个几代也就是平民百姓。咱们现在是百姓,说不定将来后人也能出人才呢。”   沈珍珠哈哈笑,“你别做梦了,龙生龙凤生凤,我才不做那美梦呢。”   郭怀旭听到她说做梦两个字,心跳漏了一拍,没有再接这个话题,“这回我准备在家里住十天,以后我每天都过来。”   沈珍珠嗯一声,一边吃饭一边闲话,郭怀旭有时候帮她把鱼里面的刺挑出来,有时候帮她把菜里面的油沥掉,或者把她不喜欢吃的东西吃掉。   一顿饭吃下来,沈珍珠十分不好意思,“你都没怎么吃。”   郭怀旭掏出帕子要给她擦嘴,沈珍珠往后面躲,“我自己来。”   郭怀旭看了看桌上剩下的一些饭菜,“这要怎么办?”   沈珍珠对后院喊,“月牙,月牙。”   月牙掀开帘子进来,“姑娘。”   沈珍珠指了指桌子,“你把这些收拾干净,回去交给刘姐姐处置。”   等月牙一走,郭怀旭看了一眼铺子,“生意怎么样?”   沈珍珠把柜台上的账本打开,“还行,马上就是端午节,稍微好一点,等天热了可能会差一些。”   郭怀旭像影子一样一直跟在她身后,初夏的微风从大门里吹了进来,风中带着一丝温暖,吹得郭怀旭感觉身上有些燥热。   沈珍珠站着看账本,郭怀旭就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她盘账。他的眼神一会儿盯着她的侧脸,一会儿看看她洁白光滑的脖颈,还有那小巧的耳垂。   沈珍珠感觉他的眼神像一根根无形的细绳,一缕一缕缠绕在她周身,让她越来越透不过气。   她一侧头,二人四目对视。微风又吹来,郭怀旭正好脸对着风来的方向,肩头的青丝被风吹起,轻轻在风中飘荡。   沈珍珠看得有些入迷,从第一次见他到现在,有一年多了,他好像略微长高了一些,皮肤变白了,人比过去开朗,嘴巴也甜了很多。以前是三棍子打不出一个屁来,现在经常说一些让人想打他的话。   这样相互看了好久,郭怀旭的头低了下来,沈珍珠往旁边让了让,他凑到她的耳边轻轻说了一句话,“珍珠,你真好看。”   沈珍珠抿嘴笑,“不如郭二哥。”   郭怀旭微笑着站直了身体,“你忙你的,我不烦扰你。”   沈珍珠叹了口气,“你在这里看着我,我会算错帐。”   郭怀旭轻笑,“那我坐到旁边去。”   他搬了一张凳子,坐到门口帘子旁边,脸仍旧是对着这边的。俊美的少年,倚门而坐,面带微笑,双目含情。   沈珍珠看着前面的小哥,心里忍不住赞叹,这是我以后天天不花钱就能看的吗?   郭怀旭见她眼珠子转来转去,忍不住问道,“你在想什么?”   沈珍珠下巴一抬,“不告诉你。”   郭怀旭故意板起脸,学沈复年说话,“好生看账本子!”   沈珍珠哈哈笑,“你学的一点不像,你没有胡子。”   郭怀旭靠在门上笑了起来,“我都躲这么远了,你快些看账,你要是不想看,我替你看也行,我这一阵子天天给我们掌柜的看账本。”   沈珍珠双眼发亮,“真的?那你快来,让我看看你算账的水平。”   郭怀旭欣然走了过来,拎起旁边的算盘,一手打算盘一手算账。他对铺子里的货物还不是特别熟,沈珍珠就在一边一一汇报。   牵扯到一些琐碎的小账目时,沈珍珠见郭怀旭算的虽然准,但古人的法子不免有些繁琐。   等郭怀旭看完了四月下旬的账目,沈珍珠在心里犹豫了一下,托着下巴问他,“我教你个算账的法子你学不学?”   郭怀旭笑,“什么好法子,郭某愿洗耳恭听。”   沈珍珠伸出小手指头,“那你跟我拉钩,不能教给别人。”   郭怀旭也伸出小手指头,与她的手指勾在一起,“好,我要是教给别人,让我变丑。”   沈珍珠笑着呸一声,拿起旁边的笔,找一张干净的纸,给他写了文字版的乘法口诀,又教他一些简单的运算法。   郭怀旭听得来了兴致,有些账目算起来确实比较快。沈珍珠见他感兴趣,慢慢给他讲了一些更深入的加减乘除规则,甚至连自己画的蝌蚪文都给他看。   郭怀旭乍看一堆小蝌蚪,一头雾水,等听明白规则后,立刻大赞,“这法子真不错!”   沈珍珠连忙道,“你小声点,你自己知道就行,别让人家看到了。往后你算账,可以先用我这法子算,然后用你们掌柜的法子誊抄一遍就行,保证错不了。”   郭怀旭抬眼看着她,心里开始思索,姜掌柜也算积年老掌柜,我在萃华楼从未听说这种方法。珍珠大病一场,丢了许多东西,似乎又得到了许多东西,这是她的机缘吗?   沈珍珠看到了他眼里的探索和怀疑,迎着目光与他对视,“你想问什么?”   郭怀旭轻轻摇了摇头,“并没有,我只担心你太聪明,被别人惦记上。”   沈珍珠抬手捶了他一下,“我一个乡下丫头,谁惦记我。”   郭怀旭顺势握住她的手,在手心里轻轻摩挲了两下,“多谢珍珠教我。”   沈珍珠抽回手,“我看你算盘打的不错,也教教我,我爹嫌我太笨,不肯教我。”   沈复年发现女儿算账自有一套方法,且从未出错,故而没有下死力教她打算盘,沈珍珠的算盘水平还只是个入门级,连小李和小吴都不如。   郭怀旭把他拉到自己身前,抬起她的手放在算盘上,就着刚才的账目,握着她的手拨弄算盘上的一颗颗珠子,一边拨弄一边轻声讲解。   两个人靠得非常近,从远处看,仿佛就是一对恩爱的小夫妻正在灯下诉衷肠。   沈复年夫妇和郭铁匠父子路过铺子门口,就看到这一幅景象。   沈复年侧耳听了听,在教算学,沐氏拉了拉他的袖子。   郭铁匠对着屋里喊,“二郎。”   郭怀旭听见声音,抬头一看,只见岳父母与父兄都站在门口。想来是赵家那边散了场,两家人一起作伴回来。   郭怀旭放开沈珍珠的手,绕过柜台走到门口给长辈们见礼,“爹,岳父岳母。”   郭铁匠嗯了一声,“时间不早了,回家吧。”   沈复年问道,“这回请了多少天的假?”   郭怀旭恭敬回道,“在家里能住十天。”   旁边郭怀礼喜道,“那可太好了,二弟好久没在家里住这么久。”   郭铁匠对沈复年道,“亲家,我们先回去了。”   双方打过招呼,郭家人往东街而去。   沈珍珠也从柜台后绕了出来,“爹,娘,回来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把门锁上,回去了。”   等沈珍珠锁好了门,一家三口慢慢往西街而去。   沐氏拉着女儿的手,“旭哥儿回来了,你明日就别去铺子里了,在家里玩。铺子里人来人往,虽说定了亲,让人看见了也不好。”   沈珍珠笑,“娘,我们一起算账呢。”   沐氏小声道,“娘自然知道你们是在算账,你爹这几天也不忙,让他去。”   沈复年看了沐氏一眼,没说话。   转天,沈珍珠果真在家里。吃过了早饭,她先把自己屋里收拾好,然后端着针线筐在廊下做鞋。   月牙在一边帮忙,“姑娘,我听说大太太给大少爷定亲了。”   沈珍珠嗯一声,“定的谁家?”   月牙低声道,“姑娘,我也是听说的,不知道真假。说是,说是豆腐王家的二姑娘。”   沈珍珠手里的针差点扎到手,“你说谁家!”   月牙被她的高声吓了一跳,“姑娘,我,我是昨儿在外头听到一耳朵,说是大太太想请媒人,说豆腐王家的二姑娘。”   沈珍珠立刻放下手里的针线,“你可听准了?”   月牙想了想点头,“昨儿我去买菜,听见大太太在跟谁说话,话里话外带了几句出来。听那意思,这几天就要请媒人了。”   沈珍珠沉思,月牙不知道当日王家的事情,自然不会有太大的反应,若不是今日话赶话说闲话,她还不一定会说出来。   沈珍珠把针线筐递给月牙,“我知道了,你先把线分好,我去找我娘。”   沐氏去了沐家,每隔几天她会去把娘家打扫一番,有时候还熏香,省得屋里发霉。   一进沐家,学堂里传来学子们的读书声。   沈珍珠悄悄去了后院,“娘,娘。”   沐氏从厢房里走了出来,“怎么过来了?我等会子就回去。”   沈珍珠悄悄走了过去,低声在她耳边说了月牙听来的话。   沐氏眉毛一竖,“说谁家不行,非说豆腐王家,这是故意打我的脸呢!”   沈珍珠劝道,“娘,您别生气,大伯家里并不知道咱们和王家的过节,豆腐王攀上了北街王家,大伯娘心动也正常。”   沐氏想了想道,“就算不知道西街,我见了成氏连话都不说了,镇上谁不知道。你先回去,这事儿别说出去了。”   沈珍珠点头,辞别沐氏先回家。刚一进门,就看到坐在廊下喝茶的郭怀旭。   听见动静,郭怀旭抬起头,只见沈珍珠面带笑容走进院子里,熠熠日光下,她的脸泛出动人的光芒,身上的薄衫被吹起,在微风中飘荡。   郭怀旭看的有些挪不开眼,沈珍珠走到他面前,“你不去给郭大伯帮忙吗?”   郭怀旭伸手拉住她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的椅子上,“我刚从铺子里来的,我爹说我在那里帮不上忙,以前我干的活儿现在都交给了章哥儿。怎么一大早去了舅舅家,外祖父还好吗?”   沈珍珠点头,“外祖父现在每天管着学堂,忙起来身体倒是比以前有精神,每顿饭都能多吃一些。”   郭怀旭从凳子上端一杯茶给她,“晌午外祖父回来吃饭吗?我想跟他老人家说说舅舅那边的情况。”   沈珍珠接过茶杯,“那你晌午别回去了,就在我家吃饭吧。”   郭怀旭笑,“那倒不用。”   见她眉目间似乎有心事的样子,郭怀旭问道,“可是有什么事?”   沈珍珠悄悄把月牙听到的事情告诉了他。   郭怀旭沉默片刻道,“当日王家的事情知道的人不多,王二姑娘嫁妆在咱们镇上算好的,又得北街王家的喜欢,沈大伯一家子看上了也正常。”   沈珍珠斜睨了他一眼,“都是你惹出来的账。”   郭怀旭笑,“好,我的错。不管是张二姑娘还是王二姑娘,你们两房不和睦也不是一天两天,你倒不必放在心上。”   沈珍珠偏头看着他,“我就想离王家人远远的,她要是进了沈家的门,以后抬头不见低头见,我还得叫她大嫂,我心里不服气。”   郭怀旭拉着她的手,“你不想叫,不理她就是,连祖父的账你都可以不买,区区一个王招娣,不用怕她。你想,若是大伯娘非要说王二姑娘,咱们也不能硬拦着,到时候牵扯出你来,反倒不美。咱们过咱们的,与他们无干系。”   沈珍珠忽然笑了,“你说得对,咱们过咱们的。”   正说着呢,沐氏回来了,二人一起起身。   沐氏摆摆手,“旭哥儿坐。”   沐氏看了一眼女儿女婿,心里越发欢喜,把刚才王二姑娘的事儿带来的不快也压了下去,“珍珠,我去找你爹有点事儿,你看着家里。”   沈珍珠哑然,她娘这是在给她腾场子吗?   “娘,什么事,爹晌午回来说也是一样的。”   沐氏把帕子扔到盆子里,“文清的事儿你别管,看你爹怎么说,我去去就回。”   沐氏就回来洗个手换条帕子,然后就带着刘四娘往铺子里去了。   院子里忽然空了下来,沈珍珠看了郭怀旭一眼,“郭二哥,你要不要吃点心?”   郭怀旭摇头,“不吃。”   沈珍珠又问,“你要不要出去走走?”   郭怀旭仍旧摇头,“不要。”   沈珍珠噗呲笑了出来,“你可真难招待。”   郭怀旭也笑,“你不用招待我,我就想陪你坐坐,不说话也不打紧,不吃不喝也行。”   沈珍珠听到这话,瞬间感觉内心被触动一下。是啊,最深的感情不是天崩地裂,也不是荡气回肠,而是简单的陪伴,哪怕不说话,能在一起,就是最好的。   郭怀旭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多了这个毛病,二人在一起时,若是无话说,他就这样一直看着她。   沈珍珠挪了挪脚,“郭二哥,你别总是看我,我脸上又没长麻子。”   郭怀旭端起旁边的茶杯,“好,我不看你。”   沈珍珠等他喝了一口茶后道,“把手伸出来。”   郭怀旭听话地伸出双手,沈珍珠仔细看了看,上面只略微有几道细小的伤痕。   沈珍珠伸出食指,指腹在他左手大拇指根部的小伤痕上面轻轻摸了摸,郭怀旭感觉那抚摸带着魔力一般,有什么进入到自己心里。   沈珍珠起身,“你等我一会子。”   没多大一会儿,她拿着一样东西走了出来,“这是我用最结实的麻线给你织的手套,这线用桐油浸泡过,不会粗糙。我本来想用棉线,但那个不太结实。这个比较薄,我根据你手的大小织的,你干活的时候可以戴一戴,省得总是伤到手。”   沈珍珠找了许多材料,可惜找不到有弹性的绳子,只能将就着用麻线。   郭怀旭任由她将手套戴在自己手上,那手套很薄,戴在手上比较贴合。郭怀旭动了动手指,手套并没有束缚他的动作。   他抬头看向沈珍珠,“这个很好,多谢珍珠。”他想起沈珍珠去年送他的刻刀,在萃华楼干活时,他有很多新工具,但那把小刻刀始终在他手边,每天走的时候他也会顺手带走。   “珍珠,谢谢你。”   沈珍珠笑,“有什么好谢的。”   两个人偶尔说两句话,偶尔一起喝茶闲坐,或是说几句家常,一直很守礼,个把时辰就这样慢慢溜走。   眼见着到了晌午饭时间,沈珍珠撵郭怀旭,“你快回去吧,好容易回来,也不能总是在我这里。”   郭怀旭站起身,抬手将她的头发捋一捋,“那我回去了,王家的事情,你别生气。”   沈珍珠把他送到大门里面。   郭怀旭自己打开门,转头对她笑了笑,沈珍珠也笑。   等他走到门外,她把门关了一大半,透过一拃宽的门缝,故意嗲声嗲气道,“旭哥哥再见。”   郭怀旭倏地回头,眼神深沉地看着她,刚才还温柔的目光忽然变得十分有攻击性。   他一个转身,长腿一迈就站到了门前。   沈珍珠吓得啪叽一声把门关上,然后拍了拍胸脯,小伙子不禁撩啊,以后不能瞎玩火了。   沈珍珠一个人偷偷笑着回了房。   大门外的郭怀旭平复了自己的气息,往对面自家铺子里去了。   当天,沈复年回家里吃的晌午饭。沐老太爷在学堂里没回来,那边雇有人给学子们做晌午饭,沐老太爷坚持要跟学子们一起吃饭。   沐氏也不避讳女儿在场,对沈复年道,“官人,我刚才回老宅去问了娘,大嫂看来是铁了心了。”   沈复年嗯了一声,“等会子我去跟娘说一说。。”   沐氏想了想道,“要不要把王二姑娘心术不正的事情告诉娘?”   沈复年沉默片刻才道,“不必,你说了,大哥大嫂未必会买账。文清过了县试,大哥大嫂为了他的前程考虑,想攀上王家也是常理。”   沐氏有些不高兴,“谁不知道王家跟我娘家不合。”   沈复年给沐氏夹了一筷子菜,“大哥去了云州,鞭长莫及,岳父上了年纪,这学堂开不久,王家早晚会开学堂,到时候文清就能与王家正经搭上关系。”   沈珍珠忽然道,“娘,我说句大实话。大舅家得了好,大伯娘只会生气,不会与有荣焉的。王家压了我们一头,她才高兴呢。这世间的兄弟,有几家能和睦相处的。”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你倒是懂得多,有些话知道就好,不必说出来。”   沈珍珠继续劝沐氏,“娘,就让大伯娘去求王招娣。我们要是多嘴一句,祖父又得骂我们。”   沐氏叹口气,“那王家姑娘不是个省心的,要是进了门,到时候你祖母和宝珠还得遭罪,我们就略微全两句,成与不成也不在我们。”   果如沈珍珠所料,因着沐氏上午回老宅打听沈文清的亲事,潘氏当机立断,下午就请人去豆腐王家里提亲。   成氏听说是沈家大房长子,有些不大乐意,沈家大房家底也没多厚,潘氏又难缠。   王二姑娘却兴奋起来,等媒人走了后,立刻拉着成氏道,“娘,您答应吧。沈文清过了县试,说不定以后也能考个功名。我就嫁在家门口,以后回娘家就是抬抬腿的事儿,多好。”   成氏看了女儿一眼,“你别高兴的太早,那潘氏可不是个好惹的。还有沈家那个死老头子,惯喜欢跟妇人斤斤计较。到时候他骂你几句,你个孙媳妇难道还能还嘴不成?”   王二姑娘想到自己嫁到沈家后沈珍珠就要对自己低头,强烈的胜负欲压制了她的理智,“娘,到谁家不是这样,哪家孙媳妇不是慢慢熬出头的。若是嫁的远了,我受了委屈娘想帮忙都够不着。”   成氏被女儿缠了半天,等晚上豆腐王回来后,拉着他进屋商议了半天。   此时的沈珍珠正在铺子里守着呢,而沈复年夫妇已经去了老宅。   天黑透了,月牙陪着沈珍珠守在这里,毛毛躺在窝里睡觉。就在沈珍珠发呆的时候,郭怀旭来了。   月牙赶紧起身,“姑娘,我回去看看刘姐姐做好饭没有。”   还没等沈珍珠点头,月牙就跑了。   沈珍珠笑,“月牙看见你就跟看到债主似的,你吃饭了没,怎么这会子过来了?”   郭怀旭往屋里走,顺带把门带上了。   “吃过了饭,才刚我听见沈大伯家里有争吵声,听说你一个人在这里,不放心过来看看。”   沈珍珠正想去给她搬张凳子,忽然被郭怀旭拉住手,她一个趔趄没站稳,直接往后倒,郭怀旭伸手一揽,就把她揽进怀里,然后一转身,她又被压在了门板上。   沈珍珠瞪眼睛,“干甚,吓我一跳。”   郭怀旭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晌午我走的时候,你喊我什么?”   沈珍珠慢慢将头转开,“没,没喊什么,我开玩笑的。”要死了,我真的是开玩笑的,你怎么还记着这事儿。   郭怀旭凑到她耳边,“你再喊一声我听听好不好?”   沈珍珠往旁边躲,“我才不要。”开玩笑时喊没什么,让她张嘴喊旭哥哥,不行不行,坚决不行,肉麻死了。   郭怀旭将她紧紧箍在怀里,“真不喊?”   沈珍珠底气不足地梗着脖子嗯一声,“我才不要喊,你不也一直喊我珍珠。”   郭怀旭的眼神闪了闪,“那你想让我喊你什么?”   沈珍珠凭直觉感觉到了危险,脚步悄悄往一边挪,被郭怀旭发现,一把捞了过来。   沈珍珠惊呼一声,“你要干嘛,强盗。”   郭怀旭抬起右手,扣在她的脑后,让她离自己很近。他的眼神像狼一样,看得沈珍珠心里有些发颤。   沈珍珠无处可逃,只能示弱,“你别这样,看起来像要吃人一样,我害怕。”   果然,她这样一说,郭怀旭的眼神柔和一些,凑到她耳边道,“别怕,乖,我不会伤害你的。”   说完,他凑到她面前,循着那芬芳之地,又一头扎了进去。   沈珍珠轻轻锤了他一下,被他握住手,强行放在他身后。他一只手在她脑后,一只手紧紧将她箍得紧紧的。   郭怀旭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梦里,满怀的馨香,满心的欢喜,满身的愉悦。   沈珍珠在迷迷瞪瞪的时候,因着二人贴的太紧,她忽然发现了他的某种变化。啊呀,十七岁的少年郎,这样冲动起来会不会刹不出车。   郭怀旭还残存着一丝理智,没有多逾矩一分。沈珍珠感觉到他的蓄势待发,也感觉到了他的艰难忍耐。   过了好久,他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猛然松开了她,“珍珠,对不起,是我失礼了。”   沈珍珠悄悄往下面看了看,俏脸顿时变得通红。   郭怀旭立刻抬起她的下巴,轻声道,“别看。”他怕吓着她,也怕她觉得自己太过孟浪。可情之一字,到了浓处,又怎么能忍得住。   他将头埋到沈珍珠的头发里,过了好久,似乎平静了下来。   郭怀旭将她的头发捋直,把她从上到下检查一遍,发现没有不妥后,松开了她。   就在此时,门外传来月牙的敲门声,“姑娘,饭来了。”   沈珍珠打开门,暖风吹来,让她冷静下来,“你吃了没?”   月牙摇头,“刘姐姐让我给姑娘送来后回去吃。”   沈珍珠点头,“那你去吧。”   这回,沈珍珠没有关门。   有了刚才的插曲,二人之间忽然多了一丝说不清的感觉。   沈珍珠把自己的饭端出来,默默坐在柜台后面吃饭。郭怀旭也坐在一边,“不知岳父那边怎么样了。”   沈珍珠抬头,用眼角横了他一眼,“往后你见了那王招娣,不许多跟她说一个字。”   郭怀旭笑,“我以前也没跟她多说一个字。”   就在两个人说话的时候,沈家老宅里发生了争吵。   沈老太爷质问沈复年,“怎么,你招婿你大哥没管你,文清说媳妇你还想插手?”   沈复年的脸上面无表情,“我不是来管文清说亲,我只是想告诉大哥一声,我与王家有过节,往后王家女进了门,恕我不能和王家走的太近。”   沈老太爷哼一声,“也没见你跟潘家多亲热。”   沈老太太问道,“老二,你跟豆腐王家有什么过节?”   沈复年抬眼,“娘,不是豆腐王家,是北街王家。”   沈老太太吓了一跳,“老二,听说王家女嫁了个七品官,你可别跟王家杠上了。”   旁边潘氏冷笑道,“娘,您担心什么,二叔有个好岳家,哪里用怕王家。”   沐氏立刻接话道,“大嫂也不必夹枪带棒,跟豆腐王家攀了亲不算个什么,跟北街王家结了亲,大嫂才叫飞上了天呢,说不定那七品官抬抬手,往后前程什么都有了。不过我实话告诉大嫂,豆腐王家的二姑娘现在是北街王家大太太的眼中钉肉中刺,大嫂可要想清楚了。”   潘氏嗤之以鼻,“二弟妹,文清好歹叫你一声二婶,怎么就不盼着他好?”   沈复年把话接了过去,“我们做叔叔婶子的,自然希望侄儿能好。我只是来提醒大哥大嫂,豆腐王家些不妥当,大嫂若非要问哪里不妥当,这里面的事情比较多,我也不想背地里说人家姑娘不好。我把我的态度摆明,不是想逼迫大哥大嫂做什么改变。我只是希望,你们以后莫要想来改变我。”   沈复生回道,“二弟,沐先生对文清从未热情过,我总得为了孩子考虑。”   沈复年点头,“大哥说的对,既如此,大哥大嫂当我没来过。”   旁边一直沉默的沈复瓯打圆场,“大哥,二哥也是好心,并无恶心,事情要怎么办,还是看大哥大嫂。”   潘氏的声音忽然高了起来,“媒人我都请了,也去人家家里问了,若是有不好怎么不早来说,偏等到现在。”   沐氏冷笑,“大嫂难道来问我们了?明眼人谁不知道我跟成氏连话都不说?当日我家里的事情,什么把珍珠嫁给少言,把铺子留在家里,把文岳过继给我们。看看,一样样大嫂安排的多清楚。轮到文清的亲事,若不是我们在外面听到人家说几句,等到新娘要过门了,我们还蒙在鼓里呢。”   沈老太爷哼一声,“谁让你没用,生不出儿子!”   沈老太爷话音一落,沈复年抬手把桌子掀翻了,“月柔,走!”   沐氏本来被沈老老爷这话气得浑身发抖,满天下找找,也没那个老公公这样当面说儿媳妇的。   见沈复年掀翻了桌子,沐氏强行忍住眼泪,“好,咱们走。”   沈复年对着沈老太太一鞠躬,“娘,儿子回去了。”   不等一家子反应过来,沈复年已经拉着沐氏走了。   沈老太爷气得大骂,“这个不孝的东西,老子在这里坐着呢,你就敢掀桌子,你不怕天打雷劈!”   沈老太太抄起旁边的小板凳就砸到他身上,“你个不修德行的死老头子,你怎么不去死!”   沈老太爷立刻指着沈老太太骂了起来,沈老太太手里摸到什么就扔什么,老两口吵得不可开交。   那头,沈复年夫妻已经出了沈家大门。   沈珍珠刚吃过了饭,郭怀旭在后院帮她把碗洗干净,二人正在一起看毛毛,就见到沐氏红着眼圈走了进来。   沈珍珠吃了一惊,“娘,发生了何事?”   沐氏刚才忍下去的眼泪这会子终于忍不住了,大滴大滴的往下掉。   沈珍珠急忙上前抱住她,“娘,您怎么了,是谁欺负你了?”   沐氏拿出帕子擦了擦眼泪,“没事。”   沈珍珠的脸色沉了下来,“是不是祖父骂您了?”老宅里沈老太太和沈复生不会骂沐氏,跟潘氏吵架沐氏从来不吃亏,能让沐氏这样的,只有沈老太爷!   沈珍珠看向旁边的沈复年。   沈复年长出了一口气,“月柔,是我无用,让你受委屈了。”   沐氏再次忍住眼泪,“与官人无关,才刚官人为了我的脸面忤逆了公爹,我心里都有数。”   沈珍珠忽然提高了声音,“娘,祖父说什么了?”   沐氏被女儿忽然的高声吓得怔楞住了,半晌后讷讷道,“珍珠,你祖父说的没错,我是没生出儿子。”   沈珍珠缓缓放开沐氏,转身对郭怀旭道,“郭二哥,你跟我走一趟。”   郭怀旭点头,“好。”他连问都没问沈珍珠想干什么。   不等沈复年夫妻反应过来,沈珍珠带着郭怀旭就离开了铺子,直奔自己家里。   沐老太爷正在东厢房看学生们写的字,沈珍珠破门而入,“外祖父,外祖父。”   沐老太爷连头也没抬,“鬼撵你了?”   沈珍珠道,“外祖父,鬼没有撵我,我娘被人欺负了。”   沐老太爷抬起头,“谁这么大胆子?”   沈珍珠一字一句道,“祖父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我娘生不出儿子。”   沐老太爷慢慢放下说中的笔,“你想让我做什么?”   沈珍珠慢慢走到沐老太爷跟前,“外祖父,我本来想亲自去把老宅砸了,可那样一来,我爹娘难做人。外祖父,我想请你,去把我祖父揍一顿,狠狠的揍!”   沐老太爷惊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让我去揍他?”   沈珍珠点头,“是的,外祖父,我祖父在家里无法无天,没有人能制伏的了他。一个公爹,辱骂儿媳妇,天底下难找。外祖父,我知道沈家不敢真把我娘怎么样。但癞□□不咬人,它恶心人啊,这口气我们憋的太久了。”   沐老太爷陷入了沉默,半晌后道,“你说得对,但你想过没有,我以前是书生,他是干粗活的,我可能打不赢他。” 第60章 . 算总账婚事提前 打人;早点成亲吧   沐老太爷说自己打不赢沈老太爷, 沈珍珠立刻将旁边的戒尺拿起来,“外祖父,您只管骂, 拿出您几十年的本事来,别带一个脏字,把他骂的吐血才好。我去打沈文清, 我祖父最喜欢大孙子,这回我非得把沈文清打个鼻青脸肿。”   沐老太爷忍不住发笑, “整天不读书, 就知道打打杀杀。”   沈珍珠把戒尺一拎, “外祖父, 您就说去不去吧, 您要是不去,我跟郭二哥去了。”   沐老太爷合上书本,“出息了,知道带着男人去打架。”   沈珍珠把头一昂, “男人不帮我打架, 我要他干什么。”旁边的郭怀旭听到这话, 眼角扫了她一眼。   沐老太爷站了起来, “去, 我这把年纪了, 也轻狂一回。你娘也是被我连累, 我死前总得帮她出一回头。”   祖孙两个在前头走, 郭怀旭跟在后面。刚出了大门, 沈复年夫妻赶了回来。   沐氏拦住老父亲,“珍珠,这么晚了, 你带你外祖父去哪里?”   沈珍珠回答的脆生生的,“去打架!”   沈老太爷看了看女儿,“这么多年,是为父连累了你。”   沐氏摇头,“爹,没有的事,快回去吧。”   沈复年拉住了沐氏,对女儿道,“看好你外祖父。”   说罢,他给沐老太爷鞠躬到底,然后拉着沐氏进了大门,还顺手把门关上了。   沐老太爷抬脚就往沈家而去,沈珍珠在一边提着灯,郭怀旭站在另外一边。   三人很快到了沈家老宅大门口,郭怀旭先敲开了隔壁自家的大门。   来开门的是郭怀礼,“二郎回来了,哟,沐老先生来了。”   郭怀旭对郭怀礼道,“大哥,来帮我撑个场子。”   郭怀礼心里一惊,撑场子什么的,听起来像是要打架啊。兄弟相邀,郭怀礼二话不说就跟了过来。   沈珍珠一脚踹开了沈家老宅大门,“沈文清,沈文清,你给我滚出来!”   沈珍珠的声音很大,沈家所有人都赶了出来。   沈文清见到沐老太爷,大吃一惊,从他有记忆开始,沐老太爷从来不上沈家的门,两家有事情都是沐安良在中间传话。   沐老太爷沉着脸站在院子里,“沈老五呢?”   沈复生赶紧过来行礼,“叔父安好,请进屋坐。”   “我出来了,你找我有什么事?真是稀客,举人老爷的爹居然登我这穷家小户的门了。”沈老太爷一出来就是一句不阴不阳的话。   沐老太爷双手背在身后,“沈老五,你脸红吗?”   沈老太爷哼一声,“我脸红什么,我又没惦记人家屋里人。”   沐老太爷嗤笑,“兰芝嫁给你快四十年,儿孙都一大群了,你居然还能说出这种话来,真是丢尽了男人的脸。你去问兰芝要根针来,把你的心眼和那针鼻子比一比,看看哪个大哪个小。你不脸红正常,你从来都没有过脸,但作为你的亲家,我替你脸红了一辈子。”   沈老太爷的话更刻薄,“亲家?当初的亲事可不是我自愿的,谁知道你们沐家女儿……”   沐老太爷大喝一声,“住口!沈老五,如此造口孽,你将来死了必定要下拔舌地狱!”   沈珍珠听出了刚才沈老太爷的话没说完,那意思好像是沐氏当年不检点勾引沈复年一样。   沈珍珠气得立刻暴起,抄起戒尺对着沈文清劈头盖脸一顿抽,“沈文清,你八辈子没干好事,摊上这样的亲祖父。祖上不修德,你挨揍也是活该!”   谁也没想到沈珍珠会先打人,沈文清顿时被抽的鼻血都流了出来。自从他过了县试,在家里就跟宝贝一样,谁敢动他一根手指头。   潘氏第一个反应过来,像头暴怒的狮子一样冲了过来,“你个无法无天的小娼妇,从小把他打到大,到现在了还想打他!”   潘氏身材高大,略微有些胖。沈珍珠见她这样莽撞地冲了过来,迈开脚步快速闪到一边,抬脚伸到潘氏跟前。   潘氏躲避不及,噗通一声栽倒在路上。   趁着潘氏还没爬起来,沈珍珠又来抽沈文清。沈文清反应过来,劈手就来夺她手里的戒尺。   堂兄妹两个只差了一岁,从两三岁就开始打架,一直到十一二岁上头才停手,心里面却谁都没服过谁。   沈文清毕竟是个男孩,个子高力气大,沈珍珠虽然灵巧,他真反抗起来,沈珍珠也讨不到便宜。   但每次就在沈文清要打到沈珍珠的时候,郭怀旭就伸手拉住他。转瞬,就变成了沈珍珠和郭怀旭一起按着沈文清打。   潘氏气得从地上爬起来,伸手就要去捉郭怀旭。   郭怀旭闪身躲过,顺势拽着沈文清的袖子将他送到沈珍珠面前。沈珍珠劈手就是一戒尺,打的沈文清惨叫一声。   沈复生大喝,“珍珠,你要反天了是不是?”   沈珍珠立刻还嘴,“大伯父跟我装什么好人,你杀人放火的时候想到过反天这两个字吗?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娘没儿子,但我今天就让你们知道,就算我娘没儿子,你们也没资格欺负她。”   潘氏气得在一边叫骂,“她没儿子还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不成?”   沈珍珠趁潘氏不注意,一戒尺抽到潘氏后脑勺,“你儿子多有个屁用,就你这个蠢样子,你儿子也就只能过个县试。”   潘氏伸手就来揪沈珍珠的头发,虽然没捉住她的头发,却抓住了衣裳,她一巴掌就要抽到沈珍珠脸上,沈珍珠立刻往地上一蹲,然后猛往前一冲,一头撞进潘氏怀里。   潘氏被撞得一个趔趄。   沈老太爷大声骂道,“好啊,一个学堂先生,大半夜的带人上门抄家打劫。沐老二,你也配人家叫你一声先生,呸,别让我笑掉了大牙!”   沈珍珠躲开了潘氏的追赶,一个闪身躲到了旁边郭怀礼身后。郭怀礼长得又高又壮,常年打铁,身上一身腱子肉,往那里一站,就跟铁塔一样,潘氏还真不敢去动他。   潘氏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好啊,小小年纪就知道请了野男人来殴打兄长!”   沈珍珠毫不示弱,一把将郭怀旭拉到自己身前,“我这三媒六聘一样不少,跟个野字一点边沾不上。倒是大伯娘你,等你把王招娣娶回来,哈哈哈哈哈,算了,有些事情我还是不告诉你的好。”   沈珍珠本来想揭穿王招娣,但她更想看大房的笑话。   “从今往后,这个家里,谁再敢在我娘面前说一句生不出儿子的话,我拼了这条命也要跟他打个你死我活。沈文清,你赶紧去把王招娣娶回来。赶紧的,你不娶你是孙子!”   沈文清气得用手指着她,“你,你,泼妇!”   沈珍珠哟一声,“大哥,你这可就有失偏颇,我比大伯娘差远了,我可没在娘家门口搭棚子骂个几天几夜。”   “闹够了吗!”   沈老太太走了出来,她的脸色十分难看。虽然没有拐杖,她的腰板却挺得直直的。   沐老太爷抬起头看着她,“兰芝,你来告诉我,今日是不是有人欺负我女儿了?”   沈老太太沉声道,“他是个老糊涂,你是个教书先生,你要跟他计较吗?”   沐老太爷回道,“兰芝,别给我戴高帽子,我女儿在你家里被这个老糊涂欺负了十几年,我忍了十几年,是因为我相信你。可现在珍珠都快要成家了,他还是这样当着一屋子人的面骂我女儿。兰芝,我就问你,若是你的女儿在婆家这样被人对待,你能继续忍下去吗?”   沈珍珠接了一句,“外祖父您放心,姑妈在胡家跟婆母吵架从来没输过,哪能个个都跟我娘一样斯文。”   沐老太爷继续道,“人人都说谢兰芝驭夫有道,我相信你,所以放心地把女儿嫁了过来。这么多年,月柔得你照顾,却也受了无数委屈。我知道,这世道女子艰难,不管去谁家都要受委屈,但教导媳妇的话,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做公爹的这样直接骂到媳妇脸上去的?云舟他娘嫁到我家里快二十年,我一个字没说过她,别家我也很少听到这种事。兰芝,你是月柔的婆母,你教导她,我没二话,但沈老五不行。”   沈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我对不起你,对不起月柔。”   沈老太爷大骂,“哪里就对不起她了?当年我说不同意亲事,你非要把她娶过来,现在害得老二断子绝孙,这回你们都满意了?”   沈老太太二话不说,转身快步走去厨房,拎过来一把菜刀,咣当一声扔到沈老太爷面前,“沈老五,既然你不修口德,你自己把舌头割了吧。”   沈老太爷眼珠子瞪得快要出来了,“你这是铁了心要跟我作对?”   沈老太太的声音冰冷的一点温度都没有,“沈老五,四十年了,我受够了。我每天都要跟你说很多遍,少说话多干活,说话之前在脑子里想一想,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四十年了,你一点没改,反倒因为年纪大了变本加厉,你真以为这世上没人能制伏的了你?”   沈老太爷梗着脖子就要喊。   沐老太爷再次提高了声音,“礼哥儿旭哥儿,你们替我把这个老不修按住!”   沈复生立刻拦在前面,“我看谁敢动!”   门外忽然传来郭铁匠的声音,“这是怎么了?”   他走了进来,“沐老先生。”   沐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把你两个儿子借我一用。”   郭铁匠一看就明白是什么阵仗,哦了一声,“好,您尽管用。”他也看这个死老头子不顺眼很久了。   沈复生看到对方人多,给沈文岳使了个眼色。就在沈文岳想出去喊救兵时,外面章哥儿也跟了过来。   沈珍珠立刻喊道,“章哥儿,把门关上,别让文岳跑了。”   章哥儿咣当一声把沈家大门关上,用身子堵住,沈文岳无处可跑。   沈复生对沈老太爷道,“叔父,是我的错,您要是生气就打我吧。”   沐老太爷看向郭铁匠,“把他给我拉开。”   郭铁匠一把将沈复生拉到一边,“沈大掌柜,长辈们之间的事情,我们小辈何必插手。”   本来还咋呼的潘氏见沐老太爷要打公爹,心里忽然暗搓搓地高兴起来。说起来这家里三个儿媳妇哪个没受过公爹的气,无非就是老二家的受气更多一些罢了。   他也要挨打了吗?好,好,早就该有人治治他了。一个公爹,整天在家里啰里啰嗦挑三拣四,说话又刻薄又难听,若不是因为他,文清今日也不会挨打。   郭家兄弟两个对视了一眼,郭怀旭先出手,“祖父,得罪了。”   兄弟两个一起按住沈老太爷,他气得抬脚就去踹郭怀旭,“狼崽子!”   郭怀旭见他踢人,侧身躲到一边,并且将他的膀子折到身后,疼得沈老太爷惨叫一声。   沐老太爷见机会来了,反手从沈珍珠手里抢过戒尺,大步走到正房廊下,对着沈老太爷的嘴巴就抽了一戒尺,“沈老五,这一尺,打你一辈子不修口德!”   啪,“这一尺,打你刻薄刁钻,为难子孙后辈!”   啪,“这一尺,打你不仁不义,不信任结发之妻!”   ……   啪啪啪,沐老太爷连抽了七下才停下。   沈老太爷整个人已经抖了起来,不是因为脸疼,而是气的,“沐老二,谢兰芝,你们,你们……”   沐老太爷见好就收,“珍珠,走!”   郭家兄弟两个同时放开沈老太爷,怕他摔到地上,郭怀旭还捞过一张椅子让他坐下,然后火速跟着沈珍珠离开沈家老宅。   到了大门外,沐老太爷对郭铁匠道,“多谢。”   郭铁匠拱手,“叔父慢走,二郎,送你媳妇回去。”   郭家父子三个回了家,郭怀旭跟沈珍珠一左一右护着沐老太爷回西街。   一路上沈珍珠的双眼一直亮晶晶的,郭怀旭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沈珍珠赶紧收敛了一些。   刚过十字路口,沐老太爷忽然道,“珍珠,旭哥儿,你们赶紧成亲吧。”   沈珍珠的刚抬起来的脚就这样悬在了半天空,“外祖父,怎么说到我身上来了?”   沐老太爷停下脚步看着她,“你一天不成亲,你娘就一天会被人拿儿子说嘴。”   沈珍珠明白了他的意思,只要她成亲了,别人就不会再说沐氏,转而会把目光盯在她身上。   沐老太爷问道,“你年纪也到了,还等什么?”   沈珍珠向旁边的郭怀旭求助。   郭怀旭斟酌道,“外祖父,我还在外面学艺,一两年内回不来。”他学艺是一方面,现在他每个月月钱加各种奖励能达到五两,他想多攒些钱。   沐老太爷道,“你自去学你的,一年回来几次看看,珍珠该照看铺子还照看铺子,不妨碍。珍珠,你忍心让你娘继续受这气?只有你成亲,然后把门户顶起来,你娘才能真正丢掉这个包袱。”   沈珍珠哑然,沐老太爷说的句句在理,让她无从反驳。   沐老太爷看着她,“珍珠,这十六年来,你爹娘尽心尽力护着你。可你爹娘不能一辈子站在你前头,之前因着你身体不好,你想怎么过,我们从来不多说一句。自从你身体好转,我才发现你是个负责任有血性的孝顺孩子。既然这样,全当外祖父求你一次,早些成亲吧。”   沈珍珠看着沐老太爷,“外祖父。”   沐老太爷长叹一口气,“因着我的原因,连累了你娘十几年,我已无法弥补。今天把你祖父痛打一顿,已经做到了极致。珍珠,你是你爹娘的命根子,但你也要扛起自己的责任。”   沈珍珠抬眼看了一眼郭怀旭,郭怀旭伸手握住她的手,轻轻安抚两下。沈珍珠懂他的意思,这是让她自己决定。   沐老太爷迈步继续往前走,沈珍珠一路走一路盘算,她已经满了十六周岁,如果下半年成亲,到时候稍微注意些,等年后再要孩子,十月怀胎,等孩子出生的时候,她将近满十八周岁,也不是不行。在这个年代,好多女子十八岁已经生了两三个孩子。   三人很快回到沈家,一推开门,就见到站在门楼里的沈复年夫妇。   沐氏快步走过来,把老父亲从上到下看了看,“爹,您没事吗?”   沐老太爷一甩袖子往东厢房去,“我没事,我把你那个老不修的公爹打了一顿。”   沈复年的脸色十分复杂,亲爹不修口德,他不能对骂,只能掀桌子表达自己的愤怒。父亲恣意了几十年,好像从来没怕过谁,这一次希望他能吃些教训,往后收敛一些。   沈珍珠走到沈复年面前,“爹,您放心,外祖父一个文弱书生,手下没力气。”   沈复年看了一眼郭怀旭,他用脚指头都能猜到,沈家那么大的动静,郭家不可能假装没听见。真打起来,郭家肯定会帮忙。   郭怀旭并没有躲,直面沈复年的目光。   沈复年什么都没说,伸手拍了拍郭怀旭的肩膀,“天不早了,旭哥儿早些回去吧。”   说完,他转身也跟去了东厢房。   沈珍珠把手里的灯递给郭怀旭,用询问的眼神看着他。   郭怀旭伸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的头发,“不要顾及我,你想清楚了就好。”   沈珍珠忽然嗔了他一眼,“你自然是想的。”   郭怀旭的眼神闪了闪,微笑回道,“我先回去了。”   等沈珍珠关好了门,郭怀旭一个人提着灯往家而去。一路上他都在想沐老太爷的话,珍珠会答应吗?   若是她答应了……   郭怀旭想到自己以前的幻想、憧憬和梦境,他感觉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欣喜充满他的胸腔。   想到自己还要很长时间才能回来,郭怀旭又有些忧心。若是成亲了,独留珍珠一个人在家,我如何忍心。   不说郭怀旭那边怎么思量,西街沈家都聚在了沐老太爷的东厢房。   沐老太爷看了沈珍珠一眼,“珍珠,你先回去歇着。”   沈珍珠看了一眼父母,见他们并未挽留,只能先退了出去。   等她一走,沐老太爷看向女儿,“才刚我跟珍珠和旭哥儿说过,尽早给他们办婚事吧。”   沐氏吃惊道,“爹,怎么忽然想到这个,当日定亲是说好了等两年的。”   沐老太爷道,“这过去大半年了,准备也得几个月,等到入了秋办婚事,跟明年办也没什么差别。”   沈复年回道,“岳父,此事还需与郭家商议。”   沐老太爷点头,“明日你们再问问珍珠,若是可以,早做准备。两个孩子既然处的好,何必再等,万一再来个张家李家,徒生事端。”   沐氏何曾不想早些让女儿成婚,但就沈珍珠那个死犟头,她不答应的事儿谁也勉强不了。女儿身子才好一些,沐氏不敢强迫她。   沐老太爷对女儿道,“你别担心,我才劝过她,你明日再问问。天不早了,你们早些去歇着吧。”   沐老太爷一番话,让沐氏翻来覆去睡不着。沈复年把她捞进怀里,“早些睡吧。”   沐氏越来越精神,“官人,要是珍珠答应了,我们是不是就要给两个孩子办婚事了?”   沐氏仿佛看到了她的孙子孙女们正在向她招手,“珍珠这孩子原来担心成亲了她不能照看铺子,有我在呢,哪里还用担心孩子没人带。到时候她和旭哥儿只管出去忙自己的,咱们把家里照顾好。”   说着说着,沐氏在黑暗中笑了出来。沈复年了解沐氏,她一辈子最喜欢孩子。   他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都会有的,别急。”   沐氏在一片美好的憧憬中进入了梦想。   第二天一大早,沈珍珠正打着哈欠从屋里出来,刚掀开帘子就被沐氏又拉进了房。   沈珍珠揉了揉眼睛,“娘,什么事,我还没洗脸呢。”自从天暖和后,沈珍珠喜欢到外面洗漱,省得把屋里弄得满地都是水。   沐氏把女儿从上到下打量一遍,白皙的皮肤、水汪汪的杏眼、饱满的鹅蛋脸、优美的脖颈,还有玲珑的身段,配上刚睡醒的慵懒神态,不知不觉间,那个她抱在怀里每天喂饭喂药的孩子已经长这么大了。   “昨儿你外祖父跟你说的事情,你考虑的如何了?”   沈珍珠的睡意顿时都飞跑,“娘,大早上起来怎么说这个。”   沐氏帮女儿整理了两下头发,“你就跟娘说,你答应不答应,若是答应,娘这就去办,你们什么都不用操心。”   沈珍珠扭捏了两下,“娘,也不是我答应就行的,还得问问郭家呢。”   沐氏立刻脸上笑开了花,“你放心,只要你点头,旭哥儿再没有不肯的。”她有信心,这种事儿,哪个儿郎都不会拒绝的。   沐氏怕女儿害臊,自己掀帘子出去了,“月牙,月牙,端水给你们姑娘洗脸。”   吃早饭的时候,沐氏脸上的喜色怎么掩都掩不住,昨日沈老太爷骂她的话早被她抛到脑后。   沈复年和沐老太爷一看就知道,有门。   沈珍珠低着头吃饭,我的亲娘,您能不能收一收脸上的笑。   沐氏细心地照顾一家子吃喝,“珍珠,吃了饭你去铺子里看看。官人,你把爹送去学堂。”   沐氏已经在心里计划今日的安排,她兴头头地往郭家而去,刚一进门,就见到郭家人正忙乱地走来走去。   无他,李氏发动了。   沐氏走到屋里一看,“郭大嫂,侄媳妇发动了?”   刘氏正在一边教李氏怎么保存体力,一边找生产要用的东西,“是呢,天还没亮就发作了。”   沐氏看了看院子里,“郭大嫂,要不要请李太太过来?”   刘氏的手顿了一下,立刻喊道,“章哥儿,章哥儿,去把李太太请来。”   等章哥儿一走,刘氏又喊郭怀旭,“二郎,二郎,烧些热水。”   郭怀旭挽起袖子就往厨房里去,只剩下郭怀礼一个人在门外转来转去。   李氏躺在床上,额头上细密的汗一直往下流,阵痛来的时候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沐氏对刘氏道,“郭大嫂,要不要给侄媳妇做些吃的?我看嫂子这里忙不开,我去吧。”   刘氏点头,“也好,辛苦弟妹。”   沐氏也去了厨房,郭怀旭刚往锅里上了热水。   沐氏立刻道,“旭哥儿,你烧火。”有了沐氏指挥,郭怀旭仿佛有了主心骨一样。他虽然一向稳重,毕竟是个少年郎,忽然碰到这事儿,虽然不像郭怀礼一样慌,一时也有些不知所措。   沐氏这边正忙活着,李太太带着稳婆来了。她只与沐氏打了个招呼,带着稳婆就进了女儿的房间。   李氏见到亲娘,心里终于踏实下来。   两亲家打过招呼,刘氏见到李太太身后的稳婆,眼神闪了闪。她自己生了三个孩子,经验丰富,本预备自己给儿媳妇接生,没成想李太太直接带了稳婆过来。   稳婆来了就掀开李氏的裙子看,“郭太太,李太太,且还早着呢,给少奶奶做些吃的。”   刘氏回道,“已经去做了,劳烦您了。”   沐氏一边做饭一边对郭怀旭道,“旭哥儿,你这回回去,什么时候回来?”   郭怀旭猜测她话里的意思,是不是珍珠答应了?   他给了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什么时候都可以。”   沐氏看了他一眼,“若是家里有事情,我提前让人给你带信。”   沐氏帮忙做了些吃的,随后一直守在那里帮忙。等到吃过了晌午饭,李氏终于生出了郭家的嫡长孙女。   李太太悄悄去看刘氏的脸。   刘氏并未表现出什么,抱着孙女道,“我们家里终于有个姑娘了。”   沐氏在心里叹气,别人家还挑剔孩子是男是女,她要是有了孙辈,别管男女,她都当宝。   初为人父的郭怀礼抱着孩子全身僵硬,看得一群妇人都忍俊不禁。   沐氏主动向刘氏告辞,“郭大嫂,我先回去了,有什么事情只管叫我。”   刘氏连忙道谢,“今日多谢弟妹了,说起来弟妹一大早来找我,可是有什么事情,看我,也没问一声,倒是支使弟妹帮我干了这么多活儿,连囫囵饭都没吃两口。”   沐氏笑道,“家里添人进口是喜事,我赶得巧,来蹭了点喜气。”   二人告别,忙累了大半天,沐氏去铺子里跟丈夫女儿打招呼,“郭家添了个孙女,官人,我先回去了。”   沈复年一看就知道她没来得及跟刘氏说,“娘子先去,等会子我去找郭大哥说说话。”   沐氏点头,“那也行,旭哥儿的事儿,还得郭大哥做主。”   沈珍珠在后面摸了摸毛毛,“你什么时候生啊?”   毛毛摇了摇尾巴。   郭铁匠一直在铺子里没回来,却一直悬着心。   沐氏路过铁匠铺的时候主动打招呼,“恭喜郭大哥,侄媳妇给家里添了个千金。”   郭铁匠先问了一句,“大人孩子可好?”   沐氏笑着回道,“都好,孩子五斤六两重,哭得响亮的很。”   郭铁匠嗯了一声,“多谢弟妹。”   沐氏报过喜之后就回了家。天快黑的时候,沈复年来到铁匠铺里。   “郭大哥今日一个人可能忙得过来?”   郭铁匠正在收拾东西,“还好,这两天没有前一阵子人多。”前一阵子春耕,铁匠铺的生意不错,这两天各种锄头镰刀之类的该买的都买了,故而人少了一些。   沈复年帮他一起往屋里搬东西,“孩子们说长大就长大了,要不了几年,郭大哥就能儿孙满堂。”   郭铁匠脸上带了些喜色,“亲家别急,早晚你也会有的。”   沈复年把手里的凳子放在地上,“早一些总是更好。”   郭铁匠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亲家?”   沈复年笑道,“郭大哥不知道,今日我屋里人去大哥家里帮忙,回来后心里酸的不得了,逮着珍珠骂了两句。”   郭铁匠笑着打岔,“过两日孩子洗三,你们都来。”   沈复年继续搬东西,“别说我屋里人酸,我也酸呢,这才厚着脸皮来问郭大哥,能不能把两个孩子的婚事提前一些?”   郭铁匠听到这个问题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亲家,旭哥儿的事情,还是要他自己做主。再者,我听说……”   他停下了话,他不确定沈复年知不知道霍家的事情。   沈复年将炉子里的火钳拿了进来,“我知道郭大哥的顾虑,霍家姐弟虽然辈分长,但年纪不大,这些事情想来不会干涉。旭哥儿是郭大哥养大的,还是的您做主。”   郭铁匠倒不在意这个,“若是旭哥儿不反对,我这边都行。亲家给我个日子,我要提前旭哥儿置办些东西。”   沈复年连忙道,“不用郭大哥破费,我家里都准备好了。”   郭铁匠道,“你家里是你家里的,我该给他置办的一样不会少。”   沈复年连忙拱手,“郭大哥高义。”   郭铁匠收回目光,“都是他该得的,我养了他一场,养的不是特别尽心,往后他去了你家里,希望你们能对他更好一些。”   沈复年道,“郭大哥已经尽心了。”   郭铁匠不再坚持这个话题,“既然要提前,该筹办的亲家受累筹办一下,容我先把孙女的事情办过了再预备旭哥儿的事儿。”   沈复年点头,“这是应该的。”   他帮着郭铁匠把铺子收拾好,两亲家告辞,各自回家。   沈珍珠今天带着月牙守着铺子,郭怀旭家里走不开,一天没过来。   月牙见她无聊,又来说八卦,“姑娘,我听说今日大太太又请了人去豆腐王家里,看来这亲事是铁板钉钉了。”   沈珍珠点点头,“你没事时多盯两眼王招娣,她跟我不和。此人心胸狭窄,防止她来害人。”   月牙来平远镇头一天就看到王二姑娘对着郭怀旭痴痴爱爱,心里自然明白,“姑娘放心,现在豆腐王家里每天和老宅那天有什么来往我心里都清楚着呢。”   沈珍珠叮嘱她,“别让大伯娘发现你,碰上她你要吃亏。”   月牙捂嘴笑,“我听说大少爷今天去上学时鼻青脸肿的。”   沈珍珠裂开一口小白牙,“是我打的!”   月牙忍不住大笑,“打得好!”   话说昨日沐老太爷带人去把沈家祖孙二人打了一顿,今天沈家老宅整个一天都阴沉沉的。   沈老太爷昨晚上就躺下了,到现在还没起床,一天没吃没喝。   他的嘴巴肿了,是被沐老太爷抽的。一想到被沐老太爷打了,他心里那股火怎么都压不住,他喊沈复生,又让沈文岳去喊沈复瓯,他要带着儿孙踏平沐老太爷的家。可他喊了半天,一个人都没有。   沈老太太一大早就把儿孙们全部打发走,只留下潘氏和沈宝珠在家里。沈老太爷不肯吃饭,她就饿着他。沈老太爷躺在床上一整天,沈老太太就往他床前送了一把剪子和一根绳子,让他自我了断。   沈老太爷气得骂骂咧咧,沈老太太毫不在意,她知道他舍不得死,他也没那个勇气。   听说隔壁郭家生了个孙女,沈老太爷立刻高兴地起了床,肿着脸吃了一大碗饭,边吃边叨叨,“让你们能!”   沈老太太嗤笑,“看来打轻了,还是满嘴歪话。”   沈老太爷立刻要摔碗,沈老太太指着他的鼻子呵骂,“你要是敢摔一个碗,我立刻去告诉所有街坊邻居,昨晚上你被沐老二抽了一顿嘴巴子!”   沈老太爷的表情冻在脸上,他挨打的事儿知道的人并不多,若是他去报仇,事情就会传开……   人人都知道他和沐老二不和,临了临了,他被沐老二打了一顿,他还有什么脸面见人。   沈老太爷悲愤地发现,他连报仇都不能去,不管他以后怎么找场子,永远无法抹平他昨晚上被沐老二抽了一顿嘴巴子的事儿。   “你敢!”   沈老太太冷笑,“你看我敢不敢,沈老五,我告诉你,往后你再敢胡说八道,我就去满大街嚷嚷,你既然你不修德行,我以后何苦再给你遮掩。”   沈老太爷指着她你你了半天,“谢兰芝,你很好。”   沈老太太又道,“以后孩子们的事儿你少管,姑娘小子说亲事,自有他们爹娘做主,不需要你多嘴多舌。你还能活几天,再这样讨人嫌,以后死了也没人给你烧纸。”   听说郭家生了女儿,潘氏也对着隔壁狠狠呸了一声,立刻再次找人去豆腐王家里说和。你沈复年跟王家不和,那我更要娶了!   王招娣缠了一天,成氏终于点头答应了婚事。当天,就在郭家得了个孙女的消息刚刚传出去的同时,沈家大房与豆腐王家定亲的消息也传遍了平远镇。 第61章 . 论君子姑嫂之战 我今天不想做君子;一……   过了两天, 郭家长孙女洗三,恰逢端午节,郭家只请了亲近的族亲、沈复年一家子和李掌柜一家子。因着孩子还小, 郭家也没正经取名,就大丫头大丫头的喊。   忙过了大丫头的洗三,沈复年再次请了李掌柜等人, 一起去往郭家正式送了个好日子,把婚期定在八月二十。   定日子当天, 沈珍珠在家里, 没有去铺子。日子一定下来, 她的心彻底落定下来。   沐氏从郭家回来时满脸欣喜, 见女儿在廊下捣鼓一盆花, 忍不住开始念叨,“就剩三个月的时间,该预备的东西也要预备起来。喜服请徐裁缝做,我看你现在手艺也不错, 你跟旭哥儿的里衣中衣就你自己做吧。”   沈珍珠听到就头大, “娘, 是不是要准备很多东西?”   沐氏对月牙道, “去把纸笔拿过来。”   等月牙拿来纸笔, 沐氏吩咐女儿, “我说, 你来写。”   沈珍珠端正坐好, 沐氏一边喝茶一边慢慢道, “你的床就不换了,当日我做的时候就做的比较大。到时候你搬到西厢房去住,衣柜和箱子郭家那里可能会备, 你屋里那些也都是新的,这些不用添。你们住厢房北屋,中间厅堂里要加一个高几和两把圈椅,再加一个小饭桌和四张小椅子。南屋放一个大书架,一张书桌和两张椅子。”   沈珍珠问道,“娘,我们又不单独吃饭,要饭桌干什么?”   沐氏嗔怪女儿,“若是有人来看旭哥儿,你放两样点心总得有地方。”   沈珍珠不再说话,沐氏继续道,“帐子做两床,被子打四床,枕头枕套两对。去年给旭哥儿买了许多料子,以着你郭大伯的性子,肯定会给他带过来。你的衣裳原就多,这回给你置办几套新裙子就好,回头过日子细水长流的,慢慢添置。”   沈珍珠点头,“我的衣裳太多了,从过年到现在就做了四身衣裳,到时候做两身应个景就行。”   沐氏继续道,“我听你郭大伯那意思,会给旭哥儿准备不少东西,咱们家主要是办酒席。”   沈珍珠忽然想到一个问题,“娘,到时候接亲要怎么接啊?”   沐氏被问住了,“这我还真不晓得,你有什么好主意?”   沈珍珠反问,“娘,别人家招婿是怎么做的?”   沐氏看了女儿一眼,“我说句大实话,好多人家招婿招的都是不怎么成器的孩子,且女婿家都远的很。大多都是提前把女婿叫到家中,直接在岳家办喜事。还有的随便办了两桌酒,敷衍的很,咱们不能这么对旭哥儿。”   沈珍珠唔了一声,“娘,这意思咱们得开平远镇的先河?”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沈复年的声音,“珍珠有什么好主意?招婿的人家少,就咱们平远镇,往上数五十年,招婿的人家两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并没有什么成例。咱们去郭家下聘,郭家给旭哥儿陪送东西,这些已经超出了普通人家娶媳妇的水准,至于迎亲,只要不折辱了郭家和旭哥儿,咱们怎么做谁也说不出个一二。”   沈珍珠敲了敲脑袋,“爹,要不到时候咱们这边人先去郭家,请了郭二哥过来,然后,然后我坐轿子,我们一起出去溜一圈,再回到咱们家来,您看可行?”   沐氏立刻抚掌,“这个法子好,普通人家迎亲不就是这样,无非最后是回到哪里去的区别。”   沈复年坐了下来,月牙上了茶水,他端起茶盏轻轻刮了刮盖子,“这个法子倒是行,总不能让你去郭家接亲。”   沈复年也无法想象自己女儿去郭家迎娶新郎的场面,不如先派了沈复瓯等人去请郭怀旭过来,然后小夫妻一起出去把镇上转一圈,再回郭家,又体面又热闹。   “先这样定,明儿我去问问郭家的意思。”   沐氏越想越觉得这个办法好,“到时候让林家多出两个吹鼓手,弄得热闹一些,路上多洒些喜糖,给郭家和旭哥儿做足脸面。”   一家三口一边闲话一边商议成亲的事情,沈珍珠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设计了其中许多的细节。   说着说着,天就黑了。一家三口正准备吃饭,沈复瓯来了。   沈复年起身迎接,“三弟来了。”   沈复瓯客气向沐氏问好,沈珍珠也与三叔行礼。   沈复年招呼他上桌,“来,一起吃。珍珠,把家里的酒端上来。”   沈复瓯也不客气,“我与二哥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   沈珍珠送来了酒,沐氏晓得男人吃起酒来没完没了,索性带着女儿去西屋吃饭。   沈复年亲自给弟弟倒酒,“家里怎么样?光靠那几十亩地,往后文松和文墨长大了,怕是要吃紧。”   沈复瓯端起酒杯,“二哥别说,先让我喝一杯,一醉解千愁。”   沈复年笑,“也不至于,日子能过的下去,慢慢来,总会有办法的。”   沈复瓯喝完一杯酒,“二哥,我来是有两件事,第一件是受大哥所托。过几日大哥要去王家下聘,让我来问问二哥去不去?”   沈复年给他倒酒,“我不去,等王家女过门时,我该送礼送礼,但王家那边我不会去的。”   沈复瓯喝了一口酒,低声问道,“二哥,这好好的,你怎么和豆腐王家结了仇?我看你以往极少与人结怨的。”   沈复年慢慢吃了一口菜,“我也不瞒你,豆腐王家的女儿连同北街王家子一起暗算珍珠,若不是珍珠机灵,怕是糟了毒手。这事儿牵扯到珍珠的清白,我只跟你说,连爹娘都不知道。出了这个门,你就全部忘掉。”   沈复瓯手里的酒杯停在半天空,半晌后他缓缓放下酒杯,“二哥,您要不说,我心里还跟着大哥大嫂一起埋怨您呢。既然如此,二哥不去也罢。只是二哥,这王家女既然这般不妥当,往后过了门,大哥家里的日子又得不消停。”   沈复年沉声道,“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二嫂还挨了爹一顿骂,我何苦再去多嘴。”   沈复瓯叹气,“爹就是这个性子,没得办法。我听说前儿沐叔跟爹吵嘴了?”   沈复年看了弟弟一眼,“长辈的事情,咱们不好多嘴。”   沈复瓯打哈哈,“二哥说得对。”   沈复年又问,“除了这个,你还有何事?”   沈复瓯叹一声气,喝一口酒,“二哥您看,我两个儿子一天大过一天,且都在读书,虽不知将来能不能有个结果,但他们想读,我总不能把他们叫回家种地。原来还有爹娘和二哥照看,自从分了家,我这日子一天不如一天,想来问问二哥,有没有什么好门路,辛苦些不怕,一个月能多几文钱,好歹也能补贴家用。”   沈复年陷入沉默,一连喝了两杯酒才缓缓开口,“那种眼睛头上看得见的挣钱门路,怕是不好找。”   沈复瓯回道,“这个我自然晓得,我不能文不能武,又不像二哥这样有才干。我知道有些为难二哥,也是话赶话赶到这里,跟二哥讨个主意。二哥以后帮我留心些,成与不成二哥不必放在心上。”   沈复年端起酒杯与他碰一杯,“那这事儿我先放在心上。今日我去郭家送了日子,就定在八月二十,到时候还得劳烦你许多事情。”   沈复瓯把胸脯一拍,“二哥只管开口,这等热闹我最喜欢凑,更别说珍珠还是我侄女。”   兄弟两个一边吃喝一边说闲话,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沈复瓯喝得有个五分醉,拒绝了兄长相送,自己回家去了。   沈珍珠晚上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有些睡不着。今天五月初七,离八月二十还有三个多月,三个多月后我就要成亲了?   沈珍珠又摸了摸手上的戒指,她把郭怀旭给的戒指套在了左手无名指上,虽然别人不明白戴在这根手指上的意思,沈珍珠自己却喜欢没事摸一摸。   沈珍珠把身上薄薄的被子踢开,只盖了个肚子。初夏的小镇,晚上不热,偶尔还会有蚊子。她床上的帐子已经放了下来,淡绿色的蚊帐在夏季看起来就很清凉。   时间过得真快,过两天他又要走了。前两天郭家办洗三,这两天定婚期,郭怀旭都没怎么过来。   等下次他回来,我们就要成亲了。   沈珍珠想到那日他在铺子里的情景,忽然觉得很不好意思,抱着被子卷在床上滚了起来。   上辈子这个年纪我在干什么?好像在读高中,那时候的日子真难啊,没有学费、没有生活费,姑妈操碎了心,她就那样咬牙挺了过来。   想到姑妈,沈珍珠心里的迤逦顿时消失不见,又平添了一丝惆怅。也不知道她过的怎么样了,我给的钱她能留在手里吗?   沈珍珠心里叹了口气,希望姑妈在那一世能好好的,希望那一世的父母能早早投胎,下辈子长命百岁。   在心里祈祷了半天,沈珍珠渐渐进入梦乡。等她再醒来时,外面已经有了亮光。   五月的天,早上亮的比较早。早上天气不冷不热,沈珍珠只穿了两层,既凉爽又舒适。   她收拾好了正准备去铺子里,被沐氏叫住,“月牙,把油纸伞给你们姑娘带上。往后外头有太阳时,给你们姑娘打上伞。”   沈珍珠吃惊,“娘,又没下雨,我打什么伞?”这种小镇子,她要是天天打散,说不定人家又要背地里说她娇气。   沐氏看了看女儿的脸,“往后太阳一天比一天大,你每天去铺子里,路上晒着了可不好。别仗着长的白就不当回事,仔细长斑。”   沈珍珠看了看外面刚刚升起的太阳,“娘,那我等太阳大的时候打好不好。早晚又不晒,我打把伞,到时候人家跟看猴子似的看我。”   沐氏笑,“那王家女出个门还戴帷帽,你打个伞怎么了。把伞带上,晌午回来吃饭,吃了饭在家里歇一歇,到时候让你爹去替你。”   沈珍珠笑,“我晓得了,娘我先去,等会子让月牙回来拿饭。”天暖和了,饭送到铺子里也没凉。   主仆两个出了门,沐氏开始在心里计划,夏天如何才能不让女儿晒黑。   想到这里,沐氏回房就去喊沈复年,“官人,现在天暖和了,你的腿也不疼,往后起早一些去铺子里看看。”   沈复年一边起身一边笑道,“我晓得了,怕晒着你女儿。”   沐氏笑骂他,“别胡说,姑娘家家的哪个不金贵。也就咱们珍珠懂事,见天往铺子里跑,谁家姑娘要出门子了不在在家里养几个月。”   沈复年就着沐氏洗剩下的水洗脸,“都听你的,把你女儿养好一些。”   沐氏给他找外衫,“旭哥儿长的那么好,咱们珍珠也不能差了。”   沈复年把手巾搭在盆子上,“男子汉大丈夫,长得好不好看不打紧。”   沐氏哼一声,“那长得不好看的,你女儿才看不上呢。”   沈复年笑,“胡说,我女儿才不是那等浅薄之人。”   沐氏也忍不住笑,“就兴你们男人挑好看的,难道我们女人就不能挑俊俏的?”   两口子说笑的时候,沈珍珠已经到了自家铺子。   开前后门,月牙去后院生炉子烧开水扫院子,沈珍珠盘货,主仆两个各自忙碌。   等两个伙计来了后,月牙回家取饭,一切如平常一样。   才过了端午,铺子里的生意会差几天,故而沈珍珠今日不是特别忙。半晌午的时候,铺子里就没有太多客人。   就在她闲着没事托着下巴趴在柜台上看外面人来人往时,门口忽然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郭怀旭来了。   他径直走到柜台前,“在看什么?”   沈珍珠看了他一眼,“看人来人往,看人间百态。”   郭怀旭哦一声,“这是悟道了?”   沈珍珠歪头看着他,“以后请叫贫尼悟道师太,这是我的道号。”   郭怀旭忍不住发笑,“今日不忙?”   沈珍珠嗯了一声,“每次过节后都要清闲几天,你什么时候走?”   郭怀旭看了看不远处的小吴和小李,低声回道,“后天。”   沈珍珠伸手拍了他一下,“说话就说话,看他们做甚。”   郭怀旭站直身,坐到旁边的凳子上,“我看看岳父在不在。”   沈珍珠也坐了下来,“我爹事情多,除了铺子,我家里还有一百多亩田地呢。前一阵子春耕收租子交粮税,我爹哪样都得操心。我感觉你才回来没两天,这么快就要走了。”   郭怀旭定定地看着她,“我很快就回来了。”   沈珍珠想到下一次回来就要成亲,忽然感觉脸上有些发热,躲开了他的目光,“你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身体。夏天太热,没事莫要到太阳底下晒,看晒黑了。”   郭怀旭开玩笑道,“我晒不黑的。”   沈珍珠斜睨他一眼,“你这是想让我嫉妒你吗?”   郭怀旭伸手在她头上揉了揉,“你跟岳父岳母说,婚事从简,别太抛费。日子是细水长流的事情,不在那一天。”   沈珍珠拍开他的手,“别把我头发揉乱了,我说话我娘才不听呢,她就要往热闹了办。”   郭怀旭的眼睛一直停在沈珍珠身上,她的眉眼,她的神态,还有她嗔怪他时的模样,他想一样一样刻到心里。   这一走,又是三个月。   沈珍珠感觉到他的目光灼灼,抬头看了一眼。有情人之间的对视,只消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彼此的意思。   沈珍珠低下了头,从抽屉里拿出账本,“你来帮我把这几天的帐算一算,我看看这个节日里什么卖的最好。”   郭怀旭将凳子搬的近一些,两个人一个算账,一个报账,郭怀旭遇到不懂的就问,沈珍珠毫不保留,一时间,铺子里只听见两个人的细细说话声。   等账目算的差不多,月牙回来了。   一进屋,她先去后院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茶水,然后跑到前头来汇报今日的结果。   “姑娘,姑娘,今日大太太也去王家送了日子。”   沈珍珠问了两个字,“哪天?”   月牙回道,“七月十九!”   沈珍珠吃了一惊,“这么快!”   月牙因为跑的急,出了些汗,她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昨儿咱们送的日子是八月二十,我听说大太太和王家合计,说什么长幼有序,姑娘这边八月成亲,大少爷总不能排到后面去。大太太本来想挑个八月初的,怎奈八月初没有好日子,这才挑了个七月十九。”   沈珍珠笑道,“我晓得了,你辛苦了,去后面玩去吧。”   月牙见郭怀旭坐在这里,转了转眼珠子,叫上毛毛就一起去了后院。   沈珍珠对郭怀旭道,“七月十九还热着呢,大伯娘可真是舍得。到时候剩一些菜留都没法留,还不得白送人。争这个先,有什么意思。”   郭怀旭继续打算盘,“到时候你去吗?”   沈珍珠点头,“我去老宅吃个席,别的跟我没关系。至于那王招娣,若是她懂事,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我叫一声大嫂,她要是跟我拿乔,我可不买账。”   郭怀旭嗯一声,“她过她的,我们过我们的,不相干。”   沈珍珠忽然低声道,“文清可真是心大,王招娣以前天天往你跟前凑,他竟然不在意。”   郭怀旭立刻从算盘里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她,一双眼睛像黑曜石一般,看得她心头发颤。   沈珍珠立刻连连摆手,“我不说了,你快算账。”   郭怀旭低下头继续算账,“眼见着天又热了起来,夏天太热,你莫要贪凉吃凉东西,夜里还是要盖着肚子。”   沈珍珠托着下巴看着他,帅气的小哥一边算账一边跟她说一些生活中的小事,黑发如墨、面如冠玉,沈珍珠觉得自己每次这样看他时都会词穷,她只想拍案而起,真他/妈的太好看了!   郭怀旭察觉到了她的目光,他再次抬头,眼神温和地对她笑了笑,然后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情,全然不去管她放肆的目光。   是的,沈珍珠的目光有点放肆。从头发丝一直到脚下的鞋,她一寸都没放过。   那边两个伙计十分有眼色,一直在那边说着闲话,连看都不看这边一眼,反正这会子没客人。   等算完了帐,郭怀旭抬起头,“珍珠,我渴了。”   沈珍珠看了看旁边的茶盏。   郭怀旭端起旁边的茶盏,“凉了,我们去倒些热的吧。”   不等沈珍珠拒绝,他一手拉起她,一手端着茶盏往后院而去,正在院子里玩狗的月牙见状赶紧又跑到前面铺子里去。   郭怀旭自己去茶水间拎了壶热茶,又拉着沈珍珠一起到了小客厅里。   他将沈珍珠按到墙角的凳子里坐下,给她倒了一杯茶,自己也端了一杯坐在她旁边。   沈珍珠有些奇怪,“你怎么啦?”   郭怀旭喝完一杯茶,放下茶盏看着她,见她双眼灵动,娇媚可人,忍不住伸出手轻轻一带,将她拥进怀里,“珍珠,后天我就要走了。”   沈珍珠本来想推开他,听见这话又收回了手,嗯了一声。   这两张凳子的位置放的好,正好在两面墙的夹角之处,不临门不靠窗,外面一点看不见。   郭怀旭伸手将她手里的小茶盏拿开放在旁边的小几上,将她反身轻轻一压,沈珍珠半个身子就躺在了他怀里。   沈珍珠忽然被这样放倒,看着他的头发倾泻而下,心砰砰跳了起来,“你干嘛,放我起来。”   郭怀旭从上而下看着她,往下俯身,凑的十分近,“昨天我很高兴。”   沈珍珠眼神闪躲,“你捡到钱了?”   郭怀旭一只手揽着她腰,一只手轻抚她的脸,“我本来以为要等到明年的。”   说完,他低下头,用鼻尖抵着她的鼻尖,“你哪里知道我的苦。”   自从二人定了关系,他时常夜里入梦,满心都是眼前人。看不到的时候日夜想念,等见到了,他还要守着礼,丝毫不能逾矩。偶有一点亲昵的举动,还要掌握着分寸,怕吓着了她。   沈珍珠的脸腾地红了起来,“郭二哥,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正人君子。”   郭怀旭在她脸上亲了一下,凑到她耳边说,“君子也是要娶妻的,我在外面从来不多看别人一眼,这难道不是君子吗?反倒是珍珠你,刚才一直盯着我看,出家人怎能如此?”   沈珍珠小声反驳,“我只是看看,又没动手。君子非礼勿行,敢问郭二哥,你现在这般是君子所为吗?”   郭怀旭目光灼灼看着她,从眉眼到嘴巴,到脖颈,再到起伏的山峦……   他收回目光,再次低下头凑到她耳边道,“那我今日不想做君子。”   沈珍珠要起来,他立刻道,“别动。”   沈珍珠明显看到了他喉头间轻轻的滚动,顿时吓得不敢再动。见他又凑了过来,沈珍珠一个侧身,嗷一声把脸埋进他怀里,躲避他的目光和随时可能来的“袭击”。   郭怀旭轻笑,把她从怀里挖出来,“你别怕。”   沈珍珠挣扎着从他怀里坐起来,对着他胸口捶了一下,“没个正经。”   郭怀旭伸手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咱们说说话。”   沈珍珠嗯了一声,可说着说着,他忽然凑过来打断她说了一半的话。沈珍珠想到后天一走,又要分别三个月,故而没有拒绝他。   很快,沈珍珠就后悔自己的决定。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根本就没个餍足。一次不够,又要第二次,她拢共就没说几句话,被打断了三四次。   沈珍珠见他又凑了过来,伸手抄起旁边的小茶盏递到他嘴边,把那大半杯凉茶灌到他嘴巴里。   郭怀旭本来满心的火烫,被这一辈凉茶全部浇灭。   沈珍珠捂嘴笑,“可清醒了?”   郭怀旭咽下最后一点茶水,手上一使劲,沈珍珠没坐稳,一下子趴在他肩头。   沈珍珠笑着拍了他一下,“干嘛,吓我一跳。”   初夏的晌午,外头暖阳当空,屋内,一对小儿女或是喁喁私语,或是一起笑闹,屋里屋外,互不干扰。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七月二十。昨日,沈家大房刚刚把长媳王氏娶进门。   今日是认亲的日子,沈家二房作为亲叔叔婶子,自然要去。   一大早,沐氏让女儿换上了一条八成新的裙子,头上金钗玉环,点红唇,画柳眉,在比美这方面,沐氏从来不落人后。   吃过了早饭,一家三口带着月牙一起往老宅去。   昨日大房娶妻,沈复年没有跟着去迎亲,只是在老宅帮忙。平远镇娶媳妇是大事,能热闹上三天三夜。沈复年夫妻一直不冷不热,老宅来叫就去,不叫从来不会主动。   月牙给沈珍珠打着伞,一家三口慢慢走。路上,遇到熟人,沈复年夫妻客气地打招呼。   等到了老宅门口,月牙收了伞。老宅门口还有很多昨日放炮残留下来的纸屑,想来是太忙了,还没来得及扫,或者是潘氏想把这喜庆多留几日。   大门是开着的,沈复年带着妻女走了进去。   沈复瓯来的早,赶紧迎了过来,“二哥二嫂来了,快进屋,娘才刚还说您呢。”   沈复年跟着往屋里走,“你来的倒早,这几日不忙?”   沈复瓯笑道,“不忙不忙,农闲忙什么,等九十月间我再忙。”   前些日子,沈复年帮他找了件辛苦差事,这还是沾了卫家的光。卫家是海云县最大的粮商,每年都要从全县收购粮食。卫家自然不可能到每个村子去收,许多镇子上会有人专门负责干这个。给谁干不是干,在沈复年的说合下,沈复瓯拿下了这附近三个镇子的供应。如今谁家要卖粮,第一个找他。除了正经的粮食,他还收别的,什么花生豆子、兔毛鸡蛋废铁。收粮食一年就忙两季子,其余时间他就收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运到县城去卖。   虽然也能挣两个钱,但着实辛苦。   兄弟两个一起进了堂屋,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太已经高坐主位,连沈氏今日都带着一大家子过来了。   屋里人挨着人,高椅子小板凳摆满了。   沈复年与沐氏进来就行礼,“爹,娘。”   沈老太爷鼻子里哼一声,一个字没说,两口子也不在意。   沈老太太笑眯眯道,“自己人不用客气,都坐。珍珠,来坐我身边。”   旁边胡少言看着沈珍珠有些出神,表妹似乎越来越好看,连笑都多了很多。   再有一个月她也要成亲了。   沈氏拉了拉小儿子的袖子,胡少言反应过来,赶紧收回了目光。   沈珍珠坐在与沈老太太拉闲话,没说几句,王二姑娘,哦不,王招娣,现在该叫王氏了。   王氏与沈文清一起进了屋,沈文清看起来倒是一脸喜色,王氏一早起服侍他穿衣吃饭,非常符合贤妻良母的要求。王氏微微低着头,像是害羞一般,沈珍珠看不清她脸上的表情。   昨日过嫁妆时,王氏确实给潘氏挣了脸。那一抬抬嫁妆,每一箱都塞得满满的。北街王家说到做到,真给了王氏一份像样的嫁妆。   小夫妻两个先给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太敬茶,得了两个红包,然后是沈复生和潘氏,也得了两个红包。   这是正经的祖父母和父母,小夫妻都行了大礼。   再往下是沈复年夫妻,小夫妻一个鞠躬一个屈膝,喊了一声二叔二婶,沐氏也给了两个红包。   潘氏眼睛尖,一看那红包就知道里头不多,撇了撇嘴,小气。   再往后是沈复瓯夫妻和沈氏两口子,小夫妻一圈礼行下来,倒是得了不少红包。   这有进就有出,小夫妻见过了长辈,然后就是平辈相见。先是自家人,沈珍珠排了第一个。   长幼有序,这个道理沈珍珠还是懂的。她主动起身行礼,“大哥,大嫂。”   沈文清自栩是读书人,不跟沈珍珠计较之前打他的事儿,鞠躬还礼,“大妹妹。”   王氏连带笑意,也还了个礼,“大妹妹。”   沈珍珠并未多说,王氏从袖子里掏出一个红包,“这一阵子因着大妹妹忙,我们来往的少了,往后都是一家人,大妹妹没事就回来玩,我们还跟以前一样才好呢。”   沈珍珠接过红包,笑着回道,“好呀,前些日子表姐送给我两盆菊花,到时候我看看能不能酿出菊花酒,若是能成,我请大嫂吃菊花酒,大嫂放心,我的酒不醉人。”   沈珍珠说完后笑看着王氏,小样的,你以为做了我大嫂就既往不咎,给我老实趴着。   王氏听见菊花酒三个字,笑容顿时卡在脸上,小浪蹄子,你再得意,见了我还是得行礼。   沐氏看了一眼女儿,并未说话。沈复瓯觉得这话有些不对味,但又不知道哪里不好,悄悄去看沈复年,只见他目不斜视,干脆也端坐不说话。   这等场合,沈珍珠说话体面,虽然里头带了刺,王氏不能不接,“那感情好呢,等妹妹的菊花酒有了,定要记得叫我。”   王氏脸上在笑,眼里的挑衅沈珍珠看得清清楚楚。   她把那红包往袖子里一塞,送了一条帕子给王氏,“这还是以前明月姐姐送我的,我想着大嫂跟明月姐姐要好,索性借花献佛,望大嫂能喜欢。”   王氏笑着接过帕子,“多谢妹妹,我也好久没见到明月姐姐了。”   沈珍珠眨了眨眼,“听说明月姐姐跟符大人去外地赴任去了,大嫂如果想明月姐姐,明儿写封信,我让旭哥哥帮你带给祁州官学里的王三公子。大嫂跟王三公子不是一向好得很,他定会想办法帮你达成心愿的。”   沐氏嘴里的茶差点喷了出来,她立刻用帕子按住嘴,强行忍住了笑。   王氏的脸变得铁青,沈珍珠一声旭哥哥喊得她心里就不高兴,觉得沈珍珠在炫耀,再听到什么王三公子,她更是坐立不安。嫁给沈文清是她最后的选择,一是看中沈文清将来前程比郭怀旭好,二则还能从身份上压沈珍珠一头。她知道沈文清喜好贤妻良母,从昨儿晚上开始就百般体贴,才一个晚上就收服了沈文清。   谁知沈珍珠一句话就点中她的死穴,王家的事情是王氏一辈子不愿意提的事情,王三郎更是她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   沈文清发现王氏的异常,关心地问道,“怎么了?”   王氏立刻对着沈文清笑,“无事。”   沈文清点点头,“大妹妹性子活泼,平日里也忙的很,你无事莫去叨扰。”   王氏立刻道好。   沈珍珠笑而不语,你不来我才安生呢,谁稀罕你们。   姑嫂两个之间的刀光剑影,大概只有沈复年夫妻和胡少言能看懂。   沈老太太见姑嫂两个好,反到高兴地对儿媳妇们道,“看看,这知根知底的就是好。她两个原来就经常一起玩,虽说有过打打闹闹,这做了亲姑嫂,又能亲热到一起去。”   潘氏也很得意,“招娣是个懂礼贤惠的,一大早就起来做了一桌好饭菜,伺候文清也很上心,也肯让着弟弟妹妹们。”   沐氏眼风扫了过去,潘氏的话让她十分不满,你媳妇懂事,我女儿不懂事需要她王招娣让着?   沈珍珠给了沐氏一个安抚的笑容,然后看向正在跟弟弟妹妹们说话王氏,我要怎么让大家知道你对我不怀好意呢?   等见完亲,一家子继续留下说闲话。长辈们在屋里说话,孩子们到门外廊下和院子里玩耍。   沈珍珠与沈宝珠坐在一起说帕子上的花样,说着说着,她袖子里的红包忽然掉了下来。   红包掉下来的同时,那红包口子也开了,里面一枚铜钱咕噜噜滚了出来。   沈珍珠立刻慌着去捡那红包,等捡到红包,她又去追那一文钱。那一文钱继续往前滚,一直滚到院子甬道中间的石砖那里才停下。   沈珍珠捡起那一文钱,拿帕子擦了擦,然后捏了捏自己的红包,“咦,就一文吗,其余的哪里去了?”   她问旁边的沈文松兄弟,“才刚钱掉出来后满地跑,你们谁捡到我的钱了?”   沈文松兄弟摇头,一起道,“大姐姐,我们没捡到你的钱。”   沈珍珠不相信,又问沈文岳,“文岳,是不是你捡到我的钱了?快还给我,那可是大嫂给我的见面礼。”   沈文岳立刻嚷嚷道,“大姐姐你别混赖,我哪里捡你的钱了。我看到你那红包里就滚出一文钱来,没了。”   沈珍珠睁大眼睛,“你胡说,大嫂怎么可能只给我一文钱!你们多少,难道也是一文钱?”   沈文松立刻掏出自己的红包倒了倒,“我有五文钱。”   沈文墨也掏出自己的红包,“大姐姐,我的也是五文钱。”   沈珍珠又去看胡少言,胡少言比沈文清小几个月,王氏也给了他一个红包。   胡少言自然知道王招娣是什么货色,立刻掏出自己的红包,“表妹,我也是五文钱。”   沈珍珠的脸拉了下来,她看向沈宝珠,“宝珠妹妹,你的多少?”   沈宝珠意识到了不对,一把拉住沈珍珠的手,“姐姐,早上是我装的红包,可能我装错了。是我的不是,等会我送姐姐两样东西赔罪。”   沈珍珠自然不会任由沈宝珠把事情盖下去,伸手快速从她袖子里掏出红包,当着兄弟们的面叮叮当当倒出十个铜板。   大家都安静了下来,沈文墨忽然喊道,“大嫂怎么这么偏心!三哥,让我看看你的。”   他伸手去抢沈文岳的红包,沈文岳立刻闪到一边,“都是一样的。”   沈文松把弟弟扯回来,“你快住手!”   屋里面的大人也听到了动静,沐氏首先走了出来,“珍珠,怎么了?”   胡少言这回没有去征得沈氏的同意,快速对沐氏道,“二舅妈,才刚表妹的红包掉了出来,里头只有一个铜板。我跟文松和文墨都有五文钱,宝珠妹妹有十文钱。”   沐氏的笑容收了起来,沈宝珠是亲小姑子,多一些也就罢了,怎么旁人都是五文钱,只有我女儿就一文钱?   我女儿缺你那一文钱吗?看不起谁呢!   沈珍珠把沈宝珠的红包还给她,然后捏着自己的那一文钱走进了屋里。   长辈们都听到了胡少言的话,沈老太太的目光看向了王氏。王氏的眼神乱窜,她就是不想多给沈珍珠一文钱,可她万万没想到沈珍珠居然当场拆了红包。   沈珍珠站到王氏身边,忽然笑道,“大嫂,多谢你的一文钱。”   场面尴尬下来,沈复年慢悠悠地喝茶,“珍珠,你大嫂给的,半文钱也是心意,莫要挑剔。”   沈珍珠笑着把一文钱摊在手心里,“爹说的是,我没有挑剔,大嫂这样看重我,我心里高兴呢。”   王氏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沈老太太也觉得自己被甩了一巴掌,她刚刚夸过姑嫂和睦来着。   王氏这个时候自然不能装傻,“大妹妹,想来是我早上一时忙乱,装错了。妹妹别生气,我回头给你补上。”   沈珍珠似笑非笑地看着王氏,“大嫂,真不用,大嫂的心意我都知道,一文钱也是疼我的。”   站在门口的的胡少言噗呲笑了出来,沈氏一个眼神飘过去,胡少言立刻止住了笑。   潘氏打圆场,“大郎媳妇,你去厨房看看,准备晌午的饭菜。”   王氏如蒙大赦,行个礼就走了。   等她一走,潘氏对屋里女眷们道,“文清媳妇做姑娘时就烧得一手好茶饭,这娶媳妇嘛,可不就得这样的,光会写字打算盘有什么用,不顶吃不顶穿的。”   沈珍珠瞟了潘氏一眼,“大伯娘,会算账还是有用的,我家里的帐都是我算的,从来没错过一文钱。要是那不会算账的,一天算的家里少个一二十文钱,天长日久的,家里丢了几十两银子都没地方找补去。”   旁边的孟氏听得直咂舌,沈珍珠这话就差没指到潘氏鼻子上骂她了。沈氏暗自庆幸,辛亏没让少言娶她,不然少言哪里还有活路。   潘氏气得胸口起伏,想到这是儿子的好日子,生生忍住了。   沈老太爷想开口骂沈珍珠,沈老太太一个眼神飘过去。   沈珍珠把一文钱收起来,“多谢大哥大嫂的一文钱,礼轻情意重嘛。娘,我就跟您说过,大哥成亲不用送那么重的礼。大哥是读书人,您送多了黄白之物,平白玷污了大哥的清名。”   沐氏嗯了一声,“你说得对,我记下了,等往后文清的孩子出生,我定会礼轻情意重。”   沈复年缓缓道,“珍珠,去跟你兄弟们玩。”   沈珍珠的目的达到,给长辈们行个礼之后就出去了。 第62章 . 万事备只待吉时 婚前准备;负心汉……   沈珍珠自去门外玩耍, 潘氏那句写字打算盘不顶吃喝让沐氏有些不高兴。她女儿就会写字打算盘,但这两样本事就是能顶吃喝。   沈复年给了沐氏一个安抚的眼神,沐氏没有接潘氏的话, 只管跟孟氏说闲话。   门外头,沈珍珠看着沈宝珠,“妹妹, 才刚是我鲁莽了,你别生气。”   沈宝珠笑得有些勉强, 若说是四文钱或者六文钱, 还能推说是装错了, 只有一文钱在里头, 谁也不信是错了。   王氏这事儿办得不体面, 沈宝珠想给她圆都圆不回来。   沈宝珠想到那天晚上沈珍珠带着郭家人来打架时说的话,难道大嫂真的有什么不妥当?   沈珍珠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妹妹,大哥成亲了, 下一个轮到了你, 妹妹定要自己挑个可心意的。”   沈宝珠被说的有些羞, “姐姐快别说了。”   沈珍珠一回头, 发现沈文松兄弟两个竖着耳朵偷听。她伸手拧住沈文墨的耳朵, “外祖父说你课堂上经常打瞌睡, 你晚上干甚去了?”   沈文墨疼得嗷嗷叫, “大姐姐快松手。”   沈文岳找来了许多小玩意, 沈珍珠又带着弟弟妹妹们一起玩那些小孩子们玩的东西, 还下了注。很快,她把几个弟弟的钱都赢了个精光。   胡少言在一边默默地看着她,原来他总觉得表妹虽然脾气大, 却是个需要人保护的弱女子,可不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表妹的脾气收敛了很多,虽然看着还是纤细柔弱,却仿佛风中寒梅一样,不管寒风怎么吹,都不影响它越开越旺。   沈珍珠眼看着几个弟弟输得眼睛都绿了,笑着把钱又还给了他们。   沈文墨凑到她身边,把她从头到脚看了一遍。   沈珍珠奇怪,“你看什么?难道还想输钱?”   沈文墨悄悄道,“大姐姐,我娘说等你出门子时让我背你。”   沈珍珠哈哈笑,“就你这小身子骨,还背我?你别把我摔到地上去了!”   沈文墨不服气,“我力气大着呢,大姐姐不信让我背一下试试。”   沈珍珠自然不会让他背,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我不用人背,我自己走。”   沈文墨想了想,“大姐姐跟别人不一样。”   这是沈复瓯与孟氏背地里说的话,姑娘出门子,总得有人背,二房和大房不合,可能不会让沈文清背。如果三房把沈文松抬出去,大房也会不高兴。既然如此,若是二房来要人背沈珍珠,就让沈文墨去。他是家里最小的一个,哪个哥哥好意思跟他争。   这事儿沈珍珠考虑过,她是招婿,不是出嫁,到时候她要让郭怀旭牵着她的手出西厢房,她踩着红布上花轿,等回来的时候,再让郭怀旭牵着她进堂屋行礼。行过礼之后,让郭怀旭公主抱她回洞房。   完美!   她不要人任何人来背,就算真的要背,她心里还是期盼着沐云舟能回来。   在老宅吃了顿饭后,二房三房一起离开。   刚出大门口没多远,孟氏先开口道,“文清媳妇今日这是怎么回事,既然嫁给了文清,如何还这样针对小姑子?”   沐氏嗤笑一声,“人的性子岂能随意就能改了,三弟妹不用担心我们,珍珠并不在意。”   沈珍珠倒不在意,“娘,不用放在心上。大嫂今日忽然对我亲热,我反倒不自己在。我跟文清一向不和,王招娣这样也算夫唱妇随。娘您不知道,她一对我笑,我的汗毛就竖起来,心里还得猜测她又在打什么鬼主意。”   沐氏笑骂女儿,“人家对你好你还不乐意,非得骂你才行?”   沈珍珠将伞往沐氏那边侧了侧,“娘,这样也好,往后我跟文清就继续维持这样不远不近。倘若真来个懂事的大嫂,非要修补我跟文清的关系,反倒不美。满平远镇谁不知道我跟王招娣不合,我可不想再去跟她们打交道。”   孟氏看了一眼沈珍珠,“珍珠,顾得住大面就好。”   沈珍珠对孟氏露出一嘴小白牙,“三婶您放心,我今天可没有失礼的地方。”   两家人在十字路口告别,沈复年转身进了铺子,沐氏带着女儿往家而去。   回到家沈珍珠就开始忙活,她现在可没时间休息。还有一个月她就要成亲了,她还有好多东西没准备好呢。比如她的小衣,比如她的枕套。   沈珍珠第一次知道古代的女子备嫁这么困难,那么多东西需要自己一针一线制作。幸亏家里还有三个帮忙的,要是全指望沈珍珠一个人,非得累死她。   沈珍珠的手艺还不敢单独绣大件,虽然她的针法已经找回来很多,但那总是一种下意识的肌肉记忆,对于针线活的整体把控,非一朝一夕能成。   她的喜服是徐裁缝做的,床单被面上的花是沐氏指导她和月牙一起绣,只有她和郭怀旭衣裳上的一些纹路和花色是她亲自修的。   七月的晌午还热的很,沈珍珠正在绣自己的一件肚兜。她怕自己的汗弄到衣裳上面,不时用帕子擦擦手和额头。   月牙凑过来看了看,“姑娘,您真的要做这样的吗?”   沈珍珠看了她一眼,“又不让你穿,你害臊什么。”   月牙捂嘴笑,“姑娘这个还怪好看的,姑娘为什么不做红色的?”   沈珍珠看了她一眼,“寝衣是红色的,里头的衣裳若是再用红色的,那也太艳了,这月白和鹅黄正正好。若是外头寝衣是淡色的,里头倒是可以配个红色。但你看我娘给我买的衣裳料子都是红色的,我可不想从头红到脚。”   月牙笑,“姑娘,新娘子都是从头红到脚。”   沈珍珠手里是一件月白色的肚兜,上面绣了一朵牡丹花,这肚兜前面做了两个凹槽,不似别人那种只有胸前的一片布,她这个是可以整个围起来的,在后边连接处缝了许多布条做的小圈圈,中间一根绳子串过所有的小圈圈,尾巴处可以打个活结。   这款式有点仿照她前世看到的礼服模式。   沈珍珠忍不住想笑,这衣裳想解开怕是不容易,她甚至能想象到郭怀旭满头大汗跟这衣裳作对的样子。   月牙还小,自然不懂沈珍珠心里在想什么,“姑娘,您笑什么?”   沈珍珠赶紧收起笑,“没什么。”   后面的一个月,沈珍珠基本上没怎么出门。沈复年一边看着铺子,一边和沐氏一起准备女儿的婚事。就在八月十四那一天,郭怀旭再次归来。   此时的沈珍珠已经准备好了充足的准备,因着还有六天就成亲,沈家这个中秋节都没怎么好好准备。   听说郭怀旭回来,沐氏立刻打发月牙去郭家送了一些铺子里的月饼。   月牙拎着月饼就往郭家跑,郭怀旭才到家门,衣裳都没来得及换呢。   月牙一进门就看到郭怀旭正抱着侄女站在房门口说话,他左手托着大丫头的身子,右手托着她的头,让她斜躺着与自己面对面。虽然大丫头已经能抬头,但小脖子还是没力气,必须要拖着,郭怀旭这个姿势看起来倒像是时常抱孩子似的。   三个月的小孩子能听懂个啥,只是睁着黑黢黢的大眼睛看着眼前忽然出现的人。   大丫头哦了一声,郭怀旭对着她笑了笑,也哦了一声。   叔侄两个你一声我一声地说了起来,看得李氏直笑,“二叔真是有耐性,你大哥抱着孩子就不知道要怎么哄。”   郭怀旭见到月牙站在门口,“怎么不进来?”   月牙挠挠头,她刚才就是想替姑娘看看姑爷怎么样,没想到却看到这样一幕。   刘氏不在家里,李氏出来招呼,“月牙来了,快进来。”   月牙将手中的一个匣子双手捧给李氏,“郭大奶奶,我们太太说明儿就是中秋了,这是铺子里卖的月饼,虽不是什么金贵东西,给您应个景也好。”   郭怀旭看了月牙一眼没说话,李氏接过月饼,“婶子真是太客气了,月牙你等等。”   李氏回到堂屋里,将匣子里的月饼拿了出来,又装了一些自家买的点心放到里头,“这是我前儿自己做的花生糖,你拿些回去给你们姑娘甜甜嘴。”   月牙接过匣子,“多谢郭大奶奶。”   她又看向郭怀旭,“姑爷,您有什么话要带的?”   郭怀旭千言万语在心中,却无法对月牙说一个字,“没有什么话,你先回去吧。”   月牙捧着盒子走了。   李氏从郭怀旭手中接过孩子,“二叔,你去洗洗吧。明日过节,虽则过几天就要办婚事,明日还是要买些节礼送到沈叔叔家中去。”   郭怀旭点头,“多谢大嫂。”   那头,月牙拎着花生糖回了家,跟沐氏打过招呼后直奔沈珍珠的屋子,“姑娘,我回来了。”   沈珍珠正在清点自己的首饰,“回来就回来,嚷嚷什么。”   月牙嘿嘿笑,“我去的时候,姑爷正抱着大丫头玩呢。郭大奶奶给了些花生糖,姑娘要不要尝尝。”   沈珍珠嗯了一声,“你先放那里。”   沐氏掀帘子进来,手里端着一碗羊奶,“把这个喝了。”   沈珍珠现在闻到羊奶就想吐,这些日子沐氏天天让她喝这个,说是能变白,让肌肤变得更细腻。   沈珍珠当然知道羊奶好,可一天喝两大碗她真的受不了啊喂,特别是这羊奶只是经过简单的加工,味道比较重。   在沐氏的注视下,沈珍珠一仰头喝光了碗里的羊奶,立刻伸手从匣子里拿了一块花生糖塞进嘴里。   沐氏仔细看了看女儿的脸,在她的不懈努力下,女儿这几个月变化不小。小脸越发白嫩,真正是肤若凝脂,连胸口那里好像都稍微大了一些。   沐氏心里十分高兴,“别太累着,仔细眼圈黑了。”   沈珍珠感觉自己在亲娘眼里就是一只小猪,一定要养的白白嫩嫩的,然后忍痛交到女婿手里。   喝过了羊奶,沈珍珠继续清点自己的首饰。   因着要成亲,沐氏找□□匠给她打了个全新的首饰盒子,一共五层。最底下一层,是一套全新的赤金首饰,一共五件;第四层是一些零散的金饰,其中一根金钗上面还镶嵌了一颗宝石,虽不是特别名贵的东西,在这个小镇已足够她“艳压群芳”,另外一根金步摇底下面串了两串珍珠,行动间珠串轻轻晃动,沈珍珠特别喜欢那种感觉。除此之外,还有两对金耳环,两个金戒指;第三层是一套成套的银饰,一共七件;第二层是一些零散的银饰,大多都是她之前戴过的旧物;最上面一层,是她的金锁。   这个匣子里所有的东西加起来,比镇上许多人家的家底都厚。沐氏就这一个女儿,女儿成婚,她毫不吝啬。   沈珍珠清点完了自己的首饰匣子,让月牙找来另外一个小匣子,把常戴的几样放进去,摆在梳妆台上,然后把大首饰匣子锁好藏起来。   等清点完了首饰,主仆两个一起去了西厢房。西厢房是沈家准备的新房,虽不是正屋,好歹是个独立的大空间。   前一阵子郭家来量过了沈家的西厢房,郭铁匠给郭怀旭打了一些家具。衣柜、箱子、塌、桌椅板凳,连盆子都打了好几个。   小镇上的人天天跟看稀罕一样细数郭铁匠给儿子办嫁妆,啧啧,除了家具和衣裳,还有锅碗瓢盆杯碗盘碟,最让小镇人吃惊的是郭铁匠居然还给郭怀旭买了二十亩地。   二十亩地放在沈家不算多,但对绝大多数普通人家来说,二十亩地也是一笔不小的财产。   沈珍珠在厢房里转了一圈,“月牙,把我的书什么都搬过来,这么大的书架,空着多难看。”   主仆两个一起动手,把沈珍珠以前看过的书,连她写的字都一起搬了过来,又往书架的格子里摆了一些小摆件,还在窗台上摆了一盆她种的小野花,整个书房总算有了点生气。   就在沈珍珠一点一滴装扮新房时,郭铁匠把郭怀礼和郭怀旭一起叫到正屋,把手里的单子递给了郭怀旭,“这是我给你预备的东西,你看看。”   郭怀旭接过单子并没有看,“多谢爹娘为儿子操心。”   郭铁匠摇头,“我并没有为你花多少钱,都是你父亲留下的。”   郭怀旭打开单子仔细看了看,然后皱了皱眉,“爹,这是不是有些多了?”那些零碎的东西都不说了,除了二十亩地,还有一百两银子,这等于是把那二百两银子全给他了。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不多。”   郭怀旭想了想,“爹,这银子儿子不要,给大哥和三弟分了吧。”   郭铁匠摇头,“我没给你置办什么东西,怎么能把你父亲的东西拿来贴补自己的儿子,那我成什么人了。”   郭怀旭合上礼单子,“爹,儿子与大哥三弟自幼一起吃一起睡,儿子有了好东西,岂能自己一个人吃独食。有这二十亩地,已经很体面了,儿子自己也攒了一些,以后过日子不是问题。”   郭怀礼连忙道,“二弟,那是你的东西,我们不能要。”   郭怀旭笑道,“大哥还跟我客气什么,咱们家的底子我还能不晓得。章哥儿还没成亲,往后家里的花销大着呢。这样吧,爹,这一百两银子我拿二十两,其余八十两给大哥和章哥儿分了。”   郭家父子坚决不肯要,郭怀旭没有继续争论,“既然爹不肯要,回头我买些地给大哥三弟也是一样。”   郭铁匠知道他是个犟头,叹了口气,“你何苦如此。”   郭怀旭继续看单子,“爹,儿子往后要在平远镇生活,我们兄弟永远都是兄弟。   郭怀礼看着眼前俊秀出尘的弟弟,心理有些感慨,“二郎你放心,我们兄弟永远都是兄弟。”   坐在旁边的刘氏一句话都没说,只低头给孙女缝尿布。   郭怀旭笑了一声,很快看完了单子,“多谢爹娘为儿子置办了这么多东西,儿子很满意。”   郭铁匠看着郭怀旭,“这些是你父亲给你的,我这里也给你准备了两样东西,你等一会子。”   过了一会儿,郭铁匠从屋里拿出一张纸交给郭怀旭,“这是南街的一个小宅子,还有十两银子,是我和你娘给你准备的。”   刘氏倏地抬头,她一直以为那是给章哥儿买的宅子。   郭铁匠并没有去看刘氏,而是把房契塞进郭怀旭手中,“沈家一家子都喜欢你,爹很高兴。不管你在那里住,你都是我儿子。”   刘氏动了动嘴,郭怀礼看了她一眼,轻轻摇了摇头,她又低下头继续做针线。   郭怀旭这次没有拒绝,接下了房契。   转天早上,吃过了早饭,刘氏喊来郭怀旭,给了他五十文钱,“今日过节,你去买些肉送到你丈人家里去。”   郭怀旭摇头,“娘,儿子有钱。”   刘氏看了他一眼,“这是你爹让给你的。”   郭怀旭接过钱,“多谢娘。”   刘氏没有看他,“你不用谢我,我并没有为你做过什么。往后,往后你好生过日子吧。”   郭怀旭嗯一声,“那儿子去了。”   母子两个以前不怎么说话,后来郭怀旭身世揭穿,虽然偶尔会有交流,但仍旧是很冷淡。   郭怀旭并不去计较刘氏对自己的态度,他带着五十文钱先去了旁边专门卖菜的一条巷子。   他今日穿的一身干净,引得一路人观看。   “哟,郭二郎回来啦。”   “旭哥儿真是越发体面了,过几日我们就要去吃你的喜酒了。”   ……   郭怀旭笑着跟众人打招呼,去肉铺买了一条上好的肉,用草绳穿上,先去杂货铺跟沈复年打过招呼,然后往西街而去。   郭铁匠只对着儿子挥挥手,让他自去沈家。   离开三个月的郭怀旭,就这样拎着一条肉出现在了沈珍珠面前。   沈珍珠正站在廊下呢,抬眼望去,他的眼神依旧温柔缱绻,瞳仁里流动的光芒似乎在诉说着心底的思念,又仿佛带着对未来的憧憬。浅蓝色的直缀袍子,领口、袖口和下摆绣了通草花纹,腰间系了一根带子,上面挂了一个她做的荷包。   好一个清俊雅致的少年郎。   他也在打量沈珍珠,如雪一般的肌肤玲珑剔透,吹弹可破,隐约透着光,不见半点瑕疵。未绾紧的黑发轻柔飘逸,月白长裙被风吹起,仿佛仙子亲临。   郭怀旭笑着打招呼,“珍珠,我回来了。”   沈珍珠眉眼带着笑,“你回来了。”   沐氏从屋里走了出来,“旭哥儿来了。”   郭怀旭对着沐氏拱手,“岳母,今日过节,没有给您准备什么礼物,只买了一条肉,请岳母笑纳。”   沐氏笑着接过那一条肉,“这上等的五花肉,好吃着呢。四娘,拿去,晌午吃一半,剩下的留着明儿吃,旭哥儿进屋坐。”   娘儿两个把郭怀旭迎进了屋内,若是往常沐氏还会腾个地方,今儿她却一直坐在旁边。   沐氏实在不敢让两个孩子单独相处,她也年轻过,女婿那眼神看着温和,实则就跟头小狼崽子一样。她看了看旁边安静柔美的女儿,越发坚定了心思,这几日定要看紧了,不能让他们单独相见。   沈珍珠问郭怀旭,“这几个月在祁州怎么样?你们东家在云州的铺子开了吗?”   郭怀旭认真回道,“云州的铺子上个月已经开张,我们姜掌柜去了那边,我也跟着去忙了几天,中途去看过舅舅舅妈,他们一切都好。现在我回到了祁州这边的铺子里。”   沐氏急忙问道,“你们成亲,你舅舅知道吗?”   郭怀旭点头,“舅舅原说要回来,表哥说一路车马劳累,怕舅舅舅妈吃不消,说他自己回来就好。”   沐氏又高兴又担心,“云舟也要读书呢,这一来一回怕是得耽误不少时间。可你们都是自小的情分,他不回来也说不过去。”   沈珍珠低声问道,“你舅舅和姨母呢?”   郭怀旭轻轻摇头,“他们很好,来不来我就不晓得了。”   沈珍珠又道,“祁州这边怎么样了,姜掌柜不在,可有人欺负你?”   郭怀旭笑道,“我干我的活,谁欺负我。姜掌柜不在,孟五爷来掌管祁州萃华楼,他不大懂这个,好在并不曾以权欺人。”   更多的郭怀旭没说,祁州萃华楼换了掌事人,郭怀旭这个前掌柜的心腹狗腿子自然会远离权利中心。但郭怀旭稳得住,他不再过问账目的事,一心钻研打首饰。楼里的奖励规则是东家定的,谁也改不了,只要奖励还在,郭怀旭就能稳坐钓鱼台。   沈珍珠没说话,这种权力交接,所有人都会受波及,肯定不如他说得这般轻松。   郭怀旭微微一笑,示意她莫要多说,免得沐氏担心。   因着天还热,沈珍珠手里拿了一把团扇,上面是一幅宫美人图案。   郭怀旭的眼神总是往沈珍珠身上移,每次被她抓到后也不闪躲,嘴角微微勾起笑容,眼底闪烁的光让沈珍珠不敢再看下去。   郭怀旭今天是来送节礼的,在沈家坐个还不到一个时辰,沐氏就把他打发走了。   这边沈家过着团圆节,那边,沐云舟与霍英莲已经飞速往平远镇赶来。霍英莲骑着一匹枣红马,马后面坐着白袍少年沐云舟。   原本沐云舟准备独自一人归来,一个是他的好兄弟,一个是他一手带大的亲表妹,这婚礼他无论如何不能缺席。   刚到八月,沐云舟就去车行租车,才给了定钱,霍家姐弟来了。   霍英莲单刀直入,“云舟,你是不是要回家?”   当着父母的面,沐云舟老老实实回答,“路途遥远,我不敢让爹娘长途跋涉,预备自己回去。”   霍英莲点头,“我跟你一起去。”   她说的就像今天吃什么饭一样简单,沐云舟却瞪大了眼睛,“霍姐姐,你要跟我回去?”   霍英莲蹙眉,“我是跟你去参加旭哥儿婚礼,不是跟你回去。”   沐云舟连声咳嗽,“是我失言,霍姐姐莫生气。你真的要跟我一起去?你去了要怎么说?”   霍英莲想了想,“我就不公开身份了,就说,就说……”   霍英莲一时也不知道要给自己安排个什么身份,沐安良夫妻在一边看着焦躁的霍英莲和一脸期盼的儿子。   薛氏心里叹口气,这个傻儿子哟。   还是霍英杰主动解围,“姐姐,不如就说您是沐家婶子的干女儿,代替干娘回去参加婚礼。”   沐云舟立刻大喜,“这个好这个好,还是英杰你机灵。”干妹妹什么的简直是最好的身份,哦不对,是干姐姐。   不管干妹妹还是干姐姐,比那什么姨母强多了,嘿嘿嘿。   霍英莲看向薛氏,“沐太太。”   薛氏笑着拉着霍英莲的手,“姑娘这般好人才,要是能做我闺女,是我的福气。不过是借个名头,不妨事,官人你说是不是?”   沐安良嗯一声,“全凭太太做主。”   霍英莲给沐安良夫妻行礼,“多谢沐老爷沐太太,我不在家中,还请太太得空帮我照看照看英杰。您这边若有事情,也可以喊六叔。”   六叔的身手大家都见过,那是个时刻让人觉得安稳的强大后盾。   薛氏笑着拍了拍她的手,“姑娘放心。”   沐云舟笑眯眯地看着霍英莲,“姐姐既然要去,得赶紧收拾东西,明儿就走,车我都订好了。”   霍英莲问道,“从这里坐车回去,大概需要多长时间?”   沐云舟算了算,“最快也得十天的样子。”   霍英莲想了想,“既然如此,我们骑马吧。”   沐云舟尴尬地看着她,“姐姐,我不会骑马。”   霍英莲嗯一声,“不要紧,我会,我载你。租一匹马的价钱跟你租马车差不多,还不用跟一群人挤在一起。骑马能省一半的时间,你去把车退了,这几天好生读书,走的时候我叫你。”   霍英莲安排的非常果断,沐云舟乖乖听话,沐安良夫妻一个字没插嘴。   八月十二的早上,霍英莲牵着一匹高大的枣红马,带着一个小包袱到了沐家门口,沐云舟也收拾好了自己的行礼。   沐云舟看着那匹马就开始拍马屁,“没想到霍姐姐居然会骑马。”   霍英莲牵着马在前面走,“霍家人不论男女,都是弓马娴熟。城里不方便跑马,咱们出了城再说。”   沐云舟今日很骚包地穿了一身白衫,霍英莲看了看他的袍子,“你这个不耐脏。”   霍英莲今日一身玄色外衫,头发高高梳起,戴了一个银色的发冠,她本就一身英气,配上这一身,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少年郎出行。而沐云舟的这一身,一看就是个风流潇洒的读书郎。   沐云舟并不在意,“不妨事,明日再换。姐姐,我从来没骑过马,你等会子要骑慢点呀。”   霍英莲点头,“你抓紧我就是。”   沐云舟还没理解她说的抓紧是什么意思,等一上马,他就懂了。   到了城门外,霍英莲翻身上马,然后将左手伸向沐云舟。沐云舟毫不犹豫一把握住她的手,霍英莲轻轻一带,沐云舟就坐在了她身后。   霍英莲一夹马腹,马儿瞬间风驰电掣一般飞奔起来。沐云舟没准备好,惊得差点摔倒。   霍英莲一甩马鞭,“抓紧我。”   沐云舟傻了,抓,抓哪里啊。   他先拽着她衣衫的一角,可摇摇晃晃的差点掉下去,他一把拽住了她的男式腰带,瞬间又觉得这样不妥当。   霍英莲感觉到了沐云舟的摇晃,再次喊道,“抓紧。”   沐云舟看着她消瘦挺拔的后背和飞舞的长发,犹豫了片刻后,忽然伸手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霍英莲身体立刻变得僵硬,可她明显感觉到沐云舟不再摇摇晃晃。确实,只有这个姿势才是最稳当的。   罢了,事从权宜。   霍英莲没有计较,一甩马鞭,那高大的枣红马如风一般疾驰往南而去。   沐云舟坐在后面,整个人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她的头发被风吹起,一下一下在他脸上轻扫,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轻轻触碰他的心尖。   霍英莲一口气跑了四五十里路,这才停下找个地方歇息。   沐云舟先跳下马看了看四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他看到旁边有一块石头,连忙把上面清扫干净,“霍姐姐,你坐会儿。”   等霍英莲坐下后,沐云舟掏出水囊递给她,“姐姐喝水,等会子见到店子我们就投宿,总这样跑,马儿受得了,我担心姐姐。”   霍英莲接过水囊,“我没事,你的腿还好吗?”   沐云舟的笑容卡在脸上,他的腿当然不太好。第一次骑马,虽然是霍英莲带着他,他的大腿根那里还是磨得有些疼,刚才下马时差点摔倒。   霍英莲从包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自己擦在伤口处。”   二人稍作歇息,继续赶路,等天黑的时候在一座小县城里找到一家客栈投宿。   有那半夜不回家的二流子见来了个雌雄莫辩的绝美少年,上来就要轻薄。霍英莲一跺脚在地上踩出一个大坑,二流子们顿时吓得屁滚尿流。   就这样,霍英莲载着沐云舟一路疾驰五天,终于在八月十七那天中午到了平远镇。   马儿刚进北街,就引起了轰动。平远镇极少有马,能骑马的人更是非常少。   昨日二人在海云县投宿,身上都洗了个干净。霍英莲今日换回了女儿装扮,虽然通身上下只有头上一根玉簪,但那谪仙子一般的容颜,看的平远镇一干人倒吸凉气。   这姑娘大家不认识,可马儿后面的人大家都认识。   “哎呀,那不是沐公子吗?”   “沐公子回来啦!”   ……   沐云舟坐在马上跟大家打招呼,二表叔三大爷喊个不停,霍英莲只淡淡地对大家颔首,一个字没说。   众人见她浑身上下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进的气势,有些不敢靠近。   霍英莲驱着马儿在街上缓慢地走,引来一路人的观看。马儿一路慢慢走,径直停在了沈家杂货铺门口。   霍英莲轻轻跳下马,然后把手伸给了沐云舟。无他,坐了五天的马,沐云舟的腿已经快不是他的了。   沐云舟握着霍英莲的手,强忍着大腿根那里的疼痛跳下马。   好巧,今日沈珍珠在铺子里,听见动静她走了出来,刚掀开帘子,她就欣喜地跑了过来。   “表哥,表哥你回来了。”   等她跑到跟前,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她的头,“都是大姑娘了,稳重些。”   霍英莲看着沈珍珠,这就是他一手带大的表妹吗?看起来气色不错,容貌也很好,不像是先天不足的人。   沈珍珠转头看向霍英莲,下一刻再也挪不开眼。   天哪,这就是真正的美人吗。沈珍珠找不到更好的词来形容霍英莲,只觉得她往这里一站,整个世界都失了颜色。   “这是?”   沐云舟解释道,“这是我娘的干女儿霍姐姐,霍姐姐替我娘回来观礼。”   沈珍珠一听就知道他在弄鬼,这么美的美人,一身冷冰冰,定然是霍家姨母,还什么干姐姐,表哥你可真会造谣。   沈珍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沐云舟,沐云舟丝毫不觉得羞耻,“霍姐姐,这是我表妹沈珍珠。”   沈珍珠给霍英莲郑重行了个礼,“您来了。”她的称呼比较含糊,没有点破姨母的身份,也十分尊重。   霍英莲听说过许多沈珍珠的事情,见她身上没有丝毫扭捏,与沐云舟之间看起来坦坦荡荡,顿时放下心来。她原来还总是担心外甥媳妇心里装着自家表哥。   霍英莲微笑着点点头,“珍珠好。”   沈珍珠笑道,“这里人多,您跟我家去好不好?我家空屋子多,能住得下。”   霍英莲点头,虽然她是郭怀旭的亲姨母,但郭怀旭是郭家养子,她既然不准备公开身份,只能住在沈家。   沈珍珠对小吴道,“吴大哥,等会子我爹回来了告诉他,表哥和霍家亲戚来了,我先回去招呼客人。”   小吴连连道好,沈珍珠带着霍英莲与沐云舟预备回家。   刚出门,迎头碰上了一个意外之客,正是沈宝珠。   “姐姐要回去,我来买些东西。”   沈珍珠笑着点头,“你进去吧,里头有人。”   沈宝珠笑着道好,再一抬头,看到了沈珍珠身后的沐云舟。   她的表情有片刻凝滞,然后迅速低头行礼,“沐表哥。”   沐云舟微笑着点头,“宝珠妹妹好。”   沈宝珠让到一边,沈珍珠先走,沐云舟与霍英莲并排出来。沈宝珠眼角看到女子衣裙,觉得有些陌生,再次抬头,然后当场呆滞。   她看到一双璀璨如宝石一般的双眼,一副仿佛从仙境中走出的容颜,而沐云舟那偶尔痴缠的眼神,让沈宝珠如遭雷击。   以前沐云舟没有心仪之人,虽然从来没跟她多说一个字,可少女绮丽的梦始终还在。可现在他爱上了这样一个容貌出尘的姑娘,沈宝珠的梦彻底破碎。虽然她知道自己的梦永远不会成真,可真等到它宣告终结的这一刻,沈宝珠还是觉得心痛的无以复加。   她再次垂下眼帘,看着眼前的衣裙掠过。   霍英莲习武之人,最是敏感,沈宝珠见到沐云舟的第一眼,她就发现了异常。等见到沈宝珠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顿时了然入心。   出了沈家铺子,霍英莲眼神复杂地看了一眼沐云舟,那眼神仿佛在痛骂他始乱终弃,欺骗小姑娘一样。   沐云舟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我真的没有骗小姑娘,我从来没跟她多说一个字。   沈珍珠抿嘴偷笑,该,让你整天骚包,惹得这些小镇姑娘们不想嫁人。 第63章 . 逢知己大喜之日 女侠陪我玩;一本绝世……   沈珍珠带着沐云舟和霍英莲往西街而去, 一路上引来许多人围观。   快到沈家大门口,沈珍珠见到铁匠铺门口站着个人,不是别人, 正是郭铁匠。   霍英莲的到来已经在小镇传开,听说沐云舟带了个姓霍的年轻女子回来,郭铁匠心里隐隐有了猜测。他不好去围观人家年轻姑娘, 就守在铺子门口。   霍家女如果去沈家,必定要路过这里。   果然, 郭铁匠远远看到一名衣着简单、气质出尘的女子。郭铁匠忽然有些激动, 他怕别人看出端倪, 跑到炉子旁边拿起铁锤开始砸铁。   霍英莲老远就发现有人在看自己, 走近一看是个中年汉子。那汉子神情十分激动, 让霍英莲心里有些疑惑。   沐云舟忽然停下脚步,对着郭铁匠拱手,“郭大伯。”   郭铁匠放下手里的铁锤,勉强给了笑, “沐公子回来了。”   沐云舟笑道, “郭大伯, 您是旭哥儿的爹, 往后咱们都是亲戚, 您可别这样叫我, 就跟以前一样叫我云舟就好。”   话音一落, 旁边的霍英莲立刻抬眼去看眼前的中年汉子, 而郭铁匠的眼神也投向了霍英莲。   难怪旭哥儿相貌出众, 这是他亲姨母吗,倒是有三分像。   霍英莲将手里的包袱递给沐云舟,缓缓走到铺子里, “掌柜的,会打兵器吗?”   郭铁匠霍然抬头,紧紧盯着霍英莲,半晌后摇头,“我不会,没学会那个。”   霍英莲笑道,“我会在这里住几天,若是掌柜的得空,帮我打一柄普通的匕首可行?”   郭铁匠动了动嘴唇,半晌后道,“我尽力一试。”   霍英莲如男子一般对着郭铁匠拱手,“劳烦掌柜的。”   二人彼此对视了片刻,霍英莲对着郭铁匠笑了笑。郭铁匠看懂了她的眼神,那里面有感谢。   郭铁匠垂下头,“姑娘放心。”   霍英莲点头,转身出了铺子,“走罢。”   等他们走了好远,郭怀礼奇怪地道,“爹,那姑娘怎么跑到咱们这里来打匕首。”   郭铁匠只说了两个字,“干活!”   沈珍珠带着沐云舟和霍英莲到了家,沐氏听到动静出来一看,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到地上去。   沐云舟小跑着过来,“姑妈,我回来了,姑妈好吗?祖父呢?”   沐氏拉着沐云舟的手把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瘦了,我们都好的很,你爹娘好不好好?”   沐云舟连声道好。   和侄儿打过招呼,沐氏走到霍英莲旁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沐云舟凑了过来,“姑妈,这是我娘的干女儿,霍姐姐,这是我姑妈。”   沐氏一听姓霍,心里就明白了那什么干女儿是糊弄人的,论起来这是平辈,她自然不好拿大。   霍英莲主动行礼,“沈太太好。”   沐氏也回了个礼,“霍姑娘好。”   沈珍珠笑道,“娘,咱们先让客人歇息歇息。”   沐氏连忙道,“看我,看到霍姑娘这般好人才,一时竟忘了,失礼了,还请姑娘见谅。”   霍英莲微微一笑,“沈太太客气了。”   母女两个把沐云舟和霍英莲带到屋内,沐氏问了几句路上的事情,都是沐云舟在回答。   沈珍珠问沐氏,“娘,表哥带回来的马要放在哪里?咱们家也没有牲口棚呀。”   沐氏想了想道,“等会子牵到陈家去,他家养着几头骡子,养匹马应该不是问题。”   这说的是镇上拉车的陈家。   沈珍珠又道,“表哥,你家里好久没住人,这会子也不好去收拾,你晚上跟外祖父睡好不好?至于。”   沈珍珠看向霍英莲,有些不知道该怎么称呼。   沐氏道,“月牙,你去把太爷屋里收拾收拾。”   等月牙走后,沐氏对女儿道,“叫姨母。”   沈珍珠赶紧起身,“姨母好,姨母若是不嫌弃,晚上跟我睡可好?”   旁边沐云舟听见这一声姨母,动了动嘴巴,又闭上了嘴,他好容易用干姐姐的名分给霍英莲降了辈分,好嘛,一到表妹这里,又变成了姨母。   霍英莲看着沈珍珠,从袖子里掏出一对一模一样的玉佩,“这玉佩,还是我姨娘当年离开侯府时带出来的。你跟旭哥儿成亲,我也没什么好东西送给你们,这一对玉佩送给你们,愿你们一声平安顺遂,白头到老。”   那玉佩水头极好,一看就是好东西,沈珍珠看了看沐氏。   沐氏道,“既是长辈给的,你接着就是,往后多孝顺长辈。”   沐云舟幽怨的眼神看向沐氏,沐氏心里纳闷,云舟这是怎么了。   沈珍珠接过玉佩,再次正经行礼,“多谢姨母。”   霍英莲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你很好,往后旭哥儿就交给你了。”   正说着呢,郭怀旭来了。   他快步走进堂屋,进门就笑,“师兄回来了。”   没有外人,他走到霍英莲面前,鞠躬行礼,“姨母。”   霍英莲笑着回道,“不必多礼,你成亲是喜事,我来观礼。”   沈珍珠把手里两个玉佩给郭怀旭看,“姨母给的,给你一个吧。”   郭怀旭伸头看了看,以他的眼力……一眼就看出这是两块极好的玉佩,怕是有年头了。   他接过两块玉佩看了看,然后看向沈珍珠,“你给它们换个新的络子,正日子那天我们戴。”   说完,他又把两块玉佩放到沈珍珠手里。   霍英莲在一边静静地看着他们,姑娘眼里都是欢喜,郎君的眼神里更是一腔喜爱,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两个小儿女之间缠缠绵绵的情义。   霍英莲的心彻底放了下来。   她在看外甥和外甥媳妇,那头,沐云舟也在默默看着她。而沐氏,正双目炯炯地盯着侄子看。   沐氏年轻过,曾经为了与心上人长相厮守受了很多煎熬,她一眼就看懂了侄儿眼里的挣扎、痛苦和难以压制的喜爱。   难怪,难怪。   沐氏又看向霍英莲,她好似眼里只有她外甥和外甥媳妇。云舟是单相思吗?这差了辈分,不大好办啊。哦,平远镇没人知道她是旭哥儿的姨母。   霍英莲当然知道一左一右姑侄两个都在打量自己,正因如此,她没有去看任何一人。   沈珍珠收回玉佩,转身对霍英莲道,“姨母,表哥,二位的包袱给我罢,我去收拾屋子。”   沐氏也道,“正是,旭哥儿,你陪着说说话,我去让四娘做饭。珍珠,你带着月牙铺床,把他们路上的衣裳掏出来洗洗,吃了饭让她们歇歇。”   当天中午,沐老太爷听说孙子回来了,火速赶了回来。   沐云舟拉着老祖父的手就夸,“祖父,听说您前儿给姑妈出头了。祖父您真厉害,老了还能聊发少年狂。”   沐老太爷呸了一声,“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小子在讽刺我。”   沐云舟赶紧牵着他坐了上席,“再没有的事,我回来的时候爹娘一再嘱咐我,让我好生孝顺祖父。”   那头,沈珍珠带着洗漱过后的霍英莲进了屋。沐老太爷一看霍英莲,眼里略微惊诧一番,然后归于平静,只略微点头,霍英莲也屈膝行了个礼。   一家人团团围坐。   因着霍英莲是女客,沐氏给她倒了一杯甜酒,“这是我们自己酿的,姑娘尝一尝。”   霍英莲笑着喝了一杯酒,“多谢太太,太太不必忧心,沐老爷和沐太太都很好。沐家住的离官学近,就在我家旁边。沐老爷和云舟每日去读书,沐太太照顾家里。沐老爷在那边也结识了几位举人老爷,家中时常也有客造访,日子倒是热闹的很。”   沐氏笑着给霍英莲夹菜,“还是姑娘心细,云舟就知道说好好好,怎么个好法他也说不出来。”   长辈们说话,沈珍珠并不插嘴,只在一边跟郭怀旭悄悄玩眼神游戏。   郭怀旭看了看她面前的甜酒,示意她喝一口,沈珍珠一口喝尽,挑衅地看了看他面前的烈酒。   郭怀旭笑着瞥了她一眼,端起酒杯转头对沐云舟道,“师兄,我敬你。”   沐云舟道,“光喝酒多没意思,旭哥儿,咱们来划拳。”   郭怀旭看了一眼旁边,示意他这么多长辈在呢。   沐云舟把袖子一撸,“你就是太规矩了,咱们两个不划拳,难道让祖父和姑父划拳?这样斯斯文文地吃酒未免没意思,来,划拳。别怕,今日我刚回来,过几日你是新郎官,就算咱们做错了,祖父也不会骂我们的。”   沐老太爷笑着呸了一声,“你放心,我不光骂你,我还打你!”   沈珍珠凑了过来,“你们划拳,我来倒酒。”   在沐云舟的带动下,郭怀旭也撸起袖子跟他划了起来,顿时,屋里都是五魁首啊六六顺啊的喊声。   有两个少年郎活跃气氛,桌上顿时热闹起来。   郭怀旭从小到大都是个斯文人,岳父母和未婚妻在场,不大放得开,刚开始被沐云舟压制的连喝了五杯酒。   渐渐地,他的斗志被激了起来。他本就是个极聪明的人,一旦反击,很快就打成平手。   沐云舟不服气,“我就不信了,读书我不去你有天分,喝酒我也不如你?”   郭怀旭的脸上带了些红,双眼越来越亮,“师兄,那我可不让着你了。”   沐云舟呸一声,“谁稀罕你让!”   兄弟两个又开始了第二轮,沈珍珠忙着倒酒。   就在沐云舟输掉第六杯酒时,郭怀旭从沈珍珠手里拿走酒坛子放在桌子上,又把旁边沈珍珠的饭碗端起来,从桌上夹了些菜放到她碗里,然后让她坐在自己身边,“你快吃饭,等会子凉了。”   沐氏见到这一幕立刻高兴的眉开眼笑,平远镇有几个男人吃酒时还记得屋里人没吃饭的,这个女婿招的值了。   沐云舟也看了一眼霍英莲,见她碗底的饭快见底,立刻掉头继续划拳。   兄弟两个划拳划了将近一个时辰,整整两坛子酒见了底。郭怀旭的脸非常红,眼睛很亮,安静地坐在那里一个字不说。   沐云舟就不一样了,他的脸有些发白,拉着郭怀旭道,“旭哥儿来,咱们继续。”   郭怀旭伸手拉他坐下,“师兄,酒没了。”   沐老太爷与沈复年在一边吃茶,沈珍珠带着霍英莲回房歇息,沐氏带着刘四娘收拾餐桌。   沐云舟一屁股坐在郭怀旭身边,“为兄真羡慕你呀,很快就能跟心上人双宿双飞。”   沐老太爷立刻骂道,“看看,酒品见人品。人家旭哥儿喝多了一句话不说,你就叽叽喳喳个没完。”   沐云舟笑道,“祖父,我这是像您。”   沐老太爷吹胡子瞪眼,“胡说八道!”   郭怀旭笑着看向沐云舟,“师兄,我扶你去歇着吧。”   沐老太爷立刻道,“快去快去,我先去学堂,你们弟兄两个就在我床上歇歇,醒了酒再起来。”   沐云舟搭着郭怀旭的肩膀就往东厢房去,“旭哥儿,我这是帮你练练酒量,不然等你成亲时被人灌醉了可怎么好。”   郭怀旭也有些脚步不稳,“多谢师兄。”   哥儿两个进了东厢房,一觉睡了个把时辰才起来。   郭怀旭先醒,他感觉嗓子有些干。他推了推旁边的沐云舟,“师兄,起来了。”   沐云舟翻了个身,咕哝一声,又睡着了。   郭怀旭正在犹豫要不要继续喊他,院子里传来沈珍珠的惊呼声。   郭怀旭连外衫都没来得及穿,火速冲了出去,只见沈珍珠正站在房顶上,霍英莲搂着她的腰一个轻跃,稳稳落在地上。   沈珍珠立刻睁着星星眼看向霍英莲,“姨母你太厉害了,就像那话本子里的女侠。姨母你教教我好不好,我也想飞。”沐氏把刘四娘打发去沐家扫地,月牙被沈珍珠打发去铺子里帮忙,没有外人,沈珍珠满口姨母。   霍英莲笑道,“你大了,不好学。这个要从小学,还得有天赋。我摸过你的筋骨,不大适合学武。”   沈珍珠心里失望极了,“姨母你从天而降的样子真美,像仙子一样好看。”   郭怀旭见沈珍珠心里眼里只剩下个霍英莲,默默回房穿了外衫。   沐云舟起来的时候见到的就是这一幕,沈珍珠跟在霍英莲身后,一会儿给她梳好看的发髻,一会儿给她染指甲,或者拉着她去试衣裳。而郭怀旭,就单独一个人坐在廊下看着她们两个玩。   霍英莲从来没有跟姑娘玩过,想着这是自己的外甥媳妇,索性陪着她玩。见她又娇又软的,霍英莲连大声话都不敢说,随意她摆弄自己,沈珍珠要上房,她就抱她上去,她要看她的功夫,霍英莲当场甩出一把牙签,全部扎入到门板里。   沐云舟也默默站在西厢房门口,看着簇新新的霍英莲。   沈珍珠给霍英莲梳了个飞仙髻,把自己的首饰给她戴,给她涂了胭脂,点了口脂,涂了红指甲,还把自己一身有些大的裙子给她穿,又在她胳膊上缠了一条披帛。   装扮完霍英莲,沈珍珠拉着她起身转了两圈。裙摆飞起,看的厢房门口的沐云舟有些恍惚。   霍英莲本就容貌出尘,以往她衣着简单,今日被沈珍珠一打扮,真的恍如仙子下凡。   郭怀旭端起茶盏,见到傻了一般的沐云舟,忍不住轻笑。   沈珍珠拉着霍英莲不住地夸赞,“姨母,你真好看。”   霍英莲有些不大自在,沐云舟的眼光像糖一样黏黏糊糊。   沐云舟看出她的不自在,踱步过来,“表妹,我头好疼啊,给我倒杯茶来。”   沈珍珠却道,“等一下,姨母,您就这样穿吧,再拆开了怪麻烦的。”   两个姑娘进了屋,留下兄弟两个大眼瞪小眼。   郭怀旭在沈家耗了大半天,天快黑的时候告辞回家,沈珍珠送他到大门口。   见沈珍珠玩的很高兴,郭怀旭忍不住在她头上揉了一下,“别总是上房顶,危险。”   沈珍珠拍开他的手,“有姨母在,我不怕。明儿你别来了,省得人家说闲话。”   郭怀旭低下头凑到她面前,“有了姨母,你就不要我了?”   沈珍珠捂嘴笑,“醋什么,我又不能跟姨母成亲。”   郭怀旭轻笑,“那我先回去了,过两日你去接我吗?”   沈珍珠的脸有些发红,“不是说好了,让三叔去接你,然后咱们一起出去。”   郭怀旭用指腹在她脸上轻轻触了两下,“好,那你在家里等着我。”   沈珍珠嗯一声,“明天我让月牙把喜服和玉佩送过去。”   郭怀旭站起身,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沈家。   就在二人告别的时候,沐云舟与霍英莲一起坐在廊下静默无语。沐云舟伸手捞过旁边的盘子,把里面的瓜子拿出来剥米。   等那边沈珍珠回头的时候,沐云舟把剥好的一小把瓜子米塞到霍英莲手里,“姐姐吃,珍珠爱玩,辛苦姐姐了。”   霍英莲看了看手里的瓜子米,见沈珍珠就要过来,握紧了拳,“无妨,她是我外甥媳妇,陪她玩我愿意。”   沐云舟被外甥媳妇四个字噎得差点上了南墙。   沈珍珠笑眯眯地走了过来,“表哥,回来了不能懈怠呀,你去读书吧。”   沐云舟转身看着她,“表妹,你变了,你以前只会劝我偷着跑出去玩。”   沈珍珠笑着坐到霍英莲身边,“我跟姨母玩就好,你快去吧,你在这里我们说话不方便。”   沐云舟不情不愿地走了,“小没良心的,白疼你十几年。”   霍英莲笑看沈珍珠,“珍珠想玩什么?”   沈珍珠看着她,“姨母,我知道您自小要照顾小舅舅,总觉得自己身上的担子重,从来不肯懈怠一丝一毫。可如今小舅舅大了,身体也好了。再说了,还有我们这些亲人在呢。姨母往后别给自己压太多责任,我想姨母快活一些。”   霍英莲诧异地看着她,片刻后道,“不是,我天生性子沉闷。”   沈珍珠摇摇头,“姨母,旭哥哥也是个内向之人。我刚认识他的时候,他眼里也总是抑郁。但您看他现在,虽然话不多,是不是开朗了许多,经常跟我开玩笑呢。今日他还当着长辈的面跟表哥划拳,以前他绝对不肯这么干的。”   见霍英莲陷入沉思,沈珍珠继续道,“姨母,人生苦短,不管遇到什么难处,一定要快快乐乐的。哪怕明天就遇到绝境呢,今日也要有酒便醉。我刚认识姨母,又是晚辈,说这些有些不敬。我想着咱们年纪差不多,姨母身边也没个手帕交,故而才多说了几句,姨母莫要介意。”   霍英莲笑道,“无妨,你是好意。我原也不计较什么辈分的事情,只是世人偏在意这个,只得随个大流。”   听见她说不计较辈分的事情,沈珍珠眼里闪了闪,继续笑道,“我一见姨母,只恨没早些认识您。”   霍英莲的笑容终于到了眼底,“我也是。”她从小就为了生存挣扎,还要担心亲娘和弟弟的性命,从来没有一时一刻放松过。今天她才知道,原来小姑娘们在一起是这么玩的。   沈珍珠凑了过来,“姨母,我看您骑了高头大马过来,明日能带我去跑马吗?”沈珍珠从来没骑过马,现在身边有个女侠。想想被女侠拥着策马狂奔,那感觉多美啊。   霍英莲意味深长看了她一眼,“你先问问云舟现在是什么感觉再说。”   天可怜见,沐云舟的大腿根早就被磨破了皮,擦药都没用。   沈珍珠把心一横,“我晓得,刚开始骑马肯定难受,我明日穿一条厚裤子,不跑太远。”   霍英莲止不住笑,“骑马有什么好玩的,你们小孩子家家不知道厉害。多少士兵从马上摔下来,脖子都摔断了。”   沈珍珠仍旧坚持,“趁着姨母在,我尝尝新鲜,不然要等到猴年马月。”   为了满足沈珍珠的愿望,第二天霍英莲穿上了男装,连头发也梳了起来。沈珍珠外头一身长裙,里面穿了一条厚厚的裤子,还特意在大腿根那里绑了两条棉片。   沐氏听说女儿非要去骑马,又好笑又好气,“明日就是正日子了,今日还出去疯。”   沈珍珠怕外头太阳大,用手帕当面纱盖住脸,“娘,女子成亲后就没了自由。今日是最后一天,我要好好疯一把。姨母,咱们走吧,马已经牵来了。”   霍英莲笑着点头,“等会子要是怕了就说。”   沐云舟把书一扔就跑了出来,“我也去我也去,我给你们牵马。”   三人一起出了大门,马正栓在大门口。沈家住在西街,西街继续往西去是通往乡下的路,但是人少,能跑得开。   霍英莲搂着沈珍珠的腰,轻轻一跃上了马。沈珍珠坐在前面,霍英莲坐在后面,双手一拥,把她抱在怀里,“抓紧缰绳。”   马儿小跑起来,沐云舟在后面喊,“我呢,我呢,不带我吗?”   霍英莲头也不回,“马儿吃不住三个人。”   说完,她一甩马鞭,绝尘而去,留下沐云舟站在大门口吃了一嘴灰尘。   枣红马,蒙面纱的姑娘,雌雄莫辩的绝美少年,顿时成了一道风景,街坊邻居们纷纷侧目。   “呀,那不是沈姑娘吗?”   “后头那个是谁,不是郭二郎啊。”   “天爷,不是说明日就成亲了,沈姑娘怎么跟个俊俏郎君一起骑马跑了?”   “你快住嘴,那是个姑娘,昨儿沐公子带回来个骑马的姑娘。这镇上除了那姑娘,也没人会骑马。”   “哦,原来是个姑娘啊,我还以为是个郎君,正替郭二郎担心呢。”   “呸,你就是想看笑话。”   ……   沈珍珠好久没有体会这种快速的感觉,出了镇子,霍英莲加快了速度,沈珍珠目测这速度至少得有四十码往上。   “姨母,谢谢您。”   霍英莲回了一句,“珍珠,我也要谢谢你。”   沈珍珠诧异,然后抿嘴一笑,不再说话。   霍英莲一口气跑了十几里路,然后慢慢往回折返。沈珍珠一路跟她讲平远镇的布局,还讲了一些时令事宜。霍英莲听得很认真,偶尔会问一句。   等二人再次回到沈家,见到了一脸不满的沐云舟,“就这样把我丢下了。”   霍英莲只问了一句话,“你腿上的伤好了吗?”   沐云舟立刻龇牙咧嘴,“还好还好。”   沐氏赶了过来,“怎么样,没伤着吧?赶紧去把衣裳换了。云舟别傻站着,去把明日要用的对联写好。”   明日就是正日子,院子里已经来来往往都是人,门口的棚子正在搭。沈家族人各家都来了帮忙的,沈复瓯正在与喜事班子的林掌柜核对明日迎亲的事儿,沈复年更是忙得不可开交,沈珍珠反倒是最闲的一个。   院子里人路过都会偷看一眼霍英莲,沈珍珠赶紧拉她回了房。   沈珍珠的大床和衣柜箱笼都搬去了西厢房,这里只剩下她常用的一些东西,连床都是以前那张略小一些的床。好在她和霍英莲都比较瘦,倒是能睡得下。   霍英莲笑着问沈珍珠,“我能替你做什么?”   沈珍珠想了想,“姨母帮我一起打络子好吗?”   月牙端了一盆水进来,“姑娘,太太让您和霍姑娘净手。今日各处的人都会来,姑娘就莫要出去了。”   沈珍珠从窗户往外看了看,人越来越多。喜事班子、厨子、族人、与沈复年交好的掌柜,搭棚子、贴喜字、准备酒席。   沈珍珠请霍英莲先洗手,“今日晌午怕是就会有客,姨母晌午是去吃席还是在我屋里?”   霍英莲拿帕子擦干净手,“我就在你这里吃。”   二人一起挑线,打络子,把那两块玉佩收拾的很漂亮。沈珍珠把旁边的箱子打开,里面赫然是两套全新的喜服。   沈珍珠把郭怀旭那一套捧出来放在床上,让月牙找来一个大托盘,在托盘上盖上红布,将喜服、鞋袜和玉佩整整齐齐地放在上面,又用另外一块红布盖上。   “月牙,你去把这个送去郭家。”   霍英莲见月牙年纪尚小,起身道,“我跟她一起去吧。”   沈珍珠笑道,“那就辛苦您了。”   这一整天,沈珍珠就在房里没出去过。外头热热闹闹的,直闹到天黑,各处帮忙的人才走。   到了晚上,沐氏早早让女儿吃过了饭回房。   沈珍珠刚洗漱过,坐在屋里,霍英莲站在她身后帮她擦头发,“你害怕吗?”   沈珍珠笑,“不怕,姨母,旭哥哥是我喜欢的人,又不是盲婚哑嫁,那才吓人呢,盖头一掀开,说不定对方满脸麻子。”   霍英莲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是不怕了。”   沈珍珠开玩笑道,“等姨母成亲的时候,我也去陪着姨母。”   霍英莲的手顿了一下,缓缓道了一个字,“好。”   二人正说着,沐氏忽然进来了,眼神闪烁,手里还拿着一本书。   霍英莲奇怪,“这么晚了,沈太太还要给珍珠看书吗?”   沐氏笑得很尴尬,“霍姑娘,能不能请你先回避一下?”   沈珍珠一看就明白,这是讲课来了。她咳嗽一声,“姨母,我娘要给我说一些为人妇的事情,姨母要是愿意听也可以。”   霍英莲仿佛被烫到手一般,立刻把手巾放在一边,“那我先出去了。”   等霍英莲一走,沐氏走了过来,拉着女儿一起坐到床前,先轻轻摸了摸她的头发,“真是一眨眼,你就长这么大。”   沈珍珠笑,“娘,我就在家里,您别担心。”   沐氏笑着把手里的书塞给女儿,又在她耳边低声说了许多话。   沈珍珠低头捂嘴笑,沐氏见她只知道笑,问道,“你可听明白了?”   沈珍珠连连点头,“明白了明白了,娘,您快去歇着吧。”   沐氏又道,“你自己多看看吧,到时候听旭哥儿的就好,男人家天生就会这个。”   等沐氏一走,沈珍珠笑着趴到了床上。她随手翻了翻书,立刻又合上。这啥玩意嘛,画得太粗糙了,还是上辈子的小片片好看。   过了一会儿,霍英莲走了进来,她倒是比沈珍珠还不好意思,毕竟沈珍珠上辈子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她可是正儿八经的本土姑娘。   “你们,说完了吗?”   沈珍珠把书往旁边的箱子里一塞,“说完了,姨母,咱们歇下吧。”   霍英莲赶紧先爬上了床,随手一挥,梳妆台上的灯也灭了。没有灯,尴尬顿时少了很多。   说了一会子话后,沈珍珠渐渐进入了梦想。   而此时的郭怀旭却辗转难眠,刚才郭怀礼也过来跟他说了一些含糊不清的话。郭怀旭自然是懂的,因为他手里有干货。   郭怀旭帮姜掌柜一起开新店,前前后后忙碌了好几个月,任劳任怨。姜掌柜走的时候投桃报李,先把他的月钱提成楼里最高的一档,又多给他两个徒弟,听说他八月要成亲,还送了他一本“好书”。   姜掌柜给的时候神神秘秘的,说那是哪个楼子里的好东西,让他回去自己悄悄的看,千万别给人看见了。   郭怀旭以为是哪个银楼里大师傅的秘诀,等回去打开一看,好悬没把书扔了。   后来,郭怀旭趁着没人的时候仔细研读过,那是楼子里姑娘的东西,里面的画质很好,每一幅插图旁边都有许多文字叙述。他主要看男子篇,怎么怜惜姑娘,怎么让姑娘快乐,各种方法都写得非常详细。   郭怀旭一个童子鸡,何曾看过这些。每次看完后,他都感觉自己嗓子眼里发干,心跳的仿佛要蹦出来一样。   后来的梦里,他仿佛开了窍一样,每次只恨梦醒的太早。   明天他就要成亲了,梦里的那些情景都会变成真。想到这里,郭怀旭再次感觉口干舌燥。   他翻腾了好久,终于沉沉睡去。   天还没亮,沈珍珠就被叫了起来。沐氏与孟氏一起,把沈珍珠按进大桶里就开始搓澡。   沈珍珠感觉自己皮都被搓掉了,“娘,您看我跟煮熟的虾一样。”   沐氏嗔怪她,“大喜的日子,不许胡说。等会子去厢房,让宝珠和霍姑娘陪着你。”   孟氏开玩笑,“二嫂,那霍姑娘长得真排场,可是沐太太她看好的?”   沐氏笑道,“弟妹快别说了,霍姑娘一身功夫出神入化,全云州城的恶霸没人敢惹她,把她说恼了,当心把你丢到房顶上去。”   孟氏咂舌,“一个漂亮姑娘,竟然这般厉害。”   沈珍珠笑,“三婶,厉害有什么不好,不吃亏啊!”   孟氏哈哈笑,“还是我们珍珠聪明,来,起来换衣裳。”   沈珍珠光着从桶里走了出来,整个人白的发亮。沐氏手忙脚乱给女儿擦干身上的水,又给她换上新衣裳,把大礼服穿上。   月牙给沈珍珠擦头发,等擦得差不多了,沈珍珠穿好衣裳去了西厢房。   霍英莲已经坐在了厢房里,沐氏吩咐月牙,“去,把早饭端来。”   霍英莲陪沈珍珠一起吃了早饭,然后继续帮她细细地擦头发。   没过多久,沈宝珠来了,“姐姐,祖父祖母来了,我来陪您。”   沈珍珠笑着点头,“宝珠坐。”   沈宝珠悄悄看了一眼霍英莲,她今日穿得十分简单,一身旧衣,头上仍旧是一根簪子。今日是外甥成亲的好日子,她不想出任何风头。   霍英莲对她微笑致意,沈宝珠仿佛被吓到了一样,赶紧看向沈珍珠,“姐姐的衣裳真好看。”   沈珍珠摸了摸自己的袖子,这喜服是她和徐裁缝一起设计制作的,比往常徐裁缝做的那些普通喜服都好看很多。   “妹妹别急,早晚你也会有的。”   沈宝珠抿嘴笑,姐妹两个细细说着话。   半晌午的时候,厢房里来了个熟人,沐云檀回来了。   沈珍珠欣喜地起身,“表姐你来了,快坐。”   再一仔细看,沐云檀轻轻扶着腰。旁边月华道,“表姑娘,我们奶奶有了身子,快四个月呢了。”   沐云檀嗔道,“就你多嘴。”   沈珍珠连忙吩咐月牙,“去,把这茶换成温水,这绿豆糕不要了,换成红枣糕。”   沐云檀看了一眼霍英莲,“这是霍姐姐吗?”那日二人路过县城时并没有去卫家,但沐云檀还是知道了霍英莲这个名字。   霍英莲微微点头,“卫少奶奶好。”沐云舟这个大嘴巴早就把姐姐家的情况秃噜个干净。   相互之间打过招呼,沐云檀记得今天是表妹的好日子,并没有与霍英莲过多交谈。   沐云檀帮沈珍珠把头发梳通,“等会子让沈三太太给你上头。”   说完,她从怀里掏出一根金簪,“表妹,这是我与你姐夫一起给你挑的,愿你跟旭哥儿夫妻恩爱、白首相携。”   沈珍珠看了看那簪子,“表姐,多谢您的一片心意。只是,你成亲的时候我送的银簪子,表姐送我金簪……”   沐云檀笑,“你拿着,你姐夫家里最不缺的就是黄白之物。”   沈珍珠笑,“表姐,你不是来给我送嫁的,你是来炫富的。”   沐云檀哈哈笑,“快别贫嘴了,让人笑话。”   “说什么这么高兴呢。”   众人往门口一看,王氏推门而入。   沈珍珠淡淡地喊了一声大嫂,霍英莲立刻就察觉到了王氏与沈珍珠之间的不和。   王氏看着沈珍珠身上的喜服,眼里闪过一丝嫉妒,很快又消失不见,但还是被霍英莲捕捉到。   王氏走了过来,“妹妹今日真是好看,沐姐姐也回来了。”   沐云檀轻颔首,“沈大奶奶来了。”   王氏笑道,“今日是大妹妹的好日子,我是亲嫂子,自然要来看看,妹妹这里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新房里一切都已经布置好,就算有事沈珍珠也不敢劳动她,“并没有,大嫂照看好祖母就行。”   王氏捂嘴笑,“这位就是霍姑娘,难怪难怪,原来如此。”说完,她还用眼睛溜了一下沈宝珠。   沈宝珠脸色惨白。   沈珍珠立刻呵斥道,“王招娣,你给我闭嘴!”   王氏还没来得及说话,忽然,她感觉到一股毛骨悚然的杀气迎面扑来。   霍英莲眼神冰冷地看着她,然后伸手从旁边的喜匣子里捞出一文钱,轻轻一捏,把那钱捏成一团,扔在王氏脚边。   王氏被吓得立刻就要尖叫,霍英莲出手逾电,一把将她的嘴巴合在一起,王氏的叫声被闷在嘴里,还咬到了舌头。   霍英莲放开手,只说了一个字,“滚。”   王氏吓得连连往外面去,仿佛看杀神一般屁滚尿流。   刚走到门外,霍英莲飞速捡起地上那一坨铜钱,轻轻一弹,那铜钱正好砸在王氏抬起一半的脚板底,她一个趔趄没站稳,啪叽,摔了个嘴啃泥。   外头沐氏立刻喊道,“哟,侄媳妇这是怎么了,哪里用行这么大的礼,来来来,给你一把糖,快去陪着你祖母。”   院子里人来人往,王氏羞愤欲死,捂着脸就跑了。   屋里面,沈珍珠对着霍英莲竖起大拇指。   霍英莲轻笑,“珍珠别为了这等小人生气,吉时快到了,我让沈三太太来给你上头。”   孟氏今日是全福人,见上头的吉时一到,洗干净手过来给沈珍珠梳妆。   她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拿起桃木梳,轻轻梳沈珍珠及腰的长发,一边梳一边念,“一梳白头偕老、二梳金玉满堂……”   梳头、盘发髻、化妆、戴首饰,孟氏做惯了这活儿,不到半个时辰就把沈珍珠收拾得妥妥帖帖。   上过了头,沈珍珠就是正儿八经的新娘子了。   她端坐在床沿,一身隆装,明艳大方。   很快,去迎亲的时间到了。孟氏跑了进来,给沈珍珠盖上盖头,并嘱咐她不可乱动。   沈复瓯带着沐云舟和沈家一群儿郎去郭家迎亲,没过多久,郭怀旭一身大红色新郎喜服被人簇拥着到了沈珍珠房门前。   沐云檀立刻指挥两个丫头,“快,把门关上!” 第64章 . 菡萏花间立并鸳 我解不开这件衣裳……   月华和月牙立刻把门关上。   沐云檀走到了门口, 扶着腰对郭怀旭道,“旭哥儿,你跟着云舟也读了好几年的书, 先做两首催妆诗来听听。”   郭怀旭先去看向旁边的沐云舟,沐云舟立刻扭头,“别看我, 我惹不起,你快点背诗。”   众人都哈哈大笑, “云舟天不怕地不怕, 就怕他姐姐。”   郭怀旭笑着对屋里道, “表姐, 我背了就能进去吗?”   沐云檀笑道, “你先背来再说。”   郭怀旭清了清嗓子,在门外背了两首流传最广的催妆诗。   沐云檀道,“你这都是拾人牙慧,没意思, 你自己对表妹说几句与众不同的话来听, 不然我怎么晓得你的心诚不诚?”   外头的卫蓝桥觉得十分好笑, 少年们听到与众不同几个字, 顿时都哄笑起来。   郭怀旭今日穿得大红色喜服, 越发衬的他面如冠玉、俊朗非凡, 这会子被沐云檀这话逗的脸上略微带了些红, 连笑容都让人看得挪不开眼。   今日沈家大喜, 街上许多人家都是全家出动, 那些曾经喜欢过郭怀旭的姑娘们见到他这副神仙模样,先是痴痴念念遥遥而望,想到他即将为人夫, 又心痛的恨不能以身替之。   郭怀旭被众人起哄,知道躲不过,先对着房门俯身拱手,然后用众人都能听得见的声音道,“珍珠,这一辈子,我只爱你一个,永不相负。”   咦~~~门外的少年们都兴奋的直搓手,姑娘们听得又断了几根肠子。   屋里的沈珍珠在盖头下悄悄笑了起来,旁边的霍英莲脸上也带了笑。   沐云檀笑得直不起腰,在她印象中,郭怀旭一直都是特别斯文守礼,没想到居然能当众说出这种大胆的话。   霍英莲对沐云檀道,“卫少奶奶,吉时快到了。”   沐云檀知道她心疼外甥,吩咐两个丫头,“开门。”   吱呀一声,门打开了。郭怀旭看到了他的新娘,一身红衣,如同梦中一样。   他有些恍惚,甚至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旁边沐云舟拉了拉他的袖子,“傻了?”   郭怀旭反应过来,缓慢走到沈珍珠身边,深深一鞠躬,“珍珠,我来了。”   沈珍珠没有说话,孟氏轻轻扶起沈珍珠,将沈珍珠的手交到郭怀旭手中。   从床沿一直到大门口,都铺上了红布,郭怀旭牵着沈珍珠,一步步走到大门口,然后将她抱进轿子里。   沈家准备的花轿和骡子,旁边的喜事班子又吹又打,好不热闹。   霍英莲牵来了自己的枣红马,“旭哥儿,上马!”   郭怀旭看了一眼那枣红马,比这骡子气派多了。   霍英莲又道,“别怕,有我在呢。”   旁边的少年们悄悄去看霍英莲,看过后又跟被烫到了眼睛一样赶紧闪开。   沐云舟怂恿郭怀旭,“旭哥儿,快上去,骑着高头大马成亲才气派呢。你别担心,霍姐姐的马术特别好,她骑马带了我在路上跑了五天,稳稳当当的。”   少年们又去看沐云舟,眼里全是羡慕和嫉妒,他居然跟霍姑娘同骑一匹马在路上跑了五天。   郭怀旭没有犹豫,一踩马镫上了马。郭怀旭赶过骡车,只要不策马狂奔,也能控制得住这马。   沈复瓯大喊一声,“起轿!”   四人小轿子抬起,郭怀旭骑马在前,轿子在后面慢悠悠地走,锣鼓喧天、人声鼎沸。   沈珍珠第一次坐轿子,感觉有些晃悠悠的。她什么也看不见,手紧紧抓住轿子里的扶手。   外面,郭怀旭骑在马上,感觉心里无比畅快,仿佛昨天他还因为沈珍珠多看了他几眼而沾沾自喜,今天他们就要做夫妻了。   喜事班子一路吹吹打打,队伍沿着西街出发,到了十字路口,先往东街而去,然后折回,南北边各去一趟,最后回到西街沈家。   沈珍珠感觉自己快要晃晕了,轿子终于停了下来,帘子被人掀起。   沈珍珠从盖头底下看到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到她面前,她认得,这是郭怀旭的手。   沈珍珠把手递了过去,郭怀旭扶着她下了轿子。孟氏立刻往她手里塞了一根红绸,红绸中间是朵花,那头在郭怀旭手中。   月牙扶着沈珍珠,在郭怀旭的牵引下,她迈着小步子走到了堂屋,沈复年夫妇已经高坐主位。   在礼官的高唱声中,沈珍珠与郭怀旭一起参拜天地和父母,沐氏激动的直抹眼泪。   “礼毕,入洞房。”   礼一成,就是正经夫妻了。旁边的少年们立刻嘻嘻哈哈开始开玩笑,今日除了沈家本家的年轻人,郭铁匠把郭家那边的年轻人也派了一部分过来给郭怀旭撑场子。   沈珍珠是沈家姑娘,沈家儿郎们自然不好乱开玩笑,郭家儿郎们就不客气了,什么旭哥儿快给我们看看新娘子,还有什么旭哥儿是不是腿软了的荤话。   沈珍珠被人拉扯着,快要站不稳,郭怀旭知道有些人惯爱趁机占新娘子便宜,一把将她打横抱起,直奔西厢房。   过门槛的时候,他被人拉了一下,差点没站稳。   众人哄堂大笑,“旭哥儿等不及了。”   郭怀旭笑着快速往厢房而去,稳稳地将沈珍珠放在新房床沿。新娘子坐到了床上,那些人自然不好再来拉扯,也只能嘴上讨些便宜。   “旭哥儿,快掀盖头,快。”   “旭哥儿,要不要帮忙,我来我来。”   新房三天无大小,少年们嘻嘻哈哈地开玩笑,屋里面气氛十分热闹。   孟氏端来喜盘,“旭哥儿,挑盖头吧。”   郭怀旭拿起上面的喜秤,轻轻挑开了沈珍珠的盖头,然后就看到了他梦里始终无法看得真实清楚的场景。   梦里的沈珍珠脸面总是有些模糊,现在他终于可以一次看个够,肤若白雪、美目流盼,那抬首间露出的娇羞,让郭怀旭的心瞬间热腾起来。   沈珍珠抬起眼看了他一眼,瞬间有些挪不开眼。她的新郎,她的小帅哥,穿上喜服原来这般好看,仿佛掉入凡间的谪仙,容颜仍旧俊美,神情间却沾染了凡尘男女才有的情/欲。   是的,沈珍珠看一眼就懂了他的眼神,就像那天在铺子大门后面一样深沉,暗流涌动,仿佛要立刻把她吃了一样。   沈珍珠惊的立刻低下头。   旁边的郭家少年们起哄,“旭哥儿看新娘子看呆了!”   郭怀旭回过神,对着沈珍珠一鞠躬,“娘子。”   沈珍珠感觉这声音非常烫人,也糯糯地喊了一声,“官人。”   咦~~~旁边的少年们又开始搓手。   孟氏笑着端来一壶酒和两个非常小的葫芦瓢,“新人请喝合卺酒。”   孟氏把托盘给月牙,往两个小葫芦瓢里面倒了酒,郭怀旭端起两杯酒,递给沈珍珠一杯。   二人凑近,相互环绕手臂,一起喝酒,郭怀旭的眼神就没离开过她的脸。   等喝完了酒,沈珍珠的脸白里透红,也不知是羞的,还是喝酒喝的。   孟氏又端来一碗饺子,郭怀旭先吃了一个,那里头的馅儿全是生的,郭怀旭慢慢咀嚼吞了下去。   孟氏笑着问,“生不生?”   郭怀旭是男子,倒不害羞,“生。”   孟氏又喂沈珍珠吃了一个,也是同样的问题,“生不生?”   旁边一群少年郎们起哄,满口生生生,沈珍珠虽然自栩脸皮厚,这时候也忍不住有些害羞,小声说了一句生。   少年们哈哈笑。   “婶子,生几个?”   “二嫂,说大声一些呀,我没听见!”   孟氏笑道,“好了,猴儿们,快出去出去,别在这里碍眼。”   少年们嘻嘻哈哈地被孟氏赶走了,月牙也跟着走了出去,守在中间的小客厅里,新房里只剩下郭怀旭与沈珍珠。   人一走,郭怀旭往沈珍珠旁边凑了凑,低声道,“娘子。”   沈珍珠低低嗯了一声,“你不去陪客吗?”   郭怀旭轻笑道,“这里都是你家的客人,有岳父和云舟呢。等吃席的时候,我去敬个酒就行。”   沈珍珠抬头看他,轻声问道,“旭哥哥,你心里觉得委屈吗?”   郭怀旭听到一声旭哥哥,满腔柔情都被她唤起,将她轻轻揽到自己身边,“不能跟你在一起,我才会觉得委屈。”   二人凑得太紧,腰间的玉佩忽然撞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   郭怀旭低头一看,将两块玉佩一起捧起,“娘子,它们像不像我们?”   沈珍珠接过两块玉佩,轻轻将他们合在一起,“它们原是一体的,做的时候做成了两个,两只玉佩的花纹略不相同,拼在一起是一个完整的图案。”   郭怀旭再次往前,用额头抵住她的额头,眼神深沉道,“我们也是一体的。”   沈珍珠听到这话,想到一些事情,立刻俏脸通红。   郭怀旭抬手在她脸上抚摸了一下,如凝脂一般滑嫩。   他侧头看了看旁边的窗户,因着怕外头人偷看新娘子,窗户关着,窗帘也放下了,这屋里的门帘遮的严严实实,外头还有月牙守着。   郭怀旭的喉间滚动了一下,他忽然将她彻底搂紧自己怀里,对着那殷红的唇就亲了下去。   沈珍珠渐渐感觉身上发软,而郭怀旭的双臂力量却只增不减。   沈珍珠想起沐氏的话,男人家天生就会这个。这就是天生的吗,女子变软,男子变。   咳咳咳,沈珍珠想到一个字,立刻打住自己满脑子的胡思乱想。   大白天的,院子里人来人往,沈珍珠轻轻捶了他一下,郭怀旭松开了她,仍旧双眸深沉地看着她。   沈珍珠坐直了身子,“快要开席了,你去陪客吧。”   郭怀旭见她的口脂似乎少了一些,掏出帕子在自己嘴上擦了擦,帕子上顿时染上了许多红色口脂。   沈珍珠的脸腾地又红了起来,一把抢过他的帕子,给他仔细擦了擦,“都怪你,让人看见多不好。”   郭怀旭握住她的手,“娘子要撵我走吗?”   沈珍珠把帕子摔进他怀里,“快些去吧,别等着人家来叫。”   郭怀旭恋恋不舍地离开了新房,刚一出门,就被一群人簇拥了起来。   “哟,旭哥儿舍得出来了。”   “让我看看,旭哥儿身上有没有染上香味。”   那些郭家的少年郎并没有走,留在这里活络气氛。   正好,开席了,屋里屋外,一次摆了二十几桌。今日沈家共计准备了七十桌酒席,沈家族人和所有街坊邻居都拖家带口过来吃席。   每吃一轮席,外头的喜事班子都要吹打一番。   郭怀旭在沐云舟等人的簇拥下,挨桌给大家敬酒,亏得有人帮忙,不然非得喝趴下。   吃过了饭,郭怀旭在书房里歇了一阵才缓过劲儿来。晌午是正席,到了夜里,许多人仍旧没走,沈家又摆了十几桌。   夜里就没那么多规矩,沈珍珠身上的大喜服已经脱去,换了一身红色的长裙,长发盘起,只插了一根金步摇。   她刚稍微吃了几口饭菜,漱了口。   外头的席面散了之后,一群小伙子又簇拥着郭怀旭进了新房。   郭怀旭这会子又有了点醉意,但脑袋还清醒,见沈珍珠这副娇美动人的模样,立刻转身作揖,“诸位,今日闹了一天,天晚了,还请回吧,过几日我请诸位吃酒。”   有人笑嘻嘻的,“旭哥儿这就急着赶我们走了。”   沐云舟拦在前面,“光喝酒多没意思,来来来,咱们对诗,我说三句你们说一句,你们赢了我喝三杯,我赢了你们喝一杯。”   “我才不跟你对诗,你就是欺负我不认几个字。”   “不对诗也行,咱们找个宽敞地方,划拳也行,猜谜也行,不拘什么都行,挤在这里多没意思。”   他连拉带拽,把两个喜欢闹事的带走了,剩下的稍微说了几句,也跟着走了。   屋里陷入了安静,郭怀旭把西厢房大门插上,掀开帘子进了新房。   沈珍珠正站在床边,见他手里握着帘子站在那里一直看着自己,主动问道,“你要不要喝口茶?”   郭怀旭放下帘子,走了过来,“你吃饭了吗?我被人拉着灌酒,没来得及回来看你。”   沈珍珠轻轻点头,“吃过了,你醉了吗?”   郭怀旭轻轻眨了眨眼,“醉了。”   沈珍珠见他脸上泛红,又问道,“那,我让月牙给你煮点醒酒汤?”   郭怀旭双手背在后面,轻轻俯身,凑到她面前与她平视,“不用,你就是醒酒汤。”   沈珍珠的眼睛瞬间睁大,横了他一眼,“你不是我认识的郭二哥。”   郭怀旭凑得更近一些,头上的玉簪在墨发中十分显眼,身上的红袍仍旧整整齐齐,因他弯着腰,腰间玉佩垂在半空轻轻晃动。   好一个翩翩美少年,只见他微微俯身向前,仿佛在闻花间芳香,也像在问那花儿可堪折否?   沈珍珠往后退了半步,郭怀旭往前走了半步,“那,娘子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沈珍珠又退了半步,“斯文守礼,从不逾矩。”   郭怀旭继续跟了半步,轻笑问道,“洞房花烛夜,娘子想让我怎么守礼?”   沈珍珠又去看他,只见他眸间的目光忽而明亮忽而深沉,嘴角始终带着笑,浑身上下带着淡淡的酒香,还有强烈的攻击气势。   沈珍珠又往后去,一屁股跌坐在床上,郭怀旭跟到床前,撩起袍子坐在她身边,一把将她揽进怀里,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一下。   “娘子别怕。”   沈珍珠往一边闪,“你别,你身上酒味好重,你去洗一洗。”   郭怀旭放开她,“好,我去洗洗。”   沐氏早就让人备好了热水,见女婿出来,立刻让月牙送到了西厢房鹿顶小间。   这小间原是月牙住的,沐氏前一阵子让月牙和刘四娘一起搬到了西耳房,又把西厢房南屋和鹿顶小间打通,郭怀旭和沈珍珠可以从书房书架后面那个小门直接进鹿顶小间洗浴。   郭怀旭的速度很快,沈珍珠刚把明天要穿的衣裳收拾好,他就回来了。   沈珍珠打眼看去,只见他换了新的寝衣,头发上还滴着水,脸上的红润少了一些,人也清明了不少。   他的寝衣是白色的,穿在他身上显得整个人像翠竹一样挺拔。   沈珍珠收回眼光,给他拿了一件外衫,“晚上凉,披上。”   郭怀旭接过外衫,“你也去洗洗。”   沈珍珠嗯了一声,先坐到梳妆台旁边准备拆头发。   刚一坐下,郭怀旭走到她身后,抬手轻轻拔掉她头上的步摇,然后是耳环、金锁,还有她手上的金镯子和戒指。   做完这些,郭怀旭看了看她的发髻,找到暗处的发夹轻轻拆掉,满头青丝瞬间倾泻而下。   他又把沈珍珠拉起来,低手将她腰间的玉佩摘下,然后顺手拉开了她腰间的丝带。   郭怀旭准备将她的外衫去掉,沈珍珠吓得一把握住他的手,“我,我自己来。”   说完,沈珍珠抱着衣裳就跑了,留下郭怀旭一个人在后面轻笑。   就在沈珍珠洗澡的时候,住在正房西屋的霍英莲忽然走了出来,将目光停留在院子西墙外面。   院子里的客人都已经走了,东西也收拾的差不多,因着太累,沈复年夫妻让大家都赶紧歇下,剩下的明天收拾。   沐氏见霍英莲站在廊下,过来问道,“霍姑娘,怎么了?”   霍英莲有些尴尬,“沈太太,西墙外头有人?”   沐氏眼睛一瞪,“这些混小子!”   沐氏带着刘四娘到西墙外,那里果然聚了一群小子正趴在外面偷听,见沐氏开骂,大家嘻嘻哈哈跑了。   沐氏折回来,谁知霍英莲又把目光盯向了西墙外那棵树。她一个纵身飞起,稳稳地落在房顶上,看着那棵树。   树上的人吓了一跳,这姑娘居然能飞起来。   霍英莲瞬间就到了树上,轻轻一点,顺手抓了个人下来,直接扔在了墙外,然后自己一跃进了院子。   沐云舟立刻过来道,“亏得姐姐功夫好,不然这小子还不知道要在树上面躲多久。”   万一听到个什么,未免太尴尬。   霍英莲抬步往台阶上走,“你今日吃了许多酒,早些歇着吧。”   郭怀旭听见动静出来查看,霍英莲对着外甥点头,“无事了,去吧。”   郭怀旭再次关上门。   屋里,沈珍珠已经洗过了澡,穿着一身寝衣站在新房里。   “外头出了什么事?”   郭怀旭也能猜到是什么事,“无事,姨母都赶走了。”   沈珍珠红了红脸,闹洞房什么的她也知道,“咱们屋里不会藏了人吧?”   郭怀旭看了看四周,“应该不会,今日月牙一直看着呢。”   话虽这样说,郭怀旭还是把屋里四处看了看,再三确定没有人才作罢。   他拿过沈珍珠手里的手巾,“我给你擦头发。”   沈珍珠嗯了一声,坐在了梳妆凳上,“今天你喝了多少酒?”   郭怀旭细细地擦她的头发,“也没多少,师兄帮我挡了许多。”   沈珍珠没话找话,“你在家里还能住多久?”   郭怀旭道,“十几天。”   沈珍珠哦了一声。   郭怀旭看了一眼她的衣裳,大红色的寝衣衬的她脖颈间的一段肌肤赛过霜雪。小巧的耳珠被热水一蒸,白里透着红。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郭怀旭擦了近两刻钟,沈珍珠的头发干了有七八成。   沈珍珠感觉他擦头发手艺还不错,她都快睡着了。   郭怀旭停下来后,她忽然打了个哈欠。   郭怀旭笑道,“困了?”   沈珍珠胡乱点头,“我也给你擦吧。”   这回换郭怀旭坐下,沈珍珠换了条手巾,一把托起他的头发,“去年被火烧了,现在一点看不出来。”   郭怀旭轻笑,“娘子还要给我剪头发吗?”   沈珍珠闻言轻轻扯了一下他的头发,“要剪,剪成秃子,直接去做和尚!”   郭怀旭并未回话,而是看了一眼床头桌上的一对龙凤烛。烛光闪耀下,整个屋子里好似蒙上了一层红色的薄纱,朦朦胧胧中,让他感觉浑身的血液又开始沸腾。   这样过了一阵子,郭怀旭的头发基本都干了,沈珍珠从旁边的梳妆台上拿出小梳子,将他的头发细细疏通。   “好了。”   郭怀旭起身,接过她手里的小梳子,也帮她把头发疏通。梳头发的时候,他的手指也像梳齿一样,轻轻划过她的头皮,让沈珍珠觉得痒痒的。   郭怀旭放下小梳子,将她转过来,二人面对面看着彼此。   郭怀旭看了一眼她的肩头,那寝衣比较薄,依稀能看到里面的白色里衣。这寝衣的款式与他以往所知的不同,前面的对襟开了一截,露出一寸雪白的肌肤。   郭怀旭看了一眼,凑到她耳边轻声问道,“娘子还困吗?”   沈珍珠发现他眼光一直盯着自己,立刻摇头,“不困了不困了。”   郭怀旭的呼吸都喷到了她耳朵里,“那,我们一起……”   沈珍珠立刻又道,“我困了,要歇息了。”   郭怀旭轻笑,“那我陪娘子一起歇息。”   沈珍珠哑然,你小子挖坑能给我留个退路吗?   不等她回话,下一瞬间,她感觉自己腾空而起,郭怀旭已经打横将她抱起,快步走到窗前,将她横放在柔软的床上。   沈珍珠下意识想跑,她喜欢帅哥是真的,但她的实战经验是零也是真的。这小子眼睛发绿,就跟小狼崽子一样,她怕啊。   还没等她跑,郭怀旭伸手将帐子外层的纱帘放下。这帐子是双层的,里面是一层厚一些的锦布,外面是薄薄的纱布。   纱帘落下,烛光还是透了许多进来,整个床里面变得朦朦胧胧,看不清又看得清。   沈珍珠无处可逃,郭怀旭俯轻轻抚摸她的脸,低声道,“别怕,我会很轻的。”   沈珍珠的心砰砰跳了起来,“你骗人。”   郭怀旭轻声道,“我不骗你。”   说完,他低头就封住了她即将要出口的话。   纱帘外,红烛摇曳,纱帘里头,红色的寝衣有一半落到了地上。   郭怀旭很快满头大汗,无他,他解不开那件小衣,他找了半天,甚至轻轻把沈珍珠翻过来,还是不得要领。   沈珍珠忽然捂嘴偷偷笑了起来。   郭怀旭咬牙看着她,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低在她雪白的胸口。   来硬的肯定不行,他凑到她耳边哀求,“好珍珠,好娘子,你告诉我怎么解开它。”   这样央求了好久,沈珍珠才肯告诉他活扣的地方,郭怀旭终于解开了这件让他血液沸腾又咬牙切齿的小衣。   他就着纱帘外传进来的微弱烛光,沉声问道,“娘子是不是故意弄了这件衣裳来?”   沈珍珠闻言一惊,“你要干嘛?”   郭怀旭将自己的寝衣扔到一边,“我要惩罚娘子。”   ……   沈珍珠终于知道了他说的惩罚是什么,天哪,他一个良家少年,哪里学来的那些手段。   沈珍珠感觉自己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了,她的腰酸的动都不想动一下。   郭怀旭穿上寝衣,用旁边的薄被子给她盖上,“我去打水来给你洗洗。”   洗澡间里还剩有一壶热水,放在一个小炉子上。郭怀旭兑了些冷水,端着一盆温水回了房。   沈珍珠挣扎着想起来,刚一下地,她的腿就不自觉地抖了起来,差点一跟头栽到地上。   郭怀旭一把扶住她,将她的头发捋到身后,在她耳边轻声道,“你躺着,我给你擦洗。”   沈珍珠急忙道,“我自己来!”   郭怀旭像是毫无羞耻之心,“我们已经是夫妻了,别羞。”   沈珍珠无论如何不肯,还让他背过身去,自己将自己擦洗了一遍,然后一瘸一拐地爬上了床,躺下后再也不肯动一下。   郭怀旭把自己收拾干净,躺到她身边,伸手将她揽进自己怀里,悄悄问道,“还疼吗?”   沈珍珠睁开一直眼睛吼道,“不许问!”疼自然是疼了,毕竟她还不满十七岁,这小狼狗刚开始还能耐住性子,到了后面沈珍珠才知道什么叫真章。   郭怀旭见她的吼声有气无力,就像小猫一样软,与她脸贴着脸,“对不住,我已经很轻了,没想到你还是会疼。我听书上说,多几次就好了。”   沈珍珠立刻把头埋进他的胸口,“你怎么什么都知道,你老实说,你在祁州去了什么地方?”   郭怀旭沉默,片刻后摸了摸她的头发道,“别人送我一本书,明天拿给你看。”   沈珍珠的脑袋懵了片刻,然后立刻疯狂摇头,“我不要看,你自己留着吧。”   郭怀旭轻轻笑了起来,“你不用看,我看,我学会了教你。”   沈珍珠立刻翻身背对着他,“快些睡觉。”   郭怀旭将她拥进怀里,小夫妻两个头靠着头,很快一起睡着。   转天早上,天刚一丝亮郭怀旭就醒了,他低头看了看怀中睡得正香的人,低头在她脸上轻轻亲了一口,继续将头放在枕头上与她并排躺着。   生物钟让沈珍珠按时醒来,稍微一动,就发现自己躺在一个结实的臂膀中。睁眼一看,一对明亮温柔的眸子正看着自己。   “醒了?”   沈珍珠又动了一下身体,忽然碰到了什么不该碰的东西。她瞬间睁大了眼睛,大早上就这样嘛。   她嗖的一下收回腿,“天亮了,该起床了。”   郭怀旭一把将她捞回来,“睡得好不好?”   沈珍珠嗯一声,“还行。”   郭怀旭又在她脸上亲一口,“你躺着,我去给你打水来洗脸。”   沈珍珠摇头,“你来我家第一天,什么都不熟,我理应带着你熟悉家里。”   郭怀旭心里感觉一阵暖流流过,伸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好。”   沈珍珠睡在里面的,郭怀旭先起身,快速穿好沈珍珠昨晚上就找好的衣裳。转身一看,她正拥被坐在床上看着自己。   郭怀旭笑,“看什么?”   沈珍珠头靠在膝盖上,“看你换衣裳呀。”啧啧,小脸这么俊也就罢了,居然还有小腹肌。   郭怀旭脸上似笑非笑,“娘子,你还要起来吗?”   沈珍珠立刻惊道,“起来起来。”   她高估了自己,脚一落地,她就咣叽一声跪到了地上。   郭怀旭立刻过来抱起她,“哪里不舒服?”   沈珍珠皱着眉头轻哼一声,她的腰酸、她的腿酸,还有那难以启齿的地方。   郭怀旭大致也能猜到,让她坐在凳子上,“我帮你穿衣裳。”   沈珍珠轻轻按了按自己的腿,“不妨事,等会子就好了。”   郭怀旭见她腿微微发抖,忽然伸手将她抱起,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将她身上的寝衣轻轻剥开,一件一件帮她穿衣裳。   沈珍珠目瞪口呆,等他拿着那条小亵裤时,沈珍珠一把抢过来,酿跄着从他腿上站起来,“我自己来,我可以的。”   郭怀旭担忧道,“别又摔了。”   沈珍珠这时候哪里还顾得疼痛,飞快穿好衣裳,然后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我好了,咱们去洗漱吧。”   说完,不等他回答。沈珍珠提着裙子去打开了西厢房大门,“月牙,有热水吗?”   月牙早就预备好了,“有呢姑娘,我送到屋里去。”   月牙把热水送到浴室,小夫妻两个一起洗漱,然后回房。沈珍珠帮郭怀旭把头发梳好,插上一根玉簪。   沈珍珠的头发是月牙梳的,郭怀旭趁她梳头的时候去整理床铺。乱丢的寝衣,脏了的小衣,还有床上那一小团红色印记。   郭怀旭看着那团红色印记发呆,出血了,想必是很疼的吧?   他将寝衣叠好放在旁边,伸手将床单扯了下来,与弄脏的小衣裹在一起。   月牙帮沈珍珠梳了个百合髻,沈珍珠给自己涂了胭脂和口脂,看起来气色更好。   一转身,就看到郭怀旭在四处张望,“郭二哥,你找什么呢?”   郭怀旭道,“床单要换。”   沈珍珠脸红了红,“交给月牙吧。”   郭怀旭点头,“娘子都好了?”   沈珍珠点头,将他从头到脚检查一遍,淡蓝色的外衫,头上玉簪,腰间玉佩,长发如墨摆在身后,端的一幅飘逸佳公子模样。   郭怀旭也在看她,百合髻、大红裙、绣花鞋、金锁玉环,明艳端庄。   他牵起沈珍珠的手,“咱们去给长辈请安。”   小夫妻两个一出门,就看到正房廊下站着的霍英莲和沐云舟,一个脸上云淡风轻,一个脸上笑意盎然。   沐云舟先打招呼,“起来了。”   郭怀旭抱拳,“姨母,表哥。”   沐云舟哟一声,“终于肯喊一声表哥了。”   霍英莲看了他一眼,沐云舟立刻道,“喊什么都一样。”   沈复年夫妇从正房里走了出来,沐老太爷也起身了。   沐氏吩咐刘四娘,“早饭可好了?”   很快,一家子都团座在饭桌上。沐氏拿眼睛去看女儿,见她面若桃花、脸含羞意,心里了然。再去看女婿,见他小心翼翼地看女儿,不时照顾她吃喝,沐氏心里更高兴了。   沐氏主动给郭怀旭剥了个鸡蛋,“旭哥儿,以前咱们就是邻居,本就熟悉的很。现在成了一家子,你千万别见外。在这家里,你和珍珠是一样的,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可别把自己当外人。”   郭怀旭笑,“我晓得了,多谢娘。”   沐氏听到这一声娘,立刻笑得更开心,“你爹和外祖父也是一样的,你有什么话就说,想吃什么想要什么,只要是家里有的,只管开口。”   沈复年加了一句,“你娘说的对。”   郭怀旭再次点头,“好,多谢爹。”   沐老太爷在一边道,“等会子我要去学堂,云舟,你什么时候走?”   沐云舟去看霍英莲,“姐姐,咱们什么时候走?”   霍英莲问道,“你的伤好了吗?”   沐云舟的笑卡在脸上,当着姑妈和表妹的面,我这大腿根的伤能拿出来说吗?   “都,都好了。”   霍英莲点头,“那咱们明日就走。”   沐氏叹息道,“这几日忙忙碌碌的,也没好生招待霍姑娘,这说走就要走了,我还真是有些舍不得。”   沈珍珠也有些不舍,“姨母,我还说要跟你多玩几天呢。”   霍英莲笑道,“沈太太不必客气,都是亲戚,往后总是会有来往的。珍珠也不挤介怀,将来总有机会再见面。你和旭哥儿把日子过好,我就能放心了。”   沈珍珠道,“姨母也要照顾好自己,有什么重活,记得喊表哥帮忙。”   霍英莲忍不住发笑,“他一个文弱书生,我喊他帮忙不如我自己动手。”   饭桌上陷入了诡异的沉默,谁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沈珍珠同情地看了沐云舟一眼,对不起表哥,我实在帮不上忙了。   沐云舟不服气,“霍姐姐,打架我不行,但我还可以干别的啊。比如给你写对联,帮你办年货,带英杰玩。英杰从小总是被你关在屋里,连个朋友都没有,你没发现自从我去了后他性子都开朗了许多。”   霍英莲一想,确实是这样,“有劳云舟。”   沐云舟裂开嘴笑,“都是自己人,不用客气。”   吃过了饭,刘四娘端来茶,月牙拿来蒲团,小夫妻一起先见父母,又见外祖父、姨母和表兄,得了一圈的礼。   家里沈珍珠最小,不用她给别人红包。原本沈老太太提议去老宅认亲,被沈复年拒绝。他是分了家的儿子,沈珍珠非长房长孙,又是招婿,不必讲究繁文缛节,得空让小夫妻一起去拜访就行。   沈珍珠自然更乐意了,她才不想去看到潘氏婆媳。   见过了长辈,沐老太爷把孙子带走,“跟我去学堂,给那帮猴崽子上上课。”   霍英莲知道外甥和外甥媳妇今日要整理许多东西,主动道,“我出去转转,你们忙。”   沈珍珠带着郭怀旭回了房,昨日郭怀旭过来时带了许多东西,那些衣柜箱笼什么的都放好了,但里面的衣裳料子什么的都需要规整,还有一些其他零碎的东西,一样都马虎不得。   沈珍珠带着郭怀旭和月牙忙活了一晌午,终于把房间里整理的清清爽爽。   她没有回老宅,谁知晌午饭时刻,老宅居然来请,说是让沈家一大家子都过去吃饭。 第65章 . 老宅行铁树开花 把话挑开说;你喜欢美……   这回来请的不是别人, 正是沈文清。   沈珍珠刚整理好屋里的一堆衣裳料子,听说沈文清来了,大为震惊, 拉着郭怀旭就走了出来。   沈文清已经被沐氏迎接进了堂屋,沈珍珠进来时,他正坐在哪里捧着茶杯道, “二婶,祖母让我来请二叔二婶和大妹妹妹夫一起回去吃顿饭, 还有师兄和家里的客人, 都一起去热闹热闹, 也算认认亲。”   沐氏有些尴尬, 她不想去, 但沈老太太派了沈文清过来,不去也不大好。沈文清现在是长房长孙,还过了县试,他是老宅最有脸面的人, 他来请, 是沈老太太能给的最大诚意。   沐氏不想跟婆母闹崩。   正犹豫着呢, 沈珍珠走了进来, “大哥来了。”   郭怀旭也拱手, “大哥。”   沈文清看了郭怀旭一眼, 耀眼俊俏的少年郎, 不怪那么多女子为他不思婚假。成亲了也好, 省得再耽误别人。   沈文清很有礼貌地起身回礼, “大妹妹,妹夫。”   沈珍珠笑道,“大哥快坐, 我们才把屋里的东西整理好,大哥来得好,晌午别走了,就在我家里吃饭。等会子我表哥回来,你们同窗之间也聚一聚。”   沈文清又把沈老太太的话复述了一遍,堂兄妹两个之间客客气气的,完全看不出沈珍珠不久之前还去老宅把他抽了一顿。   郭怀旭坐在一边安静地没说话,从旁边端了一小杯茶递到沈珍珠手里。   这一幕被沈文清看到,谁能想到当日被平远镇所有姑娘围追堵截的郭二郎,现在乖顺的像小绵羊一样。   郭怀旭察觉到了沈文清的打量,抬起头问他,“大哥来,爹知道吗?”   沈文清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沈复年,“我见二叔在忙,并未进去打扰。”   郭怀旭的声音不疾不徐,“祖母要请我们去吃饭,这是祖母的拳拳爱护之心,我们做晚辈的十分感激。但在我们二房,爹才是一家之主,我们去哪里,得先禀明爹一声。”   沈文清定定地看了郭怀旭一眼,赘婿在家里敢这样越过丈母娘和屋里人说话的,怕是不多。   沈珍珠和沐氏都没说话,恰好,沐云舟回来了。   他还没进屋就喊,“表妹,霍姐姐还没回来吗?”   沈文清主动起身行礼,“师兄。”   沐云舟哟了一声,“文清来了,快坐。回来忙了这几天,还没来得及问你今春科举的事呢。”   沈文清立刻满脸羞愧,“府试折戟,我不如师兄。”   沐云舟坐了下来,“这有什么,读书这事儿看天分,有人开窍早有人开窍迟。”   沈文清低头,“师兄说得对。”   沐云舟问道,“你来可是有事?”   沈文清把沈老太太的话又说了一遍,“师兄若是不嫌弃,还请移步,我们一起聚一聚。”   沐云舟却笑着拒绝,“今日旭哥儿是新客,他才是最贵重的人呢,你们请他去便好,我等会子还要去服侍祖父。你好生读书,别管天分的事儿。说起这天赋,你看旭哥儿虽然没上过学堂,但我爹说他写文章比我灵透多了。”   这话仿佛一个嘴巴子抽到沈文清脸上,他愿意承认自己不如沐云舟,可沐云舟却说自己没有郭怀旭有天赋。   沐氏听沐云舟这样说,“既然这样,珍珠,咱们等会子去老宅,叫上你爹。云舟,你在家里便好,我让四娘做了饭。”   沐云舟两只桃花眼笑得十分开怀,都不在啊,那可太好了,他可以和霍姐姐单独吃饭。   沐氏检查了一遍女儿女婿的穿着,又对沈文清道,“文清,请你三叔和你姑妈了吗?”   沈文清回道,“祖母让宝珠和文岳去请的。”   沐氏点头,“既然如此,咱们走吧。”   四人一起出了沈家大门,半路上沐氏又拐进铺子里告诉沈复年。   沈复年索性丢下铺子,带着一家子往老宅而去。   到老宅的时候,沈复瓯一家子已经到了,屋里热热闹闹的。   沈珍珠与郭怀旭并排一起进了堂屋,沈老太太立刻欢喜道,“快过来,看看,咱们旭哥儿往这里一站,旁人都变成了木头桩子。”   郭怀旭笑着拱手行礼,“祖父 ,祖母。”   沈老太爷瞥了他一眼没说话,他还记得这小子那天晚上把他按着让沐老二打的事儿!   沈老太太立刻道,“大郎媳妇,拿蒲团来。”   王氏抱了两个蒲团进来,一个放在郭怀旭身前,一个放在沈珍珠身前。   沈文清死死地盯着王氏的一举一动,见她一直低着头,没有多看郭怀旭一眼,这才放下心来。以前平远镇那些风言风语沈文清当然知道,他觉得自己要是计较,这镇上大半的姑娘都不用嫁人了。   王氏的反应让沈文清很满意,一副皮相,没什么好在意的。   不光沈文清,连潘氏也在盯王氏。王氏鹌鹑一样送过了蒲团就默默地站到沈文清身边。   沈珍珠和郭怀旭一起跪下,给沈老太爷和沈老太太磕头,一起喊祖父母祖父,然后奉上了茶水。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接过茶水喝尽,沈老太爷只意思地粘了一下唇,然后坐在那里一个字不说。   沈老太太往托盘上放了两个红包,沈珍珠笑着道谢,接过红包后将托盘递给旁边的沈宝珠。   刚给老两口行过礼,沈氏与丈夫胡大老爷带着大孙子和小儿子来了。胡少言看了一眼与沈珍珠并排站在一起的郭怀旭,淡然地撇开脸。   等沈氏坐下后,沈珍珠继续带着郭怀旭给长辈见礼,沈复生夫妻、沈复瓯夫妻、姑妈姑父,小夫妻两个连收了六个红包。   等到沈文清和王氏,沈珍珠仍旧笑眯眯地带着郭怀旭行了个普通的礼,照着规矩喊大哥大嫂。   王氏一直低着头,按着规矩喊大妹妹和大妹夫。红包是沈文清给的,沈珍珠笑意盈盈地接过红包。   到手里一摸,沈珍珠就发现里面有许多铜钱。   她立刻要把红包还回去,“大哥大嫂,这个太贵重了,给我一文钱就够。”   旁边的胡少言没忍住噗呲笑了一声。   王氏倏地抬头看着她,嘴巴抖动着想说什么,还拿眼睛溜了一下郭怀旭。   郭怀旭微笑着对沈珍珠道,“娘子,大哥大嫂给的,多少都是心意,收下吧。”   沈珍珠抿嘴笑,“我听旭哥哥的。”   旁人只觉得沈珍珠这一声喊得忒是肉麻,只有王氏知道,她又在炫耀了!   王氏死死地用指甲掐住手心,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沈文清,忽然绽放一个最温柔的笑,“官人,我给您备了菊花茶,读书费脑子,喝那个最好。”   沈文清回了一个微笑,“娘子有心了。”   沈珍珠使坏道,“大嫂你养了菊花?分我一些吧,我想酿菊花酒,但花儿不够。”   王氏的脸瞬间又青又白。   沈文清皱眉,这菊花酒难道有什么名堂,为何每次提起娘子都要脸色大变?   一屋子长辈在那里听他们说什么菊花酒,听得一头雾水。而沈文清渐渐意识到不对劲,这里头肯定有什么事情。   他看了一眼王氏,王氏额头的汗开始往下冒。   郭怀旭牵起沈珍珠的手,“珍珠别闹,大嫂的菊花留着她给大哥做菊花茶。明儿我回祁州去找王三公子,祁州官学院子里养了许多菊花,让王三公子给我弄一些,王家人惯爱喝菊花酒,酿酒的方子定然也是极好的。”   旁边胡少言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然后对二人道,“表妹,表妹夫,喝菊花酒的时候记得叫上我呀!”   郭怀旭笑着颔首,“表哥既然喜欢,到时候定要请您。上回要不是表哥硬闯王家,珍珠在王家被大嫂她们灌醉酒,怕是要回不来,表哥的恩情我记在心里。”   胡少言怔楞住,他没想到郭怀旭居然把话挑开了说。   沈复年也抬头看了女婿一眼,然后又低头喝茶。罢了,这个家早晚要交到他手里,他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吧,有些事情,也只有他适合去做。   而沈文清的眼神陡然锐利,看向旁边的王氏。王氏立刻道,“我去给妹妹帮忙做饭。”   胡少言想了想道,“都是亲戚,应该的。”   郭怀旭带着沈珍珠正经给胡少言行礼,喊了一声表哥。胡少言慌里慌张的从袖子里摸出两个红包,“望表妹和表妹夫能白头偕老。”   郭怀旭客气地接过红包道谢。   后面都是比沈珍珠小的,弟弟妹妹们都很有礼貌地喊大姐夫,郭怀旭从袖子里摸出一堆红包,一人发一个。   认亲仪式结束,众人都聚在堂屋说话。郭怀旭的话像一颗石子投入到水里,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什么,底下已经开始暗流涌动。   沈老太太想到当日大房要求娶王氏时沈复年夫妻回来阻拦,又想到北街王家嘴上说喜欢王氏,却好长时间没叫王氏上门去说话,还有那天夜里沈珍珠带人来打架时说的话。   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事?   厨房里,王氏与沈宝珠一起在做午饭。自从王氏过门,潘氏就把家里活都交了出去,自己每天只管受用,沈宝珠会在王氏忙不过来的时候去帮忙。   厨房里,姑嫂两个虽然一起做饭,但并未说话。沈宝珠是个没脾气的人,但昨日王氏当着霍英莲的面羞辱她,让沈宝珠心里十分不痛快。   家里人都知道她的心意,除了潘氏会骂她,其余人都假装不知道,小心翼翼地维护她的小心思,连沐云舟都不敢多说一个字,就怕伤到了她。只有王氏,昨天让她那般难看。   在霍英莲面前,沈宝珠感觉自己就是那微弱的萤火,她从来没想过去和皓月争辉,王氏当时那个眼神仿佛把她剥干净了一样。   沈宝珠伤心难过,这是她的亲大嫂,就这样对她。从二房回来后,沈宝珠再也没跟王氏说一句话。可她平日里本来就不怎么说话,故而众人并未发现她在生闷气。   刚才堂屋里的事沈宝珠已经从沈文墨嘴巴里得知,她心里甚至有一丝窃喜。我不能嫁给沐表哥,大姐夫这么多年又何曾多看过你一眼。   王氏这个时候哪里还顾得上小姑子的心思,她满脑子都是郭怀旭刚才那句话。她心里又气又伤心,气的是他们竟然当众揭穿此事,伤心的是郭怀旭全然不顾她这么多年对他一片赤诚的情义,说翻脸就翻脸。   午饭很快就做好了,孟氏过来帮姑嫂两个把饭菜一样一样端进了堂屋。   沈老太太先开口,“老头子,你说两句?”   沈老太爷嘴巴一撇,“有什么好说的。”   沈老太太不去理他,对二房道,“老二,如今你有了女婿,往后好生过日子。过个几年有了孙子孙女,娘就不用担心你了。旭哥儿是个好孩子,你们要好好待他。”   沈复年回道,“多谢娘,娘放心,儿子会好生待女婿哥儿的,往后在家里,他和珍珠就是一体,儿子不会偏心哪一个。”   沈老太太点头,“那就好,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吃饭吧。”   郭怀旭虽然是赘婿,但也是新女婿,众人都客气地敬了他酒,郭怀旭十分懂礼貌,人家敬酒都站起来喝光。   吃饭的途中,他还不忘给沈珍珠夹菜。   潘氏看了一眼,立刻笑道,“恭喜二叔二婶,往后家里终于有了劳力。”   这话有些不大中听。   沈珍珠立刻笑道,“大伯娘说得对,旭哥哥能读书写字,还有一门好手艺,对我和爹娘都好,这样的人,抵得上别人家十个劳力。”   沈复瓯打岔,“旭哥儿在祁州那边怎么样?我可是听说了,银楼里的大师傅,那月钱高的很。”   郭怀旭微微一笑,“多谢三叔关心,一个月也就三五两银子,应该能养得活珍珠,比起爹还是差远了。”郭怀旭不敢说太多,怕人家起歪心思,但也不能说少了,被人小瞧,故而折了个中间数。   孟氏倒吸一口凉气,“天爷,三五两银子还养不活珍珠?珍珠又不吃金银!二嫂你可真是命好,满天下找找,谁家招女婿能招到这么好的。”   沐氏一脸骄傲,“还是我们珍珠讨人喜欢,不然我哪里能有这么好的女婿。”   沈珍珠立刻嗔怪了一声,“娘。”   沐氏立刻笑道,“好好,我不说了,吃饭吃饭。”   沐氏筷子一伸,精准地从旁边的菜盆里捞出两根鸡翅,女儿一根,女婿一根。   老宅的饭桌上刀光剑影,西街沈家的饭桌上却是另外一幅景象。   因着沈家四口不在家,沐云舟和霍英莲独享六个菜。刘四娘做饭手艺不错,荤的素的都是色香味俱全。   沐云舟把那一道凉拌猪耳朵给霍英莲夹了两根,“姐姐尝尝这个。”   霍英莲看着碗里的两根猪耳丝,默默吃了下去。   沐云舟又给她夹一筷子炒秋葵,“这个味道不错,姐姐尝尝。”   霍英莲就着秋葵吃了一口饭,沐云舟继续夹菜……   等把六个菜都夹了一遍,霍英莲抬起头,“云舟,你自己吃吧,别给我夹了。”   沐云舟微笑着看向她,“姐姐,你以前总是关心别人,往后我想多关系关心你。”   霍英莲看着他眼里溢出的笑容,躲开了眼神,“多谢你,但我不是小孩子,我可以自己照顾自己。”   沐云舟又给她盛了半碗汤,“我当然知道姐姐不是小孩子,但我就是想对姐姐好一些。”   他把汤递给霍英莲,“姐姐,你能让我对你好吗?”   霍英莲看着眼前的一小碗汤有些发愣,她抬头看了一眼沐云舟,她不是什么不懂的小女孩,她看懂了沐云舟眼中时时刻刻都在向她表达的爱意。   她见多了男人丑陋嘴脸,那些人个个都是看中她的脸,有人求欢不成恼羞成怒,有人得不到就想毁了她。   霍英莲又垂下眼,沉默了好久后问道,“云舟,你们男人是不是都喜欢美人?”   沐云舟在心里思索她这话的意思,斟酌着语言回道,“姐姐,我若说我不喜欢美人,必定是骗人的。但请姐姐相信我,我心悦姐姐,不光是因为姐姐长得好。”   霍英莲拿筷子扒了扒碗里的米,“那还是有这个原因的。”   沐云舟被噎住,“姐姐,我总不能说我就喜欢丑的。”   霍英莲被这话逗笑,接过碗放在一边。   沐云舟把凳子往她身边挪了挪,“姐姐,喜欢美好的东西,是人之常情。我见姐姐第一眼,不是因为姐姐长得好看,而是因为姐姐威武不能屈,我敬佩姐姐的人品。”   霍英莲慢慢吃饭,“别给我戴高帽子,你们男人的话,听听就罢。”   沐云舟哀嚎道,“姐姐,你们女人不也喜欢俊俏的吗,你看我表妹,刚开始喜欢旭哥儿就是看上了那张脸。”   霍英莲忽然转头,“那,宝珠姑娘也是看上了你的脸吗?”   沐云舟一口饭差点吞不下去,他脑子转得飞快,“姐姐,你看,宝珠妹妹喜欢我,就不是因为脸。你想想啊,旭哥儿和宝珠是邻居,宝珠妹妹不喜欢他偏偏喜欢我,说明了什么,这世上有很多人是看内在不看脸的。”   霍英莲眯起眼睛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说旭哥儿只有脸比你好,肚子里是个草包?”   坏事,在她心里外甥就是个宝贝蛋子。   沐云舟立刻回道,“怎么会,旭哥儿读书比我有天赋,手比我巧,只是旭哥儿性子内敛,一般人发现不了他的好,也就是表妹慧眼识珠。旁人都以为表妹长大会嫁给我,可在表妹心里,我就是个二百五,只有她的旭哥哥才是最好的。”   霍英莲忽然凑近,沐云舟大喜,也凑了过去,二人脸靠得十分近。霍英莲在他脸上仔细看了看,然后快速扭头离开,“珍珠比宝珠有眼光。”   沐云舟感觉自己的心碎成一片一片的。   他气哼哼地继续往霍英莲碗里夹菜,“虽然你说这话让我很伤心,但我不会怪你的,谁让我喜欢你呢。”   霍英莲立刻骂道,“快住嘴,不许胡说八道!”   沐云舟回嘴,“我没有胡说八道,霍英莲你空有一张脸,你没有心。”   霍英莲愕然,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大名,还这样直接地骂她。   我是不是说得有些过分?   她仔细看了看沐云舟,见他脸上似乎有些落寞。   沐云舟一个人黯然伤神,全然不去管霍英莲。   霍英莲感觉自己的心仿佛被什么触动了一下,原来他也是会伤心的。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让她说甜言蜜语去哄他?那不如杀了她算了。   想了好久,霍英莲也给沐云舟夹了一筷子菜,“别生气了,好好吃饭,明日要赶路呢。”   沐云舟看着碗里多出来的菜,心里窃喜,原来她吃这一套啊。   他就着米饭把菜吃了,继续沉默。虽然不说话,他仍旧给她夹菜盛饭,有时候还一脸幽怨地看着她,仿佛她才是那个始乱终弃的人。   霍英莲有些不知所措,她从来没遇到这种情况。   等一顿饭快吃完,沐云舟忽然道,“英莲,你真的一点不喜欢我吗?”   霍英莲听他不再喊姐姐,心里有些失落,他的问题又让她不知道如何回答。   沐云舟抬眼看着她,“你告诉我,倘若你真的讨厌我,以后我再也不纠缠你了。”   霍英莲放下了碗,眼神闪躲到一边。过了好久,她低声回道,“我没有讨厌你。”   沐云舟立刻眉开眼笑,“那就是喜欢我了。”   霍英莲睁大眼睛看着他,她没有这样说!   沐云舟眯着桃花眼看着她,厚着脸皮问道,“你是喜欢我喊你姐姐还是叫你英莲?”   他的问题跳跃太快,霍英莲有些接不住,只能被动地跟着走,“都行,不过是个称呼。”   沐云舟又往她身边挪了挪,“那人前我喊你霍姐姐,人后我叫你英莲,你有没有别的小名?”   霍英莲连忙把自己的凳子往后挪了挪,“你别凑这么近,你说话我都能听见。”   沐云舟死不悔改,又往前挪了挪,霍英莲抬脚踩在他凳子横梁上,然后把碗一放,“我吃好了,你慢吃。”   说完,她转身一掀帘子进了西屋。   沐云舟一个人坐在餐桌旁边笑得跟个傻子一样,哦,她还没告诉我她的小名呢。   沐云舟喝一口汤,不要紧,时间长着呢。   霍英莲回房后坐在床上,她感觉双颊有些发烫,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脸,然后在心里骂,一个读书人,怎么说话这样没脸没皮。   沐云舟再也没等到霍英莲出来,等刘四娘收拾过了碗筷后,他站在西屋门口轻声道,“英莲,你歇一会子。起来后我们一起收拾行李,你还缺什么吗?我去给你买。”   霍英莲听见他说一起收拾行李,脸又不自觉地烫了起来,我自己又不是没手。   可她知道,一旦跟他搭上话,自己必定要吃亏,她又不能揍他。   “我晓得了,你快去歇着吧。”   沐云舟高高兴兴地回了东厢房,往沐老太爷的床上一躺,心里美滋滋的。等我过了秋闱,就可以把英莲娶进门。   旭哥儿这才成亲一天,满脸春风得意,哼。   沐云舟躺下没多久,沈家一家四口回来了。   沐氏对女儿女婿道,“去歇着吧。”   小夫妻两个一起回了西厢房,月牙端来热水,二人一起净手洗脸。   沈珍珠把身上的外衫去掉搭在屋里的塌上,“这一顿饭吃的,真是闹心。”   郭怀旭也将自己的外衫脱掉,放在她的衣裳上面,“娘子不必生气,往后没事咱们不用过去。”   沈珍珠坐到了塌上,“晌午忙了个把时辰,又去跟王招娣过招,可累死我了。”   郭怀旭坐到她身边,伸手在她腰上轻轻抚摸,“我给你揉一揉。”   沈珍珠觉得有些痒,拍开他的手,“我才不要你揉。”   她起身就要走,被郭怀旭拉着一下子坐到他怀里。刚一落座,沈珍珠就感觉自己碰到了什么东西。   郭怀旭把她楼进怀里,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你还疼吗?”   沈珍珠俏脸通红,“不许问!”   郭怀旭在她耳朵上亲了一口,“我想知道,你告诉我好不好?不然我总担心你。”   沈珍珠低下头,蚊子哼哼一样回了一句,“不疼了。”   郭怀旭的眼神瞬间深了一些,他又凑到耳边低声问道,“那,昨夜我前面做的那些,你喜欢吗?”   沈珍珠立刻捂住脸,“不许说了!”   天哪,他怎么好意思问这个。她虽然确实喜欢,但这个能问吗?!   郭怀旭忽然打横将她抱起,快速走到床边,将她放平,伸手将两层帘帐都放下,整个床里面变得非常暗。   他又将她轻轻抱着往里面放了放,自己躺在外面,伸手揽过她,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你喜欢的是不是?以后我每次先这样好不好?”   沈珍珠感觉自己脸烫的快要烧着了,低声哀求,“你快别说了。”   郭怀旭却不肯放过她,“娘子别羞,夫妻人伦天经地义。娘子受用我特别高兴,我也,我也很受用。”   沈珍珠嘤咛一声把脸埋到他怀里,再也不肯多说一个字。   郭怀旭感觉到怀里娇妻的羞涩,翻身而起,照着书上说的,一点点摸索实践……   秋日的午后,偶尔还会有一两声蝉鸣。秋风起处,院子角落里种的花儿被吹得微微颤抖。很快,掉落一地花瓣。   过了好久,帘帐后面的声音小了下来。   郭怀旭将沈珍珠紧紧搂在自己怀里,再次没羞没臊问道,“娘子,喜不喜欢?”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不许再说了!”   想到刚才的事情,沈珍珠又想把自己藏起来。他为什么要一边弄一边夸奖她,夸的那些内容真的是让人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   郭怀旭在她脸上亲了亲,“娘子要是喜欢,我们再换个别的好不好?”   沈珍珠一惊,他要梅开二度?   不等她拒绝,郭怀旭再次翻身而上。   ……   这一场闹,持续了有半个时辰。   沈珍珠最后像失了水的鱼一样瘫软在被子上,身下的小衣已经弄脏,被郭怀旭裹在一起丢到一边。   郭怀旭一手搂着她,一手往下探,“娘子。”   沈珍珠哀求道,“我不要了。”   郭怀旭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好。”   他抱紧她,轻轻在她后背拍了拍,“快睡吧。”   沈珍珠很快沉沉睡去,等她醒来时,太阳已经偏西。郭怀旭已经起身,正坐在床沿安静地守着她。   见她醒来,郭怀旭微笑着俯身问道,“睡好了吗?”   沈珍珠的脸仍旧很红,“好了。”   她挣扎着坐了起来,肩头的被子滑落,露出星星点点的红痕。   郭怀旭将被子拉起给她盖上,“我去端些热水来给你擦洗。”   在郭怀旭的帮助下,沈珍珠把自己擦洗干净,还换上了干净衣裳。她给自己简单梳了个发髻,准备去正房见沐氏。   郭怀旭拉着她一起出了西厢房,沐氏正在堂屋里等着呢。   女儿一觉睡了个把时辰,沐氏也不好去喊。打眼一看,见女儿眉眼含春,走路的姿势似乎有些变化。   她心里又高兴又担忧,高兴的是小夫妻感情好,担忧的是怕女儿身子受不住。女婿看着斯文,新婚小夫妻,哪里能忍得住。十七八岁的少年郎,精力最足。   小夫妻与沐氏打招呼后坐在旁边。   沈珍珠问道,“娘,表哥和姨母呢?”   沐氏回道,“他们出门去了,明日要回云州,你表哥说买些药路上用。霍姑娘去你找你公爹,说前儿打了什么匕首。”   沈珍珠叹气,“姨母这么快就要走了。”   沐氏笑,“霍姑娘家里事情多,不能久留。你要是真心待她,等会子帮她收拾行李。”   郭怀旭在一边道,“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云州玩。”   一家三口说话的时候,沐云舟正带着霍英莲逛街呢。二人先去李大夫那里买了些药粉,又去点心铺里买了些点心路上吃。   霍英莲路上不怎么说话,沐云舟一直面带微笑,熟稔地与街坊邻居们打招呼。   回来的时候,二人一起到铁匠铺,从郭铁匠手里拿了那把匕首。   沐云舟给了钱,拱手道谢,“多谢郭大伯。”   霍英莲接过匕首,“此一去,不知何时归,请郭掌柜保重身体。”   郭铁匠有些激动,低声问道,“姑娘,旭哥儿还有家人吗?”   霍英莲抬头道,“我们姐弟就是他的家人,还有他媳妇,还有您。”   郭铁匠长长叹了口气,“姑娘一路保重。”   霍英莲点头,“多谢郭掌柜,四姐姐和四姐夫会保佑您的。”   郭铁匠摇头,“我对不起郭大人,没有把旭哥儿培养成才,他在我家也受了委屈。”   霍英莲轻轻摇头,“郭掌柜客气了,我知道您是心疼旭哥儿的。”   郭掌柜不再说话,只拱了拱手。   霍英莲十分干脆,轻轻颔首后带着沐云舟就走了。   二人一起进了沈家大门,沈珍珠见霍英莲回来,立刻拉着她过去说话,“姨母,我前儿裁了一身新裙子,有些长穿不得,送给姨母路上穿好不好?我看您总是这两身旧衣裳。”   霍英莲微笑,“好。”   沈珍珠又道,“姨母一定要记得我的话,好生照顾自己。”   沐氏嗔怪女儿,“跟长辈说话,别没大没小的。”   霍英莲忙道,“沈太太客气了,都是自家人,不用讲究太多规矩。”   沈珍珠又对沐云舟道,“表哥,你要特别照看好姨母,路上宁可慢些,莫要在荒郊野地里过夜,定要找正经的旅店,吃口热乎饭菜。”   沐云舟呼啦一声甩开扇子,“还用你说,我晓得。”   霍英莲侧头看了一眼他的扇子,“你冷吗?”   沐云舟尴尬一笑,“不冷。”   霍英莲没有再理他,继续与沈珍珠说话。   沐云舟讪讪地收起扇子,抬眼看到对面的郭怀旭正一脸戏笑地看着他。   几人在屋里说了个把时辰的话,晚上沐氏让刘四娘准备了丰盛的酒席,给二人践行。   沐氏对着沐云舟絮絮叨叨,“告诉你爹娘,你祖父好着呢,让他们别担心,定要照顾好自己的身体。”   郭怀旭举起酒杯向沐云舟敬酒,兄弟两个喝着喝着又开始划拳。   转天早上,天还没亮,沈家人都已经起身。霍英莲还是那身玄色外袍,沐云舟仍旧是白衣折扇。   刘四娘上了早饭,一家人吃过后天才蒙蒙亮。   沐云舟将两个包袱都背在自己肩上,跪下给沐老太爷磕了三个头,“祖父,孙儿不在家,请您保重身体。”   沐老太爷拉起身子,“放心,我且死不了,我还等着你中举人中进士,然后让我抱重孙子呢。”   沐云舟立刻眉开眼笑,“祖父放心,很快都会有的。”   旁边正在整理袖口的霍英莲听到祖孙两个的话,手里的动作迟滞了一下。   沈珍珠走到霍英莲身边,将一方帕子送给她,“姨母,这是我这几天抽空做的,望姨母保重身体。”   郭怀旭也对霍英莲拱手,“姨母,若有机会,我去云州看望您和舅舅。”   霍英莲笑道,“别惦记我们,你好好过日子。”   她打开那方帕子一看,是一条粉色的素帕子,只在边角那里绣了一朵小莲花。   霍英莲将帕子收起,“多谢珍珠。”   她是个干脆之人,又转身给沐氏行礼,“沈太太保重。”   沐氏过来拉住她的手,“姑娘多保重,若有来日,我们再聚。”   霍英莲微笑着点头。   沈复年见她们说完了话,从兜里拿出一个红包递给沐云舟,“这是你家两季田亩和铺子里的收成,带去给你爹。”   沐云舟一摸就知道里面是银票,立刻掉头递给霍英莲,“姐姐,你帮我收着。”   霍英莲愕然,“你在胡说什么!”   沐云舟笑道,“姐姐,这一路山高水远,我一个文弱书生,身上带太多钱,被人家摸去了我都不晓得。姐姐身手敏捷,谁也偷不走。”   这个理由让人无法拒绝,霍英莲沉默片刻后接下了红包,当场拆开看,里面是两张五十两的银票,还有两张十两的。   看过之后,她又把红包收起,放进自己的袖口。   “走罢。”   沈家人跟着到了大门口,天还早,路上没什么人。枣红马已经拴在门口,陈家把它喂得很好,看起来油光水滑的。   霍英莲牵着马走在前面,沐云舟走在后面。一行人从西街到十字路口,又到北街尽头。   霍英莲一跃上马,又伸手给沐云舟。沐云舟握住她的手,霍英莲稍一使力,沐云舟稳稳地坐在了她身后。   霍英莲拉着缰绳对沈家人道,“我们走了,诸位保重,不必相送。”   说完,她一夹马腹,马儿嘶鸣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沐云舟经验丰富,踩住马镫,身子微微向前,伸手一揽就搂住了她纤细的腰肢。   霍英莲已经不会再浑身僵硬,她习惯了,仿佛身后不是那个整天缠着她说喜欢她的少年。   沐云舟搂人家姑娘的腰搂得如此自然,看得后面的沐老太爷胡子直翘。   沐氏笑着对老父亲道,“爹,让您女婿送您去学堂。”   郭怀旭悄悄在宽大的袖子下面拉住沈珍珠的手,“我爹给了我一套小宅子,我带你去看看好不好?”   沈珍珠抬头笑,“好呀。”   小夫妻与长辈打过招呼,手拉手一起往南街而去。   那头,霍英莲骑着马已经跑出了好远。   沐云舟感觉自己臂弯中的腰肢非常细,他忽然向前靠近一些,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轻声道,“英莲,我喜欢你。”   霍英莲依旧稳稳地驾着枣红马,过了好久,沐云舟忽然听到前面传来她低低的回应,“我知道。” 第66章 . 订协议午后温存 放一颗钉子;惹火的小……   霍英莲说得三个字, 让沐云舟内心仿佛被什么东西触动了一下。   他没有再说话,而是伸出另外一只胳膊,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霍英莲不愧是高手, 就这样,她还能继续稳稳地驾着枣红马继续前行。   一个时辰的工夫,二人就到了海云县, 沐云舟带着霍英莲去了卫家。   门房听说二奶奶的娘家兄弟来了,赶紧一边往里面迎一边让人去通报。   很快, 沐云檀扶着月华的手亲自出来迎接, “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 不在家多住几天?”   沐云舟赶紧去搀扶姐姐, “姐姐走慢些, 可别颠着我外甥。”   沐云檀与霍英莲打招呼,“霍姑娘好。”   霍英莲颔首致意,“卫少奶奶好。”   沐云檀见他们带着包袱,“你们一个要读书, 一个要回家照看家里, 我也不好留你们。这样, 晌午在我这里吃顿饭再走。”   沐云舟笑道, “本来就是来吃饭的, 而且还是空着手来的。”   沐云檀笑着骂他, “这么大的人了, 还是没个正经。月华, 让人去喊二爷回来, 就说舅爷来了。”   沐云檀把二人带进自己的小院子,让另外一个丫头上茶上点心,“不知道你们要来, 也没准备什么。霍姑娘,这都是家里做的点心,您尝尝。”   沐云舟扶着姐姐坐下,“等外甥出生时,我们都不在家里,到时候还要劳动姑妈和姑父来看姐姐。”   沐云檀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沐云舟见旁边有个靠枕,拿过来放在姐姐身后。   沐云檀笑着对霍英莲道,“云舟看起来大大咧咧的,其实心细的很。”   霍英莲没有接这个话,沐云檀也不在意,继续陪着说话。   很快,卫蓝桥回来了,双方又是一通见礼,然后分宾主坐下。   卫蓝桥只看了一眼霍英莲,立刻就挪开了眼睛,与沐云舟说一些科举上的话,又带沐云舟去见过卫老爷和卫太太。   很快,厨房上了一桌好酒席,四人一起上了桌。霍英莲被沐家姐弟夹在中间,一直安安静静地不说一句话。   沐云舟一边跟姐夫说话,一边偶尔给霍英莲夹菜。霍英莲并未拒绝,给什么吃什么,看得卫蓝桥和沐云檀十分吃惊。   沐云檀前儿就觉得不正常,这下子更是坚定了自己心里的想法,立刻对霍英莲倍加热情起来。   为了赶时间,一顿饭吃得很快。吃罢了饭,霍英莲立刻就要走,她要在天黑之前赶到另外一个县城。   沐云檀没得办法,从箱子里拿出一百两银票给弟弟,“带上,路上别俭省,花不完的去了交给爹娘。”   沐云舟吓了一跳,“姐姐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沐云檀看了旁边的卫蓝桥一眼,然后对弟弟道,“给你的,拿着就是。”   沐云舟忽然了然,这应该是卫老爷给的。卫家有钱,愿意支持沐家父子读书。虽然沐家也不至于读不起书,但卫家的好心,沐安良从来没有拒绝过。卫家所要的,就是沐家父子能够继续往前走,将来能给卫蓝桥提供帮助。强硬拒绝,只会让沐云檀为难。   沐云舟收下银票,“多谢姐姐姐夫。”   他转身把银票递给霍英莲,“霍姐姐,你帮我收着。”   在沐云檀夫妻两个吃惊的目光中,霍英莲接过银票,放在早上沈复年给的那个红包里,然后又塞回袖子中。   沐云檀默默看着没说话,等霍英莲收好银票,她对卫蓝桥道,“官人,我行动不便,劳烦你帮我把云舟和霍姑娘送上官道。”   卫蓝桥自然不会拒绝,郎舅两个一起出门,很快就到了官道口。   霍英莲上马的姿势非常潇洒,轻轻一带就把沐云舟拉了上去。   沐云舟扭头对卫蓝桥道,“姐夫回去吧,定要照顾好姐姐。”   卫蓝桥拱手,“路上平安。”   沐云舟笑着揽住霍英莲的腰,马儿疾驰起来,留下一些尘土,卫蓝桥在后面看到这一幕,奶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笑意。   平远镇那边,沈珍珠和郭怀旭刚刚看过了南街那个小院子。   院子非常小巧,只有三间正房和东西各两间厢房。   沈珍珠问郭怀旭,“郭二哥,你预备拿这房子做什么?”   郭怀旭反问,“娘子有什么好建议?”   沈珍珠摇头,“暂时是没什么用,先空着吧,回头我让月牙有空就来打扫打扫。”   郭怀旭笑道,“咱们去铺子里吧,爹最近累坏了。”   沈珍珠点头,“好。”   往前走了没多远,就是十字路口,沈复年正在铺子里忙呢。两个伙计见到后先后打招呼,“少掌柜,姑爷。”   见到女儿女婿过来,沈复年问道,“怎么没回去?宅子看过了?”   沈珍珠回道,“看过了。爹,您回去歇着吧,这里交给我们。最近因着办我们的事,爹娘都累坏了,我倒是养胖了。”   郭怀旭也道,“爹,您回去歇歇,晌午让月牙送饭过来就行。”   沈复年想到女婿很快就要离家,自己在这里不大方便,遂点头道,“我晓得了。”   等沈复年一走,沈珍珠先拉着郭怀旭往后院去,“咱们去看看毛毛生的小狗。”   毛毛一窝生了四只小狗,刚刚一个多月,有白色的、斑点的、黑色的,四只小狗肉乎乎的,见到沈珍珠后都摇着肥肥的小尾巴凑过来,在她鞋上面蹭来蹭去。   沈珍珠蹲下来摸了摸小肉狗,“乖乖,长得真快。”   郭怀旭也蹲下身,“它们长大了都要留着吗?”   沈珍珠摸了摸花点小狗,“我娘说只能留一个,其余的送人。”   摸过了小狗,沈珍珠道,“我带你去看个好东西。”   郭怀旭笑,“什么好东西?”   沈珍珠对他眨了眨眼,“给你预备的好东西。”   她拉着他往前面铺子里去,绕过一溜柜台,走到铺子最东边,指着那面墙,“把这里打穿你觉得怎么样?”   郭怀旭诧异地问道,“你把隔壁租下来了?”   沈珍珠点头,“我原想买下来的,东家不肯,只能先租三年。我准备把这面墙打一道门,到时候在隔壁这件屋子给你摆两个柜台,专门卖你做的东西。他家这小铺子后面没有院子,你的作坊只能盖在我们的后院里。”   郭怀旭心里一阵暖流流过,他轻轻握了握沈珍珠的手,“我知道了,多谢珍珠。”   沈珍珠偏头看着他,“你明年能回来吗?”   郭怀旭点头,“满了两年我就回来。”   沈珍珠笑道,“你在萃华楼现在一个月干得好能有六七两银子,一旦回了平远镇,可能连一半都没有。”   郭怀旭笑,“我本来就是去学手艺的,若是一直漂泊在外,倒是本末倒置。再说了,娘子怎么就知道我连一半都挣不到。往常都是咱们这边的人往县城去,我们何妨把梦做大一些,让海云县的人往咱们平远镇来。”   沈珍珠脸上的表情呆滞了片刻后道,“你是说,让县城里的到咱们这里来买东西?”   郭怀旭用手指嘘了一声,“小声些,让人听到说我痴人说梦。”   沈珍珠却开始搓手,“郭二哥你说得对,咱们离海云县就一个时辰的距离,但是从海云县去祁州府要两天,如果我们这边有跟祁州府一样的东西,或者说比祁州的更好,而且比祁州还略微便宜一点,那海云县城里的人肯定不会舍近求远。”   郭怀旭笑着拉起她的手,“那是以后的事情,现在咱们得先把手头的事儿做好。爹回去了,你看看我能帮你做什么。”   沈珍珠把对未来的憧憬丢到脑后,开始带着郭怀旭盘货,上货,中途还打发郭怀旭回家从倒座房里拎一些新货过来。   郭怀旭刚进门没多久,铺子里来了个熟人,或者说是“自家人”,毕竟这镇上大部分都是熟人。   来人正是王氏,她来替潘氏买个针顶。   本来王氏想支使沈宝珠过来,可沈宝珠这几天正在生她的气,根本不理她。王氏毕竟是个新妇,小姑子不肯来,婆母又看着她,只能自己过来。   客人上门,沈珍珠不管是谁都会笑脸相迎,“大嫂来了,大嫂需要些什么,我给你找。”   王氏的态度倒还算好,“劳烦大妹妹给我找个针顶,娘的针顶裂了。”   沈珍珠点头,从旁边一个小格子翻出一个铜制的针顶给她,“大嫂,三文钱。”   王氏有些尴尬,潘氏只给了她两文钱,“大妹妹,不能便宜些吗?”   沈珍珠并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而是从另外一个小格子里翻出一个铁制的针顶,“大嫂,这个两文钱一个。”   王氏沉默下来,潘氏说了要铜针顶,可这差一文钱,难道要跟沈珍珠赊账?   她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收拾东西的郭怀旭,如论如何开不了这个口。   王氏在心里思索片刻,接下那个铁针顶,给了沈珍珠两文钱。   沈珍珠笑眯眯地接过钱扔进钱匣子里,“大嫂要不坐会儿?”   王氏见铺子里没别人,身边只有这两口子,她忽然对着沈珍珠屈膝行礼,“以前都是我的错,我对不起大妹妹,请大妹妹大人大量原谅我吧。”   沈珍珠疑惑地眯上了眼,这王招娣又在打什么鬼主意?难道又想害我?   还没等她接话,旁边郭怀旭走了过来,一把将沈珍珠拉到自己身后,“大嫂别为难珍珠,您忽然给珍珠行礼,不知道的人以为珍珠欺负大嫂呢。”   王氏抬头看向郭怀旭,见他眼里一如既往的冷漠。   她立刻低下头,讷讷道,“你们难道真的要逼死我吗?头先我说到县城,你们不答应。现在我到了沈家,你们还是不肯放过我。”   郭怀旭嗤笑一声,“大嫂这话说反了,从头到尾,都是大嫂在为难我们。王家之事,是大嫂心怀不轨。至于大嫂县城里的亲事,怎么,大嫂干了一场恶心事,不仅毫发无损,还得了份好嫁妆,然后要风风光光嫁到县城去?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过?趁着我不在,你用一文钱羞辱珍珠,我们成亲当日你还去霍姑娘面前胡说八道。你说,这些事情是我们不肯放过你吗?你觉得自己是谁,所有人都要让着你吗?”   王氏的身形摇摇欲坠,“若不是你,我当日怎么会鬼迷心窍。”   郭怀旭冷笑一声,“我自问没有对不起任何人,怎么,大嫂觉得是我让你做错事的?我也没见宝珠妹妹鬼迷心窍过。”   沈珍珠在后面插话道,“王招娣,你喜欢一个男人,这不是你的错。你勇于表达自己的心意,这也没错。但你不能因为求而不得,就要去害人。王家的帐我们还没算明白呢,你入了我沈家的门,倒想要我的强。我明白告诉你,连沈文清我都不放在眼里,别说是你了。”   王氏的眼神阴冷地看着前方,“他人都已经被你得到了,你还想怎么样?”   沈珍珠从郭怀旭身后走了出来,“不想怎么样呀,我就是想告诉你,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我不会主动去揭发你。不过你要是还想没事给我找不痛快,我告诉你,你伸哪只手我剁哪只手。还有,别以为你做个贤妻良母就能得到大伯一家子的喜爱,大哥以后要科举的,你的事儿要是传出来,大哥的脸面全无,你猜大伯娘会怎么对你?”   王氏额头的汗开始往下冒,她紧紧握住自己的手,“那我以后不再找你的麻烦,你能放过我吗?”   沈珍珠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大嫂,你不找我的麻烦我就要感谢你?那你前面害我的事儿怎么办呢?我不能白吃这个亏啊。”   王氏的眼珠子转了起来,“那我以后看着婆母,不让她去找你们的麻烦?”   沈珍珠哈哈笑,“你也太看得起自己了,你能看住大伯母?”   王氏哼一声,“猫有猫道、鼠有鼠道,别以为只有你沈珍珠驭夫有道。”   沈珍珠哟了一声,“大嫂,看不出来,大哥竟然被你捏在手心里了?也是,大哥是大伯娘的命根子,你只要捏住了大哥,大伯娘肯定听你的话。也罢,看在你还有用的份上,我暂时先不报这个仇。往后若是大伯娘起了什么不好的心思,你要来提前告诉我,不然你就等着好吧。再有,你给我盯着北街王家,别以为他们给了你嫁妆就能放过你,说不定王大太太正想怎么收拾你呢。   王氏的眼神又变得阴冷,“哼,谁家还没点脏臭的事儿呢,她家也干净不了。”   沈珍珠诧异地看着她,“她家有什么脏臭的事儿?大嫂能不能跟我说说?”   王氏连连后退几步,“这是我们王家的事儿,跟你没关系。”   沈珍珠嗤笑,“谁稀罕,你滚吧。往后买东西钱一定要带够,不光是你,我不会给你便宜一文的!”   王氏转身就走,沈珍珠又喊道,“不许去杨家买!”   王氏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看到王氏狼狈地逃走,沈珍珠心情十分好,“郭二哥,你觉得我刚才和王招娣的买卖合算不合算?”   郭怀旭故意摇头,“不合算,她这种人,焉能有诚信可言。”   沈珍珠皱起鼻子哼一声,“要不我把打她一顿?”   郭怀旭笑道,“且先这样吧,她有把柄被我们捏着,只要我们不让她,她轻易不敢再来找麻烦。要是换成个真贤惠的,你还得跟她装姑嫂和睦。”   小夫妻一边干活一边说闲话,那头,王氏带着一个铁顶针回到了沈家老宅。   潘氏一看那个铁顶针就皱起了眉头,“不是说让你买铜的?”   王氏小声道,“娘,大妹妹说铜的没有了。”   潘氏接过那个铁顶针,有些嫌弃,“铁的容易上锈,用不久。连铜的都没有,可见是缺货。卖头不卖尾,都是自家人,也不便宜些。”   潘氏自然知道针顶的价格,可她就是给了两文钱。   王氏心里气婆母让自己难做人,嘴上仍旧帮腔,“娘还不知道,大妹妹做生意一向都是不讲情面的。”   潘氏挥挥手,“我晓得了,你去给文清做鞋吧。”   晌午饭时刻,沈文清从学堂归来。沐家学堂晌午有饭,潘氏说沈文清最近新婚,让他回来吃饭。   王氏见到沈文清,立刻面带笑容迎接了过去,“官人回来了?”   沈文清嗯了一声,王氏打水给他洗手,“今日做了官人喜欢吃的秋茄子,我给官人做的鞋好了,等会子官人试一试。”   沈文清又嗯一声,凭良心说,他喜欢王氏的贤惠懂事。但昨日郭怀旭说的话像刺一样扎入沈文清的心中,他没有去质问王氏,但他能感觉得出来,自从昨日郭怀旭来过一趟后,王氏对他更加温顺。   他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王氏,王氏嫁给他的时候是处子之身,这个他能确认,但他不能确认王氏的心。   王氏给他盛饭夹菜,顺带伺候沈家一大家子。   不说老宅,铺子里的沈珍珠也正与郭怀旭在后院小客厅吃饭,毛毛带着几个孩子在旁边的狗盆里吃。那几只小狗还吃奶呢,看见亲娘吃饭,也要去蹭两口,仿佛娘吃的东西永远比自己的香。   这两天二人顿顿一起吃饭,郭怀旭在仔细观察沈珍珠的饮食习惯,他发现她不吃肥肉、不吃生蒜头,喜欢吃辣的,不喜欢吃酸的。沈珍珠当然也在观察他,但观察到最后观察了个寂寞,因为他什么都吃,基本不挑嘴。   沈珍珠往他碗里夹了两条千张豆腐,“郭二哥,你有什么不喜欢吃的吗?”   郭怀旭仔细想了想,然后摇摇头,“没有,娘子不用在意我的口味,我什么都吃。”   沈珍珠感觉自己的心微微疼了一下,她上辈子在姑妈家也不挑食,什么都吃。这辈子在沈家,刚来的时候她发现原身太挑嘴了,她在慢慢更改原身留下的这个坏毛病。但改到现在,她还是有几样东西不喜欢吃。沐氏最惯着她,只要她稍微皱眉,那样东西再也不会出现在餐桌上。   而郭怀旭却说自己什么都吃,想来他以前在家里并没有挑食的余地吧。   郭怀旭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往她碗里夹了一筷子菜,“你别多想,大哥和章哥儿也不挑食。我爹以前在乡下经常吃不饱,后来日子虽然好过一些,也从来不允许我们挑嘴,给什么吃什么。”   沈珍珠点头,“我晓得了,明日咱们回去看看公婆,你有没有什么想带的礼物?”   郭怀旭摇头,“娘肯定准备了,娘一向办事妥帖,不用我们操心。”   吃过了饭,沈珍珠叫来月牙收拾东西。她转身到西屋,这屋里有一张小床,原是她与沈复年晌午歇息的时候。   一进来她就发现屋里的褥子和被子都换成干净的,上面原来是一只枕头,现在是一对,紧紧挨在一起。   郭怀旭掀开帘子进来,从后面拥住了她,“娘子要歇息吗?”   沈珍珠想到昨天下午的事情,立刻否认道,“刚吃了饭,哪能立刻就睡,会积食的。咱们去铺子里守着,让吴大哥和李大哥去吃饭。”   郭怀旭见她这如避蛇蝎的样子,忍不住发笑,“我的意思是娘子先歇着,我去铺子里守着,让他们去吃饭。”   沈珍珠输人不输阵,“那怎么能行,铺子里好多东西你找不到,我跟你一起去吧。”   郭怀旭认真地点点头,“那等会子他们吃过了饭,我再陪娘子睡觉。”   沈珍珠转过身来,横了他一眼,“郭二哥,你再这样欺负我,我要还击了!”   郭怀旭的眼神立刻热切起来,“娘子要怎么还击?”   沈珍珠忽然往前,伸手楼搂住他的脖子,抬起头就去亲他。   这是二人认识这么久沈珍珠第一次主动,郭怀旭欣喜地立刻伸手搂住她的腰,热情地回应她。   沈珍珠拿捏着时辰,不仅努力亲他,还到处乱摸乱蹭,中途把他按倒在床上,就在郭怀旭满怀期待的时候,她忽然抽身而起,快速把衣裳整理好,“郭二哥,你歇着吧,我去铺子里了。”   郭怀旭怀里瞬间落空,只见那个磨人的小妖精一边掀帘子还一边回头对他粲然一笑。   他翻身从床上坐起来就去抓她,“娘子回来!”   沈珍珠立刻笑着跑开,“我才不回来!”   郭怀旭磨了磨后槽牙,独自坐在床上许久才平复自己翻腾的血气,然后整理好衣衫,慢慢往前面铺子里去。   沈珍珠正在练习打算盘,见他过来,对着他眨眨眼,“郭二哥,你歇好了?”   郭怀旭侧头一看,小吴和小李都去秦家吃饭去了,铺子里也没客人。刚过了中秋节,且农忙还没完,来赶集的人少。   郭怀旭低头一看,她的手指在算盘上拨弄。   他面无表情走到沈珍珠身后,左手在下面揽住她的腰,右手握住她的右手,“这里可以用小指头拨,若是单用前面三根手指,你的手要来回移动,打算盘的速度就会变慢。那些积年的老账房,十根手指都能打算盘,若是打的快,只能看到手指的影子在飞。”   沈珍珠想了想,这大概跟她上辈子敲键盘一样,若是用十根手指盲打,时速能有五六千,若是单用二指禅,速度必然下降。   “郭二哥,往后咱们家的帐咱们两个一起算,看谁更快。”   郭怀旭笑,“你要跟我比赛吗?你那个法子自然更快。”   沈珍珠手下不停地拨弄算盘珠子,“我们可以用两种法子比赛,这样多练几年,将来还可以做账房。”   郭怀旭在她耳边道,“若是你输了怎么办?”   沈珍珠斜睨他一眼,“若是打算盘我输了还有可能,我的法子,你再练十年也不是我的对手。你呀,要么输给我,要么跟我打个平手。”   郭怀旭继续笑,“那我输了怎么办?”   还没等沈珍珠回话,他先看了看外面,见无人路过,低声在她耳边道,“我输了,夜里我服侍娘子,若是我赢了,娘子服侍我好不好?”   沈珍珠就知道他没安好心,立刻道,“你输了,你睡塌,我输了,我睡塌。”   门外传来小吴和小李的声音,郭怀旭放开她的腰,继续带着她一起打算盘,“塌上倒也不错。”   两个伙计一进屋,就看到少掌柜和姑爷正在一个教一个学,倒是认真。二人打过招呼后立刻坐得远远的。   这样算了一阵子,沈珍珠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刚打了一半,她立刻捂住嘴。   郭怀旭眼神深沉地看了她一眼,“娘子去歇着吧,我把最近的帐捋一捋。”   沈珍珠试探性地问,“你不歇息吗?”   郭怀旭嘴角带出笑,“我在萃华楼晌午从来不歇息。”   沈珍珠哦了一声,“那,辛苦你了。”   郭怀旭笑看她逃也似的跑了,低下头继续干活。两个伙计见姑爷并未去,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二人都是成过亲的人,新婚消小夫妻,哪个不是黏黏糊糊的。   嘿嘿嘿。   郭怀旭果真没去,他耐着性子把八月份的账目从头算到尾。因着中秋节和秋收赶在一起,前半个月的生意特别好,流水非常大。   算完了账,郭怀旭将账本放进抽屉里,锁上锁,与两个伙计打过招呼后往后院而去。   沈珍珠正睡得香,郭怀旭坐在床沿,静静地看着她安静的睡颜。他用手在她脸上轻轻抚摸两下,沈珍珠微微睁开双眼。   “我睡了多久?”刚睡醒,她的声音软的能滴出水来。   郭怀旭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被这一声柔软的声音唤醒,他略微往下俯身,将她的头发捋一捋,“有三刻钟了。”   沈珍珠的脑子里转了转,三刻钟就是四十五分钟,午休足够了。   “那我该起来了。”   郭怀旭忽然整个人压了过来,“娘子刚才惹了火,就这样算了吗?”   沈珍珠想起晌午自己逗弄他的事情,立刻将被子拉起盖在脸上,慌忙道,“我,我跟你闹着玩的。”   郭怀旭忽然将她的被子掀开一点,整个人挤了进去,伸手就往下探,“娘子,我不是闹着玩的。”   ……   过了好久,小床终于停止了摇晃。沈珍珠懒懒地躺在郭怀旭怀里,一个字都不想说。她的腰好酸,她的腿有些想发抖。   她捶了他一下,“每天都这样,你不累吗?”   郭怀旭用脸在她头发上蹭了两下,“若不是娘子受不住,我还可以……”   沈珍珠立刻把头扎进他怀里,“我不行了,你放了我吧。”   识时务者为俊杰,沈珍珠每次到最后都要不停地告饶,不然他再不肯歇下。每次他还没真正上阵呢,沈珍珠就被他折腾的起起伏伏了好几回。等他携雷霆之势汹涌而来,沈珍珠别说招架了,连求饶都带着哭腔。   沈珍珠低声道,“明儿我要把你那本书烧了。”   郭怀旭的胸腔笑得一阵阵发抖,“娘子烧了也不要紧,我都记下了。”   沈珍珠又捶了他一下。   这毕竟是铺子里,沈珍珠不敢总是在后院躺着,挣扎着要起身。郭怀旭掏出自己的帕子,伸进被窝里轻轻帮她擦干净,又帮她把衣裳穿好。   沈珍珠打发郭怀旭去铺子里,她将那张帕子就着井水洗干净,悄悄晾晒在院子角落里,然后施施然往铺子里去。   当天晚上回去,一家人吃过饭之后各自歇息。   郭怀旭洗漱过后就在屋里等着沈珍珠,等她来了后,他拉着他在床上坐下。   沈珍珠见他不像是有非分之想,好奇地看着他,“什么事情这么正经?”   郭怀旭从床上摸出一个小匣子塞到沈珍珠手里,“娘子帮我收着。”   沈珍珠打开一看,里面都是钱。   郭怀旭一一数给她看,“这时候当日我第一次去祁州时娘子给我的二十两银子,这二十两是前儿我爹给我的,这二十两是我自己攒下的。这是南街那栋小宅子的房契,这是那二十亩地的地契。”   沈珍珠吃惊地看着他,“你都给我吗?”   郭怀旭笑着点头,“过几天我就要走了,不给娘子难道我带在身上不成。”   沈珍珠陷入沉默,然后道,“都给我了,你身上空了?”   郭怀旭把她揽进怀里,“我身上留了路费,去那边楼里管吃管住,一季还有两身衣裳,要钱也没地方花。再说了,很快就要发月钱了,娘子别担心我。”   沈珍珠靠在他怀里,“那我帮你收着,等明年你回来,到时候开铺子也要本钱。”   郭怀旭低低地嗯了一声,将她搂紧,用下巴在她头顶轻轻摩挲。   整个屋里面,安静温馨。 第67章 . 家务事闺房之趣 我要在上面   转天早上吃过早饭, 沐氏对女儿女婿道,“东西我都准备好了,你们早些去吧。珍珠, 去了后别当客,眼睛头放亮一些。”   女子嫁人后三天叫回门,沐氏自家招的女婿, 怕伤了女婿的脸面,回门两个字未曾出口, 一直含糊着说。   沈珍珠点头, “娘放心吧。”   沐氏又把回郭家用的东西拿了出来, 一坛子酒、一条肉、一匹料子、两包糖、两包点心、二斤挂面, 每一样都很实在, 装了满满一大篮子。   除了这些东西,还有沈珍珠给公婆做的一套衣裳鞋袜,给大丫头做的一身小棉袄,用红布包好, 放在另外一个小篮子里。   沐氏把女儿女婿从头到尾检查一遍, 满意地点点头, “去吧。”   郭怀旭当着沐氏的面拉起沈珍珠的手, “篮子给我提着。”   他拎起那个大篮子, 小篮子在月牙手里, 沈珍珠空着手出了门。   一出门, 郭怀旭见对面的铁匠铺没开门。二人加快脚步, 在十字路口与沈复年打过招呼后, 继续往郭家而去。   果然,郭家人都在家里等候郭怀旭,郭铁匠还另外请了族里关系比较亲近的三个同辈人来招待郭怀旭。   进门的时候, 夫妻两个并排往院子里走去,屋里那些人都出来迎接。   章哥儿头一个跑了过来,“二哥二嫂回来了。”   郭怀旭摸了摸章哥儿的头,“得空去我那里玩。”   郭铁匠走了出来,看了一眼儿子媳妇。   郭怀旭喊了一声爹,沈珍珠也屈膝行礼,脆生生地叫了一声爹。   郭铁匠诶了一声,“进屋坐,章哥儿,叫你娘来。”   旁边李氏抱着孩子站在那里,沈珍珠摸了摸大丫头的手,“几天不见,又长大了。”   李氏笑着看了看女儿,“乖乖,看看你二叔二婶回来了。”   刘氏正在厨房里忙碌,被郭铁匠叫来后,一行人一起进了堂屋。   沈珍珠为了给郭怀旭做脸,正正经经要了蒲团,与郭怀旭一起给郭铁匠夫妻两个磕头行礼。   郭铁匠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你们都是懂事的好孩子,以后好好过日子,得空就回来看看。”   沈珍珠笑道,“爹,离得又不远,抬抬脚的事儿。”   话虽如此说,但郭铁匠知道,隔壁是沈家老宅,儿媳妇要回来还要去隔壁,未免多抛费。   他点了点头,“有事去铺子里也行,不一定要跑回来。”   沈珍珠笑着打开那个小篮子的红布,“爹,娘,儿媳手艺粗糙,给二老做了一身衣裳,还望二老莫嫌弃。”   她双手呈上,刘氏接过东西,“珍珠有心了。”   小夫妻两个又给郭怀礼夫妻行礼,李氏摸出两个红包递给他们,“弟妹往后得空就回来玩。”   沈珍珠接过红包后道谢,拿出那一身小棉袄给李氏,“大嫂,这是我给侄女做的一身袄子,也不知大小合适不合适,大嫂拿回去给侄女家常穿。”   李氏笑着接过东西,“多谢弟妹。”   沈珍珠又对着章哥儿招手,从怀里摸出一个红包塞进他手里,“往后铺子里活儿忙完了,得空就去我家里坐坐。”   章哥儿笑着给二嫂道谢。   郭怀旭问道,“爹,今日铺子不开张吗?”   郭铁匠嗯一声,“今日不开张,咱们爷儿几个一起聚一聚。过几日你又要走了,什么时候回来?”   郭怀旭算了算日子,“约莫要等到过年回来。”   男人们说话,沈珍珠觉得自己坐在这里不大方便,起身道,“官人,我去厨房看看。”   郭怀旭微笑着点头,“让月牙烧火,你离远些,仔细火星子撩着你。”   旁边有人开玩笑,“旭哥儿可真是会疼人,显得我们都是大老粗。”   沈珍珠知道这些人开起玩笑来就刹不住车,赶紧给郭铁匠行个礼就去了厨房。   一进厨房,刘氏正忙得热火朝天,李氏因为抱着孩子反倒插不上手。   沈珍珠连忙喊来月牙,“你去帮着烧火。”   说完,她把袖子一撸,“娘,有什么活您吩咐我。”   多少年邻居,刘氏当然晓得这个儿媳妇从小很少下厨房,厨艺估计比旭哥儿还差了一大截。   “你把你脚边筐子里的菜洗一洗。”   沈珍珠看了看脚边的筐子,里面有一把老豇豆、两个苦瓜、一把刚起来的小青菜、还有两根老黄瓜。这季节缺菜,夏季的菜都有些老,新种下的菜还没起来。   沈珍珠拎着筐子,又找了一个沥水篮子,独自来到井边。水井盖子是盖上的,旁边有个水桶,想来是打水的。   沈珍珠伸手去想掀水井盖子,没掀动。   屋里的郭怀旭正好看到这一幕,立刻起身,“爹,您稍坐,我去去就来。”   他大跨步走到井边,伸手把盖子打开,又打了一桶水出来,然后蹲下身跟她一起择菜。   沈珍珠见一屋子男人都朝这里看,赶紧撵他,“我自己来,你快去陪爹和大哥说话。”   郭怀旭有些犹豫,回头一看,果然大家都盯着这里看,这都是今日请来陪他的人,把别人丢下似乎也不大好。   他起身从旁边厢房门口搬了个小凳子过来给沈珍珠,“你坐这里择菜,等会子要是水不够用就喊我,别自己打水。”   说完,他伸手把水井盖子盖上,又回了堂屋。   郭铁匠看了儿子一眼,郭怀旭自小勤快他是知道的,沈珍珠自小不怎么干活他也清楚。好在沈家有两个下人,他倒不用担心儿子去了沈家每天还要做饭洗衣裳。   罢了,他自己选择的。二郎媳妇虽然这方面不大精通,却自有她的好处。   旁边有人问,“旭哥儿,你在祁州那边怎么样?那里还能找到别的事情做吗?我们在乡下农忙过了就闲着,每日白费嚼用。”   郭怀旭自然不会随意揽事情,“我每日在楼里听掌柜传唤,外面去的少,知道的不多。各家掌柜需要招伙计时一般都是先让人介绍,除非是招手艺人,才可能会找外地的。”   那青年人有些失望,“那你帮我看看,若是哪里需要人,管吃管住一天给个几文钱,咱们族里多的是人。”   郭怀旭笑着点头,“我晓得了,往后我多留心一些。”   男人们在屋里说着地里收成和他们自认为的大事,沈珍珠坐在井边慢慢择菜,择了一会子,她感觉自己的手指甲有些疼,指甲缝里也沾了很多泥。若是在家里,她肯定会让月牙给自己找把剪刀。今日第一次到婆家来,沈珍珠想了想还是没说,继续用自己的指甲。   等把所有的菜择完,沈珍珠就着那一桶水把菜洗了三遍。   水沥干后,她一手拎筐子、一手端着篮子回了厨房,“娘,菜洗好了。”   刘氏嗯了一声,“没事了,你去歇着吧。”   沈珍珠见她不像是客气的样子,也不再多问,对着大丫头拍拍手,“二婶抱抱好不好?”   大丫头看了看她,忽然对着她张开双手。   沈珍珠欣喜地伸手抱住她,头一次抱孩子,沈珍珠只觉得大丫头浑身软软的,她一点劲儿不敢使。李氏在一边教导她怎么抱,怎么使劲儿。   大丫头睁着两只黑黢黢的眼睛看着沈珍珠,忽然一伸手就抓住了她头上的步摇,再也不肯松手。   李氏急得轻拍女儿的手,“宝儿快松开,别扯坏了二婶的步摇。”   沈珍珠笑着拔下那根步摇塞到大丫头手里,“玩可以,可不能往嘴里塞。”   谁知她话音刚落,大丫头看着那步摇闪亮的很,张嘴就去啃。沈珍珠眼明手快,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大丫头只啃到二婶的手指头。   好在大丫头还没长牙,牙床啃得倒不痛。   李氏急中生智,赶紧用女儿喜欢的小玩意换下了步摇,又插在了沈珍珠头上,“弟妹这些东西也就现在还能戴一戴,等有了孩子,每日头上脸上都是光的,不能有一点东西,这小东西看到了就要拽。”   沈珍珠笑着用额头顶了顶大丫头的额头,“大嫂,大丫头真乖。她都三个月了,你给她取小名了吗?不能总是喊大丫头吧。”   李氏笑着回道,“取了,就叫香草。”   呃,沈珍珠品了品这个小名,倒是不错。这年月医术落后,孩子不好养活,小草生命力旺盛,姑娘名字里带个草字能保佑平安。单独一个草字又显得苦巴巴的,加个香字也显得雅致一些。   “大嫂这个名字取得好,我们大丫头以后就叫香草啦。”沈珍珠喊这个名字的时候总是想笑,仿佛看到了一杯可口的饮料。   香草因为最近天天听她娘喊,对这个名字好像有了一点反应,立刻哦了一声。沈珍珠也哦一声,一大一小两个人在那里哦哦了起来。   刘氏对二人道,“厨房里油烟大,你们抱孩子到院子里去。”   沈珍珠抱着香草出了厨房,在院子里慢悠悠地走。香草最近最喜欢到处走动,立刻高兴地哦哦起来。   沈珍珠指着院子里的东西一样一样地告诉她是什么东西,她一律哦哦回应。   郭怀旭正好在堂屋里看到这一幕,沈珍珠今日一身水红色石榴裙,头发盘在头顶,珍珠步摇随着她的走动轻轻晃动。从屋里这个角度,只能看到她的侧脸。阳光照射下,沈珍珠眉眼上的笑意带着一股蛊惑人的力量,让郭怀旭忽然想起去年那段日子。   那时候每天出门就能碰到隔壁的姑娘,她每天都笑眯眯的,让他不由自主想靠近。   沈珍珠忽然转过身去,郭怀旭收回目光。一抬头,就看到郭铁匠正看着自己。   郭怀旭有些不大自在,“爹,我这几天不忙,铺子里要是忙不过来,您让章哥儿来叫我。”   郭铁匠却道,“我这边有你大哥帮忙,沈家那边才缺人。珍珠一个弱女子,撑着一个铺子不容易,你多帮衬一些。”   郭怀旭点头道好,又往外头看去,他原来的房门上了锁。   “爹,沈家离这边近,我原来的屋子您不用给我留着,该用就用。”   郭铁匠点头,“香草还小呢,过几年章哥儿成亲后就把他分出去,家里也能住得下。”   父子两个絮絮叨叨说着闲话,一晌午的时间很快过去。   晌午饭时候,刘氏只摆了一桌酒席,因着今日人多,她带着李氏在厨房吃饭。郭铁匠想着沈珍珠是个胆大不怕生的,且二儿子这情况与别家不同,就让沈珍珠上桌一起吃。   沈珍珠看了看一桌的男人,有些犹豫,站在郭怀旭旁边没动。   郭怀旭看懂了她的意思,伸手从旁边拿起一只大碗,夹了满满一碗菜后对外头喊道,“月牙。”   月牙走了进来,“姑爷有什么吩咐。”   郭怀旭把碗递给她,“这里人多,等会子喝酒味道重,你带着你们姑娘去找我娘,不够了你再过来。”   月牙接过碗,“姑娘,咱们走吧。”   沈珍珠对着郭铁匠行个礼,带着月牙也去了厨房。   刘氏一抬眼皮看到主仆二人,淡漠道,“坐吧,一起吃。”   沈珍珠看了一眼刘氏留下的菜,心里感叹郭二哥果然有先见之明。就婆母留的这些菜,根本就不够四个人吃。   月牙将手里的一大碗菜放在厨房那个案子上,搬来板凳给沈珍珠坐。当着婆母和妯娌的面,沈珍珠不能事事等着月牙来伺候,自己盛了两碗饭,递给月牙一碗,主仆两个坐在李氏身边。   “大嫂,香草睡了?”   李氏点头,“睡了,估计一会子就能醒。”   沈珍珠看了看刘氏留下的菜,都是些素菜,再一看郭怀旭给自己夹的菜,有鱼有肉有鸡,当然还有素菜。   沈珍珠伸手给刘氏夹了一块鱼,“娘今日辛苦了。”   刘氏看了看碗里的鱼,并没有拒绝,“你也吃罢。”   沈珍珠又给李氏夹了一块肉,“大嫂你养着孩子呢,多吃一些。香草晚上闹人吗?”   李氏笑着回道,“乖得很,会醒两次,吃过了就睡,不怎么闹。”   沈珍珠看了看李氏胸前的波涛汹涌,心里暗暗吃惊,生个孩子就要变这么大吗?   李氏看到了她的眼神,忍不住开玩笑,“二弟妹不用急,很快你也会有的。”   沈珍珠赶紧扒一口饭,“大嫂,你妹妹的亲事怎么样了?”   李氏蹙了蹙眉,“咱们镇上说不到合适的,我娘想往外面说。二弟妹要是有合适的,也帮我看看。”   二人一边吃饭一边说闲话,沈珍珠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跟已婚妇女聊家长里短聊得热火朝天。   妯娌两个一直在说话,把个刘氏晾在了一边。沈珍珠虽然心里不大喜欢刘氏,还是得顾个大场面,给刘氏夹了两次菜,堵住她的嘴。   女眷不喝酒,一顿饭很快结束。正好,香草醒了,李氏快步回了房。沈珍珠看了看几人吃过的碗筷,犹豫了片刻才开口,“娘,您歇着吧,这些我让月牙收拾。”   刘氏看了她一眼,回来还带着丫头,让她干活她支使丫头,不让她干活她又来问。   “不用,等堂屋里吃过了一起收拾。”   沈珍珠不再坚持,“那娘您先歇着,我去找大嫂说话。”   主仆两个转身往西厢房而去,留下刘氏一个人在厨房。她耷拉下眼皮,算了,全当她是个客,吃了就走。   沈珍珠没有再去厨房,屋里男人们吃完了酒席沈珍珠仍旧在李氏屋里,直等到郭怀旭来喊。   “娘子,走了。”   沈珍珠急忙跑了出来,“你们吃完了?我去收拾碗筷。”   正端着碗筷往厨房去的刘氏脚步一顿,然后轻轻放下脚继续往前走。   郭铁匠对沈珍珠道,“二郎媳妇不用忙,你头一回来,又是洗菜又是带孩子的,别忙了,有你娘呢。”郭铁匠十分拎得清,这个儿媳不能使唤,这是沈家的宝贝疙瘩。   沈珍珠去看郭怀旭,只见他手里提着早上那个大篮子,里头还有一些东西,那是郭家打发回来的东西,一斤挂面和二十个鸡蛋。   “官人,你不再坐坐吗?”   郭怀旭摇头,“我在这里爹和大哥还要陪着我,兄弟们住在老家,十几里路呢,若是迟了怕要摸黑。”   沈珍珠点头,“那咱们走吧,爹,我回头再来看您。”   郭铁匠点头,“好生过日子。”   沈珍珠又去往厨房对刘氏道,“今日辛苦娘了,我得空再来。娘这里有什么事情忙不开,只管让人去叫我们,离得又不远。”   刘氏正在洗碗,头也没抬,“我知道了,你去吧。”   沈珍珠见她不冷不热的,也没在意,转身跟着郭怀旭走了。郭家一群男人把小夫妻两个送到大门口,郭怀旭一再说留步,他们才返回。   小夫妻两个走了一截路后,郭怀旭问沈珍珠,“今日我娘没有为难你吧?”   沈珍珠摇头,“并没有,倒是我可能惹娘生气了。别人家媳妇都勤快的很,我就洗了个菜,什么都没干。”   郭怀旭忽然拉起她的右手举起来看,只见她的大拇指甲上有些黑,估计是择菜时染上了菜汁,“回去后多洗几日就好了,往后再来,若是要洗菜,厨房案板下面隔层里有把剪刀,我往常剖鱼用的,你拿来剪菜根也好。怪我没有早些告诉你,倒是让你遭罪了。”   沈珍珠笑道,“无妨,我头一回来,总不好偷懒。娘估计没想到我择菜还能伤了手,你往常肯定也是直接用手掐的。”   郭怀旭低声道,“我做惯了的,不怕。你……”   他的眼神停留在她脸上,“你指甲软,不能用狠了。”   沈珍珠的脸腾的一下红了起来,昨儿睡到半夜他不知梦到了什么,忽然凑了过来搂着她非要亲热,沈珍珠气得去掐他,他倒是不疼,沈珍珠的小指甲差点伤了。   她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喝多了酒,开始说胡话。”   郭怀旭笑,“没喝多少,等会子还能帮你看账本子。”   二人说话的工夫就到了杂货铺门口,沈珍珠让郭怀旭把篮子给月牙,“你先回去,把东西交给我娘。”   沈复年见到女儿女婿,仔细看了一眼,女婿脸略微有些红,女儿看起来脸色不错,应该没受那刘氏的气。   “回来了。”   沈珍珠点头,“爹,您回去歇着,这里交给我。”   沈复年对女婿道,“旭哥儿去后面歇歇,醒醒酒。珍珠看着铺子,我要去问问田里的事情,过一阵子要下麦种了。”   郭怀旭拱手,“辛苦爹。”   沈复年整理好袖口,双手放在身后,“不辛苦,等明年你回来,往后这些事情都要交给你。今日你先歇着,明日跟我一起去认认咱们家的田地。”   郭怀旭有些发愣,新上门的女婿,别家都是防着,他的岳父却急着把家里的田地都交给他照看。   他再次拱手,“我都听爹的。”   沈复年嗯了一声,抬脚出了门。   沈珍珠带着郭怀旭去了后院,铺好被褥让他躺下,“你睡一会子,一个时辰过后我来叫你。”   郭怀旭拉着她的手不放,“娘子不歇一会儿吗?”   沈珍珠笑着摇头,“我不歇了,过了秋收,很快各家各户都会抢着办喜事,许多东西都要从咱们家铺子里买,我得提前准备好。你快睡吧,晚上再跟你说。”   郭怀旭乖乖躺下,沈珍珠低头在他眼睛上亲了一口,又在他脸上亲一口,见他的唇好看,也忍不住亲了一口。   郭怀旭立刻睁开眼睛看着她,沈珍珠火速把他眼睛盖上,“快睡,我去了。”   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帘子后面,郭怀旭轻笑出声。他闭上眼睛回想这几天的日子,娇妻在怀,家里和睦,这不就是他很久以前就期待的日子吗。   等明年回来后,他要把铺子里的活儿都接过来,让珍珠每日就轻松地数钱算账,田地里的事儿也要学着管……   想着想着,郭怀旭就睡着了。   一个时辰后,他被沈珍珠亲醒了。一睁开眼,就看到她笑盈盈地坐在床边,“再睡下去夜里走了困,到时候睡不着。你起来,我有事情跟你商量。”   郭怀旭问道,“什么事情?”   沈珍珠反问,“你定好了什么时候去祁州了吗?我想跟你一起去进一趟货。”   郭怀旭想了想,“五爷给了我二十五天的假,我还能在家里住七天。”   沈珍珠唔了一声,“那好,我把家里缺什么拟个单子,你帮我看看哪些是祁州有的,到时候我多买一些回来,年前多挣些钱,咱们过个好年。”   郭怀旭坐起身,将她揽进怀里,“你再辛苦一阵子,等我回来后这些事情都交给我。”   沈珍珠抬起头看着他,“你不在家里,我多找些事情干,分分神。”   郭怀旭听得心里一阵酸涩一阵甜蜜,他知道相思苦,只有每日忙得筋疲力尽,才无暇去多思多想。   他在沈珍珠额头亲了一口,“咱们去拟单子。”   小夫妻两个一起到了铺子里,有客人上门时,沈珍珠有时候会把郭怀旭推出去。平远镇如今人人都知道沈掌柜招了个女婿,都跟看热闹似的看他。   郭怀旭大大方方地让人家打量,客气地给人家拿东西算账。遇到有些要讨价还价的,他绝大多数时候会把决定权交给沈珍珠。   没客人的时候,二人一起盘点铺子和家里的存货。沈珍珠根据本地的婚丧嫁娶习俗,列了铺子里缺的货,有些笨重的在县城买,那些轻巧又利润大的,她准备去祁州城买。   小夫妻两个忙到天黑后才回家。   一进门月牙就迎了过来,“姑娘和姑爷总算回来了,太太说老太爷上了年纪不能等,我们先吃过了,给姑娘和姑爷留着饭呢。”   沈珍珠去跟沐老太爷和父母打过招呼,回到自己屋里与郭怀旭一起吃饭。   沈复年听着西厢房里的动静,等女儿女婿吃过了饭,他让月牙把二人叫了过来。   堂屋里的灯很亮,沐氏在拉鞋底,沈复年坐在那里喝茶,身前的桌子上放了纸笔。   沈珍珠对沐氏道,“娘,别在灯下做针线,仔细伤眼睛。”   沐氏嗯一声,“拉鞋底不要紧,粗针粗线的,不用费眼睛看。快坐下,你爹有事情跟你们说。”   小夫妻一起坐下,沈复年对郭怀旭道,“咱们家加上你那二十亩地,现在有近二百亩地,其中有八十亩地是连在一起的。明日你起早一些,跟我把这所有的地巡两遍,先把地方记住。还有咱们家的佃户,名字都在这里。”   沈复年伸手从旁边拿出一个小匣子,从里面掏出十几张纸,上面都是他和佃户签的契书。   “你仔细看看,以后要把每个人都记清楚。”   郭怀旭接了过来一张一张细细的看,他记性极好,看了两遍之后都记下了下来。   他将纸收起,对沈复年道,“张坊有三家,一家张大春,租了咱们家在张坊东边的十亩地……”   郭怀旭从头到尾背了下来。   沈复年吃惊地看着女婿,就这两遍,女婿全部记住了,且一字不差。   沈复年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失落,这么有天赋的孩子,却被埋没了。这若是我的儿子有多好,老天不长眼,让他命运波折。   旁边沐氏也十分惊讶,心里暗自思索,爹和大哥都说旭哥儿十分聪明,她还以为中间有客套的成分,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沈珍珠拉了拉郭怀旭的袖子,“往后你每次要背错几个。”   郭怀旭不解,“为甚要背错几个?”   沈珍珠皱了皱鼻子,“我爹让我记这个,我背了一天才背会。你这一会儿就记得一字不差,把我比到泥里去了。”   郭怀旭忍不住笑了起来,拉起她的手看了看指甲,“晚上擦点油,别裂了口子。我听你的,往后每次背错几个。”   沐氏笑着骂女儿,“真是不讲道理,自己笨,还不让人家聪明。”   她并没有去追问女儿为何伤了手,用脚指头也能想到,肯定是今天去郭家干了活。就女儿这个娇气样子,动动手都得受伤。   沈复年收回女婿手里的契书,“你们去歇着吧。”   沈珍珠并未动,“爹,我想过几日跟着旭哥哥一起去祁州进货。我列了个单子,您帮我看看。”   沈复年接过单子仔细看了看,拿起笔把其中一些划掉,“真要去就多买一些,省得年前再去。这回我不跟你去了,让小李和月牙跟你一起。速去速回,莫要贪玩。”   沈珍珠笑道,“爹,我又不是小孩子。”   沈复年点头,“去吧。”   小夫妻一起离开正房回了自己屋里。   进屋后,沈珍珠不管郭怀旭,自己在屋里走来走去,还伸伸胳膊伸伸腿。   郭怀旭奇怪,“这是做甚?”   沈珍珠笑道,“消食啊,我晚上吃多了,动一动好克化。”   郭怀旭见她单脚站立,一只手抓住另一只脚的脚尖,脖子高高昂起,像一只飞翔的小鸟一样,觉得她这样十分讨喜,“站得稳吗?要不要我扶着你?”   沈珍珠保持这这个姿势,“不用,你去忙你的。”   郭怀旭并未走,“我不忙。”他端着一杯茶站在那里看着她,脸上一直带着笑。   沈珍珠做完这个动作,又开始做别的,一边动一边嘴里唱着不知名的小调,“姐就是女王,自信放光芒……”   郭怀旭听到这词儿,嘴里的茶差点喷出来,“娘子,这小调在外头可不能唱,让人听见不好。”   沈珍珠用眼角看了他一眼,“我当然知道在外面不能唱,我就在家里哼两句。”   郭怀旭哦了一声,“娘子这样累不累?”   沈珍珠毫无保留,“当然累了,每次做完后洗个澡,我躺下就能睡着。”   郭怀旭慢悠悠嘬了一口茶,“娘子,还是要留些精力晚上用。”   沈珍珠听到这话差点摔倒在地上,你小子下次发车前能提前打个招呼吗?   她放下腿静静地看着他,片刻后对着他勾了勾小指头,“你过来。”   郭怀旭将茶盏放在旁边的小几上,走过来微微俯身问道,“娘子有什么吩咐?”   沈珍珠眯着眼睛看着他,心里暗自估量,敌方看似温和,实则强大,我方实力不足,只能技巧取胜。   她昂起小脖子看着他,“官人,你准备好了吗?”   郭怀旭的眼睛也眯了起来,“娘子要做甚?”   沈珍珠伸手就将他腰间的腰带扯开,伸手接过他的荷包和玉佩放在小几上,然后双手伸到他的胸口,一把将他的外衫褪掉。   沈珍珠正准备去扯他的中衣,被郭怀旭一把握住双手。   他眼里的波涛又开始涌动,沙哑着嗓子问道,“娘子,你要来真的吗?”   沈珍珠挣脱开后继续去脱他的衣裳,“谁还跟你开玩笑不成。”   下一瞬,她立刻腾空而起。   沈珍珠把惊呼声吞到肚子里,等郭怀旭把她放在床上,她一把将他扯了上去,然后翻身骑在他肚子上。   “郭怀旭,我今日要报仇雪耻。”   郭怀旭躺在那里,脸上似笑非笑,“那我等着娘子。”   ……   这一场闹,持续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还是以沈珍珠的失败告终。   她没精打采地缩在被窝里,不服气地哼哼,“神气什么,我是力气比你小,不然今日输得还是你。”   郭怀旭笑着在她脸上亲一口,“娘子赢了。”   他从没想到他的小娘子居然懂得这么多,可她在上面总是慢腾腾的,力气又小,还怕疼,折磨得他最后实在忍不住了,翻身按住她变被动为主动。   沈珍珠实在太累了,郭怀旭只能抱着她去洗漱,还没洗完呢,她的眼睛就要睁不开了。   夜渐渐深了,郭怀旭熄了灯,将帘帐放下,小夫妻一起相拥着沉沉睡去。 第68章 . 求真相和盘托出 头顶帽子的颜色   转天早上, 沈复年一大早就带着女婿出门,沈珍珠独自一人去了铺子里。   这样忙碌了两天,郭怀旭终于把家里的田地都摸了个清楚明白, 而沈珍珠也找好了匠人,预备把铺子和隔壁那个小间打通。   就在沈家人忙碌的时候,霍英莲与沐云舟终于抵达云州城。   在城门外时, 二人就下了马,霍英莲牵着马, 沐云舟背着包袱。   这一路走来, 二人每天同吃同乘, 晚上也比邻而居, 虽然霍英莲仍旧话不多, 沐云舟却感觉出她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发生了一些变化。   沐云舟身上的袍子有些脏,看起来有些狼狈,霍英莲的玄色外衫耐脏,变化倒是不大。   二人过了城门口, 一路往官学附近去。   霍英莲对沐云舟道, “你把我的包袱给我, 我去退了马, 你自己先回去吧。”   沐云舟摇头, “车马行里都是些糙汉子, 我跟姐姐一起去。”   霍英莲看了他一眼, 没有再劝他。这一路的经验告诉霍英莲, 劝也没用。路上打尖住店, 跟人打交道的事儿都是沐云舟在做。有些事情他没有霍英莲有经验,但他还是一瘸一拐地冲在前面,试图用自己并不是特别英武的肩膀分担一些负担。   沐云舟将两个包袱扛在肩上, “咱们走吧,赶早一些还能回去吃顿晌午饭。”   霍英莲看了看他的腿,出发前两日的伤好像好了些,走路不瘸腿了。   到了车马行,沐云舟全程没让霍英莲插手,退马,收押金,办得十分流畅。   办完一切,沐云舟从自己袖子里拿出一半的马儿租金,与车马行退回来的押金一起递给霍英莲,“当日的马是你租的,我理应付一半的租金。”   霍英莲没有接,“这一路吃饭投宿的钱都是你付的。”   沐云舟笑道,“那你一路辛苦载着我,我岂不是也要给你钱。”   不等霍英莲拒绝,他将钱塞进她手里,又把包袱都拿过来,“走吧,咱们回去。”   霍英莲看了看手里的钱,一起塞进了袖子里。   很快,二人到了沐家门口。   霍英莲对他微微颔首,“我回去了。”   沐云舟笑着点头,“好,回去了好生歇一歇,别急着去铺子里。”   霍英莲转身就走,沐云舟也拍了拍自家的大门,“娘,我回来了。”   正在屋里做针线活的薛氏立刻跑出来开门,“可算回来了。”   她一把将儿子拉了进去,上下打量,“这一路是不是没少受苦?霍姑娘呢,她也回来了?你祖父身体好不好?珍珠的婚事顺利不顺利?呸,看我胡说八道,定然是顺利的!”   沐云舟笑着将薛氏往屋里拉,“娘,英莲回家去了。路上还好,祖父也好着呢,珍珠的婚事办得很体面。回头我再跟您细说,有吃的没,我饿了。”   薛氏立刻道,“有,我晌午擀的面条还剩下好多,我去给你下碗面。”   沐云舟也跟着到了厨房,薛氏忙着下面,沐云舟烧火。   沐云舟问道,“娘,家里怎么样?霍家那边呢?”   薛氏一边忙着煎鸡蛋一边道,“霍姑娘走了后,英杰每天带着六叔去铺子里,有时候还要去出诊。我见他们家里只有两个男人,跟你爹说了后,每天晌午给他们送了些饭过去。”   沐云舟立刻道,“娘,霍家晌午不开火,英莲到家里必定没饭吃。您多下些面,等会子我送一碗过去。”   薛氏看了一儿子一眼,从进门开始,他就喊了两遍英莲。   “好,多得很呢。”   母子了两个一边闲话一边做饭,很快,沐氏做齐了两碗面条。   她刚盛起一碗,沐云舟端着就往外跑,“娘我先送过去,马上就回来。”   薛氏在后面急着喊,“慢些,别摔了。”   沐云舟诶了一声,捧着碗稳稳当当地一路跑到了霍家门口。   他拍了拍门,“英莲。”   他喊得声音并不大,正在厨房里烧热水的霍英莲还是听到了,放下火钳出来打开了大门。   门一开,一碗热腾腾的面就递到了自己跟前,“刚出锅的,你快吃。”   霍英莲一抬头,就看到了沐云舟笑眯眯的双眼。   “我娘说你家近来晌午不开火,我猜你肯定没做饭,就让我娘多下了一碗,你端回去吃,我也要回去吃饭了。”   霍英莲接过碗站在那里发呆。   沐云舟对着她眨了一下下眼,“我走啦。”   他还很贴心地把门带上了。   霍英莲拿筷子挑了挑碗里的面,在里面找到一块煎蛋,还有一些青菜。面里头放了猪油,散发着一股子香味。   霍英莲确实有些饿了,端着碗回了厨房,坐在灶下一边吃面一边烧火。   她的心里有些乱,沐云舟这几日真的像块狗皮膏药一样贴着她。你说他放浪吧,该守礼的地方他秋毫无犯,除了骑马的时候会搂她的腰,其余时间从不对她动手动脚。你说他规矩吧,他又总是能说出一些让她恨不得把他嘴巴缝上的话。   霍英莲有时候想揍他,可他一举一动都是在关心自己,她若打人,似乎有些不识好歹。放纵他吧,霍英莲觉得自己真的不知道接下来要怎么跟他相处。   那个没脸没皮的家伙。   霍英莲拿筷子戳了戳碗里的那块煎鸡蛋,仿佛那是沐云舟一样。   戳了几个窟窿之后,霍英莲忍不住笑出声,把那块鸡蛋挑吃了。   没脸没皮的沐云舟这会子正坐在厨房灶下吃面呢,薛氏一脸慈爱地坐在旁边,“头一回骑马,累不累?”   沐云舟吸溜一口面条,“娘,英莲的马术特别好,带着我就跟玩儿似的。您放心吧,我好得很。”他当然不能跟他娘说大腿根被磨坏了的事情。   薛氏试探性地问道,“霍姑娘回去,没人怀疑什么吧?”   沐云舟从碗里抬起半张脸,一双眼睛看了一眼他娘,又迅速低下,“没人怀疑,我就说是娘的干女儿。”   薛氏见儿子这巴心巴肺的样子,有些心疼,“云舟啊,你老实告诉娘,你跟霍姑娘……”   沐云舟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然后很不要脸地说道,“娘,我跟英莲说好了,等我中了举人,我就娶她过门。娘,你不会反对吧?”   薛氏吃了一惊,“我自然不会反对,但霍姑娘那样冷清守礼的人,能私下里能答应你这种事儿?”   沐云舟立刻道,“娘,儿子还能骗您不成。她虽然没答应,但是没反对啊。娘,没反对就是有门。”   薛氏张了张嘴,然后又闭上,半晌后又道,“你,你没有唐突人家姑娘吧?”   沐云舟嘴里的面条差点喷出来,抬起脸看着薛氏,“娘,儿子好歹读了十几年书,怎会干那种龌龊事。儿子要娶,必定是明媒正娶。”   薛氏这才放心,“你还是好生读书吧,这些事儿往后再说。”   沐云舟开玩笑,“娘,同窗们到我这个年纪儿子都能满地跑了,我还是个光棍,您跟爹一点也不急。”   薛氏笑道,“你要是急,明儿我就找没人给你说一个,保证三天就能有了。”   沐云舟喝一口面汤,“庸脂俗粉儿子才看不上呢。”   薛氏笑骂儿子,“别做梦了,英莲姑娘出身侯门,你一个乡下来的穷小子,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沐云舟将碗放在灶台上,“娘,您怎么不相信自己的儿子。”   母子两个说笑的时候,霍英莲在家里洗了个澡,又换身干净衣裳,将衣服洗净晾好。洗漱完毕后,她将沐家的碗筷洗干净放在篮子里,还把霍英杰的点心拿了一些放在篮子里,一并往沐家而去。   沐云舟刚洗完澡,听见霍英莲来了,套上外衫就赶了出来。   霍英莲给薛氏行礼,“多谢沐太太帮我照看英杰和六叔。”   薛氏笑着客气道,“姑娘客气了,姑娘一路照顾云舟,我还没谢你呢。”   沐云舟插了过来,“娘,英莲,你们别谢来谢去的,都是亲戚,应该的。英莲你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霍英莲抬眼看去,只见沐云舟的头发还披散着,底下还在滴水。   她转头对薛氏道,“沐太太,昨儿我跑得快了一些,云舟怕是喝了风。今日早起我听见他咳嗽了几声,您多看着些。多谢沐太太的面,这两块点心给您尝尝。”   薛氏接过篮子,对儿子道,“快去加件衣裳,把头发擦干。”   然后她转向霍英莲,“还是姑娘心细,进屋坐坐。”   霍英莲摇头,“多谢太太,我得去铺子里看看英杰。他身子不好,这些日子打理铺子怕是累着了。”   说完,她当着沐家母子两个的面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红包,“沐太太,这是云舟托我一路上帮忙保管的银票,如今到家了,物归原主,还请您收好。”   她拆开红包,将里面的银票一一清点,“当日沈老爷给了一百二十两,在海云县的时候,卫少奶奶给了一百两,都在这里呢。”   薛氏接过银票,“多谢姑娘了。若不是有姑娘,云舟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哪里能看得住。”   霍英莲笑道,“太太忙,我先走了。”   母子两个将霍英莲送到大门口才回来。   薛氏将钱收好,“今日你先歇着吧,明日再去学堂。我去多买些菜,晚上把霍家人叫来一起吃顿饭,给你们洗尘。”   话转到平安镇,沈复年带着女婿巡田地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四条大街。   镇上就这么大,谁家有点事都瞒不住。沈复年带着女婿在外头跑了两天,众人稍加打听就能问出来。   郭铁匠自然是高兴的,沈家愿意这样待他儿子,说明是真心喜欢旭哥儿。至于别家,则各怀心事。   潘氏在家里背着沈老太太咒骂,“当日说把文岳过继给二房,一个个的严防死守,如今一个外四路的小野种,倒是得了他们的欢心。”想到当初自家和娘家赔给二房的钱财,潘氏就心疼的滴血。她不仅损失了钱财,还跟娘家闹翻。   沈宝珠看了潘氏一眼没说话,这几日娘又跟外祖母好了起来,每回从外祖家回来,都要在家咒骂二叔二婶。   王氏低着头没说话,她现在的希望都在沈文清身上,她觉得全心全意供养沈文清读书才是好最重要的事情,至于跟二房的斗争毫无意义。   二房有钱,大房又不能去抢。二房没儿子,但是现在招了女婿,将来会有孙子。只有在科举这上头,大房才能稳占上风头。二房为什么在家里硬气这么多年,还不是因着背靠着沐家。   想到这些,王氏心里暗自决定,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至于那个对她薄情寡义的人,哼,将来等我成了举人太太进士太太,你来给我磕头都不配!   王氏劝潘氏,“娘,官人往后就一直在沐家读书吗?沐老太爷毕竟上了年纪,还不知能支撑多久呢。”   潘氏想到这个又有些烦躁,“自然不能一直让文清在沐家读书。”可若是去县城,开销可不小。儿子刚成亲,总不能把媳妇丢在家里。   潘氏看了一眼儿媳妇,若是让他们两个都去,还得租房子住,小夫妻吃喝交际,县学一年的开支,这一年没个一二十两怕是不够。   家里的布匹店一年也就三四十两银子的收成,宝珠和文岳还没成亲。   潘氏第一次开始为银钱发愁,以前没分家时,她只管存钱,家里花销一概不用她操心。现在没了二房,大房渐渐捉襟见肘。想到这个,她越发憎恨二房夫妻,若是当初同意过继,家里岂不是能一直宽裕。   当天晚上,沈文清回来后,王氏先小意温存了一番,然后问道,“官人,沐家的学堂能一直开吗?若是往后不开了要怎么办呢?”   沈文清正在洗脚,闻言停下了搓脚的动作,看向王氏,“这事儿不是你操心的,你把你该做的事情做好就行。”   王氏笑道,“官人是我的依靠,我心里爱官人,自然忍不住想多操心一些。”   沈文清听见她说心里爱自己,心里被触动了一下,静静地看着王氏,“你以前,心里是爱大妹夫的吗?”   王氏的表情卡在脸上,半晌后她尴尬地对沈文清道,“官人多虑了,大妹夫长得好看,我原来年纪小不懂事,就跟着镇上的姑娘们凑热闹多看了两眼。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哪里敢私相授受,更扯不上什么爱不爱的话。”   沈文清明显地感觉到了她的眼神闪躲,“你以前的事情我不想想追究,往后你注意分寸就好。”   王氏的笑容越发尴尬,“官人真的多虑了,我满心里都是官人,若不然,我怎么会推了县城里的亲事嫁给官人。我从小就喜欢读书人,那郭二郎再好看,也只是个匠人,哪里能比得上官人。”   沈文清心里感到一阵熨帖,他忽然想起前几日的事情,随口问道,“前儿大妹妹和大妹夫回来,你们说的什么菊花酒,里面可是有什么事情?”   王氏心里一惊,在心里酝酿了片刻后强自镇定道,“原是明月姐姐的酒闹的,大妹妹那日喝多了酒,我也有些上头,我们本说一起回来,结果走岔了路,跑到柴房里去了,还碰到三哥。要不是三哥给我们指路,我们两个怕是要倒在柴房里睡一天。”   沈文清自然不是好糊弄的,他又插了一句,“怎么大妹夫说中间还有少言什么事儿?”   王氏笑道,“少言不知道听了谁的胡话,说表妹被人灌酒。官人你是晓得他的心思的,立刻冲到王家去要维护表妹,结果可不就闹了误会。”   沈文清总感觉哪里不对,但王氏说得天衣无缝,他也没发现哪里有问题。   当天晚上,王氏百般顺从。刚成亲的小夫妻,最容易培养感情,沈文清也喜她柔顺体贴,夫妻两个倒是和睦的很。   转天早上,沈文清刚走出家门,不巧,正好碰见了胡少言。   胡少言喊了声表哥,声音又小又弱,别人就算捂住眼睛也能猜到就是那个怕亲娘怕得要死的胡家二公子。   沈文清嗯了一声,“少言来有什么事情?”   胡少言看了一眼他的头顶,迅速低下头,将手中的一个纸包拎给他看,“我娘让我给外祖父外祖母送点心。”   沈文清又嗯一声,“姑妈有心了,我还要去学堂,你自己进去吧。”   胡少言轻笑笑着道好,又看了一眼他的头顶。   沈文清奇怪,“少言如何总是看我头顶?”   胡少言仿佛被吓到一样,支支吾吾了片刻后才小声道,“表哥这帽子不错,好看。”   沈文清过了县试后,潘氏立刻给儿子做了两顶学子帽,戴在头上看起来人模人样的。   沈文清刚开始觉得别扭,戴了两天后,发现街坊邻居们对他多了一丝敬重,现在越发喜欢这帽子。   沈文清笑道,“少言若是喜欢,让姑妈给你做一顶戴着玩。”   胡少言又像被惊到一样,立刻摇头道,“不,不用了,我不读书,戴这个帽子不合适。”   沈文清见他说话总是底气不足,皱了皱眉道,“少言,你也不小了,往后说话做事要像个男子汉一样,莫要前怕狼后怕虎的。我听你表嫂说,你当日去王家救珍珠时气势汹汹,怎么这又懒散起来了。”   胡少言就是这样,偶尔像个正常少年,绝大部分时候他还是那个软弱妈宝男。救自己的心上人时,他几乎拿出了最大的勇气。面对郭怀旭时,他也会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有男子气概一些。一旦没有对比,他就变成老样子。   胡少言小声嘀咕,“也不知表嫂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居然什么都信她的。”   沈文清沉声道,“你有什么话就直说。”   胡少言立刻把嘴一捂,“我没有,我先走了。”   他拎着点心疯狂往前奔。   沈文清皱着眉头站在那里思索,到底这中间有什么事情,他们一个个都遮遮掩掩。   沈文清转身,慢慢往前走。路过沈家杂货铺门口,他的脚步犹豫了片刻,然后抬脚上了台阶。   沈珍珠与郭怀旭刚吃了月牙送来的早饭,这会子正在整理架子上的货。   见到沈文清,沈珍珠吃了一惊,“大哥来了?”   沈文清嗯了一声,然后看了看铺子里,“二叔不在?”   沈珍珠点头,“爹出去跑了两天,我让他今日在家里歇息。”   沈文清又嗯了一声,“为人子女,孝顺父母是头等大事。”   沈珍珠悄悄撇嘴,一大早到我这里来摆谱,吃错了药吧,“大哥来有什么事情?可是需要什么东西?”   沈文清只能道,“可有小毫笔?给我拿一根。”   镇上的文房四宝以前都是沐家在卖,前一阵子沐云檀做主将家里的铺子挪到了县城,方便她照看,还能利用她在县城的人脉给铺子里多介绍些生意。沐家铺子走了后,沈复年立刻将平远镇这块的生意接了下来。镇上人买文房四宝,现在都到沈家来,沈珍珠正准备开个专门的柜台卖这些东西。   沈珍珠对郭怀旭道,“官人,你帮我把上面那个笔筒拿下来。对,就是那个带盖子的大圆桶。”   郭怀旭个子高,伸手就捞下那个大竹筒。沈珍珠从里面找打一支笔递给沈文清,“大哥,诚惠十四文钱。”   要么说读书费钱呢,文房四宝没一样便宜的。沈家卖的笔已经算是最次等的了,这种小毫笔还得十几文钱。   沈文清有些尴尬,他没带钱。   沈珍珠笑道,“大哥先拿去用,明儿再会账。”   以沈文清现在死要面子的程度,沈珍珠相信他干不出赖账的事情。若是换成潘氏或者沈文岳来买,沈珍珠坚决不会赊一文钱。   沈文清接过笔,嘴巴动了动,还是没忍住,“大妹妹,我有些话想问你。”   沈珍珠看了一眼郭怀旭,夫妻两个对了一下眼神。   郭怀旭对沈文清道,“大哥想问什么,问我也是一样的,珍珠的事儿我都晓得。”   沈珍珠道,“大哥,这会子客人多我走不开。官人,你带大哥到后院去慢慢说。”   郭怀旭嗯一声,做了个请的动作,带着沈文清去了后院。   郎舅两个一起坐在小客厅里,郭怀旭给沈文清倒了一盏茶,“大哥想问什么?”   沈文清将茶盏握在手里来回转,“珍珠妹妹当日去王家喝醉了酒,后头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郭怀旭的目光陡然锐利,沈文清一惊,果然有事情吗?   郭怀旭并未直接回答他的问题,“我想先问大哥,大嫂是怎么跟你说的?”   沈文清实话实话,郭怀旭听完后,忍不住呵呵笑了起来,“大哥相信王招娣的话吗?”   沈文清的眼神也深沉下来,因为郭怀旭喊得不是大嫂,而是王招娣,且话里带出一丝轻蔑。   沈文清恼怒道,“郭怀旭,如今你是二叔家的赘婿,招娣是我屋里人。我不管以前有什么事情,你既然成了我沈家人,招娣是长房长孙媳,你要敬重她。”   郭怀旭这回不再收敛,笑得更放肆了,“沈文清,我是个赘婿不假,但我是二房的赘婿,跟你长房又没关系。想跟我摆架子,等你过了秋闱再说吧,不过大哥离秋闱还远着呢。你让我敬重王招娣?哈哈哈哈哈,你能不能换个要求,我觉得我还是敬重大哥更好,毕竟大哥是读书人,还过了县试。”   沈文清抬手将手里的茶盏狠狠放在茶几上,“郭怀旭,你不要太过分。”   郭怀旭的眼神慢慢变冷,“沈文清,你头上的帽子真是好看,可惜这颜色不对,我不喜欢绿色。”   沈文清愕然,他的帽子明明是青色的。   片刻后,沈文清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把抓起郭怀旭的领子,“你个混账东西,你把招娣怎么了?”   郭怀旭一把将他的手甩开,“你放心,我对王招娣丁点兴趣没有。这个问题你别来问我,你应该去问王三郎,他把王招娣怎么了。”   沈文清的表情呆滞,“你在胡说什么!”   郭怀旭冷哼一声,“沈文清,你不是想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事情吗?我来告诉你,王招娣联合王三郎给珍珠下蒙汗药,想让王三郎荼毒珍珠,毁了我和珍珠的亲事。没成想她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珍珠躲到了床底下,王招娣自己醉倒在床上,王三郎那个蠢材认错了人……”   后面的话郭怀旭没有再说下去。   沈文清怒不可赦,大声嘶吼,“你休要胡言乱语,招娣嫁给我时还是清白之身!”   郭怀旭慢悠悠地端起茶盏,“我又没说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不过兄妹两个脱了衣裳躺在一个被窝里倒是真的。你要是不信,可以去问胡二表哥,他可是当场抓住的。”   沈文清的手在发抖,“郭怀旭,你要是敢撒一个字的谎,我让你生不如死。”   郭怀旭忽然起身,将茶盏一放,伸手抓住沈文清的领子,兜头给了他一拳,“这一拳,是打王招娣当日心怀不轨想要毒害他人,你既然是她丈夫,就由你来替她承受!”   说完,他对着沈文清的肚子来了一拳,“这一拳,是打你不听劝告,为了跟我们二房作对,非要娶个品行不端的女子。”   “这一拳,是打你作为兄长,不知维护堂妹,却助纣为虐。”   ……   郭怀旭打了很多拳才松手,沈文清不是没想过还手,但他一个文弱书生,个子不如郭怀旭高,力气也没他大,只能被动挨打。   郭怀旭怕伤了他的脸,后面打的都是肚子。   打完后,沈文清捂着肚子蹲了下来,郭怀旭拍拍手,“王三郎我已经揍了一顿,王招娣是个女人我不好打她。如今你要替你屋里人来质问我,我也要替珍珠讨回公道。滚回去告诉王招娣,若是她以后再敢来招惹珍珠,我就问问她,王三郎当日到底对她做了什么。”   沈文清脸上发白,一是疼的,二是气的。他忍着肚子疼蹲在那里想问题,他把事情从头到尾捋了一遍,心渐渐往下沉。   郭怀旭坐下来,继续慢悠悠地喝茶。“若是没死,就自己走吧。往后别再来问这些蠢事儿,你们过你们的日子,我们过我们的日子,两不相干。”   他俯身把那根笔捡起来,扔到沈文清脚边,“记得明日把钱送过来。”   说完,郭怀旭起身,丢下沈文清自己一个人回了前院铺子。   沈珍珠立刻凑过来问,“他问的什么?”   郭怀旭轻声回道,“菊花酒。”   沈珍珠吃了一惊,“那你怎么回他的?”   郭怀旭毫不隐瞒,“实话实说。”   沈珍珠立刻偷笑道,“完了,今天大房得翻了天。会不会连累道我们?王招娣那张嘴惯爱胡说八道,说不定会把罪名往我们头上扣。”   郭怀旭掏出算盘,“不怕,不是还有胡二表哥。放心吧,这种事情,沈文清未必敢声张出去。”   沈珍珠点头,“也对,沈文清死要面子,肯定不会往外说一个字。”   话音刚落,沈文清掀帘子进了铺子,白着脸直直地往前走,连看都没看二人一眼。   等他出了铺子,沈珍珠问郭怀旭,“你打他了?”   郭怀旭笑着回道,“打了,替你出气。”   沈珍珠立刻对她伸出大拇指,“打得好。”   郭怀旭轻笑,摸了摸她的头发,“往后谁欺负就告诉我,我替你打他。”   沈珍珠托着下巴隔着柜台看着他,“没想到我男人不光长得好看,还这么有本事。”   郭怀旭抬起头看着她,眼里暗流涌动,“你男人本事很多,娘子晚上可以试试。”   沈珍珠一惊,立刻落荒而逃,“我去干活了。” 第69章 . 造口孽东窗事发 绝户头   一个上午, 沈文清在学堂里都浑浑噩噩的。好容易等到晌午饭时刻,他三步并着两步回了家。   王氏笑意盈盈地迎了过来,“官人回来了, 快坐。”   她低头看了一眼沈文清脚上的鞋,“官人穿得可合脚?”   沈文清看了一眼屋里的一大家子,勉强给了个笑脸, “还算合脚。”   王氏伸手要来帮他卷袖子,好让他净手。谁知沈文清不动声色地避开, “你去伺候祖父母。”   王氏倒未曾多想, 依旧如往常一样, 伺候一大家子。   今日沈文清吃得很少, 一来是他心情不好, 二来是早上肚子挨了几拳。   王氏很是细心,温声问道,“官人,可是饭菜不合口?”   沈文清看了她一眼, 又低下头, “合口, 今日不大想吃。”   潘氏担心地看着儿子, “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文清放下筷子, “娘, 今日儿子不大舒服, 让文岳去帮我请个假, 下午就不去了。”   潘氏点头, “那你吃了饭歇会儿。”   沈老太爷难得关心孙辈,“要我说,早些从那沐家学堂出来。沐老二一把年纪, 自己都是个老糊涂,能教出个什么好来。”   沈文清在沈老太太骂人的话没出来之前先开口道,“祖父,师祖虽没中过举,教书育人倒是行家,先生和师兄都是他教导出来的。”   沈老太爷哼哼一声,“再会教,他本事有限,还是不行。”   沈老太太讥讽一声,“那你去教。”   沈文清长出了口气,“祖父祖母慢吃,娘,儿子回房歇着了。”   潘氏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儿媳妇。   王氏刚端起碗,还没吃两口饭,见婆母盯着自己,只能放下碗,跟着沈文清回了房。   沈文清坐在床沿,面无表情。   王氏走了过来,“官人,你要躺下歇歇吗?”   沈文清抬起眼皮看着她,“你为何要骗我?”   王氏的笑像冻住了一般,半晌后调整好了心态,“官人这话从何说起,我对你可是一心一意。打从我嫁过来,伺候祖父祖母和爹娘,照顾弟弟妹妹。不知我哪里做得不好,惹得官人心生不悦。”   沈文清冰冷的眼神似乎有一点回暖,凭良心说,王氏是个合格的媳妇。   但沈文清觉得有些事情还是说清楚更好一些,“菊花酒的事情,你为何要瞒着我?”   王氏的心砰砰跳了起来,她的脑子快速思考,“官人,我不是跟你说过,并没有什么事情,都是误会。”   沈文清当然更希望一切都是误会,二房夫妻两个可能会骗她,可胡少言不会撒谎。王氏嫁过来第二天胡少言就举动异常,这两天的行为更是让人怀疑。跟别说郭怀旭的那些话,沈文清无论如何也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见王氏还在试图遮掩,沈文清压低声音吼道,“王三郎到底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维护他!”   王氏的眼睛瞬间睁大,片刻后,泪珠一滴一滴落了下来,“官人宁可听别人胡言乱语,也不愿意相信我吗?”   沈文清的声音又低了下来,“我不是来跟你问罪的,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你告诉我,当日到底发生了什么,若是有人欺负你,将来我必定替你报仇。若是你真的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一五一十说出来,只要你愿意改,我可以给你机会。你莫要再试图瞒天过海,当日在场的人那么多,我只要想打听,肯定能得到真想。我不想去问别人,我想让你亲口告诉我。”   王氏擦了擦眼泪,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思索沈文清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沈文清的眼神死死盯着她。   王氏的头渐渐低了下来,过了好久,她抽泣着道,“官人,自从嫁给了你,我对你真的是一心一意。”   沈文清嗯了一声,“我知道。”   王氏继续小声道,“我以前不懂事,年幼无知,我嫉妒大妹妹,她得父母宠爱,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还,还得了镇上姑娘们都喜欢的郭二郎的青眼。官人,你能理解我吗?我在家里从来没人在意我,我就是有些不服气,为什么她样样都好,我什么都没有。”   沈文清阖下眼帘,“人皆有此心,你没读过书,不能克制自己,也是常理。往后要修身养性,切莫再有此等妒忌行为。珍珠自小身体不好,二叔二婶才多疼她一些。你觉得郭二郎喜欢她,谁知道郭二郎是不是因为沐家的原因才跟二妹妹好的。年少人总会犯些错,我不怪你。”   王氏瞬间抬头看着他,她也曾这样想过,但郭二郎跟沈珍珠之间的情义,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跟沐家无关。非要说有关,大概是因着沐云舟的原因二人接触机会多一些。   官人为何要这样说?难道,难道他也嫉妒过谁吗?   沈文清见王氏用怀疑的眼光看着他,眼神瞬间锐利起来,“你继续说。”   王氏低下头,“那日,三哥找到我,说他想娶大妹妹,但沈家人不愿意。他实在没办法了,就想,就想使些手段,想让我帮忙。”   沈文清嗤笑一声,“一个读书人,这样强迫他人,简直是丢尽了读书人的脸面。”   王氏顺着他的话说,“我,我一时糊涂,听了三哥的话,这才……”   沈文清又盯着她,“你是不是真的醉死过去?然后去了柴房?”   王氏一个激灵,“我,我跟大妹妹一起去的,我们都喝醉了,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沈文清内心挣扎了好久,一字一句问道,“王三郎是不是对你欲图不轨?你跟我说实话,你那时候喝醉了,不是你的错,我不会怪你。”   王氏忽然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我醒来的时候,棉袄没了,屋里一堆的人,可大妹妹的棉袄也脱了。”   她一把拉住沈文清的袖子,“官人,我是清白的,我真的是清白的,你是知道的。”   沈文清拉回自己的袖子他心里清楚,郭怀旭说的话假不了,王三郎那个畜生肯定是认错了人,欲行不轨被胡少言中途阻拦。   沈文清看着眼前哭得泪人一般的王氏,他想说让她别哭了,以后他给她报仇。可沈文清心里那根刺在得到真相之后还是没有□□,归根结底,王三郎虽是主谋,王氏也不清白,是唯一的帮凶,只是这两个人最后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堂兄妹脱了衣裳躺在一个被窝里,不管有没有事情,走遍天下都说不清。   王氏说得含糊,沈文清心里却门儿清。王家用一些钱财打发了成氏母女,王氏带着一份在平远镇比较丰厚的嫁妆嫁给了自己。   难怪当初二房要来阻拦婚事,他一直以为是二房不想让自己扒上北街王家,没想到问题的症结在这里。怪道一提起菊花酒,她就变脸。   沈文清的眼神渐渐冰冷,“你自知有此事,当日为何要答应我家的亲事?”   王氏的嘴唇哆嗦了起来,“官人,我,我是做错了事情,难道就要一辈子抬不起头吗。我仰慕官人是个正人君子,想嫁到沈家来,这也有错吗?”   沈文清抿紧嘴唇,“既然知道自己有把柄,为何还一而再而三去招惹珍珠?你难道不知道,她从来不是个肯吃亏的。”   王氏讷讷道,“我听婆母说,她自小就欺负官人,我,我想替官人出气。”   沈文清立刻骂道声,“荒唐!谁家兄弟姐妹之间没有打打闹闹?我要你替我出气?你是不是忘了自己的本分!”   王氏立刻道,“官人,都是我的错,你别生气,我,我以后好生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我再也不去找大妹妹的麻烦了。官人你原谅我好不好,我年幼无知犯了错,所有人都骂我。我心里真的好难过啊,官人,官人你别骂我了好不好,我以后什么都听你的。”   她又呜呜咽咽哭了起来,沈文清心里十分纠结,一面对她做的事情感到愤怒,一面又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沈文清脑海里又想起早上郭怀旭眼里的轻蔑,他心里的愤怒被激了起来,“你知不知道,一旦此事宣扬出去,我一辈子就被你毁了!”   沈文清特别想问王氏,既然自己有问题,为何要来害我!   他一挥袖子,甩掉了王氏的拉扯,转身就出了房门。   潘氏奇怪,儿子怎么一脸怒气冲了出来。等沈文清出了大门,潘氏沉着脸喊道,“大郎媳妇!”   王氏听见婆母在喊她,擦了擦眼泪走了出来,“娘。”   潘氏见王氏自己倒先哭上了,皱了皱眉,“你怎么惹大郎生气了?他读书多辛苦,回来了你不好生伺候,还惹他生气。才刚他还说身子不好,你不服侍他睡下,怎么把他气跑了!我知道你是个嘴巧的,大郎性子温和,你莫要欺负他。”   王氏有苦说不出,她看了看旁边的餐桌,上面早就收拾得干干净净,根本就没人记得她还没吃饭。   王氏又擦了擦眼泪,“是我的错,娘别生气,我去把官人劝回来。”   潘氏又皱了皱眉,“好生说话,别哭了,整天有吃有喝的,哭什么。”   王氏独自一个人出了门,直奔沐家学堂。结果学堂里做饭的那个妇人告诉她,沈文清并没过来。   王氏出了沐家大门,一时不知道往哪里去。她沿着街道慢慢走,心里一时愤恨一时悲痛。   我只是错做了一件事情,就要一辈子低人一等吗?   王氏感觉眼前有些恍恍惚惚的,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她抬眼看了一眼沈家杂货铺的牌匾。往铺子里一看,见到沈珍珠与郭怀旭正有说有笑地在一起理货。   王氏面无表情地往南街而去,准备回娘家看看。走着走着,咣叽一声,她直接摔到在地上彻底昏死过去。   路人们都惊得大喊,“怎么了怎么了?”   大家一看,是沈家大媳妇,立刻有人跑到杂货铺对沈珍珠道,“小沈掌柜,你家大嫂子在路口昏倒了!”   沈珍珠奇怪,连忙跑出去看。   等看到昏死在地上的王招娣,沈珍珠心里有些疑惑,蹲下来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臂,“大嫂,大嫂,地上凉,快起来!”   王氏一动不动,沈珍珠想了想,又道,“大嫂,听说明月姐姐和王三郎来信了!”   王氏仍旧不动,沈珍珠这才相信,王氏是真的昏倒了。   沈珍珠这时候也顾不得二人之间的恩怨,对旁边两个看热闹的妇人道,“两位婶子,能劳烦你们帮我把大嫂抬回家吗?”   那两个妇人笑着道好,一起抬着王氏往老宅而去。沈珍珠让月牙去叫李大夫和成氏,自己跟着那两个妇人往老宅而去。   到了老宅门口,沈珍珠对着院子里喊,“祖母,祖母您快来,大嫂昏倒了!”   沈老太太和潘氏都慌得跑出来看,那两个妇人抬着王氏往屋里走,“沈大太太,你媳妇昏倒在大街上,我们给你抬回来了。”   沈珍珠安静地站在一边,看着沈老太太和潘氏给人道谢,又看着众人把王氏抬进屋里,直等到李大夫来了,沈珍珠才默默退出,准备回铺子里去。   沈宝珠一把拉住她,“大姐姐,你坐会儿,屋里正忙乱着呢,我都没顾上跟你说句话。”   沈珍珠笑着回道,“无妨,大嫂正好昏倒在我家旁边。别说咱们是自己人,就算是街坊邻居也得帮个忙。大夫来了,我先回去了。”   沈宝珠歉意一笑,“多谢大姐姐。”   沈珍珠辞别沈宝珠,自己回了铺子里。   郭怀旭走过来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珍珠摇头,“我也不晓得,王招娣昏倒在大街上,我让人把她抬了回去,这会子大夫正在看呢。”   郭怀旭嗯了一声,对月牙道,“你下午盯着些。”   月牙最喜欢干这事儿,她是个丫头,打听消息也便利,小李和小吴出去打探总是太惹眼。   沈珍珠悄悄问郭怀旭,“沈文清不会回去打她了吧?”   郭怀旭皱了皱眉,“应该不会,我观他这人最好个名声,打屋里人这种败坏名声的事儿,估计他干不出来,最多就是骂她几句。”   沈珍珠坐到柜台后面的凳子上,“这倒是没错,沈文清特别好面子。他小时候被我挠花了脸,几天不出门。打王招娣他干不出来,更别说是这种原因,他压根不想让人知道一个字。”   没过多久,月牙果真打探到了消息过来,“姑娘,姑娘,大事!”   沈珍珠笑道,“什么大事,你捡到钱了?”   月牙神神秘秘道,“我听说今日李大夫去老宅给大奶奶看病,一摸就是喜脉。”   沈珍珠惊愕,“这么快,她才过门一个多月!”   旁边的郭怀旭咳嗽一声,沈珍珠立刻止住这个话题,“我知道了,你去歇会吧。”   等月牙一走,沈珍珠悄悄对郭怀旭道,“这王招娣倒是有两分运道,沈文清刚知道她干的丑事,忽然就怀上了,这下子沈文清就算想休了她都不行。”   郭怀旭轻笑,“沈文清可不敢随便休了她,北街王家同意她嫁到沈家,就是想恶心我们和大舅一家子。”   沈珍珠哼一声,“我就看北街王家将来能有个什么结果,表哥可要争气,下一科一定要中举。就王三郎这心术不正的样子,比表哥差远了。”   郭怀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别操那么多心,持身正,必定能走得更远。”   沈珍珠歪着头看着他,“晓得啦,郭大师。”   郭怀旭看了看铺子,“你预备东边小屋一直空着吗?”   沈珍珠想了想道,“等我去祁州买一批好看的绢花丝线回来,到时候里面变成妇人和姑娘们专门去的地方,由我和月牙招待。等大姑娘小媳妇们习惯了往东间去,往后再加一些你做的首饰,人气渐渐就能起来。忽然卖首饰,怕人家也不爱去。”   郭怀旭点点头,“娘子这个方法不错,等过年回来时表姐的孩子该出生了,我给孩子打一对好看的镯子,再送表姐两件首饰,请表姐给我们宣扬宣扬。”   沈珍珠眼里发亮,“若是好看,定然会有人来问。等你明年回来,说不定就能有人来找你打首饰。”   郭怀旭笑看着她,“娘子聪慧。”   沈珍珠斜睨了他一眼,“郭大师,要是你做的首饰无人问津,可就不能怪表姐了。”   郭怀旭轻描淡写道,“那就全当送给表姐的,说明我手艺不精,还要多学一学。”   小两口在铺子里说着闲话,等到天黑后一起回了家。   大房的事情沈珍珠懒得关注,她天天仍旧看着自己的铺子,趁着郭怀旭还没走,小夫妻整日腻在一起,但月牙这个包打听还是兴匆匆地跑来跟她分享消息。   “姑娘,姑娘。”   沈珍珠抬起眼皮,“又是什么事情?”   月牙神神秘秘道,“我听说大奶奶的亲娘王太太跑到老宅,把大少爷骂了一顿,说他无故骂刚过门的屋里人,大太太护着大少爷,两亲家吵得不可开交。”   沈珍珠眼睛一亮,“谁赢了?”   月牙嘿嘿笑,“谁都没赢,还是大奶奶从床上爬起来,跪着给王太太磕了两个头,又送了王太太两块料子,这才把王太太打发走。”   沈珍珠哦了一声,“那王太太走了之后呢?”   月牙凑了过来,“大奶奶十分贤惠,一再给大太太道歉。大奶奶怀了身子,老太爷和老太太很高兴,大太太也不敢再使唤大奶奶,大少爷却一直冷着脸。”   沈珍珠心里门儿清,沈文清这个伪君子不敢休了王氏,又觉得自己受了委屈,还无端被成氏骂了一顿,心里肯定不痛快。   啧啧,真是热闹。   果然,老宅里每天都有新闻。沈珍珠每天优哉游哉地吃瓜,什么潘氏又被沈老太太压着干家务活,还有沈文清闹着要去县学读书,王氏听说不带她去,哭得泪人一般,惹得成氏又上门骂。   谁想到这瓜吃着吃着就吃到了自己头上。   潘氏在家里受了婆母的气,只能出门找不痛快。   刚吃罢了早饭,潘氏被沈老太太打发出去买菜,还特意叮嘱她买点好肉回去给王氏吃。潘氏心里十分纠结,儿媳妇怀了身孕她当然高兴,可现在竟然让她每天伺候少奶奶一样伺候儿媳妇,她又有些不情愿。自从儿媳妇进了门,她整天什么也不干,懒惯了的人忽然让她勤快起来,总是不大适应。   潘氏路过杂货铺门口,念头一转进了屋。   “珍珠在呢。”   沈珍珠正在想后天去祁州的事情,见到潘氏,立刻眯起了眼睛,这贼婆娘又来干什么?   “大伯娘要买什么东西?”   潘氏却笑道,“我就是路过看看,你大嫂有了身子,我这一天天忙得不行。虽然忙,我心里也高兴呀,我们大房又有后了。说起来你大嫂真是争气,刚过门就怀上了,这一点倒是像我。”   说完,她看了一眼沈珍珠的肚子,“珍珠争气一些,等明年咱们沈家就有两个孩子了。”   沈珍珠凉凉地回应道,“大伯娘原来是因为这个高兴呀,我家跟旁人家不一样,我们宁要仙桃一个,不要烂杏一筐。养孩子这事儿得看时辰,我得挑个好时辰。说起来我正想问大伯娘呢,那天大嫂怎么哭兮兮地出了门?大伯娘您骂她了?您可不能骂她,豆腐王家的太太那可厉害了。大伯娘不晓得,她连北街王家大太太都敢骂。啧啧啧,我有幸看过一回,北街王家一大家子被大嫂的娘骂得狗血淋头,也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要不然她怎么能给大嫂要来这么好的一份嫁妆呢。”   潘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珍珠你可别胡说,北街王家最喜欢你大嫂。”   沈珍珠对着她眨了眨眼,忽然凑近问道,“大伯娘,你猜王家为何忽然把家里孩子都送走了?你不知道吧,你去问问豆腐王家的太太,她知道。”   潘氏轻蔑地笑了一声,“王家的事情,自有王老太爷做主,人家是做过官的人,哪里是我们能猜到的。珍珠你就是在这些没用的事情上头用多了心思,身子骨才不好。”   旁边的郭怀旭忽然抬头看向潘氏,“大伯娘,您说谁身子不好?”   潘氏见郭怀旭寒着脸,止住了话题,转而道,“总而言之,珍珠你应该把心思放在该放的地方,赶紧生几个儿子,省得人家提起你爹娘就说什么绝户头的话。”   沈珍珠马上拉下了脸,“潘迎春,你说谁绝户头呢?你是不是过了几天好日子老毛病又犯了?”   潘氏轻哼一声,“不识好人心。”   说完,她头一扭就走了。   沈珍珠脸色铁青,“这个小人!”   郭怀旭忽然放下手里的东西,拍拍手,“娘子在家里等着我。”   他抬脚就出门,沈珍珠急忙问道,“你去哪里?”   郭怀旭头也不回地往前走,留下两个字,“打架。”   沈珍珠惊愕地看着他潇洒而去的背影,打架什么的,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吗?   沈珍珠赶紧对小李道,“快,快跟过去,姑爷若是打架,帮忙看着一些。”   小李立刻搓搓手,“少掌柜放心,我晓得。”   郭怀旭直奔西街,走到铁匠铺门口对郭铁匠道,“爹,大哥。”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怎么不去铺子里帮忙?”   郭怀旭道,“才刚老宅大伯母去铺子里说什么绝户头的话,珍珠气得不行,儿子预备去把沈文清打一顿。”   郭铁匠手里的东西悬在半天空没动,“沈大太太真说了绝户头的话?”   郭怀旭点头,“说了。”   郭铁匠立刻变了脸,按照招婿的规矩,招来的女婿就是儿子,再不能说人家绝户头。潘迎春说二房绝户头,就是诅咒郭怀旭。   郭铁匠放下手里的东西,“大郎,你去,把沈文清给我往死里打。”   郭怀旭摇头,“爹,我自己去,不用劳烦大哥。”   郭铁匠沉声道,“让你大哥去,若是沈大太太还要胡说八道,我晚上还要去问沈大掌柜。”   郭怀礼把衣裳一套,“二郎你别去,我去把这个小崽子收拾一顿。不知天高地厚的东西,以为咱们郭家没人了!”   郭怀礼闷头就要去,郭怀旭一把拦住他,“大哥别急。”   郭怀旭从怀里掏出一文钱,递给路过的一个小孩,让他去沐家学堂把沈文清叫来,就说他娘找他。   沈文清很快跑了过来,刚出了巷子口,被郭怀礼一把拎住。   郭怀礼长得像个铁塔一样,拎着沈文清就跟拎小鸡似的,“沈文清,是你让你娘去我二弟家骂什么绝户头的话?”   沈文清见自己被郭怀礼拎了起来,急忙道,“郭大哥,你先放我下来。”   郭怀礼果然放把他放到地上,正准备揍人了,郭怀旭道,“大哥,在这里未免让人觉得咱们欺负人。请大哥跟我回老宅,我去问一问祖母。”   郭怀礼拉着沈文清跟在身后,沈珍珠在铺子门口老远就看到他们拉着沈文清,且三人路过铺子门口没有丝毫停留,直奔老宅。   她让小李回来,跟小吴一起看着铺子,自己跟着回了老宅。   兄弟两个拉着沈文清就进了老宅,沈老太太吓了一跳,“旭哥儿,发生了什么事情?”   郭怀旭先给沈老太太行礼,然后站直了身子道,“祖母,非是孙婿不懂礼,才刚大伯娘去铺子里口口声声说让珍珠赶紧生两个儿子,以免人家再骂爹娘是绝户头。我想问问祖母,什么叫绝户头?孙婿不懂,请祖母教我。”   沈老太太气得手都抖了起来,“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郭怀礼道,“老太太,贵府大奶奶有了身子,本是喜事,大家都跟着高兴,大太太却去我二弟家里说什么绝户头的话。我想请问老太太,谁家是绝户头?谁是绝户头?是骂沈二叔的?还是骂我二弟的?”   沈老太爷也从屋里走了出来,他心里虽然也认同二儿子是个绝户头,但毕竟是他亲儿子,自己骂也就算了,别人也这样骂,他心里有些不大高兴。   郭怀礼始终紧紧拉着沈文清的领子,沈文清怎么挣脱都挣脱不开,渐渐越来越狼狈。   沈老太爷见自己的宝贝孙子被人家捏着,劝郭怀礼,“礼哥儿,文清他娘自来不大会说话,想来是开玩笑的,你们莫要在意。”   郭怀礼冷笑一声,“开玩笑?呵呵,既然这样,今日我也跟你们开个玩笑。二弟,有些事情你替人家着想给他瞒着,人家不一定领情,今日我来把这个烂脓包戳破。”   说完,他先对后面的沈珍珠道,“二弟妹,把门关上,沈家人可以留下,其余人全部出去。”   那些来看热闹的街坊讪讪地走了,沈珍珠反手关上门。   郭怀礼劈手抽了沈文清一个嘴巴子,“沈文清,你个软蛋,当绿头王八龟的滋味如何?”   沈文清顿时脸色变得死白,“郭大哥,杀人不诛心。”   郭怀礼继续道,“当日我家里愿意答应这门亲事,一是因为沈二叔人可靠,二是因为二弟与二弟妹情投意合。说实话,单是看你们这一房人,鬼都不想答应亲事。”   沈老太太听到什么绿头龟的话,沉声问道,“礼哥儿,你到底想说什么?”   郭怀礼把沈文清丢在地上,“老太太,沈大太太是不是觉得大奶奶嫁妆多人又贤惠,且能跟北街王家扯上关系,心里正高兴娶了个好媳妇?你们不晓得吧,当日胡家二公子跟着王明月的丫头火急火燎去了王家,我们发现不对劲也跟了过去。哈哈哈,老太太猜我们看到了什么?贵府大奶奶跟王三公子正脱了衣裳滚在一个被窝里呢!”   沈老太爷大喝一声,“郭大郎,休要胡说八道!”   郭怀礼的声音凉凉的,“贵府大奶奶伙同王三公子给我二弟妹下蒙汗药,亏得二弟妹机灵吐了那菊花酒,自己躲到了床底下,还把自己的棉袄穿到了醉死过去的贵府大奶奶身上。啧啧啧,王三那个夯货,光认衣裳不认人。等我们到了后,二弟妹才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床上的大奶奶还人事不知呢,那王三郎的样子,啧啧,不说也罢。”   沈老太太惊愕地看着郭怀礼,“礼哥儿,你可莫要胡说!”   郭怀礼对着沈老太太鞠躬,“老太太,这些都是晚辈亲眼所见。当日北街王家人在,胡家二公子也在。连胡二公子也以为床上的人是二弟妹,当场跟王大太太吵了一架。不是晚辈要来找事,沈大太太但凡有个不顺心,就去找二弟妹的麻烦。以前这是你们沈家的家事,我们不好多问。如今二弟是沈家女婿,将来要给沈二叔养老送终,沈家二房的事情就是我郭家的事情。今天我给贵府留个脸,这里都是自家人,要怎么处理你们自己看着办。我只有一句话,往后再有人去我二弟家里说什么绝户头的话,我打断她的狗腿!”   郭怀礼的话音刚落,堂屋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尖叫声。王氏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出来靠在门上,听到郭怀礼的话,她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坍塌,发出一声绝望的悲鸣。   郭怀旭忽然道,“大嫂也不必灰心,放心吧,北街王家不希望沈家休了你。毕竟这事儿不光彩,会扯出王三郎,连王明月也做了帮凶。王明月如今是正经的七品诰命,名声可不能坏了。”   郭怀礼笑,“是极,还是二弟聪慧。沈大奶奶放心,你的靠山硬着呢。你替王三背黑锅,北街王家就得罩着你,除非沈文清比王家人还厉害,不然他不敢休你的。”   王氏眼神阴毒地看着郭怀旭身边的沈珍珠,“沈珍珠,把我毁了,你满意了?”   沈珍珠眼睛睁圆,指着王氏就骂了起来,“王招娣,你个烂了心肝肺的东西。当日我若中了你的奸计,现在是不是如了你的意,去给王三那个狗东西做妾?你害人害己,却不知反省。看在祖母的面子上,我一直替你保守秘密。你不是说要看住大伯母不让她去我家捣乱?这就是你的承诺?你怀个孩子可了不起了,把大伯娘喜得跑到我家里去骂我爹娘是绝户头!”   王氏愕然地看着沈珍珠,她无论如何没想到,今日之事就是因为婆母去二房多嘴骂人家绝户头。   沈珍珠懒得跟她吵,“沈文清,告诉你娘,她骂我爹娘是绝户头,这个仇我记住了。”   说完,沈珍珠转身打开大门,头也不回地走了。   谁知刚出门,碰到了买菜回来的潘氏。 第70章 . 漏技能夫妻交心 娘子,我教你不要孩子……   沈珍珠瞥了潘氏一眼, 一个字没说就走了。   潘氏也哼了一声,拎着菜进了大门。一进门,她就看到了满院子的人, 还有正坐在地上的沈文清。   潘氏立刻喊道,“这是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好啊, 你们趁着我不在,又打文清了是不是?沈珍珠, 沈珍珠你别走, 你个死丫头, 反了天了你!”   沈老太太眼神灰白地看了潘氏一眼, 转身就回了屋。   沈老太爷问潘氏, “老大媳妇,你今天是不是去老二家胡说了什么绝户头的话?”   潘氏一愣,她骂过就忘,哪里还会管那么多。想了片刻她才想起来, “爹, 不过是开个玩笑, 这就值得他们来打文清不成!”   沈老太爷忽然暴怒, “你个不着四六的蠢东西, 你要死就去死, 别把我孙儿害了!”   郭怀旭冷冷地看了一眼潘氏, 对郭怀礼道, “大哥, 咱们走吧。”   兄弟两个一起离开了老宅,先去隔壁郭家坐了坐,又一起各自往铺子里而去。   到了杂货铺门口, 郭怀旭对郭怀礼道,“今日之事,多谢大哥。”   郭怀礼旭摆摆手,“小事情,这等造口孽的妇人,你不能打她,只能打她儿子。往后要是她再来胡说八道,你就来找我,我替你收拾这群小王八蛋。我走了,你忙吧。”   郭怀礼潇洒地走了,郭怀旭转身进了铺子。   沈珍珠迎了过来,“大伯娘没为难你吧?”   郭怀旭笑着摇头,“没有。”   沈珍珠长出了口气,“她这个人就是这样,好了伤疤忘了疼。当日潘家的事情一过,我还以为她能就此改过,没成想沈文清过了个县试,她立刻恢复原状。”   郭怀旭凑过来仔细看了看她的表情,“娘子不生气了吧?”   沈珍珠笑着摇头,“不生气,这两天老宅估计得闹个天翻地覆。”   郭怀旭捞起她的一缕头发在手里把玩,“娘子,咱们要不要告诉豆腐王太太?”   沈珍珠轻轻捶了他一下,“你可真是坏,不急,等老宅先闹一闹。就豆腐王太太那个狗鼻子,很快就能闻到。”   小夫妻在铺子里泡了一天,晌午饭都没回去吃。   晚上回到家时,沈珍珠悄悄看了看父母的脸,见他们并无异色,放下心来。   沐氏晌午就从月牙嘴里就知道了今日老宅之事,听说郭怀礼把沈文清拎回了老宅,想来自家不会吃亏,索性懒得去过问。至于潘氏那张嘴,沐氏觉得自己要是跟她认真计较,得夭寿五十年。   沐氏给女儿女婿夹菜,“忙了一天了,多吃些。”   郭怀旭一边吃饭一边问沈复年,“爹,佃户家的麦种都够吗?”   沈复年应了一声,“我跟各家都说过了,若是不够,我帮着想想办法,到时候从收成里面扣。”   郭怀旭点头,“我看有几家家里连牛都没有,怕是种起来不容易。”   沈复年叹口气,“我有心想买几头牛分给各家用,又怕他们不好好养。不是自家的牛,谁会心疼呢。”   沈珍珠道,“爹,牛在谁家死了,往后就不给他牛用。”   沈复年没接这话,“往后再说吧。”   沐氏问女儿,“后日你们就要走,东西都收拾好了没?”   沈珍珠点头,“也没什么东西,我去几天就回来,不用带什么。旭哥哥那里什么都有,带两身衣裳就好。爹,我带着李大哥就行,月牙就别去了,路上我还得照顾她。一个人来回车费也得不少钱呢。我一下子带走两个人,铺子里怕要忙不开。”   沈复年点头,“随你。”   一家子吃过了晚饭,小夫妻两个回了房,沈珍珠又在那里做操。   郭怀旭本就是个勤快人,原来在郭家,吃了饭他会帮着干家务活,在萃华楼能干的活儿更多,压根就没闲着的时候。现在到了沈家,家务活不用他动手,铺子里他只是个帮闲的,每天精力富裕许多。   见沈珍珠在消食,他去衣柜里把二人明日要穿的衣裳找出来,又动手把床上的被子铺好,还打来水把屋里的家具都擦了一遍。   等沈珍珠身上略微出了一层薄汗,郭怀旭也把屋里收拾得干干净净。   沈珍珠伸手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脸上啪叽亲一口,“官人真是太能干了。”   郭怀旭凑到她耳边道,“娘子知道就好。”   沈珍珠愣住,片刻后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伸手就在他肋下掐了一把。   郭怀旭笑着拉住她的手,“娘子当心伤了指甲。”   他将她的头发捋到脑后,“我让月牙给你打水来洗洗。”   沈珍珠收回双手,“那就有劳郭大师啦。”   郭怀旭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转头出了屋子去叫月牙打水。   运动过后洗个热水澡特别舒服,沈珍珠换上了柔软的月白色寝衣,将头发慢慢擦干,梳通。   因着头发太长,总是挡住视线,沈珍珠随手从匣子里翻找出一根小发钗,将头顶一些头发松松地挽起来,其余大半都散在脑后。   郭怀旭一进屋,就看到梳妆台旁边那个清丽柔婉的背影。长发如墨,白衣胜雪,本就瘦弱的腰肢看起来更是盈盈一握。几缕头发摆在胸前,沿着蜿蜒的起伏妥帖地垂下来。   前些日子沈珍珠的衣裳都是带颜色的,什么大红透亮的寝衣、鹅黄绣牡丹的小衣,每每看得他热血沸腾。   今日这一身,让郭怀旭想起以前的沈珍珠。那时候她总是生病,整个人比较瘦弱,有时候咳嗽狠了,他都担心她把肺咳出来。   郭怀旭走到她身后,伸手揽住她的腰,“在想什么?”   沈珍珠叹口气,“这世上愚夫愚妇总是太多,如大伯娘,王招娣只是怀了身子,她就要满世界嚷嚷,还要来踩我们一番,有什么意思呢。”   郭怀旭将下巴放在她的头顶,“可能她的世界里除了做这些已经没有别的意义了吧。”   沈珍珠嗯一声,“那倒也是个可怜人。”   郭怀旭低头,轻轻含住她的耳珠,“娘子,夜里有风,别站在窗口,咱们去歇着吧。”   沈珍珠缩了缩脖子,“别闹,今晚上让我好生歇歇。”   郭怀旭将她转过身来,低声问道,“娘子可是身子不方便?”   沈珍珠摇头,“没有。”   郭怀旭将她揽进怀里,“是不是累了?”   沈珍珠嗯一声,“后日你就要走了,好生歇一歇。”   郭怀旭轻笑,“我就要走了,娘子还要这般狠心对我吗?”   沈珍珠在他胸前轻轻锤了一下,“我不想这么快就要孩子。”   郭怀旭诧异地看着她,寻常女子恨不得进门就怀上,沈家更是缺子嗣,“娘子为何不想要孩子?”   沈珍珠靠在他胸前,“若是现在有了孩子,我要一个人怀孩子生孩子,从头到尾你都不在身边,到时候你回来孩子都不认得你。我想等你回来后,我们一起看着孩子慢慢长大,一个人养孩子很累的。我头先一直生病,虽然现在看似好了,我担心我的底子薄了,再养一阵子吧。”   郭怀旭的手掌轻轻托着她的后脑勺,“那等我回来后再要。”   夫妻两个相拥着站在梳妆台旁边。   过了好久,郭怀旭忽然低声道,“娘子,不想要孩子,也有别的法子,我教娘子。”   沈珍珠的脸立刻红了起来,又捶了他一下,“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郭怀旭伸手将她打横抱起,走向床前。   油灯熄灭,帘帐落下,细细碎碎的声音从帘帐缝隙中传出来。秋日的夜,凉风起,却吹不散室内一波更比一波高的热浪。   郭怀旭珍惜这最后的美好时光,细细地品味,轻轻地爱抚。耳边听着婉转动人的歌声,他使出自己所有的手段,百般体贴。等风浪渐高,他划着船桨,在荷塘中来回逡巡,偶尔碰一下池塘边半开半合的荷花包,或是掬一捧池水,尽情沐浴。   转天,沈复年让女儿女婿待在家里,自己去了铺子里。   沈珍珠吃过饭后就帮郭怀旭收拾行李,郭怀旭的衣裳也很多,离过年还有四个月,单衣、夹棉、厚棉都得预备。   沈珍珠收拾了一个大包袱,至于她自己,带一身换洗的就够。   收拾过了行李,沈珍珠对郭怀旭道,“咱们要不要去跟公爹告别?”   郭怀旭点头,“你在家里等着,我自己去就好。”   郭怀旭出门后抬脚就去了铁匠铺,熟门熟路地帮着招呼客人。   等到晌午饭时刻,章哥儿送饭过来,郭铁匠看着郭怀旭,“你要不在这里吃?”   郭怀旭笑着摇头,“不用了,爹和大哥吃吧,我回去了。明日我要回祁州,今日来看看爹。”   郭铁匠摆摆手,“去吧,在外要好生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家里。”   郭怀旭对着郭怀礼拱手,“昨日之事还要多谢大哥。”   郭怀礼笑,“小事,我跟你大嫂成亲的时候,沈二叔没少帮忙。”   郭铁匠再次道,“快回去吧,我看你家里的灶门早就开始冒烟,怕是午饭已经好了,别让你媳妇久等。”   郭怀礼给郭铁匠鞠个躬后方才转身回家。   沈复年并未回来,沐氏带着女儿女婿吃饭。她不停地给女婿夹菜,“在外头可要当心,天凉了不能吃冷的。外头人心不古,人家说什么话都要在心里想想再回答。”   郭怀旭是个不挑食的,沐氏给什么吃什么。   沈珍珠把碗也伸了过去,“娘,我也要。”   沐氏往她碗里夹了一块子青菜,“你去了之后别贪玩,把该办的事情办完立刻就回来。说起来这真是你头一回独自挑大梁去进货,我这心里总有些不放心。”   沈珍珠笑,“娘,别担心,这路我都跑了两趟,还有李大哥跟着我呢。去的时候我们有三个人呢,等回来的时候,我看看有没有卫家的车,若是有那就最好不过了。”   沐氏立刻喜道,“还是你机灵,卫家一到年底就要往返祁州很多趟。明儿你们先去你表姐家里看看,我这里给她准备了一些东西,你顺道带过去。”   娘儿三个一边吃一边说闲话,一顿饭吃完,郭怀旭感觉胃里面有些顶得慌。   沈珍珠给他端了一盏茶过来,“娘怕你在外头饿肚子,给你喂胖些再走。”   郭怀旭接过茶水,“咱们去学堂看看外祖父,正好消消食。”   一天的时间很快就溜走。转天早上,天还没亮,夫妻两个带着小李坐上了去往海云县的骡车。   郭怀旭将沈珍珠挡在车的角落里,让她靠着自己的包袱。   一个半时辰后,骡车准时到了县城,三人又一起去往卫家。   沐云檀亲自出来迎接,“表妹和表妹夫来了,快进屋坐。”   沈珍珠过来扶住她的手,看了看她的肚子,“表姐,你感觉怎么样?能吃得下饭吗?会不会呕吐?夜里睡觉腿疼不疼?”   沐云檀笑,“我好的很,你倒是懂得多。”   沈珍珠笑,“我来之前我娘一再叮嘱我,让我多问一问,还让我给表姐带了一些东西呢。”   姐妹两个一起进了沐云檀的小院,沐云檀想着卫蓝桥不在家,带着二人坐在外面的小客厅里,让丫头上茶上点心。   “旭哥儿回祁州,你也要去?”   沈珍珠摇头,“我去进些货,正好一起去。我还想问一问表姐,你们家近来有没有从祁州回来的车?若是有,到时候我回来的时候跟在后面沾个光。”   沐云檀笑道,“自然是有的,等会子我给你一张我们老爷的帖子,到了祁州后你找指定的车行,自会有人带你回来。”   沈珍珠连忙起身行礼,“多谢表姐。”   沐云檀示意她坐下,“还跟我说这种客气话。”   沈珍珠将自己的包袱打开,“表姐,这是我和我娘给孩子做的尿片。还有小娃儿穿得衣裳,我娘说等孩子快出生的时候再来催生。”   姐妹两个说了一阵子的话,因着还要赶路,沈珍珠并未留下吃饭。   临走的时候,沐云檀忽然对郭怀旭道,“旭哥儿,若是你年前能有机会去云州,定要替我去看看我爹娘和云舟。”   郭怀旭拱手,“表姐放心。”   夫妻两个带着卫老爷的名帖离开海云县,一路颠簸两三天,终于到了祁州城。   郭怀旭扶着沈珍珠离开车行,在萃华楼对面找了一家客栈居住。因着还有两天假,郭怀旭准备帮沈珍珠进过货之后再回去。   沈珍珠对祁州城的街景已经没什么新鲜劲,她记着自己的任务,带着郭怀旭把祁州城逛了三遍,挑货、砍价,忙了一天半,终于买够了自己想要的东西。这期间的过程,她没有让小李插手,只让他在客栈里看着东西,也不许他查看货物。   到了晚上,小夫妻两个一起聚在客栈里面清点货物。   沈珍珠拿着小本子一样样核对,郭怀旭在一边报数,等定点完毕,已经入了夜。   沈珍珠把小本子收起来,伸了个懒腰,“好累啊。”   郭怀旭伸手将她抱起,二人一起坐在凳子上,沈珍珠正好坐在他怀里。他伸手轻轻按她的腰,“等会子你略微洗一洗,我给你好生按一按。”   沈珍珠靠在他怀里,“明天你要回楼里了吗?”   郭怀旭嗯一声,“我先把你送上车,然后回楼里。”   沈珍珠抬起头,在他下巴上亲了一口,“你会想我吗?”   郭怀旭低头,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等会子娘子就晓得了。”   沈珍珠捂嘴笑,“不许瞎闹,在外头呢,仔细人家听到。”   郭怀旭终止这个话题,转而问道,“我老早以前就想问,为何每次进货你都会进一些旧货,但我看铺子里上的货并没有旧的。”   沈珍珠闻言从他怀里坐直,收起脸上的笑容看着他,“你真的想知道吗?”   郭怀旭见她这般慎重,,凭直觉认为这中间肯定有什么不可说的秘密。半晌后,郭怀旭轻声道,“我与娘子,生死契阔,娘子的事,我都想知道,我对娘子,亦是毫无隐瞒。”   沈珍珠听到这话,给他一个微笑。她伸手拔掉头上的银簪子,捧在手里问他,“这根簪子是去年我娘给我买的,你还有印象吗?”   郭怀旭自己就是做首饰的大师傅,对她身上所有的金银器具都十分了解,哪一件什么时候买的,什么价钱买的,一清二楚。   他微微点头,“我记得,在海云县买的,也有一年了。”   沈珍珠嗯一声,“你看这颜色是不是暗了一些?”   郭怀旭也点头,“是暗了一些,等明年我回去后置办一些东西,把你的首饰都炸一炸。”   沈珍珠对着他神秘一笑,“不用官人辛苦,我自己就可以。”   郭怀旭错愕地看着她,只见沈珍珠将簪子放在右手中,轻轻闭眼。   过了一会子,她松开手,将簪子递到他面前,“官人看,它是不是跟新的一样?”   郭怀旭一看,大为震惊,普通人可能轻易看不出新簪子和七八成新的簪子之间的区别,他是吃这碗饭的人,一眼就看出这簪子闪闪发亮,就像新打出来的一样,上面那些旧痕和暗色都消失不见。   一向沉稳内敛的郭怀旭忽然变得结巴起来,“娘子,你莫不是在变戏法?快别闹了,把,把刚才那个拿出来给我看看。”   沈珍珠将簪子在他眼前晃了一下,“就是这个,没别的了。”   郭怀旭抬起眼,仍旧有些不可置信,讷讷道,“娘子。”   沈珍珠定定地看着他,“官人,你害怕吗?”   郭怀旭的心跳得很快,他紧紧盯着沈珍珠的眼睛,过了好久,他终于接受了这个现实。   他将那根银簪子拿了起来,仔细端详,然后再次看向沈珍珠,“娘子,你什么时候?”   沈珍珠并不瞒他,“去年大病一场,病好后,忘去了许多事情,也得到了意外之喜。”   郭怀旭忽然伸手将她紧紧揽进怀里,低声在她耳边道,“不要告诉任何人,知道吗?”   沈珍珠嗯一声,“只有你和爹娘晓得。”   郭怀旭伸手在她头发上轻轻抚摸了两下,“往后,莫要再为了多挣钱买那些旧货,防止被人发现。回去的路上,别让李大哥看包袱里的东西。”   沈珍珠嗯一声,“被发现了也不要紧,我可以直接卖旧货呀。我现在进的旧货越来越少,就是怕人家发现。”   郭怀旭轻拍她的后背,“你做这个,会伤身子吗?”   沈珍珠实话实说,“最开始会很累,后来渐渐习惯了,多歇息一会子,多吃点饭就能补过来。娘看我看得紧,不许我随便动手。”   郭怀旭在她额头上亲一口,“你不知道厉害,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若是被有心人发现,会给你带来灭顶之灾。”   沈珍珠吐吐舌头,“我一个乡下丫头,谁会在意我。”   郭怀旭认真道,“那也不能大意,咱们家的日子能过得去,往后别再买这些旧东西了。就算要买,也买那些贵重的,别人轻易发现不了。”   沈珍珠嗯一声,“我晓得,我这回就买了一些旧铜器。我想好了,等你开了首饰铺子,说不定我能给你帮大忙呢。”   郭怀旭又把她按进怀里,“那我到时候岂不是要荒废了手艺。”   刚才的严肃渐渐消失,郭怀旭仍旧有些唏嘘,“这世间的事情有失有得,若是让我选,我宁愿你一直身体康健,没有这些劳什子的意外之喜。”   沈珍珠立刻捂他的嘴,“别胡说,我身子好了,这是老天的额外赏赐,若是不敬重,说没就没了,我还挺喜欢这个的。你看,我就省了炸首饰的钱。”   郭怀旭笑着摸了摸她的头,“你之前一直做得很好,往后还要这样,不能告诉任何人。”   沈珍珠又趴进他怀里,“我晓得啦。”   郭怀旭想到明天她就要回家,心里万分不舍,在她鬓角亲了一口,“娘子,咱们早些歇着吧。”   沈珍珠听懂他话里的意思,嗔怪道,“你轻一些,别吵着旁人。”   郭怀旭抱起她就奔向那张简易的小床,将自己的不舍、眷恋和刚才被吓出来的惊魂未定都全部都化作动作间的热情和怜惜。   沈珍珠死死咬住嘴唇,生怕发出一点动静被人听见。   一夜缠绵,小夫妻两个都没怎么睡好。   早上起来,沈珍珠嘟着嘴抱怨,“都怪你!”   郭怀旭抱着她亲一口,“对不住娘子,都是我的错。”   沈珍珠嗔了他一眼,“咱们去找车。”   小夫妻两个拿着卫老爷的帖子去了指定的一家车行,果然遇到了卫家的一位管事。管事见到老爷的帖子,很热情地让车行另外给了一辆车,还派了一个人来帮沈珍珠把货物都搬了过去。   沈珍珠当然不能白占便宜,自己给了车前,买了一些干粮分给卫家车队的人。跟在卫家几辆车后面,好歹能有个照应。   卫家车队说走就走,沈珍珠跳上车后,只来得及跟郭怀旭挥挥手。车夫鞭子一挥,骡车立刻启程往海云县而去。   郭怀旭在车外跟着小跑,沈珍珠掀开车帘子,“官人,你回去吧,我在家等你,过年的时候要平安归来。”   郭怀旭肚里的千言万语只能化作一句话,“娘子,等我回来。”   沈珍珠又挥挥手,“官人,别跟了,快回去吧。”   郭怀旭停下脚步,站在原地驻足相送,直等到骡车消失不见,这才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往回走。   以前珍珠每次送我走,是不是都是这种感觉?   郭怀旭一路走一路想,恨不得明日就到腊月底,他可以立刻收拾包袱回家。   回到客栈,他看着有些凌乱的床铺,想起昨夜的温存。他坐到床沿,伸手将枕头上沈珍珠遗落的头发一根一根捡起来,等捡完之后,他将头发打成一个卷儿,藏到自己的荷包里。   他又在床上仔细翻了翻,找到一块弄脏了的帕子。他将帕子收起,塞进自己的包袱里。   退房后,他拎着包袱往萃华楼而去。   刚进楼里,宝柱立刻迎接了过来,“小郭,你总算回来了,五爷这两天正念叨你呢。哟,这回可算是真成亲了。怎么样?新娘子好不好看?嘿嘿嘿。”   郭怀旭笑道,“宝柱哥,我给你们带了喜糖。”   他从包袱里拿出一大包糖,“劳烦您帮我发给大家,我去回五爷的话。”   喜糖成功地堵住了宝柱的嘴,郭怀旭一路往后走,众人纷纷打招呼,间或开两句玩笑,郭怀旭一律微笑以对。   他将包袱放在屋里后,火速奔去寻找孟五爷。   孟五爷正在二楼雅间里闲坐,他跟姜掌柜不一样,姜掌柜事事亲力亲为,孟五爷是主子爷,除了查查账,其余事儿都交给别人做,是个甩手掌柜。   郭怀旭轻轻敲门,里头传来孟五爷的声音,“进来。”   郭怀旭推门而进,走向前拱手道,“五爷安好。”   孟五爷哟了一声,“小郭回来了,啧啧,这成了亲就不一样,看起来更沉稳了。”   郭怀旭再次行礼,“多谢五爷夸赞,才刚我一进门,就听宝柱哥说您寻我,五爷可是有吩咐?”   孟五爷也不再开玩笑,“坐吧,好事。”   郭怀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上半身微微向前倾,以表敬重。自从孟五爷过来,他在楼里一直被边缘化,除了干活,其余什么事都摸不上边。   郭怀旭并不在意这个,他始终记得自己的目的是学手艺。但他知道自己在楼里升得太快,旁人干了几年还是小徒弟,他干了一年就升了大师傅,且每个月都能得奖励,早就引起了另外几个大师傅的不满意。故而在人前,他对孟五爷和其他几位大师傅都十分敬重客气,不让人抓住自己任何把柄。   孟五爷原来对这位姜掌柜的得力干将比较忌惮,年轻有为,帮着姜掌柜把云州城的萃华楼开了起来,且在云州孟大老爷跟前挂过号的,又长了一张全祁州城大姑娘小媳妇都喜欢的脸。还没来萃华楼之前,孟五爷就听说姜掌柜曾在孟老爷跟前力荐郭怀旭掌柜祁州萃华楼,结果被孟老爷以年纪太轻为由拒绝。   孟五爷一来就把郭怀旭撵到作坊里去干活,郭怀旭干脆一心扑到打磨手艺上,反倒让孟五爷闹了个没意思。   孟五爷见郭怀旭毕恭毕敬,轻轻嘬了一口茶,“小郭呀,我这里有个好门路,不知道你愿意不愿意去。”   郭怀旭拱手,“悉听五爷吩咐。”   孟五爷咂摸了一下嘴巴,“云州萃华楼开门红,生意还不错,姜掌柜说要从咱们这里调两个大师傅过去,你想不想去?”   郭怀旭抬眼看了孟五爷一眼,凭他对孟五爷的了解,定然是姜掌柜点过自己的名,不然他不会这么轻易吐口。   郭怀旭在心里盘算,祁州成了孟五爷的天下,我是姜掌柜一手提拔上来的,在这里必定讨不到便宜。若是去云州,姜掌柜信任我,且那边毕竟是省城,能学到更多的东西,还能时常见到表哥和姨母他们,倒是不错。   唯一的缺点是,离平远镇太远。   他拱手问道,“五爷,敢问另外一人是谁?”   孟五爷眼皮撩了他一眼,“你只说你想不想你去吧?”   郭怀旭在心里快速盘算,很快就道,“承蒙五爷看中,我愿意去。”   孟五爷放下茶盏,“好,那你这两日把你手里的事情交代交代,后天就出发。”   郭怀旭话出口自然不会反悔,起身道,“多谢五爷。”   等他出门后,孟五爷继续优哉游哉地喝茶,把这小子打发走也好,省得在这里碍眼。   郭怀旭回去后打听一番才知道,与他同去的是另外一个手艺一般的胡师傅。据说姜掌柜同时要了王金奇和郭怀旭师徒两个,孟五爷却用胡师傅换下了王金奇。   郭怀旭稍加思索就明白孟五爷的心思,祁州萃华楼是大本营,云州萃华楼虽是新开张,生意节节攀升,两个楼之间明面上互相帮衬,但也存在竞争。王金奇是楼里手艺不错的老师傅,自己也算得上后起之秀,孟五爷当然不愿意同时送走两个手艺好的师傅。   为了挽留王金奇,孟五爷又把他的待遇提了提,虽然不能涨月钱,王金奇在作坊里却成了说一不二的主。以前姜掌柜在时,大家各做各的,互相之间存在竞争,现在王金奇力压他人,作坊里往后会减少摩擦,却免不了会降低他人的积极性。   郭怀旭知道这局面对自己不利,果断收拾包袱跟着胡师傅往云州而去。   临走之前,郭怀旭写了一封信发往平远镇,向家里人说明自己的选择,并把其中的原由一一说清楚。   沈珍珠收到信,立刻赶回家,将信的内容仔细读给父母听。 第71章 . 风雪日策马归来 他骑着白马回来了……   沈复年夫妻认认真真听完女婿的信, 然后都陷入了沉默。   沈珍珠把信仔细扒拉了两遍,赶紧折起来藏好。无他,郭怀旭在信里夹带了一张小纸条, 写了几句肉麻的话。   沈珍珠对郭怀旭去哪里打工没什么异议,见沈复年不说话,反倒劝他, “爹,去云州不是挺好, 那毕竟是省城, 能见识更多。”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 慢慢道, “云州花花世界看多了, 若是他以后不愿意回来,你怎么办?”   沈珍珠捏了捏袖子里的信,很有信心地对沈复年道,“爹, 您放心吧, 不会的。”   沈复年深出了口气, “我倒不是怕旭哥儿有了别的心思, 若是他得了重用, 难道我们就忍心让他抛下一切回平远镇?哪个男儿没点志气呢。”   沈珍珠笑道, “爹, 去了云州就算再好, 无非就是一个月多拿个几两银子。干得再多还是为他人做嫁衣, 这中间的道理您女婿还是明白的。在平远镇不管大小,总是给自己干的,也不用背井离乡。”   沐氏抬眼看了一眼女儿的腹部, 她私心里是十分希望女儿能早点生个孩子,这样女婿的心也能定下来。可她自己当年成亲一年多才怀上,知道被人盯着肚子的压力,故而不敢对女儿提一个字。   这种事儿,越急越没有。   沈复年怕女儿担忧,又来劝她,“无妨,去了云州也好,你舅舅舅妈都在那里呢。”   沈珍珠嗯一声,“爹娘,你们别担心,无非是换个地方干活,离家远一些罢了。”   沐氏也怕女儿担忧,笑着回道,“官人别担心了,旭哥儿的人品难道你还不相信?我说句实话,以他的人才,这镇上的姑娘不是随着他挑,何苦要到咱们家做上门女婿。既然来了,咱们自己挑的女婿,自己得稳住了。”   沈复年笑了出来,“娘子说得对,我若是不信旭哥儿,也不会带他去看田地了。”   夫妻两个你一句我一句,看似说闲话,实则是在安抚女儿的心。   沈珍珠回房后悄悄把那张小纸条拿出来一看,一边看一遍骂,胆子也太大了,万一看信的不是我,岂不是被人瞧去了?   她收起信,看了看外面的天,他可能还在去云州的路上吧。   沈珍珠没猜错,郭怀旭跟胡师傅在路上颠簸了七八天才到云州城,二人出了车行后直奔萃华楼。   姜掌柜正忙得不可开交,听说祁州那边来人了,放下东西就跑出来。   一见二人,姜掌柜脸上立刻笑了起来,“一路辛苦,快到后面去歇歇,屋子都给你们准备好了。小刘,带两位师傅过去。”   至于为什么来的是胡师傅而不是王金奇,姜掌柜一个字都没问题。五爷的那点小心思,他知道的一清二楚。   郭怀旭给姜掌柜行礼,“掌柜的,别来无恙。”   姜掌柜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得很,小郭你怎么样?成亲了还跑这么远,家里新娘子没意见?”   旁边胡师傅开玩笑,“掌柜的,您可别开玩笑了,不然小郭又得脸红。”   姜掌柜哈哈笑,让人带着他们去了后院。   小刘引着他们到了两间屋子门口,把手里的两把钥匙分别给了他们,“胡师傅,郭师傅,这是姜掌柜给二位留得屋子。”   郭怀旭接过钥匙开了房门,屋子不是特别大,好在能够单独居住。屋里有一张床,一个衣柜。屋子中间有一张小桌和两把椅子,床头还有个小柜子,小柜子下面有两个抽屉。   郭怀旭十分满意,他一个人住,这屋里的东西足够他用。   郭怀旭将自己的大包袱拆开,从里面取出自己的被褥铺在床上。又将自己的衣裳都放在衣柜里,其余一些零碎的东西放在床头柜抽屉里。   刚放好东西,外头小刘来了,手里端着两个木盆,木盆里有两条手巾和一副碗筷,“郭师傅,这是姜掌柜让给您的。”   郭怀旭客气地接过两个木盆,心里感叹姜掌柜的心细。这些小东西若是楼里不给准备,还得自己去花钱买。   小刘又告诉他在哪里吃饭,哪里打水,作坊在哪里。   郭怀旭一直笑着听,其实这楼里他可能比小刘还熟悉,当初很多地方还是他看着工匠建的呢。   郭怀旭以最快的速度熟悉了萃华楼里的一切,与这里的几位大师傅攀谈过后,当天下午,掏出自己的工具箱就开始干活。   郭怀旭闷头干了三天的活,这三天里,他基本上都是在配合别的大师傅,也没有找姜掌柜提任何要求。   三天后,姜掌柜终于把他叫了过去。   郭怀旭抱拳行礼,“掌柜的。”   姜掌柜笑问,“怎么样,给人家打了三天下手,有什么想说的?”   郭怀旭实话实说,“多谢掌柜的教诲,以前是我一叶障目,如同井底之蛙。到了这里才晓得,人外有人,我要学得东西还很多。”   姜掌柜嘬了一口茶水,“你能明白就好,不是我给你下马威。我把你从祁州调过来,自然是想让你往后能出大力,但这边的师傅们也都是我精挑细选来的。你年纪最轻,脑子活泛,我希望你往后能督促他们多上进一些,别总想着靠着资历在我这里养老。”   郭怀旭的脑子快速思考,他年纪小资历浅,当然不能从言语上去督促那些老师傅,只能比那些老师傅们做得更好,才能让大家有危机感。这样一来,他就得当出头鸟了。   姜掌柜看着郭怀旭的眼睛,“小郭,我给你一个月八两银子月钱,其余奖励靠你自己去争,放假的方式跟以前一样,楼里别的师傅有的,你一样不差。我只有一个要求,多看多学多做一些新花样出来,让那些老师傅们每天心都提着。干不干?”   郭怀旭在心里忖度,姜掌柜可能不知道自己干不久,所以开出这么好的条件。据他所知,楼里的师傅们月钱最高只有七两,多给这一两等于是买他个心安。   郭怀旭忽然笑了起来,姜掌柜就算不给奖励,他也从来没想过韬光养晦。他的目的就是要出头,打出名气,做萃华楼最好的师傅,这样将来不管他去哪里,都会有人主动上门来找他打首饰。   郭怀旭决定不告诉姜掌柜实话,“掌柜的,承蒙您看的起,往后您有吩咐,必定赴汤蹈火。”   姜掌柜诶了一声,“不用说得那么严重,只要把活儿干好就行。”   与姜掌柜达成协议后,郭怀旭转天就不再给人打下手。姜掌柜给他配了两个小学徒,郭怀旭花了四天的时间,打造出了自己早就设计好的一款首饰--“百花朝阳”。   这是一款新娘子佩戴的首饰,款式繁复、花样好看,里面许多地方都是用细金丝盘绕而成,最精妙的是,别的师傅盘绕的金丝,总是能看出一拳一拳的痕迹,郭怀旭盘的金丝十分紧密,几乎看不出什么痕迹。他的金丝抽出来有时候是方形的、有时候是圆形的,根据需要变化多端。   这种方法还是他在生父的手札里看到的,郭探花当年造桥铺路,积累了很多办法。世间万物相通,郭怀旭把其中的许多方法用在了打首饰上面,倒是让他一直异于常人。   这款首饰被府衙一位四品官家的太太买走,预备给闺女出嫁时候戴。很快,别家也来问,郭怀旭并不急着做,而是让人家排队等。   做完这一件,他没有立刻去设计别的首饰,而是慢悠悠地打一些常规首饰练习自己的手法。得空他还会去前厅招呼客人,与客人攀谈,问问人家想要什么样的,根据大家的回馈,回来后改变自己的思路。   这样忙了一二十天,终于轮到他休假。   郭怀旭起来后吃罢饭,换身干净衣裳,去买了些礼物,慢慢往沐家而去。   到了沐家门口,郭怀旭叫门,院子里静悄悄的。他拎着东西又往霍家而去,果然,薛氏正在霍家呢。   今日霍英莲在家中,她刚刚做了些霍家特制的点心给薛氏送了一些。薛氏得到点心后,把自己酿的酒给霍家送了一坛子过来,二人正在院子里说闲话。   郭怀旭晃了晃门环,“舅舅,六叔。”   霍英莲侧耳一听,立刻大喜着跑去打开门,“旭哥儿,你来了,快进来!”   薛氏一听,赶着小跑过来,“呀,还真是旭哥儿,我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呢。”   霍英莲把门关上,“你怎么到云州来了?”   郭怀旭笑道,“舅妈,姨母,咱们进屋说。”   三人一起进了屋,郭怀旭把给霍家的礼物放到桌子上,给沐家的礼物他刚才就放在了门口,没有拎进屋里。   霍英莲给他倒茶,“是不是你们掌柜的又让你过来的?”   郭怀旭起身接茶,“姨母说得没错,姜掌柜把我从祁州调了过来。因着太忙,我来了二十多天,一直没工夫过来看望长辈们。”   薛氏啊呀一声,“你到这里来,你爹娘和珍珠晓得吗?”   郭怀旭道,“舅妈放心,我来之前给家里写了信,家里都晓得。”   薛氏笑着点头,“来了也好,这边总有几门亲。你一个人在祁州,无亲五靠的。今日别走了,等会子去我家里,我做些好吃的给你吃。”   霍英莲却道,“沐太太,还是让旭哥儿在我这里吃吧。”   薛氏摇头,“还是去我那里吧。”   郭怀旭连忙问道,“姨母,小舅舅去哪里了?”   霍英莲回道,“他出诊去了,铺子里今日要修缮,我让六叔在那边盯着的。”   郭怀旭又问薛氏,“舅妈,大舅和表哥晌午回来吗?”   薛氏摇头,“今日你来了,定然要他们回来才行。”   郭怀旭笑道,“舅妈,晌午别让大舅和表哥回来了。咱们几个凑在一起吃,等夜里大舅和小舅舅都回来,大家一起热闹热闹,岂不是更好。”   薛氏去看霍英莲。   霍英莲笑着点头,“旭哥儿这个法子好,沐太太,您要是不嫌弃,晌午在我家里吃顿便饭。晚上咱们做一桌酒席,一起给旭哥儿接风洗尘。”   薛氏点头,“这样也好,我家老爷和云舟晌午在学堂吃饭,我一个人家常做饭都不好做,今日我就沾旭哥儿的光,尝一尝霍姑娘的手艺。”   霍英莲客气道,“您客气了,我是个粗人,手艺不好,您别嫌弃。”   郭怀旭听两个女人在那里客气,自己先挽起袖子,“舅妈,姨母,您二位歇着,我来做饭吧。”   不等二人拒绝,郭怀旭直接去了厨房。   薛氏和霍英莲赶紧跟了过来,一个去烧火,一个帮着洗菜。郭怀旭并不是开玩笑,他查看了厨房里的菜,在霍英莲的帮助下,做了三菜一汤。   饭刚做好,霍英杰回来了。   听说外甥来了,霍英杰十分高兴,拉着郭怀旭仔细看了看,“我感觉你又长高了一些。”   郭怀旭笑,“舅舅多吃一些,也能长高。”   霍英杰放开他的手,“我吃多了顶得慌。”   甥舅两个一起摆饭,霍英莲火速去给六叔送了饭。她脚程快,回来的时候众人刚刚坐上桌。   郭怀旭跟霍英杰说自己在萃华楼里的事儿,听得霍英杰十分羡慕,他从来没有在那些热闹场合待过。   霍英莲默默吃饭,薛氏不时问一问郭怀旭的日常生活。   四人边吃边说,气氛倒是热闹。   郭怀旭在霍家一直没走,陪着霍英杰睡了一觉,起来后又帮霍英莲做饭。等到天黑,沐家父子和六叔先后归来。   沐云舟拉着郭怀旭就喊,“旭哥儿你来了,哎呀,这才几天不见,你看起来又跟以前不一样了。”   薛氏笑道,“旭哥儿现在是萃华楼的大师傅,每天什么人不见,自然是越发沉稳。”   沐安良看了郭怀旭一眼,“进屋坐吧。”   表兄弟两个又喝上了,边喝边划拳,霍英杰觉得很有意思,也在一边学。   六叔看得眼睛有些发热,他还记得西平侯府曾经的煊赫。那个时候,府里的姑娘小爷们经常一起吃喝,宫里娘娘送了上等的赏赐回来,家里每天都是宴席不断。   小郎君自出生身体不好,从来没喝过酒,在外甥面前,他倒像个小孩子一样。   郭怀旭和沐云舟十分照顾霍英杰,让他以茶代酒跟着玩,还跟他说许多乡下有趣的事情。   一顿饭吃了个把时辰才结束,霍英莲中途还加了个热锅子,又往桌子底下放了炭盆,怕冻着大家伙儿。   郭怀旭好久没喝酒了,略微有些醉,辞别霍家姐弟后,与沐云舟一起勾肩搭背回了沐家。   郎舅两个一起躺在床上。   沐云舟问他,“旭哥儿,你跑这么远,表妹会担心吗?”   郭怀旭睁着明亮的双眼看着帐子顶,“珍珠会明白我的,等到明年年底我就回家。”   沐云舟翻了个身,“你真的决定要回平远镇吗?要是你在这边干得好,把表妹和姑妈姑父接过来也行的。”   郭怀旭也翻了个身,“不好,我想回去。爹娘年纪大了,肯定不想出来。家里那么大一摊子,哪里能丢下。还有外祖父呢,那么大年纪,不能走远路。我在这里干得再好,无非就是一年一二百银子,不值当。”   沐云舟笑,“那就回去吧,家里多好,有田有地有铺子。有时候我也想回去,做个教书先生,把英莲娶进门,养两个孩子,过闲散的日子。”   郭怀旭低声问道,“表哥,你跟姨母怎么样了?”liJia   沐云舟凑过来问,“你不反对吧?”   郭怀旭侧头看了他一眼,“我是晚辈,不能插手长辈的事情。”   沐云舟嘿嘿笑了两声,“你不反对就好,你不晓得,在你姨母心中你就是个宝贝疙瘩,比我金贵多了。”   郭怀旭笑了起来,“醋什么,外祖母寻我好几年,死不瞑目,姨母找到我,自然是欢喜的。这还得多亏了你,不然我们现在还是不得相见。”   沐云舟叹一口气,“你不知道,英莲的心是软的,但心外头包了一层石头。我费了多大的工夫,才终于肯多给我两个笑脸。”   郭怀旭忍不住再次发笑,“姨母自小颠沛流离,心性坚定。且她相貌出众,必定见过形形色色心怀不轨的男人。你想让姨母把你放到心里,需得多费些心思。”   沐云舟忽然低声问道,“你们这些长得特别好看的人,会在意别人的脸吗?”   郭怀旭哈哈笑起来,“表哥,你是觉得自己长得丑吗?”   沐云舟哼一声,“跟你自然是没法比的,但比普通人还是强出很多。”   郭怀旭停止笑容,“表哥,你莫要多想,好生读书,我看姨母对你并无防备。才刚你都醉了,还要酒喝,她并没给你。若是寻常客人要酒,主家定然会二话不说就上酒。不肯给你酒,就是关心你呢。”   沐云舟又高兴起来,“果然,成了亲就是不一样,能看到这些小事情。”   郎舅两个一直在床上絮絮叨叨,沐云舟就跟平远镇那些小姑娘一样,患得患失,一会儿高兴,一会儿担忧。郭怀旭开解开解再开解,最后索性不理他,自己先睡了。   探亲过后,郭怀旭回到萃华楼,继续一心一意当自己的大师傅。因着他连着出了两款火爆的首饰,楼里的大师傅们都警惕起来,拿出自己的真本事相争。   日子过得飞快,一眨眼就到了年底。   沈珍珠近来十分忙碌,今年收成好,老百姓手里都有了几个余粮,拿去从沈复瓯手里换了几个钱,准备好生买些年货过个年。   沈珍珠从祁州城进的一批货卖了有一大半,前一阵子,沈复年还带着小李又去县城进了一批货回来。   沈珍珠现在全面掌管铺子里的账目、货物价格制定、上货的位置和数量,还有卖货的方式。东小间已经被她彻底开辟出来作为女客招待点,里面有茶水,有桌椅。来买东西的女客们可以歇歇脚,说说闲话。   东小间里面都是好看的绢花、丝线、彩带、帕子等女子专用的东西,渐渐的,镇上人都知道沈家杂货铺有了这个专门招待女子的小间,进去后能得到热情的招待,仿佛那城里的雅间一般。   要过年了,哪个姑娘不想买个花儿朵儿的装扮自己。沈珍珠把月牙拨过来照看东小间,沈复年和两个伙计从来不去那边。   到了腊月底,沈珍珠每天天不亮就带着月牙过来,等到天黑才回家。这一阵子柜台上的流水非常大,她每天盘账都得大半个时辰。   沐氏见女儿忙碌,家里的事情一概不让她插手,自己把年货预备的足足的,等着过个丰盛的好年。   腊月二十六那天,下起了雪,沈珍珠一大早穿得厚厚的去往铺子里。   路上,雪珠子噼里啪啦的掉在地上,沈珍珠心里有些担忧,“下雪了路上必定不好走,也不知姑爷能不能赶回来过年。”   月牙悄悄看了她一眼,“姑娘,您放心,姑爷肯定会回来的,他从来没有误过时辰。”   沈珍珠嗯一声,没有再说话。   主仆两个到了铺子里就忙碌开了,一忙起来就没工夫想别的,连吃饭都是赶着时间扒几口。   雪越来越大,沈珍珠心里越来越担忧。   就在她担忧的时候,从海云县疾驰出一匹白马,郭怀旭策马扬鞭,往平远镇而来。他头上戴了防风的帽子,身上穿了一件沈珍珠给他做的披风。北风呼啸,吹起他的披风,偶尔有雪花落在他的披风上,他却浑然不知。   坐在后面的沐云舟直叫唤,“旭哥儿,你慢点,别把我颠下去了!”   郭怀旭不理他,抬手抽了一下马鞭,惊得沐云舟死死搂住他不放,“我知道你想赶紧回去看表妹,但也为我考虑一下,我是个文弱书生,不是你们霍家人。”   郭怀旭笑,“表哥难道不想做霍家人?”   沐云舟躲在郭怀旭身后,“我只想做霍家女婿,你果真是你姨母的好外甥,骑马时跟她一样野。”   郭怀旭哈哈笑,“让你别回来,你非要跟着。”   沐云舟犟嘴,“爹娘跟我都不回来,祖父心里肯定会难过的。”   说起郭怀旭为何骑马而归,这还得归功于霍英莲。她听说外甥过年想回家,提前一个多月租了一匹马,每天抽一个时辰带着郭怀旭到城外跑马。她训练郭怀旭毫不手软,郭怀旭哪里做的不好,她真抽他。   郭怀旭咬牙挺过了最开始的十几天,腿上的伤好了又破,破了又好。寒冬腊月的,不管刮风还是下雪,霍英莲没让他歇过一天。   郭怀旭把自己的月假拆开,每天用一个时辰。这样练了个把月,他的马术越来越好。中途,他还跟姜掌柜争取到了一趟去往祁州的差事,独自骑萃华楼里的马跑了个来回。   霍英莲见外甥能够独自跑马,不再管他。等到快过年时,她将去往平远镇的路线画了一副给郭怀旭,让他自己骑马回家,能节省一半的时间。   郭怀旭正准备走呢,沐云舟背着包袱匆匆而来,要跟他一起回家。   郭怀旭一路带着沐云舟,两个大男人也不用讲究那么多,真是餐风露宿,比霍英莲以前带着沐云舟回来还更快一些。   二人路过海云县时去看了一趟沐云檀,在卫家吃了一顿热乎的晌午饭后,立刻打马归来。   风雪越来越大,郭怀旭却感觉自己内心越来越火热。一别四个月,他又能见到他的小娘子了。   沐云舟能感觉到郭怀旭的变化,忍不住啧啧两声,“为了早点回家,这马儿快被你抽死了。”   郭怀旭回了一句话,“表哥,你再啰嗦,我要告诉姨母了。”   沐云舟立刻闭嘴。   半下午的时候,郎舅两个终于回到平远镇。一入北街,郭怀旭就发现大街上有些冷清。路上已经有了积雪,整个镇子十分安静。   没有行人阻碍,郭怀旭驾着马儿直奔铺子。   到了铺子门口,他与沐云舟先后跳下马。小吴听见动静跑了出来,立刻高声喊道,“姑爷回来了,表少爷回来了。”   郭怀旭将缰绳递给小吴,“吴大哥,劳烦你把马牵到陈家去,老价钱,按天算。”   郎舅两个进了屋,月牙从东小间过来,立刻惊喜地喊了一声姑爷,“姑娘在后院呢。”   郭怀旭将包袱扔给沐云舟,“表哥,你先回家吧。”   沐云舟看着他掀开帘子就往后院跑,目瞪口呆,半晌后将两个包袱搂紧,“真是没出息!”   郭怀旭大跨步踏过院子里的草垫子,掀开帘子进了后面的小客厅,一打眼,就看到自己日思夜想的人儿正坐在那里。   沈珍珠的目光正对着门口,刚才月牙喊得那声姑爷她听见了,她想立刻冲出去迎接,又生生止住了脚步。她知道,他会来的。   郭怀旭放下帘子,大步走了过来,将她拉起来就搂进怀里。   他将脸埋在她头发里,深吸了一口气后慢慢抬起头看着她的脸,右手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的鬓角,“娘子,我回来了。”   沈珍珠的眼里有湿润的亮光,“嗯,回来了就好,路上冷不冷?”   郭怀旭见她泫然欲泣的样子,又心疼又心酸,他不知道要说什么才好,低头就往那微微咬着的嘴唇亲去。   沈珍珠轻轻嗯了一声,并没有拒绝。   郭怀旭感觉到怀中的人儿越来越软,二话不说将她打横抱起,直接奔向隔壁。   沈珍珠伸手轻轻拍了一下他的胸口,糯糯道,“别,等晚上。”   郭怀旭不管不顾,“娘子,我等了四个月,等不了了。” 第72章 . 过新年夫妻重逢 久别胜新婚   室外北风还在呼啸, 室内却流淌着滚烫的热情。   郭怀旭身上还带着寒意,他怕冻着沈珍珠,将那披风扯开丢到地上, 又将她藏进被窝里,连人带被子搂进自己怀里。   沈珍珠像个蚕蛹一样被裹在被子里面,郭怀旭抱着大蚕蛹细细地跟她说话, 一会儿问她想不想自己,一会儿问她冷不冷。   等过了一会子, 郭怀旭感觉自己身上渐渐热乎起来, 随手将衣裳去除, 掀开被子一角拱了进去。   ……   小夫妻分开四个月, 乍一见面, 自然有一番温存。前面铺子的人似乎都商量好了似的,并无人到后面来打扰。   沈珍珠感觉郭怀旭好像磕了药一样,又激烈又勇猛,撞得她腰酸背疼。闹了一场以为要结束, 谁知他不过片刻后便重整旗鼓再次呼啸而归。   过了好久, 屋里面渐渐安静下来。   沈珍珠依偎在郭怀旭怀里, 用后背对着他, 气鼓鼓道, “我没脸出去了。”   郭怀旭轻笑, “无妨, 就说我们在算账。”   沈珍珠伸手掐了他一下, “郭大师这账算得如此与众不同。”   郭怀旭将她翻过来脸对着自己, “为了早点回来,我骑马喝了五天的西北风,娘子不心疼心疼我吗?”   沈珍珠诧异地看着他, “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骑马?”   郭怀旭细细地将事情说给她听,时间又慢慢过去了几刻钟。   沈珍珠忽然道,“我得起来了,下午还要盘账呢。你要不要先回家?娘肯定做了好吃的等着你呢。”   郭怀旭在她脸上亲一口,“明日我帮你盘账,娘子跟我回去吧。”   沈珍珠想着他刚回来,也不想分开,遂点点头,“那咱们回去吧。”   小夫妻两个穿好衣裳一起到了前面铺子,月牙正在跟毛毛玩,两个伙计也在不远处闲磕牙,众人都好似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沈珍珠的脸越发红起来,她心里清楚,大家越是这样避嫌,越是心里明白后院发生的事情。   郭怀旭见她脸红,知道她怕羞,主动对月牙道,“你守在这里,我们先回去。”   月牙连忙起身,“姑娘姑爷慢走。”   郭怀旭拉起沈珍珠的手,将她披风上的帽子戴好,撑开伞,掀起帘子,小夫妻两个慢慢往家里走去。   沈珍珠出门后被冷风一吹,脸蛋上的红润少了一些。她横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郭怀旭微笑着看向她,“别怕,有我呢。”   等到了家里,沐云舟正抱着碗吃得痛快,“你再不回来我就把好吃的吃完了。”   学堂里已经放假,沐老太爷也在屋里。郭怀旭挨个给长辈们行礼请安,众人见到小夫妻携手而归,什么都没多问。   沐氏打眼就发现了女儿的异常,只略微一笑,然后让刘四娘端来刚顿好的鸡汤,“外头冷,都喝一碗热汤去去寒。爹,您要不要来一碗?”   沐老太爷挥挥手,“我不要,给他们年轻人喝。”   刘四娘给郭怀旭和沈珍珠各端了一碗鸡汤,说是鸡汤,里面还有鸡肉,还加了一些山货在里头。   沐云舟正在啃鸡腿,“姑妈,这一路上可把我冻坏了,我这两天就不出门了,让我在家里好生歇一歇。”   沐老太爷嗤笑一声,“就要多动一动,春闱的时候京城多冷,要是不抗冻,怕是卷子没写完就要被人抬出来了。”   郭怀旭坐在旁边安静地喝汤,沈珍珠把自己碗里一块鸡肉夹到他碗里,“你吃,我留着肚子晚上吃饭。”   郭怀旭知道她饭量小,将她不想吃的东西全部接下。小夫妻两个旁若无人一般相互喂食,看得沐云舟心里酸溜溜的。   沐云舟拿眼睛溜了一眼郭怀旭,见他满面春风好不得意。想到他在铺子里几乎是飞一般去找表妹,沐云舟心里撇嘴,真是没出息!   等郭怀旭喝完了一碗汤,沈复年这才开始问正事,“云州那边情况怎么样?没有人为难你吧?”   郭怀旭摇头,“爹放心,姜掌柜把我调过去就是干活的,我只管做好自己的事情,别的也不多问,没人找我的麻烦。”   沈复年点头,“那就好。”   郭怀旭当着众人的面从怀里掏出一个荷包放进沈珍珠手中,“娘子,这是我这几个月攒下来的,你帮我收着。”   沐氏眼神闪了闪,并没有说话。   沈珍珠将荷包收进袖子里,“那你要用的时候跟我说一声。”   沐氏多问了一句,“旭哥儿,你姨母和你舅舅怎么样了?”   郭怀旭诧异,“娘,表哥没跟您说?”他还以为沐云舟会把霍家的事情也一一汇报呢。   沐氏笑,“我只问了云舟你大舅家的情况,你姨母家的事情没问。”   郭怀旭又细细把霍家的事情说了一些,边说边去看沐云舟。其实他离得远,知道的并不多,反倒是沐云舟整天哈巴狗一样往霍家跑,霍家每天吃什么他都晓得。   但沐氏就是不问沐云舟。   她自有她的盘算,将来两家若是做亲,郭怀旭虽是晚辈,也要出面做主,这个时候就让他把责任担起来,往后也好操持。   沈珍珠趁着大家说话的工夫,让刘四娘往炭盆里加了一些炭,“这一场雪下下来,这个年怕是冷得很。”   沐氏点头道,“无妨,我预备的炭火多。云舟,晚上跟你祖父睡。”   沐云舟打了个嗝,又伸了个懒腰,“可算是到家了。”   沐老太爷见他这一副懒散样子,笑着骂两句,“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沐云舟歪在椅子上,“祖父,我才回来,您好歹也亲香我三天再骂人。”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   沈珍珠问郭怀旭,“你累不累?要不要去歇一会儿?”   郭怀旭摇头,“不累,昨儿晚上睡得好。”   沈珍珠开始跟父母说家常,“爹,娘,今年年夜饭咱们是在家里吃吗?”   沐氏并没有回答女儿的话,而是看向沈复年。   沈复年回道,“就在家里吃,你祖父祖母那里该给的都给了。文清已经成了亲,往后各房人越来越多,倒不用特意凑到一起吃。”   沈珍珠点头道,“爹,三叔那边怎么说?”   沈复年将脚从火盆边缘拿开,“不用管你三叔,文松和文墨没成亲,去不去都行。你已经成了家,可以单独顶门立户。”   沈珍珠哦了一声,“爹,铺子里什么时候歇业?”   沈复年问女儿,“今日的帐可盘过了?若是流水多,再开两天,坚持到二十九,往年二十九来赶集的也不少呢。”得益于平远镇位置好,别的集市都是隔几天一个集,平远镇却天天都是人流如织。   沈珍珠忽然尴尬起来,她下午正准备盘账呢,郭怀旭就回来了,拉着她胡闹了许久,哪里还有工夫盘账。   郭怀旭主动接过话题,“爹,明日我来盘账,您和珍珠歇一歇。”   沈复年嗯一声,“你也辛苦了几个月,别累着自己。”   一家人说着说着天就黑了,刘四娘做了一顿丰盛的晚饭。   沈复年端起酒杯,“你们兄弟两个一路赶回来,路上辛苦了。这里也没外人,不用守规矩。”   郎舅两个端起酒杯一起跟沈复年喝了杯酒,然后开始划拳。沐老太爷和沈复年翁婿两个在一边默默看着,沐氏忙着给一家人夹菜,中途还叮嘱女儿晚上洗澡的时候记得要在火盆边洗,别冻着了。   沈珍珠又忍不住脸红,她娘就跟长了透视眼似的,什么都逃不开她的法眼。   接下来的两天,小夫妻两个就像长在一起一样,形影不离,沈珍珠上个茅房,郭怀旭都要在外头守着。沐云舟形单影只,只能陪着老祖父,间或自己温书。   一眨眼就到了大年三十下午,果不出沈珍珠所料,沈老太太又派人来请,这回来的却是沈复生。   沈复生给沐老太爷行礼,“叔父,沐先生不在家,爹娘让我来请叔父去我家里一起吃年夜饭,人多也热闹些。”   沐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子,“我就不去了,万一跟你爹喝多了吵起来,你们脸上不好看。”   沈复生尴尬一笑,“叔父说笑了,牙跟舌头还有打架的时候,亲戚里道的,拌嘴也是避免不了的。”   沐老太爷坚持己见,“多谢你跑这一趟,告诉你爹娘,心意我领了,有机会再聚吧。”   沈复生原就没指望能请动沐老太爷,又去请沈复年一家子。   沈复年很客气地回道,“大哥,你看我年夜饭都做好了。舅兄不在家,我得伺候好老岳父。云舟这孩子千里迢迢跑回来,我也不好把他丢在家里。今年珍珠刚刚成家,我这家里也算有顶门立户的了,今年就让我们单独过吧。大哥回去告诉爹娘,明日一早我带着孩子们去给爹娘拜年。爹娘那边,就有劳大哥了。”   沈复生不再勉强,“那明日二弟定要来早些,咱们一起带着孩子们拜年。”   沈复年点头,“大哥放心吧,我明日还要带着旭哥儿到各家拜年呢。”   沈复生一走,沈珍珠就悄悄跟郭怀旭道,“我忘了告诉你,沈文清已经不在外祖父那里读书了,他两个月前去了县城。”   郭怀旭嗯一声,“大嫂去了没?”   沈珍珠捂嘴笑,“大伯娘刚开始不让王招娣去,王招娣厉害着呢,直接去北街王家找王大太太。王大太太儿子的把柄被她捏着,可不就得就范,自己掏了腰包在县城给王招娣租了两间屋子,还给了两个月的伙食钱。大伯娘生气王招娣找外人来辖制自家人,想骂她,她就挺着肚子哭,豆腐王太太一听说女儿哭了,立刻上门骂人,最后王招娣要给东西才能把豆腐王太太送走。大伯娘心疼东西,又贪图北街王家给的好处,最后只能依了王招娣,让她跟着去县城。那几天可真是热闹极了,大伯娘和豆腐王太太就跟唱大戏似的,气得祖母差点要搬到咱们家来住。”   郭怀旭诧异,“租房子给钱这等事王家必然做得隐秘,娘子是如何知道的?”   沈珍珠哼一声,“王家有把柄在王招娣手里,难道王招娣没有把柄在我手里?我若是把事情宣扬出去,沈文清和王三郎都要完蛋!”   郭怀旭立刻笑着夸奖她,“还是娘子厉害,大嫂怎么也逃不出你的手掌心。”   沈珍珠啧啧两声,“我只想好好过日子,不想跟她们扯皮。前儿回来的时候,我看王招娣的肚子显怀了,沈文清扶着她回的老宅。这会子沈文清是被她辖制住了,万一将来沈文清翻了身,她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郭怀旭笑道,“跟我们又没关系,大伯娘没有再来找麻烦吧?”   沈珍珠摇头,“那倒没有,她敢来找我,我就让大哥去打沈文清。沈文清不在,还有文岳呢。再把我惹急了,我也顾不得祖母的脸面,把王招娣的破事儿全给她抖搂出去。”   郭怀旭哈哈笑,“我大哥竟成了你的打手。”   沈珍珠得意一笑,“家里做什么好吃的,我都会让月牙往铁匠铺里送一些。寻常三不五时给香草和大嫂送一些小玩意过去,买了点心把章哥儿叫过来吃两口。这些小事情做好了,大哥可不就心甘情愿给我做打手。”   郭怀旭伸手刮了刮她的鼻子,“娘子聪明。”   沈珍珠拍开他的手,“好好干活。”   郭怀旭手下忙个不停,今年过年沈复年把祭祀的事情偶读交给了女婿,他今日要把这好几捆的纸都发好,等会子敬祖先用。   这会子沐云舟也跟沐老太爷在沐家忙活呢,沐安良夫妻没回来,祖孙两个也要进贡祖先。一应的东西沐氏提前都已经准备好,祖孙两个祭祀完了后到沈家来吃年夜饭,中途再定时回去守着香火。   一通有序的忙乱结束后,一大家子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   热锅子、炭盆、红蜡烛,屋里被烘得热乎乎的,郭怀旭一边跟沐云舟吃酒划拳,一边给沈珍珠夹菜,还帮她挑了鱼刺。   一家子都习惯了小两口的腻腻歪歪,沐氏更是欢喜得恨不得女儿女婿再亲热一些才好,这样她很快就有孙子抱了。   吃过了年夜饭,一大家子一起包饺子,然后围坐在炭盆旁边守夜,屋里炭盆一直烧着。沐云舟给大家讲故事,郭怀旭给大家讲他听到的市井传闻,沐老太爷讲古,沈珍珠说笑话,屋里欢声笑语就没断过。   沈珍珠守着守着就趴在郭怀旭兜里睡着了,沐氏想叫醒女儿,又有些舍不得。   郭怀旭对着沐氏使眼色,示意她别喊,然后轻轻将沈珍珠打横抱起,送回了西厢房。   沈珍珠被放到床上后就醒了,迷迷糊糊道,“我还要守夜呢。”   郭怀旭在她额头亲一口,“乖,你先睡,等我接了年就来陪你睡。”   沈珍珠伸手掐了他一下,陪你睡什么的能说得这样理直气壮吗。   郭怀旭把她放在床上,去了外衫,盖上被子,坐在床边轻轻拍了几下,沈珍珠又睡着了。   等她再次醒来,外头噼里啪啦全是放炮的声音。各家各户都在接年,郭怀旭也在沈复年的带领下在大门外摆案桌迎新年。   沈珍珠翻个身又睡着了。   没过一会子,她被弄醒,因为被窝里钻进来一个人。   郭怀旭伸手四处摸索,“娘子,我忙完了。”   沈珍珠嗯一声,“那早点睡吧,明日要早起拜年呢。”   郭怀旭哪里肯,伸手灵活地将她衣裳去掉,“娘子,接过了年就是大年初一了。新的一年,咱们得有个好的开始。”   沈珍珠还没来得及回话,就被堵住了嘴,然后就是一具滚烫的身体贴了过来。   外头鞭炮声还没止,郭怀旭将她的手放在头顶,自己像一条游鱼一般,一个猛子扎进水里,尽情驰骋。   沈珍珠的声音跟外头鞭炮声融合在一起,一会儿高一会儿低,有时候妩媚,有时候婉转。   ……   年初一早上,沈复年夫妻起得很早。沐氏让刘四娘下了饺子,沐家祖孙两个吃过饺子后一起回了自己家。沐老太爷年纪大辈分高,今日沐家族里很多人要来给他拜年。   沐氏已经在那边准备了充足的东西,还把刘四娘派过去帮忙烧茶水。   沈复年送了老岳父回来,女儿女婿还没起床。   等了片刻后,沈复年摸了摸胡子,“娘子,叫两个孩子起来吧。若是没睡好,吃了晌午饭再睡。”   沐氏嗔怪他一眼,“多睡一会子又怎么了,小孩子家家的贪睡。”   又等了一会子,小夫妻两个终于从西厢房一起走了出来。   沈珍珠十分不好意思,“爹,娘,我们起迟了。月牙,怎么不早些叫我们?”   沐氏笑着解围,“不迟不迟,赶紧吃饭,等会子去老宅给你祖父祖母拜年。”   沈珍珠笑道,“娘,吃饭不急,还有正事儿呢。”   她拉着郭怀旭给父母拜年,说了一堆的吉祥话。沐氏十分高兴,从怀里摸出两个红包,“新的一年,爹娘愿你们两个万事如意。”   沈珍珠高兴地接过红包,带着郭怀旭一起各自吃了一碗饺子。   沐氏把女儿女婿身上好生检查了一番,今日穿得都是新衣裳,小夫妻两个一个俊朗雅致,一个明媚大放,沐氏十分满意。   “走吧。”   沈复年和沐氏走在前头,郭怀旭和沈珍珠走在后头。   沈珍珠侧头看向郭怀旭,只见他身着石青滚灰毛边披风,内里淡蓝色云纹直缀棉袍,腰间玉佩荷包,头上翠绿簪子。   年纪的增长,和外面一年多的历练,让郭怀旭不再像过去那样只是单纯的俊俏好看,整个人多了一丝沉稳,看起来更加内敛,但这内敛与过去不同,不再夹杂一丝的郁气,而是如闲庭散步一般的自信。   娇妻在侧,他的眉目间更是多了一丝柔情。   沈珍珠越看越欢喜,忍不住用口型对着他喊了一声郎君。   郭怀旭看懂了她的口型,微笑着拉了拉她的手,还看了一眼她走路的姿势。   沈珍珠的脸瞬间红了起来,自他回来,白天黑夜不分,逮住机会就要闹,一天总有个两三回。床上,塌上,家里,铺子里,什么样的都有。   沈珍珠感觉自己的骨头被拆散,又重组在一起,然后再次被拆散重组。他仿佛要把这失去的四个月都补回来一样,没个餍足。因着年底就要回家,郭怀旭也不去想会不会有孩子的事儿,尽情纵容自己。   郭怀旭眼神温柔地看着她,沈珍珠发髻上是一根新的簪子,这是他亲手打的,送给她的新年礼物。   因为被他看得不好意思,沈珍珠低下了头,郭怀旭从侧边看到她红润小巧的耳垂,眼神又暗了暗。   一家四口很快到了老宅,老宅大门洞开,沈家老两口已经高坐正堂,等着后辈们来拜年。   沈复年带着一家子跪下磕头拜年,沈老太太叫起,还将郭怀旭叫到身边问了几句话,又抓了一把花生给他吃。   沈珍珠坐到了沈老太太旁边,与沈宝珠说着闲话。   王氏挺着肚子帮忙拿茶果点心,“大妹妹吃,这是我从县城带回来的。”   沈珍珠笑道,“多谢大嫂,你快坐,别累着。”   王氏嗯了一声,坐在了旁边,“大妹妹今日真是光鲜亮丽,咱们平远镇如今怕是没谁比大妹妹还好看的了。”   沈珍珠诧异地看着她,这王招娣难道真的改了性子不成?   大年初一,大家都是满口好话,沈珍珠自然也不会拆台,“大嫂怀着身子呢,不好装扮,不然定是比我还光鲜亮丽。”   王氏笑笑没说话,看着姐妹两个说闲话。   她眼睛溜了一眼旁边的郭怀旭,见他眸光一直跟着沈珍珠走。王氏发现自己心里居然没有了以前那种强烈的嫉妒,虽然还是有些酸,可不至于让她失态。   王氏摸了摸肚子,垂下了眼眸,她需要等待。   潘氏忙完了厨房里的事情,过来跟二房夫妻两个打招呼。妯娌两个仍旧是皮笑肉不笑,好在大家已经习惯了,谁也没指望潘氏跟沐氏能真正和好,只要不吵架就行。   潘氏看了一眼沈珍珠平坦的肚子,再看了一眼王氏的肚子,得意地笑了一声,并未说话。   沈珍珠抬眼就看到潘氏眼里的得意,心里暗自撇嘴,神经病一个!   郭怀旭对着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今日莫要去管潘氏,沈珍珠眨了眨眼,告诉他自己知道了。   王氏心里又是一阵酸,自从王家的事被戳破,她在沈家忽然变得尴尬起来。沈文清虽然没对她怎么样,却不像以前那样会温和地跟她说一些知心话。沈文清每天都会主动问她的肚子和身体,但那种带着疏离的感觉,让王氏渐渐也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只一心一意养胎。   王氏又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她已经不在乎那么多了。   沈文清见郭怀旭对沈珍珠体贴入微,自己也坐到了王氏身边,给她倒了一杯热水,还问她肚子饿不饿。   沈珍珠懒得去管他两口子的事儿,只管吃吃喝喝。   很快,各家各户的晚辈都来拜年,沈复年带着女婿会同大房三房父子几个一起去沈家各房走访,沐氏也很快带着女儿回到自己家中。   郭怀旭是新上门的女婿,头一年拜年,各家各户都比较客气。众人见他这般出众,心里都忍不住嘀咕,都说五房次子沈复年要绝户,人家却招了这么好的女婿,听说已经去云州城的银楼里做大师傅,一个月十几两银子呢。   十几两银子啊,啧啧啧,珍珠真是好命。   郭怀旭得到了一圈的夸赞,甚至还有人毛遂自荐,想跟他外出闯荡。郭怀旭一律委婉拒绝,实在拒绝不了的,就交给沈复年处理。   翁婿两个拜完了年一起往回走,趁着难得的独处机会,沈复年问郭怀旭,“年底你真的要回来吗?”   郭怀旭点头,“要回来的,爹有什么想说的吗?”   沈复年本来想叹气,想到今日大年初一,生生忍住,“若你是旁人家的孩子,我定然会劝你多在外闯荡。可你是我女婿,我私心里又想让你回来。你不在家,珍珠一个人孤零零的。我跟你娘老了,很多话她也不会跟我们说。”   郭怀旭笑道,“爹,您不用替我觉得不值,我本来就没准备在外面干太久。哪个学徒能在师傅家干一辈子,早晚都要另起灶炉。以后的事情我跟珍珠都想好了要怎么办,爹娘只管安心养老。姜掌柜对我不薄,我再给他干一年就回来。”   沈复年点头,“往后你是一家之主,我们都听你的。”   郭怀旭并未接这个话,“爹,当心脚下打滑。”   翁婿两个到家的时候,家里正好有一群沈家后辈来拜年。   那些小子们见到郭怀旭就围过来喊姐夫,大伙儿都晓得郭怀旭现在月钱高,好话不要钱似的往外倒。   郭怀旭也不小气,摸出一大把红包,一人分一个。每个红包里头都有两文钱,孩子们得了两文钱都很高兴,又说了一堆的好话才离开。   等孩子们走了,沈珍珠笑着走过来,“郭大师真是大方。”   郭怀旭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道,“小沈掌柜要是给我拜年,我这里也有红包。”   沈珍珠立刻屈膝道,“郭大师新年大吉,万事如意,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沐氏在一边笑骂,“又浑说,祝寿和拜年的话岂能掺到一起。”   沈珍珠笑道,“娘,反正都是好话,管它做甚用的呢。”   郭怀旭从怀里摸出一个小银锞子塞进沈珍珠手里,笑眯眯道,“我祝小沈掌柜新的一年财源广进。”   沈珍珠把那个银锞子打量一番。非常小巧,估计只有个二三钱银子。银锞子上面刻了许多花纹,在底下还有几个字。   她拿起来仔细一看,然后迅速把东西收进袖子里。那上面刻了四个字,吾妻珍珠。   沈珍珠用眼角夹了他一下,郭怀旭笑着一撩袍子坐在了火盆旁边的椅子上。   沈珍珠伸手端起一杯茶慢慢喝,“娘,表姐明日不回来吧?”   沐氏发愁,“这么大的雪,路又远,你表姐肯定不能回来。”   沈珍珠道,“娘,事从权宜。大舅和舅妈不在家,不如让表哥去看表姐吧。”   郭怀旭也道,“娘,您准备了什么东西交给我,我骑马带表哥一起去。”   沐氏沉吟道,“等你外祖父和表哥回来商议后再说,我这里预备了不少东西呢。”   沐老太爷和沐云舟回来后听说沈珍珠的建议,立刻双手赞成。   初二那天,郭怀旭骑着白马,带着沐云舟和一堆的催生礼赶往海云县,看望即将生产的沐云檀,还当着卫蓝桥的面送了沐云檀两样自己打的首饰。   那首饰又精巧又好看,是郭怀旭结合了沐云檀的个人气质量身定做的。   沐云檀十分欢喜,拿着首饰看个不停,“旭哥儿手艺可真好,我在海云县还没看到有谁能做出这等精巧的首饰呢。”   郭怀旭笑道,“表姐喜欢就好。”   郎舅两个在卫家吃过一顿晌午饭,又骑马一起归来。   沐云檀当天就把首饰戴在头上,整个正月间,逢人就向人夸赞,我这是云州府大师傅打的,海云县可没这手艺,大师傅年底就要回来了,到时候你们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   正月间无非就是吃吃喝喝拜年,一眨眼就到了正月初六,郭怀旭明日就要走了。   沈珍珠感觉心里有些慌,帮他收拾包袱,给他做好吃的,一直忙碌个不停。   郭怀旭看得心里酸涩,趁她回屋的空挡,抱着她不肯撒手。 第73章 . 春日暖开花结果 孕育   沈珍珠一进房门就被郭怀旭兜头抱住, 笑着拍拍他的手,“别闹,我给你收拾东西呢。”   郭怀旭嗯一声, “你歇歇,等会子咱们一起收拾,你陪我说说话。”   沈珍珠抬头看向他, “你想说什么?”   郭怀旭将她的头按进自己怀里,“时间很快的, 一年就三百六十五天, 等过了这三百六十五天, 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   沈珍珠被他说得心里有些伤感, “我晓得, 一年很快的。等你回来后,再也不走了好不好?”   郭怀旭在她头发上亲一口,“好,不走了。”   沈珍珠伸手抱住他, “你在外头千万要保重自己, 别为了多挣点钱累坏了身子。”   郭怀旭凑到她耳边低声问道, “娘子, 在外累不坏我的身子, 在家里有可能。”   沈珍珠脑子转了一下, 立刻明白过来, 马上伸手掐了他一下, “人家跟你说正经的呢!”   郭怀旭轻笑, “我也跟娘子说正经的,夫妻人伦哪里不正经了。昨儿我说的那个样子,娘子今晚上答应我好不好?”   沈珍珠把脸埋进他胸口, “我不要!”那么羞耻的姿势,她才不要摆呢!   郭怀旭用下巴蹭了蹭她的头顶,“好好,不要。”   沈珍珠怕他又继续说这个,拉着他就进了房间,找到二人的钱匣子,当着郭怀旭的面打开。   “你看,咱们存了不少钱呢。”   郭怀旭伸头一看,里头大概有个一百多两。   沈珍珠一一指给他看,“咱们成亲的时候,你给了我六十两银子,这一年间你陆陆续续又给了我五十两银子,我娘每个月都会给我零花钱,但我花销有些大,没剩下多少,都在这里呢。”   郭怀旭笑道,“娘子可真富有。”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铺子和田地里的收益都在娘那里,爹说往后要寻摸着多买些田地。等你回来要开个作坊,打首饰要买金银,本钱也不小。往后还要,嗯,还要送孩子们读书,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郭怀旭坐到她身边,“娘子都收好,我暂时不需要花钱。”   沈珍珠从匣子里拿出十两银子和一些零散的铜钱,“这给你路上用,加上你过年收的红包,足够了。”   郭怀旭轻笑,“娘子要收走我的红包吗?”   沈珍珠拿胳膊肘顶了他一下,“那不能,给你拿去买糖吃吧。”   小夫妻两个说完了钱的事情,离愁别绪被冲淡了很多。   当天下午,二人又一起买了些点心去郭家。年初三那天郭怀旭回来过,明日要走,理应来告别。   郭铁匠吩咐儿子,“去外面凡事多想一想,有拿不定的,去问问沐先生和你姨母。”   郭怀旭对他拱手,“爹也要保重身体。”   郭铁匠嗯一声,“晚上别走了,我让你娘做些饭菜,留下吃饭。”   郭怀旭再次拱手,“这个年家里亲戚多,娘和大嫂整日忙碌都没闲过,儿子是自家人,爹不用客气。晚上还要收拾东西呢,我就不叨扰了。”   郭铁匠有些心酸,自从去了沈家,儿子在家里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但他该有的礼数从来没缺过,沈家对自家也没话说。   他把话咽进肚子里,“那你路上小心。”   小夫妻与郭家人告别,携手而归。   不同于郭怀旭的伤感,沐云舟却是脚尖踮得老高。   他一边收拾自己的东西一边对沐老太爷道,“祖父,学堂的事情您尽力而为,千万别勉强自己。若是不能干了,就打发学子们自求门路。您放心吧,您这边不开,王家肯定立马接上。”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为甚不干,我闲着不是闲着,教几个蒙童有何不可。王家老太爷做过官的人,不一定能教孩子。王大老爷自己还想往前进一步呢,更是沉不下心来当先生。”   沐云舟欢快地收拾自己的行礼,“祖父,过一阵子外甥就要出生了,一应的事情都有姑妈呢,您不用操心。要是想我了,只管给我写信。”   沐老太爷看着笑得一脸欢欣的孙子,忍不住叹口气,“这眼瞅着你都十九了,什么时候也让我抱重孙子?再拖下去就成了老光棍,难道要娶个小寡妇不成!”   沐云舟立刻呸呸两声,“坏的不灵好的灵,祖父,我不是跟您说过了,等我过了秋闱就娶英莲过门,我可不能做负心汉。”   沐老太爷哼哼两声,“别做梦了,我见那霍姑娘人品相貌家世都是一流,人家未必看得上你。”   祖孙两个扯了一会子的嘴皮子,沈珍珠与郭怀旭回来了。   沐云舟从东厢房伸出头来,“旭哥儿,什么时候去陈家牵马?”   郭怀旭先对沐老太爷行礼,然后对沐云舟道,“明日起早些去,表哥都收拾好了?”   沐云舟拍了拍自己的包袱,“都好了。”   当天晚上,沐氏又让刘四娘做了一桌丰盛的酒席,给女婿和侄儿送行。因着明日要骑马,郭怀旭和沐云舟都未饮酒。   到了晚上,郭怀旭又缠着沈珍珠闹了大半个时辰。想着他明日就要走,下次还不晓得什么时候回来,虽然觉得他提出的要求让人十分羞耻想打人,沈珍珠仍旧耐着性子陪他胡闹。   一夜好梦,又到送别时。   沈珍珠对这种情况已经麻木了,只挥了挥手,“路上当心。”   郭怀旭坐在马上,对着家里人拱手,“外祖父,爹,娘,珍珠,外头风大,回去吧,我会把表哥平安带到的。”   沈复年嘱咐道,“下次要回来前,先送个信儿来。”   郭怀旭道了一声好,然后目光在沈珍珠身上停留了好久,又在她腹部那里看了两眼。   他强忍下心里的不舍,调转马头,一挥马鞭,带着沐云舟沿着北街疾驰而去。   沈珍珠站在路口驻足了许久,等那匹白马跑得不见踪影,这才挪动脚步。   沐氏见女儿神色恹恹的,温声劝道,“日子过得也快,过几个月旭哥儿肯定还会回来的。现在他会骑马,跑个来回跟以前在祁州城的距离差不多。”   沈珍珠勉强给了个笑容,“娘别担心我,咱们好生准备准备,表姐说不定就是最近了。”   大过年的,沈珍珠无事可做。郭怀旭走后的第二天,她就开了铺子,只带着月牙守在那里。   为了让女儿分神,沐氏给沈珍珠派了许多针线活儿,也不给她定期限,就让她慢慢做。   等过了正月十五,天气暖和起来。太阳一出,路上慢慢都被晒干。沈珍珠出行不再披披风,只穿着棉袄。   郭怀旭不在家,她也懒得梳妆打扮,每日都是简单的发髻和首饰,再无他物。   正月底,卫家打发人来送喜,沐云檀生了一个六斤二两的男孩。沐氏十分高兴,带着丈夫女儿去县城给侄女贺喜,洗三的时候送了厚厚的礼。   到了二月中,天气渐渐暖和起来。二月十七那天,是沈珍珠的十七岁生辰。   一大早,沐氏亲自下厨房做了一碗长寿面,里面加了早上新熬的鱼汤,还卧了两个蛋。   等她面做好了,女儿还没起床。   沐氏让月牙去喊,过了好久,沈珍珠终于蓬头垢面地从屋里揉着眼睛走了出来,“娘。”   沐氏见她还没梳洗,催月牙,“快打水给你们姑娘洗洗。”   在月牙的帮忙下,沈珍珠洗脸漱口,把头发盘起来,只插了一根简单的簪子。   沐氏把面端了过来,“整日稀里糊涂的,连今日是什么日子都忘了吧。”   沈珍珠笑,“娘,我自然没忘。只是我年纪小,家里长辈这样多,总不好大张旗鼓的庆生。”   沐氏把面端到女儿面前,“吃吧,吃了这碗面,长命百岁。”   沈珍珠端起那碗面,心里涌起一股暖意。从她来这边,连头带尾两年零几个月,一共过了三个生辰,每年沐氏都会早起给她做碗面。   那面是从头到尾连着的一根,做起来非常麻烦,沐氏却坚持给女儿做,一做就是十七年。   沈珍珠找到面的一端,开始慢慢吃,吃的过程中,若是咬断了,必须用筷子夹着,不能掉进碗里。   沈珍珠吃几口感觉味道还不错,吃着吃着她觉得有些不大舒服,“娘,这鱼味儿倒是怪重的。”   沐氏笑道,“早上让四娘去现买的鱼,熬了一小锅汤,你爹和你外祖父都喝过了,剩下一些可能有些浓,都放到你的面里了。”   沈珍珠忍着将一碗面吃完,还把两个煮蛋也吃了,肚子里感觉撑得很。   她搂着沐氏的胳膊,“娘是天下最好的娘。”   沐氏笑着摸了摸女儿的脸,“都这么大了,还撒娇。”   沈珍珠靠在沐氏身上,“过几天我想去县城看看,进一批货回来,顺带看看表姐。等下个月月底,我还想去祁州城进一批货。”   沐氏笑着点头,“随你。”   话音刚落,沐氏看女儿皱着眉头,“可是哪里不舒服?”   沈珍珠刚才一直觉得胃里面不大舒服,一忍再忍,现在终于忍不住了,火速冲了出去,蹲在廊下把刚才吃的一碗面稀里哗啦全部吐了出来。   吐过了面,她还在继续吐,胃液、黄疸水,一样一样被她吐了出来。   沐氏惊得差点昏倒,自从女儿两年前身体好了后,再也没生病过,忽然吐成这样,让她想起女儿以前吃什么吐什么的日子。   见女儿已经吐成这样,沐氏强自镇定下来,连声喊道,“月牙,月牙,快去叫李大夫!四娘,端热水来给姑娘漱口。”   吩咐完后,沐氏冲到女儿身边,“珍珠,我儿,你怎么样啦?”   沐氏这话刚问出口,沈珍珠还没回话呢,她自己的泪水先出来了。神天菩萨,可不能再病了。   沈珍珠终于止住了呕吐,接过刘四娘手中的杯子,漱了半天的口,又喝了一杯热水,这才感觉好多了。   见沐氏眼泪婆娑的,沈珍珠连忙安慰她,“娘,我没事,那鱼汤太浓了。一大早我就吃这个,想来有些受不住。”   沐氏连忙自责道,“怪我,想着你现在身子好了,就加了鱼汤,要是清汤面,想来就不会吐了。”   说完,她将女儿往房间里扶,“你爹在铺子里呢,你就别去了,好生歇一歇。我看你这几天都不大有精神,别累坏了。”   很快,李大夫来了。   沐氏赶紧上前迎接,“李大夫好,我家珍珠这几日不大有精神,早上起来吃了碗面还全吐了,您快帮忙看看。”   李大夫给沈珍珠看了十几年的病,对她的身体十分了解,“沈太太别担心,姑娘的身子这一二年间好多了,不会有大碍的。”   沈珍珠坐在西厢房小客厅的圈椅上,见李大夫来了,起身行礼,“劳烦李大夫了。”   李大夫让她坐下,放了脉枕,双指搭在沈珍珠腕上,诊了半天后让沈珍珠换了只手。   沐氏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大夫忽然收回手,笑着摸了摸胡须,“恭喜沈太太,贺喜沈太太,太太要抱孙子了。”   沐氏傻眼了,眼睛直直地看着李大夫。   月牙见沐氏发呆,扯了扯她的袖子,“太太。”   沐氏终于反应过来,话还没出口,眼泪又一次想往外冒,“真的吗,李大夫,没错吧?我们珍珠身子跟旁人不大一样,还请您多诊一诊。”   李大夫并未生气,反倒笑着劝道,“沈太太莫要多思多虑,确实是喜脉。我也怕自己诊错了,换了只手又看了看。孩子才上身不久,小沈掌柜平日里劳碌,今日又吃了鱼汤,冲着了,这才一股脑儿都吐了出来。我就不开药了,太太看着让小沈掌柜多歇歇,吃些清淡的,好生养一养,千万莫要再劳累,等过一阵子孩子稳当了再去铺子里也不急。”   沐氏又哭又笑,连连点头,“您放心,我省得。”   付过了诊金,沐氏亲自把李大夫送到大门口,然后欢欢喜喜地回到女儿屋里。   沈珍珠正坐在那里发愣呢,她摸了摸自己平坦的肚子,有些不大敢相信,我有孩子了?   沈珍珠感觉十分新奇,她两辈子第一次怀孩子。因着她月事不是特别准,经常迟到,没想到这次却是怀上了。   想到肚子里有个孩子,沈珍珠忽然觉得心里欢喜起来。她低头看肚子,它现在可能还没有米粒大吧。以后会越长越大,一朝分娩后,她的人生里会多出一份永远都斩不断的牵挂。   我可以孕育一个新生命啊,真好。   沐氏见女儿发呆,笑着走了过来,“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的?你想吃什么,娘给你做。”   沈珍珠抬起头,“娘,我不想吃那些鱼肉,我就想喝粥,配点咸菜就行。”   沐氏把女儿上下看了看,“得亏你不像我,我生育艰难,成亲一年多才有了你,后来多少年再也没解过怀。你要不要去躺着?你才吐过,先让肚子空一空。我去秦家给你买一碗白粥回来,你先喝两口,晌午我给你熬八宝粥喝。”   沈珍珠点了点头,“娘,我知道您心里高兴,走路别走太快了,当心裙子绊着脚。”   沐氏忍不住笑道,“娘高兴,我得去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你爹。”   说完,她对着外头喊道,“月牙,月牙。”   月牙赶紧走了过来,沐氏吩咐道,“你看着你们姑娘,我去去就回。”   沐氏带着自家的碗筷去秦家买了一碗稀粥,因着孩子还小,她一个字没往外透漏,只说自己想吃了。   稀粥买回来后,沈珍珠就着家里的咸菜把一碗稀粥喝得精光。   一碗粥下肚,沈珍珠感觉自己的胃终于暖和起来。   沐氏开始发愁,光喝粥哪里能行。女儿本来就瘦,往常吃好的都长不胖,这有了孩子,若是不补一补,到时候哪里有力气生孩子。   怕女儿担忧,沐氏脸上一直笑盈盈的,“你在家里歇着,我去铺子里看看。有没有什么想吃的点心?”   沈珍珠摇头,“娘,我以后真的要一直在家里吗?”   沐氏正色道,“那是自然,才刚李大夫都说了,让你多歇歇,不能再忙累。那些针线活你也别做了,你高兴做什么就做什么。先把这个月熬过去,等满了四个月,你想去哪里都行。”   沈珍珠被留在家中,百无聊赖中,她在院子里转了两圈,然后把躺椅搬到廊下,躺在那里晒太阳。   那头,沐氏兴匆匆地跑到铺子里,拉着沈复年就趴在他耳朵边说了几句悄悄话。   沈复年十分高兴,“娘子做得对,别让她来了,我看着就行。晚上我把账本拿回去给她看,省得她不放心。问问她想吃什么,娘子只管给她买。”   沐氏嗔怪道,“你们父女两个都一个样,一心扑到铺子里,交给别人都不放心。今日月牙不过来了,你让小李看着东小间,明日再放她来。”   沈复年笑道,“娘子快回去吧,珍珠乍然有了孩子,怕是不晓得要怎么办,你多教教她。”   沐氏笑着与他道别,“那我走了,官人晌午自己回去吃饭。”   沐氏来去一阵风,出了自家的铺子,她又去点心铺买了几样点心,然后去买了许多种杂粮,准备回去熬各种各样的粥给女儿喝。   沐氏一走,沈复年就在心里盘算,过一阵子要给女婿写封信,进货的事儿只能他自己去了。马上要春耕,田地里他还要看着。   事情真多啊,每到这个时候,沈复年特别希望能有个帮手。前两年女儿能当儿子用,现在女儿不能出门,他又感觉到了左支右绌。   他看着铺子里各色各样的货物,等明年就好了,有他和女婿一起支撑,家里不至于忙不开。   等沈复年中午回家时,看到了正在廊下躺椅上睡得很香的女儿。   沈珍珠本来就是想晒晒太阳,结果一不小心睡着了。二月中的晌午,天上没风,太阳很温暖,睡觉丁点不冷。   沈珍珠用帕子盖在脸上,沐氏见女儿睡着后,悄悄给她搭了一床薄棉被。   沈复年悄悄走到女儿身边,搬了张小板凳坐在躺椅旁边。   他看了看蜷缩在被子里的女儿,仿佛她昨日还是那个喜欢跟堂兄打架的小丫头,今日忽然就成家立业,很快就要做娘了。   等有了孙子孙女,这个家就会变得不一样了。   沈复年忽然觉得压在自己心里十多年的那块大石头被踢开了,只要有人,就会有希望。   沐氏从屋里走了出来,对着他笑了笑。两口子没有说话,默默地一起坐在旁边,陪女儿晒太阳。   沈珍珠睡了一会子后感觉不大舒服,睁开了眼睛。   一侧头,看到父母都坐在自己旁边,沈珍珠吓了一跳,“爹,娘,你们怎么都在这里?”   沐氏笑道,“别睡了,等会子晌午饭好了咱们吃饭。我给你熬了粥,我还炖了半只鸡,等会子你闻一闻,若是能吃就吃两口,不能吃别勉强。”   沈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娘,你们吃什么我吃什么,不用单独为我做。”   沐氏看了女儿一样,“今日你过生辰,吃半只鸡又不为过。”   沈珍珠起身,在屋里走了两圈后坐到餐桌旁边。沐氏熬的粥看起来十分不错,里头有莲子、花生米、红豆一些东西,熬得糯糯的,还加了糖,吃起来口感很好。   她吃了一碗粥,闻了闻那半盆鸡,感觉还好,捞了一根鸡翅吃。   吃着吃着,她忽然十分怀念上辈子被大家视为垃圾食品的炸鸡,“娘,这鸡翅要是炸着吃倒是不错。鸡骨头炸得脆脆的,撒上辣椒面,味道才好呢。”   话刚说完,沈珍珠心里嘀咕,我居然跟薛大奶奶一个口味了嘛,不吃鸡肉吃炸鸡骨。   沐氏却放在了心上,“你要吃炸的倒是能做,辣椒面就算了,那个火大。”   沈复年默默吃饭没说话,一顿饭吃完后,沈复年借口铺子里有事,脚下生风般走了。   到了月底,沈复年夫妻两个一起去往海云县,给沐云檀的儿子送满月礼,沈珍珠一个人留在家里。   她自从那天早上吐过之后,再也没吐过。虽然胃口不是特别大,清淡的东西每顿都能吃一些,偶尔还能吃点鸡肉和去了油的猪肉。   沈珍珠整个人还是有些瘦,好在精神头不错。这些日子她天天闷在家里不出门,绝大多数时候不是躺着就是坐着,偶尔在院子里走一走,孩子倒是养得不错,没有出现丁点异常。   沐氏每天不错眼地盯着,不满三个月,谁都不敢说孩子一定能安然无恙地生下来。   原来沈珍珠每天去铺子里忙碌,现在忽然消失不见,镇上人开始议论纷纷。有人以为她又病了,但见沈家并未请大夫,且见沐氏每天淘换一些稀奇古怪的吃食,开始猜测沈家可能有后了。   除了亲近人家,沐氏一概闭口不提,人家问起来,她也是笑笑地躲开。时下人都懂,孩子还小,不能嚷嚷。   这样熬到了三月中,沐氏再次把李大夫请了过来。   李大夫一摸脉,立刻笑道,“恭喜沈太太,恭喜小沈掌柜,孩子好的很,这脉搏跳得十分有劲。小沈掌柜若是有精力,也能走动走动。吃食上没有什么好忌口的,能吃就行。”   沐氏高兴地送走了沈珍珠,立刻赶着让沈复年给女婿写信。   沈珍珠在屋里慢慢走,她身上的衣服都很宽敞,鞋底很软,连头发也是松松地挽起来,穿着十分闲适。   她轻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三个月了,你终于稳当了。   沈珍珠还感觉不到它的动静,但它带来的变化却让沈珍珠实实在在感觉到了它的存在。   沈珍珠算了算日子,等孩子出生时,怕是已经过了中秋节了。   沈珍珠将针线筐捧了出来,里面有她做的两件小衣裳,还有两双袜子。那衣裳小小的,沈珍珠刚拿到沐氏给的尺寸时吃惊的嘴巴都合不上。   原来小孩子的衣裳这么小啊。   沈珍珠喜滋滋地把小衣裳收好,出了房门就去找沐氏。   “娘,我能出去了吗?”   沐氏反问道,“你想去哪里啊?”   沈珍珠看了看外面的天,“娘,外头天气好,我就走走,去铺子里看一趟就回来。我不干活,您放心吧。”   沐氏起身,“月牙还没回来,我跟你一起去。”   得了沐氏的首肯,沈珍珠立刻欢欣地往外走。急得沐氏在后头喊,“走慢些!”   沈珍珠一出门,就感觉到和煦的春风扑面而来,风中似乎还带着不知名的花香。   小镇上到处都是树木,远处似乎传来阵阵鸟鸣,街上行人早就换上了单薄的春衫。   沈珍珠深吸一口气,“娘,我感觉我像是刑满释放的人。”   沐氏立刻呸了一声,“快别胡说了!”   主仆两个走了没多远,就看到铁匠铺里的郭铁匠父子几个。   郭铁匠个把月没看到沈珍珠,见她出门,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气色看起来不错。   沈珍珠行个礼,“爹,大哥。”沐氏也跟郭铁匠打了声招呼。   郭铁匠一个做公爹的,也不好多问,只摆摆手,“去玩吧,当心身子。”   郭怀礼见弟媳妇身条仍旧细细的,等她走远了后对郭铁匠道,“爹,弟妹这有了身子,一点肉不长。”   郭铁匠看了他一眼道,“各人都不一样,只要平安康健就好。”   郭怀礼看了看沈家大门,“也不晓得二弟什么时候回来。”   郭铁匠督促儿子,“干你的活!”   沈珍珠一路脚步轻快地去了铺子里,一路上遇到很多熟人,大家都下意识地去看她的肚子,却什么也没看到。   她肚子还平坦坦的。   沈复年见女儿过来,招了招手,“要是闲的没事,看看账本子。”   沐氏把女儿送到铺子里后就准备回去,谁知刚进家门,孟氏来了。   沐氏奇怪,“三弟妹,你怎么这会子来了?”   孟氏拉着她往里走,“二嫂,有件事情我想跟你商量商量。”   沐氏奇怪,“什么事情?”   等走到了堂屋,孟氏这才道,“是宝珠的亲事,娘今日把我叫去问我娘家侄儿说人了没有。”   沐氏陪着坐下,刘四娘送来热茶,又默默退出去。   沉默了片刻后沐氏道,“三弟妹,这事儿我不好插话。你也晓得我跟大嫂一向不和,单看宝珠这孩子是不错的。”   孟氏叹气,“可不就是,宝珠这孩子我最清楚,勤快本分,会做人。真是难得,不像爹也不像娘,倒是像亲祖母。”   沐氏悄悄问道,“三弟妹,你侄儿多大了,家里怎么样?”   孟氏低声回道,“我大侄儿孩子都有了,二侄儿堂哥儿今年快十七岁,是个老实孩子。只是这事儿是娘问我的,我不敢应下。大嫂那眼睛长到头顶上去了,我娘家在乡下,她未必看得上。”   沐氏笑道,“三弟妹,你也别谦虚。你娘家虽然在乡下,日子可不难过。我听说你大哥是个手艺人,十里八乡谁家盖房子不找他?两个儿子一个瓦匠一个木匠,将来的日子还能差了?”   孟氏笑道,“什么都瞒不过二嫂的眼,我大哥说将来想给二侄儿在镇上弄间小作坊打些家具卖。家里还有些田地,好歹能糊口。我估计娘是听说了这个,才想把宝珠嫁过去。”   沐氏收起了笑容,“你实话跟娘说,这事儿不能瞒过大哥大嫂的眼。虽则宝珠这孩子不错,但你也要跟你娘家说清楚大嫂的为人。”   孟氏深吸一口气,“二嫂说的我都晓得,但说媳妇说媳妇,还是要媳妇好才行。将来若是堂哥儿能到镇上来,有我看着,大嫂也不敢到女婿家里耍威风。”   沐氏又看了孟氏一眼,“三弟妹,还有件事儿我得提醒你。宝珠这丫头原来对云舟是存了些心思的,因着我跟大嫂不和,宝珠的想头落了空。现在云舟去了省城,将来自有他的造化。但我不晓得宝珠心里怎么想的,若是这能成事,到时候你们可别拿这个说嘴。”   孟氏听完哈哈大笑,“二嫂,说这个做甚,咱们谁没年少过,谁没做过梦呢。说句不怕二嫂生气的话,文清媳妇原来天天撵在旭哥儿屁股后头,如今不还是各过各的日子。小孩子家家的心思最经不过柴米油盐的缠磨,等她生了几个孩子,再一看,哟,当初那个少年郎变得又肥又懒还打屋里人,幸亏没嫁给他!”   沐氏笑着骂道,“胡说,旭哥儿和云舟哪个不是风度翩翩,再不会打屋里人的。”   孟氏继续笑,“我就是打个比方,我晓得二嫂的女婿和侄儿都是以等一等好。”   妯娌两个嘀嘀咕咕了半天,孟氏最后死活拉着沐氏一起去老宅。 第74章 . 拒婚事绝食相抗 妹妹站起来了   沈老太太见妯娌两个联袂而来, 精明的眼光一闪而过,然后笑着让她们坐下。   “老二家的,珍珠怎么样了?”   沐氏笑着回道, “多谢娘关心,珍珠好得很,今儿还能去铺子里看看呢。”   沐老太太又问, “胃口怎么样?夜里能不能睡得着?”   沐氏一样一样仔细回道,“前一阵子吃得不多, 但好在并不像文清媳妇那样总是吐, 一顿饭也能吃点。这几日好多了, 想来是稳当了。”   沈老太太点点头, “那就好, 还是要当心些,去铺子里走走也就罢了,莫要让她太操心。”   沐氏叹口气,“也是我太无用, 不能给官人帮忙, 珍珠这才不放心。”   沈老太太道, “你把家里操持好, 老二才能放心在外操劳。像珍珠这样能干的毕竟是少数, 若是不如珍珠都是无用之人, 那咱们都是无用之人了。”   沐氏赶紧道, “娘操持家里几十年, 是家里的定海神针, 怎会是无用之人。”   孟氏也接口道,“家里事情还是要娘操心才行。”   婆媳三个没说几句话,潘氏婆媳两个也来了。   沐氏看了王氏一眼, “文清媳妇不去县城了吗?文清的吃穿谁照看呢?”   王氏尴尬地笑了一下,并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礼貌地喊了一声二婶和三婶。   孟氏拉了张椅子让王氏坐下。   潘氏也坐在了旁边,“真是难得,二弟妹和三弟妹一起回来了。”   沐氏并没理她,沈老太太却道,“我让她们回来的,问问家里的情况。”   沐氏看了一眼王氏的肚子,算算日子,快八个月了,难怪没去县城。算了,跟我也没关系。   潘氏却主动问沐氏,“二弟妹,珍珠怎么样了?我这里还有文岳小时候穿过的尿片,二弟妹要不要?给你两片,保管珍珠能生儿子。”   沐氏笑道,“多谢大嫂关心,原来我也想来要的,但想到文清媳妇快生了,就没张这个口。前儿我去我大哥家里收拾屋子时,找到了云舟小时候用过的东西,我爹让我都带了回来。要是能粘上它表舅的才气,那才好呢。”   潘氏脸上的笑容渐渐收了起来,沈文岳整日在家闲着,他的东西有什么好稀罕的,沐云舟的才稀罕呢,毕竟平远镇十七岁就中秀才的眼目前就他一个。   妯娌两个一见面就刀光剑影,沈老太太已经习惯了,这等绵里藏针的话她全当没听见,只要别明晃晃地骂起来就行。   梦时候打圆场,“文清媳妇这肚子快生了吧?”   王氏轻轻嗯了一声,然后伸手摸了摸肚子。   沈老太太不等三个媳妇继续打机锋,主动问潘氏,“老大家的,宝珠的亲事你这里有什么安排?宝珠都十六了,不能再等了。”   潘氏唔了一声,“娘,文清去了县学,说不定能在那里认识到合适的青年才俊,到时候宝珠就能嫁到县城里去了。”   沈老太太看了她一眼,“文清是去读书的,哪里有工夫去琢磨这个。”   潘氏一看两个妯娌都过来,忽然明了,“娘这里可有合适的好孩子?”   沈老太太嗯一声,“老三家的娘家二侄子,我看不错。”   潘氏脸上立刻带出了一丝嫌弃,“娘,文清是读书人,我还是想给宝珠说个读书人家。”   沈老太太又问她,“说个读书人家,宝珠又不识字。”   潘氏却笑道,“娘,文清媳妇也不识字,不也怪好的。”   孟氏一听就知道潘氏不乐意,也懒得再提。沐氏眼神闪了闪,可惜了宝珠这孩子。   潘氏对孟氏道,“三弟妹,你侄儿多大了,我娘家还有个小侄女没说人呢。”   孟氏笑着回道,“多谢大嫂,我只是个姑妈,侄儿的亲事还需他父母做主。”   沈老太太对潘氏道,“老大家的,你别眼睛长到头顶上。县学里的孩子也不都是有钱有势的家庭,再说了,人家好人家难道不挑剔姑娘。我听说那些大户,喜欢读书的姑娘,还要看娘家怎么样。还有一些跟文清一样是乡下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宝珠的亲事莫要说得太远,在眼目前才好,有个什么也能照应一下。”   沐氏看了一眼沈老太太,婆母没有跟潘迎春商量就开口提亲事,若是潘迎春不肯,势必要闹起来,我二人在这里,帮不帮忙都不合适。   沐氏看了一眼桀骜的潘氏和试图说理的沈老太太,忽然想起女儿之前说的一句话,祖母老了,大伯娘渐渐不肯再听话。   是了,婆母管了四十年的家,在家里一向一言九鼎。可她老了,最能干的二儿子分家离开,大儿子是个阳奉阴违的东西,老头子更是只会混吃等死,她一个人独木难支。   潘迎春儿子过了县试,小儿子也渐渐长大,她不甘心被婆母管着,她想掌大权。   沈宝珠的亲事,是这对婆媳博弈的筹码。   不得不说,沈老太太很懂得借力打力,这个家中,她一个人已经没办法全方位压制潘氏,将另外两个儿媳妇叫来,等于就是连同二房和三房一起打压潘氏。   沈老太太知道沐氏与潘氏不和,肯定会帮她,沈宝珠是个好姑娘,孟氏说不定会心动这门亲事。   但她没想到的是沐氏不打算管这件事情,沈宝珠再好,自己也不能为了她去掺和进老宅的婆媳斗争中去。   沐氏安静地不说话,孟氏有样学样,也低头装鹌鹑。   沈老太太瞬间明白了两个媳妇的意思,心里渐渐冷下来。   她看了一眼沐氏,沐氏与她对视片刻后,心有不忍,“娘,天暖和了,明儿我给您做一身新衣,过几日给您送来。”   沈老太太嗯了一声,“你有心了,好生照顾好珍珠。”   沐氏回道,“娘操心了一辈子,往后多歇歇,大嫂平日里忙,娘有什么想吃的想要的,若是大嫂一时顾不得,您让宝珠去找我。”   沐氏就差明晃晃劝她别管大房的这些糟心事了,安心养老吧。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多谢你,是我老了,不中用。”   潘氏见场面尴尬,也不想得罪婆母,“二弟妹说的是,娘为了家里操劳了几十年。我平日里总是丢下葫芦起了瓢,有时候照看不到的,还请娘多谅解。”   沈老太太没有再强求,“我只是顺嘴一提,成与不成,你自己看吧。”   潘氏心里有些得意,嘴上没有表现出来,“还是娘心疼我们。”   就在众人准备掠过这个话题时,沈宝珠忽然走了出来,“娘,我愿意这门亲事。”   潘氏把眼睛一瞪,“你知道什么,不害臊的东西,快给我回去!这是你能提的事情?谁家姑娘自己家提亲事的。”   往日里十分乖顺的沈宝珠这回却没有听潘氏的话,“娘,怎么不能提了。我又不去给人下药,只是自己提一提罢了。”   王氏的脸立刻拉了下来,嘴唇紧紧抿着,这个小姑子自从沈珍珠成亲之后,再也不肯跟她多说一句话,现在更是明晃晃地来打她的脸。   潘氏把脸一拉,“你快回房,你的事情自有我做主。”   沈宝珠心里涌起一阵悲愤,若不是娘一直跟二婶作对,说不定她已经嫁去了沐家,这会子也跟着去了云州。   她的梦想破碎,现在还要拿她去结交大户人家给大哥铺路吗?一个娘家无钱无势、连字都不认识几个的乡下丫头,若是嫁去了县城,能有什么好日子等着我?   沈宝珠倔强地站在门口不肯离去,“娘,我不想想去县城。我听说县城里那些老爷少爷们,稍微有两个钱,就喜欢纳妾。”   潘氏心里虽然生气,碍着一大家子的面,强行忍住怒气劝道,“胡说,我看云檀去县城,卫家郎君也没说纳妾。”   沈宝珠看了沐氏一眼,然后对潘世道,“娘,云檀表姐有个举人爹,我爹又不是举人。”   潘氏这回终于不忍着了,“你爹不是举人,你哥将来是举人!”   沈宝珠张了张嘴,片刻后道,“娘,总之我不去县城。我无才无貌,不识字不会算账。去读书人家,人家说话我听不懂。去商户人家,让我算个账我连算盘珠子都不会拨拉。”   潘氏气得嘴唇发抖,若不是沐氏和孟氏在,她早就冲过去打女儿了。   沐氏实在看不下去了,“大嫂,不是我多嘴。自己的姑娘还得自己心疼,你自己都不心疼,指望嫁个高攀的人家让人家去心疼?闺女嫁在身边有什么不好,大嫂自己不也嫁在家门口的?宝珠这孩子说出去满镇子谁不夸赞,看在她伺候一家子十几年辛苦的份上,也莫要太勉强她。”   潘氏轻哼一声,“二弟妹,我难道不疼女儿?水往高处流,去县城有什么不好?难道嫁给乡下泥腿子就好?”   孟氏有些不高兴了,“大嫂,什么叫乡下泥腿子。我大哥也算是个手艺人,堂哥儿那孩子将来还要到镇上来开铺子的。大哥二哥和我当家的,不都是个小掌柜,谁比谁高贵的呢。”   沐氏点头,“三弟妹说的没错,连朝廷都说农为本,大嫂可不能看不起乡下泥腿子。咱们家的铺子,还有三弟的买卖,哪一样不是靠着乡下泥腿子撑起来的。”   妯娌两个联合起来挤兑潘氏,把个潘氏气得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沈老太太一阵哂笑,“算了,也是我多嘴,等老大回来再说吧。”   沐氏忽然加一句,“嫁去县城,可是需要一份像样的嫁妆,大嫂可要准备好了。”   潘氏阴着脸不说话,沐氏和孟氏稍微坐了一阵子,又联袂离开。   孟氏出门就开始小声骂,“过了个县试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我看沐太太也没像她这样张狂。”   沐氏劝道,“三弟妹,算了,你再看看别家吧,总是宝珠这孩子命苦。”   到了十字路口,妯娌两个各自分开,沐氏进了自家铺子,径直往后院去找女儿说话。   沈珍珠正在花池子旁边站着呢,见到沐氏后立刻道,“娘,您来的正好,我准备在这边角种两株鸡冠花,红彤彤的才好看呢。娘您跟三婶去老宅做甚?”   沐氏一五一十说给女儿听。   沈珍珠笑道,“娘,祖母这是请你们当打手去了。”   沐氏看了看前面,怕沈复年听见,“你祖母也为难你,但凡你大伯娘靠得住,她难道不想一眼天年。你祖母稍微放放手,你大伯娘就要惹祸。”   沈珍珠撇撇嘴巴,“别的事情上大伯娘还正常的很,只要涉及到咱们家的事情的,大伯娘立刻就昏头。为了能压咱们一头,她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我感觉大伯娘后半辈子活着的目的就是为了跟咱们较劲,您说她傻不傻。”   沐氏嗤笑,“刚开始你大伯娘并不跟我比,她娘家不如我,嫁妆不如我,嫁的男人不如我。自从她生了两个儿子后,她的胆子就大了。在你祖父的纵容下,她开始以长嫂自居,什么事情都想踩着我。”   沈珍珠骂了一句神经病。   沐氏虽然不大懂神经病是什么意思,但大致能意会到是骂人的话。   沈珍珠劝沐氏,“娘您别管了,这回就看宝珠敢不敢跟大伯娘犟下去。若是孟家二郎真是个手艺人,这门亲事倒是不错。宝珠喜欢的是表哥,但她这辈子都不可能嫁给表哥。既然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男人,那就挑个能让她衣食无忧的吧。”   沐氏笑骂道,“你小小年纪,哪里学来的这些歪话。”   沈复年见母女两个在后面说的热闹,也掀帘子跟了过来,“说什么呢?”   沐氏简略说了几句。   沈复年摸了摸胡子,“我去访一访那孟家二郎。”   沈珍珠心里叹了口气,虽然分家了,她爹永远都不可能真的彻底放弃老宅的人。这大概就是血缘的力量吧,他可以跟老太爷吵架,可以跟大伯不来往,对侄儿们却始终是关心较多。   沈珍珠赞通道,“爹您去问一问也好,宝珠才比我小了一岁多,不能再等了。”   一家子掠过沈宝珠的事儿不提,沈复年问女儿,“累不累?”   沈珍珠笑道,“不累,爹不用担心我,累了我会歇着的。”   沐氏也问女儿,“想吃什么,娘去给你买?”   沈珍珠摇头,“娘不用特意给我补,我听说补得太过了,孩子长得太大不好生。”   沐氏心里也纠结,不补吧,怕女儿亏着了,补吧,又怕不好生。   沈复年岔开话题,“娘子,快清明了,到时候做些蒿子馍馍吃,珍珠不是最喜欢吃那个。”   一家三口一起站在院子里说闲话,春风吹过,一阵花草清香味扑面而来。   沈珍珠十分喜欢这个味道,对沐氏道,“娘,咱们去挖些野菜回来做菜团子吃好不好?”   沐氏笑道,“好,吃了晌午饭再去。咱们别走远了,就在巷子尽头就有。”   沈珍珠点头,“那咱们回去吧,在这里耽误爹干活。”   沈复年送母女两个到门口,转回来继续干活。   沈珍珠挽着沐氏的胳膊,一路看大街上人来人往,感觉心情非常舒畅。   她忽然想起上辈子,一到这个季节,河边都是放风筝的人。平远镇也有条小河沟,明年可以买些风筝回来卖。   到了家里,沐氏扶着女儿回了房,“现在月牙天天看着东小间,也没时间回来,不行再买个丫头吧。”   沈珍珠摇头,“娘,不用了,小事情我自己来,忙不过来可以叫娘和刘姐姐帮忙。”   娘儿两个坐下,一边说闲话一边做针线活。   当天下午,母女两个果真拎着篮子一起去挖野菜,还带上了刘四娘。   午后的太阳仍旧很温暖,路边的小草都长了起来,中间夹杂着开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   沈珍珠看了十分欢喜,“娘,我想在咱们家的院子里弄个草坪,上面种一些这种小野花,一到春天多好看啊。”   沐氏笑,“人家种名贵的品种,偏你喜欢这些野花儿。”   沈珍珠蹲了下来,“野花儿好养活呀。”   沐氏把小板凳给女儿,“你坐着,别蹲下。挖两棵意思意思就行了,别压着肚子。”   沈珍珠拿着小铲子挖挖挖,挖着挖着,她忽然感觉到腹中咕噜一下,仿佛有条小鱼窜过一样。   她立刻坐直了身子,等了半天,忽然又是咕噜一下。   沈珍珠立刻无声地笑了起来。   沐氏奇怪,“笑什么?”   沈珍珠指了指肚子,“娘,它在动呢。”   沐氏立刻把头伸了过来,“你察觉到了?也差不多了,都快四个月了。”   小鱼冒了两次泡泡后恢复了平静,沈珍珠等了半天都没等到。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   沐氏笑着对女儿道,“它现在还小呢,你只能感觉有东西再动。等它大了,那动静就大了,到时候怕你夜里睡觉都不得安生。”   沈珍珠忽然凑过来低声问,“娘,生孩子真的很疼吗?”   沐氏怕吓着女儿,想了想之后道,“刚开始是很疼,等最后你就顾不得疼了,只想赶紧生下来。”   沈珍珠在心里感叹,无数的母亲怀着一腔孤勇,冒着生命危险孕育新生命,生孩子那么疼,心里想的却是孩子健康就好。   她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刘四娘,如她这样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一辈子内心平静,倒是有一份常人难得的淡然。   母女两个挖了一小篮子野菜后,又一起归来。仨人一起动手,磨了糯米面,与切碎的野菜混在一起做成丸子,蒸熟后就可以直接吃。   菜团子一蒸熟,沐氏给女儿盛了两个,“尝尝。”   两个菜团子一个是原味的,一个是加了糖的,沐氏怕原味的太寡淡,特意做了两种。   沈珍珠咬了一口原味的,满口清香,中间混合着糯米的糯香,十分可口。那加了糖的又带着一股香甜,味道也不错。   沈珍珠一口气吃了五六个丸子,沐氏怕她撑着,不许她再吃。   到了夜里,沈复年带着月牙一起归来。   月牙进门就找沈珍珠,“姑娘,姑娘。”   沈珍珠笑问,“有什么喜事?”   十三岁的月牙笑起来眼睛就真的跟月牙一样,十分讨人喜欢。   她凑过来对沈珍珠道,“下午有东街的人来买东西,跟我说老宅里的事儿,听说宝珠姑娘晌午没吃饭,一直在床上躺着呢。”   沈珍珠吃了一惊,“宝珠居然有这份胆量。”   别说沈珍珠不相信,连沐氏也有些怀疑,“宝珠一向最怕她娘,如何敢负气躺在床上不吃饭。”   月牙却道,“太太,那人说的真真的,说是听到大太太骂宝珠姑娘,说什么不吃饿死你!”   沐氏蹙眉。   沈复年却不在意,“娘母两个吵吵闹闹不是什么大事。”   众人都没在意,包括老宅里的人。   沈复生夜里回来后听说女儿闹脾气,十分吃惊,这个女儿非常乖顺,何曾这样闹过。   等听沈老太太说了其中的缘由,沈复生纠结起来。   凭良心说,沈复生还是比较喜欢自己觉的女儿的。他觉得宝珠跟侄女比起来,简直就是贤良女子的典范。   作为亲爹,但从疼女儿这方面来考虑,他是希望女儿嫁在家门口的。孟家二郎有手艺,开个小铺子应该不是问题。这一二年镇上越来越繁荣,□□匠家里也不可能吃下所有的客人。这个时候就看谁有魄力,能早点开起来,将来未必就比袁差。   可潘氏早就给他上了眼药,女儿一定要嫁到县城去,找个好人家嫁,到时候儿子在县城也有个依靠,衣食住行都不用再花钱。   沈复生一时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   潘氏仍在骂骂咧咧,“反了你的,不吃饭就饿着吧。”   王氏肚子大了,最近很多活儿都没法干,沈宝珠接过重担,伺候一大家子。她忽然躺下不干活,潘氏可不就得顶上。   沈宝珠晌午就躺下了,潘氏干了大半天的活儿,心情不顺。到她这个年纪,谁家不是媳妇女儿干活,她还要伺候一大家子。   沈老太太眯了眯眼睛,亲自拿起一个碗,盛了些饭菜送到沈宝珠屋里。   “宝珠呀,不能跟自己的身子骨较劲,吃一些吧。”   沈宝珠见老祖母来了,低声道,“多谢祖母,我没胃口。”   沈老太太坐在孙女床边,低声道,“宝珠呀,祖母知道,你原来喜欢沐家小子。”   沈宝珠的眼神落寞,“祖母,是孙女痴心妄想。沐表哥一表人才,也就霍姑娘那样的才能配得上他。”   沈老太太没见过霍英莲,却听说过霍英莲是个绝色,且身怀武艺,十分潇洒。   她拉着孙女的手道,“宝珠呀,不怪你,沐家的男人都是那样,招人喜欢的很。祖母知道你心里难过,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哭一哭也行。”   沈宝珠第一次听到有人跟她说这种话,立刻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祖母,我不想去县城。”   沈宝珠用脚指头都能想到去了县城自己会过什么样的日子,如果她嫁的人家好,她娘肯定会让她不停地贴补娘家,就跟她娘当年贴补潘家一样。可这种好人家,人家哪里肯要自己,难道我要去给人家做妾?若果嫁的人家不好,娘肯定会骂自己无用。   不管怎么样,她都要受气。她已经不能嫁给自己心爱的男人,难道还要一辈子受气吗?   沈老太太拍了拍她的后背,“宝珠呀,祖母帮不了你了。你娘的心大了,我老了,弹压不住她。这回能不能留在平远镇,就看你自己的了。”   沈宝珠睁着泪眼迷蒙的眼睛看着沈老太太,“祖母,我要怎么办?”   沈老太太看了看旁边那晚饭,“你先吃两口再睡。”   沈宝珠肚子也饿了,但想到自己的目的,她摇了摇头,“祖母,我吃了,我娘就更不会饶了我。”   沈老太太端起碗,挑起一口饭喂进她嘴里,大声道,“宝珠啊,饭还是要吃好的,不然家里人多担心呀。”   沈宝珠忽然被喂了一口饭,有些不知所措,沈老太太继续道,“你不吃?为甚不吃啊,不管什么事儿,不能跟自己的身子骨过不去呀。乖啊,吃一口。你真不吃啊,你不吃我吃了啊。”   说完,她又挑一口喂给沈宝珠,“嗯,今儿这饭菜不行啊,你娘做饭的手艺还是不如你。”   她快速喂给沈宝珠吃,喂了几口后她收回碗筷,自己吃了几口,“你真要不想吃就算了。”   沈老太太唉声叹气出了门,碗里的饭少了许多。到了餐桌旁边,她将剩下的饭倒进自己碗里,“老大家的,宝珠也是大姑娘了,往后在人前,你莫要随意骂她,也给她留些脸。”   潘氏自己做姑娘时没有得到过家里人的尊重,对女儿一向也是比较随意,闻言敷衍地回了一声,“知道了。”   沈复生有些担心女儿。   潘氏却道,“一顿两顿不吃,饿不坏的。放心吧,明日早上保证会爬起来吃饭的。”   潘氏了解女儿,一天三顿饭从来不少,不然怎么能长出圆圆的脸蛋。   转天早上,潘氏失算了,沈宝珠仍旧不肯起来。别说做饭了,连吃饭她都没兴趣。   沈老太太又端着碗去劝孙女,然后摇头叹气走出来。   一连三天,沈宝珠不吃不喝,就这样躺在床上,原来略微有些肉肉的脸瞬间瘦了下来。   沈复生有些担忧,劝潘氏,“不行就让宝珠嫁在附近吧。”   潘氏咬牙切齿道,“这个家里我说话还算什么,连她都开始跟我别苗头。除非我死了,不然她休想。”   沈宝珠听说她娘仍旧要让她嫁到县城去,继续躺在床上。这回是真的不吃不喝了,沈老太太端进去的饭她一口不动。   前几日在沈老太太的帮忙下,她每天多少吃了两口。趁着潘氏婆媳不注意,沈老太太会喂她喝点水。   这回真不吃不喝,沈宝珠瘦的更快了。   又过了三天,沈宝珠只剩下一口气吊着。她眼神涣散,嘴唇干裂,圆圆脸蛋上的红润早就消失不见,下巴也瘦尖了。   潘氏气得又哭又骂,“这是拿刀戳我的心啊,我是为了谁,我还不是为了你好,不知好歹的东西。那乡下泥腿子有什么好,你个瞎眼瞎心的东西!”   沈老太太呵斥道,“行了,你哭什么,你真是为了她?你想让她去高攀,也看看你有什么东西。你是不是还想着让她跟你一样在婆家做个贼?我告诉你,就算宝珠真嫁去了好人家,我沈家也不是你潘家,指望喝姑娘的血过日子!”   潘氏愣愣地看着婆母,“亲兄弟姐妹,相互帮衬一些怎么了?”   沈老太太对着她呸了一声,“别把你潘家那些臭毛病给我带过来,亲兄弟姐妹互相帮衬,我怎么没见你去帮衬老二和老三?你眼里只有自己的兄弟才是兄弟吧,我沈家的二郎就是眼中钉肉中刺!”   潘氏继续哭,“我在这个家里辛辛苦苦十几年,娘难道就是这样看我的!”   沈老太太冷哼一声,“这些日子我太纵着你了,文清过了个县试,你眼睛长到了头顶上。你已经祸害了文清的亲事,难道还要祸害宝珠和文岳?”   旁边王氏倏地抬起头看着沈老太太,片刻后又低下了头。   沈老太太继续道,“宝珠是个热心肠的好孩子,从小到大,你对她不是打就是骂,你心里不把她当人,小事情也就罢了,这等人生大事你还想拿她去换好处,她心里存了死志,你也别哭了,等过两天她咽了气你再哭也不迟。”   说完,沈老太太起身就回了房。   沈老太爷闷声道,“就这样让她闹下去?也是你对这些丫头太纵容,一个个都要拿父母的强。要我说,拎起来打一顿,马上就好了。”   沈老太太讥讽道,“除了打人你还会干什么呢,哦不对,你连打人都比不过人家。”   沈老太爷立刻想到自己被沐老太爷抽的嘴巴子,抖着手指着沈老太太,“谢兰芝,你要是不想过,你滚回老二家去,沐老二正在那里呢!”   谁知沈老太太立刻起身,“以为我稀罕在你这里!”   沈老太太真走了,这回她没去沈复年家中,她住到了沈复年的铺子里。沈复年让沐氏把铺子后面收拾好,晌午让月牙送来热菜热饭。   沈老太太人虽然走了,心里仍旧记挂沈宝珠。她不在家里,谁会真正关心她呢。   但沈老太太知道,此事不能再把二儿子牵扯进去了。   转天上午,沈老太太去找沈二太爷,说大儿子夫妇刻薄亲女儿致死,她无力管教,自请下堂! 第75章 骂兄弟;劝姨母   沈二太爷吓了一跳, “弟妹,孩子们不听话慢慢管教就是。几十年老夫老妻了,吵吵闹闹也正常, 何必说这种吓死人的话。”   沈老太太给沈二太爷行个礼,“二哥,我家里的情况你是晓得的。沈老五年轻的时候除了闷头干活, 什么都不管。四个孩子的婚嫁,他除了捣乱就没给我出个正经主意。现在儿孙一大群了, 换做旁人家的老婆子, 早就安享天年, 偏我整日还在为家里这些小事情思虑。我累了, 不想伺候这一大家子了。我跟沈老五分开住也不合适, 不如自请下堂,往后我想住哪里就住哪里。”   沈二天爷吸了一口旱烟,“弟妹,我晓得你不容易。这一个家里总会有个人多操心一些, 老五是个直肠子, 弟妹素来是个细心人, 可不就得你多操些心。”   沈老太太叹口气, “二哥, 别的事情也就罢了。孩子们一辈子的事情, 我没办法闭上眼睛假装看不见。当年老大的婚事我就是图表面好看, 结果娶了潘家这个表面光的祸害精。老大家的进门的时候多好啊, 懂事、勤快、嘴甜, 可我没想到她是个心胸狭隘睚眦必报的人,表面乖顺,心里却想着什么时候把底下的兄弟们都踩在脚下。”   她又长出一口气, “这门亲事我没看好,等文清的亲事,我就懒得插手,结果,还是个驴粪蛋子表面光。”   沈老太太忽然想到菊花酒的事情沈二太爷并不知道,也不敢多说,毕竟是自己的孙媳妇,再不好也要护着。   “轮到宝珠这丫头,她娘眼见着就要把她称斤做两卖了,我虽然老眼昏花,但也不能眼看着她去别人家受苦呀。宝珠在床上躺了七八天,不吃不喝,估计马上就要不行了,她娘还是不松口。二哥,我无颜回去见这丫头。她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满心希望我能劝动她爹娘。”   沈二太爷正色问道,“弟妹,这事儿我也听了两耳朵。娘儿们吵吵闹闹常有的事情,我倒没放在心上,真有这么严重?”   沈老太太叹气,“二哥,我今日是来说我的事情的,宝珠的事情容后再议。”   沈二太爷笑道,“弟妹说的气话我晓得,你操劳了一辈子,儿孙一大群了,哪能说撂开手就撂开手。弟妹且先去复年家里歇歇,我去问问老五。婚姻大事父母做主原是没错,也不能把孩子往死里逼。”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让二哥费心了。”   沈二太爷对旁边安安静静坐着的沈珍珠道,“珍珠,带你祖母回去,路上当心些。”   祖孙两个相互搀扶一起离开了沈二太爷家,等她们走后,沈二太爷抄起烟杆就往沈复生家中去。   等他到的时候,沈老太爷正坐在廊下生气呢。   “老五。”   听见人叫,沈老太爷立刻起身,“二哥来了。”   沈二太爷点头,“丫头怎么样了?”   沈老太爷又生气,“这丫头也不知道像谁,倔的很。才刚她娘已经能答应她的请求,她还是不肯起来。说什么她娘说的不算,后面定然会反悔。”   沈二太爷笑一声,“别怪孩子不信你们,定然是你们没少蒙骗她。”   沈老太爷气哼哼的,“一个丫头,就敢这样要挟长辈,都是被珍珠带坏了。”   沈二太爷看了他一眼,“怎么,你也想把孙女卖到县城去?”   沈老太爷下意识反驳,“嫁到县城去难道不比镇子上好?”   沈二太爷哼一声,“我还不知道你心里那点主意,看人家沐家孙女嫁到县城去了,你也动心。你也不想想,论门第,论财力,你比的上人家沐家?我说你活了快六十年了,什么时候能长大一些,别成日家做那些春秋大梦好不好!”   沈老太爷瞪圆了眼睛,“二哥,怎么又成我的错了?”   沈二太爷冷笑一声,“你为了自己的私心,这些年折腾儿子,折腾媳妇,现在又要折腾孙女。若不是你纵容,复生两口子敢在家里这样?敢去复年的铺子里放火?当年往弟妹家求亲的时候你难道不知道那些事情,既然决定娶人家,就要大度些。你这干醋喝了几十年,什么时候是个头?”   沈老太爷老脸通红,“二哥,你别胡说,这都什么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我是为了孩子们好。”   沈二太爷敲了敲烟杆,“弟妹再能干,是个妇道人家,有你在背后撑腰,她自然压不住复生两口子。就因为你不修德行,把家里闹成个这个样子。好好的屋里人你不晓得珍惜,成日家作妖,好了,才刚弟妹去找我,要自请下堂,往后你就一个人作吧。”   沈老太爷瞠目结舌,“她要,她要自请下堂?”   沈二太爷又哼一声,“老五,你白活了一辈子。我跟你说,弟妹是个心性坚定的人,不像你,今日闹脾气明日就好了,一辈子跟个孩子一样。她是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说那些绝情绝义的话,这回她铁了心要离开你,你等着做老光棍吧。”   沈老太爷惊得结结巴巴道,“二,二哥,她肯定是说的气话,您别听她的。上回她去老二家里住了个把月,最后不还是乖乖地回来了。”   沈二太爷又看了她一眼,“事不过三,你好生把家里的事情理一理。弟妹跟了你几十年,满头白发了,还要操这么多心,你可真算个男人。”   沈二太爷说完这话,不等沈老太爷反应过来,起身就走了。   那头,沈珍珠已经把沈老太太扶进了铺子后院。   沈老太太拉着她坐下,“别累着你。”   沈珍珠笑着坐在旁边,“我不累,祖母别担心我。”   沈老太太看着笑意盈盈的大孙女,忽然感慨起来,“前年那会儿,得亏你自己稳得住。但凡你自己松了口气,你爹娘早晚也会妥协。现在多好啊,你们一家子终于熬出来了。”   沈珍珠笑道,“祖母,人这一辈子,总会有些沟沟坎坎。不过我命好,有爹娘一直帮衬我,不管我怎么胡闹,他们都没反对过。”   沈老太太也笑了,“别信命,要是信命,你现在说不定跟着你姑妈一起和胡老太太吵架呢。”   沈珍珠立刻大笑起来,“我才不要,我不会吵架,我只会打架,一天把二表哥打三顿,姑妈心疼的肯定要休了我。”   沈老太太伸手摸了摸大孙女的头发,“祖母有时候也羡慕你,当年我若是像你一样坚持,说不定就不用嫁给你祖父了。”   沈珍珠咳嗽一声,“祖母,祖父也有他的好,他还是很愿意听你的话的。况且,我听说曾祖父和曾祖母十分喜欢您。若是公婆不喜,男人再好,时间长了日子也难熬。”   沈老太太轻笑,“你说得对,这可能是我的命,不信也没办法。”   沈老太太的眼神有些空洞,她轻声对沈珍珠道,“你外祖父年轻的时候风度翩翩,说话十分温柔。每次见到我,他都笑眯眯地喊我兰芝妹妹。那时候我就跟之前的宝珠一样,满心做着美梦。后来,他娘说我性子太硬,脾气又倔,我们不合适,亲自聘了你外祖母。你外祖母十分温柔,还读过书,看到他们两个在一起时的样子我才知道,他娘说得没错,我们确实是不合适的。就像宝珠和你表哥一样,两个人都好,但不合适。”   沈珍珠温声劝道,“祖母,都过去了。”   沈老太太笑道,“是啊,都过去了,我老糊涂了,居然跟你说这个。”   沈珍珠又道,“祖母,您就住在这里吧,晚上我让月牙过来陪您。”   沈老太太嗯一声,“好。”   她又看了看沈珍珠的肚子,“过一阵子就要显怀,你的衣裳不能穿太紧了。”   沈珍珠点头,“祖母放心吧,我娘都给我预备好了。”   沈老太太就在铺子里不走了,当天,沈复瓯来请老母亲去他家里住,沈老太太拒绝。   沈珍珠一直在等老宅的消息,当天下午,沈文岳一头扎进了铺子里。   沈珍珠正好也在,一把抓住他,“文岳,乱跑什么。”   沈文岳拽回自己的衣裳,“大姐姐,我找祖母。”   沈珍珠问道,“你找祖母有什么事情?”   沈文岳见沈珍珠表情严肃,往后退了一步,他从小就怕这个堂姐。   “祖父让我来告诉祖母,姐姐起床了,问祖母什么时候回去?”   沈珍珠立刻追问,“宝珠起来了?吃饭了没?是谁把她劝起来的?”   沈文岳不敢撒谎,“是祖父,祖父说让姐姐放心,他作保,没人敢把她嫁到县城去。”   沈珍珠婉转一笑,“我晓得了,你回去吧。”   沈文岳犹豫片刻后道,“大姐姐,我还没见到祖母的面呢。”   沈珍珠回道,“你就说祖母说的,我知道了。”   沈文岳的眼睛瞬间睁大,心里嘀咕,什么叫祖母说的,明明是你说的。   沈珍珠抬起下巴看着他,“怎么,我不能代替祖母?祖母说过了,凡是有人来找,我可以全权做主。祖母累了,正在歇着呢,你别去烦她老人家。”   沈文岳到了别人的地盘,老实的很,“那我就照大姐姐的话说,要是祖父骂起来,我可说是你教我的。”   沈珍珠挥手,“去吧去吧,跟我吵嘴的时候胆子那么大,怎么见到祖父就成了耗子胆。”   沈文岳嘴里嘀嘀咕咕地走了。   沈复年看了沈珍珠一眼,没有说话。   沈珍珠赔笑脸,“爹,不是我不敬祖父。祖母这个时候回去,还是要操心。今儿早上我给祖母梳头的时候发现祖母的白头发多了许多,让她在咱们家多住一阵子吧,好生修养修养。老宅里一堆的事情,整天吵吵闹闹的。”   沈复年嗯一声,“问问你祖母晌午想吃什么。”   沈文岳带了一句空话回去,沈老太爷又开始生气,开始在家里骂骂咧咧,“还想要怎么样?不是已经把丫头喊起来了!”   沈老太爷十分暴躁,他一辈子没哄过女人。老了老了,沈老太太忽然要跟他决裂,这对于被屋里人管了一辈子的沈老太爷来说无异于天塌了。   他自小脾气臭嘴巴臭,沈老太太过门后没多久,就制伏了这头犟驴。被管了一辈子,他已经习惯了作天作地然后被屋里人收拾的日子。   忽然间她说我不跟你玩了,你爱怎么作就怎么作吧。   沈老太爷急了,沈二太爷一走他就把潘氏骂了一顿,然后自己向沈宝珠保证,肯定在附近给她找婆家,让她先起来吃饭。   潘氏一遍骂一边哭着给女儿做饭,抱着她洗漱、喂饭。   不管老宅里怎么闹,二房这次没有一个人掺和进来。沐氏每天照顾婆母饮食,沈珍珠陪老太太说说话,至于大房的事情要怎么处理,连沈复年都沉默以对。   就在沈家鸡飞狗跳的时候,远在几百里路以外的郭怀旭收到了家里的信。   小门小户人家传信,主要还是靠人带。沈复年的信通过好几个车马行转送,花了将近二十天才到郭怀旭手中。   郭怀旭正在铺子里跟两位丫头说话,这两个丫头是大户人家的丫头,家里小姐嫌首饰款式老气,听说萃华楼有个年轻师傅心灵手巧,特意来问一问。   郭怀旭仔细问过了这家小姐的喜好,还有个人脾性什么的,正在思索要怎么做一款小姐喜欢的首饰。   出门办事回来的伙计将一封信扔到郭怀旭面前的柜台上,“小郭,我去车行取东西,有你的信,给你带回来了。”   郭怀旭低头一看,认出沈复年的字迹。   以他对岳父的了解,寻常小事定然不会给自己写信,遇到难处也会自己解决。能写信告诉自己的,要么是大悲,要么是大喜。   郭怀旭将信放进袖子里,对着那两位丫鬟道,“两位姐姐说的意思我已明白,明日我画个样子给姐姐们看看,到时候哪里有不足的,还请多指点。”   两个丫鬟捂嘴笑,“家书抵万金,郭师傅想是急着回去看信呢,我们先走吧。”   郭怀旭笑着鞠躬,“慢走不送。”   为了避免被大姑娘小媳妇们围观,郭怀旭从来云州第一天就对外宣称自己已经成家,平日里对女客们十分守礼,从不多看一眼,也不会与人调笑。   他这样正经,那些富贵人家的女客更是喜欢。谁不喜欢俊俏郎君呢,更别说这种正经人。想想家里那些浪荡子,整日里就琢磨怎么多弄两个美妾。   丫鬟们打趣完了后结伴离去,郭怀旭按捺住内心的焦急,找了个无人的地方拆开了信。   信上面很简答,只有几句话:珍珠有孕,已三月。问舅舅舅母好,问亲家姨母和舅爷好。   这么简单的一封信,十分符合沈复年的风格。可就这一句话,却让郭怀旭看得心潮澎湃。   他想起几个月前夫妻间的耳鬓厮磨,日日恩爱的情景似乎还在眼前。当时候他就觉得,没有任何阻拦的水乳交融,说不得就会有结果。   郭怀旭脸上带出了笑意,他将信折好收起,带着一脸微笑进了作坊。   大伙儿纷纷奇怪,郭师傅平日进作坊都是不苟言笑,怎么今日脸上的喜气止都止不住。   不管人家怎么打听,郭怀旭一概笑着应对,并没有往外透漏一个字。   郭怀旭算着日子,等到沐云舟休沐那天,他跑去找姜掌柜。   “掌柜的,我下午想请半天假。”   姜掌柜看他一眼,“又要去探亲?”   郭怀旭笑着拱手,“还请掌柜的应允。”   姜掌柜嗯一声,“去吧,早些回来,明日还有几家客人指明要见你呢。”   不是姜掌柜不肯放人,是这小子太招人喜欢了,不光打的首饰好,还十分贴心,来这里点名找他的富贵人家的女客越来来越多。   郭怀旭辞别姜掌柜,买了些礼物直奔沐家。   沐云舟正好在家里,听见郭怀旭敲门,赶着过来开门,“怎么今日过来了?你不攒着你的假?”   郭怀旭笑着进门,“也不在乎这一天半天的,大舅和舅妈呢?”   沐云舟关上门,“我爹带着我娘会友去了。”   郭怀旭诧异地看着他,“怎么没带你一起去?”   沐云舟双手背在后面往屋里走,“我娘说别人家都是儿孙成群,我一个老光棍,带出去丢人。”   郭怀旭忍不住发笑,“表哥才多大,怎么就是老光棍了。”   郎舅两个进了正房明间,郭怀旭放下手里的礼物,“那得亏我来了,不然表哥在家岂不无趣。”   沐云舟让郭怀旭坐下,“才刚在看书呢,你来了,正好歇歇。”   郭怀旭笑道,“那我打扰表哥了。”   沐云舟给他倒茶,“胡说,你不来,我难道一直干坐着不成。等会子我要去你姨母的铺子里,你去不去?”   郭怀旭还从来没去过霍家的铺子,心里也有些好奇,“表哥去做甚?”   沐云舟也坐下,“去看看,搭把手也行。”   郭怀旭唔了一声,“姨母铺子里生意怎么样?”   沐云舟摇头,“一般,你姨母不是做生意的料子。她铺子里的收益,现在怕是还赶不上英杰出诊挣的钱多。英杰最会调理身子,许多有钱人家的老太太喜欢找他配一些养身的丸子。他性格温和又讨喜,老太太们每次都会给打赏。”   郭怀旭回道,“这样也好,姨母辛苦多年,小舅能撑起家业,她也能歇歇。”   沐云舟叹口气,“可惜她不是这种性子,你姨母照顾英杰照顾习惯了,现在英杰开始挑起养家的重责,她反倒心里愧疚,觉得自己做的不好,让体弱的弟弟来养自己。”   说完,沐云舟忽然反应过来,“你过来没什么事情吧?”   郭怀旭想说,又有些不知该怎么开口,沉默片刻后道,“爹来信了。”   沐云舟哦一声,“姑父居然给你写信了,快给我看看,发生了什么大事?”   郭怀旭把信递给沐云舟,沐云舟抖开一看,瞬间就笑了起来,“我说你小子怎么脸上跟开了花一样,原来是要做爹了,恭喜恭喜。这么好的消息,咱们早点去告诉你姨母,跟我走,我带你去逛逛墨香坊。”   不等郭怀旭一杯茶喝完,沐云舟拉着他就往外走。   沐云舟锁了门,带着郭怀旭直奔墨香坊。   到了墨香坊坊口,许多店家掌柜认出了沐云舟,纷纷打招呼,“沐公子来了,哟,霍大夫也来了,今儿气色不错。”   郭怀旭并不解释,微笑以对。   沐云舟打开手里的扇子,带着郭怀旭穿过不算拥挤的人流,踱步进了霍家的铺子。   “英莲,我给你带了个客人过来。”   霍英莲正在整理东西,一抬眼看到对面的郎舅两个。一个身着白袍,折扇轻摇,一双桃花眼笑得多情迷人。另一个身穿青衫,双手背后,如玉一般的面庞上带着温和的微笑。   霍英莲立刻放下手里的东西,笑着走了过来,“旭哥儿来了。”   郭怀旭拱手鞠躬,“姨母安好。”   霍英莲示意他起身,“别这么多礼。”   沐云舟收起扇子,温声问道,“在忙什么,我来给你帮忙。”   霍英莲摇头,“没事的,我自己可以。难得旭哥儿过来,你怎么把他带到这里来了。”   沐云舟笑道,“我这里有个好消息要跟你分享。”   霍英莲诧异,“什么好消息,又没到秋闱时候。”   沐云舟从袖中掏出信,递给她,“你要做姨祖母了。”   霍英莲伸头一看,立刻笑了出来,“这可真是个好消息。”   沐云舟心里发酸,我儿子还没影呢,你就已经是姨祖母了,真是没天理。   他见霍英莲盯着信纸发呆,侧头一看,见她眼里好似闪着泪光。   沐云舟立刻心疼起来,“怎么啦,高兴成这样。”   霍英莲挥开他的手,“四姐姐和四姐夫要是泉下有知,肯定也会高兴的。”   郭怀旭听到这话后心里也有些感慨,唯恐霍英莲多思多想,主动岔开话题,“姨母近来可好,小舅身体怎么样了?”   霍英莲眨了几下眼,将眼里的湿润憋了回去,“都好的很,你晚上别走了,等会子我回去做饭。”   说完,她看向沐云舟,“云舟,你去帮我把英杰接回来好不好?”   沐云舟笑得眼睛弯弯的,“好,我去接英杰。别急,趁着旭哥儿来了,我们帮你干些活儿再走。放心吧,英杰肯定又被哪家老太太绊住脚了。”   霍英莲笑骂,“别胡说。”   她又看向郭怀旭,“旭哥儿准备什么时候回去看看?到时候跟我说一声,我给珍珠准备一些礼物。”   郭怀旭心里想了想,“我预备端午节回去,姨母不用准备礼物。路途遥远,路上也不便。”   霍英莲没有坚持。   那边,沐云舟已经将折扇插进腰带里,袖子一撸,就去搬地上的一摞纸。   霍英莲新进了一批纸,晌午刚到的,还没拆封呢。   见沐云舟去搬纸,霍英莲急忙阻拦,“云舟你把东西放下,你的衣裳不耐脏,别搬了。”   沐云舟看了看自己的白袍子,又看了看墙面,那上面挂了一件大围裙。   他脱掉自己的白袍挂在墙上的钩子上,又将那大围裙戴上,“这样就好了。”   霍英莲仍旧道,“有些沉手,还是我来吧。”   沐云舟将一大摞纸搬起,“虽然我没有你厉害,但我好歹也是个男人,搬这点东西算什么。”   郭怀旭也走上前帮忙,“姨母,我们来吧,您歇着。”   沐云舟将那一摞纸搬到案桌上,“英莲,这纸倒是不错,你这眼光越来越好了。”   霍英莲不上当,“你别给我戴高帽子,这个小铺子只能管着家里的吃喝,要是英杰像你这样读书,我可能都供养不起。我本来想去当个杀手或者送镖,那个来钱最快,可我又不放心家里。”   沐云舟听到杀手两个立刻吓得腿都软了,“好英莲,你可千万别去当什么杀手,那种刀口舔血的日子可不能过。你放心,等我中了举人,我先不急着参加春闱,我先去找份差事,我肯定能养活你们的。”   霍英莲的脸上不着痕迹地染上了一丝红润,“你快闭嘴!”   当着外甥的面,霍英莲恨不得把沐云舟的嘴巴缝上。   郭怀旭忽略掉沐云舟和霍英莲之间的,也劝她,“姨母,日子还能过得下去,倒不必去涉险。我听表哥说小舅现在能养家了,姨母可能觉得让体弱的弟弟养家于心不忍。可姨母站在小舅的立场想一想,姐姐照顾他十几年,为了他年过二十没嫁人,小舅心里定然也是愧疚的。现在他凭着自己的本事能养活姨母和六叔,我想小舅心里肯定是十分高兴的。姨母,小舅以前体弱也就罢了,现在他有了本事,姨母可以放开手,让他自己去闯荡闯荡。”   霍英莲解释道,“你们误会了,做杀手也不一定就是要去杀人越货。有时候哪里有厉害的山匪,或者有一些江洋大盗,官府会出高价悬赏,这种买卖做一笔有时候就能吃一年。你们别担心,我不会去冒险的。”   沐云舟仍旧不放心,“你可千万不能去做这些事情,不然英杰多担心呀。他前几日还悄悄跟我说,他要多攒些钱,以后操办家里的大事。你看,你们姐弟两个的日子现在还是不错的,有吃有喝有结余,多少人梦想中的日子就是这样的。”   郭怀旭笑道,“表哥别说了,姨母心里都有成算。”   沐云舟哼哼一声,“你小子日子过得滋润,就会说风凉话。”他好不容易看好的人,好不容易让她内心接受了自己,可不能有半点闪失。   郎舅两个帮霍英莲把货物整理好,沐云舟换过衣裳,“我去接英杰了,等会子我直接去你家里。”   他抬脚就要走,霍英莲喊了一声,“站住。”   沐云舟停下脚,笑看她,“何事?”   霍英莲看着他的腰间,“你的腰带成了死结。”   沐云舟低头一看,刚才忙乱中,他的腰带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死结,玉佩的绳子也缠在上面。   他伸手去解那个死结,解了半天还没解开。原谅他一个书生,手没有郭怀旭那么巧。且他为了拿笔杆方便,指甲都剪得非常短,解绳子很费劲。   过了好久,沐云舟放弃了,他将双手一摊,“英莲,你帮我解吧。”   霍英莲脸上又露出一点红,低声呵斥道,“别胡说,旭哥儿,你来给他解。”   郭怀旭握拳放在嘴巴下面咳嗽一声,然后缓步走了过来,“表哥,我来吧。”大庭广众之下的,让姨母给表哥解腰带,郭怀旭也觉得不合适。   郭怀旭看着那缠成一团的绳子,细细找到源头,开始拆解,没两下就把几根绳子解开,又给他打了个活结,将玉佩给他挂好。   沐云舟夸赞道,“旭哥儿手真巧。”   他呼啦一声挥开扇子,“我先走了,旭哥儿你照看好你姨母。”   郭怀旭笑着点头,“我晓得,表哥快去吧。”   等沐云舟一走,来了两个客人,霍英莲招待客人,郭怀旭在一边旁观。   他观察了半天,心里相信了沐云舟的话,霍英莲可能真的不适合做生意。人家要什么东西,如果没有,她就真的说没有,然后才推荐别的。且人家稍微面露出不喜的神色,她就容易放弃。   等客人走后,郭怀旭问霍英莲,“姨母,明年表哥就要秋闱了,你有什么打算吗?”   霍英莲有些不大自在,被外甥问自己的终身大事,她有些放不开。   郭怀旭继续帮她整理东西,“姨母莫要放不开,姨母别把我当外甥,只当好友。表哥与我自幼/交好,若是姨母不反对这门亲事,到时候我拿个大,在中间做个媒人。”   霍英莲背对着郭怀旭,“旭哥儿,我跟他差着辈分,不合适。”   郭怀旭笑道,“姨母,平日里您总是跟我说莫要拘泥于辈分,怎么现在反倒自缚手脚。姨母只问自己的心意,愿不愿意跟表哥在一起,喜不喜欢他这个人。你们原就不是血亲,不必在意这个。若是为了这个劳什子的辈分误了姨母的终身,姨母全当没找到过我。”   霍英莲听他说什么喜欢不喜欢的,耳朵根子都开始发烫,“怎么你跟你表哥混久了,嘴里也开始说些不正经的话。”   郭怀旭忍着笑意,“姨母,这是大事,怎么能叫不正经。姨母不知道,当初我和珍珠的亲事也是波折重重。可只要心里认准了那个人,什么困难都不是问题。”   霍英莲站在那里,若有所思。 第76章 姨母强了表哥   片刻后, 霍英莲道,“回去吧,这些事情往后再说, 说多了,会影响他秋闱。”   郭怀旭瞬间明白过来,有根胡萝卜吊着, 表哥才肯上进。   他点点头,“好, 我跟姨母回去。”   霍英莲锁了铺子, 带着外甥准备走。   旁边冯掌柜正好看见, 打了个招呼, “霍掌柜今日回这么早。”   冯掌柜一抬头, 看着郭怀旭有些不敢认,“霍大夫这一阵子长高了不少。”   霍英莲只笑着打招呼,并未解释,缓步往坊口走去。郭怀旭跟在后面, 双手背在身后。   出了墨香坊, 为了抄近路, 霍英莲捡了一条小巷子走。刚进小巷子没几步, 忽然, 霍英莲伸手一拦, 将郭怀旭护在身后。   郭怀旭明显感觉到霍英莲身上一股杀气瞬间散发开来, 他也收起脸上的笑容。   霍英莲看了看巷子左边的墙, 对着那里喊道, “出来吧。”   一道绿色的身影从墙那边越了过来,然后另外几个身影跟下饺子似的扑通扑通翻了过来,其中有两个还栽到了地上。   霍英莲忍不住嘲笑, “吴大呆,你不能带两个身手好的人来吗?”   吴大呆把手里的刀往地上一扔,缓步走了过来。   郭怀旭抬头看向这个云州城有名的街头恶霸,见他眼中的表情十分严肃,看起来并不是来打架的。   吴大呆走到霍英莲面前,伸起手想去摸她的脸。   郭怀旭刷一下抬手,将吴大呆的手打掉,然后一个侧身站到了霍英莲面前,“吴公子,请自重。”   吴大呆以为是霍英杰,倒还算客气,“霍大夫,你让开,这是我跟你姐姐之间的事情。”   霍英莲的身影从郭怀旭身后传来,“旭哥儿,你站到一边,不用担心我。”   郭怀旭从来没见过霍英莲打架,不知她到底有多厉害,见到对方一群莽汉,虽然心里有些发憷,仍旧坚定地站在前面,“不行。”   吴大呆没有动粗,而是隔着郭怀旭问霍英莲,“霍英莲,我最后一次来问你,你真的不愿意嫁给我吗?”   霍英莲笑,“我说过很多次了,我们不合适。”   吴大呆喊道,“哪里不合适了,我们都是习武之人,去了我家里,你想怎么打架都行。你弟弟身体不好,我家里家财万贯,可以养他一辈子,你也不用再守着那个小铺子给别人赔笑脸。你知不知道,我看到那些虚伪的读书人为了多看你两眼跑去你铺子里买东西,我就想打折他们那的狗腿!”   霍英莲柳眉倒竖,“我说我铺子里的生意怎么越来越差,原来是你在捣乱!”   吴大呆的声音低了下来,“英莲,我做这些都是因为心里有你。我喜欢你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多看我一眼,难道是因为嫌弃我长得丑?”   霍英莲还没说话,郭怀旭先开口了,“吴公子,请恕我说几句冒犯的话。真的喜欢一个人,应该洁身自好,应该以她的喜好为先,应该时时刻刻为她着想,而不是为了占有她而做一些恶心的事情。”   吴大呆知道郭怀旭说的是他外头那些相好,“英莲,我发誓,只要你肯嫁给我,以后外头那些人我全部断干净。那些都是逢场作戏,我心里只有你一个。”   霍英莲冷笑,“吴大呆,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青楼里的粉头?还是你家里的通房小妾?为了一个臭男人,跟一群女人争风吃醋。你这不是小瞧我,你是在侮辱我。我的男人,若是不忠,我不会争风吃醋的,我会一刀杀了他!”   吴大呆咽了一口口水,“天下男人有几个干净的,我又不会宠妾灭妻。”   霍英莲眼帘一垂,“你还有别的事情吗,如果没有,赶紧让开路。”   吴大呆忽然道,“霍英莲,你是不是想嫁给官学里那个小白脸?哈哈哈哈,我告诉你,你没机会了,你不嫁给我你会后悔的,现在只有我能护住你。”   霍英莲睁开双眼,“你想说什么?”   吴大呆转身,把地上的刀捡起来,“我给你十天的时间考虑,你若真绝情,等你来求我时,就没有这么好说话了。”   郭怀旭一把拉住他,“吴公子请把事情说清楚再走。”   吴大呆这回并不纠缠,转身就走,“霍英莲,我等你来求我。”   吴大呆扬长而去,霍英莲蹙眉站在当场。   郭怀旭把吴大呆的话思索了片刻,然后看了看霍英莲的脸。侧面看去,郭怀旭不得不承认,这天下怕是少有男人会不为这张脸心动。   难道有人想打姨母的主意?或者说想把她献上去?   郭怀旭能想到这个,经历过家族覆灭的霍英莲自然也能想到。她在脑海里飞速旋转,云州城人人都知道她心狠手辣,不知道打断过多少男人的腿骨,寻常人家避她如蛇蝎。   若要动她,必须是十分有权势的人家。这云州城,怕是没几个人敢强迫她。   霍英莲把目光投向北方,难道是京城那边吗?   霍英莲这辈子都没想过再回京城,但她知道,那个波谲云诡的权利中心,有无数的人为了往上爬,把金钱、女人往当权者面前堆。自己是反贼之后,又是绝色,若是拿去上贡,必定十分听话。   若要断了这些人的念头,除非她先自我毁灭。   过了好久,霍英莲终于迈开一只脚,“回去。”   郭怀旭跟上,“姨母莫担心,这吴公子想来是虚张声势。”   霍英莲嗯一声,“萃华楼每天人来人往,你帮我打听打听,是不是吴家要给吴大呆说亲事。”   郭怀旭点头,“好。”   甥舅两个一起回到家,推开门,屋里就传来沐云舟和霍英杰的笑声。   听见门响,霍英杰小跑着奔了出来,“姐姐回来了,旭哥儿来了。”   郭怀旭笑着抱拳,“小舅。”   霍英杰高兴地搂着他的肩膀,“别多礼,咱们进屋玩。”   郭怀旭笑道,“你跟表哥玩,我帮姨母做饭。”   沐云舟从屋里走了出来,“回来的这么早,旭哥儿你陪着英杰玩吧,我去烧火。”   郭怀旭看了他一眼,然后点头,“那你好好烧火。”   霍英杰把郭怀旭拉走了,霍英莲的眼光盯在沐云舟身上。   沐云舟见她目光深沉,心里疑惑,“英莲,怎么了?”   霍英莲忽然展颜一笑,“无事,你来帮我烧火。”   沐云舟有些发愣,他第一次见到她笑得这样妩媚,眼里尽是风情,仿佛在他耳边轻声道,云舟,我好喜欢你。   霍英莲见他发愣,嗔怪道,“傻站着做什么,快来。”   沐云舟哦哦两声,立刻跟她到了厨房。   霍英莲做饭的时候问他,“晚上我去送旭哥儿,你去吗?”   沐云舟喜得连连点头,“去,去。”   霍英莲没有再说话,一直在厨房里忙碌,沐云舟的目光随着她一起动。他越看越欢喜,英莲今日忽然对我这样温柔,是不是旭哥儿跟她说了什么。   好兄弟,不枉我疼你这么多年。   霍英莲炒菜的时候在上面又看了他一眼,目光忽明忽暗。沐云舟迎上她的目光,眼神眷恋地看着她。   霍英莲垂下目光。   饭还没做好,郭怀旭去沐家把沐安良夫妻请了过来。   两家人齐齐团座在一起,沐安良听说外甥女有孕,心里十分高兴。为了妹妹家的子嗣问题,他也跟着操了十几年的心。   他端起酒杯对郭怀旭,“旭哥儿,我沐家要感谢你。”   郭怀旭立刻站起,“大舅,您客气了。”   沐安良喝光杯中酒,长长叹了口气,“当日沈家逼着你岳父岳母过继,虽我多方斡旋,还是无能为力。若不是你肯去沈家,现在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子。”   郭怀旭也一口饮尽杯中酒,“大舅,我去沈家是因为珍珠,不为别的。”   沐安良摆摆手,“你坐下,我知道你的心,往后你们好好过日子,外头有我跟你表哥呢。”   等郭怀旭坐下后,他又对霍英莲道,“霍姑娘放心,当日沈郭两家有言在先,将来有子嗣,必定会留下一个姓郭。”   霍英莲浅浅一笑,“沐老爷多虑了,姓什么都一样,都是旭哥儿的孩子。我原来还想过改成姨娘的姓,因六叔不肯这才作罢。只要旭哥儿过得好,什么入赘不入赘的,在哪里不是一日三餐。”   沐安良举起酒杯,“霍姑娘高义。”   霍英莲想回敬,可她面前没有酒杯,刚才郭怀旭倒酒的时候,没有给她倒。沐云舟眼明手快,立刻将自己的酒杯挪到她面前,“这杯酒是干净的。”   霍英莲没有丝毫犹豫,端起酒杯仰头喝尽,“多谢沐老爷和沐太太这么多年对旭哥儿的照顾。”   沐云舟看到霍英莲喝酒的地方正是他刚才嘴唇沾过的地方,忽然觉得喉头有些发紧。   他连忙给霍英莲夹了一筷子菜,“你喝不惯酒,赶紧吃口菜压一压。爹,您想喝酒,儿子陪您喝就是。”   沐安良用眼角夹了一眼儿子,“长辈们之间的事情,你莫多嘴。”   沐云舟差点吐出一口血,气哼哼地给霍英莲夹菜,“吃这个,这个好吃。”   六叔看了一眼霍英莲,他知道霍英莲一沾酒就会红脸,还特别容易醉。   沐安良敬的酒,霍英莲必须得喝,这是亲家舅爷,将来还有可能是她公爹。   郭怀旭见场面似乎有些冷,带着霍英杰说话,薛氏也问郭怀旭在楼里的情况,气氛很快又热络起来。   吃过一顿饭,天色将将有些暗。   郭怀旭想到明日还要忙碌,拱手道,“大舅,舅妈,姨母,小舅,六叔,表哥,我先回去了,得空我再来。”   霍英莲忽然道,“我送你回去。”   郭怀旭点头,“好。”   沐云舟把茶盏一放,“我晚上吃多了,也出去走走。英杰你不去不?”   霍英杰笑着摇头,“我就不去了,一会子人家看到我跟旭哥儿在一起,非得刨根问底,我在家里活动活动就好,免得出去跟人啰嗦。”   沐安良夫妻自回沐家,霍英莲与沐云舟一起送郭怀旭回萃华楼。   萃华楼离这里有五六里路远,三人一直慢慢往前走。四月初的天气,十分温暖。夕阳西下,淡金色的光笼罩在霍英莲身上,沐云舟觉得她仿佛天上下来的仙子,美的让他炫目。而霍英莲却一直目不斜视,仿佛没看到沐云舟一样。   郭怀旭一侧脸就看到了沐云舟眼里的目光,情深之事,他懂。他一笑过后转过脸,看旁边的铺子和行人。   等到了萃华楼门口,霍英莲止住脚步,“旭哥儿,你去吧,我们就不进去了。”   郭怀旭拱手,“姨母表哥慢走。”   霍英莲点头,“照顾好身体。”然后转身走了。   沐云舟对着郭怀旭眨了眨眼,又拱了拱手,转身跟着霍英莲而去。   天已经黑了,路边的铺子都掌起了灯。霍英莲一面走一面看如流动的水波一般的灯火。   路上人越来越多,偶有人会碰到霍英莲。沐云舟壮起胆子,伸出左手轻轻拉住霍英莲的右手,“人多,当心些。”   霍英莲没有挣开,沐云舟轻轻握着那柔软的手,心里仿佛喝了蜜一样甜。   霍英莲略微侧脸看向他,“我要去铺子里看个东西,你要不要先回家?”   沐云舟这个时候哪里舍得回家,“我跟你一起去。”   霍英莲嗯了一声,没有再说话。   二人一起手拉手往墨香坊而去,到了铺子门口,霍英莲轻轻抽回自己的手,从脖子上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屋里面很黑暗,霍英莲摸到烛台,用火折子点燃,然后手一挥,门关上了,连门栓都插上了。   屋里瞬间亮了起来,烛光照在霍英莲脸上,朦朦胧胧看得不大真实,沐云舟仿佛入了梦境一般。   霍英莲对他招手,“你过来。”   沐云舟的脚已经不听自己使唤,跟着她去了后面的小隔间。   到了小隔间,霍英莲伸手将那张小床的床铺掀开,从底下拎起一个长长的木匣子,打开匣子一看,里面是一柄剑。   沐云舟不懂武,也能看得出这柄剑绝非一般。   霍英莲的手在剑柄上轻轻抚摸,“当年六叔来的时候,除了带来一些金银供养我们,还有这把剑。这是我爹的佩剑,霍家百年荣耀都在这柄剑上。霍家军见圣旨可不尊,见到这柄剑必定会赴汤蹈火。快二十年过去了,霍家已经烟消云散,但我知道,各路军马中必定还有我爹的追随者。他们虽然沉寂下来,此剑一出,必定还能召唤到很多人。”   沐云舟吃惊道,“英莲,你想做什么?”   霍英莲轻轻抽出剑身,一出鞘,箭尖上就泛着寒光,看得沐云舟心里有些发颤。   霍英莲又将剑入鞘,放进盒子里,单手将盒子放好,床铺放下。转身对他道,“你别怕,我就是给你看看我家的宝贝。”   沐云舟出了口气,将她手里的烛台接过来放在案台上,拉起她的手,“答应我好不好,以前的事情就别提了。这剑固然能招到你爹的追随者,可我说句实话,红尘俗世中打滚,谁没有家人呢,谁都想过太平日子。十几年过去了,皇帝都换了两个,若是小事人家可能会帮忙,遇到大事,那些人未必肯为霍家继续卖命。”   霍英莲嗯一声,“我知道,我就是想告诉你,说不定还有人在寻这把剑。一旦寻到,我和英杰会有危险,你真的还要跟我在一起吗?”   沐云舟抬起手轻轻抚摸她的头发,“我愿意。”   霍英莲微微抬起头看着他,然后粲然一笑。沐云舟感觉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轻轻骚动,让他忍不住伸手一带,将她拥入怀中,紧紧搂着她。   这次霍英莲没有浑身僵硬,而是非常柔顺地靠在他身上。   沐云舟心里一阵阵喜悦之情涌出,水滴石穿,古人诚不余欺也。   他用脸轻轻去蹭霍英莲的头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酒香。   霍英莲的脸有些发烫,她挣扎开来,伸出双臂搂住了沐云舟的脖子,抬起脸微微仰视着他。   沐云舟俯视着她,见她双眼迷离,脸上有些红,伸手轻轻一摸,忍不住发笑,“一杯酒就醉了,酒量这么差。不是说大侠们都是千杯不倒,你怎么正好相反。”   谁知霍英莲忽然睁大眼,眼睛明亮,“我没醉。”   说完,她踮起脚尖,对着沐云舟的脖子轻轻咬了一口。   沐云舟当场呆滞,反应过来后,他眼神变得暗沉,声音沙哑着在她耳边道,“英莲,你真醉了。”   霍英莲眼睛亮亮地看着他,“你害怕了是吗?”   沐云舟的眼神更沉了,“英莲,莫要这样激怒男人。”   霍英莲眼里的光暗了下来,“你觉得我这样不正经是吗?”   沐云舟立刻伸手将她的腰搂得更紧,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英莲,不是的。我心里珍爱你,不想亵渎你,等我秋闱过后,必定明媒正娶。”   霍英莲轻声问道,“你为何这样执着于秋闱?你是有门第之见吗?”   沐云舟低声道,“你是大家闺秀,我若连个举人身份都没有,配不上你。”   霍英莲嗤笑一声,“什么大家闺秀,我现在只是个女混混。我觉得,你就是胆小。”   沐云舟的话被堵在嘴里,“英莲,激将法对我没用的。”   霍英莲又仰起头眯着眼看着他,“沐云舟,你是个胆小鬼。”   沐云舟没有计较她的话,他伸手轻轻摸了摸她的额头,“英莲,你以前是不是从来不喝酒?突然喝酒是不是很难受?你还认得我是谁吗?你要不要喝水?我去烧些热水给你喝吧。喝完水我送你回去,英杰还在家里等着你呢。明天你还要照看铺子,醉酒后要早些睡,不然明天会头疼。”   沐云舟开始碎碎念,企图转移她的注意力。   霍英莲抿着嘴唇不说话,忽然伸手快速扯开了他腰间的带子,三下五除二将他扒得只剩下条裤衩。扒完之后,霍英莲抱着他的衣裳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沐云舟一个文弱书生,哪里是这个女霸王的对手。他觉得霍英莲今日非常不对劲,顾不得自己衣衫不整,坐起来将她搂进怀里,“英莲,你怎么了?”   往日里她矜持的很,今日忽然这般热情,沐云舟怕她是因为醉酒的原因。若是等她酒醒记起来,岂不是要羞愧难当。   霍英莲抬眼看着他,“我没醉,我。”   她不知道要怎么说下去了,虽然年过二十,她毕竟还是个大姑娘,从来没碰过男人。脱了衣裳,然后要怎么办呢?早知道当初沈太太给珍珠讲怎么为人妇的时候我也听一听才好。   沐云舟见她这样盯着自己,伸手盖上她的眼睛,“英莲,你喝多了,你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霍英莲随手将手里的衣服扔在地上,一把带着他一起扑倒在铺开的被子上。   沐云舟终于撑不住了,结结巴巴道,“英莲,不,不能这样。”   霍英莲抬头看着他,“云舟,你看不起我?”   沐云舟撑起胳膊,低头看着她。他紧咬牙关,牙齿都有些颤抖,额头上的汗一滴一滴往下掉,落在霍英莲的脸上,还有被她扯开衣襟后敞开的胸口上。   他感觉自己浑身的血液都在叫嚣,他轻轻闭上眼,片刻后睁开,低头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英莲,明日我让我娘找媒人上门提亲。”   ……   等风停雨骤,沐云舟将她楼进怀里,轻轻抚摸她光滑细腻的后背,“英莲,你告诉我,这不是梦。”   霍英莲不再是平日那朵雷厉风行的霸王花,只见她眉间轻蹙,睫毛轻轻颤抖,整个人微微蜷缩在他怀里,仿佛晨间雨露中刚刚盛开的花苞。   沐云舟在她额头轻轻亲了一口,贴着她的脸,“你说得对,我何必拘泥于秋闱。我喜欢你,日日夜夜都想把你娶进门,和你长相厮守。”   霍英莲微微睁开一点眼缝看了他一眼,什么都没说。   过了一会儿,霍英莲挣扎着起身,“我要回去了,不然六叔会来找我。”   沐云舟见她肩头的被子滑落,温柔地又给她盖上,“我送你回去。”   她躲着沐云舟的眼光,沐云舟以为她害羞,体贴地帮她穿好衣裳,牵着她的手离开铺子。   沐云舟一改过去不敢靠近她的谨慎,一路上紧紧拉着她的手,恨不得直接将她抱在怀里带回去。   到了家门口,沐云舟微微俯身凑到她面前,“今日是我失礼了,明天我让我娘去找媒人。”   谁知霍英莲却抬起头看着他,“你今晚跟我出去,明日就让你娘找媒人,岂不是告诉所有人……”   沐云舟明白了她的意思,“是我太心急了,你别担心,我会想办法徐徐图之,一定把事情办得滴水不漏。”   他轻轻摩挲她的手,“英莲,我好高兴。”   霍英莲抽回自己的手,“我先回去了。”   沐云舟目送着她进了家门,满脸带笑地回了家。   为了不让家里人知道,沐云舟回去后什么都没说,却比以往更加卖力读书,每天都会去霍家看一看。   让沐云舟十分想不明白的是,霍英莲却像没事人一样,该干什么干什么,对他也跟以前一样,人前不会多给一个笑脸。   沐云舟每次跟她商量婚事,霍英莲都是左顾而言他,一会儿说等秋闱之后,一会儿说等霍英杰身体再好一些,甚至还一脸怀疑地问沐云舟,是不是不成亲他无法安心读书?   沐云舟被问得落荒而逃,他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她的害羞。   再说郭怀旭,自从回了萃华楼之后,他每天会多抽出一些时间去前面招待客人,跟那些丫鬟们聊天。丫鬟们十分高兴,但凡他想知道什么,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没过两天,郭怀旭就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吴家果然要给吴大呆说亲了,不仅如此,还听说最近整个云舟都有些风声鹤唳起来,仿佛是因为朝廷派了御史来查巡抚大人。巡抚大人急了,想要跟京城打好关系。   郭怀旭的心往下沉,姨母国色天香,很有可能会被人盯上。吴家不敢强迫她,若是换成巡抚大人,姨母虽然武艺高强,可她掣肘颇多,对方一旦拿捏住她的软肋……   郭怀旭又请了半天假,直奔霍家的铺子。   霍英莲见到郭怀旭一点不奇怪,“旭哥儿来了。”   郭怀旭将自己打听到的消息简要地告诉她,并低声劝她,“姨母,若是可以,你跟表哥早些完婚吧。”   霍英莲摇头,“不用了,何必让人记恨云舟。对方可能还不知道我是西平候之女,若是把我抓去,等到了京城我自爆身份,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郭怀旭摇头,“姨母,伤敌一千自伤八百,不合算。只要姨母早些成婚,就不会再有人来打主意。”   霍英莲掏出盘算开始算账,“你别担心,我自有成算。”   郭怀旭见劝不动她,想去找沐云舟。   霍英莲一眼就看穿他的意图,“你别去找他,这个时候说婚事不合适。你放心吧,那些人不会要我去的。”   郭怀旭不明所以,霍英莲这个时候也顾不得这是自己的亲外甥,转身背对着他,一边整理货物一边道,“没有人会献上去一个失贞的女子。”   郭怀旭瞬间眼睛睁的老大,半晌后问道,“是表哥吗?”   霍英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你回去吧,也莫要刻意再打听什么。至于婚事,等此事过去之后再提。”   郭怀旭还是有些不放心,“姨母,不办婚事,人家总是不会死心。”   霍英莲放下手里的一本书,“旭哥儿,当日你知道了自己的身世,为何要推开珍珠?以己度人,那时候你在乡下平安的很,不像现在,我可能真的会给云舟带来灾难。”   郭怀旭无言以对,“可是姨母,你不打算告诉表哥实情吗?”   霍英莲道,“告诉他,他只会飞蛾扑火。别担心,人家不一定看得上我这个女混混。若是能平安度过,岂不是皆大欢喜。”   郭怀旭眼神复杂地看着霍英莲,她委身表哥,却不肯提婚事,“姨母,将来表哥知道了真相,会难过的。”   霍英莲轻笑一声,“他若是不愿意,自然可以另娶,我不勉强。”   郭怀旭瞠目结舌,论起光棍,谁也比不过姨母,表哥这个傻子可能还美滋滋地想着怎么早点办婚事呢。   郭怀旭也不好去质问沐云舟,只能满心忧虑地回了萃华楼。   霍英莲这边稳住了,吴大呆稳不住了,当天晚上,他再一次堵住了霍英莲回家的路。   “霍英莲,你是一点不着急吗?”   霍英莲面无表情,“我急什么。”   吴大呆急了,“我跟你说,你被人盯上了。你知不知道,咱们的巡抚大人惹了大事,正指望献几个美人上去抵罪呢。”   霍英莲笑道,“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一个平民女子,要送也是送官宦人家的女子才对。”   吴大呆呸一声,“那些木头人有什么好,一没你长得好看,二没你有意思。你不懂男人,那些位高权重的人,看木头人看腻了,就喜欢你这样的。”   霍英莲眼神凉凉地看着他,“难道嫁给你,就能躲避灾难?你也太看得你自己了,一个街头混混。”   吴大呆又呸一声,“霍英莲你瞧不起谁呢,我吴家在云州城经营了四代,哪一任巡抚没有小辫子在我们手里?”   霍英莲冷笑,“井底之蛙,就你们家这点势力,人家真要想弄你,片刻之间叫你灰飞烟灭。多少百年世家都倒下了,别说你一个小小的吴家。起开,老子要回家,别挡路!”   吴大呆搓了搓手,“看看,我就喜欢你这个劲儿。英莲,嫁给我吧,我保证会对你好的。”   霍英莲一脚踹向他的命根子,“滚!”   吴大呆躲过,“霍英莲,我难道对你不好吗?”   霍英莲径直往前走,“我不喜欢你,你长得太丑,胸无点墨,吃喝嫖赌,浑身都是缺点。”   吴大呆气得要命,“难道那个小白脸就好了?”   霍英莲霍然回首,出手逾电,对着吴大呆的脸噼里啪啦抽了几个嘴巴子,“那是我的男人,在我还没玩腻之前,你敢动他,我就把巡抚大人的小妾扔到你爹的床上去!”   吴大呆惊呆了,顾不得脸上疼,怒目而视,“那个小白脸沾了你的身子?”   霍英莲抬起下巴,“关你屁事!”   吴大呆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霍英莲,我要把那个小白脸碎尸万段!”他等了四五年,却被个小白脸抢了先。   霍英莲哈一声,“你尽管试试,听说你爹的宠妾给你生了个弟弟,你这种没娘的孩子,怕是成了人家的眼中钉吧?”   吴大呆仿佛被掐住了脖子一般,他以前是他爹的独子,虽然他娘不在了,但他爹一直空着正室的位置。不管他爹有多少宠妾,他在家里都是大爷,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自从他多了个弟弟,且那个姨娘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子,他爹看他就开始不满意,嫌弃他不读书,嫌弃他鲁莽,嫌弃他整日不干正事,听说还想把那个妾扶正。   如果他敢把那个小白脸怎么样,凭他对霍英莲的了解,这个护短的女人绝对敢把巡抚的小妾扔到他爹的床上去!   吴大呆气得把手里的刀咣叽一声扔到地上去,“霍英莲,老子就要看看,你将来有什么下场!”   那边的霍英莲早就走出好远,快步回了家。   一进家门,就看到了坐在霍英杰身边的沐云舟。 第77章 中风了   沐云舟一见到霍英莲, 眼神立刻黏了上来,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笑着打招呼, “英莲回来了。”   霍英莲嗯了一声,坐在弟弟身边,“今日出去了没?”   霍英杰笑着回道, “去了两家,开了两个方子, 给一家送了一些药丸过去, 得了八钱银子, 除去本钱, 我能挣差不多四钱银子呢。”   沐云舟夸赞道, “英杰真是能干,四钱银子在我们乡下能买小半头猪了。”   霍英莲想摸摸弟弟的头,想到他大了,缩回了手, “你们说什么呢, 这么高兴?六叔哪里去了?”   霍英杰笑道, “六叔我也不知道哪里去了, 姐姐, 我这里有个好消息。”   霍英莲哦一声, “什么好消息?”   霍英杰看向沐云舟, “沐大哥说朝廷要加恩科, 今秋有秋闱。”   霍英莲也看向沐云舟, “这倒是个好消息,既然有恩科,怎么不去读书跑这里来了?”   沐云舟感觉有千言万语堵在心口, 思索片刻后看向霍英杰,“英杰,劳烦你去跟我娘说,我想吃新鲜的时令蔬菜,明日定要买一些。”   霍英杰看向姐姐,见她没反对,然后点了点头,“那我去了。”   等霍英杰一走,沐云舟坐到霍英莲身边,拉住她的手,“既然你不想现在办婚事,秋闱还有三个多月,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想别的,等我中了举,我们办一场热热闹闹的婚事好不好?”   霍英莲撇开脸,“你别吹牛了,举人是那么好中的?上一科落榜的那么多,更别说官学里卧虎藏龙。”   沐云舟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一口,“我会全力以赴,若是我落榜了,你还愿意嫁给我吗?”   霍英莲看着他满眼期盼,只能鼓励道,“你别想那么多,只管好生读书。”   沐云舟嗯一声,目光忽然下移,在她平坦的小腹上停留片刻。   霍英莲发现他在看自己的肚子,耳朵瞬间烧了起来,“你快回去读书!”   沐云舟凑到她耳边低声道,“若是,若是你有了,定要及时告诉我,秋闱事小,你在我心里才是最重要的。”   霍英莲的脸越来越红,“快住嘴,赶紧回去!”   她立刻从他怀里挣脱开来,扭身进了厨房。   沐云舟知道她怕羞,没有跟进去,站在厨房门口道,“英莲,往后我来的不多,你照顾好身体,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去找我。”   霍英莲低头择菜,“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沐云舟知道她要强,只能下猛药,“我知道你有本事,但我们已经是夫妻,你别把我当外人。”   霍英莲听到夫妻两个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把手里的菜根丢了过来,“你快走!”   沐云舟恋恋不舍地走了,刚到自己家中,看到薛氏正夹了一块油渣喂给霍英杰吃。   霍英杰咬一口,满口香味,“大娘,这个真好吃。我姐姐怕我吃了不克化,很少给我吃。我都跟她说了很多次,我身体好了,别总让我吃清汤寡水的东西。”   薛氏笑,“你姐姐疼你才管着你,吃一口香香嘴也就罢了,我给你盛一碗回去,给你姐姐和六叔吃。”   薛氏从油锅里捞了一碗油炸,将碗递到霍英杰手中,“趁热,拿回去给你姐姐吃两块。把嘴巴擦擦,别让你姐姐发现你偷嘴。”   霍英杰笑得十分开心,“大娘疼我。”   沐云舟笑看偷过嘴的霍英杰,“英杰果真长大了,知道心疼姐姐。”   霍英杰笑眯眯地捧着碗走了。   薛氏看向儿子,“秋闱眼见着要来了,快去读书吧。”   沐云舟点头,“娘,儿子后面没时间顾及其他,还请娘帮我多照看他们姐弟。”   薛氏撵儿子,“我知道了,你快去吧。”   身在萃华楼的郭怀旭也听说了加恩科的事情,心里十分高兴,表哥若是今年就能中举,也能早点把姨母迎娶过门。高兴过后他又担忧,秋闱可不容易。   郭怀旭每天都在默不吱声地打听事儿,源源不断的消息扑面而来。加恩科是因为皇帝陛下前一阵子病得差点死了,忽然好转,一个高兴,加了个恩科。皇帝的皇位从兄长手里抢来的,他病重的时候据说京城谣言满天飞,说他皇位来的不正什么的。   郭怀旭不想关注皇帝的事儿,他只想知道巡抚大人现在怎么样了。可大家敢说皇帝陛下家的闲话,却没人敢说巡抚黄大人家的事情。开玩笑,县官不如现管,对云州城的百姓来说,黄巡抚比皇帝还要大。   郭怀旭只知道来查黄巡抚的御史走了,但整个云州官场还是风声鹤唳。郭怀旭猜测这必定与京城有关,皇帝病重,说不定就有人作乱,这些个做官的哪个屁股底下没点屎,一省巡抚定然也不可能干干净净。   郭怀旭看了看萃华楼里面,姜掌柜对那些大师傅偶尔一些小动作都睁只眼闭只眼,想来皇帝陛下也不会为了一些小事情就立刻把黄巡抚砍了。云州官场动荡,想必是黄巡抚真的有把柄被人捏住了。   郭怀旭抬头看看天,这皇帝陛下可算干了件好事,若是他嘎嘣死了,黄巡抚被人要挟,还不知要干出什么事情来,姨母岂不危险。   为了不影响木云州读书,郭怀旭并没有去沐家辞行。四月二十七那边,他独自租了一匹马往家而去。   就在他出发的时候,沈珍珠正在陪着沈老太太说话呢。   沈老太太已经在铺子里住了一个多月,每天两耳不闻窗外事,沈二太爷不同意她下堂,她索性不回去。   眼见着就到了端午节,沈复生第五次来请老娘。   一进铺子,沈复生就见到弟弟正在忙碌,“二弟忙呢。”   沈复年抬起头一看,放下手里的东西,拱手道,“大哥来了。”   沈复生嗯一声,“二弟生意不错。”   沈复年笑道,“要过节了,大哥铺子里不也是很好,怎么没在铺子里忙,这会子过来了。”   沈复生咳嗽一声,“要过节了,我来接娘回去。”   沈复年哦一声,“娘在后头,珍珠陪着呢,我带大哥进去。”沈复年怕老娘和大哥一会儿说着说着吵了起来,女儿在一旁,万一被惊着了可不好。   兄弟两个一起到了后院,只见祖孙两个正在廊下一起坐着不知道说什么悄悄话,沈老太太笑得两只眼睛眯了起来,沈珍珠也用帕子捂着嘴笑。   沈复年故意加重脚步声,“娘,大哥来了。”   沈老太太抬头一看,“老大来了。”   沈复生鞠躬行礼,“娘。”   沈珍珠闪到一边,也屈膝行礼,“大伯来了。”   沈复年温声对女儿道,“你去前面跟月牙玩。”   沈老太太也笑着对孙女道,“你去吧,我跟你大伯说几句话。”   沈珍珠慢腾腾地去了前面铺子里,还贴心地放下了铺子后门的帘子,隔开了前面客人好奇的打探。   沈珍珠直接去了东小间,月牙正在招呼两个小姑娘,极力向她们推荐两款新进的绢花。   沈珍珠笑着帮腔,“这不是张妹妹,我听说妹妹说了人家,这石榴花才适合你呢,兆头好。”   那位张姑娘看了看沈珍珠凸起的肚子,“沈姐姐惯爱打趣人。”   沈珍珠笑,“这颜色也好,样式也好……”   主仆两个说了好一会子,两个姑娘才一人买了两朵花儿回去,还顺带买了些丝线。   月牙等客人走后,赶紧搬来凳子,“姑娘快坐下,我去给您端热水来喝。”   沈珍珠叫住她,“别去,大伯在后面呢,我不渴。”   沈珍珠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凸起的肚子显示出里头生命力的旺盛。这小东西每天都要动很多次,特别是她坐下的时候,它总是在里面叽里咕噜的,也不知是不是在抗议亲娘挤到了它。   沈珍珠坐下没多久,就感觉到里面的小东西在动。每次孩子一动,沈珍珠就忍不住笑,这种感觉十分有意思。   她正在感受孩子的胎动,忽然,后面传来争吵的声音。   沈珍珠吓一跳,给月牙使眼色。月牙十分机灵,悄悄跑到铺子后门的帘子旁边偷听。   沈珍珠在东小间等了一会子,月牙蹑手蹑脚跑了过来,“姑娘,老爷跟大老爷吵起来了。”   沈珍珠满眼好奇,“吵什么?”   月牙清了清嗓子,开始低声模拟沈复年和沈复生的吵架。   “二弟,娘总在你这里,外人多有猜测。爹娘偶尔争吵是常理,二弟也劝劝娘,爹一个人在家里整日吃不下睡不着。”   “大哥,难道是我把娘气过来的?我不希望爹娘和睦?大哥有这工夫来我这里啰嗦,不如先把家里的事情管好。”   “二弟,我们也是为了孩子好,谁知道宝珠这丫头就这么倔。娘,儿子知道您心疼孙女,娘也心疼心疼儿子好不好?娘不在家,家里就少了主心骨。娘,都是儿子的错,儿子没管好屋里人,让她惹您生气了,儿子给您磕头,请娘再给儿子一次机会。娘,文清媳妇生了个胖小子,洗三您都没回去,过几天就满月了,您不想回去看看重孙吗?”   “大哥,你何必来为难娘。你们两口子把娘气跑了,现在还想让娘主动回去,大哥,你怕人家说你不孝老母亲,你怎么不知道替娘想一想?”   “二弟,娘上了年纪,难道总住在你这小屋里不成?”   “大哥也别激我,旭哥儿南街的宅子还空着呢,里面干净的很。娘,儿子明日送您过去,往后让刘四娘贴身伺候您。”   “二弟!你非要让爹娘都不得安生才满意!”   “大哥,难道是我不让爹娘安生?娘是亲祖母,要给宝珠说门亲事,多大个事儿,你们何必一边把宝珠逼的去寻死,一边把娘气得离家出走。你磕两个头娘就要原谅你?我晓得这事儿不是你起的头,谁起的头让谁来赔礼,不然我也不答应娘回去。回去做甚,上一回娘看在你的面子上回去了,结果呢?”   “老二,你别说了。老大,你回去吧,我不想回去,让我歇歇吧。宝珠的事情我不想管了,你的事情我更不想管了。我在家里,你爹被人管着不自在,你们两口子也没法当家做主。老二,既然南街的宅子空着,我去住,郭亲家会不会不高兴?”   “娘,不会的,旭哥儿最孝顺。我估摸着这几天他肯定会回来,不行娘在这里再委屈两日,等旭哥儿回来,让他亲自送您去南街。”   ……   月牙记性好,模仿的惟妙惟肖,沈珍珠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死老头子自己不来请,打发儿子来,老太太就该回去?   呸,做梦去吧!   果然,沈复生第五次无功而返。他也懒得回去看老父亲的黑脸,直奔布匹店去了。   沈珍珠让月牙看着东小间,自己往后院而去,沈老太太正一脸疲惫地坐在那里。   沈珍珠坐到她身边,轻声劝她,“祖母,您别多想啦,在哪里不是过节。端午节您要是不想去我家里,去三叔家里也行。我还是那句话,祖父不来给您磕头赔罪,您不能回去!”   沈老太太被逗笑,“也就你敢说这种胆大包天的话,都是旭哥儿惯得你。”   沈珍珠哼一声,“祖母,可不是我胆大包天。您都这年纪了,还怕什么。大伯说祖父在家里吃不下睡不着,他就不能来赔礼道歉?反正吃不下睡不着的是他,祖母您定要吃好睡好,气死他!”   沈老太太忍不住哈哈笑,“也就你能跟祖母说这些话,旁人都是劝我,回去吧回去吧,男人家都是这样,儿子的脸面要紧。”   沈珍珠呸了一声,“男人的脸面要紧,咱们女人就不要面子?祖母别回去,我天天来陪您玩。月牙,月牙。”   沈珍珠对着前头喊,月牙听见后赶紧跑了过来,“姑娘,什么事?”   沈珍珠道,“若是没客人,你去老宅把宝珠妹妹叫过来,就说我有东西要给她。”   月牙道声好,转身跑了。没过多久,沈宝珠果真跟着月牙过来了。   月牙把沈宝珠送到后院,自己去东小间忙活。   沈宝珠快步走到沈老太太跟前,普通一声跪下,哭着喊道,“祖母。”   沈老太太眼里也闪出泪花,“快起来,让祖母瞧瞧。看看,瘦了这么多。这些天有没有好生吃饭?”   沈宝珠又喊了一声大姐姐,然后低声回道,“多谢祖母爱护,我每天都按时吃饭,不敢再让祖母为我担心。”   沈老太太摸了摸小孙女的头,“这样才好,我跟你说,就算要闹,也不能拿自己的身子骨开玩笑。”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沈宝珠,往日圆团团的脸瘦了很多,下巴尖了一些,倒是多了一丝少女的灵动。沈珍珠觉得这样的沈宝珠更好看,增一分太肥,减一分太瘦。   “宝珠越来越好看了。”   沈宝珠被打趣,倒没害羞,而是悄悄看了一眼沈珍珠的肚子,“大姐姐能吃得下吗?”   沈珍珠笑着点头,“能吃得下,不过吃得不多,每天少食多餐最好。”   沈宝珠嗯一声,“这样倒好,我见大嫂每日吃得多,脸越来越圆。”   沈珍珠笑而不语,王招娣的事情她一个字不想插嘴。自打王招娣生了儿子,潘氏越发硬气,一次没来请过婆母。当然,沈老太太并不稀罕潘氏来赔礼。   沈老太太问沈宝珠,“家里近来可有给你说亲事?”   沈宝珠轻轻摇了摇头,“祖父说等祖母回去说,爹娘也不敢随意。”   沈老太太不再说话,“难得你来一趟,跟你姐姐好好玩。你姐夫不在家,你姐姐整日也无趣的很。”   沈珍珠立刻笑道,“祖母,可别这样说我,我每天都过得很有意思。”   祖孙三个在后院说说笑笑,到了晌午饭时刻,沈宝珠告辞,沈珍珠送了她几根丝线。   当天晚上,沈复年真的去找郭铁匠,商议把老太太送到南街小宅子里去。郭铁匠直说那是沈家的家事,不必问他。   沈复年回来后就打发刘四娘去收拾南街小宅子,并告诉沐氏,往后让刘四娘专心伺候老母亲,回头再给她买个丫鬟。   沐氏自然不会跟婆母争丫头,亲自带着刘四娘收拾南街小宅子,用的干净铺盖,一应箱笼用的都是沈珍珠成亲以前用的。   第二天下午,沈珍珠扶着沈老太太的手,带她去了南街小宅。   “祖母,这院子虽然小,您跟刘姐姐住正正好。您住正房东屋,刘姐姐住西屋。东厢房做厨房,西厢房留着放东西。回头我在院子里中一些花花草草,再让人把院子用砖铺上,美的很。”   沈老太太笑眯眯的,“没想到我老了老了,居然还能住上这样僻静精巧的宅子,还能用上仆人,这都是托了你爹的福气。”   沈珍珠扶着老太太坐在正房小客厅里面,“祖母,这屋里家具不多,许多都是以前我用过的,您别嫌弃,若是缺什么,回头我慢慢给您添置。”   沈老太太拉着沈珍珠坐下,“你别忙,我看你近来肚子越来越大,这样天天跑来跑去,看得我的心都悬着。”   沈珍珠坐下摸摸肚子,“我娘也说我这肚子看起来比旁人五六个月要大,我估计是我近来吃得多,它长得太快。”   沈老太太心里怀疑,却没有明说,沐家每代都会有双胎,孙女可别是随了沐家人。   祖孙两个坐着说话,沐氏带着刘四娘收拾屋里,“娘,往后四娘就跟着您,您有事情只管喊她。”   沈老太太已经知道刘四娘身有残疾,心里怜惜她,“也没什么事情,我老太婆吃得不多,不会累着她。反倒是你,好容易有个服侍的人,却被我抢了。”   沐氏赶紧道,“娘,您可别这么说,原该是我来伺候您的,我偷个懒都推给了四娘。”   沈老太太笑道,“往后我这边没事,你若是忙不开,我让四娘回去给你帮忙。”   沈珍珠打圆场,“祖母,我爹说了,回头给我娘再买个丫头。往后我时常过来看看祖母,若是碰巧我们都不在,让三婶或者宝珠来陪一陪您也行。”   沐氏点头,“是这个理,等珍珠生了,家里怕是要忙不开,官人才说再添两个人。”   娘儿们在南街小宅里说说笑笑,沈老太爷听说老婆子去了南街,气得当场在屋里骂了起来。   他先骂潘氏,“旁人家媳妇对婆母不说百依百顺,也从不敢顶撞。就你潘家人厉害,你那娘家大嫂人前就敢对你娘不敬,你也跟着有样学样。从你娘搬走,你什么时候去问过一回?摆长嫂的谱你比谁都行,伺候婆母你就往后躲!”   骂完潘氏他又骂沈文清,“读书靠得是自己的本事,靠别人能靠得上?把你妹妹嫁到县城,你就能中举不成?”   连沈宝珠都没躲过,“给你说个亲事,去谁家不是伺候男人伺候婆母,去县城又怎么了,谁能吃了你不成?”   ……   沈老太爷在家里骂了一圈,除了潘氏背地里用愤恨的眼神嘀嘀咕咕偷着骂了她一顿,其余人都默不吱声,连刚刚生了儿子的王氏都躲在房里不出来。   没有沈老太太辖制,暴躁的沈老太爷在家里仿佛一头愤怒的公牛,横冲直撞。他逮谁骂谁,骂得十分难听。一个公爹,骂儿媳妇、骂孙媳妇,骂得比市井妇人都要顺溜。   潘氏一边忍着气,一边准备孙子的满月礼。沈老太爷已经顾不上什么重孙子,他满脑子都想的是怎么把老太太弄回来。   沈老太爷整天在家里骂骂咧咧,潘氏早就习惯了这个与众不同的公爹。可王氏不习惯啊,她头一次知道,原来太公公居然是这样的人。   沈老太爷骂她的时候嘴里不免带出了菊花酒的事情,说得十分难听,骂得王氏躲在屋里哭。   王氏还没出月子呢,这样又急又气,当天就开始堵奶。王氏奶水多,这一堵就了不得,当天晚上就开始发高烧。   发高烧的时候王氏还在哭,孩子也跟着哭,把个沈文清急得手忙脚乱。   第二天早上,王氏的烧退了一些,沈文清守了一夜,满脸憔悴。他顾不得歇息,一边去请李大夫,一边让弟弟去把丈母娘请过来。   不得不说,沈文清最了解沈老太爷。家里没人能制住他,只有请外人。   成氏可不是好惹的,当天上午,沈珍珠刚走到铺子门口,远远就看到东街老宅门口闹哄哄的。   沈珍珠想去看,沈复年一把拉住女儿,“月牙,你去看看。”   月牙兴奋地往老宅而去,她习惯了这种差事,很机灵地把自己藏在人群中。   成氏在沈家老宅门口一边拍大腿一边大骂,“沈崇德,你叫什么沈崇德,你叫沈缺德算了!你个死老头子,我家招娣刚给你家生了重孙子,你们沈家不说好好对他,白日黑天骂她!要说她婆母骂两句也就算了,你一个祖父却去骂孙媳妇,你要不要个脸!你要不要个脸!”   成氏喘了一口气,继续骂道,“潘迎春,你个没用的东西,你跟我吵嘴就这么厉害,遇到你老公公你就老实的像个鳖蛋一样!沈崇德,你个老东西,你给我滚出来!让我看看你是头上长了角还是屁股长了尾巴,你怎么就跟别人家的老公公不一样!怪不得你家婶娘被逼得去二儿子家里住,呸,谁嫁了你这个老不修,谁都要夭寿二十年!你个不修德行的东西,你自己把老婆子气走了,你自己去赔礼道歉啊,你去给老婆子磕头啊,就晓得在家里为难儿孙。你个窝里横出门怂的东西,你有本事出来跟我骂啊,让我看看你的脸皮是不是比我前儿买的猪屁股还要厚!”   门外看热闹的街坊们哄堂大笑,月牙也偷偷在人群里捂嘴笑。   沈老太爷在屋里气得眼珠子都要凸出来了,沈复生死死拉住他,“爹,爹您不能去,她是个妇人,一向名声不好,又是晚辈,您要是出去跟她对嘴,往后人家会怎么说,外头一堆看热闹的人呢!”   成氏继续叫骂,“沈崇德,怎么,这会子当起了缩头乌龟?我招娣自从进了你沈家门,孝顺长辈、伺候男人、生儿育女,哪一样做得不好?你为什么骂她?她刚生了孩子,还没出月子呢,你个死老头子自己心气儿不顺,逮一个月母子的人骂,你缺了大德了,你将来死了要下地狱割舌头!活该你家老婆子跑了,正好,沐家老头子也是个老光棍,你这等臭男人别耽误人家了,早点让人家圆了旧梦才好!”   成氏的话音一落,后面传来一声高呵,“住口!”   众人立刻让出一条路,只见沈复年脸色铁青地走到成氏面前,“滚!”   沈复年虽然希望成氏能把老父亲骂一顿长记性,但成氏辱及亲娘,沈复年不能忍。   成氏见到怒气冲冲的沈复年,心里也有些发憷,往后退了一步,“沈掌柜,你来评评理,我家招娣昨儿被你爹骂得半夜发高烧,一个月母子被人这样对待,要是你女儿,你不生气?”   沈复年以己度人,脸色稍微好了一点,“你既然来说理,就好好说理,一码归一码,何故带出我娘来?我老岳父一辈子堂堂正正,你却这样不敬他,你当我舅兄是死的?”   成氏这才想起来,沐老头子儿子是个举人,她立刻哎呦一声,自己轻轻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沈掌柜,对不住,你看我这张吃屎的嘴,我不是故意的,呸呸呸,不作数不作数,我一向最敬重婶子,明儿我买一只鸡去给婶子赔罪。”   成氏能屈能伸,沈复年也不好再说什么,“侄媳妇病了,该请大夫请大夫,你在这里骂人有什么用。你若是心疼女儿,赶紧进去看一看,平白让人家看笑话。”   看热闹的众人见沈复年生气,讪讪地走了,成氏哼一声,进了沈家院子。   沈复年也走了进去,看到站在廊上气得只剩下一口气的沈老太爷。   “爹。”   沈老太爷眼里只剩下成氏,成氏刚才骂了一通,解了气,赶紧去女儿房里。王氏堵奶堵得厉害,整个胸口通红,一碰就惨叫,且还在发烧,大人孩子一起哭。   成氏气得又出来骂,“没天理了,没天理了啊,我好好的女儿,被你们糟践成这样!沈崇德,我跟你没完!沈文清你个没用的软蛋,你连自己屋里人都护不住,你还算是个男人!”   沈老太爷哆嗦着用手指指着成氏,一句话说不出来。只见他眼珠子突出,眼角布满红丝,额头青筋直跳,牙齿哆嗦,好似有口水往下掉。   沈复年心里一惊,正想劝老父亲别跟一个妇人计较,还没等他开口,就闻到一股骚腥味。   他低头一看,沈老太爷尿了裤子!   兄弟两个一起高喊了一声爹!沈老太爷已经咕咚一声栽到在地上!   成氏吓了一跳。   沈复年立刻对沈文岳道,“文岳,去请李大夫!”   李大夫刚离开沈家,背着药箱还没到家呢,就被沈文岳一把拉住。   沈文岳跑得上气不接下气,“李大夫,快,快跟我去,我二叔让我来请您!”   李大夫问道,“怎么了?”   沈文岳这个夯货说话直来直去,“我祖父,我祖父他尿裤子了!”   李大夫暗道不好,背着药箱再次往东街而去。   沈复年兄弟已经给沈老太爷换了裤子,沈老太爷的嘴巴一直在哆嗦,牙齿磕得崩崩直响。   李大夫走进前一看,完了,这是中风了! 第78章 郭怀旭返乡;沈老太太王……   沈复年急忙道, “李大夫,您快看看,我爹这是怎么了?”   李大夫问道, “沈掌柜,发生了何事?”   沈复年说得比较委婉,“家里琐事多, 争吵了几句,我爹上了年纪, 一时火气大了些, 让您见笑了。”   李大夫看了看沈老太爷的眼睛, 见他双眼仍旧充血, 牙齿哆嗦, 斟酌着对沈家兄弟道,“老太爷这这是激着了,若不降降火,怕是这眼睛也危险。”   李大夫多少懂一些针法, 从药箱里掏出两根银针, 给沈老太爷戳了几下。很快, 沈老太爷闭上眼睛, 像睡着了一般。   沈复生悄声问道, “李大夫, 我爹这是?”   李大夫摸了摸胡子, 缓慢道, “上了年纪的人, 若是心境不平和,这是难免的事情。过一会子老太爷会醒来,我再看看, 若是不严重,养一养也能好。”   沈家兄弟的心都往下沉,自来中风就少见能好的。   李大夫一边琢磨着写药方子,一边等候。没过多久,沈老太爷果然再次醒来,情况却很不容乐观。   他喉咙里呼噜噜地响,眼睛仍旧瞪着。他的右手还能举起来,手指头一直指着外面。   李大夫连忙劝道,“老太爷,什么大不了的事情,犯不着这样,自己的身子骨要紧。”   沈老太爷想说什么,却说不出来,他拿眼睛去看沈复年。   沈复年避开沈老太爷的目光,看向李大夫,“李大夫,我爹这样要如何处置?”   李大夫手下写着药房,“先养一阵子,喝些汤药。我看老太爷暂时不能起身,怕是得有人贴身服侍才行。每日端屎倒尿要勤,若是一直起不来,还得给他按一按腿脚。”   床上的沈老太爷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唯一能举起来的右手,然后看向沈复年。   沈复年安慰道,“爹,您别担心,我们兄弟几个会好生伺候您的。”   屋外面的人这时候也都知道沈老太爷中风了,潘氏眼里隐隐露出亮光,成氏这个时候也收起了自己的嚣张。她赶到女儿的房里,随意安抚了王氏几句,急着跑回了家。   李大夫开过药房,又嘱咐了许多照看病人的方法,然后背着药箱走了。   沈复生看向沈复年,“二弟,这要如何是好?”   沈复年反问沈复生,“大哥有什么主意?”   沈复生道,“还是把娘接回来吧。”   沈复年却道,“娘上了年纪,自己尚且要人服侍,难道让娘回来服侍爹?”   沈复生一噎,“我不是这个意思,爹病了,娘总得回来主持家里的事情。”   沈复年长出了口气,“我还想问大哥,怎么好好的豆腐王太太在门口骂起来了?”   旁边潘氏接口道,“他二叔,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娘被你扣下,爹可不就急了,爹什么性子二叔不晓得?上了年纪的人,一急可不就得生病。”   沈复年见潘氏这样倒打一耙,立刻转身,“既然大嫂这样说,算我多管闲事,今日全当我没过来。当日分家时说好了大哥大嫂给爹娘养老的,如今我替你们养着娘,爹这边我就不管了,告辞。”   沈复年双手背在后面就往外走,沈复生赶紧去拦,“二弟,二弟你别听你大嫂胡说。”   说完,他对着潘氏呵斥道,“你快给我闭嘴,娘想去哪里就去哪里,需要你多嘴多舌?”   沈复年懒得理这两口子的双簧,侧身绕过沈复生就走了。   等回到铺子里,沈珍珠迎接了过来,她已经从月牙口中知道了老宅大门口的事情,后来屋里的事情就不得而知。   “爹,怎么样了?”   沈复年叹了口气,“你祖父被你大嫂的娘气得中风了。”   沈珍珠瞬间瞪大了眼睛,“中,中风了?”   沈复年点头,“现下除了右手还能动,全身都不能动,连话都不能说了。”   沈珍珠心里忽然唏嘘起来,那个骂人时中气十足的老头,居然中风了吗?也是,一把年纪了,脾气这么暴躁,早晚得中风。   “那,爹,祖父中风了,我们要怎么办呢?”   沈复年看了女儿一眼,“不怎么办,你好生照顾自己,别操心这事儿,先莫要告诉你祖母。”   沈珍珠哦了一声,“那我先回去了爹。”   沈复年点头,“去吧。”   沈珍珠迫不及待地带着这个消息回去找沐氏,“娘,娘,出大事了!”   沐氏急忙道,“别跑,别跑。”   沈珍珠放缓脚步,“才刚豆腐王太太把祖父骂了一顿,祖父被气得中风了!”   沐氏惊愕地看向女儿,“你说谁,你祖父中风了?”   沈珍珠点头,“是的,爹亲口告诉我的,还不让我们告诉祖母。”   沐氏感觉自己的心突突跳了起来,“中风也有不同,你祖父现在是什么样的?”   沈珍珠转述了沈复年的话,然后悄悄道,“娘,我估摸着祖父以后只能躺在床上了,这种情况算是比较严重的。”   沐氏嗯一声,“这两天莫要问老宅的事情,你有精神就把你屋里收拾收拾,旭哥儿说不定会回来呢。跑了这一大圈,你累不累?”   她看了看女儿的肚子,心里也开始打鼓。都说沐家四代单传,其实她爹有个双胎弟弟,因着生出来个头太小,几个月就夭折了,轮到侄儿侄女又是双胎。难道女儿这也是两个?   沐氏虽然只生了一个孩子,也知道女儿这肚子有些大。   沈珍珠扶着腰回了自己的房间,这些日子月牙每天上午都在铺子里看守东小间,她都是自己照顾自己。   屋里的铺陈都很整齐,沈珍珠已经把郭怀旭的衣裳整理了一部分,若是回来,正好能穿。   沈珍珠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肚子。里面的娃仿佛感应到了亲娘的抚摸,又叽里咕噜动了起来。   每天上午到了这个时候,肚子里都会动一阵。沈珍珠能明显地感觉到它撞击自己,过了一会儿,肚子里安静下来。   沈珍珠轻笑,“也不知道你爹什么时候能见到你。”   人怕人说,人怕人念。就在沈珍珠跟孩子说亲爹的时候,娃的亲爹已经一匹骏马奔袭而至平远镇。   郭怀旭见大街上人多,牵着马匹慢慢走到杂货铺门口。一路上,许多人纷纷跟他打招呼。   郭怀旭对着铺子里喊了一声,“爹。”   沈复年听到动静,赶紧跑出来看。一见女婿,立刻笑了起来,“回来了。”   他转头喊小李,“小李,把姑爷的马牵到陈家去。”   郭怀旭将缰绳交给小李,踱步进了铺子,“爹,您身子骨怎么样?铺子里这几天是不是很忙?”   沈复年想到女儿,赶紧道,“你别在这里了,快回去看看珍珠。”   郭怀旭自然也想回去,“爹,我帮您干会儿活吧?”   沈复年笑着摸了摸胡子,“我这里能忙的开,你快回去吧。”   郭怀旭被岳父撵走,大跨步往家里走去。   到了铁匠铺门口,郭怀礼高兴地大喊,“旭哥儿,可算回来了!”   郭怀旭走进铺子,“大哥,爹呢?”   郭怀礼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别问爹了,快回家去看看弟妹。”   郭怀旭拱手,“那我先回去了,大哥你忙,爹回来了替我问个好。”   兄弟两个告别,郭怀旭推开了家里的大门,“娘,珍珠,我回来了。”   沈珍珠正在屋里清点孩子的东西,听到这声音,高兴地迈着小碎步快速走了出来。   她一手扶着腰,一手撑着门,笑盈盈地看向郭怀旭,“官人回来了。”   郭怀旭的眼神一下子就落在了她的肚子上,他还记得临走的她的肚子十分平坦,现在却挺得老高。   郭怀旭慢慢走到沈珍珠面前,仔细端详她的脸,肤色依旧光滑,眉眼弯弯,身上饰物简单,浑身散发着一股他以前从未见过的气息。那种气息,让他一靠近就觉得心安。   郭怀旭伸出手,想去摸她的肚子,又怕惊到孩子,想摸她的头,又怕惊到她。   他收回手,弯下腰,与她的肚子平视。   郭怀旭隔着衣裳看着她圆圆的肚子,“珍珠,这里头真的有个孩子吗?”   这话正好被从正房里出来的沐氏听到,立刻笑道,“旭哥儿都要做爹了,还说孩子气的话。”   郭怀旭站起身,“娘。”   沐氏笑道,“珍珠,快让旭哥儿进去,他还背着包袱呢。”   沈珍珠赶紧让开,“快进来坐,肚子饿不饿?我去给你端水来喝。”   郭怀旭赶紧拉住她,“你别去,我自己去。”   他想像以前一样抱她,又怕挤着她的肚子。   郭怀旭看着这肚子就有些害怕,“娘子,这么大的孩子,生出来不疼吗?”   沈珍珠忽地脸红,“都是这样的。”怎么一回来就说这种话。   郭怀旭坐到她身边,从侧边搂住她的肩,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娘子受累了。”   沈珍珠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气息,忽然眼圈红了起来,“你终于回来了。”   郭怀旭低头一看,只见她眼泪吧嗒吧嗒掉了下来,立刻掏出帕子给她擦泪,“都是我不好,娘子别哭了。等下次我回来就再也不走了,娘子别难过。”   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将她揽进怀里柔声安慰。   沈珍珠自己擦了擦眼泪,“我没有怪你,我也不晓得怎么回事,近来就是这样,动不动就哭,你别在意。”   郭怀旭将手覆在她肚子上问道,“是不是它闹得你不安生?”   沈珍珠摇摇头,“不是它的错,它肯定也不想折腾人。”   郭怀旭轻轻抚摸了两下,“这么大的肚子,你走路腰疼吗?晚上能不能睡得着?吃饭会不会顶着肚子?”   沈珍珠眼睫毛上还挂着泪水,又笑着回答他的问题,“这个月份刚刚好,胃口不错,还能走得动。晚上睡觉侧着睡,能睡得着。”   小夫妻两个说了一阵子的话,沈珍珠感觉斜着身子坐有些不大舒服,“我帮你收拾包裹。”   她站起身,拆开郭怀旭的包裹,里面只有几件脏衣裳。   沈珍珠嫌弃地丢到地上,“果然,不管多好看的男人,也是臭男人。”   郭怀旭笑着从身后揽住她,“等我洗干净就不臭了。”   小夫妻两个在屋里说着小话,沐氏那边已经快速地下了两小碗挂面,用托盘端着送了过来。   “旭哥儿,珍珠,我进来了。”   沈珍珠赶紧走了出来,“娘,您又下面了,我不饿。”   沐氏把托盘放在小桌上,“你不饿,旭哥儿也要吃。旭哥儿来,先喝水,把这碗面吃了,让珍珠多少也吃一些。”   沈珍珠又劝沐氏,“娘,您歇会儿,我吃不完,咱们一起吃。”   不等沐氏拒绝,沈珍珠让沐氏坐下,让郭怀旭将那碗热水喝光,将自己那碗面一分为二,递给沐氏一半,“娘,您也吃,从早上忙到现在。”   沐氏接过碗,笑问郭怀旭,“你姨母和舅舅们怎么样?这次回来能住几天?”   郭怀旭认真回道,“都好的很,我在家里能住个五六天。今年朝廷加恩科,表哥八月就要参加秋闱,说不得能中个举人呢。”   沐氏大喜,“果然?”   喜过之后她又操心,“菩萨保佑,让云舟一切顺顺利利的。”   一家三口吃了些面,郭怀旭感觉自己肚子里十分温暖。   沐氏收起碗,“旭哥儿歇会儿。”   等沐氏一走,沈珍珠又把今日祖父中风的事情告诉他。   郭怀旭皱眉,“虽说长子给父母养老,但以大伯娘的性子,定然不愿意独自承担,此事怕还有的闹,就看祖母怎么安排了。”   沈珍珠也担心,“照顾一个中风的病人可不简单,一个劳力都要被栓死。”   郭怀旭劝她,“你别担心,大不了就是三家轮着来。就算轮,大伯也要出大力,分家的时候他可是占了大头。他若让两个弟弟轮流,外人也会谈论他。”   沈珍珠伸手摸了摸他的衣裳,“骑马穿这么少,风吹得不冷吗?”   郭怀旭笑,“不冷,明日就过节了,我就想着赶紧赶回来。”   沈珍珠想了想,“下午咱们买些东西去公爹家里看看。”   郭怀旭点头。   沈珍珠立刻起身,“我去烧些水给你洗澡,可不能一身臭出门。”   郭怀旭笑着一把搂住她,在她脸上拱了一口,“我哪里臭了?”   沈珍珠笑着挣脱开,带着他去了厨房,一起烧了一锅热水,又给他找衣裳。   等郭怀旭洗干净后,沐氏已经带着刘四娘做好了午饭,沈复年也回来了。   刘四娘带着热饭热菜往南街小宅而去,一家四口一起坐在了餐桌上。   沐氏看向沈复年,“官人,真的不告诉娘吗?”   沈复年嗯一声,“让大哥先照顾,本就是他家里的事情闹的,先把这个节过去了再说。”   郭怀旭并没有参与这个话题,只是细心地照顾沈珍珠吃饭。   沈珍珠吃了没几口就放下,“娘,我们下午要去公爹家里。”   沐氏点头,“去吧,旭哥儿大老远回来,买些好吃的给香草带去。”   到了下午,郭怀旭扶着沈珍珠往郭家而去。两口子才到郭家门口,就听到隔壁老宅有争吵的声音。   郭怀旭立刻扶着沈珍珠进了郭家,随手把门带上。   李氏正带着香草在院子里玩呢,才一岁的香草已经对走路展现出非常大的兴趣。   郭怀旭拱手喊了一声大嫂,李氏笑着站直身子,“二叔回来了,可是不巧,娘带着章哥儿回外祖母家去了。”   沈珍珠走向前笑看香草,“香草,想走路呀?”   香草抬起头,立刻裂开小嘴笑,口水顺着嘴角往下流。   李氏抱起孩子,“二叔弟妹屋里坐。”   沈珍珠却笑着回道,“大嫂,不用客气,又不是外人,咱们就坐这里吧,院子里暖和。”   郭怀旭将手里的礼物放到堂屋后,搬凳子让妯娌两个坐在西厢房门口。   沈珍珠竖起耳朵听隔壁的动静。   隔壁正是潘氏的叫骂声,“文岳,去把你爹叫回来,你祖父拉到床上去了!”   沈珍珠看了郭怀旭一眼,郭怀旭轻轻摇头。   李氏轻声道,“伺候这样的病人可不容易,端屎倒尿是轻的,病人一直躺着,心里不畅快,总是想闹事。我听我娘说,原来我曾祖母也是这样。刚开始儿孙们还天天来问候一番,但儿孙总有自己的日子,天长日久的,能伺候她吃喝就算好的,谁还顾得上天天陪她说话,更别说她根本不能说话。最后我曾祖母就开始折腾我祖母,天天故意拉在裤子里。唉,我祖母那些年可没少受罪。”   沈珍珠听得瞠目结舌,“拉到裤子,自己不受罪吗?”   李氏苦笑,“她自家瘫了,一点感觉都没有,见媳妇收拾的吐了,她心里才畅快呢。”   沈珍珠心里骂骂咧咧,这都什么人啊,喜欢拉裤子里,就让她夹着屎过吧!我就不信,她鼻子也坏了,自己不嫌臭啊!   没过多久,沈复生果然回来了。没办法啊,公爹拉到裤子里,总不能让儿媳妇给他收拾吧。   没过多久,沈珍珠听到隔壁传来沈复生的呕吐声,还有潘氏继续的骂骂咧咧。   “这谁遭得住,一天两天也就罢了,天长日久的,多耽误铺子里的生意啊。官人,爹可不是你一个人的爹,二叔三叔不能不管呀。要不咱们跟二叔商议,把娘接回来咱们养,爹在咱们三家轮流住。”   ……   后面的声音沈珍珠听不见了。   沈珍珠心沉了下来,伺候老人是逃脱不掉的责任,但你两口子分家的时候想到自己是长子,这会子爹又不是你们一个人的爹了?   夫妻两个辞别李氏,返回铺子里,沈珍珠将自己听来的话告诉了沈复年。   沈复年抬头看向女儿,“你觉得咱们应该照顾你祖父吗?”   沈珍珠在心里仔细想了想,斟酌着回道,“爹,照顾祖父是应该的,但女儿觉得,大伯父这个时候应该先撑头,您和三叔才能跟着他学好。总不能祖父刚生病,他立刻就想把祖父甩出来。况且祖父住的是老宅,若是他不想伺候,可以,把老宅空出来,我们去伺候。”   沈复年明白女儿的意思,女儿在这些事情上十分看重公平这两个字。时人都喜欢和稀泥,管你大儿子小儿子,一律用规矩孝道压着你。   他嗯了一声,“你别担心,爹已经做好了准备。”   沈珍珠悄悄问道,“爹,您有什么打算,跟我们说一声好不好?”   沈复年看向女婿,“旭哥儿,后天跟我去一趟县城进点货,家里得进两个人了。人手够,才能忙得开。”   郭怀旭犹豫片刻,“爹,这事儿真的不告诉祖母吗?”   沈复年手下的动作顿了一下,“咱们别急,你大伯父会比我们更急的。”   果然不出沈复年所料,当天晚上,沈老太太与刘四娘刚歇下,沈复生就带着两个儿子一起来了。   刘四娘不肯开门,“大老爷,有什么事请明天再来说吧。”   沈复生爷儿三个在大门外跪了下来,“娘,爹中风了,请您回去看看吧。”   沈老太太耳朵聋了没听明白,但知道外头来人了,也披上外衫走了出来。   沈复生一遍一遍喊,“娘,您跟儿子回去吧。”   沈老太太这才听明白,立刻命令刘四娘开门。   刘四娘打开门后,直奔西街。沈复年还没睡呢,立刻带着郭怀旭赶了过来。   南街小宅里,沈老太太正坐在那里等着。   一见到翁婿两个,沈老太太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旭哥儿回来了。”   郭怀旭拱手,“祖母。”   沈老太太看向沈复年,“老二,你爹病了,怎么不告诉我?”   沈复年平静地回道,“娘,爹是被豆腐王家的太太骂得中风的。豆腐王家的太太骂爹,是因为爹把侄媳妇骂得发高烧。爹骂侄媳妇,是因为娘不肯回去。娘不肯回去,是因为大哥大嫂在宝珠的婚事上与娘意见相左。娘,这中间牵扯一堆的人,不能说是哪一个人的错,连儿子都有错,儿子心里只想让娘过松快日子,没有顾及爹的感受,儿子是个不孝子。”   说完,他看向沈复生,“大哥,你让娘回去,是想让娘给爹洗屎洗尿?”   沈复生仍旧跪在那里,他没有回答沈复年的问题,而是看向沈老太太,“娘,爹盼着娘回去。娘不回去,爹心里忧虑,不利于爹的病情。”   沈复年继续问沈复生,“大哥,爹如今不能自理,娘回去了住哪里?”   沈复生无法再回避这个问题,“爹还住原来的屋子,娘可以搬到西屋住。”   沈老太太忽然道,“老二,娘知道你是个好孩子。从小你就贴心,知道帮娘干活,带着弟弟玩。可你现在马上就要有孙子了,娘不能总是赖在你这里。娘两次离家,都是你毫不犹豫地留下了娘,娘心里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但你孝顺,娘也不能总是拖累你。因为娘在这里,你家里费了好大的事情,娘都知道。你爹病了,娘若再不回去,外人要谈论你们兄弟几个。娘回去了,娘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沈复年长出了口气,“娘,儿子听娘的。”   沈老太太忽然道,“你们都放心,有我在,不会让你爹累及你们的。以后我来伺候他,那个老背晦一向脾气大,我不在,怕是又会折腾你们。”   沈复年点头,“儿子送娘回去。”   沈复年到屋里把沈老太太的东西收拾好,兄弟两个把沈老太太一起送回了老宅。   潘氏喜不自禁,“娘回来了。”   沈老太太只嗯了一声,进了正房东屋。   沈老太爷听见动静,睁开眼一看,见到沈老太太,立刻嗓子里乌拉乌拉说了起来,可谁也听不懂他说得什么。   见沈老太太不为所动,沈老太爷的眼里忽然有泪水汹涌而出。   沈老太太走了过去,拿帕子给他擦了擦眼泪,“沈老五,你说你图个什么,好好过日子不好吗?”   沈老太爷又呜呜呜说了起来。   沈老太太没好气,“行了,别叨叨了,都成了这幅鬼样子,嘴还不闲。老二,你带着旭哥儿回去。老大,你们也歇着去,往后我来伺候你爹。”   沈复年有些不放心,“娘,爹身子重,您怕是搬不动。”   沈老太太眼皮一达拉,“给他多吃稀的,这样就会拉得少。老大,让你媳妇给你爹做几个尿垫子,每天我来换。每天晌午让文岳帮忙给他翻过来,我给他擦擦,晚上再擦一遍,多大个事儿,你们别担心。”   沈老太爷听见说给他吃稀的,又呜呜叫。   沈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叫唤什么,老了就要吃稀的,对身体好,我跟你一起吃。吃那么多干的,你不怕肠子堵上了?”   听说老婆子跟他一起吃,沈老太爷立刻安静下来,还用右手扯了扯她的袖子,示意她往自己身边坐一点。   沈老太太再次挥手,把儿孙们都打发走。   回去的路上,郭怀旭问沈复年,“爹,往后我们要不要经常来帮忙?”   沈复年没有直接回答,“往后我们多孝顺你祖母,上回因事情着急,用了你的宅子,也没提前告诉你。”   郭怀旭笑道,“爹,多大个事儿,宅子就要人住才行。”   翁婿两个回到西街,沐氏和沈珍珠迎接了出来。   沈珍珠赶着问道,“爹,怎么样了?”   郭怀旭一把扶住她,“慢一些。”   一家四口进了正房,沈复年大致把事情说了一遍。   沐氏沉默良久道,“官人,天要暖和了,我给娘做了两双鞋,明儿过节,正好给娘送过去。我今日割得肉多,明日给娘送一些过去。”   沐氏在表明态度,二房不伺候瘫痪的老父亲,可以多给些吃喝孝敬。   沈珍珠也道,“爹,我这里做了好多尿布,孩子出生还早呢,明儿给祖父送一些过去吧。”   沈复年点头,“早些歇息吧。”   郭怀旭扶着沈珍珠又回了房,两口子相拥着一起躺在床上。   沈珍珠躺在郭怀旭坚实的臂膀中,感觉十分安心,不像平日里她只能孤独地抱着自己的肚子睡觉,偶尔隔着肚皮跟孩子玩一玩。   郭怀旭在她头发上亲一口,“娘子,我很快就回来了。”   沈珍珠嗯一声,“以后我们就安安心心在这里过日子。”   郭怀旭将她搂紧一些,“娘子受苦了。”   沈珍珠轻笑,“官人一个人在外也辛苦了。”   郭怀旭轻轻抚摸她的后背,“我不辛苦,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虽然累,也是高兴的。”   沈珍珠见他今日十分老实,不像以前那样见到她就跟头饿狼一样扑过来,心里诧异,故意将腿放进他两腿中间蹭了蹭,“我晚上睡觉腿疼,得放在枕头上。”   郭怀旭深深吸了口气,然后悠悠道,“枕头占地方,娘子放在我腿上吧。”   沈珍珠轻笑,“那我就不客气了。”她的腿一会儿往上,一会儿往下。   郭怀旭察觉到了她的意图,额头上开始冒汗,“娘子,你的腿别乱拱。”   沈珍珠捂嘴笑,“我睡觉就是要乱动的。”   郭怀旭磨了磨后槽牙,“那你动吧。”   沈珍珠一头扎进他怀里哈哈笑了起来,“我逗你玩的。”   郭怀旭张嘴在她脸上咬了一口,“怎么这么坏。”   沈珍珠把手伸进他的衣襟中摸来摸去,“果然干活多,这腱子肉还是这么多。”   郭怀旭一把抓住她的手,“娘子,饶了我吧。”   沈珍珠的手又不安分地往下而去,还凑到他耳边吹气,“旭哥哥,难道你不想吗?”   郭怀旭被她一把抓住,倒吸一口凉气,“娘子!”   沈珍珠手下时轻时重,把个郭怀旭折腾的死去活来。   ……   转天就是端午节,沈珍珠睡了个懒觉,等日上三竿,郭怀旭捏着她的鼻子把她叫醒。   “娘子,起来了,娘说让我们去老宅送东西。”   沈珍珠翻了个身,忽然一把抓住郭怀旭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嘘,你能感觉到它在动吗?”   郭怀旭细细体会,他脸上的微笑慢慢放大,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娘子,我感觉到它在动。”   沈珍珠笑,“往后你多跟它说话,它就能记住你的声音,你的声音一出现,他就会动。”   郭怀旭十分惊奇,“它能听见我说话吗?”   沈珍珠嗯一声,“能听见的,它喜欢听熟悉的声音。”   郭怀旭伸过头,在她肚子上听了听,里面咕噜噜的响,他感觉内心有一股暖流流过,从知道沈珍珠怀孕到现在,他只是在心里高兴,自昨晚到今天,他多次抚摸孩子,这种真实的触感让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孩子的存在。   “娘子,我真的有孩子了。”   沈珍珠笑道,“傻话,早就有了。扶我起来,咱们去老宅。”   郭怀旭给她打水洗漱,给她换衣裳梳头,还帮她拔鞋子。   吃过了早饭,小夫妻两个带着东西一起往老宅而去。一进老宅大门,沈珍珠就见到正在发号施令的沈老太太。   今日过节,沈复生也在家,沈老太太一样样吩咐,“老大,你去写帖子,老大家的,你把满月礼要用的菜让文清列个单子。宝珠,这几日你好生照顾你大嫂,家里的事情你别担心了。文岳,去看看你祖父尿了没……”   沈珍珠感觉又回到了自己刚来的时候,那个时候沈老太太在家里一手遮天。从她重病好了后,家里因为过继、铺子的事情闹的天翻地覆,沈老太太的权力出现了松动。   见到沈珍珠,沈老太太笑着招手,“珍珠来了,快过来坐。”   沈珍珠笑了,这样也好,没有祖父捣乱,这个家里有祖母在,就不会乱。 第79章 小夫妻的日常;霍家铺子……   沈珍珠坐到沈老太太身边, “祖母,您忙呢。今日过节,我爹娘说, 虽然不能一起过节,但我们有的,也要给祖父祖母送一份才好。”   沈老太太笑着回道, “你们有心了。”   她又对郭怀旭道,“旭哥儿也来坐。”   郭怀旭将手里的篮子递给了沈文清, “大哥。”   沈文清这些日子因为没日没夜照顾妻儿, 面色有些憔悴, 接过篮子只微微点头, “二叔和妹夫破费了。”   沈珍珠笑着对沈老太太道, “祖母,我娘给您做了两双鞋,里头还有我送给祖父的垫子,软和的很, 还很吸水。昨儿我娘买了一条猪腿, 天热了放不久, 我给祖母送来一半。”   沈老太太笑眯眯地拍了拍沈珍珠的手, “祖母福气好, 儿子媳妇一个比一个孝顺。”   沈珍珠问道, “祖母, 祖父怎么样了?我进去看看他吧。”   沈老太太拦住他, “好的很, 你们别担心。屋里早上才收拾过,味道大的很,你别进去了。”   沈珍珠从善如流, “祖母,要是家里忙不过来,您可要去叫我们。”   旁边路过的潘氏看了一眼沈珍珠,鉴于她送来半条猪腿,潘氏今日难得没有阴阳怪气,“珍珠和旭哥儿来了。”   沈珍珠笑看她,“大伯娘,大嫂怎么样了?”   平远镇这里大肚子不能看月母子,怕带走了奶,故而沈珍珠只能问,不能进屋里看望王氏。   潘氏嗯了一声,“好多了,不发烧了,奶也通了,可遭了大罪。”   同为女人,沈珍珠很同情王氏,无辜被骂,还堵奶了。沐氏给女儿普及过堵奶的情况,沈珍珠第一次知道原来喂个奶还会遭这么多罪。   沈老太太对沈珍珠道,“你莫要问这个,人跟人不一样,有些人就好堵,有些人从来不堵。总而言之不能生气,生气了大人孩子都遭罪。这个不干好事的死老头子,活该他瘫了!”   沈珍珠尴尬一笑,“祖母,您也要保重身子。”   沈老太太点头,“我看你这肚子越来越大,过两天找李大夫给你摸摸。”   沈珍珠嗯一声,“多谢祖母,过几天侄儿满月,祖母这里可有我能帮忙的?”   沈老太太想了想,“到时候让你爹娘过来就好,人多,别挤着你。东西也送过了,你先回去吧,旭哥儿难得回来,别总耗在我这里。”   沈珍珠立刻嗔怪道,“祖母。”   沈老太太哈哈笑,“快去吧快去吧,我老婆子命且长着呢,什么时候来都行。”   小夫妻两个被沈老太太撵走,郭怀旭手里拎着那个篮子,里头居然有十个咸鸭蛋。   二人出了老宅,将篮子放在门口,又往郭家而去。   今日郭家人都在,郭铁匠亲自出来迎接,“来了。”   沈珍珠行礼,“爹。”   郭铁匠连忙道,“又不是外人,不用这样客气,往后别行什么礼了。”   郭怀旭笑道,“爹,昨儿我来您不在,家里近来好不好?”   郭铁匠把二人往堂屋引,“好得很,你在外怎么样?”   郭怀礼夫妻也进了堂屋,刘氏在厨房忙活,没过来。爷儿两个说着闲话,沈珍珠去逗香草。   郭铁匠知道小夫妻两个是去隔壁送东西,昨日儿子已经到自家来送过不少东西,这方面,沈复年从来都是一碗水端平,让郭铁匠无话可说。   说了一阵子话,郭怀旭把章哥儿叫了过来,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红包塞给他,“一年大过一年,不能再淘气,好生帮爹和大哥干活。”   章哥儿去看父亲,见郭铁匠点点头,他喜滋滋地将红包收起,“多谢二哥,二哥放心吧,我现在能干好多活儿呢。”   沈珍珠也摸出一个红包塞进香草兜里,“过节了,给我们香草买糖吃。”   李氏连忙道,“弟妹,昨儿你们就送来那么多东西,今日又破费,这怎么好意思。”   沈珍珠摸了摸香草头上的小揪揪,“大嫂,昨儿那是官人离家归来送给父母兄弟的礼,今日这是过节日给三弟和香草的。”   沈珍珠把话说得这么清楚,李氏不好再客气,“我们香草真是命好,长年到头二婶总是给吃的穿的。”   沈珍珠在香草脸上亲一口,“等再大一点去铺子里玩,婶子拿花给你戴。等以后下面一群弟弟妹妹,当大姐姐可威风了。”   李氏忍不住笑道,“人家都说做大姐辛苦,也只有弟妹做大姐做得威风凛凛。”   沈珍珠忍不住笑,“我们香草以后也要威风凛凛。”   郭怀旭一边与父兄说话,一边分神观察沈珍珠。   郭铁匠听说儿子在那边干不久,心里有些惋惜,月钱那么高,若是多干几年,就能挣好大一片家业。   但他心里清楚,这个儿子看着话不多,一旦认定了什么事情,谁都劝不动。他看了一眼二儿媳妇,让儿媳妇一直在家里守着,也不合适。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反正沈家的日子过得去。   坐了一阵子,郭铁匠主动撵儿子走,“今日过节,我就不留你了。大郎媳妇,昨儿不是还有一只鸡,给二郎带回去。”   郭怀旭赶紧道,“爹,不用,今日岳母买了鸡。”   郭铁匠却道,“给珍珠吃的。”   李氏立刻去把那只老母鸡抓了过来,“这是乡下我舅母送来的,弟妹拿回去炖汤喝,去了汤上面的油,一点不腻。”   沈珍珠笑着接过那只鸡,“多谢爹,多谢大嫂。”   小夫妻两个拎着一只鸡和十个咸鸭蛋往十字路口而去,今日虽然过节,仍然有许多人来赶集,沈复年守在铺子里,见女儿女婿过来,直接打发他们回家。   沈珍珠看着那十个咸鸭蛋,“大伯娘今日真是大方,以往我们送东西从来没打回来过一针一线。”   郭怀旭将她护在路的里侧,“有总比没得好,这十个咸鸭蛋说不得还是祖母做主给的。”   沈珍珠笑,“管谁给的,往后老宅祖母当家,没有祖父捣乱,咱们也能过些安生日子。”   郭怀旭低头,见她眉眼弯弯,表情柔和,心里暗自道,果然,妇人做了母亲就变得不一样,以往珍珠也爱笑,但笑容里总是带一丝顽皮,现在却完全被温和取代。   郭怀旭看了看她挺起的肚子,心里暗自盘算,回去跟姜掌柜商议,看看能不能中秋节就放我走,说不定回来时还能赶上孩子出生。   沈珍珠侧脸问他,“你总看我的肚子做什么?”   郭怀旭温声道,“我担心它太沉,寻常你拎二斤东西都拎不动,这肚子得有十几斤吧?”   沈珍珠在心里扒拉自己为数不多的生育知识,“加上胞衣羊水,是怪重的。好在我已经习惯了,往后还会更重呢。”   听得郭怀旭的心又紧了起来,“我本来说想背着你,又没办法背。”   沈珍珠斜睨他一眼,“大街上这么多人,怎么背!”   郭怀旭微笑回道,“若是娘子走不动,我没法背,抱着也行。”   沈珍珠瞪了他一眼,“郭大师,你是风度翩翩美男子,不能说不符合身份的话。”   郭怀旭用眼角瞟了她一眼,“那娘子想听什么话?我说给娘子听。”   小夫妻两个一边玩笑一边进了家门,沐氏正在廊下晾晒衣裳,“回来了,你祖父怎么样了?”   沈珍珠回道,“我就跟祖母说了一会子话,没看到祖父,大伯母给了十个咸鸭蛋。出来后我们去公爹家里坐了坐,我们给章哥儿和香草一人一个红包,大嫂回了一只鸡。”   沐氏嗯一声,“鸡留着吧,后日再吃。有个事儿我差点忘了说,旭哥儿,前几日我去县城,你表姐跟我说,县城有好几个她交好的太太奶奶问她的首饰哪里打的,还说等你回来后定要画几个好样子给她们看看。”   沈珍珠开玩笑,“娘,官人打得首饰都是那等繁复大气的,可不便宜呢!”   沐氏笑道,“别小看县城那些土财主,人家有钱的很。我让你表姐都应下来,等旭哥儿回来先把这几个土财主的生意揽过来。若是出彩,有了对比,各家各户都会争着来打。”   沈珍珠十分高兴,“娘,有这么好的事情您都不告诉我。”   沐氏将最后一件衣裳晾晒好,“告诉你你又要瞎操心。”   沈珍珠用胳膊肘捣了捣郭怀旭,“官人,你的第一单生意有了。”   郭怀旭笑,“那还要多谢表姐。”   话说到这里,郭怀旭又开始担忧云州城里的情况,也不知那边怎么样了。   沐氏将小夫妻两个打发回房,郭怀旭见沈珍珠心情不错,把自己知道的事情慢慢说给她听,尽量用平缓的语气,怕吓着她。   沈珍珠呸了一口,“这些不要脸的东西,哪个女人略微平头正脸一点,他们就要抢占!”   郭怀旭喂她喝一口温水,“不怕,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沈珍珠又开始担忧,“又是恶霸又是强权,姨母一个人能同时面对这两方的压力吗?”   郭怀旭小声道,“那个恶霸不足为虑,我看得出来,他对姨母多少讲一些情面,就怕那些强权,真正吃人不吐骨头。”   沈珍珠叹气,“希望表哥别怪姨母,这种处境,若是赶着成亲,没事还好,有事的话,表哥第一个倒霉。”   郭怀旭放下杯子搂住她,“我理解姨母,可我帮不上什么忙。”   沈珍珠伸手摸了摸他的头,“算了,当初的事儿我不怪你了,换做是我,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么办。人遇到危险的时候,可能总会下意识地想保护自己在乎的事情和人吧。”   郭怀旭点头,“希望表哥秋闱能中个好名次,有个举人功名,就算喊冤也好喊一些。一个乡下来的穷酸秀才,谁理你呢。”   沈珍珠丢开这个话题,“不说这个了,今日过节,我给你重新编个手链。”   郭怀旭手上那条手链已经很旧了,沈珍珠从筐子里找到几根丝线,把他原来那个手链拆散,将上面的小饰品拆下来准备重新串起来。   郭怀旭觉得很有意思,也捞出两根丝线,“娘子也教教我。”   沈珍珠笑,“那可要给束脩。”   郭怀旭把丝线捋顺,“那我晚上给娘子按按腰和腿。”   沈珍珠呸一声,“我才不要!”   她手把手带着郭怀旭起了个头,然后放慢自己手下的速度,郭怀旭看一遍就会,刚开始略微慢了一些,能编完了一条,他还自创了两个花样,不串饰品,用丝线在中间每隔一段距离结一朵小花,煞是好看。   很快,郭怀旭面前摆了好几根款式不同的手链。   沈珍珠惊奇地看着他,“郭大师,你可真是心灵手巧。明年定要早点编一些放在铺子里卖,姑娘们定然喜欢。”   郭怀旭将手下的绳子打一个结,“娘子用心灵手巧夸赞我,我该高兴吗?”   沈珍珠笑眯眯凑过去,“郭大师,你也教教我吧。”   郭怀旭脸上似笑非笑,“娘子也要给束脩。”   沈珍珠斜看他一眼,“郭大师想要什么?”   郭怀旭又捞起两根丝线,凑到她面前,低头看了一眼她的手,“我想要昨晚上那样的。”   沈珍珠双脸爆红,对着他的肩膀就是一拳头,“你孩子听着呢。”   郭怀旭飞速在她脸上亲一口,“天下没有哪个孩子不希望父母恩爱。”   沈珍珠呸一口,“愿意教就教,不教我自己出去玩了。”   说完,她作势就要起身。   郭怀旭笑着拉住她,“娘子别恼,我教。这手链也不一定端午节戴,若是好看,平日里姑娘们肯定也会来买。”   沈珍珠又坐到,“你这样式遇到手巧的姑娘,说不定拆开看看就学会了。”   郭怀旭并不在意,“本来就不是什么绝密手艺,做几个玩玩罢了。到时候我们在里头加些小铃铛和小星星,姑娘们不还是得到你这里来买这些配饰。”   沈珍珠靠在他身上,“什么都逃不开郭大师的算计。”   小夫妻两个一边说笑一边编了一堆的手链,郭怀旭怕沈珍珠坐久了不好,拉着她在院子里走了两圈,一会儿看一看花池子里的花草,一会儿去看沐氏和刘四娘做饭。   沈老太太搬回老宅后,刘四娘又搬了回来。   晌午饭时分,沈复年归来,沐老太爷今日给孩子们放假,自己出去玩了好久,踩着饭点回来。   “老远就闻到香味。”   沐氏给老父亲盛饭,“爹,您养的鸟整日叽叽喳喳吵得很。”沐老太爷前一阵子淘换了一只鸟,整日叽叽喳喳,把走廊上拉得都是鸟屎,沐氏十分不喜。   沈珍珠笑道,“外祖父,我们倒不怕吵,隔壁的猫总是盯着它。”   沐老太爷瞪眼睛,“再盯我拔了它的毛!”   沐氏忙着给老父亲和女儿夹菜,“官人,旭哥儿,你们自己吃,我就不管你们了。”   沈珍珠拉着她坐下,“娘,您别忙了,一起吃,我们自己动手。”   沐老太爷也道,“月柔整日忙活,得空也歇歇。”   沐氏笑道,“爹,哪里敢歇,前一阵子四娘不在家,月牙现在天天要守在铺子里,家里可不就得我忙活。珍珠这个样子,我可不敢叫她动。不妨事的,都是家务活小事情。我听说乡下那些妇人,今日生孩子明日下地,那可遭罪了。”   沈珍珠听得心里十分难过,“娘,把媳妇身子糟蹋坏了,还怎么给婆家干活生孩子?”想要人家生孩子,还对人家不好。   沐氏看了女儿一眼,“吃饭吃饭,你放心,咱们家不会那样对你的。”   郭怀旭看了沈珍珠一眼,夹了一筷子青菜放到她碗里,“吃饭。”   沈珍珠哦一声,开始慢慢吃饭。   沐老太爷问道,“珍珠,你祖父怎么样了?”   沈珍珠实话实说。   沐老太爷叹口气,“都不容易,往后你们多孝顺一些。”   沈复年接话道,“岳父放心,今日旭哥儿和珍珠去送了好些东西。明日我想去县城再买两个人回来,等孩子出生后,多个人搭把手也好一些。再带个小子回来,隔三差五我带他去老宅看看,帮我爹翻翻身擦洗擦洗。等做熟了,我若是忙不过来,让他单独去也行。”   沐老太爷点头,“你自己看着办,不过我提醒你,人多了你能养得起吗?可别招了人眼。”   沈复年给老岳父盛汤,“家里需要,招人眼也没办法。”   郭怀旭知道,外祖父肯定想自己的儿孙了。   他一边吃饭一边道,“外祖父不知道,表哥近来越发用功,还跟我说秋闱定要考个前十。大舅也在准备,今年加了秋闱,不知道明年会不会有春闱。若是明年父子两个一起登科,那才是大喜事呢。”   沈珍珠开玩笑,“外祖父,到时候儿子孙子一起中进士,您老出去可以吹三天三夜。”   沐老太爷笑得胡子翘,“你们倒是比我还会吹,进士是那么好考的!旭哥儿去了之后告诉他们,读书虽然要紧,身子更要紧。”   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一顿饭,然后各自去忙碌。   转天,沈复年带着女婿跑了一趟县城,买了一些货,还带回来两兄妹。   沈复年把人丢给沐氏,自己带着女婿去了铺子。   沐氏看着眼前的兄妹两个,年纪都不大,男孩子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长相比较憨厚,女孩子可能只有个八九岁,模样有两分秀气。   沐氏心里有些不大好受,若不是家里受了难,谁家会把这么小的孩子推出来。   “你们叫什么名字?”   男孩子带着妹妹跪下,“请太太赐名。”   沐氏吓了一跳,看向女儿。   沈珍珠问道,“你们姓什么?”   男孩回道,“奴姓刘,父母不在了。”多的他没说,沈珍珠也没问,想来都是血泪史,何必再往两个孩子心口插刀。   “这样,往后你叫守德,你妹妹就叫月夕吧。家里没有那么多规矩,别说什么奴不奴的话。”   刘守德这个名字中规中矩,他立刻砰砰磕头,“多谢太太,多谢姑娘。”   月夕有些胆小,也跟着磕头。   沐氏吩咐刘四娘,“把南街小屋收拾出来,让守德过去住,月夕晚上跟月牙睡,让月牙带一带她。”   沈珍珠又道,“刘姐姐,您烧些热水,让他们两个洗一洗。月牙,把你的旧衣裳给月夕找两件。再把姑爷的旧衣裳找两件,改小一些给守德穿。”   月牙和刘四娘各自去忙活。   洗漱过后,沐氏让月牙带刘守德去铺子里,月夕留在家里。   沈珍珠仔细观察月夕,虽然胆子小,人却比较勤快。   那刘守德比较机灵,一到铺子里就跟在小李和小吴身后,赶着喊大哥,帮着抬东西干活,中途还去后院给沈复年和郭怀旭倒茶来喝,又把后院打扫一遍。   郭怀旭把刘守德叫过来,“往后这铺子里招呼客人的事有李大哥和吴大哥,你主要的职责是听老爷的吩咐,老宅里有什么消息要留心听,家里的事情不能往外说一个字,谁问都不行。”   刘守德连连点头,“我晓得了,多谢姑爷。”   后面几天,郭怀旭不再去管别的事情,整天守在沈珍珠身边,白天喂饭喂水,捏腿按腰,晚上给她讲故事,对着肚子跟孩子说话,或是缠着她,用平缓的方式与她亲热。   很快,又到了郭怀旭离开的时间。   这一次,除了路费和两件换洗衣裳,他一件多余的东西都没带。就在大房满月酒前一天,郭怀旭一匹快马往云州而去。   转天早上,沐氏把李大夫叫到家中,“李大夫,劳烦您给我家珍珠看看。虽说她样样都好,我这心还是悬着。”   李大夫笑道,“沈太太慈母之心,在下明白。”   沈珍珠从西厢房扶着腰走了出来,“李大夫来了。”   母女两个把李大夫迎接到室内,李大夫看了一眼沈珍珠的肚子,转头问沐氏,“沈太太,小沈掌柜可是每日吃得有些多?”   沐氏摇头,“李大夫,她从小到大就没有大吃大喝过。从怀上身子,刚开始不怎么吃得下,等四个月开了胃,她吃得还是没我多。我每天多给她准备两顿饭,这才让她没掉肉。”   李大夫摸了摸胡子,“如此说来,必定是有原因的。”   他拿出脉枕,让沈珍珠把手腕放在上面,双指一搭,过了片刻,李大夫仍旧如上次一样,“请小沈掌柜换只手。”   沈珍珠的心怦怦直跳,难道有什么不好?   诊了片刻,李大夫收回手,摸着胡子微笑着对沐氏道,“这里先恭喜沈太太,小沈掌柜这是随了沐家,一胎双生呢!”   沐氏又高兴又担忧,“近来我见她肚子比旁人这个月份大一些,心里就有这个猜测。因着前几日过节,就没请您来看。能得两个孩子我自然高兴,可怀两个孩子要受更多的罪。”   沈珍珠傻了,我居然怀的是两个吗?天哪天哪,两个怎么生啊,会不会在里头打架?生出来要怎么带啊,一手抱一个吗?   李大夫对沐氏道,“沈太太,两个孩子一般等不到十个月,沈太太要提前准备好孩子出生后要用的东西。往后不能让小沈掌柜太劳累,也不能光躺着不动。莫要让她操心,少食多餐最好。两个孩子生下来个头会比单个的略微小一些,沈太太要做好准备,到时候带孩子可费精力的很。”   沐氏连连点头,“多谢李大夫,我大嫂原来生的就是双胎,我多少知道一些。”   李大夫点头,“如此便好,我先回去,若是有事,沈太太记得及时让人去叫我。”   沐氏客气地送走了李大夫,一回来就发现女儿还在那里发呆。   “珍珠,你感觉怎么样?”   沈珍珠抬起头看向沐氏,“娘,两个孩子好带吗?会不会太小了不好养?”这年代医术不发达,全靠孩子自己抵抗力,沈珍珠有些担心。   沐氏笑道,“你看你表哥和表姐不是都好得很?你舅妈生你表哥表姐的时候,我回去帮着照顾了几个月。等满月后,孩子长得快得很。”   沈珍珠想到活蹦乱跳的沐家姐弟,心才放下了一些。   沐氏坐下来又开始盘算,“既然是两个孩子,头先准备的东西怕是不够。衣裳得再做几件,摇篮退回给袁家,换个大的来。尿布再做一些……”   沐氏碎碎念了半天,沈珍珠摸了摸肚子,“娘,到时候一下子有两个孩子,我能养得好吗?”   沐氏又安慰女儿,“别怕,我跟四娘帮你一起带,家务活交给月牙和月夕。三个人带两个孩子,没问题的。至于旁的,你若是像我,就饿不着孩子。”   沈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娘说这个干什么。”   沐氏忽然有些后悔,“早知道就该在旭哥儿走之前请李大夫来看看。”   沈珍珠摇头,“娘,怀双胎不容易,何必让他在外担心。等他回来时一下子得了两个孩子,那才惊喜呢。”   沐氏忽然道,“看我,光顾着跟你说话,今日大房孙子满月酒,我得赶紧去了,不然一会儿你大伯娘又要啰嗦。酒席上的饭菜重油重盐,你怕是吃不惯,晌午让四娘给你做些你爱吃的。吃过了饭就歇会儿,别出去了。”   嘱咐了女儿一堆话,沐氏独自往铺子里而去,悄悄把女儿怀双胎的事情告诉沈复年。   沈复年的眉头皱了起来,“虽是好事,不免让人担心,珍珠自小身子不好。”   沐氏安慰道,“都这么大月份了,咱们就往好处想。这连头连尾快六个月,再熬几个月就好了。你可别愁眉苦脸的,珍珠正害怕着呢。”   沈复年嗯一声,“暂时别说出去,走吧,去老宅。”   两口子到的时候,老宅里正人声鼎沸。沈家长房长孙过满月,沈复生给镇上各家都下了帖子,当然,久违的潘家人又来了。   潘太太见到沐氏,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这人啊,还是得看命。我们姑太太就是命好,头胎是儿子,娶了媳妇头一胎又是儿子,这可是正经的沈家长孙。”   沐氏并不生气,而是笑眯眯地问道,“潘太太,听说你家要卖掉东平村的十亩地,真要卖吗?我正想给孙子多置办些田地呢。”   潘太太的笑容立刻收了起来,潘家没了潘氏的补贴,儿孙一大窝,日子一天不如一天,为了给小儿子娶亲,潘太太都要卖田地了。   原指望跟潘氏修好后继续打秋风,谁知沈老太爷中风,沈老太太重新管家,每日盯潘氏盯得死紧,沈复生也把潘氏的钱都搜罗过来给老母亲掌管,潘家一文钱便宜都占不到。   “他二婶说笑了,哪里就到了卖田地的地步。”   沐氏笑道,“若是要卖,可要头一个想到我。”   说完,沐氏一扭脸就去找沈老太太,旁边看热闹的人悄悄嘘了起来。   沈二太爷作为族长,今日被沈老太太请来管事,一应事情都吩咐的井井有条。沐氏一边看一边记在心里,等她孙儿们出生,也要热热闹闹办一场满月酒。   潘氏今日忙得没工夫去找沐氏的茬,等王氏把孩子抱出来给大家看时,沐氏悄悄看了一眼,孩子长得不错,就是孩子娘吃得有些过胖了。   沐氏心里这么想,嘴上只一连串的夸赞,还看了一眼沈文清。   初初做父亲,沈文清近来照顾妻儿很是上心。沈老太爷被成氏骂得中了风,潘氏原说要去王家找事,还是沈文清拦了下来,请父母看在孩子的份上,莫要去寻王家的麻烦。且岳母本就是心疼女儿,并无大过错。在沈文清的坚持下,此事不了了之。   今日成氏十分老实,缩在人群中满脸带笑。往日里她见到女婿就摆架子,不时挑剔两句,现下却像鹌鹑一样,见到女婿不是赔笑脸就是夸赞外孙子长得好,随了亲爹。   沐氏心里暗赞,文清果真长大了,这一反一复的手段,不仅请回祖母坐镇,还辖制住了丈母娘。至于屋里瘫了的老祖父,又能拿他怎么样呢。   晌午吃席的时候,郭怀礼夫妻也带着香草过来了,后头还跟着章哥儿。沈文清好似忘记了之前郭怀礼揍他的事情,以礼相待。   沈文清一家三口在人前赚足了夸赞,抱着孩子又回了房。   平远镇的热闹事情从来不会停止,今日你家娶媳妇,明日我家添丁。同样,云州城里永远也不缺搅动风云的人。   就在郭怀旭到达云州城的前一天下午,霍英莲的铺子里忽然来了一群官差,说霍家铺子私卖禁书,当场查封。 第80章 把人送走;替身   那些差役们如狼似虎一般把霍英莲往铺子外面赶, 甚至还有人趁机揩油水。   霍英莲挥手将一个差役手里的刀断成两截,“办差就办差,何故动手动脚!”   那些差役们心里都收起轻视, 都说这霍家女是个美艳烈货,没想到手下功夫这么扎实。衙门里发给差役们的刀虽然不是上好的,寻常人找个锤子轻易也砸不断, 这女霸王一挥手就断了。   领头的差役对着霍英莲拱手,“霍掌柜, 衙门接到举报, 说霍家铺子里私藏违禁物品, 我们需得好生查一查。”   霍英莲嗯一声, “查吧, 我先回去做饭了,我先说好了,你们查归查,别把我铺子里的东西弄坏了。”   差役们目瞪口呆, 这女霸王果然不是浪得虚名, 面对衙门里的人还能面不改色, 怪不得吴家那个大傻子为了她要推掉四品官家的庶女。若是得此女, 吴家在云州城至少还能再经营三代。   差役头子收回手, “霍掌柜请回吧, 我这里也有言在先, 还请霍掌柜这几日莫要离家, 若是我们查出什么来, 可要寻霍掌柜问话的。”   霍英莲嗯一声,“有劳诸位。”   说完这话,霍英莲一甩袖子就走了。整个墨香坊的人都紧张起来, 大家都聚在霍家铺子门口看热闹。   霍英莲抄近路回家,如她所料,又被吴大呆拦住了。   吴大呆一脸焦急,“英莲,官府是不是去你铺子里了?我昨儿打听过了,也不知是谁在巡抚大人面前进谗言,说你家有什么了不起的违禁的东西。”   霍英莲半阖的眼帘下精光四射,看来,果然真有在寻爹的佩剑。说它违禁倒也不假,这黄巡抚要我爹的佩剑做什么,难道想造反?还是邀功?   霍英莲在心里盘算,造反是不可能的,那只能是邀功了。看来黄巡抚换了路子,不准备送女人,准备送剑了。将这剑送给皇帝,他屁股底下不干净的事儿皇帝想来也不会计较了。   霍英莲睁开眼,“这和你有什么关系?”   吴大呆一楞,半晌后道,“霍英莲,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为了你,推了我爹给我定的官家小姐,日夜打听消息,你丁点都看不到吗?”   霍英莲抬眼默默看着他,好半天没挪开视线。吴大呆吞了口口水,往后退了半步,又往前进了半步,“英莲,我是真的为你好。”   霍英莲沉默半晌后道,“我现在很危险,你离我远一点,别殃及到吴家。这几年,多谢你在暗中对我家的照看,为我省去了很多麻烦。我若能闯过这次危机,愿与你结拜为兄弟,将我霍家武学都无偿教给你。我也提醒你一句,吴家也该收一收了,别招了人家的眼。”   吴大呆呸了一声,“谁他娘的要跟你做兄弟,老子要做你的正头男人。这几天我想过了,你跟那小白脸睡过我不计较,反正我也不是个童子鸡。英莲,我是真的喜欢你,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做。”   霍英莲听他说得不像话,立刻呵斥道,“你快给我住口!整天满嘴胡吣,难怪你爹天天要骂你!给我滚开,老子要回家!”   霍英莲这回动了真格,一掌将他推开,下一瞬间,她的身影就消失在巷子尽头。   吴大呆被推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喃喃道,“你既然知道我在暗中照看你,为何还是对我这般狠心。”   霍英莲如影子一般回了家,六叔察觉到异常,从屋里走了出来。   霍英杰不在家,霍英莲对六叔道,“官府今日来人查封铺子,说我私藏违禁物品。六叔,你赶紧把那柄剑到郊外找个地方埋了。”   六叔点点头,快速去行动。   霍英莲长出一口气,幸亏她前几天把剑从铺子里带了回来,不然今日岂不是被人抓个正着。   可把剑藏起来也不是长久之计,差役们在铺子里找不到剑,肯定还会来家里找。   这些权贵可没有太多耐心,若是两个地方都找不到,说不定就会恼羞成怒,到时候霍家危矣,连沐家也会受牵连。   自己把剑送上去?不行,西平候贴身佩剑,老臣们都知道那意味着什么,黄巡抚自然也晓得,在没有寻到剑之前,他肯定不想声张。   可若是自己主动送出去,他说不定会顺水推舟把我一家子都献上去,一来捉拿了反贼之后,二来还找到了当年遗失的佩剑。   霍英莲在屋里踱步,没过多久,霍英杰与六叔先后归来。   霍英莲看着弟弟,当下决定,“六叔,你悄悄去找吴大呆,让他帮忙找一辆马车,天黑后在城外接应我们。英杰,你去把沐家父子请回来。”   霍英杰脸上的笑容收了起来,“姐姐,发生了何事?”   霍英莲并不瞒着他,“我要送你们离开云州城。”   霍英杰大吃一惊,“姐姐!”   霍英莲沉声道,“快去喊人,迟了就来不及了。”   六叔已经消失不见,霍英杰见姐姐生气,拔腿就往官学跑去,霍英莲自己也去敲开了沐家的大门。   薛氏笑着来开门,“英莲来了。”   霍英莲快速吩咐道,“沐太太,快收拾金银细软,带两身衣裳和一些干粮,天黑后跟我出城。”   薛氏惊得手里的东西差点掉到地上去,“发生了何事?”   霍英莲低声道,“此事说来话长,沐太太先收拾东西,城内危险,我家的铺子今日被官府查封了。”   薛氏忽然想到霍家姐弟的身份,心立刻砰砰跳了起来,“可是,可是有人告发你们?”   霍英莲摇头,“我不知道,我得先把你们送走。我回去了,沐太太快一些。”   霍英莲再次回到家中,开始收拾东西。除了金银和衣裳,她还去厨房做了一锅馒头,凉了之后用包袱包好,又把家里的水壶找了出来。   做完这些,六叔回来了。   霍英莲问道,“吴大呆答应了?”   六叔点头,“吴公子说,请姑娘天黑后去城南门外三里路的三岔路口。”   霍英莲点头,“六叔,我答应过吴大呆,等过了这次传授他霍家武学。”   六叔皱眉,“姑娘,霍家武学不外传。”   霍英莲笑一声,“六叔,都什么时候了,还守那些规矩做什么。这个时候吴大呆愿意帮我,我无以为报,只能教他功夫。”   六叔轻叹,“姑娘受苦了。”   霍英莲正色道,“六叔,天黑后我送你们出城,你带英杰和沐家三口子走得远远的,等风声过了后再回来。”   六叔问道,“姑娘不走吗?”   霍英莲摇头,“我不走。”   她看了看外面的天,“我去买些菜回来。”   霍英莲如往常一样出门,买了许多东西,像是准备后面半个月都不去采买似的。   等她到家时,沐家三口人都聚在霍家。   沐云舟飞奔而来,“英莲,发生了什么事?是不是有人寻你的麻烦?”   霍英莲嗯一声,“说我私藏违禁物品,查封铺子,我估计明日说不定就会来查封我家。等会子天黑后你们跟着六叔走,走得远远的。”   沐云舟惊愕,“你不走吗?”   霍英莲点头,“我不能走,我一走,霍家就是板上钉钉的逃犯。”   沐云舟立刻道,“那我也不走,我留下来陪你。”   霍英莲轻笑,“傻子,你不走,谁照看英杰和你爹娘。他们老的老弱的弱,光指望六叔怎么能行。别担心,你们都走了,我在这里才能施展手脚。”   说完,她看向薛氏,“沐太太,都收拾好了吗?”   薛氏点点头。   霍英莲叹气,“都是我连累了你们家。”   沐云舟忽然低声道,“英莲,是为了那把剑吗?”   霍英莲继续摇头,“我不知道,我只觉得有些危险,把你们送走会好一些。”   霍英杰劝沐云舟,“沐大哥,你跟我们走吧,我们在这里,会拖累姐姐。沐大哥放心,若是对方想图谋不轨,姐姐定有办法化解。若真是为了找什么违禁的东西,我们家没有,也不怕人家诬告。到时候风头一过,沐大哥仍旧可以去考试。”   沐云舟当然知道霍英杰的话里安慰的成分居多,不等他再说什么,沐安良开口道,“云舟,听霍姑娘安排。”   见众人无异议,霍英莲转身进厨房,“大伙儿先歇歇,吃过晚饭再走。”   沐云舟跟着进了厨房,坐在灶门下烧火,“你就这样把我赶走了?”   霍英莲手下飞快地洗菜切菜,“我把英杰交给你,你替我照看好他。六叔原来是仆人,不一定能管得住他,你能。”   沐云舟心里又高兴又酸涩,霍英莲这话的意思是等于承认了二人的关系,仆人管不住,亲姐夫却能管得住。   他低声道,“你放心,我会照看好他的。你一定不要和对方蛮干,他们要什么,能给就给,不能给你就跑。若是,若是想要你这个人,你就实话实说,已经定亲。”   霍英莲嗯一声,“路上听六叔安排,他原来跟我爹从军,干过斥候,对埋伏和隐匿都非常在行。”   沐云舟担忧地看着他,“我们走了,你怎么办呢?”   霍英莲见锅里油热了,开始倒菜,“就那些官差,来一百个也抓不住我。”   沐云舟默默地烧火,霍英莲速度很快,大半个时辰的工夫,做出了一大桌的菜。   今日的晚饭吃得很安静,大家都不说话。沐云舟闷头给霍英莲夹菜,霍英莲也不拒绝,给什么吃什么。   等吃过了饭,天将将变黑。   沐安良见儿子有些焦虑,递了一杯茶给他,“莫慌,霍姑娘都没慌,你怕什么。往后中了进士入了官场,四处游宦,上官同僚下属,千头万绪的事儿哪个不比这个难?你权当这是你的历练吧,有几个人一辈子能碰到这种事情呢。”   沐云舟吃惊地看着父亲,“爹,儿子原来还担心您心里不高兴来着。因着儿子的关系,连累爹娘跟着奔波。”   薛氏也顾不上儿子都要二十岁了,在他头上轻轻摸了两下,“说什么傻话,只要咱们一家子还在一起,去哪里不是过日子。”   沐安良哼一声,“在你心里,你爹就这么胆小怕事?”   沐云舟看了看父母,又看看旁边的霍英杰,“爹,儿子不怕,儿子就是担心英莲。儿子没用,帮不上她一点忙。”   霍英杰又道,“沐大哥,若是照你这么说,我就更无用了,拖累的姐姐二十多岁还没嫁人。”   霍英莲从外面走了进来,“六叔,你带着三个男人先走,稍后我带沐太太出去。”   六叔点头,背起地上的几个包袱,“姑娘,一切小心,等安顿好他们,我会跟姑娘联系的。”   霍英莲点头,“梅花为记,六叔去吧。”   六叔毫不留恋地跨出门槛,霍英杰起身跟上,沐云舟背起另外两个包袱,“娘,儿子在城外等您。”   沐云舟恋恋不舍地看了霍英莲一眼,带着老父亲离开了霍家。   霍英莲与薛氏安静地坐在屋里,过了好久,霍英莲道,“此番连累沐太太奔走,是我的错,将来若有机会,英莲定回报太太。”   薛氏轻轻摇头,“英莲莫要这样说,云舟是我儿子,他选择了你,不管遇到什么难处,我都会跟我儿子站在一起。”   霍英莲轻叹,“太太是个好母亲。”   等了有大半个时辰,霍英莲起身,“太太,走吧。”   包袱都被男人们背走了,两个女人大晚上在大街上走太惹人眼。霍英莲将大门从内插上,找一件厚衣裳将薛氏包裹起来,揽起她的腰,一垫脚尖,腾空而起。   她专门挑僻静的小巷子走,一路如影子一般飞行,很快就到了城墙边。城门已经关闭,霍英莲找到无人值守的地方,从怀中掏出一条细长绳,绳子顶端挂着一个钩子。   她将绳子一扔,钩子挂在了城墙上。   “沐太太,闭上眼睛,搂住我的脖子,别怕。”   黑夜里,一道影子飞速地越过城墙,往城外急速奔去。   果然,在三岔路口处,停着一辆很大的马车。   见到霍英莲,沐云舟立刻奔了过来,“娘,您怎么样了?”   薛氏只感觉天旋地转,忍不住蹲在地上哇哇吐了起来。   沐安良拿来水壶,薛氏喝了几口温水,这才缓过劲来。   霍英莲道,“英杰,包袱里有药,等会子你给沐太太吃一些。六叔,你带着他们走吧,往哪里走你自己决定,别告诉我。”这是霍家惯用的法子,防止刑讯时被逼供出来。   旁边吴大呆眼睛直勾勾地看着霍英莲,“英莲,你家里真藏了什么违禁的东西?”   霍英莲看向他,“多谢吴公子帮忙,来日若有需要,我霍家定全力以赴。”   吴大呆哼一声,“你明明知道我想要什么。”   沐云舟见薛氏好转,将她扶上车,然后又折回。   他看了看旁边的吴大呆,忽然伸手将霍英莲紧紧抱进怀中,“英莲,你定要保重自己,我会看好英杰的,等我回来后我们就成亲。”   吴大呆立刻大声嚷嚷起来,“小子,你给我松手!不要以为你占了英莲的身子你就是他正头男人了,我告诉你,老子才不在意这个。你快给老子松手,不然老子剁了你的手!”   吴大呆说得肆无忌惮,那边六叔忽然眼神锐利地盯向沐云舟,眼里的寒意让旁边的吴大呆都退后了两步。   沐云舟却毫不在意,他用脸蹭了蹭霍英莲的头发,霍英莲也伸手抱住了他的腰,“你去吧,别担心我。”   沐云舟松开手,对着吴大呆拱手,“多谢吴公子,告辞!”   吴大呆瞠目结舌,这小子以为自己是谁,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敢砍他!   沐云舟爬上了马车,六叔一甩鞭子,马车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等马车走后,吴大呆忽然喜滋滋地搓手,碍眼的小子走了,“英莲,我送你回家吧。”   霍英莲一甩袖子,“不用!”   说罢,她整个人已经消失在吴大呆的视野中。   吴大呆惊愕,这难道就是英莲真正的身手?那她以前是一直让着我的吗?   他抬头一看,霍英莲早就消失不见,侧耳听去,连一点动静都听不见。   吴大呆奋力追去,“英莲,你等等我。”可追了半天,连个影子都没追上。   吴大呆丧气地把刀往地上一扔,“用完老子就扔,霍英莲你个没心肝的东西!”   霍英莲一路奔袭回家,看着空荡荡的院子,洗漱过后倒头就睡。   那边厢,六叔赶着马车,从南门绕到北门,一路往北而行。沐云舟将包袱堆在后面,让薛氏靠着歇息。   霍英杰的眼睛一直盯着沐云舟,他心里有些气愤,你若真喜欢我姐姐,何不正正经经上门提亲,为何要这般欺辱姐姐。   沐云舟察觉到了霍英杰的目光,坦荡荡地回看过去,“英杰,你也靠着歇息一会儿。”   霍英杰的气势顿时萎了下来,姐姐若是不愿意,谁也勉强不了她。   霍英莲一觉睡到天亮,进厨房给自己下了一碗面,里面还磕了个鸡蛋。   一碗面还没吃完,外头忽然来了一群如狼似虎的差役。这些人不像昨日那般客气,一脚踹开了大门,“霍英莲在哪里?”   霍英莲眼皮抬了一下,“找我什么事?”   差役头子用刀指着他,大声呵斥道,“你私藏违禁之物,已查明属实,快从实招来,还藏了多少造反的东西!”   霍英莲挑起一根面条,“等我吃完面再说。”   那差役头子气恼道,“大胆!”他们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怠慢。   霍英莲筷子上的那根面条突然甩出,像一根银针一样,噗地一声将差役的刀戳了个洞。   差役头子吓傻了,手中的刀啪叽一声掉到了地上。   霍英莲继续吃面,“你们想搜查只管搜,我吃我的面。朝廷捉拿反贼还会给两碗牢饭呢,我又没见到什么拘捕公文,又没阻止你们搜查,怎么就是大胆了。”   差役的话通通被堵在嘴里,他们拿人想来都是说拿就拿,哪里还要什么公文,又不是是拘捕朝廷命官。一个小老百姓,他们何曾放在眼里。   可眼前这女子是云州城出了名的街头女霸王,据说手下功夫十分高,若是硬碰硬,到时候完不成差事被上官骂,自己万一被这女霸王打断了腿,喊冤都没地方喊去。   差役头子咬了咬牙,拱手道,“霍掌柜,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还请您莫要为难我们。”   霍英莲嗯一声,“你们查吧,我不抵抗,但你们也别为难我。”   差役头子手一挥,那些差役们如狼似虎地奔入室内,开始翻箱倒柜。   正搜着呢,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喊叫,“霍英莲,你给老子滚出来!”   霍英莲一楞,正是吴大呆那个夯货。   她没有动,继续吃面。那吴大呆闯了进来,衙门里哪个人没吃过吴家的孝敬,故而差役们都客气地打招呼,口里纷纷喊吴公子。   吴大呆看向差役们,“哥儿几个,这是办差呢?”   一个年轻差役赔笑道,“吴公子,这霍家藏了违禁物品,正搜着呢。”   吴大呆眼睛睁圆,“好你个霍英莲,怪不得不肯嫁给老子,难道傍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若不然怎么敢藏东西。来来来,今日老子手痒痒,跟我大战三百回合,若是你输了,今日晚上咱们就洞房!”   霍英莲挥手将手里的碗直接扔了过去,差点扣到吴大呆头上!   吴大呆嚯一声,“好家伙,来,今日老子定要一雪前耻!”   霍英莲抄起门口的捣衣棒槌,兜头就对着吴大呆挥了过去,吴大呆堪堪躲过,立刻挥刀迎上。   吴大呆的刀可是上好的钢刀,霍英莲手里那根棒槌因用得有年头了,上头颜色深,看起来轻易就能被折断的样子。   可差役们惊奇地发现,不管吴大呆怎么砍,那棒槌始终连根缝都没出现。   吴大呆今日铆足了劲,霍英莲手下也不留情,没多大工夫,吴大呆就被揍得鼻青脸肿,手里的刀也卷了,身上的衣裳也破了。   两个人打得乒乒乓乓,一众衙役看得目瞪口呆。   霍英莲打着打着就开始教训吴大呆,“蠢材,迈左脚,往上踢!后面空虚,防止被人偷袭!你挥刀的时候要给自己留后路,万一收不回来被人借力打力,你就要摔个狗吃屎!”   霍英莲一边打一边教,众差役们更傻眼了。吴公子这是图啥呀,被打了这么多年,还是不肯死心。   两个人打了将近半个时辰,最后搜查的差役们也不搜了,都围在霍家小院子里看两个人打架。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吴大呆在霍英莲手底下就跟小孩子似的。那差役头子心里暗暗吃惊,吴公子在云州城也算一把好手,居然在这个女霸王手里屈辱成这样吗。幸亏我没跟她动粗,不然岂不是要吃大亏。   打了一会儿,霍英莲嫌累,一棒槌将吴大呆硬压得跪在了地上,然后将棒槌一扔,“想报仇,回去再练个十年吧。”   吴大呆呸一声,“神气什么,老子让着你的。”   他伸手一抹脸,顿时疼得嘶嘶起来,“霍英莲,你个没心肝的女人,打起老子来就这样下死手!”   抹完脸,他看向那些差役,“你们搜完了?找到了什么东西?给我看看。”   差役头子尴尬一笑,“吴公子不回家吗?”   吴大呆一听就知道,这些人毛都没找到一根。他从地上爬起来,指着霍英莲道,“过几日我还来,你别跑了!”   说完,他问差役头子,“你们不会不给她饭吃吧,饿得没力气还怎么跟我打架。”   差役头子只想把这呆子送走,“吴公子放心,不会的。”   吴大呆捡起自己已经卷了刃的破刀,“你个狠心的女人,老子这刀可值钱了,你说毁就毁了,等你将来过了我吴家的门,看我怎么收拾你!”   霍英莲嘴唇紧抿,“滚!”   吴大呆哼一声,“滚就滚,哥儿几个,要不要一起去喝酒呀,我请客!”   差役头子笑着拱手,“多谢吴公子,我们还要办差呢。”   吴大呆伸手从怀里掏出一张二十两的银票塞到旁边一个衙役手里,“办差辛苦了,拿去喝杯茶。这女人你们可要给我留着,我还没报仇呢!”   差役们千恩万谢地送走了吴大呆,差役头子见识过了霍英莲的身手,这回客气多了,“霍掌柜,对不起了,你一日不交出东西,我们一日不能让你走。弟兄们,分三班给我把这院子围起来。”   旁边有个小衙役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两句,那衙役头子立刻高声问霍英莲,“你家里弟弟哪里去了?还有你那个老叔父呢?是不是畏罪潜逃了?”   霍英莲对着差役头子翻了个白眼,“他们一老一弱能去哪里,我弟弟去乡下给人看病去了,六叔陪他一起去的。”   差役头子冷笑一声,“不要以为有吴公子说情,你就可以逃脱罪名。你最好老实些,不然有你的苦头吃。”   霍英莲转身往屋里去,“随便。”   她一只脚刚跨过门槛,外头忽然传来一个差役的叫声,“头儿,她弟弟回来了!”   霍英莲一惊,下一瞬间,她人已经到了大门口。   等看清楚来人,霍英莲闭上了眼睛。   来的不是别人,正是郭怀旭。他手里还牵着马,拎着包袱。他本来想先回萃华楼,因为不放心这里,索性先过来看看。   一见这阵仗,郭怀旭心开始往下沉。那差役的话郭怀旭听得清清楚楚,他立刻改口道,“姐姐,我回来了。”   那差役头子走了出来,问那差役,“你确定这是他弟弟?”   那差役连连点头,“没错,这就是她弟弟,我认得,是个大夫。”   差役头子点头,“一起关起来!”   郭怀旭看了一眼霍英莲,霍英莲只点点头,“进屋吧,六叔陪你去乡下,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   郭怀旭脑子转得飞快,扯谎也扯得不眨眼,“六叔遇到个老友,说是去人家家里住几天。”   霍英莲又问,“你给六叔钱了没?去人家家里总得带些礼去。”   郭怀旭将马匹拴在院子的一根柱子上,“给了,姐姐放心吧。”   二人一唱一和,完全看不出郭怀旭是冒充的。   郭怀旭看了一眼虎视眈眈的差役们,假装害怕地咽了一口口水,“姐姐,他们这是要做甚?”   霍英莲安抚道,“别怕,说是丢了什么东西,有人举报在咱们家里,正找着呢,若是找不到,过几天他们就撤了。你吃饭没,我给你做饭吧,我看你脸色有点白,先去把你前儿配的那养身丸子吃一个。吃完了歇着,我做好了饭叫你。”   差役头子懒得在这里听他们啰嗦,留下几个差役守在这里,自己回去跟上官回话。   霍英莲在厨房又给郭怀旭下了一碗面,端到霍英杰屋里,压低嗓子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郭怀旭接过面慢慢吃,“姨母,大舅和小舅呢?表哥哪里去了?”   霍英莲轻声道,“昨日夜里,我让六叔和云舟带着英杰和你大舅舅妈走了,去了哪里我也不晓得。”   郭怀旭的心松了一些,“那就好,姨母,这中间到底有什么事情?可是要抓你?”   霍英莲摇头,将西平候佩剑之事大概说给他听。   郭怀旭听得忘了继续吃面,“如此说来,这些人想拿这东西去邀功?”   霍英莲嘘了一声,“是与不是,很快就会有消息。我没想到你会过来,家里怎么样了,珍珠好不好?”   郭怀旭回道,“我来了也好,小舅总是不在,他们说不定就会去搜捕,六叔带着他们几个肯定跑不远,万一被抓了回来,事情就无法转圜。我在这里能让他们安心,给六叔和表哥争取时间。家里都好,珍珠和爹娘说让我代问姨母好。”   霍英莲叹口气,“往常你来得少,又因为和英杰长得像,这里无人知道你的存在。你这一来,彻底被卷进来。”   郭怀旭安慰她,“姨母别多想,若真有大事,人家认真查起来,顺藤摸瓜也能找到我。与其到时候被抓,不如我主动过来,这样人家不会去找真正的郭怀旭,老家离得远,不会牵连家人。再说了,我岂能坐视姨母和舅舅们入险而不顾。若我是那种人,珍珠也要骂我的。”   霍英莲眼里有亮光闪烁,“你放心,我拼了这条命,也会保你平安。”   郭怀旭笑道,“姨母别多想,咱们两个一起也能做个伴,看看这些人到底有什么企图。”   当天晚上,那差役头子又过来了。 第81章 沉冤昭雪;保胎;写信……   差役头子来的时候时辰不早了, 霍英莲已经让郭怀旭睡下,她弟弟体弱多病,不能熬夜。   那差役头子进门就直奔堂屋, 霍英莲伸手将他拦住,“我弟弟在睡觉,有什么话在院子里说。”   差役头子看了一眼霍英莲, 见她仍旧面不改色,心里暗暗吃惊, 难道此女真有什么了不得的来头?为何巡抚大人亲自发话问她要东西, 还说最好别硬碰硬, 智取。   差役头子看向身后的小差役, “你们去外面守着。”   那两个小差役立刻走了。   差役头子对霍英莲拱手, “霍姑娘,上头说,霍家的东西原是别人放到你们家里的。若是霍姑娘肯交出来,全当这事儿没发生过。到时候东西送上去, 还能给霍姑娘记上一功。”   霍英莲心里电光火石一般思索, 这黄巡抚暂时不想来硬的, 看来是知道了我手里东西贵重, 怕硬抢走漏风声。   知道害怕就好, 霍英莲轻笑, “差官大人, 我这里一直糊涂着呢, 你们到底要找什么东西啊?我就算想送, 也得请您给个示下。”   差役头子愣住,他哪里知道是什么东西,他连巡抚大人的面都没见过, 都是黄巡抚的贴身长随来传的话。   差役头子混迹衙门多年,自然不是白给的,“霍姑娘,什么东西您不比我有数?何必让我说出口。”   霍英莲呵一声,“那可真是为难我了。”   差役头子的声音又沉了下来,“霍姑娘,给你一天时间考虑。若是姑娘还是不肯交出东西,到时候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霍英莲哼一声,“随便,大晚上的,我要睡觉了,你请便。”   差役头子看着她大摇大摆地回了房,气恼地踢了一脚旁边的东西,然后带人离去。   转天早上,郭怀旭一起床,就看到门外站着好几个差役,他笑着过去打招呼,“几位差官大人,可吃过早饭了?”   差役们目不斜视,并不理他。   郭怀旭又问,“若是没吃,我让我姐姐多做一些。”   差役们仍旧不说话,郭怀旭又道,“我屋里有养身丸子,我给你们几个好不好?”   那差役被烦的不行,“霍大夫,上官交代,不能跟你们多说话。”   郭怀旭哦一声,“对不住,是我为难你们了。”   郭怀旭去了厨房,霍英莲正在做饭呢,他坐到灶门下,“姨母,这马儿怎么办?总得喂食。”   霍英莲手下搅动锅里的粥,“不妨事,等会子托邻居给我们买些草料回来,我来照料它,不会让它生病的。”   郭怀旭听到这话,心里一动,抬眼看了一下霍英莲。   霍英莲也看了外甥一眼,郭怀旭瞬间明白了霍英莲的意思,这马儿说不定还有大用。   当天,霍英莲就在家里照顾外甥和马匹,顺带把衣裳什么的收拾好。   到了傍晚,吴大呆又来了,他给差役塞了一块银子,对方睁只眼闭只眼放他进来。   吴大呆一看郭怀旭,大吃一惊,指着他结结巴巴道,“你,你,你。”   郭怀旭笑着拱手,“吴公子,好久不见。”   吴大呆围着郭怀旭转了两圈,忽然大喊,“我知道,你不是……”   霍英莲手里的菜根嗖的一下飞了过来,直接塞住吴大呆的嘴巴,“你来做什么,别吓着英杰。”   吴大呆呸一声把菜根吐掉,“哼,霍英莲,你别想蒙我。”   霍英莲目光冷冰冰的,“你别吓着我弟弟。”   吴大呆又哼一声,“我想起来了,那天在墨香坊旁边的巷子里我就奇怪,怎么你弟弟长高了。”   霍英莲垂下眼继续择菜,“你来做甚?”   吴大呆手里换了新的刀,“来跟你打架啊。”   霍英莲的声音毫无起伏,“我今天不想打架。”   吴大呆忽然凑到她身边,“英莲,你家里到底藏了什么东西?你告诉我吧,我不会说出去的。”   霍英莲的声音凉凉道,“龙袍。”   吴大呆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了,“英莲,你可别骗我,那可是死罪!”   霍英莲徒手剥葱,“所以你赶紧滚蛋,别跟我一起被砍头。”   吴大呆反应过来,“呸,你定是骗老子的。你藏龙袍做什么,女人又不能做皇帝,你弟弟身体不好,更不能操心,皇帝那活儿是好干的?”   霍英莲不再说话,转身进了厨房。   吴大呆从地上爬起来,继续围着郭怀旭转。郭怀旭始终微笑看着他,任由他打量。   吴大呆忽然将手里的刀架在郭怀旭脖子上,“你小子长得不赖。”   郭怀旭答非所问,“吴公子,在下已经有了妻儿。”   吴大呆收回刀,“行吧,我也不问那么多。”   吴大呆不走,霍英莲懒得去管他。等吃饭的时候,吴大呆甚至一起坐到餐桌上,跟着混了一顿饭。   他吃饱后拍了拍肚皮,“英莲,没想到你做饭这么好吃。你说说,你为甚就是不肯嫁给我。”   郭怀旭给他倒了一杯茶,“吴公子,若有缘,千里姻缘一线牵。若无缘,两厢对面相顾无言。”   吴大呆呸了一声,“什么有缘无缘,只要娶进了门,就是有缘。”   郭怀旭见他油盐不进,也没有多说。   霍英莲沉着脸骂道,“吃也吃了,喝也喝了,赶紧滚吧。”   吴大呆哼哼,“对我永远都是这般无情。”   霍英莲本来正在收碗,闻言放下碗,出门往自己屋里去。郭怀旭见状,开始收拾桌上的碗筷。   等霍英莲折回时,郭怀旭已经去了厨房。   她将手里的一本书扔到吴大呆身上,“拿去,好生练十年,然后来找我报仇。”   吴大呆捡起书,翻了两页,忽然从椅子上蹦了起来,“英莲,这,这。”   霍英莲沉声道,“快滚!”   吴大呆继续翻书,越看越吃惊,这等绝学,一看就是许多代的积累,非大族不能有。   他结结巴巴问道,“英莲,你,你到底是什么来路?我打听过了,你很小的时候跟你娘一起过来,还带着你叔叔。你长得这般好看,身手又好,绝对不是普通人家出生。英莲,看在咱们一起打了这么多年架的份上,你告诉我实话吧。”   霍英莲坐了下来,“别问那么多,快些滚。”   吴大呆哼一声,“不告诉我算了,我早晚能打听出来的。这些人一直围在这里,你有什么办法没?”   霍英莲轻轻喝了一口茶,“大不了拼个你死我活就是。”   吴大呆哼一声,“我就说你缺少谋略,你功夫再高,还能经得住人家车轮战?你若是真有什么不好的东西,赶紧交上去。若是没有,他们非冤枉你,你去京城告御状去!怕什么,不就一个巡抚,我这里有好多他的黑料,我给你提供一些。”   霍英莲忍不住发笑,“你不怕黄巡抚砍了你的头!”   吴大呆哼一声,“那他可不敢!我爹这几年可没少给他送钱,我弟弟还小呢,我爹现在肯定会保我。”   霍英莲又喝一口茶,“现下脱身难,出了家门出不了城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你快走吧,往后莫要再来了。”   说完,霍英莲起身,她看了看吴大呆昨日还没好透的伤,忽然出手,拎着吴大呆就痛揍起来。   吴大呆喊得惊天动地,“霍英莲,你个没心没肝的女人,你不肯嫁给老子就算了,还天天打老子。你等着,老子早晚要把你卖到春香楼去!”   霍英莲抬脚将她踢倒院子里去,“滚,再敢过来啰嗦,老子刨了你吴家祖坟!”   吴大呆瘸着腿,骂骂咧咧地往外走。门口那几个差役看他脸肿得像猪头,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   吴大呆气得大骂,“笑什么,有本事你们去跟她打一架,我看谁能赢。”   几个差役吓得连连摇头,吴大呆扶着腰一路走一路骂。   院子里的霍英莲忽然迈开脚,往吴大呆刚才摔倒的地方走去。走到那个大坑旁边,霍英莲俯身从坑里捡出个东西。   就着屋里的灯光一看,霍英莲顿时大喜,那是出城门的凭证。这种凭证,差役们看到后就会放行,根本不会多问。   看来,这是吴大呆故意留下来的。   霍英莲收起凭证,她刚给了吴大呆霍家所有的绝学,那里头是霍家百年积累,往后两不相欠。   郭怀旭从屋里走了出来,“姨母,你捡到了什么东西?”   霍英莲低声回道,“出城门的凭证。”   郭怀旭脸色一喜,“那可是好东西。”   霍英莲嗯一声,“再等两天,六叔和云舟应该走远了,到时候不行我们就强攻。”   郭怀旭的心怦怦直跳。   霍英莲往屋里去,“别担心,到时候你听我的就是。”   这样又熬了两天,那边终于不等了。大晚上的,一群差役闯入家门。   “霍氏姐弟私藏违禁物品,给我抓起来!”   霍英莲往前一站,“我看谁敢。”   差役们一窝蜂往前上,霍英莲早就有所准备,将自己准备好的一根长棍子拎了出来,一手拉着外甥,一手疯狂乱抽,很快抽倒了一群。   那差役头子大喝,“把她弟弟给我抓起来!”   霍英莲手里已经抢到了一把刀,“谁再敢往前走一步,我就砍了他的脑袋!”   大家不敢上前,那差役头子带头举着刀冲了过来,霍英莲一刀砍在他的腿上。   那人一声惨叫倒下,仍旧对其余人道,“你们若是后退,明日上头问起来,都准备收拾东西回家吧!”   丢饭碗的压力太大了,大伙儿立刻不要命一般冲了过来。   郭怀旭紧紧跟在霍英莲身后,只见她也动了真格,一刀一个,砍的都是腿,不会伤及性命。   郭怀旭见她稳占上风,立刻掉头往院子角落里去,解开马匹的缰绳,从旁边角落里掏出两个包袱背上,翻身上马。   马儿被抽了一鞭子,嘶鸣一声往门外跑去,霍英莲立刻飞跃而上。出大门的时候,她一把将郭怀旭的头按下,躲过门框和对方的刀。   一群差役来阻拦,郭怀旭顾不得那么多,直接骑马往前冲,霍英莲手下刀翻飞,凡是靠近马匹的,立刻被砍倒。   大伙儿不敢靠近,霍英莲一个飞跃坐到郭怀旭前头,抢过缰绳,直奔城门而去。   那差役头子立刻大喊,“快,去通知守城门的人,别让他们跑了!”   甥舅二人骑马速度快,到了最近的南门口,霍英莲把手里的凭证扔给城门卫,对方立刻打开大门。   刚出城门,就听到后面有人喊,“别让反贼跑了。”   出了城门,霍英莲如蛟龙入海,很快带着外甥消失在黑夜之中。   霍英莲先在郊外十几里路外的地方找到六叔埋得剑,又奔袭整整一夜,天快亮的时候,二人已经出了云州边界好几十里,正好快到下一座城。   为了防止被人盯上,霍英莲把外甥打扮成一名小妇人,她自己也梳起头发,二人姐妹相称。   六叔教过她很多躲避追踪的本领,霍英莲就这样带着外甥一路跋山涉水,绕开所有城池,花了将近一个月的功夫,终于到了京城。   他们没有路引,想进城非常不容易。霍英莲花了大价钱从别人手中买了两张路引,才混了进去。   霍英莲循着记忆去了曾经的西平侯府,那里早就更换门庭,成了别人的家,连郭家曾经在京城的宅子也被被人占领。   郭怀旭并不在意这些,他见霍英莲站在家门口不肯离去,轻声问道,“姨母,我们要把剑交上去吗?”   霍英莲沉默良久才点头,“左右是个难,不如赌一把。今上与他兄长不和,我爹的罪名是他兄长定的,他又抢了他兄长的皇位,这是我们的机会。”   她转头看向郭怀旭,“为防止一锅端,我自己一个人先去,你别跟着。”   郭怀旭并不逞强,“姨母,我与外祖父长得像,说不定能帮上你的忙。若是有需要,定要来叫我。”   霍英莲嗯一声,“这京城里说不定有黄巡抚的眼线,咱们要小心。”   霍英莲在京城转了好几天,根据六叔以前的提示,在很多地方留下暗号,可等了几天,没有任何回应。   她心里不得不承认沐云舟说的话,快二十年过去了,那些人轻易不会出来的。光凭着几个暗号,人家说不定以为是朝廷在钓鱼。   没得办法,霍英莲拿出自己女霸王的作风,直接敲了刑部衙门口的大鼓。   等她把事情一说,那些官员们个个吓得魂飞魄散。要了老命了,西平候死了快二十年,怎么又冒出一双儿女来!   霍英莲说有人要抢夺亲爹留下的佩剑,她与弟弟并不知道这剑是什么,故而上京城来交给各位大人。   等她将佩剑交出,又把郭怀旭叫了过来,刑部老尚书吓得手直哆嗦。   无他,刑部老尚书见过西平候年轻时的样子,这后生与他长得如此相似,怕真是西平候的后人。且那柄剑是历代西平候所配,当年抄家时遗落,找了许多年都没找到,老尚书知道的清清楚楚。   刑部官员们立刻把消息捂得死死的,皇帝听到后却十分感兴趣。他爹病重时任由兄长出其不意干死了西平候,为朝廷夺回了军权。但这事儿办得不地道,他心里是有数的。   皇帝命人将霍英莲与郭怀旭关押起来,关了三天后,旨意出来了。   先西平候谋反无实据,实乃殇帝(皇帝兄长才得的谥号)为谋杀霍贵妃之子而诬告,现已查明,西平候乃冤屈。闻西平候仍有一子在世,命礼部将爵位发还,另置一所宅子,并责令户部将当年抄家剩下物品发还给霍家。   霍英莲与郭怀旭出狱那天,太阳特别好。他们被人蒙上眼睛带走,到了一处繁华宫殿,洗漱干净后直接带去面圣。   皇帝没想到西平候这个女儿竟是个绝色,他盯着霍英莲的脸看了半天,没错了,这女子与霍贵妃长得有几分相似。   “霍姑娘,这是你弟弟?”   霍英莲带着外甥跪下行礼,“回陛下,这是臣女的亲外甥,他父亲是先帝年间的探花郭文仪。”   嚯,皇帝想起来了,那郭文仪当年俊美无双,连公主都看上了,可惜被西平候抢先一步榜下捉婿抢走了。   “那你可有弟弟?若是有,朕将你家的爵位还给你们。”   霍英莲抬头看向皇帝,因为这个爵位,大姐姐入了宫,最终霍家满门横死,如今只剩下姐弟两个,若是得了爵位,将来说不定又会被卷入斗争。不如远离京城,仍旧回云州度日。   “回陛下,臣女的弟弟身体不好,不能走远路,臣女不敢带他过来。爵位乃朝廷奖赏有功之臣的,他一个小孩子,于国于家无寸功,岂敢要爵位。”   皇帝拉下脸,“你是说朝廷是非不分?夺了你家的爵位不返还?”   霍英莲磕一个头,“陛下,臣女请陛下给郭探花平反,臣女不要爵位,只要姐夫清白。”   皇帝沉吟,“郭探花当年可是被查出私自将军火图泄露,这可是重罪。”   旁边郭怀旭道,“陛下,草民原来有一本家父遗留下的手札。里头有一些军火制造的图纸,其中有一种大炮,只做了一半,家父留言说因泄密,不再继续,不知可是此物?”   皇帝当然不知道,把兵部官员们叫来一问,果真如此。亏得郭怀旭脑子好,当场把那手札里的所有东西原原本本都画了出来,呈交给兵部官员。   皇帝当场并没有表态,只命人好生照顾二人。   又过了两天,新的旨意下发出来。赐霍家子正三品骁骑参领虚衔,赐白银千两,赏云州府四进宅子一栋及田亩两千亩,发还剩余财物。先工部侍郎郭文仪平反,赐郭家子正七品宣德郎虚衔,赐白银五百两,赏云州田亩五百亩及三进宅子一栋。   不仅如此,先霍贵妃恢复太皇太贵妃死后尊荣,连那个早死的皇子也封了个王爵,母子一起迁入皇陵安葬。   户部的人把当年抄家的东西巴拉巴拉,绝大多数都被殇帝分了,金银田亩早就不知去向,只略微剩下一些古董花瓶之类的摆设,勉强装了两车,还给了霍英莲。   这些赏赐霍英莲十分满意,两个虚衔不用上朝,可以保弟弟和外甥在家不受人欺负,那些金银田亩是过日子的好东西。虽不能大富大贵,往后吃喝不用愁了。   霍英莲痛痛快快地带着外甥接了圣旨,皇帝为了表明自己是承天顺命的皇帝,特意命史官记了一笔,这都是殇帝的错,残害忠良。   皇帝派了两个礼部官员跟着霍英莲回云州,要当面给霍英杰授官。   霍英莲带着一行人策马南行,可是跑着跑着,她忽然感觉腹中疼痛。   刚开始她还忍着,郭怀旭渐渐发现了她的异常,当场勒马,对那两位官员拱手道,“二位大人,赶路也不急于一时。我姨母是女子,连日来奔波,我见她脸色不好,想给她换马车坐,我们走慢一些,不知二位大人意下如何?”   两位官员出发前都吃了郭怀旭塞的红包,自然不会在意,“霍姑娘一个姑娘家,跟着我们几个大男人一起跑马,忒是辛苦,郭大人只管叫马车,我们岂会在意的。”   郭怀旭自己先下马,给随行的差役塞了些钱,“劳烦这位官差大哥去买辆车来,顺带帮我请个好大夫。”   霍英莲稳住了心神,“旭哥儿,不必如此,云舟和英杰还等着我们呢。”   郭怀旭坚持,“姨母,我们手上有圣旨,黄巡抚很快也会得到消息,小舅现在也是三品朝廷命官,比黄巡抚只低了一个级别,他们应该不会再遇到危险。身子要紧,姨母听我的。”   等差役带着马车和大夫回来后,郭怀旭扶着霍英莲上了车,那大夫伸手一摸,脸上有些尴尬。   他看了看霍英莲,又看了看郭怀旭,“这位爷,敢问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   郭怀旭没有明着回答,“她怎么了?”   大夫悄悄看了看外面,见众人离得远,小声道,“这位爷,这位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有些不稳当。”   郭怀旭当场瞪圆了眼睛,片刻后问道,“可能保住?”   大夫摸了摸胡子,“老朽尽力一试,只是这姑娘怕是要静养几天,喝些汤药看看。”   郭怀旭点头,“请大夫开药,我自己去抓。”   大夫当场开了药方,先下了马车。   霍英莲还在发愣呢。   郭怀旭低声道,“姨母,我去抓药,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回来之前莫要下车。”   不等霍英莲回答,他掀帘子下了马车,对那两位官员道,“二位大人,姨母她病重,我先去给她抓药。”   两位官员也不好问人家姑娘得了什么病,郭怀旭带着那大夫往城里而去,把一群人丢在官道上。   那大夫听见郭怀旭叫姨母,紧紧闭嘴,他刚才还以为是这位小爷的丫头什么的。到了城里,带着郭怀旭去抓药,还顶住了好多照顾孕妇的话。   郭怀旭抓了药,买了一些补品,又火速赶回。   霍英莲正在车里打坐,见外甥归来,笑着安慰,“我已经好多了,你别担心。”   郭怀旭一边涮锅熬药,一边让人驱着马车慢慢往前走。等药熬好后,大伙儿到了驿站。   自此,郭怀旭把霍英莲护得密不透风,每天不让她见任何人的面。霍英莲天天喝药吃补品,不走一步路。郭怀旭亲自驾马车,走得十分慢。   这样养了十几天,郭怀旭又请了个大夫来看,霍英莲的孩子终于保住了,她的脸色也没有当初那么苍白。   郭怀旭的心终于放了下来,带着一行人继续往云州城而去。离云州城还有一百多里时,迎头碰上了六叔。   差役们见六叔一脸刀疤,还以为是打劫的,拔出刀就要打架,谁知六叔直接飞到了车上,掀开帘子就钻了进去。   郭怀旭赶紧安抚差役们,“自家人自家人,多谢诸位差官大人。”   霍英莲焦急地问他,“六叔,英杰他们呢?”   六叔把霍英莲仔细看了看,见她毫发无损,缓慢回道,“我把他们藏在山里,中途回云州打听,听说姑娘砍伤人夺马逃走,剑也不见了,就猜姑娘去了京城。我在此守候多日,姑娘终于回来了。”   霍英莲将手边两道圣旨拿给他看,“六叔,我替英杰辞了西平候爵位,你不会生气吧?”   六叔只略微看了一眼,收起圣旨,“姑娘是主,姑娘怎么做,老奴不会有意见的。”   霍英莲听见他说老奴,立刻道,“六叔,我不允许你这样称呼自己。当年若不是你,我们姐弟跟姨娘一起早就死了。”   郭怀旭在一边插话,“六叔,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劳烦您去接大舅舅妈和小舅回家,我们在云州城汇合。”   六叔点头,“那我先走了,姑娘保重。”   他又对郭怀旭拱手,然后自己跳下了车。他并没有在意霍英莲坐的是马车,在他的概念中,霍家姑娘就该这般金尊玉贵地养着。   三天后,郭怀旭带着霍英莲入了云州城。   那两位官员道,“郭大人,我等先去见过黄巡抚,稍后再去贵府宣读圣旨。”   郭怀旭拱手,“劳烦二位大人。”   那些人很快离去,郭怀旭慢悠悠地回到霍家。六叔三人已经提前归来,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霍英杰和沐云舟同时听到动静,都从家里飞奔而出。   郭怀旭掀开车帘子,从车里面扶出霍英莲。   沐云舟见霍英莲今日穿得一身漂亮女装,整个人不像以往那般张扬或是凌厉。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走路的步伐也很缓慢,仿佛真正的侯门千金一样。   沐云舟反应过来,立刻走向前拉住她的手,不顾郭怀旭和霍英杰在场,一把将她楼进怀里,“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   郭怀旭连忙喊道,“表哥,你快放开姨母!”   霍英杰十分奇怪,姐姐何曾这般虚弱过,下车居然要旭哥儿扶着。再看她脸色似乎有些虚弱,他心里开始打鼓。   等沐云舟放开霍英莲,他一把抓住姐姐的手,双指一搭去探她的脉搏。   下一瞬,霍英杰立刻咬牙切齿地骂沐云舟,“沐云舟,你这个混账东西!”   沐云舟还没反应过来,霍英杰一把推开他,扶住霍英莲,“姐姐,我扶你进去。”   郭怀旭在后面咳嗽了一声,“小舅,姨母尚好,我每天都煎药给她喝,后面的事情就交给小舅了。”   霍英杰点头,“我晓得了,旭哥儿快进来吧,这一路辛苦你了。”   霍家姐弟先进了大门,沐云舟拉住郭怀旭就问,“英莲她怎么了?她生病了?她从来不生病的,她是不是受伤了?是不是人家打她了?”   问完之后他又看郭怀旭,“你怎么样了?英莲武艺高强,没人能伤得了她,你还好吧?”   郭怀旭揶揄地看了他一眼,“表哥,我好得很,你快去看看姨母吧,你要做爹了。”   沐云舟整个人傻了,过了好半天,他终于反应过来,转身一头冲进了霍家,“英莲,英莲。”   霍英莲进了自己的小屋,正斜坐在床上。   沐云舟进来后有些不知所措,想去抱她,又怕伤着他,拉住她的手又不知道要说什么,“英莲,你怎么样了?对不起,都是我的错。你怀了身子还要千里奔袭,我,我没用,我对不起你。”   霍英莲轻笑,“别傻站着了,下个月就要秋闱,你准备好了吗?”   沐云舟坐到她身边,“你别担心我,我路上一直跟我爹坚持读书写文章,下个月我定要中个举人回来。”   他低头看向霍英莲的肚子,“你怎么样?有没有觉得难受?”   霍英莲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撇开了头,“我很好,它也很好,旭哥儿一路精心照顾我。”   沐云舟忽然起身,“英莲,你先歇着,我回去告诉我爹娘,过几天咱们就成亲。”   霍英莲一把拉住他,“刚刚回来,兵荒马乱的,你先去考秋闱,此事容后再议。我,我现在需要静养。”   沐云舟反应过来,孩子还小,不稳当,办婚事最累了。   他连连点头,“我知道了。”   霍英杰很快端了一碗药过来,温和地喂姐姐喝药,喝完药还往她嘴里塞了一颗蜜枣,就好像小时候姐姐哄他喝药一样。   喝过了药,霍英杰把药碗往旁边一放,黑着脸对沐云舟道,“你回去吧,往后莫要再来了。”   沐云舟悄悄去看霍英莲,只见她对着自己轻轻摇头。   他瓮声瓮气道,“英杰,是我的错。不过你放心,是我的责任,我不会逃脱的。”   他说完这话,对着霍英杰一拱手,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霍家。   郭怀旭赶着去把马儿还给马车行,当初说是租二十天,谁知过了两三个月才还给人家,车行老板还以为他跑了呢。   郭怀旭付了马钱,先往沐家而去。沐安良两口子听说霍英莲身怀有孕,刚把沐云舟骂了一顿,这会子正在想着操办婚事呢。   沐云舟对着郭怀旭拱手,“旭哥儿,多谢你替我照顾她们母子。”   郭怀旭笑,“表哥,客气什么,以前你也没少照顾珍珠。”   沐云舟道,“珍珠是我表妹,照顾她是我应该做的。”   郭怀旭道,“那是我嫡嫡亲的姨母,难道我不该照顾她?”   薛氏笑道,“都是自家人,你们就别客气了。”   沐安良开始问郭怀旭一路上的事情,郭怀旭接过一杯茶,把自己入云州之后到现在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沐家人,听得沐家人心惊肉跳。   薛氏立刻道,“官人,儿子惹了祸,咱们做父母的总要去霍家看看媳妇和孙子。”   沐安良点头,夫妻两个一起前往霍家,向霍英杰赔了礼,又留下一些银钱,让霍英杰给姐姐买补品。   等沐家夫妇走后,霍英莲把弟弟叫到床前,“英杰,你别怪云舟,这事儿是我起的头,他并没有强迫我。当日我担心有人想把我献上去,这才……”   她停顿了一下,“你大了,往后有了官位和家产,姐姐终于能放心你了。”   霍英杰感觉鼻子有些发酸,“姐姐,官位给我,家产给你当嫁妆。沐家也穷得很,我不想姐姐去了沐家吃顿好的还要精打细算。姐姐放心,往后我见到姐夫,定会敬重他的。”   霍英莲有些不好意思,“别瞎喊。”   当天晚上,薛氏在家里做了一顿丰盛的晚宴,将两家人都聚在一起,庆贺西平候与郭文仪翁婿二人一同平反。酒席上,六叔难得把自己灌醉,最后竟然嚎啕大哭了起来。   不仅如此,沐安良当着众人的面向霍英杰提亲,两家正式定下亲事,并约定等沐云舟秋闱过后,若是霍英莲身体允许,两家一起回老家办婚事。   郭怀旭在一边安静地看着沐云舟细心照顾霍英莲,他想起独自在家中孕育孩子的沈珍珠,心里十分难受。算算月份,孩子差不多该出生了。   等吃罢了饭,郭怀旭问沐云舟要来纸笔,想给沈珍珠写一份信。可他看着结洁白的纸张却迟迟没下笔,等墨水滴到纸上面,他还在发愣。   郭怀旭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要跟她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等了好久,郭怀旭把那张滴了墨水的纸扔掉,铺开一张新的纸,上书八个字,安好,勿念,中秋归家。   写完信,郭怀旭顾不得天已经黑了,跑出去找了驿站,拿出自己七品官的官印,当天晚上就把信发了出去。   等这封信到平远镇时,沈珍珠的肚子刚刚发动。 第82章 双胞胎   七月底的天, 晌午还是有些热。沈珍珠挺着硕大的肚子坐在西厢房里,旁边月夕正端着一盘子小黄瓜片。   “姑娘,要不要再吃两块?”   沈珍珠摆摆手, “我不吃了,你拿去吃吧。”   她作势要起身,月夕放下盘子就来扶她, “姑娘,您慢些。”   沈珍珠就着月夕的手起身, 扶着腰往外走。她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尖, 每天睡觉只能侧着, 有时候连翻身都需要人帮忙, 沐氏只能让月牙和月夕轮着陪她睡, 。   走到门口,沈珍珠看到飞奔而回的刘守德,问月夕,“你哥这是咋了?”   月夕摇头。   刘守德进了院子就大口喘气, 然后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太太, 姑娘, 姑爷来信了。”   沈珍珠大喜, “快给我看看。”   月夕将信从他手里拿过来递给沈珍珠, 沈珍珠拆开后只看到一张纸, 上面八个字。   她把纸上下颠倒反复看, 没有别的了。她把信封又倒了倒, 没有什么小纸条。   沈珍珠心里呸了一声,什么钢铁直男,多写两个字又不要钱!   心里虽然骂他, 沈珍珠还是把信又折好,递给月夕,“放到我妆台上的匣子里。”   沐氏从正房走了出来,“旭哥儿写了什么?”   沈珍珠自己沿着廊下走动,“也没写什么,就说他中秋节回来。”   沐氏一算日子,立刻高兴道,“那就快了,十几天的事儿。”   说完,她看向女儿的肚子,“要是它们能等到中秋节就好了。”   沈珍珠心里暗自算,若是按后世的算法,自己已经三十五周零几天了,怕是等不了了。   沐氏问女儿,“晌午想吃什么?”   沈珍珠继续走动,“都行,别太油了。”   她一边走一边想,等他回来就不走了,往后我们就一起在这小镇上过日子。有田有地有铺子,还有美男和两个娃,她美好的日子要来了。   正想的很高兴,沈珍珠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往下流了一点。   怕沐氏担心,沈珍珠自己悄悄回房查看,这一看她就紧张起来,见红了。   沈珍珠赶紧喊,“月夕,把我娘叫来。”   沐氏听见女儿喊她,慌忙跑了过来,等听说女儿见红,立刻张罗起来,请产婆、请大夫、烧热水、做饭,当然,沈复年也被她从铺子里拎了过来。   沈复年在厢房门外打转,沐氏有事情忙能分散精力,他帮不上忙只能干着急,“早上我走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可是女婿说了什么?”   沐氏在屋里头回道,“你别瞎操心,女婿说中秋节回来,别没有了。”   坐在院子里的李大夫道,“沈掌柜,孩子差不多九个月了,不妨事的。想是小沈掌柜听说孩子爹要回来,一高兴,两个孩子也跟着高兴,可不就想出来。”   沈复年走到李大夫身边坐下,端起茶盏咕嘟咕嘟灌了一大杯茶,“李大夫,这双胎?”   李大夫摸了摸胡子,“沈掌柜莫要担心,前一阵子我跟产婆都摸过,孩子头朝下的,定能生得下来。”   沈复年不再多说,耐下性子安静地等。   沈珍珠还没感觉到痛呢,“娘,这还早呢,你别急。”   沐氏急着让刘四娘打水来给女儿洗澡,“说来就来了,你有没有感觉肚皮发紧?”   沈珍珠刚想说是有点,一阵轻微的疼痛袭来。她立刻紧张起来,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阵痛?   在沐氏的安排下,沈珍珠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还吃了半碗面条。   刚做好这些准备工作,沈珍珠感觉疼痛变得细密起来。她抓紧手里的帕子,轻轻数疼痛的次数。   产婆见她这样心里有了数,“小沈掌柜,别怕,你胎位正,生得快。只要头一个出来了,第二个更快。”   沈珍珠勉强笑了笑,继续迎接新的疼痛。   等到了半下午,沈珍珠额头上的汗珠子开始往下滚。想到她爹和李大夫都在门外,她又不好意思喊出声。可她真的太疼了,自己咬住两条帕子,苦苦忍耐。   等到黄昏时,沈珍珠已经彻底痛得麻木。每一阵疼痛袭来时,她自己都能感觉自己面部扭曲、双眼发黑。   她已经顾不得面子,疼狠了就喊两声,可稳婆又不许她喊,怕她卸了力气。   沐氏心疼的一遍一遍帮女儿擦汗。   稳婆不时查看,等孩子露头后,她开始拿起那把剪刀,又是用酒洗又是用火烧。   沈珍珠惊恐地看着稳婆,还没来得及拒绝,更剧烈的疼痛再次袭来。   天将将黑的时候,第一个孩子顺利落地,是个男孩。孟氏带着两个丫头给孩子擦洗,稳婆和沐氏一起继续守着沈珍珠。   沈珍珠感觉身上轻松了好多,很快,痛疼又来了。   她咬紧牙关,继续挣扎。不到两刻钟,第二个孩子也顺利出来,沈珍珠直接眼前一黑昏死过去。   沐氏又把孩子交给了孟氏,焦急地去看女儿。见她只是昏睡过去,在稳婆的指导下给女儿擦洗。   外头的沈复年已经坐不住了,他焦急地对着里头喊,“怎么样了?怎么样了?”   孟氏回了一声,“二哥别急,母子三个平安,正忙着呢。”   听到平安二字,沈复年这才放下心来。   李大夫立刻拱手道,“恭喜沈掌柜,贺喜沈掌柜,喜得一对金孙。”   沈复年这才反应过来,哦了一声,然后有些不知所措。他一辈子只养了一个女儿,没养过儿子,也从来没想过养孙子的事儿。   人家说恭喜的话,沈复年当然不能失礼,笑着拱手,“今日多谢李大夫了。”   李大夫在这里耗了一天,见孩子都出生,走到门前问,“可收拾好了?”   过了一会子,里头才传来孟氏的声音,“都收拾好了。”   沈复年与李大夫一起进了明间,孟氏和产婆一人抱一个孩子走了过来。   产婆满口好话,“沈掌柜,恭喜恭喜,两个孩子,一个四斤八两,一个五斤一两。”   李大夫唔了一声,看了看两个孩子,然后对沈复年道,“沈掌柜,虽然个头小了些,但我看身子骨还算好,哭声也亮,只要好生喂养,很快就能赶上单胎的孩子。”   孟氏把手里的孩子递给沈复年,“二哥,这是老大。”   沈复年接过孩子,那小娃娃的嘴巴动了动,在他怀里拱了拱,仿佛在找吃的。沈复年感觉鼻头有些发酸,他也有孙辈了。   他又伸头看了另外一个孩子,然后问产婆,“我女儿还好吧?”   里间隔了一道帘子,两个大男人不好进去。   产婆连声道,“沈掌柜放心,小沈掌柜可真是争气,这两个孩子生得顺溜的很。不过这毕竟是双胎,损耗大,可要好生养一养。”   沈复年点头,“多谢,在下记住了。”   沐氏掀开帘子走了出来,“张妈妈,跟他一个大男人说什么,您跟我说才对。李大夫和张妈妈都跟着累了一天,月牙,去厨房看看,若是饭做好了,请李大夫和张妈妈吃些便饭。”   李大夫连忙要告辞,沈复年留不住,塞了个红包亲自将他送到大门口。   张妈妈跟沐氏说了一堆的养身法子,稍微吃了些东西,揣着大红包走了。   孟氏见这里妥当后,也跟着离去。   沈珍珠睡了还不到一个时辰,忽然被小孩的哭声惊醒。   沐氏正着急呢,见女儿醒了,连忙道,“珍珠,娘知道你现在累,可孩子饿了,你看看能不能喂两口。”   沈珍珠察觉到自己已经换了干净衣裳,身上也轻松了许多。在月牙的帮助下,她坐了起来,接过沐氏手里的孩子,然后有些不知所措。   沐氏把月牙赶走,手把手教女儿喂孩子。大郎一到母亲怀中,忽然不哭了,吭哧吭哧地开始乱拱,居然自己找到了地方。   小娃儿拼命吸,吸了好一会儿好像终于吸到一口奶,咕嘟吞了下去。第一口出来了,后面就顺畅一些,可惜他刚喝了没几口,累得睡着了。   沈珍珠有些焦急,因为二郎也哭了。   沐氏接过大郎,又把二郎递给沈珍珠,还不忘嘱咐她,“换个面,让二郎吃那一个,哥儿两个分开,往后就不会乱。”   有了哥哥前面的努力,这边的奶水似乎出的也快一些,二郎连着喝了好几口才睡着。   吃过了一次奶,两个娃儿都沉沉睡去。   沐氏小声道,“这么快就来了奶水,你果然随我。”   沈珍珠有些不好意思,“娘。”   沐氏低声问道,“感觉怎么样?”她又掀开被子一角查看女儿的情况。   沈珍珠想躲开,沐氏却道,“这有什么怕羞的,你生了两个孩子,损耗大。若是感觉下漏多了,可要吱声。”   沈珍珠嗯了一声,“娘,您去歇着吧。”   沐氏摇头,“我去厨房端些东西来你吃,不吃东西怎么能恢复身子。”   刘四娘一直守在厨房,见沐氏来后立刻从灶下起身,“太太,鸡汤一直煨着呢,煮了一些鸡蛋放在这里呢。”   沐氏点头,“珍珠醒了,快给她用汤煮热几个鸡蛋,把那两条鸡腿给她。”   一刻钟后,沈珍珠吃到了这辈子她觉得最营养的一碗饭。鸡汤、鸡蛋、鸡腿,还有几片青菜,沈珍珠原以为自己吃不下去,可咕噜噜响的肚子却在提醒她快点吃快点吃!   沐氏怕吵醒了孩子,低声道,“快吃吧,你要喂两个孩子呢,他们的饭量会一天比一天大。”   沈珍珠看着那一碗营养丰盛的饭,仍然有些不死心,“娘,我不想变成王招娣那样。”   沐氏笑,“不会的,不是天天让你吃这个。你刚生,要快点恢复元气。往后你多走动,白天黑夜照顾孩子,胖不起来。”   沈珍珠豪迈地将那一碗饭吃得干干净净,还打了个饱隔,“娘,我这是把一天的饭一起吃了。”   沐氏接过碗,端来温水给女儿漱口,“吃过了就快歇着吧,等会子这两个小家伙肯定又要醒来要吃的。”   果然,一个多时辰后,两个小家伙又先后醒来。liJia   沈珍珠和沐氏一起从梦中惊醒,“娘,一起哭了,我要先喂哪一个呀?”   沐氏立刻道,“两个一起喂!”   她将被子折好放在沈珍珠身前,把两个孩子都抱了过来,让哥儿两个头对着头,脚朝外,这样就可以一起吃。   两个孩子都睡在被子上的,沈珍珠没办法同时抱起他们,只能同时轻轻拍他们的后背。   沐氏笑道,“这还是你舅妈以前的法子,两个孩子都哭了,总不能让一个在那里干等。两个一起哭,也没办法一起抱,索性让他们都躺着,习惯了就不会让你抱。”   沈珍珠低头一看,只见两个孩子正在奋力干饭,她也能感觉到有液体从身体里流出。   沈珍珠仔细地体会这种奇妙的感觉,忍不住惊叹,孩子一出生就有了奶,人的身体真是聪明。   这一个晚上,沈珍珠醒了三次,到了早上,她感觉自己整个人有些恍惚。   沐氏赶紧道,“孩子睡了你也跟着睡,别管白天黑夜。”   沈珍珠打了个哈欠,“娘,您也睡会儿吧,您昨儿也跟着熬了一天。”   沐氏帮女儿换了身下的垫子,嘱咐月夕看着摇篮,“我等会子就睡,你先睡。”   沈珍珠生了两个男孩的消息瞬间传遍了整个平远镇,一大早,沈复年在铺子里已经接受了无数人的恭贺。   马上要过节了,沈复年虽然恨不得时刻守在家里,但也不能丢下铺子不管。小李和小吴明显能感觉到掌柜的今天心情似乎很好。   沈复年查货、补货、算账,干活非常利索,仿佛不知道累一样。看过了铺子,他回家吃了两口饭,看了两眼孙子,立刻又去查看家里的田地。   等到了晚上,沐氏与沈复年商议,“官人,两个孩子个头小,女婿也不在家。我的意思是洗三就不办了,等孩子满了四十五天咱们再办满月礼好不好?”   沈复年思索片刻后点头,“就按娘子说得办。”   沐氏又道,“虽然我也想办洗三,但说句实话,把孩子脱得光溜溜的丢到冷水盆里洗,能不能去晦气我不晓得,一个不好就会冻病。满月后女婿也回来了,让他来操办岂不是更好。”更多的话沐氏没说出口,她两个孙子个头小,可不能着凉。   沈复年再次点头,“如此也好,辛苦娘子带孩子了。”   沐氏笑一声,“我要你说客气话,那是我孙子。”   两口子相视一笑,又各自去忙碌。   沈珍珠听说不办洗三也表示赞同,“刚出生的小娃,要洗也该用热水,用什么凉水,大人洗了都得打喷嚏,不洗最好。小孩子多可爱,怎么就晦气了。娘,我觉得这些人就是在骂人,因为见了血就晦气?谁身上没有血?简直胡说八道。”   沐氏笑骂,“快住嘴,让人家听到了说咱们家没规矩。”   沈珍珠手里正抱着二郎,才一天的时间,她就爱上了这两个小家伙。   二郎的眼睛微微睁开一条小缝隙,小嘴巴动了动,沈珍珠觉得他可爱极了,忍不住亲了一口。   沐氏抱着大郎走过来,“你也抱抱这个。”   沈珍珠跟沐氏换了一个,也亲了大郎一口,大郎哼唧了一声,沈珍珠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襁褓,小家伙小脑袋动了两下又睡着了。   沈珍珠低头看着他,怎么看都看不够。   沐氏轻轻地将二郎放在摇篮里,“你快歇歇,让他们兄弟两个睡在一起。”   大郎刚离开沈珍珠的怀抱,忽然哭了起来,等沐氏把他放在弟弟身边,他又安静下来。   沐氏轻轻晃了晃摇篮,“若是一个孩子,离了亲娘的怀抱就爱哭,两个也有好处,他们闻惯了兄弟身上的味道,睡在一起不会哭。”   沈珍珠伸头看了看,“娘,我总感觉他们长得一模一样,以后会不会认错了?”   沐氏小声道,“昨儿给孩子洗澡的时候你三婶说过了,大郎屁股上的青多一些,暂时不会认错的。”   沈珍珠哭笑不得,难道以后她要每天扒裤子认大小?   沐氏又道,“别担心,等养过一阵子,你闭着眼睛都能分出大小。就算是双生,也会不一样。”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果然,大郎额前的头发略微多一些,二郎比哥哥重了四两,脸略微胖一点。   就在母女两个趴在摇篮边看孩子的时候,郭怀旭正式得到了朝廷给的赏赐。   霍英莲去告状时知道自己势单力薄,并没有带出黄巡抚来,但皇帝可不傻,他直接把人又打包送了回来,还开了一堆空头支票。   那什么田亩和宅子,皇帝一文钱都没给。黄巡抚接待过礼部官员后就开始行动开来,找宅子、定田地,还另外送了一份贺礼,命人将各种契书与礼部官员一起送到霍家门口。   霍英杰带着六叔把宅子逛了一遍,宅子比较新,也挺大,里面只有些简单的家具,院子里花草很多,属于即刻就能住的那种。   霍英杰在宅子大门口正式接了圣旨,黄巡抚还命人送来一块写有霍府的牌匾,命人挂在霍家大门口。   霍英杰不去管黄巡抚心里的小九九,当天就把姐姐接进了新宅,还放了两卦鞭炮。   新的问题来了,宅子里人太少。   霍英莲让弟弟把沐家人也接了过来,霍府里总算有了些人气。   郭怀旭那边就相对简单一些,他原在京城就接过圣旨,这回只需要接过赏赐就行。   黄巡抚为了安抚霍英莲,将郭家的宅子置办在离霍家不远的地方。   郭怀旭看着眼前的宅子,心里有些感慨,这宅子于自己暂时怕是没什么作用,连田地他也要交给姨母打理。   看过了新宅子,郭怀旭折回霍家。   霍英杰问郭怀旭,“旭哥儿,萃华楼那边你什么时候去辞了差事?”   郭怀旭跟着他往内院走,“明日就去,礼部的大人们走了?”   霍英杰点头,“走了,但黄大人身边的随从来了,刚进去呢。”   郭怀旭轻哼一声,“这个时候要做好人了。”   霍英杰哂笑,“你不晓得,这回咱们得的所有东西都是他自己掏的腰包,一文钱公账都没入。”   郭怀旭在心里发笑,“咱们可不用领他的人情。”   这皇帝也是狠,好名声他得了,钱却是黄巡抚出的,黄巡抚有苦说不出,谁让这事儿是他捅出来的呢。   二人一起走到了霍英莲的屋子,里面正有人在赔礼。   “霍姑娘,都是误会。我们老爷说,他原跟郭大人还是同科呢,可惜天妒英才。我们老爷原不知霍姑娘与小郭大人是自家人,这才失察,已经命人去查当初诬告的人。”   霍英莲轻笑,“也不算诬告,我爹是留下些东西。但我四岁就离开侯府,哪里知道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这回把东西交出去,我才晓得,我爹的佩剑以前在军中居然可以当兵符用。还得多谢黄大人,若不是他提醒,我爹与姐夫现在还不能平冤昭雪呢。”   随从又弯腰鞠躬,“霍姑娘果然不愧是西平候霍家的人,就是敞亮大气。不管怎么说,因着我们失察,让姑娘一家子受了委屈,我们老爷这回仔细地挑选宅子,那田地都是上等的,今年刚收了半年的租子,过几日就能得了。”   说完,他从怀中摸出一个红包,“这里是我们大人给姑娘和小郭大人的安家费,还请姑娘笑纳。”   霍英莲笑道,“宅子和田地我们收下了,至于这安家费就不必了,我们原就是小老百姓,陛下给的赏赐足够我们过日子,钱太多了于我们也不是好事。”   随从尴尬一笑,“姑娘说笑了,这大家大族的,人情来往、家里开支,陛下给的那些哪里能够长久呢。”   霍英莲还没接口,霍英杰从外面走了进来,“姐姐。”   那随从立刻又行礼,“霍大人,郭大人。”   霍英莲喝了一口温水,“劳烦回去告诉黄大人,过往之事既往不咎,往后,我们姐弟要在这里安生度日,还请多给些便利。”   他看了一眼随从手里的红包,“至于这安家费,多谢了,我们也没几个亲戚,倒没那么多需要花费的地方。”   随从连连道好,留下一堆礼物离去,还留下两个人供霍英莲使唤几天。   郭怀旭过来行礼问道,“姨母,您感觉怎么样?”   霍英莲微微点头,“好得很,你别担心我,你什么时候回去?”   郭怀旭坐了下来,“明日去跟姜掌柜辞行,后天就走。”   霍英莲虽然想留他,但也知道外甥媳妇快生了,不能再等。   郭怀旭把怀中的房契和地契拿了出来,“姨母,小舅,往后我不在这里,这宅子和田地,还请帮我多照看一些。”   霍英杰接过东西,“放心吧,六叔原来是我爹身边的人,管过成千上万的银子和数不清的田亩,这些不过是小数。”   正说着呢,沐云舟进来了,“好家伙,这宅子可真大,我还以为就是简单的四进,没想到分好几路,偏院跨院一堆,我差点迷路。”   他径直走到霍英莲身边,“英莲,搬了新家,你没有不适应吧?”   霍英莲挣开他的手,“你去学堂吧,快要考试了。”   沐云舟笑,“不去了,我爹说,不在乎这几日,现在去学堂人家说不定要瞎打听咱们家的事,不如在家里安生读书。”   旁边霍英杰道,“沐大哥,往后你跟叔父婶子就住在这里吧,若是有什么朋友,只管请过来。过两天我去找人牙子买几个人回来,先把家里理清楚。”   沐云舟笑眯眯的,“英杰果真长大了,处理事情有条不紊的。”   他又看向霍英莲,“这巡抚大人害你吃了这么多苦,此事就这样算了?”   霍英莲反问,“不然呢?等你以后做了一品,你可以好生收拾他。”   沐云舟哈哈笑,“这倒是不错,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不过他现下日子也不好过,你爹的佩剑以前既然能当兵符用,他察觉后不第一时间上报,陛下心里未必高兴。本来他任期满了后说不定能回京城做个六部堂官,这回也算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霍英莲嗯了一声,“也算因祸得福,若不然,我爹跟姐夫还不知要冤屈多少年。”   几人说了一会子话,霍英莲忽然想起门外那两个黄家随从,把他们叫了进来,“劳烦你们去告诉黄大人,我外甥后天就要回乡,还请他拨两个官差,送我外甥回去。另外,这云州城外的水云涧是我姐夫带人造的,请黄大人在水云涧旁边给我姐夫立个碑,以诏天下。”   其中一人立刻领命而去,剩下一个仍旧留在这里。   郭怀旭道,“姨母,我回去不必大张旗鼓?”   霍英莲看了他一眼,“世人多庸俗,你一个小小的七品虚位,在这云州城不算个什么,到了乡下就是你最大。先把威风立起来,往后旁人也不敢再小瞧你赘婿的身份。”   沐云舟看向郭怀旭,“旭哥儿,往后你就是平远镇的老大了。”   郭怀旭轻笑,“等表哥往后做了一品,才是最大的。”   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霍英莲撵沐云舟,“你快去读书!”   当天下午,那随从带了四个差役过来,其中一人正是当日被霍英莲砍了一刀的那个差役头子。   那人见到霍英莲后立刻跪下磕头,“霍大人、霍姑娘、郭大人,小人当日有眼不识泰山,多有得罪,请霍大人惩罚。”   霍英杰叫起,“你只是个听命行事,我们不怪罪你。明日请你护送我外甥回乡,若是他有什么吩咐,务必要照办。”   那差役头子正想将功折罪,连连行礼道好。   第二天早上,霍英莲亲自将外甥打扮的一身簇新,命两名差役护送他去萃华楼。   姜掌柜一见郭怀旭,大吃一惊,“小郭,是你吗?”   郭怀旭今日穿的都是昨日黄太太送来的好料子,姜掌柜眼睛毒,一眼就认出这一身衣裳价值不菲。   郭怀旭拱手,“姜掌柜,别来无恙。”   姜掌柜见他身边两名官差,有些吃不准,“小郭啊,你这几个月去哪里了呀,我快要担心死了。你再不来,我正准备让人去你家乡找你呢。”   旁边那差役头子道,“掌柜的,你眼前的是正七品宣德郎郭大人,昔日建造云水涧的郭文仪郭大人的儿子,可别再认错啦。”   姜掌柜惊得目瞪口呆,他倒不是因为一个七品官吃惊,孟家二品官都有,他见惯了官员,他只是吃惊郭怀旭身份的转变。   “小郭,这,这是怎么回事?”   郭怀旭再次拱手,“事情说来话长,父亲去世后,我被人收养。如今父亲沉冤得雪,陛下仁爱,赐我一个虚衔。掌柜的不必在意,我还是那个小郭。只是家中小儿即将出生,往后我不能再为掌柜的效力了,今日特来辞行。多谢姜掌柜这几年对我的照顾,往后我若再来云舟,必定来探望姜掌柜。”   姜掌柜心里十分可惜,但也没有挽留,人家一个七品官,不管实的虚的,不好继续给他打下手,有损朝廷体面。   楼里的师傅伙计们都跑来看热闹,郭怀旭提前准备了红包,让差役给大家一人发了一个,“我即将返乡,往后祝愿萃华楼里的生意越来越好,诸位的日子也越来越好。”   众人听说他的身世,惊奇后开始恭贺。往常都是楼里的人,不免有些竞争,这会子他要走了,大伙儿反倒不舍起来。   姜掌柜叹气,“郭大人一走,萃华楼少一得力干将呀。”   郭怀旭笑道,“掌柜的客气了,诸位师傅都是好手,往后我若得了什么好样子,必定给姜掌柜寄一份。”   姜掌柜吩咐人将郭怀旭的行礼收拾好拿过来,那里面许多东西都是沈珍珠和沐氏亲手做的,虽然是旧衣,郭怀旭也不想丢下。   姜掌柜做事认真,将郭怀旭之前的月钱都结的一清二楚,还送了他一份厚厚的贺礼。   说了一堆的客气话,郭怀旭返回霍家。一进门,就碰到刚刚赶过来的吴大呆。   那吴大呆见到郭怀旭与霍英杰,一拍大腿,“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其中一个是假的!英莲你可算回来了,你不知道,我被我爹关了起来,挨了好几天的打,屁股都要被我爹打烂了!黄巡抚追查你哪里来的出门凭证,一查查到我头上,你们再不回来,我爹就要顶不住了!”   霍英杰拱手道,“吴公子,此番多谢您的帮助,我姐姐需要静养,有什么话,请到我院子里去说吧。”   吴大呆恋恋不舍地走了,出了门就问霍英杰,“你姐姐怎么啦?你现在是三品官了,我见面还要给你行礼。”   霍英杰道,“吴公子,我这官位是虚的,您不用给我行礼,我姐姐姐夫即将成亲,到时候请吴公子来喝喜酒。”   吴大呆瞪圆了眼睛,“怎么就要成亲了?我说霍大人,我吴家难道不好?我对你姐姐难道不好?此番为了霍家,我差点连命都没了。”   霍英杰一甩袖子,“吴公子,姐姐姐夫两情相悦,与家世无干!你若是想要别的,我双手奉上,这个断然不行!”   郭怀旭看着跳脚据理力争的吴大呆,笑着去客院寻沐云舟。   沐云舟正在书房里,郭怀旭没有打扰他,转而去跟薛氏说话。   薛氏听说他明日就要走,絮絮叨叨说了一箩筐的话。   转天早上,郭怀旭带着四个差役,还有霍英莲分给他的一些古董摆件什么的,急急往平远镇而去。 第83章 吃口奶   八月初七的上午, 平远镇出现了一件轰动全镇的事情。   巳时末,北街忽然出现五匹骏马,四个身着公服的官差簇拥着一位身着锦袍面如冠玉的美少年。   打头的少年郎放缓速度, 怕惊着路人。   有人眼尖,立刻大喊起来,“这不是郭二郎吗, 旭哥儿回来了!”   差役头子十分会来事,立刻虎着脸道, “这是新任七品宣德郎郭大人。”   街坊们傻眼了。   郭怀旭看向差役头子, “莫要吓着他们, 乡亲们好, 我急着回家, 往后再与大家叙。”   有人见他还是以往一样温和,一拍大腿,“旭哥儿,你快回去, 珍珠给你生了两个儿子呢!”   郭怀旭听到后, 脸上的表情立刻变得十分复杂, 下一瞬, 他一夹马腹, 继续往前走!   老百姓看到官差, 老远都让开了一条路, 郭怀旭的马毫无阻拦, 一路到了杂货铺门口。   他一拎袍子, “爹!”   沈复年正忙得昏头转向,闻言火速跑了出来,然后就看到了衣着光鲜的女婿和威风凛凛的四个官差。   郭怀旭深深鞠躬, “爹,我回来了。”   沈复年哦哦两声,然后问道,“旭哥儿,这些差爷哪里来的?”   差役头子已经询问过郭怀旭家中的大致情况,见时机一道,立刻笑着大声道,“沈老爷,小郭大人是先工部侍郎郭文仪郭大人的亲生子,如今已查明身世,陛下新封小郭大人为七品宣德郎,我奉巡抚大人之命,送小郭大人还乡。”   看热闹的街坊和百姓们倒吸一口凉气,老天爷,这怎么还跟皇帝老子和巡抚大人扯上关系了!   沈复年也惊得差点跳了起来,“旭哥儿,这,这是真的假的?”   郭怀旭这个时候已经没有心思说这个了,“爹,差官说得不假,我父亲沉冤昭雪,陛下赏了我一个虚衔。爹,珍珠怎么样了?”   沈复年终于反应过来,“哦哦,珍珠坐月子呢,你快回去,看看你两个儿子。”   郭怀旭立刻转身,“爹,我先回去了,劳烦您帮我招呼四位差官。”   郭怀旭凭着双脚往家里去,走到铁匠铺门口,见到站在那里的郭铁匠,杂货铺门口的事情,刚才已经有人飞奔过来告诉了郭家人。   郭怀旭走到郭铁匠面前,深深鞠躬,“爹,儿子回来了。”   郭铁匠的情绪十分激动,眼里仿佛有泪光在闪动,他抖着嘴唇道,“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听说你父亲沉冤昭雪,好事,好事!”   郭怀礼也冲了过来,“爹,快让二弟回家去吧,他还没看过孩子呢。”   郭铁匠反应过来,“你看我,人老了就犯糊涂。你快回去,快回去。”   郭怀旭笑着点头,“好,往后儿子不走了,多的是时间去看爹。”   郭铁匠连连撵他,“你快去!”   沈家大门虚掩着的,郭怀旭迈开长腿径直跨了进去。   进了大门,郭怀旭忽然感觉有些近乡情更怯。侧耳一听,西厢房里仿佛有细碎的说话声。   片刻后,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起。声音穿过窗户,直直入郭怀旭的耳中。   刘四娘听见推门声,从厨房走了出来,立刻惊喜道,“姑爷回来了。”   郭怀旭嗯了一声,抬脚往西厢房而去。   一入明间,只见月夕正在收拾尿片,他径直入了内室,只见沈珍珠正坐在床上,手里抱着一个孩子,那孩子头埋在她胸口,她的手放在孩子后背,轻轻地拍。   沐氏手里正抱着另外一个,“哎呦哟,大郎饭量果然比弟弟小一些,可要好生吃,不然以后没有弟弟长得高,弟弟可不听你话。”   沈珍珠正好看见了手里抓着帘子一角站在那里的郭怀旭,夫妻两个相互凝视,谁也没有说话。   沈珍珠感觉自己的眼睛有些发酸,郭怀旭的眼睛也有些红。   沐氏因为背对着门口,没看到女婿。   郭怀旭先开口,“珍珠,我回来了。”   沐氏一转身,高兴地低声喊道,“旭哥儿回来了,月夕,快,把火盆拿来,放在西厢房门口,让姑爷跨火盆。”   月夕飞速去找到火盆,还从灶门里扒了些火放在里面,端到西厢房门口。   沐氏吩咐女婿,“旭哥儿,你才从外头回来,去跨个火盆。”   郭怀旭道了一声好,又折返到外面,稳稳地跨过火盆。月夕壮着胆子用手巾在他身上挥了挥,赶走邪祟,“姑爷进去吧。”   郭怀旭快速又进了内室,刚放下帘子,怀中忽然被塞了一个孩子,他顿时双手僵硬,有些不知所措。   沐氏慢慢指导他,“你一只手拖着他的屁股,让他躺在你的手臂上,他脖子没力气,一定要托住了。”   郭怀旭调整好了姿势,低头看了看怀中的孩子,小小的人儿,还没有他的手臂长。   沐氏见他抱稳了,笑着嘱咐女婿,“大郎才吃饱了,我拍过了嗝,你哄他睡,我去让厨房烧水给你洗洗。”   沐氏掀开帘子走了,郭怀旭抱着大郎走到床边,轻轻坐下,然后目不转睛地看着沈珍珠。   这样看了片刻,沈珍珠挪开眼,“别看,我现在丑死了。不光丑,因为不洗澡,还臭的很。”   郭怀旭轻声道,“不丑,也不臭。我回来了,往后不走了。”   沈珍珠的眼睛有些发红,“好。”   郭怀旭一只手抱住孩子,另外一只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你受苦了,我没想到他们这么快就出生了,没及时赶回来。”   沈珍珠轻轻拍了二郎两下,“他们出生都十天了,我现在好多了。”   郭怀旭之前找大夫打听过妇人怀孕生产之事,低声问道,“你伤口还疼不疼?”   沈珍珠红了红脸,“还好,不怎么疼了,有娘照顾我呢。”   郭怀旭感觉自己有千言万语,又不知道说什么,低下头,在她脸上亲一口,“珍珠,我日日夜夜想念你们。”   沈珍珠闻言,想到自己你这几个月独自孕育孩子的艰辛,鼻头开始发酸,眨了眨眼睛道,“回来了就好,往后你多带孩子们玩,帮我爹打理家里的事,咱们一起安安稳稳地过日子。”   郭怀旭还没说话呢,怀里的大郎忽然吭叽吭叽哭了起来。   沈珍珠笑,“他不认识你,有些怕生。月夕,你来。”   郭怀旭却没有把孩子给月夕,而是抱着大郎轻轻晃动,还轻声哼起了小调。   大郎听到亲爹的声音,轻轻拱了两下,倒头睡去。   沈珍珠笑道,“他可能还记得你的声音,你把他放到摇篮里。”   郭怀旭小时候带过章哥儿,多少懂一些,轻轻把大郎放进摇篮里。   沈珍珠又喊他,“你把二郎也放进去,哥儿两个睡两头,用小薄被子盖上。”   郭怀旭依言做好,月夕见没她事儿,赶紧走了出去。   屋里没了别人,郭怀旭坐到床沿,轻轻将沈珍珠揽进怀中,用脸在她头发上蹭了蹭,“珍珠,你好香。”   沈珍珠轻笑,“胡说,我都十天没洗澡了,臭烘烘的。”   郭怀旭一只手揽着她的腰,一只手轻轻在她鬓角抚摸,“不臭,你辛苦了。”   沈珍珠靠在他的胸口,闻到熟悉的味道,忽然忍不住哭了起来,眼珠子跟不要钱似的往下掉。   郭怀旭慌了,一边给她擦泪一边道,“对不起珍珠,都是我不好,把你一个人丢在家里。你放心,这辈子我再也不离开你了,我们永远都在一起。”   沈珍珠坐直了身子,自己拿帕子擦泪,一边哭一边打嗝儿,“不是你的错,我近来就是这样的,心绪起伏就好哭,我忍不住,你别管我,等会子就好了。”   沐氏听到女儿哭,急着赶了过来,侧耳在外头听了听,然后又笑着悄悄走了。   果然,沈珍珠哭了片刻就止住了,“让你见笑了。”   郭怀旭笑着又把她揽进怀里,“咱们两个还说这种客气话做甚,你要是不解气,捶我两拳好不好?”   沈珍珠摇头,“我才不要,我舍不得。”   郭怀旭听到这话,立刻低头在她脸上亲一口,“我有个好东西给你。”   沈珍珠睁着有些肿的眼泡看着他,“什么好东西?”   郭怀旭从怀里掏出一个红包,塞到沈珍珠手里,“给你的。”   沈珍珠打开一看,一张五百两的银票,还有一张房契。   她吓了一跳,“你哪里来这么多钱!”   这时候她终于发现,郭怀旭身上的衣裳看起来特别华贵,她伸手一摸就知道,这料子绝对是上品。   “官人,你抢钱庄去了!”   郭怀旭又在她脸上亲一口,“我父亲平反了,等夜里我再细细跟你说。”   沈珍珠的脑子卡住了片刻,等消化完这个消息,她立刻喜上眉梢,“真平反了?那可是大喜事!”   话音刚落,院子里忽然传来闹哄哄的声音,沈家一堆人都簇拥了进来。   沈珍珠立刻推郭怀旭,“你快出去看看。”   郭怀旭点头,在她额头上亲一口,“你等我回来。”   沈复年将四位差役带回了家,后头还跟了许多沈氏族人,一群人闹哄哄进了堂屋,把沐氏吓了一跳。   郭怀旭双手背在身后走到正房门口,长身而立站在那里,众人一时不知该怎么称呼他。   他主动拱手,“爹,二伯祖父,大伯父,三叔。”   差役头子知道自己在郭怀旭这里不讨喜,好在他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讨郭怀旭的喜欢,如今他完成了差事,急着回云州,对郭怀旭拱手道,“郭大人,巡抚大人命小人送郭大人回来,如今小人完成差事,衙门里还有一堆的事情,小人先回去了。”   郭怀旭虽然心里不喜欢此人,也没有那么刻薄,“一路远来,诸位好歹吃顿便饭。”   差役头子听懂了他的话,吃顿饭就行了,吃完就滚蛋。   差役头子点头,“那就多谢郭大人了。”   沈复年虽然不明白女婿为何对几位差官冷淡,但他凭着直觉选择相信女婿,闻言道,“家里窄小,怕是坐不下。几位差官大人可否赏脸,随在下到我们小镇子上的酒楼里吃酒?虽比不上云州城,也有几分野趣。”   差役头子从善如流,“那就多谢沈老爷了,我等也尝一尝这乡下百姓们喜好的酒。”   沈复年让沈二太爷将几位差役带走,“几位差官大人,在下得先去看看孙子,不然出了门都没心思吃酒。”   差官们又赶紧恭喜沈家,这才跟着沈二太爷走了。   等众人一走,沈复年走到女婿面前低声问道,“何故对差官如此怠慢?”   郭怀旭回道,“我与姨母当日差点死在此人手中,他虽是听命行事,我也不能对他太客气。”   沈复年嗯一声,“我晓得了,你在家陪着珍珠和孩子们,我去应付他们就行。”   沈复年轻手轻脚地走到女儿房门口,“珍珠,我进来了。”   沈珍珠虽然不能出屋子,但已经能下床走动,闻言主动掀开了帘子,“爹,您进来吧,孩子们都睡了。”   沈复年在墙角的洗脸架上洗了手,悄悄地走到摇篮旁边,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两个孙子的睡颜,脸上的笑容怎么遮都遮不住。   看了片刻,沈复年起身看向女儿,“想吃什么跟你娘说,镇子里没有,明儿我托人从县城里买。”   沈珍珠笑着摇头,“爹,我晓得了,想吃什么我不会客气的。”   沈复年看了一眼并排站在一起的女儿女婿,“那我先走了,好歹去照看一眼,镇子上的人不明就里,怕到时候说我们眼里没人。”   郭怀旭拱手,“辛苦爹。”一路上走来,要不是这几个差役非常客气,郭怀旭特别想把他们赶回去。可霍英莲说得没错,这几个官差能帮他在此地正名声,他总不好自己大张旗鼓去诉说自己的家事。   沈复年出了门,把郭家爷儿两个叫上,一起去了飘香居。   沐氏让刘四娘烧了热水,让女婿去洗澡,然后迫不及待地跑去问女儿发生了何事。   沈珍珠也只能大致说两句,沐氏喜得直拍手,“这下好了,我们旭哥儿有了正经的出身,看谁还敢小看他。”   郭怀旭洗过澡后换上家里的常服,回到了房里。   沈珍珠一脸幽怨地看着他,“我好羡慕你啊。”   郭怀旭不明就里,“娘子,怎么了?”   沈珍珠差点又哭出来,“我也想痛痛快快地洗个澡。”因着她没出月子,沐氏坚决不肯让她洗澡,每天只让他擦一擦身子。   郭怀旭笑着把她楼进怀里,“晚上我打水给你擦澡,你再熬一熬,等满月了就好了,到时候我服侍娘子。”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你轻点,别压着我。”   郭怀旭这才意识到什么,低头一看,察觉到了她胸口的波涛汹涌。   他的嘴唇轻轻动了两下,轻声问道,“生了孩子,会变大这么多吗?”   沈珍珠立刻拿手去捂他的眼睛,“不许看!”   郭怀旭拿开她的手,用脸在上面蹭了蹭。   沈珍珠立刻推开他的头,“你别碰它们,要是惊了,就会往外冒,等大郎二郎醒了要是没得吃可怎么办。”   郭怀旭吃了一惊,“我碰一下就会往外冒?”   沈珍珠耳朵根子都红了,“人跟人也不一样的,我,我的有些多。”   郭怀旭的喉头滚了一下,他仿佛闻到了一阵奶香,然后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要是多了,我能吃一些吗?”   沈珍珠的眼睛瞬间睁的老大,然后红着脸骂道,“你快住嘴!别胡说!”   郭怀旭的眼神暗了暗,不再发问,而是将她楼进怀里。   夫妻两个相拥着一起站在摇篮旁边,室内安静温馨。   那边厢,沈复年带着郭家父子一起到了飘香居。沈复瓯已经定了一桌好酒席,差役们正在大肆吹牛,把霍家与郭家的事情吹给这些乡巴佬听。   好家伙,沈家人哪里知道什么西平候。但众人还记得霍英莲,原来那个姑娘是侯门千金呀,怪不得长得那么好看,还武艺高强。了不得了,旭哥儿的亲外祖居然这么厉害。   再一听人家亲爹,我的娘,原来中过进士,还是什么探花。   刚进门的沈复年心中忽然一动,没有片刻停留进了室内。   众人一顿客气,一起坐下。   沈复年道,“诸位,女婿刚回来,乍然见到两个孩子,怎么也挪不动脚,让我来招待诸位,感谢你们一路护送他回来。”   差役头子客气道,“我们都是奉命行事,沈老爷不必客气。”   沈复瓯开玩笑,“二哥,旭哥儿不肯来我们不怪罪。这要是换做我,忽然得了两个孩子,天王老子来了我也不走!”   众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沈复年拉着郭铁匠坐在自己身边,飘香居上了酒菜,众人吆五喝六喝了起来。   等酒过三巡,沈复年举起酒杯对郭铁匠道,“亲家,旭哥儿找到了生父,但你养了他一场,你放心,他从来不是忘恩负义的人。”   郭铁匠也喝得有些醉,“我有负郭大人所托,旭哥儿跟着我受苦了。”   沈复年摇头,“亲家,你莫要总是想这个。在咱们平远镇,还能怎么养孩子呢。亲家你把旭哥儿养的很懂礼,至于别的,哪个孩子长大的过程中还能不受些委屈呢。就说我舅兄家的云舟,小时候可没少挨打。”   沈复年将刘氏的事情盖过不提,刘氏对郭怀旭不好,郭怀旭对她也不亲热,万事有因果,这母子两个现在谁也不在意这个,能相安无事就好。   桌上人继续喝酒,西街沈家里,郭怀旭正陪着沈珍珠在屋里吃饭。   女婿回来了,沐氏不再轻易进女儿的房间,只让月夕端来饭菜。   因着沈珍珠奶多,沐氏不敢给女儿补,沈珍珠的饭菜也比较清淡,米饭,炒蔬菜,炒肉片,还有青菜蛋汤,唯一的一道鱼还是红烧鱼,一看就是给女婿吃的。   郭怀旭见沈珍珠吃得少,忍不住问道,“娘子,你吃这点肚子不饿吗?你要喂两个孩子呢。”   沈珍珠摇头,“人的身体有时候很傻,我养着两个孩子,我的身体只会傻乎乎地让我拼命吃东西,生怕饿着两个孩子。可我吃的东西已经够养两个孩子了,我得告诉这具傻乎乎的身体,够了够了,不能再吃了。刚开始每天是有些饿,现在不饿了。我没变胖,也没瘦,说明我吃的够啦。”   说完,她伸出筷子给郭怀旭夹了一筷子鱼,“你吃,一路上跑了好几天,肯定很累。”   郭怀旭闻言却叹了口气,“养孩子甚是不容易,娘子辛苦了。”   沈珍珠也道,“是啊,你看我这一年多是不是老了很多?是不是变丑了?”   郭怀旭眼睛在她胸口盯了一下,又看向她白皙的脸庞,“没有,娘子比以前更好看了,更有风韵。”   沈珍珠总觉得他的目光往自己胸口看,端起碗挡住他的目光,“吃饭,吃完了我要睡觉。”   郭怀旭嗯一声,轻笑道,“娘子睡,我看着孩子。”   沈珍珠斜看了他一眼,“等会子给他们换尿布。”   郭怀旭点头,“好,娘子教我,以后夜里这些我来做。”   正说着呢,屋里面吭哧吭哧哭了起来。   沈珍珠放下饭,“官人,来吧。”   夫妻两个一起走到摇篮旁边,沈珍珠解大郎的襁褓,指挥郭怀旭解二郎的,果然,尿得有些多。   郭怀旭一边看一边学,仔细地给二郎换了张尿布。   做完这些,郭怀旭扶住沈珍珠,“往后都交给我吧,你还没出月子,别总是弯着腰。”   沈珍珠在自己腰上捶了两下,“我吃好了,我去躺躺。”   郭怀旭扶着沈珍珠躺倒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娘子,让我躺在外边好不好?”   沈珍珠笑着点头,“好。”她往里头略微挪了挪。   郭怀旭脱了外衫,轻轻躺在她身边,伸手揽住她,在她后背上轻轻拍了两下,“娘子快睡吧。”   沈珍珠这些日子特别缺觉,很快沉沉睡去。   郭怀旭低头看了看怀中的人儿,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闭上眼睛跟她一起睡。   当天下午,那四位官差喝得有些多,沈复年怕他们骑马半路摔了,强行把他们带到南街小宅,命刘守德在那里伺候,吃喝都从街上买。   沐氏看到醉醺醺的沈复年,忍不住抱怨,“醉成这个样子,可别去看孩子了。”   沈复年坐在椅子上,喝了一口茶,“我高兴。”   沐氏端来热水给他擦擦脸,“你去歇一会子吧。”   沈复年忽然伸手拉住沐氏,抱住她的腰,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娘子,女婿有了身份,我们不能再委屈他了。”   沐氏有些奇怪,“官人?”   沈复年虽然喝醉了,脑子却十分清醒,“娘子,旭哥儿有了官位,却是个赘婿,以后出门岂不让人看轻。他是大郎二郎的亲爹,是珍珠的丈夫,我们得为他考虑。”   沐氏的心怦怦直跳,“官人,我都知道,官人想怎么做?”   沈复年抬起眼看着沐氏,“娘子,我预备让旭哥儿还宗。”   沐氏吓了一跳,“官,官人。”   沈复年低声道,“娘子别担心,旭哥儿父母都不在了,就算还了宗,他肯定也不会离开我们。再说了,还有两个孩子呢。”   沐氏犹豫道,“那,珍珠怎么办?”   沈复年叹一口气,“珍珠从来不是个讲究这些臭规矩的人,就算旭哥儿还宗了,无非是换个名头。往后一个是郭大爷,一个是郭大奶奶。在咱们家,总是姑娘姑爷的喊,也不能喊一辈子。”   沐氏轻声道,“此事非同小可,咱们得跟旭哥儿商量。”   沈复年点头,“好。”   当天晚上晚饭,沐老太爷归来,沈复年把饭摆在了西厢房明间,关上门,一家子围在一起吃饭。   郭怀旭细细地将所有的事情说给家里人听,只略去了他与霍英莲一起砍人的细节。   沐老太爷十分担忧,“旭哥儿,回来办婚礼,你姨母的身子受得了吗?”   郭怀旭想了想道,“走慢些,应是无碍。”   沐老太爷主动赔礼,“我们家失礼了。”   郭怀旭也不好仔细说这中间的事情,“外祖父严重了,等表哥过了秋闱,到时候一大家子都回来,那才热闹呢。”   沐老太爷眼里带出笑,一大家子已经好久没有聚在一起了,若是都能回来,这家才像个家。   沈珍珠忽然问一句,“官人,你跟小舅舅真的长得很像吗?”   郭怀旭笑,“我们站在一起,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们是亲兄弟呢,若不然我也不能冒充小舅跟姨母一起去京城,连那些老大人们都以为我是外祖父的儿子。”   沐氏笑道,“外甥像舅舅,常有的事。”   吃着吃着,沈复年忽然提起还宗的事情。   郭怀旭楞在当场,然后放下筷子,“爹,我并没有这个想法,我父母都不在了,听我姨母说,我也没什么近亲,族亲都是比较远的人。我从没想过离开这里。姨母说让我在这里给父母立个冢,往后我就在这里扎根,世世代代都留在这里。”   沈复年却反问道,“若让你还宗,你难道就不管我们了吗?”   郭怀旭摇头,“爹,我不是这个意思。”   沐老太爷没有插嘴。   沈复年又道,“世人嘴巴刁钻,当日因为沈家逼着过继,我没办法,才招了你过来。如今有了大郎二郎,你也有了身份,你还宗后该怎么生活还怎么生活,无非是换个名头,咱们仍就住在一起,只是你出门行事却更方便一些。”   沈珍珠放下碗,“爹,官人还宗,族里人还会逼着您过继吗?”   沈复年道,“两个孩子,挑一个跟你姓沈,族人也不好再说什么。至于挑哪个,你们两个决定。”   沈珍珠知道这个年代的人对赘婿有多刻薄,心里也同意沈复年的看法,“爹,这还宗要怎么还?”   沈复年想了想,“旭哥儿得自己置办一套宅子,你跟着他回去。往后你家里就是郭家,不再是沈家。不过还宗是大事,得请大家一起见证才行。既然你要给你父母立坟,先把还宗的事情办了,到时候墓碑上也好看一些。”   沈珍珠有些为难,“爹娘,你们得跟我一起搬走才行。”   沈复年没有说话。   郭怀旭却道,“爹,这宅子确实有些小了,我正想重新买个大宅子呢,正好咱们一起搬走。至于还宗的事情,我全凭爹娘做主。”   沈复年却正色道,“既然要还宗,就正经办。回头我找你二爷爷,把你们的婚事先解了。旭哥儿单独立户后,你们重新立婚书。”   郭怀旭看着岳父岳母道,“爹,娘,为何让我还宗?可是我平日哪里做的不好?”   沈复年摇头,“你做的很好,就因为你样样都好,我不想委屈你。还宗后,你就是正正经经的郭大爷,七品官,谁也不敢在背后戳你脊梁骨说你是个赘婿。”   郭怀旭沉默片刻,然后半晌后长长出了口气,“爹娘请放心,我会永远留在这个家里的。不过我不是老大,我上头有两个哥哥。除了父母,我还想给两个兄长立坟墓。”   吃过了饭,小夫妻两个一起回房。   郭怀旭把那圣旨拿给沈珍珠看,沈珍珠稀奇地上下左右瞧了瞧,“官人,你出去一趟居然办了件这么大的事儿!”   郭怀旭笑,“都是姨母出头,我跟着捡了个便宜。”   沈珍珠把圣旨藏好,“这下子好了,咱们有田地有银子,往后日子多滋润呐。”   郭怀旭伸手从后面揽住她,“娘子,都给你,连我也给你。”   沈珍珠转过身轻轻推了他一下,“我才不要呢!”   郭怀旭又盯着她看,“娘子,让我也吃一口好不好?”   沈珍珠嗔怪他,“你别闹,我还没出月子呢,娘说我要做双月子。”   郭怀旭点了点头,“我晓得,我不闹,我就是想吃一口。”   沈珍珠见他似乎对这个十分执着,跟他讨价还价,“就一口?”   郭怀旭嗯了一声,然后伸手就去解她的衣襟。刚一接触空气,左右两个仿佛被惊到似的,开始滋滋往外冒。   郭怀旭低下头堵住一个,刚一接触,沈珍珠深深吸了口气,两只手不知道往哪里放,这力道跟孩子完全不一样。   过了片刻,郭怀旭抬起头,沈珍珠看着他嘴角的白色,红着脸伸手拍他,“别吃了,去给孩子洗屁股!”   郭怀旭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娘子,你好香。”   沈珍珠赶紧收好衣襟,正好,两个孩子还真醒了。   沈珍珠如蒙大赦,“你去端盆热水来,给孩子屁股擦擦。”   郭怀旭嗯一声,先掏出帕子,把自己的嘴角擦了擦,这才去端水。 第84章 还宗;月子里的情趣   小夫妻两个一起给两个孩子洗了洗屁股, 把身上也略微擦了擦,换了件衣裳,用薄被子包好, 喂过奶之后放到摇篮里。   小哥儿两相互依偎着一起睡去。   沈珍珠坐在摇篮旁边对郭怀旭道,“你能分得清他们两个吗?”   郭怀旭点头,“二郎略微壮一些, 大郎脾气大一些。”   沈珍珠笑,“我娘说大郎像我, 二郎像你。”   郭怀旭伸手揽住她, “娘子什么时候给他们取个名?”   沈珍珠回道, “爹娘说两个孩子个头小, 暂时不取名儿, 等满了三个月再取名儿。”   郭怀旭在她鬓角上亲一口,“我打水来给娘子擦洗擦洗。”   沈珍珠斜睨他一眼,“我才不要你帮忙,你把月牙叫来。”   郭怀旭也不勉强, 叫了月牙过来帮忙。   在月牙的帮忙下, 沈珍珠将身上略微擦洗一遍, 换身干净衣裳, 自己半躺在床上。   郭怀旭再次进来时, 就见到自家娘子懒懒地躺在床头, 白色的寝衣, 乌黑的长发, 满脸温柔地看着床前的摇篮。   沈珍珠对他招手, “早些歇息,等会子他们会个把时辰醒一次,到时候你给他们换尿片。”   郭怀旭点头, “那我睡在外头,娘子要是想喝水什么的记得叫我。”   小夫妻相拥着躺下,郭怀旭将沈珍珠抱进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发,“这几个月跟做梦一样,当日和姨母被人围困,我特别担心,我怕自己再也回不来了。那时候我又特别后悔,不该和你做夫妻,若是留下你与孩子,漫漫余生,爹娘日渐老迈,没人护着你们,你们要怎么过。”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别胡说,这不都好好的。”   郭怀旭用脸蹭了蹭她的额头,“可是不与你做夫妻,我这辈子活得又没什么意思。”   沈珍珠往他怀里拱了拱,“别想那么多,往后都好了。”   郭怀旭嗯一声,“谢谢你珍珠。”   沈珍珠找了个舒服的姿势,“我也要谢谢你,当日我每天看你,你没赶我走。”   郭怀旭忍不住笑出声,“我不怕你看,可你为甚每次看两眼就跑?”   沈珍珠也笑,“听说你经常教训那些偷看你的姑娘,我才不想让你教训我,我不要脸吗?”   郭怀旭笑着在她脸上亲一口,“你跟别人不一样,你看我我高兴。”   沈珍珠伸手摸了摸他近乎完美的下颌,“你可不能长胖了,那可难看死了,还是这样好看。”   郭怀旭也捏捏她的脸,“娘子难道是以貌取人?”   沈珍珠正色点头,“没错,我就是以貌取人,我喜欢你就是从你的脸开始的。”   郭怀旭也收起脸上的笑容,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那,成亲后娘子有没有发现,你男人除了脸好看,别的本事也不错?”   沈珍珠的笑容卡在脸上,这车速太快,她有点晕车。   沈珍珠立刻打个哈欠然后乖乖躺好,“我还坐月子呢,我要睡觉了。”   郭怀旭轻轻抓住她的手往下移,低声央求道,“娘子,你帮帮我好不好?我不恋战,很快的。”   沈珍珠噗呲一声笑了出来,“男人怎么能说自己快呢。”   郭怀旭伸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   ……   当天晚上,郭怀旭说到做到,哄孩子、换尿布、给孩子洗屁股,虽然做得不大熟练,却事事都不让沈珍珠动手。沈珍珠除了给孩子喂奶,别的都不用操心。   沈复年是个果断的人,第二天就请沐老太爷写帖子,请吴里长、郭铁匠父子、沈二太爷、沈老太太以及李掌柜等一干亲朋到家中,主要商议两件事情,一是给郭大人夫妻及两个儿子立坟墓,此事需得经过吴里长同意;二就是郭怀旭还宗之事。   沈老太太到了二儿子家里后先去西厢房看孙女,正好,孩子们醒了,郭怀旭抱着大郎,沈珍珠抱着二郎,正逗孩子玩呢。   沈老太太笑得满脸褶子,“我的乖乖,这才十几天就长这么大了。”   沈珍珠让她坐下,“祖母,祖父怎么样了?”   沈老太太连连摆手,“无妨,你祖父倒是想来呢,起不来身,早上叽哩哇啦说了一堆,还生气,用手砸床。个死老头子,我让他砸狠点。”   沈珍珠笑,“祖母,刘守德不是每天过去,有什么事情您吩咐他。”   沈老太太心里有谱,“我晓得,哪能都指望那孩子,还有文岳呢。晌午刘守德给你爹翻身,下午是文岳,晚上你三叔家里去一个,正好你们三家轮着来。”   沈老太太这安排倒公平,不过潘氏总是计较二房只派个奴才过去。沈老太太知道二儿子忙得脚不沾地,哪有工夫,她告诉潘氏,若是潘氏买个人来,她也不使唤沈文岳。   老宅家里的琐事,沈老太太并不曾往外说。   在西厢房逗留了一阵子,郭怀旭扶着沈老太太去了正房。屋里已经坐得满满当当,连沐老太爷今日都在。   沈复年先开口,“岳父,吴叔,二叔,娘,当日因着子嗣原因,我招了旭哥儿做女婿。说实话,这孩子初初到我家里来时,我心里又高兴又心痛。高兴的是这孩子仁义,为了珍珠愿意做赘婿。心痛的是世人利嘴如刀,这么好的孩子却被他们背地里嘲笑是个赘婿。”   郭怀旭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插一个字。   沈复年继续道,“原来平远镇人人谣传,说旭哥儿不是郭亲家亲生,为此郭嫂子还承受了不少流言蜚语。如今真像大白,郭亲家受郭大人所托,养育旭哥儿十七年。旭哥儿,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情,养恩与生恩一样大,就算你还了宗,养父这边你也不能丢弃。”   郭怀旭点头,“爹放心。”   沈复年继续道,“郭大人二十岁就中了探花郎,郭夫人出身侯门,夫妻两个都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却含冤而死,如今陛下圣明,给他们平冤昭雪。旭哥儿是郭大人和郭夫人仅存的儿子,他有责任给父母兄长立坟,让父母兄长世代享受供奉。吴里长,旭哥儿已无近亲,他在平原镇长大,将来世代都要留在这里,我预备找一处风水好的地方,作为郭家将来的坟山,还请吴里长行个方便。”   吴里长点头,“这个好说,郭大人这等人才能安葬在我们平远镇,是我等的荣幸。我平远镇这几百年来,还从来没出过探花郎呢。”   沈复年拱手,“多谢吴里长。”   他又对沈二太爷和沈老太太道,“二伯,娘,旭哥儿现在大小是个官,往后免不了出门应酬,我不想让人家提起他就说是沈家的赘婿。如今我孙儿也有了,想让旭哥儿还宗,两厢便利,不知二伯与娘怎么想的。”   沈二太爷磕了磕烟斗,“还宗之事也不是没有,不过大多是在岳父母……”   剩下的话沈二太爷没说,沈复年夫妻还年轻着呢。   他看向沐老太爷,“不知道沐老先生怎么想的?”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不瞒诸位,旭哥儿的亲姨母将来是我孙媳妇,我既是娘家人也是婆家人,不好偏着哪一个。不过我相信旭哥儿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人,我也相信我女婿的眼光。”   众人吃了一惊,沈二太爷问道,“沐老先生,这是怎么个说法,您跟旭哥儿还有亲?”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诸位可还记得当日来的霍姑娘,等过一阵子,霍姑娘与云舟就要完婚。所以,诸位尽管放心,我们家与霍家、郭家,这缠在一起绕不开的关系,旭哥儿还敢不孝顺岳父母?还宗也只是个名头,不妨事。”   沈老太太这才放下心来,“既然如此,老二,我没意见。”   郭怀旭拱手道,“爹娘疼爱我,让我还宗。但我今日在此立誓,我永远是沈家女婿,郭家养子。给岳父母和养父母养老送终之事,是我的责任,若有推脱,必定遭天谴。”   沈复年赶紧道,“旭哥儿,不必如此,我跟你爹都知道你的心意。”   郭怀旭又道,“昨夜我与珍珠商议过了,让大郎跟着爹姓沈。在我心里,两个孩子不管姓什么都是一样的。”   沈复年也道,“姓什么原也是为了祭祀,在我心里也是一样的。”   郭铁匠忽然问了一句,“还了宗之后,旭哥儿住哪里去?”   沈复年接过了话,“家里人多,我这个小宅子越发住不下了。我与旭哥儿商议过,我们换个大一些的宅子,到时候旭哥儿是家主,我就跟着他养老。”   郭铁匠看向沈复年,“亲家,那你沈家?”   沈复年摆摆手,“我有个孙儿,也算对得起祖宗。将来两个孩子大了,总是要分家的,到时候一个顶沈家门头,一个顶郭家门头。至于现在,我沈家兄弟子侄众多,我倒不必非得另开个门户。这宅子我仍旧留着,逢年过节有地方给祖宗上香,也就罢了。”   沈复年把各色事情都安排的妥妥当当,让任何人都挑不出一丝错来。唯一受点委屈的可能就是他自己,以往他是家主,往后他就是郭三爷的岳父。   沈二太爷听完沈复年的一席话,看向旁边的沈复生与沈复瓯,“你们兄弟两个有什么说的?”   沈复生尴尬一笑,“二伯,二弟的家事,他与旭哥儿都没意见,我没什么说的。”   沈复瓯也附和,“二哥的家事,二哥自己做主便好,我来就是做个见证。”   见众人都没意见,沈复年掏出女儿女婿的婚书交给沈二太爷,“请二伯帮忙,在族谱上做个变更,珍珠往后不是二房女户户主,而是郭家三奶奶,把旭哥儿的名字也去掉。这婚书,也得重新拟一份。”   沈二太爷点头,“今年咱们族里也娶了几个新妇,添了几口人,等过年的时候开祠堂一起办了。”   整个过程,郭怀旭都没怎么说话,绝大部分人都是做个见证,事情商议完了之后,沈复年又花钱请大家去飘香居吃酒席。   今日郭怀旭不能缺席,沐氏陪着女儿在屋里吃饭。   沐氏见女儿今日气色非常好,脸上明显带了一丝往日里没有的红润。   沐氏心里又心酸又难过,自成亲到现在,女儿就跟守寡似的。女婿常年不在家,女儿一个人从不抱怨,懂事的让人心疼。   沐氏往女儿碗里夹了半只蛋饺,“不是娘多嘴,旭哥儿年轻,你还在月子里呢,可不能纵着他,身子要紧。”   沈珍珠红了脸,“娘,我晓得。”   沐氏笑道,“娘晓得你是个懂事的,但总是忍不住多嘴。往后娘多管着自己,年纪大了若是太唠叨,那才讨人嫌呢。”   沈珍珠将盘子里的一块茄盒夹给沐氏,“娘,若不是有您帮忙,我一个人带两个孩子不得累死。舅妈当年怎么带的表哥表姐啊?”   沐氏叹了口气,“那时候你外祖母还在呢,我也会去帮了几个月的忙。”   沈珍珠知道,一提起外祖母,沐氏就会情绪低落,赶紧岔开话题,“娘,咱们镇上也买不到大宅子,难道要现盖?”   沐氏怕女儿担忧自己,脸上带出笑,“现盖也没有什么不可以,找个略微僻静一点的地方,盖大一些,住得也宽敞。到时候咱们也分个外院内院,比那王家还要好。”   沈珍珠笑,“娘,我又不是王明月,整日窝在家里闷也闷死了。”   这头娘儿两个一边吃饭一边说话,那头飘香居里也十分热闹。沈复年定了两桌酒席,酒桌上推杯换盏,众人不管心里怎么想的,嘴上都客客气气的。   吃过了酒席,翁婿两个一起归来,一个回正房,一个回西厢房。   沐氏早就让人准备好了醒酒汤,月夕端了一碗到西厢房来。   沈珍珠正趴在摇篮上看两个孩子,郭怀旭悄悄走到旁边坐下。   “娘子不睡一会子吗?”   沈珍珠把他的头往旁边推,“喝了多少酒,臭死了。”   郭怀旭强行在她脸上亲一口,“这下子我们一起臭。”   月夕站在帘子外咳嗽一声,“姑娘,太太让我端了醒酒汤给姑爷喝。”   沈珍珠连忙坐好,“你进来吧。”   月夕端了醒酒汤进来,放在旁边的小桌子上,然后低头退了出去。   郭怀旭起身,将一碗汤一饮而尽,然后歪在床上,“娘子,我头晕,我们一起歇一歇吧。”   沈珍珠走到床边,见他两颊有些红,眼神有些迷离,头发散乱地铺在枕头上,衣襟被他扯开,好一幅慵懒美少年醉酒图。   沈珍珠抿嘴笑,低头在他嘴巴上亲一口,“郭三爷,你摆成这幅样子,是在邀请我吗?”   郭怀旭眼里的迷离退去,“娘子,你还在月子里呢,莫要招我。”   沈珍珠哦了一声,“昨儿晚上难道你不晓得我在月子里?”   郭怀旭没有回答她的话,而是眼神下移,盯在她的胸口,然后低声道,“娘子,惊着了。”   沈珍珠一低头,立刻伸手捂住自己的胸口,要死了,又开始往外冒水。   郭怀旭坐起身,将她拉过来坐在自己身边,“往后总是会这样吗?若是在人前,岂不是会失礼?”   沈珍珠赶紧找了两张干净帕子垫在里面,“也不是,孩子才出生,母亲的身体不知道该给多少奶合适,就傻乎乎地一直给。等过一阵子母亲和孩子磨合好了,孩子吃得有规律,它摸到了规矩,就会按照孩子吃饭的规律出来。”   郭怀旭低头看着她胸口的濡湿,“竟然是这样吗?”   沈珍珠点头,“我猜的,我娘也说头一个月就容易漏。”   郭怀旭忽然凑到她耳边道,“我知道了,我也是这样的。”   沈珍珠奇怪,“你一个男人,也有奶吗?”   郭怀旭的声音忽然变得沙哑,“我一个人在外地,若是白天太累,晚上倒下就能睡着。回到了家,不管白天多累,晚上都睡不着,想来是我的身体晓得娘子在身边,不肯睡去。”   沈珍珠再次卡壳,然后伸手在他大腿上揪了一下,“禽兽!”   郭怀旭闷声笑起来,“娘子怎么能这样说我,我心里爱娘子胜过我的性命。”   沈珍珠拍了他一下,“快睡!喝了点马尿就胡说八道。”   郭怀旭笑着搂着她一起歪在床上,“咱们一起睡。”然后伸手将旁边的被子抖开,给二人盖上。   沈珍珠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二人很快一起睡去。   第二天早上,沈复年吃过饭并没有直接去铺子里,而是把一大家子都叫到了正房,沈珍珠因为没出月子,仍旧在自己屋里。   沐氏奇怪,“官人,一大早的,这是要做甚?”   沈复年看着家里的几个下人,摸了摸胡子道,“往后,家里莫要再喊姑娘姑爷,喊三爷和三奶奶。”   郭怀旭猛然抬头看向沈复年,“爹。”   沈复年道,“先把规矩立起来,旭哥儿,今日跟我出门,咱们去找风水先生,先给你父母兄长找个好地方,然后再定下盖房子的地方。这回咱们也盖个三进大院,左右带跨院的那种。”   沐氏笑着接口,“改口了也好,珍珠连儿子都有了,再叫姑娘也不合适。旭哥儿,你跟你爹去吧,家里有我呢。”   郭怀旭却道,“爹,我想先回郭家看看。”   沈复年立刻道,“是极,昨日你跟你爹喝了一场酒,我倒把这个忘了,还是你想的周到。既然如此,你快去吧,让刘守德跟着你。先去郭家,然后去老宅看看你祖母。”   郭怀旭点头,“我晓得了。”   说完了事情,郭怀旭回房跟沈珍珠说此事。   沈珍珠笑,“以往我是家主,我管官人吃喝。往后我是内掌柜,我只管要吃要喝,旁的一概不管。”   郭怀旭伸手在她脸上捏一把,“保管让娘子天天吃饱。”   沈珍珠笑着赶他走,“你快去,看过了就回来,别在那里吃饭。大嫂又怀上了,婆母要带着香草,还要干家务,你留在那里让她们受累。去买只老母鸡送给大嫂,再割二斤上好的五花肉和一坛子酒,外加二斤点心也就够了。祖母那里除了没有老母鸡,其余都一样的。”   说完,沈珍珠从匣子里拿出一钱多银子给郭怀旭,“去吧,看过了就回来陪我,我一个人在屋里无趣的很。”   郭怀旭接过钱放进袖子里,“娘子等我,我去去就回。”   等郭怀旭一走,沈珍珠开始在屋里做手工。过几天就是中秋节,沈珍珠想自己编制一些好看的东西放在东小间里卖。那年她给沐云檀做的风铃很是讨人喜欢,今年她陆陆续续编制了好几个,一放到铺子里就被人买走。   月夕跟月牙每日也跟着做手工,主仆三个靠着这个每月也能挣个半两银子。   郭怀旭果然速度很快,不到一个时辰就回来。   “娘子,我给你带了好玩的。”   沈珍珠笑,“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郭怀旭把手里的一堆小玩意放到桌子上,“爹和大哥不在家,我坐了会儿就走了。我去老宅时,祖母正要给祖父擦洗,我把刘守德留下给祖母搭把手。”   沈珍珠让他坐下,“你这是把章哥儿玩的东西都拿了过来?”   郭怀旭伸手拿起一个哨子,“你在屋里无趣,我们一起玩。”   沈珍珠放下手里的东西,“这有什么好玩的,我做了好东西,带你一起玩。”   沈珍珠把月夕撵走,将自己做的纸牌拿了出来,“我们来玩这个,谁输了谁学狗叫。”   郭怀旭伸头一看,发现上面写了他以前跟沈珍珠学得小蝌蚪,“这个怎么玩?”   沈珍珠带着郭怀旭开始玩牌,各种技巧、规矩,沈珍珠说得天花乱坠,郭怀旭刚开始听得有些晕,一连输了三局。   沈珍珠笑着抓住他的领子,“快,学狗叫,你已经欠了三局了!”   郭怀旭咳嗽一声,他本是内敛之人,实在不知怎么学狗叫。   想了片刻后,郭怀旭开始讨价还价,“我当马儿,驮着娘子走好不好?”   沈珍珠笑道,“三爷怎么耍赖,耍赖是小狗。”   郭怀旭伸手将她搂过来狠狠亲一口,“除了学狗叫,做什么都行。”   沈珍珠斜睨他一眼,“罢了,那就驮罢。”   她找来自己做的护膝,绑在郭怀旭膝盖上,又给他换了一身耐脏的旧衣裳。郭怀旭真像马儿一样伏在地上,“娘子,快上来。”   沈珍珠觉得十分新鲜,真坐了上去,“你驮得动我吗?”   郭怀旭开始在屋里慢慢走动,“娘子可要抓稳,别掉下去了!”   沈珍珠刚开始坐着,等他走快了后差点掉下来,立刻惊叫一声然后直接扑到他后背上。   郭怀旭走了一阵子,沈珍珠笑着让他停下,“好了好了,放我下来。”   沈珍珠骑了一回马,好像把好运气都用光了,后面也跟着连着输三把。   郭怀旭笑眯眯地看着她,“娘子还要欠着吗?”   沈珍珠也耍赖,“我也驮着三爷走?”   郭怀旭当然不会让她驮自己,伸手将她抱进自己怀里,与她头抵着头,用大拇指在她鬓角轻轻摩挲,“娘子让我吃三口好不好?”   沈珍珠一巴掌挥出去,“你也是做爹的,怎么老跟儿子抢饭吃!”   郭怀旭在她脸上亲一口,“那就一口?剩下的,娘子晚上用别的偿还?”   沈珍珠轻轻呸一声,“禽兽。”   郭怀旭直接低头封住了她的嘴巴。   一整天,郭怀旭都在屋里陪着沈珍珠和两个孩子。沐氏听到西厢房不时传来笑声,心里十分感慨,希望女儿往后一切顺顺利利,小两口能日日夜夜在一起。   转天,沈复年请了风水先生,带着郭怀旭将平远镇附近走了个遍,给郭家夫妻找了个好地方,同时决定在北街尽头那里盖一栋三进三路的大宅子。   傍晚时分,翁婿两个才携着一身尘土一起归来。   沈珍珠听说在北街盖房子,有些迟疑,“那岂不是离王家比较近?”   郭怀旭笑道,“这有什么,咱们和王家又没明着撕破脸,他住他的,我们住我们的。我们走遍了这几条街,也就那里地方宽敞,风水也好,往后去县城什么的也方便。”   沈珍珠问道,“公婆的坟墓什么时候建?”   郭怀旭道,“我跟爹商议过了,因着你要坐双月子,等你出了月子后再给父母和二位兄长修建坟墓,到时候我们可以带着孩子一起去磕头,我先把东西慢慢准备好。盖房子的事儿不能再等,明日就要开始请匠人干活。”   沈珍珠点头,“那官人自己看着房子的事儿,爹要管铺子,最近秋收连着中秋,忙得很。”   郭怀旭对盖房子也比较感兴趣,“父亲留下的手札里写了许多盖房子的技巧,我准备试一试一些方法,把咱们的宅子盖得结实一些。后面留一块空地,往后还能扩建。娘子有什么想要的没有?”   沈珍珠忽然道,“能不能盖个小花园子?花园里栽一些花草树木,盖一个亭子,搭上秋千架,做一些小孩子喜欢玩的东西。还有,冬天太冷了,能不能盖暖墙?冬天一到,把暖墙烧热,屋里暖和,无非是费些柴火,比烧炭盆还省钱,且一天到晚都能有热水用。”   郭怀旭找纸笔一一记下。   与沈珍珠商议过后,郭怀旭立刻行动起来,画图纸,买地皮,买木石料子,请匠人。每天忙着盖房子的同时,他还会去铺子里帮忙。   沈复年非说女婿现在是官身了,坚决不肯让他在铺子里迎来送往,硬把他撵回来陪女儿和孙子。   郭怀旭哭笑不得,只能把家里田地里的事儿接过来,总算能减轻一些沈复年的负担。   中秋节一过,郭家的宅子开始动工,郭怀旭每天亲自到现场查看,教会了匠人们一些新奇的法子。   忙过了秋收,郭怀旭稍微轻松一些,每天要么去看看房子,要么在家里陪着妻儿。   时间很快,就在郭家房子盖了有一半的时候,沈珍珠即将坐满双月子,两个孩子也长得白白胖胖。   正好,铺子里不怎么忙了,沈复年夫妇决定以郭怀旭的名义办一个隆重的满月礼。   郭怀旭自己提笔给各家下帖子,连王家都没落下。   沈家族人和郭家族人都来帮忙,提前两天就把酒席需要的东西准备好,还在门口搭了长棚。   满月前一天晚上,沈珍珠让月夕烧了整整好几锅热水,里里外外洗了三遍,终于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香喷喷。   郭怀旭在外头忙了一个下午,回来后匆匆扒了一碗饭,急忙往西厢房而去。   一掀开帘子,郭怀旭就看到了对面穿着一身水红寝衣的沈珍珠正坐在梳妆台边轻轻地梳自己的长发。   听见动静,沈珍珠转过头,然后粲然一笑,“三爷回来了。” 第85章 满月酒;全家归来;连宗……   郭怀旭走了过去, 拿过她手上的梳子,轻轻给她梳头,“娘子, 这回可轻松了?”   沈珍珠将胸前的头发捋一捋,“那可不,我感觉至少洗掉十斤尘垢。”   郭怀旭笑, “一二斤也就罢了,哪里有十斤。”   沈珍珠从他手里抢过梳子, “你走开!”   郭怀旭笑着揽着她的肩头, 俯身在她头发里闻了闻, “香的很!”   沈珍珠撵他, “快去洗洗, 明日忙着呢!”   郭怀旭点头,“那娘子等等我。”   沈珍珠呸一声,“谁要等你!”   郭怀旭洗澡的时候,沈珍珠带着月牙月夕给两个孩子也洗了洗, 换衣裳喂奶。等郭怀旭再次回来时, 大郎已经吃好躺在摇篮里, 二郎还在沈珍珠怀里。   郭怀旭对两个丫头道, “你们先出去吧, 这里有我呢。”   月牙赶紧带着月夕退了出去, 沈珍珠轻轻拍二郎的背, “你把她两个撵走了, 你哄孩子睡觉。”   郭怀旭伸手轻轻从摇篮里抱起二郎, “他们每天清醒的时间越来越长,是不是呀,小乖乖。”   二郎躺在亲爹怀里, 感受晃悠悠飞来飞去的感觉,忽然裂开小嘴笑了一下。   郭怀旭高兴地在他脸上亲一口,“喜不喜欢飞飞?”   二郎蹬了蹬小腿,表达自己的高兴。   那头,大郎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沈珍珠将他放到摇篮里,招呼郭怀旭,“别飞了,当心吐了出来,给我。”   二郎从爹怀里到娘怀里,闻到熟悉的奶香味,再轻轻拍两下,很快睡去。   沈珍珠轻轻晃了晃摇篮,小哥儿两一起拱了拱,相互依偎到一起,嘟了嘟小嘴满意地睡去。   沈珍珠松开手,“你看他们睡得多香,娘说他们的个头跟旁人家两个月的孩子已经差不多了。”   郭怀旭伸手将她揽进怀里,“都是娘子喂的好。”   沈珍珠起身,“外头忙得怎么样了?”   郭怀旭见她要往旁边去,一把扯回来拉进怀里,“娘子,外头的事情你不用操心。时辰不早了,咱们早些歇着吧。”   话音刚落,沈珍珠就被打横抱起。   她在他肩头捶了两下,“我还没出月子呢!”   郭怀旭将她放平,“已经两个月了!”   沈珍珠剩余的话都被掩盖在帘帐后面。   转天早上,天还没亮,整个沈家就热闹起来,沈珍珠也被吵醒,身旁的郭怀旭早就起床了。   两个孩子才吃过,这会子正睡得香,沈珍珠翻个身继续睡。   等天大亮,沐氏来喊,“快起来快起来,等会子客人都来了,你还躺着呢,不像话。”   沈珍珠打个哈欠爬起来,“娘,今天是不是好多客人啊?”   沐氏翻箱倒柜给女儿找衣裳,“那可不,平远镇有一半的人都得来。”   沈珍珠一个激灵,“娘,那得多少酒席啊,太费钱了。”   沐氏吩咐月牙去端热水,“你想,就算一个孩子也得办,你两个孩子呢,平均分到每个孩子头上,也不算隆重。”   沈珍珠有些担心,“娘,这一年到头各家红白喜事这么多,人情担子太重了。咱们家还好,换做那些普通人家,岂不是真要揭锅卖。”   沐氏拉女儿起床,一打眼就看到女儿脖子里的红印子,立刻决定给她换个高领的衣裳,“送得起就送,送不起拿两个鸡蛋来也是心意。好多人家全家来吃,不亏本。”   沈珍珠心疼起来,“娘,那我岂不是亏了。”   沐氏笑道,“别让人家笑话了。”   等沈珍珠收拾好,外头已经挤挤攘攘全是人。   郭怀旭今日穿得一身簇新,一直在门口迎接客人,沈复年今日只站在女婿身后。凡来了客人,他帮着引荐。熟悉一些的喊郭三爷,不熟悉的就喊郭大人。   郭怀旭一律客气相待,等客人来得差不多的时候,王家来人了。   今日王老太爷亲自带着儿孙们一起来庆贺,郭怀旭意外地看到了王三郎。   王三郎躲在王大老爷身后,本来想混进去,结果被王老太爷拎了出来,“还不来见过郭大人。”   王三郎硬着头皮走到郭怀旭身前,抱拳鞠躬,“学生见过郭大人,恭喜郭大人。”   郭怀旭脸上的笑容淡了一些,“王三公子客气了,我这不过是个虚衔,王三公子将来金榜题名后授官,那才是实打实的官位。”   王三郎脸上虚假的笑容仿佛被凝固了一般,他过了府试,但院试折戟,正无颜见人,此人却提什么金榜题名。   郭怀旭知道今年有院试,王三郎这么早就回来,肯定是落榜。   王三郎想说什么,郭怀旭却没给他机会,“王三公子,您去云州可曾见到我表哥?按理他也该回来了。”   王三郎脸上的笑容也淡了,“想来沐公子中了桂榜,参加鹿鸣宴要费些时间。”   郭怀旭笑道,“我不懂这个,多谢王三公子提醒。”   沈复年见场面有些紧张,插了一句,“王老太爷请。”   王家人被沈复瓯带去坐席,翁婿两个仍旧在门前迎客。沈复年看了一眼女婿,见他脸上并无异色,继续与众人寒暄。   男客这边有沈复年,女客那边只有沐氏带着孟氏在忙碌。今日请客的是郭家,但沈珍珠无婆母无妯娌,内宅仍旧是沐氏做主。   李太太满口好话,“沈太太真是有福气,一下子得两个孙子,女婿又有了官位,往后这日子呀,一天比一天好呢。”   沐氏笑着招呼众人,“承嫂子吉言。”   旁边潘氏忽然道,“二弟妹呀,旭哥儿有了官位,珍珠有没有诰命呀?旭哥儿是个七品,是不是跟咱们县太爷一个品级?我听说县太爷家的太太是什么七品孺人,珍珠也有的吧?”   沐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还没回潘氏的话,外头传来沈珍珠的声音。   众人抬头一看,只见沈珍珠一身湘妃色长裙,头上飞仙髻,怀中抱着一个大红色襁褓。   “大伯娘,官人这是虚衔,我是没有诰命的。等以后大哥中了进士,大伯娘和大嫂就能有诰命呢。大哥呢?没回来?后年又有府试,大哥可得加把劲。这科举可不容易,县试府试院试,乡试会试殿试,一关更比一关难,若是没点天赋,那可就难熬了。”   沐氏笑道,“那可不,像郭大人那样二十岁就中了探花郎的,那是可世间少有。这读书啊,还得看天分,没天分就是白忙活。”   沈珍珠继续道,“公婆和外祖父一家子含冤二十年,我们原来只想着能还长辈们一个清白就好,如今陛下开恩,赐官位、赐宅子和田地,我们岂敢不知足。若说官位诰命什么的,我们早就看惯了。当年大姨母做了贵妃娘娘,外祖父统领百万雄兵,公爹三十出头做了侍郎,真真是满门荣耀。姨母和舅父说,富贵不过过眼浮云,还是一家子平平安安的好。”   沈珍珠一番半真不假的话,唬得众人连话都敢说,连潘氏也被挤兑的满脸通红。   旁边王大太太忽然问道,“三奶奶,你口中的大姨母,可就是当年名满天下的霍贵妃娘娘?”   沈珍珠点头,“正是,如今是已故太皇太贵妃。”   王大太太立刻开始显摆自己见多识广,跟着说了一些以前的传闻。   旁边的孟氏眼角夹了一眼潘氏,然后对沈珍珠道,“珍珠,快让我们看看孩子。哎呦,这是大的还是小的?长得真是好看。”   沈珍珠和月牙一人抱一个,众人惊奇地发现,这小哥儿两长得一模一样。   沈珍珠抱着孩子在妇人堆里转了一圈,得了一圈的夸赞。人多嘈杂气味也杂,沈珍珠怕孩子们染了不干净的气味,赶紧抱着孩子回了房。   沈珍珠不用应酬,郭怀旭今日却要挨桌应酬。那些人不管真假,都凑过来敬酒,郭怀礼带着几个近亲族中子弟跟在身后,帮着挡酒。   郭怀旭意外地发现,今日王大老爷格外热情,不顾自己四十岁的年纪了,满口郭大人,甚是恭敬。   一天忙忙碌碌,等到了夜里,郭怀旭满身酒气回了屋里。   沈珍珠挥了挥帕子,“这是喝了多少酒?”   郭怀旭往床上一躺,“还好,大哥帮我挡了不少。娘子怎么样,今日家里人多,是不是吵到你了?”   沈珍珠坐到他身边,“我还好,你今日是不是听了一箩筐的好话?”   郭怀旭笑,“不止,至少两箩筐。”   沈珍珠摸摸他的脸,“还清醒吗?我打水给你洗澡?”   郭怀旭将她拉过来趴在自己身上,“娘子要照看两个孩子,等会子我自己去。”   沈珍珠仔细看了看他的脸色,“怎么了,好像有些不高兴?”   郭怀旭轻轻在她头上抚摸了两下,“娘子,你想要诰命吗?”   沈珍珠诧异,片刻后道,“是不是听到什么闲言碎语?”   郭怀旭拍了拍她的后背,“倒不是闲言碎语,这个虚衔,哄一哄老百姓也就罢了,在真正的士林之人面前,只会贻笑大方。”   沈珍珠反问道,“三爷,你想继承父亲遗志?”   郭怀旭沉默良久,“我对做官又没什么兴趣,可一辈子顶着这个虚衔,又担心丢了父亲的脸。”   沈珍珠笑道,“那还不简单,你也去科举,若是能金榜题名,就不算丢了父亲的脸。至于做官不做官的,你有本事先中了进士再说吧。”   郭怀旭笑一声,“是我不知天高地厚,让娘子见笑了。”   沈珍珠趴在他胸口,“想那么多做甚,你把你现在想做的事情做好。你忘了以前你说的话了,读书不一定是为了功名。当然,为了功名也不是可耻的事情。就像公爹,若不是做了侍郎,他的一身本事如何能泽被天下。”   郭怀旭轻笑,“是我想多了,往后若是得闲,我倒是可以跟着外祖父多读读书,修身养性也好。”   沈珍珠嗯了一声,“你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郭怀旭摸了摸她的头发,“养家是第一要务,今日表姐夫给我送来了几个县城里的订单。”   沈珍珠抬头,“真的?听我娘说表姐又怀上了,她今日没来,我就没再问这事,没想到表姐还记着呢。”   郭怀旭嗯一声,“往后我得一边读书一边养家,若是哪里做的不好,娘子可要提醒我。”   沈珍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可别累着自己,慢慢来。”   小夫妻说了一阵子话,沈珍珠把郭怀旭打发去洗漱。洗干净后的郭怀旭十分缠人,带着三分酒气,又是撒娇又是磨人的,一会儿要前面,一会儿要后面,时轻时重,时急时缓。   办过了满月酒,沈珍珠终于结束了有期徒刑,每天也能在院子走走。孩子太小,她暂时也不敢总是抱出去。   郭怀旭接到卫蓝桥给的单子,把自己的工具箱带到铺子里去,在后面院子中的小作坊里开始独自打造属于他个人的首饰。   在郭怀旭回来之前,沈珍珠就请人在院子的西厢位置盖了间小房子,房子有门有窗户有案台,还有个小炉子。作坊外面有一口大缸,里面装满了水,留着应急用。   除了作坊,沈珍珠还提前准备了一些打首饰用的金银放在家中,基本上掏空了她之前所有的积蓄。好在郭怀旭一回来就甩给她五百两银票,她的钱匣子一下子变得史无前例地充盈。   郭怀旭第一天干活时,沈复年把所有人都留在前面铺子里,无事不许到后面来打扰。郭怀旭仔细问过卫蓝桥那几位太太奶奶们的个人外貌、品行和衣着习惯,卫蓝桥自然不知道,可沐云檀是个细心人,都一一写在纸上。   郭怀旭打首饰一直坚持量身定做,有些首饰好看归好看,但不是合适所有人。比如有些守礼之人就不喜欢步摇,觉得走起路来头上一摇一晃有失体统;还有些读书的女子喜欢梅兰竹菊,厌恶牡丹迎春等艳色。   上午在作坊干活,下午他会去北街看看。宅子已经建好了将近一半,郭怀旭请的都是本地手艺较好的师傅,工地上一应杂事都委托郭怀礼负责,每天给他开厚厚的工钱。郭家铁匠铺近来清闲,郭铁匠索性把大儿子放了出来,在工地当主事人,最能锻炼人,还能建立更好的人脉。   除了这两样事情,其余时间郭怀旭仍旧待在家中,要么陪着妻儿,要么在南屋读书。   南屋这个书房原是沈珍珠装点门面用的,没想到现在又能派上用场。   这一年多以来,郭怀旭的学业有些荒废。他每天写二十篇字,把自己以前背过的书和写的文章都拿出来温习,在沐老太爷的指点下,开始系统性地重新攻读四书五经。   郭怀旭并不曾去学堂,但家中有沐老太爷这个好老师,又有沐家父子原先读书留下的手札和笔记,每天可谓日进千里。   沈珍珠每天晚上会抽出一会时间陪他一起练字,或是跟他一起背书。越是跟着学,沈珍珠越是感叹天赋的重要性。如一段经书,沈珍珠背了好几遍才学会,可郭怀旭一遍就能记下,沐老太爷稍加指点,他就能吃透意思,还能与上下文融会贯通。   日子很快,没过多久,沐云舟携全家归来。   沐家人这次回来的阵仗很大,前后一共四辆马车,还有几个随行的仆人。沐安良夫妻一辆,霍英莲一辆,六叔和霍英杰一辆,另外一辆上面装的都是东西。沐云舟路上都待在霍英莲的车上,等快到平远镇,才不情不愿地去了霍英杰的车里。   霍英杰忍不住掀开帘子看,“沐大哥,这就是你们平远镇吗?看来来倒是沃野千里。”   沐云舟把手里扇子一收,“这会子刚种了麦子,田里人少,各家各户都开始准备过冬了。”   霍英杰又问,“沐大哥,家里能住得下吗?我们这么多人。”   沐云舟笑道,“放心,挤一挤还是能行的。”   霍英杰嗯一声,“我们倒无妨,不能挤着姐姐。”   沐云舟用扇子敲了敲头,“既然我们回来了,让祖父先搬回我家住,表妹家的东厢房就能空出来,正好给你们姐弟住。”   霍英杰点头,“也好。”   沐云舟眼见着就要入北街了,掀开车帘子,“我骑马去,不然街坊们又得咋咋呼呼的。”   霍英杰笑道,“六叔,您去看着点,就他那马术,别让他摔了。”   六叔飞身跟了出去。   果然,四辆马车一入北街,街坊们立刻都咋呼起来。有胆子大的过来围观,一眼就认出了沐云舟,“哟,沐公子回来了!”   沐云舟笑眯眯地跟众人打招呼,有人腿快,已经跑去沈家传话。   郭怀旭听说后,立刻从铺子里赶了过来。   沐云舟下了马,对着郭怀旭的肩头就是一拳头,“你小子悄没生息就要盖那么大的房子。”   郭怀旭却看向旁边的一辆马车,“姨母怎么样了?一路颠簸,她可能受得了?”   沐云舟低声道,“放心吧,我们护得很好,有英杰跟着呢。”   郭怀旭在心里算了算,霍英莲的孩子都五个月了,怕是有些显怀,“表哥,这婚事得抓紧了,不然到时候孩子月份不对。”   沐云舟嘘一声,“你小声点,我娘说了,十天之内就把事情给办了。等过了年我跟我爹去京城参加春闱,到时候我再带他们姐弟一起走,孩子在云州出生,别人也不得而知。”   郭怀旭嗯一声,“就是劳累了姨母,先让姨母住到我家里去吧。”   沐云舟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   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西街,到了沈家门口,丫鬟掀开帘子,扶着霍英莲下了车。   沈珍珠和沐氏听见动静,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到大门口。   母女两个一打眼看到霍英莲,立刻欣喜地迎接了过来。   沈珍珠喊了一声姨母,又看了看她的肚子。霍英莲穿得衣裳比较宽大,且她的身形和脸型没什么变化,倒是看不出来她有孕在身。   “姨母,快请进屋。”   霍英莲笑着与沐氏打招呼,伸手接过沈珍珠手里的二郎,“都长这么大了。”   沈珍珠笑着回道,“这是二郎,大名叫郭贤林,小名就叫林哥儿。”   说完,她指了指沐氏手中的大郎,“这是大郎,大名沈润泽,小名就叫泽哥儿。”   霍英莲亲了一口二郎,“好,很好,四姐姐和四姐夫终于有后嗣了,沈家也有顶门立户之人。”   沈珍珠将霍英莲往堂屋里请,“家里宅院浅窄,可能要委屈姨母了。”   霍英莲笑道,“哪里就委屈到我了,头先我不也是住一间小屋子,过惯了的。”   沐氏又去见过兄嫂与侄儿,沐家三口子把霍家人留下,驱车往后面而去。   沈珍珠这才想起还有个小舅舅,待一看到霍英杰,她瞪圆了眼睛,我的娘,这长得也太像了。   她看看郭怀旭,又看看霍英杰,嗯,还是我家三爷更英武一些。   郭怀旭见她傻了一样,出言提醒,“娘子,这是小舅舅,这是六叔。”   沈珍珠急忙行礼,“见过小舅舅,见过六叔。”   霍英杰亲自扶起她,“不必多礼,都是自家人。”   霍英杰又对沐氏抱拳,“沈太太。”   沐氏笑眯眯地看着霍英杰,“亲家舅老爷客气了,远道而来,快请进屋歇息。”   刘四娘与月夕已经忙前忙后地开始上茶点,沈家人把霍家姐弟都迎接进了堂屋。   霍英杰让随从拿来一个靠垫,放在姐姐身后,又端一杯温水给她喝。   沐氏与霍英莲寒暄,“一年多未见,霍姑娘可好?我听旭哥儿说了之前的事情,真是又怕又惊,亏得姑娘能干,不然可怎么办才好。”   霍英莲笑着拉过沈珍珠坐在她身边,“多谢沈太太关心,我一切都好。好在上苍保佑,如今一切风平浪静,父亲与姐夫也得了清名。”   沐氏喜道,“姑娘一路奔波,定是累了。云舟提前送了信来,我爹前儿就搬回去了,如今东厢房空着的,姑娘先去歇歇,想吃什么尽管跟我说,你看我们珍珠就被我养得很好,丁点没长胖,也没饿着她。”   霍英莲的脸有些发热,股自镇定道,“多谢太太,我与英杰都不是挑嘴之人,有得吃就好。后面几日要叨扰太太了。”   沐氏笑着摇头,“姑娘别客气,你是旭哥儿亲姨母,霍侯爷与老姨娘不在了,旭哥儿虽是小辈,但比你成亲早,有责任给姑娘发嫁。我晓得姑娘不是那等扭捏之人,说话也就不遮掩,姑娘可别介意。”   霍英杰接过了话题,“多谢沈太太,如此我们姐弟就叨扰了。还有一事要告诉沈太太,沐大哥中了江南省乡试第二名亚元,如今是正经的举人老爷了。”   话音一落,沐氏立刻喜得站了起来,“云舟真是争气,我爹总算没白费这么多年的心血。”   沈珍珠把孩子递给郭怀旭,拉着霍英莲的手问,“姨母感觉身子怎么样?能不能吃得下?往后姨母就不走了吧,咱们要是能日日在一起倒是不错。”   说了一会子客气话,沈珍珠带着霍家姐弟去了西厢房,而霍家两个女仆住在倒座房里,六叔带着两个男仆去南街小宅和刘守德一起住。   安顿好了霍家姐弟,沐氏又带着女儿一起去沐家看望兄嫂。   沐家被沐氏照看的很好,家里一直干干净净的,连被褥都提前晒好了,给薛氏省了好大的事儿。   薛氏也买了一家子仆人,两男三女,一行人刚刚把行礼都安顿好。   一见到小姑子,薛氏迈着小碎步跑了过来,“妹妹,珍珠。”   母女两个先给薛氏行礼,一个喊嫂子,一个喊舅妈。   薛氏欣喜地看着两个小娃娃,“都长这么大了吗,快让我瞧瞧。”   薛氏想抱孩子,想到自己风尘仆仆,又止住了手,“多谢妹妹把这家里收拾得这么好,我看爹身子骨也很好。”   沐氏又给薛氏道喜,“听说云舟中了亚元,恭喜嫂子,贺喜嫂子。”   薛氏笑道,“妹妹还跟我说这客气话做什么,那是你亲侄子,跟你儿子有甚区别。”   话音刚落,沐云舟赶了过来,“快让我看看我两个外甥。”   他凑到沈珍珠面前,仔细看了看,“表妹,两个多月的孩子就能长这么大吗?”   沈珍珠笑话他,“恭喜表哥中了亚元,不过表哥也是举人老爷了,说话怎么还是没个正行。”   沐云舟把扇子别在腰间,“谁也没规定举人老爷就要整天板着脸,让我抱抱我外甥。”   二郎睁着小眼睛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哦了一声,沐云舟也跟着哦了一声,甥舅两个说个不停。   说了一会子,沐云舟忽然发愁,“娘,这孩子以后叫我什么呢?是叫表舅呢,还是叫姨外祖父呢。”   薛氏也被问住了,半晌后道,“还是叫表舅吧,舅舅亲一些,姨外祖父就有些远了。”   沐云舟继续发愁,“娘,那我孩子喊旭哥儿什么呢?喊姑父?喊表哥?”   这回薛氏也难住了,“按血缘来算,那是嫡嫡亲的表哥,倒是近一些。”   沐云舟忽然笑得十分开心,“那旭哥儿岂不是要喊我姨夫?”   沈珍珠白了他一眼,“表哥,你且歇歇吧,我还在这里呢。”   沐云舟对着沈珍珠讨好似地笑了笑,“我开玩笑的,辛苦表妹帮忙照看英莲。”   沈珍珠接过孩子,“舅妈,孩子困了,我先回去,您这里要是缺什么,让人去我家里喊一声。”   薛氏温和地点点头,“我们珍珠如今果真有大家子奶奶的气度。”   沐氏开玩笑,“如今我们家是郭三奶奶当家,我以后靠着女儿女婿养老就行,万事不操心。”   薛氏嗔怪道,“那还不好,我倒是想过这样的日子呢。”   说了几句玩笑话,娘儿两个抱着孩子往家里去。   当天晚上,沐氏摆了两桌酒席,将娘家人都请了过来,并霍家三人一起,男一桌女一桌,算是给沐云舟庆贺,也算给一行人洗尘。   男人们在堂屋喝酒,女客这边的酒席摆在了东厢房。男人那边请了吴里长和沈二太爷、沈复瓯以及郭家父子作陪,女客这边请了孟氏来作陪。   男客们见到霍英杰纷纷要下跪行礼,把霍英杰吓了一跳。   还是郭怀旭先将吴里长拉了起来,“吴爷爷不必多礼,我舅舅年纪小,当不得诸位的大礼。”   霍英杰也道,“都是自家亲戚,不必客气。我虽出身侯门,但自小在市井长大,随意惯了,诸位可千万莫要多礼。”   吴里长摸着胡子,“霍大人体恤,老朽就失礼了。”   一行人团团围坐在酒桌上,霍英杰端起酒杯站起身,看向郭铁匠,“当年承蒙郭掌柜大义,冒着风险将旭哥儿带回家抚养。如今四姐夫沉冤得雪,仍有子孙供奉,都是郭掌柜的功劳,我也没什么好礼物相送,只能敬郭掌柜三杯酒,聊表敬意。”   郭铁匠赶紧起身,“霍大人客气了,郭大人教我本事,这是我们的缘分,说不上功劳。”   霍英杰道,“你们都姓郭,又有这缘分,不如连个宗,这样旭哥儿在这里也不算无根之人,往后追查祖籍,也不用再千里迢迢往四姐夫老家而去。”   沈复年心中一动,不说女婿,泽哥儿往后要科举,回老家太麻烦,若是能连宗,在这里考也是可以的,反正郭大人当年已经被老家逐出族谱,那个伤心地倒不用再回去。   “还是霍大人想得周到,若是能连宗,那是最好不过的。”   郭铁匠有些吃惊,“我一介平民,怕是配不上郭大人。”   霍英杰笑道,“郭掌柜客气了,你若无半点好,四姐夫岂能愿意亲自教授你技艺。当年四姐夫在工部做侍郎,多少人想做他的弟子学本事,他尚且不肯教呢。”   吴里长帮腔,“郭掌柜,快答应吧,难道你想让旭哥儿以后在这里单打独斗。本就是你养大的孩子,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郭怀旭也端起酒杯,“爹,连宗也好,往后儿子孝敬您也更名正言顺一些。”   郭铁匠眼里有泪花闪过,“连宗可以,你已经寻到亲生父母,他们只剩你一个孩子在世,你往后莫要再叫我爹了,若是不嫌弃,我在家里排老二,你喊我一声二叔吧。”   郭怀旭的酒杯楞在半天空。   郭怀礼也道,“旭哥儿,你听我爹的,喊二叔也只是个名头,不妨事。”   半晌后,郭怀旭点点头,“好,我听二叔的,人前叫二叔。”至于人后怎么叫,是他自己的事情。   郭铁匠长长出了口气,“往后你和礼哥儿章哥儿还是兄弟,你有事情,他们责无旁贷。”   三人一起喝了杯中酒,又一起坐下。   说过了恩情,吴里长等人开始给霍英杰敬酒。郭怀旭知道霍英杰身子不好,代喝了很多,众人也不敢强行灌酒,开始拉着沐云舟这位新晋举人老爷灌酒。   堂屋里气氛十分热闹,东厢房里几人也说得兴起。 第86章 迁坟;互相送画册的好兄……   西厢房里, 孟氏与薛氏客气,“沐太太这日子真是跟那炮仗似的,一飞就上了天。”   薛氏笑眯眯地给霍英莲夹了一筷子鱼, “沈三太太客气了,再怎么飞,不也是一日三餐。读书的事情我也帮不上什么忙, 只能把家里打理好。等过几天我们云舟成亲,还要请三太太受累呢。”   孟氏悄悄看了一眼霍英莲, 笑着回道, “我巴不得呢, 大冬日的, 闲着也无事干, 能沾沾喜气有什么不好。”   霍英莲吃了几筷子就放下了碗,“我吃好了,诸位慢吃。”   薛氏温声问道,“要不要再喝一碗汤?”   霍英莲摇头, “我吃饱了, 多谢太太。”还没成亲, 她的称呼比较含糊。   沈珍珠也放下了碗, “姨母, 你跟我去我房里玩吧。”   霍英莲如蒙大赦, 抱着二郎就跟沈珍珠回了东厢房。   二人刚走, 孟氏就开始开玩笑, “沐太太可真是有眼光, 等了这么多年,等来一只金凤凰。我听说她亲姐姐做过贵妃?我的娘,刚一听说这事儿我感觉跟做梦似的, 没想到我这一辈子居然跟贵妃娘娘攀上了拐弯抹角的亲戚。”   薛氏笑着提醒,“已经是先太皇太贵妃了。都是缘分,原来我也担心,我们云舟都要二十岁了还是个光棍,没想到这好饭果真不怕晚,可不就盼来只金凤凰。英莲看着话不多,像个冷情人,其实最是细心,也愿意为别人考虑,又能干。往常我还担心我们云舟配不上,现在好歹有了个举人身份,我们才敢去求娶呢。”   孟氏啧啧两声,“沐太太真是有福气。”   霍英莲到了东厢房终于放松下来,“珍珠,你每日就在家里带孩子吗?”   沈珍珠点头,“是呀,有时候会帮我爹看看账本子,还有家里田亩的收成。两个孩子带起来事情多,日子过得飞快,也没时间想别的。”   见霍英莲沉默,沈珍珠问道,“姨母,这回亲事办得匆忙,姨母需要我帮忙准备什么东西吗?”   霍英莲摇头,“不用,成亲就是一天的事情,,哪里用得着那么多东西,等过了年我就回云州,准备多了白白抛费银子。”   见此处没有外人,她从怀里摸出四个红包,“我与英杰头一回见到这两个孩子,来的匆忙,也没准备些什么,只能给些庸俗的金银,你看着给孩子们买些东西。”   沈珍珠手中被塞了四个大红包,笑着回道,“姨母,金银哪里庸俗了,我最喜欢金银。”   霍英莲笑,“你喜欢就好。”   一顿接风宴吃了个把时辰,沐云舟趁着堂屋里的男人喝酒喝得忘了东西南北,悄悄从正房出来摸去了西厢房。   “表妹,我进来了。”   沈珍珠笑,“进来吧,怎么跟做贼一样。”   沐云舟喝多了酒,“真是要命,这些人不敢灌英杰酒,拼命灌我。呕~”   他干呕了一声。   沈珍珠嫌弃吩咐月牙,“快拿火盆来,让表哥在门口吐。”   沐云舟趴在火盆上半天吐不出来,霍英莲放下孩子走了过来,对着他背后就是一掌。   哗啦~   过了好久,沐云舟擦擦嘴,“你快进去歇着,外头风大。”   霍英莲嗯一声,“你进来喝杯温水,漱漱口。”   沐云舟依言跟了进去,沈珍珠将一杯温水递到霍英莲手中,然后对着沐云舟努努嘴,示意她送过去。   霍英莲脸色有些微红,又把水塞了回来。   沈珍珠抿嘴笑,“快去,自己男人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大胆些,姨母长得这么美,怕什么。”   霍英莲一双美目瞪得老大,这是什么混账话。   沈珍珠笑得更厉害了,“快去,怕什么,喜欢就主动些,不然会后悔的。”   不等霍英莲再次拒绝,她推推搡搡把霍英莲推到了沐云舟身前。   沐云舟哂笑,“表妹,你不知你姨母的性子,她心里有一万句担心我的话,能跟我说一句就算好的。”   沈珍珠哈哈笑,“表哥,这样才好。你整日一张嘴啰里啰嗦,要是姨母也啰嗦,家里不得吵死了。”   沐云舟主动从霍英莲手里接过温水喝尽,“白疼你十几年。”   沈珍珠见霍英莲被打趣的十分尴尬,又把她拉了过来,“姨母,怕什么羞。我要是怕羞,岂能嫁个美男子。喜欢一个人有什么错,喜欢就多看两眼,要是能在一起,趁着还年轻,定要一起多甜蜜甜蜜。”   霍英莲感觉自己手脚都要没地方放了,赶紧道,“珍珠你快别说了。”   旁边沐云舟忍不住趴在小桌上闷笑,“表妹,你别说了,当心你姨母急了揍你。”   沈珍珠白了他一眼,“姨母不会揍我的,最多揍你一顿。”   霍英莲端起旁边的茶盏,“珍珠,我知道你的好意,只是个人性子不同,我说不来那些话。但你放心,我没有二心。”   沐云舟看了她一眼,“不要紧,你说不出来就别说,我都懂,我说给你听。”   沈珍珠扭开头偷笑。   刚好,郭怀旭掀帘子进来了,“表哥要说什么?”   沐云舟咳嗽一声坐好,“都走了?”   郭怀旭点点头,接过月牙手里的大郎,坐到沈珍珠旁边,“我爹娘的坟墓快落成,过几日挑好日子圆坟。办完了这桩事,正好给姨母发嫁。”   沈珍珠点头,“好。”   霍英莲接话道,“旭哥儿,你往后真的不回老家了?”   郭怀旭笑道,“还未告诉姨母,才刚小舅做主,让我跟养父家里连了宗。姨母不是说我爹当年被逐出族谱,何苦再回去让人家前倨后恭的为难。”   霍英莲嗯一声,“你做主就好,你爹是有两个兄弟的,你祖父母有人供奉,你不回去也罢。”   郭怀旭点点头,然后也从怀中摸出六个红包给沈珍珠,“这是大舅舅妈和表哥给孩子们的。”   沈珍珠喜笑颜开,“今日我们林哥儿和泽哥儿可收了不少见面礼,姨母刚也给过了呢。”   郭怀旭笑道,“有来有往才是好人情。”   沈珍珠开玩笑,“我们两个孩子,肯定是赚的。”   沐家人归来后第四天,是郭文仪夫妇坟墓落成的日子。   那一天,天色有些阴暗。   天还没亮,郭怀旭与沈复年就出发前往坟山,沈珍珠因为带着两个孩子,后行一步。   郭怀旭挑的坟山离镇上有一段距离,这山因为离各个村庄都远,没有埋过死人,整座山干干净净。郭怀旭一连找了好几个风水先生,先后都说这山不错,并在其中较高的地方点了个好墓址。   因着郭家当年全家覆灭,财产被抄没,什么东西都没剩下,这墓里面基本上也是空的,唯一一样仅存的东西是当年郭文仪夫妇包裹在郭怀旭身上的襁褓。   郭怀旭凭着记忆又将父亲的手札写了一份,连同那襁褓一起放在墓中。至于郭家大郎二郎的墓中,郭怀旭从朝廷发还给霍家的那些摆件中挑了两样铜器放在里面。   郭文仪是三品侍郎,夫妻二人的坟墓规格比较大,各色都按照朝廷定制来,既不逾矩,又能彰显身份。   夫妻合葬,墓碑却是分开的,上面按照规格写明姓氏、品级、年龄及子嗣。   沈复年把整个林家班子都请了过来,一大早,整个坟山上都响着哀乐。半晌午,沈珍珠与沐氏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带着霍家姐弟一起到了坟山上。   今日,所有亲朋好友都来吊唁,因着与平远镇郭家联宗,郭氏宗族全体出动,族长郭四太爷与沐老太爷一起主持迁坟礼。   沈珍珠到来后没多久,圆坟的时间到。在沐老太爷的指点下,郭怀旭带着沈珍珠一起,夫妻两个一人一把铁锨,铲了一铲土放在坟墓上,然后合力将一块圆圆的土坯放在坟墓最上方,那土坯上面带了些草。   做完这些,旁边郭怀礼递过来香,夫妻二人并排跪下磕头,上香,烧纸,哀乐再次响起。   郭怀旭与沈珍珠今日身上都是重孝,连霍家姐弟也戴了半孝。   沈珍珠本来只是出于敬意,可在这种氛围的渲染下,渐渐感觉鼻头有些发酸。她忽然想起上辈子的自己,父母早逝,寄居在姑妈家,懂事的让人心疼。   沈珍珠的眼泪开始往下掉,如果上辈子父母没有早死,她是不是也会有个幸福的童年?姑妈也不用夹在中间左右为难。   她又想到姑妈,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这边过去了几年,那个时空里又过了多少年呢?   磕完头,沈珍珠抬头看向那高高的坟墓,我死后,大概除了姑妈,没有多少人会为我掉眼泪吧。   她越想越难过,眼泪跟止不住一样往下掉。旁边的郭怀旭就更不用说了,沈珍珠认识他这几年,第一次看到他这样落泪。   夫妻两个都默默流泪,全然没有别人家那些孝子孝孙嚎啕大哭的样子。   孝子孝媳行完礼,然后是两个丫头抱着两个孩子上前磕头行礼。再然后,霍家姐弟也跟着跪在了后面,连沐云舟也穿了半孝跪在霍英莲旁边。   沐老太爷见这群孩子们没有一个人嚎啕大哭,让林家班子的哀乐奏得更响亮一些。   大人们不哭,孩子却很给面子。大郎二郎本来睡得正香,被哀乐吵醒,小哥儿两一起哭了起来。   沐氏着急地去看沐老太爷,沐老太爷看向郭四太爷。   郭四太爷发话道,“孩子要紧。”   沈珍珠给公婆又磕了两个头告罪,起身去安抚两个孩子。   霍英杰今日把马车带了过来,沈珍珠上马车喂孩子,刚把他们哄睡着,外头传来吵闹声。   她把两个孩子给两个丫头,掀开帘子就见到一位大腹便便的官老爷从马车里下来,旁边还跟着卫蓝桥父子。   经过卫老爷介绍,众人才知这是县太爷。霍英杰示意郭怀旭别动,自己起身去应酬。   县太爷先躬身,“下官见过霍大人。”   霍英杰扶起他,“大人不必多礼。”   县太爷客气道,“听闻郭大人今日下葬,下官特来吊唁。”   沈珍珠已经再次跪在了郭怀旭身边,霍英杰将县太爷往坟墓跟前引,县太爷烧了两炷香,跪下磕了三个头。   郭文仪探花出身,在朝做到三品,别说一个县太爷,知府老爷的头也能当得起。   郭怀旭带着沈珍珠磕头还礼,随后,霍英杰与沐安良一起将县太爷引到一边去应酬。   因着不是正式安葬,整个流程并没有那么复杂,等在场所有人磕过头行过礼,迁坟礼算是正式完成。   小夫妻去了身上的重孝,只留了一双白鞋。沈复年今日在秦家摆了几桌酒席,所有参加吊唁的人都能去吃席。   人多气味重,等礼一完成,沐氏立刻带着沈珍珠母子三个及霍英莲折返回家。   六叔亲自驾车,走得十分缓慢。   沈珍珠一再问霍英莲,“姨母,你还好吧?”   霍英莲点头,“我好的很,你别担心我。”   沈珍珠长出一口气,“从此,官人再也不是无来处之人。”   这一句话说得霍英莲眼里又有泪光闪动,“四姐姐与四姐夫能安息了,姨娘也能安息了。”   沐氏劝道,“日子总是要往前走的,往后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何尝不是先人庇护。”   沈珍珠也道,“是极,姨母,表哥中了举人,明春若是春闱得中,咱们家也能慢慢再起来。公婆的坟迁过了,过几日就是姨母的大喜日子,可不兴愁眉苦脸的。”   霍英莲给了个笑脸,“你说得对。”   三人一起回到家中,累了一场,各自歇去。   当天下午,郭怀旭回来时情绪不高,与沈复年打过招呼后直接回了房。   沈珍珠见他沉着脸,拉他坐下,“怎么了?”   郭怀旭摇头,“无事,吓到你了?”   沈珍珠给他端来一杯热茶,“往后逢年过节,咱们也有个祭拜的地方。”   郭怀旭忽然伸手搂住她的腰,将自己的脸靠在她的肚子上,“往后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   沈珍珠轻轻抚摸他的头发,“过一阵子咱们的宅子就能盖好了,年前咱们搬过去好不好?”   郭怀旭嗯一声,“珍珠,谢谢你。爹娘的坟墓落成,我有了来处。自从和你成亲,有了大郎和二郎,我又有了去处。”   沈珍珠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咱们好生把孩子们养好,公婆泉下得知也会欣慰的。”   郭怀旭只落寞了一天,第二天又开始忙碌起来,无他,过几天霍英莲就要出嫁了。   霍英杰给了郭怀旭一百两银子,让他象征性地给姐姐买些本地的东西,其余嫁妆都留在云州,没有带过来。   沈珍珠见过霍英莲的嫁妆单子,霍英杰把朝廷赏赐的田亩和金银以及家中的古董分了一半给姐姐,还掏出自己的私房钱给姐姐买了一些布匹料子。   郭怀旭接了霍英杰的钱,只买了一些料子,又去袁家买了几样家具,请徐裁缝给霍英莲做嫁衣,剩下的钱又塞给了霍英杰。   很快,就到了霍英莲出嫁那天。今日孟氏仍旧是全福人,一大早就赶了过来。   沈珍珠抱着孩子在东厢房陪着霍英莲,郭氏宗族那边也派了几个女孩子过来给郭怀旭撑场子。怎奈何霍英莲气场太强大,那些女孩子们并不敢靠近说话,只缩在一边听候吩咐。   霍英莲今日仍旧光棍的很,一大早自己给自己洗澡,穿喜服,然后安静地坐在床上。   沈珍珠看了看霍英莲的肚子,若是不仔细看,还真看不出来。   沈珍珠见屋子里气氛有些地低,拉着那些郭家姑娘们说话,姑娘们也很捧场,对沈珍珠的问话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了一会子,来了个沈珍珠意想不到的人。   沈宝珠。   霍英莲诧异地看着沈宝珠一眼,只微笑着点头致意。沈宝珠也报以微笑,然后对沈珍珠道,“大姐姐,祖母怕你这边忙不过来,打发我过来给你帮忙。”   沈珍珠连忙问道,“我听说孟家前儿打发人来了,说得怎么样了?”   沈宝珠脸上略微带了点红,“大姐姐,我听祖母的。”   沈宝珠笑着拉她坐下,“听祖母的没错,祖母是真心疼我们的。孟家小哥儿我也见过,是个会过日子的好儿郎。”   霍英莲一听就明白沈珍珠在缓解尴尬,这等出嫁之日心仪丈夫的女子来送嫁之事,豪门大族里比比皆是,她倒未放在心上。   沈宝珠看了一眼霍英莲,红色的嫁衣,绝美的容颜,略微冷清的笑容,好像和自己完全相反,难怪沐表哥从来不多看自己一眼,原来他心里想要的,自己一点不沾边。   沈宝珠收回目光,脸上仍旧带着笑,心里却感觉有什么东西悄然落失。很早以前她就想过,若是有一天沐表哥成亲,自己是不是会哭断肠子。可这一天真的来临,沈宝珠觉得只是心里有些空落落的,也没有那么难过。   沈宝珠想到前几日来家里的孟敬堂,他好似跟自己一样是个闷葫芦,话不多,就晓得干活,除非说起做木活,不然谁也没办法让他多说几句话。   沈宝珠笑了起来,这样也很好。以前她做过梦,若是自己和沐表哥在一起,我跟他说什么呢?除了照顾他的吃喝,好像我什么也不会做。跟孟敬堂在一起,就算我们都不说话,我可以帮他扯一扯墨绳,或是搬搬木头。   沈宝珠看到霍英莲头上那个花冠,确实很好看,但若是戴在我头上,怕是不合适,我脸圆。   沈珍珠仔细观察沈宝珠,见她脸上并无伤心难过,也没有嫉妒和愤恨,终于放下心来,“你年龄也到了,我估摸着祖母很快就会给你办事。孟家小哥儿什么时候到镇上来开铺子?到时候我们离得近,倒是可以多走动。”   沈宝珠被问得有些不好意思,“大姐姐,我又不像你这般能干,我操心不了这些事情。”   沈宝珠夸赞她,“你有你的好,你的好我也学不来。”   姐妹两个说了一会子话,孟氏火急火燎地赶了进来,“吉时到了,我给姑娘上头。珍珠,快抱孩子去你大舅家里,要滚床呢。”   沈珍珠对沈宝珠道,“你帮我照看一会儿,我去大舅家里了。姨母,我把月牙留下给你使唤。”   沈珍珠与月夕一人抱一个孩子去了沐家,立刻感受到了娶媳妇的热闹程度。   沐家这回虽然事情办得急,但该有的体面一样不差。沐云舟刚中了举人,又要迎娶新妇,可谓人生至喜,来贺喜的客人把整个沐家院子挤得水泄不通。   沈珍珠与月夕一出现,那些男人们立刻主动让出一条小道来。主仆两个抱着孩子从中间穿过,立刻被沐家新来的丫鬟带去了新房。   新房里沐云舟已经打扮好,沈珍珠笑眯眯地开玩笑,“表哥,给你滚床,可有红包?”   沐云舟转过身,将双手甩到身后,“自然是有的,不过说好了,可别在我床上尿了。”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哄堂大笑,两个小娃儿也好奇地东看看西看看。   很快,迎亲的时间到了,沈珍珠怕一会子人多,自己跑到新房帘子后头把两个孩子喂饱,哄他们先睡一小觉。   霍家已无长辈,迎亲的过程十分简单。据说上花轿的时候,霍英杰本来想背姐姐,又担心压到姐姐的肚子,想抱她,又担心自己体弱摔了姐姐。正在他犹豫不决的时候,沐云舟打横抱起霍英莲直奔门口的花轿,看得一众人连连起哄。   考虑到霍英莲有孕在身,沐云舟并未带着她去游街,而是直接从巷子口接到家中。   就在两个孩子刚眯着没多久,迎亲的队伍回来了。行礼,送入洞房,一气呵成。   沈珍珠在喜娘的示意下把两个孩子放在床上,两个小娃娃还小,不会翻身,全靠亲娘帮助,在床上咕噜噜翻了好几圈。   坐在旁边的霍英莲虽然盖着盖头,却能精准地伸手帮忙拿掉了旁边的花生,怕硌到孩子。   滚过了床,林哥儿和泽哥儿一人得到一个大红包,沈珍珠抱着还在一边看热闹。   沐云舟迫不及待地挑盖头,喝交杯酒,看得那些来“闹事儿”的年轻人嘻嘻哈哈笑个不停。   有人想上前开玩笑,可一看到霍英莲的表情,立刻又退了回去。听说新娘子武艺高强,也不知真的假的。   霍英莲知道这些闹洞房的人惯爱占新娘子便宜,自己腹中有孩子,万不能让这些人发现了。   她抬头对沐云舟道,“官人,京城有规矩,喝过了交杯酒,要将酒杯一起扔到床上,需得一仰一俯才吉利,官人要不要跟我一起扔酒杯?”   沐云舟这个时候哪有不应她的理,“娘子说怎么扔,我听娘子的。”   霍英莲笑道,“你挨着我坐下。”   夫妻两个并排坐在一起,脸对着众人。   沐云舟奇怪,“这,要倒着扔吗?”一仰一俯可不好扔,不用眼睛看,可别扔错了。   霍英莲看了看手中的杯子,“扔!”   沐云舟虽然担心,还是听话地将杯子从头顶上往后嗖一下扔了出去,旋即后,霍英莲手中的杯子也离开了手。   这一仰一俯,一般男子为俯,女子为仰,暗合阴阳之道。   霍英莲手中的被子追上了沐云舟的杯子,两个杯子在空中相撞,发出了清脆的响声,然后一起落在床上。   喜娘伸头一看,“哎呦,这可落得真好!”   霍英莲回头一看,对着沐云舟笑道,“官人,此乃大吉之兆。”   原来,一个杯子坐在床上,另外一个杯子严丝合缝地罩在它头上,杯子口紧紧扣在一起,就好似一对恩爱夫妻一般。唯一不同的地方是霍英莲的酒杯在上头,这是新郎官惧内之兆。   众人心里暗暗吃惊,两个杯子在空中相撞,原以为被摔破,没成想居然扔出了这样好的兆头,看来这新娘子手上果然有些功夫。   沐云舟喜得不顾外人在场,对着霍英莲的脸就亲了一口,“娘子好本事!”   霍英莲被亲的猝不及防,本来冷清的脸上顿时多了一丝红润,屋里的儿郎们又开始起哄。   “云舟,再亲一口!”   沐云舟笑着赶人,“去去去,谁再啰嗦,回头过年我不给他写对联!”   不用别人帮忙,沐云舟自己就把一堆起哄的人拽走了,新房里只剩下几个女眷。   沈珍珠笑道,“姨母,我先回去了。”   回到自己家里,沈珍珠再次感觉到了差别。沐家锣鼓掀天人声鼎沸,沈家现在却是冷冷清清。   霍英杰看起来似乎有些失落,姐姐于他来说好似亲娘,忽然离去,他十分不适应。郭怀旭一直把他带在身边悉心照顾,还把六叔叫回来晚上陪他睡。   等夜深人静,客人离去,郭怀旭也回了房,沈珍珠在两个丫头的帮忙下已经把孩子们都哄睡着了。   郭怀旭身上略微带了些酒气,今日他发嫁亲姨母,虽然不如沐家热闹,人家来帮忙,他也得敬酒。霍英杰身体不好,一应的琐碎事情都是他在帮忙。   一进门,他就从后面搂住了沈珍珠。   沈珍珠反过身来看着他,“都走了?”   郭怀旭点头。   沈珍珠又问,“小舅没事吧?”   郭怀旭将她的头按进怀里,“无妨,有六叔陪着他呢。”   沈珍珠伸手去推他,“你身上一股子酒气,快去洗洗,水都准备好了!”   郭怀旭又转身往洗漱间去,将自己身上的酒气和疲倦洗去一些。   等回到房,沈珍珠正在整理孩子们的衣裳,他再次从身后抱住她,还在她耳根子后面喷了一口气,“娘子,咱们早些歇着吧。”   沈珍珠挥挥手,“你自己去吧,我等一会子。”   郭怀旭把她转过身,强行在她脸上拱了一会儿,“自从有了两个孩子,娘子越发嫌弃我了。”   沈珍珠闻言将手里的衣裳放下,伸出双手在他脸上左右扭一扭,“虽然你是个美男子,但我整天看,难道还能像以前一样,看一眼偷着乐,再看一眼面红耳赤?”   郭怀旭斜睨了她一眼,“娘子什么时候面红耳赤过?我怎么不晓得?”   沈珍珠哼一声,“怪道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脸皮厚大概是跟三爷学的。”   郭怀旭吃吃笑了起来,“那我今天晚上教娘子一些别的好不好?”   沈珍珠诧异地看着他,自从前几日从坟山上回来,郭怀旭一直很安分,不管白天黑夜,都没有再跟她动手动脚,沈珍珠以为他还要多消沉几天呢。   “今日心情这般好?”   郭怀旭抬起左手,先将她额前的头发捋到耳后,又在她鬓角轻轻抚摸,“今天是个好日子,表哥登桂榜,娶佳妇,我替他高兴。姨母性子冷清,以往十分厌恶男人,却愿意与表哥结为夫妻,可见是找到自己的意中人,我也为她高兴。我人生中重要的两个人都遇到了喜事,当为之浮一大白,可娘子又不喜欢我喝酒喝得臭烘烘的,那我们就换别的方式庆贺一番。”   沈珍珠的脑子把这话消化完,“三爷想用什么方法?”   郭怀旭刚才还严肃的脸上忽然勾起一抹笑,然后伸手打横将她抱起,“咱们今日再来一次洞房花烛夜!”   沈珍珠立刻骂道,“好不要脸,说得天花乱坠,原来是为了这个!”   郭怀旭伸手将帘子放下,“好娘子,今天我教你个新花样!”   过了一会子,沈珍珠在帘帐后面骂他,“你哪里学来的?”   郭怀旭沙哑的声音传来,“昨儿我把那本书送给了表哥,表哥也送了我一本。”   沈珍珠大惊,“姨母有孩子呢!”   郭怀旭不好说长辈的事,“娘子别操心,表哥万事心里都有成算。娘子怎么还走神了,看来是我力道不够……” 第87章 细水长流的日子;新宅子……   转天早上, 天还没亮,郭怀旭就起床了,独自一人去了书房。前几天忙碌, 他每天读书的时间被压缩,需得赶紧补回来。   等沈珍珠起来时,郭怀旭已经在书房里泡了大半个时辰。   沈珍珠侧耳一听, 书房里传来低低的读书声,偶尔有翻书声。她轻笑起来, 愿意读书的人, 永远都会有好运。   在床上翻了两个身, 沈珍珠也悄悄起身。两个孩子现在晚上能连续睡两个时辰不醒, 这一觉估计还能再睡个把时辰。   沈珍珠并没有去打扰郭怀旭, 而是到明间做早操。生育两个孩子,让沈珍珠觉得自己的身体好像比去年要差一些。虽然有许多人帮忙,可半夜喂奶哄孩子这些活儿,绝大部分时间都需要她自己做。   沈珍珠十分庆幸, 家里没有人惹她生气。倘若遇到个潘氏那样的婆婆或者沈老太爷那样的长辈, 沈珍珠觉得自己可能会拎刀砍人!   她在心里默念节奏, 伸胳膊伸腿扭腰。   刚做了一会儿, 郭怀旭从书房走了出来, “娘子起来了。”   沈珍珠嗯一声, “早起读书感觉怎么样?是不是脑袋很清醒?”   郭怀旭笑, “是比白日好一些。”   沈珍珠又开始翘起脚飞翔, “三爷往后可别再喝酒了, 喝酒伤脑袋。到时候您连子曰都记混了,那可要丢脸。”   郭怀旭双手背在后面,“娘子放心, 别的不敢说,大小总能考个秀才,往后在平原镇也能唬人,见到正儿八经的官员,人家也不会再说我是个靠祖荫的酒囊饭袋。”   沈珍珠一只脚站立,一直保持一个姿势不动,郭怀旭走到她跟前,“娘子这身段真软。”   沈珍珠闻言差点摔倒,她总觉得他话里有话,用眼角夹了他一眼,“三爷若是想,也可以的。”   郭怀旭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我不如娘子。”   沈珍珠想起昨夜他的各种花样,红着脸呸一声,“快去洗脸!”   郭怀旭笑着推开西厢房门,天已经彻底凉了,推开门就是一阵凉风袭来。月夕听到动静,拎了一桶热水过来。   郭怀旭接过热水拎进了屋,深秋季节,一家子早上都用热水洗脸。   小夫妻两个一起洗漱,又相互帮忙穿打理衣裳,等收拾好了后,家里的早饭也好了。   一家子都到正房吃饭,少了沐老太爷,又多了一个霍英杰,连六叔也被沈家人拉上了桌子。   郭怀旭问霍英杰,“小舅,等会子我们去表哥家中认亲,小舅去吗?”   霍英杰摇头,“我就不去了,过两日姐姐会回来的。”   郭怀旭点头,“我们去去就回,等会子小舅跟我一起去铺子里逛逛,再帮我看看我的宅子。”   霍英杰来了兴致,“那我也好生过一过这小镇上的日子。”   郭怀旭点头,“正好,我爹太忙,到时候小舅帮我搬家。前几日忙忙碌碌,我也没顾得上。后面得闲的时候,还请小舅帮忙看看珍珠和爹娘的身子。两个孩子早产,也请小舅帮着调理调理。”   霍英杰道了一声好,“反正我要在这里住好几个月,倒是要麻烦你们了。”   沈复年接口道,“家里人多也热闹些,霍大人若是喜欢,住个三年五载也无妨。”   霍英杰赶紧摆手,“沈老爷,您可别再叫我霍大人,折煞我了,您叫我英杰就行,沐老爷和沐太太都这样叫我的。”   沈复年笑道,“那我就托个大,真叫你英杰了。”   霍英杰连连点头,“您只管叫。”   等吃过了饭,沐氏带着一家子回娘家,留下霍家两个人在家中。   沐家也刚吃过了早饭,堂屋里已经来了一些比较近的族人。沐安良原不想让儿媳妇认这些族人,可人家来了,又不能赶走。   沐氏刚进内院,沐云舟正好也扶着霍英莲从东厢房里走了出来。霍英莲有孕在身,家里又来了一堆的人,薛氏早上让小两口自己在屋里吃饭。   沈珍珠笑眯眯地打量霍英莲,才一个晚上不见,她似乎就有了些变化。虽然脸上仍然没有太多笑意,凌厉却少了一些。   沐云舟却坦坦荡荡,“姑妈姑父来了。”霍英莲只屈膝行了个礼。   沐氏手里抱着一个孩子,“今儿人倒是不少。”   沐云舟请二位长辈先进,“人多热闹些。”   一行人一起进了正院厅堂,沐氏族人都拿眼睛去打量霍英莲。霍英莲面带微笑,丝毫没有别的新嫁娘那样的羞怯,或者不敢抬头看人。   薛氏见小姑子一家来了,立刻让家里婆子拿来垫子,让小两口行礼。   祖父、公婆、姑妈姑父,等到了郭怀旭这里,又有些难办了。   沐老太爷发话,“各论各的,还跟以前一样。”   郭怀旭与沈珍珠不论从辈分还是年纪上都要小,主动起身行礼,喊表哥,喊姨母,算是正经认了亲。   那些族亲们仍未走,沐安良这一支跟族人们一直不是太亲热,这回沐云舟中了举人,又娶了侯门小姐,族人们无论如何也不肯舍去这门贵亲,都笑眯眯地守在这里。   认完了姑妈一家子,薛氏立刻吩咐儿子媳妇,“云舟,带你媳妇回房。过了年就要参加会试,你要多加把劲了。英莲,你回房把你的嫁妆理一理。”   族人们都傻眼了,难道不该认一认族里长辈吗?   沐安良自然不傻,自己家里三代的努力和奋斗,从来没指望过族人一丝一毫,没道理现在自家终于起来了,却要去反哺族人。相互来往可以,倘若要以辈分来压人,他自然不能答应。   有人试探性地问道,“婶子,弟妹是大家小姐,可是看不上我们这些乡下人?”   薛氏笑眯眯地反驳,“胡说,我们云舟也是乡下长大的,若是看不上,怎么可能嫁到我们家里来。云舟媳妇自小没娘,还要带着弟弟过活,性子冷清了一些。你们可别在外头传歪话,说她眼里没人,我晓得了可不饶的。”   那人笑着打哈哈,“怎么会,婶子多虑了,我们只是想跟弟妹多亲热亲热。”   薛氏笑道,“怎么,跟我亲热还不够?你当新娘子的时候,也见天跑去跟人家亲热?”   屋里人都笑了起来,沐云舟已经扶着霍英莲回了房。   沐老太爷主动道,“月柔,带着孩子们家去,女婿该忙什么忙什么,不用守在这里。”   简单一场认亲,却让沈珍珠有些忧心。等到了家里,夫妻两个一人抱一个孩子坐在西厢房里。   沈珍珠问郭怀旭,“三爷,我看沐家人都想扒着表哥不放。郭家这边会不会也?”   郭怀旭在大郎脸上亲一口才回道,“无妨,我爹和大哥会帮我挡着的,我跟老家本来就没什么情分。再说了,凭着父亲的名声,与郭家联宗,是郭家占了便宜,若是不满意,解除联宗也不是不可以。”   沈珍珠现在已经能够精准地分开郭怀旭嘴里的三个爹,有时候是亲生父亲,有时候是养父,有时候是岳父。   “倒不是我这人无情无义,有来有往才是人情。我最怕那种拐着弯的亲戚,仗着有个亲戚名分就想提非分要求。”   郭怀旭笑,“不妨事,咱们家也没什么值得人惦记的。”   沈珍珠嗔怪道,“咱家就是普通人家,我不是怕人家惦记什么,就担心跟人家扯皮扯多了,连累公爹的清名。你不是要去铺子里,表姐让你打的首饰都打完了没?带小舅出去逛逛,跟他说表姐好得很,大舅妈很是护着她。”   郭怀旭将孩子递给旁边的月牙,“那我出去了,娘子要不要一起去?”   沈珍珠摇头,“我不去了,他们两个等会子就得睡觉。”   郭怀旭才一出门,就看到东厢房门口有些焦急的霍英杰,“小舅,要不要跟我出去走走?”   霍英杰欢喜地奔了过来,“你们回来了,认亲这般快吗?”   郭怀旭带着他一起往外走,“人多气味大,怕熏着孩子,我们就先回来了。小舅放心,我们这边还没走,大舅妈就让表哥带着姨母回房了。”   霍英杰还是有些忧虑,“不知道姐姐去沐家能不能过得惯。”   郭怀旭笑着劝慰他,“小舅若是担心,等下晌起来后去看看。离得这般近,也不用死守那些规矩。”   霍英杰看了他一眼,“不用,我若去了,姐姐会担心我的。”   郭怀旭心里叹息,这姐弟两个乍然分开,你担心我我担心你。没爹没娘的兄弟姐妹,感情总是分外地好。   “小舅别担心,熬过前面这几天,往后随意走动都行。若是愿意,小舅也可以搬到表哥家里住。”   甥舅两个说话的工夫就到了铺子里,一路走来,因着二人长得像,许多人都惊奇地打量。   沈复年一见到女婿就道,“你那首饰若是得了,赶紧送到你表姐家里去,别让人家苦等。”   郭怀旭笑着点头,“爹放心,过两天就去。”   霍英杰好奇地在铺子里逛了逛,还问了问价格,“比云州城的便宜许多。”   小李开玩笑,“霍大人,乡下小民一年也没几个钱,若是贵了,大家可买不起。”   霍英杰又去东小间看了看,还给月牙提了几点建议,“也不能光图姑娘们喜欢,太太们其实也爱美,回头让你们三奶奶弄一些颜色深一些的花花朵朵试一试。再者你这屋里有些暗,旁边要是能开个窗户就好了。”   月牙一一点头,“三奶奶也说要开窗户,因着之前三爷没回来,后头又忙,就一直没开。”   霍英杰笑,“我就是随口说两句,不一定管用,你听听就罢,不用放在心上。”   看过了铺子,霍英杰又钻进了郭怀旭的小作坊。   郭怀旭已经穿上了干活的衣裳,戴上了手套,“小舅若是看累了,后面屋里有茶水和椅子,可以歇一歇。”   霍英杰观摩外甥做首饰,看了一阵子觉得无趣,独自上街去溜达。   过了两天,沐云舟带着霍英莲回门,才推开沈家小院的大门,霍英莲就见到站在廊下的弟弟。   霍英杰把自己收拾的很干净,脸上带着笑,“姐姐姐夫回来了。”   沐云舟开玩笑,“我昨儿就说回来,离得这么近,倒不用守着那些规矩,你姐姐非说要等到今日。”   霍英杰走了过来,“这两天我天天跟着旭哥儿出门,我还去乡下看了老农们干活,真是不容易。姐姐,回头咱们家的佃户租子少收一些吧。”   沐云舟却道,“英杰,可不能少收。不是我心狠,你少收一成,别的大户就要恨死你。若是所有佃户都聚起来闹事儿,容易酿成大祸,说不定被有心人利用,再扣个造反的名头。你若真有慈悲之心,可以在你家的佃户里排查,看看谁家有老弱病残,逢年过节你多给些赏赐,变着法子补贴。”   郭怀旭也从西厢房走了出来,“表哥说得没错,小舅医术好,若是佃户家里有人看不起病,您可以帮着看病写药方,至于抓药也让他们自己去。做善事是好,也要保护好自己。”   霍英杰笑道,“是我莽撞了。”   沐云舟与郭怀旭相互对视了一眼,不是他莽撞,是他被亲姐姐和六叔护得太好了,不知人心险恶。   一行人到了正房,沈复年夫妻都等在家中。   沐云舟带着霍英莲给姑妈姑父见礼,沐氏忙让人搬了椅子给霍英莲坐,“可还过得惯?想吃什么就跟云舟说,跟你婆母说也不打紧。”   霍英莲笑着点头,“多谢姑妈,我晓得。”   沐云舟坐下后就问郭怀旭,“旭哥儿,我听祖父说,你近来又开始读书了?”   郭怀旭点头,“早起和夜里无事,读一读书,总比傻坐着好。”   沐云舟嗯了一声,“你若真想读书,就正经把书本捡起来。那些基础的东西你以前都学过,考个秀才不是问题。但我的意思是,你好生多钻研钻研,既然要考,就要考个好名次,这样才不对得起你爹的清名。”   霍英莲也侧首看向郭怀旭,“旭哥儿,你真要去读书?”   郭怀旭笑着摇头,“我只是在家里读一读,如今我有妻有儿,除了读书,我还得养家。总不能我自己往书房里一坐,每日就问家里人要吃要喝的。”   沐云舟笑骂,“你这是在骂我呢。”   郭怀旭笑道,“表哥已经中了举人,给家族挣了荣耀,也不算白吃白喝。我原想就靠着这个七品官在乡下度日,可珍珠跟了我一场,我也想给她挣个诰命。再者,人家说起我父亲,都是满口赞誉,结果我连科举场都没上过,丢了先人的脸。就算不能中个什么,多认几个字,往后也能教导孩子。”   沐云舟点头,“回头我把我这些年用过的东西都拿来送给你,平常也别一个人闷头学,得空与文松兄弟多探讨一番,有不懂的问一问祖父,祖父的基本功扎实的很。还有,你写文章时可以问一问祖父的意见,怎么写还是要看你自己。我说句不敬的话,祖父没中举,就是文章过于板正,不得考官喜欢。”   郭怀旭点头,“我晓得了。”   沐云舟算了算日子,“过了年就有县试,这几个月我跟我爹都在家,往后你每天下午去我家读书,无论如何要一次性将县试过了。”   沈复年正色起来,“旭哥儿,听你表哥的,盖房子的事情你别操太多心。铺子里近来不忙,秋收也过了,我这边能忙的开,都交给我。至于你的手艺,有活就干,没活就歇着。”   郭怀旭点头,“那我听爹的。”   旁边霍英莲忽然道,“旭哥儿的五百亩田地今秋也有些收成,因走的匆忙,还来不及核算。等明年你表哥从京城回来,我们肯定要一起还乡,到时候给你带过来。一年少说也有个上百两银子,够你养家了。”   沈珍珠接了一句,“三爷,你的首饰既然在云州都抢手,在咱们海云县定然能吃的开。我们要走高端,往后每个月就接一两个单子,多了也不好。”   郭怀旭笑道,“娘子这话太满了,若是人家不喜欢,我想接也没有。”   沈珍珠忍不住发笑,“还不兴我做做梦。”   沈复年主动起身,“我去铺子里了,旭哥儿你陪着你表哥。”   沈复年一走,沐云舟就拉着郭怀旭进书房,开始查他的功课。   堂屋里,霍英莲看向弟弟,“你整天也别傻吃啥睡,旭哥儿家里有什么事情你也跟着帮忙。才刚姑父不是说旭哥儿没时间看着新宅子,你没事去帮着看看。带上六叔,你的品级能唬人,往那里一坐,没人敢糊弄活儿。”   霍英杰掏出脉枕,让霍英莲将胳膊放在上面,一边诊脉一边道,“姐姐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摸了片刻的脉,霍英莲忽然看了姐姐一眼,然后垂下眼帘并没说什么,“孩子很好,姐姐放心。”   然后他又看向沈珍珠,“珍珠,旭哥儿总说你小时候身子不好,我来前看了许多医书,多少也了解一些,让我给你看看脉。”   沈珍珠立刻把孩子递给月夕,“那正好呢,平远镇可没有小舅这样好的大夫。”   霍英杰这回诊得时间比较久,眉头一会儿皱着,一会儿散开。   沐氏担心不已,等他诊完脉,连忙问道,“可有什么不妥?”   霍英杰缓缓道,“珍珠的脉象十分奇特,刚一摸上去,吓我一跳,感觉脉象很是虚无,像是临终之人一样。再等一会儿,一股强劲的力量跟了过来,又比常人还要好。但每隔一阵子,总是能感觉到有片刻的虚弱。”   沐氏更担心了,“这,这是好还是不好?”   霍英杰十分会安慰人,“若是对正常人来说是不好,但对珍珠来说是好事情。她本是从阎王殿捡回一条命的人,忽然多了这一股生气,才能让她身子越来越好,但还是要好生调养。”   沈珍珠却听得心里怦怦直跳,那股虚弱,是原身已经衰败的生命力吗?新的灵魂加入,是不是救活了她?   沈珍珠有时候也闹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她有属于自己的记忆,也有原身的记忆,就像一个融合体。   罢了罢了,想来我就是她,她就是我吧,我们一起用这具身体,把日子越过越好才是对的。   霍英杰的话让沐氏放下心来,“你们不晓得,珍珠这一胎生两个,让我十分忧心,好在母子三个都平平安安。”   霍英杰又看向沐氏,“太太,我给您也看一看吧。”   沐氏笑着把孩子递给沈珍珠,“我身体好的好,没病没痛的。”   霍英杰一摸却摸出了问题,“太太是不是月事不准?”   沐氏闹了个大红脸,“是有些不准,不过我自小就是这样。”   霍英杰点头,“我在云州见过许多这样的妇人,月事不准,导致生育困难。太太只有珍珠这一个,想来毛病就出在这上头。”   沐氏笑道,“我都这年纪了,已经不在意这个问题。”   霍英杰却让人拿来纸笔,刷刷写药方,“我倒不是说让太太再养育孩子,只是这月事不准,眼下看着无妨,等过了四十岁,怕会影响太太的睡眠。我给太太调理调理,能不能有些用处,我也说不好。”   沐氏点头,“大夫并不是神仙,这个我晓得。”   霍英杰又给两个孩子看了看,小哥儿两身体好得很。一连看了五个人,霍英杰看起来有些累,霍英莲让六叔带他回房睡觉。   沈珍珠奇怪,“姨母,小舅这医术哪里学来的?”   霍英杰回道,“他自家学的,六叔以前带来了一些医术,他从小因为身子不好总是吃药看病,就喜欢翻医术,翻着翻着就开始给自己看病。我原没当回事,谁晓得他倒是有天分,自己看病比那些土郎中看的还好。”   沐氏叹了口气,“这也是老天赏饭吃。”   霍英莲却道,“他也不是什么都能看,专看调理身子,要是有个什么刀伤正骨之类的,他还不如我呢。”   小夫妻两个在沈家吃了饭才走,临走的时候,霍英杰把沐云舟拉到一边说悄悄话。   “姐夫,姐姐怀着孩子呢,你莫要惹她生气。”   沐云舟直喊冤枉,“再没有的事,我哪里敢跟她生气,我恨不得把她含嘴里。”   霍英杰看了他一眼,“你夜里莫要闹她。”   沐云舟脸上的表情仿佛凝固了一般,半晌后讪讪笑道,“我晓得了。”   霍英杰踢了踢院子里的一颗小石子,“晌午我给姐姐诊脉,发现她内息有些不稳。姐姐与常人不同,内力深厚,若是不稳,万一冲到了孩子不好。”   沐云舟挥手打开扇子,“多谢英杰提醒我。”   霍英杰嗯了一声,“我说话不会拐弯,姐夫莫要介意。”   沐云舟摸了摸鼻子,“是我不对。”   安静祥和的日子过得总是特别快,又过了个把月,到了冬月中旬,郭怀旭的宅子终于盖好了。   宅子上梁的时候,沈复年带着郭怀旭一起请神行礼,房梁上写得房主也是郭怀旭的名字。等正式落成后,郭怀旭挑了一个太阳大的日子,带着一家子去看新房。   沐氏与沈珍珠一人抱着一个孩子走在前面,郭怀旭与霍英杰在后面,沈复年有事没来。   老远看去,郭家的宅子与旁边的宅子都截然不同。大门是按照七品官的品级设定的,比普通百姓家的大一些。粉墙黛瓦,飞檐翘角花格窗,连大门外的石条上都刻了纹路。每个石条上的纹路都不一样,拼凑在一起却是一幅画,富贵人家。   大门口整个用石条铺起来的,留了好几个位置,一个位置修了花池子,一个位置留作拴马桩,其余几个圆孔位置栽了小树苗。小树苗并列两侧,中间留出一条宽敞的道路。   推开大门就是四四方方的门楼,过了门口,对面是整个石块做成的影壁,东西两边各一个月亮门,东边是门房住的地方,西边通往前院。前院共四间房,其中两间是打通的,作为郭怀旭的书房,也可以用来招待男客。另外两间是书房。   前院后墙正中间是垂花门,郭怀旭从郭文仪的手札里找了一款江南款式的垂花门,上面的雕花十分漂亮,倒垂的荷花栩栩如生,这是郭怀旭亲自雕刻的。   过了垂花门就是正院,垂花门左右两边还有屏门,完全仿照的大户人家格局。两侧屏门都连着抄手游廊,沿着游廊走,过厢房、耳房,直接到了正房。   院子中间十字甬道,两侧都预留了地方栽种花草树木。   沈珍珠十分喜欢这房子,看起来就宽敞大方。   郭怀旭带着沈珍珠面对正房后墙,“这里面有个夹层,冬天可以让烟气从这里走,屋里就不冷了。”   一行人从西耳房小过道去了后罩房,果然,西耳房后头有个特别小的屋子,像是抱厦一般,里面只有个灶,灶上面有有一口大锅,专门用来冬天烧暖墙和热水用的。   这是中路正院,东西两路格局也一样,只是没有大门,且房屋稍微矮一点。整个宅子后面还有个大花园子,里头按照沈珍珠的要求盖了个小亭子,亭子里面有桌椅,还搭了秋千架。   郭怀旭带着众人进了亭子,“可惜这附近没有地势合适的河流,不然可以引了活水过来,在这里建个大池子,那才好看呢。”   沈珍珠却道,“没有活水,咱们就用大水缸养几缸荷花吧。池子不安全,万一孩子掉进去了没人发现可就糟了。”   霍英杰一边走一边看,“旭哥儿,你这宅子比黄巡抚给我的宅子好多了。黄巡抚给的宅子就是够大,里头没有你这么多巧妙的布局。我看刚才正院到跨院连着的门十分好看,还有你卧房和耳房之间用的竟然不是帘子,那门可以推的吗?”   郭怀旭笑道,“这还是珍珠告诉我的,是什么推拉门。底下开了槽子,门上装了小轮子,上些油,拉起来畅快的很。”   沐氏看得眼花缭乱,“没想到我居然能住上这样好的宅子。”   沈珍珠笑问,“娘,您是住东院还是住西院?”正院自然是小夫妻两个的,沈珍珠知道父母不会住正院,索性也懒得客气。   沐氏想了想道,“东院去后花园方便些,我住东院吧。”   霍英杰接到,“那我跟六叔就住西院吧。”   沈珍珠问郭怀旭,“咱们什么时候搬家?我迫不及待想搬过来住,西街房子太挤了。”   郭怀旭回道,“再晾晒一阵子,我跟爹看好了日子,腊月初四搬家,初十请客。”   沈珍珠开玩笑,“今年咱们家请客太多,快要把家里请穷了。”   看过了宅子,众人一起往回走。   到了家中,沈珍珠又开始算小账,这宅子因为用的料子好,许多地方都有雕花刻文,请的都是大师傅,拢共花了一百二十两银子的样子。   郭怀旭却道,“不贵,六叔说这若是在云州城,没有上千两拿不下来。”   沈珍珠咂舌,“省城的宅子就是贵。”   看过了宅子,沈珍珠开始心心念念惦记着搬家,郭怀旭仍旧每天一心一意跟着沐安良父子读书。   就在搬家前两天,沐云檀忽然打发人又给郭怀旭送来了两个单子,还有之前打首饰的钱。   刨除掉成本费,郭怀旭做的三个单子,挣了约莫八两银子。   郭怀旭收到钱就塞给了沈珍珠,“娘子收着。”   沈珍珠笑看他,“都给我?”   郭怀旭凑了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都给娘子,娘子晚上多赏赐我一回可行?” 第88章 郭司机;搬新家   沈珍珠挣脱开郭怀旭的怀抱, 又将那八两银子还给郭怀旭,“你自己收着吧,打首饰的开支列个单子, 到明年年底的时候一起报给我。”   郭怀旭笑,“那也好,这样明年年底我就能给娘子报个大的。”   沈珍珠拉着他进了房间, 从柜子里找到一个小木匣子递给他,“这是给你准备的, 你打首饰要用的金银, 还有人家给的手工费, 都放在这里头。今儿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 这回县城里那些太太奶奶们都是指明要什么东西, 三爷用自己的金银打的,若是人家送了金银过来让你打,到时候首饰做好了,人家说你这重量不对, 可会起口角?”   郭怀旭摇头, “不会, 若是送了金银过来, 提前说好, 会有一定的耗损。朝廷收税都有火耗, 别说我们这一行了。若是不能接受, 我也不敢给她打。做这一行还是要看名气, 名气有了, 自然没人说我克扣她的金银。”   沈珍珠伸手揽住他的脖子,仰起头看着他,“三爷, 你认真干活的样子特别好看。”   郭怀旭哦一声,挑眉看她,“别的时候不好看吗?”   沈珍珠抬手轻轻抚摸他的眉眼,“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郭怀旭眼神温和地看着她,任由她的手从眉眼,到下颌角,到喉结,等沈珍珠的手继续往下时,被他一把抓住。   郭怀旭伸手揽住她的腰,“娘子,我看你近来吃得特别少,是不是怕发福?”   沈珍珠有些丧气,“你看我肚子没有以前好看了,这里的肉肉变得软软的。”   郭怀旭另外一只手下移,隔着两层衣衫,游走在她的腰间,“这样很好,娘子之前有些清瘦。”   沈珍珠拍掉他的爪子,“我得控制一下,现在这肉肉虽然变软了,好歹不是那种挂在腰间的赘肉,一个不注意吃多了,这肉就挂起来了。”   郭怀旭的手又缠了上去,“娘子怎么样都好看,我喜欢。那些富贵人家的奶奶太太们,个个都面如满月。”   沈珍珠又拍掉他不安分的手,“我还不到二十岁,我才不要这么早发福。”   郭怀旭伸出一只手指,按了按她的肉肉,觉得软软的很有意思,又戳了两下。   沈珍珠斜睨他,“三爷,很好玩吗?”   郭怀旭收回手,“娘子要是觉得吃亏了,按一按我的也行。”   沈珍珠伸出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   郭怀旭笑着抓住她的手,然后打横将她抱起,“这样未免无趣,我们来猜拳好不好,谁赢了听谁的。”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我不要玩昨天那个!”   郭怀旭伸手扯下帘子,“娘子别急,还有别的。”   “你小声点。”   “我不会出声的,娘子的声音一向也不大。”   “大郎二郎是不是快要醒了,啊~”   “应该还要等一阵子,现在一觉能睡两个时辰呢。呀,娘子松一点,我受不住。”   ……   小夫妻胡闹了一场,又给两个孩子换了尿布,一起躺下。   沈珍珠伸手摸了摸他的脸,“三爷往后每天把水缸里的水提满,整日不是坐在铺子里就是书房里,当心发福。”   郭怀旭低头看她,“娘子何出此言?是我力气不够?明明娘子一再让我轻些。”   沈珍珠用右手撑起脑袋,就着帘子外透过的微弱的光,左手捞起自己的一缕头发在他脸上扫来扫去,“我是怕三爷来日有了功名利禄,变得大腹便便肥头大耳,到时候我对三爷失去兴致,人生岂不是少了许多乐趣?”   郭怀旭双手抱住头,闲适地躺在枕头上,“娘子白日使唤我别使唤狠了,给我留些力气。”   沈珍珠一听就知道他又没想好的,用头发抽了他一下,“男人就是要多使唤,干粗活,不然养男人做甚。”   郭怀旭伸手把她捞过来,“娘子这头发不错,抽的力道很好。”   沈珍珠瞠目结舌,“你快住嘴!”   连头发他也不放过吗!呸,不要脸!   第二天早上,郭怀旭果真去把水缸里的水提满了。   一大早赶过来的刘守德担惊受怕地看着满满的水缸,看着手里仍旧拎着水桶的郭怀旭,“三爷,我起迟了,您罚我吧。”   郭怀旭将水桶放在地上,“无妨,跟你没关系,往后每天我早起打水。”   刘守德更害怕了,“三爷,三爷我往后不睡懒觉了,我一定起早些过来。”   郭怀旭看了他一眼,安抚道,“跟你没关系,莫要多想。昨儿我跟你们奶奶打赌输了,要打三个月的水。”   刘守德看着翩然而去的郭怀旭,怔楞片刻后开始龇牙咧嘴偷笑。   郭怀旭打过水,身上出了一些薄汗,感觉浑身通泰,又一头扎进书房开始背诵沐家父子给他指定的文章。   等沈珍珠起来时,郭怀旭已经背过了三篇文章。   天冷了,早起小夫妻两个就在西厢房吃饭。   沈珍珠看向郭怀旭,“真打水去了?”   郭怀旭看了她一眼,然后夹了一个小肉包子放她碗里,“吃饭。”   沈珍珠低头偷笑,“三爷,也不一定非要打水,你还可以劈柴,抱孩子们在屋里转圈圈。”   郭怀旭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慢条斯理地吃自己的饭。   沈珍珠一边吃饭一边看他,运动过的男人好像自带一股迷人的气质,浑身的荷尔蒙气息随着汗液一起蒸发,空气中都好像多了一丝不一样的味道。   沈珍珠用筷子戳了戳碗里的包子,“三爷,你等会子要不要洗个澡?”   郭怀旭又看了她一眼,“不急,再做些事情。”   吃过了饭,月夕来把碗筷收走,小哥儿两醒了,夫妻两个一起哄孩子,抱着孩子在屋子里、院子里玩了半天。   两个小娃现在最喜欢让人竖着抱,到处走动,这里看一看,那里看一看,对什么都好奇。   沐氏正带着刘四娘收拾东西,过些日子就要搬家,沐氏准备把一些不常用的东西先搬过去。还要打些简单的家具,办年货,她一天天忙得都没时间带孙子了。   见女儿女婿一起抱着两个孩子在院子里玩,沐氏看得脸上不由自主带上了笑容。这才叫过日子呢,一家子在一起,孩子们每天能看到爹娘。   多好啊。   眼见着小哥儿两又开始打哈欠,小夫妻两个急忙抱着他们回了屋。喂奶,哄睡,换尿片,花了将近两刻钟。   等小哥儿两一起相拥着睡去,沈珍珠又忍不住趴在摇篮边看,“三爷,你看他们两个脸上都是肉,多可人疼呀,看得我每天都想咬一口。”   郭怀旭轻笑,“他们还小呢,怕疼,娘子要是想咬人就咬我吧。”   沈珍珠扭头看着他,然后真扑过去在他肩膀上狠狠咬了一口。   郭怀旭差点摔倒在地上,稳下脚步,拉着她坐在旁边床沿上,“娘子下口忒狠。”   沈珍珠轻哼一声,“以后再乱说话,我就咬你!”   郭怀旭笑着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有个事儿我想跟娘子商议。”   沈珍珠抬头问道,“什么事儿?”   郭怀旭拿出帕子把手擦干净,“昨儿陈掌柜私底下找我,说让我收他家小儿子做徒弟。”擦干净手后他一路下移,找到了地方后开始轻轻拨弄。   沈珍珠嗯一声,“那三爷想不想收徒弟?”   郭怀旭凑近了在她脸上亲一口,“娘子觉得我需要收徒弟吗?”   沈珍珠感觉自己思考的速度变慢,“三爷现在自己好像也没有太多的活儿,收了徒弟能用得上吗?”   郭怀旭手下时缓时急,“倒也不是没用,自我回来,陈掌柜日夜忧心,怕我立刻把首饰铺子开起来,他家的生意就没了。”   沈珍珠将头靠在他肩膀上,闭上眼睛咬着嘴唇,半晌后道,“他家卖的都是铜的铁的,顶天有个银的,且都是从县城买的现货,跟三爷这个倒算不上同行。”   郭怀旭将她放平,欺身而上,“那我就收了,有个徒弟,小事情也能跑跑腿。”   沈珍珠继续咬住嘴唇,“三爷自己看吧,若是有天分,多教一些也无妨。不过可要仔细些,教会徒弟饿死师傅的事儿也不是没有。”   郭怀旭嗯了一声,“娘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等会子我去铺子里告诉爹,娘子在家里等我。”   沈珍珠也轻轻嗯了一声。   郭怀旭走的时候,在沈珍珠额头上亲了一口,“娘子睡一会子,我去去就回。”   沈珍珠懒懒地躺在那里,“去吧。”   郭怀旭到铺子里时,铺子里已经是人来人往。他对沈复年道,“爹,我来吧,您歇歇。”   虽然沈复年极力反对他在铺子里忙活,但郭怀旭毕竟不是那等看着长辈干活自己闲坐着的人,每天补货、盘货这些活儿都接了过来。至于跟客人讲价钱扯皮的事儿,沈复年坚决不肯让他插手。   忙了一会子,等客人变少后,郭怀旭将陈家之事告诉了沈复年。   沈复年倒不在意,“你要收也行,哪个大师傅没个徒弟的,你原先在萃华楼不也有徒弟。陈家四小子没听说有什么不妥的地方,等我再打听两日,若是无碍,再给陈掌柜个信儿。”   郭怀旭点头,“我听爹的。”   沈复年把女婿往后院撵,“你去忙你的,云檀不是才给了你几个单子,赶紧都做好,别耽误下午去你舅舅家读书。趁着他们父子都在,你多学一学。寻常谁能得两个举人老爷一起教的,可别不在意。”   郭怀旭只能去后院小作坊里忙活自己的事情。   等过了两日,沈复年给陈掌柜回了信,让他把小儿子送过来。当天晚上,陈掌柜夫妻带着小儿子和礼物敲开了沈家的大门。   一家三口到了正房,陈掌柜主动行礼,“见过郭大人,沈掌柜。”   郭怀旭起身,“陈掌柜不必客气,请坐。”   沈复年夫妻陪坐在一边,刘四娘上了茶点。   陈掌柜再次拱手,“承蒙郭大人不嫌弃,我把这不成器的东西送了过来。往后郭大人尽管使唤他,什么粗活都能干,别省着他,留着力气也是淘气,不如给大人跑跑腿。”   郭怀旭看了一眼陈四郎,相貌很普通的少年郎,大概十一二岁的样子,低眉垂眼很懂礼貌,连坐也是只坐了半边。   “陈掌柜客气了,我这边是什么情况您也晓得。我家三奶奶特意给我开了个东小间,到现在里面也没摆一件首饰,白费了我们奶奶的一片好心。四郎过来跟着我,一时半会的怕是没得多少事情干。”   陈掌柜哎呦一声,“郭大人谦虚了,我可听说现在县城里的太太奶奶们都喜欢找郭大人打那上等的精品首饰。就海云县银楼里卖的那些东西,又粗苯又难看,别说太太奶奶们,连我都嫌弃。郭大人是云州萃华楼大师傅,我还听说连省城那些官太太和小姐们都喜欢特地找您来打首饰,可见您这手艺是一等一的好。有了名气,多的是人来定做,倒不必特意摆在铺子里,反倒放旧了。”   郭怀旭没有接这话,而是看向沈复年。   沈复年对陈家父子道,“陈掌柜,这同行历来是冤家,你们家卖首饰,我家也卖首饰,如今若是有了师徒名分,往后这事情要怎么个说法呢?”   陈掌柜立刻表态,“沈掌柜放心,我家里就一直卖那些破铜烂铁,虽发不了大财,勉强能度日。郭大人做得那些东西,我这辈子也没想过。我把这孩子送过来,也是让他学些好,将来回去也弄个小作坊,做些铜的铁的,也省得我往后再往县城去进货。”   沈复年点头,“既然这样,陈掌柜把孩子留下。咱们先礼后兵,既然要定名分,还得有个契书才好。”   陈掌柜连连点头,“沈掌柜说得对,自然该按规矩办事。”   郭怀旭接了一句,“我最多只能带五年,陈掌柜看如何?”   陈掌柜心里有些可惜,正经大师傅的好手艺,五年怕是学不完,不过有五年也是好的。   他立刻对陈四郎道,“蠢材,还不快给师傅磕头!”   陈四郎起身噗通跪在地上,砰砰磕了三个头,“师傅!”   声音又响又大,郭怀旭没想到他看起来话不多,嗓门倒是不小。   “你先起来吧。”   陈四郎又喊道,“多谢师傅。”   郭怀旭对陈掌柜道,“我家里住不下,还请陈掌柜先带他回去。等我搬去新家,再让他过去。”   陈家人都没反对,徒弟就要每天跟着师傅,除了学手艺,还要听使唤。   陈太太一直安静地坐在旁边,见这边说妥了,笑着将旁边的篮子给了沐氏,“沈太太,我们家都是大老粗,也没上过学堂,也不懂这拜师礼仪。我找人打听过,给郭大人备了几样小礼,若是哪里做的不妥当,还请诸位谅解。”   沐氏略微看了一眼,里头有一大块腊肉,几斤挂面,还有一大包柿饼和一大包点心,都是吃的。   沐氏客气道,“陈太太客气了,我们家里事情多,一个闲人没有。往后四郎到我家里来,怕是也会不得闲。到时候陈太太看到了,可别心疼才好。”   陈太太满脸带着笑,“沈太太说哪里的话,他小孩子家家就该多动动才好。若是哪里做的不好,沈太太只管教导。”   说了一阵子话,陈家一家三口离开。转天一大早,陈四郎跟刘守德几乎同时过来的。   等郭怀旭读完书,这二人已经一起把院子扫干净,连今日的菜都买好了。   郭怀旭自己是勤快人,也喜欢勤快的孩子,见他懂事,把他留下吃了顿早饭,又带着他去了铺子里,让他给自己帮忙。   头一天,陈四郎认那些工具就认得头昏眼花。好在他年纪小记性好,师傅说一边他就在心里默念几遍,勉强能跟上郭怀旭的吩咐。   有了徒弟,郭怀旭干起活来确实方便了一些,一些小事情也可以交给陈四郎,比如称重,扭丝的时候也有个人帮忙拉伸……   郭怀旭每天在铺子、书房及沐家之间穿梭,沈珍珠带着两个孩子往返于自己家、沐家及新家,沈复年去祁州城和海云县各跑了一趟,进了许多货,忙着在年前多挣一笔,沐氏正是全力为搬家做准备。连霍英杰每天都忙着给一大家子调理身子,特别是沈复年夫妻,一个腿不好,一个月事不调,霍英杰费了好大的功夫反复调整药方。   日子一晃就到了腊月初四,今儿是郭家搬家的好日子。   才吃过了早饭,家里便来了许多人。沈复瓯父子三个、郭铁匠父子三个、李掌柜夫妇、陈掌柜夫妇,连沈复生也带着沈文岳一起过来帮忙,郭家那边,郭四太爷一早也带着几个青壮过来帮忙。   这回沈复年没有说话,而是把女婿推到了前面。   郭怀旭对着大家拱手,“多谢诸位来给我帮忙。”   众人连连客气,撸起袖子就开始干活。   家里的东西该准备的都已经准备好,沈复年把霍家的马车拉了过来,一行人一起动手,很快装满了四辆车,浩浩荡荡一起往北街去。   北街那边,刘守德与陈四郎已经做好了准备。鞭炮已经挂在门口的树苗上,郭怀旭接过陈四郎递过来的火折子,点燃了一长串鞭炮。   门口立刻噼里啪啦响了起来,沐氏与沈珍珠同时捂住了两个孩子的耳朵。街坊们都跑来看热闹,许多小孩子在门口跑来跑去。   鞭炮声停下后,在沐老太爷与郭四太爷的指引下,郭怀旭手里抱着一个小箱子当先往大门里走去,那小箱子里装得是家里的房契、地契和贵重物品。   沈珍珠与沐氏抱着两个孩子跟在后头,其余人开始往宅子里搬东西。   头一趟运的都是正院的东西,沈珍珠这回没有再打多少家具。她的卧房虽然仍旧是同样的摆设,看起来却宽敞了很多。   中间明间里只添了两把太师椅和一张高几,外加一张黑漆雕花八仙桌并四把圈椅,其余都是沈家的东西原样子搬过来。   众人齐动手,小夫妻二人的东西一趟全部搬了过来,都摆放在正院正房。东屋是她们的卧室,西屋是书房。东耳房是沈珍珠预留的衣帽室,西耳房是洗浴室。至于东西厢房,沈珍珠准备先空着,两个丫头都住到后罩房里去。   后面两趟,先后把沈复年夫妻及霍英杰主仆二人的东西一起拉了过来。   就在众人忙着搬东西的时候,沐氏已经带着刘四娘在厨房里准备晌午饭。   沈珍珠把两个孩子哄睡之后,让月夕守着摇篮,自己直奔东院厨房。家里的厨房设置在东院倒座房东北角,东路宅子没有大门,有个月亮门通往西边。   一进屋子,沐氏就道,“你怎么来了,快去看孩子。”   沈珍珠笑着接过沐氏手里的菜篮子,“娘,孩子们都睡了。月夕一边看孩子一边帮我收拾衣裳,爹带着三爷在外院招呼客呢。”   沐氏搬了个小板凳给女儿,“这宅子真是大,东院里就我跟你爹两个住,总感觉空荡荡的。”   沈珍珠安慰道,“娘别急,等大舅和表哥中了进士,肯定要到外地做官,到时候外祖父又要到咱们家来住,还住在娘院子里。等过个一二年,两个孩子长大了,这宅子都不够他们跑的。”   沐氏笑了起来,“你说的是,大也有大的好。往常家里来了个客都没地方住,还得跟我们挤。往后就好了,来多少人都不怕的。”   沈珍珠又道,“娘,往后让刘守德和陈四郎住在前院。刘姐姐住您院子里,具体哪间屋子您安排。小舅那边的人都安顿在西苑了。”   沐氏心情十分高兴,“等会子让他们男人在前院喝酒,咱们在后头吃咱们的。”   沈珍珠点头,“过几日就是腊八,年也近了,今年咱们好生过个团圆年。”   沐氏嗯一声,“过几日孟家到老宅下聘,到时候咱们都得去。你祖母的意思是过了年就发嫁。”   沈珍珠吃惊,“怎么这么急?”   沐氏看了女儿一眼,“一则宝珠年纪不小了,二则,我听说你祖父近来身子不大好。”   沈珍珠更吃惊了,“这话从何说起?”   沐氏低声道,“自从瘫在了床上,你祖父刚开始不服气,还指望着自己能起来呢。每天在床上呜哩哇啦的骂人,还不停地捶床。一顿能吃一大碗饭,给少了就骂人。你祖母也不给他当回事,折腾了一阵子,他好像明白过来似的,又开始担心子孙不孝,还经常一个人哭。但也不知怎地,刘守德跟你爹说他这一阵子越来越瘦,夜里总是咳嗽。原来他右手还能动,这一阵子右手也动不了了,只有手指还能动一动。”   沈珍珠心里猜测老太爷可能中风越来越严重,长期躺着的人又日日生气,说不定哪里就有了血栓。血栓一堵,那身体可不就越来越糟糕。   她唏嘘不已,“人这一辈子真是难说结局,还是平日里心平气和些好。”   沐氏心里也在庆幸,辛亏女婿还了宗,不然老头子死了女儿女婿还得守长孝。她还指望女婿过了年去考县试呢,若是没还宗,那还考个屁。   娘儿两个一边说话一边干活,刘四娘更是忙得脚不沾地。不到一个时辰,三人一起整治出了两桌酒席,沐氏全部送到了前院。今日男客多,一桌根本摆不下。   招待好了客人,沐氏跟随女儿一起去了正房。娘儿两个一人抱一个孩子,一边吃饭一边逗孩子玩。   大郎看沐氏吃饭看得眼睛都不眨,眼见着沐氏一口一口都喂到了自己嘴里,没给他吃一口,他忽然撇嘴就哭了起来。   沐氏立刻放下碗,笑着哄他,“我的乖乖,不是祖母不给你吃,你还小呢,不能吃这个。”   沈珍珠看了看怀中的二郎,“娘,二郎比大郎憨一些。我不喂他吃,他也不哭。”   沐氏笑道,“大郎像你,小时候家里有什么吃的,但凡让你看到了肯定要尝两口。你大伯娘每次有了好东西都不敢让文清拿出来吃,就怕被你抢了去。”   沈珍珠哈哈笑,然后在二郎脸上亲一口,“我们二郎虽然不会抢吃的,但他能把自己的饭吃光呀,是不是?哥哥整天就晓得抢别人的,自己的反倒吃不完,还没弟弟长得壮。”   二郎是个小憨子,见娘亲了自己一口,裂开小嘴笑了一下,然后歪头拱进娘怀里要吃奶。   沈珍珠解开衣裳就喂,大郎看到了就哇哇叫了起来,他也要吃!   沐氏抬手在他小屁股上拍了一下,“你不是才吃过!弟弟吃他那个,没吃你的!”   小哥儿两的饭分开吃,哥哥吃右边弟弟吃左边,二郎一直都遵守这个规定,大郎最近却开始知道闹了,经常要跟弟弟换着吃。   沈珍珠摸了摸大郎的头,“乖,别吵,等弟弟吃完了你再吃。”   被娘摸了一下头,大郎这才安静下来,仍旧盯着沐氏的碗,仿佛里面有什么人家美味一样。   二郎吃着吃着就睡着了,沈珍珠将他放在摇篮里,接过大郎进自己话里。   大郎拱进娘怀里,没吃两口也睡着了。沈珍珠将小哥儿两并排放好,用小被子盖上,头也不回地直奔饭桌。   “娘,我什么时候能好好吃一顿饭就好了。”   沐氏笑,“快了,等到了他们三岁,就能自己吃饭。”   沈珍珠无比怀念前两年的单身时光,“娘,养孩子真累,我宁愿在铺子里干一天活,都不想带孩子。”   沐氏往女儿碗里夹菜,“谁说不是呢,你这还两个呢,更累,要不要晚上放我那里一个?”   沈珍珠笑道,“娘,您要是能把他们两个分开,我没有意见。”   沐氏也笑,“那我真没办法,我算是看明白了,他们两个可以离得爹娘,但离不得兄弟。你看看,天天要搂在一起睡。”   以前小哥儿两个是睡两头的,现在非要睡一头才行,不然就哭。   沈珍珠吃了一些后就放下碗,“娘,您吃罢了去歇着吧,剩下的起来后再收拾。”   沐氏捶了捶腰,“老了,搬个家都累得慌。”   等沐氏一走,沈珍珠让月夕把碗筷收拾送去厨房。想到铺子里人少,又把月牙打发去了铺子里。   沈珍珠静静地坐在摇篮旁边看孩子睡觉,看着看着,开始犯困打瞌睡。   正迷糊着呢,忽然,身上多了一件衣裳。   她抬眼一看,是郭怀旭回来了。   郭怀旭伸手将她抱起放在了床上,又快速将她的衣服去掉,用厚被子盖在她身上,“天冷,别坐在那里打盹,仔细冻着了。明日开始,让刘守德早起把暖墙烧起来。”   沈珍珠迷迷糊糊地躺进了被窝里,“娘和小舅那里要不要烧?”   郭怀旭脱掉棉袍也钻进了被窝,“我都留了暖墙,晚上问一问他们,需要就烧。暖墙火大,烧久了有些燥,有些人受不住。往后咱们屋里也要经常往地上撒些水,每天熬些汤喝。”   沈珍珠趴在他肩膀上睡觉,“你怎么回来这么早?他们都走了?”   郭怀旭嗯一声,“爹说我下午要去表哥那里读书,让我先回来了。”   沈珍珠又问,“这回搬了家,咱们还要请客吗?”   郭怀旭想了片刻回道,“今年咱们家办了不少事情,我的意思是不请了,娘子觉得呢?”   沈珍珠立刻赞通道,“那就别请了,劳民伤财的,不过是搬个家而已。总是去请客,人家还以为咱们想趁机敛财呢。”   小夫妻两个说了一阵子话,一起沉沉睡去。 第89章 发嫁;死了   等沈珍珠再次醒来时, 郭怀旭已经走了,连月牙也被沐氏打发去铺子里帮忙,只有月夕一个人安静地守在摇篮旁边。   沈珍珠缓缓坐了起来, “三爷走了?”   月夕点头,“三爷说去沐家,霍大人也一起去了。”   沈珍珠看了看摇篮里的两个孩子问道, “尿了没?”   月夕摇头,“奶奶睡了半个时辰, 哥儿们连吭都没吭一声。”   沈珍珠穿上棉袄起身, 带着月夕一起把自己屋里的衣裳查看一遍, 什么东西放在哪里她心里都得有数, 万一两个丫头都不在, 她自己也能快速找到。   整理好了衣裳,她又去整理书房。晌午搬家搬得匆忙,许多书都是放在篮子和箱子里一起搬过来,还需要细细整理一番。   书房里的摆设跟之前一模一样, 沈珍珠循着记忆, 将所有书籍按照原来的位置放置, 还顺手把有损毁的书修复好。等两个孩子再次醒来时, 她已经将书房整理得整整齐齐。   月夕在东屋喊, “三奶奶, 哥儿们醒了。”   沈珍珠放下手里的抹布就往东屋跑, 刚抱起孩子, 沐氏来了, “我们乖乖们都醒了?”   两个一起哭,沈珍珠没办法,只能一起喂。   为了喂孩子方便, 沈珍珠特意请木匠打了张特殊的椅子。这椅子中间可以坐一个人,左右两边连着两个小柜子,柜子的台面是两块可以推拉的板子。需要喂孩子时她把两块板子往中间一拉,在她胸前合拢,两个孩子可以一起躺在上面。椅子后面有靠垫,板子上面也有褥子。   等喂过了孩子,将两块板子往旁边一拉,恢复原位。   沈珍珠一手搂着一个,沐氏在一边帮忙,“这椅子真不错。”   沈珍珠拍了拍两个孩子,“孟家哥儿手巧,我只是一说,他还真能做得出来。”   沐氏摸了摸二郎的小手,“你这屋里暖墙赶紧烧起来,屋里暖和些,孩子们也不用穿这么多,晚上要是把被子蹬了也不会着凉。”   沈珍珠问沐氏,“娘那屋里要不要烧?”   沐氏摇头,“我不用,我还没到那岁数呢。要是过了五十岁,我定然也烧。”   沈珍珠笑,“娘还年轻的很呢。”三十多岁的年纪在沈珍珠心里真的还算是年轻人,可惜这个年代三十多岁的人个个都有孙辈,以老人自居。   沐氏又摸了摸大郎的手,“我看外面太阳不错,等他们吃饱了咱们到各个院子里逛逛。”   沈珍珠本就不是个喜欢闷在屋里的人,等小哥儿两吃饱后,将他们裹得紧紧的,母女两个一人抱一个一起出了屋子。   太阳还扎实的很,整个正院都沐浴在阳光中,屋顶的几块明瓦泛出光芒,抄手游廊顶上画的彩绘在阳光照射下也显得鲜明动人。   母女两个抱着孩子慢慢往外走,大郎二郎只露出小脸蛋,小眼睛滴溜溜地到处看。   沈珍珠亲了孩子一口,“咱们搬了新家,喜不喜欢呀?”   二郎哦了一声,旁边的大郎也哦了一声。   等走到前院,刘守德迎了过来。   沈珍珠抱着孩子对他道,“往后你每天早起先将前院扫一遍,吃罢了早饭再将正院和东院也扫一扫,西院那边莫要随便过去。”   刘守德连忙道好。   沈珍珠去前院客厅里看了看,让刘守德打水来将客厅里所有的桌椅板凳什么的都擦一擦。   母女两个抱着孩子一起到了大门口。   沐氏看了看不远处的王家,对女儿道,“往后倒是与他家离得近了。”   沈珍珠笑一声,“娘,往后往北街这边来盖房子的人家肯定会越来越多。舅妈前儿不是说要在咱们隔壁盖房子,娘明儿让舅妈赶紧把这地皮买下来。往后大舅和表哥中了进士,总得有个像样的老宅。”   沐氏又道,“你晚上跟旭哥儿说,家里除了你表姐送来的单子,别的事情一概不让他操心了,好生读书,过了年一定得把县试过了。”   沈珍珠揶揄道,“娘怎么越发在意这个了。”   沐氏哼一声,“你大伯娘不是笑话你没有诰命?要是我们旭哥儿将来也能考个进士,你不就有诰命了?我倒要看看,你跟文清媳妇谁先得诰命。还有那王家小子,那年旭哥儿虽然打了他一顿,但我想想还是有些生气。非得旭哥儿把他踩到脚底下去,我这心里才能踏实。”   沈珍珠劝她,“娘,王三郎老大的年纪,院试没过,也没说亲,王家人肯定也急得要命。我们何必在意这个,我只愿他院试再多考几次,那我就称愿了。”   说完这话,沈珍珠赶紧道了一声阿弥陀佛,“娘,我这样诅咒人家是不是不好?可是诅咒完了我心里好痛快。”   沐氏哈哈哈笑,“咱们又不是圣人,怕个甚。再说了,总是他们家先招惹咱们的。”   沈珍珠往十字路口那边看了看,“往后咱们去舅妈家就得走好长一截路了。”   沐氏颠了颠怀中的大郎,“也无妨,走一走也好。”   母女两个抱着还在在大门口玩了大半个时辰,两个小孩子看着外头人来人往也十分高兴。郭怀旭直等到天黑透才回来,手里拿了一堆的书。   沈珍珠哟一声,“三爷往后这是要头悬梁锥刺股?”   郭怀旭把手中的书往桌子上一放,“表哥给我布置了许多功课,这几天我就不去铺子里了,表姐送来的那几个单子过几天再做。”   沈珍珠捡起一本书翻了翻,“人家太太奶奶们都等着这首饰过年戴呢,既然接了人家的单子,年前定要送过去才行。”   郭怀旭坐了下来,“娘子放心,我心里有数,定会在前年做好。若是这几天就做好了送过去,未免又会有新的单子过来,不如等到年根再送过去。”   沈珍珠挑眉看他,“三爷现在开始拿乔了?”   郭怀旭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往后家里怎么吃饭?还在一起吃吗?”   沈珍珠坐在他腿上,“娘说这宅子这么大,我又带着两个孩子,一起走来走去未免不方便,单夜里一起吃罢,就摆在东院西厢房里,早上和晌午各吃各的。”   郭怀旭点头,“那咱们先过去,让月牙和月夕守在这里。”   沈珍珠想了想,“你去西院喊小舅和六叔,问问他们愿不愿意跟咱们一起去东院。”   郭怀旭在她脸上亲了一口,“娘子等我,我去去就回。”   过了一会子,霍英杰带着六叔一起过来了,沈珍珠让两个丫头看好孩子,自己往东院而去。   沐氏见众人都过来了,连忙让刘四娘在东厢房摆饭。   沐氏看了一眼霍英杰身上的衣裳,“英杰这衣裳新得的?”   霍英杰笑着点头,“姐姐给我做的,太太觉得好不好看?”   沐氏笑着点头,“好看,这样式真不错。”   旁边六叔插了一句话,“这是老姨娘从侯府带出来的样子,太太若是喜欢,我们姑奶奶那里都有。”   沈珍珠看着摇头,“娘,小舅这衣裳看是好看,但是款式繁复,做客穿还行,三爷家常忙得不行,怕是不大穿得上。”   沐氏嗔怪女儿,“要过年了,给他做一身也无妨。快坐下吃饭,天凉了饭冷的快。”   沈复年忽然道,“娘子,过几日宝珠要出门子,你若是得闲,也过去帮帮忙。”   沐氏吃了一惊,“怎么这么急吗?不是说开春后?”   沈复年见这里也没外人,摇了摇头,“我爹身子一日不如一日,娘担心,索性在年前就给宝珠发嫁。三弟妹前儿在中间传话,孟家挑了腊月二十一。”   沐氏哎呦一声,“这就剩下十几天了,可是赶的很。”   沈复年点头,“所以我才请娘子过去帮帮忙,别管大嫂,只看娘的脸面。若是爹真有个不好,总不能让宝珠热孝里嫁人。”   沐氏点点头,“我晓得了,官人放心吧,我明儿就过去。”   郭怀旭往沈珍珠碗里夹了一只糯米肉丸,又给霍英杰也夹了两个,“爹,若是老宅需要帮忙,我去铺子里守着,您去老宅。”   沈复年坚定地摇头,“你只管好生读书,再把你作坊里的事情忙好。放心,宝珠出嫁无非就是买些料子,箱笼什么几天就能打好了,那孟家小哥自己就会做这些,还能省些工钱。”   沈老太太是个行动派,第二天就把沐氏与孟氏叫过去一起帮忙,沈珍珠只能独自在家带孩子。   忙了一上午,晌午饭时刻沐氏气呼呼地跑了回来,直奔正院。   沈珍珠要把二郎塞进她怀里,“娘这是怎么了?”   沐氏先洗手漱口再接过二郎,在他脸上亲一口,“还不是宝珠的嫁妆,孟家下的聘礼本就不多,我的意思是聘礼里的料子都给宝珠,然后再贴一份,体体面面,你大伯娘非要说她养了女儿一场,不能亏本。”   沈珍珠倒不在意,“娘,大伯娘计较来计较去,无非就是几两银子的事情。虽说她家里也不缺这几两银子,但文岳眼见着就要说亲事,肯定还要再置办宅子,大伯娘能想到什么好办法,无非就是跟潘老太太学的蠢法子,从女儿身上打主意。”   沐氏叹了一口气,“孟家要来镇上开铺子,这聘礼下的就不是特别厚,我原想着宝珠嫁妆能厚一些,往后日子也好过。”   沈珍珠安慰她,“娘,您反过来想。若是孟家聘礼太厚,到时候宝珠嫁妆薄了,岂不是更难看。孟家把银子省下来给妹夫开铺子,将来受益的还是宝珠。”   沐氏又亲了二郎一口,“你这样说也对,宝珠早些嫁出去,往后也不用再日日受气。”   沈珍珠却并不乐观,“大伯娘出嫁二十年还是被潘老太太握在手心里吸血,宝珠就算嫁了出去,大伯娘也不会放过她的,除非她能自己立起来。”   沐氏又叹一口气,“宝珠也是命歹。”   沈珍珠嗤笑,“世人教导女儿都要多帮衬娘家兄弟,对儿媳妇却是严防死守。”   沐氏怕女儿多想,连忙岔开话题,“这两日你得空把家里年货查一查,看看还缺什么,若是缺了,打发四娘去买。”   沈珍珠点头,“娘,咱家宅子虽然大,但人也少,我的意思是就不再进人了,先这样过两年吧。”   沐氏嗯一声,“够了,人再多了也不合适。”   娘儿两个一边在屋里逗孩子一边说话,都不去提沈宝珠之事。   日子一眨眼就到了腊月二十一,今日沈宝珠出阁,沈珍珠自然要去送嫁。一大早,她吃过早饭就与郭怀旭一人抱一个孩子去了老宅。   小夫妻两个穿得光鲜亮丽,两个孩子穿着新棉袄,头上戴着新帽子,胸前都挂了银锁,上面还带几个小铃铛,一晃起来就叮铃咣当的响。   沈家老宅里已经是人来人往,沈复年与沐氏是亲叔婶,自然也闲不下来。郭怀旭一进屋就被沈二太爷叫去屋里陪客,沈珍珠带着两个孩子去了沈宝珠的屋子。   沈宝珠已经穿戴一新坐在床上,旁边聚了几个姑娘,王氏也在一边忙活。   见到沈珍珠,王氏起身,“大妹妹来了。”   沈珍珠也客气道,“大嫂忙呢,我来陪妹妹说几句话。”   王氏看了看沈珍珠身上的穿戴,“那就有劳大妹妹了,我去看看孩子。”   王氏走后,沈珍珠坐到沈宝珠身边,“妹妹,孟家离镇上也不远,妹妹有什么事记得往家里传信。”   沈宝珠笑了笑,“我知道,多谢大姐姐。”   沈珍珠低声问道,“孟家什么时候到镇上来?”   沈宝珠摇头,“大姐姐,我不管这个。”   沈珍珠只要跟她说些别的,转移她的注意力和焦虑。没过多久,孟家来迎亲,沈宝珠被沈文清背着上了牛车,孟家吹吹打打把人接走了。   沈宝珠一走,整个老宅气氛变得有些低沉,沈老太太哭了一场,连潘氏也不大高兴。   沈二太爷让人赶紧摆酒席,郭怀旭现在是姑爷,又有官位,被留在了主桌上。   吃饭的时候沈文清问郭怀旭,“听说大妹夫年后要去考县试?”   郭怀旭点头,“是的。”   众人都有些诧异。   沈复生问道,“那,作坊以后不要了?”   郭怀旭实话实话,“我读书原也是为了修身养性,大舅与表哥说既然读了,不如去下场试一试。作坊我自然不会丢下,我还有妻儿要养呢,总不能事事指望爹娘。”   沈文清点头,“试试也好,我这里还有很多书,若是大妹夫需要什么,只管来问我要,年前我一直在家里。”   沈二太爷打岔,“你们两个说读书的事情我们也不懂,来来来,咱们喝酒。”   桌上的氛围又热闹起来,郭怀旭推说下午还要读书,只略微沾了沾唇,众人也不勉强。   吃过了饭沈珍珠就要回去,夫妻两个一人抱一个孩子,带着月夕一起离去。   回到家中,二人一起把两个孩子哄睡着。   沈珍珠见郭怀旭脸有些发红,“三爷要不要歇歇再去大舅家中?今日宝珠妹妹出嫁,你喝了酒大舅和表哥也不会怪你的。”   郭怀旭点头,“那我们一起歇着吧。”   沈珍珠以为他会老老实实睡觉,谁知他一进被窝就开始扯她衣裳。   沈珍珠拍开他的手,“三爷不是要歇息?”   郭怀旭翻身覆了上去,“娘子,今日是个好日子。”   沈珍珠好笑,“今日当然是个好日子了,不然孟家也不会挑今日娶媳妇。”   郭怀旭动作很快,“既然是好日子,咱们一起庆贺庆贺。”   沈珍珠抬头在他肩膀上咬一口,“三爷庆贺的方式未免太过与众不同。”   郭怀旭伸手探了探,直接欺身而进,“娘子还有别的什么好方法?咱们晚上再试。娘子每次都说不想,可我觉得娘子一直预备着呢,恰到好处。”   沈珍珠伸手在他腰间掐了一下,被他一把按住。   ……   发嫁了沈宝珠,沈珍珠与沐氏仍旧闲不下来,为过年做着各种准备,然而,事情总不会这样尽如人意。   腊月二十四的早上,沈珍珠刚起床,外头刘守德急慌慌走了进来,“三爷,三奶奶,老宅三少爷来了。”   沈珍珠脑子转了一下才想明白他说得是沈文岳,“什么事?”   刘守德斟酌了下语言,“说是,说是老太爷不好了,老太太让来叫老爷太太去。”   沈珍珠吓了一跳,掀开帘子就问,“文岳呢?”   刘守德低头答道,“三少爷来报过信就走了,还要去请胡太太。”   沈珍珠点头,“我晓得了,你去忙你的。”   郭怀旭表情也凝重起来,“爹一早去了铺子里,这会子肯定已经过去了,娘子快去告诉娘,早些过去。”   沈珍珠嗯一声,果断去东院告诉沐氏。   沐氏正在梳头,闻言立刻把头上的金簪子拔掉换上银簪子,身上紫色的衣裳换成素色的,一边收拾一边吩咐女儿,“你先别过去,该吃饭吃饭。若是,若是真过了身,到时候你跟旭哥儿一起去,把孩子包好。还是你祖母有远见,急着把宝珠嫁了出去,不然可就难办了。”   沈珍珠点头,“娘,家里有我呢,您别担心。您可要照顾好您和爹的身体,再忙也要吃饭。”   沐氏正要走,刘四娘端了一碗炒饭过来,“太太,快把这个吃了,这个抵饿。我给老爷准备了两个煮蛋,太太带过去。”   沐氏也不犹豫,端起炒饭快速吃完,又喝几口水,揣起那两个煮蛋急慌慌往老宅而去。   沈珍珠立刻把月牙打发去铺子里帮忙,腊月底铺子里忙得要死,月牙现在也是个熟手,沈复年不在,她能帮好大的忙。   郭怀旭已经把该做的首饰都做完,陈四郎已经被他打发回家。老宅还没有消息,他如往常一样进书房读书。   沈珍珠把刘守德打发去老宅听沈复年的吩咐,自己带着月夕回房间给一家四口准备素服,又带着孩子们在院子里玩。   果然,没过多久,刘守德急吼吼跑了回来。   “三奶奶,快,老太爷过身了,老爷说让三爷和三奶奶带着两个哥儿过去。”   沈珍珠心里有些担心,天寒地冻的,老宅这几天必定人多气味杂,两个孩子还小,若是抱过去,万一染上了什么不好的东西可就不好了。   郭怀旭从书房里走了出来,伸手按在她肩头,“娘子,让月夕带上孩子们的被子。咱们先过去,若是两个孩子困了,去我爹家中歇息。”   沈珍珠知道他说的是东街郭家,点了点头,“就按三爷说的来。”   夫妻两个带着孩子到老宅时,整个老宅里面已经人来人往,沈二太爷正在廊下指挥族人搭灵棚,沈复年兄弟三个已经给沈老太爷净过身,刚刚入殓完。   沈二太爷一见两个小孩子,立刻吩咐道,“珍珠带两个孩子去东厢房。”沈老太爷刚入殓,沈二太爷担心小孩子眼睛太干净,只能避在东厢房。   一进东厢房,沈珍珠发现王氏也在里面,手里抱着沈家大哥儿。   她勉强给了个笑脸,“大妹妹来得怪早的。”   沈珍珠嗯一声,“祖父几时过的?”   王氏面无表情,“才刚过的,半个时辰的样子。”   沈珍珠见王氏表情十分沮丧,猜测到了原由,沈老太爷一过身,沈文清怕是不能去县城读书了,得在家中守孝,王氏但心中丈夫一个人闭门在家,后年的府试过不了。不仅如此,沈宝珠嫁出去了,家里家务活没人干,王氏一旦在家中,不仅要干活还要受婆母管教,那日子可不好过。   王氏也看了沈珍珠一眼,“大妹夫过了年真要去考县试?”   沈珍珠嗯一声,“他想考就去考。”   王氏眼神闪了闪,她如论如何也没想到,那个匠人现在居然也要去参加科举了。原来郭怀旭得了官身,王氏听过沈文清的解释后并没把这个七品官放在心上。   可若他真去科举?   王氏不懂读书的事情,她现在只希望已经过了县试的丈夫能把郭怀旭甩在身后。好在沈老太爷年前就死了,孙子只需守一年孝,若是再等几个月,沈文清连后年的府试都没法参加。   很快,沐氏掀帘子进来了,手里拿着一些白布,“快,把这个穿上。”   沈珍珠穿孙女的孝,泽哥儿姓沈,正经的重孙子,穿的孝服和王氏的儿子一样,林哥儿是郭家子弟,曾外祖父的孝比较轻,只在帽檐上缀了一根白色的细带子。   沐氏一边忙一边道,“你爹跟你二伯祖父说过了,泽哥儿还小呢,戴孝就行了,家里儿孙一大堆,磕头行礼的事儿倒轮不上他。你先带着两个孩子这里,等会子人都来了后你抱着孩子出去走一趟,让人家晓得你们都来了。吃了晌午饭你就回去,孩子睡好了再过来。往后一天来两趟,不用一直守在这里。”   沈珍珠连连点头,“我听娘的。”   王氏眼神闪了闪没有说话。   很快,亲朋好友纷纷来吊唁,沐安良也带着薛氏一起过来了。儿媳妇娘家人是贵客,沐安良又是举人,被沈二太爷安排到厢房坐下,正好郭怀旭也在那里。   沐安良不管外头人来人往,抓住郭怀旭就开始考功课,听得旁边潘大老爷目瞪口呆。   旁听的人虽然不懂,渐渐也听出了一些门道,因为沐安良问得话郭怀旭都能答得上来,还屡屡得了夸赞。   原来郭怀旭说要去参加县试,不是没人背地里笑话,都有了官身,好生打首饰挣钱就是,还折腾什么,没成想他是真的要去考。   旁边孟敬堂父子两个端坐在那里,胡老爷倒是插了一句话,“郭大人这是得了亲爹的真传。”   沐安良又道,“过年也别松懈,定要把基本功打好。往后每天多写二十篇字,一天去我那里两趟。”   胡少言兜头跑了进来,“爹。”   胡老爷看见这个小儿子就头疼,给他说亲事他总是不乐意,让他去铺子里帮忙他总是喊累,每天就像个丫头似的在家里听亲娘的差使。好在他虽然懒了些,家里一些杂事倒是能打理的好。   郭怀旭对胡少言很客气,主动拱手,“二表哥。”   胡少言坐在他身边,“表妹夫要去科举?那可太好了,我听说表妹夫读书不错,若是真能中,表妹往后也有好日子过。”   郭怀旭微笑地看着眼前人,有人喜欢自家娘子,郭怀旭心里是有些不舒服,但他知道胡少言不是王三郎之流,他是真心希望表妹能过上好日子。   郭怀旭对胡少言道,“二表哥日子倒是洒脱恣意。”   胡少言摆摆手,“我是个无用的,这样过也好,反正累不着别人。”   胡老爷直皱眉头,“你倒是潇洒了,一直不娶亲,你老子我将来死了也没法闭眼睛。”   一屋人都笑了起来,想到沈老太爷刚过身,大家又立刻收起了笑容。   因着要过年了,沈老太爷在家里只停了三天,火速送上了坟山。沈珍珠每天去两趟,只管抱着孩子坐在那里,沈复年夫妇却忙得脚不沾地,人都累瘦了一些。   等沈老太爷送上了坟山,沈珍珠赶着让霍英杰给沈复年夫妇开了些补药汤喝,眼见着要过年,可别病了。   二十八那天,沈复年夫妇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吃早饭。   沈珍珠与月夕抱着孩子去了东院,夫妻两个一人接过一个抱在怀里。   沈珍珠问沐氏,“娘,祖母怎么样了?”   沐氏叹气,“不大好,这几日都没怎么吃饭,人瘦了。哭多了眼睛也不好,昨儿看人都认错了。”   沈珍珠心里吃惊,这吵吵闹闹了一辈子的夫妻,一个死了,另外一个居然也会这么伤心难过。若是那等恩爱夫妻失了伴儿,那得多难过?   沈珍珠又问沈复年,“爹,咱们家里宅子大,往后也能时常将祖母接过来住。”   沈复年摇头,“不用,多去看看就行。后日就过年了,到时候我还要带大郎回西街宅子上供,那边要贴黄门对联。你这边该怎么过就怎么过,到时候咱们并在一起吃年夜饭。”   沈珍珠道,“爹,您今日别去铺子里了,在家里歇歇吧。”   沈复年是个闲不住的人,“不要紧,我去看看就回来。这两天客人少,该办年货的都办过了,明日最后一天,后天开始歇。”   沐氏一边吃饭一边道,“官人,今年咱们铺子加田地一共得了二百多两银子,但家里开支也大,只落了一百两的样子。”   沈复年心里有谱,今年家里事情多,又得了两个孙子,花销变大,“无妨,挣钱就是花的,别在这上头俭省。”   两天的时间眨眼就过,又是一年除夕夜,一大家子都围坐在正院西厢房里。 第90章 新年第一天,我与娘子有……   年夜饭上座时, 郭怀旭请沈复年坐主位,沈复年坚决不肯,“你坐吧, 要是论辈分论大小,英杰官儿那么大,是不是也该坐主位?”   郭怀旭摇头, “爹,咱们吃的是家宴, 又不是宗族大会, 还要分个宾主, 爹与小舅一起坐主位, 就这样。”   他年轻力壮, 直接拉沈复年坐下,又把霍英杰也拉了过去。   沈珍珠也道,“爹,小舅, 快坐吧。您二位在这里, 让官人坐主位, 他哪里坐得下去。去年外祖父在咱们家, 逢年过节的时候不也是请外祖父坐的主位。爹, 官人虽然还了宗, 您也莫要过于在意什么宾主。爹要是再这样, 咱们还搬回西街宅子里去, 省得我在中间为难。”   沈复年只能坐下, “好好好,我听你们的。”   沐氏也笑骂,“让你坐上席还不肯, 你起来,我坐!”   大郎很应景地哦了一声,众人都笑了起来。   沈复年与霍英杰坐东面主位,郭怀旭与沈珍珠坐西面,北面是六叔,南面是沐氏,沈珍珠与沐氏一人抱一个孩子。   沈复年摸了摸大郎的脸,“今年头一年,不得已带你去西街上香烧纸,往后就不带你去了,怪冷的。”   沈复年在女婿家过年,但西街沈家仍旧供着香火,才刚上供的时候沐氏抱着大郎跟他一起去的,二郎在新宅这边随着父母一起给郭家祖父母上供,连霍英杰也在西院耳房里摆了霍家祖宗的简单灵位供了香火。   就在座的这几个人,分了三个宗族,过个年还要分三处上香。沈珍珠虽然不能理解宗族祭祀对于古人的重要性,但并不会多言多语。民族信仰在一定的时代背景中自有它的作用,若是与时代相悖,自己就会土崩瓦解。   郭怀旭主动端起酒杯,“爹,小舅,六叔,难得今年我们能聚在一起过年。咱们家情况特殊,能聚在一起是缘分,爹与小舅千万莫要再跟我客气什么。”   霍英杰笑,“我与姐姐自小离家,本也不大在意这些,但我看世人都在意,也只好假装在意。难得在一起过个年,这辈子说不定就这一次机会呢。既然旭哥儿你不在意,我就随意了。六叔,今儿过年,我喝两杯您可别啰嗦我。”   沈珍珠忍不住发笑,“小舅说话就跟绕口令一样。”   六叔看了霍英杰一眼,“少爷自便。”   四个男人喝酒,沈珍珠与沐氏吃菜逗孩子。二郎看着沈珍珠吃好吃的,眼睛一直盯着娘的筷子四处游走,还吞了一下口水。   沈珍珠在他脸上亲一口,“乖乖,不是不给你吃,你现在还不能吃呢。”   沐氏见两个孙子馋得不得了,让刘四娘拿了一个煮鸡蛋过来,“五个月了,吃两口蛋黄应该没事。”   沐氏让刘四娘将蛋黄化在一点开水中,用勺子捣碎化成糊糊,吹凉后给两个孙子一人喂一口。两个小娃娃嘴里被塞了一点蛋黄,仿佛尝到人间美味一样,眯着眼吞了下去,又把嘴巴张大还要吃。   沈珍珠接过碗,“娘,我来,您吃饭。”   两个小家伙一人一口轮着吃,很快把一个蛋黄吃光,仍旧意犹未尽。   沐氏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头,“我的乖乖,可不能再吃了,明日再吃吧,往后一天吃一个蛋黄。”   沈珍珠觉得好笑,“真是没见识,一个蛋黄也吃得甜蜜蜜的。”   郭怀旭喝了两轮酒,见沈珍珠只顾着喂孩子,往她碗里夹了一些红薯粉条,“娘子,你也吃。”   说罢,他将二郎接了过去。   沈复年见状也要去接大郎,被沐氏拒绝,“你哪里会带孩子,你比旭哥儿差远了。”   沈复年尴尬地笑了笑,沈珍珠打岔,“娘,我抱着,您吃。”   沐氏却并未拒绝,将大郎递给沈珍珠,“爹娘一人抱一个,齐齐整整一家人,可别跟弟弟打架。”   沈珍珠点了点大郎的小鼻子,“个头没有弟弟大,却整天跟弟弟打架,你知不知道弟弟让着你呢。”   果然,两个小娃一个在爹怀里,一个在娘怀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然后同时冲对方伸出手。   拉手,摸摸,打一下。   打过了,两个小娃都咧嘴笑。   霍英杰看着两个小娃娃打架,觉得很有意思,“这样打打闹闹才好,我小时候整天一个人在家,想找个人打架都没有。外头孩子看到我也十分客气,甚是无趣。”   沈珍珠开玩笑,“小舅,你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有个那么厉害的姐姐多好,谁都不敢惹你。我小时候因为没有亲兄弟姐妹,只能亲自撸袖子跟我大伯父家的大堂哥打架。”   沐氏嗔了女儿一眼,“这个还值得夸耀不成,快吃饭。”   霍英杰笑道,“我当然知道姐姐对我好,但姐姐于我是半姐半母,姐姐若是打我,我只能受着,哪里能还手。”   郭怀旭问道,“小舅过了年就走吗?”   霍英杰点头,“姐夫与沐叔要去春闱,在云州与几个同窗汇合后一起去京城,他们先走。后头我带着姐姐与沐太太一起走。”   郭怀旭道,“我这里给姜掌柜备了些礼,还请小舅帮我带去萃华楼。”   霍英杰嗯一声,“你县试之后要继续坚持读书,你的手艺也不能丢。我看你这宅子盖得真不错,六叔说看到你指挥匠人盖房子,仿佛又看到你爹一样。旭哥儿,做匠人可能不会让人家尊重你。但你有了功名,就不止是匠人,而是大师。以往你要养妻儿,做什么都是应该的,往后你的眼光不能光局限在打首饰上,要像你爹一样,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郭怀旭点头,“我明白小舅的意思,但我比父亲差远了,只能勉力而为。”   霍英杰忽然笑道,“你看我,果然酒量不行,两杯酒下肚就开始说胡话。我自己尚且不如我爹万分之一,却希望你跟你爹一样。他们都是站在云端上的人,我们仰望他们都很吃力,若说追赶,无异于痴人说梦。”   郭怀旭端起酒杯,“小舅不必如此,如外祖父这样的人世间又能有几个。小舅往后悬壶济世,想来外祖父也希望看到你这样过日子,不然当年何必把您和姨母送出来,就像父亲把我送给爹一样。”   霍英杰看了两个孩子一眼,“你做了父亲,更能懂他们。”   往日沉默的六叔今日却主动开口,“大过年的,说那些作甚,喝酒。”   沈珍珠发挥自己的特长,一边吃饭一边给大家说了两个笑话,听得霍英杰嘴里的酒差点喷出来。   年夜饭又热闹起来。   吃过了年夜饭,一家子聚在火盆边一起包饺子。沈复年与六叔擀饺子皮,郭怀旭带着沈珍珠与霍英杰包饺子。六叔手下飞快,一个又一个的饺子皮飞了过来,忙得几人手下不停。   郭怀旭包出来的饺子特别好看,什么花样都有,沈珍珠跟着一样一样的学。   沐氏让丫头把摇篮搬过来,小哥儿两正在摇篮里呼呼大睡着,全然不管外头大人们的热闹。   沈珍珠见郭怀旭手下翻飞,忍不住叹息,“要是全天下的婆婆们看到三爷包的饺子,肯定要回去骂媳妇不中用。”   郭怀旭手下不停,“媳妇们年轻不会正常,婆婆自己也不会,不好意思骂媳妇。”   沈珍珠忍不住哈哈笑,“说你胖你就喘。”   如往年一样,沈珍珠包过饺子就带着两个孩子回屋睡觉。   等到接年的时候,沈珍珠再次被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吵醒。旁边的小哥儿两也被吵醒,吭哧吭哧哭了起来,可人家两个在被窝里拱一拱,摸到了兄弟的小手,然后搂在一起又沉沉睡去。   沈珍珠迷迷糊糊中被惊醒,因为被窝里钻进一个冰冷的人。   郭怀旭伸手将她揽了过来,在她脸上亲一口,“娘子醒了?”   沈珍珠赶紧转过身去缩成一团,用后背对着他,“你身上好凉。”   郭怀旭正好将缩成一团的沈珍珠圈进自己怀里,紧紧贴在她身后,“娘子帮我暖一暖?”   沈珍珠赶紧往前挪了挪,“明日还要早起去拜年呢,别闹。”   郭怀旭却不肯,“娘子,一元复始,咱们该有个好的开头。”   话音一落,他伸手将她翻过来放平,整个人覆了上去,在她耳边低声道,“娘子歇着,我服侍娘子。”   沈珍珠忽然使劲将他推下,翻身爬上去,“既然是一年的开头,我得当家做主才行。”   郭怀旭不妨她要翻身做主,轻笑起来,“那我就把自己交给娘子了。”   沈珍珠一边动手一边道,“往日都是我让着你,今日让你晓得我的厉害。”   ……   郭怀旭再一次领教了自家娘子的真本事,事后懒懒地抱着她躺在被窝里,“娘子,今年一年你都可以当家做主。”   沈珍珠累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寻常还是你做主吧,大事不决我做主。”   郭怀旭笑着摸了摸她头,“那咱们快睡吧,明日我还要回乡下拜年。”   沈珍珠感觉自己才睡着就被沐氏叫起来了,“快起来,今年你自己当家做主,可不能再睡懒觉。等会子让旭哥儿跟着礼哥儿几个往乡下去一趟,你们郭四太爷那里务必要走一趟。”   沈珍珠打了个哈欠,“娘,家里不是有您在,我带孩子就好,起这么早做甚。”   沐氏气笑了,大年初一又不好骂女儿,“本来你爹头先还说带我回西街,我想着大郎这么小,去那里作甚,冷锅冷灶的,还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索性我们都在这边,管他郭家人沈家人,想拜年的都往这里来。”   沈珍珠快速将自己与郭怀旭都打扮好,“这样才好,就咱们几个人,何必还分好几拨。等会子让小舅往前院厅堂一坐,我看谁敢不来拜年。”   郭怀旭开玩笑,“那可得看紧了,不然人人都来,把小舅挤到了。”   沐氏满意地看着女儿女婿,小夫妻两个的衣裳都是霍英莲给的样式,这还是当初老姨娘从侯府带出来的。虽过去了二十年,但这繁复的样式和上面的一些花纹,别说在这平远镇,就是拿到省城去也不会落伍。   沈珍珠头上的首饰是郭怀旭将旧首饰融了新打的,她是出了门子的孙女,只要不办喜事,倒也不必特意在大过年穿素服守孝。   沐氏自己今日却是一身素服,她是儿媳妇,这素服至少得穿一年才行。   “等会子去我那边吃饺子。”   沐氏走后,沈珍珠又把两个孩子换上新衣,带着一小家人一起去了西院。一进西院正房正厅,见霍英杰已经坐在这里。   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先给爹娘见礼,沈珍珠满口好话,“爹,娘,新年好,祝愿二老新的一年身体硬朗万事如意。”   沐氏高兴地摸出四个红包,沈珍珠连连摇头,“娘,我们不要,给孩子就行。”   沐氏硬塞到她手里,“给你就拿着。”   给爹娘拜过年,然后是舅父。   霍英杰也摸出四个红包塞给郭怀旭,还从他手里接过大郎抱着玩。   夫妻两个还单独给六叔拜了年,六叔不妨还有人给他拜年,自己没红包,一时有些窘迫。   霍英杰解围,“六叔,他们都有孩子了,拜年是礼节,不用给他们压岁钱。”   沈珍珠笑着点头,“是极,娘以后可别再给我了。”   沐氏亲了亲怀中的二郎,“是个意思罢了,月夕,去厨房看看饺子好了没。”   刘四娘动作很快,带着月牙月夕端了几碗饺子过来。沈复年夫妻吃的素馅儿,其余人吃的肉馅儿,连小哥儿两也一起分了个蛋黄。   刚放下碗没多久,外头刘守德喊了起来,“三爷,老爷,外头有人来拜年来了。”   爷儿几个赶紧放下碗往前院赶,只见吴里长带着街上许多当家掌柜来给霍大人拜年。   霍英杰这个三品在霍家人眼里不算个啥,但在这些小老百姓眼中,那可是比知府大人还要高的品级。平日里不好来往,今日大年初一,吴里长想着霍英杰在外甥家过年未免有些恓惶,不如带着各家掌柜来给甥舅两个拜年,也结个善缘。   霍英杰亲手拉起吴里长,“吴老客气了,我年纪小,切莫多礼。”   吴里长又对着郭怀旭拱手,“郭大人新年大喜。”   郭怀旭就更不会受他的礼,“吴爷爷客气了,我是您看着长大的,哪里还敢跟您老拿大。”   沈复年主动给吴里长见礼,“吴叔新年好。”   吴里长笑眯眯地对沈复年道,“可吃过了?”   一行人进前厅坐下,刘守德忙着上茶拿果子。   众人客气一阵子后又共同离去。   沈复年对家里人道,“我去老宅,旭哥儿跟我一起走,你跟你爹去乡下。”   去年翁婿两个还一起拜年,今年却要分开了。   郭怀旭对刘守德道,“等会子你跟着我爹听吩咐。”   他又对霍英杰道,“小舅,我跟爹出去拜年,若是来了客,娘身上有孝,珍珠要带孩子,您和六叔帮我照看一些。”   霍英杰笑眯眯点头,“去吧,你放心,前院有我呢,没人敢造次。”   果然,有霍英杰在前院坐镇,当天来拜年的郭沈两家的族人及街坊们个个都客客气气,平日里皮上天的小孩子们也老老实实的磕头拜年。   霍英杰年纪不大又和气,亲手给孩子们发糖发果子,很快得了一群小孩子们的喜欢。   没客人的时候,霍英杰带着沈珍珠母子三个在大门口玩,引得一群小孩子也过来一起捡炮,倒是热闹的很。   六叔一直默默地守在一边,看着霍英杰抱着两个孩子玩,往日里严肃的脸上也带出了笑。   沐氏也走了出来,趁机与六叔搭讪,“六叔,英杰也不小了,你给他说人了吗?”   六叔摇头,“我只是奴,少爷的亲事自有姑奶奶做主。”   沐氏劝道,“六叔,他们姐弟并没有把您当仆,您又何必如此。”   六叔的声音很轻,“当年我在街头讨饭,眼见着要冻饿而死,是侯爷救了我。我不知自己姓甚名谁,是侯爷给了我一条命,他临终时让我照看这一双孩子,那我这条命这辈子就要给他们。”   沐氏心里叹了口气,“六叔忠义,原是我多嘴。只是我想着英莲出嫁了,若是云舟中了进士外出做官,往后你们两个大男人要怎么过日子呢,难道你们要跟着云舟一起去吗?”   六叔点头,“自然是要去的,少爷身子不好,多出去走走开开眼界,多救几个人,给侯爷积些福报。”   沐氏点头,“你们跟着去也好,这样英莲就不用担心了。”   六叔给了个笑脸,“多谢沈太太关心。”   沈珍珠那边正玩得高兴,还让月牙又从屋里拿了些小炮出来放给孩子们看。   沐氏忍不住说女儿,“怎么还跟小孩子一样。”   等郭怀旭回来时,就看到这一幅景象,沈珍珠手里抱着裙摆,手里拿着一炷香,斜着身子蹲在地上去点一只插在土里的二脚踢。   那玩意声音特别响,沈珍珠听见引火线滋啦响,火速跑开,一头扎进了郭怀旭怀里。   郭怀旭双手一揽将她护在怀里,还捂住了她的耳朵。   砰、砰,两声响之后,郭怀旭笑道,“你看泽哥儿和林哥儿都不害怕。”   沈珍珠捶了他一下,“回来就笑话我。”   郭怀旭接过她手里的香,“我放给你们看,家里不是还有烟火绳,拿出来一个小孩子分一根甩着玩,那才好看呢。”   沐氏急忙道,“可别,小孩子乱甩,把新衣服撩了回去要挨骂,给他们分些糖吧,晌午饭时候到了,打发他们回去吃饭。”   小夫妻两个一人抱过一个孩子,招呼霍英杰一起回家。   沈珍珠奇怪,“怎么回来这么早?”   郭怀旭亲了孩子一口,“就去四太爷家里坐了坐,其余人家爹没让我去。”   沈珍珠哦一声,“那也够快的,十几里路呢,你一个晌午就跑了个来回。”   郭怀旭颠了颠怀中的孩子,“回来的时候坐的骡车,快一些。下午没事,咱们一起在家里玩。”   沈珍珠笑,“那可不行,三爷还得读书呢。”   小夫妻一起回了正房,郭怀旭让沈珍珠坐在那张特制的椅子上给孩子喂奶,“娘子放心,不差这一天,下个月必定能过了县试。”   沈珍珠笑,“三爷可别吹牛,大舅说你的名次可不能考差了,不然丢了公爹的脸。”   郭怀旭没有接这个话,而是盯着两个孩子。   小哥儿两埋头苦吃,小嘴巴努着,小手小脚还蹬来蹬去的。   郭怀旭凑近低声道,“娘子,它们两个现在好像不会随意就惊了。”   沈珍珠横他一眼,“大白天,不许胡说。”   郭怀旭也看她一眼,“娘子昨晚上是不是没睡好?等会子吃了饭咱们歇一歇。”   沈珍珠点头,“爹娘昨晚上也没睡好,爹还没回来呢,明日咱们回东街老宅给两家拜年。”   郭怀旭知道她说的是沈家老宅和郭铁匠家里,“今早我给了章哥儿和香草各自两个红包,大嫂也回了我两个,娘子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我替你向爹娘拜过年了。”   沈珍珠嗯一声,“等个两三年他们大了,我就能出门走动了。”   乡下拜年主要看男丁,沈珍珠去不去也无人在意,她拖着两个孩子,去哪里都不方便,还得带丫头包被,索性哪里都不去算了。   初二那天,小夫妻两个先后去看忘了沈老太太和郭铁匠一家,最后随着沈复年夫妻及霍英杰一起去沐家。恰好,沐云檀也带着孩子回来了,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凑在一起吃了顿饭。   热热闹闹的年总是过得很快,正月初五那天,沐家父子要往京城而去。   父子两个带上了家里的两个男仆,因着路途遥远,霍英莲让沐云舟将六叔带上。六叔在京城生活了三十多年,曾是西平侯的心腹,对京城大街小巷都十分熟悉,各豪门贵族之间的关系也了解,有他跟着,再没有什么不妥。   初五早上,一行人一起到北街送父子两个。   沐云舟十分不舍,霍英莲要不了多久就要生产,他多想陪在她身边。但他知道,只有自己去闯出一片天,家里妇孺才能安稳度日。   霍英莲见他恋恋不舍,反倒劝他,“去吧,别担心我,过几日我带着娘和英杰回云州等你回来。”   沐云舟又道,“也不一定非要去云州,在家里也是一样的。就算月份有些不对,咱们又碍不着别人的日子,谁还能说什么。”   霍英莲微笑,“眼见着要春耕了,六叔不在,我和英杰要回去照看家里的田亩。再者,就算我们不在意,长辈们还要在这里过的。我现在提前过去,等你这边一切妥当后我差不多也出了月子,从省城出发不管去哪里都方便。若是在这里生,到时候孩子小,走太远路也不好。”   沐云舟轻轻抚摸了两下她的头发,又看向沈珍珠,“表妹,家里就交给你和旭哥儿了。”   沈珍珠开玩笑,“等表哥再次归来,就是正经的官老爷了。”   沐云舟笑,“承表妹吉言。”   沐安良见儿子腻腻歪歪的,喊了一声,“云舟,走了!”   沐云舟翻身上马,用自己已经熟练了许多的马术控制住那匹马,跟在六叔身后。   霍英莲对六叔道,“六叔,他们父子就交给您了。”   六叔点头,“姑娘放心。”   霍英莲又道,“云舟,六叔虽然妥帖,但也上了年纪,你要替我照看他的身体,待他如我父亲一般。去了京城,万事听六叔的安排。”   沐云舟笑着点头,“娘子放心,我醒得。”   六叔嘴巴动了动,什么都没说,调转马头,带着一行人往北疾驰而去。 第91章 你在说我时间短?   沐家父子一去, 霍英莲继续带着婆母与太公公一起安稳度日。霍英杰几乎每日都会去西街沐家坐一坐,看看姐姐的身体,甚至有时候还会在那边吃饭或是留宿。   别人家还在热热闹闹地过正月, 沈珍珠家里的气氛却渐渐紧张了起来。   郭怀旭二月就要参加县试,沐家父子一走,他便不怎么出门。铺子里有沈复年照看, 沈珍珠与丫头们带着两个孩子,全家人都在默契配合, 给他一个安稳的读书环境。   郭家在这边也没什么亲眷, 也不需要去走亲戚。郭怀旭每日手不释卷, 偶尔去与沐老太爷请教一番, 或是与沈文松一起讨论讨论。读书累了的时候, 他会带着妻儿在院子里玩耍,甚至还会亲手给沈珍珠做些好吃的。   刚过了十五没多久,霍英莲就要带着一大家子去省城。   不论薛氏怎么劝说,沐老太爷坚决不肯去, 他还要搬到女儿家去住。   薛氏十分不放心, “爹, 就算您这回不肯跟我们去, 若是, 若是官人与云舟得天照顾, 都中了进士, 必然要到外地去做官, 您老到时候总不能一个人在家里吧?”   沐老太爷袖子一挥, “他们自去做他们的官,我就在家里养老,万事有你妹妹呢。你们要是有孝心, 平日多写信回来便是。我一把老骨头了,何必跟着你们千里迢迢的到处跑。万一把我累死了,他们爷儿两个还得守孝。”   霍英莲道,“祖父,不妨事的,六叔比您只小了两岁,虽然你们一个是书生一个是武将,但总不至于像您老说的那样严重。”   沐老太爷看了孙媳妇一眼,“你娘是内宅妇人,心肠软,你是个机灵的,怎么也跟着起哄?我跟着你们去一来帮不上忙,二来给你们增添负担。说句不好听的,到了我这个年岁,若是有个什么不好,说倒下就倒下了,万一死在外头,怎么往回运?索性我就留在家里,这里一草一木我都熟悉,街坊邻居也都是熟人,我过习惯了,不想离开这里。”   霍英莲看了薛氏一眼,“娘,不若去问一问姑妈的意思吧。”   薛氏叹了口气,“中了进士之后就要骨肉分离吗?”   霍英莲轻声劝道,“娘,自古以来便是如此,为官之人四处游宦,不可能将家里人都带上。有些人家子弟多,可以留在家里奉养老父母。有些人家妻妾多,将正妻留在家中,妾室跟着上任,我还知道有些人家正妻一辈子都没跟丈夫在一起生活过。文臣虽离家,尚且能留得性命。如我娘家这样的武将之家,儿郎们成亲都早,就是担心哪天上了战场回不来。朝廷里各个武勋世家,每一代都有孤儿寡母。娘,咱们既然要做臣妻,受百姓敬重,必然要承担一些责任。”   沐老太爷笑着摸了摸胡须,“云舟媳妇说得对,你就是心肠软,咱们家若是能得了荣耀,总要付出些什么。你们莫要担心,我在家里很好。往常我去你妹妹家,还有人说我在女儿家养老。这回我搬到珍珠家去,总碍不着别人了吧。”   薛氏叹了口气,“我总是希望咱们一家子人都聚在一起。”   霍英莲又劝道,“娘,爹还不到四十岁,官人也才二十出头,往后的日子长着呢,三年一述职,总能见上面。”   沐老太爷干脆道,“说这些做甚,你们先去省城等他们回来,进士是那么好中的?走,跟我去郭家,我去看看旭哥儿的功课。”   婆媳两个跟着老太爷一起去了郭家,与沐氏商议老太爷的事情。   沈珍珠自然是愿意老太爷住在自己家里的,“舅妈您放心,外祖父在我家里再没有什么不妥的。”   沐氏也道,“大嫂孝顺,想带着爹走。可出门四处难,路途奔波,我们尚且有些受不住,更别说爹这年纪。”   薛氏只能放弃这个念头,跟着儿媳妇一起往云州城而去,霍英杰也跟着一起走了。   出发那天,一家子都去送。沈珍珠拉着霍英莲的手,“姨母,以表哥秋闱亚元的成绩,若是会试顺利,必定能中。杏林宴一过,表哥肯定还要回乡祭祖,但姨母到时候不一定回得来。此一去,不知何年才能再见,姨母定要多保重。”   霍英莲从沈珍珠怀里抱过二郎,在他脸上亲一口,“放心,我到哪里都能过得好。你们在家里也要多保重,若是回头我离开云州,你们的田地和宅子我会托付给靠得住的人。旭哥儿好生读书,若是能读出来,将来未必没有重见之时。”   霍英莲从来不是个扭捏之人,辞别众人主动上了车,带着婆母与弟弟一起往省城而去。   沐氏心里有些不舍,“一下子都走了,家里人又少了很多。”   她怀中的大郎哦了一口,惹得沈珍珠发笑,“娘,不会的,家里人会越来越多的。咱们赶紧去看看外祖父,他乍然搬到咱们家,也不晓得适应不适应。”   沐氏也点头,“我就说那学堂别开了,你外祖父非要开,整日累得慌。”   娘儿两个抱着孩子往回走,沈珍珠却不赞同她这话,“娘,若是忽然给您买十个八个仆人,不让您操心家务,不让您带孙子,您会不会浑身难受?外祖父有喜欢做的事情不是挺好的,正好,往后三爷不用跑来跑去,直接在家里就能请教外祖父。”   沐氏又来了精神,“你三婶说文松也要去考县试,到时候他们郎舅两个一起,也能有个照应。”   沈珍珠点头,“我已经跟表姐打过招呼了,表姐说让提前去,先在卫家住几天,熟悉熟悉。”   沐氏还是有些担心,“旭哥儿从来没上过一天学堂,这呼喇巴就要去考试,我这心里总是慌的很。”   沈珍珠笑,“娘,三爷虽然没去过学堂,但自小跟着表哥读书。自回来后又得外祖父祖孙三代教导,若是连个县试都过不了,还是赶紧回来继续开作坊吧。”   沐氏呸了一声,“定然能过的!龙生龙凤生凤,就他亲爹那才气,儿子还能差了?”   沐家人离去,郭家人的日子还是一如既往地往前走。等到了二月初,郭怀旭带着沈文松悄悄出发去往县城。   郭怀旭一走,沈珍珠该干嘛干嘛,反倒是沐氏一直在家里坐卧不宁,一会儿担心县城伙食吃不惯,一会儿担心考试的地方太冷。   沈珍珠反倒要劝她,“娘,科举非一朝一夕,路还长着呢,这才刚刚开始,您要是担心,往后担心不完的,咱们把家里的事儿弄好,他在外头才能安心考试。”   沐氏叹口气,“旭哥儿跟别人不一样,他要去考科举,不知道多少人背地里笑话他呢。若是中了,人家肯定说虎父无犬子。若是有个不顺利,那起子小人肯定要说,看吧,我就说了,一个打铁的,好生打铁就是,考什么科举。旁人我不敢说,你大伯娘必定正在背地里诅咒旭哥儿考不上呢。”   沈珍珠笑,“娘,别想那么多了。说起老宅,天很快就暖和了,咱们要不要给祖母做两身素色的衣裳?”   沐氏点头,“做吧,头先你说把你祖母接来住,你爹没答应,就是考虑到你外祖父可能会过来。我自己亲爹跟我住一起,将心比心,你爹肯定是心里担忧你祖母的。可碍着人情和你大伯父的脸面,又不能接过来长住。以往接过来还能说是老两口闹矛盾,现在若是你祖母离开老宅,你大伯父和文清的脸上都难看。”   沈珍珠抱着大郎站在廊下,“世人为了一张脸,真是受了太多的委屈。”   沐氏见二郎要去拉哥哥的手,赶紧往女儿身边走去,“这一天天打架的是他们哥儿两,分不开的也是他们两个。”   小哥儿两摸了摸对方,然后一起咧嘴笑。   沈珍珠看了看宽敞的堂屋,“娘,等天暖和些,我想在这屋里地上铺一张厚些的褥子,让他们两个在地上玩。”   沐氏颠了颠孩子,“再过一阵子就会爬了,你铺上垫子怕也不够大,肯定爬得到处都是。”   母女两个在家里耐心等候,过了十来天,郭怀旭终于带着沈文松一起归来。   刘守德这几天一直侯在北街坐车的地方,见到郭怀旭下车,立刻冲了上去,“三爷回来了,二舅爷回来了。”   郭怀旭率先往前走,“家里这几天怎么样?”   刘守德一边小跑一边道,“都好的很,就是等着三爷回来呢。”   旁边沈文松道,“你快回去告诉二伯母和大姐姐,大姐夫中了县试头名呢。”   刘守德一个跟头差点栽到地上,站稳后立刻风一般往回跑。   沈珍珠正一个人坐在廊下歇息呢,两个孩子睡着了,她闲着没事躺在廊下的躺椅上晃晃悠悠。   刘守德的声音透过垂花门传了过来,“月夕,月夕 ,你快去告诉三奶奶,三爷回来了,中了头名,头名!”   月夕虽然不懂科举,但也晓得头名是什么,小跑着往正房去,“三奶奶,三爷回来了,我哥说三爷中了头名,头名。”   沈珍珠懒懒地从躺椅上坐起来,“你可仔细些说,三爷中了我相信,头名岂是那么容易的。”   刘守德不好直接冲进来,站在屏门那里对里头喊,“真的,三奶奶,三爷和二舅爷一起回来的,马上就要到家了,我跑回来报信的。”   沈珍珠还在发怔,沐氏听到动静从东院赶了过来,“真中了?哎呀,中了就好!珍珠,还愣着做甚,快起来!”   沈珍珠从躺椅上站了起来,还没准备好再继续问,郭怀旭已经大跨步进了院子,“娘子,我回来了。”   沈珍珠调整好情绪,绕着抄手游廊往外走,“三爷回来了。”   沐氏顾不得其他,赶着问,“真中了?”   郭怀旭笑着给沐氏鞠躬,然后道,“中了,案首。”   沐氏一听案首两个字,顿时喜形于色,“我就说,旭哥儿就算一天没去学堂,也不会差的!快,刘守德,去铺子里告诉老爷,顺带拿一卦鞭炮回来!”   沐氏见女婿两只眼睛都长到女儿身上去了,笑着对月夕道,“哥儿们才睡着,你在这里也无事,去我那里帮我分线。”   月夕被带走,院子里只剩下小夫妻两个。   沈珍珠笑着屈膝行礼,“恭喜三爷,贺喜三爷,得中案首。”   郭怀旭低头看着她,“娘子刚才是不是不相信我中了案首?”   沈珍珠眼神往一边飘,“没有的事,三爷自小聪慧,表哥说你写起文章来文思泉涌,定然是继承了公爹的才智,区区一个案首算什么,三爷将来还要中状元呢。”   郭怀旭伸手将她拉进自己怀里,“承娘子吉言,状元的事儿先不提。我中了案首,娘子有什么奖励没有?”   沈珍珠笑着往后躲,“三爷想要什么奖励?吃的穿的玩的?我有的都给三爷。”   她一边躲郭怀旭一边往前进,将她逼到游廊的柱子旁边,然后伸手将她圈起来,“我要的,自然都是娘子有的。”   沈珍珠把他往外推,“三爷一路风尘仆仆,先去洗洗。”   郭怀旭哪里还等得及,打横将她抱起往屋里去,“等会子再洗也不迟!”   沈珍珠拍了他一下,“孩子们马上醒了!”   郭怀旭用脚尖将卧房的推拉门勾着关上,“娘说他们才睡着,没有一个时辰醒不了。娘子放心,我有半个时辰就够。”   沈珍珠捂嘴笑,“三爷别吹牛,你一刻钟就够了!”   郭怀旭的眼神瞬间变得又黑又沉,他俯身看着偷笑的沈珍珠,长发垂落在她身边两侧,如玉的脸庞带上一丝不悦,“娘子,这是在挑衅我吗?”   沈珍珠见他眼里暗沉的光和越来越近的脸,忽然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立刻认怂,“三爷我错了,我跟你开玩笑的,我,我知道你最厉害了。”   郭怀旭一把扯开她的腰带,“娘子别吹捧我了,前后去掉一刻钟是够我用,不过我预备先送娘子一刻钟。”   沈珍珠怂的往后缩,“三爷,你舟车劳顿,不用歇歇吗?”   郭怀旭很温柔地将她的腿扯直,“娘子别怕。”   ……   十几天没见,郭怀旭把自己的想念和热情都付诸行动,用实力打脸某个嘲笑他的人。   事毕,沈珍珠懒懒地躺在被窝里,“你们案首都是这样自尊心强吗?禁不起玩笑话?”   郭怀旭将她搂进怀里,“别的娘子可以开玩笑,这个不行。”   沈珍珠哼一声,有气无力道,“小心眼。”   郭怀旭轻笑,“娘子,这回够吗?”   沈珍珠伸腿踹了他一下,“你还不起来,才刚刘守德在门外放炮,等会子肯定会有许多人来。”   郭怀旭在她头发上亲一口,“娘子再歇一会儿,我去东院找爹说话。”   他利落地下床,穿衣裳走人。   沈珍珠十分羡慕,小伙子身体真好,为啥我现在胳膊腿儿到处都酸。   沈珍珠直等到两个孩子快醒来才起床,外头郭怀旭已经见了好几拨客人。   晚上,一家子都聚在沐老太爷屋里吃饭。   沐老太爷十分高兴,他又教出一个好学生,“再好生读一年,明年争取一次性把院试过了。”   沈复年道,“这回文松也过了,明年文清和文松肯定都要去,你们兄弟三个倒是可以一起作伴。”   郭怀旭点头,“我们都是外祖父教出来的,若是能中,外祖父这块招牌往后可是屹立不倒。”   沐氏笑着给老父亲夹菜,“爹,我看啊,您这学堂要越来越兴旺了。”   沐老太爷高兴的胡子直翘,“那可不,今年又多了几个孩子。旭哥儿,你要去学堂吗?”   郭怀旭斟酌片刻后道,“外祖父,我整天坐在学堂也不合适。这样,我晚上跟您读书可行?”   沐老太爷点头,“也好,你毕竟是官身,跟着一群毛孩子在学堂里坐着不大合适。”   沈复年拍板道,“还跟以往一样,你该读书读书,家里事情忙不过来你搭把手。你的作坊也不能丢,得空练练手艺。头先你会来得急,又要赶着县试,铺子离一直空着,回头你也可以做一些样品放在那里给人看。”   郭怀旭点头,“我也是这样想的,府试要等到明年四月呢,我也不能一直就在家闷头读书,文松现在都时常给三叔帮忙。”   沈珍珠见郭怀旭一直给自己夹菜,也给他夹了一个肉丸子,“是这个道理,读书为了做官,做官是要给老百姓当父母官,就算三爷一时半会不做官,也得懂民生。爹,过一阵子不是要春耕了,您管好铺子,田地都交给他吧。”   沈复年嗯一声,一家人继续吃饭。   郭怀旭中了县试案首,在家里并未引起太大风浪,仿佛家里人认定他就能中一样,但平远镇热议的人却越来越多。   郭怀旭仍旧如以前一样,每天早起读书,晌午去铺子里忙活,或是去家里田地里看看,下午和晚上读书或者陪伴妻儿。   过了几天,吴里长忽然来访。   吴里长挑的时候好,赶到天黑后才过来,沈珍珠一家子刚吃了晚饭,听说吴里长来了,沈复年亲自出门将他迎接到了东院。   沐老太爷正带着郭怀旭以及赶过来开小灶的沈文松一起看文章,听闻吴里长到来,都过去陪着一起说话。   吴里长先说好话,“恭喜郭大人,一举夺魁。”   郭怀旭客气地抱拳,“吴爷爷过誉了,我跟着表哥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又得外祖父和大舅教导,若是不能中,实在对不起大家。”   吴里长笑呵呵的,“能中头名,也不容易。”   郭怀旭没有再客气,“不知吴爷爷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吴里长摸了摸胡子,“这几年间,咱们平远镇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举人秀才以往少见,现在伸出两只手都不够数。我想着,这是咱们平远镇文气兴旺之兆啊。既有兴旺之气,咱们总不能白白受用,我想在平原镇挑一处好地方,建一个文曲星庙。庙里面供奉文曲星,凡是我朝中过科举的人都在里面留一个位置,诸位觉得可好?”   沐老太爷没有说话,沈复年就更不会说话了,翁婿两个都去看郭怀旭。   郭怀旭想了想道,“吴爷爷这主意好,但我也有疑惑之处。在咱们乡下中个举人进士了不得,但拿到朝廷里去也算不得什么。若是大张旗鼓盖庙供奉,被有心之人传出去,不免说我们有些张狂。我的意思是,文曲星自然可以供奉,还在世的人就暂时别放进去,先供奉过去的人。人这一辈子好歹也说不准,今日我们供奉了,若是来日此人犯了事,大伙儿都得受牵连。”   吴里长摸了摸胡子,“是这个理儿,还是旭哥儿有远见,我光想着给脸上贴金,却忘了此事。”   郭怀旭笑道,“吴爷爷为了咱们平远镇,也是殚精竭虑。若是要建文曲星庙,别的我帮不上忙,出钱出力都没问题。”   沈复年也表态,“我沈家也愿意出钱出力。”   沐老太爷悠闲地喝一口茶,“女婿,你大哥不在,沐家的事就交给你了。”   吴里长先来郭家走一圈,又去对面王家坐了一会子。这两家都同意,盖文曲星庙的事情瞬间就板上钉钉。   吴里长也不强行化缘,把消息一散出去,各家凭心意。郭怀旭想到父亲的品级将来很有可能在庙里排个首位,遂捐出十两银子。沈复年与沐老太爷次一等,捐了八两。那王家不敢与郭文仪比肩,也捐了八两银子。其余各家少则几钱多则几两,拼拼凑凑了近五十两银子。   吴里长亲自买料子、找匠人,郭怀旭毛遂自荐,画了好几副外地文曲星庙的图样,里面还参考了皇家建筑的一些设计方法,这都是他从父亲手札里看到过的。   吴里长挑了一个大气的款式,命工匠们开始建造。   这文曲星庙占地三间屋子,中间屋子供奉的是文曲星塑身,东西屋用来供排位。外面是一个小院子,还有一个小门房可以供守庙人居住。整个庙建设用的都是好材料,花了将近三十两银子。   吴里长非常公允,将所有的钱财都列在账本上,各项花销都写得清清楚楚,剩下的钱他预备请人照看这庙。   庙盖好之后,就是供奉之人。吴里长将各村族长都着急过来,往上数了近百年,所有中过科举的已故之人名单都列了出来,按照官位大小和科举名次排位,每人刻一个牌位,齐齐摆在东西两屋。东屋是做过官的人,西屋是止步于进士之前的人。   郭文仪毫无疑问排在东屋第一位,排位上的字是郭怀旭亲手刻的,先工部侍郎郭文仪,**年殿试探花出身。   一行字简单明了,官位和科举名次都一目了然。侍郎算是一部长官,正经的三品,整个平远镇都没出第二个。   寺庙落成当日,整个平远镇的人都来看热闹。吴里长按照礼仪安放排位,放鞭炮、烧香,排位上供奉之人的后代全部在场,随着礼官的唱和之声齐齐磕头下跪。   吴里长十分公平,磕头的时候众人的排位也跟屋里面一样,东西两列,郭怀旭在东边第一位,一身月白色袍子,腰间同色腰带,连荷包也换上了浅色的。   沈复年在旁边围观,看着人前出色的女婿,心里不禁升起一股自豪感。   自此,平远镇文曲星庙每日香火不断,因着这里供奉着曾经的探花郎,整个海云县凡是家里有孩子读书的人家都会来上香讨个吉利。 第92章 夫妻共游园;父子同登科……   日子忽悠悠地过, 冬日严寒渐渐都溜走,到了三月中,沈珍珠和两个孩子已经脱去了棉袄, 只早晚穿夹袄。   整个平远镇也是一日一个模样,外头鸟鸣声日盛,草木日渐繁华, 连郭家后花园墙角里都开起了一些不知名的小野花。   半晌午时分,沈珍珠带着两个孩子在后花园玩耍。两个丫头抱着小哥儿两在花园子里逛来逛去, 一会儿追赶蝴蝶, 一会儿去扯树上的叶子。   沈珍珠安静地坐在秋千架上, 微风吹来, 她的裙摆被拂起, 在空中飘动,仿佛仙子手中的绸带一般婀娜。她脸上带着笑,头上步摇在阳光的照射下越发璀璨耀眼。   郭怀旭刚从书房出来,绕过回廊和后罩房, 一跨过花园小角门, 就见到自家娘子这怡然自得的样子。   他站在那里看了许久, 透过她眼底的笑容, 郭怀旭感觉时光好似倒流一般, 又回到了几年前郭家老宅门口。那时候她也是这般, 久病初愈的人, 整日脸上带着笑容, 让他总是忍不住想多靠近一些。   沈珍珠也察觉到了郭怀旭, 微微侧首,看到了长身而立的郭怀旭。他一身淡青色直缀长袍,腰间比目鱼配与绣着几丛翠竹的荷包, 头上一根玉簪挽住如墨般黑发。双手背在身后,眼神却有些迷离。   沈珍珠一看就知道他又在浮想翩翩,对着他招招手,“三爷过来。”   郭怀旭拉回思绪,缓步走到秋千架旁边,“娘子好生惬意。”   沈珍珠微微抬头看着他,“三爷今日不出门?”   郭怀旭伸手轻轻推动秋千,“今日无事,不出去。春日正好,想与娘子一起共度好时光。”   沈珍珠轻笑,“大好时光,三爷不好生读书,却耽于享乐。”   郭怀旭推得秋千架微微荡了起来,“我怎忍心让娘子独守春光。”   沈珍珠轻轻呸了一口,“快去陪你儿子。”   郭怀旭看了一眼两个孩子,小哥儿两正玩得高兴,哪里还记得爹娘。   郭怀旭手下使劲,秋千荡的比较高,沈珍珠惊呼起来,“太高了。”   郭怀旭笑,“娘子别怕,这铁索结实的很。”   沈珍珠每次达到最高点,都要忍不住尖叫一声。   闹了一会儿,郭怀旭将秋千稳定下来。   沈珍珠起身拍了他一下,“讨厌!”   郭怀旭笑着抓住她的手,“咱们去亭子里坐坐。”   夫妻二人一起坐到亭子里。   沈珍珠看了看亭子外头新移栽来的兰花,忽然道,“表哥和大舅应该快回来了。”   郭怀旭嗯一声,“算算时间也快了。”   沈珍珠起身靠在亭子的栏杆上,“往后大舅和表哥离得远,都没人辅导你的功课了。”   郭怀旭与她并排靠在一起,“无妨,还有文松陪着我呢。”   沈珍珠偏头靠在他肩膀上,“县城里那几个单子你都接了?”   郭怀旭点头,“接了,我总得养活娘子。”   沈珍珠轻笑,“我有时候想替你分担一些,又不知该如何分担。就像以前一样,我眼见你的困境,除了送你一把刀,什么也做不了。”   郭怀旭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娘子的一把刀斩断了捆在我手脚上的绳索,若不是娘子,也无我的今日。再说了,我还有事情要请娘子帮忙呢。”   沈珍珠奇怪,“什么事情?”   郭怀旭笑道,“昨日有件首饰被我弄坏了,重新打颇是费事,娘子之前看过的,请娘子动动手帮帮我。”   沈珍珠揶揄地看着他,“三爷这是大材小用了。”   郭怀旭笑道,“姨母给我的一件铜器里面有了裂纹,娘子得空琢磨琢磨,看看能不能修复。那铜器有年代了,毁了倒是可惜。”   沈珍珠低声问道,“若是修好了,能卖多少钱?”   郭怀旭低头道,“值钱的很,礼部那帮人怕陛下脸上难看,还东西的时候也给了几样好东西。”   沈珍珠哦一声,“那我帮三爷修好了,有什么奖励没有?”   郭怀旭眼睛眯了一下,俯下身凑到她耳边道,“娘子今晚可以当家做主。”   沈珍珠抬起下巴看着他,眼神睥睨,“三爷忘了昨儿说的话了吗?不是说好了,人前要正经的?”   郭怀旭笑了起来,“难道我说得不正经?”   沈珍珠抬起手,在袖子的遮掩下,揪了一把他腰间的软肉。   郭怀旭闷哼一声,“娘子这般心狠。”   小夫妻在后花园说着悄悄话,哪管光阴岁月、人世风流。   人怕人念,没过几天,北街再次传来动静,沐家父子一同归来。六叔一马当先,后面跟着报喜的衙役和沐家父子。   一行人路过郭家门口时,沐云舟忽然勒马,“爹,咱们是回家还是在姑妈家歇脚?”   沐安良想了想道,“你祖父住在你表妹家,这里一切都是现成的,回咱们家冷锅冷灶,甚都没有,不如就在这边罢。”   沐云舟当先下马,将缰绳丢给家里的仆人,一把推开了虚掩的大门。   刘守德听见动静吓了一跳,赶出来一看,立刻大声喊道,“表少爷回来了!”   然后他又对着里面喊道,“三爷,三爷,表少爷回来了。”   郭怀旭听见动静,阔步走了出来。   “恭喜表哥,贺喜表哥,金榜题名!”   沐云舟哟一声,“我一个字还没说呢,你倒是先恭喜开了。万一我没中,岂不是丢脸!”   郭怀旭笑道,“我见表哥满面春光,必定是高中了!”   后面,沐安良等人也进了月亮门。   郭怀旭立刻躬身行礼,“大舅!六叔!”   沐安良摸了摸胡子,“只有你在家吗?”   郭怀旭对旁边的刘守德道,“去请老太爷和老爷太太回来。”   说完,他领着众人往前院客厅离去,“大舅一路奔袭,先进来歇息。几位差官大人请进,乡下茶水简陋,还请略微用一些。”   刘四娘带着月牙端了茶水和点心进来,沈珍珠在后面听到动静,听说来了一堆的衙役,暂时没出来。   众人寒暄的功夫,沈复年夫妻与沐老太爷先后归来。街坊邻居听说沐家父子回来了,男女老幼纷纷到这边来看热闹,连王老太爷都带着儿孙们一起过来探听消息。   人一多,沈珍珠也就没什么好顾及的,与月夕抱着孩子出来看热闹。   沐云舟一见表妹,悄悄将她叫到一边,从她怀里接过大郎,对着脸就狠狠亲一口,“还认识大舅吗?”   沈珍珠笑着问道,“表哥,姨母怎么样了?”   沐云舟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温柔,低声对沈珍珠道,“上个月生的,是个男孩,小名庄哥儿,长得特别好看。”   沈珍珠立刻连声道,“恭喜表哥,双喜临门!”   沐云舟脸上笑的跟朵花儿一样,“因着孩子小,不能回来,我把消息捂着的,除了家里人无人知晓。外人若问起,就说她身子沉不便回来。”   沈珍珠点头,“我晓得。”   众人见沐云舟只晓得躲在角落里跟表妹说话,跑来问道,“沐公子,可中了?”   那边的衙役见该来的都来了,起身到院子里报喜,因着念的是皇榜排名,所有人都跪下听。   沈珍珠听了个大概,抓住了其中的重点,沐云舟中了二甲第二十八名,授某地中等县七品县令。沐安良差一些,中了三甲同进士,授某地小县七品知县。   报过喜,衙役笑着请众人起,所有街坊邻居开始一连声地贺喜。沈复年将衙役们再次请进客厅,并塞了红包。沐氏让刘守德和陈四郎将提前准备好的喜糖拿出来,在大门口撒给小孩子们吃。   街坊们看过热闹后散去,衙役们吃了一顿饱饭也走了,家里只剩下自己人。   沈珍珠拉着沐云舟仔细地问,“表哥,姨母身子怎么样了?孩子出生的时候可顺利?”   沐云舟一个一个地回答,“放心吧,我娘和英杰一起看着她们母子呢。孩子出生六斤三两,很是顺利。”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他,“表哥往后就是县太爷了。”   沐云舟笑道,“表妹这是在笑话我?”   旁边郭怀旭问沐云舟,“表哥什么时候去上任?要带什么人去?”   沐云舟收起笑容正色道,“我与爹商议过,我家里的仆人都跟着我爹。我这边带上六叔和英杰,还有霍家几个人,足够了。”   郭怀旭点头,“也好,表哥是一县之主,身边需得有六叔这样见多识广的人。往后表哥要多养几个自己人,六叔上了年纪,也不能一直跟着你东奔西走。”   沐云舟点头,“不关我这边,你这里也是一样。哦,有样东西要给你。”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个信封,“这是你姨母让我转交给你的。”   郭怀旭接过信封打开一看,里面是几张银票,中间夹了一张纸,上面写清楚去年田亩的收成和支出,另外还告诉郭怀旭,霍家与郭家的田亩都一并托付给吴家打理,若需要用钱,可以去找吴家人。   郭怀旭看到吴家两个字,看了沐云舟一眼。   沐云舟倒不在意,反倒解释道,“吴公子开年就被吴老爷压着娶了亲,听你姨母说是个知书达理的读书人家姑娘,英杰还去送了礼。你姨母生产时,吴大奶奶亲自来送的礼,两家往后当做亲戚走动,在省城也能相互有个照应。”   郭怀旭点头,“这样也好。”吴大呆糊涂,吴老爷可不糊涂,趁机与霍家有了联系。吴家虽然势力大,但后劲不足,霍家正好相反,一下子两个进士,还有个三品虚衔,两家正好互补。吴老爷聪明,再也不许儿子上门来骚扰霍英莲,只派儿媳妇过来走动。霍英莲想着自己即将离开云州城,故而没有拒绝吴大奶奶上门。那吴大奶奶是个妙人儿,好似从来不知道吴大呆以前乱七八糟的事情,一心一系打理家事,得了吴家上下一片的赞叹,连吴大呆都不好对她再恶声恶气。   沐云舟问道,“听说旭哥儿你们办了件大事,给郭大人盖了个庙?”   郭怀旭笑着摇头,“表哥说哪里话,我爹虽是三品,但还没到需要盖庙的地步。吴爷爷盖得是文曲星庙,我爹他们这些已故之人也跟着沾些香火。”   沐云舟斟酌道,“我们在这里留不久,这几日就住在你这边吧。往后我与爹娘都不在,还要请你们多照看祖父。你一天学堂没去过就能中县试案首,无论如何不能埋没了。你不晓得,这回去京城六叔找到一些故旧,有几位大人还问起你来,听说你在读书,都十分欣慰。”   说罢,他让人从他的行礼里面找到一个小本子给郭怀旭,“这是我爹带着我一路给你写的东西,这里面都是我跟我爹读书的方法。还有我们这些年的笔记和手札,回头我一起给你。读书最忌闭门造车,你一个人在屋里能读书个小三元,但□□必定不是在屋里苦读出来的。”   郭怀旭点头,“我省的,多谢表哥。”   他接过那本子,略微看了两眼然后放在旁边的高几上。   沐安良也看向这边,“旭哥儿,明年府试若是有了好消息,记得给我们去信。”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比你们两个都强。”   沐安良看着老父亲,心里十分难过,“爹,您真的不跟儿子一起去吗?”   沐老太爷摇头,“我就在这里给你们守着家,你们放心,我身体好的好,再活二十年都不是问题。等我什么时候想出去了,再去找你们也不迟。”   沐氏安慰沐安良,“大哥,您别担心,爹在我这里好的很。”   沐安良点头,“有劳妹妹妹夫。”   沈珍珠见众人说得起劲,给了沐氏一个眼神,母女两个一起抱着孩子回了正院。   沈珍珠道,“娘,让大舅和表哥住西院可行?”   沐氏点头,“好的很,里头什么都是现成的。过两天还要祭祖,拜寺庙,事情多得很。”   沈珍珠问道,“娘,要请客吗?”   沐氏想了想道,“怕是要请,这么大的喜事,满天下也没几家不请的。”   沈珍珠有些犯愁,“娘,那在哪里请呢?要不就在咱们家?舅妈要照顾姨母回不来,这请客的事情还是得咱们筹办。”   沐氏安慰女儿,“你莫要管,不管在西街还是在咱们这里,都不用你忙活,你只管把两个孩子看好。”   母女两个能想到这个,沐家人自然心里也有数。当天晚上,沐氏让刘四娘准备了一桌酒席,一家子团团而坐。   沐安良对沈复年道,“妹婿,我原不欲张扬,但回来前你嫂子再三交代,定要办场酒席。我回来匆忙,什么都没准备,怕是要需要妹婿帮忙。”   沈复年回道,“大哥放心,我都给你预备着呢。我的意思是酒席还是摆到西街去,那毕竟是大哥的家。若是坐不下,我那个小宅子也能坐一些人。到时候请了秦掌柜来掌勺,有你们族里人帮忙,咱们一起忙几天,定能办得热热闹闹。”   沐安良对着妹夫举起酒杯,感叹道,“这么多年,家里许多琐事都是妹夫在帮我打理,往后还要替我照顾老父亲,我心里有愧。”   沈复年也举起酒杯,“大哥说这话就是见外了,前两年我家里事情多,哪一样不是大哥在帮我。”   沐老太爷骂儿子,“几十岁的人了,矫情什么。你妹夫图什么,还不是希望一大家子能拧成一股绳。咱们家人丁不多,你妹夫家也只有珍珠一个,云舟与旭哥儿这关系一辈子都要绑在一起,就莫要说那些客气话了。吃菜吃菜,明天给学堂里的孩子们放假,好生热闹几天。”   郭怀旭与沈珍珠一人抱着一个孩子,偶尔给小哥儿两喂两口糊糊,看得沐云舟眼馋不已。   “再过几年庄哥儿也长大了,倒是可以一起玩。”   沈珍珠笑道,“表哥是不是想庄哥儿了?”   沐云舟倒不客气,“当然想了,我就想赶紧把事情都办完,去看她们母子。”   郭怀旭心里感慨,“表哥莫要急,往后日子还长着呢。”   一家子热热闹闹吃了顿团圆饭,然后各自回自己的院子。   郭怀旭做完了当日的功课,洗漱过后回房,发现沈珍珠正在摆弄新换的窗帘。   他走过去,从身后揽住她,“娘子换窗帘了?”   沈珍珠嗯一声,“天暖和了,冬天那厚帘子看着就难受。这水红色的好不好看?”   郭怀旭夸赞道,“好看,娘子眼光好。”   沈珍珠将帘子上的流苏摆好,“等过一阵子天热了,再换成淡绿色的。我让你帮我做的小零件,你有交代四郎做吗?”   郭怀旭点头,“他每日都会做一些,都放在铺子里呢,听说那些姑娘们喜欢买这些小东西回去串着戴,娘子若是需要了就让月牙晚上带些回来。”   沈珍珠将帘子彻底放开挡住挡住外面的光,“做这些小东西最费心思,还锻炼手艺。真是的,你收个徒弟自己不管,倒叫我来替你管教。”   郭怀旭将她翻过来,面对面拥着她,“那不如,娘子连我一起管教了?”   沈珍珠轻哼一声,“我可不敢,三爷抬举我了。”   郭怀旭将她的双手捞起来放在自己肩膀上,低头在她嘴上盖了一下,“娘子,今日是个好日子。”   沈珍珠哦一声,“郭大人又要庆祝?”   郭怀旭一把将她抱起来,穿过两层纱帘,轻轻将她放在大床上,“知我者娘子也。”   他一边将她的头发捋到旁边一边问道,“娘子今日要当家做主吗?”   沈珍珠抬脚去踢他,被他一把拎住挂在自己腰上,“那我服侍娘子吧。”   ……   郭家里热热闹闹的,王家今晚的气氛却有些低沉。王老太爷一回去就扎到书房里不肯出来,连饭都没吃。   王大老爷亲自去劝,“爹,您多少用两口?”   王老太爷下午在郭家就笑得十分勉强,现在更是一脸灰白,“我还吃什么,索性早些死了,也不用再看你们这群不争气的东西。”   王大老爷立刻躬身行礼,“爹,都是儿子不争气。还请爹保重身子,咱们家还需要爹掌舵呢。”   王老太爷看着案桌上的油灯,声音沙哑道,“你去把老二一家子叫过来。”   王大老爷奇怪,“爹,这么晚了还叫二弟过来吗?”   王老太爷斩钉截铁,“叫过来!”   须臾,王二老爷父子四个都过来了。   王老太爷看着王大老爷,“大郎三郎不在,你是他们亲爹,也能替他们做主。今日咱们就把家分了吧。”   王大老爷大惊,立刻噗通一声跪下,“爹,父母在不分家,儿子不敢有这个念头!”   王老太爷道,“你自然是不想分家了,可也不能再让你拖累老二一家子。”   王大老爷急忙道,“爹,我们兄弟一向交好,情比金坚,再不敢有这不孝的念头。”   王老太爷道,“你们父子三个,这么多年一个举人都没中,家里一直尽力供养,也总该有个头了。”   王大老爷道,“爹,如今对面烈火烹油一般,咱们家正该上下一心才好,若是分家,岂不让外人趁虚而入。”   王老太爷沉默片刻道,“老大,你说得没错。但你与老二一开始就走的路子不一样,你从文,他务农。如今你已经四十岁的人了,你们各自都儿孙一大群,实在不适合再搅和在一起。再者,当日三郎糊涂得罪了沐家和郭家,如今人家嘴上不说什么,焉知心里没想法?你们兄弟分开成两支,若是他们有什么动作,也省得人家一网打尽。”   王大老爷急了,“爹,三郎年少不更事,犯下大错,这些年也受了惩罚。他如今极少回家,也不说亲事,就是怕人家翻出旧账。儿子想着,三郎再蛰伏几年,到时候郭家儿女成群,未必还会为了这点小事来找三郎算账。”   王老太爷却道,“你只为你这一房着想,却不替老二着想。我一生积蓄能有多少?你们父子三个读书,一大家子整日都等吃等喝,还能耗费多少年?若是再供养你们十年八年,你们父子三个再不济还有个秀才傍身,老二父子三个怎么办?难道要等我死了你光身把他撵出去?”   王大老爷的声音仿佛被堵住一般,转头看向王二老爷,“二弟,你也想分家吗?”   王二老爷心里也十分纠结,不分家吧,他这一房太吃亏了,分家吧,万一将来大房真起来了,自己岂不是就成了外人。   思索片刻后,王二老爷道,“我听爹和大哥的。”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他爹和他大哥正意见相左呢。   王老太爷看了二儿子一眼,然后对王大老爷道,“你莫要为难老二,分家是我的主意。让老二分出去,我还跟你住。你若是不愿意,我去跟老二住也行。”   王大老爷喊了一声,“爹。”   王老太爷继续道,“这么多年你们父子三个读书,耗费了不少。这回分家,铺子和田亩你们兄弟平分,老宅归老大,给老二多分一些银子出去置办宅子。你们对这个分法有意见没?”   王大老爷知道老父亲心意已决,只能道,“爹,都是儿子的错,没教导好三郎,给家里惹祸了。”   王老太爷叹息一声,“我也有错,对你们期望过高,导致三郎一时情急走了歪路。”   王大老爷晚上一回去,王大太太立刻就抱怨起来,“老爷,爹还在呢,二叔怎么能分出去呢,外人不得说我们容不下亲兄弟。”   王大老爷气闷地踢了一脚凳子,“都是你惯得三郎无法无天,平白得罪人。”   家里的家产要被分出去一半,王大老爷如何不心痛。   王大太太咬牙切齿道,“年少人谁没个犯错的时候,他们难道就要一辈子揪着不放?这都好几年过去了,对面的儿子都生了两个,还想怎么样!”   王大老爷骂道,“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当日事情发生时,若不是你一上来就得骂人,人家难道就会一直冷着我们?”   王大太太那个时候心里是看不起这些人的,故而想把脏水往沈珍珠头上泼,可她无论如何想不到,那一家泥腿子竟然也能翻身,那个赘婿一摇身就变成七品官,下考场就考了个案首回来。   王大老爷在屋里踱步,“按郭怀旭这个路子,明年府试后年院试肯定都不在话下。再过个几年,举人进士怕是也跑不了。三郎这个混账往后就莫让他回来了,逢年过节让他去明月家里,就说他这几年命里犯冲,不能回家。”   王大太太心疼得要死,“老爷,就算不让他回来,总要给他娶亲呀。”   王大老爷又骂道,“娶什么,不考个举人就给我打光棍!小小年纪不学好,就知道使一些歪门邪道的法子。”   王大太太哭了起来,“他为自己筹谋有什么错?若是当日真娶了沈家女,现在沐家就是咱们正经的亲家了,父子两进士,多大的荣耀,换做你你难道不心动?”   王大老爷长叹一口气,“他没那个命,既然错了就该承担后果。沐家和郭家若是真的出手断了三郎的前程,这仇也就算了了。可他们不声不响,我们就不能假装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往后,让三郎好自为之吧。”   王大太太哭过后又道,“二叔家分出去,家里收成少了一半,可就不能像以前一样过日子了。”   王大老爷又生气,“如今回到了老家,你跟大郎媳妇那些官太太的毛病都改改。吃的穿的莫要太打眼,该俭省的俭省!”   王家分家的消息很快传遍了整个平远镇,郭怀旭听到刘守德探来的消息,只是一笑,未置可否。   沐家父子就更忙了,先去文曲星庙里祭拜,然后广发请帖宴请亲朋好友。 第93章 小三元;六叔的徒弟……   沐家父子宴请过宾客后再次离去, 郭家和沈家的日子继续往前走。   日子唿哨一下就来到盛夏,沈珍珠再一次体会到了夏日的热情。   沈珍珠起来的时候家里人早就吃过了早饭,月夕听见动静掀帘子进来, “三奶奶醒了。”   沈珍珠打了个哈欠,“三爷在前院读书?”   月夕回道,“是呢, 二舅爷一大早就来了,太太让刘姐姐准备了茶水送了过去。”   自从郎舅两个过了县试回来后, 沈文松便不再去学堂, 每日到郭家来寻郭怀旭一起读书。郭怀旭正好也不想去学堂跟一群毛孩子坐在一起, 有个沈文松陪伴倒也不错。   郭怀旭之前在内院读书, 沈文松来了后他就搬到了外院书房。正好天也热了, 外书房晒不到太阳,也能少受些罪。   沈珍珠看了一眼摇篮里的小哥儿两,摸了摸他们的头,“晚上热得睡不着, 折腾到半夜。”   月夕笑道, “奶奶辛苦了, 三爷早起就说让我别喊奶奶起来, 趁着早上凉快多睡一会儿。”   沈珍珠就着月夕打来的温水洗漱, 月夕又端来早饭。   她伸头一看, 一小碗凉面, “爹娘早上也吃的这个吗?”   月夕摇头, “老爷太太和三爷早上喝得粥, 太太估摸着奶奶该起来了,让刘姐姐做了些凉面,给三爷和二舅爷也送了一些过去。”   沈珍珠将一小碗面吃完, 两个孩子也醒了。   天气太热,小娃娃火又大,每天醒来都是一头汗水。沈珍珠给他们擦洗、换尿布、喂奶,忙活了好半天。   沐氏忙完了家里的事情,摇着扇子来了正院。两个小家伙刚吃饱,开始让人抱着到处走动。   沐氏接过一个抱在怀里,“看看,半晌午就开始出汗,今年这天真热。”   说完,她撩了一眼女儿的衣裳。算了,反正女儿也不出这院子,抱着孩子跟火炉子一样,穿少些也无妨。   沈珍珠今日里面一条齐胸的鹅黄色薄襦裙,外头一件至腰间的水红色短衫。那短衫非常薄,几乎透亮,里面若隐若现的肌肤一览无遗。   不是沈珍珠不守规矩,是这天太热了,没有空调没有风扇,她还要抱孩子喂孩子,一天擦洗四五次都不够的。   母女两个抱着孩子在屋里玩耍了个把时辰,晌午饭时刻,郭怀旭回了内院。   沈珍珠刚把小哥儿两哄睡着,头发全部挽起,手里拿着团扇,正坐在铺着凉席的躺椅上轻摇扇子。   郭怀旭一进厅堂门,就看到这一副盛夏慵懒美人消暑图。   他缓步走到躺椅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娘子热了?”   沈珍珠的声音懒懒的,“文松回去了?”   郭怀旭点头,“走了,我让他晚上再过来,跑来跑去别中暑了。”   沈珍珠侧首看着他,“三爷辛苦了,这么热的天,我脑子里一天天懵懵的,三爷还要读书干活。”   郭怀旭伸手摸了摸她头上的簪子,“这个花样有些小了,回头打大一些,能压住你身上的红色。”   沈珍珠摇了摇扇子,“你把我的首饰都融了,可得给我重新打得好看一些。”   郭怀旭的眼神从她头顶转到她脸上,又到她那件几乎透明的短衫上头,“娘子这料子哪里来的?如此轻薄。”   他伸手放在她肩膀上,轻轻一摸就能感觉到滑腻的触感。   沈珍珠拿扇子拍开他的手,“头先表哥回来时给我带的,说是吴大奶奶送给姨母的。”   郭怀旭仔细看了看这短衫,透明的水红色笼罩着俏丽的鹅黄色,十九岁的沈珍珠被衬托的明艳动人,看得郭怀旭眼神有些挪不开,“娘子穿这个真好看。”   沈珍珠拿眼睛斜看他,“三爷,书中自有颜如玉,何必来啰唣我。”   郭怀旭眼睛眯了一下,然后低头在她肩头上嗅了一口,“娘子就是从书里走出来的。”   沈珍珠将他的头推开,“才出了些薄汗,你别靠近我。”   郭怀旭又嗅了一口,“难怪有些香气。”   沈珍珠忍不住用团扇在他头上拍了一下,“别闹,月夕拿晌午饭去了,马上就回来了。”   郭怀旭笑着坐直,“娘子整天带两个孩子,比读书辛苦多了。”   沈珍珠放下团扇看着他,“三爷说的是真心话?”   郭怀旭拉过她的手,把玩她的手指甲,“世人皆不易,干什么都艰难。读书难,带孩子哪里就容易了。每天耳边都是小孩子哭哭闹闹,换做几个男人能做的下来。”   沈珍珠笑看着他,“三爷能想到这一点,看来是个有心人,若是天下父母官都能像三爷这样就好了。多少人眼里只看得见自己的辛劳,好似别人都在吃白饭一样。”   郭怀旭听到外面月夕的脚步声,放开沈珍珠的手,“娘子抬举我了,咱们吃饭吧。”   月夕端来三菜一汤和两小碗米饭。   沈珍珠端起碗就把米饭赶了一大半给郭怀旭,“我早饭吃得迟,这会子吃不下。”   她又问月夕,“我爹那里送饭去了吗?”   月夕点头,“我哥送去的。”   郭怀旭看着碗里堆起来的米饭,“娘子,我才跟你一起吃了冷面。”   沈珍珠毫不在意,“我看李大哥和吴大哥一顿能吃好大一碗,三爷你吃得也太少了。”   郭怀旭给她夹了一筷子小炒黄瓜,“我现在也不怎么做活,吃多了白长肉,到时候变丑了娘子可莫要怪我。”   沈珍珠笑道,“那你吃过饭后去把厨房里的柴火劈了。”   郭怀旭看了她一眼,“劈柴就算了,有刘守德呢,我做些别的。”   等吃过了饭,月夕把碗筷收走,沈珍珠在屋里稍微走动走动,正准备找水擦洗擦洗,郭怀旭一把揽住了她的腰,“娘子。”   沈珍珠见他眼里暗流涌动,立刻推他,“我才吃了饭,别闹。”   郭怀旭伸出一只手将她短衫的带子扯开,“娘子只吃了那两口,撑不着。”   沈珍珠笑着骂他,“大热天的,你跟个火炉子似的。”   郭怀旭将她肩头的薄衫去掉,“娘子既然觉得热,索性不要这个了。”   沈珍珠一把抢回来又披在肩头上,“胡说,这已经是我娘能忍受的底线了。”   郭怀旭声音沙哑到,“娘能忍受,我不能忍受了。”   说吧,他一把将她带到旁边的塌上,轻轻将她放倒,躺在塌上,又顺手拔掉了她头上的簪子。   沈珍珠满头青丝倾斜而下,铺在塌上,鹅黄色的裙子快要摆到地上,水红色的短衫眼见着就要遮不住春光。   郭怀旭觉得这夏日越发燥热,他低头轻声道,“娘子穿鲜嫩的颜色好看。”   沈珍珠整个人被困住,刚想从侧边逃走,被他一把按住。   不等她说什么,郭怀旭低头就堵住了她的话。   夏日的微风透过窗户吹进来一些,鹅黄色的裙摆在绣榻边缘晃动,屋里的热度似乎又高了一些,屋外的阵阵蝉鸣,掩盖住屋里压抑的声音。   ……   石火光阴、跳丸日月,又是一年初秋。   一大早,沈珍珠天还没亮就起床了,先去厨房吩咐刘四娘,“刘姐姐,饭可好了?”   刘四娘将早饭一样样摆出来,“三奶奶,好了。这些是早上吃的,这两样给三爷带路上吃。”   沈珍珠点头,然后又回到正院,郭怀旭才从床上起来。   沈珍珠亲自给他换衣裳,“今日要出门,我就不给你穿太鲜亮的。”   郭怀旭伸手将她揽进怀里,在她脸上亲一口,“娘子在家里等我回来。”   沈珍珠笑着将一件淡蓝色长袍给他穿上,“我这里提前恭祝三爷旗开得胜。”   郭怀旭伸开双臂,任由自家娘子双手搂着自己的腰给他穿衣裳,“承娘子吉言,定然能中的。”   沈珍珠给他穿过衣裳,拉他在梳妆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认认真真给他梳头。   “三爷的头发真好,人家读书多的人掉头发,我看三爷头发却越来越多。”   郭怀旭仔细地体会沈珍珠的十指在他发间穿过的感觉,“有娘子的黑芝麻糊相助,我暂时不会掉头发的。”   沈珍珠笑道,“那样才好,这么好看的一张脸,若是个秃头太可惜了。”   她将他的头发绑好,扣上一个玉扣,“好了,咱们去东院吃饭。”   夫妻二人一起到了东院,刚一进月亮门,两个肉团子就扑了过来。   大郎扑到爹怀里,二郎扑到娘怀里。夫妻二人一人抱一个,亲一口后进了正房。   沈复年今日要送女婿,早起没有去铺子里,“快进来坐,饭已经好了。”   沐老太爷看了一眼孙女婿,摸了摸胡子,“此次去云州,旭哥儿只管按照平常的功夫来,放心,你定然能中的。”   沈复年连忙打岔,“爹,您辛苦了,多吃些。”他心里的话没说出去,女婿今春府试得了头名,若是院试再得个头名,小三元的名头多好听。可他担心给女婿压力,故而只字不提考试的事情。   为了讨个吉利,沈复年前几日还带着女婿去庙里给亲家烧纸上香,求他保佑亲儿子。不仅如此,他又捐了二百文钱,让守庙人每天单独给郭大人供奉香火。   郭怀旭抱着大郎坐下,“爹,我一时半会儿回不来,马上就要秋收,家里的事情您要是忙不过来,可以请胡二表哥来帮忙。”   胡少言这一二年间闲着无事,经常到各家亲戚家走动,沈复年意外地发现这个外甥虽然懒了些,打理家事倒是一把好手,有时候去乡下就带着他一起去玩。   胡少言跑着跑着就开始往郭家跑,好在他从来不去沈珍珠的院子,要么在前院看郭怀旭和沈家兄弟读书,要么带着大郎二郎在后花园跑。   沈复年见他言语间从不再提及女儿,两个外孙都这么大了,女儿女婿好的跟一个人一样,且外甥曾经毕竟救过女儿一次,索性把那些旧事放下,对这个外甥好了起来。   郭怀旭心里更是从来不曾把胡少言当做过对手,他心里清清楚楚,在沈珍珠眼里,这个表兄真的就是那个不给糖吃便会哭的小孩。   听见女婿说胡少言,沈复年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你们路上不用赶太急,住正经的客栈。你大伯和你三叔已经将路上需要的花费都给了我,云州城你跑惯了的,路上多照看一些他们两个。”   郭怀旭嗯一声,“爹放心,前儿祖母都跟我说过。”   沈老太太知道,因着大房夫妻的缘故,二房对沈文清一向不怎么热络,春天勉强带着沈文清去参加府试,今秋去云州,路途远了好几倍,人生地不熟,她若不在中间做些转圜,大孙子一个人要如何去那么远的地方。   沈老太太不顾老眼昏花,亲自给两个孩子一人做了一双虎头鞋,还压着沈复生父子两个主动过来走动。   沈复年对兄长不怎么热络,但看在老母亲的面子上,让女婿再次带上大侄儿。   沈文清也十分乖觉,从来不与北街王家有任何往来,连王氏那边他也命她断了与王家人的私下往来。寻常潘氏在家里若是说一句二房不好,沈老太太还没开口,沈文清立刻苦口婆心劝起来。   说曹操曹操到,郭家的早饭刚吃完,沈复生兄弟一起送沈文清与沈文松过来。   都是自家人,也不用回避。兄弟两个进了东院,先恭敬地给沐老太爷行礼问好。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在家千日好,出门万般难。旭哥儿,因着北街王家与潘家的缘故,你与文清之间一直有些误会。我不是说让你度量大做个菩萨,而是要分清时候。院试是重要的一关,你身边若无自己人相助,多的是人想把你这个县试和府试头名拉下马。这个时候你要分得清内外,莫要感情用事。”   郭怀旭起身拱手,“外祖父放心,我们兄弟定会齐进退。”   沈文清还没说话,那边沈复生忽然扑通一声跪在沐老太爷跟前,“伯父,当年是我糊涂,我眼皮子浅,为了那些身外之物,对二弟一家子做了一些违背良心的事情。我没脸说让二弟谅解我,只求伯父与二弟看在我娘的面子上,莫要误会文清。抛开我们两口子和文清媳妇不提,文清这孩子虽然从小与珍珠总是打打闹闹,但他毕竟从来没做过一件对不起二弟一家子的事情。”   沈文清立刻起身,“爹。”   沈复生看了一眼儿子,“都是爹娘连累了你,爹本以为是为了你好,可做的那些事情,却是害了你。”   沐老太爷没有说话,去看女婿。沈复年也没说话,拿眼去看女婿。   郭怀旭缓缓起身,扶起沈复生,“大伯请放心,只要大哥大嫂断了与北街王家的来往,往后大伯娘与大嫂不再为难我娘与珍珠,祖母在一日,我与大哥必定会和睦相处。”   沈复生心里叹了口气,郭怀旭只说老太太在一日好一日,至于老太太不在了,他没有明说。   沐氏眼睛眯了一下,她很满意女婿这个答案。那潘氏就算嘴上改了,心里肯定也是不服气。癞□□趴脚背上,不咬人它恶心人。就算她真改好了,沐氏也不想去跟她打交道。   沈珍珠看了一眼沐氏,母女两个心有灵犀一般。人的心被伤透了,再怎么捂也捂不回来。有潘氏在,二房与大房只要不吵嘴就可以了。   沈复瓯打趣道,“大哥还有什么不放心的,这一阵子文清不是天天也过来读书,他们兄弟三个好得很。这回去了云州,直接住到旭哥儿家里,吃的用的都是自家的,保证不会出意外。”   沈文清这些日子跟着郭怀旭一起读书,原来心里的那些不屑早就变成羞愧。曾经他看不起的匠人,读书却比自己有灵性,县试府试连斩头名,而自己却曾经因为过了个县试就沾沾自喜。   看着鬓间有几根白发的父亲给沐老太爷下跪,沈文清心里十分难过,对着沈复年和郭怀旭抱拳,“二叔,大妹夫,都是我不好。”   沐老太爷道,“这些话就莫要多说了,此去省城,你们三个定要一起相互扶持。”   沈文松笑道,“师祖放心,我会事事听大姐夫的。”   沐老太爷点头,“如此甚好,时辰不早了,珍珠,旭哥儿的行礼可收拾好了?”   沈珍珠笑道,“早就好了。”   郭怀旭起身,对着长辈拱手,“外祖父,爹,娘,保重。”   大郎二郎已两岁,听说爹要出远门,立刻一人抱一条大腿,“爹,我也要去。”   郭怀旭将两个孩子一手一个抱起,一人亲一口,“在家里听娘的话,等院子里的菊花都开了,爹就回来了。”   郭怀旭又将两个孩子递给沈复年夫妻,看着沈珍珠道,“家里的事情,还要劳烦娘子多费心。”   沈珍珠早就习惯了送他出远门,“三爷去吧,我等三爷回来。”   郭怀旭转身,“大哥,文松,走吧。”   大门口并排立着两辆骡车,郭怀旭带着刘守德上了前面的车,沈家兄弟上了后面的车,车夫一挥鞭子,骡车吱吱呀呀往北而去。   一路上颠簸了近十天,三兄弟终于到了云州城,过了城门口,骡车直奔郭家宅子。   一下车,郭怀旭意外地发现宅子大门上的锁不见了。仔细观察片刻,这宅子里似乎有人。   郭怀旭推门而入,果然,两个仆人奔了过来。   那男仆拱手道,“可是郭大人,我们大爷接到霍大人的信,命我们来讲宅子打理好,郭大人来了便可入住。”   郭怀旭想了想问道,“可是吴大爷家里?”   仆人笑着回道,“正是我们大爷。”   郭怀旭看了一眼刘守德,刘守德立刻往两个仆人手里各塞了一个银角子,“多谢二位了,我们三爷两年没回来,这宅子若不是你们打理,怕是草比人还高呢。”   郭家的三进宅子只有一路,虽然比老家宅子小了许多,住兄弟三个绰绰有余。郭怀旭住了正房,沈家兄弟住在东厢房。   吴大呆听说郭怀旭来了,拎着大刀赶了过来。   郭怀旭笑盈盈地站在正房廊下拱手,“两年未见,吴大爷风采依旧。”   吴大呆看着郭怀旭发呆,“乍一看,我还以为是英杰呢。”   他抬脚就往院子里走,“你舅舅一走就是一年多,若不是你要来考试,连个信儿都不肯给我,跟他姐姐一样狠心。”   沈家兄弟并不知道吴大呆是谁,见此人容貌虽然普通,然浑身一股富家公子的恣意张扬,不敢小觑,拱手喊了一声吴大爷。   郭怀旭将吴大呆将屋里引,“吴大爷这一二年间可好?”   吴大呆大马金刀地坐在椅子上,“无趣的很,没人打架。你姨母给的那本书我已经学得七七八八,就等着他们回来,跟她和六叔打一架。”   郭怀旭轻笑,“吴大爷如今有家有小,该收收心才对,怎么还惦记着打架。”   吴大呆呸一声,“你小小年纪,说话跟我爹似的。”   郭怀旭与他并没有太多交情,吴大呆也是看在霍家的面子照看他两分。但此人毕竟在危难时刻施过援手,郭怀旭亲自给他倒茶,“吴大爷一身好武艺,又有两分侠义之肠,何不去参加武举,将来说不定也能为国立功。”   吴大呆嘴里的茶噗一声吐了出来,然后哈哈哈大笑,“姓郭的,要不是了解你,老子还以为你在讽刺人。谁不知道老子是云州城第一恶霸,你让我去考武举?你是一路上吃多了沙子吃傻了吧。”   郭怀旭也笑起来,“这才是吴大爷,刚才客客气气的,我反倒不敢认。”   吴大呆一口将茶水喝光,从怀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桌子上,“这是你那五百五田地这一年多的收成。云州城花钱厉害,拿去吧。若是不够去找我,我吴家别的没有,穷得就省下钱了。”   旁边沈文清兄弟傻眼了,那什么云州第一恶霸和穷得只剩下钱了,真的是正常人能说得出来的吗?   沈家兄弟看向郭怀旭,他在外居然结交了这样的人吗?   郭怀旭并不去理会沈家兄弟,“吴大爷,我不是笑话你。你不是想跟小舅和表哥相交,你想想,表哥二十一岁中了二甲进士,不出意外,将来必定能回京城做个六部堂官。小舅这辈子身上一个三品官位,走到哪里都是座上客。你吴家在云州是第一豪门不假,可你始终是个白丁。难道你想若干年后见到他们磕头下跪吗?”   这话仿佛一把尖刺,扎到了吴大呆的心底,他这辈子最不想干的事情大概是向沐云舟行礼。   郭怀旭忽然掉头对沈文松道,“文松,你带大哥去歇着,让刘守德准备晚饭。”   沈家兄弟很识趣地走了,郭怀旭继续拱火,“吴大爷,你吴家总不能世世代代做巡抚的鹰犬,三年换一个主子。以往吴大爷年纪小,那什么第一恶霸不过是世人讹传,我并未听说吴大爷干过什么杀人越货的勾当,你这点事儿比起那些真正的恶霸来说,不过是小孩子胡闹。我听说姨母将霍家历代积累悉数都给了吴大爷,西平候府历经百年,保家卫国,战场杀敌无数,出了无数英雄豪杰。吴大爷,我且问你,你心里佩服我外祖父吗?”   吴大呆被说得有些发愣,“自然是敬佩的,天下几个男人不敬佩西平候呢。”   郭怀旭嗯一声,“那吴大爷忍心西平侯府百年积累在你手里蒙尘?你如果只是做个街头恶霸,你学那些东西做甚,到时候云州城的官员们都要忌惮你。姨母给你的东西我也有一本,我仔细看过,里面不只有武学,还有霍家兵法。霍家当年满门死绝,只剩下个小舅,他身体不好不可能习武。姨母摒除门第之见把霍家的宝贝都给了吴大爷,一是报答吴大爷,二则,肯定也是觉得吴大爷是个合适的人。”   吴大呆忽然不停地挥手,“你别说了,你快别说了。我脑子被你说成了浆糊,你让我自己想想。他娘的,老子这辈子从来没想过考科举。”   他起身在屋里踱步,一会儿抓耳挠腮,一会儿唉声叹气。   过了一会子,他噗通一声又坐了下来,“我今日来是给你送钱的,顺带看看你。你刚到家,先歇歇,过几日我再来送你去考场。你放心,我送你去考场,保管不会分到臭号。”   他端起茶壶咕嘟咕嘟灌了一肚子茶水,然后起身拍拍屁股,“我走了。”   吴大呆走得很干脆,郭怀旭将他送到大门外折回。刚过了垂花门,就看到并排站在厢房门口的沈家兄弟。   沈文松奔了过来,“大姐夫,此人是谁?好生霸气!”   郭怀旭知道此事瞒不过,满云州城谁不知道吴大呆当年心仪女霸王霍英莲。   他背着手往正房走,“我小舅的好友,云州第一街头霸王吴锦桓,以前向我姨母提过亲。在云州城有句话,流水的巡抚,铁打的吴家。”   沈文松的嘴巴立刻张得老大,原来是大师兄的情敌啊。   吴大呆说到做到,过了几天果然来送郭怀旭去考试。   有他护送,一路畅通无阻,三兄弟拎着考篮跟着礼官排着队进去。看着清一色的考生,吴大呆站在贡院门口发起了呆。   我这辈子真的要跟我爹一样,帮着官员们做一些见不得光的事情吗?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为什么我的武艺这两年提升了那么多,却觉得越发寂寞呢?   我寂寞是因为没有英莲陪我打架吗?就算打赢了英莲,又能怎么样呢?郭家小子说得对,我始终只是个鹰犬。   郭怀旭考过试后就在家里等候消息,中途还去拜访了一次姜掌柜。姜掌柜早就听说了他县试府试都得了头名的事,亲自做东到云州最大的酒楼请郭怀旭吃酒,萃华楼中以前的几位大师傅作陪。   过了几天,院试的成绩出来了,郭怀旭还没来得及去看榜,吴大呆再次造访。   吴大呆见郭怀旭要出门,连声道,“不用去了,你是头名。”   郭怀旭哦一声,“吴大爷怎么知道的?”   吴大呆手背在身后往屋里走,“昨儿晚上我就晓得了,特意来恭喜你。”   郭怀旭笑着吩咐刘守德,“你们去看看大哥和文松是否中榜。”   郭怀旭给沈家兄弟使眼色,兄弟两个很识趣地回了自己的房。   到了正房厅堂,吴大呆坐了下来,先咕嘟咕嘟喝了三杯茶,“昨儿我跟我爹说我想去考武举,我爹竟然哭了。”   郭怀旭笑道,“听闻吴大爷家里现在也有个千金,难道不知父母心?”   吴大呆挠了挠头,“你说得对,我吴家从里到外头黑透了,再不想办法洗一洗,往后怕是会烂掉。等哪一天被人拉去顶缸,死了人家也只会叫好。”   郭怀旭收起脸上的笑容,“武举是最适合吴大爷的路子,只有你中了科举,你家里才能慢慢抽手。不仅如此,吴家家财万贯,若是不再干这行当,吴大爷还需得当一回散财童子。”   吴大呆又挠了挠头,“你说得这些都容易办,要那么多钱有屁用,关键是,那科举岂是那么容易的?武艺这一方面我有信心,但还需要排兵布阵,还要写策论什么的,这个我哪里会。”   郭怀旭想了想道,“吴大爷,我这里有个好人选,但还需得表哥与姨母同意才行。”   吴大呆这回不呆了,“你说的是六叔?”   郭怀旭点头,“六叔自小跟着外祖父,是外祖父的心腹,看着平平无奇,其实文武双全。刚开始他是外祖父的贴身护卫,后来外祖父觉得埋没人才,让他考了武进士,最高做到了四品武将。六叔懂兵法,懂官场,带兵杀过敌,连粮草后勤都懂。若是能得六叔教导,吴大爷前程可期。”   吴大呆咽了口口水,“六叔居然这般厉害?”   郭怀旭嗯一声,“他是外祖父麾下前锋大将,外祖父最后关头为了保全他,给他安了个罪名撵出军营,还打断了他一条腿。你看他现在冬日总是腿疼,就是外祖父打的。”   吴大呆瞠目结舌,“一个好好的四品武将,说没就没了?”   郭怀旭看了他一眼,“六叔忠义,愿意这样报答外祖父。姨母和小舅待他如生父,这是他与外祖父之间的兄弟情义,我们不需要懂。”   吴大呆搓了搓手,“那,那你帮我写封信?”   郭怀旭当天确定了自己确实中了院试头名后,铺开纸给沐云舟夫妻两个写了封信,一是报喜,二是请求六叔出山教导吴大呆。   写过了信,郭怀旭带着沈家兄弟继续留在云州城。一是等候消息,二是与同科同年来往。   吴大呆很会造势,郭怀旭“小三元”的名头很快传遍云州城,不仅如此,众人也知晓了他就是先西平候亲外孙及云水涧督造者郭文仪郭探花亲子的身份,祁州城来参加考试的学子们都开始围聚在他身边。   没过多久,六叔一人单骑而归。六叔带回一箱子兵书,还有几把武器和两封信。   一封信是沐云舟写给给郭怀旭的,鼓励他继续读书,问候家中长辈好。   吴老爷听说六叔归来,带着厚礼、压着吴大呆过来行了拜师礼。   吴大呆晕头晕脑磕头喊师傅,然后被塞了一封信。信封上五个大字,锦桓兄亲启。   吴大呆看着这五个字差点热泪盈眶,因为他认出这是霍英莲的字迹。霍英莲在信中嘱咐吴大呆好生学艺,并代她照顾六叔。   信的末尾有署名,妹霍英莲,妹夫沐云舟。   六叔喝过了徒弟惊的茶,沉声对吴大呆道,“姑娘让我收你为徒,你学了霍家的东西,本就是侯爷的徒弟,也是我们姑娘的兄弟。往后要潜心学艺,勿要给我们侯爷丢脸。”   吴大呆从此就过上了水深火热的生活,六叔教导吴大呆毫不手软。霍英莲是女孩,六叔心存怜惜,教导的时候没有尽全力。霍英杰身体不好,六叔从来不敢让他多累一下。只有吴大呆是他有名分的弟子,身体又好,整日活蹦乱跳,六叔把毕生所学都灌输给他,许多霍英莲都没学过的东西都被吴大呆学了去。   这边吴大呆拜了师父,那边郭怀旭立刻去定了一匹马,将沈家兄弟丢给陈四郎和刘守德。   沈文松拉着他不放,“大姐夫,你就这样丢下我跟大哥?”   郭怀旭才不理他,背起包袱翻身上马,“我答应过两个孩子,菊花开了就回家。这会子菊花都快谢了,我不能食言。我先走一步,你们慢慢走。”   沈文松没拉住人,反倒吃了一嘴灰,眼睁睁看着他一骑绝尘而去。 第94章 久别后的甜蜜;明大义的……   郭怀旭快马加鞭, 堪堪在九月十三那天黄昏时刻到了家。   沈珍珠听见动静,拎着裙子就往前院跑,刚好, 在垂花门外,夫妻二人迎碰头。   郭怀旭一把将她抱起原地转了个圈儿,“娘子, 我回来了,家里的菊花谢了没?”   旁边陈四郎和月夕赶紧低下头转过身。   沈珍珠笑着轻拍他的肩膀, “快放我下来, 可算是回来了, 再不回来大郎二郎就要把后院的菊花都拔光。”   郭怀旭放下她, 拉着她的手往内院走去, 一路问道,“爹娘呢?外祖父还在学堂?家里好不好?   沈珍珠问道,“怎么耽搁这么久,县城报喜的差役都来过了, 你们却没回来。”   郭怀旭放慢步子, 适应沈珍珠的步伐, “有些事情耽搁了, 就没有跟着众人一起回来。”   沈珍珠见他身后背着包袱, 奇怪问道, “怎么你骑马回来的?大哥和文松呢?刘守德怎么没帮你背包袱?”   郭怀旭笑道, “我一个人先回来了, 这马是吴大爷送我的, 往后就归我了。这里面有好多事情,娘子容我等会子慢慢跟你说清楚。”   沈珍珠见他的衣裳看起来不大整洁,连忙喊月夕, “去厨房烧热水给三爷洗澡。”   郭怀旭将包袱放在正方椅子上,“大郎和二郎呢?”   沈珍珠将他的包袱拆开,将脏衣服从里面掏出来,“跟着娘出去玩了。近来天气好,他们天天都要出门。娘每天别的也不管了,只管和刘姐姐一起带着他们两个出去玩。”   郭怀旭见没有外人在,将沈珍珠抱进怀里低头就是一阵亲。   沈珍珠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起来了,赶紧推开他,“身上臭烘烘的,去洗洗。”   郭怀旭平复了一下自己的气息,“等我洗过了,娘子能给我吗?”   沈珍珠横他一眼,“等会子娘和孩子们就要回来了。”   郭怀旭眼神深邃地看着她,“我离开这一个多月,日日都在想娘子。”   沈珍珠眼波流动,虽然心里也十分想念他,积攒了许多话想说,但想到两个儿子可能会一头冲进来,强行转移话题,“我还没恭喜三爷呢,得中小三元,三爷大才,恭喜恭喜。”   她还像模像样地行个礼。   郭怀旭伸手在她脸上捏一把,“娘子在家照顾老小,辛苦了。”   沈珍珠轻轻推开他,“三爷饿不饿?晌午吃饭没有?三爷稍坐,我去给你倒茶来。”   沈珍珠笑着出了屋子,郭怀旭哪里坐得住,一直跟在她身后。她去倒水,他跟着。她去吩咐陈四郎话,他也跟着。   等到月夕打来热水,郭怀旭又坚持让她帮自己,“娘子,我三天没洗澡了,怕是洗不干净,娘子帮我洗吧。”   沈珍珠用手在鼻子前面挥了挥,“再好看的男人一旦臭了,也不吸引人。”   郭怀旭笑着把她拉进洗漱间,当着她的面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跳进洗澡桶里。   沈珍珠撸起袖子,找来干净的丝瓜烙,将自己洗澡用的家伙儿都拿过来,将他从头到脚狠狠洗了三遍,“寻常洗澡一桶水,三爷既然三天没洗,就得三桶水。”   郭怀旭笑着任由她摆弄,洗到最后一遍时,桶里的水十分干净,郭怀旭靠在桶边缘,看着忙碌不停的沈珍珠。   她的脸被热水熏得有些泛红,额头上还有细密的汗珠,袖子高高撸起,正将搓澡用的手巾拧干,搭在浴桶的边缘。   沈珍珠见他直直地看着自己,嗔怪道,“洗干净了就快起来,别在里头睡着了。”   郭怀旭嗯一声,呼啦一声站了起来,溅了她一身的水。   沈珍珠慌忙拿起旁边的毛巾给他擦水,“怎么也不打个招呼就站起来了,这天凉了,你刚赶了远路,别冻着了。”   郭怀旭笑着扯开她手里的手巾,“我看娘子一时看得迷了眼,就忘了。”   沈珍珠将手巾往他怀里一扔,一扭头背对着他,“三爷自己穿衣裳吧,我听见孩子们回来了。”   说罢,她捞起自己的外衫,掀开帘子就走了。   郭怀旭在后面轻笑两声,抬脚跨出浴桶,细细将自己擦干净,换上旁边的干净衣裳,捞起另外一条手巾,一边往外走一边擦头发。   等回到屋里,两个孩子像两个小炮弹一样冲了过来,一人抱一条腿,齐齐喊了一声爹。   郭怀旭蹲下身,一手抱一个,左右各亲一口,“有没有想爹?”   两个小娃齐齐点头,“想!”   郭怀旭坐在旁边的椅子上,“爹没有骗你们吧,菊花开得最多的时候爹回来了。”   两个小娃扒在亲爹身上不肯下来,沈珍珠从郭怀旭臂弯里抽出那条手巾,细细地给他擦头发。   郭怀旭侧首,对着沈珍珠微微一笑,眼神里目光闪动。   沈珍珠假装没看见,对着两个孩子道,“去哪里玩了?又滚一身泥巴,你爹刚换的衣裳,又让你们蹭脏了。”   大郎嘴巴快,“娘,我们去太太家里了,大表哥和香草姐姐带我们玩的。”   太太说的是沈老太太,老太太让沈文清家的儿子明哥儿带着弟弟们玩,沐氏又把隔壁郭家的香草叫过去,四个小娃一起玩耍。小孩子们不懂大人之间的矛盾,整天一起嘻嘻哈哈玩得很高兴。   郭怀旭知道大儿子嘴巴巧,嘱咐道,“在外头要护着弟弟。”   大郎一脸嫌弃,“弟弟笨死了。”   沈珍珠笑道,“还有脸说弟弟笨,上回跟人家打架,不还是弟弟挡在你前头。”   小哥儿两一个嘴巴巧一个手脚灵活,吵嘴时大郎上,打架时二郎上,一文一武倒是配合的十分好,在小娃娃界里一时竟然无对手。   一家四口在屋里热热闹闹地说话,等到了晚饭时刻,家里人先后归来,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去了东院。   一番见礼后一起坐下。   沈复年十分高兴,打开酒坛子,“今日咱们不醉不归,给旭哥儿贺喜。”   郭怀旭道,“爹,都是一家子,给我贺喜也就是给您贺喜。”   沐氏十分高兴,“那日报喜的差役一来,我一看没人,就晓得是有事情,可算是回来了。”   沐老太爷摸着胡须道,“小三元可不容易,往后要加把劲儿,争取考个□□。沈家兄弟这名次,下次秋闱怕是危险。”   郭怀旭道,“外祖父,先莫管名次,我们都中了,没给外祖父丢脸。”   沐老太爷哈哈笑,“好,说的好,来,干一个!”   郭怀旭一边喝酒吃菜,一边将省城里的事情慢慢说给家里人听,捎带手还给妻儿夹菜。   沐氏听得止不住唏嘘,“英莲真是有魄力,那么金贵的东西说给人家就给了。不是说她头先与那姓吴的是死对头?”   郭怀旭解释道,“也说不上什么死对头,吴大爷以前是有些混账,姨母讨厌他主要是因为此人口无遮拦。这么多年因着吴大爷时时来滋事,那些觊觎姨母的人反倒不敢来,毕竟一般人也敌不过吴家,姨母自己也不是软柿子。”   沈珍珠也道,“吴大爷在关键时刻帮了大忙,虽然行事做派有些混账,看来心底不是个恶人。既然姨母愿意把霍家绝学传给他,我相信姨母的眼光。”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若此人真如你们所说,西平侯府百年积累有了传承,侯爷也能安息了。”   郭怀旭有些感慨,“六叔下死手教导吴大爷,怕是也存了这个心思。既然继承了外祖父衣钵,不做出些功绩来,如何对得起西平侯府百年威名。”   沈珍珠开玩笑,“他年他日我们再见吴大爷,说不定已经是战功赫赫的大将军为了。”   郭怀旭给沈复年倒酒,“这谁知道呢,尽人事听天命。小舅往后要在云州生活一辈子,有吴家照应,谁也不会轻易来欺辱他。”   沈复年嗯一声,“你姨母不愧是西平候的女儿,这份魄力和眼界,天下泰半的男人都不如。”   一家子热热闹闹地吃了顿晚饭,各自回房。   小哥儿两下午去东街完了一下午,这时候已经困得不行,沈珍珠让郭怀旭带着他们玩,自己先洗了澡,又与郭怀旭一起把他们洗刷干净,喂了一回奶,放到床上就睡着了。   郭怀旭看着占了一半床的两个儿子,问沈珍珠,“什么时候让他们睡到厢房去?”   沈珍珠低声道,“还小呢,才两岁多,哪里就能单独睡了。”   郭怀旭看着沈珍珠有些濡湿的胸口,轻声问道,“娘子,他们要吃到几岁?”   沈珍珠自己也不知道,这年月又没有奶粉,她担心孩子们营养不够,准备先喂到三岁再说,“暂时不急,现在一天就吃一回,等过了三岁若是不恋奶,自己就能戒了。”   郭怀旭伸手将她拉进怀里,“伺候好了他们,让我来伺候娘子好不好?”   沈珍珠连拒绝的理由都找好了,“三爷骑马不累吗,跑了几天,该好生歇几日才对。”   郭怀旭转身将她放在帐子后头,“娘子,若不是为了着急回来,我何必骑马。”   他放下两层帐子,在黑暗中一层层剥开阻碍,伸手往下一探,心里一喜,在她耳边低声道,“我知道娘子定然也是想我的。”   ……   郭怀旭的归来这回没有引起太大骚动,因为县衙里的差役早就来报过喜,整个镇子的人都知道三人一起中榜,且郭怀旭又中了头名。   转天早上,沈复生与沈复瓯联袂而来,沐老太爷与沈复年不在家,郭怀旭只能自己接待二位长辈。   沈复生知道二房人对自己不热络,事事把沈复瓯推在前头。   沈复瓯先说了一堆的恭喜话,然后才切入正题,“文松那个不成器的没给你惹麻烦吧?”   郭怀旭笑道,“不曾,大哥与文松住在我家里,家里只有一个刘守德,我们日子过得也简单。因着我们去的早,祁州与海云县的考生并未与我们一起走,后来他们到我家中来,都是大哥与文松帮忙招待。”   沈复瓯连声道,“那就好那就好,他们两个没见过世面,我就担心给你惹麻烦。怎么旭哥儿你先回来了?”   郭怀旭扯谎,“我坐不惯车,喜欢骑马,正好有老朋友送我一匹马,故而先回来了。三叔放心,他们走过一趟,又有刘守德跟着,跑不丢的。”   沈复生附和,“都这么大的人了,也该自己认认路,哪能老让旭哥儿带路。”   兄弟两个说了一堆的客气话,还留下一些吃食,说是给两个孩子的。郭怀旭并未拒绝,又客气地将他们送出大门。   沈珍珠见郭怀旭回来,与他商议,“我们什么时候去庙里祭拜?还有爹娘大哥二哥的坟上也得去。”   郭怀旭想了想道,“明日吧。”   沈珍珠点头,“那我们一起去铺子里拿一些明日要用的东西。”   小夫妻一起出门,一人牵一个孩子,慢悠悠往十字路口而去。一路上遇到许多熟人,大家纷纷贺喜。   到了铺子里,沈复年正在忙呢,郭怀旭卷起袖子就开始帮忙干活。沈珍珠拿了一些香烛纸炮,又与沈复年说明日去祭拜公婆的事情。   沈复年点头,“去吧,多磕两个头。”   郭怀旭帮过忙就去了后院的作坊,陈四郎正在里头忙活。   郭怀旭站在一边看,陈四郎已经学会了很多基本的技艺,寻常给人打件普通的首饰问题不大,但那些大件他还是做不了。   郭怀旭等他做完手中的活儿,忽然问道,“四郎,往后你还要一直跟着我吗?”   陈四郎连忙起身道,“师傅,可是我哪里做的不好?”   郭怀旭摇头,“打首饰以后只是我得闲时才会干的事情,并不会日日做。我现在要读书,没有太多时间教导你。你若是觉得在这里虚度光阴,那什么契书你不用当回事,我可以退给你,你趁着年纪小,再找个好地方学习,等学成归来,开个小铺子,也能安稳度日。”   陈四郎不假思索地摇头,“师傅,我不走,我就想跟着师傅。我笨,不像师傅这般有天资。我喜欢这样慢慢地学,师傅若是教得太多,我反倒学不会。师傅,您没时间教我不要紧,我有问题就去请教您,您需要做什么小东西也尽管交给我。我喜欢跟着师傅,不管师傅以后去哪里,带着我总能搭把手。”   郭怀旭仔细观察他的神色,见他不似作假,只能点头道,“我知道了,你安心干活。”   转天早上,沈珍珠一大早就把两个孩子叫起来,夫妻两个带着陈四郎、月夕和两个孩子一起往郭家坟山上去。   到了郭文仪夫妇的坟墓前面,沈珍珠指着坟墓对两个儿子道,“这是祖父祖母?”   大郎奇怪,“娘,祖父祖母不是在家里?”   沈珍珠耐心教导,“家里的是我的爹娘,这里的是你爹的爹娘,都是祖父祖母。”   大郎哦一声,二郎也点点头。   郭怀旭将孩子放下,默默走到坟墓后面,伸手将上面一些杂草去掉,沈珍珠也走过去帮忙。   每到祭祀郭家夫妇的时候,郭怀旭就十分沉默。他不说话,也没如世人那般嚎啕大哭,只是默默地干该干的事情。   沈珍珠还记得霍英莲曾经讲过公婆对前面两个儿子的疼爱,那回郭怀旭听得双眼通红。   除过了坟墓上的杂草,郭怀旭转到前面,跪在了坟墓前。沈珍珠与他并排跪下,夫妻二人一起在祭台上摆贡品,然后是上香烧纸,带着妻儿一起磕头。   时人祭祀时喜欢跟故去的人说一些话,郭怀旭往常都是一言不发。然而今日,他却破天荒地开口说了一些话。   “不孝儿怀旭敬告父母,今秋中了江宁省院试第一名。如今儿子家业兴旺,妻儿和睦,万般皆好,请父母兄长放心。”   这场合沈珍珠是不需要说话的,只管跟着砰砰磕头。她磕头磕得很干脆,这是对死者的敬重,也是对生者的慰藉。   祭祀完毕,郭怀旭脸上的表情变得温和一些,他抱起大郎,沈珍珠抱起二郎。   一家四口在坟墓前站立良久,秋天的风吹起坟墓前的纸屑在空中翻飞,偶尔停在一家四口前面,又迅速飞走,仿佛一只无形的手在抚慰着四人。   等那一团纸彻底烧光后,郭怀旭低声道,“娘子,咱们走吧。”   沈珍珠嗯一声,跟着他离开了坟山。二人又转身去了文曲星庙,郭怀旭独自一人进去祭拜。   此后,郭怀旭又恢复了每日一边读书一边照顾家里的规律。因着他小三元的名气,县城里那些太太奶奶们越发喜欢找他打首饰,他每个月会接几个,挣些钱养家度日,间或教导陈四郎,日子过得安宁祥和。   十月中,沐云檀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探望外祖父,传了县学教谕的话,让郭怀旭去县学读书。郭怀旭委婉拒绝,只说要在家里奉养父母。   这样又过了两个月,到了快过年的时候,沈复年忽然有了些异常。沐氏是枕边人,头一个就发现了他的焦躁不安。   夜里,沐氏轻声问他,“官人,你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沈复年在床上翻了两个身,“娘子,我左右为难。”   沐氏又问,“到底是何事,咱们是一家子,什么事情不能摊开来说。”   沈复年反问,“娘子对现在日子满意吗?”   沐氏嗯一声,“满意极了,吃喝不愁,家里和睦,珍珠身体好了,大郎二郎活泼可爱。”   沈复年叹一口气,“我们两个过这样的日子算是满意了,可儿孙们以后呢?”   沐氏在脑海里想了想,“官人,你是在担心孩子们?”   沈复年又叹一口气,“娘子,我不是说岳父不好。岳父考了一辈子的举人没考上,大哥自己学了十几年才中举,云舟更是去省城读书才中了亚元,后头连着中二甲。娘子,旭哥儿一直跟着他老人家学,我担心他后年的秋闱。”   沐氏哑然,“官人,你想做什么?”   沈复年继续翻身,“我想送旭哥儿去省城读书,他在那边有宅子有田地,生活不是问题。可我又舍不得他们四个。”   沐氏沉默良久,“官人,我也舍不得他们,特别是两个孩子。”   沈复年将沐氏搂进怀里,“娘子,你看看岳父为了大哥和云舟,快六十岁的人独自居住在女儿家里。娘子,我们不能为了自己的天伦之乐,将孩子们绑在家里,咱们要跟岳父学。”   沐氏的声音忽然变得哽咽,然后就哭出了声。她一边哭一遍擦眼泪,“我知道,官人说的我都知道。过了年送旭哥儿去云州,让珍珠和两个孩子也跟过去。我们在家里守着爹。”   沈复年轻轻拍她的背,“好,娘子别难过,还有我陪着你呢。”   沐氏越发哭的厉害,“都怪我没用,没有多生两个孩子,珍珠一走,家里就空了。”   沈复年将她搂紧,“胡说,也不一定是你的原因,可能是我的原因。孩子多了操心太多,你看我娘整日为了大哥操心。”   第二天,夫妻两个就把这个决定告诉了女儿女婿。   郭怀旭第一个摇头,“爹,娘,我就在家里,哪里都不去。”   沈复年坚持道,“你虽然读书有几分天赋,可人外有人。小三元你是中了,秋闱人才济济,你一个人在家里能读出个什么来?去吧,过了年就去。好生在那里见见世面,多交一些人。”   沐老太爷也赞同,“旭哥儿,你去吧,把她们母子三个都带上。秋闱是大事,你莫要儿女情长,一切等过了秋闱再说。”   沐氏也劝,“去吧,若是因为我们耽误了你,我跟你爹岂能安心。别担心,家里一切都好,只要你们在外好好的,我跟你爹在家里就没人敢欺负。”   沈珍珠十分犹豫,一面是父母,一面是丈夫的前程。见父母都劝,她只能道,“官人,你去吧,我在家里照看爹娘,等你过了秋闱就回来。”   沐氏坚决不肯,“那怎么能行,你跟着一起去,两个孩子哪能长时间见不到爹。”沐氏知道女儿女婿情分好,少年夫妻哪里禁得住长久分离,再好的情分也会淡了。   一家子劝了一天,郭怀旭才动摇了想法,决定过了年带着妻儿上云州官学读书。   郭怀旭动作很快,年前就把该带的东西准备好。陈四郎跑回去问过父母的意见,陈掌柜带着一份礼物又将儿子送了回来,当着沈复年的面告诉陈四郎以后生是郭家人,死是郭家鬼,不论是前程还是亲事,一切事情以师傅的意见为准,不必来问父母。   一家子一起热热闹闹过了个年,郭怀旭先后去吴里长家、郭铁匠家和沈复瓯家里辞行。   正月初五那天,天终于放晴,郭怀旭就要带着沈珍珠母子三个及陈四郎和两个丫头出发,沈复年夫妻和郭铁匠父子两个将夫妻二人送到北街老远处。   郭怀旭一再让大家停下脚步,众人这才不再相送。   郭怀礼对郭怀旭道,“二弟放心,沈二叔家里的事情我会帮你看着的。”   郭怀旭点头,“多谢大哥。”   沈珍珠从车里掀开帘子,看到了外头强颜欢笑的沐氏,“娘,您回去吧,时间很快的,等后院的菊花再开两次,我就回来了。”   沐氏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冲上前将两个孙子搂在怀里,左右各亲一口,“我的乖乖,在外头要听爹娘的话,祖母在家里给你做好吃的等你们回来。”   她又吩咐沈珍珠,“北边冷一些,要多给两个孩子加衣裳。路上走慢些,别颠着他们。到了那边好生过日子,没事莫要回来,缺钱了就写信给我们。”   两个孩子也搂着祖父祖母不肯撒手,惹得沐氏眼泪越发多起来。   郭怀旭伸手,一手一个抓了回来,“爹,娘,二叔,大哥,你们快回去吧,我们在外会好好的。家里若是有事情,定要记得给我写信。我已经跟县城的表姐打过招呼,有大事就去寻卫家帮忙。”   沈复年点头,“我晓得了,去吧。”   郭怀旭亲自驾车,一挥鞭子,马车慢慢往北而去。   沐氏跟着小跑,在车窗口对沈珍珠道,“珍珠,你要照顾你们几个的身子。”   沈珍珠掀开帘子,对着沐氏笑道,“娘,您等我回来,我再回来时就是举人太太啦。”   沐氏被逗笑,停下脚步,“真是不害臊,让人听见要笑掉大牙。”   车渐行渐远,沈复年赶过来拉住沐氏的手,“娘子,咱们回去吧。” 第95章 云州城的小日子;夫妻搭……   沈家夫妇与郭家父子在北街分别, 沈复年带着沐氏回了家。一进大门,就看到了站在影壁旁边的胡少言。   沈家夫妻心情都不大好,胡少言笑着鞠躬, “二舅,二舅妈。”   沐氏勉强给了比哭还难看的笑脸,“少言来了。”   沈复年收拾好了情绪, “少言来有什么事?”   胡少言笑道,“没有什么事, 表妹与表妹夫不在家, 我娘打发我来陪二舅和二舅妈。”   沈复年嗯了一声, “你们有心了, 进来坐。”   胡少言跟着夫妻两个去了东院, 家里少了两个孩子,总觉得空荡荡的。沈复年略微坐了一会子就要去铺子里,还强行把沐氏也拉走了,胡少言也跟着去了沈家铺子。   那头, 沈珍珠等马车一走远, 脸上的笑容就收了起来, 有些闷闷不乐。   月牙轻声劝道, “三奶奶, 一年多过得也快, 到时候三爷中了举人, 三奶奶荣归故里, 老爷太太才高兴呢。”   沈珍珠笑道, “你还知道荣归故里这个词。”   月牙骄傲道,“奶奶教导我好几年,我多少总得认几个字。”   外头郭怀旭忽然喊到, “四郎,你出来。”   陈四郎赶紧掀开帘子钻了出去,“师傅。”   郭怀旭将手里的缰绳递给他,“你来学赶车。”   陈四郎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心,“师傅,我没赶过马车。”   郭怀旭给他让了个座位,“不怕,这马儿温顺,跟骡车也没多大区别,慢慢来。”   郭怀旭亲自带着陈四郎赶了两天的马车,等他学得差不多了,遇到人少路直的时候,就让他自己赶车,郭怀旭则钻进车里陪伴妻儿。   原来沈珍珠担心两个孩子路上不适应,可他们却表现很好。一路上十分好奇,遇到城镇就要下车玩耍,荒郊野地里也要掀开车帘子看外面的风景,吃得好睡得好,一点没让人操心。   一路上有两个孩子吵吵闹闹,虽然走得比较慢,倒是不寂寞,也冲淡了离愁。   一行人走了十四天,终于到达郭家大门口。   郭怀旭率先跳下马车,然后抱下两个孩子。两个丫头自己跳下来,沈珍珠是郭怀旭直接抱下来的。   郭家的宅子地段不错,门口人来人往的,沈珍珠见众人都往这里看,顾不上腿疼,赶紧从他怀里跳下来。   郭怀旭本以为大门是锁着的,没想到大门竟然是虚掩的。   他推门而入,吴家那两个仆人又飞奔过来,“郭三爷来了。”   二人看到沈珍珠有些不大敢认,郭怀旭笑道,“这是内子沈氏。”   两个仆人立刻正经行礼,“见过郭三奶奶。”   郭怀旭看一眼陈四郎,陈四郎临行前被刘守德教了许多云州城的规矩,立刻给这两个仆人各塞了一个银角子,“辛苦两位大哥了。”   两个仆人笑眯眯的,“头先沈家二位爷走了后,我们回去跟我们大爷复命。我们大爷说让我们回来还看着这里,顺带把隔壁霍家宅子也看着,免得家里没人草长得老高。”   郭怀旭嗯一声,“那就劳烦二位先回去告诉吴大爷和六叔,明日我携内子与小儿上门拜访。”   吴家两位仆人拉着陈四郎嘱咐了一堆的事情才离去,郭怀旭带着沈珍珠去了内院。这宅子只有一路,前院正院和后罩房。   沈珍珠一眼望到头,立刻吩咐道,“月牙,去厨房看看,烧热水。四郎,你出去问问这附近哪里有买米买菜的地方,去采买一些回来。月夕,你跟我一起把这屋里收拾收拾,先让两个孩子睡一觉。官人,你自己去把西屋收拾收拾做书房吧。”   大伙儿立刻忙碌起来,当天好歹算是安顿了下来。   转天早上,郭怀旭打发陈四郎早起去买了些礼物,等吃罢了早饭,夫妻二人带着两个孩子一起往吴家而去。   因着城里人多,不好赶车,且离得又不远,夫妻两个抱着孩子去的。沈珍珠把月牙留在家里看家,陈四郎和月夕跟着。   沈珍珠感觉自己好多年没看到这么热闹的大街了,虽然跟上辈子大都市的摩天大厦差了许多,但好歹也算是省城了。   街道两边的楼房一栋连着一栋,临街的铺子都十分宽敞。沈家杂货铺在平远镇算是比较大的铺子了,拿到这里只能算个小门脸。   大郎二郎更是看的目不转睛,一会儿娘我要这个,一会儿爹我要吃这个。郭怀旭给两个儿子一人买了一个风车,糖人没买,怕吃了虫牙。   一家子穿过好几条街道,终于到了吴家大门口。   郭怀旭还没上前说话,里面飞一般冲出一个人影,扑到郭怀旭身边,拉起他的手激动地说道,“旭哥儿你来了,你终于来了,快,快进来,师傅等着你呢。”   等看到旁边的沈珍珠,他上下打量两眼问道,“这是你媳妇?哟,这两个小娃子长得不错。”   沈珍珠倒不怕他看,心想这吴大爷果然是口没遮拦的,难怪姨母天天打他。   沈珍珠礼貌地行了个礼,“见过吴大爷。”   吴大呆意识到自己刚才说得不对,“不必多礼,快请进快请进。”   说吧,他对后面仆人道,“快去请大奶奶来招呼郭少奶奶。”   郭怀旭微笑着看向沈珍珠,“娘子要不要去见一见六叔?”   沈珍珠点头,“自然是要去给六叔请安的。”   吴大呆一拍大腿,“那就一起去,你们来了师傅终于肯给我放一天假。我现在后悔死了,不该听你的话要考什么武举。你不晓得我师父的厉害,我长这么大没受过这么多罪。打又打不过,若是犟嘴,我爹也要收拾我,我真是太难了。”   沈珍珠抿着嘴忍笑,郭怀旭咳嗽一声,“六叔也是为了吴大爷好。”   吴大呆带着二人一路穿过好几个院子,终于到了一个非常大的院子门口。一进去,里面就是一个宽大的演武场,场中央摆了好几个兵器架子,上面插满了兵器,旁边有个亭子,里面还有沙盘什么的。   六叔听见动静从屋里走了出来,夫妻二人一起向六叔行礼问好,两个小娃也像模像样地抱拳鞠躬。   六叔摆摆手,“莫要多礼,往后你们就住在这边?”   郭怀旭点头,“岳父说让我来这边读书,六叔在这边可过得好?”   六叔点头,“尚好,吴家什么都有。”   郭怀旭这边还没说什么,两个小娃已经挣脱开父母的手,直奔演武场,在那些兵器上摸来摸去的。   沈珍珠急着赶了过去,“当心割到手。”   吴大呆乐了,“师傅,我去带他们玩一玩。”   六叔自然知道吴大呆借着带孩子偷懒,也不戳破,领着郭怀旭坐在廊下慢慢说闲话。   郭怀旭对六叔道,“六叔,过两日我就去学堂,往后休沐日过来看望您。”   六叔嗯一声,“让锦桓送你去。”   郭怀旭摇头,“不用,这等小事就不麻烦吴家了。”   没过一会儿,吴大奶奶带着女儿来了。相互之间一顿见礼,孩子们也相互打了招呼。   大郎二郎见来了个安安静静的小妹妹,都好奇地围着她看,还把自己的风车给她玩。   吴家荷姐儿刚刚会走路,立刻跟着两个小哥哥满场子跑了起来。   沈珍珠打量了两下吴大奶奶,斯斯文文的人,而且她居然还是小脚,走路都颤巍巍的。   沈珍珠又看了看粗糙的吴大呆,心里忍不住感叹,这种粗糙人大概也只有吴大奶奶能受得了他,换成姨母,一天能把房梁拆两遍。   果然,什么锅配什么盖,还是吴老爷有眼光。   吴大奶奶笑眯眯道,“妹妹头一回来云州,可听得懂这里的话?”   越往北越接近官话,沈珍珠自然能听得懂。她见吴大奶奶一口官话,立刻也操着官话说道,“多谢吴大奶奶,能听得懂,我跟小舅学过。就是我们刚来,对着周边还不大熟悉。官人过两日就要去学堂,到时候我一个人在家里,出个门都怕走丢。”   吴大奶奶连忙道,“妹妹若是不嫌弃,往后我们多走动走动。如今我们爷拜了六叔做师傅,天地君亲师,往后咱们这就是实在亲戚,合该多亲近才是。英莲姐姐头先在时,我们关系也很好的。”   沈珍珠有些尴尬,吴大奶奶肯定知道吴大呆以前干的混账事,却能毫无芥蒂地挑破来说,要么是城府够深,要么就是懒得计较。   吴大奶奶眼睛瞄了一眼女儿,见沈珍珠没有接话,索性继续道,“妹妹不知道我的性子,我原在娘家时,因着是庶女,在家里过得谨小慎微。自从来了吴家,公爹对我很好,把中馈都交给我打理。我们大爷虽然在外头爱玩闹一些,家里倒是干干净净,也没有那些子繁文缛节的规矩,我过得十分畅快。大爷给了我这份体面,我自然要投桃报李。妹妹是大爷这边的实在亲戚,我心里是想着跟妹妹亲近的。”   沈珍珠赶紧道,“多谢大奶奶,只是咱们这辈分倒不知该怎么称呼才好。吴大爷论理跟我姨母是同辈,又是同门,我该称呼大奶奶做舅母才好。”   吴大奶奶笑,“哪里就那么多规矩,咱们年纪本就差不多。要是真计较起来,你们岂能叫师傅六叔,该叫六爷爷才对。既然师傅都不在意,我们何必计较起来。就像妹妹不是喊英莲姐姐姨母,也没喊表嫂。”   沈珍珠知道自家往后多多少少还要麻烦吴家,顺水推舟道,“姐姐既然这样说,我就不客气了。”   吴大奶奶的丹凤眼笑得眯了起来,“我娘家姓周,妹妹这两个孩子长得真好。”   两个女人在一边絮絮叨叨说着闲话,吴大呆带着三个孩子玩。   一家四口在吴家玩了个把时辰,晌午吴家还备了上好的席面。吴老爷不在家,吴家夫妻两个一起招待郭家四口,六叔一直陪同。   等走的时候,吴大奶奶给了两个孩子丰厚的见面礼,吴大呆也随手往两个孩子脖子上各挂了两把大大的金锁。那金锁十分豪气,上面镶满了珠宝,一看就价值不菲。   沈珍珠连忙推脱,“这个太贵重了。”   吴大呆瞄了沈珍珠一眼,“拿着,你男人说让我当散财童子,这财散给谁不是散,不如给自家人。你们手里可有闲钱?我家里的地太多了,我准备卖掉一些,你要是想要,跟我屋里人说,我送你几百亩。”   沈珍珠傻眼了,“送,送我?”   吴大呆不耐烦跟沈珍珠说这些闲话,对郭怀旭道,“官学你自己去,我给你一张我爹的帖子留作急用。新来的朱巡抚人倒是不错,也肯给我家两分面子。你们去吧,得空就过来,我就不送了。”   说罢,他看向吴大奶奶,“娘子,他们刚来,家里定然什么都缺,把咱们家吃的喝的穿的拉两车过去送给他们,再送几个听话能干的人过去帮衬。”   这下子郭怀旭也忍不住起身拒绝,“大爷好意,我们暂时还能过。”   六叔也对郭怀旭道,“给你就拿着,你不用觉得欠他的情,都是你外祖父的余恩。”   郭怀旭只能拱手,“多谢大爷大奶奶。”   就这样,两口子来的时候只带了几斤点心和两包茶叶,走的时候带了满满两大车东西,还有五个仆人。   吴大奶奶挑了一家子奴仆,夫妻两个并两男一女三个孩子,连身契都给了沈珍珠,“妹妹带回去,往后就是你家的人了,他们若是不听话,只管教训,过两日我去妹妹家里叨扰。”   沈珍珠坐上了吴家的马车还晕乎着呢,“官人,吴家这是?”   郭怀旭笑,“娘子不用放在心上,吴家是云州第一豪门,虽然不做官,有钱有势,家里田产铺子无数。吴家水路都经营,白的黑的买卖都有,这点子东西不在他们眼里。吴家想抽身,得先散财。娘子过几日找吴大奶奶,买个几百亩地,权当是外祖父送给咱们的。”   沈珍珠吃惊,“那咱们手里就空了,还怎么过日子。”   郭怀旭毫不在意,“娘子别管这个,我自有办法。”   郭怀旭第二天就去了官学,他去年小三元的名头在官学里也有一定的名气,先生当场就收下了他,再听说他是沐云舟的同门师弟,以前那些与沐云舟有过交情的人也愿意与他来往。   郭怀旭不在家,沈珍珠让陈四郎带着两个孩子玩,自己带着两个丫头收拾那辆车东西。   吴家真的是什么都送,衣裳料子,棉布的、绸布的、缎子的,啥样的都有。吃的就更多了,五谷杂粮、鸡鸭鱼肉、猴头燕窝和干果点心样样齐全,大人吃的孩子吃的,分的清清楚楚。   不仅如此,里面还有茶叶、酒水,甚至连时令蔬菜都放了一筐子。   月牙看得直咂舌,“奶奶,这吴家可真是财神爷爷。”   沈珍珠不好跟她说太多,把里面不能放的东西挑出来这几日吃,能放的都放到后罩房里去。   等收拾完了东西,沈珍珠把新来的吴桂才一家子叫了过来。吴桂才家的带着三个孩子跪下,“给三奶奶请安。”   沈珍珠叫起,“吴妈妈不用多礼,我家里人少,规矩没有那么重。往后厨房归你管,你女儿石榴给你打下手。你男人负责采买和看家护院,你两个小子在家里听吩咐。还有,隔壁小舅家里让你家两个小子每隔两天去打扫一番,不可偷懒。家里事情就这么多,把活儿都干完了,你们也能歇着。我只有两个要求,一是干活不许敷衍,二是家里的事情不许随便往外说。若是做不到这两点,早些跟我说,我送你们回吴家。”   吴桂才家的立刻磕头道,“三奶奶严重了,吴大奶奶把小人一家子给三奶奶,往后奴才一家子就是三奶奶的手和眼,三奶奶说什么我们就做什么,再不敢有二心。”   沈珍珠再次叫起,“往后除了过年过节,寻常莫要下跪,也莫要满口奴才什么的。”原谅沈珍珠骨子里还没有完全被同化,坚决不肯让大家称什么奴才,寻常也从来不打骂家里人。   不得不说,有了吴桂才一家子,沈珍珠轻松多了,家里立刻就能转得开来。   刚安顿下来没几天,姜掌柜忽然来访,且正赶上大晚上。   郭家刚吃了晚饭,郭怀旭将他引到前院书房,“我还说过几日去拜访掌柜的,您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可吃过饭了?”   姜掌柜将手里的几份礼物放下,开玩笑道,“不曾,特来郭大人家里吃晚饭。”   郭怀旭立刻叫外头的吴二郎,“去跟奶奶说,让你娘和你姐姐做两个菜送过来,前儿吴家给的酒拿一坛子来。”   姜掌柜哎呦一声,“郭大人这一来,就跟吴家叙上了关系?”   郭怀旭亲自给他倒茶,“我也是靠长辈的荫恩。”   姜掌柜客气道,“郭大人自己有才干,不然长辈恩泽再多,也撑不了多久。我听说郭大人去了官学?”   郭怀旭点头,“岳父让我来官学读书,姜掌柜莫要再叫什么郭大人了,咱们都是老相识,我并不是那种喜欢摆空架子的人。”   姜掌柜哈哈笑,然后感叹道,“小郭呐,我真没想到,当年那个来萃华楼拜师学艺的乡下小子,居然能有今日。”   郭怀旭陪着说了一阵子的话后,姜掌柜终于说明了自己此次来的目的。   “小郭呐,你现在有妻有儿,读书是个费钱的事儿,你一直靠着岳父供养吗?”   郭怀旭实话实话,“我只有当日陛下给的一些赏赐,勉强度日尚可。”   姜掌柜老奸巨猾,“听说你还收了个徒弟,看来你的手艺没有荒废。这样,你若是有兴趣,得空还给我们楼里做些东西如何?”   郭怀旭奇怪,“掌柜的,萃华楼里大师傅那么多,何必找我一个三心二意的人。”   姜掌柜嘴里发苦,“我也不想来劳烦你,只是你头先那些老主顾就认定了你。以往你是个匠人,那些太太奶奶们就喜欢你做的东西。如今你身份不一般了,若是肯偶尔做个一件两件,她们怕是更会喜欢。”   郭怀旭知道打私人定制的首饰比较挣钱,他也不想完全靠积蓄过日子,担心妻儿受委屈。   想了片刻后他方才点头,“掌柜的看得起我,我自然不能推脱。不过掌柜的也晓得我这边的情况,每日要去学堂,怕是没有太多的时间。”   姜掌柜点头,“我晓得,你这情况也不能多做,做多了不值钱。这样,一个月我给你送两个单子来,你看可行?”   郭怀旭拱手,“多谢掌柜的照佛。”   姜掌柜笑道,“我也是为了萃华楼的招牌,连小三元郭大人都是我们的大师傅,何愁生意不好。”   很快,吴桂才家的就带着女儿整治出了四个小菜,沈珍珠让人起了一坛子酒,一起送到前院。   郭怀需要读书,并未多喝,姜掌柜也只是略微喝了两盅就离去。   不等沈珍珠再去吴家,吴大奶奶亲自带着女儿过来了,送了两张地契和两个铺面的契书,两个上千亩的田庄和两个城内二等铺子,上面的名字已经变成了霍英杰和郭怀旭。   沈珍珠瞠目结舌,“姐姐,这是?”   吴大奶奶笑眯眯的,“妹妹拿着,这是我们大爷让我送过来的,我们家要这么多田地和铺子又没用。以往都是收了租子孝敬给上头,往后我们不孝敬了,手里要是还有太多田地,岂不是引得豺狼环伺。不光妹妹这里,云州城从巡抚到下面七品官,各家我们都送了。公爹说我们往后要过安生日子,这些东西早些送出去为好。”   沈珍珠这才收下东西,“多谢大爷大奶奶照佛。”她坚决要给钱,吴大奶奶没办法,象征性地收了一百两银子,多的不肯再要。   吴大奶奶抱着女儿坐下,“我娘家一个五品小官,以往我哪里见过这么多好东西。自从到了吴家,我感觉那银子就跟土坷垃似的不值钱。往后把这些东西都处理掉,我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这还得多谢郭三爷,若不是他在中间转圜,我们大爷哪里想到要去考科举,更得不到这么好的先生。妹妹可千万别把这些劳什子放在心上,都是过眼云烟。我们大爷原来说要多给些,还是我拦在头里,妹妹过惯了自己的日子,一下子给多了,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珍珠连连点头,“还是周姐姐想得周到,实不相瞒,我虽则是个爱银子的俗人,可我喜欢靠着自己的双手慢慢去挣,这回得外祖父恩泽,忽然得了这么多东西,我这心还提着呢。”   吴大奶奶把女儿交给大郎二郎,“跟哥哥们去玩吧。”   等孩子们走了,吴大奶奶又道,“当年我爹说让我嫁给我们大爷,我心里是有些不情愿的。谁不知道吴家手里沾了太多不干净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被关进了大牢。如今我们大爷既然愿意走正道,我也愿意跟他过普通日子。哪怕一餐一个菜也是好的,反正我以前过得就是这种日子。”   沈珍珠看着吴大奶奶,心里开始佩服起吴老爷,能在官场跟一群官老爷们周旋,众人都肯相信他,果然是个有魄力有眼光的人,挑的儿媳妇也不错,虽是个庶女,却是个不贪恋荣华富贵的。   当晚郭怀旭回来后听说吴家送了这么多东西过来,忍不住开玩笑,“早知这样,我就不接姜掌柜的活儿了。难怪那些豪门子弟许多都不愿意去奔前程,反正每日有吃有喝,家里妻妾成群,谁还愿意去受罪呢。前几日我还操心家里的生计,忽然有了田地和铺子,我觉得休沐日在家睡觉应该比辛苦打首饰更舒服些。”   沈珍珠斜眼看着他,“三爷想妻妾成群?”   郭怀旭赶紧起身,一把将她抱住,“不想,我只想和娘子好。”   沈珍珠伸手在他脸上捏了捏,“听说你那些老主顾都是冲你这张脸来的?”   郭怀旭笑着在她脸上亲一口,“胡说,都是冲我的手艺来的。”   沈珍珠笑着在他肩头捶一下,“我听说好多读书人一到休沐日就喜欢聚到一起喝酒吹牛,说是什么文会,到最后都要弄一些不上台面的东西,往后休沐日给我老实干活。”   郭怀旭用鼻尖碰了一下她的鼻尖,“我老实干活,娘子有什么奖励没?”   沈珍珠轻轻呸一口,“奖励你晚上睡书房,沉浸在书香中,美滋滋的。”   郭怀旭一把将她抱起来,“那多没意思,我喜欢沉浸在娘子的美人香里。”   沈珍珠忽然被抱起,吓了一跳,“别闹。”   郭怀旭哪里还管那么多,将她平躺着放下来,又把两个儿子往里面挪一挪,伸手放下了外头的帘子。   “娘子,你这小衣上的花真好看,解起来也方便。”   “我还要喂孩子呢,这样更方便些。”   “娘子也疼疼我,别光顾着这两个小子。”   ……   此后,沈珍珠与吴大奶奶关系越发热络。每逢休沐日,郭家四口就会去吴家看望六叔。吴大奶奶是个秒人,她从来不送钱,但是家里吃的喝的玩的用的,见天往郭家送,沈珍珠拒绝不掉,只能收了荷姐儿做干女儿,亲自给她做衣裳做鞋子,编制一些好看的小玩意给她。   郭怀旭不大管家里的小事情,全凭沈珍珠做主,只安心读书,或是做活儿,偶尔也会带两个同窗到家里来。   不仅如此,他见家里这宅子里许多地方设计的粗糙,找工匠改造了许多,渐渐被同窗们知晓,人家知道他是郭文仪的儿子,开始有人找他设计家里的宅子,意外地打出了些名气。   不仅如此,郭怀旭偶尔会带着沈珍珠去古玩市场转转,淘换一些破损的老物件回来。沈珍珠闲着无事就瞎琢磨,尝试着修复,然后转卖出去,倒是能赚个不小的差价。   有些人家听说郭三奶奶有这独门手艺,把家里一些损毁的古董或是古书送来,沈珍珠查古籍、画样子,一次次尝试,竟然也能修复一些。   沈珍珠十分谨慎,并不轻易动手。古物不同于首饰,她的首饰旧了,她可以把它们完全变成新的。可古董要的就是旧,且必须完整,这中间的度十分难把握。一个不好古董变成全新的,就不是古董了。   越是名贵的东西她越不会轻易动手,若是无把握,她会把东西退还给人家。十次里头她最多会修复个三四次,就这也招来了许多人家。外头匠人修复的总会有些痕迹,郭三奶奶修复的东西丝毫看不出损毁过。   两口子各有所长,等到两个孩子满三岁时,二人在云州城已经小有名气。 第96章 小舅母;妈宝男的未来……   又是一年金秋时。   郭家居住的长宁街隔壁有条桂花巷, 整个巷子里种的都是桂花。淡淡的幽香穿过两条街道,传到长宁街来。   中秋节那天,沈珍珠一早就打发月夕去桂花巷买了两篮子桂花回来。   月夕回来时沈珍珠已经洗漱好, 站在廊下看着院子里新移栽的桂花树。   “等明年,咱们这院子里也能满是桂花香。”   月牙点头,“奶奶喜欢桂花, 住这里再好不过了。”   旁边厢房里传来孩子的朗朗读书声,两个孩子满了三岁之后, 沈珍珠每天都会带着他们读一会子书, 郭怀旭晚上回来会抽查功课, 带他们描红。   月夕将两小篮子桂花提了过来, “三奶奶, 这是新摘的,一篮子十五文钱。”   沈珍珠哟一声,“这么贵,那桂花巷的桂花树不被扒秃噜了?”   月夕笑着摇头, “听说各家只能摘自家门口的树, 不允许乱摘。若是把树摘死了, 自家补种。且桂花树代表一家子的贵气, 故而桂花巷里的人特别爱惜门口的桂花树。”   沈珍珠深深闻了两口, “正房三间屋一间屋子摆一瓶, 三爷的外书房摆一瓶, 剩下的你们跟石榴分了。”   话音刚落, 郭怀旭从屋里走了出来, “娘子,今日中秋节,咱们晌午要不要出去逛逛?”   沈珍珠摇头, “今日大街上定然人挤人,我们带着两个孩子不方便,就在这四周走走吧。”   石榴过来传话,“三奶奶,早饭好了。”   沈珍珠吩咐月牙,“摆饭,吃过了饭你带着陈四郎去吴家送节礼。官人,你打发吴桂才去给姜掌柜送节礼。”   郭怀旭嗯一声,拉着她的手进了正房,两个小娃跟在后头。他们已经习惯了父亲忽视他们,整天拉娘的手。   吃饭的时候沈珍珠看着满满一桌的早饭有些发愣。   郭怀旭往她碗里夹了一只小小的包子,“娘子,吃饭。别担心,爹娘在家里定然很好的。我听娘说,二表哥见天去咱们家。”   沈珍珠回过神,“我晓得,吃饭吧。”   郭怀旭知道沈珍珠思念父母,清明节时她只是略微有些想念,端午节时她忍不住给家里写了信,等到中秋节,她从前几日开始就时常发愣。作为枕边人,郭怀旭一猜就知道她的心思。   “娘子若是想爹娘,过几日咱们回家一趟吧?”   沈珍珠笑着摇头,“过年再回去吧,路途遥远。”   一家四口吃了顿早饭,在家里玩了一会子,又出门在长宁街逛了逛,也没走远。   大郎二郎正跃跃欲试想说服爹娘去别处玩耍,吴大郎忽然跑得气喘吁吁地过来了,“三爷,三奶奶,快,快,霍大人回来了。”   郭怀旭皱眉,“你把话说清楚些,哪个霍大人?”   吴大郎一拍大腿,“三爷,还能有哪个霍大人,咱们家隔壁的呀!”   沈珍珠立刻反应过来,“三爷,小舅回来了!快,咱们回去!”   郭怀旭被沈珍珠拉着就往回走,两个小娃已经不记得舅外公,但听说家里来了客人,顿时也来了兴致。   夫妻两个火急火燎回了家,一进前院,就看到站在外书房门口的霍英杰。   只见他笑盈盈地站在那里,一身淡青色绣兰草外衣、头戴赤金镶珠冠、腰间三尺宽的云纹腰带配以同样花纹的玉佩,端得一幅贵公子模样。   见到夫妻两个,他主动打招呼,“旭哥儿,珍珠,别来无恙。”   郭怀旭松开沈珍珠的手,跨步走了出去,抱拳深深鞠躬,“小舅。”沈珍珠也走上前,屈膝行礼。   霍英杰伸手扶起两个,“都是自家人,不必多礼。我紧赶慢赶,总算今儿赶到了。”   郭怀旭十分高兴,“小舅回来,我高兴至极。”   霍英杰还没回话,屋里忽然走出一女子,年约十六七岁,容长鹅蛋脸,细细的柳叶眉,两只杏眼,头发挽起,只插了一根玉簪子。   沈珍珠一看这女子,立刻睁大了眼睛。   霍英杰站在门口,这小妇人从屋里出来,难道是?   霍英杰忽然咳嗽一声,“旭哥儿,这是你舅母秦氏。”   郭怀旭只略微看了两眼,立刻正经抱拳鞠躬,“舅母。”   沈珍珠也笑着行礼,“舅母安好。”   秦氏年纪轻,忽然见到这么大的外甥和外甥媳妇给自己行礼,立刻红着脸道,“快请起。”   夫妻两个都起身。   沈珍珠笑道,“小舅,舅母,咱们到内院说话。小舅家里虽然时常也打理,里面什么都没有,不如先住在我家里?”   霍英杰笑着点头,“好,我也是这样想的。”   郭怀旭请霍英杰往垂花门里走,沈珍珠带着秦氏跟在后面,“舅母是哪里人?可听得惯这边的话?”   秦氏镇定下来,“我是隔省的,家里离这里远,你们说官话我能听得懂。”   霍英杰从小就跟六叔学的官话,与秦氏之间交流并无阻隔。   沈珍珠与她商议,“我家西厢房还空着的,委屈小舅和舅母现在西厢房住几天。咱们好生过几日,过两天把隔壁收拾收拾,舅母就能搬过去了。”   秦氏笑得淡淡的,“我小时候跟着我爹四处行医,野地里都睡过,不挑地方。”   沈珍珠哑然,“舅母也懂医术吗?这倒好,跟小舅能说到一起去。”   前头霍英杰忽然回头道,“你舅母的医术比我还好呢。”   四人到了正房厅堂一起坐下,霍英杰对着大郎二郎招手,“怎么,忘了舅外公了?过来。”   两个小娃看了看霍英杰,忽然转头问沈珍珠,“娘,怎么又来个爹?”   沈珍珠哈哈笑了起来,“胡说,那是舅外公,是你爹的亲舅舅。外甥像舅,有什么好稀奇的。”   两个小娃走到霍英杰旁边,左看看右看看看看,“娘,跟爹一样。”   霍英杰笑着把两个孩子拉进怀里,“你们仔细看看,你爹比我高一些,我的眼睛略微细长一些。还有,我跟你爹的声音也不一样。你爹是读书人,身上是书卷香。我是大夫,身上是药香。”   大郎趴在他身上闻了闻,“有药味儿。”   郭怀旭笑看霍英杰与两个孩子玩耍,“小舅,姨母和表哥可好?庄哥儿会说话了吗?”   霍英杰道,“都好的很,姐姐说我成家了,不能总是住在她那里,让我先回来把家里整理好,还能照顾六叔。”   沈珍珠给霍家夫妻倒茶,听了霍英杰的话看了一眼秦氏,“这回好了,往后有小舅和舅母在隔壁,三爷去了学堂,我也有个串门子的地方。”   秦氏接过茶水,“谢谢珍珠。”   沈珍珠笑道,“舅母别跟我客气,我看舅母是个斯文人,往后可别嫌弃我罗唣。”   秦氏笑道,“没有的事,你别嫌弃我是个闷葫芦就好。”   沈珍珠责怪霍英杰,“小舅真是的,娶亲也不给我们来个信,六叔整日担心你们。”   郭怀旭忽然道,“娘子,让吴桂才去给吴家去信,就说小舅回来了,请六叔回来。算了,我自己去吧。”   霍英杰起身,“我与你一起去吧,巧巧,你在这里等我回来。”   他又对沈珍珠道,“珍珠,你帮我照看你舅母。”   秦氏起身,“你走慢些,昨儿还有些咳嗽呢。”   霍英杰对着秦氏温柔一笑,“我走路去,不会喝风的。”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人家两口子腻歪,等霍英杰一走,她拉着秦氏去了西厢房,笑着问道,“舅母与小舅几时成的亲?”   秦氏的脸有些红,“五月。”   沈珍珠又问,“舅母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秦氏脸上的红润消失,认真回道,“无人了,原来就是我跟我爹两个。后来我爹去了,我独自行医,有人逼迫我做妾,你小舅救了我。”   沈珍珠连忙安慰道,“是我失礼了,舅母勿怪。往后我们就是一家人,我家里也只有我一个。舅母可能也听说过,我小时候吃药比吃饭多,好容易才长大,现在也有了一大家人。可见这日子都是越过越好的,往后舅母与小舅一起行医,琴瑟和谐,秦老太爷必定也高兴的。”   秦氏嗯一声,“珍珠不用安慰我,我并没有难过。今日初见面,虽然我年纪小一些,你叫我一声舅母,我这里给你们准备了一些薄礼。”   说罢,她从旁边的行囊里拿出一件绣品,“这是我亲手做的,送给你,还望你莫要嫌弃。”   然后,她又掏出一方砚台,“这是原来我爹给一位老大人看病时老大人家里送的,我也用不上,送给旭哥儿。”   她看到旁边两个小娃,最后掏出两个小孩子玩的东西递给他们,“给你们玩。”   沈珍珠吩咐两个儿子,“快谢过舅外婆。”   大郎二郎接过玩具,谢过秦氏后就跑出去玩。   秦氏最后找出一封信,“这是姐姐和姐夫给你们写的信。”   沈珍珠打开信仔细看,沐云舟一如既往地幽默风趣,看得沈珍珠一直发笑,“真是的,都做了官了,表哥还是没个正行。”   沐云舟写的都是废话,让郭怀旭好生读书,让沈珍珠照顾好身体什么的。后面两张纸是霍英莲写的,礼节性地问好,请夫妻二人代为照顾霍英杰夫妇。   沈珍珠刚收好信,外头传来说话的声音。掀开帘子一看,只见六叔带着吴大呆夫妇跟着郭怀旭甥舅二人一起回来了。   六叔一进院子,就看到了沈珍珠身后的秦氏。他的目光有些犀利,秦氏却并不害怕,抬起头与六叔对视。   霍英杰伸手放在六叔肩上,“六叔,您别吓着她。”   六叔的眼神温和下来,“少爷别怕,我不会吓着她的。”   说罢,他向前走几步,抱拳深深鞠躬,“见过少奶奶。”   秦氏吓一跳,赶紧跳到一边,屈膝行礼,“见过六叔。”   吴大呆的大嗓门响了起来,“师傅,您老一把年纪,脸上还有刀疤,别吓着人家小媳妇。”   六叔起身骂道,“混账,整日满口胡沁。”   吴大呆笑眯眯的,“好好好,我混账我混账,你们别客气来客气去了。珍珠,今日我们在你家过节,快去准备酒席,把好酒都端上来,咱们不醉不归。”   吴大奶奶笑道,“大爷真是的,才一见面就漏了馅儿。”   吴大呆呸一声,“我一个粗人,不耐烦你们那些客套话。”   沈珍珠问道,“大爷大奶奶来了,吴老爷今日?”   吴大奶奶回道,“公爹今日有应酬,晌午不在家里,大爷就带着我们娘儿两个过来了。晚上回去,我们再跟公爹一起过节。”   旁边的荷姐儿奔向沈珍珠,声音糯糯的,“干娘。”   沈珍珠蹲下身,抱着荷姐儿亲了一口,“乖乖,好几天没见到干娘了,想不想干娘?”   荷姐儿嗯一声,“想。”   郭怀旭招呼一群男人往厅堂里去,沈珍珠招呼吴大奶奶,“周姐姐,这是我亲舅母秦氏。”   吴大奶奶笑眯眯给秦氏行礼,“霍太太,英莲姐姐可好?”   秦氏也还礼,“多谢吴大奶奶惦记,姐姐姐夫都很好。”   三个妇人带着荷姐儿又进了西厢房,大郎二郎带着荷姐儿就玩开了起来。   秦氏与吴大奶奶初见面,沈珍珠帮着在中间转圜,一时说两个孩子的趣事,一时说笑话给她们听,秦氏与吴大奶奶光顾着笑去了。   笑了一阵子,三人熟悉起来,吴大奶奶开玩笑道,“跟珍珠在一起,一天到晚都是笑个不停。我跟我们大爷说,我们大爷开玩笑,郭三爷是个正经人,郭三奶奶却是个诙谐的。”   沈珍珠呸了一声,“在外像个君子一般正经,回家了也是经常胡说八道。”   吴大奶奶哈哈哈笑,“珍珠,男人家不都是那样,难道你还指望他在房里跟你说之乎者也?”   沈珍珠都生了两个孩子了,当然不会害羞,“哟,大奶奶倒是知道的多。”   旁边的秦氏刚刚成亲不久,哪里经得住她们这种玩笑,立刻红着脸抿嘴笑,不敢多说一个字,生怕她们再说什么。   很快,吴桂才家的带着女儿做出了两桌酒席,男人们在正房喝酒,沈珍珠带着两个妇人和荷姐儿在厢房单独开了一桌。   六叔今日话多了起来,问了许多霍英莲在外地的事情,霍英杰耐着性子,一一说给他听,还把自己与秦氏结识的事情大致说给他听。   吴大呆拉着郭怀旭喝酒,“英杰回来了真好。”   郭怀旭笑着与他碰杯,“吴大爷往后可以经常放假了。”   吴大呆滋溜一口喝光杯中酒,“知我者怀旭也。”   有个魔王师傅是什么体验,吴大呆的苦无法说给外人听,只盼着霍英杰往后多去吴家,他能歇一歇。   三家人一起过了个热热闹闹的中秋节,六叔跟着吴大呆回了吴家,霍家夫妇继续住在郭家。   转天,沈珍珠带着秦氏一起将隔壁霍家仔细收拾了一遍,正准备添置东西呢,吴大奶奶又让人拉了辆车东西过来。   秦氏有些不大想收,她知道姑姐与吴大呆曾经的关系,怕收了东西与霍英莲名声不好,特意去问霍英杰的意见。   霍英杰笑道,“巧巧,六叔是我的养父,现在吴大爷师座,这都是自家人,一点子东西,收下吧。”   秦氏嗯一声,“我听你的。”   霍英杰在她鼻头上点了点,“你就是思虑太多,别担心,这是咱们自己的家,往后你可以当家做主,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得闲了去跟珍珠玩,想出诊就出诊,没人会说你闲话,也没人敢来欺负你。”   站在旁边的沈珍珠心里十分感慨,那个病弱的少年不知不知觉长大了,现在竟然也有能力护佑妻子。   秦氏知道沈珍珠还站在一边,立刻红着脸拍开霍英杰的手,“我知道了。”   霍英杰笑眯眯地看向沈珍珠,“珍珠,你舅母从小跟着她爹四处出诊,见惯了人心险恶,也时常被人欺负,警惕性高,性子疏离。不过你别看她文文静静,实则胆子大的很。且她心肠也很好,最见不得人家受病痛折磨,经常免费给人家看病,父女两个因此穷困潦倒。”   沈珍珠笑道,“小舅真是的,医者菩萨心肠,舅母这是积德行善。”   秦氏被霍英杰打趣,转身就走,“我去收拾东西了。”   霍英杰看向沈珍珠,“看看,动不动就急眼,还得我去哄。”   沈珍珠捂嘴笑,“我看舅母这性子,跟姨母倒是有些像,面冷心热,最怕人家开玩笑,但也好哄。”   霍英杰叹气,“可不就是,我从小哄姐姐,长大了哄屋里人,我这辈子就是专职哄人的。”   沈珍珠挥了挥帕子,“既然这样,我回家了,小舅自家去哄吧。”   她带着两个儿子潇洒离去,霍英杰又赶着去前院哄秦氏。   有了霍家夫妇,沈珍珠的日子又热闹了一些。寻常无事,她会带着两个孩子去霍家玩耍,跟霍家夫妇说话。霍英杰见外甥晌午不在家,经常留她们母子三个在家里吃饭,带着两个孩子在大花园里玩耍。   霍英杰一归来,以前那些老病号纷纷上门找他。他每次出诊都要带上秦氏,写方子看病都与秦氏商议。渐渐地,一些年轻妇人也开始找秦氏看病,秦氏在云州渐渐也打开了名气。   过年的时候,秦氏被诊出有了身孕。沈珍珠本来想回家看望父母,可两个孩子有些咳嗽,沈珍珠又没回成,只能给父母寄了些东西回去。   沈复年夫妻两个眼巴巴地盼着女儿一家子回来,结果只等到一封信。   沐氏听说两个孙子咳嗽,忍不住急起来,“定然是受了凉,珍珠一个人带两个孩子,哪里能照看的过来。月牙和月夕两个毛丫头,虽然勤快,毕竟没养过孩子。官人,这可怎么办啊?”   沈复年虽然也急,还要安慰沐氏,“娘子莫急,英杰回来了,珍珠不是说他屋里人也懂医术。有他们两口子在,两个孩子会好的。”   沐氏这才好一些,“英杰的医术是没的说的,官人这腿今年冬天就没疼过,我的月事也比以前准了很多。官人,珍珠不回家,过年就剩咱们两个和爹了。”   沈复年嗯一声,“没办法,珍珠肯定是想回来的。她长这么大没离开过我们,忽然走这么远,哪里能不想家。”   两口子相互安慰半天,心情总算好一些。   沐老太爷听说外孙女不回来了,也有些失落,“罢了,等旭哥儿过了秋闱,他们肯定就回来了。”   家里没有孩子,这个年就特别冷清。吃年夜饭时,饭桌上安安静静的。   沐老太爷看得有些心酸,喝了两杯酒后忽然道,“月柔,女婿,你们不如搬到云州去吧。”   沐氏瞪大了眼睛,“爹,您在说什么?”   沐老太爷道,“等旭哥儿中了举人,难道以后就能长久在家里吗?你们跟我不一样,我好歹还能在你这里混一混,珍珠一走,你们还能指望谁?要我说,你们过了年就搬到云州去,跟孩子们住在一起。”   沈复年摇头,“岳父,我不能走,我老母亲尚在,还有您老。”   沐老太爷道,“你有两个兄弟,只要给够了孝敬,你娘肯定也会同意你跟着女儿走。你们要是去云州,我把学堂转给你两个侄儿,马上跟你们一起走。过两年你大哥和云舟去京城述职,肯定要路过云州,到时候我们一家子也能团聚团聚。”   沐氏傻眼了,她从来没想过跟女儿去省城生活。老父亲的话仿佛一道雷将她脑袋劈开。是啊,女婿以后中了举人进士,不可能一直留在平远镇,到时候我们要怎么办?一直苦等在家里吗?在哪里不是过日子,只要女儿和孙子在身边,那就是好日子!   沈复年皱眉,“岳父,我家里这一大片家业,如何能抛的下。”   话音刚落,外头传来胡少言的声音,“二舅,舅妈,我来啦。”   沐老太爷立刻笑着摸了摸胡子,“看,你的接班人来了。”   胡少言兜头冲了进来,发现屋里三个人都目光炯炯地看着他。   他的脚步立刻往后挪了两步,吞了一口口水,壮着胆子问道,“沐爷爷,二舅,二舅妈,怎么了?”   沈复年看着胡少言,心里在思索老岳父的话。他对着胡少言招招手,“吃过年夜饭了?”   胡少言走过来坐下,“是呢,我娘说表妹没回来,让我来陪陪二舅和舅妈。”   沈复年虽然不喜欢外甥整天满口“我娘说我娘说”,还让沐氏给胡少言拿了一副碗筷,“你都二十一了,往后有什么打算?”   胡少言笑眯眯的,“二舅,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沈复年的话被噎在口中,你们一群人急得要命,人家丝毫不着急,就每天优哉游哉地过,给他娘打下手,或者到沈家杂货铺帮忙。   因着胡少言三天两头来帮忙,沈复年每个月还给他开了些工钱。沈氏见娘家兄弟给儿子开工钱,更是天天打发儿子过来,期望兄弟能把这个儿子调教的上进一些。   沈复年看了沐氏一眼,夫妻两个对了个眼神,什么都没说。   到了夜里,沐氏睡不着,在床上翻来覆去。   沈复年将她拉到身边,“娘子早些睡吧,明日早起要去拜年。”   沐氏急了,“官人,你还能睡得着吗?”   沈复年打个哈欠,“睡得着。”   沐氏气急,“我爹说的话,你考虑了没有啊?”   沈复年闭着眼睛回道,“考虑了,但这事儿要从长计议。咱们家里这么大一摊子,少言一时半会儿哪里能接管的过来。还有,少言毕竟姓胡,这中间牵扯的事儿多,不能说走就走。快睡吧,过了年再说。”   沐氏有些不甘心地躺下,心里那股念头却怎么也按不下去。   沐老太爷的话像种子一样在沈复年心里发了芽,过了年铺子一开张,他每天都把外甥带在身边,进货、上货、记账,一样不落地细细教导,胡少言有人管着,干活倒是认真。田地里的事情胡少言时常给沈氏帮忙,都是熟门熟路的,不用沈复年教。   这样过了个把月,眼见着胡少言已经能独当一面,沈复年亲自去找沈氏谈话。   沈氏听说兄弟要把铺子托给儿子,当场惊得喊了起来,“二弟,这可不是小事!”   沈复年问道,“姐姐只说愿意不愿意吧。”   沈氏扭捏起来,“我,我自然是愿意的。但是少言这孩子一向软和,我怕他担不起这个责任。还有,大哥那里要怎么说?他家文岳现在还没着落呢。”   沈复年看向沈氏,“这个我想过了,铺子还落在我名下,让少言帮我管着。每个月按照少言干的好坏给他分成,这样沈家人也不好说什么。我不在家,给铺子找个掌柜的,谁也说不着什么。”   沈氏十分心动,儿子若是成了大掌柜,说亲就不用担心了。   刚美了两下,沈氏又叹气,“二弟,少言这孩子懒得很,有人管着他愿意干,一旦没人抽他,他就犯懒。都怪我以前惯着他,把他惯得没个主见。”   沈复年没有接这个话,“我只是暂时离开家,也不是不回来了。铺子里要注意什么我都跟少言说过,杨家那里一时半会儿也不敢轻举妄动。”   沈氏把儿子叫来,让他自己拿主意。   胡少言听说后立刻坐立不安起来,他一再去看沈氏,“娘,这事儿该怎么办?”   沈氏撇开脸,“你别看我,你二十多岁的人了,我不能帮你一辈子。你二舅是来找你的,你自己做主。”   胡少言在屋里焦急地踱步,他希望二舅跟表妹团聚,可他一个人又不敢当这么大的家。他从来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能单独干什么事情。   沈复年等他走了半天,缓缓道,“少言,你什么都能干,为什么就是不敢去干?”   胡少言停下脚步,“二舅,我怕我干不好。”   沈复年沉声道,“怕自己干不好就不去干吗?你怕什么,怕人家说三道四?你二十多岁还打光棍,说三道四的人少了?你都这样了,干不好又怎么样,全当破罐子破摔吧。你要是不想接就算了,我明儿把铺子关了。”   说罢,他起身就往外走。   胡少言赶紧拉住他,“二舅,我,我接,我接,您别关。”   沈复年终于展颜,“这才像话!放心吧,我也没说一定让你每个月挣多少钱,慢慢来。”   沈复年回去跟沐老太爷回话,“岳父,我把铺子托给少言了。”   沐老太爷点头,“这样也好,他要是能干得好,往后不管你在家里还是在外头,都不用再操心了。劳累了二十多年,你也该歇歇了。”   沈复年也有些感慨,“还要多谢岳父提醒,不然我还想不到这些。”   沐老太爷叹气,“也不怪你,你当了二十多年的顶梁柱,一家子都靠着你,你是一刻也不能歇。现在不一样了,你女儿女婿都有本事,养家糊口不在话下,你这顶梁柱该退下来,让他们当家做主了。”   沈复年笑,“岳父说得对,我命好,养了个好女儿。”   沐老太爷瞪眼睛,“那是我养的女儿好,没有我女儿,哪里有你女儿。”   沈复年哈哈笑,“岳父说得对。”   沈复年要离家,事情还是得一样样安排好。先给女儿写信,征求女儿女婿的意见。   沈珍珠直接让吴桂才及陈四郎带着信回家,让父母尽快上省城。   沈复年先后去辞别老母亲、郭铁匠父子、吴里长及李掌柜等一干亲朋好友,又帮着沐老太爷将学堂转给沈文松。   等到三月底,沈家夫妻挑了个好日子,带着沐老太爷一起慢慢往云州城而去。 第97章 一家团聚;桂榜夺魁   自从接到父母的信, 沈珍珠就忙活起来。收拾房屋,添置家具,床单被褥什么都要准备。   郭怀旭找来几个匠人, 亲自动手将东西厢房重新装修一遍。打通厢房到鹿頂小间的门;后墙加了夹层,冬天可以烧暖墙;做了两个超级大的衣柜;将屋顶的瓦片重新检查一遍,有损毁和破旧的全部更换掉, 连廊下的柱子上都刷了新油漆。   沈复年夫妻带着沐老太爷慢悠悠地走,用了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目的地。   时值四月底, 云州城已经进入春末, 天气暖和, 院子里的花草都已经长齐, 长宁街两边种的树木已经绿荫盎然, 不时有鸟儿的叫声传来。   这日晌午,沈珍珠刚吩咐吴桂才家的做晌午饭,正站在廊下逗新买的小鸟儿,外头传来吴二郎的叫喊声, “三奶奶, 三奶奶, 来客了, 老家来客了!”   沈珍珠一惊, 丢下逗小鸟儿的木棒子就往外跑, 大郎二郎立刻咚咚咚跟着跑。   果然不出沈珍珠所料, 刚出了垂花门, 就看到沈复年夫妻扶着沐老太爷站在月亮门那里, 吴桂才和陈四郎拎着大包小包。   沈珍珠高兴地提着裙子奔了过去,“外祖父,爹, 娘!”   喊完这几个字,她眼里就忍不住开始冒泪花。   沐氏哭着扑了过来,“我的乖乖!”   沈珍珠也扑过去,想跟沐氏来个拥抱,谁知沐氏一侧身,一把将两个孙子都搂进怀里,心肝儿肉一顿摩挲。   沈珍珠的双手就这样停在空中,哭笑不得。   沐老太爷哈哈笑,“珍珠,你娘眼里现在只有她孙子。”   沈珍珠收回手,扶着沐老太爷的手,“外祖父,爹,屋子我都收拾好了,快进去歇歇。”   说罢,她又笑着去看沐氏,“娘,晚上让他们两个跟您睡。”   沐氏笑着看向女儿,“二十多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孩子醋上了。走,我的乖乖们,可想死祖母了。”   沈复年看着眼馋,走过去抱起大郎,“娘子不是说腰疼腿疼,快进去歇着吧。”   沐氏抱着二郎往屋里走,“看到我的乖孙孙,我的病痛全好了。”   一家子进了内院,沈珍珠让吴桂才和陈四郎几个人将行李都搬进内院,命几个丫头细细分拣。   沈珍珠将沐老太爷扶进东厢房,吩咐月夕,“你去隔壁,请小舅来给外祖父和我爹娘看看。”   沐老太爷缓缓坐下,喝了一杯茶,“哎哟,可算是到了,我这老骨头都快散架了。”   沈珍珠轻轻地给他捶肩膀,“外祖父,您就在我家里住着,等明年大舅和表哥去京城述职,肯定要路过这里,到时候您就能看到曾孙子了。”   沐老太爷看了看大郎和二郎,“到时候小哥儿三一起玩,那才热闹呢。再加上英杰家的孩子,我老头子这辈子也算享了福了。”   说了没几句话,霍英杰来了,进门就连连鞠躬,“太爷来了,沈老爷,沈太太。”   沐氏笑看着霍英杰,“听说你成亲了,媳妇怎么样?你家里也没个长辈,她这有了身子,可能吃得下?”   霍英杰笑着回道,“多谢太太关心,巧巧好得很,您这一路奔波,可还受得住?”   沈珍珠把他往旁边拉,“小舅,闲话等会子再叙,快给我外祖父看看。”   沐氏笑着骂女儿,“他虽然年纪比你小,也是旭哥儿的亲舅舅,怎么这样没大没小。”   霍英杰倒不在意,“太太不用客气,我们家常在一起不讲究什么大小。”   他给沐老太爷仔细检查了一边,然后对沈珍珠道,“老太爷没什么大碍,但一路奔波,这几日要好生歇一歇。吃的饭菜按照他以前的喜好来,莫要轻易改变。我开两个方子,每天熬些汤药喝一喝,调理一番。”   沈珍珠连连点头,“我听小舅的。”   霍英杰又给沈复年夫妻诊脉,各自开了药方。忙完这些,霍英杰开始带着两个小娃儿玩耍,郭怀旭很快归来 。   一家子又是一顿见礼寒暄,沈珍珠又带着父母去了西厢房,并让刘四娘去厨房给吴桂才家的帮忙,做一些老太爷和父母喜欢吃的东西。   没过一会子,秦氏也赶了过来。   秦氏的肚子已经有四个多月,沐氏最心疼有身子的人,不等她行礼,立刻拉住她的手,“都是自家人,快坐下。”   然后就是一通的细细询问,吃不吃得下,晚上睡不睡得着。秦氏自小没娘,忽然有年长女性这样关心自己,虽然有些不大适应,还是认认真真地回答沐氏的问题。   那边,沈复年正与郭怀旭说家里的事情,“我把铺子托给了少言,礼哥儿得了个哥儿,章哥儿也说了亲事。我走的时候,你爹让我告诉你,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必惦记他。哦,我把你家里宅子的钥匙给了礼哥儿,西街宅子的钥匙给了你三叔,家里有人照看,你只管好生读书。”   郭怀旭仔细问了问郭铁匠的身体,“我给我爹寄回去的东西,他可能用的上?”   沈复年点头道,“你爹说很不错,按照你说的法子,他做出的东西比以往品质更好。我听他的意思,等章哥儿成亲后,想办法再开一家铺子。”   郭怀旭点头,“这样就好,爹娘操劳了一辈子,往后就安心在这里住着,这里就是您的家。您不用操心家里的生计,家里现在还过得下去。”   沈复年知道吴家给了田亩和铺子的事儿,试探性道,“你整日读书,家里的闲事可有人打理?”   郭怀旭笑道,“没有人打理,爹来了正正好呢。我本来说想让爹安心养老,可我又没办完周全这么多事情,还是要爹帮忙。”   旁边沐氏开口骂沈复年,“真是个劳碌命,到哪里都闲不下来。”   旁边霍英杰开玩笑,“怪不得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旭哥儿这里有了沈老爷和沈太太,往后这日子就顺遂多了。”   沈复年对霍英杰道,“英杰,你这边有什么事情忙不开的只管叫我,我现在也不开铺子了,大把的时间。”   一家人热热闹闹地说话,又一起吃了顿饭,霍英杰带着秦氏离去。   沈复年顾不得休息,让郭怀旭将云州地图拿出来,问了家中铺子和田地的位置,准备去好生查看一番。   当天晚上,沐氏真的把两个孙子都哄过去跟她睡,沈珍珠感觉房里顿时空了下来。   郭怀旭见她不时透过窗户听西厢房的动静,笑着把她拉了过来,“娘子,是不是不适应?”   沈珍珠点头,“他们两个从出生到现在,晚上从来没有离开过我。”   郭怀旭从身后揽住她,“娘子辛苦了,带两个孩子真的不容易。”   沈珍珠笑着回头,在他下巴上亲一口,“三爷能体会到我的不容易,我很高兴。虽然很累,但我感觉也很幸福。爹娘对我好,三爷对我好,两个孩子听话,我要是还不满意,天都不答应。”   郭怀旭在她头发里蹭了蹭,“娘子,往后你多跟爹娘说,别把自己当外人,这里就是他们的家,我是你们家的上门女婿。”   沈珍珠用胳膊肘轻轻捣了他一下,“贫嘴。”   郭怀旭将她转过来,“我说的是真的,娘还好,每天带着两个孩子。爹在平远镇镇风光了二十多年,镇子里谁见了不是客客气气地喊一声沈掌柜。现在到了云州,不光没人认得他,他也没事情做。往后人家就算提起他,也会说是谁谁的岳丈。”   沈珍珠眼睛转了转,这种老干部退休的失落感无可避免,只能给他找事情做。   “三爷,我跟你商量个事儿。”   郭怀旭在她脸上亲一口,“娘子想做什么?”   沈珍珠道,“姨母原来那个铺子不是一直空着的?明儿咱们问小舅要过来,让爹去墨香坊开个小铺子吧。也不指望他挣多少钱,有个事情干。再把家里的田地以及吴大爷给的两个铺子也交给爹管着,有事情做,爹就有精神头。”   郭怀旭将她揽进怀里,“都听娘子的,娘子不是说那外头说书人说的故事难听,等爹的铺子开起来,娘子自己写了话本子放在墨香坊卖,保证能卖上好价格。”   沈珍珠轻哼一声,“你们读书人是不是都喜欢看什么才子佳人的故事?”   郭怀旭轻笑,“我不喜欢,我喜欢看金榜题名的故事。”   沈珍珠哦一声,“那就写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肯定好卖。”   郭怀旭忍不住大笑,“娘子说的有理,金榜题名还早,洞房花烛咱们今日可以尝试一下。”   说罢,他抱起沈珍珠就往回折返。   床上没了两个孩子,十分宽敞,郭怀旭抱着沈珍珠一起打了个滚儿,“娘子,以后晚上就让他们跟着娘睡吧。”   沈珍珠轻拍他一下,“胡说,他们晚上吵吵闹闹的,会影响爹娘睡觉的。”   郭怀旭抱着她又滚了一圈儿,凑到她耳边道,“那今天咱们就偷个懒儿。”   沈珍珠感觉痒痒的,与他推搡起来。   ……   转天早上,沈珍珠洗漱好之后就奔向西厢房,刚站到窗户外,就听到沐氏在哄孩子。   大郎道,“弟弟,今晚上你陪祖父祖母睡,我去跟娘睡。”   二郎也不傻,“我不要,你陪祖父祖母睡,我跟娘睡。”   沐氏一个晚上就把小哥儿两的话掏了个干净,“你们不是喜欢荷姐儿,你们难道不想要个妹妹?”   大郎点头,“想要。”   沐氏笑着哄他们,“妹妹都是晚上来的,你们两个大嗓门去了你娘屋里,把妹妹吓走了。往后晚上跟祖母睡,晌午跟娘睡好不好?”   沈珍珠听得一个趔趄差点摔倒,轻轻咳嗽了两声,“娘,您起了吗?”   沐氏赶紧打住话题,“就要起了,你去看看你外祖父。”   沈珍珠隔着窗户道,“我让吴二郎去伺候外祖父了,娘,我让人给您送热水进去。大郎二郎,快起来。今日祖父祖母来头一天,容你们偷个懒儿。明日还要早起读书。”   沐氏在屋里慈爱地摸了摸两个孙子的头,“以后每天跟着太爷爷读书。”   一大家子起来时,郭怀旭早就走了,沈珍珠带着父母孩子在沐老太爷屋里吃饭,并且与父母商议家事,“娘,往后让吴二郎专门伺候外祖父。爹刚来,肯定想出去看看。吴桂才路熟,让他带着爹去。陈四郎跟着三爷听差,咱们还有个吴大郎能使唤。刘姐姐跟吴妈妈管厨房,顺带轮流采买。月牙和月夕还跟着我,让石榴往后跟着娘。”   沐氏点头,“你分派的很好,就这么办。”   沈珍珠给老父亲盛饭,“爹,吃了饭您是在屋里歇歇,还是出去逛逛?”   沈复年还惦记田地呢,“让吴桂才带我去你那两个铺子里看一看,虽是出租,也得认认掌柜的,明儿再去田里看看。”   父母一来,沈珍珠感觉家里整日都热热闹闹的。沈复年花了十几天的功夫,把家里的田地铺子都摸得透透的,那些掌柜和庄头儿也认个清清楚楚。等女儿把霍家的小铺子要过来,他又火速把铺子重新开起来,很快跟墨香坊一干掌柜的熟悉起来,人家听说他是霍英莲的亲戚,也无人敢来惹事儿。   沈复年这一换地方,日子倒是越过越有滋味。   沐氏每天在家里帮女儿带孩子,偶尔郭怀旭的同窗带着妻小过来,她也帮着招待。沐老太爷每天教导两个小娃,或是带着他们一起出去遛鸟玩耍,看人家下棋什么的。   一大家子的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日子很快,等到了八月初,家里的气氛忽然变得紧张起来,无他,郭怀旭要参加秋闱了。   家里人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揽了过来,连萃华楼那边的事情沈珍珠也推了出去,全力给郭怀旭营造良好的参考氛围。   郭怀旭自己倒没这么紧张,每天该上学上学,该陪家里人陪家里人。等考试的日子到,他淡定地拎着考篮,在吴桂才的护送下进了考场。   沐氏早就在西厢房明间供上了文曲星的牌位,每天三次烧香,求神仙保佑,求亲家保佑,一定让女婿中举。   沈珍珠见沐氏坐卧不宁,带着两个孩子去了西厢房,“娘,您帮我看着她们,我去隔壁小舅家看看,舅母快要生了。”   沐氏哦一声,“那你快去看看。”   一到霍家,沈珍珠就看到霍英杰正扶着大腹便便的秦氏在院子里溜达。   “小舅,舅母。”   霍英杰笑道,“珍珠,你那话本子下一章回出来没?你舅母等着看结局呢!”   秦氏立刻伸手去捂他的嘴,“快住嘴!”   霍英杰哈哈笑,“好好好,我说错了,是我想看结局,珍珠你快些写,写完了先给我们看。”   沈珍珠跨步进了院子,“那可不行,提前看是提前看的价钱,得打赏。”   霍英杰扶着秦氏往屋里走,“咱们快离这个财迷远一些。”   沈珍珠也不管他是什么长辈,“小舅定然是跟表哥在一起时间久了,这说话的腔调跟他越来越像。”   秦氏笑着问沈珍珠,“旭哥儿去考场了?”   沈珍珠点头,“我娘正在家里求神拜佛呢,我闻不惯那个味儿,到小舅这里来躲一躲。”   霍英杰听她说闻不惯那个味儿,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你把手伸出来。”   沈珍珠听话地伸出了手,霍英杰双指一搭上去,片刻后就露出笑容,“是不能闻了。”   秦氏最懂他的意思,立刻问道,“多久了?”   霍英杰又搬来一张椅子,拉着沈珍珠坐下,“日子还浅着呢。”   沈珍珠有些发愣,看向秦氏,“舅母?”   秦氏笑眯眯道,“你不是想要个女儿,说不得这回就能如愿了。泽哥儿和林哥儿已经四岁了,正正好。”   沈珍珠终于明白了他们的意思,欣喜地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然后呼啦一下子起身,“我得回去告诉我娘。”   霍英杰一把拉住她,“别急慌慌的,你刚走过来,还没缓口气,坐一会儿,我让人去叫你娘。”   沐氏听霍家仆人说女儿又怀上了,立刻欢天喜地地拉着两个孙子往隔壁霍家去。   自此,沐氏又多了一份差事,每天看着女儿不许她乱跑,还嘱咐两个孙子不能撞到娘的肚子,把妹妹吓跑了。   等郭怀旭回来时,隔壁秦氏已经生下长子,沈珍珠也开始了孕吐生涯。   郭怀旭第一次知道,原来怀孕的妇人会这么遭罪,吃什么吐什么,吐到最后,连黄疸水都吐了出来。   沈珍珠上次怀双胞胎时没有多大反应,吐到最后她虚弱地躺在那里,一个字都不想说。   郭怀旭现在也懒得去关心考试结果什么的,就一心一意守着她,“怀两个都没什么反应,难道这回是三个?”   沈珍珠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胡说!上回我对孩子没有任何要求,是男是女都好。这回我有所求,肯定是老天爷听到了,觉得我贪心。”   郭怀旭将她搂进怀里,给她喂了一点温水,“是我说要女儿的,要是有处罚,让我来承受吧。”   沈珍珠趴在他怀里,努力平复着自己想吐的欲望,“你又不能替我承担,往后大郎二郎就交给你带了。”   郭怀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你想吃什么,让吴妈妈和刘姐姐给你做。”   沈珍珠砸吧了两下嘴巴,“我想吃辣的,可我娘不许我吃。”   郭怀旭轻轻拍了两下,没有接这个话题。没一会儿,沈珍珠在他怀里睡着了。郭怀旭将她轻放在床上,抖开薄被子给她盖上。   外头,沐氏正在忙着家里的事情。   沐老太爷正带着两个重孙子回来,忍不住打趣女儿,“还说你到这里来养老,我看比家里还要忙。”   沐氏掏出帕子给两个孙子擦擦嘴,“爹,您又带他们偷吃了什么东西,等会子珍珠说您,我可不帮您说话。”   沐老太爷赶紧道,“你小声些,别让珍珠听见。不过是吃了个烤鸡,上头辣了些。”   沐氏哭笑不得,“爹,外头的烤鸡肚子都没掏干净,可不能乱吃。”   她赶紧带两个孙子去喝水,“可别告诉爹娘,快跟太爷爷去写字,等会你爹要查你们功课。”   郭怀旭刚把沈珍珠哄睡着,出正房门正好听见这对话,面无表情地看着两个儿子。   泽哥儿一个哆嗦,立刻带着弟弟奔向太爷爷的屋里。   沐氏笑问,“睡着了?”   郭怀旭嗯一声,脸上带起笑容,“娘,我出去一趟,您帮我看着珍珠。”   沐氏从来不问女婿去哪里,继续忙碌家里的事情。   大概半个时辰后,郭怀旭回来了,匆匆跟沐氏打了个招呼,直奔正房。   沐氏的鼻子轻轻吸两下,不对,女婿身上有什么香味儿。   郭怀旭到了正房,让月牙送了一壶温开水进去,然后将她打发出来。   等屋里没人,他悄悄推醒沈珍珠,“娘子,娘子,快起来,我给你买了好吃的。”   沈珍珠迷迷糊糊坐起来揉了揉眼睛,“什么好吃的?”   郭怀旭从怀里掏出一个油纸包,打开一看,里头是一个热腾腾的包子,“这是我让店家单独做的,里头包的腌萝卜丁、鸡肉丁和千叶豆腐丁,加了辣椒,你尝尝。”   沈珍珠接过包子,轻轻咬了一口,久违的辣味儿入口,她立刻高兴地眯起了眼睛,“好吃。”   郭怀旭又从怀里掏出一个纸包,“这是一只烤小鸡,店家把辣椒磨成粉,本来要撒在上面的,我让他将辣椒粉放在小竹筒里带了回来,就放在咱们屋里,娘子往后想吃自己撒一点。我盯着店家把鸡洗得干干净净,娘子尝两口。”   沈珍珠撕了一条烤翅膀,撒上一点辣椒粉,轻轻咬一口,“味道不错,我吃一条鸡翅就好,剩下的你吃吧。”   郭怀旭也撕了一条鸡翅,撒上一些辣椒粉,刚吃一口就辣的差点吐出来。他看了看旁边桌子上的温开水,给二人倒了一杯,两口子一人吃了一条烤翅膀。   郭怀旭但心地看着沈珍珠,“娘子,这么辣,吃了没事吧?”   沈珍珠还在细细品味,“不妨事,我感觉吃得好舒服。”   郭怀旭看了看剩下的烤鸡,将外头的月牙叫进来,“你去把两个孩子叫来。”   泽哥儿以为父亲要查功课,带着弟弟低眉搭眼地进了爹娘的屋。刚进屋,小哥儿两立刻相互对视一眼。   不对,有味道。   沈珍珠对着两个儿子招手,“过来。”   小哥儿两笑着奔了过来,一个喊爹一个喊娘。   郭怀旭指了指怀中的烤鸡,“你们不是喜欢吃这个,把剩下的都吃了吧。”   小哥儿两立刻眉开眼笑,一人扯了一条鸡腿,撒上一点辣椒粉,吃得小嘴直砸吧。   郭怀旭见两个儿子一点不惧怕辣,心里觉得好笑,既然喜欢偷吃,往后天天让你们吃个够。   沈珍珠加了餐,晌午饭吃得非常少。不仅如此,小哥儿两连着吃了两次辣烤鸡,晌午饭也略微动了两筷子就放下碗。   只有郭怀旭照常。   沈复年有些担心,“怎么都吃这么少?”   沐氏似笑非笑,“谁晓得呢,可能不饿吧。”   从此,郭怀旭每天都会出去悄悄给沈珍珠买些吃的,酸甜苦辣什么味儿都买,干的稀的什么都有,吃不完的就交给两个儿子。沐氏见女儿的胎稳当的很,也懒得去管。   很快,秋闱放榜了。郭怀旭当天依旧陪着沈珍珠睡懒觉,还是沐氏打发吴桂才去看榜。   沈珍珠在被窝里捅了捅郭怀旭,“三爷,你现在是不是在强自镇定?内里是不是心急如焚?”   郭怀旭翻个身,“娘子何必拆穿我,且让我装一装。”   沈珍珠笑,“那还不快起来,万一中了,人家来报喜,举人老爷还在被窝里呢,学政大人到时候对你印象可不好。”   等夫妻两个慢慢起床洗漱忙完,吴桂才急慌慌地跑了回来,“太太,太太,中了,中了,头名,三爷中了头名。”   沐氏喜得手脚都没地方放,“是中了?你没看错吧?”   吴桂才连连点头,“没错的,人太多,我强挤进去的,鞋都丢了一只。”   众人一看,吴桂才果然丢了一只鞋。他嫌弃一只鞋穿得麻烦,索性也脱了,用手拎着跑回来的。   沐氏十分高兴,“石榴,开我箱子,拿料子给你娘,让她给你爹做两双好鞋!”   吴桂才丢掉那只鞋,深深鞠躬,“恭喜三爷三奶奶,恭喜老爷太太!”   家里人都聚了过来,一起说客套话。   沈珍珠这会子顾不得自己还怀着身子,立刻开始吩咐,“月牙,给三爷拿早饭。月夕,开我箱子,准备喜钱,交给我爹处置。石榴,给我娘换身鲜亮的衣裳。陈四郎,去隔壁通知小舅,让他来帮忙招呼客人。告诉小舅,穿好一些。”   众人立刻忙得团团转,沈珍珠火速带着郭怀旭吃早饭,霍英杰听到消息,带着两个仆人就赶了过来。   一进屋子,他看到外甥正带着外甥媳妇吃早饭。   郭怀旭抬头刚喊了一声小舅,就看到霍英杰眼里有泪光闪动。他默默放下碗,“小舅,怎么了?”   霍英杰展颜一笑,“无事,我高兴,姐姐若是知道了不知该多高兴呢。姨娘和四姐姐能彻底安息了,旭哥儿,你没有给四姐夫丢脸。”   沈珍珠开玩笑,“小舅,您这衣裳可真贵气。”   霍英杰丢开心里的那些感慨,“那可不,我来给旭哥儿撑场子的。怎么样,你这几天胃口可好?我听说你见天在家里偷吃。”   沈珍珠不好意思,“小舅连这个都知道。”   夫妻两个刚放下碗,外头忽然闹哄哄来了许多人。郭怀旭在官学里的一些同窗都赶了过来,一叠声地说恭喜。   霍英杰与郭怀旭与上门的学子们攀谈。很快,衙门里报喜的差役们上门,郭家大门口放鞭炮、放喜钱,长宁街的街坊们也上门来贺喜,整个郭家人挤人,热闹非凡。   郭怀旭担心吵到沈珍珠,很快把众人都打发走,踱步回了内室。   沈珍珠正斜躺在塌上,见他进来,微笑看着他,“恭喜三爷,不与同窗们去喝酒?”   郭怀旭坐在她身边,“喝酒的事儿不迟,没吵到你吧?”   他伸手将她额前的头发捋顺,在她耳朵上稍作停留,又将她的裙摆整理整齐。   沈珍珠抬手摸了摸他的脸,细细端详他的容颜,一眨眼,她认识他已经七年了。那时候他还是那个略微有点忧郁的美少年,七年时间已过,他已经长成为沉稳自信的青年人,容颜依旧俊美,眼里的笑还是那么温柔。   沈珍珠忽然问道,“三爷,你还记得那年我娘带我回娘家的事情吗?”   郭怀旭将她搂近一些,在她额头上亲一口,“记得。”   沈珍珠又问,“你当时在前头跟表哥走在一起,为何忽然回头看我一眼,还冲着我笑?”   郭怀旭低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大概是老天让我回头的。”   沈珍珠抬头在他下巴上啃了一口,“怎么能随便对姑娘笑,你不知道自己笑得很好看吗?”   郭怀旭笑着将她抱进自己怀里,“不笑一笑,娘子如何能注意到我。”   沈珍珠呸了一声,“你是故意的。”   郭怀旭低头在她脸上亲一口,“我就是故意的,娘子不喜欢吗?”   沈珍珠伸手挑起他的下巴,“喜欢,多笑两下给我看看。”   小夫妻一起笑闹起来,窗外阵阵桂花香气传来,沈珍珠感觉这秋日的晌午,异常的温馨幸福。 第98章 夫妻谈心;回乡祭祖   郭怀旭这边淡定地陪着孕妻, 沈复年心里却不淡定起来,他把老岳父和女婿都拉过来一起商议事情。   “岳父,旭哥儿是不是要回家一趟?”   沐老太爷摸了摸胡子, “是该回家一趟,总得去祭拜郭大人。”   沈复年又发愁,“这么大的事情, 按理该请酒席的。若是咱们都在家里,定要满门接客。”   沐老太爷看了他一眼, “那你跟旭哥儿回去摆酒?”   沈复年摇头, “未免太麻烦, 旭哥儿你是怎么想的?”   郭怀旭道, “爹, 您老刚过来没多久,自然不能再颠簸回去。珍珠身子不便,两个孩子太小,都不适宜长途跋涉。我的意思是我自己回去一趟, 祭拜我爹娘兄长, 再去各家亲戚家里走动一番。至于摆酒, 在这里摆两桌吧。把认识的人都请来, 一起庆贺一回。”   沈复年看向沐老太爷, 沐老太爷又摸了摸胡子, “倒也不错, 一个举人罢了, 在乡下金贵, 在这省城也不值个什么,三年一个解元,大家早就不稀罕了。”   郭怀旭笑, “外祖父说的是,我不敢张扬。”   沐老太爷笑眯眯的,“你还得多加把劲儿,春闱可不简单呢。”   郭怀旭却摇头道,“外祖父,我不打算参加明年的春闱。”   沐老太爷吃了一惊,“为何?趁着解元的名头,不若一鼓作气拿下会试,状元虽不好考,二甲是没问题的。”   郭怀旭斟酌片刻后道,“外祖父,爹,我对做官并没有什么兴趣。我考科举,一是不想让人家说我郭家虎父犬子,辱没父亲清名;二是不想让世人欺辱我的家人。我虽然没上过几天学堂,却得外祖父、大舅和表哥悉心教导多年,侥幸一路得中。如外祖父所说,春闱人才济济,我不一定就有这份好运。我想再多读几年书,多历练几年再说。”   沈复年不懂读书的事儿,继续去看老岳父。   沐老太爷正色问道,“你可想好了?再过三年,江宁省就有两个解元,到时候人家不一定就认得你了。”   郭怀旭点头,“外祖父,会试也不是按照乡试的名次来排名的。外祖父与大舅以前总说我读书比表哥有天分,近来我日夜反思,我的文章看似有灵性,却过于花团锦簇,不够老练,这大概就是我的历练不够。殿试时陛下问民生问国策,我岂能纸上谈兵。”   沐老太爷道,“你莫要妄自菲薄,我对比过你与云舟的文章,他确实灵性比你差一些,你的文章也不是一味的花团锦簇,里头是有实实在在的东西的,学政大人眼睛清楚的很。你要多读三年书我不反对,你上学堂的时间短,读的书也不够广。若是明年强行参加会试,以你的天赋中个二甲不是问题,但从此以后,你就没有时间再去读书了。既然你想好了,我也不多劝你,往后你好自为之。”   郭怀旭又去看沈复年。   沈复年温声道,“你自己决定了就好,往后你读书就是为了自己读,不是为你父亲,也不是为妻儿,全凭你自己的心意来。”   郭怀旭点头,“多谢外祖父,多谢爹。”   沈复年道,“既然都订好了,这几天我跟你娘就开始准备请客的事情。你把需要请的客拟个单子给我,我这边也要请几个新认识的朋友。”   沐老太爷忽然问道,“你与珍珠商议过了吗?”   郭怀旭点头,“她说随我。”   老头子挥挥手,“你去吧。”   郭怀旭拱手辞别二人,缓步回房,沈珍珠正站在窗帘边看着外面发呆。   郭怀旭走到她身边,“娘子,明年不能让你做进士娘子了。”   沈珍珠轻笑一声,“谁稀罕做什么进士娘子,我想做二甲进士,可惜朝廷不让我去考。”   郭怀旭笑道,“我知道娘子的志气,从来不敢轻视娘子。”   沈珍珠没有回答他的话,继续看着窗外发呆。   郭怀旭轻声问道,“娘子怎么了?可是在家里闷得慌,我带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沈珍珠手里捏着帘子一角,看着窗外已经长了很高的桂花树,轻声道,“三爷,我曾经做了个好长的梦。有时候我都不清楚,我是不是还在梦里没醒来。”   郭怀旭心里一紧,靠近后轻声道,“愿闻其详,请娘子赐教。”   沈珍珠的眼神有些缥缈,“有时候我在想,我现在每天养孩子、带孩子、操持家务,人生活着的意义就是这些吗?我是沈家女儿,郭家三奶奶,那我自己又是谁呢?”   郭怀旭思索片刻道,“娘子,在我心里,你是沈珍珠,其余的称呼都是在此基础上的。”   沈珍珠轻笑,伸手轻轻拨弄了一下帘子上的珠子,“三爷懂我,知道我想要什么,我很感激三爷。我还是跟三爷说一说我那个梦吧,我梦见自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我寄居在姑妈家。姑妈家的日子很艰难,我寒窗十几年,考上了重点大学,大概就相当于你们的二甲进士吧。然后我有了自己的职位,我努力打拼,终于过上了自己想要的日子。我想回馈姑妈,谁曾想一梦醒来,我变成了现在的沈珍珠。我的进士和职位都没了,我飞翔的天空也没了,最好的日子就是做一只金丝雀。我不知道是珍珠梦见了我,还是我梦见了她。我是谁,我是沈珍珠吗?”   郭怀旭脸色大变,半晌后颤抖着声音道,“娘子梦醒来,就是那年大病初愈吗?”   沈珍珠侧脸看着他,忽然粲然一笑,“是的,三爷害怕了?”   郭怀旭感觉自己的心砰砰跳了出来,他一把将沈珍珠拉了过来,紧紧盯着她的眼睛,“爹娘知道吗?”   沈珍珠轻轻摇头,又去看窗外,“一梦醒来已经过去七年,刚开始我觉得还挺不错的,我每天在铺子里努力干活挣钱,爹娘疼我,家里和睦,每天能看到隔壁我喜欢的俊俏小哥哥。可现在我每天躺在床上养胎,我不知道自己未来需要怎么努力,好像我不需要努力了,我努力的目的就是辅助三爷,教导好孩子,可我自己呢?”   郭怀旭将她搂进怀里,轻轻在她头发上蹭了蹭,“娘子,我不能完全感同身受,但我知道,不管是梦里还是这里,娘子所求,一是家人,二是自我。家人娘子有了,至于自我。娘子,我已经跟岳父说好了明年不去考会试,我们一起在云州城做一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好不好?”   沈珍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她今天就是有些丧气,漫无边际的孕吐让她心情十分糟糕。   郭怀旭的安慰让她略微好了一些,“三爷,我是不是太矫情了?”   郭怀旭在她额头上亲一口,“我知道娘子的心,就像我以前一样。那时候我感觉郭家养母不喜欢我,我在家里像个多余的。但我又不晓得自己能做什么,每天就是跟着我爹打铁,跟着表哥读书。可我晓得铁匠铺将来是大哥的,那我打铁有什么意义呢?家里不让我读书,我跟表哥读书好像也是多此一举。可娘子你看,因为跟着我爹打铁,后来我去了萃华楼学手艺,现在能将父亲留下的东西变成现实。我悄悄跟着表哥读书,后来科举仿佛是水到渠成。珍珠,你做的事情都不会白做,将来终有一日,这些事情都会回馈你的。”   沈珍珠笑了笑,“三爷说的有道理,等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我再也不想生孩子了。人生苦短,我想做一些我喜欢的事情。”   郭怀旭又亲她一口,“好,不生了。是不是她太闹你了?”   沈珍珠摇头,“与孩子无关,父母要生孩子,不能因为这个孩子不符合自己的期望,就赖孩子不好。”   郭怀旭的动作迟滞了一下,然后笑道,“娘子的想法总是与常人不同,我很高兴娘子跟我说这些。原来我总疑惑娘子的一些行径,今日娘子告诉我实情,一切都变得合理起来。”   沈珍珠抬头看着他,忽然张开嘴龇牙咧嘴,“说不定我是个妖怪,半夜会吃了你。”   郭怀旭胸口笑得直抖动,“娘子想吃就吃罢。”   沈珍珠将头靠在他的胸口,“果然,人不能闲着,闲着就会东想西想。爹娘疼爱我,三爷敬重我,我还不知足。我以前读书,最开始就是为了过上好日子,也没什么鸿鹄之志,还不如三爷,是为了继承父志。”   郭怀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娘子,你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咱们这一大家子,你才是那个纽带,若无你,这个家就散了。帝王治国,千头万绪的事儿,说到底都是千家万户的事儿。我们就是那个千家万户之一,娘子不可妄自菲薄。”   沈珍珠长长出一口气,“三爷,我感觉心里轻松了很多。”   郭怀旭手里的动作又迟缓了一下,继而轻声道,“娘子,你是沈珍珠,这是谁都不能改变的事实。那年你大病初愈,我也发现了你的异常。你忘记了许多事情,又知道了许多无人知道的事情。这一舍一得,是上天注定。你反过来想一想,你梦里父母不全,在这里又体弱多病,想来都是命魂不全,后来你们合在一起了,你就好了起来。在我心里,你就是沈珍珠。在爹娘心里,也是一样的。”   沈珍珠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她轻轻眨了两下眼,将眼里的水润眨回去。   半晌后她轻笑,“三爷,你真会安慰人。”   郭怀旭低头看着她,见她眼里刚才的那股子郁气似乎消失不见,也长出一口气,“娘子刚才的样子真是吓人,我认识娘子多年,娘子从来没有这样过。”   沈珍珠又靠在他胸口,“是我多想了,肯定是在家里闷出来的,明儿我要出门玩。”   沈珍珠把自己心里的事儿都说了出去,自己轻松了许多,郭怀旭却担心起来。他还记得沈珍珠小时候天天生病的样子,有时咳起来仿佛要把肺咳出来一样。有时候今天病了,谁都不知道她明天还能不能继续活着。   郭怀旭开始每天紧紧盯着沈珍珠,寸步不离。   沈珍珠发现了他的异常,夜里悄悄问他,“三爷,你最近都不用出门吗?”   郭怀旭将头埋在她怀里,“不出门,请客的帖子我打发吴桂才父子三个都送了出去,酒席有爹娘准备呢,我陪着娘子。”   沈珍珠摸了摸他的头,“三爷,你是不是担心我跑了?”   郭怀旭没有说话。   沈珍珠将他的头从自己怀里挖了出来,“我跑不了的,你放心吧。”   郭怀旭沉默了良久,忽然问道,“娘子,你梦里为何忽然醒了?”   沈珍珠哂笑,“因为梦里我病死了。”   郭怀旭的手顿时变得十分僵硬,沈□□动揽住他,“三爷,是我不好,不该跟你说这些。只是个梦罢了,三爷别放在心上。我从来不后悔从梦里醒来,我喜欢爹娘,喜欢三爷,喜欢孩子们。”   郭怀旭反而将她搂进怀里,“娘子,以后咱们都把这个事儿忘了好不好?”   沈珍珠嗯一声,“那你明天能不能别总是跟着我了?”特别是她上茅房的时候,后面跟个男人真的太不合适了,家里人都跟看猴子一样看着她。   郭怀旭忍不住笑起来,“好,我不跟着了。”   沈珍珠翻个身,在他怀里挑个舒服的姿势,很快进入了梦乡。   过了几日,郭怀旭在岳父母的帮助下在家里摆了几桌酒席,低调地庆贺他高中解元。   摆过了酒席,郭怀旭带上吴桂才和陈四郎,三人各自一匹马,快速往南而去。   路过海云县时,郭怀旭去卫家拜访,卫老爷拉着郭怀旭喝了个酩酊大醉,喝到最后忍不住哭诉起来,“我卫家也不知招惹了哪路神仙,干什么都行,就是读书这行当异常艰难。你表姐夫这个混账东西,你没科举前他是秀才,你中了解元,他还是秀才。”   郭怀旭想笑,卫蓝桥这年纪没中举太正常了,可他又不好说什么,毕竟自己与沐云舟都是二十出头中了举人,只能安慰卫老爷一番,吃过了酒匆匆离去。   到了平远镇,郭怀旭先去铁匠铺拿了钥匙,刚进家门,一大群人蜂拥而至。   吴里长激动地拉着郭怀旭的手,“我就说那文曲星庙没盖错,看看,这解元不就有了,往后会员状元还有呢。”   沈复瓯开玩笑,“吴叔,那是人家郭大人生的儿子好,不然盖十座庙也没用。”   郭怀旭从人群里将沉默的郭铁匠拉了出来,“二叔,您老身体怎么样?”   郭铁匠不习惯在人前出头,只微微点头,“好的很,你不用担心我。”   吴里长问郭怀旭,“怎么你一个人回来了?请酒的事情你一个人能操办的了吗?”   郭怀旭请大家到屋里坐,“多谢诸位长辈关心,我此次归来,主要是祭拜父母兄长,给诸位长辈请安。我与爹娘商议过,因着我们都在外地,这回就不请酒了,若我有命将来中了进士,再回乡请诸位乡邻共同庆贺。”   吴里长有些失望,好容易出个解元,却不请酒。   来看热闹的李掌柜道,“吴里长,想必这是沈掌柜一家子商议好的,等中了进士,再庆贺也不迟。”   沈复瓯回道,“旭哥儿你一路劳累,好生歇着,我先回去了。”   他一走,其余人也识趣地先后离去。   郭怀旭将陈四郎打发回家看望父母,自己先往杂货铺而去。   胡少言正翘首以盼,等看到郭怀旭,又往他身后看了看,“表妹夫,就你一个人?”   郭怀旭笑着点头,“就我一个人,二表哥别来无恙?”   胡少言有些失望,“二舅没回来?”   郭怀旭摇头,“没有,爹让我告诉二表哥,尽力就好。”   胡少言把他带到后院厅堂坐下,“二舅不在,我每天睡觉都睁一只眼睛,生怕把事情搞砸了。表妹夫,你现在是一家之主,不如你跟二舅商议商议,这铺子给别人管吧。文岳怎么样?自从我来管这铺子,大舅母没少在外嘀咕。”   郭怀旭劝道,“二表哥,爹把铺子交给你,就是看中了二表哥的赤诚之心。不管二表哥把铺子经营的怎么样,爹在外都能放心。沈家杂货铺是爹二十多年的心血,只要它不倒,爹心里始终有个根在。”   胡少言笑得比哭还难看,“还没恭喜表妹夫得中解元,还是二舅眼光好,表妹跟着你才能过好日子。”   郭怀旭笑道,“多谢二表哥,我看二表哥把铺子打理的很好。”这铺子郭怀旭十分熟悉,刚才他一进门就仔细看了铺子里的情况,小李和小吴跟以前一样忙忙碌碌,架子上的货整整齐齐,铺子里干干净净。   胡少言拢了拢袖子,“我这是萧规曹随,二舅以前怎么干我就怎么干。”   说罢,他忽然起身,“你稍坐,我去把账本子拿来给你看看。”   等胡少言一走,郭怀旭起身在后院踱步。东屋里的炉子上坐着茶壶,西屋里的床上,被褥叠的整整齐齐,院子里的花池子里菊花开得正旺。   他还记得以前他带着沈珍珠在花池子旁边活泥巴的情景,她糊了他一脸泥巴,喊他郭大侠,也不知铺子里那个老鼠洞现在是不是还藏着老鼠。   还没等胡少言过来,毛毛闪电一般从外头冲了进来,围着郭怀旭的脚边呜呜叫一边打转。   郭怀旭蹲下身,在它头上摸了摸,“你跑哪里去玩了?”   毛毛的尾巴几乎摇圆了,呜呜呜叫个不停。   郭怀旭想起以前每天带着它去沈家老宅的事儿,忍不住嘴角带起笑,“明儿我走的时候带你一起去好不好?”   毛毛好似听懂了一般,坐下来双眼看着他,尾巴继续摇个不停。   胡少言拎着账本子走了过来,“这狗上了年纪,聪明的很,我娘说怕是通了人性。”   郭怀旭听见胡少言还是满口我娘说,笑着站起身,“多谢二表哥把它喂得这么好。”   胡少言将账本子递给他,“它自己聪明的很,晓得到处找好吃的。”   二人一起回了厅堂,郭怀旭只略微翻了一遍账目,又还给胡少言,“二表哥辛苦了。”   胡少言叹气,“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二舅给我开工钱,我受些累是应该的。”   郭怀旭再次起身,“二表哥你忙,我回家去了。明日我要去祭拜父母,铺子里可有香烛纸炮?”   胡少言连忙道,“有,你先回去,等会子我给你送过去。”   郭怀旭笑着对他微微点头,“有劳二表哥,等我忙完了手里的事情,请二表哥吃酒。”   胡少言忽然腼腆起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好。”   郭怀旭双手背在身后,喊了一声,“毛毛,走了。”   毛毛立刻乐颠颠地跟上,摇头摆尾回了北街郭家。   家里冷锅冷灶的,郭怀旭正准备吴桂才去秦家买些饭菜来,李氏与郭怀礼一人抱着个孩子,拎着个大大的食盒送了过来。   郭怀旭将兄嫂迎接进屋子,掏出两个金锞子给侄儿侄女,“我还没去看望爹娘大哥大嫂,反倒先劳累你们了。”   李氏将食盒递给吴桂才,“爹说秦家的饭菜虽然好吃,毕竟没有自家的好。这是我亲手做的,还是热的,二弟赶紧吃。”   香草胆子很大,凑到郭怀旭面前,“二叔,二婶呢?弟弟没回来?”   郭怀旭将她抱在膝头上,“你二婶怀了小妹妹,走不了远路,你两个弟弟每天要读书也回不来。我包袱里有你二婶给你带的好东西,等会子二叔拿给你。”   李氏笑道,“我说二弟妹怎么没回来,原来是有了喜信儿。二弟这次回来要住多久?”   郭怀旭夹了一块豆腐喂给香草吃,“就这几天,大哥大嫂家里忙不忙?”   郭怀礼看着眼前一身长袍的弟弟,心里十分感慨,果然这个弟弟不是我们这等人家能装得下的,这气度、这容貌、这才华,谁要说是我亲兄弟,我都不相信。   “家里尚好,头先跟着二弟盖你这房子,现在有些人家盖房子时也把我拉去看样式,我哪里懂这个,只能依葫芦画瓢。寻常还是跟着爹打铁,铺子里不忙时再去挣两个零花。”   郭怀旭诧异,片刻后道,“这倒是不错,多门手艺多条路。既然大哥有兴趣,回头我把我父亲留下的许多东西都整理好交给大哥。”   郭怀旭夫妻二人在这里逗留了大半个时辰后,带着儿女一同离开。   转天上午,郭怀旭要去祭拜父母,郭铁匠又把郭怀礼兄弟打发出门跟着他一起去。   郭文仪夫妻的坟墓没有一丝破坏的痕迹,上面连一根杂草都没有,墓碑前面的琉璃瓦也干干净净的。   郭怀旭看向郭怀礼,“大哥,这是您帮忙整理的?”   郭怀礼点点头,“爹说郭大人是自家人,你不在家,我理应来多照看。往后你若回不来,逢年过节我都会来替你祭拜郭大人。”   郭怀旭没有说什么道谢的话,转身跪在坟墓前,一边烧纸一边低声说话,“不孝儿怀旭上告父母,今秋中了江宁省乡试解元,没有堕父亲大人威名。儿远离家乡,不能时时守在父母身边,望父母大人恕罪。”   郭怀礼兄弟在后面安安静静地跪着,郭怀旭烧完了满满一篓子纸才结束。   做完了最重要的一件事儿,郭怀旭在飘香居定了几桌酒席,请关系较好的亲朋好友吃了顿饭。随后,他又带着礼物去各家辞行。   忙完了这些事情,郭怀旭收拾好简单的行礼,带上吴桂才和陈四郎一起,挑了个晴朗的天气,趁着大家还没起床,悄悄离开了平远镇。   到了海云县,郭怀旭依旧去卫家看望沐云檀。   谁知他刚一进门,就被卫老爷拉住,“郭大人呐,咱们这好歹是亲戚,你不能眼见着你表姐夫就在乡试门槛前面打转吧。你不是要去省城官学,我把你表姐夫给你吧,你带他去云州见见世面,总是在这小县城里打转,眼界越来越低。以往是我的错,舍不得他离开,还是你舅父有眼光,儿子就要让他出去闯荡,留在家里越来越没出息。”   郭怀旭见到背着行囊的卫蓝桥,有些哭笑不得,“卫老爷,就算表姐夫要去省城官学读书,也不能就这样草率地跟着我走了。这样,我把我家的地址给您,若是表姐夫想好了要去,到时候只管去找我。还有,读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表姐夫在那边一个人怎么过日子?我的意思是把表姐和孩子们一起带上吧,妻小都在身边,才能安心读书。”   郭怀旭说完一席话,又带着随从走了。   卫老爷当然懂这其中的道理,郭怀旭是沐云檀娘家人,他说话的立场首先是站在沐云檀这边。卫蓝桥去读书,她一个人在家带着孩子,那日子多难熬?   郭怀旭自己经历过夫妻分离,知道这中间的苦,故而生硬地拒绝了卫老爷。   可卫老爷又舍不得孙子孙女,这才想着留儿媳妇在家里。虽然有些不通人情,但世人都这么做,他就狠了狠心肠,没想到儿媳妇娘家人这么硬气。   卫老爷果断调整策略,立刻命家里人给儿媳妇和孙子们收拾好几车东西,打发儿子一家子北上去省城,希望儿子能奔出个好前程来。   郭怀旭自然不会在路上等沐云檀一家子,他心里牵挂身怀有孕的沈珍珠,一路风驰电掣往北而去,仅仅四天的时间就到了家门口。 第99章 正文完结   郭怀旭几乎是小跑着进了内院, 东厢房里传来两个孩子的读书声,沐氏正站在西厢房廊下吩咐石榴什么事情。正房门开着,里面静悄悄的。   石榴正好面对郭怀旭, 立刻惊喜地喊道,“太太,三爷回来了。”   沐氏一转身, 立刻哎呦一声,“旭哥儿回来了。”   郭怀旭从西侧屏门穿过, 走到沐氏身边行礼, “娘。”   沐氏不等他问, 立刻笑眯眯道, “事情都办完了?家里都好的很, 珍珠去隔壁找你舅母去了,你先歇着吧。石榴,去让你娘烧热水,给你们三爷洗漱。”   郭怀旭扑了个空, 心里有些空落落的, 只能听沐氏的话先去洗漱。   半个时辰后, 郭怀旭穿戴一新从正房出来, 径直跟沐氏道, “娘, 我去小舅家里了。”   沐氏笑道, “不先看看两个孩子?天天念着你呢。”   郭怀旭看了一眼东厢房, 然后摇了摇头, “他们正在读书呢,等我回来再问他们话。”   沐氏点头,“那你去吧。”   郭怀旭三步并着两步到了隔壁霍家, 沈珍珠正与秦氏在屋里说话,霍大郎躺在摇篮里翘着小脚,霍英杰在旁边剥干果,并将剥出来的果子放到秦氏与沈珍珠面前。   郭怀旭抬脚跨进门槛,入眼就看到这一幅场景。   霍英杰一抬眼,立刻笑道,“回来了,快坐,我就不起来迎接你了。”   沈珍珠侧首,笑眯眯地看着他,“三爷回来了。”   秦氏忙让丫头搬了张椅子过来放在沈珍珠身边,郭怀旭走过去坐下,温声问道,“娘子近来怎么样?还吐吗?”   沈珍珠摇头,“每天出来走走,就不会总想着吐。现在月份大了些,会越来越好的。你跑了一路,怎么不在家里歇歇?”   郭怀旭伸手也抓过一把干果开始剥壳,“无妨,吃了晌午饭再歇。有个事儿我得提前跟你们说,小舅这里也得做准备。”   三人都一起看着他。   郭怀旭慢悠悠道,“我来的时候,卫老爷非让我把表姐夫带上,说是让我带他一起去官学读书,我的意思是让他把表姐一起带过来。”   沈珍珠一听就知道中间的门道,“卫老爷这回的私心碰到你这块铁板了。”   郭怀旭笑,“放在旁人家是天经地义,放在咱们家是不行的。”   旁边霍英杰道,“他们既然要过来,不如就住在我家吧。你那边已经住不下了,我替姐姐姐夫照看他们。”   郭怀旭点头,“那就劳烦小舅了,表姐和表姐夫都是好相处的人。”   霍英杰将剥出来的果仁递给秦氏,秦氏摇头,“我不吃了。”   霍英杰都放在沈珍珠面前,“拿回去给两个孩子吃,旭哥儿大老远跑回来,你们回去吧,回头再聚。”   说了几句话后,郭怀旭扶着沈珍珠离开了霍家。   两口子刚进门,大郎二郎就一起冲了过来,到了沈珍珠面前迅速刹住脚步,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裙摆,喊了一声娘。   郭怀旭摸了摸两个儿子的头,“长大了,懂事了。”   话音刚落,哥儿两个立刻粗暴地一人抱住郭怀旭的一条腿,趁势就想往上爬,“爹,爹,抱我!”   郭怀旭哭笑不得,刚才还夸懂事了,瞬间又变成猴子!   沐老太爷从厢房里出来,笑看眼前一幕,“旭哥儿回来了?”   郭怀旭抱着两只猴子与沐老太爷打招呼,沈□□动跟老太爷道,“外祖父,三爷说表姐和表姐夫也要过来呢。”   沐老太爷哦一声,“卫老爷终于舍得自己宝贝儿孙了?”   沈珍珠忍不住笑道,“卫老爷眼见着表哥和三爷个个中榜,岂能不眼馋。可他家里就表姐这一房有个孙子,就想把表姐和孩子留下,被三爷撅回去了。”   沐老太爷哼一声,“撅得好,想要前程,还舍不得骨肉分离,做梦呢!我老头子都舍得儿孙,他难道比我头大?”   沈珍珠哈哈笑,“外祖父别生气,卫老爷这么多年从未做过失礼的事情。看吧,三爷这一撅回去,他肯定立刻把表姐一家子全部打包送过来,还要送一堆赔礼的东西。”   沐氏在一边笑骂,“世人都是这样,在外头多么缜密的人,一旦牵扯到自己的儿孙,难免犯糊涂。云檀来了就好了,明年你表哥回来,你们三个又能团聚在一起,再加上英杰一家子,那才热闹呢。”   沈珍珠悄悄去看沐老太爷,果然,一听说明年一大家子团聚,老头子立刻满面红光,眼里都是憧憬。   沈珍珠笑而不语,问沐氏道,“娘,饭好了吗?爹什么时候回来?”   沐氏拉过两个孙子摩挲了一番,“别管他,晌午有人请他吃酒。”   沈珍珠想了想道,“那咱们就在外祖父屋里吃吧。”   月牙带着月夕和石榴把饭菜都端了过来,祖孙四代坐在一起吃饭。   郭怀旭见两个儿子吃的欢实,按下了想查功课的念头,转头去照顾沈珍珠吃饭。   正吃着呢,忽然,一条白色的影子冲了进来,咬着沈珍珠的鞋就开始汪汪叫。   沈珍珠欣喜地看着毛毛,“你怎么也来了?”   郭怀旭用脚把毛毛扒拉开,“我看它在家里好像很无趣的样子,二表哥寻常也不大管它,就带它过来了。”   沈珍珠对旁边的月牙道,“等会子你找一个旧盆子,打热水好生给它洗两遍,洗干净后擦一些跳蚤粉,寻常别让它吃脏东西,回头去买一些打虫药回来给它吃。”   沈珍珠自己怀着身孕,不敢大意,只能把该做的准备工作做好。沐氏等人不懂这个道理,只以为沈珍珠爱干净。   大郎二郎看到毛毛后立刻丢下碗,蹲下身将它□□一番。毛毛还记得两个小主子,撒泼打滚跟他们玩。   等夜里沈复年归来,郭怀旭将老家杂货铺和田地的收成都给了沈复年,沈复年转身给了沐氏当做家用。   沈珍珠对沐氏道,“娘,家里开销有我们呢,您这点体己银子留着自己花。”   沐氏抱过孙子就亲,“我有什么花钱的地方,给你们花钱我就高兴。都是一家子,说什么两家话。”   郭怀旭道,“爹,我自作主张留了一些送到三叔手里,请三叔三婶时常买些吃的穿的给祖母。”   沈复年点头,“你做的很好,东街郭家那里,你去过了吗?”   郭怀旭一一回道,“去过了,给了孩子们金锞子,礼哥儿明年要成亲,我留了些钱做贺礼,另外给二老扯了些好料子,走的时候买了一头猪和一头羊送过去,还给香草一把小金锁。吴爷爷说让我请酒,我在飘香居定了几桌酒席,请各家吃了顿饭,没收礼。”   沈复年夸赞道,“你做的很好。”   办完了这些事,家里又安定下来。郭怀旭仍旧每天去学堂,官学里有许多书,郭怀旭现在没有压力,每天都会在官学书库里停留很久,翻看那些他以前从未看过的书籍。沈珍珠的胎稳定了一些,口味转好,又开始琢磨家里收来的那些废旧文物。   过了十来天,沐云檀一家子果真来了。   卫家管事直奔郭家,吴大郎提前得了信儿,一边将人往屋里引,一边让弟弟进去喊人。   沈珍珠去隔壁了,沐氏急忙赶了出来,“云檀来了,我们天天盼着,可算是来了。”   沐云檀拉着沐氏的手,“姑妈,您身体可好?我来叨扰您了。”   沐氏把侄女上下打量一番,“什么叨扰叨扰的,再这样说我生气了。我们都好得很,快进去,你祖父也盼着你呢。石榴,去隔壁把你们奶奶喊回来。”   卫蓝桥给沐氏鞠躬,“姑妈。”   沐氏笑着将一家子往屋里引,沐云檀自己往东厢房而去,“祖父,我来了。”   沐老太爷放下书,“来啦。”   说罢,他没有搭理卫蓝桥。   卫蓝桥来之前得过父亲的嘱咐,连忙给沐老太爷鞠躬,“外祖父,父亲说让我代为向您老请安。父亲说外祖父离家日久,必定思念家中之物,让我给您带来了许多咱们老家的吃食,请您老保重身体。”   沐老太爷嗯一声,“多谢你父亲的好意,坐吧,既然来了,往后就好生读书。珍珠,去把旭哥儿叫回来。”   郭怀旭还没回来,霍英杰先来了。   双方又是一顿寒暄,霍英杰直奔主题,“沐姐姐,旭哥儿这里院子小,您去我那里住吧。明年我姐姐回来也要住我那里,到时候你们见面也更便宜些。”   卫蓝桥拿眼睛去看沐云檀。   沐云檀点头,“那就有劳霍大人了。”   霍英杰笑,“沐姐姐莫要这样,姐夫听见了要骂我的。”   沈珍珠也道,“表姐,叫什么霍大人,小舅是个最没架子的人,你要是跟他客气,他就不跟你玩了。”   霍英杰笑,“是极,我就喜欢珍珠这样爽快的。往后卫二爷跟旭哥儿去官学,沐姐姐可以跟珍珠玩。”   很快,郭怀旭归来,寒暄过后,沐云檀直接问他,“你明年真不参加春闱?”   郭怀旭点头,“表姐是知道我的,功底不够深厚,需要多读几年书。”   沐云檀道,“那你给云舟和我爹去封信,看看他们有什么建议,告诉他们我来了这边。”   当天晚上,沐云檀将郭怀旭赶出卧房,把孩子丢给卫蓝桥,自己爬上了沈珍珠的床。   郭怀旭抱着枕头站在门帘子外头,摸了摸鼻子,又看了看两个儿子,然后一手拉一个,“咱们去书房睡。”   沈珍珠笑眯眯地看着沐云檀,“表姐还是这样爽快!”   沐云檀斜眼看着她,“怎么样,和美男子一起生活,是不是很爽快?”   沈珍珠笑得直拍床板,“表姐,你是不是羡慕我了?”   沐云檀呸一声,“有什么好羡慕的,美男子也会老的。往里去去,给我腾个地方。这些年你忙我也忙,好多年没在一起痛快玩一玩了。”   沈珍珠往里挪了挪,伸出手臂,“表姐过来,我抱着你睡。”   沐云檀又呸一声,“你小时候尿布都是我换的,还跟我充大人。”   表姐妹两个熄了灯并排躺下。   沐云檀十分感慨,“上次跟你睡在一起,还是我出嫁之前的事情,一眨眼孩子都好几个了。”   沈珍珠碰了碰她的胸口,“可不就是,表姐你也从平远镇第一才女变成风姿绰约的□□。”   沐云檀在黑夜里揪了她一把,“我就知道旭哥儿肯定不是面上看的那么老实,把你都教成个女流氓了。”   沈珍珠吃吃地笑了半天,然后悄悄问道,“表姐,你这些年过得快活吗?”   沐云檀想了想道,“还行,没有人刻意为难我,家里有吃有喝。自从我爹和云舟中了举人后,我在县城里太太奶奶中间也能排上前几号,有面子的很。”   沈珍珠伸了伸腿,“表姐高兴就好,原来你盲婚哑嫁,我总是担心你过得不好。”   沐云檀轻笑,“你就是爱操心,你把自己的日子过好,我们就不用担心了。”   沈珍珠抱着她的胳膊嗯了一声,慢慢睡着了。   沐云檀说着说着听见身边没动静,才发现沈珍珠已经睡着,笑着给她盖上被子,一起睡去。   转天,沐云檀一家子搬去了隔壁霍家,卫蓝桥每天跟着郭怀旭去官学,一个坐学堂,一个去书库,各学各的。郭怀旭有时候跟同科们见面,也会带上他。   日月窗间过马,翌年,郭怀旭坚持拒绝先生们的建议,没有去参加春闱,而是在家中静候沐家父子的归来。   桃花盛开时节,郭怀旭开始在家中做准备,迎接故人归来。   三月底的一天,沐云舟与霍英莲携手归来。夫妻二人先来郭家,一下马,沐云舟拉着庄哥儿的手就往内院跑。   “旭哥儿,旭哥儿,我回来了。”   郭怀旭近来不怎么去官学,听到动静从正房西屋走了出来,双手背在伸手站在廊下看着他,“表哥回来了。”   沐云舟拉着儿子上前,对着郭怀旭的肩头就是一拳头,“好小子,没给我丢脸!”   霍英莲从屏门那里绕了过来,怀中抱着一个粉嘟嘟的女娃娃。   郭怀旭打眼看去,她还是一身素色衣袍,头上一根简单的玉簪子,面上带着淡淡的笑容,双眼如秋水剪瞳一般清澄透彻。   郭怀旭深深鞠躬,“姨母。”   底下的庄哥儿忽然开口,“大表哥。”   沐云舟尴尬起来,训斥儿子,“当着我的面喊姑父,当着你娘的面再喊表哥。”   庄哥儿嘿嘿笑,“爹,娘在呢。”   郭怀旭摸了摸庄哥儿的头,“喊什么都一样,去东厢房,泽哥儿和林哥儿在跟你太爷爷读书呢。”   庄哥儿颠簸着小腿往东厢房跑,沈珍珠也从正房走了出来。   沐云舟看着大腹便便的沈珍珠,急忙凑了过去,担心地问道,“表妹你还好吧?”   沈珍珠右手撑着腰,略微屈膝行礼,“表哥,姨母。”   霍英莲将女儿递给沐云舟,扶着沈珍珠的手,“都是自家人,别行什么礼,快到屋里去。”   很快,沈复年夫妻先后归来,沐云檀和霍英杰夫妻也一起匆匆赶来。   沐老太爷结束今天的教学,与孙子孙媳妇好一番长谈。他头一回见到重孙子和重孙女,喜欢地抱在怀里亲香。   霍英莲看到侄儿,抱去亲了几口,还把侄儿跟女儿放在一起玩。沐云檀见到侄儿侄女,给了丰厚的见面礼,也搂过去在一边亲香。   沈珍珠摸了摸肚子,“人家都有姑妈,就我们泽哥儿和林哥儿没有姑妈。”   沐云舟把两个外甥揽过去,“不怕,舅舅疼你们。读书了吗?每天写几篇大字?”   旁边沐云檀骂弟弟,“显摆你读了几天书是不是,一见面就问功课,烦人不烦人。”   沐云舟哈哈笑,“好,我不问,舅舅明儿带你们出去玩,茶楼子戏楼子,哪里都行。”   泽哥儿道,“带上姨妈家的表哥和舅舅家的表弟一起。”   庄哥儿不满意道,“你爹是我亲表哥,我是你表叔。”   泽哥儿睥睨地看着他,“你爹是我亲表舅,你是我表弟。”   林哥儿帮腔,“对,你是表弟!”   庄哥儿见对方有兄弟两个,年纪比自己大,个子比自己高,很没出息地先停止了争论。   三个小娃儿争辈分,惹的旁边一群大人发笑。   沐氏十分高兴,“可算是回来了,能住几天?”   霍英莲回道,“等公婆回来,到时候一起去京城。”   话音刚落,霍英莲忽然眉心蹙起,下一瞬间,她人已经离开座位飘到了门外。   刚刚站稳,一把大刀就刺到了她面门前。霍英莲整个人往后飘,吴大呆追得更紧。   六叔在旁边道,“姑娘,尽全力打他!”   说罢,六叔扔了一把刀过来。有了武器,霍英莲手下顿时挥出了一片光影。   吴大呆咦了一声,“英莲你每天带孩子,居然还有时间习武吗?”他明显发现霍英莲的功力也有所提升。   霍英莲一个字不说,变守为攻。吴大呆这几年的长进可不是一星半点,以往霍英莲不消片刻就能把他揍得鼻青脸肿,今日手下过去了几十招,她还没摸到吴大呆一片衣角。   沐云舟抱着孩子站在门口观看,叹了一口气,“我算是知道她为何勤练不辍,原来是为了打架不丢人。”   霍英杰笑眯眯地看着场上的两人,“姐夫,这有什么不好。论年纪吴大爷长,论辈分,姐姐是师姐,岂能被师弟比下去了。”   沐云舟不满意道,“英杰你这是骂我呢,我是亚元,旭哥儿是解元,我这师兄可是丢脸了。”   沈珍珠笑着打趣,“表哥,往后你丢脸的时候还多着呢。”   沐云舟在女儿脸上亲一口,“你姑妈是个没良心的,爹白疼她十几年,一成亲就偏帮着男人说话,爹往后就疼我们宝姐儿一个。”   院子中央,霍英莲和吴大呆已经打得难分难解,二人谁也占不了上风,但都想把对方打趴下,战况越发激烈。   沈珍珠对场中喊,“吴大爷,你把我家院子打坏了,可要赔钱的!”   吴大呆的声音传了出来,“我赔你一个新院子。”   沐云舟抱着女儿走到六叔身边,“六叔,您老身体怎么样了?腿还疼不疼?”   六叔看了看宝姐儿,对着她伸出手。宝姐儿看了看眼前这脸上有刀疤的老头子,不仅不害怕,还欢喜地扑了过去。   六叔笑着抱过小娃娃,摸了摸她头上的小揪揪,“吴家好吃好喝好药供养,我好的很,姑爷去京城带上我吧。”   沐云舟嗯一声,“若是英莲愿意,六叔就跟我们一起走一遭。”   六叔去看院中的两个人,还是两片光影在移动。   沈珍珠看得津津有味,拉了拉郭怀旭的袖子,“三爷,你看过姨母打架吗?”   郭怀旭摇头,“我也是头一回看。”   沈珍珠瞟了一眼沐云舟,“表哥等闲在家会挨揍吗?”   郭怀旭嘴角带出笑意,“胡说,姨母是个讲道理的人。”   沈珍珠撇嘴,“讲道理没有几个人能讲得过表哥,他惯常会黑白颠倒胡说八道,说急了姨母肯定会揍他。”   沐云舟抱着女儿走了过来,“我才回来,你不说拉着我痛哭一场,当着我的面就编排我。”   沈珍珠叹气,“我好羡慕姨母啊,我要是有这功夫,我要一个人背上行囊闯荡天涯,当个自由自在的女侠。”   郭怀旭哦一声,“娘子不带上我吗?”   旁边霍英杰笑道,“珍珠,你若是有这功夫去闯荡天涯,官府要不了几天就把你当飞贼抓起来。那些毛贼偷了东西,都往你身上赖,土匪杀了人,也留你的名号,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沈珍珠泄气,“小舅真是的,让我做做女侠梦也不行?三爷,我想好了,我要写一本女侠游历记。”   郭怀旭轻笑,“娘子要怎么写?女侠天天跟人打架?”   沈珍珠轻哼一声,“我不告诉你们。”   场中的二人开始有了些变化,吴大呆激进,霍英莲稳抓稳打,吴大呆刀刀带风,霍英莲刀锋没有他犀利,却胜在身子轻盈,比他更快。   一个转瞬的空挡,霍英莲的刀背碰开了吴大呆的刀刃,赢得了一丝先机。她抓住这一丝先机,火速结束了战斗。   等二人停下,众人发现吴大呆侧身站在霍英莲前面,手中的刀即将刺向霍英莲的心口,而霍英莲手里的刀已经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胜负已定。   吴大呆把刀一扔,“又输了,没劲!”   六叔道,“姑娘擅长的不是刀,要是给她一杆枪,早就把你打趴下了。你想胜她,还需努力。”   霍英莲收回道,眼中赞许道,“不错,三年未见,你进步很大。”   吴大呆哼一声,“早晚我要打败你。”   霍英莲笑道,“好,我等你来打败我。”   沐老太爷从屋里走了出来,“打也打完了,说也说过了。英杰,这院子里小,你把你姐姐姐夫带到你那里去,让他们洗漱一番,晚上一起聚一聚。”   霍英杰笑着道好,去场中接过霍英莲手中的刀,“姐姐跟我回去吧。”   沈珍珠对吴大呆道,“吴大爷真是的,姨母才回来,你也不让人家歇一歇,成日家打打杀杀的。”   吴大呆见六叔在场,不好说粗话,“你不懂,我学来学去,总得有个比试之人。就好比你们戴了好首饰,难道不想去人前显摆一番?”   沈珍珠笑眯眯地对秦氏道,“舅母,您先带姨母她们过去,我稍后就来。”   秦氏微笑着点头,“姐姐姐夫,咱们先去把行礼安置好,院子我都预备好了,就在沐姐姐后面。”   众人一起离去,沈珍珠看着大郎二郎眼中的期盼,摸了摸儿子们的头,“去吧,别打架,不许欺负庄哥儿,他才来,你们既然要做表哥,就要照顾好表弟。”   院子里顿时清净下来,沈珍珠扶沐老太爷进了屋子,“外祖父,您老先歇歇,晚上我们一起过去。”   当天晚上,霍家开了两桌酒席,男一桌女一桌,吴大奶奶也带着女儿赶了过来。   女客这边沐氏为大,男客那边沐老太爷为尊。   今日是给霍英莲洗尘,沐氏笑眯眯道,“咱们也不喝酒,我就不说那些客套话了,吃菜吃菜。你们奶孩子的奶孩子,有身子的有身子,巧巧心细,这菜都是清淡的,不妨事,多吃些。”   沐云檀给霍英莲夹菜,“弟妹,云舟平日里一张嘴总是每个把门的,你可要多管着他些。”   霍英莲笑,“姐姐多虑了,官人虽然话多 ,但他很有分寸,从来没说错过话。他年轻,初做县令,不服气的人很多,他凭着自己的本事安然度过了这三年,吏部考核年年都能得个中上。”   沐云檀眉开眼笑,“都是弟妹的功劳,看我这侄儿侄女长得多好看,也是弟妹的功劳。”   沈珍珠开玩笑,“表姐,表哥难道长得丑了?”   沐云檀立刻给沈珍珠也夹菜,“吃菜吃菜,别拆我的台。”   吴大奶奶笑眯眯道,“我真羡慕你们有兄弟姐妹,我们大爷就一个弟弟,还是个小娃子,家里的事情都没个商量的。”   沈珍珠连忙道,“周姐姐,一个人也有一个人的好,你看我在家里就是个霸王,没人敢惹我。”   沐氏立刻骂她,“你快住嘴,好生吃你的饭。”   霍英莲看向秦氏,“巧巧,你在这里过得惯吗?”   秦氏微微点头,“多谢姐姐关心,我还好。官人在云州有几分薄面,人家看在官人的面子上,无人为难我。”   霍英莲微笑,“是你自己会做人。”   秦氏又道,“往后两位姐姐就安心住下来,这里就是你们自己的家。”   女客这边斯斯文文的,男客那边已经是沸反盈天。   沐云舟拉着郭怀旭就开始划拳,郎舅两个你一杯我一杯,很快耗尽了一坛子酒。吴大呆看得不过瘾,也加入战局,只有霍英杰在一边陪着沐老太爷和沈复年说话。   沐云舟老奸巨猾,郭怀旭机灵多变,吴大呆哪里是对手,很快就被灌了一坛子酒。吴大呆越喝越猛,撸起袖子喊声震天。   郭怀旭觉得沐云舟这样欺负人不合适,对沐云舟道,“表哥,咱们换个玩法,这一局我一个人对你们两个,下一局你一对二,然后是吴大爷一对二,这样可好?”   沐云舟猜到他的心思,“来就来,谁怕谁。”   很快,沐云舟就尝到了苦果。他和吴大呆不是郭怀旭的对手,郭怀旭和吴大呆却能赢他,而他和郭怀旭联手时,吴大呆输得快,战局结束的也快。   喝到最后,吴大呆和沐云舟都没讨到好。   沐云舟端着酒杯红着眼睛看着郭怀旭,“旭哥儿,你小子看着斯文,一肚子鬼主意。你说,你以前天天跟着我读书,是不是想趁机接近我表妹?”   沈复年立刻咳嗽一声,沐云舟马上改变话题,“你再好生历练几年,下一科别说二甲,一甲都不是问题。”   郭怀旭脸上泛红,眼神发亮,笑着回道,“多谢表哥吉言。”   吴大呆喝多了,趴在桌上用沧桑的声音道,“你们都跟心上人长相厮守了,真是命好。”   沐云舟也不醉酒了,迅速夹了一大块肉塞进吴大呆嘴里,“吴大爷喝多了,英杰,你快让人送他回去。”   吴大呆立刻甩开他,“我没喝多。”   六叔沉声道,“锦桓!”   吴大呆对这两个字异常敏感,除了他的魔王师傅,再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样叫他。他爹整天叫他混账东西,他婆娘喊他大爷,外头人不是喊吴公子就是吴大爷。   他怔楞了一下,然后赔笑道,“师傅,我胡说的,我跟荷姐儿她娘好的很,我也是好命人,娶了个贤惠的屋里人。”   六叔点头,“你知道就好。”   说罢,他咕嘟咕嘟又喝了两杯酒。   沐云舟听到荷姐儿这名字,略微皱了皱眉头,然后又释然,人都是我的了,何必在意一个名字。   一场酒席吃了个把时辰才散去,霍英莲拎着半醉的丈夫回了房,打水来将他搓洗干净,给女儿喂奶后哄睡,然后悄悄躺在沐云舟身边。   沐云舟一个翻身将她压在身下,然后开始亲来亲去,“英莲,你是我的。”   霍英莲觉得好笑,“都是你的,没人跟你抢。你喝多了,快睡吧。”   沐云舟都囊两声,竟然就这样趴在她身上睡着了。   霍英莲哭笑不得,将他翻下来放好。沐云舟感觉怀里一空,在睡梦中将霍英莲拉过来搂在怀里。   那边,沈珍珠也正躺在郭怀旭怀中。   她低声道,“三爷,我看吴大爷好像还是不死心的样子。”   郭怀旭笑道,“不要紧,他就是执念太深。往后日子一长,他若是有了官身,一忙起来哪里还记得这些。”   沈珍珠叹气,“也就是周姐姐心宽,从来不计较。”   郭怀旭将她搂紧一些,“吴大奶奶会有后福的。娘子何必说吴大爷,今日娘子可高兴?”   沈珍珠嗯一声,“高兴,表姐和姨母都在,她们都是我的好朋友。”   郭怀旭在她额头上亲一口,“娘子睡吧,明日我陪你们出去逛街。”   沈珍珠累着了,很快沉沉睡去。   黑夜中,郭怀旭轻轻抚摸她的头发,又在她头发上亲一口,娘子,吴大爷说得对,我是个好命之人。   三天后,沐安良夫妻匆忙归来。夫妻二人在沐老太爷跟前哭了一场,沐老太爷当即决定,跟着儿子媳妇一起走,从此他们在哪里,自己就去哪里。   霍英杰又摆了一次宴席,热热闹闹给沐家两口子接风洗尘。   回京述职时间紧,又两天,沐家父子扶老携幼一起往京城而去,沐氏与沐云檀一路相送。   到了官道口,薛氏一再道,“妹妹,回去吧。云檀,要听你姑妈的话。”   沐氏的眼泪忍不住往下掉,她心里清楚,因为老父亲在这里,兄嫂这回才折到云州来,此一去归期未卜,下一次见面,还不知道何年何月。   沐云檀也陪着掉眼泪,父母兄弟才相见,又要离她而去。   沈珍珠也有些感慨,在这个通讯不发达的年代,分别真的是一件很伤人的事情。很多时候不经意的一次分开,可能就是永别。   沈珍珠算了算时间,“表姐别难过,若是表姐夫下一刻秋闱能中,三年后就可以跟我们三爷一起去京城参加会试,到时候大舅和表哥还要回京述职,我们一大家子又能见面了。”   沈珍珠这个大饼画的很好,沐氏立刻停止了哭泣,“爹,您老要注意身体。大哥大嫂,你们也要照顾好自己,三年后我们京城再见。你们别担心,我会照看好云檀的。”   那头,霍家姐弟也在告别。   霍英莲拉着弟弟的手,“等我们离开京城时我让六叔还回你这边来,你跟巧巧好好过日子。这回看你姐夫被分到哪里,若是顺路,我还回来住两天。”   沐云舟一会儿忙着安慰老母亲和姐姐,一会儿又要安慰霍英莲。   沈珍珠看得直发笑,“表哥可累坏了。”   沐云舟生气,“没良心的,你快把她们都拉回去,哭什么,往后见面的日子还多着呢。六叔,启程启程,再哭下去我要被眼泪淹没了。”   等马车真启动时,沐云舟自己却大喊大叫起来,“旭哥儿,三年后我们在京城见面。你替我照顾好我姐姐和英杰,到时候把他们两家子都带上,记住了啊!”   郭怀旭笑着对他挥挥手,“表哥放心,我记住了。”   等车队走了好远,沈复年对沐氏道,“娘子,回去吧。岳父跟着儿孙走了,我们应该替他高兴才是。旭哥儿,蓝桥,你们去学堂。”   郭怀旭与沈珍珠一人拉一个孩子的手一起往回走。   泽哥儿问道,“爹,三年后我们要去京城吗?”   郭怀旭嗯一声,“以后你也要去那里考试。”   林哥儿也问道,“爹,往后我跟哥哥要是中了进士,也要离开爹娘吗?”   郭怀旭又嗯一声。   林哥儿十分不忍心,“爹,到时候您带着娘跟我一起走吧。”   泽哥儿不干了,“二弟,我是老大,爹娘要跟着我。”   郭怀旭笑一声,“我谁都不跟,我有你娘就够了。”   沈珍珠笑骂道,“别吹牛了,还考进士,今天的大字写了几篇?”   众人听得都哈哈笑了起来。   春风吹来,官道两边的阵阵花香迎面扑来,沈珍珠看着朗朗晴空和身边的家人,觉得这安宁的岁月异常美好。   我没有辜负岁月,也没有辜负身边人,往后的日子,会越来越好吧。   沈珍珠去看郭怀旭,郭怀旭也侧首看她。时光在眼中流转,变化的是人世沧桑,不变的是俊美的容颜和眼中的温和。   二人相视一笑,一起拉紧了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