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七零炮灰白富美》作者:法大彩   文案:   白玲穿成了年代文男主的初恋原配,出身大院的白富美。   男主打架,她替他道歉平事。男主下乡吃不上饭,她省吃俭用寄钱寄物接济。   就这样男主还是在乡下跟真正的知青女主干柴烈火搞出来个私生子,给她带了一顶大绿帽。   按照剧情,浑然不知自己被戴绿帽的白玲还得在男主回城后嫁给他,给他生三个女儿,到八八年等男主发了财就被一脚踢出家门,为男女主的爱情发挥最后的余热。   白玲:“这初恋大冤种谁爱做谁做吧!还有两年恢复高考,我有这个功夫找人补课,考个清华北大不香吗?”   上山下乡,她拿着一堆题目直奔日后的国宝科学家而去。   初见时,白玲完全没把这个身材强壮,皮肤晒得发黑的男人跟文质彬彬的科学家三个字画上等号。   养马养了整整六年的燕苍梧听到她的请求,那双蓝眼睛愈发冰冷,“你想学习?呵,你想给我扣高帽子可以直接来。”   小姑娘眼睛亮晶晶的,从包里倒出几大罐麦乳精,“知识是最宝贵的财富,我是真的想向你请教问题。”   求知若渴的大院白富美x混血天才科学家   注意事项:1,本文架空   内容标签: 甜文 穿书 年代文   搜索关键字:主角:白玲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她穿成炮灰后走上了人生巅峰   立意:知识改变一切 第一章   ================   敲门的噪音把白玲吵醒。   真是缺了大德了,她昨天晚上通宵加班,赶到早上六点才把方案改完,谁这么不长眼睛大清早的敲门?   她刚一睁眼就想发火,却看见正对着床头贴了一张发黄泛旧的□□像,还有一本旧挂历。   这什么年代了谁家还贴□□像啊?   白玲闭上眼睛又睁开眼,那张□□像还端端正正的贴在那里,挂历上1975四个数字跳进眼里。   这串数字唤醒了这具身体残存的记忆。   整理着脑子里的那些记忆,白玲回想起自己看过的一本年代文小说,意识到她恐怕是真穿成了小说里那个跟她同名同姓的男主初恋炮灰。   张淑芬站在门外大声说道:“玲玲,一直饿着身体肯定会出问题的,快出来吃口热饭吧。今天你爸刚分了块猪肉。”   “妈,你少管她的事情。哼,还是学生呢,真是不害臊,为了个臭流氓闹绝食。”   “秀兰,你说什么呢?”   “她做得出来还不让人说啊。满大院的人谁不背后笑话咱们家。堂堂白家养出了个为小流氓寻死觅活的女儿。”   “秀兰,少说两句吧。健民他们家现在这个样子也不容易,咱们玲玲是痴情。玲玲啊,你不愿意吃,张姨也不勉强你了。”   吱呀一声,紧闭的房门突然打开。   “谁说我不愿意吃了?”   这年头物资紧缺,谁家能吃口肉都不容易。   送上门的猪肉不吃白不吃,按照原书中的剧情,等上几个月,白玲高中毕业分配的结果下来,当兵入伍,就战士那点津贴,想吃肉恐怕都吃不到了。   况且白玲也不准备真的按照剧情去当兵。   因为那本书里白玲堪称大怨种,小姑娘长得漂亮,性格单纯善良又温柔,从小就在大院长大,让父亲疼得跟眼珠子一样。   倒霉就倒霉在她遇到了宋健民这个男主,从见她第一面,宋健民就对她一见钟情,然后开始死缠烂打。   白玲单纯,没多久就半推半就的成了宋健民的女朋友,最后越陷越深。   宋健民的父亲出问题,他想求白玲帮忙,不自己求,反倒说什么要跟白玲分手不耽误她,怕白玲嫌弃他现在这种境况,话是可怜的不得了。   小姑娘哪见过这种阵仗,自然是拍着胸口承诺一定帮宋健民,他想入伍就帮他去求自己父亲让他入伍。   不仅如此,宋健民在外面惹了祸,她还巴巴的跑去替他跟人道歉,他乱花钱最后没饭吃,小姑娘自己饿着也要带吃的给他。   谁家的姑娘谁心疼,白父坚决不同意帮这个渣男走后门,严词要求他们两个分手。   宋健民认为自己被挫伤了自尊,又跟白玲大发了一通脾气。一面嘴上坚决不要白玲帮助,一面下乡之后还吊着白玲,心安理得的拿着她省吃俭用寄过来的津贴养着真正的女主文雅。   文雅的父母都是京剧演员,她长得漂亮还有一把好嗓子,能歌善舞的,家世虽然没有白玲好,但性格泼辣又主动,为人有心机有手段。   这种时候宋健民正因为家庭问题处于低谷,两个人同是天涯沦落人,一见面就分不开了。   男主在乡下不仅有火辣漂亮的女主相伴,还结识了日后最大的金手指,整个华国都有名的天才科学家。   这位科学家认识男主的时候正处于最落魄的时候,他回国寻找父亲,却因为母亲是英国人被打成特务下放劳改。   宋健民阴差阳错救了对方一次,没两年这个这位科学家恢复高考后就成了第一批大学生,十年后,在宋健民做生意开厂遇到困难时神兵天降一般出现报答,帮他谈下了最好的设备,提供技术支持,帮助他把生意越做越大。   可以说宋健民的下放反倒让他认识了女主,还有一堆日后会给他提供各种帮助的三教九流的朋友,让他在回城之后一辈子顺风顺水,生意做成了首富。   为了跟男主在乡下的幸福日子形成对比,白玲这个头顶绿帽浑然不知的大冤种在部队是倒霉事一件接着一件,遇到极品和人渣一个接着一个。   明明一直努力表现,作为干部子女也从没做过什么得罪人的事情,偏偏几年下来提干没她的事,军校没她的名额,最后灰溜溜的退伍转业又完全不知道自己带了绿帽子,反倒高高兴兴的嫁给了宋健民,连生三个女儿。   等到88年前后白父去世,计划生育的政策下来。   她彻底没有利用价值就会被已经颇有资产的宋健民当黄脸婆一脚踢开,然后去寻找真爱女主,认回那个知青岁月的爱情产物私生子。   而白玲错过了所有的机会,一辈子蹉跎,不停被男女主拉出来作为秀优越感的对象。   就连她那三个女儿也是处处都不如男女主的儿子。   回想着那些糟心的剧情,白玲脑瓜子气得嗡嗡疼。   为了避开剧情,白玲是绝对不会去当兵入伍的,也绝对不会管那个宋健民。   张淑芬脸上还未展开的笑容僵在了嘴角,又很快挤出一抹温和的笑容,“玲玲,你这是想开了?”   姚秀兰瞧着白玲那张生的如花似玉的脸蛋,一身比雪还白的肌肤,心中更加不是滋味。   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年龄差的也不大,吃的穿的没什么不同,怎么偏偏她白玲就长得这么招人眼呢?   从小大院里的那些干部子弟一双双眼睛都盯在白玲身上,上赶着喊她妹妹,给她献殷勤。   就连那个家世最好,生的也最是俊俏,平时把谁都不放在眼里,成天眼睛长在脑袋顶上的宋健民也独独对她青眼有加,为了她什么都愿意做,让大院里的其他女孩都羡慕死了。   不过以前她白玲和宋健民谈恋爱再让人羡慕又怎么样,现在宋健民他爸隔离审查,宋健民想当兵入伍是连体检资格都没有,这会儿到处求爷爷告奶奶都没用。   白玲这个大小姐更是为了他连着几天不吃饭,闹着要白父走后门,成了整个大院的笑话。   没想到这会儿她倒是想开了终于肯出门了。   姚秀兰幸灾乐祸,故意奚落道:“哎呦,我们白大小姐不是说宋健民入不了伍就不吃饭了吗?怎么这会儿是真饿了啊?我还以为有情就能饮水饱呢。”   原本的白玲四岁就丧了母,她母亲和父亲都是建国前就参军,一直忙于工作,直到三十多时局稳定下来才有了这么一个孩子。   那时白母是在街上看着带着孩子乞讨的张淑芬可怜才让她来了自家做事,后来,白母不幸病逝,白父工作忙,没太多时间照顾女儿,一直交给张淑芬照顾。   没想到,照顾的时间久了,反倒让这个保姆成了继母。   白玲让这个继母养的性情单纯善良,就算姚秀兰三天两头的给她找不痛快也都当是亲姐姐一样忍了。   反倒让姚秀兰仿佛真是这个家里的主人一样,好吃的都先让她吃了,好东西都让她拿了,动不动还对着白玲甩脸子。   白玲没有原身那么好的脾气,她不愿意受这个气。   她冷冷瞥了一眼姚秀兰,“我看你是地主阶级的习气没有根除,思想上还存在问题,少拿大小姐这种封建称呼来玷污革命同志。”   姚秀兰最恨就是别人说她是地主老财的小崽子,谁提她跟谁急,怎么也没想到平时里一句难听话都不会说的软柿子能跳起来咬人。   她一手叉腰,指着白玲就骂,“你现在倒是会教训人了,也不知道是谁不要脸,年纪轻轻的就跟坏分子谈恋爱。”   从前宋健民家里没出事的时候,姚秀兰就成天酸溜溜的叫宋健民是‘那个特别俊俏的男同学’,一出问题了就成了坏分子,臭流氓了。   白玲,“谁跟你讲我跟坏分子谈恋爱了,你少血口喷人。我倒是看到你成日跟那些不三不四的老男人瞎混。”   姚秀兰涨红了脸,“你污蔑我!”   张淑芬拉开姚秀兰,她脸色也不太好看,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这会儿还能挂着笑,“行了。别瞎说了,都吃饭吧。吃饭吧。玲玲你也别急,健民这事,晚上你爸回来我再跟他说一说,让他想想办法。”   原本张淑芬这话一说,白玲肯定就应该喜出望外。   但这一次她反倒皱了皱眉,“不用了。宋健民的事是他的事,跟我可没关系。”   张淑芬一脸惊讶的望着她,“怎么了?是吵架了吗?唉,我觉得女孩子还是要有肚量,就算健民他最近是有点不太像样子,但他也是太可怜,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   有点肚量?   要是姚秀兰的男朋友这样了,她不信张淑芬还能劝姚秀兰多忍忍,有点肚量。   白玲一脸冷淡,“不是吵架,我不喜欢他了。”   这一下连姚秀兰都怔住了,白玲不喜欢宋健民了?   这怎么可能呢?   这大院里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来白玲有多喜欢宋健民,别的男生她正眼都不瞧一下,一双眼睛就看得到宋健民。   为了宋健民,她这种挺清高的小姑娘居然会去跟人低头赔不是,求别人高抬贵手别跟宋健民计较。   至于往宋家一趟趟送的那些水果饼干就不提了。   “张姨你也别跟我父亲提这些事了。宋健民他最恨求人,别做些多余的事情,平白招人恨。”   张淑芬微微松了口气,看来是宋健民又给她气受了,泥人也有三分火气,但到底不过是说气话。   这孩子肯定心里还是喜欢那个宋健民,现在是小情侣赌气而已。   上了饭桌,几个香喷喷的热菜,扑面而来的肉香。   姚秀兰坐下就风卷残云一样的抢着猪肉吃,一句话不说,筷子密得别人都插不进去。   张淑芬看着白玲,心思却又动了起来,“对了,玲玲。我前天听你王姨说,你舅妈的那个供销社有个名额,不过那个岗位听说挺辛苦的,天天人来人往的事特别多,还动不动有人闹事要受气。你现在也高中毕业了,想不想去呀?”   这个年代供销社可是铁饭碗,香饽饽,人人都抢着去,让她说的跟是路边挑大粪一样不招人待见。   白玲伸手又快又准地从姚秀兰筷子底下抢了一块油光发亮的红烧肉。   姚秀兰筷子夹了个空,抬头愤恨的盯着白玲。   张淑芬在桌子下面踢了女儿一脚,带着笑又给白玲夹了一筷子猪肉,柔声细语道:“瞧瞧我这问的。明天入伍报名,你肯定要去的。以后是人民解|放军,一身绿军装多好看。你姐姐比不上你,她长得没你好看,人也没你聪敏。她亲爹还是个地主,政治成分不好,这都毕业一年多了也没个工作,要不你看看能不能帮帮姨去跟你舅妈说说?好歹秀兰也是跟你一起长大的,从小到大你姐也没少照顾你,总不能真让她下乡吧。那穷乡僻壤的不知道多受罪,你帮帮张姨,帮帮姐姐。”   白玲,“明天的征兵报名我就不去了,我服从组织分配,组织给我分到哪里我就去哪。”   张淑芬笑容一僵,“那万一给你分下乡了呢?”   白玲嚼着红烧肉,露出了个笑,“那不刚好?上山下乡多光荣啊!”   眼下都75年了,77年恢复高考,几个月后分配结果下来,下乡最多也就是待两年。   她对于自己能不能通过77年高考还真没谱,现在这个年月想要找个知识分子做老师也只能往乡下牛棚里找了。   什么铁饭碗都不靠谱,要说靠谱还是知识最靠谱。   她可以晚上找白父谈谈,最好能让她分到那个科学家现在待得地方,这两年让她熏陶熏陶,补补课,争取77年考个清华北大。   这么好的老师既然知道在那里,放着不用白不用。大学读出来,她这刚好还能赶上八零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 第二章   ================   张淑芬愁容满面的,这顿饭吃的食不知味。   姚秀兰哼笑了一声,对于白玲这话很是不以为然。   “哼,就会说大话,你要是敢上山下乡,我就跟你一起去。别明天又后悔,跑去报名征兵报名。”   白玲,“行。谁不下乡谁是孙子。”   姚秀兰一口气堵在喉咙里,她啪的一下把饭碗拍在了桌子上,愤愤的瞪了白玲几眼,“你给我等着,千万可别后悔。”   撩完这句狠话,她便径直起身出了门。   白玲都懒得搭理她。   这些天满大院的人都在背后看白玲的笑话,说她一个劲的倒贴宋健民还遭人嫌弃,不知道害臊,为了男人闹绝食。   搞得原身走哪里都让人戳脊梁骨,难受得待在房间里不想出门。   这事可以说姚秀兰功不可没,她那张大嘴巴就说不出什么好话。   现在在她这里吃了瘪,出了门还能是干什么,肯定又是去当大喇叭了,把她说的话添油加醋的到处传。   白玲倒不怕她说,她就等着姚秀兰把这话传进宋健民的耳朵里。   她倒是想看看这个口口声声要跟原身分手的渣男真听到白玲要分手了,还能不能坐得住。   张淑芬坐立难安,吃也吃不下。   她看着白玲总觉得今天的她格外不同。   这白家的亲女儿要是都心甘情愿的下乡了,她的女儿还有什么理由拖着不下乡?   这顿饭只有白玲半点不受影响,扫荡完一顿红烧肉,她碗一推,“碗就辛苦张姨了。”   大院里的孩子都是从小一起长大,邻里之间家家都熟悉,特别是一个院的孩子那更是亲近不少。   姚秀兰气冲冲的出门,刚走两步就被路边的女孩拦了下来。   “哟,这不是秀兰吗?你这是怎么了?”   “对了,你们家白玲呢?怎么这几天都没见到她?”   姚秀兰,“甭提了,我们家那个小祖宗为了宋健民那个臭流氓连着闹了好几天了,饭都不吃。一个女孩子为了个男人真是脸都不要了!”   平时这些大院里女孩都不太正眼瞧姚秀兰,背地里都嫌她是个地主崽子还趾高气昂的,动不动还编排点人亲闺女白玲的坏话,都是一个院里的,谁不知道白玲拿这母女是当亲妈亲姐姐孝敬。   这女的占够了人家的便宜还不知恩,人品真是次的可以。   “要我说,姚秀兰,你嘴上还是积点德吧。宋健民是流氓,你又是个什么东西呀?你妹妹那么伤心,你就不能安慰安慰她。”   “哼,轮得到我安慰吗,人家现在说要跟宋健民分手呢!”   这可真是平地一声雷,几个女孩惊疑不定。   “分手了?你这话可不能瞎说,白玲那么痴情的女孩怎么可能会跟宋健民分手。”   姚秀兰冷笑一声,“你们可是小看了我那个妹妹,她可精着呢,宋健民现在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臭流氓也配高攀我们白家!谁还稀得搭理他?我可告诉你们,我妹妹马上就要当兵入伍了。”   几个女孩义愤填膺,“怎么这样啊。这不是嫌贫爱慕吗?”   “这我可得劝劝白玲了,不能学陈世美始乱终弃啊。”   “这事得让宋健民知道!”   此时电影院外,一群少年正排着队。   其中一个头戴绿军帽,身穿挺括深绿将校呢大衣,胸口别着□□像章,眉目俊秀的少年格外引人注目。   这年头大家都以能穿上一件半件的军装为荣,他这一身军装可真是太让人眼馋。   一个男生挤眉弄眼,“智取威虎山这票可真够难买的,诶,我说,宋健民,你这票买了准备给谁送去啊?”   另一个男生抢答,“嗨,这还用说嘛。那肯定是要麻溜的给白玲送去呗。”   宋健民眉心微皱,“行了,少提她,我可正烦着呢。”   这些天白玲老往他们家跑,每次来不是提着饼干就是提着水果,他看着她那张假惺惺的脸都难受。   装什么好人,整的全天下好像就她最能。   男生,“这可就是宋健民你的不对了。白玲这么漂亮的女朋友,你还不知足。要她是我女朋友,我肯定得天天跟着她。她要星星,我都得给她摘咯。”   宋健民,“狗屁,为了个妞这样,你不觉得丢份啊?她来找我,我都不惜的搭理她。”   男生来了劲,“这话说的,你要是不要我可就上了。到时候我把白玲收了你别哭。”   宋健民,“那你可赶紧的把她收了,我谢谢你了。”   “大哥,”一个围着红围巾的小姑娘由远及近跑了过来,她一把抓住宋健民的衣服,上气不接下气的说道,“你快回去看看,白玲说要跟你掰了!”   宋健民眼皮一跳,攥紧了手里的自行车把,“你再说一遍?”   其他人哄然大笑,“哟哟哟,刚才还说的满不在乎,这会儿就急了吧!”   宋健民压下眉梢那点不悦,似笑非笑道:“谁急了,少给我扣帽。”   他又不是第一天认识白玲,还能不了解她?   分手?肯定是谁给她支了招在这玩把戏呢,可惜实在是不太高明。   宋香,“哥!白玲这次好像真生气了,你还是去哄哄吧。”   宋健民往旁边的景观树上一倚,他轻佻的挑了一下眉,“我的傻妹妹,这你可就不了解她了。等会儿你拿张票去给她,一句话不用多说,我保准她明天巴巴的来。”   白玲这边躺下摸着吃撑的肚子正准备接着补补觉。   刚闭上眼,还没睡着就听到外面传来张淑芬的声音,“玲玲,你同学来了。”   接着就是姚秀兰阴阳怪气的声音,“我的好妹妹,有贵客找你呢。”   白玲闭着眼翻了个身,扬声道:“张姨,我今天不太舒服,谁也不想见。”   张淑芬回头看了一眼,转过身来露出为难的神色,“小同学。你瞧这真是不巧了,玲玲不太方便呢。你要不先回去吧。”   宋香来白家也不止一次了,作为宋健民的妹妹,哪次白玲不是亲亲热热的把她迎进房间里。   谁料这次竟是吃了个闭门羹。   小姑娘面皮薄,“那我就先走了,这票是我哥排队买的。阿姨,你帮我转交给白玲姐。”   张淑芬接过票,宋香耐着性子又补了一句,“这票挺难买的,白玲姐明天可一定要记得来,我哥在剧场等她。”   一阵关门声。   姚秀兰捏着票推开白玲的房门。   白玲,“出去。”   姚秀兰,“别装了,这可是智取威虎山的票。宋健民对你可真不错。”   白玲起来冷淡的看了她一眼,“我让你出去,没听到吗?”   姚秀兰转了转眼睛,笑嘻嘻的,“真不要啊?不要那我可就拿着去看了。”   白玲起身从她手里抢了票一把撕了。   姚秀兰眼睁睁看着白玲把票撕掉,人都傻了,“你……你,你!”   “你什么你,送给我的东西我想怎么着,你管得着吗?”   张淑芬站在门外喊她,“秀兰。”   姚秀兰强忍一口气出了房间,马上重重的冷哼了一声,“呸,耍什么大小姐的架子呀!不就一张票吗?”   宋健民晚上回家,宋香刚上前开了个口子想说今天在白玲那里吃了闭门羹。   他就搂着妹妹的肩膀打断了她,一脸不以为然,“好,知道了啊。今天我宝贝妹妹受了委屈了,明天我替你好好教育教育她。”   宋香见他不当回事也不爱说了。   反正她看这个架势白玲是不会去,估计明天她哥等不到人才会稍微清醒点。   这边白父听到了不少消息,晚上一回家就将白玲叫到了书房。   他坐在台灯下捧着茶杯打量自己的小女儿,“来,坐,喝水。”   白玲在白父对面坐下,她有些不太自在。   原身的记忆中,白父是一位挺好的父亲。   尽管他的工作忙碌,但这些年却从来没有缺席过原身的成长。   不过该说不说,大抵是工作造成的原因,白父的注视已经可以说十分慈爱,但身上还是有一种不怒自威的压迫感。   “听说小白同学最近思想有了很大的转变,准备同那个姓宋的小子分手,到处都在说你这个女同学是陈世美,犯了始乱终弃的作风错误。这是真的吗?”   白玲轻轻点了下头,又忍不住辩驳道:“这可不是什么嫌贫爱富,我跟他宋健民分手又不是因为他家出问题,而是因为他这个人不行。”   白父处变不惊,“哦?这个话怎么说?”   小姑娘的脸在灯光下白皙透亮,一双杏眼原本就大,此时更是气愤的睁大了。   “这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封建社会,我怎么跟他宋健民谈了一次恋爱就得吊在他这棵歪脖子树上了?自由恋爱,我有跟他谈恋爱的自由,当然也要有跟他分手的自由!况且,是他先提出分手的,要说作风有问题见异思迁的应该是他宋健民,他们那帮人成天在街上堵女孩,就一副流氓样。”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总觉得自己的宝贝闺女似乎这几天又变漂亮了些,不过自家的闺女,他从小看着都是最好看的。   白父那张严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了一抹笑容,他把瓷杯往桌子上一放,“这就对了!我白西瀚的女儿又不是嫁不出去了,干嘛非要吊在一个歪脖子树上。这个思想转变的好啊!广阔天地大有作为,咱们部队里的好小伙多得是。”   白玲踟躇了片刻,还是把心里的话说出口,“爸,还有一件事,我不想入伍。我想下乡。”   第三章   ================   白父的眉心紧皱,脸色沉了下去,“为什么?就为了宋健民这个小子?”   他自己是苦出身,但养这个女儿却实在是半点苦头都没让她尝过,掌上明珠一样捧在手里,好不容易养成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哪里舍得送去下乡。   做父母的大抵如此,自己吃什么苦都心甘情愿,临到孩子身上却是舍不得了。   白玲摇头,“爸,这件事我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跟宋健民无关。”   白父,“那是家里有人欺负你是不是?”   白玲垂下眼,“也算不上欺负。这些天姐姐总没个好脸色,外面那些人说的难听都有,姐姐说的比她们还难听。我就是想让她们看看,我白玲不是什么吃不了苦的大小姐。”   白父,“姚秀兰?她说什么了?”   白玲长睫一颤,抬起眼紧张的看了一眼白父,抿了抿唇角。   她低下头不肯说了。   白玲不肯说,但白父稍微想想便将事情猜出个大概,还能是说什么,无非就是姚秀兰眼热白玲毕业之后能入伍说了难听话。   想想外面那些传言,一个个都好像天天趴在白玲门缝上了一样。   别的不说,就连白玲心情好不好,最近吃了几顿饭这种事情,他这个当爹的都没那些到处瞎传的人清楚。   这种话只能是从家里说出去的。   在家里待了一年多了,张淑芬一直在央着他替姚秀兰走个后门进入部队。   但白玲自己是考上了高中,姚秀兰比白玲大个几岁,早年从老家逃难来了宋城,大字不识一点基础都没有,是晚了好几年才读的书。   读的也费劲,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这种学历又有成分问题,怎么入伍?也就剩下乡一条路了,   他也算是看着姚秀兰长大的,张淑芬张口就是‘一个娇娇的小女儿哪里能吃得了那种苦’,他不忍心逼这孩子下乡。   但现在看来这一时的心软果然要不得,他的女儿也是娇娇女儿都能主动下乡,姚秀兰怎么就不行呢?   白玲垂着头,但用余光偷偷瞅着白西瀚。   眼见着白西瀚的脸色便越难看,她便知道这次恐怕姚秀兰是吃不了什么好果子了。   原身就是性子太和善,对人太好,被人欺负到了头上也是一忍再忍连告状都不会,才纵得姚秀兰这么目中无人。   白西瀚这么在乎女儿,都不用她说姚秀兰什么坏话,稍微低个头露个委屈相就能让姚秀兰吃不了兜着走。   很快白西瀚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垂着头的女儿调整了表情,“你把头抬起来!你是我的女儿,你爸我在一天就不会让你受委屈。我白西瀚的女儿什么时候都要大大方方的昂起头来!垂头丧气的像是什么样子。”   那些人说过什么都已经说出来了,他能让姚秀兰闭嘴,但现在更要紧的是让自己的宝贝女儿不要因为那些人的话就受到打击。   白玲让白父突然变大的声音吓得浑身一颤,反射性抬起头。   “对,就是这样,抬起头,”白父柔下声来,“现在你好好想想,告诉爸,你到底是想要入伍还是下乡?”   白玲没有迟疑,“下乡。我想下乡,去农村,去最边远最困难的地方建设国家。”   白西瀚深吸一口气,他与白玲对视的片刻,她的目光是如此坚定。   她一向很少向他提出什么要求,但这孩子一旦认定一件事便很难改变了。   这个一向严肃坚毅的老战士眼中闪过一抹泪光,他偏过头去,“好,爸爸支持你。玲玲你不愧是我的女儿,没有给我丢脸。革命只有分工不同,没有高低贵贱。下乡苦,可再苦也没有农民苦,吃点苦没有坏处。只要你不是为了那个臭小子一时赌气,我就举双手完全支持你的决定。”   他自己就是从农村走出来的,比谁都清楚农民的生活有多苦,心里舍不得这个女儿,可他愿意尊重她的人格和理想。   “别的我什么都不说,但玲玲,乡下的日子不好过,爸爸这些天把东西都整理整理,帮你把行礼打包好。你多带点钱和票在身上,别嫌爸爸烦,到了地方多给爸爸写信。”   “爸,别的我都没意见,但我想去兵团。”   她唰唰唰在纸上写出了一串早都记下来的地名,双眼满是期翼的望着白西瀚,“就是这里。”   书里那个科学家和他的弟弟就在这个农场,在77年考走之前,他会遇到一次差点导致死亡的危险。   现在宋健民现在还没有下乡,书中的视角都是围绕宋健民展开,在他下乡后时间进行了模糊处理,所以白玲无法确定这个科学家出事的时间是在某年某月。   这一次谁救下这位科学家都行,但她绝对不能让宋健民再白捡一份人情。   白西瀚低头看了一眼,“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不过今年兵团的建制已经被撤销,这事不好办。而且这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又穷又苦,还特别偏远。你要是眼馋兵团的津贴,不如入伍。在家门口,爸爸还能多见见你。”   就算同意了白玲上山下乡,白西瀚还是有点念想,想要将她留在家附近,多少还能探望一下。   但白玲写的这个地址可真是太远了,坐火车都要坐好几天,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见上一面。   白玲软下声撒娇,“爸,入伍虽然也挺好的,但我就想支边,去看看祖国的大好河山增长见识。你帮帮忙吧。”   白西瀚招架不住,只得松口,“好,爸给你想办法,我有几个战友都在西北。”   他反过来安慰自己。   如果把他这个如花似玉的大闺女分到地方上,什么人生地不熟的大山里,鞭长莫及的,白西瀚还真是有几分不放心。   但这些生产建设兵团可都是军队创建,有他的老战友照看着这孩子,多少还安全些。   白玲见有戏,脸上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不过这几天你别在家里待着了,去你舅舅舅妈那里住上几天,再去看看姥姥。前几天你舅舅遇上我还在说姥姥想你呢,我看他也挺想你的。”   白母是家中长姐,白玲的舅舅可以说是在姐姐背上长大的,姐弟两个关系相当好。   姐姐去世,只留下这么一个宝贝独苗,平日舅舅对白玲比对自己的亲儿子还要好些。   白玲回想着舅舅对原身的照顾,有些感动,重重点了点头。   白父的表情颇为伤感,“你这一走还不知道要多久才能再见到。”   次日剧场外。   入场的人排了老长的队,宋健民半天都没有等到人。   少年伸长了脖子往路口瞧,一个劲的问,“健民哥,这电影都要开场了,白玲姐怎么还没来?该不是昨天那些话是真的吧……”   旁边的人瞧着宋健民难看的脸色连忙打断他的话,语气温和的打了个圆场,“我觉得白玲肯定是耽搁了,说不定是有什么事情。咱们再等等。”   外面排队的人越来越少。   宋健民挂不住脸了,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居然敢放他的鸽子。   以前她什么时候不是随叫随到,天天自己跑来找他,现在给她电影票,她还不来,她可真是长本事了。   “健民哥,要不咱们进去看吧。”   宋健民把手里的票揉成一团,压着心头的火,长腿跨上了自行车,“我不太放心,白玲可能是出了什么事情。我去看看她。这电影你们先看着吧。”   他倒是要去看看,白玲这是又在闹什么幺蛾子,难道她还真的舍得跟他分手。   他这一走,身后的几个少年面面相觑,一个人压低了声音,“看来白玲是真的要跟他分手了。”   “人家姑娘要去参军,宋健民呢?嗨,看着也就只能下乡了,的确也是配不上啊。”   “我还是觉得白玲这事做的不太地道。”   到了白家,宋健民迎面正撞上在院子里收衣服的姚秀兰。   她上下打量了他一遍,神色相较以往有些奇怪,“宋健民,你怎么来了?”   宋健民刚开始追白玲的时候倒是没少往白家跑,但他们开始谈上恋爱,事情就掉了个,整天都是白玲追在宋健民后面了。   宋健民好像根本没看见她一样,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   他径直往里走,毫不客气一把推开了门,漆黑双眸扫过白家的客厅,直直看向白玲的房间。   本就在剧场外等了不少时间,他的耐心都用尽了,这会儿一路赶过来已经是一肚子的火。   她居然还躲在房间里不出来?   张淑芬听到声响从房间里探出头,她见到宋健民面色微变,极不自然的说道:“是健民来了啊,你找玲玲吗?”   宋健民对上长辈还算客气,他嘴角扯出一个没什么温度的笑容,“张姨,我来找白玲有点事。”   张淑芬干笑道:“玲玲她不在家,你走吧。”   她话还没说完,宋健民已经推开了白玲的房门。   女孩的房间收拾的相当干净,白床单碎花的枕套,书柜里满满当当一柜子书,椅子严丝合缝摆在桌子下面,就连床铺也是平整的连一个褶皱都没有。   他的视线扫过房间,皱了皱眉,白玲还真不在?   张淑芬追上来,“诶,你这孩子!玲玲今天一大早就走了,这几天都不在家。”   话说的委婉,但张淑芬的眼神跟以往相比已经多出几分怜悯。   恐怕白玲这不只是要跟他分手,她还专门为了躲着他。   宋健民心中火气愈发旺了,越是生气,他表情却是越冷静。   “张姨,我好几天都没见到玲玲了,”他回过头来看着张淑芬,嘴角挂着客套的微笑,低声道:“她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她出门有没有跟我留什么话?”   姚秀兰抱着衣服进门,冷笑了一声,“宋健民,人呐,贵有自知之明。”   打小宋健民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主,仗着好爹好妈把谁都不放在眼里。   更何况,他宋健民现在连个好爹好妈都没有了,居然还敢这么狂?    第四章   ================   宋健民回过头来,一双眼既冷又沉,唇边的笑意散去。   姚秀兰对上他的眼睛,本来还有不少难听话想说却堵在嘴边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她忽然想起来,宋健民这人不仅从小就是个眼高于顶的主,还出了名的打起架不要命,那些男孩人人提起他高看一眼,并不单因为他有个好爹好妈,大多因为真挨过他的揍。   他可不是白玲那种好拿捏的软柿子。   宋健民冰冷的盯了她片刻,“白玲人呢?”   姚秀兰结结巴巴的说道:“白,白玲她是去舅舅家住了。”   宋健民往外走。   姚秀兰看着他的背影,反应过来大喊道:“你别说是我给你讲的!白玲说了这事不告诉你的!”   宋健民气急了反倒笑了出来。   白玲还真是长本事,学会躲着他了。   眼见着宋健民的背影消失,张淑芬不免有些忧心忡忡,“健民那个表情可真吓人,这不会出什么事吧?”   姚秀兰也有些慌乱,昨天白西瀚才敲打了她一番,要是知道这消息又是从她嘴里出去的,恐怕她就完了。   她只能安慰自己,“应该没事,白玲她舅舅离咱们几十公里呢,宋健民不会跑那么远去找人的。”   自行车疾驰带起的风吹过古旧的街道。   少年捏着车把,咬肌鼓起,发了狠的骑。   浑然不知自己行踪已经被出卖了个彻底的白玲正趴在表姐的床上看表姐和舅妈清点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表姐有着一条黑亮的麻花辫,“麦乳精你带三罐走,这罐雪花膏我好不容易攒下来,你也拿上吧,那地方听说风大的很。皮筋,猪肉罐头,一块碎花布,毛巾,这都得带上。妈,你快想想还有什么要带的?”   舅妈从口袋里又掏出一大把的糖塞进包裹里,她面色忧愁,“我们供销社明天能到一批红糖,还有一批解放鞋。红糖我给你留两斤,鞋子先备上三双。等你走的时候,我给你送过去。你爸也真是的,怎么送孩子去那么远的地方?”   白玲,“舅妈,没事,这地方是我强烈要求主动要去的。有火车呢,再远的地方也不远。不过您要是再往里面塞东西,我可真是驮不动了。”   表姐站起身在她的肩膀上掐了一把,“死妮子,还不远。我还想着你毕业了把你调到我们单位一起工作呢,你这倒好,直接学唐三藏奔着西天去了。”   白玲捂着肩膀坐起来,陪着笑,“二姐,上山下乡是响应国家号召嘛,革命不分高低贵贱。别伤心了,我呐,一到地方就给你写信,一个月三百封保准烦死你。”   表姐瞪了她一眼,眼圈慢慢红了,“隔壁的张六姐下乡一走六年都没回来,听说还在乡下生了两个孩子,她妈眼睛都要哭瞎了。我想一想都难受。”   自从舅舅一家得知白玲决定上山下乡,全家就轮着番的来说,只有自诩为‘革|命小|将’的四弟对此坚定支持,因为这个还挨了二姐一顿好打。   白玲知道他们都是一番好意,书中舅舅一家在得知白玲好几年的津贴都攒着往宋健民那里寄,自己反而节衣缩食之后就一直在劝他们分手,在白玲准备嫁给宋健民的时候一直在阻止。   婚礼前,舅舅甚至亲自跑去跟宋健民谈话,说了不少难听话。   白玲离婚被踢出家门,也是二姐收留了她,舅舅家最小的儿子孙闻还跑去抓着宋健民和他那个真爱女主,骂着狗男女好一顿羞辱,反倒更推动了宋健民和女主的感情。   这一家子在书里被写成了狗眼看人低的极品亲戚,一个接一个的跑出来为难宋健民,给他添了不少波折,当然最后也不出意外被宋健民一一解决,每个人都下场不算好。   白玲厚着脸皮听着二姐的絮叨,试图安慰一下她,“我觉得这也是好事。整几个大胖小子到时候抱回来,到时候一屋子孩子。嘿,张嘴就管你叫大姨。多好啊。”   二姐气得直戳她脑门,“你敢!”   白玲连忙讨饶,“不敢,不敢。姐姐,我哪敢啊。说着玩的。”   二姐哼了一声,忽然又想起什么,用肩膀撞了她一下,“对了,你那个心上人怎么样了?”   从前白玲一提这个就脸红,刚开始还遮遮掩掩的。但这种事根本瞒不过街坊四邻,没多久就人尽皆知了。   舅舅家跟白家离得远,但多多少少也有听说白玲谈了个男朋友。   不过这一次提起那个男朋友,白玲的表现却镇定多了,“我的心里只有祖国。”   二姐,“你少来。你的心上人,就那个姓宋的小子谁还不知道啊。”   白玲迟疑片刻,“姓宋的小子?”   二姐,“对对对,就是那个姓宋的!宋什么来着……”   “哦,我知道了!”白玲一拍手,“送牛奶是吧?”   舅妈都被她逗得一下笑出了声。   二姐抬手又推了一下白玲,“滚滚滚,我跟你说正经的呢。别打岔。你给我老实交代,到底有没有喜欢的男孩?”   白玲一脸真诚,“真没有。”   “真没有?可我怎么听说……”   白玲抢话,“污蔑,纯属污蔑,那都是对革|命战|士的污蔑,我是一颗红星向着党,什么喜欢不喜欢的,我眼中没有那种小情小爱。”   况且,就宋健民那种软饭硬吃,重男轻女,一边靠老婆救济,一边起家就一脚把原配踢出门的人渣也配被人喜欢。   舅妈笑道:“玲玲,你这张嘴现在是越来越贫了。不过看你这么乐观积极,舅妈也能放心不少。”   白玲自幼丧母,舅舅舅妈都拿她当自己的孩子看,原身性格一直不算强硬,很多时候受了委屈只会自己默默承受。   舅妈没少为她担心,怕她受欺负过得不开心。   白玲主动要求下乡这个决定出乎了舅妈的预料,她被一家人劝了这么久还能坚持自己的决定更让舅妈感到意外。   印象中这个孩子一向是个耳根子很软,不太会拒绝人的性子,没想到骨子里原来也有这样坚持固执的一面。   看来这段时间,她真的是成长了不少。   门外响起一串脚步声,“妈,玲玲姐。院子外面来了个大哥要找玲玲姐呢!”   白玲听到这话,脸上轻松的神色僵住,不知怎么的,心头一沉。   这么晚,一个男人来找她?   原身的社交关系很简单,这人除了宋健民基本上不做他想。   二姐起身开了门,“谁呀?这么晚了。”   门外是舅舅最小的儿子,才十二岁的孙闻。   他站在门边探头探脑的,一脸好奇,“是个没见过的哥哥,穿一身绿军装,特别帅。现在就在外面呢。我看他约莫着是走了好远来的,骑得一身汗。”   白玲面上没了笑意。   她穿过来的时间也不短了,没见宋健民亲自上门找过,连电影票都是让妹妹送来。   这会儿被放了鸽子才知道急了?   从白玲家到舅舅家,少说也有十几公里,他这么骑一路过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有多喜欢原身呢。   她在心里冷笑一声,这人还真是跟书里一样会演。   二姐有些好奇,趴到窗边往外看。   舅舅家住的是一栋三层旧式小楼,他家在三楼,二姐的这个房间窗户正好对着大院外面那条路。   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杨树下的少年,他一身绿军装,站在黑夜里便像是一株挺拔的松树,夺目得不容忽视。   似乎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少年仰起头,向着这个窗口看了过来,扬声大喊道:“白玲——”   他这一嗓子引得楼上楼下都涌到窗边探出头来看好戏。   二姐被他吓了一跳,她后退了一步。   白玲一把拉上了帘子。   舅妈惊疑不定的瞧着白玲的表情,“玲玲,他这是?”   少女静静的站在窗边,就连投在窗帘上的剪影都漂亮秀美。   她敛了眉梢,一脸冷淡的说道:“不用管他,我跟他没关系。”   二姐和舅妈对视了一眼,舅妈最先回过神来,“那我让孙闻去把他赶走。这什么人,哪有大半夜站人家门口的,一点事情都不懂,这不是坏女孩子的名声吗?”   孙闻一听这话,马上撸起袖子冲下了楼。   没多久,他又咚咚咚的跑了回来,气呼呼的说道:“玲玲姐,这孙子非要赖着不走,说什么见不到你就堵在这里了。”   白玲,“那就让他站着吧。”   二姐哼笑一声,“咱们睡觉吧。有本事这小子就站一晚上。” 第五章   ================   老房子夜晚颇为凉爽,白玲被二姐拥着睡了一夜。   她在现代社会都习惯了独居,这么猛地跟女孩同住一张床,多少还有些不习惯。   一大早就听到房间里来来回回的脚步声,两个女孩睡眼朦胧的起了身。   二姐打着哈欠拉开窗帘,一面拿着牛角梳子梳着自己浓密的长发,一面往楼下看。   白玲不紧不慢的扣着白衬衫的扣子,“二姐,你看什么呢?”   二姐笑盈盈的存心逗她,她回头狭促望了她一眼,转身伸长了脖子往下望,“我倒要瞧瞧那小子是不是还一片痴心的在外面守着。”   白玲,“那你可就想错了,他肯定早走了。”   书中原身对宋健民痴心一片,但宋健民拿白玲也就是当血包,下乡吸血用白玲津贴,回城更是利用的彻底,用白玲的人脉创业,让她生了三个孩子,生到八八年计划生育没办法再生。   堪称敲骨吸髓,骨头渣滓都嚼碎了利用的彻彻底底。   作为男主角,他的尊严永远不可侵犯,白玲对他的帮助和关心无一不刺痛着他高贵的自尊。   这样的人怎么可能会真的为了一个女孩站一个晚上。   二姐,“可昨天他不是说见不到你就不走吗?没准人还真站了一个晚上呢。小同志,话不要说的太满嘛。要是他真站了一晚上,我觉得你还是可以考虑一下的。“   白玲,“他要是能站一晚上,我的白字倒过来写。不过就算太阳从西边出来,我这辈子跟他也不可能。”   原身没落下什么好下场,她从一开始就抱定决心跟宋健民划清楚界限,绝不能再跟他搅合在一起,最好一次面都别见。   这世上男人那么多,干嘛非要跟一个人渣过不去。   二姐的目光在楼下梭巡了一番,白玲这话还真没说错,空荡荡的街道上哪有那颗小青松的人影。   她撇了撇嘴,咂摸着说了一句,“还真是早没影了,得亏你没跟他成。”   ·   三周后。   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大喇叭里回荡着《春风吹遍黎明的家乡》,火车站挤挤攘攘的挤满了前来送行的父母。   下乡的知识青年们胸前绑着大红花从火车窗户里探出头来对着家人挥手,女孩黑亮的刘海在风中摇曳。   火车向前行驶,一节一节的车厢消失在人们的视野中。   一直表情冷静严肃的白西瀚望着离开的火车眼中多出了一抹泪光,站在他旁边的张淑芬则哭成了泪人。   原本如果只是白玲下乡插队倒还不至于让她这样伤心,可这一次姚秀兰也跟着白玲一起下乡插队了,这让她怎么能不伤心。   直到驶出火车站很远,火车上的年轻人们还是情绪难以平复,哭倒了一片。   姚秀兰趴在火车的小桌上嚎啕大哭,白玲则在火车哐哧哐哧的响声中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这趟火车走走停停,窗外的世界也变得越发荒凉,从繁华古老的城市到罕无人烟的翠绿树木,渐渐的就连绿色也越来越少。   车上的知青一批批下车,姚秀兰原本自从插队结果下来就存了心要跟白玲冷战,对她可以说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从前冷战这个招数最是有用,她只要不跟白玲说话,要不了两天白玲就会主动来求和。   让姚秀兰没想到的是这一次直到坐上火车,白玲都没有半点向她低头求和的意思,就是上了火车也跟她一句话都没有,反倒跟周围的知青聊得火热。   姚秀兰眼睁睁的看着,连个下来的台阶都没有,只好端起架子冷战到底。   这么几天下来,她不仅坐火车坐的浑身难受,还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实在是憋得难受。   终于眼见着窗户外的景色越发荒凉,她带的那点副食品都吃完了,只能吃火车上配的餐,一点油星都没见着,三顿下来肚子咕噜咕噜的直响。   她转了转眼睛,把注意打到了白玲身上。   她妈可是说了,白玲的舅妈可是给她带了不少好吃的。   姚秀兰看在那些食物的份上,勉勉强强的向她开了口,“你还有吃的没?分姐姐一点。”   白玲翻着手上的作业本,头都没抬一下。   周围其他的知青都投来了好奇的目光,姚秀兰憋着一口气,挤出个笑脸,“好妹妹,咱们可是一家人。你不会真的不理我了吧?”   原身一向心软,只要姚秀兰搬出一家人这个词,再喊她一声妹妹就什么东西都能让。   可惜她并不是原身,也不吃这一套。   白玲合上作业本,不冷不热的说道:“我妈就我一个闺女。你可别瞎认亲戚。”   姚秀兰还想再软硬兼施磨一磨白玲。   旁边的知青纷纷对姚秀兰投来谴责的目光,就坐在她对面的两个女知青掩着嘴以一种并不小的声音说道:“真不要脸,为了一口吃的到处攀亲戚。”   “就是,就是。人家姑娘长得那么漂亮居然也好意思攀亲戚,不看看自己长成什么样,这能是一家的吗?笑死人了。”   “要是一家人会上车这么久都不说话?我看她就是想混别人饭吃。啧,女孩子家家的嘴也太馋了。”   姚秀兰涨红了脸,紧紧闭上嘴,一句话不说了。   漫长的火车终于抵达了终点,紧接着白玲和姚秀兰上了汽车。   兵团建制已经撤销,数年来兵团已经接受了大量的知青,人才需求可以说接近饱和,这一次分来的知青一共才四人。   四个人全是女孩,她们坐在车斗里又在荒凉的戈壁滩上颠簸了大半天才终于抵达了团部。   姚秀兰这辈子就没坐过几次汽车,被连续的颠簸搞得头晕目眩,晕车晕到扒着车尾吐了一路。   其他两个女孩也是蔫蔫的。   白玲在火车上都没什么精神,下了火车到达了目的地,这才来了精神。   别说坐车,她开车都不在话下,自然不会晕车。   在原本的世界她的学历并不算最顶尖的那批,仅仅只是个普通一本。这样的学历注定她在大城市立足艰难,为了保住一份还算看得过去的工资,她天天忙于工作,几乎全年无休,计划好的度假和旅行只能一再搁置。   她一直梦想着靠自己在大城市拥有一个小窝,安下家来,可即使她再努力的工作,工资增长的速度永远追不上飞涨的房价。   眼前空旷壮丽的景色使她久违的感到心潮澎湃。   这是最好的时代,一切都来得及,一切都赶得上。   汽车在团部停下,团部来来往往的人都停住了动作,齐齐往车上看。   几个难得下山的牧民盯着那辆军绿色的大卡车移不开眼,在团部追逐疯跑的孩子改了方向,纷纷凑近了大卡车。   车在这个年代那可真是个新奇又厉害的玩意。   最先下来的是姚秀兰,她吐得连下车都困难,是让战士给抱下来的。   她状况实在太差,战士没多说,直接把她背进了临时安置点,老知青们则替她将行李都给拿了。   知青办的干事摇头道:“我看啊,这大城市来的女知青实在是太娇气了些,我们就不该接收这些大城市来的知青,一个个娇生惯养的,一身坏毛病。”   另一个干事指了指卡车,“我记得这次大城市分来的知青有两个,不止刚才那个。这还有一个小姑娘。说话不能一杆子打死所有人嘛。说不定那个会……”   另一个干事打断他,“算了吧。那些大城市来的知青是什么样我还能不清楚?要是成分好,她们会愿意来咱们这种……”   一个姑娘从车上跳了下来,炙热的阳光搭在她柔软的发顶上,长发用白头绳简单的在脑后束成一个马尾。   她抬起头露出透亮的双眸,长睫轻轻眨了眨,一张脸上不施脂粉,干干净净,眉眼说不出的清纯。   干事一愣,话堵在了嘴里。   一个孩子原本正在往前跑,盯着新来的知青失了神,直直撞在了轮胎上。   围观的人们都没了声音,四下静的落针可闻。   白玲在人群的注视下推了一下肩膀上的包带,转身拽下自己的行李。   人们这才发现她背后背着一个大背包,左右两只手,一手一个大包裹拎起了自己的东西。跟其他的知青相比,她的包裹格外多,鼓鼓囊囊的,一看就是家里条件不错。   一道道目光的聚焦下,小姑娘泰然自若地提着两大包东西往前走,脚步轻灵得像是鸟雀踩在枝头。   谁也不知道她那么细的腰肢和两条胳膊是哪里来的这么大力气。   干事回过神来,一个箭步冲上前,“同志,我帮你拎。”   另一个干事慢了一步,内心暗暗扼腕不已。   白玲冲他笑了笑,笑得干事那张被大西北烈日晒得黝黑的面膛都透出红,“不用了。”   另一个干事绕到她身后去解她背着的背包,“没事的,同志,我们都是革命战友,互帮互助都是应该的。这是向雷□□学习。”   堵在白玲面前的干事有样学样却抢白玲手里的大包,“是啊。是啊。”   拉扯之间,包裹稍稍松了一点,几罐军用罐头咕噜咕噜的从包裹里掉了下来,迅速滚远了。   白玲松开了手里的包裹,急忙去追罐头。   军用罐头她一共也没带几罐,这可都是白父的心意。   罐头越滚越远,直到一双破棉鞋挡在罐头的必经之路上才止住了它们的运动,一只粗糙的大手捡起了一罐滚到脚边的罐头。   白玲上气不接下气的停下脚步,视线顺着那双粗糙的大手向上看去,撞进了一双蔚蓝的眼眸。   --------------------   作者有话要说:   推一下基友的《我戳中了总裁的笑点》,女主沙雕可爱,喜欢的宝贝收藏一下呀~   文案:   传说中的顾氏集团新总裁,上任三月有余,终于亲临公司。   阮妤作为唯一的基层员工代表,有幸得到召见。   众人以为她即将飞黄腾达,谁知她却在总裁办滑跪谢罪。   “顾总,我昨天在台上骂你都是为艺术献身啊!”   ·   沉闷无趣的咸鱼前台阮妤,朝九晚六,从不加班。   六点一过,换下工装,她手扶麦架,搞笑段子信手拈来,观众笑点尽在掌握。   谁知昨日上台,不幸被某气场强大的冷漠观众带到沟里,达成人生首次冷场成就。   当她终于明白此人为何对自己吐槽老板的精妙段子不感冒时,追悔莫及——这份朝九晚六的工作怕是保不住了。   ·   顾氏旗下上市公司齐齐发布公告,公司实际控制人已完成结婚登记,二人未签署婚前协议。   京城名媛集体震惊,到底是哪个不要命的敢收顾南浔这个捂不热的万年冰川?   同一天,阮妤发文官宣:“对不起各位,我先嫁入豪门了。”   粉丝含泪评论:“女神,你昨天在台上骂男朋友这么狠,我还以为自己有机会了,结果……泣不成声.jpg”   顾南浔从她颈间抬头,不满道:“脱口秀演员也有男友粉吗?”   阮妤得意洋洋:“那是自然,幽默是最高级的性感。来顾总,我给你讲个笑话!”   顾南浔眸光微暗,鼻尖触及她耳垂,呼吸克制:“我不介意先欣赏一些低级的……” 第六章   ================   难得下一次山,燕苍梧特意换了衣服,把头发洗了好几遍,但他总觉得自己身上还是有股隐隐的牧畜臭味。   几年跟牛羊为伴的牧畜生活已经让那种味道在他身上打下印记,这地方所有的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着类似的气味。   可眼前的女孩身上没有,她穿着裁剪合身的粉格子外套,衣服上没有一点污渍也没有补丁,白袜子,解放鞋,这无疑彰显着她的家境优渥。   那张面庞更是白皙美丽,身上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十指柔嫩,一点茧子都没有。   对上女孩的目光,燕苍梧下意识将手往后缩。   一个干事追了上来,一双眼睛里透出刀锋般的光芒,“你这个特务怎么回事?老毛病又犯了?再藏我们也看见了,这罐头都是别人的。快把罐头还给人姑娘!”   燕苍梧捏紧了手里的罐头。   干事的声音高了八度,“怎么回事?我说的话你没听到吗?”   白玲咳嗽了一声,“同志,我觉得这位同志没有把我的东西据为己有的想法,要不是他,我还不知道要追到什么时候去呢。”   干事讪讪的停了嘴。   白玲从地上捡起了几个罐头抱在怀里,又拿出两个塞给了面前的男人,笑眯眯的说道:“这是谢礼。谢谢您刚刚为我提供了帮助。”   人家好心帮她结果却挨了一顿训,于情于理都应该给点补偿算作谢礼。   燕苍梧想要拒绝,但女孩塞给他两个罐头就干净利落的走了,他只能沉默的注视着她的背影。   干事,“同志,你可要小心点这些右|派和特务。千万别被他们蒙蔽了。我叫王建华,你有什么事情可以来找我帮忙。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的声音清甜,“我叫白玲。”   燕苍梧收回视线,将白玲两个字在心头转了几圈。   这名字挺好听的。   知青临时安置点是在一栋苏式的新房子里。   大通铺,屋里已经有了三个女孩,白玲一进门,她们就迎上来热情的帮她收东西。   干事叮嘱了几句,交代她们暂时在这里先住上两天熟悉环境,等这一批知青都到了,一周后再各自分配工作。   干事一走,一个女孩站起来自然的接过话头,“来了新人了,大家都给这位新同志自我介绍一下。”   一个女孩撇了撇嘴,翻了个白眼,小声说了句,“装什么啊。”   另一个女孩则露出了腼腆又尴尬的神色。   见自己的提议没有立刻得到响应,女孩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但很快她就恢复自如,上前大大方方的对白玲伸出手,“你好。我叫文雅。同志,你的名字叫什么?”   好家伙。这是撞上女主了。   白玲不动神色的打量了一下眼前的女孩,书中对于女主的容貌一向不吝啬笔墨。   准确来说,那本书是对于跟男主有关系的女性都毫不吝啬笔墨。   这个年代的美德是艰苦朴素,不管男女都是黄灰蓝,也就是年轻女孩的衣服鲜亮些,但也鲜亮不到哪里去。   文雅却是穿着一身红裙子,配合着精心描画出的细眉头,脸上泛着雪花膏的柔光,一头披散在肩头的柔顺长发,着实是漂亮,一点都没浪费那些描写的笔墨。   跟她相比,其他姑娘都变得有些太朴素了,画风不符是会让人出戏到八十年代香港电影的程度。   白玲压下心里的吐槽,伸出手跟她握了一下,语气平静,“你好。我是白玲。”   决定报名来到这里的时候,她就做好心理准备会遇到男女主,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巧刚好分到住一起。   文雅拉着她在床边坐下,自然又亲热挽着她的手臂,“玲玲,你的口音我一听就觉得亲切。你也是从D城来的吧?”   其他三个女孩的目光也跟着转了过来,悄悄竖起耳朵。   白玲不是很能适应这种才见第一面就叫叠字的亲热劲,特别是文雅挽着她手臂的时候整个人都贴了上来。   她抽回手臂,坐的离文雅稍微远了一点,“我是D城来的。”   文雅笑眯眯的望着她,“我就知道只有咱们D城才有这么漂亮的女孩。你这个气质啊,就绝对不是什么山沟沟里出来的土炮能比的。你上学是在哪个学校上的?”   白玲回答道:“益华中学。”   文雅眼睛一亮,再次靠近白玲,“益华中学?我听说过,那个学校可好了。”   一个女生插话道:“刚刚你掉的那个罐头是军用罐头吧?你家有人当兵吗?”   几双眼睛都盯着白玲,文雅笑得尤为热切,又急切的伸出手臂要挽住白玲,“听说只有海军才有罐头吃,玲玲,你哥哥在海军吗?”   最先开口的那个女孩口音挺重,结合文雅的话,白玲反应了一下才明白是什么意思。   D城的学校是按照片区划分,基本上报一下学校就跟报自家地址差不多。   她微微皱了一下眉头。   她的沉默似乎让她们误解了什么,文雅脸上的笑容肉眼可见淡去,眼神中透出一股洞察一切的了然,她的身体靠到一半又坐直了。   白玲解释的话卡在嘴里,原样又咽了下去。   算了,也没必要解释什么。   文雅触及她的视线,抬手撩了撩头发,嘴角勾起一个很淡的弧度,义正严词道:“白玲同志,不管以前你是从哪里来的,但现在既然到了这里就好好的改造思想吧。”   反倒是那个口音浓重的女孩笨拙的安慰她,“没事。我家也是右|派。来都来了,你也别太难过。说不定什么时候咱们就平反了,要相信组织。”   门外咚咚的有人敲门,“文雅,宣传队的曹干事找你。”   文雅起了身,嘴角微微翘起,向前走了两步,又像是想起什么似的。   她回过头来扫了一眼其他的女孩,展颜一笑,温声细语的说道:“等下吃玉米窝窝头,大家就不用等我了。”   白玲目送着文雅这么仪态万千的出了门。   她一关上门,就有人不屑地切了一声。   白玲依稀想起了一些书中的小细节,文雅能从一众女知青中让宋健民动心就是因为宋健民见其他女知青都是天天灰头土脸的,但文雅不是。   书中的原文是‘她什么时候都是那么漂亮,不像是那些土妞脸都脏的看不出颜色’。   很快,到了吃饭的时间。   白玲跟着其他两个知青一起去了团部的食堂。   食堂中人不少,一眼望去男人远远比女人多。   女人身边基本上都带着大的小的几个孩子,年轻女性可以说屈指可数,独身吃饭的女性更是一个都没有。   她们一进来就引来了所有人的目光,其他两位女知青对于这种注视似乎已经习以为常,白玲便学着她们的样子泰然自若的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打了一份饭。   说是饭,其实就是很简单的两个玉米窝窝头还有一点水煮不知道什么菜,瞧着比她在原本世界的减肥餐还健康。   所有人都是这样的饭,也没什么好挑的。   颗粒感很大的玉米窝窝头吃得白玲有点卡嗓子,她一边吃一边喝水,努力的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心中思量着她带了不少白西瀚塞给她的粮票,最好还是去找时间换一些细粮,开个小灶改善一下伙食什么的。   她盯着窗外蔚蓝的天空,就鬼使神差的回想起刚下车对上的那双蓝眼睛。   不过现在也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时候,见到了女主,那男主还会远吗?   她得想想办法找到那位科学家,快点远离这块是非之地。   不要靠近男主,会变得不幸。   ·   翠绿的山坡上,马忠国用带着浓厚口音的普通话说道:“阿桑说不定在南坡。等会儿我陪你去找找。”   坐在马背上的男人望着远处跟天空相连的草地,半响没有回音。   马忠国吆喝了一声,“哟,苍梧,你聋了吗?想什么呢?”   其他远远跟着的牧工笑着起哄,“哈哈哈哈,男人还能是想什么,肯定是想女人。”   “小特务想女人了!小特务想女人了!”   “你肯定是在回想今天咱们在团部遇到的那个姑娘吧。嗷哟,那个女娃娃是真攒劲。”   马忠国有些担心的看着燕苍梧。   他记得燕苍梧抱着弟弟刚来到这里的样子,他长得不像是汉人,更像是少民,但少民的孩子身上可没有那股文质彬彬的读书气,一看干干净净的,衣服也讲究,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少爷呢。   他看一眼就知道这孩子不属于这地方,就跟今天在团部看到的那个粉格子的女娃娃一样。   这么漂亮的小孩却被扔来劳改真是可怜,唯一不幸中还算幸运的是因为他的年纪太小,总算不至于常常像是其他劳改犯一样整天被拉去团部开会批评。   几年下来,大孩子长成了男人,怀里抱着的小娃娃也长得快要高过马背,其间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那份精致漂亮的劲头也被磨得一点没有了。   马忠国是一点点看着燕苍梧吃尽了苦头变得沉默寡言。   燕苍梧察觉到马忠国的视线,回过神来看他一眼。   牧工们放肆的笑声中,他面无表情俯下身,长腿一夹马肚。   黑色的骏马嘶鸣一声,兴奋的撒开四蹄,很快甩开了众人。 第七章   ================   吃完饭刚走出食堂,姚秀兰不知道从哪里蹿出来堵住了她。   她脸色不太好看,张口就对白玲身边的两个女知青说道:“你们往那边去一点,我有事找她说。”   白玲有些惊奇,“你这会儿不晕了?”   姚秀兰拽着白玲,把她拖到了没人的角落,“你还吃得下去,你知不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白玲抽回手臂,将她推开了一点,“我知道啊,这里原本是生产建设兵团,现在是农场。”   姚秀兰左顾右盼,压低声音,“你知道这里都是什么人吗?”   白玲往食堂门口进进出出的人看了一眼,“这你都看不出来?军人,退伍军人,知青。”   姚秀兰瞪了她一眼,“不对。”   白玲挑了挑眉,“这些都是无产阶级革命战友,阶级姐妹,阶级兄弟。”   姚秀兰阴沉着脸,咬牙切齿,“错,这里是光棍,光棍,光棍。全是光棍。早知道会被塞到这种地方来,我还不如去年就报名下乡,至少离家还近一点。”   白玲转身,“你要是就想说这些,我有事先走了。”   姚秀兰一把捞住她,“你怎么一点都不知道急?我都给你说了,这地方全是光棍。你没发现这一次来的知青全是女知青,男知青都没有几个吗?   我都跟其他老知青聊了,这一次女知青接收的多就是为了解决这里官兵的成家问题。等到时候连长问你分配意愿,选择留下来肯定会给你介绍对象,女知青只有跟这里的人谈了恋爱才能留在团部。   我倒是还好,我长得不怎么样,成分还不好,多半他们也不想把我留在团部。但你一个这么漂亮的女知青,他们肯定特想把你留下来,你千万别被骗了,到时候生了孩子哭着想要回D城都没办法了。”   白玲一怔,“所以你是特意来告诉我这件事的吗?担心我被介绍了?”   姚秀兰飞快的放开她,翻了个大白眼,“反正你小心一点,别一个人在外面瞎逛,少出门。都是你非要来,整个一个脑子有病,不去当兵跑这鬼地方受罪,我就没见过你这号的人。你好好想想怎么办吧。”   白玲点头,“好,我知道了。”   “小心着一点,外面可不是人人都是好人,人心隔肚皮,别傻乎乎的把东西给人分了,财不露白。出门在外少说话,别让人抓到把柄。”   她听说白玲一下车就给了一个牧民几个罐头,可是给她气个倒仰,一路上她都没能混上一两个呢。   想到这里,姚秀兰又咬牙切齿,“我就是犯贱来跟你说这些,你连个罐头都不给我。”   白玲真没想到居然还能从姚秀兰的嘴里听到这些叮嘱她谨言慎行的话,明明在D城的时候就数她嘴上没有把门,最像个大喇叭。   她拍了拍姚秀兰的肩膀,对她稍有改观,“罐头是别想了。明天给你点糖。”   姚秀兰,“这可是你说的!”   白玲跟姚秀兰分开,同住的两个知青一脸好奇,“你们聊什么呢?”   白玲,“没什么。这几天没有事情,咱们在团部逛一逛吧。”   团部种了不少绿树,房子都是很新,看起来才盖没几年。   两个女知青带着白玲在团部转了转,三个人找到供销社各自买了一些东西。   白玲用全国粮票换了二十斤小麦粉,又用肉票换了半斤肥肉,买了一篮鸡蛋几把粉条。   女知青好奇的伸着头,“白玲,你这是想要做什么?”   白玲,“我想做韭菜鸡蛋饺子,可惜也不知道在哪里买菜。”   另一个女知青,“用不着买菜,我姑妈家就在连队上,她家里有几亩自留地。种了好多菜呢。你想要韭菜,等会儿我给你拔一点。刚好咱们那个房子有个灶台还有锅,一直也没开火。”   白玲,“行,饺子煮出来,咱们一起吃。”   没多长时间,这女知青果然拿着一把韭菜回来了。   三个人回到知青临时安置点,一个人烧火,一个人揉面,白玲挽着袖子剁馅。   忙活了几个小时,几个女孩都饿得不行,等饺子煮出来,就着热乎乎的汤吃下去,都顾不上烫。   小麦粉在这会儿虽然不至于见不上,兵团自己都种了不少麦子,但都交了公粮,平时根本吃不上。   细粮的清香混着咸香的鸡蛋韭菜馅,一口咬下去,热热的汤汁涌出来,拂过喉头,香的直冲鼻子。   知青安置点住着的除了几个老知青就都是这一批刚来的新知青,离家多日,这一路上都没有吃到什么好东西。   这么一碗简单的饺子抚平了女孩们饥肠辘辘,也缓和了不少她们紧张彷徨的心情。   白玲还好,其他两个女孩吃的是狼吞虎咽都顾不上说话了。   这一顿饭吃完,三个人是彻底熟了。   白玲记住了其他两个知青的名字,口音特别重的那个知青叫吴雪梅,连队上有个姑妈的知青叫孙红英。   孙红英撑得不行了,还忍不住舀着大锅里的汤往下灌,“白玲,你扮的馅真好吃,比我奶奶做的饺子还好吃。就连这面汤都好喝。”   吴雪梅捧着碗,眼眶发红,“我可看见了,白玲是真舍得放鸡蛋啊,这肯定好吃。我妈妈做饺子的时候也是这样。”   她声音慢慢低了下去,孙红英往下灌汤的动作一顿,想起家人眼睛也是一涩。   白玲摸了摸吴雪梅的头顶,“你想家了?”   吴雪梅抹了抹眼泪,哽咽着说道:“我家孩子多,以前我爸和我妈都有津贴还好,这也是没了办法了,要不然我也不想来这么远的地方。”   孙红英放下碗,“我家倒是还好,我姑妈说在连队上给我相看了一个干部。我才来这的。你也别伤心了,来都来了。这地方至少有饭吃。兵团的知青比其他地方的知青都好,每个月都定量发津贴呢。要是结婚的话,还可以给你分个房子呢。我觉得挺好的。”   白玲,“是啊。我也觉得这地方不错,既来之则安之,雪梅,别伤心了。”   孙红英犹豫了一下,吃人嘴短,小麦粉那么精贵的东西,她不光吃饺子,连面汤都灌下去不少,的确是占了个便宜,有些亏心。   “你们要不要结婚?要不我找我姑妈也替你们相个对象。”   吴雪梅下意识看向白玲,白玲淡淡一笑,“结婚是好事啊,红英你结婚可得请我们吃饭,让我们也见见你的那个新郎官。”   孙红英嘿嘿嘿的直笑,“到时候办酒肯定少不了你们两个,他寄来的照片可帅了,你等着,我现在就把照片你给你们看看。”   她起身从包里掏出一张精心保存的照片给两个人看。   那是一张黑白的小照片,照片上的青年一身军装,浓眉大眼,笑容灿烂。   白玲看了几眼,“的确是挺帅气的。”   吴雪梅也被这件事冲淡了离别愁绪,瞧着照片不禁有几分羡慕,“还真是挺不错的。要不你让你姑妈也给我找一个这样的吧。不过我成分有问题,人家愿意要我吗?”   孙红英拍着胸口保证,“你放心,这连队上什么不多,就是光棍多。我肯定让我姑妈给你说个好的。”   眼见着天黑了,文雅这才回来,她一进门屋子里就安静了下来。   她是吃了饭才回来的,专门蹭的机关食堂,本以为进门会看到三个饿的一脸菜色的女孩。   没想到刚进门,一股食物的清香就扑面而来,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饭菜居然比机关食堂那个味道还要香,勾的她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文雅看了一眼明显刚刚刷干净的大锅,拉下脸来,柔声细语地问道:“你们没去食堂,刚刚做饭了吗?吃的什么呀?怎么也没给我留一点?”   “中午谁说的来着,”孙红英话音微顿,捏着嗓子,“等下吃玉米窝窝头,大家就不用等我了。”   白玲指了指桌子,说道:“还有两碗汤,你喝吗?”   文雅有些挂不住笑,“算了。我也吃过了。晚上吃太多会胖。”   她们吃好的,就给她留点汤,这不是打发叫花子吗。   文雅坐了一会儿见没人跟她说话,刻意无视了正在交谈的孙红英和吴雪梅,坐到白玲身边开口说道:“白玲,今天下午又来了几个D城的知青,全是男知青,人都挺好的。有一个男知青也是益华毕业的,说不定你还认识呢。明天我带你去见见?”    第八章   ================   白玲合上手里的书,“益华来的?”   益华中学出的学生不少,男生也不少,但他们大多都从小就怀抱志向要去部队建功立业,将红旗插遍全世界,一毕业就全当兵去了。   这一次来下乡的,还分到这里来的也就是宋健民了。   看来男女主已经命运般相遇了,就是这一次没有她这个冤大头从部队寄津贴寄东西接济,恐怕男女主的下乡生活是没办法像书里那么舒坦了。   文雅以为她不信,她赶忙说道:“是啊。益华来的,你见到他就知道了。他一看就是益华的学生,我看人绝对错不了。他还有一套将校呢的军装呢。”   军装这东西在D城稀罕,但在兵团并不怎么稀罕,毕竟这里到处都是军人和退伍军人。   孙红英不以为然的一笑,“还以为大城市来的知青能有什么好东西呢,结果就一身军装,你怎么不说白玲还带了好几罐军用罐头,不比那身军装稀罕多了。”   “军装是没什么稀奇的,稀奇的是……”文雅鄙夷的看了一眼孙红英,“算了,说了你也不懂。”   她这话一出口,孙红英气得牙根子痒痒。   她和文雅是同一天,同一辆车到的团部,本来她好心提醒文雅这里风沙大太阳也大多穿点,但却是热脸贴了个冷屁股。   这么几天,文雅什么时候都不忘提下自己出身于大城市,虽没明着说,但对于她们这些小城市和乡村出身的女孩鄙夷和嫌弃是表露无疑。   真是不明白,同样是D城出身,怎么人家白玲就那么好相处呢?   文雅扭头又对白玲笑了笑,小声说道:“玲玲,咱们都是自己人,怎么样,明天去不去?”   她可是特意打听了,那个男知青就是今年才从益华毕业,跟白玲同一届。   这种公子哥对待普通女孩都不搭理,她要是带上白玲这个同学,那可就不一样,又是同校又是同学,还是同一个年级,绝对能搭上话。   白玲虽然漂亮,但她又不会说话。   有这么个漂亮的花瓶在旁边衬着,她才更显得出众。   三双眼睛都看着白玲,她神色不变,温声道:“我明天不太方便,这一路太累了,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她脑子坏了才去跟男女主面前做电灯泡。   文雅皱了下眉,“也不耽误休息,我都跟他们说好了,要带个女孩一起去玩的。玲玲,你可别扫我的兴。咱们都是老乡,在这种地方遇到老乡多难得啊。”   这话一听,看来女主的进度不错,才见了第一面就跟男主那边的知青混熟了。   既然都混熟了,还叫上她干什么?就缺她这么个大电灯泡?   这什么心理,她都没主动去想要破坏男女主的感情,怎么女主还非要把她往宋健民那个人渣面前拖。   白玲没应声。   文雅耐着性子,又挽上她的手臂,“玲玲,多认识一个朋友就多条路。你多认识一点人也有好处的。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玩的,多没意思啊。”   白玲展开手里的书,“我带了几本书,挺有意思的。”   文雅翻了一下她手里的书,“什么呀,这是古诗文?这年头谁还看古诗文。读书都没用,况且哪有出去玩有意思?”   白玲点头,“古诗文是没意思,但我觉得跟一群不认识的男生在一起说话聊天更没意思。”   文雅压不住心里的火气,她放开白玲的手臂,沉声道:“白玲,你就非得这么扫我的兴?”   白玲漫不经心的翻着手里的古诗文,“你要非这么想,那我也没办法。”   气氛尴尬的沉默着,吴雪梅左看右看也不知道怎么是好,孙红英憋着笑。   白玲看了会儿书,灭了煤油灯,“不早了,睡吧。明天早点起来。”   她明天想早点起来,去机关和宣传栏瞅一下大|字|报。   书中说这段时间是那个科学家人生最糟糕的时期,没少开大会做检讨。   一般来说,男主写的检讨和批评他的大字报都会在团部公示,她只要有心去找一下,应该能找到人。   接下来的两天白玲都在忙这件事,本来她还有点担心文雅会真的把宋健民带来。   幸好文雅这话说过一次被她拒绝了就再也没提过,也没再跟她发表那些地域优越的言论。   功夫不负有心人,白玲总算在公告栏上找到了一张署名‘燕苍梧’的检讨,确定了他的具体位置,羊角湾林场。   ·   阴沉沉的乌云压在山顶,燕苍梧端着牛粪弯腰钻进帐篷。   脚步声刺激到了正蜷缩在柜子旁边吃罐头的人,他双手紧紧攥着铁罐头,脸深深的埋在罐头上,用更加快速的速度如恶狗般啃食着罐头里的食物,吃不到的地方就把舌头伸进罐头里,毫不顾忌罐头里的油脂在下巴上横流。   那股子急切劲就仿佛下一秒就会有人从他口中把东西抢走,而他这辈子就只能吃这么最后一顿了一样。   他这样的反应果然激怒了刚走进来的男人,他放下牛粪,愤怒的上去一把拽住对方的头发,“这都几天了,你居然还知道回来?”   这么一拽,终于得以让那张埋在罐头上的脸得以被看清。   他大概只有七八岁,面颊脏的看不出原本颜色,一头褐色的卷发像是绵羊毛一样扭曲肮脏打结。   那张脸上唯一明显的,就是微微发蓝的眼珠子。   他被拽着抬起头,口中还塞满了食物不停的咀嚼,双手紧紧攥着已经空了的罐头,那股子肉类食品的香气飘散得整个帐篷都是。   燕苍梧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帐篷更加生气了,“不问自取是为偷,一回来就知道翻箱倒柜的偷东西。你到底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些毛病?”   燕桑榆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一抹嘴挣开他的手站起来,“哼,我偷东西怎么了?难道小特务就比小偷好听?你算老几来管我。要不是听说你骗了刚来的知青几个罐头,我都懒得回来。”   燕苍梧压着火气,沉声道:“我没有骗知青罐头,你不许跟着他们瞎说。我不是小特务,你也不是小偷。以后不许再这样偷拿东西了。你想要吃什么可以跟我说,先打一声招呼。”   回国的时候燕桑榆还不会说话,自己路都走不利索,是他抱在怀里上的船。   他在国外是过过好日子的,但这个弟弟从出生起什么好东西都没有吃到过,现在见到点吃的就不要命。   七八岁大的孩子,眼睛却像是野兽一样,充满了敌意,“特务就会骗人。特务,特务。你就是个特务!”   燕苍梧铁青着脸,手高高扬起,“我是你哥。”   燕桑榆昂着脖子,把脸伸到他面前,“来啊,来啊,有本事你就打我。你打不死我,我还跑。这辈子都不回来了!”   ·   眼见这一批知青陆陆续续都到了。   知青办的干事和团长一起来了,把所有知青叫到小礼堂开会,解决这一批知青的分置问题。   他们先简要的介绍了一下兵团的历史,简短的欢迎知青的到来,再说了一下现在的情况。   原本的生产建设兵团是成建制的军队转业,就地安置,初期主要就是在戈壁荒滩上开垦荒地为良田,铸剑为犁,军队自己解决口粮问题,完成自给自足。   平时他们是农民,但必要时他们拿起枪可以随时响应国家征召稳定边疆,兵团常备民兵。   最艰苦的时候兵团人都是在戈壁滩上掏个洞就住地窝子,但这么多年的建设下来,兵团不止住房条件大为改善,各项条件都是越来越好。   有了各种工厂,学校,医院,当然还有大片已开垦的良田。   从68年起兵团接收了来自五湖四海大量的知青,对于人才的需要已经趋于饱和。   他们非常欢迎知识青年的到来,但是老师,医生,工人,会计这样的岗位有限,能够留在团部做这些体面工作的人肯定是少数。   “大家要有心理预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留在团部。我们团底下还有几个农场和林场也是很好的嘛,劳动最光荣。希望大家都能积极踊跃自愿报名。”   这话落下来,底下的知青们便炸开了窝,大家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孙红英这个时候一点都不紧张,她连婚期都定下来了,就在半个月后,肯定是能留在团部的。   吴雪梅红着脸往会场的大门口看,一个身穿绿军装的年轻人站在门口对她笑,她匆匆忙忙收回目光,脸红得更厉害了。   白玲,“他就是给你介绍的对象?”   吴雪梅羞涩的点了点头。   孙红英挽着她的胳膊,“白玲,好多人都打听你呢,你要不要对象。要的话,我今天就能给你介绍一个。”   白玲淡淡一笑,“多谢你的好意。不过我已经计划好自愿报名去林场了。”   吴雪梅推了推白玲的肩膀,凑过来跟她小声说道:“白玲,文雅身边那个男知青怎么一直盯着你啊?表情真吓人。”   白玲闻声顺着吴雪梅的视线回过头去,正对上一张熟悉的脸。 第九章   ================   宋健民第一眼见到那个身影的时候还以为是自己眼花看错了,她成分没有任何问题,怎么可能会下乡?还是这么远的边疆。   她那种娇生惯养的姑娘,就算她想要来,她爸肯定也不会允许。   说不定只是个背影略有几分相似的人而已,亦或者是他太执着于此连幻觉都生出来了。   文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脸色微变。   这些天她想尽了办法在宋健民面前刷存在感,他对她却一向反应平淡,不像是其他男生见到她都走不动道了。   但宋健民越是不拿她当回事,那股子眼高于顶的潇洒劲反倒越让文雅心痒痒。   她打消了原本想借白玲搭茬的想法,就是怕宋健民一见到对方,分散了对她本就不多的注意力。   没想到他们这还是遇上了。   白玲的确漂亮,可她不觉得自己比白玲会差到哪里去。   这个白玲有什么特别之处,让他大庭广众之下第一次见着人就这么移不开眼?   心中说着不可能,可宋健民还是死死的盯着那个身影。   太像了,发型,身材,气质,身高都那么的像,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光是一个远远的剪影都漂亮,就是不知道那女孩的脸究竟长成什么样?   像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女孩回过头来,向着他看来。   女孩脸颊白皙,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穿一件白衬衫,腰肢细得不盈一握,漆黑长发束成一个马尾垂在肩头。   鬓角的碎发被微风吹拂,她站在阳光里,清纯得不可思议。   四周的声音好像突然安静了下去,宋健民想起自己第一次对白玲动心时的场景。   那是学校组织的在湖上游船,隔着几条船,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他一眼就看到了白玲。   所有的男生都在争着跟她一条船,曾经不起眼的邻家小妹妹不知道什么时候成了男孩们的目光中心。   喜欢她的人不少,追她的人也不少,但他一出手,其他人都没戏,只有他轻轻松松得手了,可是狠狠出了一把风头。   在这种地方见到完全出乎预料的人,宋健民心跳重重的跳了几下,继而从心底生出了一股被愚弄的愤怒。   他这辈子都没丢过这么大的人,白玲在D城那么不给他面子,把他的脸放在脚底下踩,说跟他分手就分手。   他都追到她舅妈楼下了她还不下楼,一连那么多天也不找他,搞得其他人背后笑话他宋健民居然也有被人甩了的一天。   她害得他这么久连吃饭都吃不好,一想到这事就生气,难道以为追到这里来就能让他回心转意?   其实从穿过来的那天直到现在,这么长的时间,白玲都没有真正亲眼见到过宋健民。   每一次可能的见面,她都秉承着八字方针‘能推就推,能躲就躲’。   所以在亲眼见到宋健民的时候,她怔了片刻,没有立刻反应过来。   平心而论,文雅已经称得上是难得的美人,又正是青春正好,站在那里便让人眼睛里都塞不下其他人。   鲜有能跟文雅站在一起还不失色的人,尤其还是个男人。   亲眼见到宋健民,白玲才知道书中的作者的那些笔墨没有浪费,原身记忆也没有太多的美化。   这人的确是长得人模狗样,怪不得能让原身痴心不改。   可一张好脸又有什么用,脸又不能当饭吃,谁能想到一张漂亮脸蛋下面是好一副狼心狗肺。   他倒是很会吃女人。   白玲多看他一眼都觉得脏了眼睛,她嫌恶的皱了下眉头,急匆匆收回目光,心中暗道了一声晦气。   宋健民见她居然这么简单的就转过头,他更生气了,抬腿就想冲过去抓着她质问到底是什么意思。   但脚刚动一下,他又反应过来。   不行,她这么久一直没有联系他,肯定就是等着他过去呢。他不能上这个当,又是欲擒故纵的小把戏罢了。   他就不去找她,他倒要看看她还能翻出什么花来。   旁边的男生啧啧称奇,“那妞挺正啊,你们看见没有?”   “是挺正的。”   “真没想到这破地方还有这么漂亮的妞。”   文雅瞧着宋健民的表情,一时也摸不准他到底是个什么想法,她笑盈盈的试探道:“那个女孩我认识,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她是咱们D城人。宋大哥,你觉得她怎么样?”   宋健民压着火气,从喉咙里挤出两个字,“一般。”   “这还一般啊?健民哥你的眼光可真够高的。”   宋健民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说一般就是一般,瞧瞧你们一个二个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母猴子在你们眼里都是女神。”   文雅见宋健民这么不待见白玲,这才满意的放下心来。   白玲哪里知道宋健民那一番百转千回的思量,她问人要了一张报名表,填完就直接去找知青办的桌子交表了。   她放下表就想走,却被叫住了,“白玲同志,等一下。”   白玲转过身来,略有不解的看着对方,“同志,我的表有什么不对吗?”   干事笑着说道:“不是。你还记得我吗?咱们见过啊,我,王建华。”   白玲这才发现收表的干事就是她刚到的时候帮她拿行李的那两个干事之一。   她没想到就见了一面,这个干事居然能记住自己的名字。   另一个干事走过来,一脸严肃的说道:“白玲同志,你去旁边办公室坐一下,领导说跟你谈谈。”   孙红英和吴雪梅对视一眼,孙红英胆子大一点,她问道:“同志什么事啊?严重吗?”   干事,“去了就知道了。”   吴雪梅听这话更紧张了。   白玲倒是冷静的多,她对吴雪梅和孙红英笑了一下,“没事,你们先回去等我吧。”   宋健民一回头,突然发现白玲没影了。   他皱着眉头在小礼堂里四处寻找。   干事领着白玲进了办公室,转身便顺手合上了门。   坐在桌子后面的中年男人放下手里的搪瓷杯,上下打量了一遍眼前的女孩,“你就是白玲?”   他神色严厉,声音沙哑,眼神中透着一股不容侵犯的压迫感。   正常来说,年轻女孩触及他的目光大多都会低下头,躲闪不及。   但白玲并不躲避他的目光,她自觉自己没有做错什么事情,自然也没有什么好怕的。   她展颜一笑,“是的。我就是白玲。您找我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她的反应使崔政委略有些出乎意料,他皱着眉头说道:“你的档案我看了,出生在D城,成分相当好,干部子女。我说的对吗?”   白玲笑盈盈的点头,“您说的没错,我的确来自D城。”   崔政委敲了敲桌面,冷着脸说道:“了不起啊,我还没见到你的人,这两天就没少听到你的名字。几个首长都打电话来特意嘱咐要我多照顾照顾你,来,你好好说一说,想要组织上怎么个照顾的法子。” 第十章   ================   女孩的眼睛又黑又亮,她笑盈盈的望着他,望得崔书记生出一股自己是不是太严厉了懊恼。   这姑娘长得漂亮成分好,家庭出身如此优越,千里迢迢的跑来支边,瞧着似乎也不像是他预想中张扬跋扈专门下乡来耍公主威风的样子。   白玲上前一步,“政委同志,我虽然的确从D城来,但这不代表我的革命意志就比其他农村出身的知青差了什么。您不能因为我的出身和家庭就给我打下标签,这也太冤枉我了。我可没有让组织上特意照顾的意思。这是我的表,您看看。”   崔政委伸手接过表,表情稍稍缓和了些,但声音还是相当严肃,有心敲打敲打她。   “既然报名来支边就不要总想着舒舒服服的,我们新中国不是封建社会,不讲什么特权。就算留在团部,你也要参加劳动,别想着能靠着关系逃避劳动,偷奸耍滑。”   房门外的走廊里,王建华急匆匆的走过来,看到守在门外的干事放轻了脚步。   他小声说道:“那个女同志呢?”   干事看向身后,“在里面谈着呢。”   王建华有几分担心的盯着禁闭的门,平时也没见政委单独找哪个女知青谈话。   “政委找她什么事你知道吗?”   干事诚实的摇了摇头,“不知道。”   王建华好奇的弯下腰,想把头贴在门上听听。   就在这时,走廊的另一头传来脚步声,他连忙直起腰来,回头一看竟然是团长。   两个人连忙敬了个礼。   团长对两个人点了点头,“你们这是在聊什么?崔政委呢?”   吱呀一声,门从里面打开。   王建华迎面撞上了少女,他从上到下匆匆看了一眼,见她神色自然,衣服整齐,眼睛依旧明亮带笑,这才放下心来。   心中却不免更加好奇,崔政委找她到底什么事呢?   白玲冲几个人点了一下头,微微笑了一下,绕开他们走了出去。   团长目送着女孩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抬腿走进了崔政委的办公室,反手关上了门。   “刚刚那个就是老首长的独生女?”   崔政委一见到团长就叹了口气,“你说这都什么事啊。咱们这地方又不是什么风水宝地,怎么就招来了这么几个卧龙凤雏。”   原本他们这样的地方来的最多也就是黑五类,这两年也接收了一些走错路的干部可以被教育好的子女。   但从没有一年接收到家庭成分这么好的知青。   团长,“放宽心,放宽心。这些孩子愿意来咱们这里也是好事嘛,不过这几个孩子里最难办的就是这个白玲。你跟她谈了吗?她想做什么工作?”   崔政委一听这话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团长,“怎么了?难道她这份工作难办的很?”   崔政委把桌子上的表推给团长,“是挺难办的。你看看她的这份表。”   团长低头看着表,视线一目十行扫过白纸上娟秀的字迹,姓名,年龄……羊角湾林场?   他感叹道:“这可真是个大大出乎了我预料的答案。”   崔政委紧皱眉心,“我何尝不是呢?你说她这个姑娘是怎么想的?娇滴滴的一个城里学生,怎么不想着留在团部,反倒想着往底下林场跑呢?”   “你瞧瞧你。这是什么,这就是主观臆断,犯了想当然的错误。人家这主动支边就是思想觉悟高,不像是那个右|派家的公子。”   团长说道这里,话音微顿,声音沉了下去,“这才几天的时间,就打了两次架,一副流氓做派,真是不像话。”   这一批知青原本他就不想要太多男知青,那个宋健民完全是加塞给硬生生塞过来的。   按照常规流程,这个年月这些走错路线的干部是最严重的,他们的子女根本不可能通过兵团政审。   “唉,人家父亲虽然不在,但关系还在。”   崔政委,“要说思想觉悟,还真是这白玲思想觉悟高。她家庭更好,还一点不惹事,但未免思想觉悟也太高了。你说要是首长打电话问我这个白玲同志现在在哪里工作。我怎么张得开口。哦,首长啊,这位白玲同志在劳改林场正放羊呢。”   团长,“什么劳改林场,羊角湾林场现在已经不是劳改林场了。就是一个普通的林场。放羊怎么了?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我看这份工作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   崔政委愁眉苦脸的,“唉。从D城来的干部子弟,还是个学生,就让人去放羊。你说,这合适吗?”   团长大手一挥,做了决定,“没什么不合适的,通知那边来接人吧。首长问起来我去说。”   崔政委还是在犹豫,“这姑娘才15岁,长得那么嫩,底下林场那些牧工可有不少跟狼一样的单身汉。这么一个羊娃子一样的姑娘放到林场去不得被吃的骨头不剩了,还是有些不太安全吧。以前咱们女知青可从没往这个林场放过。”   团长,“那你就好好跟他们牧工的那个小组长马忠国谈一谈,做做工作,提高他们的思想觉悟。人家姑娘都不怕,你就别婆婆妈妈的怕这怕那了。”   崔政委苦笑,“这思想觉悟太高也不是什么好事。我现在倒是情愿她要点特殊照顾了。”   白玲从后门出了小楼,她绕了一圈回到小礼堂正门,隔着好远就看到文雅,她身边还围了一圈男知青,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正准备当没看见绕过去,却突然听见了姚秀兰的声音。   “我说了我没见白玲,宋健民你耳朵里是长驴毛了,听不懂人话吗?”   姚秀兰天生一副大嗓门,嚷起来声音又亮又尖,比大喇叭都好使。   白玲一听就知道肯定是她绝对错不了,她停下脚步,微微皱眉。   “今天你不把白玲交出来就别想走了。她人呢?”   白玲倒也没真跟宋健民说过话,但光听这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口气倒是挺像原身记忆中宋健民的。   听这个声音好像他在找她,可她自认为已经拒绝的足够明显。他们在D城就分了手,断的干干净净,再无瓜葛,现在还有什么必要再见面。   况且他不都遇到女主了吗?   一想到书中原身在部队为宋健民守身如玉,一封又一封寄来信件,宋健民反手拿着津贴请明明知道宋健民有女朋友的文雅吃饭增进感情。   白玲都直犯恶心,只想祝他们百年好合,千万锁死别再祸害人。   “我跟你说一百遍,我没见到白玲。就算我见到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宋健民你丫别给脸不要脸。你就是堵在我妹面前,你看她理你吗?”   “她不是为了我,难道是为了你下乡。那天你骗我她入伍这账我还没跟你算呢,你别来劲。”   宋健民的声音里充满了自信,大抵是到现在都仍将白玲视为自己的所有物。   白玲也不知道他是从何而来的这种自信。   “哦,我算知道了。你现在是见到我妹也下乡了你觉得自己有机可乘了,开始又忍不住痴心妄想。我看你是一分钱买了俩判官,贱鬼。光着腚拉磨,转着圈的丢人。”   紧接着听声音,好像姚秀兰挨了打。   白玲心下一凛,赶忙扒开人群钻了进去,“宋健民。你住手。”   第十一章   ==================   宋健民见到白玲的时候怔了一下,他也是有一些时间没有见到白玲了。   在D城的时候,白玲一直躲着他。   离开D城,他上火车的时候是真的死了心,觉得白玲肯定入伍嫌他配不上她了。   他就在来的路上还在心中暗暗发誓,有朝一日,他一定会混出个人样再回到D城,让白玲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后悔。   可他没想到会在这地方见到白玲。   刚见到的时候,他还等着她过来找自己,没想到,一个错眼的功夫人又不见了。   他还以为刚刚看到人是错觉,乍喜之下又是一惊,再也顾不上其他,只想赶紧找到白玲。   不管怎么样,他也要见到她,问个明白。   她为什么在D城不见他,转头一声招呼不打又追到这里来。她到底是什么意思?   白玲从人群里钻了进来。   文雅的脸色微变,“白玲,你怎么来了?”   一时之间所有人跟着这一声,转过头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众人的视线聚集在白玲身上,皆是一怔。   少女亭亭玉立的站在那里,一身皮肤在阳光下白皙透亮,眉眼说不出的动人。   姚秀兰看到她先是惊讶,继而又是有些不太好意思的错开视线。   宋健民唇角不自觉勾起一点,又压了下去。   亲眼见到她,他心口的那股子火好像一下就被冲淡了。   白玲站在两个人面前,她仰头一双漆黑的眼睛倒映出他的面容,眉心微皱,“光天化日的,你怎么这样欺负人呢?快松开她。”   小姑娘面嫩,眉眼生的又秀丽,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软绵绵的带着点甜,板起脸来教训人也没什么威严。   如果是其他人跟他这么说话,宋健民早要抡起拳头让人闭嘴了,但此刻他却有些想笑,果然,她再表现的对他满不在乎,毫不关注,实际上还是很在意他的。   刚才她肯定是故意见了他一次就躲起来,想看他到处找人,要不然怎么能这么及时的出现跑来拦着他。   这边文雅也算知道宋健民的性子,她见白玲开口就这么不客气,心下一喜。   她开口道:“白玲,你怎么能这么跟健民哥说话呢?说起来他也是担心你。你们既然一早就认识还专门为了健民哥来这里,怎么这么几天一个字都不提呢。瞧瞧这事情搞得。”   白玲像是看白痴一样看了文雅一眼,“我专门为了宋健民来这里?”   这种离谱的结论到底是依靠什么定下的。   宋健民见白玲如此,心道她还是这么嘴硬死要面子,还爱吃醋。   他瞥了一眼文雅,“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文雅张开的嘴又闭上,脸上火辣辣的。   行,这倒成了她不对了。   姚秀兰乘机挣开了他的手,“宋健民,你以为这还是D城啊?你敢打我?大家可都看见了,这么多人做见证,这事今天没完!”   白玲见宋健民松开了姚秀兰,这才顾得上转头打量姚秀兰,“他打你了?打在哪里了?”   宋健民抢在姚秀兰之前开口,“别听她血口喷人,我只是拽了一下她而已。”   他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开始使起了眼色。   其他男知青点头帮腔,“白玲,我看见了,他只是推了一下,没有打人。”   见姚秀兰没什么大事,白玲伸手拉着她的袖子转身就想走,她实在是不想大庭广众之下跟宋健民过多纠缠。   姚秀兰一边被白玲拉着走,一边还不忘回头对宋健民呸了一声。   宋健民想也没想就跟了上去,“不许走。你上哪去?”   姚秀兰瞪了他一眼,“你跟着我们干什么?”   白玲拽了她一把,加快脚步,直直的往前大步走,想要甩掉宋健民。   她实在是烦透了这个男主。   没想到宋健民的动作更快,他越过二人,站在白玲面前,堵住了二人的去路。   白玲只顾着往前走,脚下刹不住直接撞在了他的身上。   其他看热闹的人开始起哄吹起了口哨,文雅看着白玲的背影咬了咬唇角。   宋健民的手比脑子快一步,下意识要扶她,“你倒是挺热情的。”   白玲后退半步躲过了他的手,她抬头怒视宋健民,一双明亮的杏眼瞪大,胸口气得不住起伏,这会儿她是真的生气了。   “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健民盯着她看了片刻,弯了弯唇角,“白玲,这话才是我想要问你的,你就没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白玲,“有。”   宋健民眼睛一亮。   白玲一脚踩在了他的脚背上,“请你不要再跟着我了!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   宋健民根本没提防,他疼得变了脸色,勃然大怒。   白玲看向他身后,大声道:“王干事,王干事。这里有人光天化日的耍流氓调戏妇女!”   一群人鸟作兽散,宋健民变了脸色也想遛。   但这会儿是来不及了,王建华一个箭步冲上来抓住了他的衣领,“不许走,你上哪去?”   宋健民一脸无辜的看着干事,“哟,这不是知青办的干事吗?您抓着我这是干什么呀?”   白玲,“王干事,他大庭广众的耍流氓。”   宋健民,“误会。这是误会。我们认识。”   姚秀兰,“我们不认识他。”   王建华,“你这种小流氓我见多了。跟我走一趟吧。”   宋健民只能老老实实的让被知青办的干事王建华带了回去,单独训话教育了整整一个下午。   原本宋健民以为这就算结束了,他在D城就没少被开会教育,对于这种谈话流程相当熟悉,吊儿郎当的根本不往心里去,谈完该干嘛还干嘛。   没想到,这都下午了,谈话的干事被人叫了出去。   宋健民在房间里等得百无聊赖,等人一进来,他马上站起身,“干事,咱们这就谈完了吧。我先走了。”   王建华,“行了,今天你也别走了。留下来单独关两天禁闭也长长记性。”   ·   姚秀兰的表情复杂,“这下你可把他得罪惨了。”   白玲,“你不也是?”   姚秀兰左右看了看,做贼一样压低声音,“你跟我说一句真话,这里也没别人。你是真对他没意思了?”   白玲,“我再跟你说一遍,我对他一点意思都没有。太阳从西边出来,我跟他也没可能。”   姚秀兰仔仔细细的看了白玲一遍,就像是这才认识她一样,见白玲的表情没有任何波动,她这会儿才终于相信了白玲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宋健民了。   “没想到啊,白玲。我是真没想到。你居然能说出这样的话,我以为你这辈子没了他就活不了呢。”   白玲,“这世上没谁是离了谁就活不了的。”   “你现在是越来越有主意了,但我觉得看今天这个架势,宋健民恐怕不会跟你善罢甘休。他宋健民是什么人啊,我估计他这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大的亏。你可得小心一点了。”   白玲,“比起我,还是你多留点神吧。他要留在团部,而我明天就去林场了。他总不至于能追到林场吧。”   姚秀兰翻了个白眼,“我有什么好怕的。哼,这又不是D城。今时不同往日了,他还能翻了天?”   回到临时的安置点,床上放着已经打包好的行李,白玲一进门,两个人就围了上来。   孙红英关切的问道:“怎么样?没出什么事情吧?”   白玲笑着摇了摇头,“没事。”   吴雪梅这才松了口气,“太好了。没事就好。玲玲,这个是我们两个分配的连队。你记一下。有时间来找我们玩啊。”   白玲有些惊讶,“这分配的结果都下来了?”   吴雪梅,“是啊。你不知道。留在团部的名单已经出来了。我们两个都在连队,文雅她分到宣传队去了。”   孙红英酸溜溜的说道:“团部的条件比底下农场好点,但天天得参加劳动下地干活,还得天天开思想会,时不时训练一下。人家文雅啊,以后就是到处去给人唱歌慰问了。真是比不得啊,有张漂亮脸蛋就是了不起。”   白玲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看来剧情还是跟书里一样,文雅进了宣传队,宋健民留在团部。   她去了林场,平常应该就不会再跟这两个人产生什么交集了。   吴雪梅咳嗽了一声,戳了戳孙红英。   孙红英反应过来连忙说道:“白玲,我不是说你啊。你长得也漂亮,但我觉得你可比她好多了。没留在团部你也别伤心,以后还是有机会的。”   白玲笑着点了点头。   的确是很快就会有机会了,这75年都没剩两个月了,76年满打满算在林场待一年,77年就恢复高考了。   这具身体现在才15岁,77年也才17岁。   多好啊,重回青春,还能再拼搏一次。   第二天一大早,一大群知青就拎着行李在了路口守着,等着下面农场的人来接收。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新年快乐啊   前几天太忙了   这周开始恢复更新 第十二章   ==================   马忠国接到通知的时候是一肚子的疑问,他认识的字不多,团场来的同志坐下给了他这么一张通知没说两句就急急忙忙要走。   马忠国也不好拦着人多问两句,毕竟他也清楚,这地方距离团部实在不算近,人是专门骑了马赶了大半天才过来的,这会儿还得回去,再耽搁一下指不定回到团部都什么时候了。   他只好等人走了,披上衣服专门捏着那一张通知,骑马准备去找这林场唯一一个有学问的人瞧瞧。   这会儿已经是秋天了,山上比山下冷,山间的泥土上覆盖着厚厚的一层红叶。   一眼望去,整个山谷的金红两色交相辉映,颜色深浅变化,层叠不一。   马驹踩在厚厚的落叶上发出一阵阵的脆响,马忠国走到半道上遇到了林场的另一个牧工。   他身边围着几只羊一只狗,自己躺在落叶里懒洋洋的晒着太阳,见到马忠国便笑嘻嘻的起了身,“马叔,这么晚你干什么呢?小心林子里有狼,到时候把你给叼走了。”   马忠国放缓了速度,笑骂道:“滚你娘的。一天没个正经事,三娃子,你又他妈的躲在山坡上偷懒。让你姆妈一个人在家干活。”   被称作三娃子的马建军拍了拍身上的碎草叶子,嘿嘿一笑,“我留在家里也没得意思。马叔,你给我找个老婆嘛。我肯定好好待在家里。”   这地方本来就地广人稀,建国后的孩子们统一都上了学,姑娘们读了书就不愿意那么早的嫁人。   马忠国自己的三个女儿一个在下面的团场念书,两个进了城念书。   这马建军也才二十出头,但却是三年级都没念完就辍了学,倒不是供不起,无论是国家还是兵团为了这些娃娃的念书问题都给了不少补贴,算下来花不了几个钱。   马忠国想起这一茬是从心底里感谢政府,不管现在搞什么运动,他始终都对知识抱有一些尊敬,觉得孩子还是能多读书就多读点书比较好。   至于马建军为什么没读下去,纯粹是他自己觉得读书没用,不愿意读。   其实能不能讨到老婆倒是跟读书没什么太大的关系,本地的民风彪悍,姑娘们喜欢强壮能干的小伙子。   可这小子白长了一个大个子,一遇到点事情就丢给姆妈,平时弯腰塌背,实在没什么威武的样子,偶尔还小偷小摸,见到女人就两眼发直,找到机会就骚扰姑娘和小媳妇,搞得十里八村臭名昭著,女孩见到他都绕着走,到了年纪自然也没有女孩肯嫁给他。   马忠国没好气的骂道:“婆娘,婆娘。你看我像不像婆娘?一天天的就会白日做梦。行了,我不跟你耍嘴皮子了,我还有正经事要去找燕苍梧。”   他一夹马肚,马驹踏着落叶穿过了山坡。   马建军看着马忠国的背影吐了口唾沫,愤愤道:“不就一个特务吗?能有什么正经事?”   燕苍梧刚来的时候年纪还不大,长得白白嫩嫩,一双手比姑娘的手还要细嫩,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瞧不起他,觉得他肯定吃不了苦头。   有的是人看笑话,想等着他看他早晚跟那些劳改农场的人一样想尽办法的跑,要不然迟早用裤腰带把自己吊在树杈子上。   没想到几年下来,他居然稳稳的在这地方扎下了根,虽然给晒得没一开始那么白了,但手脚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能干。   前两年抢修渠道,他更是冲在了第一线拼了命的干,很是扭转了大家对他的固有看法。现在尽管还是时不时的喊他一声小特务,但多多少少没对待其他那些人那么憎恶了。   如果不是出身问题,说不定还能评个劳动标兵和先进。   尽管他出身有问题,读不了书,但大家都是知道他是喝了洋墨水回来的,学问比团部那些知青还要大。   一些姑娘们绕着远路也要时不时去瞧他,马建军私下里是看不顺眼他很久了。   翻过山坡就到了燕苍梧的住处,马忠国隔着老远就喊道:“苍梧,苍梧,你赶紧帮马叔瞅瞅。”   燕苍梧听到动静从帐篷里钻了出来,“马叔,您怎么来了?”   马忠国从马背上翻了下来,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咱们这里就数你学问大,认识的字多,快帮我瞅瞅这上面写的是什么?”   燕苍梧接过通知一目十行的扫过去,倒也不废话,“说是让去团部接收知青。”   马忠国吃了一惊,摸了摸胡子,“我还以为是听错了呢。这么多年咱们这里可从来没有来过知青。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些年兵团接收了不少知青,但从来没有一个往这地方来。   自从他们这里从劳改林场改为普通林场,这两年就再也没有来过外来人了。   “这上面写没写是几个知青?”   燕苍梧,“就一个知青。白玲,年龄十五岁,性别女,籍贯D城,文化水平高中,经过知青本人自愿申请,组织分配羊角湾林场。”   马忠国苦恼的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不能吧?这么小个女娃娃派来能干啥,怕不是写错了吧。你再帮叔多看看。”   燕苍梧把传单还给马忠国,“没错,这上面写的时间挺紧的,明天早上九点要去团部接人。”   “我多叫几个人一起去团部问问组织到底是个什么安排,苍梧你也准备一下,跟我一起去。这算怎么回事嘛,一个大城市来的女娃娃能干啥。这么高的学历来咱们这里多可惜了,况且咱们这里哪有地方和余粮能养得起哦。”   马忠国往前走了两步,又转过身来,“对了,阿桑回来了吗?”   原本燕苍梧脸上没什么表情,这会儿却是脸色一沉,“不用管他,又跑了。”   马忠国叹了口气,“明天回来,马叔帮你去南坡找找,老这么逃学可怎么办。”   团部要来新的知青这个消息一晚上就传遍了整个林场。   这些年来到团部的知青不少,可大多都留在了山下,被分来林场这可是破天荒的头一遭,着实是个新鲜事。   虽说没吃过猪肉,但这几年见过不少猪跑。   大家一听这个消息都是老大的不乐意,毕竟那些知青可是出了名的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什么活都干不好,骂人的怪话到不少,弄回来就跟个活祖宗没什么区别。   地方上这些文盲大老粗别说教育他们,不反过来被知青教育都不错了,也就是团部思想教育抓得紧,天天开小会做汇报能治住他们。   几个人大晚上跑来了马忠国家里表达不满。   “这年头物资紧缺,咱们谁家都不富裕,我家小孩会走路就要帮着干活,凭空多一张嘴的事情咱们可不能吃这个亏。一个男人一年的口粮得吃四百斤呢。”   “对。一个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人要是住我屋头,我那几个妹子可怎么办?去年北山农场知青耍流氓,好几个姑娘都遭了殃。这些知青嘴巴特会说尽会骗小姑娘。”   马建军在旁边帮腔,“就是,就是。人来了怎么吃饭,住在哪里这可是大问题。马上入冬下雪了,咱们这些牛羊都得赶下山,忙着呢。知青来了就会添乱。”   马忠国,“你们不要这么大的意见嘛,这都是组织上的安排。”   “马叔,你实话告诉我们,这到底是什么情况?咱们这可从来没来过知青。怎么突然来了一个?咋么一回事嘛。”   马忠国挠着头发,“就是一个知青嘛。女娃娃,才十五岁,还是大城市人。了不得,有高中学历呢,可是个文化人。你们怕什么吗?一个女娃娃能对你们妹子耍什么流氓?”   马建军口气一变,“女娃娃?女娃娃好啊。马叔。我绝对服从组织安排。明天我跟你去,你把这个女娃娃安排给我。我肯定好好帮助她,没准明年还能给你还一个大胖小子。”   众人哄笑起来,帐篷内外充满了快活的气息。   马忠国气得拿大手直刮马建军脑袋,“不要脸!你敢!”   ·   第二天,白玲起了个大早,收拾好了行李跟其他知青一起等着底下团部来接人。   眼见着其他人都三三两两的被吉普车,拖拉机,驴车接走了,她却迟迟没有等到羊角湾林场的人。   日头出来了,蔚蓝的天空上没有一点云,眼见着都入秋了,太阳还是火辣辣的。   白玲守着大包小包的行李晒了一会儿太阳,左等右等都没等到人来接,额头不知何时冒出了汗珠子,白皙的脸颊蒸出一层嫣红。   她站累了只能坐在自己打包好的包裹上,双手撑着下巴,眼睛不时扫过入口。   不知道又等了多久,正当白玲耐心用尽准备先找别人帮她看一下行李,她去找知青办问问怎么回事的时候,一道人影从入口处走了进来。   男人身材高大,穿一身磨旧了的蓝色衣服,虽然旧,但衣服洗得干干净净,一头短发在阳光下微微发黄。   日头大,白玲忍不住眯着眼睛多看了他几眼,想要看清他的脸。   没想到,那人竟直直的走向了她。 第十三章   ==================   他的轮廓渐渐变得分明,那双眼睛蔚蓝如海。   白玲露出了惊讶的神色,她一下站了起来,“啊,是你。”   这不是她送罐头的那个人吗?   这双漂亮的蓝眼睛很难让人忘记,原本她还想过不知道能不能再见到他,没想到这就又见到了。   燕苍梧走到她面前,那双蓝眼睛冷冰冰的,“你要去羊角湾林场?”   书中那个科学家前期的剧情很少,直到男主救人他才有个名字燕苍梧,其他关于他到底住在哪里干什么只是一笔带过。   要到宋健民回城做生意起,这个名字的存在感才变强。   如果不是因为这个白玲也不会花这么大的功夫才找到这个人现在的住处。   白玲对这个角色的印象最多就是一个专为男主服务的人形挂,知识渊博讲义气,国内国外的人脉广,精通几种语言,还有几分科研人员对于自己专业的自信和固执。   技术上的事情,这个人能处理的很好,但他并不擅长交际,说话直来直去,没有家人,也没有几个知心好友,因此对男主这个唯一的朋友相当好。   只要是男主想要做的事情,这位人形挂就会想尽办法帮他做到,加班加点的研究新技术根本不是事,跑遍全球替男主找货源也不是问题。   男主的竞争对手捧着钱上门,面对重金收买,他也不为所动,好像人生最大的乐趣除了做科研出成果就是让男主心想事成。   只能说是一个脱离了低级趣味,毫无个人私欲的六边形SSR。   如果不是男主和女主的爱情在书中占比相当大,她甚至会怀疑两者之间名为‘兄弟’,实则是‘兄弟情’。   眼前的人有一双蓝眼睛,眉目还有几分异域的深邃……蓝眼睛的少数民族应该不多见吧。   白玲心里冒出了个不可思议的猜想,“同志,你是羊角湾林场的人吗?”   燕苍梧俯下身一手拎起了白玲的大包裹,“我是羊角湾林场的人,你要去林场的话现在跟我走。”   白玲确定对方是羊角湾林场的人,心口漏跳了半拍,一路小跑追在他身后,笑盈盈的问道:“同志,您叫什么名字呀?”   虽然嘴上还在问,但她心里已经有了至少八成把握。   燕苍梧放慢脚步,瞥了她一眼,“燕苍梧。”   猜想成真,白玲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一双眼睛愈发明亮,笑容也更灿烂了。   书中对男主宋健民花了很多笔墨,描写他多么潇洒帅气,但对燕苍梧没什么太多的描写,最多是侧面以宋健民的视角提一下燕苍梧一副鬼佬样。   她想象中,对方应该是一个苍白消瘦,平平无奇的科研人员形象。   万万没想到这个皮肤晒成了健康小麦色的年轻帅哥居然是燕苍梧,这可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燕苍梧眉心微皱,别过脸避开她的视线,声音更冷了,“你笑什么?”   白玲笑盈盈的说道:“同志,你的名字真好听,以后我们就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了。”   燕苍梧抿了抿唇角,一张脸更紧绷了。   他从没有见过这样的姑娘,就算少数民族姑娘相较于汉族女孩更大胆些,但也从没有过一个这样直直的盯着男人看。   来了这里的人不是一脸严肃,就是愁眉苦脸,只有她笑得这么开心。   真是一个奇怪的女孩。   两个人走出去没多远,白玲便被人叫住了,“白玲。”   燕苍梧放下了手里的包裹。   文雅快步走过来,她难得穿了一身崭新的深蓝中山装,长发编成了两条大辫子,看起来比起之前要正经的多。   白玲多看了两眼文雅那两条漆黑大辫子上系着的红头绳,总觉得这头绳有点眼熟。   孙红英和吴雪梅昨天跟她道别之后就离开了知青临时安置点,文雅回来的特别晚,她回来的时候白玲都睡了,只隐约知道她大半夜的一直在收拾东西。   今天早上文雅一大早又带着自己的东西走了应该是去宣传队报道了,从昨天她回来到早上出去一句话都没跟白玲说。   如果说以前文雅至少表面上维持着一点来自于‘同乡’的客套,那么发现她跟宋健民认识之后,就连那点客套都彻底没有了。   白玲有些诧异会在这个时候见到文雅,“文雅,怎么了?你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文雅看着白玲目光微闪,她喘了口气才说道:“你别走了。我们宣传队要排个节目去公演,刚好缺个领舞。我都帮你说好了。”   白玲怔了一下,她盯着文雅看了几秒,慢吞吞的说道:“这么好的事情你居然还想着我。文雅,你可真是太善良了。”   文雅本以为这话一抛出来,白玲马上就会喜出望外的答应。   留在宣传队,留在团部,不用干那些重体力活是多少人盼都盼不来的事情,她想不出来白玲有什么不答应的可能。   要不是她才知道上一次公演的领舞出了那种事情,这个机会她绝对不会让给别人。   见白玲没有立刻答应下来,文雅又想起宋健民那边,心头愈发急躁。   她暗暗咬牙,愈发好声好气的说道:“底下农场最近都在秋收,活又累又多,等收完这波玉米什么的。知青要盖知青点,大冷天的活泥烧砖。活特别重,你绝对干不了。白玲,我也是看在我们都是老乡,还有宋大哥的面子上才想着帮帮你。你赶紧跟我走吧。”   白玲察觉到燕苍梧投来的目光,她回头看了他一眼。   文雅又说道:“难道你真想去底下做农民?留在团部,你平时还能多见宋大哥几面。他现在都因为你关了禁闭,你实在是太过分了。”   燕苍梧把手里的行李闷不做声的递给她,似乎已经默认她会留在团部。   文雅走上来想要拉住白玲的手,“走吧。别磨磨蹭蹭的了,时间紧,任务重。”   白玲躲过她的手,干净利索的拒绝了,“等一下。文雅,我知道你是一片好意。但这么好的机会还是留给有能之士吧。我不会跳舞。至于我的个人问题跟你没有关系。”   关于这次公演,她隐隐约约记得一茬,文雅千辛万苦的争到了公演的机会,得到这个机会之后才知道这一次公演主要是纺织厂的厂长为了解决自己儿子的个人问题所安排的。   去年的时候也有这样一次公演,领舞跟这位厂长的公子很快结婚,结果没到半年就投河自尽了,宣传队里把领舞当成了烫手山芋才会丢给刚来的新人。   最后文雅还是靠着女主光环和宋健民英雄救美才躲过了公子的纠缠。   文雅的确是够善良的,这估计是刚得知消息就马不停蹄的来抓替死鬼了。   她对燕苍梧点头道:“我们走吧。对了,只有你来接我吗?”   燕苍梧的眼神微动,“不,组长他们守着马在等你。”   文雅看着白玲的背影,高声说道:“白玲,你就这么走了,半点也不顾宋大哥吗?”   白玲加快了脚步,头也不回的走了。   这团部那些乱七八糟的剧情还是留给男女主去头疼好了,她区区一个炮灰,还是不掺和了。   几个牧工见着燕苍梧带回来的女孩都是吃了一惊,马建军更是看得眼睛都直了。   马忠国咳嗽了一声,“你就是白玲同志吧?”   他原本不太想接收这个女知青,但一来团部政委就亲自给他开了半个小时的会,说得马忠国只能点头。   白玲点头,“我是白玲。您怎么称呼?”   马忠国让小姑娘一双清凌凌的眼睛看得老脸一红,他声音都不自觉低了八度,“我大名马忠国,你叫我马叔就行。来,走吧。咱们快点上路,要不然要赶不及了。”   他知道城里的女娃娃俊,没想到这姑娘居然这么俊。   马建军拉着自己的马往白玲身边凑,“小妹妹,来,坐哥哥的马,哥哥带你回家。”   白玲被他吓得后退了半步。   其他牧工哄笑了起来,马忠国一脚把他踢开,高声斥道:“滚一边去,少丢人现眼。”   燕苍梧默不作声的把白玲的行李放在了自己的马背上,   马忠国转过身来,“白玲同志啊,你就坐苍梧的马吧。”   在坐完了火车,卡车之后,她居然要坐马才能抵达终点吗?   这实在是有些出乎白玲的意料了。   在她原本的世界,她开过各种车辆,但别说骑马,她是真连见都没见过。   想到要骑上这种完全没有任何安全措施的动物去一个根本没去过的地方,白玲挺直了腰板,想要往前走,却发现自己有些腿软。   燕苍梧把行李挂好了回过头来,便看到白玲远远的站着。   直到此时他终于从小姑娘的脸上找到知青该有的表情,她那双漂亮的黑眸紧张的盯着他的马,一脸踟躇。   他抓住缰绳,一个翻身便上了马。   黑马高兴的打了个响鼻,白玲吓得又后退了两步。   燕苍梧坐在马背上更显得人高马大,日头打在他的肩膀上,就连他投来的视线仿佛也带着极强的压迫感,“你害怕?”   第十四章   ==================   这不是废话吗,拖拉机又跑不快,那个速度不会出什么大问题。汽车有安全带,火车有轨道,出事故的几率都少。   那种驴拉的板车,摔下去最多也就是摔出淤青。   马匹跑的快,还没有安全带,本来速度越高就越危险,摔下去要是再让马踩上一脚,人生差不多也就提前抵达终点了。这搁谁谁不怕?   燕苍梧似乎看出了她的想法,“害怕就留下来。”   眼见着其他人都利落的爬上了马,白玲咬了咬牙,横下心来走近马匹,向着马背上的燕苍梧伸出手,“我不怕。”   女孩细细的手腕在阳光下像是羊乳,她仰头望着他,眼睛里藏着紧张,让人想起刚能站立的怯生生的羊羔。   她又补了一句,“麻烦您了。”   燕苍梧坐在马上,一把握住了她的手。   白玲的身体腾空,她下意识紧紧抓住了那只粗糙的大手,直到坐在马背上,心跳仍旧鼓噪不休。   他一抖缰绳,驱赶黑马跑了起来,低声说道:“你会为今天这个决定后悔。”   别人没看到,但他却是亲眼看到这个姑娘原本有机会能够留在团部。   她或许根本不知道自己拒绝最后那个机会,来到这样一个偏远的,几乎与世隔绝的地方究竟意味着什么。   在这一刻,他突然想起很多很多年前,他从港口登上邮轮的那一天,站在甲板上看着人群与城市慢慢远去的场景。   那时,他抱着还在襁褓之中的弟弟根本不懂踏上这条路,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就像是此刻的她一样。   白玲坐在马背上,冷风吹拂在她的脸上将其他一切声音都切的支离破碎,吹得她头皮发麻,   只有身后男人的温暖吐息是如此明显,又让她万分忐忑。   她依稀听见他好像说了什么,又觉得大概是自己的错觉,实在不好意思开口问。   颠簸之中她根本无法像是坐车一样维持平稳,她时不时撞在男人身上又慌乱的按着他身体往前坐,短短片刻就在对方身上七上八下摸了好几把,简直像是无耻之徒故意揩油。   不过真别说,没想到这位的身材居然还挺不错,瘦是真瘦,但衣服下全是紧实的肌肉,摸上去硬邦邦的。   白玲久违的感到老脸火辣辣的发烫,她做贼心虚,忍不住侧过头向后偷看了燕苍梧一眼。   燕苍梧好像根本没有注意到她,他的双眼望着远方,视线没有焦点,英俊的眉目竟让她看出几分迷惘的脆弱感。   白玲匆忙收回视线,见他并没有注意到她刚才的咸猪手这才松了一口气,放下心来,感觉脸上没那么烫了。   渐渐时间长了,逐渐适应了马匹的速度,她放松下来,有了更多的精神去看眼前这从未见过的景色。   高高的晴空没有一点云彩,强烈的阳光灼烤着戈壁滩上的砂石,天地之广阔使人在这样的环境中显得无限渺小。   牧工们在这样的戈壁滩上策马,马蹄后扬起沙尘,他们身上有一种让她感到陌生的粗犷与强悍,大抵是长久生活在这样环境中所涂上的底色。   一行人骑马赶了几个小时,终于在天黑之前抵达了终点。   白玲远远望见一顶在半山坡上浅色的圆帐篷。   帐篷周围都是细软泛黄的秋草,视野更远处则是连绵起伏的山野和高耸的金红树林。   落日的余晖为眼前的一切都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辉,就连旷野的晚风也带着草木的清香,让人心旷神怡。   看久了黄沙与戈壁,植物的出现更让人感到欣喜。   牧工们回到熟悉的林场,开始高兴的吆喝起来,空旷的山谷一圈圈回荡着他们的吼声。   燕苍梧放缓了黑马的速度,慢悠悠的行走在金黄的野草丛中。   很快他们就到达了帐篷前,大家都各自下了马。   白玲一个人又不知道怎么下马,只能又让燕苍梧从马背上抱了下去。   双脚一触着地面,腿部的肌肉使力,白玲忽觉出大腿内侧一阵阵钻心的疼,一下站不住了,手忙脚乱之下只能一把攥住身边的人。   燕苍梧回过头看了她一眼。   白玲脸上发烫,她收回手,垂下头尴尬的低声说道:“对不起,我刚刚腿有点疼。”   燕苍梧把马背上的行李拿下来,转过身来,微微抬起手臂。   白玲看着伸到自己面前的那只粗糙而宽厚的手愣了一下,这不像是一双文化人该有的手,甚至不像是一个年轻人的手。   他的手背上的皮肤晒得暗沉粗糙,指节粗大,五指都有茧子和干燥产生的裂口,让白玲看得想掏出一罐护手霜给他涂一涂。   他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你可以扶着。”   没什么温度,也没有波澜,好像只是在说很平常的一件事。   白玲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翼翼的攥住了他的袖子。   马忠国下了马拉着马匹走近两人,“那今天就这样吧。白玲同志你先住在苍梧这里,有什么事情可以跟我反映。苍梧,快拿点水出来让我们喝一口。大家都歇一下再走。”   他在路上就想好了,把这么个漂亮闺女放谁那里,他都不放心。政委是再三让他一定要保证知青的安全。   林场这些牧工大多都有家有室,放个漂亮姑娘去人家的家里这不是破坏人家家庭吗。   至于那几个单身汉,他实在是心里没谱,要把这么个漂亮姑娘放在自己家吧,说出去不好听,他老婆也肯定不愿意。   数来数去也就是燕苍梧为人最正经,这些年从没见他对哪个姑娘有过什么花花肠子。   他还有点自己的私心,政委说只要安排好这个知青,不仅每年就多给林场拨上五十块,算是这个知青的安置费,这可不是什么小数字。   而且年底评选先进也会优先考虑他们林场,这可是太好了,前几年他们林场是劳改林场,接收了不少黑五类。   因为他这个人心软,脑子又笨,不会那些个‘加温’‘改造思想’的手段,最不受团部那些领导的待见,没少跟着挨批评说他‘对阶级敌人革命不彻底,总是留有余地’,渐渐的重要的那些‘审查对象’也不往他这里放了。   听说这个知青的成分挺好的,这一次不是什么改造思想,是互相学习一个机会。   马忠国没想评什么先进单位,他觉着只要不老是跟着挨批评就是大好事了。   白玲心下一喜,本来她还在想着怎么开口说这件事呢。   一个未婚的女孩子想要住的离一个男人近一点,还总去隔三差五的探望,问点问题什么的,光是她自己听着都觉得很像是别有用心。   没想到机会就这么送上门了,她可得把握住,白玲张口就想答应下来,但察觉到自己唇角飞的太厉害,好像不该表现的这么开心。   她勉强压了一下笑容,竭力让自己的表情显得矜持一点。   马建军对此有很大的意见,第一个追上来,开口反对,“凭什么住他们家呀?他成分有问题,又不是什么好东西。他,他……”   他想说出几件燕苍梧具体做过的不是好东西的事情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燕苍梧这些年在林场究竟做过什么坏事。   马忠国不耐烦的推开他,他感觉到那个城里女孩投来的视线,只好拔高声音,“他就是一个特务!他爸是大反|动|派,他妈是英国特务,他就是帝国主义的狗崽子!凭什么好事都让他占了!”   燕苍梧一动不动的站着,那双蔚蓝的眼睛泛着冷芒。   马建军说完了这么一通,对上燕苍梧那双蓝眼睛,心里打了个突。   其他人都吃了一惊,有人去拉马建军,“女娃娃刚来,你说这些干什么。”   “你这个尕娃子还说这些老黄历干什么?人家燕苍梧今年还帮你姆妈打了一副新的马鞍呢。”   平时熟悉的牧工们还是时常私下喊燕苍梧几句小特务,但他们早都拿他看做了自己人,谁也不会在外人面前这么说燕苍梧了。   他们都清楚他的处境,这些年来团部来人做调查牧工们一直说的都是燕苍梧的好话,就是怕他挨批。   马建军脸上白红交加,平时他就不怎么受人待见,但这一刻在这个漂亮城里姑娘的注视下,他却觉得尤为的难堪。   有人冲白玲说道:“姑娘,你千万别听他瞎咧咧。燕苍梧同志可是个好同志。你安心住着吧。”   他们的普通话大多都带着浓重的口音,时不时还夹了几句方言,白玲听得一知半解,还需要反应一下,但她能感觉到这些人对她的态度没什么恶意。   她弯了弯唇,从攥着燕苍梧手臂上的衣服改为了抓住他的手臂,拽了他一下,“我以后住在你这里,每个月给你分十块钱津贴,但你得管我三餐啊。”   在兵团支边,她一个月能有三十五块钱的津贴,这笔钱虽然不多,但在这个年代还算可观。   马忠国见白玲这就算是同意了,他松了一口气,抢着开口,“那你可放心吧。苍梧他养牛养羊养的可好了,要不了半年就把你喂得胖的跟牛一样。”   按照这地方的审美,姑娘就是要壮实一些才好。这女娃娃漂亮是漂亮,在他老马眼里还是太瘦了。   其他人笑起来,“马叔,你当这是养猪啊?”   燕苍梧垂下眼,面无表情的说道:“一个月十块钱,我吃什么你吃什么。”    第十五章   ==================   白玲点了头,这事情就算是这么说定了。   她攥着燕苍梧的袖子,一瘸一拐的跟着他进了帐篷。   帐篷里没有太多的东西,地面和四周都挂着不同的毡子和毛毯,所有的东西都摆放的井井有条,就连垫在地上的毡子也干干净净。   白玲的目光则被围着帐篷的那些色彩鲜艳,图案精巧的布料吸引了。   几个牧工跟着弯腰进了帐篷,马忠国指着墙上的花毯说道:“姑娘,你瞧瞧这些毯子都是他亲手染出来的。这手比我老婆还要巧。你住在这里绝对吃不了亏。”   白玲有些惊讶的转过头看向身边的人。   没想到啊,他居然还有这种手艺,真不愧是六边形SSR。   燕苍梧松开她,拿出放在柜子里的白瓷缸涮了涮,泼了出去又拿回来倒了一缸水。   一个相熟的牧工渴得厉害,他带了水囊,这一路上都喝光了,伸手去抢燕苍梧手里的白瓷缸,“客气啥,还洗什么,我又不嫌脏的。快给我喝一口。”   燕苍梧打掉他的手,把簇新的白瓷缸放到了白玲面前。   白玲受宠若惊的双手接过缸子。   她这么颠簸了一天,走的时候根本没想到还要准备水,路上一方面是紧张,一方面也不好意思开口说渴。   这会儿捧着水,忍不住舔了舔干裂的唇瓣,低头咕咚咕咚的往肚子里灌起了水。   牧工们笑嘻嘻的打趣,“哎呀。瞅瞅人家,这就照顾上了。”   “我说你咋拿了个新缸子呢。”   燕苍梧把手里的水壶往牧工手里一放,拿一叠碗出来,“要喝自己倒。”   白玲放下白瓷缸,抹了抹嘴,看着燕苍梧转身又弓着腰走出去沉默的将她的行李一件一件的拎了进来。   她自己亲手打包的这些行李,比谁都清楚它们的重量,她的力气算大了,但拎起来也吃力。   但在他手里这些行李好像都没什么重量,这位科学家岂止是不文弱,瞧瞧他那条有力的手臂简直过分强悍。   他在一群牧工之中都很自然,没有半点外来人的格格不入。   即使是最糟糕的环境,她不得不承认他已经做到了最好。   白玲开始在心中对他产生了更多的探究欲望,她想知道这些年他究竟遭遇了什么?究竟是什么把他变成了现在的样子。   他总是在沉默,那双蔚蓝的眼睛时常让人捉摸不透,深邃的眉目偶尔又会展露出一种引人探究的迷茫与脆弱。   马忠国踢了一脚旁边的几个喝完水的牧工,“去去去,帮人拎一下行李。”   一行人七手八脚的帮着将白玲的东西都拿进了帐篷便要跨上马离开了,最后马忠国单独又把白玲叫了出去。   他瞅着眼前的女娃娃,又瞅了一眼帐篷。   实话说,他把人放在燕苍梧这里是样样都放心,只有一样放不下。   “白玲同志,你是个城里来的文化人,高中这么高的学历,在咱们团部当个老师也够了。马叔,这辈子没求过什么人,能不能求你一件事。”   白玲,“您这话说的太客气了,什么事情您说就是。”   马忠国咳嗽了一声,他压低声音,“好。知青你是个痛快人,你不知道,苍梧他还有个弟弟叫燕桑榆。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这孩子长得真是不错啊,跟挂历上的娃娃一样。”   白玲听到这话,心下暗暗吃了一惊,面上却是不显。   书中燕苍梧无牵无挂,孑然一人,可是他居然有个弟弟?   “原来他还有一个弟弟,可我怎么没见到人?”   脸膛黝黑的牧人在熹微夕阳下长长的叹了一口气,“这事情要是从头说起来就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了。这孩子啊,命苦。他们刚到这里的时候,那个可怜,哭起来就像是猫崽子一样。他哥抱在怀里,一勺一勺的羊奶喂大的。这些年苍梧真是不容易,又当爹又当妈的养着,可这孩子大了就不听话了,到处乱跑,成了个野孩子。”   现在燕苍梧才多大?看起来也就二十几岁的青年人,他的弟弟七八岁。   换算一下时间,恐怕……当时燕苍梧带着弟弟到这里也就跟她这具身体差不多大,自己都只是个半大孩子而已。   一个半大孩子居然在这种环境下还能养大一个一两岁的小孩子,白玲不禁肃然起敬。   淳朴的牧人用那双堆叠皱纹的眼睛望向她,压低声音恳求道:“白玲同志,你是知青,你有文化。你能不能想想法子教教这孩子?”   白玲不敢立刻答应下来,她在原本的世界别说孩子,连婚都没结,实在无法确定自己有着能够教育好一个孩子的能力。   但对上牧人略带恳求的目光,她又不好拒绝,只好说道:“我尽力。”   马忠国得了她这么一句便长舒了一口气,像是笃定她一定能有办法一样。   白玲心头沉甸甸的,一瘸一拐的回了帐篷。   太阳下山了,帐篷里不知不觉暗下去,空气中弥漫着一丝凉意。   白玲搓了搓手臂。   周围静悄悄的,帐篷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白玲双眼盯着燕苍梧安静了一会儿,忍不住没话找话,“你今年多大了呀?”   燕苍梧蹲在炉子前生火,细微的火苗在他眼睛里跳动。   他没有回答她,白玲觉得有点尴尬,她换了个问法,“你知道我多大了吗?”   正当白玲觉得他不会回答的时候,燕苍梧抬起眼,吐出了三个字,“十五岁。”   “哈哈哈哈,你肯定猜不到……”   白玲反应过来,话音一顿,睁大了眼睛,“你怎么知道?”   火焰在炉膛里噼里啪啦的燃烧起来,燕苍梧并未回答她,反倒收回目光避开她的视线,冷冰冰的说道:“以后你睡这边,我睡另一边。这边的空柜子你可以用,这几个抽屉你能开,这几个抽屉你不能碰。”   白玲想也没想的点头,“哦哦哦,好的。谢谢你。我不会开你的柜子的。”   燕苍梧,“你饿不饿?”   白玲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嘴硬,“不太饿。”   可惜肚子不太给面子,她刚说完,肚子就咕噜咕噜的叫了起来。   燕苍梧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袋东西扔到了她面前。   白玲拿起扔到自己面前的袋子,袋子一打开就是一些白色的硬块。   她拿了一块放在鼻子前面闻了闻,“这是什么?”   硬块没有很强烈的气味,只有淡淡的像是乳制品的清香,她拿着一小块放进了嘴里。   燕苍梧点了灯放在桌子上,惜字如金道:“酸奶疙瘩。”   白玲尝到了一股奇怪的酸甜味道,她条件反射就想吐出来,但硬生生忍住了。   缓了几秒才慢慢适应这种味道,甚至品出了一点乳制品的可口。   她用力的咬着嘴里奶疙瘩,咬的嘎嘣嘎嘣作响,跪坐在毛毯上一边拆开自己的大包裹拿出被褥,一边说道:“燕大哥你手艺不错,这个真好吃,不知道是牛奶做的还是羊奶做的?”   灯火映照下,她的包裹里琳琅满目,崭新的浅蓝色棉布外套,几件不染纤尘白衬衫,的确良上衣,亮闪闪的皮带扣,一叠绣花手绢,红绒线织出来的围巾,甚至还有书本。   一眼望去几乎全是好东西,燕苍梧漠然的收回目光,转身出了帐篷在自留地里拔了一颗大白菜回来。   他掏出大锅放在炉子上,舀了一些水倒进锅里。   白玲端详着这口大锅,“今天我们晚上吃什么啊?”   燕苍梧拿出一个小陶罐放在旁边的桌子上,白玲伸着头去看罐子里是什么东西,罐子口里是黄黄的颗粒,她在团部待了几天一眼便认了出来是玉米糁。   团部的食堂好歹还是干的玉米窝窝头,上了山看这个架势是得吃玉米糁子粥再配个水煮大白菜,一碗粥下去这能吃饱还见鬼了。   白玲眉心微皱。   这能行吗?说什么都得让大科学家吃好点!   燕苍梧见她皱眉,攥着锅铲的手渐渐收紧,眼神冷了几分。   城里姑娘吃不惯这种饭菜明明应该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他却感觉有些说不出的难堪和烦躁。   她低头一阵猛找从衣服里掏出来一个自己藏在包裹最中间的鸡蛋,燕苍梧紧接着看着她跟变魔术一样从各种衣服里翻出一个又一个的鸡蛋。   转头她又解开另一个包裹拿出来一把粉条,一袋没吃完的面粉,一罐用辣酱瓶子装着的肥肉熬出来的猪油。   她把这些东西统统放到了桌子上,双眼亮晶晶的望着燕苍梧,“我们今天吃白菜炖粉条粉条吧!”   燕苍梧瞧着桌子上堆满的食物,眸光微暗,沉默了片刻,在姑娘殷切的注视下点了头。   白玲兴冲冲地挽起了袖子,露出两条雪白纤细的手臂,“那饭我来做怎么样?我做饭可好吃了我跟你说!”   其实她做饭的水平属于是忽上忽下,发挥极不稳定,但她还没用过这么大的锅,还真是一看就手痒,眼馋着想试试。   谁能拒绝一口又大又圆的新锅呢?   --------------------   作者有话要说:   白玲:就像是学生无法拒绝漂亮新文具,进过厨房的人又怎么能抗拒一口新锅呢? 第十六章   ==================   燕苍梧并没有把锅铲就这么交给她,他拎着大锅把锅里的热水倒在盆子里,“不急,先泡粉条。”   白玲坐回原位分门别类的收拾起了自己包裹里的东西,衣服叠起来,日用品拿出来,暂时用不着的东西放进柜子里。   燕苍梧挽起袖子在案板上唰唰几刀剁掉了白菜帮子,把一个大白菜切成了小山一样的片。   经过这位城里贵客的一番布置,属于她的那半边帐篷立刻多出一些动人的色彩来,各种颜色的衣服一件件的叠在一起,像是一座小山,几本书则小心的压在最上面。   白玲伸手摸了摸粉丝,“粉丝已经软了,我来炒白菜吧。”   燕苍梧添了一把火合上炉子,洗了手把大锅又拎上炉子,极为珍惜的舀了一点羊油进锅里,“用不着你。”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这里的小孩基本上会走路都要帮着家里干点活。   但这姑娘一双手白白嫩嫩一点茧子都没有,两条细细的胳膊一看就没劲。做饭好不好吃是其次,拎不动锅掂不动勺烫到人才是大事。   更别提,她早给了他两个罐头,这会儿又大方的拿出这么多鸡蛋和精粮,一个月还要给他十块钱。   十块钱养一个半大的小女孩,可以说绰绰有余,甚至他还占了便宜。   粘白细腻的羊油在热锅中慢慢融化,空气中弥漫开一股动物油脂的香气,切好的白菜片经由燕苍梧熟练的上下翻炒,饭菜食物的香气愈发浓郁。   白玲不自觉被他吸引了视线,撑着下巴看着男人一双修长的手持锅颠勺,一番动作行云流水,冷冰冰的眉眼被烟火气侵染着也多出几分鲜活,只觉得这一幕相当赏心悦目。   室内的温度也随着火焰而上升,燕苍梧翻炒了一番白菜倒进两勺冷水,将泡软的粉丝放了进去,眼见着水咕噜咕噜的滚起了热气这才盖上锅盖。   他脱下身上的外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姿态松弛许多。   白玲不好再盯着人看,匆匆收回目光继续收拾自己的东西。   她清点了一番,总觉得好像少了点东西。   燕苍梧掀开锅盖盛了满满一碗粉条放在桌子上推到白玲的方向,又把锅里剩下的菜叶子和几根短粉条混合着油汤倒了一碗拿在自己手里。   “吃饭了。”   白玲放下东西不再翻找,算了,可能记错了?没准东西放着放着自己就出来了。   她撑起身体来拿桌子上的碗,半道看见了燕苍梧手里的那一碗,手一顿。   两个碗一样的大小,她这碗里全是粉条就没有几片菜叶子,鼓鼓囊囊的看不见汤。燕苍梧那一碗是汤多粉条少,全是菜叶子,就没几筷子粉条。   这么一碗汤,他这样的身板吃下去能吃饱还见鬼了。   白玲把碗往他的方向推,“咱们两个的碗换一下,这么多我吃不完。”   燕苍梧跟她对视了片刻,先移开视线,硬邦邦的说道:“我就喜欢吃白菜,不换。”   他大抵是没说过几次谎,睁眼说起瞎话让人一眼就能看出来不过是在嘴硬。   白玲弯了弯唇角,坚持道:“我也喜欢吃白菜。咱们两个都喜欢吃就公平一点。燕大哥你也别吃独食了。我分你一点粉条,你分我一点白菜好吗?”   小姑娘软下声音来,恐怕没几个人会忍心拒绝她。   燕苍梧冷漠的垂头,低头喝了一口汤,态度仍旧一点不变,“不换。”   浓郁的热汤涌进口中,粉条炖的软弹可口,一口咬下去还有些弹牙,不像是玉米碜子那么划嗓子。   甜丝丝的大白菜配合着粉条的鲜香味落进胃里,只觉得四肢涌起了热意,浑身上下都暖和了不少。   白玲看了他几眼,见他风卷残云将一碗汤几口便喝完了,只好端起慢慢一碗粉条吃了起来。   她预想味道应当不错,就算一般看在帅哥掌勺的面子也有个加成,没想到真吃到嘴里,哪怕是她这种在原本世界下惯了馆子的人客观评价也是相当不错。   她忍不住将一碗粉条都倒进了肚子里。   吃完这一顿,白玲心中打好了成算,半个月后孙红英结婚,她去喝喜酒的时候怎么说也要顺路去团场一趟买点肉带来。   光是一顿素菜都这么好吃了,要是弄点肉来,以燕苍梧的手艺那还不知道香成什么样。   燕苍梧沉默的收了锅碗瓢盆。   白玲歪倒在毯子上听着帐篷外洗洗涮涮的声音,一时生出种自己是贵族大老爷,骗来个贤惠小妾的错觉。   她躺了一会儿忽然想起来自己从D城大老远跑来是有正经事的,不是旅游找厨子而是找老师,猛地从地上弹了起来,翻出作业本急匆匆的要去找燕苍梧。   在1998年经济学家汤敏提出‘三年将大学招生人数扩招一倍’之前,上大学是不折不扣的万里挑一,1977年恢复高考的决定下达之后,八月北京的考生最先得到消息,其他地区知道消息一般都要晚上两个月,偏远地区尤其如此,身处最偏远的边疆却能在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杀出重围的绝对不是什么简单角色。   而第一年这些得知消息参加高考的考生有足足五百多万,最后成功考取大学的只有二十七万人,大学录取率仅有百分之五,不折不扣的千军万马闯独木桥。   白玲在原本的世界高考时,大学早都开始扩招,本科录取率高达百分之十六,在全力备考下她只考了一个普通的一本,距离最顶尖的清北差距之大也就是火星跟地球的距离。   更别提她走出校园已经工作了几年,成人后生活中超市买东西都不带算价钱的,一年中最考验数学能力的时候是双十一算优惠券,其他时间数学的运用大多仅限于一百以内加减法,乘除一般都用不到。   高考的那些知识可以说原原本本还给了老师,非要说也就是英语还行,语言这种东西学会了就一般不会再忘。   可惜77年高考无论文理都不考外语,文科考政史地和语文数学,理科考数理化和语文政治,这个年代英语俄语之类的外语不列入总分,仅仅作为录取参考。   她唯一的优势算不上优势。   而且她在原本的世界学习的就是万金油文科专业,高数免修,现在她再回头看高中数学真是非常够呛。   要说原身的底子也是一般,她小学五年,初中两年,高中两年,一共只读了九年的书,还净赶上运动,她读小学的时候,校园里的大孩子带着红袖标停课闹革命,老师三天两头的挨打根本不敢管学生。   到了初中,学校里就没剩下几个老师了,直到上了高中才稍微好了一些。   早知道有这一天,白玲说什么也得把七七年高考题和答案找出来背个滚瓜烂熟,但现在怎么后悔也是于事无补。   人逼急了什么都能做出来,只有数学例外。   她这看了一路了,数学题,它该不会还是不会,怎么算都对不上正确答案。   无奈之下,她也只能暂且看看古诗文之类的自己看得懂的。   白玲一掀开帘子迎面撞上拎着锅正准备往里走的燕苍梧,他抬眉看着她,“让开。”   她侧身让了一下,殷勤的掀着帘子,“您进,您进。”   燕苍梧弯腰端着洗干净的锅碗瓢盆钻进帐篷。   白玲亦步亦趋的像条小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我来帮你拿吧。”   他放下手里的东西,向后瞥了一眼,目光在她手里的本子上落了落,警觉道:“有事?”   白玲有些紧张的摩挲了一下手里的本子,“还真是有点事想请您帮帮忙,我有几道题不会想请您……”   燕苍梧收回目光,打断她,“我不识字。”   白玲的话都卡在了嘴边,“???”   燕苍梧垂下眼微微侧过头,浓密的睫羽遮挡着蔚蓝的双眸,肩膀不自觉的内扣,像是面对了极大的危险,内心如临大敌,仍旧压抑着维持平静的表象。   “我一天学都没上过,是个文盲。”   这是个无可转回的陈述句,再明显不过的拒绝。   白玲知道现在她已经不适合再说下去了。   这个年代国外名著除了少数的几本例如《钢铁是怎样练成的》《战争与回忆》之外都是大毒草,家里被抄出大毒草都是很严重的事情。   一些胆子大的知青私下里最过火的娱乐活动就是讲一下《茶花女》之类的大毒草,讲这种书风险极大,必须禁闭门窗严防隔墙有耳。   知识对于成分不好的人来说就是‘知识越多越反动’。   作为一个目不识丁的文盲反倒是更为安全的事情,显然目前燕苍梧对她的信任有限。   第十七章   ==================   看来这事情急不得,白玲安慰自己,日久天长,反正她都住进了他的家里,亲眼守着人难道还怕他跑了?   那话怎么说来着,日久见人心,只要搞好关系,总归还是有机会的。   话是这么说,但多少白玲还是有些失望。   燕苍梧抬眸瞥了她一眼,见女孩那双漂亮的黑眼睛稍一闪烁,白皙的脸上没了笑。   他安静了几秒,内扣的肩膀舒展开,闷不做声垂头一件件将锅碗瓢盆规制回原位。   白玲慢吞吞的蹲下来,放下手里的本子,抱着膝盖蹲在火炉前面。   燕苍梧兑了一盆温水放在桌子上,又拿出来一个小点的空盆子放在桌子上倒了一些冷水。   女孩出神的望着脚边地毯上的花纹,小小一张脸搁在膝盖上更显出青葱可爱。   燕苍梧咳嗽了一声,“你有带毛巾和缸子吧?”   白玲猛然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要热水自己拎着壶兑,洗一下睡觉,明天要早点起来干活。”   他说完这话抽了毛巾搭在盆子上,捧着洗脸盆和牙缸牙刷弯腰出了帐篷。   白玲听着帐篷外毛巾放在水盆里拧动的声音知道人并没有走远,她稍稍安心,起身掏出牙缸和毛巾洗漱一番。   这一晚就这么睡下了。   按理来说,就这么和一个刚刚见了第一面的陌生男人同住一室多少会有些忐忑和羞涩不安。   但或许是这一天的奔波实在是太累了,白玲很快就在柔软的毛毯上盖着自己的棉被枕着衣服睡了过去。   与她的安眠相反的是帐篷的另一边,男人听着不断传来的呼吸声辗转反侧,直到很晚才睡去。   第二天起来,帐篷里静悄悄的。   白玲揉着眼睛坐起来,在帐篷里找了一圈,燕苍梧睡的另一边连被子都叠的整整齐齐,哪里还有人。   见不到人她心头有点发慌,掀开帘子走出帐篷找人,可帐篷前后左右连个人影都没有。   漫山遍野金黄的野草在秋风中摇动,太阳远远的坠在地平线的另一端。   几十米外一个人骑着马赶着两头牛拉着一辆木车正在往这里走,虽然距离很远,但白玲一眼就看出来是燕苍梧。   见到人,她这才放下心来,大口吸了几口清晨的空气,觉得混混沌沌的脑子清醒了不少。   白玲眼巴巴的瞅着燕苍梧慢慢走近,一见到人忍不住抱怨,“燕大哥,你下一次能不能干什么都把我给带上?我也要参加劳动嘛!”   这一个人在荒郊野岭带着还真是怪吓人的。   小姑娘声音软,明明是抱怨,听着倒像是在撒娇。   燕苍梧不太自在的移开目光,“你又不会骑马,我带不了你。”   白玲走上前,“我不会骑马,但我可以学。你教教我,我这不就会了。”   燕苍梧翻身下马,他半点要教白玲骑马的意思都没有,径直绕开白玲进了帐篷,不多一会儿提了几个铁桶出来。   白玲,“这是干什么?”   “这是装水的桶,这车是林场的,专门用来拉水的牛车。”   白玲,“家里的水不够了?”   燕苍梧把桶放在木车上,“只够一天了。”   燕桑榆三天两头的跑,他准备水也准备的少,原本存的水还够他一个人撑上几天,但家里住了姑娘便不够了,于是今天一大早特意去借了牛车来。   白玲围着牛车转来转去的,她只觉得新奇,“我能不能跟你一起去?这牛能不能骑?”   健壮的大黄牛像是听懂了白玲的话,冲她喷了口气,一双黑亮的牛眼瞪着她。   燕苍梧摇头,“你留在家里看家,”   他想了想又补了一句,“路远,人还多。牛不能骑。”   白玲,“可我也想参加劳动,我总得干点活吧。”   燕苍梧眼睛都不抬一下,“那你收拾一下帐篷,把桌子擦一擦。”   白玲还想再说说,燕苍梧一扬鞭子便赶着牛车走了,只留白玲一个人站在帐篷前面看着那辆牛车远去的场景眼馋。   她站了一会儿便觉得冷,转头回了帐篷发现整个帐篷都亮堂了起来。   她好奇的仰头看着头顶露出阳光的那一圈空档,明明昨天晚上它还是被毡子盖得严严实实的。   她怎么也搞不懂燕苍梧是做了什么,怎么把帐篷最上面那一块给弄空的。   一个人待在帐篷里的时间相当无聊,白玲把桌子来回擦了好几遍之后想要收拾一下帐篷,但发现燕苍梧收拾的相当整齐根本没有留给她操作的余地。   她发了会儿呆,百无聊赖,只能拿出历史书啃一啃。   正当她读的津津有味的时候,帐篷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她还没反应过来,一个瘦小的人影就掀开帘子直直闯了进来,白玲吓得猛地站了起来。   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是吃了一惊。   “你是谁?”   “哪来的贼娃子?”   两道声音几乎异口同声,清亮的女声字正腔圆,男孩的童声有浓重的方言腔调。   白玲定了定神,眼前人明显是个孩子,那张脸脏的只能勉强看个眉眼轮廓,身上衣服更是脏的不得了几乎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乍一看简直像是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野人。   她仔细多看了两眼,发现他头发发黄还自来卷,一双眼睛呈现出漂亮的灰蓝色。   一准就是马忠国口中的那个燕苍梧时常往外跑的弟弟了。   她微微弯下腰,视线跟他达到同一个高度,温和的注视他,“小朋友,你就是燕桑榆吧?”   小孩紧紧靠着门边,好像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他就会夺门而逃,一双大眼睛警惕的盯着她,那神态跟燕苍梧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只是他年纪小,个头也小,那双眼睛就跟猫儿眼一样在他脸上大的出奇。   他警惕的打量了她一会儿,想要判断她究竟是什么人,又有什么意图,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是团部来的干部吗?   这么年轻的女孩子,她没穿军装,不太像是干部。   这几天他都在劳改农场,根本没听说这边林场新出了什么事情,只是见路上压出了新鲜的车辙子就知道燕苍梧又去打水了才专门回来闯空门。   谁知道居然家里还有个女人,总不会这个女人是组织介绍给他大哥的对象?   不能够,他哥的成分有问题,底下的团部的那些干部都大把打光棍,这么漂亮的姑娘轮也轮不到他哥。   燕桑榆想来想去,怎么想都想不出个合理的可能。   白玲眨了一下眼睛,唇角荡开温柔的笑容,放柔了声音,“你不要害怕,我不是坏人。”   这地方的人都习惯了扯着嗓子说话,除了那些文绉绉的干部,无论男女说起话来都惯常带着脏字,三句话就往下三路走。   就算以前是干部,是什么知识分子,到了这步境地,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干上半个月也就只剩下满嘴的粗话,斯文扫地。   这种哄小孩的腔调也就能哄哄那些傻孩子,可骗不着他这样见多识广的人。   燕桑榆眼中敌意更重,粗着嗓子,“去你娘的,坏人才不会说自己是坏人。你他娘的算老几,少在这里充老大。”   白玲心下吃了一惊,这才算是懂了昨天马忠国那个叹气的意思。   燕苍梧虽然看起来已经跟牧民没什么区别了,但日常相处,待人举止都相当有礼。   至今为止,她都没从燕苍梧嘴里听到过一个脏字,这对兄弟的差别可太大了。   要说燕苍梧是一只警惕沉默,大多数时候都十足温驯好脾气的大猫,燕桑榆则更像是一只野性难驯的小猫,稚嫩的眼睛里全是凶狠,时时刻刻准备亮一亮爪子。   不过一想到书中燕苍梧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对于燕桑榆这个亲弟弟只字未提,她又对燕桑榆更好奇了。   燕桑榆说完脏话紧盯着她的的脸观察着她的表情,身上的肌肉绷得很紧,随时预备跳起来反击或者看情况遛走。   但这一次对面的人却没有露出怒色,少女仍旧微笑着望着他,眼睛里藏着一点好奇,“我真不是坏人,我是来支边的知青,暂时借住在你们家。我的名字叫白玲。你想要吃糖吗?”   男孩那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与她对峙了片刻,他心底产生了一丝犹豫,灰蓝的眼瞳微微闪烁了一下。   白玲又问了一遍,“我带了一些水果糖,你想尝尝吗?”   ·   打水点前人不少,大多都是赶着牛车的嫂子,年纪大的年纪小的都有。   亲自来打水的男人屈指可数,大多是还没有成家的年轻人。   燕苍梧一赶着牛车出现就让打水点前的女人们声音一静,站在井边的姑娘看到来人眼睛一亮,却又飞快的移开视线,深深的低下头用力拉着手里的绳子。   有相熟的嫂子明知故问,“哟,小燕,你也来打水呀?我前几天看着你打过了,最近怎么打的这么勤快?是一个人水不够用吗?”   燕苍梧还没说话,旁边便有嫂子笑嘻嘻的接了话,“人家苍梧的家里多了个姑娘。现在是两口子过日子,这水肯定不够用啊。”   “我说苍梧,你家里现在都有女人了。干脆让她来打水嘛,让我们也见见大城市来的知青长什么样子。”   “就是,就是,别一个人藏着呀。怎么还舍不得让嫂子们见见?”   原本正在井边闷头打水的姑娘手上一松,拉到一半的桶又掉了回去。 第十八章   ==================   站在井边的男人自远远见到那杂|种小白脸面色便沉了下去,见一群女人上赶着跟他说话,不由得攥了攥拳头,心中大骂这些女人臭不要脸不知羞耻。   他心下骂着回过头来,正撞上自己新娶的那个婆娘望向年轻人的目光。   他眯了眯细小的眼睛,眼底闪过一线阴冷,拳头攥紧了,已经有些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燕苍梧摇头道:“用不着她。她年纪小拽不动水桶。”   女人们哄笑成一团,七嘴八舌的起哄,“呀,没看出来啊。小燕可真是会心疼人。”   “哪个姑娘要是嫁给你,那可真是掉进了福窝里,幸福死了。”   随着扑通一声,水桶掉进井里的声音。   卜胜武再也克制不住心头的愤怒,二话不说夺过麻绳劈手给了站在井边的姑娘一巴掌,“他妈的,连个水都不会打老子养你有什么用!”   姑娘被打的半张脸都红了起来,剩下的半张脸却惨白的褪去了血色,她捂着脸惊慌失措的望着面前矮小的男人。   原本女人们笑嘻嘻的还想要再打趣燕苍梧几句,听到这番响动纷纷回过头来,四下静的落针可闻。   年轻姑娘感受到人群中那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一时倍感屈辱,哇一声哭了出来,转身便想要跑。   男人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喘着粗气,瞪大了眼睛,抬手又是两巴掌,噼里啪啦清脆的像是爆竹,“你他娘的还想跑!”   年轻姑娘在他手下被打的惨嚎,男人愈打愈兴奋,额头上的青筋暴跳,还要再打却被人一把攥住了手,“卜胜武,当众打人就是你的不对了。”   卜胜武用力往外抽手,他越是挣扎燕苍梧捏得就越紧,到后来卜胜武已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   他受不住大叫了起来,愤怒的破口大骂,“燕苍梧,你这个小特务!狗杂种!你松开我!”   其他人这才如梦初醒一般涌上来,七手八脚的拽开了三人。   几个年轻小伙子架着卜胜武把他往后拖,几个大娘则老鹰护小鸡一样把年轻姑娘护在身后。   “卜麻子,你失心疯了不是?凭什么打人?”   “就是。蒋淑这才嫁给你没几个月啊,新媳妇别人疼都来不及,你就这么打?”   要说这一对新婚夫妻站在一起,那可真是太不登对了。   卜胜武身材矮小,皮肤让这大西北的日光晒得黝黑,一双三角小眼,无论面貌还是身材都跟体面俊俏沾不上关系。   但蒋淑却是个不折不扣的体面人,她是下乡知青,生的白白净净。   卜胜武打小起就不是什么好东西,虽然身材矮小,但逞凶斗狠打架总少不了他。   偏偏他大伯是厂长,二伯更厉害是革委会主任,没少仗着家里关系欺负人。   他眼高于顶,看不上当地的土妞,一心要找个有文化的城市女孩。   就这么拖着,拖到了三十多岁还打光棍,直到遇到蒋淑这个下放知青。   卜胜武昂着头,“老子娶得婆娘想打就打,关你们屁事!”   有人看他这浑样气不过跟他对骂起来,心眼直的年轻媳妇干脆劝起了蒋淑,“过不下去就跟他离!凭什么这么欺负人啊!”   蒋淑这时候却抹了抹脸上的泪水,从大娘们身后走出来主动走过去挽住了卜胜武的胳膊,“好了,好了,大家别说我老公了,我们就是吵了两句嘴,新婚夫妻哪里有不吵嘴的。”   卜胜武得意的看了一眼众人,他目光落在燕苍梧脸上,挑衅道:“看吧,我老婆她自己都愿意。你说,你是不是贱得很该打?”   蒋淑则顶着一脸的巴掌印若无其事的对众人笑了笑,察觉到燕苍梧的注视,她目光闪躲了一下,笑容变得有些勉强,“我老公说得对,刚才都是我的错。燕同志,你实在是做的有些过火了。”   这下都没人再说话了。   卜胜武抖了抖肩膀,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指着燕苍梧鼻子说道:“你小子给我小心一点。”   目送着这对夫妻离去,有大娘低低叹了口气,“作孽啊。”   另一个人呸了一声,“我一早就听说了这个蒋淑是主动嫁给卜麻子,原本我还不信,今天一看真是活该。白白浪费我们一片好心,我看苍梧根本就不该管她。”   不少人露出了愤慨的表情,跟着骂起了这些女知青就是骚,就是活该。   只有燕苍梧表情始终冷漠,不发一言,打了水转身就走。   ·   再凶的孩子还是孩子,对于糖果毫无抵抗力。   白玲成功用一颗水果糖消解了一些燕桑榆对她的敌意。   含着糖,那双猫儿一样的灰蓝大眼睛都高兴的眯成了月牙,小手紧紧攥着五彩斑斓的糖纸。   直到小小的糖片一点都没有了,他还是忍不住反复咂摸着口中那一点酸酸甜甜的味道,又拿起糖纸去闻上面残存的一点人造香精遗留的香味。   不像是团部和连队那些孩子,他们父母都是兵团战士,每个月都有津贴拿,能给他们时不时买点吃的,过年还有糖吃。   燕苍梧打小没爹没妈,亲哥还是个特务,劳改犯,只能听着那些小孩讲什么水果糖奶糖紫皮糖巧克力糖的滋味暗暗咽口水。   白玲试探着又掏出一颗糖,“来,喊一声阿姨,还有一颗糖吃。”   燕桑榆抬头看着眼前人眉眼间明显的稚气和纤细的骨架,嗤笑了一声,“就你这么大一点也想当姨?我才不叫。”   白玲没想到自己居然被一个孩子嘲笑了,她用普通话纠正道:“是阿姨,不是姨。阿姨。”   字正腔圆的普通话特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燕桑榆不屑一顾,“不就一颗糖。我才不叫。”   白玲伸出两根手指。   燕桑榆,“怎么,你二十了?”   白玲笑盈盈望着他,“两颗糖。”   那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闪动了一下,燕桑榆心下有些动摇,转念故意偏过头去,“不叫。”   现在她这么大方就能拿出两颗糖,只要他再吊一吊她的胃口,说不定还能提高到三颗糖。   白玲叹了口气,她直起腰,站直了剥了一颗糖,故意剥得慢了一些,让糖纸在手上发出细碎的声音。   她唉声叹气,“看来你实在是不喜欢我,连声阿姨也不愿意叫。这世上的事情终究是勉强不来,牛不喝水不能强按头,糖我还是自己吃吧。”   燕桑榆听着糖纸簌簌的响声,嗖得的一下转过身,扑了上来想抢。   白玲攥着掌心的糖举起手,燕桑榆身高刚到她的腰,伸长了手也抢不到她手里的糖,急得直蹦。   她这才发现这孩子居然脚上连双鞋也没有,就这么光着脚在地上走,心头微酸。   白玲脸上笑得更温柔了一些,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止住了他的动作,“叫阿姨。”   燕桑榆对她对视片刻,败下阵来,咬牙切齿的挤出两个字,“阿姨。”   白玲,“不行,不够清楚。你大点声,我听不清。”   燕桑榆瞪大了眼睛,哼哧哼哧的喘了半天气,憋出来一句,“臭坏蛋,你适可而止!”   白玲捏了捏他脏乎乎的小脸蛋,她的掌心柔软又温暖,身上还香香的,“再叫一声嘛。再叫一声,阿姨给你三颗糖。”   这么近的距离看才能看清燕桑榆的眉眼轮廓,他太瘦了,这个年纪的孩子本该脸上还挂着婴儿肥,但他的双颊上却没什么肉,只有一双大眼睛灵动又狡猾,更像只猴儿了。   燕桑榆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三颗糖,水果糖。说好了不许赖账!”   白玲,“我从来不赖账。”   燕桑榆干脆利落的叫了一声,“阿姨。”   那只紧紧攥着的手在他面前摊开,白皙柔软的掌心静静躺着三枚包裹着漂亮糖纸的水果糖。   燕桑榆原本满心急躁,急得想要下手去抢。   但此刻这三颗糖真的就容易的这么放在他面前,他却胆怯犹豫了,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看白玲的脸色,“这糖真的给我?”   白玲用另一只手摸了摸他脏兮兮的头顶,“对啊。说话算话。你喊了阿姨,我就给你糖。”   燕桑榆,“三颗糖全都给我?”   白玲点了点头,“三颗糖全都给你。”   燕桑榆一把拿了糖,把那颗剥了糖纸的糖塞进嘴里,咬的咔咔响,其他两颗赶紧藏进了怀里。   白玲,“我能不能托你一件事?”   燕桑榆,“你说。”   白玲,“你在帐篷里帮我看着家,我去解个手。”   燕桑榆摆了摆手,“你去吧。”   白玲,“你要答应我,不管什么时候我回来,你肯定都会在家的。”   这孩子身上很脏,一看就是至少十天半个月没洗澡,又瘦又小太可怜了。   马忠国说他不听话,到处乱跑,像个野孩子。   但白玲今天见到他却觉得这孩子还挺聪明的,况且年龄这么小,就这么放着不管未免太不是人了。   燕苍梧在书里对没有血缘的兄弟都那么好,没道理会对自己弟弟不好。   她想留下燕桑榆,至少让燕苍梧跟他见一面,让这一对兄弟好好谈一谈,最好能留下燕桑榆。   燕桑榆开始把她往外推,“答应你,答应你。真啰嗦!” 第十九章   ==================   白玲没走远,她觉得时间差不多燕苍梧该回来了,沿着燕苍梧留下来的车辙走了几百米,想提前堵到他,跟他知会一声他弟弟回来了。   果然,没多久,燕苍梧就骑马赶着牛车回来了,只不过出乎白玲预料的是,他从山坡的另一个方向过来,赶着两头牛跑的飞快,看都没看她一眼。   这会儿她和燕苍梧,以及帐篷之间形成了一个大三角形,白玲又不敢喊他,怕让帐篷里的燕桑榆听见多想。   她拔腿想要追上去,但就像是做那个经典的小学数学题,她步行往A地燕苍梧的位置运动,燕苍梧骑马以远超她的时速向B地帐篷移动。   这能追得上才见鬼了。   燕桑榆听着外面传来的车轮声和马蹄声,猛地从毯子上站了起来,本能拔腿就想跑。   但想着自己答应过白玲要等到她回来,他迈出去的腿又收了回来,犹豫片刻,又剥了一颗水果糖含在口中这才横下一条心来。   不就是等到她回来吗?   等就等,没什么大不了的。   燕苍梧单手拎着一桶水掀开帘子,一眼看见燕桑榆直挺挺的就这么站在墙边,他动作一僵。   片刻后,他强作若无其事一般的拎着水桶走进来倒进了缸里,余光却忍不住往那道小小的身影上落,“你今天怎么回来了?”   燕桑榆撇了撇嘴,“我想去哪就去哪,想回来就回来,你管不着我。”   燕苍梧从他的声音里敏锐的察觉到他嘴里含着东西,说话时不止声音有些含糊和支吾不清,就连嘴里也在动来动去。   他眼底划过失望,面色微沉,强压着火气问道:“你在吃什么东西?”   燕桑榆笑嘻嘻的,“糖。可好吃了。酸酸甜甜的。”   燕苍梧大步逼近他,“你偷自家的也就算了,现在还跑回家里偷别人的东西!”   燕桑榆一听燕苍梧这话,他像是被踩到了尾巴一样跳了起来,红着眼睛,梗着脖子辩解,“我没有偷东西!是知青自己给的!”   燕苍梧一巴掌打了下去,声音也不由得高了起来,“说谎!偷,偷,偷,你就会偷。我教了你多少遍不问自取是偷!”   燕桑榆被打了一巴掌也不再为自己辩解了,他双手抱着他的手就是恶狠狠的一口咬下去。   白玲气喘吁吁的跑回帐篷,掀开帘子看到的就是这么个场景。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兄弟两个竟然箭弩拔张的打在了一起。   她怔了一下,赶忙上前拉开燕苍梧,“别打了别打了。”   没料到她这边刚拉开燕苍梧,那边燕桑榆红着眼睛一头冲出了帐篷。   白玲转身要去追,“诶,别跑啊。”   燕苍梧却攥住了她的手腕拉住了她,大声吼道:“让他跑。有本事再也别回来!”   帐篷外燕桑榆听到这声吼,一直在眼睛里打转的眼泪再也忍不住掉了下来,他咬着牙拼尽全力脚下跑得更快,头也不回的消失在了山坡上。   燕苍梧气得不轻,白玲也有些生气,她挣开他的手,“你干嘛打孩子?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孩子才这么小,有错也可以慢慢教。这么放他在外面跑着不管也太不负责任了。”   她最讨厌的就是那种不管三七二十一只会靠巴掌和棍棒管教孩子的家长,燕桑榆年纪还那么小,饿的瘦巴巴的。   他这个做哥哥的居然忍心下得去手。   燕苍梧沉着眉眼盯着她,棱角分明的轮廓让人感觉凶巴巴的。   白玲心里打了个突。   他的脸色仍不太好看,伸手从兜里掏出旧旧的毛票,“这孩子天天在外面跑不学好。他拿了你的糖,我替他向你道歉,这是我做哥哥的失责没有把他教好。这是买糖的钱。”   白玲推开他的钱,“什么偷糖?糖是我给他的。”   燕苍梧一怔,看得出来他相当惊讶。   白玲弯下腰从地上捡起一块落下的糖纸,“他帮了我一个小忙,糖是我给他的谢礼。他没有偷东西。这事他没有跟你说吗?”   燕苍梧低眸看着少女手中那张色彩鲜艳的糖纸,捏着糖纸的手指白皙柔软,整只手都很漂亮,袖子露出的一截腕子细得好像一用力就能折断。   他抿了抿唇,声音低了下去,“水果糖这么精贵的东西,哪有人会给别人家的孩子吃。”   白玲,“所以他说了,你不信,还打了他?燕大哥不是我说你,你这一次太过分了。”   燕苍梧沉默着不说话了。   白玲的语气缓和下来,她轻声对杨苍梧劝道:“小孩子也是有自尊心的,下一次他回来,你最好还是跟他道个歉。兄弟之间好好讲开,没什么解不开的结。”   燕苍梧转过身,硬邦邦的扔下一句,“这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白玲被这一句话堵得无话可说。   行,这倒是她这个外人多事了。   燕苍梧一桶一桶的将水提进来。   白玲不愿意就这么干看着,干脆也跟着去提水。   没想到一桶水就提的她手腕生疼,刚提进帐篷就提不动了,只能暂时放下累的直喘气。   燕苍梧走过来伸手过来提她面前的水桶。   白玲抢先抓住水桶的把,咬牙往上提,“我也能提,不用你帮忙了。”   她肤色白皙,一张脸憋得浮上一层淡淡的绯色,水桶摇摇晃晃的这才离开地面两厘米。   燕苍梧见她一副要跟他划清界限的样子忍不住笑了,他指了指地面上的水迹,“拎一桶洒了大半桶。你们城里来的文化人用水就这么大方吗?”   白玲低头一看,地上果然已经被她撒的全是斑斑湿痕,身上那股撑着她拎水的力气顿时消散的干干净净。   她红着脸放下手里的水桶,心头尴尬又生气,气自己怎么连一桶水都拎不动。   燕苍梧弯腰将水桶拎起来,又重又沉的水桶在他手里好像里面不是满满一桶水而是一桶轻飘飘的棉花,一只手就轻轻松松的拎了起来。   白玲亦步亦趋的跟在他身后像条小尾巴,眼巴巴看着他把一桶水倒进了缸里。   燕苍梧转过身来,他皱眉看了一眼跟在自己身边打转的白玲,“用不着你。你去坐着看书吧。要不然出去玩也行。”   白玲坐回桌边,她撑着下巴看着燕苍梧一趟趟的把水拎进来,不多时就将大水缸都蓄满了。   他蓄满了水缸一刻也不停歇,脱下外套挽起袖子将里里外外该擦的地方又仔仔细细擦了一遍,擦得几个柜子一尘不染,紧接着抹布一拧,洗了手就开始煮饭,简直像个忙碌又沉默的小蜜蜂。   白玲想来想去还是百思不得其解,燕苍梧连她这样一个没什么关系的陌生人都愿意照顾,按理来说,小孩子一两岁才是最难养的时候。   那会儿燕苍梧年纪也小,他都没有抛弃燕桑榆,怎么现在居然自己亲弟弟在外面过的跟个野人一样也不管。   一个七八岁的孩子不回家在外面跑,这地方这么偏远,他能跑到哪里去?他怎么吃饭?他睡在哪里?   难道燕苍梧就一点都不担心?   看来她还是得探索一下这林场的地理环境,别的不说,至少要搞清楚燕桑榆去哪了这个未解之谜。   而且,她记得剧情中燕苍梧是在一个冬天落水被宋健民救了。   她得提前找到那条河,阻止燕苍梧落水,或者在燕苍梧落水的时候让另一个人去救他。   燕苍梧将煮好的红薯玉米糁子粥端了上来,一人一碗,白玲刚拿起筷子,一串脚步声就从帐篷外面传来。   “哟,小特务,你这正吃饭呢?”   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先传了进来。   燕苍梧放下筷子,眉心微皱,白玲好奇的看着燕苍梧的表情,夹起一块红薯咬了一口。   男人一进门,目光就黏在了白玲的脸上,脸上露出一个垂涎的笑,“白知青,还记得我不?”   白玲面无表情,“不记得了。”   这种让人一见就倒胃口的人还是很难忘记的,白玲对他记忆深刻,只不过并不是什么好印象。   没想到,这居然就又见到了。他那双眼睛扫一下她,她都觉得自己像是块香喷喷的猪肉,有点犯恶心。   “我建军啊,马建军。咱们昨天还见过,我从团部把你接来的。呀,你们这个粥煮的稠得很呢。小特务,没想到,你现在富裕的很嘛。这么稠的粥都喝得起了。”   燕苍梧,“你有什么事情吗?”   马建军笑嘻嘻的转了转眼睛,“我来当然是有好事情要告诉你了。咱们邻里邻居的,我跑了这么大老远来,你都吃上干饭了,也不给兄弟我一碗饭吃?”   白玲抢在燕苍梧之前开口,“真是不好意思了,饭一共就做了这么两碗,没你的。”   合着是想跑来混饭,就算是红薯玉米碜子粥,她也不想给他分一口。   马建军让白玲这么扫了面子也不生气,反倒因为这漂亮知青跟他说了一句话心下美滋滋的,寻思着这城里姑娘就是不一样,说话这么好听,听着跟台子上唱大戏的一样。   “咱们大城市来的知青就是说话直,干脆。那我也干脆点。小特务,你可是交了好运了,牧畜段最近正剪秋毛,说是忙不过来,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你,他们段长刚才来点名要调你带着白知青过去帮上五天的忙。”   羊群一般一年要剪两次毛,秋季的剪毛就叫做剪秋毛。   牧畜段平时最累,他们要管林场所有的牧畜,一些照管不过来的牧畜会分给其他林场职工代为照顾,但年底都要交回牧畜段。   临到年关宰羊宰牛都是他们负责,自然所有好肉都让他们先挑了。   剪羊毛在其他人看来也是个好差事,累虽然累一点,但交够指标,剩下的羊毛会分不少给职工。   羊毛这种好东西,用处大着呢,既能用来做毡子,又能用来织毛衣,懒汉塞进袍子里也暖和。 第二十章   ==================   燕苍梧听到这个消息却没有半点高兴的样子,“什么?知青也要去?”   他平常跟牧畜段的人一点交情都没有,这平白无故的把他叫过去,看着像是天上掉馅饼,可是哪有剪羊毛还要连下放女知青都一起叫上的?   谁都知道下放的知青大多肩不能扛手不能提,一点重活都做不了,难道还就能拿得动剪子去剪羊毛了?   这活一向只有壮年男人和那些最魁梧的大娘才能干得了,那些大娘一个胳膊就能顶这知青腿粗。   早不叫,晚不叫,知青来了没两天,这就来调人了,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事。   白玲听得一头雾水,“剪秋毛是什么?”   马建军见这大城市来的知青也有不知道的地方,自然要抓住机会好好表现一番,“就是剪羊毛。这可是个求都求不来的好差事啊。听说来收羊毛的司机都开着大卡车,只要跟他们打好关系,还能拖他们从外地带各种好东西。他们去过的地方可多了。”   这年月消息闭塞,走哪里都要介绍信,要说谁最神气,当然是那些天天开着车跑长途货运的司机最神气了。   马建军二十多年来,到过最远的地方也就是团部,说起大卡车和司机时满眼都是艳羡。   白玲听到这令人艳羡的好差事和大卡车司机,却没有露出什么艳羡的神色。   要说走南闯北,她原本的世界也没少到处走,去的地方也不少,虽然大多都是为公事出差。   几十年后全国道路交通情况越来越好,到处都通了高速公路,大多数家庭自己更是都会有小车日常上下班,司机也不是什么让人艳羡的职业了。   燕苍梧放下碗筷站起来,“我知道了,我送你回去。”   马建军还想跟那娇滴滴的漂亮知青多说两句话,哪里肯走,屁股就像是生了根一样死死的粘在凳子上,没话也要找话,“白知青,你在这里住的习惯不习惯?”   自从他见了一次白玲,这两天吃什么都不香了,睡觉一想到离自己这么近的地方有个漂亮姑娘都睡不着,一想就心痒痒,成天都盘算着要找借口来多见她两面。   白玲无视了他,自顾自的吃饭。   马建军嘿嘿的直笑,“原来你爱喝这个红薯玉米糁子粥啊,我都喝的不想喝了。城里来的知青就是不一样,肠胃贱着呢,真好养活。”   白玲让他笑得有些反胃,红薯也吃不下去了,可以说胃口全无。   燕苍梧声音微沉,“马建军。”   马建军仰头白了他一眼,“你干什么,一点眼色都没有,没见我和知青聊得正开心吗?”   燕苍梧的手放在他的肩膀上拍了几下,“出来。”   感觉肩膀上的那只手一下拍的比一下重,马建军强撑着对白玲说道:“白知青,剪羊毛虽然是好差事,但辛苦的很,要不然你别去了。燕苍梧不在,你来我家住也是一样的。我也给你煮红薯玉米糁子粥,保证给你放多多的红薯。”   白玲面无表情,“多谢你的好意,什么红薯玉米糁子粥就不必了。”   燕苍梧揪着马建军的领子将他给拽了起来,硬生生拖出了帐篷。   不多时,燕苍梧便回来了。   白玲坐在桌边,那碗红薯玉米糁子粥有大半碗都没有喝,像是在等着他回来。   燕苍梧在桌边坐下,“你怎么不喝,这粥不合你口味?”   白玲,“不是。这红薯挺甜的。”   燕苍梧拿起筷子,“你要是吃不惯,晚上我用你的细粮做点面条。”   白玲,“剪羊毛怎么剪?牧畜段是干什么的?我们属于什么段?林场平时的工作都是什么?”   燕苍梧低头喝了一口粥,“用不着你去剪羊毛,我让马建军跟那边的人说了,我一个人去就行了。”   白玲,“那我怎么办?一个人留在家里,还是真要去那个马建军家里住?我不想去他家里住。”   一想到要住到那个马建军家里去,白玲满心都是抵触,他的眼睛里全都是黏腻的欲望。   家里这两个字,她说的十足自然,燕苍梧心口微动,但他强迫自己一眼也不看她,只垂头盯着黄橙橙的粥面,“你回团部。”   白玲,“我回不去。我回去能干什么?”   “你在这里也干不了什么,林场春天要植树,种树这活干起来不比种地轻松。日常轮值要巡山,负责林地的防火,防盗,防偷猎。没有轮值的时候守着帐篷十天半个月见不到人是常事,轮值的时候在林子里可能碰见熊瞎子,狼,山羊就是碰不见人。要是碰见人,说不好就要丢了命。   平时喝个水都要赶着牛车去拉,不像是团部有水龙头自来水。烧火现在有牛粪,等牛羊交回牧畜段,得进山砍柴。日子苦,最苦的是一辈子都没点盼头。”   燕苍梧下了定语,“你们这种大城市来的文化人是受不了这种苦的,不如回团部,重新分个工作,至少有点盼头。”   白玲,“那你呢?你不是大城市来的文化人?你能干的活,我就干不了?”   帐篷里安静了一瞬,白玲说完有些后悔。   燕苍梧安静了片刻才慢慢说道,“我跟你是不一样的。”   她这样漂亮的姑娘,年纪又小,成分好,父母都尚在人世,半点苦头都没吃过才会这么天真。   她还有很多很多的可能,但他这辈子大概也就是这样了,永远被困在这里,看不见未来。   白玲,“没什么不一样的,都是一样的人,一个头,两只手。”   反正燕苍梧走到哪里,她都得看着燕苍梧,免得他一个不注意就掉河里了。   燕苍梧,“我成分有问题,你成分没问题。我是男的,你是女的。”   白玲,“那我也不管。你明天去牧畜段,我就跟着去。我要看看这活能不能把我累死。”   燕苍梧目光沉沉的看了她片刻,奈何白玲根本一点都不怕他,半点想要改主意的意思都没有。   下午,燕苍梧出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捧着一大盆骨头,怀里还揣着一只虎头虎脑的小狗。   白玲一见到狗果然高兴极了,但仍念着要跟他一起去牧畜段。   燕苍梧什么也没说,看起来像是默认了。   可第二天白玲一大早起来,发现帐篷里又没人了,一出门,果然门口拴着的黑马已经没了。   她起得早,可燕苍梧起得比她竟然还早,恐怕天还没有亮就跑了。   小狗兴奋的还以为她要跟它玩,摇着尾巴绕着她前后左右的转,黑亮的大眼睛像是两颗漂亮水晶。   白玲无奈蹲下身,摸了摸小狗的头,“你高兴什么呀?我一点都不高兴,这下只剩我们两个了。”   她带着狗在帐篷里住着,白天就陪小狗玩,自己看书,做饭,等着燕苍梧不知道什么会回来。   这么一直等了五天,到了日子,燕苍梧还是没回来。   白玲有些着急,准备再等一天就去找马叔问问怎么回事。   等到第六天的傍晚,白玲终于听到帐篷外有了熟悉的马蹄声。   她掀开帐篷走出来,一眼便看到穿过秋草远远跑过来的黑马和黑马上的人。   落日的余晖为黑马的鬃毛镀上了一层金辉,白玲眯着眼睛试图看清马上的人。   几天没见,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的身形更瘦削了一些。   走到了帐篷前,燕苍梧翻身下马,慢吞吞的走了过来。   白玲抽动了一下鼻子,“你身上这是什么味道?”   燕苍梧匆匆钻进了帐篷,“羊骚味,你先别进来,我换身衣服。”   白玲停住脚步,站在帐篷外面,“羊骚味,好像不是啊。”   燕苍梧走的太快,她都没来及多闻两下,就是一点气味一闪而过。   小狗在她脚边打转,看起来更兴奋了。   燕苍梧,“好了。你进来吧。”   白玲掀开帘子走进去,小狗扑到燕苍梧身上,在他肚子上拱来拱去。 第二十一章   ====================   天色已经晚了, 帐篷里只有火炉一个光源。   白玲这几天用干柴和牛粪用的相当小心,就怕燕苍梧回来之前燃料用完了,因此炉子里的火并不旺。   燕苍梧整个人都在昏暗中, 看不太清脸, 只能看见他把怀里的小狗往外推了推。   白玲倒了一缸水俯身递给他,关切的问道:“你要不要喝水?这几天怎么样?怎么现在才回来?”   燕苍梧微微摇了下头,并没有去接白玲手里的水,他用那双蔚蓝的眸子安静的注视着她,“喝过了。是这样的, 牧畜段需要剪秋毛的羊太多,任务又急,一直剪不完就多留了一天。你别担心,我没事, 只是耽搁了一下。现在有点累。”   这么一长串解释配合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和温和的口气, 真的相当有说服力。   白玲放下手里的水缸,将仍旧跃跃欲试要往燕苍梧身上扑的小狗拎开, 她心头有点狐疑。   以她这几天对燕苍梧的观察, 还有书里对燕苍梧的描写。   这个人对人做事,几乎不会放低姿态,说什么漂亮好听的软话。   这会儿燕苍梧居然对她好声好气的解释了一长串, 总给人一种事出反常必有妖的感觉。   她仔细的端详着燕苍梧, 一般来说, 出了远门回来的人大多风尘仆仆,更别提他还是去牧畜段干活,跟动物在一起待了几天身上应当干净不到哪里去。   可燕苍梧的头发干净蓬松, 发梢自然卷曲,明显今天刚洗过头,   另外,一般来说人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特别是家里,都会自然放松下来。   但燕苍梧明明坐在那里,身体的姿态十足松弛,但从一些细微之处却又能看出紧绷和不自然,这样子让她想起来燕桑榆紧张的站在帐篷门口,双眼盯着她随时准备跑走的样子。   他们两个还真不愧是亲兄弟,这方面还真是挺像的。当然燕苍梧的表现并没有燕桑榆那么明显。   如果说燕桑榆是小猫如临大敌,燕苍梧就像是一头趴在岩石上看似在懒洋洋晒太阳的猛虎,余光偶尔递来的视线就足以威慑其他靠近者。   “你没事就好,这几天我一个人在帐篷里等得也怪害怕的。”   她心下愈发狐疑,唇边却扬起一个笑,伸手去拿他堆在身后的衣服,“燕大哥,你换下来的衣服要不我给你洗了吧?”   他精准的,镇定的握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不行。”   在她不解的望过来时,他条件反射放开了她的手,“非亲非故的让你一个姑娘给我洗衣服传出去太不好听。时间不早了,我今天太累了,有什么事情都明天再说吧。”   白玲更加认定燕苍梧身上说不准有什么事情,这几天牧畜段剪羊毛的工作恐怕根本没有他说起来那么轻松简单。   但这个人大抵是属鸭子和核桃的,嘴巴太硬,什么事情都只会往自己肚子里藏。   他话说成这样,她也不好再说什么,只能揣着一肚子疑问暂且退开放燕苍梧一个人休息。   燕苍梧大概的确是累极了,头挨着枕头没多久便合衣沉沉睡了过去。   小狗精力旺盛,绕着白玲转圈。   白玲拍了拍它毛茸茸的屁股,压低声音,“去,自己玩。”   小狗聪明,能听懂人话,他转头钻进了桌子底下,不知道玩什么去了。   白玲躺下休息了一会儿,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拱自己的手,低头一看竟然是小狗叼来了一卷白纱布。   长长的纱布拖在毛毯上,白玲坐起来一看,见上面竟然沾着干涸的血渍,纱布上还散发着浓重的药味和酒精味。   白玲这才确定自己没闻错,燕苍梧刚从马背上下来的时候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他受伤了,也不知道伤在哪里。   白玲点了一盏煤油灯,拿着灯小心翼翼的靠近燕苍梧,在他身边蹲下来。   燕苍梧安静的睡着,胸口在毯子下一起一伏。   他隐隐约约听到身边有呼吸声和响动,光落在面上,周围的环境骤然亮了起来,令他不安的微微皱眉,挣扎着想要醒来,但意识很快又被睡意拖着下坠。   他实在是太累了,连着几天,每天睡不到三个小时,最钝的剪刀要剪最多的羊。   更别提最后一天,他精疲力尽之下,只是放下剪刀喘了口气,不知道怎么的旁边剪羊毛的人偏偏这个时候起身,一脚踩在了剪刀上,紧接着就口口声声说他剪刀对着人是故意伤人。   剪羊毛的人里除了他,都是熟识的同事,他几乎一个都不认识。   他辩解了几句不是故意的,也没人相信,在睡梦中那些尖酸刻薄的指指点点和怒气冲冲的责骂都好像仍在耳边。   对于他这种人来说,所有的辩解都只能是狡辩,燕苍梧已经习惯用沉默来应对那些狂风暴雨的批评和叱骂   比起刚到达这里的时候,他的棱角已经在长久的时光中一点一点被磨平了不少。   就在这时,燕苍梧在不远处见到了一个熟人,不是别人,正是卜胜武。   他意识到他一开始的预感就是对的,这是一个圈套,所谓牧畜段调人来帮忙的好事,只是卜胜武对于他的报复。   后来发生的事情很乱,他推开人群想要离开,不知道是谁抄起了木棍打在了他的身上。   他忍无可忍抢过木棍跟一群人打在了一起。   本地的牧工没有几个比他块头大,牧畜段的这几个职工都又矮又瘦,真动起来没一个是他的对手。   这下自然更有话题可说,他被扣在牧畜段整整一天一夜,直到马叔闻讯赶到才被放了回来。   若不是他们的木棍上的倒刺刺进他的胸口,刮出几道翻卷着皮肉的伤口,看起来实在严重了些,恐怕还没有这么容易放人。   乱七八糟的人脸与画面在眼前转了一圈又一圈,他满心烦躁,仿佛置身酷热的炉火,口舌干燥的发疼,奔跑在无边无际的沙漠想要找一口水却怎么也找不到。   清冽的水润湿了唇瓣,他本能的吞咽着从天而降的甘露,抚平了口舌的疼痛,眉头慢慢舒展开,重新回到了宁静祥和的梦境。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他睁开双目,双眼清亮。   帐篷中十分昏暗安静,唯一的声音是火焰在炉膛中的燃烧声,帘子的缝隙中投入一点橙红的阳光,看起来时间正处于日出或者日落的时间。   燕苍梧隐隐约约听见帐篷外有人正在交谈,他发现自己上半身的衣服不翼而飞,就这么光着膀子躺在棉被里。   他心口一突,窘迫与羞愧占满了脑海,慌里慌张的向下摸,摸到裤子仍旧好好的穿在身上这才稍稍松了一口气。   他胸口和后背的几道伤口都已经换了药和新的纱布,明显经过他人妥帖的处理。   想到那个自己都明显需要大人照顾的年轻姑娘用一双漂亮白皙的手脱下他的外套,解开他的衬衫,脱了他的背心,直至把他脱得干干净净,为他身上的伤口涂药换纱布。   燕苍梧不由得红了脸,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他怎么会睡得这么死!   他起身拿起旁边的搭着的上衣披在身上,一颗一颗的把扣子严丝合缝扣到了最上面一颗,正好听到帐篷外传来的对话。   马忠国的声音粗,嗓门又大。   这里的人大多如此,说话都嗓门大得像是吵架。   “什么?去团部?用不着!用不着!我看就是发点烧,燕苍梧那么大个小伙子,大高个,身体壮着呢,挨上两天就好了。用不着费那个劲。”   小姑娘说话一贯柔声细语,时而还露出些少女的轻快俏皮,此时没有一点平常的轻快俏皮。   她甚至也提高了声音,斩钉截铁的强硬说道:“不行!”   燕苍梧扣扣子的手停了下来。   白玲注意到自己的否决似乎太过于强硬,又生硬的声音低了下去,“他都睡了两天了,再这样下去要是烧坏了怎么办?”   燕苍梧回来的那天晚上,她就发现他睡得特别死,本来以为只是累的,结果第二天他也没有醒过来的意思。   她摸了一下他的额头有些发烫,就去找了马忠国,但马忠国来了也只是给了点涂抹的药的就走了。   她给燕苍梧涂了药,他还是没醒这让白玲有了一种很糟糕的感觉。   不会让她这只蝴蝶翅膀扇得本来该落水被男主救的人形SSR提前高烧去世了吧?   她急切的小声求着马忠国,“马叔,今天必须送他去团部的医院,要是有什么费用我都可以出。这是十块钱,人命关天耽误不得,您帮帮忙吧。”   “白知青,这不是钱的事情。我知道你急。但这里离团部有多远你也知道,你说苍梧那么大个小伙子又不是一颗苹果,一张纸。我怎么带走嘛?咱们这又没有车,只有马。把他放在马上这么一吹,本来人就病着,真要是有点什么那不是更严重了。”   白玲退了一步,“也是这个道理。那您把我送去团部吧,我去团部想想办法找个车过来接人。”   马忠国长叹了口气,“白知青,你跟苍梧非亲非故的,为什么非要管这事情呢?车那么金贵的东西,就是送你去了团部也没用,找不到的。女娃娃啊,就是太天真,别给自己找事了。”   燕苍梧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没有咳嗽一声发出点响动让外面的两个人知道他醒过来了,而是鬼使神差的听起了墙角。   或许,马忠国问的,也是他想要知道的。   他不是没有跟人住在一起过,他带着弟弟在劳改队的集体宿舍住过很长一段时间。   在宿舍只要一有人生病,其他人就会自动抢走他的饭,抢走他的衣服,抢走他的所有东西,像是一群饥饿的豺狗迫不及待的分食着同伴的身体。   那时一旦倒下一次,可能永远就再也爬不起来了。   他倒是还好,年纪轻,又是男人,重体力活虽然吃不消但不至于像是那些养尊处优多年的中老年知识分子,干部一样晒上几天就大病一场。   他记忆中最深刻的一幕就是每天早上几乎都会看到一个垂垂老矣的老头拖着铁锹走在山坡上,他没走出几步就要摔一跤。   老头看着可怜极了,可谁都想不到这个老头是本地最大的地主之一,建国前占了几百亩好田和一个水草丰美的牧场,娶了四个老婆,生了十几个儿子七八个女儿,一辈子靠着佃农和牧民的租子活得风风光光,一次地都没下过。   每次他一摔跤,其他犯人便会哄笑起来,此时另外一个脸上挂着伤疤的犯人还会上去嘲笑几句,谁也想不到这个挂着伤疤的中年人居然是建国前本地臭名昭著的土匪。   建国前,这地主被土匪抢过两次,两个不共戴天的仇人居然在劳改农场同住一个屋檐下,一辈子没种过地的地主要在晚年趴在戈壁滩上讨食,拿着枪杆恶名昭著的土匪也只能被沉重的扁担压弯了腰,不得不说命运弄人。   从一个劳改农场到另一个劳改农场,再是林场,地方一个个的换,里面什么样的人都有。   这些年燕苍梧见过太多的人,三教九流,土匪,曾经被土匪抢劫过的老地主,曾经剿匪的兵,学生,老师,干部,形形色色。   落到这步境地,即便曾经是文化人,是好人,也渐渐学会了明哲保身,更有甚者学会了同流合污。   谁会帮别人?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花钱?   病死的,摔死的,累死的人,这地方一点都不稀奇,死了让麻袋一卷,挖个坑埋了都算是体面了。   马忠国这样的人已经算是难得善良的忠厚人,至少马忠国从不会仗着手里的权力欺负人,也不会动辄对劳改犯打骂,能帮的马忠国都愿意帮一把。   白玲又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照顾他?   她一个月三十五块的津贴,十块已经交给他做了生活费,剩下二十五块。   谁都不容易,十块钱不是一笔小数目,她说拿出来就拿出来为了他这么个特务,她凭什么要为他做这么多?   这十块钱能买的东西多了,小学一个学期的学费才六块钱,白糖那么精贵的东西也才七毛八分一斤,肥皂三毛钱一块,鸡肉一元一斤。   这么一大笔钱花在他这么个特务身上,他算个什么东西?他凭什么呢?   白玲的声音很轻,但却十分坚持,“是非亲非故,但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为比动物多了点良心,您说是不是?”   第二十二章   ====================   “我说不过你们这些知青, 文化人,”马忠国摇头道:“你一定要去团部也行,我回去收拾一下, 明天送你去你看成不?不过提前告诉你, 我是没有那个找车来的本事,你要是找不到车回来接人别哭鼻子。”   白玲都要给气笑了,这是还有讨价还价余地的事情吗?   “这哪行。不成,不成。说什么也不成。马叔,你这耽误的不是时间是生命。他这都烧了两天了, 再等一天,我倒是等得了。可他这哪里能等得了,你今天说什么也得送我去团部!”   “你这个女娃子,平时瞧着柔柔弱弱的, 怎么说起话来这么狂……”   简直跟农场的那些有名泼妇有的一拼。   帐篷里传来几声咳嗽, 马忠国的话音一顿,把话咽了回去。   白玲喜出望外, 也顾不上跟马忠国吵架了, 转身掀了帘子钻进帐篷。   小狗追在白玲脚边钻进帐篷汪汪汪的叫了几声。   晨光从掀起的门帘投进来,照的整个帐篷都亮堂了起来。   燕苍梧笔直的站在桌边,衣服穿得整整齐齐。   白玲一怔, “你怎么还穿上衣服了?”   轰——   燕苍梧脑袋一响, 整张脸肉眼可见的红了起来。   跟着钻进帐篷的马忠国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白玲意识到自己的失言, 她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你不穿衣服也挺好看的。不是, 是穿衣服也挺好看的!”   这一解释还不如不解释,白玲低下头不好意思说话了。   两个人面对面站着, 谁都不说话。   偏偏马忠国不嫌事大,一本正经对燕苍梧说道:“苍梧呀,你可得好好谢谢白知青。这两天都是她忙前忙后的照顾你,可是不容易咧。一个城里来的女知青又是做饭又是洗衣服的,还天天给你上药。”   燕苍梧垂眸看着少女白皙的面颊,“谢谢你。”   马忠国转头又对白玲说道:“哈哈,白知青,你瞧瞧我说什么来着。我一早说了燕苍梧这小子壮得跟牛一样不会有事,这下好啦。你也不用跟老叔我拍桌子了。怎么刚才那么凶得很,现在不说话了?”   白玲很快缓过那个丢脸的尴尬劲,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苍梧展颜一笑。   少女原本长得就漂亮,一双乌黑的眼睛莹润动人,笑起来眼角微微弯着,更是甜进人心里。   “用不着谢,你没事就好。”   就连马忠国看的都是愣了一下神,心中暗暗嘀咕,看起来这么乖的女娃娃怎么性格那么厉害呢?   简直像个男娃娃,急起来敢跟他呛声,认死理,又犟又难缠。   不过对着这么漂亮的一个女娃娃,就是有天大的火气恐怕也撒不出来。   白玲转过头又看向马忠国,低声说道:“刚才我太着急了,您别跟我计较。”   马忠国见这姑娘真的跟他说软话反倒不好意思起来了,他摆了摆手,“嗨,我也知道你是为苍梧着急。着急嘛,谁都有个着急的时候,没事,没事。我这么大年纪还能跟你计较这个?”   厉害是好事啊,他们这地方的姑娘都厉害着呢。   马忠国又想起另一茬事情,端详着燕苍梧的面色,“不过苍梧,四天后轮到你巡山,你能不能行?”   燕苍梧没多想就点头道,“没问题。”   白玲担忧的侧过头看了他一眼。   就他这低烧不断的样子真的能进山吗?   马忠国,“那你刚好带上白知青也进山里看看认认路,两个人,苍梧你要是累了,白知青也能帮着你一点。我就先回去了。”   燕苍梧把马忠国送出了帐篷,“我送送你。”   一出门,燕苍梧就看到晾在帐篷外的几件衣服,全是他回来那天穿的衣服。   马忠国拍了拍他的肩膀意有所指,“你瞧瞧,人家城里知青把你的脏衣服都洗了。这么漂亮的姑娘给你洗衣服,要是让其他人知道还不知道要有多羡慕。   白知青是个好姑娘,我听说团部有好些人都在向咱们林场打听这白知青呢,连队上的战士,宣传队,就连知青办的干事也三天两头的问,也不知道最后会便宜哪个小子。”   燕苍梧收回视线,一头睡得凌乱的卷发搭在眉骨上,长睫低垂,眉眼透着一股漠然的冷意。   马忠国知道燕苍梧一向是个聪明人,这是把话听进去了。   他在心底叹了口气,要说相貌,燕苍梧在这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俊俏,不差白玲什么。   可坏就坏在一个出身,一个是性别。   出身再坏的姑娘,只要漂亮都有人抢着娶,可出身这么差的男人,就是长得再俊俏,喜欢他的姑娘们再多,又有哪个真的愿意嫁给他?   可惜啊,要是燕苍梧成分好一点,这对说不定就成了。   “牧畜段那边我帮你说了说,不过恐怕没什么用。你怎么就得罪了卜胜武呢?白知青问我好几遍,你这个伤是哪里来的,我都只能说不知道。   你送到这里就行了,回去吧,唉,好好休息两天,以后你自己掂量着小心一点。”   白玲贴在帐篷上,多亏马忠国的嗓门大,说起话来简直太过于相信帐篷的隔音,直接让她听了个全程。   她自动过滤掉马忠国满嘴跑火车的什么很多人都在打听她的胡话,从中提炼出了自己想要的信息。   燕苍梧的伤果然是在牧畜段受的,听这个话的意思是他得罪了一个叫卜胜武的人。   这可真是个稀奇事,以她对燕苍梧的了解,他跟牧畜段的人平时根本没有什么交集。   得罪人无非两种可能,一种是切身利益的冲突,但很明显燕苍梧身上没有什么可以榨取的利益,穷得抖一抖都抖不出两个大子。   一种是口舌之争,可就燕苍梧这个沉默寡言的样子,白玲都想不到他会跟人吵架的样子。   多半就算是被人打骂,他也只会安静的忍耐。   甚至光听马忠国这话的意思,白玲直觉这事情还没完,说不准那些人见到燕苍梧没事还会找上门来想要做点什么。   她得想点办法搞清楚这个卜胜武什么来头才行,总之不能再出现这样让别人在她眼皮子底下欺负燕苍梧的事情了。   燕苍梧掀了帘子走进来,便听见白玲说道:“明天咱们去一趟团部吧。”   白玲有些犹豫,“你能不能骑马?不行的话,我就去找别人试试。”   燕苍梧摇了摇头,“我没事,明天我带你去团部。”   白玲刚到团部没多久就被人叫住,“哎哟,我听他们说底下林场来了个漂亮女知青,我一猜啊,一准是你。”   见到孙红英,白玲有些惊讶,“孙同学,你这是买东西去?”   短短几天的时间,孙红英就大变样了,她套上了一身灰绿的新褂子,头上包着个蓝头巾,头发梳成两条大辫子,手臂上带着两个袖筒,臂弯里挎着个竹篮上面蒙着一层布,看起来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那篮子在她手里拎着,看起来沉甸甸的,颇有重量。   “叫什么孙同志,叫我红英姐就行了。你旁边这位……”   白玲,“忘了介绍了,这位是我暂住的房东,林场的职工燕苍梧。”   孙红英从篮子里抓了几颗糖递给两个人,“燕同志,你好你好。幸会啊。今天既然遇上了也是巧,来,吃喜糖吃喜糖。”   白玲推辞,“这多不好意思。   孙红英一把拉住她的手,“咱们之间还客气什么。我这不是要结婚了吗,去赶集攒点东西。婚礼的日子都定下来了,就下周,你可要来吃席啊。”   其实见着白玲,孙红英也吃了一惊。   她听说下面的农场可比团部辛苦多了,本以为白玲这一次回团部多半是受不了那个苦,哭哭啼啼的跑回来想要重新想个出路。   这样的事情一点都不少见,光是这一批接收,放到底下农场的男知青就有好几个跑回团部哭哭啼啼了。   没想到白玲看起来跟刚走的时候没什么差别,既没有哭天抹泪,也没有灰头土脸的狼狈样子。   小姑娘站在那里,漂漂亮亮,干干净净,让她拉着的这只手上也是仍旧细嫩白皙,手背上没有伤痕,指甲缝里也没有泥。   可只要下地干活,手上要不了半天就会刮出道道细痕伤痕累累,她们知青点那些城市里来的女知青才几天的功夫手就不成样子了,怎么白玲这双手倒是还好好的。   孙红英不由得好奇起来,“白玲,你在底下林场过的怎么样?”   这话对知青是百试百灵的好用,大多数人不敢明面上抱怨,怕被开小会说思想有问题,但私下只要一拿出来一问,十个知青九个大吐苦水,剩下一个一准破口大骂。   白玲,“还算过得去。红英姐,吴雪梅现在怎么样了?你们都住在团部吗?”   “我这结婚还有几天,暂时仍住在知青点里。吴雪梅和我一起,结了婚就有房子住了。你要不也去我们知青点坐坐?”   白玲答应了下来,“我先去邮局一趟,给家里寄两封信,寄完就去坐坐。”   正好,她也想从知青这里旁敲侧击一下,再去知青办套套消息。   白玲从团部一回来没两天,果然直觉就成真了。   嘈杂的马蹄声出现在帐篷外,还有难听的男人叫骂声,不绝于耳的脏话。   “有娘生没娘养的狗杂种,你他娘的敢偷我家的花生。”   “他妈的姓燕,这小狗崽子是不是你弟弟?他偷东西你管不管?“   白玲起身要帐篷外钻,燕苍梧却拉住她,将她推回去,神色难看极了,“老实在帐篷里待着。”   他自己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第二十三章   ====================   燕苍梧一出帐篷, 外面便传来扑通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扔在了地上,“姓燕的, 你看看, 这小杂种是不是你弟弟。”   燕苍梧不让白玲出去,她就掀了一条帘子缝往外看。   白玲一眼就看见地上躺着个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小孩,他被人从马背上扔下来,咕噜咕噜的滚了老远,灰头土脸的, 脏得连个人样都快没有了。   光看他那身脏衣服就肯定是燕桑榆,除了燕桑榆,白玲都没见过第二个这么脏的小孩。   她双眼盯着燕桑榆,心都悬起来了, 手揪紧帘子。   小孩子骨头脆, 燕桑榆又那么瘦小,这么一摔不会出什么事吧?   坐在马上的男人抬起手扬了一下鞭子, 一双三角小眼眯成了一条缝, 坐在马上更显得身材矮小,但他十足神气,表情岂止是得意洋洋, 昂着脖子简直是趾高气昂, 活像个准备进村抢大户的马匪头子。   “我今天把这个扰乱社会治安的贼娃子抓了个现行犯, 燕苍梧,你还有什么说头可以抵赖。”   趴在地上的小孩翻了个身便坐了起来,双手被捆着, 双脚在地上一撑便蹦了起来,灵活得像个猴子。   小孩高高的昂着头, 一点都不为自己的所作所为羞愧,“卜麻子,我偷得是王老三家的花生,又不是你家花生,干你鸟事,用得着你在这里装大爷。”   白玲见燕桑榆生龙活虎的,心下顿松。   燕桑榆这个偷花生的半点都不羞愧,反倒是燕苍梧脸色难看,一双蔚蓝的眼睛严厉的盯着燕桑榆,露出了难堪又羞愧的神色。   这些年来,除了出身,燕苍梧一次都没做过能让人戳脊梁骨的事情。   正是因为出身不好,才更要走正道。   偏偏燕桑榆,他这个亲弟弟,让他一手养大的孩子不知道从哪里长了一身反骨,不学好,逃课,打架,偷东西,什么不好他做什么,就不做半点好事。   他好不容易带着他从劳改农场的集体宿舍搬出来,他却又跑回去成天跟那些犯人混在一起,年纪小却已经学会了种种恶习。   燕桑榆这样被人揪着找上门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燕苍梧代他向别人赔偿道歉,也不是一次了。   想到这里,燕苍梧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失望和痛苦,他不懂为什么曾经那么听话的孩子会变成这样。   他不是不管燕桑榆,他管的越严,越想拉着燕桑榆往东走,燕桑榆就越要往西去。越是不让燕桑榆做什么,燕桑榆就偏要做什么。   该说的说了,打也没少打,完全没用。   卜胜武高声道:“王老二那是我兄弟,他的事情那就是我卜麻子的事情,你个小杂种当贼还有理了。”   燕桑榆,“呸!去年王老二摔渠沟里不就是你推的,少在这里充好人。我看你是吃了屁了才在这里管闲事。”   清脆的童声骂起人来有种远远超乎年龄的成熟,熟练并不逊色任何大人,绘声绘色,一看就是平时骂惯了。   其他跟着卜胜武来的几个流里流气的年轻男人在卜胜武的眼神示意下纷纷开口帮腔,对着燕家的两兄弟指指点点。   “真是不要脸咧,这是什么道理现在当贼的都这么狂,燕苍梧,你弟弟偷东西都是你教的吧。你这么多年,我看啊,思想课是白上了,还是欠改造。”   “呵!人家说有其父必有其子,我看燕家就是个贼窝!一家子都是渣滓和败类!顽固的坏分子!”   燕桑榆让一群人这么指指点点,索性摆出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一人做事一人当,你有什么事情冲老子来。老子就拿了半袋花生,老子就是个贼,你有本事就用无产阶级的铁扫帚把我这个垃圾扫到时代的垃圾箱,把我送到劳改队去。”   别人怕去的地方,燕桑榆一点都不怕,反正他从小就长在监狱和各个劳改队,见过的罪犯比老师都多。   平时也没少往劳改队跑,算是半个常住人口了,送去权当回家。里面管吃管住,犯人们说话又有意思,这世上唯一不被人戳脊梁骨瞧不起的地方就是劳改队,去了反倒自在。   燕苍梧默默的站在那里,听了这么半响。   卜胜武骂他的时候,他没回嘴,其他人戳他脊梁骨,他没捏拳头。   直到听到燕桑榆说这些话,燕苍梧压不住火气开口打断他,“不许说胡话!给人家道歉!”   白玲听到燕苍梧的声音便知道他气得不轻。   燕桑榆转过头这才看了燕苍梧一眼,他歪着脑袋,似乎存心要气燕苍梧。   “凭什么?”   白玲头疼的扶额。   她设想过燕苍梧和燕桑榆的关系糟糕,没想到,这么一看燕桑榆和燕苍梧的关系比她想的还要糟糕。   燕桑榆简直是生怕挨不着燕苍梧的打。   不过这事情的确是燕桑榆做得不对,他偷了半袋王老二的花生。这事情可大可小,往小了说就是小孩子嘴馋,乡里乡亲的看在是个孩子的面子上多半不会计较,道歉赔了花生就算了。   往大了说,这就是偷窃。   这个年头没有法律,偷窃往严重算,再按个惯偷的现行犯送进劳改队,劳改多久能放出来全看运气。   经过她在团部多方打听,这个卜麻子在本地是个很有名声的人物。   仗着家里在本地有点关系,是个无风也能搅起浪的人物,为人横行霸道,特别是底下的几个农场没有几个人敢惹他。   不知道燕苍梧是怎么惹着他了,但显然燕桑榆这个事情算是犯在他手里,他肯定不会这么轻易放过。   且再看看,要说这卜胜武做了人,这事情差不多能过,白玲也懒得出去掺和这个浑水。   要是他非要欺负人,欺负到她眼前,白玲就少不得要管一管了。   宋健民他爸都隔离审查了,书里的剧情他在团部都没吃过亏,连团长的侄子都敢打。   白父这可没隔离审查,总不至于她还不如宋健民吧,她倒是想看看这个横行霸道的卜麻子关系到底有多硬。   卜胜武打断这对兄弟之间的对峙,他扬了扬下巴,“你们兄弟也别在我这眼前演双簧了。今天你弟弟偷东西这个事情,燕苍梧,你认不认?”   周围安静下来,几双眼睛都对着燕苍梧,卜胜武不怀好意的笑着,其他人则露出了看好戏般的神色。   只有燕桑榆别过头去,不看燕苍梧。   燕苍梧没有否认,也没有任何抵赖的言辞,他抬起头看着马上的卜胜武,沉声道:“这件事情是他做得不对,我替他向你道歉。我下午就带着他去找王老二家登门道歉,赔上王老二家的半袋花生。”   卜胜武轻蔑的嗤笑一声,“光轻飘飘的说道歉两个字,你觉得这事情就能完了?你弟弟偷了我兄弟半袋花生这么大的事情。整整半袋花生啊!光你一个道歉就以为够了?”   燕苍梧笔直的站着,“那你想要怎么解决?”   卜胜武的手掌攥着卷起来的马鞭,用鞭子指了指地,“很简单,我要的不多。小特务,你跪下来给我磕个头,今天这事情爷爷就宽宏大量的放你一马。”   帐篷前的空间安静了几秒,跟着卜胜武来的几个年轻男人互相交换了惊疑不定的视线,有人低声开口劝道:“武哥,这是不是太过了?”   一个胆子小些的男人为燕苍梧求情,“杀人不过头点地,这么点事不至于。”   他们大多都是周边林场和农场的职工,换句话说,都是一个团的,抬头不见低头见。   就算欺负人,为了这么一点事让人跪下,好像也有点太过头了。况且燕苍梧这么大的体格子一个男人,又能打,真把人逼急了不留活路指不定能做出什么。   他们敢跟着卜胜武来这里欺负燕苍梧就是知道他不是什么坏人,相反,燕苍梧平时可以称得上是个好人。   燕苍梧要真是个杀人不眨眼的亡命徒,他们可不敢来说这些。   燕桑榆这会儿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下意识回头看燕苍梧,流露出些许孩子气的惊慌。   卜胜武轻蔑的向着开口的几个人瞥过去,眼底压着一抹狠色,几个人知道他这是耍起了混球,立时闭上了嘴巴。   若是再劝下去,恐怕他们也要被记恨。   龙生龙凤生凤,卜家一家子都是一样的睚眦必报,心狠手辣。   他那个当革委会主任的二伯有一次给一个老师戴帽子的时候,仅仅只是因为一个学生出来劝了两句,便将那学生一家都打成了□□。   一旦惹着卜家人,让他们记挂在心上,至少脱一层皮。   燕苍梧朝马上的人望去,两双眼睛对视了几秒。   卜胜武没有从那双蓝眼珠子里找到半点惊恐与胆怯,恰恰相反,日头下燕苍梧站的那么直,像是一棵冷峻的青松。   他的眉眼英俊,面部轮廓深邃,有种不同于其他人的硬朗感,蔚蓝的双眸冷淡的扫过来,看起来又凶又不好惹。   反倒让卜胜武这个歪坐在马上的人气势都矮了几分,好像做错事情的人是他一般。   男人的声音沉缓,一字一顿极为清晰,“跪天跪地跪父母。卜胜武,你算个什么东西。”   卜胜武脸色难看,皱着眉向旁边叫到,“二勺子——”   一个壮汉仰头看了过来,他生的人高马大,但神色中有种不同于正常人的呆滞。   卜胜武扬了扬鞭子,命令道:“去,给这个坏蛋两拳头。”   他充分吸取了上一次在牧畜段没有打赢燕苍梧的经验,这一次特意叫上了二勺子。   这二勺子自小时候一场高烧烧坏了脑袋起,虽然体格一直在长,但神智却停留在了孩童阶段,力大无穷,发起疯来三四个人都制不住。   但也有好处,这二勺子大多数时候并不觉得自己傻,只要说带他出去玩,他就跟人走,提前哄上两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二勺子二话不说,直接跳下了马。   燕桑榆跳了起来撞向二勺子,尖声叫道:“不许你们打我哥!”   二勺子的巴掌比燕桑榆的脑袋还大,强壮的躯体就像是一堵铜墙,燕桑榆撞在他的腰上他纹丝不动,抬手抓着燕桑榆的肩膀一搡便轻轻松松把瘦骨伶仃的小孩推了出去,动作轻松的就像是把一只苍蝇赶开。   燕苍梧攥紧了拳头看着逼近的壮汉,忽然听到身后一阵响动。   二勺子的脚步在距离他两米时突然停住。   四下静的落针可闻,几个混混一样的年轻男人目光发直往他身后望,就连卜胜武,那双三角小眼也瞪得溜圆。   他心头一沉,余光向后一扫,果然见白玲掀了帘子出来。   小狗跟着她钻出了帐篷,对着一群不速之客狂吠。 第二十四章   ====================   二勺子指着白玲直乐, 一阵傻笑打破了安静,“嘿嘿嘿,漂亮姐姐。”   阳光照在年轻姑娘的脸上都变得柔和, 白皙的面颊像是鸡蛋壳一样光滑。   卜胜武好不容易娶了个城里来的姑娘, 瘦瘦弱弱的,皮肤白净,手上连个茧子都没有,一看就跟这地方的土妞不一样。   他走到哪里都要把自己的老婆带上,尽管她干不了什么重活, 但他要的就是这个,就为了让别人看看他这么个其貌不扬的男人也娶得起一个白白嫩嫩的,体面的,有文化的女人。   可这姑娘比他引以为傲的知青老婆还要白, 白得让卜胜武疑心她是不是从出生起就没有晒过太阳。   又白又漂亮, 简直跟在发光一样,还比他老婆看起来年轻, 小腰细细的, 嫩的像把小青葱,掐一下就能出水,哭起来肯定也好看。   他算是搞懂了那句‘货比货得扔’是个什么意思了。   几个年轻男人都看得眼睛直冒光, 像是饿了三天的狼看到了肉, 遮掩不住的垂涎三尺。   白玲脚步一顿, 在几个人如饥似渴的注视下泛起了恶心,她对着他们挨个恶狠狠的瞪了回去。   被她瞪到的男人有的红着脸转过了头,偷偷用余光看她。   有的双眼直勾勾, 更加兴奋了。   燕桑榆那双猫儿一样的大眼睛望着白玲亮了亮,但又扭过头咬牙切齿去瞪其他人。   燕苍梧不动神色的移动脚步, 严严实实的把人挡在了身后。   卜胜武不满的瞪着燕苍梧,“你他娘的——居然在自己帐篷里藏了个小娘们。说!你从哪偷来的人!”   他都要嫉妒死了,他花了多大的功夫才找了个城里来的知青,结果还没有燕苍梧这么个狗特务帐篷里的女人漂亮。   怎么好事全让他燕苍梧占了呢?他凭什么?   燕苍梧眼皮不眨的盯着卜胜武,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了,仍旧强压着火气冷静的解释道:“这是团部来的知青,只是暂住在我这里,今天事情跟她没关系,别扯无关的人。”   卜胜武一听果然是知青,愈发兴奋,翻身下马,“你够狡猾的,自己霸占着这么漂亮个小娘们。今天要不是我们看见还不知道你小子有这等艳福。装什么装,她都让你睡烂了吧。”   他一面说着,一面急切的走上前想要从燕苍梧身后将白玲拉出来,燕苍梧忍无可忍,抬手给了他一个耳光。   他能容忍别人对自己的欺辱指责,但没有办法容忍卜胜武这样肮脏的揣测白玲。   卜胜武自己脑子里只有下三路,不是什么好东西,见到漂亮女人就想占便宜,便觉得世上所有人都跟他一样。   卜胜武根本不是燕苍梧的对手,这一耳光结结实实的落在了他的脸上,打得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脑袋嗡嗡的响。   他站在原地,身子转了半个圈,半响缓过来刚想发火便听见少女清脆的声音。   “你喊谁小娘们?你妈没教过你怎么说人话吗?我是知青,你嘴巴放干净点,不然我去告你调戏妇女。”   小姑娘的声音又软又甜,骂人的脏话都说的义正严词,她的话毫无威慑力。   几个男人一下笑了出来,但他们很快注意到卜胜武顶着肿起来的半张脸,脸色难看极了。   这种时候显然是不适合再笑的,他们赶忙屏气凝神,一声大气都不敢喘。   卜胜武顶着半张红肿的脸仰头怒视着燕苍梧,死死的捏着手里的鞭子想要打回去,但燕苍梧站在他面前高出他不止一头,高大的身影完全将他覆盖住,给他带来一种强大的压迫感。   那双狼一样的蓝眼珠子俯视着他,好像要将他撕碎,盯得他头皮发麻,腿肚子有点抖。   卜胜武很清楚的知道自己打不过,他虽然没少打架欺负人,但他从来不自己上,也用不着自己上。   一对一的打,他不是燕苍梧的对手。   二勺子见了白玲起好像就彻底傻了,只会一个劲傻笑,根本指望不上。   想到牧畜段几个人打燕苍梧都没把他打趴下,反倒一个个都被撂倒,丢尽了脸。没了二勺子,卜胜武估摸他们这一群人加起来恐怕都未必是燕苍梧一个人的对手。   这帮废物!   他只好调转视线对着白玲,阴恻恻的威胁道:“你他妈的知道我卜麻子是什么人吗?”   话明着说给女知青听,实际上是警告燕苍梧。   其他几个年轻男人赶忙跟着下马围了过来帮腔,输人也不能输阵。   “是啊。你也不去打听打听我们武哥是什么人,就算告武哥耍流氓也没人会理你的。”   “嘿嘿,知青好啊,我们武哥就喜欢知青。你要是让咱们武哥高兴了,给你安排个到厂子的工作也不是难事。”   他们对着小姑娘耍起这一套流氓驾轻就熟,过往合该被吓得哭哭啼啼的姑娘却没哭。   不仅没哭,白玲对他们这一番连哄带吓反应平淡,“我知道你是谁,你不就是卜胜武。”   她一眼就看出了这个男人的色厉荏苒,外强中干。   想要整燕苍梧先是用关系把人骗去干活,再不济就是拿小孩开刀,闹上门来欺负人却打人都不敢自己上,只能骗个神志不清的傻子上,挨了巴掌不敢对燕苍梧动手,转头威胁她这个看起来好欺负的女人。   欺负人只能靠家世靠关系压人,在背地里搞点小动作。   简单来说就是欺软怕硬的小人而已,这种人对待比他弱小的,怕他的人会更猖狂放肆。   她看不起他,并且要将这种看不起表露出来,只有比他更狂更傲才能震慑到他。   对他客气,说人话,是行不通的。他只会觉得你好欺负。   她从燕苍梧背后走出来,一把将站在中心的燕桑榆拉了过来,避免他又跟谁打起来,或者被波及到。   主要是他这么小,跟谁打起来都打不过容易吃亏。   燕桑榆都没想过会被白玲拉过来,以往他在外面惹了祸被人抓回来,他哥比外人打他打的还狠,好像他不是亲弟弟,是个仇人。   以前他跟北山农场的王小六打起来,明明是王小六先骂他没爹没娘的狗杂种,是他有错在先,但王小六他妈把王小六护在怀里,一句责备都没有,反倒骂他。   王小六他妈骂他,他哥更狠,连他解释都不听,直接上手打。   他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让大人拉在怀里护着。柔软的手落在他的头上脸上,不是为了重重一击,只是为了轻柔的擦掉他头上脸上的草屑和泥灰。   女人的掌心温热细嫩,好像还带着淡淡的香味,指腹擦过他脏兮兮的皮肤,杂草一样的头发,沾上了一层灰也没有半点嫌弃。   燕桑榆那种凶兽一般愤怒的表情一瞬崩塌,他在大人的叱骂中满不在乎,高声叫骂,却在白玲的怀中难以克制的红了眼眶掉了眼泪,倍感委屈。   像是终于找到了一艘可以依靠的港湾的小船,能够卸下慢船的戒备。   一个没见过两次的女知青都知道护着他,为什么他哥就从来不知道护着他呢?   要是她是他姐姐就好了。   白玲这么一走出来,没了燕苍梧高大身躯的阻挡,一群男人更加光明正大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女,目光肆无忌惮的扫过她纤细的腰肢,单薄的身躯,漂亮的脸蛋。   一个人脸上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开口说道:“没想到你这个知青的消息还挺灵通,也听过我武哥的名头——”   燕苍梧站在她身后,看着阳光铺在她的发梢上,少女拿出了一身气势挡在身前,还将他那个不成器的弟弟护在怀里。   那个活像是刺猬一样的混小子居然老老实实的靠在她怀里,他的心头颤动。   不是第一次了,她上一次就护着燕桑榆,为此还教训了他几句。   护着他也不是第一次,前两天他起不来,她忙前忙后,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为了他跟马叔不依不饶的吵。   这些年来他没少被人戳着脊梁骨骂,像一块臭狗屎,谁都不想沾。   本来这事情根本跟她没有半毛钱的关系,卜胜武记仇又小心眼,只是冲着他来的,她根本没有必要出来替他说话,连着也被卜胜武记恨。   她是不是傻?   白玲直接打断他,“什么武哥,你们就是一帮只会欺负女人和孩子的小流氓。卜胜武,你仗着你大伯是厂长,二伯是革委会主任,也就这么点出息了。”   卜胜武一怔,“你怎么知道我的事情?”   最重要的是,这个女知青既然知道他是个什么人,他大伯二伯有多厉害,怎么还一点都不害怕?   不仅一点都不害怕,甚至还有几分不屑一顾的嘲讽,她这种不同寻常的态度反倒让卜胜武心里打起了鼓。   上一次让他心里这么打鼓的女人还是团部的医院院长。   “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   白玲根本不回答他的问题,她微微抬着下巴,眼角流露出些许轻蔑。   一个男人笑嘻嘻的说道:“哟,你这个知青还挺狂。你算是个什么东西,不就一个小娘们。”   卜胜武瞪了对方一眼,止住了他们的话。   别的人要是说这种话,卜胜武只会当吹牛皮,他根本不会放在眼里。   但这话从面前这么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又漂亮得不同寻常的少女口中说出来,他却不由得掂量掂量了。   他是浑,但他不是傻。刚才一见到人是□□上头,但这会儿冷静下来,见女知青这副不屑一顾的态度。   他心中不由得嘀咕起来,这种漂亮的女知青肯定不缺人追,说不好就是什么团部干部的未婚妻,女朋友。他比谁都清楚,有的女人是绝对不能碰,也招惹不得的。   不过要真是让哪个干部看上了,怎么还会放到林场来呢?按理来说,女知青根本就不会被放到这个林场。   况且哪个男人愿意把自己喜欢的女人放到燕苍梧面前,让女人成天看着这么一张脸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带绿帽子吗?   他太清楚燕苍梧这张脸有多大的吸引力,才会连老婆多看他一眼也受不了。燕苍梧这小白脸一看就可恨,可恨就可恨在没长在自己身上。   卜胜武决定谨慎起见,还是先去打听一下这个女知青什么底细和来头。   但让他就这么低头认怂,卜胜武又有点不甘心,只好一个劲的盯着她那张漂亮的脸蛋,仿佛这么盯着能盯出一朵花一样。   白玲的表情很冷,声音淡淡的,“还不快滚。”   卜胜武难堪至极,他脸色难看,但没搞清白玲的底细到底不敢发难。   他深深看了一眼白玲说道:“行,你有种,我记住你了。”   他转过头又看了一眼燕苍梧,似笑非笑的抬手指着他点了几下,“你这小白脸有本事能骗女人护着你。咱们走着瞧。”   放着狠话,但他顶着半张又红又肿的实在没什么威力,只让人觉得可笑。   一群人前脚走了,白玲后脚就拉住燕苍梧,“走,咱们去团部。”   燕苍梧与她对视了片刻,微微皱眉,“也好。你想想办法调回去。留在知青点,知青人多又都护短,至少在团部卜胜武不能光明正大的把你怎么样。”   这些外来的知青在异乡一般都很团结,明着欺负了一个,其他人会出头。   因为如果不团结起来一致对外,让其他人感觉不好欺负,他们会更受欺负。   白玲勾着唇角一笑,“什么调回去,我要去告状!”   燕桑榆抓着白玲的手臂,仰头眼巴巴的看着她,“我跟你一起去。” 第二十五章   ====================   看着燕桑榆那张又瘦又脏的小脸, 白玲双眼暗了暗。   她是独生子女,出生的时候家里物质条件虽然不算十分优越,但也从小到大也没有亏到嘴。后来随着国家经济发展, 大家的日子都过得越来越好, 家家孩子少,养的都精细。   她自己没孩子,但见过同事和亲戚家的小孩,一个个的都白白胖胖。她的小表弟嘴巴特别刁,别说是没煮熟的花生, 就是卤好的花生,炒的香喷喷的花生放到面前都不爱吃,喜欢吃进口的水果和零食。   这个年纪的小孩,脸上应当还挂着婴儿肥才对, 但燕桑榆的却瘦得让她不忍。   团部距离林场并不近, 骑上马来回也要差不多一天。   这一走几个小时的颠簸,吃不到热饭, 水囊带的水也有限, 要节省着喝。   大人空腹上路也够呛,孩子肯定不行。   “不急,不急。”白玲压下心头的怒火, 摸了摸燕桑榆的头顶, “你还没吃饭吧?”   暂且先吃个饭, 准备一下再上路。   燕桑榆感觉到燕苍梧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抬头看了一眼燕苍梧,又转过来看看白玲, 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白玲拉着他进了帐篷掀开锅盖, 露出放在锅盖下的包谷蛋子饼,黄澄澄的蛋子饼乘在大碗里,散发着淡淡的谷物清香。   燕桑榆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如果不是饿的没办法了,他也不会去偷王老二那半袋花生。   可他都没来及吃两口就被卜胜武给逮住了,肚皮都饿瘪了,好像有只手在挠。   他克制着扑上去抢的冲动,小心翼翼的抬头看看燕苍梧,又看看白玲。   白玲掰了半个递给燕桑榆,“先吃点垫垫。”   燕桑榆接过馍馍二话不说就往嘴里塞,捧着半个饼,吃的狼吞虎咽,一看就是饿的狠了。   白玲给燕苍梧使了个眼色,“燕大哥,昨天咱们炒的哨子还有不少,你给桑榆下碗臊子面吧。”   她去团部一趟不仅给家里寄了两封信,还用津贴和肉票一块肥瘦相间的新鲜猪肉,盐,香油,花椒面,一袋五斤的精米。   这个年代没有冰箱,肉类无法存放太久,所以腊肉熏肉之类的腌肉都很受欢迎。不过白玲还是喜欢吃新鲜肉。   难得去一次团部,没有团部人天天想买什么就能买什么的便利,白玲特意挑了一大块猪肉。嘴上说着是给燕苍梧补补身体,心里想的更多是给她自己打打牙祭。   苍天可鉴,她在现代吃炸鸡都吃腻到不想再吃,时不时还点个什么轻食沙拉,来了这个世界吃顿肉居然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奢侈。   不过亲眼看到这个时候大家的整体生活水平,她也算是能够理解很多长辈为什么会喜欢囤积食物,对于一点点东西都斤斤计较了。   燕苍梧对她这么大手大脚的买东西,从表情来看就很不赞同。   但以他的性格又不是会多说什么的性子,白玲便当没看见了,反正她一个月三十五块的津贴还剩二十五块,另外临走时带来的不少粮票肉票各种票据堪称小富婆。   本地很多人家里七八个孩子靠父母两个人养家,一家加起来也就七八十块的津贴也过得不错。   白玲看起来花钱完全没成算,但心里是算过的,她完全不用养家,又没有孩子,以她的津贴,这时不时的肉和精粮是吃得起的,甚至还能存下一些津贴。   至于为什么宋健民在书中穷到需要原身救济,一是他花钱完全没成算,经常爱下馆子,外面一斤鸡肉才一块钱,饭馆里一碗面就要三毛五还要票。   而且宋健民还特别爱面子,身边一帮‘兄弟’,下了馆子少不了要请人吃东西。   今天这个兄弟被人骂了一句打了两下,他宋某人义不容辞去找回场子,输了还好说,赢了得赔钱。   明天那个兄弟病了|家里出急事了,乐善好施的宋大公子二话不说慷慨解囊。更别提他还有个三天两头需要他英雄救美的文雅等着他出面。   精彩的剧情背后是宋公子空荡荡的钱包,不过钱包空了不要紧,白玲就是他第二个钱包。   这一次没有她这个钱包,白玲想着那些精彩的剧情都忍不住乐,恐怕这下宋健民是要真挨饿了。   猪肉拎回来,本来白玲想自己主勺炒个土豆烧肉,毕竟燕苍梧还有伤在身,前两天还发着烧,实在不好让病人动手操劳。   燕苍梧非要说他已经没事了用不着白玲做饭,态度坚决的掌握住了锅铲,不给白玲留半点掌勺的余地。   白玲只好打下手,不过燕苍梧的厨艺半点都不让人失望,烧出来的土豆烧肉香气扑鼻,土豆裹着一层晶莹的酱汁,软糯可口,猪肉则火候恰到好处,咸香酥软。   这菜吃得相当公平,燕苍梧包了土豆,白玲包了肉,还吃下去两大碗米饭。   剩下的猪肉不能放太久,燕苍梧则切成两份,一份细细的剁成了肉丁,把从自己种的那么一小块地里□□的三个胡萝卜,一个青萝卜,一个土豆同样切成丁。   热锅倒两勺猪油,肉丁入锅翻炒,葱姜爆香,再倒入胡萝卜青萝卜以及土豆丁翻炒放入调味料调味,直至炒熟。   另外一份则切成片,辣椒油葱姜蒜爆香,炒出来封在油里,留着以后炒菜备用,炒熟的哨子则放在罐子里,也能够多放几天,没有新鲜猪肉那么容易坏。   相比较之下,包谷面饼就没有那么可口了。   玉米面颗粒很大,贴出来的饼子也很粗,燕桑榆吃得又急,没两口就开始卡嗓子,噎住了。   燕苍梧不声不响的倒了一碗水推到燕桑榆面前。   燕桑榆伸手去接水,手伸到一半,抬头看着燕苍梧,眸光闪了闪,又别过头去。   白玲紧张的去看燕苍梧,生怕这两兄弟又打起来。   燕苍梧低眸,蔚蓝的眸子深深的凝视着孩子脏污的面颊,带着些微的不自然,缓声说道:“上一次是哥哥误会你了,对不起。喝水吧。”   燕桑榆一怔,他哪里想到燕苍梧会对他道歉,甚至就连这样温柔的言语也是早就没有过了。   他转过头来惊诧的看着燕苍梧,一双眼睛都瞪大了。   燕苍梧将碗递到了燕桑榆唇边。   白玲在一旁说道:“桑榆,快喝水吧。”   燕桑榆犹豫了一秒,低下头,就着端到嘴边的碗咕噜咕噜的喝着水将口中的包谷面咽了下去。   燕苍梧松了口气,看着燕桑榆喝完了水这才放下水杯,转身挽了袖子开始洗手准备和面。   白玲坐在燕桑榆旁边,“慢点吃,慢点吃。不要急,等会还有面条吃。”   这一次燕桑榆吃东西稍微慢了一点,但仍旧是狼吞虎咽的,恨不得全部一口都塞进嘴里,用最快的速度咽下去。   卡不卡嗓子都不要紧,能够有口吃的已经是值得庆幸的事情,玉米面在口中咀嚼着有一股甜丝丝的谷物清香,用不着半点菜,燕桑榆就这么干吃都能吃下去一盆。   半个包谷面饼子没几口就全塞进了肚子里,燕桑榆仍旧感觉饿的不得了。   他盯着桌子上乘着饼的碗咽了咽口水,转过头去看白玲,“姐姐,你吃不吃?”   这一次也不用糖诱哄就愿意喊姐姐了,白玲笑着说道:“等一等,咱们吃面条。”   燕苍梧拿出搪瓷盆舀了一大盆水,搭着毛巾和肥皂放在地上,又从自己的柜子里拿出来一套干净的衣服。   “端着水自己去洗洗,把衣服换了。”   燕桑榆哼了一声,有些不太情愿,但转瞬对上白玲笑盈盈的眼。   少女的衣服干干净净的,整个人都纤尘不染。   一想到她的手摸他都摸脏了,燕桑榆脸上有些火辣辣的发烫,浓密的眼睫轻轻颤动着,移开目光,久违的有了种因为丢脸而不好意思的感觉。   他利落端起水盆,二话不说出了帐篷。   白玲起身问道:“要不要我帮你洗?”   燕桑榆大声道:“用不着!你不许出来!”   他已经是大男子汉了,又不是二勺子,怎么能让别人帮忙洗!   白玲只好坐在帐篷里看着燕苍梧做饭。   他安静的站在桌边,身材高大而挺拔,头发短的时候还不太明显,稍微长长一点便会发现他的发色较常人更浅一些,发梢还有着些微自然的卷度。   深邃的眉目看起来不太好惹,蔚蓝的双眸透着一股如同冰封海面般的冷漠,那双宽大的手熟练的一手按盆,一手揉面,揉面做饭这件事与他本身的形象构成了极大的反差。   但不得不说,这一幕实在是赏心悦目。   白玲原本心情因为卜胜武而变得十分糟糕,恨不得马上冲去团部告状,让卜胜武和他那帮狗腿子都统统完蛋。   但看了一会儿燕苍梧做饭居然觉得心情缓和不少,没有那么暴躁和气愤了。   她在心中感叹道,果然多看看帅哥有助于使人身心愉悦。   看得人是心情愉悦,被看的人却是眉心轻皱,耳后都红了起来。   帐篷外远远的传来一阵急匆匆的马蹄声,紧接着是一个男人的喊声,“苍梧!燕苍梧!你快出来!”   白玲听出这是个陌生的声音,脸色一沉,卜胜武不是走了吗?怎么这又回来了?   燕苍梧放下手里的面,面团已经被他揉的十分光滑,半点不沾手。   他擦了一下手,向外看去,辨认着声音说道:“是王老二。”   白玲心头一跳,“王老二?你弟弟偷花生的那个王老二?”   不是吧,刚送走卜胜武,这被偷的苦主正身就来了。 第二十六章   ====================   她话音刚落, 外面就传来一阵重重的脚步声,一个人径直掀了帘子走进来,“苍梧啊, 事大了, 你弟弟在我家库房拿了半袋花生——”   小狗听到响动从桌子底下钻出来,对着陌生人狂吠。   男人的声音粗,嗓门也大,急冲冲的嚷嚷着。   他话到半截看到坐在桌边的少女,话音一顿, 动作也是停住了,掀帘子的手忙不迭揉了两下眼睛。   对方仍旧端端的坐在那里,漂亮得像个假人。   “这……”   白玲弯腰将狂吠的小狗拎了起来抱在怀里,轻轻挠了挠狗头, 小狗马上摇着尾巴, 声音小了下去,发出撒娇一样的呜呜呜声。   她打量着进来的男人, 发现他好像并非气势汹汹的要来发难。   燕苍梧挡住他的视线, “这是暂住在我这里的女知青。老王,桑榆偷了你家的花生实在是对不起,我替这小子给你赔个不是。”   王老二恍然大悟一拍脑袋, “我就说, 你家咋还会有个女娃娃。”   燕苍梧从兜里掏出几张毛票塞给对方, “这钱你拿着算作我的赔礼。”   王老二这才想起来自己跑来这里的正经事,他挥开燕苍梧的手,“花生算个啥事咧, 不就两斤花生嘛。你埋汰我王老二是不是?今天五月那会儿我老婆怀孕,我进山伐木, 我那个小崽子让他穿衣服不穿嫌热,过山风给吹高烧了。要不是你连夜把我儿子送到团部去,医生说再晚点便肺炎,那小子就没命了。“   王老二不是羊角湾林场的人,而是羊角湾林场相邻东沟林场的人,两家住的要按照底下团部和城市里房子挨着房子,门对门才能算是近邻的话,那可真是太远了。   但远近是个相对而言的地理概念,若相对林场其他职工和其他林场来说,王老二家离燕苍梧这里算是近了。   两家不仅近,王老二的大儿子王兴国和燕桑榆还年龄相仿。   这两个孩子是同学,不知道怎么回事,燕桑榆跟其他人玩不好,见天的打架,偏偏能跟王兴国处得来,不只是处得来,简直是臭味相投。   王兴国也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主,没少挨王老二的揍,挨了也坚决不改,比起燕桑榆好点的,大概就是他至少挨了揍不会拔腿就跑得找不到人。   王老二一把抓住燕苍梧的手,“这事啊也不能全怪桑榆。是我家那个小子他出的鬼点子,趁着他妈和我带他出门把库门半开着,让桑榆来拿花生。   但不知道怎么回事,这事让卜麻子给知道了,格木看见卜麻子一群人把桑榆直接给绑走了。你可快想想办法吧!卜麻子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绑走桑榆这孩子肯定是冲着你来的。他这人就是个活畜生,盯上人是不整死人不罢休的。这下可怎么办啊?”   王老二之所以会下‘卜胜武是个活畜生’这个结论完全是从自身的丰富亲身经验而谈。   他家原本跟卜家一个连队,但卜胜武这个人就爱欺负人,他们连队的除了卜家自己人,还有几家,家里兄弟多,或者家里有亲戚是干部的家庭之外,几乎都挨过他的欺负。   卜胜武在做人这件事上是从来不做人。   只是顺手拔两把别人家的自留地里的秧子还好说,趁着别人家里没人的时候跑去将人家的狗勒死吃肉这种缺德事也不是不能忍。   王老二之所以会调到东沟林场就是因为去年巡视渠沟的时候,蹲下来低头系鞋带的功夫就让路过的卜胜武给一脚踢进了渠沟里。   要不是渠沟里的水不多,旁边还有人跳下来把他拉上来,他这个旱鸭子差一点就没命了。   他掉进水里狼狈挣扎那会儿,卜胜武就在渠上蹲着直乐。   他自认从来都没有得罪过卜胜武,托人去问卜胜武为什么要干这事。   卜胜武回答的漫不经心,“看他撅着个腚蹲在那里,老子就脚痒。要怪他自己为什么偏偏蹲在渠边。”   这事出了之后,也没人敢跟卜胜武计较。   他老婆哭了三天,王老二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只能打了报告申请调离连队放弃原本的工作,来底下的林场,就为了离卜胜武远一点。   燕苍梧侧过头看了一眼白玲,今天这事情要不是她出面,恐怕这事情还不知道要糟糕到什么地步。   但白玲管了他这个闲事,肯定会被卜胜武记恨。   虽然白玲说要去团部告状,但燕苍梧对结果持悲观态度,白玲才刚来这里根本不清楚卜胜武是个什么人,他又做过什么事情。   平时他就没少干缺德事,但这么些年,只见过他卜胜武让别人有事,从来也没见卜胜武有什么事。   想到这里,燕苍梧的心沉沉坠了下去。   一个男人的处境再坏又能坏到哪里去,最多也就是辛苦些,只要肯出力,总归有条活路。   但一个女人,还是个漂亮女人,若是落到卜胜武那样的人手中,恐怕只有生不如死,连条活路都没有了。   漂亮,天真,单纯,善良,这都是白玲的优点。   但无论是漂亮,天真,单纯,善良都是需要一定土壤才能培育出的珍贵花朵,若是失去生长的根基,狠心磋磨,恐怕这株花只能化为灰烬。   一旦在不合适的地方生下不合适的孩子,她这辈子都会被牢牢的固定在一个永无出头之日的绝境之中。   即便侥幸活下来,就也仅仅只是活着罢了。   白玲完全不知道燕苍梧脑子里百转千回过一番怎样精彩的对于她未来的预设与担忧。   她抱着小狗轻轻抚摸着它的头顶,小狗则乖顺的伏在她的臂弯里,双眼开心的眯成一条缝,毛茸茸的双耳努力向下折,嘴巴大长着吐舌头,像是在笑一样哈着气,在她怀里撅着肥肥的小屁股,小尾巴快乐的左右甩动。   柔和的阳光从帐篷上端的天窗打在女孩的头顶,为少女镀上了一层朦胧的光晕。   察觉到他的目光,她抬头看过来,双眸漾着笑意。   十五岁的少女,美好得好像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生灵会不喜欢她。   王老二拉着燕苍梧,“苍梧,你说说这可怎么办啊?桑榆才那么大一点,要是出什么事,我真是要悔死了。”   他话音还没落下,一个人就掀开帘子端着空盆子走了进来,一股湿漉漉的水气混杂着肥皂的香气在帐篷里弥漫开来。   王老二看到走进来的小孩一怔,不可置信的喊道:“桑榆?”   不怪他不可置信,他搬过来还没有两年,什么时候见到燕桑榆都像是野人一样,印象中就连燕桑榆把脸洗干净的时候都没有。   他深褐色的短发被水打湿,乱糟糟的堆在头顶,水珠从发梢向下缓缓滑落,细碎的水珠挂在浓密的眼睫上。   一张洗干净的小脸又白又嫩,眉眼精致漂亮得跟洋娃娃一样,尚且带着一股稚气。   大抵年纪太小还未张开,竟有几分雌雄莫辨的感觉。   看得王老二心里嘀咕,这孩子不开口给人说是个女孩多半也是有人信的,长得这么漂亮怎么就不是个女娃呢?   要是个女娃娃,他说什么都得跟燕苍梧定下来,非要燕桑榆做儿媳妇不可。   兄弟两个至少有五分相似,只是燕桑榆看起来要小得多,也精致漂亮的多。   白玲想起刚来时马忠国跟她说的话,‘苍梧他还有个弟弟叫燕桑榆。一个七八岁的男娃娃。这孩子长得真是不错啊,跟挂历上的娃娃一样’这才算是信了。   岂止是挂历上的娃娃,这简直是人形手办。   人形手办穿了一件白背心,一条灰裤子,露出两条瘦瘦的小胳膊,光着脚,一手抱着脏衣服,一手拎着大盆。   姿态相当潦草,他见到王老二也就是点了个头,没有半分怯懦和不自然慌张,“王叔。”   白玲都不由得佩服他的心理素质了,小偷见到失主,居然一点慌张都没有。   这得是多有经验啊?   她像是他这么大的时候,见到老师都害怕。   王老二缓过神来,他看了看燕苍梧,又看了看燕桑榆,张了张嘴,“苍梧,这是怎么回事啊?桑榆不是让卜麻子绑了吗?”   燕苍梧瞥了一眼燕桑榆,“说来话长,让这个小子自己跟你说吧。”   白玲笑着说道:“您来的正好,留下来也跟我们一起吃顿饭吧。”   这人看起来是个好人,他没有像是马建军和卜胜武一样眼睛粘在她身上拔不出来,而且被燕桑榆偷了花生第一反应是来告诉燕苍梧。   看起来燕苍梧和他的关系不错,白玲想让他跟自己一起去团部一趟,拉上第三方证人,燕桑榆偷花生的受害者也更好说清事情的原委。   燕苍梧转身去揉面,王老二这才注意到燕苍梧手上还挂着白面粉,他伸头一看见盆子里是一块白面,连忙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   这可是精粮啊,他们家四个孩子,一年到头也吃不了几次精粮。   按照王老二对燕苍梧的了解,他也不太像是这么大方,能吃得起精粮的人。   那就是这个知青带来的,他眼睛都不敢往女知青身上放,让她那双水灵灵的眼睛瞅着,一时慌得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好。   白玲放下狗,笑道:“家常便饭,您千万别嫌弃。”   燕桑榆放下自己的脏衣服和大盆,转身拽着王老二往桌边坐,说起话来一副老江湖的口气,“白姐姐都发话了,王叔,你就别客气了。”   他算是看出来了,现在家里是白玲说话最算数,至于什么白面和水果糖全是沾了白玲的光。   有了这么个大靠山撑腰,他哥都不打他了。   王老二只好局促的跟着在桌边坐下。 第二十七章   ====================   转头走出去没多远, 一个人就忍不住问道:“武哥,咱们大老远跑这么一趟,就这么算了?”   “就是。那小娘们算什么啊。您还怕她干什么?不就一个知青嘛。她狂什么啊狂, 都下放到林场了还狂。”   卜胜武瞪了他们一眼, “瞎咧咧什么,老子一个大男人还能怕她一个娘们?”   “那必然不能啊。武哥,您怕过谁。从来只有别人怕您的时候。”   卜胜武让人这么捧了一句,心里才好受点,他点头道:“没错。我可不是怕她, 你们难道没看见她那个狂样。知道我卜胜武大名的人就没有一个敢这么狂的。你们说说她一个小丫头片子为什么敢这么狂?”   几个人面面相觑,这一下还真给问住了。   他们也想不通,从来大姑娘小媳妇在他们面前都只有退避三尺的份,那些外地来的女知青更是胆子小的不得了, 这个漂亮的知青怎么就这么狂?   一个人挠着头, 试探着说道:“可能她胆子比较大?”   卜胜武冷笑一声,“是胆子大, 还是真有什么倚仗, 我回连队问一声就知道了。”   要是她敢耍他,一个穷知青为了个小白脸吃了豹子胆管他的闲事。她想护着燕苍梧那个小白脸,他就要让她亲眼看着燕苍梧被他踩在脚下。   想着女知青细细的腰肢, 脱壳鸡蛋一样白皙光滑的小脸, 尤其那双大眼睛含着泪水哭起来的样子。   卜胜武的心就像是让小猫挠了两下, 一股火直直往下三路去,下意识咽了一下口水。   有人问道:“倚仗?武哥你是说这小娘们可能有个相好的是干部?“   “对哦。还是武哥你聪明!那小娘们长得那么漂亮,肯定早都让团部的干部给看上了!”   几个人想到这个可能都一下安静了。   片刻后, 一个人苦着脸说道:“那她要真是嫁给了大干部,是什么干部夫人。武哥, 咱们得罪她,这下不是完了吗?”   卜胜武轻蔑得看了一眼他们,“蠢货。她才多大?怎么可能已经嫁人了。用你们的狗脑子想一想谁家嫁了人的女人还会单独放出来住在一个牧工家里?”   众人听得连连点头,“是这个道理。”   “可她要是大干部的女朋友,武哥,咱们这也难办啊。”   卜胜武冷笑一声,狠狠抽了一鞭子身下的马,大声说道:“有什么难办的,只要没结婚想搅黄还不容易?让我知道她对象是谁,老子就找人写上七八封匿名信举报她跟燕苍梧乱搞男女关系。   你们几个找些人就说三毛钱能跟她睡一回。老子倒要看看还有哪个干部会要她这个破鞋。”   旁边的人比出一个大拇指,“高啊!还是武哥你高!我们真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这样的招。”   卜胜武在一路的吹捧中总算找回了些许那一巴掌打掉的自尊与得意,他回了连队,直奔自己的亲二伯,团部的革委会主任卜银虎家而去。   不想此时卜银虎家热闹非凡,卜胜武刚靠近便听到他大伯家的大哥卜胜文在大喊大叫,“二叔,我让人给打了啊!他他娘的我在团部让一个小子给打了!这事你管不管?”   左邻右舍都围在门口看热闹,卜胜武推搡着,高声叫骂道:“都他娘的给我滚!看个屁!再看老子打人了。”   围观的人一见这鬼见愁,哗——马上鸟作兽散。   卜胜武进了门便见到卜胜文一张脸赤橙红绿青蓝紫,精彩无比。   要不是他的衣着和声音,卜胜武都认不出来这人是自己那个眼高于顶的大哥。   他脚步一顿,满脸都是遮掩不住的惊讶,谁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居然敢打他大哥?   他二伯卜银虎披着衣服站在院子里,抬起眼皮,瞅了一眼进门的卜胜武,“胜武,你怎么也来了?”   他眯了眯眼睛,目光落在卜胜武高高肿起的那半张脸上,目光一冷,“你这是也让人给打了?”   二婶从房里急匆匆的出来关了门,阻挡了那些在外面徘徊不去往里看的视线。   卜胜武一肚子委屈,“二叔,羊角湾林场那个燕苍梧,那个小特务,他翻了天了啊,居然敢打人了!你瞧瞧给我打的。”   卜胜文同样一肚子委屈,“二叔,我也不知道打我那小子什么来头。我他娘的都没见过他!从前团部根本没这号人!我刚看完演出去后台正跟人家宣传队的女孩说着话呢。他居然带着几个人上来就打我,你瞧瞧给我打成什么样了!这小子下手真黑!”   卜银虎二话不说,拿了肩头的衣服就往身上披,大手一挥,“看来,这是有人要反攻倒算,”   他揽着卜胜文的肩膀安慰他,“胜文你放心。今天就是在团部掘地三尺,叔也要找出来,是谁胆敢在光天化日下对革命同志施以毒手!这根本就是□□分子!这是对于兵团战士的挑衅!”   卜胜武捂着脸跟上来,“二叔,那我呢?”   卜银虎头也不回,随口敷衍,“你的事再说吧。你大哥这事要紧。”   尽管手心手背都是肉,卜胜文卜胜武都是他卜银虎的侄子,但卜胜文是他大哥纺织厂厂长的儿子,卜胜武他爹就是个好赌的农民。   卜银虎自然得偏着一点卜胜文。   卜胜武看着两个人头都不回的背影简直要气死了。   他娘的都是侄子,一样挨了打,怎么二叔就怎么偏心!   卜银虎叫上了七八个革委会的委员,一行人气势汹汹的去剧院门口。   此时天色已晚,团部的人大都收了工,街面上三三两两的都是带着孩子,一家子出来散步的父母。   路上的行人看见卜银虎带着一群人,有胆大的跟上来瞧个热闹,对着卜胜文被打变形的脸指指点点,胆小的静若寒声掉头就走。   卜胜文回到挨打的地方指认,剧院的地上还残存着几滩血迹,售票的工作人员一个劲的擦着额头的汗水。   卜银虎抓着几个人问,都说看见了卜胜文挨打,但要说是谁打的又是众口一致的说不知道。   卜胜文又急又气,“二叔,你说那小子不会是跑了吧?”   “跑?他能跑到哪里去!这种混在革命队伍中的臭老鼠,跑到哪里去也会被革命同志的汪洋大海揪出来!”   一行人正说着,出了剧场的门。   卜胜文突然听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声音,“这算什么事,不就一臭流氓吗?我宋健民打的就是臭流氓,来来来,今天算我请兄弟们的!”   剧院对面的正是一个三层小楼,那是团部最大的国营饭店。   卜胜文激动的指着坐在靠门边那个穿着一身将校呢的少年,“就是他!二叔,就是他打了我!”   围观的人群哗然,卜胜文的脸被打的变了样,人们认不出来,但大家都认得卜银虎,谁这么不要命居然敢打革委会主任的侄子。   一个小孩笑嘻嘻的大声说道:“我认得,我认得。吃饭那一桌都是才来的知青!”   奶声奶气的童音还没说完就被母亲捂着嘴拉走了。   一群人呼啦啦的冲进了饭店,卜银虎今天点的这几位都是‘思想积极’‘有着充分武斗经验’的造反派委员,个个身强体壮。   卜胜文有着这么充足的后盾,顿时跟打了肾上腺素一样,腿肚子是一点也不抖了,腰杆也硬了。   他努力睁大双眼,大声质问宋健民,“你凭什么打我?”   卜银虎站在卜胜文身后,一双眼睛阴冷的打量着眼前的少年。   他眼睛毒,一眼就看出宋健民身上那套军装不是什么样子货,绝对有来头。   可强龙不压地头蛇,要是真龙还能落到他们这地界来?今天说什么他也要教训教训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宋健民被一群人围着也不见半点慌张,几个男知青都是喜欢惹是生非的性子,加上又根本不清楚这帮人的来历。   这些天架也没少打,这会儿一个个都是满不在乎的样子,生怕谁这会儿露了怯让其他人取笑。   只有文雅一见卜胜文便立刻猜出了这些人究竟是什么人,她虽然来团部的时间也不久,但一来是在宣传队能接触到的人多,二来她长得漂亮又会说话自然得到的消息更多。   这一次公演就是为了给纺织厂厂长的儿子解决个人问题。   那个纺织厂厂长姓卜,一共两个儿子,大儿子卜胜文都三十多岁了,听说是解放前包办婚姻娶得老婆生的。   小儿子才七岁,说是卜厂长成为厂长之后跟包办婚姻的老婆离婚,又娶了才二十岁的纺织厂女工生下来的。   另外,卜厂长还有个厉害的兄弟是革委会主任。   恐怕,这就是卜厂长那个厉害的革委会主任的兄弟了。   文雅眸光微闪,不动神色的坐直了,不再把身体倾斜向宋健民的方向,脸上露出了慌张无措的表情。   这样的表情出现在那张明艳动人的脸蛋上与她本身的气质产生一种极为矛盾的反差,愈发显得楚楚可人。   卜胜文立刻就注意到了她,“是你!你就是今天那个领舞!”   文雅的脸上一红,低低的垂下头去。   宋健民见卜胜文居然对文雅还是纠缠不放,重重一拍桌子,二话不说就动起手来,其他知青自然不甘落后,一撸袖子加入了战局。   卜银虎将卜胜文往后一拽拉到了自己的身后,扫了一眼身边,“还愣着做什么,一起上。拿下这个□□分子!”   两方人就这么打在了一起,桌碗板凳齐飞,站在饭店外看的围观群众光是看着都不够过瘾,有人伸着脖子往饭店里看,一边看一边鼓起掌来,还有人替他们吆喝,高声叫好。   这场面热闹的简直比大戏还要精彩,大大丰富了兵团战士们的匮乏业余生活。   只有文雅这个身处于战局中心的女主角,见着飞来的碗筷惊叫一声,吓得花容失色,只能抱着头远远躲开。 第二十八章   ====================   崔江涛前脚到家刚倒了碗水喝, 水喝完,碗还没放下便见到一个干事慌慌忙忙的跑来,“政委, 您快回去看看。”   崔江涛眉心一跳, 放下手里的碗,“出什么事了?”   “出大事了!卜银虎抓了宋健民,要给他开大会!”   崔江涛那股子不妙的预感成真,脸色沉了下去,“胡闹!他怎么又招上卜银虎了?”   宋健民从到团部起就没消停过, 光是检查就写了一打,思想教育是没少教育,批评也没少挨。   他所在的连队平时任务很重,工作并不轻松。这一茬知青来的时候又赶上秋收, 每天要伏在地里收玉米和麦子, 还得想办法准备过冬的蔬菜。   一天的活干下来别的知青都累的直不起腰,只有宋健民干活的时候干的凶, 干完活其他知青大多累的只能半死不活躺炕上, 他倒好居然还有精力吆五喝六的出去溜达两圈。   这帮半大小子光吃食堂的那点主食根本吃不饱,聚在一起也没什么好事,今天在宋健民的指挥下从别人家自留地里偷两颗菜, 明天蹿人家鸡窝偷颗鸡蛋。   就连他们连的连长都纳闷宋健民这小子哪里来那么大的精力四处惹是生非。   崔江涛对于宋健民的家世略知一二, 这宋健民别的不敢说, 但体魄是完全遗传了父亲,可以说相当优秀。   这样的身体素质天生就是个当兵的好材料,要不是他父亲被隔离审查, 恐怕他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活脱脱一块滚刀肉。   要说让他写检查承认错误, 他下笔写的飞快,一点都不抵赖,多严厉的批评,他都能照单全收,但别想着挨了批评他就能改过自新,不管挨多少批评他都照旧嬉皮笑脸的。   积极认错,坚决不改。崔江涛真是拿他头疼。   “听说好像是宋健民打了卜银虎的侄子。”   崔江涛没好气,“他好好的打人家干什么?”   “不止这个,羊角湾林场来了个女知青堵着团长正告状呢,说卜银虎的侄子调戏妇女。”   “什么?这又是哪个侄子?他卜银虎有几个侄子?”   崔江涛想起羊角湾林场这个地名实在有几分耳熟,话音一顿,“等一下,那个被调戏的妇女不会叫白玲吧?”   卜家人的德行,他早有耳闻,但也只是耳闻,从没有人真正跑到他这里当面说卜家人的不是。   就算有些事情,他觉得不太对找来人问想要查出个黑白对错。   但来的人大多三缄其口,至于卜家人自有一套滴水不漏的说辞,把事情办的光亮,半点挑不出错。   卜金龙,卜银虎这一对兄弟,本来建国前家里是佃农,地主把租子收到了七成,交完地主的租子还得时不时交点苛捐杂税,家里孩子生的不少,但一家日子过的十分辛苦。   遇上一年灾年,收成不好,饿死了卜家的父母,那年头想要插草卖身都卖不出去。   卜家大哥只得带着两个弟弟四处乞讨,最后为了一口饱饭上了山,当了马匪。但他们起义的早,一解放就欢天喜地的反手举报了马匪头子,大开了寨门。   念及他们并非首恶,又是苦出身,积极接受思想改造,平时劳动又十分卖力,一开始地方上缺人手便给了他们改过自新的机会。   后来,赶上了运动,兄弟两个人手狠心黑胆子大,抓着口号就这么起了势,很得地方上造反派的看重。   但这地方毕竟不是县城,而是兵团,因而这革委会尽管存在,但所能做的有限,平时的大小事务还是以兵团的领导班子为主。   若是这卜家的人盯上了白玲,以白玲的漂亮程度,落进他们手里那还能有好?   一时之间,崔江涛都分不清是卜银虎的侄子挨了宋健民的打更难办,还是卜银虎的侄子调戏了白玲更难办。   你说说,他卜银虎哪来这么多侄子?!   干事重重点头,“是的!那个被调戏的女知青就叫白玲!”   崔江涛这下哪里还坐得住,只得火急火燎的拔腿往外走。   ·   姜还是老的辣,卜银虎的几个得力干将到底是训练有素,尽管废了九牛二虎之力,但一番打斗之后还是将几个男知青都给制住了。   卜银虎居高临下的打量着被两个委员死死按在地上的宋健民,就像是在看一条被捆在案板上的鱼。   宋健民的脸被人挤压着变形,一双眼睛直直的盯着卜银虎,目光深处隐隐带着一种野兽般的凶狠。   其他知青被压制住基本上都老实了下来,一个个跟霜打的茄子一样。   只有宋健民面对两个远远比他更加强壮和年长的男性压制,仍旧用力挣动双臂,扭动肩膀,试图抬起脖子,企图掀翻压着他的人,逼得那两个人不得不用出了全身的力气。   卜银虎对上他那双眼睛便知道这小子是个硬点子,不是寻常那些好吓唬的知青娃娃。   他眯了眯眼睛,“你知道我是谁吗?”   宋健民见挣扎不开,便勾了勾唇角,露出一抹戏谑又嘲弄的笑容,“怎么你是天王老子不成?咱们新中国可容不下牛鬼蛇神!”   卜银虎不怒反笑,他笑起来十足的慈祥和蔼,“你嘴巴倒是厉害。好一个牙尖嘴利顽固不化的□□分子。”   宋健民一听到‘□□’三个字,目光变得阴鹜起来,“你少放屁。”   卜银虎笑眯眯的,“看来你还没有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今天这个大会是非开不可了。”   四下一静,紧接着一阵压抑不住的哭声打破了平静。   众人顺着声音看去,便见到站在角落里的文雅呜咽着哭了出来,   宋健民见着文雅面上挂泪,双眼无措的四处张望的神色,下意识错开目光。   白玲自那一次见面后便不告而别,他一时找不到她,心灰意冷了数日。   万幸这段时间还有文雅陪伴在他的身边,她比白玲善解人意得多,从来没有什么大小姐脾气,人美心善,温柔体贴,柔得可以说像是一池春水。   宋健民能感觉到文雅的心意,明明文雅的性格比白玲讨人喜欢一千倍,长得也相当漂亮,在这种破地方可以说出挑的很,想追她的男孩不少,但他不知怎么回事却一点都提不起来兴致。   午夜梦回,更多想到的居然是白玲,想到的是在D城跟白玲在一起的日子。   尽管她那副大小姐脾气十分招人讨厌,那时她追着他跑的时候嫌烦,可她不追着他跑了,干净利落的消失在他的世界。   他却又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好像缺了点什么,更烦躁了。   卜胜文一直注意着文雅,此时见到她吓得哭了出来,愈发楚楚可怜,不由得想要走上前安慰两句。   倒也是巧得很,围观的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声,“团长来了。”   卜银虎脸上笑容一僵,心下惊疑不定,他没想到怎么就抓个穷知青还能招来团长。   这个时间点明明已经是下班时间,难道说这帮穷知青里有团长的什么亲戚不成?   众人闻声也是十分惊异,回头看去果然见到团长匆匆赶来。   人群散开了一条道,留着让团长带着知青办两个干事走了进来。   团长顶着一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到了宋健民的面前,皱着眉头叱责压着宋健民的两个革委会委员,“你们干什么?还不快把人放开!”   卜银虎心头一沉,就连卜胜文也察觉出了几分不妙。   就连其他知青也震惊的看向了宋健民,一群人仿佛想要在他的脸上盯出个花来。   文雅反应最快,她躲开卜胜文。   一面低声啜泣着,一面快步走上来靠近了宋健民,或者说团长,低低的充满情意与担忧的喊了一声,“宋大哥!”   卜胜文听着她那声宋大哥,这才后知后觉的咂摸出自己挨打的缘由。   这下团长来了,卜银虎想要给宋健民开大会的想法自然是没有达成。   卜银虎和宋健民一行人都被带到了会议室,大门一关上,两拨人马各坐一边,泾渭分明。   察觉到宋健民有团长这么个靠山撑腰,一群原本都跟霜打的茄子一样的知青也挺直了腰杆,跟着有恃无恐起来。   团长先将卜银虎叫去单独谈话,   文雅坐在宋健民的身边,用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充满担忧的望着他,温声细语的问道:“宋大哥,你身上疼不疼?哪里伤着了?”   宋健民感觉身上别的地方倒是还好,只是手臂动一下都疼,他小心的挽起袖子。   虽然他体力不错在D城也没少打架,但到底只是个年轻的学生。相比较于本地这些大多是出身行伍正儿八经练过的兵团战士,可以说皮肤还是细嫩了一些。   流畅的小臂肌肉线条明显,血管隐隐发青,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经常见到阳光的白皙,在这样白皙的皮肤上一点渗着血珠的擦伤都看起来十分严重。   文雅眼圈还泛着嫣红,见到宋健民手臂上挂着的血珠,立时又双眼含泪盈盈欲落,朱唇紧闭着,肩头微微颤抖,仿佛受伤的不是宋健民而是自己。   而且那伤绝对不是小伤,而是什么关乎于性命的严重伤势。   宋健民抬眸看了她两秒,不由得想到,若是白玲在这里肯定不会哭成这样。   她一准又要怪他到处打架了,一边絮絮叨叨一本正经的教训他,一边又拿了纱布碘酒给他处理伤口。   他察觉到卜胜文投来的目光,勾起唇角,凑近了文雅一点,故意在卜胜文的注视下明知故问,“怎么,你心疼我?”   宋健民身材高挑,眉眼俊俏,大抵是因为自小生活优渥很少遇到挫折的原因,身上总有种寻常人难有的玩世不恭气质。   此刻让他这样突然拉进距离,似笑非笑的挑着唇角,一双眼映出她的面目,实在让人很难招架。   文雅的脸一下从白转红,含着泪的眼与他对视一下,便马上转开,心跳失控砰砰砰的作响。   这一眼风情十足,含羞带怯。还有几分娇嗔。   坐在对面的委员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不知羞耻!”   其他的男知青则嘻嘻哈哈的开起了两个人的玩笑,惹得文雅一张脸愈来愈红,嘴上还要坚称,“没有!你们别这样说了!”   “听到没有?人家文雅同志说啦,文雅同志和宋健民同志就是单纯的革命同志情意。”   “嗨,这话谁信啊?你信吗?”   “哈哈哈哈,反正我不信。”   文雅红着脸,“真没有。”   就在室内一片和乐融融的时候,大门忽然被人从外推开。   宋健民抬头看去,见到了一个万万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见到的人,正是消失已久,音讯全无的白玲。   --------------------   作者有话要说:   哇塞,哪个小可爱居然给我投了三千五百个月石!!!!   感谢在2022-02-16 01:58:56~2022-02-16 23:01:18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荼靡 2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二十九章   ====================   宋健民身体猛地向后靠去, 下意识远远拉开了和文雅的距离。   他双眼紧紧盯着走进来的姑娘,一段时间没见,她看起来一点变化都没有。   一双眼睛清凌凌的, 漆黑长发束成一个马尾, 一张小脸白皙透亮,静静站在那里就清纯得让人移不开眼睛。   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唇角勾出了很浅的弧度,心下浮现出一种自己说不明白的狂喜,心跳控制不住的加快,生出一股热切的期盼。   期盼她是为了他而来, 就跟以前在D城的时候一样,每次他闯了祸惹了事,她都会第一个跑来找他。   想办法帮他圆场,替他跟人道歉, 就像是他的家长一样拿出那副一本正经的派头教训他。   白玲见到宋健民和文雅也是一惊, 她没想到自己这么巧会撞上男女主。   刚好还撞上了……男女主调情的场面。   她刚进来的时候,宋健民贴的文雅很近, 那架势完全就是偶像剧的节奏, 几乎将文雅整个人都搂在了怀里,文雅的脸红得跟灯笼一样。   那种呼之欲出的暧昧感,可不就是在调情吗?   不过别说就宋健民这个外貌可比她所在世界那些‘古偶绝世美男’好看多了, 两个人调情还挺养眼的。   看来她远离团部这个暴风眼的这段时间, 男女主的进度相当不错,   白玲移开目光,一眼都没有多看男女主。   她冷静的推开门,迈步而入, 目光在会议厅的众人脸上一扫而过,刻意忽略了男女主。   宋健民见她连看自己都不看自己一眼, 脸色变得极为难看,笑不出来了。   文雅看到白玲,又感觉到宋健民无声与她划清的界限,拉开距离。   明明上一个瞬间他还在对着她笑,却在下一秒又追着白玲去了。   她一时心下倍感屈辱。   他宋健民不是最傲了吗?白玲早都不理他了,一次都没有给过他面子,他怎么还眼巴巴的追着人?!   难道她天天都陪在他身边,还比不上一个抛弃他,不辞而别的白玲吗?   名为会议室的房间实际上十分简陋,连张会议桌都没有,只有几排长条板凳。   挨着墙边一左一右坐着人,全是男人,一边人多且年轻,大多都挂着彩,另一边人少但年长,清一色壮汉,伤势看起来轻得多。   看来这一次宋健民又跟人打架了,不过剧情中宋健民三天两头的打架,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比较奇怪的是,坐在知青对面的人伤势都很轻,还有只有一个人看起来最严重,脸都给打变形肿成了猪头,几乎看不出原本的眉眼。   白玲不由好奇的多看了几眼这猪头,看得猪头原本色彩就异常丰富的一张脸又浮上一层潮红。   宋健民见白玲宁愿盯着卜胜文那个猪头样子看个不停,都不看他一眼。   不由得攥紧了拳头,他气得简直想要打人,只恨没有把卜胜文打得更惨一些。   旁边的文雅把宋健民的反应看得分明,她一张脸顿时由红转白,错开眼,低垂双目,眼睫轻颤。   所有人都能看见她的眼泪在眼睛里打转。   跟宋健民混在一起的男知青有几个是在小礼堂见过白玲的,宋健民平时虽然很少提白玲,但同一个知青点,这些男知青天天睡一个炕上,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住的。   几个玩得好的都清楚宋健民因为女友的不辞而别伤心,有这么个狠心的女友衬托着,天天围绕在宋健民身边,日日都笑脸迎人,温柔小意的文雅便更显出可贵。   几个男知青心下那杆秤就没有不偏向文雅的,此时见到文雅因为见了白玲而脸色苍白,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不由得心下怜惜。   几人脸上也跟着冷了脸色,毫不掩饰对于白玲这个闯入者的敌意,一致对外。   房间里安静的落针可闻,白玲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这种充满火药味的诡异气氛,她无视了各色各样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径直找了个空位置坐下。   卜胜文从白玲进门起,目光就粘在了她身上。上一次宣传队的领舞算得上漂亮了,但这一次宣传队的新领舞文雅比上一次那个领舞更漂亮。   他本以为这就算了,没想到啊,这居然有个不相上下的。   见白玲根本不搭理那个穷知青,反倒对他多看了几眼。   卜胜文便觉得她说不准也对他有几分意思,第一个开口找话,“同志,你叫什么名字?”   那道落在白玲身上的目光变得更具存在感了,宛如芒刺在背。   白玲心下不耐,她既没有找宋健民的麻烦,也没有像是原身在剧情后期察觉到男主因为见到老相好文雅和私生子而在婚姻中心猿意马的蛛丝马迹而歇斯底里的质问他。   毕竟原身是真的爱宋健民,爱到想要跟他共度一生,对他一心一意付出所有,发现被背叛才会尤为愤怒。   而她不是原身,早都熟知剧情,对于宋健民这个种马人渣,所谓的‘风流浪子’没有半点好感。   根本不在乎他,又怎么可能会因为他跟女主走在一起而生气?   她从来到这个世界起就没有过丝毫要丝毫想要阻拦他们交往,为难文雅的想法。   她真心认为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从心底里祝愿他们能够早生贵子,千万一定要锁死。   她为了躲避男女主之间的剧情,特意调离了团部,够给他们面子了。   宋健民这个人渣还有什么好不满的?   白玲刻意无视那道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基于基本的礼貌,简单回答了来自‘猪头’的问题,“白玲。”   卜胜文扯开嘴角想要笑,但他脸上的肌肉一动就是一阵阵抽疼,狠吸了几口凉气。   他小心翼翼捂着脸不敢笑,只能尽量维持表情不动,兴冲冲的对白玲说道:“我叫卜胜文。白玲同志,你在哪里……”   卜胜文?   还真是巧,她刚遇到个叫卜胜武的,这地方姓卜又用胜字辈的人应当并不多吧。   难道是亲兄弟?   白玲的目光不由得落在了卜胜文的脸上,仔仔细细的看着那张红肿青紫的脸,想在这张脸上找出点跟卜胜武相仿的特征。   不过这么一张脸上想要找相似实在是太具有难度了。   卜胜文,她默念着这个名字,总觉得有点熟悉,好像在哪里听过。   宋健民压不住心头的火气,简直控制不住想要发火,但开口却又把涌到嘴边的一堆脏话咽了下去。   他表情很凶,语气生硬打算卜胜文的话,“白玲,你没有看见我吗?”   听到这话的几个男知青都露出了见鬼的表情,虽然语气生硬,但这话怎么听出来一股委屈巴巴的味道?   他们宋哥什么时候变成这种性子了。   白玲立时感觉到自己身上又多了一道存在感明显的目光,这一次不是芒刺,非的是银针不可。   她挑了挑眉,顺着那道投来的目光看去。   文雅见她抬头看过来,目光闪躲,卷翘的长睫低垂轻颤,落下了一颗晶莹的泪水。   白玲见到文雅,忽然想起来自己在离开团部那天,文雅追来说给她一个留在宣传队的机会。   原书中是有一段剧情的,文雅进入宣传队获得了领舞的重任,才知道上一任领舞的不幸遭遇……   瞧瞧她这记性,居然忘了这一茬。   卜胜武听说有个当厂长的大伯,文雅收到厂长公子的纠缠,宋健民挺身而出。   这不就串上了,卜胜文是卜胜武大伯的儿子,同一个字辈,算是一家人。   还真是巧了。   这一看不就是白玲故意仗着宋健民向文雅示威把人都逼哭了,这女孩真是太有心机了!   其他男知青看着白玲的表情愈发不善了。   文雅在其他男知青的同情目光之下,泪水一颗又一颗的掉,但她哭的安静,轻轻咬着唇瓣,显得更可怜了。   白玲心下赞叹。   若说这世上有什么最为动人,大抵不过是清纯天真的少女初尝春情,风流浪子从此专情,一向热情大方的明艳美人为一人伤心垂泪,便如牡丹含露,自有一番反差美感。   她饶有兴趣的欣赏了一会儿文雅落泪的美丽风情,只觉得美人垂泪真是赏心悦目、   这穿书实在不亏,居然还能近距离围观女主角,这怎么着也得是个特等席。   如果说文雅被逼哭的时候,几个男知青仅仅只是觉得白玲只是有心机,此时她把人逼哭了一点都不愧疚,还反复盯着别人看在几个人看来简直就是恶霸!   宋健民不满道:“白玲,是我在跟你说话,你老看别人干什么?文雅有什么好看的?”   不料,白玲真心实意道:“她的确比你好看多了,至少哭起来是这样。”   文雅止住泪水:“……”   虽然被夸了但一点都感觉不到高兴,她真的是在夸她不是在讽刺她吗?   宋健民,“别说气话了,难道你不是为了我来这里的吗?”   白玲回答的干脆利落,“不是。”   宋健民,“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会议室禁闭的大门被人推开,一个干事站在门外向内看了一圈,目光落在白玲身上,“白玲同志,团长找你,你跟我来。”   白玲站起身抚平身上的褶子,“我来这里是因为我受了人欺负要讨个公道,跟你宋健民一点关系都没有。”   卜胜文见宋健民的脸色如此精彩,他心下高兴得不得了,忍不住开口道:“白玲同志,哪个小子敢欺负你?你跟我说说,我卜胜文说话还是管点用的!”   白玲似笑非笑,“巧了这不是。他也说他说话管用得很。”   卜胜文拍着板凳,义愤填膺,“谁话这么大?” 第三十章   ==================   卜银虎看着办公室里另一边站着的三个人, 一时有些摸不清团长的想法。   他进来,团长态度倒是并不严厉,仍旧笑眯眯的给他做着思想工作。没说两句, 干事走进来跟团长小声的说了几句话。   卜银虎没听清干事说了什么, 他从位置上站起来主动提出,“团长刚才是我的工作态度太急躁了,以后我一定注意。既然您有事要忙,要不我就先走,就不打扰您了。”   但团长仍旧是笑着的, 但那双眼睛扫过来的时候却让卜银虎下意识打了个寒噤。   “打人开大会的时候都不急,你现在急什么?坐下!”   说到最后两个字,他的声音干脆又严厉,卜银虎扑通一声坐回了原位。   干事领进来了三个人, 两个男人, 一个小孩。   两个男人身上的衣服都旧得差不多补丁叠着补丁了,看着一点都不体面, 满面风尘, 一看就是走了远路,多半不是团部的人。   那小孩更是穷得连双鞋都没有,就这么光着脚。   他好像根本没有见过这三个人, 他们这种人能跟他有什么关系?   等一下, 卜银虎仔细多看了几眼最后一个进来的男人, 觉得他好像是有点眼熟。可是怎么想也想不出这人为什么这么眼熟,没办法,他这两年整得人太多了。   团长起身挨个跟两个男人客气的握手, 面上挂着和善的笑容,“你们好, 你们好。两位同志,林场离团部的路可不算近,你们这一趟走的辛苦吧?听说你们是有些情况要向我反应?”   燕苍梧叹了口气,“不辛苦,只是事情太急了。这才不得不来打扰您。”   团长,“太急了,你们找我是有什么急事吗?”   燕桑榆知道自己亲哥脸皮薄,心软。王老二更是个老实人,老实人就容易吃亏。   也就那个白玲姐姐好点,但不知道怎么回事,干事把白玲单独给领走了。   他可顾不得那么多,抓着团长大声喊道:“报告团长。我哥被人欺负要活不下去了。卜胜武他打我,骂我说我是个没爸爸的小杂种。还要让我哥哥和知青姐姐好看。你得帮帮我们。”   对什么人说什么话,进什么庙念什么经,燕桑榆充分发挥自己是个小孩的优势,这会儿也不骂脏话了,开始学起了他那些傻蛋同学。   童声又尖又利,他说道最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哭的情真意切又无比凄惨,“不能让他把我哥抓走。呜呜呜呜,他就一个哥哥啊。我要哥哥。”   这孩子长得漂亮,皮肤白,一双眼睛又圆又大,哭起来就更惹人心疼了。   团长听得脸色沉了下去,他自己也是有孩子的人,看这小孩扒着他的手哭着喊要哥哥就让他想起从前还没有退伍专业的时候,每年探亲假结束离开家他儿子哭着喊要爸爸的可怜样子。   他眼睛里冒着火,强压着怒气把小孩一把抱起来,“今天团长叔叔在这里,谁也不能无缘无故打你,把你哥抓走。”   卜银虎的屁股下面好像长了钉子,一下坐不安稳了。   燕桑榆见哭这一招有用又哭了一会儿让团长哄,但他同样非常懂得适可而止的道理。   没一会儿,他伏在团长的肩头抹眼泪,适时露出一派充满信赖与期待的神色,“团长叔叔。我老叔说你是好人,你能帮我们打跑大坏蛋吗?”   卜银虎脸都青了,“团长,一个娃娃说的都是孩子话。咱么大人咋能把孩子话当真呢。”   团长侧过头瞥了他一眼,他看向燕苍梧,“来你们这两个成年人,大人,给我说说,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燕苍梧不知道办公室里另一个人是什么人,但他知道眼前的人是这件事唯一的转机和希望了。   尽管他仍旧不看好这一趟告状的结果,但既然都已经迈出了这一步,开弓没有回头箭。   他深吸一口气,沉下心来,直视眼前的人,“团长,我要向您控告五连的卜胜武……”   卜银虎起身打断燕苍梧,“你控告什么?控告卜胜武打你?可你身上哪有伤!这不是瞎胡搞吗?”   他话音落下,急匆匆赶来的崔江涛推门进来。   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目光在屋子里找了一圈,没找见白玲,不由一皱眉,搞不懂这是弄的哪一出。   卜银虎也搞不懂怎么这事情招来团长也就算了,怎么还能连政委都招过来。   他心下发慌,政委盯着他找事可不是一次两次了,这一次撞上也不知道能不能讨得了好。   团长揽着崔江涛的肩膀,两个人低声交谈了几句。   他们说话的功夫,燕苍梧望了一眼卜银虎,他并没有解释一句,也没有叫苦叫屈,直接抬手解开了身上那件破袄,脱了下来,又一把将身上的背心给拽了下来,露出两条强健的臂膀,以及和胳膊颜色反差巨大的白皙胸口腰腹。   他笔直的站在那里,谁都能看见他胸口缠着的纱布,洁白的纱布中隐隐透出血渍。   卜银虎吃了一惊,他条件反射性的大声说道:“缠着纱布就能装受伤了?谁知道这纱布底下是个什么样子,那血没准也是涂得鸡血鸭血!”   燕苍梧抿了抿唇,低下头,一圈圈的解开了纱布。   几天的时间伤口已经结了痂,丑陋的暗褐色血痂盘踞在男人雪白的胸口,看上去触目惊心。   崔江涛吸了一口气,“这是卜胜武打的?”   燕桑榆见到燕苍梧的伤又哭了起来,这一次多了点真心实意,“就是他打的!他快把我哥都给打死了。”   其实他根本不知燕苍梧这伤是哪来的,燕苍梧脱衣服之前,他都不知道他居然受伤了。   卜银虎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了。   人都站在面前了,身上那么大的口子,这总不能是假的。   他自己的侄子,他难道还不清楚是什么性子?卜胜武平常仗着他大哥和他的名头没少惹事。   虽然他不太清楚其中内情,但直觉来说,这的确是卜胜武能做出来的事情。   他头疼不已,光是一个卜胜文惹出来的知青事情让团长抓到就够让人头疼的了,怎么卜胜武这个臭小子还添乱。   不过只是打了人到还好,至少没有搞出人命,让卜胜武这臭小子道个歉多说说好话,他运作一下还是能过去的。   实在不行,政委要是咬的太死,就把卜胜武那小子送去劳改队待两年算了。   反正这事情跟他没关系,又不是他打的人,他甚至都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卜银虎忍不住在心里骂卜胜武,别的不会,就他妈一天天的给人惹事。   燕苍梧眸光一闪,“我这伤是卜胜武让人打的。相比较我兄弟,我这伤算不得什么。”   他转身拉过王老二,“这是我兄弟,原本跟卜胜武一个连队。他明知道我兄弟是个旱鸭子,还把人从渠沟上踹下去,差一点我兄弟就死在渠沟里了。”   卜银虎一下想起来自己为什么看这个男人眼熟了,这不就是原来他们连队的王老二吗?   他死死的盯着王老二,怎么也想不通他哪里来的胆子跑到团长这里来告状。   这事他是知道的,不光知道……他还动了自己的关系替卜胜武平了这个事,连队上的战士平常想要调走相当困难,基本上在一个连队工作生活十来年都是正常。王老二会被踢到林场去,他是出了力的。   真要细查起来,他也得被拉下水。   王老二本来就对卜胜武一直有怨气,男人谁还没点血性?   他为了妻儿躲卜胜武躲到了林场,压着那口气,可他卜胜武居然还往他们家钻。   今天从他们家门口绑了燕桑榆,下一次绑的说不定就是他儿子。   况且他还欠燕苍梧一个天大的人情,刚刚又吃了知青的东西,拿人手短吃人嘴软,他索性豁出去了。   王老二看都不看一眼卜银虎,他大声说道:“事情就是这样,我们嘴里没有一句是瞎话。就光是卜胜武把我从渠沟上踢下去的事情,您现在回五连问问,可都是有人亲眼看见的。他卜胜武就是个杀人犯,没什么他不敢干的。今天你要是不为我们主持公道,我们兄弟可就没条活路了。”   团长侧过头又看了一眼卜银虎,“卜主任,这杀人犯就是你的侄子吧?这些事情你知不知情?”   卜银虎的脸色铁青,额头上渗出汗水。   他这会儿哪敢说知情,只能支吾着说道:“不太清楚。但这件事我觉得还是需要调查调查,以事实为准绳。”   燕苍梧说道:“我们两个大男人倒在其次。团长同志,一个响应国家号召上山下乡的女知青经过组织分配来到了我们林场,她叫白玲,暂住在我家。我更为她担心,今天卜胜武对她说了一些不太好的话,我担心她会遭到卜胜武的报复。请您将她调回团部吧。”   王老二附和,“是啊。他卜胜武什么做不出来,这女知青要是留在我们林场迟早都要被他糟蹋了。”   两个大人说话,燕桑榆就哭,一个劲的哭,也不是干嚎。   他是真有眼泪,哭得极富感情,感染着其他听到哭声的人都心酸,觉得这一家子肯定是被欺负狠了,小孩才这么委屈。   崔江涛拉开门,“小王,去将女知青带来。”   卜银虎眼前一黑,他卜胜武到底是惹了多少事?   怎么欺男霸女,他就没个消停的?不都给他整了个知青媳妇了吗?还搞人家女知青干什么?   崔江涛转过身来看着卜银虎,冷笑一声,“卜主任,我倒是想知道你的好侄子还能做出多少好事。” 第三十一章   ====================   很快, 卜银虎听着干事的脚步声远去了,每一步都好像踩在他心上,踩得他心头发慌。   紧接着远远的传来一声关门声, 脚步声又慢慢接近了。   同样一声关门声, 听在宋健民耳朵里,却让他那双原本闪烁着些微喜悦的眼睛黯淡了下去。   他沉默的听着白玲的脚步声远去,心里失落又空荡荡的。   白玲连多看他一眼都不愿意,他怎么能继续自欺欺人她只是在闹别扭,她其实还是喜欢他。   是真的变了, 白玲没有以前那样喜欢他了。   在D城的时候,周围的人都说他配不上她,她那个继姐也是这么说,她父亲也看不上他。   她肯定也是这样想的。   宋健民控制不住火气, 冷下脸。   旁边的知青靠过来揽着他的肩膀, 低声劝他,“算了吧。健民, 那种女人有什么好在意的。世上比她好的姑娘多了去了。”   “她有什么的啊, 也就一张脸。哪里比得上文雅。”   宋健民一把将他推开,“滚。你他妈的懂个屁!”   知青被他这一推,肩膀直直撞在墙上, 他吃痛捂着肩膀也不敢说什么。   文雅的嘴唇动了动, 带着哭腔说道:“宋健民, 你怎么好赖不分啊。”   其他人都惊诧的看着宋健民。   他们都没想过宋健民会生这么大的气,就连文雅哭哭啼啼的过来求他们帮忙的时候,宋健民都是吊儿郎当的没见多生气。   宋健民拉开会议室的门, 追了出去。   他要搞清楚白玲来这里到底是为了什么,他心里还是不愿意相信白玲来这里不是为了自己。   要是她真被人欺负了, 他也要搞清楚谁他妈的敢欺负她。   白玲一进门,卜银虎上下打量了她几眼,抢着开口问道:“你就是那个被卜胜武糟蹋了的女知青?”   当了几年的主任,卜银虎的眼睛练得毒辣,他能从一个人的神态中一眼分辩谁好惹,谁不好惹。   这姑娘年纪小,生的漂亮又清纯,瞧着乖,他打眼一看就知道是个好欺负,面皮薄的。   他不信这样面皮薄的小姑娘还敢承认自己被人糟蹋了?难道她不要脸,不做人了?   白玲脚步一顿,她多看了一眼气势汹汹的男人。   看他的衣着像是个干部,这个办公室里只有这个男人对她似乎很有敌意,且她从来没见过。   卜银虎见白玲不说话便以为自己的话奏效了吓住了白玲,他紧接着又皮笑肉不笑道:“你可要想清楚了,诬陷一个□□的好战士对于你们这些下乡接受再教育的知青来说可是十分严重的政治问题!”   他用一种命令式的语气对白玲理所当然说道:“你现在最好先交代一下自己家里的成分,自己身上的历史问题,为什么下乡?”   他吓唬知青是相当熟练的,这年来插队支边的知青十个里不说八个,至少五个都是黑五类,地富反坏右。   年轻知青们一心想要扎根农村靠着自己的表现洗刷自己身上的成分问题,耻于提起自己身上的那些历史遗留问题。   燕苍梧浑身一颤,忍不住担忧的去看白玲。   出乎意料的是,白玲听到这话却并没有如他所愿露出惊惧害怕的神色,她皱眉道:“我家里的成分?真是有意思,这年头不追究□□犯的问题,反倒受害者还要被追究身上的历史遗留问题?”   卜银虎厉声道:“别左右而言,油嘴滑舌。你的父母是不是黑五类!”   白玲气笑了,“我的父母都是军人,我是军人的女儿,贫农的孙女。我在学生时期数次被评为先进。历史问题嘛,还真没有。”   卜银虎根本不信,一拍凳子,横眉竖目,“你的成分要是一点问题没有,父母都是军人,为什么下乡?这都是有据可查的,别想着靠欺骗干部蒙混过关!”   白玲来了火气,“那您去查好了。我为什么下乡,家里成分好就不能下乡了?周总理的侄女都下乡了,我是知识青年自愿建设祖国。怎么让您说的跟犯了罪下乡劳改一样。您就是这么理解党的政策?”   卜银虎,“反了你了,一个来接受改造再教育的知青还敢威胁我的错。你就是这么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的?”   崔江涛不悦道:“卜银虎,你吓人家女知青干什么?”   团长和蔼的对白玲说道:“知青同志,不要怕,有什么问题都可以向我们反应。71年中央就发了26号文件,凡是□□女知青的,意图□□女知青,都要依法严惩。干部利用职权为非作歹的,要撤职查办。包庇怂恿犯罪分子的,要给予严格的纪律处分。73年□□,□□又发了104号文件,通告全国判处黑龙江兵团两个□□女知青的干部死刑。只要你如实的反应情况,我们一定会保护你,严惩罪犯。”注:1   听话听音,卜银虎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得,他眼皮直跳,声势这才弱了下来。   白玲从崔江涛口中听到卜银虎三个字,便了然了。   这又是卜家的人,看年纪应该是卜胜武的父辈,不是那个卜胜文的纺织厂厂长亲爹,就是那个革委会的二伯。   难怪她一进来,他就对她敌意这么大。   她转过头看向崔江涛,“政委同志,团长同志。情况是这样的,今天卜胜武闯到了我的住处,在今天之前我从来没有见过他,根本不认识他。但他一见到我就想要伸手拽我,拉扯我,说我是个被睡烂的贱货。我的房东,燕苍梧为了保护我不得不打了他一个巴掌。他们几个大男人,可以轻轻松松的把燕桑榆绑走。如果没有燕苍梧同志。恐怕我今天也要被绑走了。”   燕苍梧,“事情发生之后,我们都很恐惧,所以立刻来找您了。”   卜银虎万万没想到自己居然看走了眼,这个女知青居然真的敢大庭广众的告一个男人对她欲行不轨。   要是别的时候,没有团长和政委看着,他是有法子把事情压下去的。   但现在团长和政委都在这里。   他脸色难看至极,想要开口辩驳,但又想到团长刚才说的那个26号文件,包庇犯罪分子也要给予严格的纪律处分。   察觉到崔江涛扫来的目光,他心里不由得害怕起来,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闭上嘴,情绪却更焦灼。   73年的那份文件,他组织人学习过,□□知青的那可是正儿八经的军队干部,资历老,都被判了死刑。   这会儿作风问题本来就严重,更何况是对女知青欲行不轨,说不好能判的多严重。万一真给判个死刑可怎么办?   卜胜武才娶了个女知青,连个后人都没有留下来。他要是死了,岂不是绝后了。花了那么大功夫娶的女知青也白娶了。   王老二,“团长,他们这样的行径跟土匪有什么两样?一群男人绑了小孩敲诈家长,还想绑女知青。光天化日之下啊。他们眼里哪里还有半点纪律!”   燕桑榆哭哭啼啼,“那个卜胜武还说要给知青姐姐好看。”   白玲看了看团长,又看了看崔江涛,“我相信党和政府是我们知青最坚实的依靠。”   崔江涛看着卜银虎,“卜主任,你平常最会抓清队行动,这证据铁板如山。你什么意见?”   卜银虎心中又急又气,脸上却只能挤出一个笑,“我没意见!该怎么处罚就怎么处罚!”   他还敢有什么意见,有点意见那不就成了包庇怂恿犯罪分子。   卜胜武这个没用东西,做事都他妈的做不干净,活该滚去劳改队。   他这都给他擦了几次屁股了,这下好了,想擦都擦不了了。   早知道有这么一天,他早该下狠手收拾卜胜武两顿,省得他把自己弄进了劳改队。   崔江涛,“卜主任,你怎么能没意见呢?处理结果,我看还是需要你给个详细意见。这方面你可是专家啊。”   卜银虎像是看到了一点希望,又直起身子,整个人向前倾,极力的说服道:“我看念在卜胜武是初犯,过往表现良好。估计也就是一时的鬼迷心窍,一念之差。咱们要不就从轻,让他去劳改队接受思想改造,改造上两年好了。”   既然罪是逃不掉了,那只能争取把惩罚弄得轻一点。   团长笑眯眯的,“我觉得还是按着卜主任你原来那个法子好,你不是刚刚要给知青开大会吗?不开大会,卜胜武怎么能够知道自己究竟错在了哪里。他怎么能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呢?咱们就召集全团的战士给他开个大会嘛。刚好也是给几个连队敲一敲警钟。”   卜银虎的肩膀一下颓丧的垂了下去。   革委会开大会的程度和兵团开大会的程度这根本不能同日而语,兵团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开过大会了。   这全团人都来,他大哥,他弟,他们一大家子不也得来。卜胜武这不光是丢自己的脸,是连卜家的脸都丢光了。   别人会怎么说他,怎么在他们家背后指指点点?   ‘他卜银虎天天给别人开大会,现在好了,自己的侄子成了杀人犯□□犯,也要开大会了。’   ‘瞧瞧啊,卜家出了个□□犯,杀人犯。一准是卜厂长和卜主任教得好啊。’   从前他怎么说那些地富反坏右怎么骂那些地富反坏右的家属,别人怎么说卜胜武,怎么说他,怎么说他这一大家子。   卜银虎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那间办公室,又是怎么失魂落魄的回到了自己家。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关于文件和政策内容参考自中国社会科学院近代史所-上山下乡知识青年史稿 第三十二章   ====================   白玲事情办完了, 拉着燕苍梧就准备赶紧走,赶回林场去。不回去不行,明天轮到他们两个巡山。   见她急匆匆的要走, 团长叫住她, “别急着走,别急着走。小白同志,你最近生活上有没有什么困难?在林场还习惯吧?”   反正左右都没有外人了,关心一下也是正常。   白玲向窗外看了一眼,太阳都快落山了, 她更急了,“团长,我生活上没有困难,在林场习惯的很。就是再不走的话, 今天晚上我就要睡野地里了。”   咚咚——   勤务兵拿着一个小包裹走了进来, 团长结果包裹塞给白玲,“行了。那我也不留你们了。这是两双布鞋, 都是我儿子的旧鞋子, 他奶奶给他做的。没想到鞋子做好,脚长大了穿不了了。你拿去吧。”   白玲赶忙让燕桑榆换上布鞋,她向团长道谢, “谢谢团长。谢谢团长。”   燕桑榆穿上鞋子还高兴的蹦了两下, 样子逗笑了崔江涛, 团长还多摸了两下他乱糟糟的头发。   出了办公室,王老二咂摸了一下嘴,感叹道:“没想到团长这么大的干部还怪亲切的咧。”   他话说完, 见着靠在楼道里的少年又是一惊,这年头的娃娃都长得这么好看了吗?   白玲一抬头就看见宋健民堵在走廊里, 她皱眉道:“好狗不挡道。”   “白玲,”宋健民看了一眼她身后的两个男人,他上前想要抓住白玲的手臂,“你真的被人欺负了?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男的认识白玲姐姐?   燕桑榆忍不住瞧了瞧自己老哥。   燕苍梧的目光落在宋健民俊俏的眉眼上,略有所思的样子。   白玲躲开他的手,“我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别动手动脚的,再这样我喊耍流氓了!”   宋健民见她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不由得愈发气闷。   白玲哪管他是气闷还是阀门,她反手拉着燕苍梧赶紧绕过了宋健民快步走了。   她可是急着呢。   紧赶慢赶,总算是在月上柳梢头的时候,踩着月光回到了帐篷。   一天的颠簸,白玲累的说不出话,草草洗漱之后倒头就睡。   燕桑榆跟燕苍梧睡一边,他睡不着,侧过身偷偷的踹了老哥一脚,用气音说道:“哥,你今天看见了没有?”   燕苍梧都记不清有多久没和燕桑榆睡在一起过了,他同样小声的回他,“看到什么?”   燕桑榆,“团部那个男的,他认识白玲姐。他看白玲姐的眼神绝对有事。”   “小孩懂什么有事没事的。快睡。”   燕桑榆切了一声,不说话了。   第二天白玲早早的爬了起来,太阳都没有出来,帐篷里还是暗暗的。   但燕苍梧已经蹲在了火炉旁边,只有燕桑榆还在睡。   白玲伸着懒腰忍不住感叹,这具身体到底是年纪轻,不管前一天有多累,睡一觉就又会恢复的精力十足。   燕苍梧见她起这么早有些惊讶,他放下手里的木柴,“你醒了。”   她笑道:“我醒了,这次你可不能把我一个人丢在这里了。要进山就一起进山。”   燕苍梧,“我没想把你一个人丢在这里。”   得罪了卜家人,他怎么可能还敢把她一个人丢在帐篷里。   白玲,“不是想早早跑掉,那你起这么早干什么?”   燕苍梧,“早点起来准备路上的干粮。”   燕桑榆被两个人的声音吵醒,原本揉着眼睛不太清醒,听到这话便坐起来说道:“进山?我也要去,我也要去。”   燕苍梧板着脸瞪了他一眼,“不行,进什么山。你给我老老实实去上学。你逃学这都逃了多久了,再不去上课,你课业能跟得上吗?你的课本呢?”   燕桑榆求救得望向白玲,白玲咳嗽了一声,上学多好的事情啊,要是能行她都想去上学,她这都耽误多久了。   “的确,知识还是很重要的。你今天自己去上学,明天等我们回来,姐姐去接你放学怎么样?”   接你顺便看看学校长啥样,晚上燕桑榆要是有作业,她不信燕苍梧还能死鸭子嘴硬说自己不识字连亲弟弟的作业都不管。   燕桑榆一听白玲要接自己放学,脸上一下露出了笑容,“好。那我去上学,姐姐你明天一定要来啊。”   就白玲这么漂亮要是去接他,那他不得让别的同学羡慕死。   他要让别的同学都看看,他们那些来接人放学的妈妈姑姑大姨奶奶乱七八糟的都没来接他姐好看。   他也是有人要有人护着的!   燕苍梧看了看燕桑榆,又看了看白玲,想说什么,但最后还是低下头一句话没说。   白玲洗漱穿戴好,把自己的东西整理了一遍,抱起小狗摸了又摸,舍不得丢下。   燕苍梧见她这么喜欢那只狗,不由得低声说道:“要不把狗带上?”   白玲,“可以吗?”   燕苍梧点了点头。   白玲高高举起小狗,“宝贝,那我们一起去巡山!”   小狗的智力还无法理解巡山这件事情,但它见着主人高兴,便也跟着高兴的汪汪叫了两声。   燕苍梧烧好火,倒了几碗水进锅里。   燕桑榆,“哥,早上吃什么?”   燕苍梧,“包谷面糊糊。喝完了你去上学。”   黄澄澄的包谷面被很快被煮开,帐篷里笼罩在湿漉漉的玉米清香之中,一人一碗面糊糊,囫囵喝下去身体一下暖和了不少。   燕苍梧洗完碗,又将锅碗瓢盆洗干净,大锅重新烧上水。   白玲好奇道:“这又是要煮什么?”   燕苍梧,“煮点稷子米。做炒米。山里没吃的,只能吃这个了。”   白玲没见过炒米是个什么,这会儿一脸好奇的在旁边围观。   稷子米看起来跟白米不太一样,颗粒圆圆的,呈现出一种漂亮的黄色。   水开下米,翻煮一会儿,煮好了稷子米,燕苍梧又将锅中的水倒出来,锅烧热放进去一大瓮沙子。   煮好的米倒进去跟沙子一起反复翻炒,炒好之后拿出来用石臼将稷子米的壳子砸掉,一套操作看得白玲眼花缭乱。   燕苍梧擦了擦头上的汗水,将做好的炒米撞进了袋子里,白玲便知道这就是她们路上要吃的干粮了。   “太阳升起来了。我们上路吧。”   燕桑榆凑到白玲身边,期期艾艾的又问了一遍,“姐姐,你会来接我放学的吧?”   白玲不厌其烦的答应他,摸了摸他的脑袋,“会的,会的。我一回来就去接你放学!”   小狗追在马后面,很快两个人的身影都消失在林子里。   燕桑榆自认是个遵守诺言的人,难得去了一趟学校。   他到学校的时候,时间还早,教室里三三两两的只到了一半的学生。   这所小学的学生都来自附近的几个林场和农场,虽说是附近,但大部分的学生光是从家里走到学校都要爬山越岭的走上一个小时都是正常的。   一天一来一回,至少两个小时就耗在了路上。   家里孩子生得多的就是大孩子牵着小孩子走,只有孩子很小,又没有大孩子的年轻父母不太放心会天天来接孩子。   学校很小,一共四间房间,两间教室和一间堆放杂物的房间勉强也算作教师的办公室,一间做饭的小房间,两间教室一间教低年级,一间教高年级。   小学加上校长,拢共也就五个老师,学生中午管一顿饭,因为有兵团补贴,这顿午饭不收钱。   等孩子们上了初中就要去团部上学了,高中得再坐上车去城里上。   不过本地尚学风气不浓,几十个孩子里都未必有一个能考上高中,至于燕桑榆这样时不时逃课的孩子也是十分正常的存在。   一些父母对于孩子的期望仅限于活着就好,并不强求他们读书能够读出什么名堂,反正就算读完了高中,大学并不靠考试招工,工厂也不向社会招工,   读再多书,无非也就是两条路,回家种地,响应国家号召,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换个地方下乡种地,以至于读书无用论也是大有市场。   燕桑榆今年八岁,六岁的时候就被他哥拎来读了一年级。这个学期开学应该是正在上三年级,但他这个学期就开学那会儿被他哥连打带骂的揪来学校一次报了名交了学费。   后来他就一次没来过学校了,连书都没领。   因此蒋淑一大早到达教室看到燕桑榆的时候十分惊讶。   燕桑榆笑嘻嘻的站起来对蒋淑说道:“老师好。”   她压下脸上的惊讶神色,“燕桑榆,来跟我去办公室。”   大部分小孩都怕老师,此时端端正正的坐着,偷偷去看燕桑榆。   有几个小孩脸上露出了幸灾乐祸的表情,只有王兴国的表情有点担心。   燕桑榆顶着众人的目光站起来,哒哒哒的跟着蒋淑去了办公室。   两个人一出房间,一群小萝卜头就坐不住了,一下全都站起来跟着出去了。   蒋淑从杂物堆里提出来一打打包好的书,“这是你的课本。拿上书回去坐好上课,既然来上学了就好好学习。”   燕桑榆抱着书,至于那句好好学习的嘱托则表现的相当不以为然。   蒋淑看着他走出去两步,又忍不住叫住了他,“燕桑榆。”   燕桑榆回过头。   几个小脑袋在门外,窗边探头探脑。   蒋淑看着他的脸,目光复杂,张开嘴,声音却低了下去,“算了。没事,你回去好好念书吧。不要总开小差,跟不上进度可以来问我。”   她的丈夫突然被团部的人拷走,她去找二伯,二伯说的也是让她自己问问他老公做了什么好事。卜胜武临走的时候还提到了燕苍梧的名字,她想来想去近期跟卜胜武有过节的也就是燕苍梧,   她想问问燕桑榆,她老公被团部的人拷走这件事跟他哥有没有关系?他不是从来不来上课吗?怎么一下又突然乖乖跑到学校来了?   不过这些问题显然不适合对一个小孩子问出口,她准备等燕苍梧来接孩子的时候再看看能不能问一问。 第三十三章   ====================   这一整天蒋淑都挂念着突然被抓走的卜胜武, 想着等放学能不能等到燕苍梧问两句,等不到她就去再找找门路把人捞出来。   脑子里一闪而过燕苍梧那张俊俏的面容,她有些脸红耳热, 但很快压下了那种感觉, 告诉自己长得再帅也不能当饭吃。她早都不是当初那个天真的姑娘了。   总不能真的让卜胜武出什么事,从前她刚报名下乡的时候也怀揣了一肚子的报国理想,雄心壮志,天真至极。   在学校的时候,她就是大队长, 在誓师大会上不仅自己第一个报名表决心,还慷慨激昂的动员了其他学生一起报名下乡。   她的父母都是干部,她在家中行四,又是个女孩, 从小就不受重视, 直到她开始在学校参与活动,频频受到组织的肯定, 展露头角, 家里人这才对她刮目相看。   在家里的时候不是没有人劝她,但她一脑子的‘满腔豪情下农村,广阔天地炼红心’, 已经被冲昏了头脑, 根本听不进去。   直到真正下乡, 双脚踩在泥地里拉着犁,干着老黄牛的活,她才知道下乡这两个字的重量和辛苦, 自己从前在城里的日子又有多么幸运和舒服。光是不用下地这一项就是多少人求都求不来的好日子。   知青点那些活,她根本干不了, 一天都干不了。   可是离开城市下乡的时候容易,想要离开乡村回到城市却没有那么容易了。   幸好她抓到了卜胜武这根救命稻草,他不能让她回城,但至少他能让她不用再做老黄牛,把她调到小学,过上舒舒服服的日子。   甚至他还承诺只要她给他生个孩子,就找他大伯把她调进纺织厂,让她成工人。   她已经将纺织厂的工作看做了自己的囊中之物,计划好了自己的美好未来,至于那些知青和邻里在她背后对着她的指指点点,她统统将她们打为‘看不得人好’‘嫉妒她嫁得好’。   就算她们的老公对象不打人,长得比卜胜武帅,比卜胜武高,又能怎么样?   光是卜胜武能给她安排工作,能帮她成工人这一点就胜过她们的老公千万倍。   很快,到了下午。   蒋淑没等来燕苍梧,她等来了几个人,“你就是卜胜武的家属吧。现在立刻去团部大礼堂参加大会。今天要对□□犯杀人犯卜胜武展开批d。”   大礼堂人头攒动,不止团部各个连队的人,就连底下几个林场和农场也来了不少人。   蒋淑一眼扫过去,瞧见了许多熟悉的面孔,其中有她的邻居,有跟她一起下乡的同学,有她一直看不上的男人……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视野都变得模糊了。   群众们对此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他们激动的交谈着,无论男女一个个都兴奋的双眼冒光。   “听说这个卜胜武啊,他是个□□犯。祸害了好多小姑娘呢。”   “不,我听说他是个杀人犯。不知道整死了多少人。”   “我看啊,他就是个小杀人犯,他二叔才是大杀人犯。多少人被他逼死了,去年俺们连队有个姓曹的诗人,抄了两句诗就让他给批死了。”   “是啊。他们姓卜的就是罪有应得。他活该啊。”   蒋淑看着台上绑着的卜胜武,听着身边人的议论,脸色血色尽褪,每一步都走的相当艰难。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蒋淑来啦!□□犯的婆娘来啦!”   人们就纷纷转过头来看这□□犯的婆娘长成了几个鼻子几个眼睛,蒋淑低低的垂下头,一头扎进人群里,急匆匆的逃到了舞台下,那里专门有一排‘特等席’是留给家属坐的。   她的公公和婆婆以及两个小叔子已经坐在那里了。   紧接着又有人喊道:“卜主任来啦!杀人犯的二叔来啦!”   所有人嘻嘻哈哈的又伸头去看新进来的卜主任,有不认识这一家人的,旁边人便会热心肠的解释起来卜主任的丰功伟绩和工作成果。   卜银虎紧紧皱着眉头,他老婆抱着他的另一只胳膊,整张脸都涨红了。而他的一儿一女则低低的垂着头。   自从卜银虎当上这个主任起,他们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走到哪里别人不是对他们恭恭敬敬?   主任夫人心中不由得开始憎恨起了那个害的整个卜家都出尽洋相颜面扫地的好侄子了,坐到留的‘特等席’上,夫人嫌弃的瞪了一眼旁边惨白着脸色的蒋淑。   相比较之下,卜厂长一家就要聪明多了,他们一家人是直到大会开始才悄悄从侧门钻了进来。   此时人们的注意力都在台上,每个人都竖起耳朵听着干事例数卜胜武往日的罪行,无论男女老少都听得如痴如醉,一时跟着愤怒的捏紧了拳头,一时又擦起了眼泪,根本没有人注意到这一家子。   卜家人开完了有史以来最难熬的一场会议,   大会结束后,群情激奋的群众将台上的‘□□犯’抓了下来,在街上走了一圈又一圈,直到月上柳梢头,大家才心满意足的各回各家。   真是充实的一个夜晚啊。   白玲坐在林间专为巡山人准备的小木屋里扒拉着自己这一天的收获,松塔,核桃,木耳,各种各样的大蘑菇小蘑菇,乱七八糟的东西摊了一地。   小狗就在她脚边趴着摇尾巴。   松塔都挂在松树上,她不会爬树,燕苍梧身上有伤,所以只能摘一点比较低的可以够到的松塔。   饶是如此,一天下来也摘了不少。   这一天她大半天都在马背上颠簸,剩下的时间就为了这么一点东西东奔西跑,跑的腿肚子都疼。   不是说不累,但一想到这捡到的全是自己的就浑身都有劲。   松塔可以拆出松子,核桃可以弄出核桃仁,木耳平时可以吃,晒干了带回D城也是不错的礼品。   蘑菇嘛,能吃的当然统统晒成干!   巡山是防止有人进山盗伐珍贵的一些植株,或者盗猎一些数量相当稀少的野生动物,还要防止有人在林木中抽烟点火引发山火。   这个季节山上本来就干燥,落叶堆积,全是易燃物,正是山火高发季节。   至于摘点蘑菇木耳之类的,白玲特意问过了燕苍梧,只要是纯野生的,自己拿着吃,只要不出去卖就不违法也不违规。   她可不得乘着这个机会多搞一点。   这片林场中大部分松树都是自然生长的,只有一小片区域是近年来兵团种下的林木。自然生长的林木年龄更长,基本上都相当高大,有的光是一个人都抱不住树干。   山里的核桃和松塔一样都是野松树和野核桃,。   这个季节并不是采摘核桃最好的季节,核桃都熟透了,个头跟白玲在后世吃到的也很小,皮比纸皮核桃坚硬不知道到哪里去了,她要把牙咬碎了都捏不动。不过总算聊胜于无。   燕苍梧拿了堆在墙角里的干柴升起火,火焰在火炉里噼啪啦的舔舐着干柴。   他生着火,忍不住侧过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姑娘。   白玲一面往手上哈气,一边用手一样一样的翻着自己的那些‘宝贝’,像只准备过冬到处捡松塔的松鼠。   原本山里就比山下的温度要低一些,这地方昼夜温差极大,入了夜之后林子里更冷了。   火焰点起来,屋子里总算暖和了一点。   白玲把一颗野核桃捏在手里,在地上磕来磕去,发出几声脆响。   她磕得一下比一下重,但核桃纹丝不动。   白玲不信这个邪,她抡圆了胳膊,咬紧牙关使出全身的力量重重砸在地上,砸的手腕振得发疼。   她顾不得手腕疼,把核桃举起来,就着一点微弱的月光仔细打量。   核桃还是那枚核桃,拿起来完好无损,甚至连个划痕都没有。   白玲一下泄了气,心说就这核桃怕不是无锈钢做的吧。   燕苍梧见少女,失笑摇了摇头,“不是这样开的。”   白玲气恼的将核桃抛给他,“你来开。”   燕苍梧接住核桃,抬手扔进了火堆。   白玲一下从地上蹦了起来,心疼不已,“你扔我的核桃干什么?你就欠这点柴?”   核桃在她原本的世界,属于是摆在桌子上她都不会想吃的,但这核桃可不一样。   这可是她千辛万苦自己摘得野核桃,松树还多点,核桃树一天下来她就没见过几颗,野核桃更是少了。   她好不容弄点,他居然就这么给扔火里烧了?这败家爷们!   砸不开实在不行,她就带回D城卖给大爷做文玩核桃让他们盘着玩算了,就这质量估摸着盘上十年都有棱有角的,爷爷盘完了还能传给孙子。   燕苍梧看着她这副又急又心疼的样子,唇边笑容愈发灿烂,蔚蓝的双眸中荡起浅浅的笑意便如同冰雪初融。   白玲被他的笑容晃了一下神,脸上微微有些发红,想要发火声音却不自觉低了下去,“你缺柴,我可以帮你砍。何苦烧了我的核桃。”   燕苍梧,“不是我拿它当柴了,是只有这样它才能打开。”   正说着,火炉里发出了很轻的‘咔哒’一声。   白玲蹲下来,四肢伏地,伸头好奇的去往火炉里看。   核桃果然开了个口,露出里面白黄的仁。   燕苍梧眼疾手快,用铁钩将核桃挑了出来,“小心烫,等会儿再碰它。”   白玲的气来得快,去得也快,“燕大哥,你懂得好多。你来帮我看看这些蘑菇,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   燕苍梧低头在一地的蘑菇里挑挑拣拣,很快分出一大堆。   白玲的眼睛亮了亮,“这些都能吃?”   燕苍梧头也不抬,“这些吃倒是能吃,不过吃完恐怕你得去团部的医院报道了。” 第三十四章   ====================   白玲拿起一朵红蘑菇, “这么鲜艳的蘑菇你确定真的能吃吗?”   燕苍梧,“觉得不能吃,你为什么还要把它摘下来?”   白玲放下蘑菇将核桃仁扣出来塞进嘴里叫的嘎嘣嘎嘣响, “不管能不能吃, 反正见到了都采上不吃亏。几朵蘑菇也重不了多少。”   别说,这核桃个头比她在现代吃到的核桃小了一大圈,香味却一点没少,浓郁的坚果香气融化在唇齿间,越嚼越香。   白玲有样学样将剩下几个核桃都扔进了炉子里, 蹲在炉边等着核桃开门。   燕苍梧,“能吃的,这是红肉蘑菇,蘑菇一开始是白色或者很浅的粉红色, 成熟之后会变成红褐色, 炒着吃或者炖汤做馅都很不错。秋季比较多,再冷一点就没有了。”   核桃一个个开了口, 白玲用铁钩将它们一个个的勾出来, 稍微放凉一点就大方的抛给燕苍梧两个,“这么说我算是赶上时候了。快尝尝,快尝尝。这核桃真香。”   ·   放学时间, 学生们收拾着小书包, 装好书。   蒋淑失魂落魄的站在教室门口盯着远处的黄土坡发呆, 孩子们出门的时候对她的告别都激不起她的精神。   家长们平时接孩子的时候大多都会跟她打一声招呼,闲聊上两句,明里暗里的奉承她两句。   可是卜胜武的事情已经传开了, 孩子们不知道,但大人心里门清, 今天家长没一个跟她打招呼的,就连以前那些最热情的家长也对她视而不见。   甚至这一天其他老师都在背后指指点点。   蒋淑看着家长在教室外一个个扬起笑脸等着接上孩子一起回家,一片欢声笑语,心中愈发苦涩。   燕桑榆早都将书包收拾好了,他的屁股在凳子上扭来扭去,时不时向着门外看一眼,灰蓝的眼睛里隐隐藏着一点期翼。   想起白玲答应会来接他,他唇边忍不住漾起了笑。   王兴国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燕桑榆,你在等什么呢?怎么不走?”   另一个大点的孩子笑嘻嘻的说道:“燕桑榆,你没有爸爸,又没有妈妈。别等了,没人会来接你一个小杂种的。”   其他小点的孩子也跟着学,“燕桑榆,小杂种,没爹没妈没人接!”   燕桑榆瞥了他一眼,唇边还挂着笑,“魏大饼,滚远点,老子今天不想揍你。”   王兴国,“就是,魏大饼,咋的你妈没教过你会说人话啊。躲一边去。”   魏大斌转头看了一眼站在门口的蒋淑,见老师站在门口自觉燕桑榆胆子不可能大到在老师眼皮子底下打人,又挺直了腰杆,笑嘻嘻的说道:“燕桑榆,你哥怎么不打死你呀?”   其他年龄小的小孩跟着学,他们围绕着燕桑榆一起一伏的喊,“打死你。打死你!”   燕桑榆动了气,没了笑容,一言不发的捏紧了拳头,仇视的盯着这群孩子。   他眉眼生的比其他孩子都漂亮,但瞪人的时候就像只狼崽子,那双不像是正常人的蓝眼睛盯得人心里发慌。   魏大斌比他大两岁,家里条件算是好的,吃的好,个头比他高出一个头,是小学最高的几个男孩之一,手上胖的有小肉窝。   他对上燕桑榆却有点怂。   蒋淑听到声响回过头来,一群大的小的孩子感觉到老师的注视一下都安静了,一个个都装作没事人一样。   燕桑榆跟着抬起头向蒋淑看去,灰蓝的眼睛很亮。   魏大斌紧张的咽了咽唾沫,以前老师从来都不会管燕桑榆,但这个老师是新调来,平时管的很多,他有点害怕。   蒋淑见到被围在中间的是燕桑榆,无事发生一般收回了目光。   燕桑榆还在盯着蒋淑,像是不甘心自己就这么被无视了。   魏大斌一下笑了,“看吧,小杂种,没人会喜欢你的。老师不喜欢你,你哥也不喜欢你。”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一个人从门口走了进来。   蒋淑看着这漂亮得出现在这里都感觉突兀的姑娘一怔,总算从失魂落魄的状态中回过神来,她感觉心中发涩。   谁在这姑娘面前大抵都会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她不自觉的挺直了胸脯,轻声问道:“你是?”   “我是燕桑榆的家长,来接他放学。”   白玲快步走过来,一把将表情郁郁一脸不高兴站在原地的燕桑榆抱了起来转了个圈。   王兴国都看傻眼了,围在燕桑榆身边的孩子们一哄而散。   白玲双手高高举起燕桑榆,笑道:“桑榆,我来接你啦!高兴吗?”   本来白玲还有点担心自己会抱不动燕桑榆,但真的上手抱了才知道,燕桑榆轻的超乎预料。   不过抱起来都是皮包骨头,瘦骨嶙峋的,难怪会那么轻了,还是得再养养,正是长身体发育关的时候要是一直这么点重,以后怕是长不高。   燕桑榆半响才反应过来,在她手里扭来扭去,“放我下来。你怎么来的这么晚。”   他一脸的不高兴,“人都要走完了!”   他还以为她不会来了。   白玲放下他,顺手摸了摸他的头,“好凶哦。这不是赶回来的时候晚了一点。”   虽然脸很臭,但怎么说这个小鬼愿意在他们不在家的两天老老实实来上学,放学等着她来接,没有跑的不见人影把自己搞得跟野人一样,已经算是个难得好兆头了。   燕桑榆将脑袋偏到一边去不让她摸,但手却紧紧抓着她的裤子,依偎在她腿边。   门口探出大的小的脑袋,连隔壁高年级的大孩子都被吸引过来了,全都在看这个没见过的漂亮阿姨。   蒋淑盯着白玲看了一会儿,想起来打水时遇到燕苍梧那些女人说的话,还有大会上卜胜武的罪名,‘强|奸女知青未遂’。   这两天就算是在家里,她的婆婆和公公也没少骂她,骂她没用,要是她能拴住丈夫的心,卜胜武怎么会对林场新来的女知青下手?   一时之间,蒋淑心中倍感委屈与愤懑,眼睛不由得红了。   白玲拿起燕桑榆桌子上的几本书,看了一眼黑板上的作业,暂且记下。   这下要辅导亲弟弟作业,她不信燕苍梧还能坚持说自己不识字。   走出学校很远,还有小孩跟在他们后面看。   燕桑榆亦步亦趋的跟在白玲脚边,头一回昂首挺胸,走得神气十足。   ·   两个人回到家的时候,帐篷上已经浮起了渺渺炊烟。   一掀帘子,饭菜的浓香就扑面而来,桌上已经摆了两盘菜一大瓮热汤。   小狗见到白玲回来便汪汪汪的跳着扑了上来,咬着她的裤腿在她脚边打滚,小尾巴快摇成了螺旋桨。   白玲双手抱着燕桑榆的课本,腾不出手来抱它。   小狗就叼着她的裤脚开始委屈的嘤嘤嘤了起来,叫的又惨又娇。   白玲忍俊不禁,“好了,我放下东西再抱抱你。”   燕苍梧抬眼,眉眼不自觉的柔和了些,“从你出门起这小东西就一直趴在门口等着你回来。它很喜欢你。”   燕桑榆看着这只绕着白玲打转被摸的嘤嘤嘤撒娇的狗一脸嫌弃,“我早就想问了,这狗是王叔他家那条大狗下的崽子吧?”   燕苍梧点了点头,“是从老王家抱来的。”   他一个人的时候也没想着养狗,毕竟家徒四壁,乞丐都比他富裕,老鼠进了他的帐篷也得掉头走,实在没什么好防人的。   但那会儿他要去牧畜段,实在不太放心将白玲一个人留在帐篷里。   这人不仅生的精贵,她的东西也精贵,养条狗来人会叫,安全一点还能帮她解闷。   “它妈凶得要死,管上几百头羊都不在话下,咬人专咬脚后跟。听王兴国说还时不时能自己出去叼兔子野鸡回来,这小的怎么跟个傻子一样。”   小狗聪明的很,一听燕桑榆这话就不愿意了,松开白玲的裤腿冲燕桑榆大叫。   燕桑榆新奇道:“嘿,你还听得懂人话?”   白玲放下手里的东西,拎起小狗的后颈,小狗伏在她怀中一个劲的委屈的呜呜呜。   燕桑榆哼了一声,很是看不惯这条狗的德行,“这狗就会撒娇,一点用处都没有。跟我叫什么啊,有种冲外人叫,跟你妈一样进林子逮两只兔子回来。”   白玲拍了拍小狗胖嘟嘟的屁股,“好了好了。桑榆,它还这么小,就不要为难它了。”   燕桑榆又重重哼了一声,转头围着桌边看桌上的菜,“葱烧木耳,红菇蒸蛋。这是什么,哇,白菜蘑菇粉丝汤。哥,看来你在林子里这是大丰收了?”   他八百年都没吃这么好了。   燕苍梧掀开锅盖,将蒸好的米饭端了出来,“这你要谢谢你白玲姐,蘑菇和木耳都是她摘得。鸡蛋和粉丝都是她的。洗洗手吃饭。”   燕桑榆笑嘻嘻的大声说道:“谢谢白玲姐!”   “不用谢,不用谢。吃饭。”   白玲草草洗了手,接过饭碗和筷子坐下就迫不及待的舀了一勺子蒸蛋进碗里。   吃了两天的炒米,她嘴里淡的不得了,蒸蛋入口顺滑,燕苍梧放的盐刚刚好,咸香中混杂着些许葱花的香气,细细一嚼咬开蒸蛋中的蘑菇丁,浓郁又特殊的蘑菇香气便在唇齿之间化开。   红肉蘑菇的味道比她想象中还要更鲜且肉质绵密,嚼起来又有一定的弹性。   白玲一时之间简直恨不得将这一碗蒸蛋全干下去了。   “太好吃了,太好吃了。燕大哥,你的手艺也太好了吧!这个蘑菇也好好吃。”   燕桑榆看着这个城里人没见识的样子摇了摇头,“这有什么好吃的,比这个好吃的蘑菇多了去了!” 第三十五章   ====================   燕苍梧擦干净手上的水, 最后一个在桌边坐下,“少说两句。”   搁在平时,燕桑榆少不得再顶两句, 但他此刻根本顾不上说话了。   无他, 虽然蘑菇対他来说算不上是什么稀奇东西,但粉条和鸡蛋以及精粮白米可是太稀奇了。   他舀了一大勺粉条就往嘴里倒,烫的龇牙咧嘴的也舍不得吐出来。   燕苍梧皱眉道:“瞧瞧你这点出息,跟你说了多少遍慢点吃。一副饿死鬼投胎相。”   帐篷里的气氛微不可见的陷入了凝滞,燕桑榆侧头瞥了他一眼, 囫囵咽下汤又故意作対一样恶狠狠的舀了一大勺狼吞虎咽的往嘴里拨拉,吃的唇角流出汤,整个下巴都被沾湿了。   这话脱口而出,但说完燕苍梧自己却有点后悔。   一个月之前他都没办法想象燕桑榆肯好好留在家里跟他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的样子。   能把燕桑榆留下来已经是相当出乎意料的事情, 比起他这个亲哥, 燕桑榆情愿听刚认识的白玲的话。   不过这至少说明他这个弟弟没有他所想的那么没救,燕桑榆不愿意留在家里, 也不愿意亲近他。   燕苍梧看着孩子的侧脸, 心情不禁有几分落寞。   出现问题的不只是燕桑榆,他想或许他们之间的相处好像出现了一些问题。   白玲好像根本没有察觉到兄弟二人之间的暗流涌动,她又给燕桑榆夹了一筷子粉条, 笑眯眯的说道:“桑榆, 多吃点, 锅里还有饭。上一天学也累。这粉条好吃吗?好吃下一次我多买点。”   燕桑榆目光触及少女的笑容,紧绷的表情放松了些许,他低下头大口吃着堆在碗里的粉条, “这粉条真好吃,太好吃了, 不过怎么吃着还有一股肉香味。”   白玲也舀了一勺汤尝了一口,相比较之下她吃东西的动作就文雅的多,显得相当好看。   燕桑榆不自觉的停下了狼吞虎咽,下意识按照她的动作,学着小口喝了一口汤。   清亮的菜汤热腾腾的,白菜丝浮在汤面,吃起来很爽口,几乎不用费力咀嚼,热汤入口是一种特殊的菌类鲜味,继而才是白菜的鲜甜味道。   她又挑了一点粉丝吹了吹,尝了一口,粉丝煮的恰到好处,弹牙软糯,又吸足了汤汁,这么一口吃下去,热腾腾的食物带来一股暖意,几乎从肠胃暖到头顶。   “炒白菜的油是猪油吧。这蘑菇真鲜,有种跟红肉蘑菇不一样的鲜味。”   白玲长叹一口气,“完了,这蘑菇估计等不到晾成干都要被我吃干净了。”   燕桑榆不以为然,“你喜欢这种东西我可以帮你摘很多,要多少有多少,又不值钱,山上很多的。你想要木耳干可以问他要,他攒了一麻袋呢。蘑菇干也有不少。”   他的喜好明显,対白菜木耳和蘑菇都毫无兴趣,特别偏爱粉条和米饭。   怪不得进山的时候燕苍梧一点蘑菇和木耳都没摘,白玲有些惊讶的看向燕苍梧。   燕苍梧惨遭亲弟出卖了个底掉,他表情有些不自然,“都是我提前准备的冬菜。冬天没有新鲜蔬菜可以吃,所以从夏天就开始攒,多准备了一点。”   白玲向帐篷外看了一眼,天色已经暗了下来,隔着帐篷能够听见帐篷外呼啸的风声。   她若有所思道:“快要到冬天了啊。”   不知道父亲和舅舅有没有收到她寄回去的信。   吃完饭收拾了碗筷,桌子上擦了一遍就算是一张作业台。   燕桑榆坐在桌边像模像样的拿出书本,写了没几分钟就放开手里的课本,开始対着本子一动不动,双眼发直,走起了神。   肚子吃饱了就容易困,燕桑榆感觉身上有种舒适的倦怠感,撑着下巴脑子里一遍遍的回想着粉条美妙的口感。   白玲在他旁边坐下看了一眼摊在他面前的课本,语文书和数学书的封皮上是时代特征相当明显的红色图画,最上方印着一排口号。   燕桑榆的课本几乎没有使用痕迹,干净的都没有多少折痕,好像是才领回来的一样。   “怎么不写了?”   燕桑榆有种破罐破摔的潇洒劲,“不会写。”   课本上的题并不难,只是很基础的几道算术题。   白玲不动声色的看了一眼燕苍梧的方向,“是不是数学题不会?”   燕桑榆扔开手里的笔,大大咧咧道:“算了不写了。”   燕苍梧果然被吸引了注意力,他皱着眉的说道:“那怎么行。做学生的怎么能不写作业?”   燕桑榆一脸无所谓,“作业不交老师也不会管的。不写就不写了呗。又不是我一个人不写,王兴国他也从来不写作业。”   他逃课的时间太长,已经跟不上同年级其他孩子的进度了。   读书这种事情就是这样,逆水行舟,不进则退。   刚上一年级的时候燕桑榆的成绩很好,他学什么都很快,课文第一个背出来,认字也认得快。   可别的小朋友学的慢老师也夸聪明,他学的再快,手举得再高,老师也不搭理他。   他已经忘记了是谁第一个开始喊他小杂种,但很快所有孩子都学会了。   在骂人的词汇上,小孩子总是学得格外快。   他被人骂多了,就觉得这学校没什么意思,学习也没什么用处。   反正最多上到五年级,等升初中要连队上推荐名额,他用脚指头想也知道自己这样的成分就算考上,也根本没可能。   就算能上初中,初中要去团部上,他哥穷得四面漏风了都要,哪能上得起?   再说上出来又能怎么样,还不是回家种地,要不然就是上山下乡换个地方种地。   还不如别瞎废那个功夫,直接去劳改队种地算了。   白玲起身示意燕苍梧自己给他让出位置,“来,燕大哥,你来教教桑榆。题教会了就好了。”   燕苍梧果然没多想,立刻走过来坐到了白玲让出的位置上拿着笔和本子,辅导起了燕桑榆的作业。   一个字都没再提‘我不识字’的茬。   平心而论,燕苍梧是个很好的老师,讲题娓娓道来,声音不徐不疾,没有丝毫不耐烦,思路清晰。   加上人长得帅又年轻,如果放在她的世界,肯定是最受学生喜欢的那种老师。   要是大学讲师,恐怕会让学生在抢课时发出‘我TM的抢爆’感叹的明星讲师。   可惜被悉心教导的対象并不买账,燕桑榆从表情到身体姿态就透出一个不以为然,手上还吊儿郎当的转着笔。   大有你讲你的,我听进去一个字算我输的架势。   燕苍梧教了几遍见他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沉了脸色,“我说话你有没有听到?”   燕桑榆懒洋洋的转着笔回答,“听到了。”   燕苍梧一把抢走了他手里转着的笔,将笔和作业本塞进了他的手里,“听懂了就好好写。”   燕桑榆看了一眼作业本,理直气壮,“不会。”   “这么简单的题都讲了几遍了还不会?”燕苍梧的声音微沉,“哪里不会?哪一步开始跟不上的?跟我说,我再给你讲。”   燕桑榆抬了抬下巴,“全都不会。你从头讲吧。”   白玲心说这小子找揍真的是有一套。   她小时候最怕就是亲妈辅导作业。   在很遥远的记忆里,她还很小,她妈妈脸上还没有皱纹的时候,她是个看起来很温柔的姑娘。   记忆中妈妈很少动气,也很少対孩子动手,而且经常腾出时间陪她玩。   但那种温柔在她开始学习数学需要辅导作业的时候终结了。   最严重一次她上学一天下来已经很累,坐在书桌前无法控制的犯困,困乏使得脑子不太清楚。   她妈脾气那么好的人,在耐心讲了十五分钟仍旧连一道最简单的乘法题都无法教会她的时候被她逼哭了。   情绪失控崩溃到一边哭一边直接把她作业本撕了,发了她有记忆以来最大的一场火,让她很长一段时间都记忆犹新。   从此以后白玲都会尽量把数学作业在学校写完,而她妈妈也放弃了辅导她数学作业这项难以完成的任务。   她们的母女情因为这份心照不宣的默契得以幸存。   燕苍梧看起来脾气比她妈,或者说大多数家长好了不止一点,他不厌其烦的又给燕桑榆从头讲了一遍,这一次讲的尤其细。   最难得的是他脸上甚至没有丝毫不耐烦的神色,明明他整个人看起来是不太好接近,让人会不自觉畏惧的类型。   可此刻他坐在桌边不厌其烦讲着一道简单题目时,垂眸的弧度看起来竟有几分难以言喻的温柔。   燕桑榆拿起笔在本子上写下两个数字。   “你听懂了?”   燕桑榆,“听懂了,你说了。答案是15。”   燕苍梧唇角弯起,“听懂了可以继续往下写。举一反三,这几道题都是一个思路。”   燕桑榆,“不行,下面的你没讲我怎么写?要不你把答案全都直接告诉我算了。”   燕苍梧,“所以你刚才只听了答案是多少?”   “是啊。”燕桑榆理所当然的点了点头,“数学本来就只要一个答案就行了。”   燕苍梧突然沉默了,他紧紧抿着唇角,蔚蓝的双眼盯着燕桑榆的脸,像是在思考先抽左脸还是先抽右脸。   她收回燕苍梧脾气比大多数家长脾气都好这话。   白玲赶忙在一旁咳嗽了两声,拿出了自己一早准备好的题,“燕大哥,我也有题不会。你要不帮我看看?”   燕苍梧抬眸対上白玲的笑脸,深吸一口气,硬生生忍住了火气。   他知道白玲这是在给他解围,内心默念了一百遍不能打不能打才松开了攥紧的拳头。 第三十六章   ====================   燕桑榆不可思议道:“你不是城里来的知青吗?知青还有不会的题目?别说笑话了, 我哥还能教你?”   在他印象中读了初中就已经是很厉害的文化水平了,什么都会,劳改队那些‘知识分子’大多也就是这个水平, 那说起话来天南海北的一套一套的, 从三国聊到灯草和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听得人如痴如醉。   别人都说他哥有文化,但燕桑榆觉得他哥一点都不像是那些‘知识分子’,从来不讲那些精彩的历史故事也不会讲什么外国小说, 古代小说,金瓶梅,聊斋志异什么的。   在劳改队别人闲暇时间聚在一起大摆龙门阵的时候,他哥就跟个哑巴一样。   让燕桑榆看来, 他燕苍梧充其量也就是比文盲强点, 能认识两个字,能自己写检查。   燕桑榆长这么大対自己亲哥文化水平最多的认知也就是看他写检讨检查认罪书悔过书的时候, 就从没见他写过什么诗歌小说, 也不见他対文化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白玲,“求知永无止境,三人行必有我师。我当然会有不会的题目。你哥很厉害的, 他能教你, 当然也能教我。”   不管有用没用, 先多夸夸燕苍梧,她都把他夸成这样,她不信他还好意思拒绝她。   燕苍梧听着白玲把他夸成这样, 却一时表情相当复杂。   他想起这已经不是白玲第一次向他求教了,这不能说凑巧, 大概就像是他一早就知道她来自大城市,还未成年,学历高中一样。   在很早之前,她也対他的背景有了一定的了解,知道他父亲是个‘喝过洋墨水的知识分子’‘地主崽子’,所以才会在第一天就向他提出学业上的疑问。   但那早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精通两门语言,从小学习的那些知识根本没有办法让他的生活变得更好。   他都过得这么艰难,还怎么还敢自不量力接受别人的夸耀成为他人的老师。   况且这个年代当老师是个十足危险的差事,学生们都跟燕桑榆一样缺乏対于老师和知识的尊重,反倒是老师说错一句话都可能招致祸事。   更何况正常人都不会想要找他这么个人做老师,怎么想这都太蹊跷了一些。   想到这里,燕苍梧心头一沉,看向白玲的目光变得警惕又冰冷,“你想学习?呵,你想给我扣高帽子可以直接来。”   燕桑榆的脸上露出了‘你看我都说了你还不信’的表情,“白玲姐,你算了吧。我哥哪能教你啊。这不是胡扯吗。他可没这么大的本事。”   好家伙,燕苍梧还真不吃夸夸这一套。   不过没关系,相比一开始的断然拒绝,直接否认自己识字,现在燕苍梧的态度已经算是有所进步。   小姑娘双眼亮晶晶的,一点都不泄气。   她转身拿起自己的包,倒出来几大罐麦乳精,“知识最宝贵的财富,我是真想向你请教问题。”   燕苍梧対上白玲写满了真诚的面容不禁有些微动摇起来,难道她真的就是那种很少见的,対知识充满渴望的学生?   这样的特质放在别人身上让人很难相信,但放在白玲身上,好像也非常合理。   毕竟她一直都是他无法理解的,最特别的那一个。随手就给他送了两个罐头,明明能留在团部却仍旧选择来到林场,大方的款待认识甚至不认识的人实在不像是藏着什么坏心思的坏人。   她向他人提供帮助,好像似乎从来不会思考能不能收到回报。所以……可能她……就是真的很爱数学?   “你真的想要学?”   白玲接着从包里掏出来一小袋红糖,“真的。不够我还有一些水果糖……”   燕苍梧按住她的手,将麦乳精和红糖都塞回了她的包里,“用不着。不过我也不一定就能教得了你。只是帮你看看题,我不一定能做対。”   白玲见他终于肯松口,欣喜的扬起笑脸,“太好了!燕大哥你一定可以的。你不行就没人能行了。”   燕苍梧,“我只是一个穷牧工,肯定比不上你在学校的那些老师,连自己的弟弟都教不好。如果你觉得我有什么说的不対的。就……”   白玲把本子塞进他手里,“燕大哥,你帮我看看我这个运算是从哪一步开始出错了。”   燕桑榆忍不住好奇的凑过来看了一眼本子上的题目,本子上的数字他倒是认识,可好几个符号他都看不懂,一串题看得他一知半解。   看着就是很难的样子,白玲光是运算过程就写了一页纸,看得他眼花缭乱脑仁疼。   他暗暗咂舌,悄声问燕苍梧,“哥,你看得懂这题吗?”   燕苍梧低头读完题,一言不发的起身转身。   他从一个抽屉里拿出几张旧报纸又重新坐回了桌前,拿起笔在报纸上算了起来。   燕桑榆看着燕苍梧唰唰唰的写题,惊诧的瞪大了双眼,好像第一次认识自己的亲哥。   城里来的知青不会的题,他都能看懂还能做,这不是要比知青都还厉害了。   几分钟后,燕苍梧将旧报纸递给白玲,“你看看是不是这个答案。”   报纸上他的运算是那种小测写在卷面上绝対能让老师挑出来作为优秀范例的整齐,一行一行标准的字体间距的就跟尺子量过一样。   燕桑榆看不懂,但不妨碍他紧张又兴奋的问白玲,“白玲姐,你快看看写的対不対?”   白玲赶忙掏出参考书翻到最后対了一下答案,“完全正确。就是这个答案。”   燕桑榆,“哇!哥,没想到你还挺厉害的。有这么两把刷子。”   这会儿他难得终于肯喊哥,而且这一声哥叫的情真意切。   小孩的情绪变化很快,大多数时候都浮在脸上,心思浅的一眼就能看透。   燕苍梧接收到燕桑榆崇拜的目光,唇角弯起。   白玲摸了摸燕桑榆的脑袋,“是啊。你看看你哥多厉害,你要好好学习。以后也跟你哥一样厉害才行。”   燕桑榆重重点头,重新拿起笔开始算起了自己的题,一扫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燕苍梧低下头用笔在白玲的运算上花了一个小杠,“那你就是从这一步开始错的……”   白玲相较于燕桑榆绝対称得上是个好学生,听得聚精会神,只让燕苍梧讲了一遍就能及时改正错误,自己算出正确答案。   燕苍梧看着她没有错误的运算过程满意的点了点头,心中不禁生出一种莫大的成就感。   乖乖趴着的小狗却突然站了起来,双眼紧紧盯着帐篷外面。   紧接着就传来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声,白玲侧过头看了一眼煤油灯,“这么晚了,怎么还有人来。”   小狗开始冲着帐篷外面叫了起来。   马忠国掀开帘子,一股冷风顺着掀开的缝隙灌了进来,“苍梧啊。”   燕苍梧,“马叔。”   马忠国多看了一眼狂叫的小狗,他笑呵呵的,“哎哟。这狗娃子凶啊。好得很。”   白玲弯腰将小狗抱起来摸了摸,“不叫了啊。”   小狗马上乖乖的趴在白玲怀里不叫了。   马忠国搓了搓冻得通红的手,看着帐篷里小姑娘坐在灯火边抱着小狗,青涩漂亮的让人都不敢多看。   他局促的笑了笑,一时之间竟然不太敢往里进,“苍梧,白玲知青,你们都在啊。桑榆也在家啊,太好了。”   燕桑榆很给面子的喊了一声,“马叔好。”   燕苍梧起身,“马叔快坐下暖和暖和。”   马忠国在炉边盘腿坐下,伸手烤着火还是控制不住的哆嗦。   “你轮值那天团部就下通知,咱们团的林场都要展开转场工作了。再不下山万一下雪还待在山上是要人命咧。大中午的阳光照在身上还热乎乎的,但这晚上简直要冻死人了。”   白玲盛了一碗尚且温热的粉丝汤递给马忠国,“辛苦您大晚上特意跑一趟,喝一口也暖暖肠胃。”   “不用不用,我吃过了。”   马忠国从小姑娘手里接过碗还有几分受宠若惊,冷冰冰的双手捧着温热的搪瓷碗舍不得松开,暖意透过光滑的搪瓷慢慢传遍了四肢。   香气弥漫在鼻端,勾的人直咽口水。   白玲笑盈盈的招待他,“您快尝尝,这是燕苍梧的手艺。”   马忠国低头喝了一口汤,热汤从喉咙一直暖到了肠胃,他不由得舒服的叹了口气,“苍梧,你这个汤可真香啊。”   燕苍梧被夸得有几分不太自然移开了视线。   白玲,“马叔,转场就是下山去住吗?那我们冬天做什么工作呢?”   “冬天没什么事干就歇着呗。不过能不能好好歇着还是看牧畜段了,他们忙不过来估计会分些猪羊骆驼来帮忙养。这事苍梧熟,你也不用担心,就是冬天开春那会儿羊和骆驼下羔子是个麻烦事。”   马忠国转头又対燕苍梧说道:“咱们林场的人昨天就开始往山下搬了,今天不少人都已经下山了。叔想着这会儿你应该回来,来通知你一下,上面下死命令了最晚后天得下山。你看你什么时候方便?”   燕苍梧皱眉,“这次时间怎么这么紧。”   往年至少会提前一星期通知转场,从没有像是这次一样这么急过。   本来时间就紧,他们轮值巡山还耽误了两天,这下时间更紧张了。   “天不好,这几天估计就要下雪了。”   马忠国指了指天空,“你瞧瞧今天天就是阴着的,这会儿风还大着呢。我估计啊,这场雪不会小。你抓点紧,今天晚上收拾收拾,明天早上一起走,千万别耽误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大家好可爱哦   每天看到小可爱们的评论就感觉自己被好多好多的花淹没 第三十七章   ====================   白玲, “时间这么紧,我们东西又多。马叔,下山去哪里啊, 路远不远?”   马忠国, “不远不远。你让苍梧带着你走,牵着马驮上东西,腿脚利索一下午就走到了。”   马要驼东西不能骑,也就是说只能靠脚走一下午。这距离还不远?   马叔,你跟我对远不远的概念好像不太一样。   白玲听得有点脚疼, 但马忠国说话时的神态又是那么理所当然,好像这世上所有人类都应该拥有在山间连续行走一下午的能力。   她对上他的目光想要问一问‘有没有什么不用走那么久的法子’的话都不好意思说出口了,感觉说出口她就脱离了人类的范畴,变成了次一等的人类, 不太正常的人类。   燕桑榆在一旁说道:“马叔, 我马上就高过马背了。你去年说我高过马背就把你家红云的小马驹给我这话算不算数啊?”   燕苍梧瞪了燕桑榆一眼,“说什么胡话。”   燕桑榆不服气了, “马叔以前自己说的。你们大人不能说话不算话吧。我就想要一匹小马!”   他还没有到变声期, 童音叫嚷起来又尖又细,他再次郑重其事毫不退让的重申了自己的要求,“我就要小马!”   燕苍梧的眉头紧紧皱在了一起, “你要小马干什么?”   白玲光是听着燕苍梧的声音就知道他的忍耐程度差不多到了极限, 她小心的走到了兄弟二人之间, 准备在燕苍梧抽人的时候最快拦下来。   燕桑榆,“哼,用处大了去了。我骑它去上学不行吗?”   林场因为道路不便和工作性质的原因, 几乎家家都养马,自然基本上家里的孩子都会骑马, 有好几个大孩子自己都有小马骑,每天骑着小马去上学别提有多神气了。   谁能抗拒来自一匹小马的诱惑?   他一早就盼星星盼月亮等着他哥那匹乌骓下小马,等了好几年才知道乌骓是匹公马不下小马驹。   马忠国赶忙打圆场,“苍梧,你别生气嘛。这话我的确说过。桑榆你有马背高了?来,你站起来给马叔看看。”   燕桑榆笑嘻嘻的放下笔马上站了起来,向马忠国展示自己的身高,完全不在意燕苍梧沉沉的目光。   马忠国将手里空了的汤碗放在桌子上,起身绕着燕桑榆走了一圈,像是相看一匹小马一样,先拍了拍他的肩膀,又拍了拍他的腰。   “好着嘞。这娃娃长得好。你哥高,我看你以后也矮不了。这大半年没见你,长得这么高了。长得真是快啊。明天马叔就把小马给你带来。”   燕苍梧叹了口气,眼中闪过一线羞愧。   燕桑榆却高兴极了,“谢谢马叔。马叔,你说话真算话!”   马忠国笑呵呵的,“行,天也不早了,我得赶紧回家了。”   燕苍梧将马忠国送出帐篷,“我送送您。”   出了帐篷,冷风迎面吹过来,燕苍梧控制不住打了个寒颤。   白玲余光扫过凳子,想也没想拿起凳子上搭着的外套掀开帘子叫住了燕苍梧,“燕大哥,你的外套先披上。”   破旧的厚袄被小姑娘抱在怀里,接过来的时候她抓过的地方好像还残存这一点温度。   山上风大,迎面吹来的风使她头顶细碎的发丝都竖了起来,小姑娘被吹得睁不开眼睛,小扇子一样的睫毛接连上下扑闪了好几次。   燕苍梧接过衣服,低声说道:“风大,你快回去吧。”   白玲察觉到马忠国的注视,侧过头躲着风,睁开眼睛冲马忠国笑了笑,声音清脆,“马叔,一路小心。”   燕苍梧拿下她抓着帘子的手,大手轻轻一推将她推回了帐篷里。   白玲转过头正对上燕桑榆狭促的目光和奇奇怪怪的笑容。   她大大方方的看了回去:“你看什么呢?作业写完了?”   燕桑榆低下头写作业,嘴上说道:“我看白玲姐你怎么这么好,还给我哥送衣服。这么怕他冻着啊?我也冷,姐,要不你给我也找件衣服吧。”   白玲,“那可不是。他冻着以后谁给我做饭,谁还能做数学题。你会做饭吗?你会做题吗?你会我现在就给你找衣服。”   燕桑榆不说话了。   看着帘子合上,燕苍梧这才放下心来。   他送马忠国走出几米,这才压低声音,“马叔,您太惯着桑榆了。”   马忠国牵着马走出几步,乐呵呵的,“现在好了。桑榆终于肯回来了。我本来还担心呢,这快要下雪了要是孩子还在外面跑,不知道有多危险。山上一下雪,别说了人了,有些动物都得被冻死。他想要一匹小马也不是什么过分的愿望嘛,我家都有三匹马了。小马长大了也得有个去处,桑榆高过马背了,又咱们林场的人。我看给桑榆正好。他从小就喜欢马,乌骓都照顾得很好,这小马肯定也会照顾好的。”   听马忠国说这话,燕苍梧也有些感慨,这一次巡山两天不在家,他本来觉得燕桑榆肯定会跑,因此看到帐篷里没有人的时候一点都不意外,倒是看着白玲的行李家里他锁起来的柜子没有被翻动的痕迹有些意外。   白玲要去接燕桑榆放学,他却不想去,他觉得燕桑榆肯定不在学校。但白玲坚持,他也就没说什么,没想到她居然把人真接回来了。   在他的固有印象中,想让燕桑榆这小子安安生生的待在家里比让狗抓耗子还难,更别提让他老老实实去上课。   燕桑榆会乖乖的在家里等着他回来,乖乖去上课,这样的事情他想都不敢想。   这一切说到底,多亏了白玲。   那小子不喜欢他,但愿意亲近白玲。   燕苍梧眉目温和了些,“这小子懂什么,您太抬举他了。马到他手里都是浪费了。”   马忠国,“小马驹跑又跑不快,驮又驮不动什么。给小孩和女人骑最好。你家桑榆骑马我看是没什么问题,你要是能教会白玲知青,我这匹小马就不算浪费了。你也别跟我客气了。就送到这里吧。”   燕苍梧驻足在枯草间,目送着马忠国翻身上马在夜色中走远,直至那道身影停留在山坡转过身来对他挥手,示意他回去。   他这才掉头往帐篷的方向走去。   白玲坐在桌边看着自己带来的参考书,但脑子里全是明天要下山的事情,燕桑榆得偿夙愿,难得安生,乖乖的坐在桌边写起了作业。   燕苍梧掀开帘子回来,白玲被他怀中的几颗大白菜吸引了目光,“是要把菜也拔了带走吗?”   燕苍梧,“嗯,我准备把地里的菜都□□,这就是冬菜了。”   他放下白菜又拿起铁锹钻了出去。   白玲起身想要跟着去帮忙,燕桑榆却拽住了她,把她拉回来坐下。   他老神在在的说道:“你好好坐着吧。这活用不着你。他自己一个人够用了。你要是实在闲得无聊就把自己的衣服收一收。”   白玲还是拎着铁锹出去帮忙了,倒不是她多么热爱劳动,主要她还有话想问问燕苍梧。   本来她刚才就想问马忠国的,但硬生生出去送个衣服还没有来得及开口,就让燕苍梧给推回了帐篷。   山上住帐篷,下了山住哪里?   还关于燕桑榆的问题,她也想单独跟燕苍梧聊聊。   她今天是找人问着路才找到了燕桑榆读的学校,那学校离帐篷,大人都要走老半天,这下山还不知道会不会变得更远了。   燕苍梧从来没跟她聊过有关于燕桑榆上学和在学校的情况,马忠国说燕苍梧亲自抚养弟弟长大,很不容易。   她本以为燕苍梧这么会照顾人,应该将燕桑榆也照顾的挺好。   但燕桑榆瘦巴巴的,跟个野人一样。当然这孩子那么狼狈,很大的原因是他不回家。   可一回家就挨打,不回家的原因,一半是燕桑榆的确太皮了,另一半是燕苍梧对弟弟的确有些过于严厉。   最要紧的是燕桑榆明显吃软不吃硬,燕苍梧偏偏嘴巴比煮熟的鸭子都硬。   不过卜胜武那一遭,燕桑榆会扑上去护着哥哥,至少能说明他们之间还是有很深的感情存在的。   按理来说,以她对燕桑榆的了解,总觉得这孩子跟人精似的,敢跟大人叫板,在学校一群孩子里他不欺负别人都不错了,   可今天她在学校看到的情况是燕桑榆在学校被一群小孩嘲笑,明明他们的老师就站在门口,可这种情况居然就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发生了。   这根本就是明晃晃的校园霸凌。   白玲听到那些笑声和难听的词汇时真的很生气,但她不想在燕桑榆面前发火,一上来就打小孩并不是解决校园霸凌最好的方式。   说到底小杂种,没爹没妈这样的词汇和信息并不是小孩子会知道的,他们只是在重复从大人口中听到的词汇而已。   在学校发生的事情,需要学校里的‘权威’也就是老师来介入解决更为合适。   今天那种情况明明只要老师出面说一句,孩子们就不会这么大胆。   老师的默许,其他家长在背后的口舌,才造成了这种令人愤怒的局面。   她说到底并不是最有资格站出来的燕桑榆家长。   这孩子性格跟亲哥一样硬,挨了打也不哭,不认错,受了委屈也不跟人讲。   当哥哥的不会跟家人说软话,弟弟更绝,对家人连哭惨卖委屈都不会。   一般小孩子受到其他孩子的嘲笑和攻击会向大人寻求帮助,哭哭啼啼的告状,可燕桑榆看到她的时候明明表情很生气很委屈了,但还是在逞强,一个字都没有向她讲。   真是怪了,燕苍梧对马忠国也挺客气的,对人都和气的不得了。   在团部的时候,燕桑榆哭的最大声。   怎么回到家里,对着彼此就不行了。   白玲想问问燕苍梧,他知不知道自己亲弟弟在学校是个什么情况? 第三十八章   ====================   要是燕苍梧知道, 但什么都没做是因为他觉得这不是个事情,她无话可说,就当她看错人了。   自留地的田埂上已经整整齐齐码了几颗大白菜, 还有一些黑黝黝的块状物。   燕苍梧脱了上衣, 光着膀子站在地里,一铲一铲的将地里的菜挖出来。   他听到脚步声停下动作,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我一个人就够了,你回去吧。”   白玲走到地里, 一铲子插进土里,脚踩着铁锹往上撬,“有些事情要跟你说。”   “下山住哪里?”   燕苍梧见白玲表情严肃,他便以为她是担心地方不够住, 得跟他睡一张床。   他低声说道:“山下有房子住, 是前两年林场一起盖得房子。三个卧室,三张床, 你放心绝对够住。”   冬季点的房子都是林场的牧工前两年一起建的, 大小和布局都差不多,林场大多数牧工都已经成家了,拖家带口的准备的卧室也多。   白玲听到自己能分到一个卧室, 心里有点高兴, 但还是问道:“房子离燕桑榆的学校远不远?”   燕苍梧, “冬天学校也会搬到山下去,距离不远的。”   白玲点了点头,她看着他的脸色把在学校看到的听到的情况都跟燕苍梧讲了一遍。   燕苍梧对此的反应是长久的沉默。   白玲一时之间都搞不懂他究竟是个什么想法和反应, 只好耐着性子看着他想等出个反应来。   “你说桑榆他在学校被人欺负?”燕苍梧低下头铲除一块土地,”不可能。这小子从来没跟我说过他受人欺负。况且谁受欺负, 他也不可能受欺负。”   反倒是有过几次他的同学被家长带着鼻青脸肿的找上门来,亦或者老师要求他去学校跟着燕桑榆一起挨批评。   白玲用力将铁锹往地里一戳,“行,我知道了。”   燕苍梧不信这个反应在她的意料之中,她要不是亲眼见到了也不信。   反正他不管,下一次她去接人要是再遇上这样的,她自己掂量着处理好了。   燕苍梧,“你回去吧。晚上风大。”   白玲拎着铲子回来,燕桑榆还老老实实的坐在原位写作业,听见她进帐篷,故意好像没听见一样一点反应都没有,但白玲看到自己的白瓷缸和他自己的水缸都倒了热水。   这小子能处,自己喝水还记得给她倒点水凉着。   她在桌边坐下喝水,燕桑榆哼了一声。   白玲笑眯眯的摸了摸他的头。   第二天,帐篷外面风吹得呜呜呜作响,所有人都起了个大早,燕桑榆帮着燕苍梧里里外外的收拾东西。   白玲把自己的衣服和行李清点了一遍,全都打包好,这一次她终于能够确定少了点东西,不是错觉。   不过不是什么重要东西,就是几根头绳,一件红毛衣,一块白丝巾,一根钢笔。这东西多半是在团部暂时落脚的两天丢的,至于丢在谁手里了,她心里有数。   等下了山,她得去团部一趟,参加婚礼,买点东西,把东西要回来。   燕桑榆掀开帘子,“收拾好了吗?收拾好了快出来!我们要拆帐篷了!”   白玲赶紧起身,燕桑榆等不及,冲了进来抱着她的行李就往外走。   所有东西都码在了前面的平地上。整整齐齐好大一堆,跟个小山一样。重的东西压着轻的以免被吹跑,风吹得山坡上的枯草东倒西歪。   白玲看着都犯愁,这么多东西,就一匹马三个人,天气还不好,这怎么能搬下山呢?   她这边犯着愁,那边燕桑榆已经手脚飞快开始把围着帐篷和搭在顶子上的毡子一块块揭下来,兄弟二人配合默契,拆起帐篷来相当熟练。   远处隐约响起了叮当叮当的清脆铜铃声,燕桑榆立时就像是接受到了某种特别的信号一样从架子上跳下来蹿了出去。   小狗追着他的脚后跟也追了出去,白玲抬头向外看去。   天空是一种极为深沉的蓝色,看着雾蒙蒙的,饱和度很低。   老人骑着一匹红褐色的高大骏马穿过枯草,它的鬃毛散开在风中,四肢有力而敏捷,肌肉线条相当漂亮,浑身上下只有腹部有几个黄色的圆点。   跟在它尾巴后面的那匹小马,宛如跟它一个模子刻出来一般,只是小上一圈,步伐之间活泼又快乐,尾巴一看就是经过精心梳理,就像是女孩子的马尾一般。   它似乎也知道自己相当漂亮,得意的摇晃着脖子上挂着的一串铃铛。   燕桑榆高兴的直蹦,兴奋的双眼都发着光,“小马,小马来了。”   燕苍梧脸上也露出笑容,“马叔来帮我们搬家了。”   白玲的目光都被两匹马吸引了,直到听到狗叫才发现原来后面还有一头牛,它尽职尽责的拉着一辆木车,追在马尾后面。   白玲看的目瞪口呆,“牛原来也能跑这么快?”   牛居然在追着马跑诶!还没跟丢!   狗还在狂叫,但白玲并没有看到狗,倒是冲出帐篷的小狗被这陌生的狗叫逗引的也呲着牙放声狂吠起来。   燕苍梧,“这牛年纪大了很聪明,人赶它,它也不急,永远慢悠悠的走。只有大狗带上在后面撵着它的后脚跟咬,它才会跑这么快。”   他借这车去拉水的时候,这牛的速度可没有这么快。   白玲弯下腰将紧张的毛都炸开的小狗拎起来抱在怀里,“快点长大,以后就靠你赶牛了。”   小马快到跟前了,燕桑榆兴高采烈的把白玲的行李抱了起来,牛车一靠近他就把行礼放了上去。   马忠国看到这一幕,面上多了点笑容。   这两年林场的人都挺少见到燕桑榆的,就连他也很久没有见到这孩子了。本来马忠国心里也是有些担心的,他也是看着燕桑榆长大,知道这孩子虽然本质不坏,但这么一天天的跑的不见人影,跟那些劳改队的人混在一起,好人迟早也得变坏了。   让白玲住到燕苍梧这里,其实他也担心,不是担心燕苍梧对白玲不好,燕苍梧的人品没什么可怀疑的。按照燕桑榆这些日子的表现,马忠国合理的担心燕苍梧家里突然来这么个陌生人,燕桑榆会不高兴,两个人处不好关系,燕桑榆会捉弄白玲。   或者这小子毛手毛脚拿了白玲的东西,这两年林场里里外外讨厌这孩子的人可不少,不过是碍于燕苍梧这个哥哥表面都算过得去,没人太跟他计较。   他也怕白玲对这一对兄弟心存鄙夷,看不起,城里来的娇客过不惯苦日子,三天就哭着闹着要回家也是有的。他们林场没有接收过知青,但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其他林场和农场的知青可一个个都难搞的很。   没想到白玲在这里待得还挺安生,燕桑榆愿意回家老实待着就不说了,现在自己打点的干干净净好歹有个人样,还愿意给她包行李,看起来和这一对兄弟相处的都还挺好的。   燕桑榆这小子谁都收拾不住,这么一看竟然还挺喜欢白玲的。   想着过往燕桑榆对人的那种态度,跟野人一样的猴子样子,再看看眼前这个漂漂亮亮的小男孩,马忠国心中不由得有几分高兴。   他从马上下来,从迎上来的燕苍梧手里接过大白菜,“桑榆起得真早,东西都收拾好了吗?”   白玲笑眯眯的摸了摸燕桑榆的脑袋瓜,拿起他脱下来的衣服半蹲下来给他往身上套,“都收拾好了。多亏了桑榆在家帮着他哥干了不少活。这孩子特别能干。”   别看燕桑榆的年纪小,但力气一点都不小。   听到白玲夸他,他一点也没露出高兴得神色,头一扭躲过了白玲的手,“这才多大一点事。”   他抢过衣服往自己身上套,“我又不是小孩子,也不是残疾人。自己的事自己做,衣服我自己穿。”   山路上刚开始走的时候看不到什么人,漫山遍野的安静的不得了,只有小马脖子上的铃铛叮叮当当的响。   不过走过一开始那段路,半路上遇见了很多人。   马驮着东西,人手上拿着东西背着行李走在山间,周围还有一群群的牛羊被狗驱赶着,黄的白的羊挤挤攘攘一只挨着一只,咩咩咩的叫着,大风把羊和狗的叫声都吹得支离破碎。各种生物汇聚在一起像是一条拥挤的河流。   一群一群的人三三两两的往山下走,都在赶路下山。   白玲来林场的时间也不短了,但除了刚来的时候见过几个牧工,还有在学校接燕桑榆放学的时候见到过几个家长都没见到过几个林场的人。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这么多人,还有这么多的牛羊,甚至光是马,一眼看去都有几十匹。   孩子比大人多,好像家家至少都是三四个孩子起步,大孩子搂着小孩子,姐姐像老黄牛一样背上背个弟弟,手里牵个妹妹。   有个小孩看到燕桑榆就开始喊起来了,“小杂种。”   这边燕苍梧一行人刚开始没听到,他还昂着脖子又大声喊了一遍,“燕桑榆,燕桑榆。小杂种!”   这一次不止燕桑榆听见了,周围其他人都听见了。   马忠国眼睛一瞪,“大斌。你这娃子怎么说话呢!”   魏大斌趴在姐姐的肩膀上,他吃的胖墩墩的,一张小脸白生生的挂着软肉。   他姐姐倒好,白玲打眼一看,瘦的跟个竹竿子一样,晒得一张小脸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额头上全是汗水,短发都湿透了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还得咬牙背着这个看起来比自己重出许多的弟弟。   小姑娘见到人,黑亮的眼睛扑闪了几下,低低的垂下头去。 第三十九章   ====================   燕桑榆露出嘲讽的表情, “魏大饼,你是不是男人,这么大了还要女孩背?”   魏大斌神气的拍了拍姐姐的肩膀, “你没姐姐, 我有姐姐。我亲生的大姐,我妈让我姐背我怎么了?谁像你啊!连个姐姐都没有!你就嫉妒吧!”   白玲认出这个小胖墩就是那天在学校欺负燕桑榆的同学,她看了一眼旁边的燕苍梧。   燕苍梧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小孩的事大人不掺和。”   白玲气个半死,自家孩子都被当面欺负了还不掺和。   她走到燕桑榆的身边, 伸手摸了摸燕桑榆的头发,瞪了一眼魏大斌,“谁说他没有姐姐。我就是他姐姐。”   小孩子还是本能怕大人的,尤其那还是个那么漂亮的人。   魏大斌被白玲瞪了一眼, 不由得缩了一下脖子。   燕桑榆神气的仰着头, 笑得露出一口白牙,“听到没?我有姐姐!”   一双双眼睛落在那只抚摸燕桑榆脸蛋的白皙手掌上, 那只手一看就是女孩子的手, 在风中白生生的,比羊羔的毛还要白。   周围的人都在燕桑榆的‘姐姐’,一些有着妻子的男人偷偷的看, 从眼角里遛出一点点余光瞅着姑娘嫩生生的面颊, 这时他们的妻子也顾不上他们了。因为这些女人也在看这个从来没有见过的年轻姑娘。   她们其实早都听说过‘林场来了个知青’, ‘燕苍梧家多了个女人’,‘卜胜武对小姑娘耍流氓把自己送进了劳改队’。   在没有见到白玲之前,她的存在就已经在十里八乡的妇女口中有了一个又一个描述。   有嫂子说, ‘一个巴掌拍不响,怎么她一来卜胜武就对她耍流氓, 肯定她也不干净’。   ‘谁家的黄花大闺女会住进单身汉子的帐篷里?真不要脸,知青都骚’。   不过也有婶子说,‘算了吧。人家城里来的知青,年纪小又有文化,一个人来这么远的地方够可怜了。知青什么活都不会干,不住进燕苍梧的帐篷里,住别家的帐篷里,谁家养得起那么一张嘴哦?’   在女人们的想象中已经勾勒出一个妖里妖气的,风骚的,不好相处的外来者形象。   但此时白玲这么搂着燕桑榆走在坡上,女人们看在眼里,发现她只是个小女孩。   瞧瞧她眉眼间还带着稚气呢,瘦瘦小小的,肩膀薄薄的,一看就连扁担都拎不起来。   白玲很漂亮,但那种漂亮是毫无攻击性的,一双眼睛干净得让人生不出一点污秽的念头,反倒忍不住怜惜。   这样一个漂亮的女孩跟唇红齿白的燕桑榆站在一起,倒是还真有几分姐弟的样子。   毕竟只有这么漂亮的女孩才能说是燕桑榆的姐姐吧。   魏大斌不服气的伸出一只手,“你就一个姐姐有什么用?”   他掰了掰手指比出一个四,“我有四个姐姐呢!大姐背完二姐背,二姐背完三姐背。你比得了吗?”   燕桑榆就咬死一点,一脸鄙夷,“小屁孩才让人背,不是男人才趴女人背上。”   魏大斌原本趴在自己姐姐的背上,让几个姐姐轮流背着,脚都没沾过地,滋味美着呢。   但这会儿他却让燕桑榆这么斜着眼撇来一眼,撇的忍不住恼火,他生气但又一时想不出话来反驳燕桑榆。   偏偏旁边他二姐手里拖着东西,抹了一把头上的汗水,张口说道:“小宝。你看人家跟你差不多大居然能自己走。”   魏家的嫂子拧了一把二姐,“死妮子。你说什么呢?小宝这么小。哪里走得动。”   周围的几个邻居婶子开口道劝道:“魏嫂子,大斌都这么大了,也是该干点活了。男孩子可不能这么宠啊,都给宠坏了。”   “就是,走两步怎么了?这么大的小子还能走坏了?你看看人家燕家的小子都能帮他哥拿东西了。”   “就是,你们家大斌这都快十岁了吧,还一直趴在大妮背上真是不像话。”   有人笑话道:“不会这么大的孩子还要亲姐擦屁股吧?”   一群人哄笑起来,笑得魏家嫂子脸色难看,她瞪了一眼燕桑榆这个罪魁祸首,“他燕家的小子算什么东西,就这个没妈的小杂种也配和我家小宝比?我们家小宝可是我生了四个妮子才等来的宝贝!”   她说到生了四个妮子才盼来一个儿子不由得露出了得意的神采,挺直了腰板,颇有几分向众人炫耀的意思。   燕苍梧一直没有说话,但听到这话终于变了表情。   他下意识看向燕桑榆,燕桑榆瞪大了眼睛,那双本该是孩子般干净稚嫩的眼睛里写满屈辱愤怒。   燕苍梧想起昨天晚上白玲对自己说的话,伸出手想要牵过燕桑榆,但燕桑榆却躲到了白玲身后。   白玲抢在他之前开口,她挡在燕桑榆身前,小姑娘生的一脸乖巧,开口却一点都不怯。   “魏大嫂,话不能这么说。谁家的孩子都是宝。你家的儿子是宝贝,桑榆也是宝贝,你的女儿也是你自己亲生的。她们愿意背弟弟是她们善良,你这个做妈的多少也心疼一点吧。”   燕苍梧怔怔的看着白玲,还有躲在白玲后面的燕桑榆。   他的弟弟根本不相信他能够保护他,比起他这个亲哥,他更信任认识不久的白玲。   燕苍梧慢慢的垂下头,像是被人扇了一个耳光一样难受。   他一直以为大人之间的事情不会跟孩子的世界相关联,大人的事情就是大人的事情,小孩的事情就是小孩之间的事情。大人不该插手小孩子之间的事情,毕竟小孩能知道什么呢?   明明他已经很努力的在给燕桑榆创造一个稍微好一点的成长环境了,他以为只要搬出劳改队,让燕桑榆脱离劳改队那样的环境,让他跟其他小孩一样去学校,他就跟其他孩子一样高高兴兴的长大。   他搞不懂,为什么燕桑榆搬离劳改队之后却开始不听话。   他不明白,为什么燕桑榆在学校不好好听课好好学习,他总要天天跟同学打架?   他弄不清楚,为什么燕桑榆情愿在外面饥一顿饱一顿,小偷小摸,甚至跑回劳改队跟那些劳改犯混在一起也不愿意好好待在家里。   这孩子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那双跟他相似的眼睛里面对他就只有敌意。   这一刻,燕苍梧才发现自己错的离谱,大人的事情并不只是大人的事情。   魏家的嫂子还要说什么,魏鑫嫌丢人,一把将魏大斌从大妮的背上揪了下来,“下来!自己走。”   魏大斌老大的不愿意,但对上老爹的阴沉沉的脸,一个字都不敢多说了。   魏家的二姐转了转眼睛,瞥了一眼魏大斌,低下头偷偷笑了。   魏家嫂子的脸拉的老长,强忍着怒气一句话都不说。   马忠国看着燕苍梧,拍了拍他的肩膀,“苍梧,你也别太往心里去。这魏家的就是刻薄了点,话赶话赶出来了,咱们大老爷们不跟一个女人计较。”   魏鑫闷不做声的走了过来,他并不高大,但身板相当结实,一个人就扛起了一大包的东西,放下肩头的东西时,那一大包的行李结结实实的在地面上砸出一声闷响。   两匹马自己驮着东西汇聚在人流里往前走,牛车也终于找到了队伍,慢吞吞的走着,老黄牛露出了怡然自得的表情。   它们根本不管后面的主人停了下来。   燕桑榆满眼警惕的看着魏鑫。   魏鑫从口袋里摸出来一包皱皱巴巴的纸烟,拿出两根,先递给马忠国。   魏大斌走的一步三回头,看着自己亲爹居然掏兜拿烟给了燕桑榆那个小杂种的哥哥,气得简直恨不得咬人。   马忠国接了烟,他又将烟递给燕苍梧,燕苍梧看了他几秒,没接。   魏大斌亲眼瞅着自己亲爹低三下四的递烟对方居然还不接,一下不愿意走了,捏起了小拳头。   燕桑榆昂起头瞪了一眼魏大斌,两个小孩的目光撞在一起,都是气鼓鼓的。   魏大斌转头去拽了拽自己的亲妈,魏家嫂子低下头听着他说了几句,也站住脚,一双眼睛竖起来往这边看过来。   魏鑫浑然不知背后老婆的表情,低声说道:“兄弟,刚才我婆娘不会说话。这烟你愿意抽就是拿我当兄弟,下了山来我家,哥让你嫂子给你们做顿好饭赔不是。”   燕苍梧伸手接了烟。   燕桑榆失望至极的看了一眼燕苍梧,那眼神就好像在看一个叛徒。   魏鑫又摸出火柴给自己点了烟,再给马忠国和魏鑫点了火。   马忠国抽了口烟,瞅了一眼烟盒子,“这烟挺好的啊,黄果树,七毛一包,我都抽不起。小魏,你最近这是发财了?”   魏鑫家的日子一向过得不错,因为他除了林场的牧工这一个身份之外,还有一个身份,那就是林场为数不多的兽医。   别看这门兽医说出来没有医人的医生那么风光,但牛羊要配种得找他,谁家的小羊老牛病了也得找他,另外这十里八乡的鸡鸭牛羊的阉割都少不了他。   当然要是林场的猪羊牛病死了,这个证明也得他来开。   光凭着这一点,他这个兽医的日子就不会差到哪里去,从中可以捞到的油水也比医人的医生多了去了。   毕竟这个年代,所有的肉类都是管控的,任你是再高的技工级别,亦或者自家就养了三头大肥猪,也得凭着国家计划的那点肉票来割肉。   想要搞点计划外的肉,唯有从‘病猪’‘病羊’‘病牛’身上来。只要能搞到这些动物生病的证明,就可以名正言顺的杀猪了,至于到底埋不埋……一般这些病猪病羊病牛都埋进了人的肚子里。   黄果树这种烟既要票,价格还不便宜,却是实实在在的紧俏货,一般还得找找关系才能买的上,在这种偏远的林场属于是绝顶少见的好烟。   寻常牧工可抽不着,这东西哪来的不言而喻。   魏鑫笑呵呵的,“没有没有。可不敢说什么发财。□□教导我们说要逐步地实现社会主义工业化和逐步地实现对于手工业、对于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改造的同时,逐步地实现对于整个农业的社会主义的改造,即实行合作化,在农村中消灭富农经济制度和个体经济制度,使全体农村人民共同富裕起来。我所做的都只是在党的领导下建设咱们社会主义新中国,为咱们全体农民的富裕而努力。”   马忠国点了点头,心说读过两年书就是不一样。   整个林场能够把语录背的这么熟的真是打着灯笼都找不出几个来。   魏鑫,“不过我有个解决咱们林场冬菜的法子,您要不要听听?”   马忠国抽了两口烟,才不紧不慢的点了头,“说来听听。”   马上就要过冬,农民一年四季,就冬季最闲。   闲是闲,但也不是好过的。这地方的冬天比中原时间长,而且下大雪,非常冷。不比南方四季如春,这里的冬天最冷能到零下四五十度,人衣服单一点真是会被冻死。   冬天一要解决取暖这个大问题,二要解决食物这个大问题。   取暖的问题还好说,今年才在他们团附近发现了一个煤矿,他听团里有消息今年冬天地方能给各个连队和农场林场分不少煤炭。   但冬粮冬菜就是个大问题了,他们林场不比团部和其他垦荒的连队一亩小麦高粱玉米都没种过,虽然能搞来不少山货,但没有实打实种出来的庄稼,根本主粮不够。   还有牧畜段养的那些个牛羊要分整个团,按照以往的经验,分到他们林场的定额也根本不够。   往年马忠国都是想着法子去团部和其他连队和农场化缘,这会儿也正发愁。   魏鑫,“我听说北山农场组织了一支猎队准备等下了第一场雪就进山。”   马忠国的眉头皱成了川字,“这不行吧。这不是胡搞吗?”   魏鑫,“您放心。我问了他们了,说绝对不打珍稀动物,就打点兔子和山鸡,野猪,黄羊。团长可是说了,这样既能丰富战士们的业余生活,又能解决冬粮的问题。”   马忠国,“真的?团长同意了?”   魏鑫点了点头,他拍着胸口说,“绝对不骗人。团长真的同意了。我一听这消息就想着赶紧要告诉您。我一早就听说了您年轻那会儿可是咱们十里八乡出了名的老猎人啊!”   马忠国摆了摆手,“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他家原本就世代住在这山里,靠山吃山,等兵团来了,他也就放下猎|枪成了守林的牧工。   魏鑫,“不过咱们这猎队得招人,您看看谁合适?”   马忠国眼睛一抬,“我看苍梧就不错。大高个,要体力有体力,要身板有身板。而且咱们林场也就数他枪使得最好,山里的情况他也熟的跟自己家一样。”   最重要的是燕苍梧知道轻重,下手有分寸。他就怕没个靠谱的人看着,这些人碰了不该碰的动物,跑去偷人家的窝。   山里的动物可是记仇,猎上几只黄羊倒是没事,但若是动了狼群和熊的崽,偷了它们的窝,山下的村寨可就要遭了殃。   白玲心口一紧,她涌上一股说不出来的担忧。   巡山这个工作本来就挺危险的,如果不危险不会特意还要带上防身的猎|枪和刀。   这会儿山里的生态是真好,有大型食肉猛兽。   进山捕猎可不是什么轻松的活,成功了动物是冬粮,不成功就成了猛兽的冬粮。   燕苍梧捏着烟没抽,他察觉到白玲的目光,侧过头看了她一眼。   魏鑫马上笑道:“燕兄弟,你要是愿意进咱们猎队,我家还多了一匹花布一直没用,我看给白知青做件衣服挺好。我这就给你拿来。”   这布本来就是别人送他的,他家一向不缺人送礼。魏鑫转手送出去一点都不心疼。   倒是猎队如果真能猎到野货,他转手给城里那些‘老主顾’送去,不知道又能换回多少好东西。   --------------------   作者有话要说:   TVT   前几天特别忙,没来及更新,小可爱们对不起   今天起恢复日更,我尽量定时在下午六点 第四十章   ==================   他说完这话转头就大声招呼自己老婆, “快,把咱家那匹花布拿过来。”   李金花一下不愿意了,“花布?什么花布?为什么要拿花布?”   她当然知道是那匹花布, 那匹花布是她专门留着准备冬天做新袄子的。   魏鑫不耐烦的瞪了一眼李金花, “还有什么花布,不就那一匹。拿来刚好给白知青扯一身衣服。”   他转头看向白玲又换了一副表情,笑眯眯的上下打量了一番,“白知青,那匹花布可好看了。做成新衣服, 你穿上肯定好看得不了。”   旁边有好事的男人故意唯恐天下不乱,“咱们白知青这么漂亮,穿什么不好看啊?这衣服做出来肯定比你穿着好看多了,嫂子你说是不是?”   李金花恶狠狠的瞪着魏鑫, 又愤愤的看了一眼白玲, 那眼神简直像是要把白玲活刮了。   燕桑榆紧张的瞪大了眼睛,他眼巴巴的看着白玲, 既希望她不要去要那匹布。   但他又觉得他们说的对, 白玲要是能穿上件新衣裳,还是花布做的,那肯定好看, 好看的不得了。   白玲皱着眉, 出声说道:“谢谢魏同志你的好意, 但我有衣服穿,这布还是您自己留着吧。布我不要,可您真得管好您儿子。下一次要是他再喊桑榆小杂种, 我可是要好好问问你们这家长是怎么当的。”   她根本不缺衣服,也不缺布票, 就行李都还有两匹新布,一匹是离家的时候舅妈塞给她的,另外一匹是白父给的。   这莫名其妙拿了魏鑫给的布算什么事情?传出去还不知道有多难听。   况且他们家的小胖墩欺负桑榆这事还没完呢。   她不清楚这个男人是什么来头,是什么人,但魏大斌会欺负燕桑榆根源出在家长身上,如果他们在家里没说过那些小杂种之类的话,小孩子都没地方学来这些东西。   而且光天化日的,这么远的山路,他们做父母的竟然让几个女儿轮流背着儿子下山。   光看这一点,她就不喜欢这一家人。   至于那个猎队,本来进山就危险,这男人看起来也不像是什么好东西,她不想让燕苍梧跟他一起进山。   不过这事还是要跟燕苍梧私下问问,两个人商量一下。   燕桑榆听着白玲的话,就像是一颗大石头落了下去,一下高兴起来了。   漂亮的蓝眼睛弯成两弯月牙,露出两颗小虎牙。   魏鑫被白玲拂了面子也不生气,他反倒觉得这姑娘挺有意思的,难怪卜胜武那么猴急,那双清凌凌的眼睛瞪人的时候都甜的不行。   他笑眯眯的逗她:“你这个小知青,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说起话来这么冲?燕桑榆他又不是你亲弟弟,你瞧瞧人亲哥都没说话呢。你跟燕桑榆什么关系啊?难不成你想当他嫂子?”   燕苍梧不动声色挡住了魏鑫看向白玲的目光,掐了手里的烟,“这事既然魏大哥你拿我当兄弟,嫂子我就不说什么了,孩子的事是孩子的事。你家大斌给桑榆道个歉,这事咱们就算过去了。”   燕桑榆猛地转头向燕苍梧看过去,燕苍梧感觉到燕桑榆看来的目光,他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孩子得保证不能在学校再欺负桑榆。”   他说完这话,有些忐忑的去看燕桑榆。   燕桑榆紧紧抓着白玲的手,低着头,只留给燕苍梧一个发顶。   白玲感觉到自己的手腕上突然有了一点凉意……像是被水浸湿了。   李金花抱着魏大斌几步蹿过来,一口就要啐在燕苍梧脸上,“道歉?什么道歉?凭啥让俺小宝道歉?做你娘的春秋大梦。现在你们这些地主老财的崽子还翻了天了咧!大家都看看啊!现在这些地主反坏右都欺负到我们劳苦大众的头上来了啊!”   燕苍梧让自己的宝贝儿子道歉,尽管是魏大斌有错在先,但魏鑫其实也有点不太高兴。   毕竟他对燕苍梧那么客气,都给了他台阶了。   他觉得这个事情虽然是他儿子不对,那个知青一个非亲非故的女人斤斤计较就算了。   他燕苍梧一个大男人,干嘛非要跟小孩子计较这个?   但马忠国在旁边不好发作,而且这么多人都在,一双双眼睛看着呢,他只能把李金花拽开不让她继续撒泼丢人。   李金花手上有的是力气,跟他扭打在一起,啐不到燕苍梧就啐魏鑫,“你个不要脸的东西!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肚子里憋得什么心思。你跟卜胜武一路货色,你也想进劳改队了!”   魏鑫被啐了一脸,让她这么言之凿凿的说的好像他送那匹花布是真有什么龌龊心思一样,明明他也是为了家里的生活更好点。   这老娘们啥都不知道就在这里瞎扯,也不怕真把他弄成臭流氓给送进去了。   李金花根本不听他解释,他越说她越来劲,不仅啐他,还挠了他一个满脸花。   这种公婆打架的戏码,悍妇撒泼,围观群众最是爱看了。   若是妻子落了下风,倒还有人出来劝一劝,拉拉架,可眼下这情形分明是李金花占上风。   魏鑫说是说不过,打是打不过,气急一把将李金花搡在地上,“你胡说什么?”   李金花一屁股坐在地上,就开始干嚎,“姓魏的,你不要脸啊。你不是人啊。我豁了一条命给你生了小宝,你就这么欺负我们娘俩。你陈世美啊!”   魏大斌也跟着开始嚎,不过他比自己老妈哭的真实多了,眼泪一点不惨假,哭的撕心裂肺。   旁观的人反倒笑了起来,下山了的人都不走了,围着看起了热闹。   魏鑫回头看燕苍梧,燕苍梧嘴唇微张,看了一眼燕桑榆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他平静而坚定的注视着魏鑫。   魏鑫与他对视片刻,眼见着人越来越多,而魏大斌的哭声越来越尖锐。   他被母子二重奏的哭声闹得一肚子火,忍无可忍给了魏大斌一个大耳瓜子,“哭个屁,道歉!都你他妈惹的事!”   魏大斌被这一巴掌打的头晕目眩,他头疼,脸疼,还委屈,委屈的不得了。   魏鑫又大吼了一声,“道歉!”   魏大斌哭哭啼啼,哆哆嗦嗦的跟燕桑榆说了道歉。   马忠国看着一家人拉扯着离开,他想说什么,但最后看着低着头的燕桑榆一句话没说。   人心都是肉长的,他是看着燕桑榆和燕苍梧长大的,这林场大多数孩子都是他看着长大的。   但他也有偏向,燕家这一对兄弟没有爹妈,无亲无故,无依无靠的,他这些年没少照顾,照顾多了也是照顾出了些感情。   燕苍梧这孩子一直很沉稳,什么脏活累活都能干,从来没有一句抱怨,那些闲言碎语他也不在意,话少,背后从来不说人长短。   马忠国了解他,也喜欢这孩子的性子,今天这个事出来,他本来以为燕苍梧不会在意。他想都没有想到过燕苍梧会为了几句话那么计较这件事要魏大斌道歉。   但说实话,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就算是再怎么好的性子,泥人也有三分火气,只要是人都是有自尊的。魏鑫就一个儿子,那燕苍梧不也就这么一个弟弟。谁家的孩子不是大人心头肉呢。   况且那魏家的一句小杂种,把人家一家子从爹妈到孩子都骂了,的确太不像话了。   只让孩子道歉都是留了情面了,也是不像话,小孩不像话,大人也不像话。   马忠国觉得下一次见到魏鑫,他得好好说上他两句不行。   燕桑榆一点声也没出,就抱着那点东西,低着头。   瘦瘦小小的孩子,倔的很,瞧着真是可怜。   可白玲眼见着他怀里的包袱皮上深深浅浅的湿痕,像是下了一场小雨。   她摸了摸他的头顶,轻声说道:“不哭了,桑榆。以后受了委屈就跟你哥说。”   半响,燕桑榆才闷声说道:“没哭。我才不哭,男子汉大丈夫,流血不流泪。”   马忠国笑呵呵的,“行,咱们燕桑榆有这个志向,以后一定能长成跟你哥一样的男子汉。”   燕桑榆抬起头看了一眼燕苍梧,眼圈红红的。   燕苍梧没来由竟然有些紧张,他抿紧了唇角。   “哥,我抱不动了。”   燕苍梧愣了几秒才反应过来,燕桑榆在叫他哥,还跟他说抱不动东西。   这话从燕桑榆嘴里说出来,让燕苍梧都有点感觉不真实。   早不知道什么时候起,燕桑榆嘴里就再没有其他孩子一样的‘哥,我累了’,‘哥,我走不动’,‘哥,我饿了’之类的明显属于小孩子的示弱和撒娇了。   尤其还是对着他。   燕苍梧有些恍神,还是白玲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低声说道:“干嘛愣着,快帮桑榆拿一下啊。”   燕苍梧这才大梦初醒一般赶紧从燕桑榆手里把东西拿了过来,“哥拎着。哥拎着。你歇着吧,要不去牛车上坐着。”   燕桑榆看着燕苍梧手忙脚乱的样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他高兴的咧嘴笑了起来,自己也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高兴。   燕苍梧跟着也笑,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笑,但燕桑榆这么开心的样子的的确确是很久没有见到了。   熙熙攘攘的牛羊人群中,只有小孩子最开心,不知道是谁起的头,大孩子带着小孩子在牛羊和马肚子底下挤来挤去,你追我打,又笑又闹。   很快,不用拿东西的燕桑榆就成了那群快乐的小燕子中的一员。   小孩好像有无穷无尽的精力,白玲到了新家进门也顾不得脏,直接瘫在了土炕上。   走了这么一遭,她的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 第四十一章   ====================   下山之前, 白玲根本想不到自己居然能够一双腿走这么远。   幸好这是下山不是上山,下山的山路还是好走一点,饶是如此, 走到最后她基本上已经是单纯靠意志力和一股不服输的念头在支撑, 两条腿又酸又胀,脚底板磨得生疼。   一趟走完,她只能感叹人体的潜力是无限的。   山下的房子样式有些像她在团部短暂住过的知青点,房子不大,但比起帐篷来说大多了, 墙壁也厚实。   很明显没有什么居住的痕迹,她脱了鞋,瘫在土炕上喟叹了一声,“真舒服啊。”   这么躺了没两分钟, 疲乏一个劲头的涌上来, 她顾不上土炕上都是灰,自己衣服也没换, 就这么合着衣服睡了过去。   燕苍梧拿着行李走进来, 见炕上的人脚步一顿。   小姑娘看起来是累极了,乖乖的趴在炕上睡着,白脸蛋都蹭上了一层灰, 像只灰扑扑的小白猫。   燕苍梧赶忙收回视线, 面无表情地在床边放下行李, 将七零八落的两只鞋子收拾好摆在一旁。   女孩的解放鞋落满了尘土,他多看了两眼,总觉得鞋后跟的帆布颜色好像不太对。   燕苍梧犹豫着抬起头看向床上的人, 目光落在她的脚上。   这下是看清楚了,雪白的白袜子变了颜色, 大概是她的脚磨出血了。   人这么一会儿就睡熟了,可是就这么睡着不太行吧,应该先涂一下药再睡的。   他咳嗽了一声,见白玲没有反应,十分严肃的弯下腰推了推她的肩膀。   白玲一动不动,眼皮都没有动一下。   燕苍梧收回手,要不暂时帮她把脏袜子脱下来洗了?   多看了她这么两眼,燕苍梧就感觉脸上有些发烫,他难得手足无措的站在土炕边,弯下腰小心翼翼的握住白玲的脚踝。   女孩的脚踝很细,皮肤温热。   沉睡的小姑娘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眉心微蹙,不太舒服的动了动小腿。   燕苍梧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听见自己心跳砰砰砰作响。   他只觉得这种情形十分怪异,男女单独相处,尤其对方还在睡觉,而他这样小心翼翼的握着人家的脚踝脱人家的袜子。   太奇怪了,这不是耍流氓吗?   他松开手。   房门外传来燕桑榆的脚步声,他逃跑一样蹿出去,反手关上了门,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仍旧是白玲的睡颜。   燕桑榆抱着东西兴冲冲的进门,“白玲姐!哥!咱们吃什么?”   燕苍梧在在白玲的房门外,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燕桑榆觉得燕苍梧的表情有些奇怪,他看起来太严肃了,往门口一站,原本就生的高大,再虎着一张脸简直就是个门神。   他呜呜呜的想要说话,想要问问燕苍梧干嘛要捂他的嘴。   可他越想说话,燕苍梧捂得越紧,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毛病。   燕苍梧手忙脚乱的将燕桑榆拖进了厨房这才松开手。   燕桑榆不高兴,他非常不高兴,“你干嘛不让我说话?你捂我的嘴干什么?”   燕苍梧摆了摆手,摇了摇头,“小点声,小点声。”   燕桑榆愤懑不平,哐得的一下把手里的东西砸在了厨房的台子上,气得腮帮子都鼓了起来,“有什么让人听不得的?咋了,这又不是老鼠洞凭什么让人小声?隔壁张二狗能大声说话,我就得小声,这什么道理?”   燕苍梧差点又要去捂他的嘴,“不是不让你说话。就是你说话得小点声,走路也小点声,放东西轻点。”   燕桑榆觉得好没道理,他又不是劳改犯,自己家里凭什么要让他夹起尾巴做人。   他大吼道:“我要告诉白玲姐,你又欺负我!”   燕苍梧小声说道:“我就想跟你说这个。别吵了,你白玲姐睡了。”   燕桑榆下意识往白玲的房门看了一眼,气一下卸了,被捂着脸声音从指缝间挤出来:“唔唔唔。你造硕。你撒开。”   燕苍梧,“我松开。你别吼,跟我一起干活。”   燕桑榆点了点头。   燕苍梧放开他,低声叮嘱,“等会儿你找一找咱们家放药的那个小盒子在哪里,找点药出来。你白玲姐脚伤着了。等她醒了你把药给她,你这几天懂点事。”   狭小的厨房里,他絮絮叨叨的叮嘱着,话音温和,要是让马忠国听见一定会觉得听错了。毕竟燕苍梧什么时候有这么多的话。   燕桑榆挑了一下右眉,盯着燕苍梧似笑非笑。   燕苍梧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我就是挺奇怪的。哥,你怎么现在这么会照顾人了?你没发现你现在变得特别婆婆妈妈,啰里啰嗦吗?为什么让我找药不自己送去?”   燕苍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好摆出冷脸,把灶台边的抹布塞给燕桑榆,“小孩子哪那么多为什么,让你做什么你做就是了。去,把外面的桌子和架子擦一擦。”   燕桑榆哼了一声,挽起袖子,拎着抹布转身走了。   兄弟将家里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擦灰扫地擦桌子。   隔着一扇门,白玲沉沉睡着,其他两个人干的热火朝天。   山下的空房子因为牧工们的入住而变得热闹起来,在山上时邻里之间距离都不算近,平时很难见到面,   这下了山,大家便开始自发的互相帮忙串门聊天,说些东家长西家短。   就冲着这个热闹劲,人们都不在家里吃饭了,捧着饭碗蹲在村口就为了多说两句话。   这最值得一说的当然就是刚刚下山的路上发生的好戏,李金花跟魏鑫闹得那么一出。   “你们是没看见,李金花那婆娘真是泼啊。老魏娶了她可真是倒大霉了,这不是娶了个母老虎吗?要我啊,肯定好好治治她。”   “哈哈哈哈,怎么治?”   马建军抢话,“怎么治,这还不简单,大耳瓜子还治不了她?没有打坏的婆娘!婆娘就是不打不行!”   其他人哄笑,“可算了吧。马建军。你连个婆娘都没有!还治婆娘,谁敢嫁你哦!”   马建军并不以为耻,他得意洋洋的摇晃着脑袋,“大男人还能娶不着老婆?”   他站起来撸起袖子露出自己竹竿一样瘦的胳膊,“瞧瞧咱们这身板,这个头,就说吧。咱们林场哪还有比我更好的小伙子了。”   大家一起呸他,他笑嘻嘻的凑到王婶旁边,“王婶,你家大妮快要放寒假了吧?啥时候你家大妮回来我去你家提提水呗。”   王婶直翻大白眼,“可去你的吧。我家大妮嫁谁都不嫁你。”   他转头又往张大爷旁边靠,想问问他家三妮缺不缺人帮忙跑腿。   这时马建军的妹妹马兰站在门口喊道:“哥!姆妈做好饭了!”   马建军原地弹了起来,几个箭步蹿回了家。   一进门,马大娘就盛了一大盆豆饭又装了一盘刚出锅馅饼,一盘土豆丝塞给他。   马建军看着这一大盆干饭,高兴的咧嘴一笑,“姆妈,还是你心疼我。不过这么多我也吃不完啊。”   马大娘,“建军。你们燕大哥也下山了,今天肯定特别累,来不及做什么好饭。你们把这饭菜给他们送去。”   马建军第一反应拉下脸来老大的不愿意,但转念想起燕家现在不止那两条光棍,还有个水灵灵的知青,他又高兴起来。   “行,姆妈,我这就去。现在就去,立刻就去。马不停蹄的去。”   马兰在旁边看着马建军的表情变化,笑得不行,故意说道:“哥。要不还是我去吧。”   马大娘,“好久没见苍梧和桑榆了。这冬闲了,让他们有空也来坐坐啊。对了,还有他们家听说多了个女知青,有空也来咱们这坐坐。”   马建军瞪了一眼马兰,“去去去。甭跟我抢活,我就爱干活。马兰你好好坐着吧。大姑娘没事往别人家里跑什么。传出去多不好听啊。这点活我包了!妈,你这话说得还真是对。咱们邻里邻居的就是要多来往,我这就去跟他们说说让他们以后多来坐坐。”   燕家那两条光棍来不来随便,要是白玲能多来他家坐坐那他这媳妇不就有指望了吗?   马建军兴冲冲的出门。   马兰看着他出去那样,捏着筷子撇了撇嘴,“姆妈,你看看他。一看就没安好心。”   马大娘疼儿子,瞪了一眼马兰,“哪有你这样说亲哥的。行了。吃饭。”   不过这一回,他是乘兴而去,败兴而归。   马兰一见着马建军进门的脸色就知道他没见到那个姓白的漂亮知青,她乐得差点笑出声,强忍笑容夹了一筷子腊肉,“哟,哥,你怎么没把人燕家兄弟叫过来坐坐啊?”   马大娘,“他们说什么了?”   马建军一屁股在凳子上坐下,“就谢谢您呗,还能有什么。”   这两个臭小子,也不知道把知青藏哪里去了,他连根毛都没看见,一句话都没说上。   哼,他们能一时藏得住人,这都住一个村了,他还不信他们能一直把人藏着,这知青还不出门了?   近水楼台先得月,还有一个冬天呢,想到这里,马建军才稍微气顺了点。   几天后,下了山安顿好之后的白玲按照一早答应好的拉着燕苍梧去了团部吃喜酒。   原本她是不太想来的,下山之后她睡了整整一天一夜才缓过劲来,结果转头又发现自己脚底和脚后跟都磨出了泡。   这具身体尽管比她原本的身体青春年少,但到底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学生身板,奈何不住那么长的山路。   脚底有伤,走路都疼,白玲连着几天都没出门,本来也不想去团部的,还是燕苍梧劝她,“出门转转吧,我骑马送你去。” 第四十二章   ====================   车窗糊了一层白茫茫的水雾。   司机笑呵呵的打开雨刮器, 看了一眼后视镜,“首长,今年下雪可真早啊。这季节最容易着凉, 得换冬衣了, 您可要多注意身体。”   刚公干出差回来的白西瀚从车窗外收回目光,重复一遍司机的话,“是啊。这季节容易凉,得做冬衣了。”   也不知道玲玲这会儿换上冬衣了没有,这么一走, 虽然请托了老战友照看,但每次一回家看着那个空空的房间,总觉得心里也跟着没着没落的。   白西瀚不自觉眉心微皱,叹了口气。   司机, “到家了, 您小心点路滑。”   白西瀚推开车门下车,这是D城的第一场雪, 雪花落在地上就化成了水, 满街都是污水。   他踩着稍微高点的地方,深一脚浅一脚进了家门。   张淑芬一直等在门口,见白西瀚进门赶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白同志, 你可算回来了。”   白西瀚公干出差几天, 一路风尘仆仆, 满脸的疲乏,见到张淑芬也只是淡淡点了点头,换了鞋就绕开她往里走。   张淑芬紧忙追上来, 递出手里一直攥着的信。   白西瀚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那封信上, 表情微变,有了些微不可置信的喜悦。   她满脸的笑容和喜悦,“白同志,老白同志。你看看这封信。昨天到的,从兵团寄来的,我不识字。你快帮我看看。”   张淑芬从拿到信起就满心期待,昨天一个晚上都没睡好。   自从姚秀兰和白玲这一走,家里便空了下来,白西瀚回家的时候也少了,三天两头的住在单位,要不然就是公干。   张淑芬知道白西瀚是惦记女儿,家里没孩子就不想回家,心里难受。可她守着空荡荡的房子,也一样想闺女。   就这么些天,她天天打扫姚秀兰的房间,光是抱着她的旧衣服都不知道哭多少次了。   收到信,张淑芬不知道有多激动,可她没文化,不识字,写自己的名字都有困难。这信舍不得拆,就等着白西瀚回来帮她看看。   张淑芬根本没想过这信不是姚秀兰寄回来的这个可能。   白西瀚一扫满脸的疲惫,抬手拿过信,三下五除二就拆开了。   张淑芬在旁边也一个劲的看,可她又不识字,只能眼巴巴的问,“老白同志,秀兰她写了什么呀?”   白西瀚诧异的看了她一眼,他笑着说道:“不是秀兰的信,是玲玲寄回来的信。”   张淑芬眼里的光芒一下黯淡了下去,苦涩的笑道:“原来是玲玲寄回来的信啊。这孩子真有孝心。”   怎么秀兰就不知道也寄封信回来呢?   白西瀚是有信万事足,他笑呵呵的,“这下有玲玲的地址了。你赶紧去给玲玲做两身新的冬衣,布票我给你拿。他们那地方冷。对了,秀兰也做件新衣服,一起寄过去!”   另一边孙舅舅一家也正在饭桌上读着从遥远的祖国另一端寄回来的信。   白玲的信写得挺长,先简要介绍一下她目前的情况宽一宽舅舅和舅妈的心,从舅舅舅妈到姐弟几个挨个问候了一遍,又洋洋洒洒写了几件从孙红英和吴雪梅那里听来的其他知青的趣事逗得姐弟几个笑得前仰后合,最后写了几句口号和语录表达自己的远大志向听得舅舅连连点头。   四弟孙闻光是听还不够,等大哥念完了还要拿过来自己再从头看上一遍,嘴里嚷嚷着,“等我毕业了也要跟玲玲姐一样做□□的战士去支边!”   二姐掐了一把他胳膊上的软肉,“就你,连自己裤衩都洗不干净还想去支边呢!”   晚上,夫妻两个关上门,孙舅舅又拿出了那封信,在灯光下一边瞅着信,一边时不时瞅一眼老婆,嘴里念叨着,“玲玲这孩子有孝心啊,跟我姐一样,走到哪里都忘不了家里人。当年我姐没少往家里寄东西,唉,可惜了,要是我姐还在,她亲妈还在……”   舅妈手里捏着毛衣针上下翻飞,笑道:“亲妈不在了,我这个舅妈不也是妈吗?行了,你别念叨了。我手上这几天织毛衣毛裤呢,你没看见?”   舅舅摸了摸后脑勺,“我以为你是给老三老四她们织。”   舅妈,“是给他们织。但玲玲这孩子的我也织了,你放心吧。咱家孩子有的玲玲都有,毛衣毛裤围巾手套,我都给她到时候寄过去。全都用好毛线,冻不着玲玲。”   舅舅叹了口气,“辛苦你了。”   舅妈,“有什么辛苦的。玲玲那么小没了亲妈,她那个后妈能管什么用。这孩子我从小带大,嘴甜又心善,谁会不喜欢她。唉,一走这么远,我还真是想她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见上一面。”   舅舅苦笑,“这孩子也真是的,写信报喜不报忧,也不知道到底过得怎么样。”   那信上一个苦字都没写,也就只能骗骗孙闻这样的小孩子了。   远在D城的关心与担忧白玲是浑然不知,她一大早起床,目送燕桑榆出门上学之后,燕苍梧锁了院门,两个人出门。   到了团部,白玲才想起个难题来,她不知道孙红英住哪里。   刚来团部的时候,所有知青都暂住在那几间苏式小楼,分配结果下来,她去了林场,孙红英和吴雪梅留在团部都一样住在知青点。   但结了婚听说就会给分房子,谁知道孙红英这是住那里去了?   燕苍梧见她站在原地发呆,一动不动。   “白玲。”   白玲回过神来,对上他那张没有表情的脸,多日的相处让她多少能从这张脸上看出一些情绪。   她笑了笑,“没事。我脚不疼。咱们先去一趟知青点看看吧。”   燕苍梧牵着马迈步便往前走,他个子高,腿又长,走路明明看起来闲庭胜步,不紧不慢,但实际上速度一点也不慢。   白玲平时跟他并肩而行,倒是没感觉出有什么不好,她自己走路也快。   但此时稍微走上两步,脚上还未完全长好的伤口让鞋底和后跟一磨又疼又痒。   她只得放慢脚步。   不等她开口叫住燕苍梧,他便跟着慢下脚步,还向着白玲伸出一只手臂。   白玲看着那只伸到自己面前的手,只觉得这一幕跟他第一次来团部接她又重合上了。   不过这么些天的相处下来,燕苍梧面对她可比一开始的态度放松多了。   今天是周末,团部的机关都休息,加上秋季的农忙已经结束,团部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的,十分热闹。   大人手上或多或少都牵着点什么,有的人牵着小儿子,有的人牵着大闺女,有人牵着骆驼,牵着牛羊。   燕苍梧走在人群十分显眼,因为他一只手牵着一匹漂亮的黑马,另一只手牵着个漂亮的大闺女。   马漂亮,人更漂亮,谁路过都多看两眼。   黑马大抵是没见过这么多的人,原本它的马头什么时候都是高高昂起的,此时却低低的垂了下去。   牵马的人也不太自在,燕苍梧面色淡淡的将手臂往里收了收。   白玲只轻轻捏了他一点袖子角,让他这么一收,袖子便脱了手。   她脚步微顿,燕苍梧便拉着马又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几大步,好似要与她彻底划清界限一般。   “燕大哥,”白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快步追上去一把抓住他的袖子,“你走那么快干什么?”   燕苍梧让她一把拽住整个人都僵住了,他不得不停下脚步,脸上倒是仍旧没什么表情。   “抱歉。”   白玲好奇的一个劲得盯着他的耳朵看,“燕大哥,你耳朵怎么红了?”   小姑娘双眸清澈,抬眸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有种全世界只剩对方的认真劲。   燕苍梧错开目光,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看他们,他有些不太喜欢这么多人的目光,也怕她这样看着他。   不过这话说不出口,他只好僵硬的扭开头往远处看,一本正经的说谎话,“大概是太晒了。”   这山上都下雪了,临近入冬一直都是阴天见不着大晴天,哪来的太晒了。   白玲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她拽着他的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抱,他则暗暗使力往回抽。   “你是不是没见过新娘子,紧张的很。放心好啦。孙红英上次咱们不是见过嘛。她这人挺好的。”   远远的有人喊白玲的名字,“白玲,白玲。白知青。”   白玲顺着声音转过头,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也跟着看了过来,见到了一张格外灿烂的笑脸。   白玲怔了一下,就是这么一愣神的功夫燕苍梧一下把自己的手臂抽了出来。   穿着灰绿色制服的男人快步跑过来,双眼发亮,“我远远看着就像你。白知青,你是来参加婚礼的吧?”   白玲下意识往燕苍梧身边靠了一点,她的表情有些困惑,像是在疑惑对方是谁。   男人脸上的笑容变得有些苦涩,“是我啊。知青办的干事!我们见过的!你不记得了?就你刚到团部的时候就是我接你的。”   他可是从见到白玲起就没忘记过她,今天隔着老远,他瞥见了一个背影就一下把她给认出来了。   这几年来了那么多女知青,他就对白玲记忆最深刻。   白玲这才终于想起来了这个人是谁,知青办的干事,王建华。   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玲也跟对方点点头打了个招呼,态度客气而疏离,“是啊。王干事,我们是来参加孙红英的婚礼的。”   王建华这才注意到燕苍梧,他下意识板着脸,“你怎么也在这里?”   燕苍梧面无表情的回答,“周末。”   王建华,“谁问你这个了。我是说,你怎么会和白玲同志在一起?你这个特务别想着白玲同志年纪小又善良就想要赖上她。上一次拿了两个罐头就知足吧!我可告诉你,我们知青办就是知青的娘家,别想着知青好欺负,就欺负人小姑娘。”   白玲一听王建华越说越离谱,她皱眉出声道:“王干事。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同志是我的房东。燕苍梧同志,林场的职工。我们是一起来的。”   王建华愣了一下,脸色微变,“他是你的房东?”   这林场也太不靠谱了,怎么能把下乡的女知青放到这样的小特务黑五类分子家里住呢!   而且这个燕苍梧还是一条进过劳改队的老光棍!   孤男寡女的住在一起,这林场的工作到底是怎么做的?这不是把好好的姑娘往火坑里推吗?   白玲,“是啊。这些天多亏了燕大哥的照顾。王干事,我要去参加婚礼就不跟你多聊了。” 第四十三章   ====================   “我们一起去, 一起去。知青嫁人,我这个知青办的干事也要去贺喜的。”   他说完又咳嗽了一声,瞟了一眼燕苍梧, 对白玲说道:“白玲同志。你过来一下。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白玲眉心微皱。   燕苍梧主动将手臂从白玲的臂弯中抽了出来, 他低眸看着白玲,动了动嘴唇,但还是什么都没说出口。   王建华,“我以知青办的名义向你保证是很重要的事情!”   对方把知青办的名头都搬出来了,白玲到底不好拒绝, 只能半信半疑的跟着他往外走了一点。   两个人走到了比较僻静的巷角,王建华看着在另一边等待白玲的燕苍梧,一脸郑重的说道:“白玲同志啊。你受到了欺骗。你被骗了。”   白玲,“什么?”   王建华的表情严肃, “这个叫燕苍梧的人不是什么好人。你一定是受到了他的蒙骗, 他的父亲是一个出生于大地主家庭的反动知识分子,标准的剥削阶级, 吃着穷苦百姓血肉长大的地主崽子, 还曾经到过美帝国主义学习。这个燕苍梧是反动知识分子和外国特务的儿子。   他的祖祖辈辈不是大地主就是资本家,听说还有亲属外逃到了港城和海外。你住在他家十分危险,我建议你趁早搬出来。”   他在调来知青办之前, 就在团部的机关工作, 底下几个劳改队的情况并不算太熟悉。   但燕苍梧的例子实在是太典型了, 他的祖父和家族在建国前就是经常见诸于报端的名流,至于他的父亲在建国初期回国,还曾担任过一定的职务。   正是因为他担任过一定职位甚至入了党, 后来成为了‘潜伏在我党的现行反|党反|革命,不折不扣的大□□, 心怀叵测’的证据。   燕苍梧刚被送来的那两年是运动的高峰期,团部大大小小开了不知道多少次会,基本上只要一到‘运动’的时候燕苍梧必须被拉来游街戴高帽子念检查。   谁叫他地富反坏右全占了呢,打地主的时候,他得算上,打美帝的时候,他得算上,打右|派的时候,他也少不了。   燕苍梧用一双粗糙的大手牵着马的缰绳站在人群中,那双蔚蓝的眼眸隔着涌动的人头平静的注视着她。   初冬的寒风吹得他那头自来卷的短发像是鸡窝一样东倒西歪,打着补丁的破袄子包裹着高大的身躯,衣服虽然洗得很干净,但颜色已经泛旧,早已失去新衣的鲜亮。   白玲甚至知道他的袖口磨得起了毛边,就这样一个始终贫穷而落魄的男人居然是大地主和资本家的后代。   仅仅只从外表,他身上已经找不出一点祖辈曾经的赠予,只剩那双与这片土地格格不入的蓝眼睛印证着他的过往。   谁也无法预测明天,预测未来会发生多么巨大的变化,现在组织上倡导知青扎根农村,而两年后整个国家的政策都会发生巨大变化。   恢复高考,知青可以回城,放松对于知青回城的限制。   很快,这场浩浩荡荡的运动会落下帷幕,走向结束,远离家乡的游子可以回到家乡,回到家人的身边,没有人会在计较成分问题。   至于离开这片土地后燕苍梧所展现出的能力,几十年获得的成就,恐怕更是没几个人能够想得到。   而这个沉寂已久的古老国家将会在未来短短几十年焕发出蓬勃的生机,仅仅1980到2020四十年的时间,平地起高楼,经济腾飞,从吃不饱饭顿顿玉米碜子粥到精细粮都不爱吃,置身于时代浪潮中的每一个人都将目睹命运的奇迹。   白玲目光温和的看着王建华,直至他说完,她才笑了笑,“王干事,你说的这些,我都知道。”   王建华本以为只要揭发燕苍梧身上可怕的历史问题,就能够让白玲识破这个地主崽子的可怕面目,赶快想办法跟他划开界限,保持距离。   可白玲居然知道?   既然她知道为什么还能在燕苍梧家住得下去呢?她怎么还敢离燕苍梧那么近?   难道她不怕被按上‘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的帽子,在下一次运动到来的时候被波及被牵连吗?   “小白同志,我看过你的档案。你的父母都是军人,你是革命战士的孩子,你不能这样毁了自己啊。”   白玲目光沉静的望着他,“我知道他的出身存在很大问题,但现在他已经在改造思想了,改造了这么长时间的思想。如果他身上还存在问题,更得有个人来看着他,阻止他。我就近住在他家里能够更好的帮助他纠正自己的问题,改造思想。我们不能畏惧困难。王干事,你觉得我说的对吗?”   王建华让白玲说的有些汗颜,他万万没想到白玲的思想觉悟居然这么高,她明知道燕苍梧是个危险分子,主动住进燕苍梧家是为了更好的去帮助他改造思想。   “对啊。小白同志你说得对。我们兵团战士不能畏苦畏难。你说的对!”   白玲,“那我们赶紧去参加婚礼吧。要不然赶不上了。”   燕苍梧看着白玲走回来,她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而王建华的表情也没了那种对他毫不遮掩的鄙夷和嫌恶。   他有些出乎意料,不禁开始思索起来这位王干事刚刚到底对白玲说了什么。   带上这么个知青办的干事倒也不是一点好处没有,至少有了王建华这个知青办干事的带路,白玲很快找到了孙红英的住处。   隔着老远就听到一群年轻人的笑声,走到近前果然是热闹非凡。   这周围都是刚建成的新房子,大门敞着饭菜的香气迎面飘出来,弥散在空气中,房门前摆了一张桌子,一对新人站在门口迎客。   进进出出的宾客不少,人人脸上都喜气洋洋的。   这年月不流行白婚纱,结婚就得穿红,也就是新嫁娘才能穿那么红。   孙红英穿着一件崭新的袄子,一头乌黑的长发精心编成两条长辫子,脸上洗得干干净净,端端站在那里倒是也颇为俏丽。   旁边的年轻人比她稍微高些,皮肤晒成古铜色,笑得牙不见眼,穿一套灰绿色的军装,身板瞧着颇为挺拔。   两个人站在一起,倒也算得上登对。   只是远远看着新娘脸上没点笑意,怎么看都好像不太高兴。   新郎左右看了看周围的宾客,轻轻伸手想去握孙红英的手。   孙红英甩开新郎的手,她不悦的皱起眉头,“别碰我。”   新郎脸上挂着笑容,眼里却有了些微不耐,小声说道:“红英。今天是咱们的婚礼,你别闹了。”   “我怎么就闹了?”孙红英愤愤的瞪了他一眼,压低了声音,“你凭什么不经过我的同意就去请那个文雅来?”   “你们都是同一批来的知青,人家文雅在宣传队干的挺好的,上一次见到她还主动跟我打招呼问你呢。人家说是你的好朋友,我才请的。”   孙红英,“好朋友?哪个好朋友会在别人婚礼上穿一件大红毛衣来?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才是新娘呢,她这不是诚心给我找不痛快吗?我可没有这种好朋友。”   “人家毛衣又不是穿在外面的,外面不是一件灰色外套吗?里面的毛衣可能都没注意,而且这毛衣都是早都织好的,又不是故意赶出来一件红毛衣。一个小疏忽。你就不能大度一点,闹什么?”   孙红英撇了一下嘴。   她本来在知青点住着的时候就看文雅不顺眼,结婚都不想请她。没想到她自己来了。   文雅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她长得漂亮,一件灰袄子还要加个腰带,厚袄子本来不显腰身,但让那个腰带一勒,一把小腰走在人群里别提多显眼了。   孙红英光是大喜的日子看见文雅那张漂亮脸蛋都觉得晦气。   文雅倒好,跟没事人一样,自来熟的好像从前没嫌弃过她山沟里来的一样,挽着她的手臂,话说得别提多亲切漂亮了。   就那个亲亲密密的劲头光说是孙红英是她失散多年异父异母的同胞妹妹都有人信,更别提文雅长得漂亮,笑起来也好看,只有孙红英实在是笑不出来。   两个人站在一处,新娘子还没客人漂亮。   孙红英都快让文雅这个变脸的功夫给恶心吐了,结果倒显得她不识好歹小肚鸡肠,不识好歹。   文雅一进屋就里里外外的视察,说了几句话开始夸他们家炉火烧得旺,外套一脱露出一件大红的毛衣。   见她那件红毛衣比自己的红袄子颜色还要正,孙红英差点没给气死,连最后一点客套都要维持不住了。   别人要是穿来一件红毛衣,孙红英也就信了是疏忽不小心。可她文雅平时跟个人精一样。   说什么疏忽不小心,那不是骗傻子呢?   文雅绝对是故意的,就挑她结婚这天来给她找不痛快。   一辈子就结一次婚,谁结婚的时候看到客人穿件大红的能高兴?   偏偏她的对象还一个劲的为文雅辩解,这让孙红英更火大了。   新郎不满的压低声音,“结婚,你应该笑。不要板着脸,让客人看见影响不好。”   孙红英看着来来往往的陌生客人,突然心底涌上来一股委屈又失望的感觉。   她低下头,怎么也笑不出来。   客人们一个个熟稔的跟新郎寒暄。   来喝喜酒的大多数都是新郎的战友和朋友,而她才来这里没多久,人生地不熟,亲戚只有姑妈一家。   在老家的父母兄弟姐妹都无法到场,更别提同学朋友。   孙红英就这么一直低着头,直到听到一道熟悉的声音。   白玲,“恭喜恭喜。红英,你今天真漂亮。”   新郎,“你们是?”   孙红英抬头撞上白玲的目光,愣了一下,“哎呀。白玲你来了!”   她条件反射看了一眼白玲的领口,白玲外面一件蓝袄子,扣子扣得严严实实,小立领裹了半个脖子。   衣服又大又厚,一点不嫌腰身,样式还有几分老气。   就算衣服老气,但白玲还是漂亮的,她笑盈盈的望过来,便让人感觉喝了口山泉水一样甜。   孙红英眸光微动,不禁也露出了个笑脸,主动伸手挽住了白玲,亲亲热热的将她往屋里拽,“快请进,快请进。我可算把你等来了。来,看看我家的房子怎么样?”   新郎,“诶,红英。你还没介绍一下这是谁啊。”   来了个漂亮姑娘,屋子里宾客都伸出脑袋来看,往屋子里进的人也不走了。   几个年轻的战士也跟着起哄道:“就是。嫂子。快给我们介绍介绍啊。” 第四十四章   ====================   这是一座带着小院子的新房子, 院子里里外外都是人,屋里更是热闹的不行,饭菜香气里混杂着酒味, 烟雾缭绕的。   无论是烟酒还是饭菜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都是很罕见的, 足以证明这场婚礼有多么体面。   文雅身边围绕了一群人,几乎所有的客人目光都在她身上,男人想要跟她聊两句,女人则眼睛也盯在她身上。   她正享受着众人的恭维,心中颇为得意。   没想到孙红英这个村里来的村姑还有这种本事, 一来就找上了対象,不到半年就结婚。   她找的対象条件不错,不过非要说的话,她孙红英这个算盘能打下来, 还得是因为兵团今年有个大变动, 就是要撤销建制。   原本兵团建立之初就是大量专业军人组成的领导班子接收原有的国有林场牧场农场所建立。   初时兵团战士不是现役军人就是退伍专业的军人,口号是扎根边疆, 几乎所有兵团的体制架构都沿袭部队的架构, 从师团到连,日常生活军事化,并且还有一定的军事训练。   所以兵团基本上有个规矩, 跟部队一样, 按照纪律最初的三年战士时期没有提干不得谈恋爱, 违反纪律就要面临处罚。   一旦被告发,轻则两个人被调离,重则被记上一笔作风问题。   如果按照原本纪律, 孙红英这种刚来的知青这么快谈恋爱结婚,那是想都别想。   但她孙红英命好, 来的巧,正赶上今年兵团面临改制,大量现役军人都面临两种选择,调离兵团回到原部队,或者转业退役留在当地。   底下各个林场和农牧场的职工尚未察觉到这场变革的风向,但文雅作为宣传队的骨干,虽然刚到团部不到半年,但凭借着自己的美貌加之长袖善舞的秉性已经得到了一个确切的消息。   兵团原本由现役军人担任的诸多干部职位马上将要空下来,由地方抽调人手来接任。最晚明年开春,所有现役军人都会撤走。   这会儿消息灵通的人都已经早早做起了准备和打算,有门路的知青筹谋着趁着这个机会入伍,混个现役军人的身份,跟着兵团干部调离的机会也一起调离这里,最好是能够回城。   门路没那么多的知青也要算一算能不能搞个病退之类的回城,哪怕回城没有接收的单位,只要能回城也是大好事。   至于现役军人,一半则谋算着各种法子请假,探亲假也好,病假也好,离开兵团去四处活动,找找门路,找到新的接收单位。   一半则盯上了更好的职位,准备既来之则安之,彻底在兵团扎下根来,退伍转业。   在这种情况下,兵团虽然表面上看起来仍旧如常,但一直以来兵团所奉行的纪律私下却松动了不少,置身于其中更能感觉到人心浮动。   孙红英的新婚丈夫是一个老兵,比她大了八九岁,早都提了干,大小算个领导,自然也有成家的资格。   看情况他应该是决定留在地方,年后就退伍专业。   这一屋子的客人,大多都是机关干部,算是本地有头有脸的人物。   文雅来参加这场婚礼倒不是真像孙红英想的那样专门为了恶心她,要不是她孙红英这么神速的抓了个领导干部结婚,她都懒得走这一趟。   这一次来参加婚礼,单纯是看在孙红英的丈夫面子上,看在这些客人的面子上。   得到消息之后,她早早联系了父母,但她父母仍在劳改,根本提供不了什么门路和帮助。   她只能自己想办法,看看能不能抓个稳妥点的人,也学着孙红英来一个嫁鸡随鸡嫁狗随狗。   不过她的目标比孙红英要大多了,她才不想在这个破地方留一辈子,要嫁人当然要找个能解决工作问题的现役军人领导干部,回到军队最好也能把她给带上一起随军的那种。   要不是如此,她才懒得跟一个乡下来的村姑多说一句话呢。   “文雅,你身上这件毛衣是纯羊毛的吗,你穿着真好看。”   “这个花样,我都没在别人身上看到过,是自己亲手织的吗?”   “红色可真衬你,就是这么好看的红才配得上你。”   文雅听到夸奖,展颜一笑,“刘大哥,这不是我亲手织的,是我妈专门给我织的,织了好久呢。”   “那你母亲的手还真是巧。”   有个嫂子不给面子,阴阳怪气,“文知青,你妈专门给你织的毛衣怎么还短了一截。怎么,你家缺毛线吗?”   毛衣上的花样的确好看,样式也好看,用料厚实,针脚细密,毛线的颜色也正,相当漂亮。   乍一看穿在文雅身上是好看的,毕竟人好看,衣服也好看,这颜色也特别好看。   但多看两眼总觉得有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怪异,引得不少人一眼又一眼的瞅,一个劲的琢磨到底是哪里不対。   让这个嫂子这么一说,众人恍然大悟这毛衣到底是哪里不対劲了。   这毛衣小了一号啊,紧紧的箍在文雅身上,箍得她身材曲线无比明显,这个年代文胸还是个稀罕物事,更何况文雅本来就本钱丰厚。   女同志们搞清楚了其中的玄机,不由得互相交换起眼色来。   文雅好脾气的笑了笑,她不好脾气不行。开口呛她的这个嫂子自己是个妇女会的干部,她老公也是个干部。这个关口她可不敢得罪。   “张姐,我妈给我打这件毛衣好几年了。她打的时候没想到我以后还会长高。这就小了一点,你们别笑话我。我一点都没学着我妈的手艺,不敢拆,改不了,只能这么穿着了。”   她正是说着,忽然感觉到面前的人都走了神。   房间里好像安静了一些,文雅皱了皱眉,顺着他们的目光抬头看去。   孙红英挽着白玲走进来,她笑得格外灿烂,“给大家介绍一下,这是D城来的知青,我最好的好姐妹白玲。”   女孩脸颊白皙,一双眼睛清凌凌的,穿一件笨重老气的蓝色粗布外套,但一张脸却小的不可思议,漆黑长发束成一个马尾垂在肩头。   鬓角的碎发被微风吹拂,她端端站在那里,清纯得不可思议。   四周的声音好像突然安静了下去,文雅想起自己第一次対白玲时的场景,似乎也是相似的场面。   无论她能获得多少夸赞和瞩目,但只要白玲一出现,所有人都会完全忘记她,只看得见一个白玲。   这个女孩好像天生就是来克她的。   那次在小礼堂,宋健民见了她就跟丢了魂一样。   她那时还不知道白玲是宋健民的前女友,瞧着宋健民的表情,试探道:“那个女孩我认识,说起来咱们还是老乡。她是咱们D城人。宋大哥,你觉得她怎么样?”   宋健民就俩字,“一般。”   别人说,“这还一般啊?健民哥你的眼光可真够高的。”   宋健民冷冷看了他一眼,“我说一般就是一般,瞧瞧你们一个二个一副没见过女人的样。母猴子在你们眼里都是女神。”   她那时见宋健民这么不待见白玲,满意的放下心来,谁知道他宋健民竟然嘴上跟心里完全不一样。   嘴上说着一般,见不到人又眼巴巴的去找,找到之后让白玲当众给了个没脸,搞得她也成了笑话。   她也是傻,以为宋健民这就能対白玲死心了,还往上凑。   谁知道这宋健民,简直是属狗的,记吃不记打,让白玲都给嫌弃成什么样了,还成天的到处想要找到白玲,为了白玲跑去劳改队找卜胜武打架。   他贱不贱啊?白玲跟他有什么关系犯得着他去出头吗?   得知兵团改制的消息,她去找他商量,想让他也找找门路,要不然回城,要不然调离这个鬼地方。   谁知道他说他根本没有门路,这辈子就准备扎在这里了,还说什么‘哪里的黄土不埋人’这种屁话。   就算要黄土埋人,她也得回D城,谁要埋在这鸟不拉屎的破地方。   这么一段时间下来文雅才算是看清楚了,宋健民虽然一副公子哥的做派,但其实就是个窝囊废。   他什么门路都没有,根本帮助不了她,反倒时不时吃的没钱了,没粮了还要找她接济,想在她这里蹭饭蹭吃。   就兵团那点津贴,她自己一个人吃饭生活都够呛,天天肚子里也没点油水,还想找点人接济接济呢。   他倒好,一个大男人也开得了口问她借。   刚开始文雅正対他那副公子哥的潇洒劲着迷,鬼迷了心窍信了他宋健民,借了两次,但很快她意识到给宋健民借钱纯属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就再也不肯借了。   眼下什么宋健民,王建民的,她是完全不准备再搭理了。长得帅又不能当饭吃,她得趁着这些领导干部还没有调离,抓着个真的能当饭票用的。   文雅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在文雅盯着白玲看的时候,白玲进门一眼就看到了众星捧月让一群男客人围在中间的文雅。   无他,她实在太显眼了,红发绳,身上还穿着一件大红的毛衣,那毛衣短了一截,紧紧的箍在文雅身上。   也是难为她这么一个前凸后翘的火辣大美人能把自己塞进这件毛衣里了,嗯,这件毛衣的弹性也是挺好的。   白玲越看越乐,简直要控制不住自己脸上的笑容,这个年代应该还不流行BM风吧?   真不愧是女主角,什么时候都走在时代的前沿,简直是超越现在年代二十年的时尚弄潮儿。   不行,现在才七十年代,二十年都保守了。   这得是2020年的审美风尚了,文雅这是领先时代至少四十年起步。 第四十五章   ====================   文雅察觉到白玲的目光, 脸色一变,这才想起来身上这件衣服不能让白玲看见,拿了外套就着急忙慌的往身上套。   旁边的嫂子脸色古怪, “来个姑娘, 你套什么衣服?”   一群大老爷们盯着她看的时候都没见她羞,见到个小姑娘开始手忙脚乱的套衣服怕人看说不过去吧。   文雅想要挤出笑容,但脸上实在挂不住笑,手忙脚乱的扣着外套的扣子,“我有点冷。”   要是知道白玲也会来参加婚礼, 她说什么都不会穿这件衣服。   真是的,她不好好在底下的林场带着,跑回团部干什么?   孙红英一见文雅就没好气,她凑到白玲耳边小声说道:“你瞧瞧她那样, 妖里妖气的。我结婚, 她倒好,毛衣比我还红。“   白玲听出孙红英话里的怨气, “今天你结婚, 别为了其他人不开心。”   孙红英愤愤道:“我看到她我实在是开心不起来。”   “那我帮你想法子劝她走。”   白玲拍了拍她的手,扬声道:“文雅。”   文雅听到白玲叫自己的名字,本能的心头一紧, 她慌慌张张的抬头看着白玲, 怕她当众戳穿她偷了她的毛衣。   在白玲来之前, 别人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无论是羡慕嫉妒轻蔑还是贪婪色眯眯,她都觉着无比美妙。   但此刻别人的注视只让她感觉到煎熬, 羞耻,紧张, 喘不上来气。   这年月偷根苞米都是犯罪,更何况毛衣,要是被按上偷窃罪,她这辈子都别想离开这鬼地方了。   宣传队都待不下去,恐怕得进劳改队。   不行,她一定要想法子。这个罪绝对不能认。   她后悔死了,后悔今天就不该出门。   白玲面上带着笑,一双笑眼上下打量着她,“文雅,你身上这件红毛衣挺好看的,我怎么看着这么眼熟呢?”   文雅见白玲没有当场戳穿自己偷东西,她猛地紧紧抓住了自己的领子,捂着领口露出来的那一点毛衣领子,站了起来。   孙红英被她不同往常的动作和表情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扬声道:“文雅,你干什么?我告诉你,今天我结婚,你别想乱来。”   文雅急切的拉住白玲,低三下四的说道:“白玲,你过来。咱们两个单独说说话,好吗?”   白玲莞尔一笑,她没有立刻答应文雅,而是看向孙红英,“新娘子,我的房东同志可就交给你了。”   孙红英,“你放心好了。”   她们离开之后,其他人看着她们的背影窃窃私语。   “没想到新娘这两个朋友都挺漂亮的啊。”   “我怎么觉得那个叫白玲的姑娘更漂亮一点,气质也好。就是看着小了点。”   “你们懂什么,那白玲是漂亮,但就一丫头片子。要说女人,文雅这样的才够味。瞧瞧那红毛衣穿的。”   刚刚一直开口呛文雅的赵楠这些年见的人多了,而且专做妇女工作,还曾在服装厂干过,一眼看过去基本上眼睛比尺子还好使。   她似笑非笑的说道:“可我看着这毛衣应该白玲穿着更合适,尺码大小都刚好。”   最重要的是刚才文雅那个反应跟不打自招也差不多了,见了白玲简直跟耗子见了猫似的,一副亏心相。   她旁边的几个嫂子对视一眼,笑了起来,“还真是啊。”   “亲妈给做衣服还做短了一截,我见都没见过。笑死人了。”   “要说身高长高就算了。胸围和肩围这也不对,这衣服指不定是谁的呢。”   走到了墙根处,文雅低声说道:“你想怎么样?白玲,咱们好歹是老乡,而且一个炕头住了几天,你不能这么狠心。真的告我偷东西吧?”   白玲一句话没说,似笑非笑的看着她,看得文雅心头发毛。   文雅咬了咬牙,慢慢红了眼眶,眼睛红红的,鼻头也冻得红红的,小兔子一样抽了抽鼻头,要哭不哭的带着哭腔说道:“我知道错了。那天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了。以前我妈也给我治过这样一件红毛衣。可好看了。后来那些人来我家抄家,我的好衣服都让抄走了。看到你的毛衣,我,我,我就想起我妈。我一想起我妈,我就做了错事。”   美人垂泪瞧着十分惹人心疼,楚楚可怜,尤其这大美人还低声下气的赔不是,大概是没几个人能狠心到跟她计较的。   文雅一向知道自己的外貌有多么优越,并且毫不吝啬使用这种与生俱来的天赋。   在十几年后,宋健民和带着私生子的文雅再相遇,两个人重新滚到了一起,甚至趁着白玲不在家的时候去她家里偷情。   文雅也是这样楚楚可怜的靠在宋健民的肩头诉说这么多年来的不易。   这位大美人身段柔软,能屈能伸,还有十分灵活的道德底线。   白玲面对文雅的这么一番撒娇不为所动,甚至有点想笑。   她直视文雅的双眼,面无表情指了指她身上的衣服。   文雅双手攥住她伸出来的单只手包在掌心里,“白玲我知道你心好,你善良,你就原谅我这么一次吧。我看你带了两件毛衣,你也不缺这么一件。你放过我,宋健民我让给你怎么样?”   白玲打掉了她的两只手,“少给我下套,自己去把毛衣脱了还给我,还有头绳,钢笔,丝巾。宋健民,你要喜欢就拿着,我的东西你得给我还回来。”   文雅见白玲这么难说话,抹了抹眼泪,咬唇道:“毛衣我可以脱了给你,钢笔不在我身上,怎么连几根头绳你也要计较啊?”   “你没长腿?”白玲,“现在去取了给我送回来。”   她语气并不是十分严厉,嘴里也没骂出什么难听的词,但从她口中出来便仿佛沉沉的大山,压得文雅胆战心惊。   文雅吓得眼泪都憋了回去,不敢多说什么,只能点了点头。   白玲拍了拍她的肩膀,展颜一笑,“文雅,我的东西少一样,你就去劳改队报道。卜胜武是我送进去的,我这个人说到做到。”   文雅让她一拍,整个人都跟电打了似的一震,半边肩膀都麻了。   白玲笑得甜,却让她暗暗吸了口冷气。想起卜胜武的下场,这才明白白玲一点都不好惹。   白玲收回手,抬了抬下巴,“别愣着了。赶紧的。”   文雅,“行,我把东西还给你。但这事你可不能告诉别人。你要是告诉别人,我……”   白玲挑眉,“你怎么?”   文雅的声音弱了下去,“我都没脸活着了。”   见文雅垂头丧气的走了,孙红英这才上前,“还是你有法子。”   方才她也在看着这边,但只能看见两个人的表情,听不见她们具体说了什么。   白玲长得漂亮,年龄小,笑起来又甜又天真,说话也柔声细语的。   偏偏文雅对着她,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吓得跟兔子一样,垂头丧气抹眼泪。   怎么看这情势都好像反过来了。   今天她结婚本来就不想看见文雅,但请神容易送神难,文雅这个人难缠的很,简直就是个狐狸精。   孙红英这个做主人的又不好在结婚当天撕破脸赶人。   白玲替她做了想做的事情,帮她将文雅弄走了,孙红英心头那口气才顺了一点。   她好奇的问道:“你跟她说了什么?我怎么看她还哭了?”   兔子怎么吓得住狐狸呢?   不过她想起刚到知青暂住点的时候,白玲治文雅就很有一手,别看外表柔柔弱弱,性格却是外柔内刚。   无论对人还是得对事,白玲实在是太投她的脾气了,孙红英一时心下又对白玲多出几分好感。   白玲进到房里,在迎面扑来的暖风中搓了搓双颊,又摸了摸肚子。   厚棉衣看起来很蓬松,一按下去就跟吹了气的口袋一样,直接瘪了。   孙红英连忙说道:“你还没吃东西吧?”   白玲点了点头。   小姑娘一双大眼睛安安静静的看着人,有几分说不出的委屈和乖。   “今天特别早就起床出门,一直想着要来参加你的婚礼。一辈子就结一次婚,我说什么都得来,就没顾得上吃东西。”   孙红英听到白玲这么挂念她的婚礼,心里一下熨帖的不得了。   她笑道:“快坐下,坐主桌。我给你拿双筷子。等会儿菜不够我再给你上两盘硬的,千万别跟我客气,好好吃一顿。”   白玲见到坐在主桌的燕苍梧,眼睛亮了亮。   一群大嫂和奶奶年长女性占据了主桌,将燕苍梧给包了圆,热情的招呼着他吃东西。   燕苍梧冷着一张脸,坐在那里像是一座冰山,只有白玲这样熟悉他的人才能看出他置身于这样的环境中肢体动作相较往常有多僵硬。   孙红英附在她耳边笑道:“上一次我就想说,你这个房东长得可真帅,简直跟电影明星一样。你们两个站在一起,不知道的还以为在拍电影呢。”   白玲挨着燕苍梧坐下,刚坐下就同样受到了来自长辈们的深切关爱。   毕竟她是孙红英指名道姓的好姐妹,这能坐到主桌上的都是有心跟这一家人交好的,自然犯不着去得罪新娘的好姐妹。   白玲是真饿了,双手捧着碗,不管谁夹得菜都照单全收,笑眯眯的几句道谢和吉祥话哄得大姨和奶奶们笑得牙不见眼,低头就是一顿埋头苦吃。   大姨们的表情更加慈爱了,看白玲的表情就像是投喂兔子的饲养员,一个劲的给她添菜倒茶。   这小姑娘长得漂亮,没有攻击性的漂亮,年龄小,粉面团子一样。   一看是那种最讨长辈,尤其是同性长辈喜欢的乖孩子。   就连有人想要给白玲敬酒都让大姨们和奶奶们口称‘孩子还小’齐齐拦下。   感觉到众人的注意力分去很大一部分在白玲身上,燕苍梧用余光偷偷瞧着白玲把双颊塞满的样子,心下松了一口气。 第四十六章   ====================   “菜来了, 菜来了。玲玲,尝尝这个腊肉。我妈知道我结婚特意从老家寄来的。”   人还没走近,饭菜的香气就已经到了。桌上其他大姨原本都吃得差不多了, 不少人都放下了筷子, 但闻到饭菜香气都忍不住捏起了筷子。   但孙红英指名道姓让白玲尝尝,她们也不好丢这个人先伸筷子跟小辈抢这口吃的。   一群人只能眼巴巴的看着白玲先伸出筷子从盘子里夹了一块肥瘦相间的腊肉,腊肉切的片很薄,瘦肉的部分颜色是那种腌制食品所特有的玫红色,肥的部分则晶莹剔透, 肉片上还挂着一层晶莹的油汁,瞧着相当馋人。   一众客人的目光粘在肉片上,有几个人忍不住咽了一下唾沫。   白玲在众目睽睽之下嚼了嚼嘴里的腊肉,眼角慢慢翘起一个微笑的弧度, 重重点头, “太好吃了吧。”   薄薄的肉片一进嘴就有一种浓郁的直冲天灵感的咸香辣味,腊肉独有的韧劲和嚼劲平衡得相当好, 一点都不柴, 越嚼越香。   本来白玲是不太能吃辣的,但这个辣实在是太香了,即使辣的鼻头红了, 眼睛湿了, 一边还忍不住嚼。   这道菜的香气霸道又生猛, 一上桌就把其他菜的味道都给盖了,辣味直冲鼻子,但又香的不得了。   大姨和奶奶们让她吃完了第一口已经是最后的风度, 一双双筷子一拥而上。   白玲眼疾手快的又抢了一块腊肉放进燕苍梧的碗里,她刚吃了热饭, 又尝到了辣味,额头上沁着薄汗,嘴唇也被辣的格外鲜艳,唇珠朱红。   见他没有动腊肉,她用手肘戳了戳他,一边辣的吸着气,一边问他,“你怎么不吃啊?”   燕苍梧盯着腊肉看了一会儿,湛蓝的眼珠动了动,从那块腊肉上抬眼看向她。   他没有表情的时候,总显得眉眼有几分难以接近的冷。   不过白玲知道他这个人其实很心软,而且在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挺好说话的。   她拿出对待外国友人商务接待的劲头,笑眯眯的向他极力推荐,“这个你应该没尝过。算是我们国家的一种特产,腊肉。很好吃的。”   “我吃过。”   腊肉,他当然吃过,但这种很明显的辣味却是从来没有过的。   这地方苦寒,但人们并不嗜好辣椒。   这盘菜唤醒了他很久之前的记忆,在他很小很小的时候,似乎父亲有一天也是这样端上来了一盘菜。   关于那份腊肉的记忆,久远到他都记不清楚吃到的味道,只记得那块腊肉是一块在海上漂泊了大半年,来自遥远的故乡的礼物,吃的一家人都热泪盈眶。   燕苍梧迟疑的夹起腊肉,又看了两眼,才慢慢的,表情慎重的将那块腊肉夹起来放进嘴里。   他咀嚼了两下,表情肉眼可见的失控,湛蓝的眼瞳覆上了一层水膜,伴随着长睫的颤动,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   极具刺激性的辣味在嘴里横冲直撞,燕苍梧表情变了又变,他强忍着缓缓吸气,想要故作无事的继续咀嚼将口中的肉咽下去。   热腾腾的肉如同火焰般灼烧着唇齿,他仿佛在咀嚼火焰,很快舌头就麻痹得动不了,他忍耐着热度,闭了闭眼,手指摸向桌上的杯子和茶水。   但慢了一步,茶壶早已被一个大娘喘着气抢走了,茶杯里仅有的茶水浇不灭唇齿间的灼烧感。   白玲已经控制不住飞起的嘴角了,她毫无诚意的道歉,“啊,抱歉。抱歉。来,喝我的,喝我的。”   燕苍梧泪眼朦胧的望向白玲。   一米八几的冷面帅哥就这么眼睫上挂着泪珠,眼睛红红的望着她,眼神说不出的可怜。   他望着递来的水杯有一瞬的迟疑,但很快那种难以忍耐的灼痛感就迫使他不得不伸出手,拿过杯子将茶水一饮而尽。   缓过一口气,他才口齿不清的说道:“你故意的。”   白玲一面从其他大娘的手里接过茶壶给他倒水,一面嘴角快要飞到了耳后根,“你这也没说你吃不了辣。我真是不知道。”   她也不是很能吃辣,但燕苍梧看起来比她还要不行。   燕苍梧接过水又猛灌了一大杯。   大姨们和奶奶们吃了之后反应各不相同,兵团的人员来源庞杂,五湖四海什么地方的人都有,有人对辣味适应良好,有的人是跟燕苍梧一样一点辣都吃不了,吃了一口就要开始大口的灌水。   年纪大点的,牙口不好的老太太吃了两口也只能作罢。   不过大家对这道菜的表现出了相同的喜爱,交口称赞。   “妈呀,这也太辣了。辣死人,香的要死了。红英,你家这个腊肉怎么做的?”   “你们家的腊肉还有没有多的?等分了猪肉,我来跟你换两块怎么样?”   “王通这小子娶到你真是太有福气了!”   孙红英爽朗的笑起来,“哈哈哈哈。喜欢大家就多吃点。不过我妈寄的不多,也就这么一顿,换是换不了了。”   饭吃的差不多了,年长些的客人开始三三两两的告辞离开。孙红英把白玲单独叫到厨房,给她塞了个碗。   白玲,“哇,肘子!”   孙红英往门外看了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我让我对象特意找的关系,买了点猪头肉,猪内脏,还有几个肘子。我姑亲自调的味,昨天就卤上了,别人我可舍不得给。你尝尝味怎么样?”   猪下水这些七零八碎的肉不要票,但想买到也不容易,得找找后门和关系才能买到。   这一锅卤肉是孙红英特意留的,等客人走了,她也得和丈夫打打牙祭不是,总不能这么好的日子光吃客人的剩饭。   白玲吃了几口肘子,肘子已经炖的软烂,几乎入口即化。   她连连点头,“味道很好。太香了。红英,你家腊肉好吃,肘子也好吃,怎么什么都这么香?”   孙红英,“哈哈哈,腊肉,别人我不给。你走的时候我给你切点带上。”   白玲,“这怎么好意思。”   孙红英,“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刚来的时候,我和吴雪梅一起吃了你不少白面猪肉鸡蛋。这就当还你了。”   反正现在她自己有津贴,她丈夫也有津贴,两个人的日子过的不错。这点东西送出去也不是很心疼。   刚结婚的年轻人,一面手头上有了点小钱,终于获得了成人的标志,一面又没有真正走入柴米油盐的生活,总是格外大方。   白玲,“对了,吴雪梅呢?今天怎么没见到她来?”   孙红英一拍手,“这事我差点给忘了。你还不知道吧?吴雪梅她和对象一起休探亲家回老家结婚了。”   白玲吃了一惊,“这么快?”   吴雪梅和她对象认识还不到半年吧,怎么大家都这么神速的吗?   其实以她的观念来看,无论是吴雪梅还是孙红英都太年轻了,才二十出头,甚至不到二十。这么急着结婚干什么?   而且她们这么早结婚,周围的人都是一副习以为常,本该如此的态度。   白玲转念一想,建国时婚姻法规定的法定婚龄是男二十,女十八。   而提出晚婚晚育的观念,修改法定婚龄为男二十二,女二十是80年修订婚姻法才有的。   一个年代一种社会观念。   孙红英,“本来不至于这么快的,你还不知道吧?兵团马上就要改制了。”   这事其实白玲来兵团之前就知道,但她不是很懂改制和吴雪梅火速嫁人有什么关系。   孙红英,“这不是现役军人都要调离兵团回原单位吗?吴雪梅他们刚谈上,她对象怕一分开这对象就黄了。可不得赶紧在年前把结婚给办下来,这样以后也好让吴雪梅随军。对了,白玲,你满十八了吧?你想不想结婚?”   白玲吓得差点没噎住,她把嘴里的肉咽下去,连忙摆了摆手,“我才十六。没到十八呢。不急不急。”   孙红英哈哈大笑,“原来你这么小。那你以后喊我一声红英姐吧。”   白玲从善如流,“红英姐。”   她想起另一件事来,“咱们团今年冬天是不是要搞猎队?”   “是啊。你姐夫前两天局里刚开过会,团长的意思是先让底下的几个林牧场农场自己选人手组织猎队来咱们团部的公安局报备一下开开安全会,然后领枪进山试一试。”   孙红英说着说着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色,“我看几个林牧场的人选名单都交上来了,听说宋健民被选中了。你是不是担心他?”   白玲摆了摆手,“绝对没有的事。”   孙红英,“不过你也别担心,这一次猎队听说只要给团里交两成,剩下八成都能自留。挺多人想报名。我要不是个女儿身,我都想试试。”   拎着孙红英特意给的饭盒出了门,一股冷风夹杂着雪花迎面吹来,白玲打了个哆嗦。   燕苍梧从她手里拿过饭盒,低声问她,“现在回?”   白玲走了几步,脚上的伤口又隐隐作疼。   她咬牙,“不回。我得去宣传队找个人。”   文雅真是胆子够大的,跑了就不回来了,也不想想跑得了和尚跑得了庙吗?   今天她非得把东西拿回来不可。   刚走没几步,一个人从街角跳了出来。   白玲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现原来是文雅。   文雅带着一顶雷锋帽,穿着一件军大衣,大半张脸都藏在领子和帽子里,鬼鬼祟祟的窝在街角站了不知道多久,帽子上的雪花都积了一层。   她冻得直哆嗦,声音都是颤的,“你可算出来了。”   就怕在孙红英家把毛衣还给白玲让那些人精一样的老女人们看见了嚼舌根,她特意站在这里等着,等得人都快要冻傻了。 第四十七章   ====================   她眸光闪烁, “东西都在这里了,你数数。咱们这就算两清了。”   白玲接过毛衣,看了一眼毛衣里包着的帕子和钢笔, 她眉心微蹙, “头绳怎么少了两根?”   文雅没想到白玲居然真的连丢了几根头绳都记得清清楚楚,她不禁在心里骂了一句,真是穷酸,连几根头绳都这么计较。   嘴上却只能讨饶,她伸手摘了帽子, 干笑道:“我绑在头上忘记了。”   被情敌像是看贼一样看着,让人盯着大雪天里解辫子,文雅心里真不是滋味。   她披散着头发,顶着一脑袋的雪花把两根头绳递给她, “还给你。”   白玲收了头绳塞进口袋, 替她拂去头顶的雪花,拿了那顶雷锋帽给她带上。   她的动作很温柔, 面上仍旧笑盈盈的, 说出来的话却不是很动听,“既然知道要脸,以后就不要做不要脸的事。”   其实在孙红英的婚礼上见到文雅, 她有种情理之中, 意料之外的感觉。   书中没有这么一段剧情, 这会儿文雅应该正和宋健民打得火热,两个人走哪都一块才对。   光见到一个文雅,文雅还说把宋健民‘让’给她, 多少有点不太正常。   自然按照原书剧情,白玲入伍, 文雅应该这会儿还没见过她,自然也没有偷过白玲的东西,顶多偷一下白玲的男朋友。   不知道是不是她这个蝴蝶翅膀扇的,男女主感情进展似乎没有原书那么顺利。   文雅又气又羞,咬着牙看着白玲离开的背影,气得眼睛都红了。   要脸?   她倒是想要脸,可都落到这种田地了,要脸有什么用处?   就一件衣服,一只钢笔,一块帕子,几根头绳这么点东西。   要是搁在十年前,不,三年前,她都不屑多看一眼。   她小姨要脸,跟反|动派老爹划清了界限,主动写大字报揭发老爹在剧团做团长的时候私下偷看大毒草,走私来的电影录像带,外国妞的白胸脯,还偷偷藏有靡靡之音的黑胶唱片。   她外公,一个曾经的著名京剧演员,老武生,被愤怒的群众涂成了大花脸,当天回家顶着那张大花脸就把自己吊在了家里的客厅上。   她爷爷奶奶要脸,下牛棚第二天就投了江,只有他们家不要脸。   她爹妈都不要脸,别人往他们脸上吐吐唾沫,他们说‘吐得好!’   她离开D城的时候,她爸妈对她就一句嘱咐,‘做小人,做个不要脸的人。只要能活下去,能活得好,咱们做什么都行’。   文雅愤愤一擦眼泪,咬咬牙,今天又浪费了一次机会,参加婚礼一口饭没蹭上,也没找到关系门路,明天她得继续想办法去。   说什么,她也要调离这个破地方。   她就不信了,凭着她的样貌,难道还找不到个合适的男人?   到时候,她回了D城,白玲还不是得苦哈哈的在这个破地方呆一辈子。   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做个村妇!看她还要脸吗?   ……   “原来这毛衣是你的。”   燕苍梧脑海中闪过这红毛衣穿在白玲身上的样子,她皮肤白,这红色穿在身上肯定好看。   小姑娘肩背薄,腰肢又细。   他话音微顿,生硬的改了口,“你还能走吗?”   不问还好,他一问,白玲站住不走了。   她摇了摇头,仰头看着他,黑亮的眼睛干净剔透,“走不了,脚好疼。”   燕苍梧摸了摸她的头顶,粗糙的掌心拂过青丝,扫掉积在她头顶凉飕飕的雪花。   “那咱们现在就回去。”   白玲点了点头。   “能自己上马吗?”   白玲犹豫了一下,这几天燕苍梧教燕桑榆的时候,她顺带在旁边也听了一耳朵,但自己没试过。   “试试看,别怕。学会骑马以后你可以自己一个人出门,那匹红马平常桑榆用不到,可以给你骑。”   燕苍梧看得出来,其实白玲也是想出门的,但她不怎么好意思跟他开口,常常劳烦他。   小姑娘第一次见到马的时候看得出来相当害怕,但平日里她对人胆量都挺大的,学东西也快,学会骑马对她来说应当不是什么难事。   白玲心动了,她来这地方这么久,一开始看到马就腿肚子打颤,但见多了,越看吧,越觉得蠢蠢欲动。   而且这里的道路条件不太好,只有团部的路面做的还行,水泥路别想,有平整的土路都算是相当不错了,至少可以把车开进来。   各个林牧场和农场之间的距离远,地广人稀,没有硬化过的道路,山路戈壁草坪各种地形随机切换,四个轮子的汽车,两个轮子的自行车都不好使,交通全靠腿。   学不会骑马,她寸步难行。   这一关是必须要过的。   白玲一瘸一拐的走到黑马旁边。   高大的黑马安静的站在原地,多日的相处和她时不时的饲喂在这一刻发挥了作用,它并没有对她的靠近表现出抵触。   白玲摸了几下黑马的鬃毛,黑马乖顺的低下头。   燕苍梧站在黑暗中,雪花如同鹅毛般纷纷扬扬的落下,   白玲又看了一眼站在自己身后的燕苍梧,鼓起勇气双手抓着马鞍,按照燕苍梧教过几次的那样踩住马镫,双臂撑着马鞍,用力试图爬上马背。   这一套平时看燕苍梧做都很轻松,就连燕桑榆在那匹小马背上上上下下也毫无难度,简直跟玩一样。   白玲自己做的时候却是提心吊胆,出了一手心的冷汗。   直到她完全坐在马背上,还有一种入在梦中的不真实感。   她下意识去看马下的燕苍梧,眼睛里残存着激动和兴奋。   燕苍梧对她点了点头,唇角微勾,“很厉害。”   回去的路上,风雪越下越大,离开了团部,漫山遍野没了一点颜色,白茫茫的一片。   白玲抱着毛衣和饭盒坐在燕苍梧身前,本来正想着怎么开口跟燕苍梧聊猎队的事情,刚一开口就迎头让雪浇了一头一脸,嘴里也进了雪。   方才在团部还不觉得如何,这马一跑起来风刮在脸上简直跟刀子一样。   她冻得靠在燕苍梧胸口直打哆嗦,整个人被风吹得都睁不开眼睛,嘴也不敢睁开,生怕一睁开嘴,又给灌一肚子全天然即食新鲜冰渣子。   燕苍梧察觉到怀中人的异常,放慢了马匹的速度,按着她的肩头让她侧身,一只手擦了擦白玲头上脸上的雪。   她抬头看他,脸上冻得没血色,鼻尖却是通红,嘴唇都在抖。   “这雪越下越大,晚上留在野外会更冷,”燕苍梧用掌心捂着她的脸颊,让黑马一点点放慢速度,“我们得快点回去。”   白玲哆哆嗦嗦的揪着燕苍梧的衣服,一股一股的白烟从嘴里冒出来,“可,可是,是,是太冷了。”   黑马停在了雪地里,焦躁的打了个响鼻。   燕苍梧低眸看着她,“你转个身。”   白玲呆了一下,“啊?”   “换一下腿,面对我,背对前面。这样就没那么冷了。”   其实让白玲坐在他后面才是最好的法子,他在前面挡着雪,她吹不到什么风。但问题是坐在后面这路不太平坦,马跑起来不像是自行车那么稳当,他怕白玲一个抓不住摔下去他都不知道。   白玲一脸懵的点了点头。   她试着一只手抱着毛衣和饭盒,一只手小心的在马鞍上撑着,挪动两条腿,小心翼翼的在马背上完成了这个动作,从背对燕苍梧到面对燕苍梧。   燕苍梧瞧着小姑娘冻得止不住哆嗦的样子,犹豫了一瞬,慢吞吞的解开了破袄,按着她的头贴在自己的胸口,将她严严实实的裹进了怀里。   他的声音从头顶上落下来,故作镇定的大人口气,“抓住我的衣服,这样会暖和一点。”   从前冬天,桑榆都不用他说,就会解开他的衣服钻进他怀里。   他这样抱过桑榆不知道多少次,这一次怀里不是桑榆,却是一个……小姑娘。   小姑娘身上有一种好闻的味道,小猫一样乖,搂进怀里就趴着就老老实实的不动了,不像是桑榆似的把手乱伸。   燕苍梧强迫自己看着前面的路,专心策动乌骓赶路,心中却有种说不出的不自在和忐忑紧张。   不知道是不是那腊肉的劲还没过去,耳朵在冰冷的风雪中却是烫的厉害,脸上也是火辣辣的。   白玲揪着一层薄薄的秋衣,听见手掌下的心跳一下一下比马蹄声还要更急促沉重。   啊,早听说刚下第一场雪的时候道路情况是最糟糕的,路上容易出车祸,虽然车和马不是一个东西。   但白玲觉得两者之间的道理应该差不了多少的,下雪上路很危险,连燕苍梧这种老司机都紧张,瞧瞧这心跳快的。   她可能是因为脑袋被冻过了,还有点懵,倒是感觉不出多少紧张。   甚至因为手指慢慢暖了过来,她在厚大衣的包裹下忍不住舒服的叹了口气。   眼见快到了村口,燕苍梧慢慢放慢了乌骓的速度,“白玲。”   怀中的人一动不动。   他只得保持这个姿势进了村。   幸好大雪茫茫,村口一个人都没有。   燕桑榆听到响动推门出来,正看见燕苍梧小心翼翼的用外套裹着,将白玲从马上抱下来。   他脚步一顿,傻了眼,“哥。”   燕苍梧瞥了他一眼,抱着白玲进了门,“别闹,你白玲姐睡着了。”   燕桑榆站在院子里,踢了一脚雪,一脸不高兴,“切,以前我睡着了怎么不见你把我抱下来?不都是使劲晃醒吗?”   燕苍梧放下白玲,转头把燕桑榆拎回了家里,“赶紧进来。你白玲姐特意给你带了好吃的。”   燕桑榆摆出不屑一顾的表情,嘴角却勾了起来,压不住笑容,“哼,算你们还有点良心。” 第四十八章   ====================   下过一场雪, 气温一下就降了下去。   没多久,团部的安全会开完,林场浩浩荡荡一下走了十几个壮劳力, 蹲在村口闲扯的只剩些大姨和奶奶了。   “这下好了, 俺听俺男人说只要给团部交两成,八成都能自己留着。这下可是有肉吃了。”   “是啊。要我说,能猎头大肥猪就好了。”   “瞧瞧你没见识的,我吃过野猪,野猪肉柴得很, 哪有咱们队上养的大肥猪香。”   “大家都听到了,她说的野猪肉不好吃,分野猪肉的时候。金花,你千万一块都别分给她。我爱吃啊。金花, 多给我分两块。”   李金花笑盈盈的, “这分不分,分多少, 还是要我男人做主。他说咧, 要看你们男人的表现!”   燕苍梧从村头的井口里挑出两桶水往回走。   一个大娘叫住他,明知故问,“诶, 苍梧, 你怎么没去啊?”   燕苍梧没有回答, 他一言不发的挑着水往前走。   李金花眼睛一转,“他当然去不了。他是个什么东西,一个地主崽子, 小特务,也配参加我们社会主义的猎队?吃我们社会主义的肉?”   猎队的招收标准里有一条, 各林场和农场自行推荐人员促成猎队,优先考虑近年先进和劳动标兵,综合考察思想品德与劳动能力。   本来一听要组猎队,马忠国第一个推荐的就是燕苍梧,还想让他当队长。   本来名单写好都报上去通过了,这事情几乎是板上钉钉的,但魏鑫只是去团部吃了一顿饭,燕苍梧就因为‘出身问题’‘从未获得过先进’被划掉了名字,队长变成魏鑫。   甚至马忠国还被叫到团部接受了一顿批评,批评他怎么能‘把这种坏分子混入革命的队伍’,‘是非不分,识人不明’。   因为魏鑫成了猎队的队长,到时候肉打下来,交完了团部的两成,八成怎么分全看队长。   其他队员的家属,林场其他想要分肉的人都上赶着巴结李金花,一下她就成了林场最风光的女人。   原本之前,她跟燕苍梧起冲突的时候,还有人来替燕苍梧说上几句话。   但现在就算她骂上燕苍梧几句,也没人敢明着为燕苍梧说一句话。这怎么能让李金花不得意?   燕苍梧多看了她一眼,他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曾经在名单上,差点就成了猎队的队长。   此时听着李金花这话,他觉得十分莫名其妙,看她的眼神也像是在看一个无理取闹不可理喻的疯子。   李金花叉着腰,“你看我干什么?你还不服气?再看也没用,到时候猎队的肉打下来,老娘一斤也不分你。”   有人帮腔,“就是。你一个地主的崽子狂什么呢?”   “别不服气。不服气说明什么,说明你的思想还需要我们革命群众的改造。”   燕苍梧沉沉的看了她们一眼,收回目光,径直走了。   背后的大姨和奶奶们互相交换着目光,一言难尽的摇了摇头。   几个大姨背着李金花小声窃窃私语。   “有点过分了吧。苍梧又没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怎么这么欺负人。”   “肯定是还记着之前她家小宝欺负燕桑榆,魏鑫让小宝道歉那事呗。小宝就是她李金花的命根子,说起来这孩子让她这么养,迟早都给养坏了。三岁看大,十岁了还天天的要姐姐伺候,我看啊,以后也没什么出息。”   “不至于吧。就这么一点事也值得她这么计较,真是小肚鸡肠。况且肉还没打上呢,也不知道得意什么劲。”   一个大娘叹了口气,“没办法啊。人家魏鑫在团部有人,就算打不上肉。我看他们家也缺不了吃的。”   地面震颤,一群大姨都站了起来,仰起脖子朝着声响传来的方向看去,“哎呦,这是哪来这么多马?”   “怎么这么多人啊?”   “这马怎么看着像是军马场的马。说不准是团部来人了,肯定有大事。”   李金花从那一批人里认出来一个熟面孔,她喜出望外,“孙科长来了。他肯定是来找我男人的。”   燕苍梧没有回头,一步步将水桶担回了院子。   刚进院子,燕苍梧发现那群马竟然在他们院子外停了下来。   李金花挤开人群,冲到这群人面前,一把拉住孙科长的手臂,“科长。你弄错咧!我家不住这里。要是早知道您要来,我肯定就提前给您做上您最爱吃的羊羹了!瞧我这张嘴一点不会说话,您等一等,我现在就回去做。”   孙德粮的表情却不同以往那么亲切,他一把扯回自己的手臂,像是不认识一样瞪了她一眼,“你胡说什么?!我啥时候去你家吃过饭了?”   李金花愣了愣,“不是上周才吃过吗?您忘啦?我男人还特意给您杀了一头半大的羊羔子呢。”   孙德粮猛地睁大了双眼,他着急忙慌的看了一眼面色微妙的几位中年男人,连连否认,“我根本不认识你!你认错人了!什么羊羔子不羊羔子的,集体财产是你能动的吗?你说胡话呢是不是?”   这女人平时看着挺精明的,怎么半点眼色也没有呢?这么多首长和领导都在这里,她跑来说这些干什么,这不是成心害他吗!   什么牛羊猪的这些事,那是只能烂在肚子里绝对不能拿到台面上来说的事情。他千叮咛万嘱咐出了门魏鑫这一家子绝对不能跟人讲,走漏半点风声。   可这婆娘大庭广众的嚷嚷,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看来这个魏鑫,他是真的不能再接触了。   关键时刻,还是王干事懂事,出声道:“就是这里。没错。首长,白知青就住在这一家。”   孙德粮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向王干事投去感激的一瞥。   李金花没想到这个前几天还在她家大吃特吃的孙科长转脸就说不认识她了,难更让她难以置信的是这一群人不是来找她男人,而是来找那个白知青。   不就是一个丫头片子吗?   一个穷知青,连点活都不会干,吃白饭的一张嘴,挑水都得让燕苍梧干。   除了有张漂亮脸蛋,什么用处也没有,她最是瞧不上这样的小丫头片子。   可这群领导找她干什么?难不成是要给她说亲?不过瞧着这个架势,倒像是求亲。   她打量着这一群人,个个都瞧着挺体面,就连团部那位孙科长在这群人中似乎也不是最体面的,不过这些人大多年纪都够得上给那小丫头片子当爹了。   心头原先那点不虞很快散去,李金花一想到那小丫头片子要嫁给能当自己爹的男人就忍不住幸灾乐祸。   让她那么欺负她家小宝,这下遭报应了吧。   在李金花打量着这一行人的时候,几个人则打量着眼前的房子,他们是一起来的,准备探望一下老战友,老首长的女儿。   一路舟车劳顿,跋山涉水,最后这么一段路甚至车都不能开了,非要骑马不可。   如此这般艰辛才找到的地方明显并不尽如人意。   眼前的房子一看就是新建的,但既不高大,也不漂亮,只是一座矮小的,平平无奇的土房子。   寒风吹在围墙的墙面上,墙头细小的灰尘簌簌的往下落。   革命群众将众人团团围起来,大多都只是些妇女同志和祖国花朵,花朵们的脸被冻得红彤彤的,一个个吸着鼻涕泡,头发蜡黄。   有人叹了口气,“唉,这一路过来可真不容易。没想到,白玲在这样的环境里插队。”   另外一个人沉下脸色,“王干事,你们知青办的这个工作,我看做的真是不怎么样。白玲是军属,还是……”   那人的声音低了下去,说了些听不太清,但很快又拔高了声音,“你们就这么安排她的工作,实在是太让我失望了。”   “是是是。您说得对。这,我们的工作的确是不够细致,不到位,总的来说就是做的不够好。但是几位不知道,这个工作分配是白玲同志自己主动提出的意向。”   “你是说她自愿来这里?”   王干事推开大门,“具体的您可以亲自跟白知青谈谈。我们知青办的工作呢基本上是按照自愿原则,当然如果白玲同志想要换个环境,我们知青办肯定会全力帮助协调。”   一群人一拥而入,几乎全是生面孔,只有一个知青办的王干事算是熟面孔,不过不同于在他面前那副把鄙夷和轻蔑写在脸上的表情,此刻的王干事就像是一块委屈巴巴的红薯干。   院门外一群大姨伸着脖子瞅,马建军更绝,仗着自己家跟燕家的院子只有一墙之隔,直接爬上了院墙,趴在墙头看。   燕苍梧手里拿着扁担,看着这群不请自来的客人,“你们是?”   几个一身军装的中年男人同样也在打量眼前的人,眼前的院子。   一个人笑呵呵的指着地上的水桶说道:“小伙子,这水是你拎来的?”   另一个人则皱眉道:“我们是来探望白玲,白知青的。你是什么人?怎么在这里?”   王建华抹了抹一脑门的冷汗,连忙介绍道:“这是白知青暂时借住林场的房东,燕苍梧。这位同志啊,不光人长得帅,还可能干了。劳动能力特别强,里里外外一把手,人好性格也好。”   他心中暗暗庆幸。   幸好他上一次在团部见到燕苍梧,知道他是白玲的房东,要不然还真没办法解释。   至于燕苍梧的出身问题,他这会儿哪敢提,本来这几位首长就不满意白玲的分配结果,要是让他们知道这燕苍梧是个进过劳改队的地主崽子,还是资本家,反|动知识分子,外国特务的后代,成分糟糕得可以当典型,那不要气死了。   他现在恨不得把燕苍梧夸成一朵花,什么好词都往他身上按,只差把他夸成一个革命战士。   燕苍梧还是头一次听人这么夸他,尤其夸他的人还是这不久之前对他满脸轻蔑的团部干事。   他不由得诧异的看了一眼王建华。   趴在围墙上听到这话的马建军第一个笑出了声。   白玲本来正窝在炕上看书,听到响动穿了鞋出来,小狗追着她的脚后跟追出来,见到陌生人扯开嗓子狂吠。   这狗长得快,基本上一天一个样,刚来的时候小小一只。   这么短短一段时间,居然长到了白玲膝盖高,站在那里还挺威武的。   白玲看着这么一院子的陌生人,脚步微顿。   脑子闪过一段回忆,她不太确定的对着其中一个人喊道:“袁叔叔?”   男人紧皱着的眉头舒展开。 第四十九章   ====================   另一个人笑呵呵的问道:“玲玲, 还认识我不?”   白玲定定看了他几秒,笑道:“张叔叔,我小时候您给我带过大白兔奶糖, 我肯定忘不了。来, 几位叔叔快进来坐。”   小狗十分通人性,见白玲对这些人笑,眼前的陌生人也没有敌意便不叫了,转而缩到了白玲身后。   一群人鱼贯而入,白玲想让燕苍梧也赶紧进门, 转头却发现燕苍梧站在院子里拿出干柴,拎着斧子闷头砍起了柴,明显不想和这些人接触。   王干事催她,“白知青, 快别站在门口了。”   白玲收回视线, 进房子给一群人倒茶水。   屋内其乐融融的,只隐约能听见些笑声, 院子外面的大娘们见看不到什么热闹都散了。   天冷, 过了正午暖和的日头,外面冷,女人们都赶着回家去做饭。   马建军趴在墙上学了两声鸡叫吸引燕苍梧的注意, 燕苍梧却不搭理他。   他一下又一下的挥动手中的斧头, 利斧劈砍在干柴上发出沉重的一声‘咚——’。   “喂, 小特务。”马建军倒是一点也不恼,“你家住着的这个白知青是个什么来头啊?”   干柴劈成了两段,木屑飞扬, 燕苍梧将批好的柴放到一边,一丝不苟的拿着新的柴摆在木桩上。   马建军一脸忧愁, “我看他们对她客气的很,专门还跑这么一趟来看望。恐怕她是留不久喽。知青都想着回城,想着招工上学,赶紧走。咱们这穷地方哪留得住人。”   他还想着今年冬天搞定白玲,确定个男女关系,弄个媳妇。   现在这么一看是没戏了,马建军有种煮熟的鸭子在嘴边飞了的感觉,心情十分忧愁。   咚咚咚——   一连串的响,马建军看着斧子一下下被举起劈下,不由得缩了缩脖子,“对了,小特务。你咋想的?你是大地主,资本家的后代,你不想走?”   他说完这话,脸上又露出笑容,笑嘻嘻的说道:“你想也没用啊。你走不了。人家知青能走,你这辈子都只能待在这里喽。”   这么一看,比起燕苍梧这个倒霉蛋,他马建军可好多了。他好歹成分没有问题,正儿八经的贫农出生。要论根正苗红,没人比他更根正苗红了。   心满意足的马建军爬下了墙头,他这样根正苗红的贫农后代才不屑于跟地主崽子说话,不就一个婆娘嘛?   他告诉自己,像他这样的进步革命青年不愁娶不到阶级姐妹。   燕苍梧砍完了柴,院子里安静下来,他擦了擦一头一脸的汗水,听着房子里传来的笑声,蔚蓝的双眼暗淡了下去。   其实他一直有隐隐感觉到白玲的家境不错,穷苦家庭养不出对米面油各种好东西习以为常大手大脚的性子。   现在看来,白玲的家庭条件恐怕比他所想的还要更好。   其实离开这里也是一件好事,这地方冷,物质匮乏,生活条件很差。客观上来说,哪怕就是回到团部,日常生活水准也会有很大一截提高。   马建军说的没错,平心而论,有机会选择的话,每个人都会选择离开。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   白玲一开始就不该来这里。   要是让他选呢?   燕苍梧回想着年少时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时间隔得太远了,他想起曾经衣食无忧,在花园里打滚,母亲用精美瓷器教他喝茶的场景,已经没了任何波动,只觉得那一切似乎都是虚假的另一个世界。   一个他永远回不去的世界。   他站在寒风中,机械的一下又一下劈砍着干柴。   燕苍梧以为白玲今天应该就会跟着这些来探望她的人离开。   紧闭的房门从里面推开,一行人笑呵呵的走了出来,白玲也走了出来。   这些人大抵是旧识,言辞之间对白玲相当关切。   燕苍梧的动作停了下来,低着头看着一地的干柴,汗水从他的额头滚下来,进了眼睛,涩的厉害。   他低头故作无事擦了擦汗水,闷不做声的整理着干柴,让自己不要往门口看,也不要在意白玲的离开。   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往外走,没人在意这房子原本的主人,他站在角落里,像是一只所有人都看不见的灰老鼠。   袁济向白玲道别,“好了。玲玲。你就别送我们了。快回去吧。”   张肇俊笑呵呵的说道:“玲玲,希望你能够在这段生活的过程中培养出吃苦耐劳的良好品质,我们的生活永远不是一帆风顺。下了乡是要受委屈,吃苦,吃亏的,但我相信这样的经历一定能让你以后在人生的道路上走得更稳……”   吴平远打断张肇俊的话,“老张啊。你就别说大道理了。”   他转头对白玲说道:“你爸爸一直很挂念你,如果你方便的话。玲玲,多给家里写几封信。我们有时间会再来探望你的。遇到什么难处,要记得向知青办寻求帮助。毕竟,知青办就是知青的娘家嘛。”   王干事听出话外音,只差拍着胸脯保证,“您放心。我们知青办一定会做好知青的安置工作。”   这些人来的突然,走的也干脆利落。   白玲看着站在院子里的燕苍梧,她笑盈盈的上前,“别愣着了。这水都快冻上了。快拎回屋子里吧。”   燕苍梧定定看着她,“你不走吗?”   白玲不解的问道:“走?为什么要走?”   “那些人来看你。他们不能带你走吗?”   拎着水桶一进屋,他发现桌上多出一堆东西,各色的毛线,毛衣毛裤手套,新棉袄,还有一些花生,糖,油,乱七八糟琳琅满目的东西堆在桌面上,小山一样摆着。   白玲开口道:“他们只是来探望我,出于一些故交之情。我已经下乡插队,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岗位,我的阵地。一个战士没有理由擅离阵地。”   这话也不算是她瞎扯,下乡知青想要离开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   当兵,上学,招工,一共三条路,那条路都要人推荐,要层层筛查,没一条是好走的。   尤其最近团部人心浮动,她记得书中宋健民一个宿舍的男知青都想离开这地方。   跑了三个知青之后,为了防止知青跑回城,火车站不给知青卖票。   想回去要不然一条好腿,能自己走上上千里地回去,了不起偷个自行车一路骑回去。四连倒是真有个狠人,自行车硬生生一路骑回了D城。   就那这么几个跑回城的幸运儿,在D城没待上几天,街道就找上了门,因为他们这种下乡知青,户口已经离开了原籍,回去全是黑户。   居委会,工宣队,军管会各个部门成天上家里坐谈,这几个倒霉蛋只能被督促着打道回府,重新回来插队,死了回城的心。   大政策放在这里,想回城还是老老实实等恢复高考吧。   燕苍梧径直将水挑进厨房,倒进缸里。   “白知青,你如果哪天想要换个阵地,提前告诉我一声就行。”   他的声音和表情都很平静,燕苍梧自己心里清楚,他根本没有表面上这么淡然自若。   但不高兴又能怎么样,他说不出阻拦白玲回城的话,他们之间的关系,交情还没有到那种份上。   况且,要是真心的好朋友,更应该祝福对方前程远大。   “什么换阵地。我可没有这个想法。你也别有这个想法。咱们这工作配合的挺好,我才不换阵地呢。”   燕苍梧这才抬头看向白玲,白玲这会儿正美滋滋的翻了翻那堆小山一样的礼物,冬日稀薄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   小姑娘眼角眉梢都写着‘喜气洋洋’几个大字,他眸光不自觉温柔了些。   白玲拿起一件崭新的玫红色毛衣在自己身上比划,这可真是意外之喜,她本来还愁冬□□服带的不多。   这下D城寄来的新袄子和毛衣毛裤还有毛线真是解了燃眉之急,那些叔叔伯伯的还送来不少吃的,加上白父寄来的各种全国通用票,她本身自己领的那三十多块津贴,度过这个冬天并不困难。   白玲一样一样的把衣服叠好,一大叠收进自己的房间。   桌上就剩下些瓜子,糖,干枣之类的零食。   她拿了一把糖,自己吃了一颗,走到燕苍梧身边,笑盈盈的塞给他一颗,“尝尝。这是我家里寄来的糖。这下好了,我舅妈寄来不少毛线。你会织毛衣吗?我看这毛线够给桑榆织件毛衣。”   “毛衣我不会织,但隔壁马大娘会。我去找她学……”   草莓味的水果硬糖一进口,浓郁的香精味与酸味猝不及防的在舌尖炸开。   燕苍梧脸色变了变,半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白玲见他表情变了,露出恶作剧得逞的笑容,“怎么样?这个草莓糖好吃吗?”   燕苍梧皱着眉,半响才缓过来。   他无奈的看着白玲,“好酸。你是故意的。”   白玲笑得更开心了,“好了,这个给你。软糖,大白兔奶糖。这个不酸。你怎么回事,辣的吃不了,酸的也吃不了。”   其实那草莓糖她刚才就吃了一颗,吃的她也受不住,大抵是香精味没调好,实在是太酸了。   “对了,我明天要出门一趟,去找我家一个亲戚。这衣服里有两件是她的。”   还有D城白父寄过来的票据也得给姚秀兰匀一部分,当然,大头仍然是给她的。   说来分配结果下来之后,她就一直没见过姚秀兰,也没有她的消息了。   燕苍梧,“去哪里?我送你去?”   白玲摆了摆手,“不用了。你前两天不是教会我骑马了吗?我自己一个人去就行了。” 第五十章   ==================   马建军收回目光, 心道一声乖乖,这肯定是来求亲的吧,那么一堆好东西。   这小妮子一个人睡一个屋, 听这意思今天晚上还睡着, 明天才走。   他心里有了成算,蹑手蹑脚的顺着墙根遛到了围墙边,伸手一勾,几下就翻过了墙头回了自己家。   傍晚,燕桑榆进门书都没放, 急匆匆的就往白玲的房间冲。   白玲在炕上盘着腿做题,燕桑榆脚步一顿。   白玲抬头见是燕桑榆回来,摸了一把糖,笑眯眯的向燕桑榆招手, “桑榆回来了。来, 吃糖。”   现在学校就在村里,孩子十分钟就能奔回家也不用接了。   燕桑榆含着糖, 仰头用那双灰蓝的大眼睛盯着白玲看, “白玲姐,你身上这是新衣服吗?”   这么些天燕桑榆的脸颊上终于多了点软肉,瞧着可爱了不少, 像个洋娃娃似的。   她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 “是啊。我老家寄来的新衣服。怎么样好看吗?”   燕桑榆扭头躲开她的手, 一下不高兴了,“不好看。一点都不好看!”   他扭头冲出了房间,白玲有些摸不着头脑, 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哪里招惹到燕桑榆了。   她垂下眼望着手中的糖,轻蹙眉心, 难道她刚刚拿错了,给他吃了草莓糖?   燕苍梧在厨房里关着门忙活,炒完菜出来喝口水,这才发现弟弟进门了。   “回来了?今天在学校怎么样?”   燕桑榆坐在桌边自己写着作业,头也不抬,“能怎么样,就那样。”   燕苍梧察觉到他的口气不太对,他没立刻追问发生了什么,“来,端菜。”   今天白玲那些叔叔带来了两个小罐子,本来白玲都没在意,打开才发现这罐子里是两罐泡在卤水中的菜,一罐长豆角和白萝卜,一罐黄瓜和白菜。   燕苍梧曾经试过腌咸菜,但不是腌得太咸了,就是没两天就坏了。   别人送来的咸菜就没这种问题了,这两罐咸菜一吃就知道出自经验丰富的巧妇之手,长豆角和白萝卜腌得爽口,主要是酸咸,微微的一点辣,一口咬下去汁水四溢特别脆。   黄瓜和白菜要稍微辣一些,燕苍梧不太能吃辣,这菜就稍微放放。   长豆角切丁,家中所剩不多的猪肉切丝,一勺猪油下锅,将切好的长豆角煸熟,不用太多调料,下猪肉,放点葱姜蒜沫爆香,甚至不用加盐,凭借着长豆角自身所带的卤水汁就足够将猪肉丝完全浸透。   燕桑榆冷着脸跟在燕苍梧身后,一进厨房就香得下意识咽了咽口水,也顾不上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冷脸。   “哥,什么东西啊?这么香。”   与此同时,香气顺着厨房的窗口,以及烟囱丝丝缕缕的漫出这栋小小的屋子,弥漫在冷风中。   走在路上的人停下脚步,抽动鼻子,“这什么味道?”   “闻着是肉味,一准是燕家又做什么好饭了吧。哎呦,燕家那大小子的饭可真是馋人。”   “不对。我怎么闻着像是猪肉,还有咸菜的味道。这一准还得是好咸菜,好猪肉。咱们这还没吃上野味呢,瞧瞧人家苍梧这就做上猪肉了。我看这个白知青一来,燕家是过上好日子喽。”   咸菜谁家都有,可猪肉却不是家家都舍得吃的,况且炒咸菜最费油。   山上住着的时候,家家离得远,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别人家过的日子谁也不清楚。   但这下了山,墙挨着墙住着,谁家天天吃肉,谁家天天勒紧了裤腰带,清汤寡水的吃咸菜根本瞒不过一个村的人。   明眼人都看得出燕家兄弟今年日子好过了不少,别的不说,就燕桑榆最直观,这孩子本来跟个小乞丐似的,光着脚满山的乱跑,饿的三天两头跑别人家偷黄豆,偷鸡蛋,偷红薯,逮着什么偷什么吃。   现在身上干干净净,新鞋穿着,养的脸上都有了肉,乍一看还以为是城里的娃娃呢。   一个嫂子咽着口水说道:“早知道这知青娃娃这么有能耐。俺当初说什么也要让她来俺家住。”   李金花冷哼了一声,“不就是一块猪肉吗?等我男人回来,少不了你们吃的。瞧瞧你们一个个的馋相。”   这些天李金花画的大饼太多了,有人信,但也有人不信,“金花,瞧瞧你这说的。你闻着这味你不馋啊?人家这又不是一般的肉,是领导亲自送来的肉,人养的大肥猪不比那山上跑的猪好吃多了。”   今天那群人骑着军马来的阵仗,林场的人可都看见了,私下说什么离谱的都有。   对于那个深居简出的白玲知青,大家有了空前的好奇心,可她们谁都跟这位白玲知青不熟。就连平时妇女最常干的做饭,挑水,洗衣服之类的活计,也从来不见白玲的身影。   她们谁都跟白玲不熟,也没办法向她问一问,只好尽情发挥自己的想象力。   “我再馋,也没有馋到这么点吃的就把自己卖给能给自己当爹的人当老婆。你们瞧着吧。这顿肉就是她的卖身钱,要不了两天她就要嫁给老头去了。”   李金花呸了一声,“我闻着这味都嫌恶心。”   周围人面面相觑,人们看着李金花那个坚定的背影有点动摇了。   难道李金花说的是真的?这群人是跑来替一个老领导向白玲求亲。   这个猜想配合着蒋淑这样一个来自城市,体面有知识有文化的年轻女知青嫁给了十里八乡出了名的混账王八蛋,长得丑陋矮小的卜胜武的先例,似乎很有说服力。   这一晚上,燕桑榆吃饭的时候空前沉默,他好像刻意无视了白玲,跟燕苍梧说话都不跟白玲说话。   燕苍梧几次教育无效,气得捏了拳头,幸好让白玲笑眯眯的拽着袖子劝下,“别打,别打。这是我和他的事情,你让我再试试。”   白玲坐在燕桑榆的对面,剥了个糖含在嘴里,支着下巴,聚精会神地盯着燕桑榆那张漂亮的小脸蛋。   她倒想看看让人这么盯着,他还真能彻底无视她不成?   燕桑榆初时还是板着脸,别说,他板着脸的样子倒是很有几分亲哥的样子。   不多时,他就被她看得忍不住抬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白玲见他破功,唇角弧度不禁拉大,“好了。别生气了。我可没得罪你呀。”   不料,燕桑榆听到她这话却一下红了眼眶,泪珠在眼睛里打转。   他却憋着气,瞪大了眼睛,一副又伤心又委屈,还特别倔强的表情。   白玲没想到会把燕桑榆逗哭,她一下慌了,“你别哭。我不逗你了。”   她手忙脚乱的掏出帕子想给燕桑榆擦一下眼泪。   燕桑榆却躲开她的手不让她擦,还狠狠的瞪着她。   白玲只好说道:“那我不在这里待着了。你别哭了。”   她没有看见,她起身离开之后,燕桑榆盯着她的背影,拿袖子胡乱在脸上擦眼泪。   两个人洗漱完上床睡觉。   哥俩睡一张床,燕桑榆还是闷闷不乐的。   燕苍梧,“你不该对你白玲姐摆脸色,她那么疼你。什么好吃的都要给你留一份,什么精贵的东西都给你,一点不心疼。”   燕桑榆,“我知道她对我好。”   “知道你还这么不懂事?”   燕桑榆,“白玲姐对我好,对你也好。哥,你怎么不娶她?”   燕苍梧猛地从炕上坐了起来,他左右看了一圈,见四下无人静悄悄。   这才转过头瞪着燕桑榆,压低声音,“你说什么胡话!不许乱说!”   这话要是传出去让别人听见了,白玲一个女知青,一个小女孩,那名声不都得坏了。   尤其还是跟他这样一个人扯上什么关系。   林场,周边的农场,这些年都没有一个姑娘愿意和他扯上半点关系,更何况是白玲。   妻子,这两个字燕苍梧想都不敢想。   进劳改队的男人大多原本有妻有子,甚至有几位地主,马匪,伪军还有不止一位妻子。   这是大中华自古以来的传统,但凡男人有些钱财便总想要娶上一位贤良淑德的妻子,再置上几房温顺漂亮的小妾。   天下男人大抵如此,难以免俗,本地某些少数民族同胞四个老婆更是定例。   那老地主的小妾甚至比他的闺女还要小,□□会上小姑娘的血泪控诉老地主一年收了七成的租子,逼得一家人无路可走,她爹只能把才满十二岁的女儿卖到了地主家,当天这老地主就强|暴了她,打的她一条腿都跛了。   马匪的老婆本来已经嫁了同村的小伙,新婚没两年,马匪进村,将男人杀了,女人绑上了寨子,逃不出去,只能委身马匪,短短几年就被磋磨的不成人样。   这样的控诉屡见不鲜,谁听了不掉眼泪,不说一声造孽。   地主,资本家,这样的剥削阶级光鲜的生活都建立在穷苦大众的血泪之上,他们曾经所犯下罪行让他感到羞愧。   万幸,新中国建立,所有妇女都得到了解放,无不欢欣。别说小妾,就是原配都在地主进了劳改队之后划清界限离了婚。   像他这样的人是有罪的,早已做好准备打一辈子的光棍,不害别人。   燕桑榆也坐了起来,他讥讽的看着自己的亲哥,“你不喜欢她吗?大男人喜欢一个姑娘就去娶回来。有什么说不得的。你他娘的是不是男人?”   自从白玲治住这小子,他留在家里起天天去上学起,不知道是不是学校里同学的感染,这些天燕桑榆嘴里的脏话和江湖气少了很多。   没想到这会儿又重现往日辉煌了。   燕苍梧垂下头,耐着性子低声说道:“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白知青,她不是咱们这里的人。她是个好姑娘。知青下乡是建设祖国的,不是来结婚的,没有那么简单。这样的话你不许再说了,让别人听到会害了白知青。”   燕桑榆咬着牙说道:“那又有什么用,大喇叭都说了知青要扎根农村一辈子。知青有什么了不起,我们老师也是知青,不还是嫁了卜胜武。女知青迟早都要嫁人。”   女人出嫁就要去丈夫家里住着,当人家的老婆妻子,生孩子,干活,没完没了的干活。   他见过那个卜胜武,长得丑的跟□□一样,蒋老师站在他身边一点都不相配,但他们是夫妻,卜胜武就能打她。   魏大斌说白玲要嫁给比卜胜武还要老的男人,什么活都不会干的白玲姐,他那么好的白玲姐也要嫁给一个男人,被人打,被人骂,挺着大肚子干活,他光是想一想都气得想要咬人。   燕苍梧,“这是大人的事情,小孩子不要瞎掺和。你到底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话?”   燕桑榆,“你不娶,那等我长大了我娶她。” 第五十一章   ====================   燕苍梧的手扬起, 瞪他,“你这小子……”   燕苍梧昂着头,还挺坚定, “你打我, 我也要娶她。”   怎么搞的,这他好像成了想要拆散许仙和白娘子的法海。   燕苍梧头疼的按了按眉心,语重心长的劝他,“结婚不是只要男人想要就能行的事情。桑榆,你要知道, 结婚是两个人的事情。两个人情投意合才能结婚,结婚后丈夫要照顾妻子,要对她负责一辈子,要永远保持忠诚不离不弃。你想要娶白知青, 可白知青未必愿意。这样的傻话不要再说了。”   燕桑榆躺了下去, 赌气一把被子拉到头顶,“你别说了。你说话我不爱听。”   燕苍梧从被子外面推了推他, 轻声唤他, “桑榆。”   燕桑榆,“燕桑榆睡了!”   燕苍梧的声音急切了起来,“桑榆快起来!你听听。是不是有声音?”   不用他说, 隔着一层被子, 燕桑榆也听到了声音, 从另一个房间传来叮铃咣当的声音,像是……像是什么呢?   他很快想出了答案,像是白玲那口漂亮的行李箱磕在地上, 里面装着的东西叮叮当当滚了一地的声音。   什么混账王八蛋,偷东西敢偷到他家来?!   燕桑榆一把拉开被子, 见自己的亲哥已经下了炕,光着脚往外冲。   白玲本来已经睡了,自从来到这个世界之后,她就养成了早睡早起的好习惯。   没办法,城市里面限电,到点断电,比什么都准时。   下了乡,连电灯泡都没有了,煤油灯不光费钱还费眼睛,照明力度实在不是很强。况且也没什么娱乐活动,不如睡觉。   她基本上吃完饭洗漱一番,换了衣服,上床到头就睡,是一双手把她从梦境中惊醒的,那双手粗糙,冰冷,像是死蛇炸开了鳞片。   马建军本来只是想拿点东西,用不着拿多少,小偷小摸,有点收获就行。   但一切进行的太过于顺利,他塞了一兜的糖,瞧着炕上睡着的姑娘又心痒痒起来了。   燕苍梧这个蠢货,居然让这小丫头一个人睡。   要是这知青住在他家,他说什么也得跟她躺一个炕,说不准这会儿孩子都有了。   不过现在也不晚,还得谢谢燕苍梧这个蠢货,给了他这么好一个机会。   白玲盖着被子,露出被子的肩膀只穿了一件薄薄的秋衣。   她的双手规规矩矩的放在腹部,夜色中沉睡的面容说不出的娇美,静静躺在那里,就像是一颗裹着一层薄薄塑料皮的糖球。   除了白玲之外,他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姑娘。   明天她就要走了,去嫁给老头了,这或许是他这辈子距离她最近的时候。   马建军小心翼翼的伸出手,从她的被子角伸进去,他如愿以偿摸到了小姑娘温热平坦的小腹,可惜的是他的手指跟她的皮肤之间还有一层阻隔。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喘息声粗重,急切的将那层阻隔往上拽。   白玲从睡梦中惊醒,那双水灵灵的眼睛还有几分初醒的懵懂,那点懵懂很快化为了怒火。   她认出了眼前这个人是谁,住在隔壁的马建军,一个无耻小人。   他居然半夜出现在了她的房间,把手伸进了她的被子想要脱她的衣服。   他以为她是一个柔弱的,无害的小姑娘,就胆大妄为到想要在她身上一逞□□。   可她从来都不是只会哭着束手就擒的怯懦之人。   她直视眼前的人,心中已经动了火气。   马建军腾出一只手来死死的捂住她的嘴,扑上来,整个人都压在了她的身上,另一只手飞快的解着裤子,“白知青。我可真是喜欢你。我太喜欢你了。从见到你第一面,我就喜欢你。”   他以为会看到这漂亮的女知青被吓哭,但她目光锋利,笔直的直视他,像是两道利箭,冰冷而凌然。   她一只手用力的往上推,与他对峙着,想要将他掀开。   如果是平时,这样的目光或许会让马建军畏怯。   但他就像是闻到了血的饿狼,已经什么都浑然不在乎了。   “别叫。白知青。你别叫。我没有坏心眼。”   白玲的手在床上和光滑的被面上来回摸索,想要去勾窗边的剪刀,那是她常常拿来剪煤油灯芯子的。   可怎么都够不到。   正当此时,一个意料之外的帮手出现了,小狗冲进来一口咬在了马建军的身上。   在山上的时候,它跟白玲常常睡在一起。   但下山之后,它长大了不少,晚上不跟白玲睡,而是睡在后院里。   马建军吃痛,起身将狗打开,“你这个□□。曹尼玛,这狗居然咬人。”   小狗到底年纪还是小,让他锤了几下就锤下了床。   马建军解决了狗,转过身来准备重新干自己的大事业。   不料,他一抬头,白玲的手就直接往那双闪烁着贪婪的眼睛上戳,动作又快又准。   马建军双手捂住脸,疼得从炕上滚了下去。   他根本没有提防白玲这样一个看起来柔柔弱弱的小姑娘居然下手这么黑,打人专戳眼,就算是男人,打架也没这么黑的。   真是看走了眼。   白玲从床上爬起来,举起床边的小桌,桌上摆着的缸子和书本叮铃咣当落了一地。   她把桌子一下又一下的结结实实地砸在男人头上。   马建军撑着爬起来一点,她就狠狠照着他的脑袋砸一下,有种跟外表截然不符的狠劲。   燕苍梧进门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白玲举着小桌子站在月光下,半张脸都在阴影里,她听到声响慢慢放下手里的桌子,一点点抬起视线。   那是多么漂亮的一张脸,面容秀丽,往日笑起来的时候总是一团孩子气的天真稚嫩。   不过此刻那张脸上既没有既没有笑容,也没有畏怯,只有一派鲜明的愤怒。   几根凌乱的发丝贴在瓷白的脖颈上,她身上的线衣被揉皱了,脊背却挺得很直。   冷风从打开的窗口灌进来,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冰冷发甜的血腥气味。   他从没见过白玲这么生气的样子。   马建军疼得要死,又不敢大声喊疼,只能一边哎呦哎呦的小声叫唤,一边说:,“你这个女子怎么不知道好歹呢?别打了别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老子不就摸你两下嘛。大不了给你摸回来。”   他的裤子堆在脚踝,露出两条跟竹竿一样的腿。   燕苍梧盯着他那两条光溜溜的腿,双眸暗沉,额头青筋暴跳。   白玲哐哐又砸了两下,“打死你个畜生王八蛋。让你耍流氓,我打死你。”   马建军捂着头闪躲,“陪谁睡不是睡,老子这么大。你可是占了大便宜,又不吃亏。”   燕苍梧怒极反笑,从背后一脚踢在马建军身上,将马建军踹的撞在了墙角上。   马建军艰难的抬起头,撞上燕苍梧阴郁且暴戾的眼神,这才慌了,被踢到的地方疼得厉害,他背后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燕苍梧可是从劳改队出来的啊,他这种人什么做不出来。   让他逮到,什么知青这下都是一点指望都没有了。   马建军甚至觉得燕苍梧会杀了他。   他一头一脸的血,翻身爬起来,裤子在脚踝处堆着,踉跄着往里挪了两步,抓着窗棂往外跳。   燕苍梧揪住马建军的后领将他从窗口拽了下来,照着他的脸又给了一拳,打的他鼻血长流。   “你听我解释。事情不是这样的。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就是……”   话没说完,他左脸又挨了一拳。   马建军高声道:“她勾引我的!她勾引我!”   燕苍梧的回答是更加用力的一拳。   狗缓过来一点,跟在燕苍梧脚边大声狂吠,“汪汪汪!”   白玲睁眼看着燕苍梧,浑身绷紧的线才一点点放松,手里的桌子嘭一声落了地,眼里蓄起了一层水汽,长睫扑闪,一串泪珠落了下来。   她想要说什么,又咬着唇角,咽了回去。   她一直都是很坚强的人,独自离开家乡求学,一个人在大城市漂泊打拼多年。   一个人在他乡,不是没有遇到过糟心事,身为女性,只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在哪个年代都难以免俗或多或少会遇到这样的事情。   不是不后怕,但作为成年人,白玲习惯自己消化,自己处理,自己扛着一切。   眼泪没有任何用处,比起自己掉眼泪,她更希望看到胆敢伤害她的人掉眼泪。   她低下头自己穿好了鞋,拿起搭在窗边的衣服往身上套,穿好之后,往前走了两步,对准马建军的某个部位一脚踩了下去。   马建军尖叫了一声,疼得两眼冒泪花。   燕桑榆前后脚的追进来,“白玲姐。”   见到燕桑榆,白玲冷静下来,她弯腰抱起燕桑榆,一把捂住了他的眼睛,低下头亲了亲他的额头,“小孩子不能看这些。”   上一次卜胜武也就算了,这一次马建军被她砸的头破血流,还光着屁股,实在不适合给小孩子看。   这么大的响动当然惊动了其他人,一盏又一盏的煤油灯点亮了黑漆漆的屋子。   马忠国被老婆晃醒,急匆匆的披着衣服出了门。   “马叔。你快去瞅瞅。这大半夜的,燕苍梧他家的狗一直叫咧。”   “我还听着有人惨叫,怪吓人的。是不是咱们村进贼了?”   “是啊。是啊。大晚上又是狗叫又是惨叫,这不让人睡了。”   村子里的年轻小伙都上了山,妇女同志们有点风吹草动就人心惶惶,这会儿硬生生没一个敢去敲燕苍梧家的门。   李金花抱着魏大斌,“听那个响,燕苍梧这是要杀人吧?我早知道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马忠国沉着脸,瞪了一眼李金花,径直走去拍了拍燕苍梧家的门。 第五十二章   ====================   年轻人睡得沉, 马兰是让马大娘推醒的。   她揉着眼睛坐起来,见窗外灯火亮着,还有狗叫, 不由得往窗外多看了几眼。   “姆妈, 这是怎么了?”   “不知道。听声音是你燕大哥那边出事了。你快叫上你大哥去看看能不能帮上忙。”   马兰一面手脚麻利的往身上套衣服,一面安慰马大娘,“姆妈,你别担心。好好睡吧。我去看看。”   小姑娘今年才十四,不同她哥成天不着四六, 搞得臭名远扬,这姑娘是出了名的能干。   丈夫早亡,马大娘一共生了四个孩子,两个大女儿都出嫁了, 只剩一个儿子, 一个小女儿还在身边。   平时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是马兰陪着她在干。   马兰敲了几下隔壁的门,门里一点动静都没有, 她心头不由得一慌, 有了一种极为糟糕的预感,顾不上许多,后退两步一脚踹在门上, 硬生生将门踹开了。   马忠国敲了几下, 门后便传来越来越近的狗叫声, 还有哎呦哎呦的惨叫声。   伴随着那黑暗中不断回荡的幽幽惨叫声,一些年轻的小媳妇吓得脸色惨白,马忠国的表情也变了变。   李金花压低声音, “马叔,你可得小心点。燕苍梧要是真疯了杀人, 咱们林场可就剩下些老弱妇孺了。这可怎么办啊。”   门恰逢此时响出吱呀一声,伴随着长长的一声响,燕苍梧的身影从门缝中一点点露出来。   黑暗的夜色里,他端端站在那里,又高又瘦的一个影,很长时间没有剪的卷发凌乱的搭在眼前,遮住一只眼睛。   本来他长得跟平常人就不太一样,黑夜中光影昏暗,更显出面部轮廓深邃硬朗,无端有种阴郁近乎危险的美丽。   狗在他的身后对着一群陌生人撕心裂肺的狂吠。   门外聚集的人群一下安静了下去,一双双眼睛盯着他,没来由的屏住了呼吸,气氛诡异又凝滞。   李金花抓着魏大斌往后退了两步。   马忠国从他身上闻到了一股扑面而来的血腥味,浓得好像他刚杀了一只鸡。   他变了表情,或许是一种直觉,眼前的燕苍梧让他感觉很奇怪,“苍梧,我听到有狗叫,发生了什么事情吗?咱们村子进了外人吗?”   燕苍梧抬眼看过来,那双蔚蓝的眼睛透出一种摄人的冷感。   马忠国知道究竟是哪里奇怪了,燕苍梧平常相当沉默,眼神虽然冷,但他身上的气质大多数时候都是温和的,毫无攻击性的。   但此刻燕苍梧身上的攻击性太强了一些,那只小狗平时都很少会叫,尤其还叫的这样撕心裂肺。   “没进外人。”   他的背后传来一道带着哭腔的喊声,“救命啊,救救我。”   李金花吓了一跳,口不择言的大声说道:“大家听见了吧!燕苍梧他是个杀人犯啊!他在家里杀人了!杀人犯啊!快救人啊!”   这一次不仅李金花听见了那呼救的声音,马忠国也听清了,周围的人都听清了,就连跑过来的马兰也听清了。   有人低声说道:“我怎么听着这声音像是马建军的声音呢?”   燕苍梧,“马建军这个畜生,大半夜不睡觉,翻墙想要偷东西。偷东西还不算,他还要强|奸女同志。”   周围的女人们哗然,马建军是个什么货色,一个林场住着的老职工都知道。   就说这周边林场农场的女人,无论老少,谁不烦他。基本上家里有未出嫁的姑娘的人家都绕着他走,还是少不了被他开黄腔骚扰。   “马建军,我早看他就不是个好东西。老是对着我家二妞说些下流话。”   “他不要脸,坏得很,早该把他送去公安。”   不少人拿眼角瞅李金花,要不是李金花言之凿凿的说燕苍梧一准是在杀人,她们也不至于大半夜都堵在人家门口。   多少人可是衣服都没穿两件就跑这吹冷风来了,结果呢,人家燕苍梧不是杀人犯,是帮着知青打流氓。   想到她一路上言之凿凿说燕苍梧是在杀人,结果是为了马建军这个混蛋说话,李金花脸上火辣辣的。   马忠国咬着牙花子,眉心紧紧皱在一起。   他倒不是不相信马建军的人品,以他对马建军的了解,他完全相信马建军做得出这种缺德事。   但问题是马建军跟他有点沾亲带故的亲戚关系,他爸死的早,就留下这么一个儿子。   马建军不是什么好东西,可他爹却不是孬人,总不能让人断了种。   他干巴巴的说道:“苍梧,这中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你们两家一直住在一起……”   他想找点理由打个圆场,但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什么好的理由,这能想出什么理由?   燕苍梧,“没有误会。一个大男人大半夜的翻墙撬窗户跑进小姑娘的卧室,总不能是天黑走错了房间。有人拿刀抵着他的腰逼着他翻墙。”   周围的妇女们轰的一下笑了,“就是。哪个逼他不睡觉翻人家的墙头?”   “燕家的小子又不能把他从床上抓下来。”   马忠国往院子里瞅了一眼,“这事还真是马建军的错,白知青怎么样了?要不要送医院?我去看看她。”   平时燕苍梧都挺好说话的,但现在一点都不好说话。他想要不然还是去看看白玲,如果情况不是很严重,小姑娘面皮都薄,没准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他回想了一下燕苍梧受伤,白玲拍着桌子跟他大小声的场景,又觉得棘手起来,这别的小姑娘面皮薄,白玲却未必。   这姑娘可是厉害着呢,事情难办啊。   燕苍梧,“她刚受到了惊吓,这么晚了,探望也不合适。今天晚上的事情,明天我会去团部跟公安说。”   马忠国挠了挠头发,他不好开口,也不愿意开这个口。这个事情怎么掺和都是他丢人,但一想到马建军去世的父亲,又只能干巴巴的开口。   “不急,不急。苍梧啊。要不你把人交给我,我来处理这个事情。”   燕苍梧摇头,“我无权替受害者做出决定。”   马忠国苦口婆心,“你看白知青也没有受什么伤。建军,他又是咱们林场的人。远亲不如近邻。”   老有些喜欢打圆场的大娘一见到有和稀泥的机会就要冲上来和两下,“是啊。苍梧,咱们都一个林场的。抬头不见低头见,老话说得好,得饶人且饶人。他就是个无赖嘛,你别跟他计较算了。”   反正马建军爬的又不是自家的围墙,想要强J的也不是自己的闺女。姓白的知青不是本地人,马建军虽然混球,但说起来一家都是林场的老职工。   这话说起来是顺口很,端的是一副站着说话不嫌腰疼。   燕苍梧一点都不松口,“诸位都是我的长辈,我就问问你们。今天放他一次,万一有下一次。咱们村里的壮劳力都不在,家里没男人,他害了别的姑娘怎么办?这个责任有谁能担得起?”   周围的女人听到燕苍梧这么一说,立时就慌了。   是啊。可不是这么个道理,燕家好歹还有个燕苍梧,这一次是抓着了。   她们家里可都是孤儿寡母的,不少人思索起来,今天要是马建军翻得是自己家的墙,她们可怎么办?   方才旁观看好戏只差一把瓜子的几个嫂子一改态度,愤然道:“马建军就是个QJ犯,一定要交去公安!”   “我们林场绝对容不下这样道德败坏的坏分子!”   刚才和稀泥的大娘一时成了众矢之的,她态度灵活转变,口气转进如风,“苍梧说的也是,就该修理修理他。”   只剩马忠国还想劝一下,但并不敢逼得太紧,口气十分温和,“他姆妈就这么一个儿子,家里就一个妹子还小,全靠他这个当哥哥的。你也是当哥哥的人……”   马兰冲出来说道:“我没有这个哥哥!”   马忠国一怔,马建军听着自己妹妹的声音欣喜若狂,又开始叫起来,“兰兰。”   马兰红着眼眶,大吼道:“你怎么不去死啊!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哥哥,大半夜的不睡觉爬别人家的围墙。马建军,你去死吧!”   她吼道最后,声音已经破了音,带了哭腔。   这些年马建军成日的游手好闲,不干一点人事,家里的担子都得她这个妹妹来担,但好饭好菜都得让给马建军。   家里稍微有点钱,马建军就要,要不到就偷。   其实马兰的成绩还挺好的,她考上了高中,但高中太远了,学费很高,根本上不起。   而且她也怕自己一走,姆妈没有人照顾,一个人在家里干不完活,会被累倒。   天知道她有多想上学,多想坐在教室里,但她只能不读书回来照顾姆妈。   可她做的再多,姆妈眼里也只有马建军。   马建军做一千件让人瞧不上的事情,姆妈还当他是自己的好儿子。   十里八乡,像她这个年纪的女孩,要不然读书,要不然嫁人。   她读不了书,也嫁不了人。别人一听她是马建军的妹妹,就说什么都不肯了。谁也不想有这么个大舅子。   马建军一个人丢脸还不够,连着整个家里都丢人,抬不起头。   她早就对这个哥哥失望了,可她怎么也没想到马建军还能做出这种事情。   小姑娘低下头,捂着脸嚎啕大哭,“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啊!马建军,你不是个人!你让我和姆妈以后怎么活!”   马忠国听着马兰的哭声,肩膀一下垮了下去。   人家亲妹子都这么说了,他摇摇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第五十三章   ====================   马建军听着马忠国没音了, 眼睛一黑,心里清楚自己这一次真是完了。   卜胜武有个厂长的大伯都进了劳改队,他这还能有好吗?   他所料不错, 公安局接到报警之后立刻将他收押, 经过一番审讯和调查,鉴于马建军当晚闹出的动静实在太大,翻墙的过程中留下了手印和鞋印,还破坏了知青住处的窗户,现场打斗痕迹明显, 物证充足。   与此同时,在警察调查取证的过程中马建军受到几位女性同胞积极指证他平素就喜欢调戏妇女,还有几位热心群众证实他早都说过要跟知青生娃娃的言辞,可以说犯罪理由充分, 甚至是早有预谋。   马建军本人也对他所犯下的罪行供认不讳, 人证物证齐全,这起案件可以说非常明白。   但在处理的结果上却面临问题。   目前兵团面临改制, 团部和几个连部近期人心浮动, 又加上冬闲,生产任务少了,治安问题变得空前严重, 案件激增。   往年没有的什么抢劫, 杀人, 盗窃,这一下全冒出来了。   往年一年也出不了几件QJ案,但算上马建军这一起, 光是半个月,就有八起□□女知青的案件, 其中三起案件中受害女知青分别选择以投河,投井,上吊的方式结束了年轻的生命。   在这种情况下,怎么处理马建军成了一个问题。   第一版刑法典在1979年颁布,特殊的十年时间里犯罪的量刑完全是地方自主,无法可依。   王通摸着下巴,“处理的太轻,恐怕难以震慑其他人。处理的太重,又有些不近人情。马上兵团改制,我看头是不想担这个恶名。”   公安局的局长是现役军人,最近一门心思的在找部队接收单位,心已经不在兵团了。近期做事都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为方针。   另一个脾气爆的老干警一拍桌子,愤慨道:“半个月逼死了三个女知青,我看非得枪毙一个不成。这些对着阶级姐妹伸出魔爪的犯罪分子就该被坚决打倒,踏上一万只脚。杀一杀这个不正之风。”   想到那个曾有一面之缘的小姑娘,王通心里也有几分不舒服,要是他这个能力,肯定要从重处罚马建军。   但是他毕竟还没有到那个高度,也只能叹口气,“这事,咱们说了也不算。还是让头决定吧。”   局长的处理结果很快给出来了,将马建军从公安移交劳改队进行劳动改造,一个不算意外的处理方式。   有干警嘀咕,“这么轻?”   “我看迟早还得有案子。”   正当王通准备跟年轻警察一起去调人的时候,上面来了人叫公安局一起去开会。   一番文件学习之后,团长才进入了正题,他看向公安局的几个领导,“最近咱们团的治安成为了新的问题,而且是大问题。这是我们工作的失败。虽说兵团马上要改制,但咱们说什么也要站好最后一班岗。”   局长本来一直在走神,这会儿才终于打起精神。   他笑呵呵的说道:“团长。出现案件,这的确是一个问题。但这不是我们的工作问题。我认为这是那些犯罪分子的问题。他们要犯罪,我们也没有办法。我们只能保证他们犯罪之后一定会将他们抓住。”   旁边坐着的副手端着茶缸吹了吹茶叶,“哈哈哈,是啊。人家要犯罪,我们能有什么法子嘛?哪个又没得预知术,也不长二郎神三只眼噻。”   因为马上就要调离了,这些找好门路的人说话也硬气。   崔政委冷笑一声,“你们没法子,我有法子。这半个月抓到的那些个杀人犯,强J犯,抢劫犯,通通拉到团部开大会审一审,从严从重,严惩不法行为,审完该枪毙就枪毙。我保准治安会好不少。”   局长倒是很无所谓,“也行。”   “政委做了决定,就听政委的噻。”   每逢公审都是周六周末,团部的人变得尤其多,街道上人山人海。   为了更好的让观众围观,甚至专门在空旷处搭了个台子,现场配有高音喇叭。罪犯一个个都是五花大绑,有的罪犯身前挂着牌子写着自己的罪名和姓名,有的背后插个长板子,竖着一行写着罪名。   每审一个罪犯,热情的人民群众就爆发出激动的掌声。   马建军嬉皮笑脸的挂着‘QJ犯,臭流氓,马建军’的牌子走上台,他并不以此为耻,甚至在受到万众瞩目时有些沾沾自喜。   反正不就是顶多劳改三四年,他出来还是好汉一条!   在‘从重从严’的四字方针下,他被判了个死立执。   听到这个出乎意料的结果那一刻,笑容从他脸上消失,他的脸色比身前挂着的白纸板还要白。   台下的群众却一个个激动的满脸通红,疯狂的鼓掌。   这是他这辈子第一次得到这么多的掌声,也是最后一次。   马建军开始哭泣,求饶,真诚的忏悔,口不择言的高喊悔悟,试图躺在地上撒泼打滚,可这些举动并没有换得围观群众的同情。   唾沫像是暴雨一样落在他的脸上身上,最后还是武警将围上来的人群驱散,揪着绳子拖起他。   伴随着一声枪响,鲜血染红了纸板,他直挺挺的倒在了雪地里。   公审这一天,白玲没有去团部。   她一大早就骑着小马离开了林场在山下的聚集点。   从那天晚上起,小狗就好像被吓坏了,她走一步跟一步,晚上不睡后院,天天乖乖的趴在她门口守着。   燕桑榆来送她,依依不舍的拽着小马的缰绳,别别扭扭的低声问她,“你能不能带上我?我会很听话的。”   白玲摸了摸他的头顶,“我一个人就行了。”   燕桑榆有双很漂亮的眼睛,瞳色是比燕苍梧略暗些的灰蓝色,皱着眉头的时候一脸的暴躁,偏偏小孩子说话有种认真到好笑的劲头,“明天你没回来,我就去找你。”   原来是怕她不回来,白玲失笑,“我说过了我会回来的。我向你保证好不好?我最迟明天,说不定今天下午就回来了。”   燕桑榆松开缰绳,看着白玲上了马出门,慢慢红了眼眶。   虽然白玲说会回来,但大人总是会对小孩说谎话。他还是很怕白玲这一走不回来了,会嫁给一个老头子。   家里没了白玲姐,他又要过白玲姐来之前那种日子。   他咬着牙,擦了擦眼泪,伤心又生气的回了房子。   都怪他哥,白长那么大的个子,连白玲姐都留不住。   燕苍梧本来正在擦桌子,平白无故挨了燕桑榆一记瞪,有些莫名其妙的摸了摸后脑勺。   他今天没着他啊?   小狗追在马尾巴后面一路跑了出去,白玲走出去几十米才发现小狗悄没声息的跟在后面,她回头对小狗挥手,“回去。回去。”   小狗汪汪汪的叫着,狂甩尾巴,一个猛子奔上来,跑得更快了,直接跟小马并驾齐驱。   白玲拿它没辙,只能这么一路带着小狗去了姚秀兰插队的地方。   所谓知青点,也就是几间土房,房前屋后栽着几颗又矮又小的树苗。   天寒地冻,土房上空咕咚咕咚的冒着烟,大门紧闭,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光从外面也看不到屋里到底有没有人。   白玲翻身下马,带着小狗走到屋前喊了一声,“请问姚秀兰在吗?”   话音刚落,哐——   一间矮屋的屋门一下开了,迎面涌出一股子味,那股子味道很难形容。   像是汗臭脚臭,脏衣服臭袜子各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发酵出来的味道。   白玲呼吸一滞,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几个年轻男人从矮小的门里一个接一个的钻了出来,他们穿着破袄,笑嘻嘻的,头发左右支棱,大大咧咧也浑不在意。   不过有两个人一见到白玲,又缩头钻回了屋子里,其他两个则手忙脚乱的整理衣服,涨红了脸,两只手恨不能将左右支棱的头发都按下去。   只剩两个人还是大大咧咧的站在门口,一人说道:“妹子,你是来找姚秀兰的?”   另一个带着眼镜的年轻男生双手插在袖口里,笑眯眯的上下打量着白玲,“哟,也是知青同学吧。我一看你就是。欢迎啊,欢迎啊。快别冻着了,进来坐,进来坐。”   另一间屋子的门吱呀一声开了,还没见着人就听到姚秀兰的清脆骂声,“赵磊,你丫别找抽。这是我妹。”   “原来是姚妹妹啊,真不像啊。”   “姚秀兰,你还有这么一个漂亮的妹妹,怎么也不早点说?”   “滚你妈的,”姚秀兰瞪了他们一眼,走上来对着白玲也没什么好气,“少搭理他们。你怎么想起来跑来看我了?”   一段时间不见,姚秀兰跟在团部分别时相比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肤色也晒黑了不少,头发剪得很短,大概是为了方便打理。   原本她身上就有种精明厉害的气质,此刻再看,倒是那种气质倒是更为明显了,让人一看就知道不好惹。   白玲看了一眼她的手,就知道恐怕她这些天在知青点的日子也不好过。   她从袖子里抽出一封信递给她,低声说道:“家里来了信。”   “就一封信,也没来点实惠东西?你不是背着我把东西都私吞了吧?”   姚秀兰接过信也不拆开看,反倒一脸怀疑的看着白玲,“我可告诉你。过两个月,年假我也是要回家的。”   她才不信白西瀚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不心疼,会就送来这么一封信而已。   “东西我给你带来了。” 第五十四章   ====================   姚秀兰听到这个回答一怔, 她已经习惯了凡事都要争,要抢,就一口包谷面都要大小声据理力争, 还有可能被拒绝。   她本来都做好准备要跟白玲争几下了。   白玲, “我来找你就是因为要把东西给你。别愣着了,我一个人骑马来的,冻了一路,你也不请我去坐坐,喝口茶水?”   姚秀兰重复了一遍, “你来是为了给我送东西。”   白玲有这么好的心?   不过白玲若不是为了给她来送东西,姚秀兰自问浑身上下一穷二白,也没什么值得别人高看一眼好图谋的。   要说能图的,最多也就是图她是个女的, 她年轻。   就团部发的那点津贴, 她刚来知青点的时候,被褥带的不够, 得买, 牙缸牙刷没有,得买。她刚分了一块荒地做自留地,来不及种, 菜自然也只能买……这东买西买, 买下来津贴稀里糊涂的就见了底, 现在兜比脸干净。   白玲能图她津贴吗?她一封信寄回去,白西瀚估计能把津贴全给她寄过来。   知青点一共没几个人,但活却不轻。知青们哪里会干活, 倒是跟他们一个农场的本地职工一个个都是田间地头的好手。   像是她,连个麻袋都背不起来。但农场跟她年纪相仿的姑娘, 单肩能扛起比她人还高的麻袋。   有几个男职工很喜欢帮女知青干活,姚秀兰知道他们打的什么算盘,她情愿自己累点,就是手脚磨出血泡也不愿意让那些男人占了便宜。   为此她没少明里暗里的挨欺负,女知青分工作,她次次都是最重的活。一段时间,姚秀兰是累的脱了一层皮,肩膀和腰一整夜一整夜的疼,尤其是腰弯了一天,那真是断了一样的疼。   手上更惨,全是裂口,新伤叠着旧伤。   姚秀兰这个人,嘴巴毒,性格倔,她认准的事情,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就这么着,她也不愿意接受那些男职工的帮助,一个人咬着牙干。没几个女知青能够做到这份上。   也就剩她没被那些男职工得手,要说白玲会图她身子,那更是扯淡。   这么一想,白玲这一次来只能是送温暖。   她做梦都没想到白玲会来看自己,毕竟她们在D城关系并不是多和睦。   还真是让人感慨,落到这种地步,愿意这么大老远跑来看她,给她一点不图回报的好意的人居然是白玲。   姚秀兰心下一时百感交集。   白玲笑盈盈的,“不是吧。姚秀兰,你连口茶水舍不得让我喝?”   她这展颜一笑,旁观的几个男知青顿时面红耳赤。   这姚秀兰的妹妹虽然从未见过,但她站在雪地里,这一笑简直让人觉得比雪光还要晃目。   姚秀兰短暂的一怔之后,回过神来,面上扬起笑,“茶水你是别想了。热水管够。”   白玲跟着姚秀兰进屋,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的陈设。   屋子很小,一眼就能将整间屋子扫个全,窗户也开的小,因而显得很暗,有些蔽狭。   倒是打扫的很干净,没有另一间屋子一开门就迎面直冲鼻子那么一股子臭袜子臭脚臭汗混合出来的酸臭味。   屋里满打满算也没有几件摆设家具,就连唯一一个小木柜都破了一个角。   姚秀兰面上的笑容没了,她把手在衣服上擦了又擦,她的手是干净的,可她还是把手在衣服上擦来擦去,擦得掌心刚刚结痂的口子都冒出了血丝。   这是一种习惯,她在这里养成的习惯,因为只要一下地,手上无论什么时候都是黢黑的,指缝总能进去掏不干净的泥。   她不得不把在D城养起来的指甲全剪了,十个指头剪得秃秃的贴着肉,可就算是这样,指缝里还是黑的。   她双眼瞅着白玲,低声说道:“这里的条件比不上在D城,你别嫌弃。”   白玲的脸上没有出现她最怕的那种轻蔑嘲笑的神情,她视若无睹,态度自然,自然的好像她们仍在D城那个大院里。   “我坐炕上行吗?”   白玲仍然是那个白玲,光彩照人,月亮般明丽,皎洁,尽管光彩夺目,但那光芒并不是刺眼的,进攻性的。   她看起来除了稍微长高了一点好像没什么不同的。   但姚秀兰发觉自己却很难像是以前那样对着白玲拿出一副冷嘲热讽不以为然的态度了。   她的腰早在一天天趴在田间地头的经历中不知不觉弯了下去,人在低谷见到故人,想要挺直腰可太难了。   她的声音里透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局促,“你坐,想坐哪坐哪。”   白玲坐在炕上,一颗一颗的解开了大衣的扣子,从自己厚袄子的大兜里往外一把一把的掏花生,瓜子,糖。   她拿了一颗糖抛给姚秀兰,“我记得你不爱吃软糖,嫌粘牙。给你拿了一些硬糖,都是家里寄来的。你尝尝。”   姚秀兰一把接住糖,剥了糖纸放进嘴里。   一颗水果硬糖,她一吃就吃出来了,是她最喜欢的葡萄味。   这地方都买不着这么好的糖,就算买的着,让她拿那点津贴去买,她也是舍不得的。   含着糖,舌尖甜丝丝的,她心头却是苦涩,“来这里这么久了,玲玲。你实话告诉我,你想不想家?”   白玲从另一个兜里掏出一罐猪肉罐头放在桌子上,掏空了兜,她脱下大衣,“我想。你呢,想家吗?”   姚秀兰,“我想回家,我太想回家了。我天天都想回去,你不知道我一下地腰都快疼死了。吃又吃不好,睡又睡不好。”   白玲,“我本来还想问你呢,你在这里过的怎么样?怎么这屋里就你一个人?”   “嗨,甭提了。本来跟我一起来的有三个女知青。好嘛,来了没有半个月,两个都跟本地的农民结婚了。剩下一个,更惨,就四五天前。突然人不见了就留下一封遗书。   我们找了好久好久,把附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最后是那条江下游,另一个农场的人捞到了她的尸体才确定人不是跑了是死了。   也是险,再晚一点河面就冻上了。她的尸体得在河里泡一冬天。那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才十七岁的姑娘,就这么没了。河水那么冷,她跳下去不知道糟了多大的罪。”   说着说着,姚秀兰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眼眶微红,“我们一个炕上睡了好些天。要是我早劝劝她就好了。”   白玲沉默了一瞬,“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还能为什么?村里人说她勾引孙二狗。那个孙二狗不是个东西,他明明有老婆,还老爱占女知青的便宜。陈洁年纪小,胆小,他就老爱欺负她。前几天,陈洁哭着回来。那会儿我就想恐怕出了事了,可我也不敢说。”   “这些本地人欺负外来人,欺负的厉害。唉,赵磊他们一帮子男知青为这事已经打了孙二狗几次了,他死性不改也没个法子。公安把孙二狗押走,后来我才听说陈洁是洗衣服的时候让他给拉到地里奸|污了。”   姚秀兰的话音顿了顿,她提起陈洁,情绪就一下低落了下去,“有时候。我也想不活了算了。这样活着,真是看不到一点出路。男知青好歹还有把力气,女知青人人都想欺负两下。”   白玲拍了拍她的肩膀,也想不到什么话能安慰她。   她只能说,“再等两个月,过年的时候,咱们可以一起回D城。到时候,好好休息一下。等一等,咱们来了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再等一等,肯定会有出路的。”   白玲看着姚秀兰写满了沮丧和绝望的双眼,忽然意识到正是因为她知道77年会恢复高考,78年政策会改变。   对于她来说,她早都知道这种生活是有期限的,所以可以始终保持心平气和。   但对于真正置身于这个时代的人来说,他们是无法预测未来的,因而产生看不到这样生活的尽头而感到无助绝望痛苦,实在是太正常了。   有时这样沉重而无助的情绪足以压倒一些年轻人。   姚秀兰苦笑着摇头,“回去又有什么用。还不是迟早要回来。我成分不好,地主后代,文化也不高,长得又不够漂亮。爹早不知道死哪里去了,我妈大字不识几个,她能把我养这么大都得亏你妈心好。我啊,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什么出路也没有。”   白玲点了点头,“的确,说的也是。返乡过完年还是要回到插队的地方。你的成分也不好,地主后代,这辈子是真的只能这样了啊。只能留在这里的话,不如赶快找个本地人嫁了。”   姚秀兰听到这话,猛地抬起了眼睛。   白玲跟她对视,“只是在复述你刚才说的话而已。你看,我这么说,你就生气了。姚秀兰,你心里根本不是这样想的,何必要说这些自己都不相信的丧气话。我认识姚秀兰可不是会因为一点困境就被打倒的人。”   姚秀兰红着眼眶,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你知道什么?你什么也不知道。你这种大小姐,长得又漂亮,又有文化,你什么都有,所有的男人都喜欢你。宋健民被你甩了还是喜欢你。你当然不会担心什么出路。你根本不明白我到底有多难。”   白玲安静的听她说完,才慢吞吞的开口说道:“我明白的。姚秀兰,我实话告诉你,前几天夜里睡觉的时候,一个男人翻墙偷偷进了我的房子,他的手都伸进我的被窝里了我才被惊醒。”   姚秀兰紧张的站了起来,“人抓住了没有?你没出什么事吧?”   白玲见姚秀兰这这么紧张,一下笑了出来。   姚秀兰急了,“你怎么还笑啊?这么大的事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是傻了?”   “没事,我醒来啊,就抄起床旁边的桌子把他砸了个头破血流。这事你要是不信,你可以自己去团部问一问,这两天我们林场是不是一个QJ犯被公审了。”   姚秀兰松了一口气,坐回原位,嘟囔道:“你可真够彪的。”   “我只是想说,我跟你也没什么不一样的,长得漂亮在这种时候未必是什么好事,你大可不必羡慕我。   姚秀兰,咱们好死不如赖活着。日子是不好过,但大家都不好过。电池还有个正负极呢,否极泰来,只要活着就总有个盼头,万一明天日子就变好了呢?到时候咱们想回城回城,想上大学上大学。”   姚秀兰没好气,“你可真够乐观的。天还没黑就做上白日梦了。”   嘴上没好气,但让白玲这么一说,她多少听进去了一点。   是啊。好死不如赖活着,总得活着才有希望,要是向陈洁一样投河了,那真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   白玲热得脱下一件外套,又抓着身上一件肥肥大大的黄毛衣往下脱。   姚秀兰吓了一跳,扑上来按住她的手,“你真是发了梦了?大白天的以为自己上床睡觉呢,你脱毛衣干什么?” 第五十五章   ====================   白玲把黄毛衣脱下来, “没事,我里面还穿了一件毛衣,外面这件毛衣是给你的。还有这件袄子也是你的。”   她今天里里外外一共穿了一件线衣, 两件毛衣, 一件袄子,一件大衣,裹得跟个球一样,就是为了把这两件衣服送过来。   姚秀兰捧着那件颜色鲜亮的米黄色毛衣,毛衣上还残存着白玲身上的温度, 摸着暖融融的,以及一股淡淡的香气。   她对这种气味很熟悉,因为她在D城的时候常常见到白玲使用散发着这样气味的肥皂。   自从踏足这片土地,她发觉只有摆出一副革命战士般厉害凶猛的劲头才能够保护自身, 为此她将头发剪短, 指甲剪秃,时时刻刻都绷紧了精神, 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架势, 带来的仅有的几件还算漂亮的衣服被她死死压在木箱里。   但这份意料之外的礼物唤醒了她沉睡已久的爱美之心,而白玲就坐在她的面前。   日光下她瓷白的肌肤呈现出一种温润的光泽,笑盈盈的望着她, 鼓励她, “试一试。我觉得你穿上应该会很好看。”   姚秀兰终于笑了, 点了点头,“好,我试试。”   她转身往窗边走, 要扯窗帘,窗户外面趴着的几个男生没想到她会突然转身, 这一下正对上了她的眼睛。   姚秀兰狠狠的瞪了他们一眼,一群男生鸟作兽散。   在她们背后,那扇蒙着灰尘的窗户被蓝色的布料严严实实遮蔽起来。   这一天家里都安安静静的,燕苍梧有些不太习惯,总觉得好像缺了点东西。   他一早上起来做完饭,刷锅洗碗,里里外外的桌子凳子连门框都擦了一遍。   这么忙了一通,燕桑榆看不下去了,“你能不能歇歇?”   燕苍梧转身把衣服翻了出来,总共也没几件衣服,全堆在盆子里,挽了袖子准备开始洗衣服。   他不光不休息,还要招呼燕桑榆一起来干活,“这个盆子里是你的衣服,你也该学着自己洗衣服了。”   燕桑榆翻了个大白眼,“我才不洗。要洗你自己洗好了。”   燕苍梧,“那我要是不洗你的衣服呢?”   燕桑榆根本不在乎这种威胁,“你不洗我就穿脏的呗。反正我看赵立他们家就不洗,一个冬天都不洗衣服。我看隔壁马兰洗衣服都没你洗的勤,你又不是大姑娘老洗衣服干什么?这么冷的天,水还要挑回来。费那个劲。”   燕苍梧,“衣服不勤洗勤换的话,穿着脏衣服身上会有味道。别人会嫌弃你。赶紧的,过来把自己的脏衣服洗了。”   燕桑榆也有自己的道理,“哥,你也落伍了。男子汉,男子汉,身上就是要有点汗味才叫男子汉。你懂不懂啊?”   燕苍梧瞪他一眼,“胡说。你这是不讲卫生!邋里邋遢!”   院门外传来一声,“燕子!燕子!”   清脆的童声回荡在小院里,很快一个小脑袋从门边探了出来,“燕子!”   一看见王兴国,燕桑榆眼睛都亮了,毫不犹豫的选择抛下兄长,“我玩去咯,你自己洗吧!”   这下就连家里最后一个活人都走了。   燕苍梧抬头向外看去,两个孩子兴高采烈勾肩搭背的走在黄土地上,时断时续的传进来几句话。   “鹿溪鱼可多了……我爸前两天……好多鱼。”   “我知道……我去年……”   “魏大斌胆小鬼,他肯定……”   慢慢随着他们走远,说什么也听不清了。   但两个孩子的口气中跃跃欲试的信奉让熟悉他们的燕苍梧有了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总觉得他们的兴高采烈不是个好兆头,这一趟出门一准没有谋划什么好事。   这个年纪的小孩是最淘气的时候,男孩子尤其如此。而燕桑榆和王兴国毫无疑问在一群淘气的男孩中也是最淘气的那种。   但若是控制住燕桑榆,强迫他老老实实的蹲在家里,好像又有些太可怜了些。而且这小子一般是控制不住的。   最近燕桑榆的表现已经算是相当不错,没有到处乱跑,跑到找不到人影,老老实实的上课。   他们之间的关系也缓和了不少。   算了,就让他去玩吧。   燕苍梧一面搓着手里的脏衣服,一面摇头。   什么时候这小子才能长大懂点事?   自从入冬下雪之后,不仅天气变得寒冷,天黑的也越来越早,得亏姚秀兰所在的知青点距离林场所在的聚集点不算太远。   小马走过一遍便能记住归路,又因为肚子饿,往回跑的速度比早上去的速度快得多。   远远的在山坡上,白玲便一眼便在一排排差不多低矮的小房子中望见了燕家那栋小屋。   半个巨大的赤红太阳静静的挨着地平线,夕阳的残红照耀在村庄上,照耀在广袤而苍白的旷野上。   村庄的房顶上冒出一缕一缕的白色炊烟,那间她所居住的房子上空也在冒着同样的烟,燕苍梧这会儿应该正在做饭等她回家。   想到燕苍梧在厨房里忙碌的样子,白玲感觉心里暖融融的。   说实话,就算是在她原本的世界,她从小到大吃过亲爹做的饭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时间燕苍梧给她做的饭多。   这村里大多数时候她看着也是女人做饭,没见有男人在厨房里忙活,那些大婶大娘家里的饭菜闻起来也没有燕苍梧的好吃。   姚秀兰下乡瘦了一大圈,她好像一点没瘦,还稍微胖了一点。   这样一想,她好像有点像是吃白食的。   白玲宽慰自己,她交了饭钱的,倒也不算光吃白食。   况且,这具身体还在长身体的时候呢!   青春期女孩子多吃一点是应该的!   女孩子的事情怎么能叫胖,最多也就是丰满,丰满是好事啊。   小马看到村子,不用白玲驱赶,速度又提了一档,一路脚步轻快的踩着落日的余晖回到院子,进门就目标明确直奔草料槽子而去。   就连白玲从它背上下来都不能让它把头从干草中稍微抬起来一点。   白玲被院子里那根多出来的晾衣服杆震了一下。   好家伙,燕苍梧今天洗了这么多衣服,太贤惠了吧。   一道长长的杆子上整整齐齐的晾着厚的薄的袄子,线衣,长裤,一件件衣服在寒风中怎么吹都是纹丝不动,就算是最轻的线衣风也吹不起来。   白玲有些好奇,上手摸了一下。   这才发现衣服的这种沉稳并不是因为衣服的布料有多么特别,全因天气太冷,沾水的布料已经被冻实了。   太可以了,他居然连冬天的厚袄子都洗了。   厚衣服挂在院子里,冻的能砸人,捏着硬邦邦的。   燕苍梧炒菜的间隙按下锅盖,习惯性的向着门口的方向望了一眼。   他感觉好像听到屋外传来了声响,不过眼睛转到一半,他又硬生生让自己收回目光。   这一下午,他往院门口看得次数太多了。   白玲又不是燕桑榆,不会做出那种突然一去不回的事情。   更何况,她走的时候还特地说过很快会回来。   他应该相信她。   燕苍梧的眼睛盯着锅盖,稍微一放松,脑子里又冒出来一串的想法。   她说是去送东西,还是去探望一个亲戚。   可是她又不是本地人,怎么会有亲戚在这里?   如果是长辈,难道不应该是长辈来探望晚辈吗?   她临走的时候拿了一些零食还有一个罐头,更像是去探望同龄人。   燕苍梧鬼使神差的想起上一次在团部见到过的那个俊俏少年,还有他看白玲的眼神。   那天见到一群人来看白玲又没能进院子听到他们谈话的人在林场乱传白玲会嫁给老头,他们是来提亲的。   但燕苍梧清楚,那些人多半都是白玲家里长辈的故交,他们是专程来探望白玲的。   白玲当然不会嫁给什么老头,那个俊俏的少年勉强配得上她。   门被人从外推开,一股冷风涌了进来。   “燕大哥。你做什么这么香?”   白玲话说到一半没音了,因为她看到房子里拉了根绳子,对着窗口的方向挂着几件衣服,清一色全是她的衣服。   燕苍梧不仅把自己的衣服洗了,居然连她的衣服都洗了。   不管是穿在外面的厚衣服,还是贴身穿的线衣,一件一件洗得干干净净,又拉的平平整整的挂在绳子上。   有屋内炉火的烘烤,它们并没有被冻硬,玫红的,浅红的,大红的各种衣服风一吹就飘动起来,像是一面面色彩鲜艳的小旗。   白玲手扶在门把手上,眼睛盯着衣服,脸慢慢变了色,最后就跟衣服的颜色一样鲜艳。   燕苍梧从厨房走出来,难得面上带笑,“你回来了。这一路顺利吗?”   白玲定了定神,她顶着一张大红脸,转身把门关了,背对燕苍梧深吸一口气,强装无事,“顺利的。没出什么差错。小马跑的还挺快。桑榆呢?今天不上课,他怎么没在家?”   “他和王老二家那个孩子出去玩了,应该快回来了。对了,我今天也没什么事情,就把你的几件衣服拿出来洗了。你兜里的东西,我放在你的桌子上了。”   白玲一股热气直往脑袋上冲,第一反应是反思自己为什么要偷懒,觉得天太冷了,有衣服换,厚衣服太难洗了就放在那里也不洗。   第二个念头是她昨天换下来的放在那里准备今天晚上洗的那个什么不会也让燕苍梧洗了吧?   她张了张嘴,又合上,几番下来,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   什么,‘燕大哥,我那个贴身的,比较贴身的衣服你也帮我洗了吗?’怎么可能说得出口。   能说出口的只剩下一句贫乏的,“谢谢你,燕大哥。”   --------------------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六章   ====================   “不用谢, 只是小事。你先等一等。马上开饭了。”   燕苍梧说了两句话,又回了厨房。   白玲看着燕苍梧在厨房忙乎的身影悄悄松了口气,她回了自己的房间, 亲眼见到某些极为贴身的衣物仍旧在原位没有被动过, 这才彻底放松下来。   这间房间并不大,也没有几件像样的家具,大部分东西都是她带来的,或者她亲手添置的,但相比姚秀兰的境况已经算是好得多。   她脱下身上厚厚的大衣, 偎在土炕上感受着身下传来的热气,拿起放在一旁的书本,感受着手脚慢慢暖了过来,舒服的叹了口气。   四下静谧, 只有房前屋后时不时传来一阵阵隐隐约约的孩子大叫声, 大笑声。   小狗瘫在炕边,尾巴懒洋洋的左右甩动, 因为近在咫尺的热源而毫无戒备的坦露着柔软的腹部, 时不时打个滚。   很快,日影西斜,最后一点夕阳的余晖消失, 房间内变得昏暗下去。   土墙不隔音, 周围响起此起彼伏的母亲喊小孩回家吃饭的声音。   燕苍梧从窗外收回视线, 将饭菜端上桌,热腾腾的葱烧木耳冒着白气,玉米饼子黄澄澄, 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清香。   他皱着眉说道:“咱们先吃吧。”   白玲看着外面的天色,摇了摇头, “再等一等吧。咱们等桑榆回来一起吃。”   燕苍梧做饭的时间比较固定,就白玲在燕家住的这段时间的观察来看,平常这会儿燕桑榆应该都已经到家了。   眼看着天要黑了,说实在的,白玲有些担心。   燕苍梧,“多半又玩野了。这小子回来一定得好好教训教训。再等木耳都要凉了。”   白玲,“会不会是迷路了?要不我们出去找一找吧。燕大哥,你知道不知道桑榆一般去哪里玩?”   燕苍梧,“他跟王老二家的那个王兴国最要好,两个人天天一起玩。他们打小就是在这里长大的,周围的地方就没有他们不清楚的。迷路倒不至于,你不用太担心。他应该就是玩的开心忘记时间了。”   白玲沉思了片刻,她鬼使神差的回想起了原书中的剧情。   书中没有燕桑榆这个人,只言片语,一个字都没有。   燕苍梧前期几乎没有存在感,要到剧情的后期才会神兵天降给男主开挂。   这本书以宋健民的视角展开,燕苍梧的第一次出场是落水被宋健民所救。   要达成这段剧情,首要条件是一条足以溺死人的河流。在林场的周边的确有这样一条河,鹿溪。   姚秀兰同住的那位不幸的女知青就是选择在这条河流中结束了自己年轻的生命。   但他们所在的聚集点距离这条河并不算近,聚集点里就有井。   在这个用水需要一桶一桶挑回来的年代,多走一步都是负担,无论是林场的其他职工还是燕苍梧都没有必要去河边。   白玲本来一开始是想要盯着燕苍梧阻止他靠近河边的,最坏的情况如果他靠近河边出事,她第一时间找除了宋健民之外的人救他。   可燕苍梧日常生活中根本没有动机去靠近那条河。   白玲相当费解,难道这就是剧情的力量?一个平时根本不去河边的人,因为男主路过,所以要特意去投河让男主舍身相救?   除了河流这一地点之外,关于时间,白玲依稀记得剧情中宋健民毫无阻碍的脱衣服跳下河水救人,可以倒推事情发生的季节并不是在寒冬。   姚秀兰的话又出现在她脑海中,“我们找了好久好久,把附近都找遍了,也没找到人。最后是那条江下游,另一个农场的人捞到了她的尸体才确定人不是跑了是死了。   也是险,再晚一点河面就冻上了。她的尸体得在河里泡一冬天。那真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才十七岁的姑娘,就这么没了。河水那么冷,她跳下去不知道糟了多大的罪。”   现在的温度还没有到一年中最冷的时候,河水应该是这两天才冻上,陈洁投河那会儿河水中应该有不少浮冰,但还没有被完全冻上。   77年,政策稍微松动了一点,宋健民就以最快的速度回到D城,靠着刚打完一场架,打出来的骨折在秋天办了病退回城。   现在已经76年了,宋健民救人的剧情大概率在76年开春河流化冻之后,77年夏季之前。   书中燕桑榆的隐身,关于他只字未提一直让她想不通,就跟燕苍梧会掉河里一样让她想不通。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声喊,接着是院门被砸的哐哐哐响,“苍梧!燕苍梧!你快开门啊!”   白玲一下就听出来了,这是王老二的声音。   燕苍梧立刻站了起来,衣服都顾不上披,快步出了门。   白玲拿了外套往身上披,一面拿了燕苍梧的外套跟出去,迎面正撞上抱着燕桑榆站在门口的王老二,他急的一脑门汗。   王兴国的脸肿的跟猪头一样,嘴唇不知道是被打的还是冻得发乌,垂头丧气的跟在亲爹后面抹着眼泪,一点没有平时那个机灵劲了。   燕苍梧开了门,眼睛落在王老二怀里的燕桑榆身上,心口就是一沉。   “这小子怎么了?燕桑榆,你怎么了?”   王老二怀里抱着一个人,用厚被子严严实实的裹着,只露出头顶和眼睛。   除了搭在红绿被面上颜色偏浅的卷发可以使燕苍梧确认那是他的弟弟之外,他几乎无法理智的认定被王老二抱在怀里的用棉被裹起来的好像只有一点点大的人是燕桑榆。   燕桑榆一向是个要强且顽劣的孩子,在同龄人还央求着父母抱,而不是自己走的时候,在人前他就强硬的拒绝了他的怀抱,拒绝他做出像是其他父子,母子,兄弟姐妹之间常见的那种把小孩高高举起来的动作。   他更愿意自己一个人走,拒绝别人的搀扶,以显示自己比其他的小孩更聪明厉害。   更别提近两年,燕桑榆已经不再满足跟同龄人比较,他更喜欢以‘男人’自居,把自己和成年人相提并论,行事做派都拿着成年人的标准来要求自己。   可此刻,他被裹得简直像个婴儿,那么安静。   换做平时怎么可能呢?   他到底怎么了?   冷风呼呼的刮着,燕苍梧已经听不清王老二在说什么了,他僵硬的接过那个被子裹着的人,用手拉开被子。   他就想看看他的脸。   只要没有看到他的脸,燕苍梧就不愿意相信这个人是燕桑榆,是他那个无法无天的弟弟。   “苍梧啊,对不住。我真的是对不住你。”   王老二狠狠的瞪了一眼王兴国,大冷天汗水一个劲的顺着额头往下淌。“前两天我拎了些鱼回来,我家这个小子就跟你家桑榆一起去鹿溪捞鱼。一群孩子一起去的,桑榆在河面上打了个洞,谁想到,河面根本没冻牢。桑榆,桑榆他掉进了河里。我已经修理了这臭小子一顿,你要是生气就抽他一顿。想怎么打怎么打。”   白玲扫了一眼王兴国。   这孩子尽管被打的看起来挺惨,但也就是脸上严重一些。   一般家长打孩子都是打外人看不见的地方,王兴国这一次专门冲着小孩的脸打。打给谁看,不言而喻。   这孩子身上干干净净的,看起来就连一根头发丝都没有湿。   燕苍梧和王兴国就是一对狼狈为奸的好搭档,两个人都是出名的坏孩子,但两个人性情其实有所不同。   燕苍梧胆子更大,身体素质也更好,想到就去做,一个实打实的行动派。他完全不在乎大人的责罚,几乎不会在大人面前伪装。   王兴国倒是还愿意在父母和长辈面前装一装,不认识他的大人可能还会误以为他是个挺乖的孩子。有什么坏事,他经常出主意怂恿着燕桑榆去干。   上一次他家的半袋花生也是这么个路子,他出点子,装好花生,放在一个两个人说好的地方,然后支开父母,让燕桑榆上门拿。   没有被当场抓到,他就能混过去。   这一次多半又是他让燕苍梧去河面上打洞,自己站在河边,分毫未损。   白玲知道自己这样毫无理由的把一个孩子想得很坏是迁怒,但她真的有些控制不住的生气和难受。   为什么自己家的孩子躺着让人送回来,别人家的孩子还能站着回来?   王兴国哭的伤心,他对着燕苍梧鞠了一躬,“对不起。燕叔。”   燕苍梧像是突然回过神来,他一句话没说,转身进了房子,动作快的好像怀里的孩子是偷来的。   王老二追进来,“这孩子是连队战士救上来,说救得快。一共落水也没几分钟,苍梧又会水,应该就是冻着了。桑榆这孩子打小身体就好,我看没准捂一捂发发汗就好了。”   燕苍梧把燕桑榆在床上放下,看了一眼就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   白玲本来就难受,一见燕桑榆安安静静的躺在床上,浑身上下都湿淋淋的,小脸浮着一层不正常的红,一下更难受了。   她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小孩的皮肤还残存着一股子湿气,但脸上温度烫的惊人,一时心里更难受了,不仅难受,还着急,火烧火燎的急。   她眼前一涩,抬手擦了擦眼泪,“不行。这么高的温度,马上得送去医院。”   王老二,“苍梧,你也别急,送医院,那可花钱了。而且这么远的路,又天黑。走夜路可不安全。”   燕苍梧走回来,这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里,他已经套上了一身厚厚的衣服,装好了一个水囊,手里还拿着一根绳子。   他抱起燕桑榆连人带被子的往自己身上捆,“我带桑榆去团部。”   白玲立马站起来,“我跟你一起去。”   --------------------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2-03-18 22:13:05~2022-03-19 23:56:0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22338528 60瓶;第六个星期 5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五十七章   ====================   深夜, 睡在医院门口小棚子里的门卫被哐哐哐的巨响吵醒,他披着衣服走出棚子,隔着门从门缝往外看了一眼。   来人出乎预料的年轻英俊使他口气不自觉变得温和了一些, “这会儿医院关门了, 你们有事明天再来吧。”   那英俊的年轻人背后绑着个人,微微弯着腰,一只手扶着身后的人,一只手按在大门上,苦苦哀求道:“求求您让我们进去吧, 人命关天的事情。我弟弟病得很重。”   老门卫听着他的哀求有些动摇和不忍,“你进来也没用。这会儿医院都下班了。医生都回家了,我也没办法给你弟弟治病不是?”   白玲从口袋里掏出早都准备好的钱,挤开燕苍梧, 将钱从门缝塞进去, “门卫大哥,您好人做到底, 帮帮忙吧。我弟弟真的病的很重, 明天早上可能人都没了。您给我们指条活路吧。大恩大德,我们记一辈子。”   先前那年轻人已经算得上是极为英俊,而此时开口的小姑娘瞧着竟也是个少见的美人。   这一家人简直漂亮的出奇, 尤其小姑娘说到最后都带了哭腔, “我们也是没办法了, 但凡有一点办法也不会这么晚的跑来团部。只要能救我弟弟,掏多少钱您开口就行。”   真是可怜啊。   老门卫叹了口气,并没有拿从门缝塞进来的钱, 直接给她们指了一条明路,“你们要是实在着急, 就去电影院后面那栋苏式小楼,直接去敲一楼的门。我们医院的张院长就住那里。不过你千万别说是我告诉你们的。”   一楼两户门,燕苍梧也顾不上那么多,他喘着粗气,直接对着一扇就敲了起来。   门很快从里拉开,一道女声传出来,“谁啊?”   燕苍梧喘着粗气问道:“您好,这是张院长的家吗?”   一片昏暗之中走出来一位年纪大约在四十岁上下的女性,她的披散着头发,瘦削而高挑。   “发生什么事了?”   白玲小声说道:“张院长。我弟弟病了,能不能请您看看?”   他们眼巴巴的望着她,那种眼神张蕾相当熟悉。   她神色镇定,但眉心微皱,脸上残存着的睡意和懒洋洋褪去,正色道:“都进来吧。我瞧瞧。”   “放在床上就行了。”   张蕾点了煤油灯,举着灯找出一副听诊器和体温计。   燕苍梧解开身上的绳子,白玲帮着把燕桑榆抱下来放在床上。   燕桑榆安静的睡着,完全没有被外界的响动所吵醒。   这种安静使白玲感到不安。   燕苍梧站在一旁,失魂落魄的望着床上的燕桑榆。   张蕾,“烧得这么严重,怎么回事,是吃了什么东西?还是衣服穿得少了?之前有没有症状?家里有没有遗传病史?”   白玲抢着回答,“是落水了,在鹿溪。今天下午落水的,时间应该还不到24小时。这孩子平时一直很健康。”   张蕾,“这个季节的鹿溪都快冻上了吧。这么小的孩子在冰水里激一下可够呛。你们这大人怎么当的?”   白玲让赵楠批评的面色通红。   燕苍梧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像是一棵被抽掉了生命力的枯树。   张蕾捏着燕桑榆的双颊观察他的口鼻,又拉开燕桑榆的衣服,将听诊器从下进去,听了一会儿,紧接着拿出塞了一会儿的体温计看了一眼。   “口鼻没有积水沙子,应该是落水导致的低温性昏迷,我这里有两盒消炎药,先喂他吃一点。看看早上能不能把体温降下去。”   话是这么说,但张蕾的语气已经表达出一种不乐观的态度。   白玲连忙去取来杯子倒了水,帮着把燕桑榆扶起来让张蕾喂了药,小心翼翼的问道:“只吃药能行吗?”   张蕾打了个哈欠,“明天早上退不了烧,你们要是有条件,愿意打针可以吊个针。好一点的药实话说我们医院没有。   你们要是能找到关系就趁早去找找关系。他这个烧不退下来迟早出大事。有几种药你们要是能弄到可能还有点希望。”   这几种药都是比较珍贵的药物,不仅价格昂贵,数量稀少,一般只有军区大医院才有库存。   这地方的人不是不生病,一般生点小病就靠卫生员给点药扛过去,大病挨到挨不住才上医院瞧一瞧。   可说实话,这地方偏远,医疗条件比不得一些大城镇,重病来了也没什么用。   张蕾理智上并不认为这两个年轻人能够搞到单子上的药,但感情上出于同情还是写了一张药品的单子递给白玲。   因为她觉得这个女孩看起来比那个男人要更体面一点,而且漂亮女孩总是会有更多的门路和希望。   燕苍梧想要去拿但白玲已经先他一步,只好退回来默默拉上了燕桑榆的被子。   张蕾放下笔,拿着煤油灯转身去了另一个房间,“我先睡了。明天还要上班。你们两位自便吧。”   房间里黑漆漆的,已经是深夜了,但同处一间房里的两个人谁也没有睡意。   白玲捏着手里的单子,心乱如麻。   之前她一直想不明白的那两个问题,书中为什么没有关于燕桑榆的只言片语?燕苍梧为什么会去河边?   似乎在这一刻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燕苍梧在燕桑榆的床边坐了很长时间,白玲无从得知他此刻的心情。   但燕桑榆是他亲自养大的孩子,别说是燕苍梧这个亲哥,就是和燕桑榆仅仅相处了这么一段时间的她此刻心里也十分难受。   黑暗中只能听见几道呼吸声,不知道何时起,其中一道呼吸声变得忽轻忽重。   是燕苍梧在哭?   白玲看向他的方向,但这里没有灯,月光也透不进来,她看不清燕苍梧的脸,只能看见他的轮廓。   一个佝偻着腰,瘦削而沉默的剪影。   那个剪影忽然动了起来,他站起来走到她的面前,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住。   白玲抬起头思索着要怎么安慰他,在生死面前所有话语的安慰恐怕都显得太轻飘飘。   她想,自己应该告诉他,她会在天一亮就去打电话,给白西瀚打电话,去找团长,找崔政委,一定能搞来好药。   桑榆会没事的,他会被治好,一切都会好起来。   没料到,她抬起头的那一刻,眼前的人影直直的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们的视线此刻终于齐平,白玲得以看见他的脸,看见那双蔚蓝如海一般的双眼中闪动的泪光。   她伸手扶住他的肩膀,“别这样,快起来。”   “白知青。”   他的声音很低,似乎开口是一件很难以启齿的事情。   但他还是看着白玲说了下去,“我知道这样做很无理取闹。但我不知道还能求谁。只能求求你,求你帮我救救桑榆。只要能救他,你让我做什么我都可以做。”   白玲没办法把燕苍梧从地上提起来,他好像铁了心跪在她面前。   她只得放开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会尽全力的去找药的。就算你不求我,我也会这么做。你不用这样,我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作为回报。”   她在心里补了一句,只要你以后不去当宋健民的外挂就够了。   书中日后的宋健民混的人模狗样,不管什么问题都能逢凶化吉,在外挂加持下几乎所向披靡。   白玲对于未来没有什么迫切的目标和愿景,驱赶着她放弃按照参军机会不远千里来到这里唯一的原因,追根究底也就是一种恐惧。   她恐惧自己会经历原身在书中经历的一切,她恐惧那些剧情会在她身上一一应验。   这种恐惧大概只有她日后做出一番自己的事业,完全改变了这具身体原有的命运轨迹,将宋健民的带来威胁驱散才能真正消失。   现在,她将要改变剧情。   白玲轻声对自己说,她要让这个书中不存在的孩子活下来。   她拉着燕苍梧站起来,给他了一个拥抱,顺手把带出来的大部分钱都塞进了他的兜里。   “我去找药。燕大哥,你守好桑榆等我回来。”   清早,张蕾又给燕桑榆量了一次体温,玻璃体温计在她手指间迎着晨光,闪闪发光。   “好。体温降下来了一点,37°,没昨天那么高了。”   燕苍梧,“院长,体温降下来,为什么他还没醒?”   张蕾,“也是个问题。要不再吊一针,住院观察一下吧。刚好做个血检。”   燕苍梧,“好。谢谢您,谢谢您,张院长。”   张蕾,“这两盒消炎药你拿着,等会儿八点喂他再吃一粒。”   燕苍梧手里拿着药,手往兜里摸,他这一摸就是一怔。   一兜的钱,塞得鼓鼓囊囊的。   回过神来,他掏出钱,低声说道:“院长,这药我不能白拿。”   张蕾,“行了。兵团职工治病不要钱,这药又不是给你的。你别逼我犯错误。不过住院的话,你得留下来陪床,应该没有问题吧?”   燕苍梧,“没问题,没问题。”   ·   燕家那个小的落水的消息像是一颗小石子,在林场的妇女同志中引发了一阵波澜。   “听说昨天连夜燕苍梧就带着弟弟跑去团部了,这病得得有多重啊?”   “我看悬,就鹿溪那个水,现在冰的大人都受不了。小孩掉下去肯定完了。”   “太可怜了,这孩子没爹没妈的,现在又病了。燕苍梧这么多年养个弟弟可不容易,要是这个弟弟有个三长两短,他怎么活哟?”   “要不咱们过两天也去医院看看吧,好歹一个林场的,探望一下。”   李金花,“算了吧。我听我家小宝说那天燕桑榆被捞上来就看着跟死了一样。两天?就这两天他还不知道能不能撑得过去呢。” 第五十八章   ====================   燕苍梧坐在医院的床头, 看着医生给燕桑榆打上了吊瓶,“医生,他能喝水吃东西吗?”   一间病房四张床, 另外两张病床上躺着的病人都坐起来好奇的看着这一长一幼。   旁边年轻的小护士抢着开口, “同志,孩子醒了的话可以吃点清淡的,没醒你隔一段时间喂点水。我们医院提供热水,但暖壶杯子你得自己带。”   医生拿着血样,“这孩子的情况不太乐观, 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燕苍梧点了点头,又沉默下去了。   等医生和护士离开,他强撑着站起来,揣着钱走出了医院, 买了一个暖壶, 一个杯子,回到医院打了整整一壶的热水。   阳光洒满了医院的长廊, 两侧的墙壁一半被漆成了绿色, 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   燕苍梧忽然感觉双手脱力,一股疲乏涌上来。   嘭——   一声巨响使得两侧病房的大门被先后拉开,病人们惊慌的向外张望。   几个护士从长廊的尽头赶来, “哎呀, 这个人怎么倒在这里了?暖壶还给砸了。”   “快快快, 看看人伤着没有?”   白玲跑了一晚上,又是找人,又是打电话, 来来回回的跑,中间等电话的时候, 顶不住累的在邮局门口睡了一会儿。   这个年代没有手机,电话都少,电话还都是那种手摇电话,要摇几下把手才能动,还得配几个传呼员。   短途打一次三分钱,长途电话要找邮局申请,这个价钱大多数人都舍不得,更愿意去用电报。   万幸,电话还是有电话的好处,这么多通电话打下来。   中午她就拿到了单子上列出来的几样药品。   等她拿着药跑回医院,却发现找不到燕苍梧了。还是找护士一问才知道。   本来燕苍梧是燕桑榆的监护人,来陪床的,燕桑榆入院的手续都是燕苍梧签字。   这下好了,燕苍梧自己成了燕桑榆的病友,躺上了病房的最后一张床,还找不到人签他的字。   小护士好奇的问道:“你是他的什么人?”   旁边的病人笑道:“看这姑娘给急得,肯定是两口子吧。”   白玲连忙摇头,“不是两口子。我们是朋友。单纯革命友谊的那种朋友。护士同志,张院长在吗?”   护士,“我可以去帮你找张院长,但你这个家属得帮我把这个单子签了。”   “可我真不是他家属。”   护士,“朋友也算家属,总得有个人签这个字。不然我们都不敢给他看病开药,伤口也没办法包扎。”   白玲表情一变,“他受伤了?”   旁边的人笑了,“瞧瞧,刚才还说是革命友谊,单纯朋友。现在一听受伤就急了。小妹子,两口子有什么事情生这么大气,床头吵架床尾和。”   护士安慰她,“不是什么大事,他穿得厚,就是让暖壶片划了一下手。医生看过了,他现在还没醒只是太累了。你放心吧。”   白玲只好作为家属替燕苍梧签了字,低声说道:“请您一定要帮我把院长找来。”   张蕾看着白玲递过来的药十分惊讶,不由得正视起眼前这个小姑娘,“你一晚上都没睡吧?赶紧休息一下。这孩子交给我。”   一晚上都没怎么睡,昨天也没吃什么东西,白玲现在的状态就像是通宵加了个大夜班一样。   既急切又萎靡不振,表情萎靡,但眼神却透着一股子迫切,“吃了这个药,桑榆能好吗?”   张蕾取下燕桑榆挂的盐水瓶连着两盒药品一起递给护士低声叮嘱了几句,小护士推着车快步走出了病房。   她转过来,“一个医生口中说出绝对这种词汇是不负责任的,我只能告诉你,我会尽我所能。”   白玲得了这么个保证,稍微放松了一点。   她实在是太困了,也顾不上什么,趴在燕桑榆的床边就枕着胳膊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白玲不太舒坦,两条胳膊又酸又胀。   她晃了晃脑袋,眼前还是有些模糊,影影绰绰的只看到面前有个朦胧的人脸。   “白玲姐,你醒了。要不你上床睡吧。”   白玲眨了眨眼睛,视野慢慢变得清晰。   小孩子的眼睛清澈,蓝的像是水晶,安安静静的望着她。   不是做梦吧?   她又眨了一下眼睛。   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白玲一下瞪大了双眼,“桑榆,你醒了!”   燕桑榆笑了起来,他的皮肤本来就比其他孩子白一点,褪去了那层高热带来的潮红,此时更是白的一点血色都没有,甚至在阳光下血管都微微发青。   没了平时天不怕地不怕的那个劲,瞧着虚弱了不少,一点都不像是以往白玲所熟悉的那个燕桑榆了。   白玲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触手的皮肤比她的掌心还要稍微凉一点。   她这才彻底确定燕桑榆真的退烧了。   她使劲揉了揉他的头发,又哭又笑,“你这个小子快要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担心。”   燕桑榆安静的坐在床上让她揉自己的头发,并不躲。   白玲都有点不敢相信这个乖乖的男孩会是燕桑榆,她抹了抹眼泪,“你怎么不说话啊?”   燕桑榆指了指喉咙,“嗓子疼。”   他的嗓音果然有点哑。   他想了想又说道:“别哭了。对不起,下一次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这两天其实他不是一点意识都没有,有时候迷迷糊糊的醒来,听着周围的声音,但怎么都没有力气睁开眼睛。   他从没有生过这么重的病,以往最多也就是一个小感冒,还不如他挨他哥的打时难受。   从前的燕桑榆总觉得天老大他老二,这世上没什么可怕的。   但经过这么一次,他发现自己还是有很多害怕的东西,他害怕生病,害怕会死掉,害怕他哥会为他难过,他也挺怕白玲姐哭的。   这一次他真是闯了大祸。   燕苍梧从门外进来,重重的冷哼了一声,“你还想要下一次?”   燕桑榆及时改口,“再没有下一次了。以后我再也不去河边了。永远不去,以后水我再也不碰水,洗澡我都免了,下雨天我就回屋。见到个水坑我绕着走。”   旁边的病人劝道:“孩他爹,你也别生气了。小孩子懂什么。瞧瞧你儿子多机灵啊。”   孩他爹?   白玲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称呼逗得差点笑出来。   燕苍梧面色微沉,“我不是他爹。”   另一个病人一脸不悦的教育燕苍梧,“生气归生气,咋能大老爷们连自己的种不认呢?你瞧瞧你儿子简直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可不敢这样当着孩子面说这种话,伤感情咧。”   白玲笑得嘴角快要飞到后脑勺了。   燕苍梧抿了抿唇。   “就是,人家姑娘辛辛苦苦的给你生了这么大个儿子,你怎么能说不认就不认。孩他妈,你快说你男人两句。”   白玲笑不出来了,她连连摆手,“不是。我真生不出这么大的儿子。”   燕苍梧拍了拍燕桑榆的脑袋瓜,认真的解释道:“我们像是一定的。他不是我儿子,是我弟弟。”   两个病人尴尬道:“哦,原来是这样。你们还真是长得挺像的。”   尽管燕桑榆醒了过来,但他的身体并没有完全康复,仍旧需要住院接受治疗。   为了照顾陪床的两个家属,张蕾把燕桑榆安排进了一间空病房。   这么住了几天,燕桑榆的身体一天天慢慢好了起来。   他们不知道的是,在另一边的林场,关于他们这么长时间没有回到村子已经引起了众人的讨论。   “你们说,这么多天了也没见到燕苍梧的影,他们不见了也就算了。怎么他们屋里那个女知青也没个人影?”   李金花,“我看这么多天都没有消息,估计人已经没了吧。”   “人没了,他得办丧事吧?怎么也不见他回来呢?”   “我看说不准燕桑榆根本就没病。”   一个大娘提出了大胆的设想,见引来了众人的目光,微微一顿,斩钉截铁道:“这燕家的小子就是趁着这个机会,光明正大的脱离咱们林场,带着那个白知青私奔了!”   这个耸动又浪漫的假设一经提出就让众人激动不已,提出这个设想的大娘为自己出众的机智感到十分得意。   她用一种饱经世事的沧桑口气说道:“这样的事情我见得多了。去年啊,就七连,有个战士跟底下牧场的姑娘好上了。人家牧场的姑娘是不外嫁的,他们没办法了。这个小伙子就装病骗了一张假条,带着姑娘一走了之。   不过人家的哥哥也不是吃素的,硬生生追到了这个小伙子的老家把人给抓回来了。抓回来也没用,他妹妹怀孕了,最后也只能是嫁了。”   大娘们一面嗑着瓜子,一面探讨着这种可能性,就着这个假设进行更深一步的推论。   “也不知道燕苍梧他家哪里的?他们私奔会往哪跑啊。我早看他们两个就有事,没准那个知青肚子里现在都揣上一个了。”   “是啊。我也觉得。小姑娘和小伙一个屋里住着,能没事吗?迟早得有事。”   “就是,一个屋里住着,谁知道他们晚上是睡一张床,还是睡两张床。”   冬闲时节,大家都很闲,特别是大白天,小孩送去了学校,家里就剩下一群不同年纪的妇女。   年轻少妇可能还抹不开面子聊这些,但当一群年纪大的乡下婶子聚在一起,话题真是百无禁忌,什么最后都直奔被窝和下三路而去,听得年轻姑娘面红耳赤。   一向厉害的李金花这会儿也红着脸插不上嘴了。   倒是有婶子偏偏逗她,“金花,你男人这上山都多久了。你晚上想他不?” 第五十九章   ====================   “老夫老妻了, 我家四个妮一个小宝,忙都忙不过来。想他干什么,非要说, 我就想他什么时候带点肉回来。”   “也是。这都多少天了, 怎么他们还不下山啊?”   说起上山的人,一群女人都开了话匣子,面上或多或少表露出思念。   他们这一走,已经是好多天,家里的人怎么可能不想?   日思夜想, 就盼着离家之人早些归家。   ·   燕桑榆的身体好了一些,白天吊一针,吃点药,一天都看着没什么问题。   但晚上他又经常睡着睡着发起低烧, 只能靠护士查房, 不行就晚上再挂一针,两天下来就瘦了一圈, 好不容易养出来那点肉都没了, 躺在床上没什么精神看得很可怜。   别说燕桑榆,就是白玲连着喝了几天医院食堂的包谷大碴子粥也有点遭不住。   这天下午白玲把燕苍梧叫出来,“虽说生病是得吃的清淡一点。但小孩子生病得补, 天天喝粥不行。要不然这样, 我去供销社买点有营养的肉和油之类的, 钱我出。你问问桑榆想吃什么?或者,你知不知道燕桑榆爱吃什么?”   她小时候生病,她妈会给她买平时不让吃的旺仔□□糖, 一买十几袋让她吃个够。   她妈老念叨,‘小孩子精神上高兴, 身体才能快快的恢复。’   可这里没有旺仔,也没有什么好吃的零食,糖都在家里,现在回去取也不现实。   这种时候只能万幸团部的物质条件好一点,想买什么比在山下聚集点方便得多。   燕苍梧抿了抿唇角,低声说道:“这些天总是你出钱……”   这一次燕桑榆生病,白玲是出钱又出力,燕苍梧却没有什么能够回报她的,心里已经很是过意不去。   现在白玲还要给燕桑榆花钱,燕苍梧怎么好意思。   路过的小护士热情插话,“去什么供销社,你们要买菜还不如明天去咱们团部的早市,东西卖的比便宜多了,而且吃得可多了。”   白玲一惊,“现在还有市场,允许摆东西卖吗?”   穿到这个年代这么长时间,她第一反应是这不是搞资本主义吗?   万一被抓到得判个投机倒把罪吧!   小护士笑道:“有啊。也不是说卖,就是战士和职工们业余生活交换一下闲置物品,互相帮助,丰富一下业余生活。不跟你们说了,每天早上六点,西街口。你去了就知道了!”   小护士推着小车风风火火的走了,白玲被她搞得好奇心上来了。   燕苍梧看出她的意动,压低声音劝她,“还是去供销社买吧。你想吃什么就买什么,安全一点。”   白玲已经打定主意,“这事你不用管了,交给我吧。”   第二天,白玲起了一个大早,按照小护士说的找到了西街口。   冬天天亮的很晚,清晨的风冷得惊人,刮在脸上就跟小刀子似的,白玲不得不用红围巾捂着鼻子。   刚一走近,她就闻到了一股市场所特有的浑浊气味。   那种气味并不是说臭,恰恰相反,卤水的肉香,蒸包子所特有的热气腾腾的面点清香,酸辣的腌菜味道,生肉的腥臊……各种各样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使这里的空气变得尤为浑浊。   尽管现在还不到7点,但现场已经是人头涌动。   白玲转了一圈,有些失望发现这个季节跟她刚来团部那会儿又是不一样,冬天根本没有什么新鲜菜,只有一些连队战士和老职工自己晾出来的干菜和咸菜。   出乎意料的是,卖肉的倒是有不少,当然不是猪羊牛这样的好肉,而是黄鳝,青蛙,蛇肉之类的肉和不知道什么动物的蛋。   有的蛋看起来拳头大,有些看起来小的跟鹌鹑蛋一样,颜色也是五花八门。   跟以前她逛菜市场的场景不同,大多数支着小摊的摊主都非常耻于叫卖,东西摆在面前,量并不多。   人走过来也不招呼,也不说卖,只有那双跟着客人的眼睛隐隐透露出希望卖出去的期翼。   还是白玲主动开口问,“大哥,你这个蛋是什么蛋?”   站在摊位后头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站在那里不自觉的腰板笔直,一脸严肃,一看就是军队出身。   “同志,这都是好蛋。炒着吃,煮着吃都行。都是我们连队在草甸里捡的,我是自家吃了才拿出来卖的,这些蛋一点都不比鸡蛋差。”   白玲,“怎么卖呢?”   男人紧张的沉默了片刻,“不说什么卖不卖的,你要的话,这一兜都给你,一共五毛钱,不要票。你要是给票的话,粮油票布票肥皂票什么票都行,不要钱。”   冬天鸡蛋的价格大概在八分钱一个,这一袋蛋看起来至少有两三千克,才五毛钱,还不要票。   白玲没有过多犹豫就爽快的付了钱,“这个网兜也给我可以吗?”   男人本来报出这个价格是准备留个还价的余地,没想到白玲居然一口价买了。   他并不觉得高兴,反倒皱起眉头,又从旁边的网兜里掏出来几把干豆角塞进了网兜,“这个也给你,豆角泡一下,可以和蛋一起炒着吃。”   “谢谢你同志。”   “你路上小心一点,这些蛋很脆,容易碎。”   白玲抱着一袋蛋和干菜走在人群里,小心的护着怀里的蛋。   市场上摩肩擦踵,在卖菜的摊位前停留的人很少,但那些肉类前面的人一点也不少,甚至一个卖青蛙的摊位前还排起了队。   白玲对于什么青蛙蛇黄鳝是敬谢不敏,她看到都头皮发麻,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种食物。   突然有人从背后拍了一下白玲的肩膀,“白玲!”   白玲吓了一跳,下意识紧紧抱住怀里的蛋。   转过来发现面前的人是吴雪梅,她笑眯眯的望着她,“哎呀。好久没见你了。你怎么在团部?”   白玲放松下来,简略的讲了一下自己房东的弟弟生病了在住院的情况。   吴雪梅,“那这孩子实在是太可怜了,等一下,我跟你一起去医院探望一下吧。对了。刚好今天遇上了,你还没有去过我家吧?我现在不住在知青点了,分了新房子,你要不来坐坐?”   她刚结婚,在这里也没有几个朋友,认识的也就是左邻右舍还有一个吴雪梅,那些邻居婶婶阿姨的年纪差的太大了,聊不来。   留在团部的知青也不爱带她玩,嫌她理想不坚定,靠嫁人逃避劳动,不是一路人。平时也就能跟孙雪梅聊上两句。   因此吴雪梅见到白玲这个刚到这里认识的第一个知青很激动,热情邀请她来自己家坐坐。   这世上的幸福大抵总是需要他人来见证的。   白玲爽快的答应下来,“好啊。我能用你家的厨房煮点饭吗?”   吴雪梅很高兴,“可以!当然可以。”   本来白玲还想着不行去找孙红英帮忙借厨房,但现在先遇到了吴雪梅,这个问题就算是解决了。   她又买了一些调料和细粮,跟着吴雪梅去了她分的新房子。   这天轮到宋健民他们班来早市卖木头。   因为宋健民见天的带着一个宿舍的几个D城男知青到处惹事,一群人屡教不改,上级将他们一个宿舍的男知青全部打散分到了连队上。   没了那群一呼百应的小弟,身处一个管控较为严格的集体,宋健民的精力被高强度的劳动和训练,以及早汇报晚指示所消耗,果然没再惹出什么事情。   前些天团部的连队集体分来一批煤炭,有了煤炭,之前囤的干柴就用不了那么多了。   指导员组织了一下,让连队上的战士轮流把干柴背来早市换点东西。   这是个苦差事,要一大早起来,背着柴走老远。   宋健民不乐意来,但没办法,指导员盯上他了,一大早特意跑来把他从被窝里拎出来。   他只能磨磨蹭蹭的套上衣服,跟着班上其他人一起来早市。   不过他还是找到法子偷懒,把自己要背的柴偷偷给班上的傻大个塞了三分之一。   终于走到了早市,宋健民放下柴,累得不行,还饿。   旁边的战友盯着不远处那个卖包子的小摊咽了咽口水,“那个包子闻起来真香。小宋哥,咱们要不买两个吧?”   另一个人出声劝阻,“算了,他们这生意做的太黑。吃不起的,忍一忍吧。咱们中午回去吃食堂。”   宋健民听到这话就不愿意了,“切,不就一个包子吗?谁还吃不起。今天这顿我请了。”   “别冲动啊。小宋哥,咱们的津贴可经不住这么造。你这样迟早又得花完。”   “甭理他。去,老三,买上十个回来。”   宋健民翻了个大白眼,一只手伸进兜,却摸了个空,他不可置信的将自己的几个兜里里外外全摸了一遍。   旁边的战士看着他的动作,喷笑出声,“不是吧。小宋哥,这发津贴还不到半个月,你又把钱花光了。”   宋健民脸上火辣辣的,低声嘟囔道:“这钱也不太经花了。”   其实连队上有食堂,战士每个月还有津贴,不少人都能攒下节余往家里寄。   年长些的战士教育他,“不是钱不经花,是小宋你这个花钱也太猛了。简直是跟钱有仇一样,多少钱都经不住你这么花的。”   宋健民冷了脸色,“不就是一顿包子吗?你们等我下个月发了津贴,照样请你们!我宋健民,说到做到!”   “好好好。下个月再说吧。”   宋健民最恨别人看不上他,“就是今天请你们吃,我也有办法。”   “小宋哥,你还能有什么办法?现在那个文知青不是都不理你了。”   宋健民,“她不理我?那是我不惜的理她!” 第六十章   ==================   “其实她不理你了也是一件好事, 我听说那个文知青搭上了王局长。”   宋健民没说话,面色微沉。   偏偏还有人看不懂眼色,“王局长?哪个王局长?”   “咱们这里还有哪个王局长!”   “哦, 王弗!他可不是善茬, 以前就因为作风问题挨过处分。况且他不是老家早都娶妻了吗?孩子都生了好几个了。”   年长些的那个战士肖武揽着宋健民的肩膀打圆场,“小宋,我估计他们是听错了。别听他们瞎传。我看那个文知青不是那样的人。”   宋健民笑了笑,他生的俊俏,笑起来比别人都好看, 还有几分吊儿郎当,满不在乎。   “她是什么样的人关我什么事。”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你们看,那不是文知青吗?”   几个人抬头看去, 果然望见了文雅。   太阳还没有升起来, 只有包子摊生着明火,火光跳跃着映出女孩的身影。   一群灰头土脸的妇女同志之中, 这个编着两条辫子, 一条武装带束出小腰的漂亮姑娘就像是鸡群中的丹顶鹤一样亮眼。   有人故作倨傲的移开视线,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有人则整个人就像是弹簧一下站直了。   只有宋健民冷笑了一声。   文雅明显也看见他了,她目光微微闪烁了一下, 就当没看到一样收回了视线。   她微笑着, 看向面前的摊位和身边的男人说了几句话。   这下众人才注意到原来她身边还跟着一个男人。   不是别人, 正是那位王局长,王弗。   他生就一个大高个,宽肩膀, 面相很凶,四十岁上下的年纪, 威势颇重。   立在昏暗的环境之中,一点也不出挑。   两个人站在一处,实话说,并不相称。   这位王局长甚至让年轻漂亮的姑娘称的更加面目可憎一些。   王弗给文雅买了几个包子,用纸包着递给她。   跟宋健民关系好的老三在他耳边愤然小声说道:“小宋哥,这个文知青怎么回事啊?她还要脸不要了?”   在这个年代,夫妻走在路上都不好意思牵着手有什么亲密行为。   一男一女单独并肩走在一起,特别是其中一个男人还是有妇之夫,简直是在挑战大众道德底线。   两个人在周围人明里暗里的注视下,大大方方的走在一处,一圈逛下来终于走到了宋健民的摊位前。   隔着两米,文雅拉了一下王弗,想让他走。   但王弗明显早有成算,他反过来揽着文雅的腰带着她走到了摊位前,“你们这柴怎么卖?”   老三小声嘀咕了一句,“来者不善啊。”   宋健民的目光落在文雅脸上,完全不顾旁边的王弗,意味不明的笑了一声,“这柴贱,卖不上什么钱。也就一捆二十元。买吗?”   这个年代的物价水平远远没有达到后世那种程度,二十元对于一个普通战士来说顶得上大半个月的津贴。   谁也不会拿这么大的一笔钱去买一捆柴。   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几乎是个人都能感觉到,其他战士紧张的互相对视。   文雅僵硬的站在原地,她疑心宋健民说柴贱是指桑骂槐,那双眼睛似笑非笑的斜过来,含着几分讥笑和嘲弄。   她一时觉得难堪又觉得伤心。   其实她对宋健民动过真心,只不过那点真心跟迫切改变命运与未来的野心相比实在是微不足道。   王弗看着文雅的表情,面色一冷。   旁边路过的人听着这个价钱也吓了一跳,“二十?你们这柴是什么柴啊?这不是抢钱吗?”   宋健民指着自己面前的柴,嗤笑道:“一斤猪肉八毛,这柴也就是太贱了,几十公斤才卖了二十。你爱买就买,不买边儿去。”   肖武赶忙上前一步打圆场,“别听他说。这柴您需要就看着给,多少换点东西就行。”   “不就二十块,”王弗从兜里掏出钱一张一张的数,数出二十块往宋健民身上一砸,“这二十块,柴你给我背到家门口。”   文雅变了脸色,含着眼泪,轻轻挽住王弗的手肘,软下声音道:“算了。”   肖武弯下腰拎起柴就往背后扛,“我给您背。”   王弗推开肖武,手指着宋健民的鼻子,“用不着你。我要他背。”   “我给你背到家门口,我还得给你一根根劈了是吧?少他妈的在这里装相。”   话音还没落,他的拳头就已经砸了出去。   ·   日头升起来了,燕桑榆慢慢睁开双眼,懵懂迟缓的眨了几下,目光在屋内扫了一圈,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半响他才反应过来,揉着眼睛问道:“哥,白玲姐呢?”   燕苍梧站起身拿出杯子给他倒了一杯热水,“她出去买东西了。”   燕桑榆不接杯子,从床上翻身就往下跑。   “你小子跑什么?”   燕桑榆提着裤子狂奔,“去方便。”   燕苍梧看着燕桑榆走了,起身重新走到窗边向外看去。   白玲早上离开的时候,天还是黑漆漆的。   此时阳光已经撒遍街道,按理说,早市应该已经结束了,但白玲怎么还没有回来?   强烈的日光从医院的大窗投入长廊,花岗岩的地面被勤劳的后勤工作人员拖得锃光发亮,清晨的厕所干净得一尘不染。   燕桑榆发誓,住进了医院他才知道原来厕所也能这么干净,   客观上来说,住在医院的日子比待在家里还要舒服。他老哥对他的态度客气温柔的出奇就不必说了,白玲姐还常常陪他玩。   相比之下身体那点不舒服可以忽略不计,他并不介意,或者说挺愿意再住上几天。   燕桑榆一面洗手,一面这样想着。   一起洗手的另外还有三个年轻人,他们一边洗手一边交谈。   “这下惨了,回去连长和指导员排长肯定又要给咱们班开大会了。”   “唉。我看咱们连的先进这一次是没咱们班了。好家伙,宋健民他是真够胆的,连团部机关干部都敢打。”   “别说先进,我怎么感觉指不定一会儿连长就要杀过来了。小宋是惨咯,我看他又得被关禁闭。你们说他犯得着吗?为了一个女人。”   “这话我是不敢在他面前说,我早觉得那个文雅不是什么正经女人,瞧瞧她那个轻薄的样子。别的不说,就宋健民这几个月为了她出了多少次头,打了多少架。她真够意思的,转头居然跟王弗搭上了。”   “那王弗都结婚了,年纪又大她那么多,她这样破坏别人的家庭,真是不怕遭报应。”   “宋健民这一次被打的可不轻,他要是能迷途知返,也算是好事一件。”   燕桑榆洗干净手,高兴的走出了厕所。   ·   “怎么又是你,你这才来多久,三天两头的往我们医院跑。怎么?看病不花钱你专来占便宜的是吧?”   “想姐姐你了呗。”宋健民倒吸一口冷气,叫唤的跟杀猪一样,“哎呦,哎呦,姐姐您轻点轻点。疼死我了。”   护士瞪他一眼,抬起他的手臂给他手肘上揉药酒,“不许乱喊,谁是你姐姐。知道疼别打架啊。”   宋健民笑得吊儿郎当,“护士姐姐教训的是。”   他把大衣歪斜的搭在肩头,军装外套解开扣子,衬衫扣子也解得就剩最后几颗扣子没开,一边袖子挽到手肘,在阳光中露出手臂和大片紧实白皙的胸膛。   来来往往的病人和病人家属在经过时都忍不住往这长椅上俊俏年轻人多看两眼,宋健民并不吝啬笑容,尤其对着年轻的小姑娘。   被看的人不脸红,倒是看他的小姑娘被他逗得一个个面红耳赤。   护士一面给他脸上的青紫涂药,一面训他,“你怎么跟个流氓一样!不许笑了!”   宋健民还是漫不经心的笑着。   说起来别人可能不信,他还是来了这里之后才天天笑,见人笑,不见人也笑,什么时候都笑。   在D城的时候,他成天让他爹妈管着。那会儿,他还是个‘肩负着组织和许许多多关心他的长辈期望的无产阶级革命接班人,将来一定会有一个伟大的前程’。   他自小就在父母和师长的教导下为自己树立了一番崇高远大的理想,要为无产阶级的事业奉献终生,将赤旗插遍全世界,解放全人类。   曾经这一番伟大的理想每每想到都令他心潮澎湃,他以最高的标准要求自己,勤学好问,努力上进,学习父亲的样子,成日不苟言笑,一本正经,做大院里远近闻名的好孩子。   不过曾经那些理想在他变成‘一个可以教育好的子女’之后都轰然倒塌了。   偶尔他也会想到自己在干校的老爹,如果他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一定会非常失望吧?   但大多数时候,他都懒得再回想那些曾经的日子,曾经的人,曾经他所拥有的一切。   那些在D城曾经陪伴他度过童年与青春的人和事物早已远去。   现在,他慢悠悠的抬起目光,眼底含着几分嘲弄和讥笑。   下一刻,他的目光对上了一张熟悉的脸。   少女抱着饭盒从门口走了进来,她围着一条正红的羊毛围巾,鼻尖冻得微微发红。   白玲看见宋健民怔了一下,脚步微顿。   旁边跟着来探病的吴雪梅提这饭盒,奇怪道:“白玲,你怎么了?”   她顺着白玲的目光看过去,“哎呀。这不是上一次那个在大礼堂一直盯着你的人吗?他看起来好像受伤了。啧,他还盯着你看呢。”   白玲收紧了抱着饭盒的手臂,装作没看见,继续向前走去。   宋健民长臂一伸,挡了半边过道。   白玲脚下微顿,调转方向,从吴雪梅并排走到自己走到另一边,贴着墙根往前走。   宋健民起身快步追上来,直接截在白玲的面前,“你往哪走呢?老同学没看见?” 第六十一章   ====================   白玲不想搭理他, 但人都堵到面前了。   她皱着眉头,“宋健民,你有事吗?”   见白玲皱着眉头, 宋健民脸上的笑容一僵, 有些笑不出来了。   察觉到旁边人的视线,他冷下脸狠狠的瞪回去,吓得原本想靠近的吴雪梅和小护士都后退了几步。   “我们这么久没见,你现在跟我说话就这么不客气。亏我一直想着你。”   白玲想要绕开他,“没事我先走了。”   宋健民, “等一下。急着走什么?你跑到医院来,怎么回事,病了吗?”   白玲一点都不想告诉他是燕苍梧的弟弟病了。   她不想让宋健民见到燕苍梧。   这两个人最好一点关系都没有,现在没关系, 以后也永远不要有任何关系。   她不说话, 宋健民伸手抢她怀里的饭盒,“你不说那就是没病。你没病, 那这饭盒是给我带的对吧?”   白玲没提防这大庭广众的居然有人会拦道抢劫, 反应过来紧紧抱住饭盒,仍旧让他抢走了最上面的一个铁饭盒。   她气得要死,攥紧了拳头, “宋健民, 你有病治病。别在这里犯病。这饭不是给你带的, 赶紧还给我。”   宋健民挨了骂不生气,反倒笑了。   他打开饭盒的盖子,“让我看看我女朋友给我带了什么好吃的, 哇,蛋羹。”   软嫩的蛋羹躺在铁盒子里, 表面还泛着一层油润的光泽,撒着一些翠绿的葱花。   很寻常的东西,但宋健民的鼻子一向很灵,他闻着扑面而来的香味,总觉得这个味好像跟平常的鸡蛋羹有些不太一样,更香一点。   白玲想抢又怕拉扯间把饭盒给弄洒了,这一碗蛋羹做出来也不容易。   看在蛋羹这个人质的份上,她忍。   她强压着怒气,好好跟宋健民说:“我不是你女朋友。你把饭盒给我,这是我给别人带的。不是给你的东西,你这就是抢劫,打劫。”   要是知道宋健民这个混蛋,神经病,王八蛋在这里。   她……   她一定在进入医院之前把饭盒全给吴雪梅拿着,见到宋健民就抽他几个大嘴巴子给他这本就异彩纷呈的张脸增光添彩。   小姑娘气得眼睛都红了,说话还是柔声细语,温温柔柔的。   宋健民那里知道这温温柔柔的小姑娘心里想着给他几个大嘴巴。   他想着,再逗下去,恐怕真得哭了。   所有人都在变,但她本人还是一点都没变,只是没有以前那么喜欢他了。   宋健民扣上饭盒的盖子,啧了一声,“行了。出息。不就一盒鸡蛋羹吗?宝贝的跟什么似的。以前你给我……”   送排骨,送带鱼也没见心疼。   话没说完,后面传来一声暴喝,“宋健民,你干什么呢?”   宋健民转过头看到连长铁青的脸色一怔。   王弗,“你看看,这就是你们的兵。在团部公然殴打上级干部就算了。现在在医院还抢人家小姑娘的饭。这就是你们带的兵!”   白玲趁着宋健民愣神的功夫一把抢回了饭盒,扣上盖子,脚底抹油,带着吴雪梅遛了。   宋健民回过神来想去追,却被其他战友拦了下来。   文雅盯着那道跑走人影怀疑自己看错了,怎么什么时候都有她?   这么一路小跑,快到病房前,白玲才拉着吴雪梅放慢脚步。   两个人在僻静的长廊里停了下来。   吴雪梅这一停再也憋不住笑了,“哈哈哈哈。”   白玲喘的上气不接下气,“你笑什么?”   吴雪梅缓过一口气,“我想起来刚刚那个拦你的男的我见过。他也是知青,还是个挺有名的知青。就文雅,咱们一起住过一个屋的那个文雅一直跟他混在一起。   两个人闹得满城风雨的,没想到,文雅最近转头把他给绿了,找了个有家室的老人。你说好笑不好笑?”   白玲一怔,“文雅把他绿了?”   原书剧情里可没有这一遭。   她现在都还记得,文雅无怨无悔,不要名分的跟着宋健民,在这个谈性色变的年代,勇敢的跟宋健民跨过了道德的火线,在身怀有孕之后默默离开,一走十几年孤身养大了宋健民的儿子。   作者在书的扉页上写的感言最多的就是对文雅这个人物所倾注的心血。   小说出版几年,反响很不错,光是她都在豆瓣无意刷到过几篇来自男读者的长评。   他们说她既放荡又坚贞,有着跟‘一封陌生女人来信’女主人公式的深情与伟大。   放荡在敢在婚前发生不该发生的行为,生下私生子,有着一切可以被称为轻浮的特质。   坚贞在她居然愿意为了一个男人生下私生子,从此守身如玉,苦等一个男人十几年。   多么不可思议。   这样的深情完美的捧起了宋健民的自尊,任何男人被一个绝世美人如此卑微的牺牲一切爱着都会感到自尊空前膨胀。   可现在让无数男读者夸赞坚贞的文雅居然甩了宋健民,另找了一个男人?   吴雪梅压低声音,“是啊。她也是真豁得出去。那王局长都快能当她爹了,多少人戳她的脊梁骨。这下她的名声算是臭完了,以前那些围着她转的男知青都不理她了。   我刚刚听他们说话,好像那个宋健民今天早上还打了王局长。你要是不拉我走,那才真是有好戏看呢。”   她说话的时候悄悄瞅着白玲的表情,想看出来点什么。   团部的人都知道文雅和那个宋健民混在一起,他们两个长得都特别好,是知青中的风云人物。   但光论长相白玲也不差,而且白玲和那两个人是一个地方来的。刚刚宋健民还堵她说她是自己女朋友。   她有些好奇白玲跟那个宋健民到底什么关系,难道是二女争一男?   可她又不好问,只能试探。   如果白玲喜欢那个宋健民,应该会担心宋健民,多问两句吧?要不然生气自己被文雅绿了也得骂两句文雅活该。   白玲垂下眼,摇了摇头,“跟咱们没关系。我房东弟弟的病房就在前面,咱们进去吧。”   吴雪梅愈发看不懂白玲了。   难道她真的跟宋健民什么关系都没有?   两个人一起进了病房,吴雪梅一进屋就被靠在窗边的男人震了一下。   他笔直的站在窗边,冬日的阳光透过窗外光秃秃的树枝,斑驳的投在他身上。   大高个,肩宽腿长,半长不长的头发打着一点卷,凌乱的搭在眼前,一双眼睛蔚蓝像是夏日的晴空,沉静又美丽。   他的目光向着她的方向看过来,但明显焦点并不是对准她。   即使如此,吴雪梅还是感到心跳加速。   宋健民站在人群里已经够显眼夺目了,但眼前这一位简直就跟那些电影里的苏共英雄一样。   本来她觉得能留在团部很不错,但现在却有点羡慕白玲了。   燕桑榆直直的扑了上来,“你怎么才回来?”   白玲弹了他一个脑瓜崩,“没礼貌,叫姐姐。”   燕桑榆捂着脑袋,转了转眼睛,先喊了一声她旁边的吴雪梅,“漂亮姐姐好。”   小孩生的漂亮,唇红齿白的,就是脸上白的没血色,眉眼间有几分虚弱,但看着更惹人疼了。   吴雪梅被这一声漂亮姐姐喊得心花怒放,她灿烂的笑着摸了摸他的头顶,“好好好。这孩子嘴真甜。”   白玲放下饭盒,“平时不见他嘴这么甜。”   吴雪梅目光忍不住往窗边的人身上滑,心里已经有答案还要问一句,“白玲,这位是?”   白玲,“我的房东。燕苍梧同志。这是我的好朋友,知青吴雪梅。”   燕苍梧走过来拎住燕桑榆的后领阻止他开饭盒的动作,低声说道:“去洗了手再吃。”   燕桑榆跑出去洗手,燕苍梧倒了一杯热水,无比自然的递过来,“喝口热水暖暖。”   吴雪梅抢着伸出手接,手指碰着缸子却拔不出来,只好笑道:“同志,你真客气。”   燕苍梧收回端着缸子的手,看着她捧着缸子喝热水,眉心不着痕迹微皱。   他不太喜欢这个知青看他的眼神,但她是白玲的朋友。   燕桑榆甩着手上的水珠子跑了回来,白玲已经把饭盒一个个的打开了。整个病房都弥漫着饭菜的香气。   胡萝卜玉米猪骨汤,蛋羹,鸡蛋饼。   他本来还不觉得饿,或者说都饿习惯了,但一闻着这个味顿时觉得饥肠辘辘。   “白玲姐,你从哪搞来这么多好吃的。你太厉害了。”   白玲拿出一个小勺子放在蛋羹里,黄澄澄的蛋羹上撒着一点葱花和香油,还是温温热的。   “先吃这个,特意给你做的。”   燕桑榆接过饭盒吃了一大口,控制不住的狼吞虎咽的往嘴里倒。   白玲提醒他,“慢点吃。别噎着了。”   另一边吴雪梅挨着燕苍梧坐下,拿出其他的饭盒放到燕苍梧面前,一面看着他吃饭,一面笑盈盈的跟他攀谈。   燕苍梧一向吃东西不紧不慢,但这一次可能是白玲唯一一次见到他狼吞虎咽。   他好像急着把所有东西倒下去。   这一顿饭吃下来,就连白玲也感觉到了吴雪梅对燕桑榆出奇的热络。   其实原本刚到知青点住在一起的时候,吴雪梅的话是三个人中最少的,她和孙红英普通话都说的不太好。   但这么短短的一段时间,她的普通话现在已经说的大体不错,整个人的气质都从腼腆内向变得健谈外向了不少。   燕苍梧则出奇的沉默,一心低头只顾着吃饭。   他似乎并不擅长应付健谈外向的陌生人。   白玲咳嗽了一声,“雪梅。对了,今天我怎么没看到你丈夫?” 第六十二章   ====================   “他今天上班早。”   吴雪梅好像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结婚了, 她面上一热,匆匆忙忙站起身,“他这个点快下班了, 玲玲我先回去了。”   燕苍梧见吴雪梅起身, 面色稍有松动,仿佛如释重负。   白玲笑盈盈的起身挽住吴雪梅,挡住她看燕苍梧的视线,把她想跟燕苍梧道别的话堵了回去,“我送送你。”   出了病房, 吴雪梅小声抱怨,“玲玲,你那个房东怎么老冷着脸,都不说话。”   白玲, “他就是这样的性格。”   吴雪梅还是有点生气和委屈, “我又不是老虎,还能吃了他吗?他正眼都不瞧我一下, 就我一个人干巴巴的说, 他跟被毒哑了一样。他是不是个哑巴啊?”   白玲忍俊不禁,“哦,那倒不是。”   吴雪梅抱怨了两句, 又开始兴致勃勃的打探, “那他结婚了没有?那个小孩真是他弟弟不是他的儿子?”   白玲, “没有结婚,应该的确是他的弟弟。”   “我真是太羡慕你了。怎么房东都长得这么好,天天对着这么一张脸。我要是你, 干再多的活估计都不觉得累。”   原本她还觉得白玲人真的是太好了,就一个才认识没多久的房东, 家里人生病了她跟着来照顾,还特意那么早去买一堆好东西做着吃。   见到燕苍梧,她觉得白玲会对他好,真的是非常合理。   白玲没说话。   其实这段时间她还真没干什么活。   吴雪梅偏过头盯着她瞧,压低声音,“他这么年轻,又没结婚。男人可都是狼,你们住一起,有没有发生什么?”   白玲没想到吴雪梅能上来就问出这么生猛的问题,她整个人都是一愣。   吴雪梅是已经结婚的人了,一看她这个反应就知道答案。   她不知道是失望还是高兴,“什么都没发生啊。你们两个真够可以的。”   本来白玲有点担心会再次遇到宋健民,万幸他之前在的那个位置上已经没人了。   吴雪梅,“估计那个宋健民又要被关禁闭了。他真的运气太好了,天天惹事打架,也没被送进劳改队。”   白玲送走吴雪梅回来,张院长正好在病房里,她坐在床边把听诊器从燕桑榆衣服里拿出来,一边卷着手里的听诊器,一边问燕桑榆,“嗓子还疼不疼?”   燕桑榆有点怕医生,面对医生的时候比面对老师还老实。   “不太疼了。”   张蕾瞥了一眼燕桑榆微微鼓起的小腹,“病房挺香的,我看你肚子鼓鼓的,吃了不少啊。”   白玲有些紧张的问道:“张院长,他是不是不能吃太多?”   “多吃点是好事,这说明食欲恢复了,有胃口了。”   白玲松了口气。   张蕾起身走出病房,“我看这几天的情况不错,今天再观察一晚上。没有什么情况的话。准备准备吧,明天应该就能出院了。”   “哦,回家!回家回家!”   燕桑榆一个鲤鱼打挺在床上站了起来,高兴的蹦了几下,转身直接往白玲身上跳。   白玲手忙脚乱的伸出双臂想要接住他,却被这半大的孩子撞得往后倒。   燕苍梧上前一步从背后扶住了白玲的后腰。   白玲感觉到自己肩膀撞到了人,心几乎提了起来,万幸一股力量从后扶住了她。   她感激的看了一眼身后的人。   燕桑榆跳下来的时候其实就后悔了,一后悔他这样一跳也太不男人了。   二是怕把白玲给撞坏了,但人无法改变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只能将错就错紧紧抱住白玲。   刚抱住白玲,他忽然感觉头皮一冷,抬头正对上燕苍梧从白玲身后投来的目光。   他亲哥的表情已经告诉他,如果他再不做点什么,估计要挨打。   燕桑榆已经很久没有挨打了,但他一点都不想念燕苍梧的大巴掌。   他赶忙松开白玲,自己站好,老老实实跟她道歉,“对不起白玲姐,我太高兴了。得意忘形了。”   燕苍梧站在白玲身后,一言不发的垂着眼盯着他。   燕桑榆又补了一句,“我以后再也不往你身上跳了。我保证。”   白玲弯下腰,摸了摸他的头顶,阳光为她整个人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整个人温柔的不可思议。   “好了,我接受你的道歉啦。”   这些天燕桑榆精神不好,没有以前那么闹腾,天天挂针。   小孩的血管细,一输液却要输好几瓶,他的皮肤白,有点青紫都很明显,手背上一个针眼挨着一个,一片一片的青。   她在旁边看着也跟着揪心。   现在燕桑榆能跑能跳能惹祸了,她才感觉心是放下来了。   燕苍梧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白玲,你跟我出来一下。”   白玲跟着他走到没什么人的楼道里,“燕大哥,你要跟我说什么?什么事情这么神秘?”   这专找没人的僻静地方,一男一女,燕苍梧还一脸警觉。   她觉得有些好笑,这场景实在是太像是中学生早恋在学校里找机会说话了。   燕苍梧一脸严肃,压低声音,“你今天去的时候,找到那个早市了?”   白玲还以为他要说什么大事,原来只是问早市这件事。   她点了点头,“我在早市上买了好多东西,的确跟护士说的一样,价格要比供销所便宜些。那些精细粮,咱们吃下肚子的肉和菜,还有桑榆的蛋羹,都是早市上买的。”   燕苍梧抬眼在四周看了看,“小声点,小声点。”   “怕什么?这里又没人。”   燕苍梧,“隔墙有耳。”   “我又没有说什么犯法的事情。早市上卖什么都有,还有卖青蛙,卖蛇肉的。不过你不用担心,我买的肉是骨头,说是肉联厂不要的骨头棒子和边角料。没买什么违禁品。早市上也没有卖任何违禁品。”   至于什么是违禁品,那可就太多了,像是凭票才能买到一些定额供应的好东西。   比如说白糖,食盐,活鸡,还有这个时代的硬通货,各种各样的票据。   事实上光是买卖两个字都足够挑逗大众的底线。   燕苍梧,“太危险了,太冒险了,以后还是不要去了。这种行为你知道叫什么吗?”   “以后不去了,不过明天早上我还得去一趟。咱们好不容易来团部一趟。桑榆刚生完一场大病,我想再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好东西。再苦也不能苦孩子。”   对,没错,是为了桑榆。绝对不是她想买点东西改善伙食。   燕苍梧摇头,一副非常不赞同的表情。   可他又知道自己劝不住白玲,他要是能劝住她,昨天就圈住了,不会让她今天早上跑这一趟。   “今天你一直没回来,我担心了一上午,就怕你被抓起来了。”   他低低的叹了口气,“你也太宠桑榆了。这样吧,明天早上我去。你就不要去了。”   白玲,“那这样吧。你明天去早市。我呢,跑一趟供销所。”   就跟毛衣一起寄过来的那些肉票油票,她还没用呢。   这一晚燕桑榆睡得安安稳稳,没有再发低烧。   第二天一大早,燕苍梧赶着一大早去了早市,按着买了些杂七杂八的东西,一起拎回家。   两个人来的时候两手空空,回去的时候却是大包小包。   村口的雪地被踩得乱七八糟,还隐隐有数道已经被冻成冰的红褐色痕迹。   白玲收回目光,转头对燕苍梧说道:“看来上山的人回来了。”   光是村内日常进出的人无法留下这样多的足迹。   她所料不错,离家已久的猎队终于回家了,一行人所获颇丰,带回来几头大的小的黄羊,甚至还有野鸡,野兔子。   这样的战果就算在附近几个农场和林场的猎队之中也是出类拔萃的,他们交完了给团里的部分,还剩下一大部分。   当天,李金花就在村口召集了全村的人,人们里三层外三层的将这对夫妻围起来,喜气洋洋的看着高高堆起来的战果。   一番激动人心的讲话之后,他们把所有的猎物按照人头,一样一样的分给了村里的家家户户。   明说人人有份,只有一个特例,那就是并不在村子里的人是没有份的。   比如说燕苍梧这一家就被理所当然的略过了。   无论在哪个传言中,这一家子都永远不会在回来了,几天的时间就足够让大多数人忘记他们。   更何况,多一户出来,那自家要分的肉就少了一点,自然没有人会犯傻明着提出来。   倒是有人私下里跟李金花提这事。   但李金花也有自己的道理,“这姓燕的兄弟一是外来户,在本地无亲无故,又不是咱们这里的人。二来,成分不好,这种地主阶级的狗崽子咋配吃肉呢?   三来,燕苍梧又没有进入猎队,他家又没有出人,猎队不要命辛辛苦苦打来的肉凭什么要给他们家分?四来,燕桑榆看着是活不成了,非要给他们家分。是按照两个人分,还是三个人分?燕桑榆这个人头算不算上?”   魏鑫的口气更好一点,“这样,他们回来了,这个肉的事情再说吧。”   分肉盛况白玲是无缘得见,只能从村口杂乱的脚印和斑驳的血迹,以及家家户户门前多出来的,挂在土墙上的一块块鲜红的肉与腿隐约一窥。   不过她见到这些肉倒是也不馋,毕竟她刚从供销所割了几斤好肉。   家养的牲畜,起码是经过卫生检疫的,怎么也比野生动物安全些。   有人见到燕苍梧一怔,“哎哟,你咋还回来啦?”   更有人见到坐在燕苍梧怀里的燕桑榆就扯着嗓子,活见鬼似的喊了起来,“鬼!大白天的见鬼咧!” 第六十三章   ====================   本来燕桑榆这到家门口正高兴呢, 结果让人指着鼻子喊成了鬼,他顿时不高兴了,“我才不是鬼。”   大娘忙着低头往地下看。   亲眼见着冬日阳光斜投在这三人两马的头顶, 在地上拉出长长的几道影子, 其中包括一个小一点的孩子的人影。   她这才长长的松了口气,骂了一句,“吓死人了。还真以为大白天活见鬼呢。”   转瞬她又笑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就说嘛, 那么漂亮的娃娃怎么会说没就没。掉进江水还能活,苍梧啊,你弟弟这是老天眷顾嘞。”   周围的人都聚了过来,堵着路, 看着马背上的两个大人和一个孩子。   一个男人冷笑了一声直接问燕苍梧, “燕苍梧,你弟弟他是活人不?你们这几天去哪了?”   另一个人目光落在白玲身上, 目光冷得好像要在她身上戳个洞, “燕苍梧,你不是和知青搞破鞋,私奔了吗?咋的又回来了?”   先前笑着的大婶一见这两人, 脸上没了笑容, 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燕苍梧一行人。   开口的都是年轻男人, 刚下山的猎队成员。   林场的青壮劳动力总共也没多少,几乎家家户户都是熟识的。   燕苍梧刚来林场的时候就受排挤,但马忠国很看重他, 有这个顶头的领导护着,加上燕苍梧平时寡言少语的, 不生事也不从来没干过什么得罪人的事情,甚至有什么危险的活他都愿意干,还常常帮助其他人。   大部分人对他还算客气。   那种客气,是对外人的客气。   好话说的再多,真正遇到事,还是觉得他燕苍梧到底不是本地人,怎么比得上本地土生土长的马建军?   马建军一家人,祖祖辈辈都生活在这里,小地方的本地人,路上随便拽上两个,盘一盘道都能扯出点关系来。   林场年纪差不多大的小子都是同学,打小一起玩到大。   平时看不上马建军的德行是一回事,下了山发现因为一户外来人,一个女知青,马建军被枪毙了是另一回事。   要说,马建军如果只是被送去劳改队也就算了,可被枪毙了,这就不是那么简单能过去的了。   虽然马建军会被枪毙是撞上了团部领导想要抓典型,但他们不管,他们只认一个理。   他们平时拿燕苍梧当自己人,他为了一个女人居然害死了马建军?   加上燕苍梧之前得罪了魏鑫一家,李金花时不时的跑到马大娘面前提两句马建军,长吁短叹把人惹哭了,转身再满村的怪燕苍梧这个外来户不够地道,带着其他人一起骂燕苍梧,可怜马大娘一家。   挑得几个头脑简单的年轻男人放出话来,燕苍梧最好别回来,他要回来就等着被治吧。   这一次马忠国也没说话。   他自从马建军被枪毙之后就没怎么在村里露面了。   本来他年纪大了,一到冬天就腿疼。要不是他腿脚不好,这一次猎队,他这个经验丰富的老猎人应该是猎队队长的第一人选。   现在魏源带着猎队上山了一趟,带回来不少猎物,威望比他还大。   这群猎队成员看中魏源有本事,又一起同吃同睡那么多天,都买他的帐。   马忠国不怎么管事,魏源每天风风火火的,倒像是成了整个林场的队长。   燕桑榆一而再的被人质疑活人身份,又听到他们居然把什么‘搞破鞋’这种词按在白玲头上,气得不轻。   “睁大你的狗眼睛看看,我当然是活人!这几天我哥跟我白玲姐都在医院,谁再瞎扯坏我姐的名声,让我听见。我就去砸谁家窗户。”   燕苍梧目光落在为首的那个男人身上,反复扫过他的眉眼,长久的注视,沉默不语。   那双蔚蓝的眼睛像是冰封的湖面,一层薄冰下面藏着危险的,浑浊的江水。   碧蓝的晴空没有一朵乌云,北风在山野间呼啸。   两拨人无声的对峙着,某种紧张气氛无声流转。   哪怕是白玲都察觉到这一趟回村,好像有什么事情发生了变化。   林场的人大多都很淳朴,遇到什么不平的事情总会有人帮上两句,有什么打架之类的事看见了也会帮一把弱者,不管认识不认识。   就说她之前跟李金花发生冲突,也有人帮她说话。   可这一次,白玲明显的感觉到周围的人,看向她们的目光有了改变。   至于堵在路上的这几个男人,更是一脸的来者不善。   她连他们的名字都不记得,只觉得他们面熟,可能也就见过两三次。从前根本没有过节,更谈不上得罪。   眼下的情形,便像是一群早已埋伏好的猛兽,一见到等待的猎物毫不犹豫扑上来,步步紧逼。   燕苍梧就像是一张拉到极致的弓,随时都要出箭了。   可真要是一回来就打了同样一个林场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恐怕这个冬天都别想安生了。   走的时候明明大家的态度还不是这样,几天突然变得这么不友善,肯定有来因,有人搞事。   要是真就这么让燕苍梧跟他们打起来,岂不是正中对方下怀。   她抢在燕苍梧开口前,出声道:“事情来得及,我们走得也急。人命关天不敢耽搁,大家可能误会了。我们这几天出门是去团部给这孩子治病。”   小姑娘咬字清楚,标准的普通话,有股子认真劲。   她一开口,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了她。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坐在小马上,围着鲜艳的红围巾,眉眼说不出的清纯。   本来气势汹汹的几个男人对上她的眼睛,都不自觉的缓和表情,准备好的那些脏词在那双干净又清澈的黑眸注视下一个也说不出口了。   有人咳嗽一声,“你说治病去了就是治病去了?谁知道你们是干什么去了。”   燕桑榆,“医院记录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去了医院,不去治病还能干什么?”   “医院又不止能治病,我老婆生孩子月月也往医院跑呢。”   “对啊。这几年年年都有小孩冬天掉河里,谁救过来了?谁都没救过来。团部医院的医生又不是神仙,你要是真掉河里了,还能活?”   燕桑榆气得想要骂人,白玲一把捂住他的嘴,笑盈盈的说道:“各位大哥不用担心。团部医院的医生医术高超,桑榆刚入院的时候医生说情况很危急,但经过一段时间的精心治疗,现在桑榆已经完全康复了。”   谁是真担心燕桑榆?   不就是在这里找事,无理也要搅上几句烂话吗!   但这女知青笑眯眯的也不生气,简直是一拳打到了棉花里。   白玲的目光扫过众人,笑盈盈的说道:“我分来林场这么多天,之前不熟悉情况,也没来得及跟大家伙认识认识。可能有人不认识我。我是知青,叫白玲。组织分配我来到林场,林场就是我家,各位都是我的长辈。   大家不认识我才会产生误解。现在也就算是认识了。桑榆今天痊愈出院是一件大喜事,大家伙愿意的话,今天燕大哥做东做几桌菜也给大家散散喜气。”   燕苍梧看着她的背影,听着小姑娘温柔含笑的声音,目光不自觉柔和下来。   小姑娘话说得这么客气,旁边的大娘忍不住开口了,“行了。马六,你们也别堵在这里了。桑榆平平安安的回来也不容易,让他们回去好好休息一下吧。”   有了这么一个人开口,心肠软的奶奶和大娘们也跟着开口,“是啊。掉河里多危险啊,听说这孩子那天抱回来的时候都要没气了。能平平安安的回来,这不是老天保佑吗?”   “我看啊,人还是要多做好事。苍梧好事做多了,上天也看桑榆这娃子可怜呢。”   “没爹没妈的,真是苦命的娃娃啊。”   那天晚上的事情,究竟是什么个情况,猎队的人不清楚。   但村里老老少少的妇女同志可都是亲眼看见了。要说,那天交出去马建军还是她们同意的呢。   男人们可惜马建军这个兄弟,她们却不可惜这个臭流氓。   开玩笑,今天他都敢翻墙大半夜跑知青房间QJ,要是对着外来户下手成功了。   万一下一次直接对着村里其他姑娘下手怎么办?   在这种事情上,男人永远无法理解女人的恐惧。   带头的年轻男人冷哼了一声,甩下一句话走了。   “哼。你们的饭留着自己吃吧。”   人三三两两的散了,燕苍梧回到家门口,远远看见大门却是大开的。   白玲这才想起来,“糟了,当时走得太急了,房门关上了。院门都没来得及锁上。”   一个人听着声响,端着一个盆匆匆从院里走出来,盆里还有点剩菜剩汤。   她走得快,但还是没来得及被三个人撞上了。   燕苍梧眉心微皱,“马兰?”   马兰迎面撞上白玲和燕苍梧,面色一僵,匆匆低下头,垂着眼睛不敢看两人,嘴里急急忙忙的解释,“你们别误会,我,我没什么坏心,我就是看你们的狗没人喂,太可怜了,就喂了一下。”   燕家的大门开着,这狗却不往外跑,就老老实实的趴在院子里守着。   老有人故意逗它,作势要往里面进,嘴上说着‘太好啦。燕家没人,我来偷点东西。’   这狗就冲人叫,不大的一只小狗,呲着牙要咬人。   谁敢把叫踏进燕家的大门,它就扑上来咬谁的脚后跟。   刚开始几天叫的气势汹汹,马兰听着有些烦。   后来这狗的声音越来越有气无力,她忍不住扔了点东西进去喂它。   这两天慢慢的它看着她才不叫了。 第六十四章   ====================   白玲跟马兰也见过几面, 因为院子挨着院子,住的近。   “那我得好好谢谢你。我们走得急,都没来得及顾上这只狗。”   马兰抬头看了她一眼, “用不着你们谢。这次就是看狗可怜, 以后你们燕家的门,我一步都不会踏。”   小姑娘撂下这么一句话扭头就走了。   燕桑榆本来因为在村口那一遭心情就很坏,马兰这话简直点了火药桶,“呸,□□犯的妹妹还好意思说这种话?不踏就不踏, 谁稀得你……”   他没说完就被燕苍梧拽回了家,小狗见了人就冲上来绕着几个人又是蹭,又是嚎的。   关上门,燕苍梧看了白玲片刻, 低声说道:“你对他们太客气了。今天他们居然当面说那种话实在是太过分了, 我觉得他们就该教训一下。”   燕桑榆愤愤的念叨着,“还请他们吃饭, 美得他们。他们连那种话都说得出口, 就该揍他们!”   白玲抱着大了一圈的小狗,轻轻撸着狗头,安抚躁动的小狗, “好了。你揍了他们, 他们就不说了?他们会更说, 添油加醋的说。年轻人气性不要这么大。”   燕桑榆没说话,但表情一看还是不服气。   以白玲对他的了解,说不准他心里已经在盘算晚上去砸谁家的窗户了。   “况且, 村里说这话的人肯定不止一个人,可能所有人都在说。”她放下小狗, 弯下腰跟燕桑榆对视,“桑榆,你能把全林场的人都打了吗?”   燕桑榆咬着牙,“那我就打!让我听见一个,我打一个!他们凭什么?他们什么都不知道凭什么说你和我哥私奔了?凭什么说你是破鞋?”   这孩子的脾气特别直,特别冲,胆子还大。   可能燕苍梧老用拳头跟他讲道理,讲出了后遗症,他只要遇到一点威胁和困难,就只会用武力和辱骂来解决问题。   简直是个一点就燃的火药桶,因为胆子大,做事基本上不想后果。   白玲抬起手,燕桑榆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但白玲没有打他,那只手落在他的头上,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   她是笑着的,“桑榆,你这么护着我。我很开心。但你也要相信我好吗?我和你哥哥都是大人,大人可以自己解决问题。”   燕桑榆,“你是姑娘……”   白玲好笑的揪了揪他软乎乎的脸蛋,“姑娘怎么了?马建军那天不也被我开了瓢。你这是小看我。行啊,年纪不大,大男子主义挺重。”   燕桑榆让白玲笑得,火都发不出来。   他从小跟着哥哥长大,他都习惯了跟亲哥犟嘴然后挨打,昂着头不屈不挠。   但白玲什么时候都笑眯眯的,也不打他。她这一笑,搞得他继续顶嘴,说那些逞英雄的狠话都好像挺蠢的。   白玲面色一正,“不过,我要告诉你。桑榆,你这一次落水。我和你哥都很担心你。你能不能看在你哥哥的份上,以后别做那种危险的事情了?你动手前,也要想一想,我们会伤心的。”   “我……”燕桑榆嘴硬,“我打的人都是他们活该!”   白玲,“可是打人,你也有可能受伤。你受伤的话,难受的还是自己对不对?况且,很多事情其实不是只有动手一个解决问题的选项呀。”   燕桑榆,“那不动手,他们欺负我怎么办?”   白玲,“你可以告诉我。人张嘴是有用处的。桑榆。”   “我才不需要别人帮忙呢!”   “可我需要你平平安安的呀。”   这话从来没人跟他说过,他哥从来没说过一句类似的话。   尽管他知道他哥在乎他,但他从来听不到他哥说一句软话。   燕桑榆一次次往外跑的时候,脑子里想得最多的就是自己死外面好了,气死他哥。   很多事情,他不是不知道危险,别的小孩不敢做,但他敢做,因为他觉得反正他没爹没妈,谁也不会在乎他。   要是他死了,能气一气他哥也好。   可这段时间,他再也没有过这样的想法了。   想到他刚醒那会儿,两个大人守在病床前的憔悴的样子。   燕桑榆的声音一下弱了下去,他偏开头,嘴角忍不住翘起,“好啦。你别说了。我以后不会动手打人了。”   说完人就跑了。   燕苍梧忍不住开口,“我跟他说不管用,打他也不管用。你也别抱太大希望能让他改邪归正。”   这么几年,燕苍梧算是认了,他弟弟就是这么个人。   白玲,“就算不管用,也不能打。一旦动手解决问题,之前讲的道理就全都没有用处了。”   “你试了就会知道没用。”   白玲耸耸肩,“那你让我试试看吧。”   燕苍梧不是本来还不相信燕桑榆会乖乖留下来,好好去上学吗。   可燕桑榆现在还真没再跑过了。   “他们猎队的人都回来了。按理来说,猎队的猎物是林场所有人平分。等会儿我去找一趟李金花。”   白玲,“你觉得李金花会给你分肉吗?”   “他们没有理由不给我分,我和你都是林场的职工。”   其实燕家人回来的消息,李金花这会儿已经从其他人口中听到了。   她把魏小宝和几个妮子都叫过来,给几个女儿交代了几句,正房的门一关,大白天搂着儿子上炕睡觉了。   燕苍梧来李家,还没进门就被蹲在门口的大妮拦了下来,“叔,你干啥?”   燕苍梧,“找你父母。”   大妮性格内向腼腆,这会儿却不假思索,像是就憋着这么一句,“我爹去团部了,我娘睡觉呢。你换个时间再来吧。”   燕苍梧抬头看了一眼蔚蓝的天空,“这会儿已经睡了?”   就是啊。这大白天的哪有就上床睡觉的道理。   大妮有些难为情,睁着眼睛说瞎话这事情还真是需要一点脸皮。   小姑娘面皮薄,这对她有些太难了。   而且这叔叔人高马大的,往这里就像是一堵墙,她有点害怕对方一生气打她。   还是二妮从院门里探出个头,“睡啦。睡啦。我娘说她睡了,不见人。你走吧。”   男人看起来没有生气的意思,他抬眸望着二妮,“那你爹什么时候从团部回来?”   二妮,“不知道呢。你走吧,你走吧。”   燕苍梧两手空空的回了家。   白玲对于这个结果并不感觉到意外,但她还是问了一句,“怎么样?”   燕苍梧面色微沉,“魏鑫去团部了,李金花在睡觉。没见到人。看来这肉他们是真不打算给我们分。”   大白天的睡什么觉,分明就是故意不想见他。   “魏鑫去团部了?”   她忽然一笑,“那你可以等着,他回来就会主动来见你。还会提着东西来,你信不信?”   魏源这个时间的确在团部,他跟一般人不一样。   一般人是空着手来团部,大包小包的往回买。   他是大包小包的拎着来,最后就剩下个包裹皮回去。   不过他每次来团部都得偷偷摸摸的,大清早,要在林场其他人还没起来的时候就走,路上不能让人看见。   进入团部也得小心,要表现的低调一点,别引起别人的注意。   不然要是撞上民兵觉得他这大包小包的很奇怪,搜一下,就很难解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肉。   猎队公账上给团部交了一部分,他这一趟来是交自己的私账。   在山上的时候,他们找到了一只冬眠的熊,魏源简直高兴的快要疯掉了,他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但是猎队里几个年纪大的老职工不赞成猎熊,他们一个个摇着头,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   “风险太大啦。咱们多猎几只黄羊和兔子也够吃,何必去动那个大家伙?”   “是啊。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咱们这一趟也就是上山打点冬粮,给大家伙改善伙食,没有必要招惹猛兽嘛。”   “我可听老人说了,熊这玩意厉害得很,跑得比山羊还快,皮比树皮还厚。它还记仇。那遇上人,一爪子下去人就没了。”   魏源明面上支持几个老职工,心里骂他们傻叉,怂包。   熊掌,熊胆可都是奇货可居的山珍,大宝贝,准准的绝对能够拿得出手镇得住场子的大礼。他本来就盘算着这一趟上山要弄点狠货,这头熊真是太合他的心意了。   要是没遇见也就算了。这都送到眼前了为什么不猎?他们带了那么多的家伙事,一群身强力壮的男人,有什么危险的。   别说是一头冬眠的熊,就是遇着狼,也只有人吃它,没有它吃人的份。   幸好有几个年轻的队员跟他是一样的想法。   他支开了几个老队员,带着那几个年轻人私下里杀回了熊窝把那只熊给端了。   然后魏鑫无比惊喜的发现。   这才刚刚初冬,熊一入眠就被他们捕获了,可以说是一身的肥肉。   魏源特意把这熊的四个掌割了下来,今天就带了一只来团部准备献宝。   他跟猎队的成员关系都好,而且他有文化,能够识文断字,又是个兽医,猎队的帐都是他在记。   下山之前,他就跟其他一起猎熊的人私下谈好了,每个人分钱分东西分好处,封了他们的口,一致同意这头熊不走公账,瞒下来。   这笔封口的费用算是让魏鑫大出血了一次,但是换来四只熊掌还是很值得的。   因为他有门路能把这些山珍换成更多有用的东西。   他就这么高高兴兴的拿着一只包好的新鲜熊掌搭着几块山羊肉,熟门熟路的找到孙科长的家门口,敲响了他家的门。   “谁啊。”   孙德粮拉开门,一见到魏鑫却变了表情,就在他面前嘭的一声砸上了门。   魏鑫盯着这扇无数次为他敞开,此时却紧紧关闭的门,脸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   --------------------   作者有话要说:   保护野生动物,人人有责   这种行为是不对的,千万不要学 第六十五章   ====================   魏鑫整个人都懵了, 他大脑一片空白,想不出为什么,又敲了两下门, “孙科长。我是魏鑫啊。你开开门。”   孙德粮的妻子听到声响, 奇怪的从屋里走出来,看向孙德粮,“谁啊。”   门外的魏鑫还在急切的说道:“我,魏鑫。孙科长,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孙夫人听到这个名字和声音觉得挺熟悉的, 稍一回想就想起来这是那号人。   这两年魏鑫是往她们家送了不少东西,人还特能喝,挺会来事的,还是给她留下了一定印象。   她有些奇怪的看着自己丈夫阴沉的脸色, “小魏来了, 怎么不开门啊?这是怎么了?”   往常魏鑫来的时候,他不都是笑脸相迎吗?   孙德粮对老婆皱着眉头摇了摇头。   魏鑫是真急了, 他在团部不是只有孙德粮这一个‘朋友’, 但他给孙德粮家上供的最多。要是孙德粮翻脸不认人,他之前那些投入全打了水漂。   这一次他能把燕苍梧挤下去,当上猎队的队长, 就是孙德粮帮忙。   明明上山之前, 他们之间的联络都挺好的。   怎么这突然不理人了?   他都搞不懂自己是哪里得罪了孙德粮。   孙夫人劝道, “别让他一直在门口这么敲了。影响多不好。还是把话说清楚,人赶走得了。”   孙德粮只得转身开了门,魏鑫想往里进却被他伸出胳膊, 拦在了门口。   “以后你就别再来找我了。”   魏鑫大包小包的拎着,累的一头热汗, 好不容敲开门,孙德粮这话跟一盆凉水一样泼得他心一下凉了半截。   他不死心,拎着手里的东西往孙德粮手上塞,“孙科长,这中间一定有什么误会。我这才下山就来了。这些可都是我特意给您留的。您瞧瞧。这可是好货啊。”   孙德粮并不松口,他长叹了一口气,“你怎么拎来就怎么拎回去,我可不敢收你的东西。你把我可是害惨了。咱们就当没认识过。”   魏鑫赔笑,“孙科长,这话怎么说呢?”   孙德粮瞪了他一眼,“就你这个猎队闹得,都是你。非要当这个队长。不光是你,你那个老婆也是够可以的。”   前几天那位白知青来团部医院给房东的弟弟治病,专门打长途电话找药,动静可一点不小。   长途电话是要提前申请,她能立刻打上都是一趟趟往机关跑出来的特批。   没办法,她打电话的单位可不是一般单位。   现在兵团的干部中大部分都是现役军人,最晚过完年都要撤走,现在个个都在找原部队接受单位。   虽然白玲没有要什么特殊照顾,但耐不住有些人想要借她这个由头,跟她那些叔叔攀攀关系。   白玲在机关跑的那会儿,一群领导争着来接待聊天。   说到最近团部鼓励搞猎队这事,有人一查,结果发现她那个房东原本被推荐成猎队队长,让人一搅合又黄了。   这谁搅合黄的,自然得好好处理。   孙德粮早两年就复员了,本来他的上级说了报告已经打上去了,只要过完年,他就可以升一级,补一个更好的位置。   但就因为燕苍梧那件事被翻出来,查出来是他经手搅合黄,换了人选,加上那天在村里看见魏鑫老婆跟他拉拉扯扯的人不少想抵赖都不好抵赖,升职这事自然也没戏了。   孙德粮亏得心都在滴血,就为了这么两口肉,真是得不偿失。   “我老婆?我老婆做什么了?”   孙德粮想到那天在村里丢的脸,回来之后,这段时间上级拿着那天的事情明里暗里的敲打所受的气和同事三天两头的揶揄就生气,为了这么两口肉,他都成了机关的笑话了。   “做什么,你自己回去问她吧!”   说完话,孙德粮嘭的一声又关上了门。   不能白来一趟,这扇门关了,魏鑫就去敲敲别的门。   可不知道怎么回事,以前那些跟他称兄道弟的好兄弟一个个不是把他拒之门外,就是假装不在家,要不然干脆装不认识。   魏鑫提着奇货可居的山珍,却老老实实的吃了一顿闭门羹。   这下算是咂摸出味来了,恐怕他不在家这段时间,还真是他老婆给他惹了事,还得是大事。   但他想不通,他老婆一天天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就一个乡下女人。   她哪来的这么大本事给他惹大事?   他只得怎么提着东西来,又怎么提着东西回去,准备好好问一问李金花。   在村口,有人见到魏鑫难免问两句,“魏队长,你这手上拿的什么东西呀?这买了多少?”   “哟,咱们魏队长可是了不得了。瞧瞧这大包小包的,这是发大财了!”   以往他大清早的走,拎着东西去,空着手回。   让别人遇上,也就是说去别处看看猪牛羊。   但这一次东西一样都没有送出去。   魏鑫心情不好,一肚子的气,根本不想搭理人,但理智上还是知道这大包小包的要糊弄糊弄同村的人。   别的不说,那头熊是绝对不能让别人知道的。   猎队打的猎队都是公产,要给林场的人平分的。   他瞒下来一头熊,这事要是让人发现了,他这个猎队的队长也就做到头了。   同村的其他人不会再服他的,尤其是猎队那些被他支开的老职工。   “没有,没有。这不是好不容易去团部一趟,我家孩子多。多给他们买了点东西。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   老大娘笑道:“小魏可真是疼孩子啊。金花嫁给你真是没有嫁错人。”   “那是,咱们小魏心好,又有文化,又有本事。干什么事情都不忘了咱们这个集体,啥时候都把咱们大家放在心上。金花也能干,劳动起来是一把好手。”   魏鑫进门的时候阴着一张脸,开门的大妮本来准备喊爸爸,撞上他那个阴沉的表情一下把爸爸咽回去了,大气都不敢喘。   小孩子对于家长的情绪感知非常明显,平时魏鑫不怎么生气,这一下生这么大的气,她们一个个都紧张的手足无措。   李金花听到魏鑫进门的声音,这才慢吞吞的从床上起身。   “今天燕家那个燕苍梧跑回来了,还带着知青。真是奇了,听人说他那个弟弟一点事情都没有,让团部的医院给治好了。去年,三连一个小孩也是掉进冰河,捞上来没两天人就没了。他居然好了。你说奇不奇?”   魏鑫还生着气,进门把东西往桌上一砸。   偏偏李金花还要问他,“这带的什么回来,我让你给我扯块布。你扯了没有?”   魏鑫在外面受气,回家开始撒气,大声嚷嚷,“还扯布呢。扯个蛋!”   李金花把魏小宝赶出门,“你发什么火啊?都吓着小宝了。小点声,隔壁都得听到了。”   “还不都是你这个老娘们,你怎么惹了孙科长了?!”   嘭的一声,门从里面锁上了。   夫妻两个吵架,不想让孩子听见。   大妮,“这咋办?”   二妮胆子大,“走。瞧瞧去。”   大妮不敢往门边凑,怕被抓到挨打。三妮胆子也小,四妮倒是胆子大。   二妮拉着弟弟和四妮扒着门框往里瞧,旁边看着的大妮和三妮看着大气都不敢喘。   门内叮铃哐当的传来砸东西的声音,没几声之后,李金花开始扯着嗓子嚎。   她本来平时人就泼,嗓门又亮又尖,这扯着嗓子一嚎起来,锁着门都没用。整个院子都是她的声音。   院外经过的人停下脚步,不多时,门口就聚起了一堆邻居。   “这是怎么了?日子过的好好的,怎么听着声响还打起来了?”   “啧啧啧,瞧瞧金花这哭的。这是怎么了?”   几个跟魏鑫最好的,几乎为他马首是瞻的猎队年轻成员本来刚听说魏鑫回来了,兴冲冲的跑来准备拿好处,顺便再通报燕苍梧回来的这个情况,跟魏鑫和李金花商量一下怎么整燕苍梧。   刚到门口就听到李金花杀猪一样的哭嚎。   他们止住了脚步,互相对视一眼,总觉得这个场景好像跟自己的预料有所出入。   领头的人犹豫了片刻,还是走进了魏家的院子,敲了魏家的正门。   “魏哥,我马六啊。你有什么事情跟嫂子好好说。犯不着生这么大的气。”   其他人跟着劝,“就是。嫂子平时也不容易。咱们男人可不幸打女人啊。”   门被从内拉开,魏鑫顶着一脸巴掌印出现在门后,他的衣服被扯乱了,脖子上还有几道指甲刮出的血痕,手背上一个牙印。   马六的话卡在了喉咙里,魏鑫红着眼睛,喘着粗气,“谁说我打她了?”   他倒是想,可李金花本来家里就在附近的农场,从小是马背上长大的姑娘,干起农活也是一把好手。能干是不假,那泼辣厉害起来也是真的。   两个人真的动起手来,别听李金花哭的惨,他总要多受一点伤。   几个年轻小伙都是一怔。   为首的人缓过神来,咳嗽了一声,“哥。我得给你说说另外一件事,今天燕苍梧那小子回来了。咱们可不能这么算了。”   “对。马建军死的太不值了。不叉这小子一顿,这事可过不去。”   “哥,你说一声怎么教训他。我们就怎么做!”   “的确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魏鑫转身进了屋,其他人以为他是去拿家伙。   没想到,他拎了几大包东西出来,“我得亲自上门给他好好赔礼道歉,给那位白知青道歉,郑重的,严肃的,进行道歉。”   他算是明白今天吃了这么一顿闭门羹是问题出在哪里了。   问题出在他有眼不识泰山。   李金花举着擀面杖追出来,“你敢动我的布,拿我的东西送那个不要脸的sao货,小狐狸精,我跟你拼了!我今天不过了!” 第六十六章   ====================   “什么小狐狸精, 你说话能不能干净点!我跟人家女知青什么关系都没有!”   “好啊。你还护着她!还说没有关系!”   其他人赶忙冲上去拦住李金花,七手八脚的挡着两个人。   “哎呦,嫂子。你这是说什么话。不看魏哥的面子上, 你也看看孩子的面。”   几个小孩贴着墙边站, 满眼惊恐的看着父母,吓得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李金花瞥到排排站的几个孩子,哇的又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往地下坐。   照例是那老三样,哭自己嫁给了魏鑫, 哭自己生了个儿子是大工程,哭魏鑫不是人。   间接掺和一点鸡毛蒜皮的陈年旧事,车轱辘扯出来再数落一番。   院子外面的大娘大婶的个个听得津津有味,魏鑫的脸一阵红, 一阵白。   这礼是送不成了, 至少现在是送不成了。   在团部丢人,回来让自己老婆这么一嚎, 还是丢脸。   这辈子他都没像今天一样丢过这么大的人, 气得胸口一起一伏,手里的东西往地下一扔。   “不送了。老子不送了。你厉害!李金花你真他娘的厉害!”   好多天没回家,不仅院子里落了一层雪, 厨房还落了一层灰。   燕苍梧沾着水将厨房的灶台和锅碗瓢盆仔仔细细擦了几遍, 擦得锅碗瓢盆闪闪发光。   白玲也没闲着, 燕苍梧上一次洗出来的衣服这会儿还在屋里屋外的挂着,倒是全干了。   她一件件的把衣服收了回来,叠起来, 分开放。   燕苍梧擦到一半看到白玲在叠衣服,扔下手里的抹布, “你不用管,桑榆呢?让他来叠。”   白玲好笑道:“苍梧同志,我们新中国可不兴用童工。你放心吧,收收衣服还累不到我。”   燕桑榆拿着铲子在院子里铲雪,又把两匹马的槽子打扫了一番,放上新的草料。   来来去去的围着两匹马转悠,填完草料又拿出大梳子给小马梳毛,先紧着自己的小马梳,梳完再给大马梳。   伺候小马这活他做的特别开心。   燕苍梧洗干净抹布,展开搭在一旁,走出厨房握住了她的手臂,“我来吧。”   白玲拿他没办法,只能让开,看着他叠衣服。   燕苍梧低头叠着衣服,袖子挽到手肘,往这里一站,一身的冷气,但做起家务却非常的全能。   “今天他们说的那些混账话,你不要往心里去。”   白玲一怔,“什么话?”   燕苍梧的手压着自己的厚袄子,抬头看了一眼白玲。   他开口又合上,像是很难以启齿,表情却变得沉重而严肃。   白玲反应过来,“哦,你是说,他们说我和你搞破鞋,私奔是吧?”   这个年代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最严重的指责大概就是搞破鞋,作风有问题。   一个年代有一个年代的风气,在她所生活的时代,女孩多谈几段恋爱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搞破鞋的这种指控早已过时。   更何况白玲知道自己没有做过任何出格的事情,跟燕苍梧之间就堪称小葱拌豆腐,一清二白,一点事情都没有。   她问心无愧,听到这种指责也只会因为太过于荒谬而感到好笑罢了。   她展颜一笑,“你放心。我不会往心里去的。倒是燕大哥,你也不要为这个生气了。”   “她们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只会胡说。”   如果她们清楚白玲是多好的姑娘,就不会把这种可耻的词按在她身上。   她们对他们兄弟说什么,扣什么帽子都行,毕竟他们的确成分有问题。   他早都对遭受辱骂和歧视,种种糟糕揣测习以为常,根本不会生什么气,也不会这么愤怒。   但白玲做错什么了呢?   她的成分没有任何问题,政治上可靠,人品好,相貌好,有文化,处处都好,见人都帮,就连他这样一个成分有问题的地主崽子也无私帮助。   她帮了他那么多。   他没有任何可以回报她的,还害她沾上了这样的恶名。   听到那些人对她口出恶言的一瞬间,燕苍梧有种难以言喻的恐慌和愤怒。   “没关系。让她们说两句也少不了一块肉。你要是搭理她们,多看她们一眼,都算她们赢了。   你和我都清楚,咱们俩不是那种关系。她们时间长了,自己觉得没劲就不说了。”   白玲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葡萄干,她像是哄燕桑榆一样哄他,“来,吃葡萄干,很甜的。”   不过燕苍梧显然没有燕桑榆那么好哄。   他摇了摇头。   白玲霸道地拉起他的手。   他五指修长,手掌宽大,指腹和掌心都磨出了一层茧。   这只手能提起几十公斤的行李,满满一桶水,却挣不开小姑娘轻轻一握。   白玲的手放在他的手上,小了不止一圈。   她把葡萄干塞进他的手心,狡黠一笑,“你说了不算。我让你吃,你就得吃。”   燕苍梧张口还想说什么,白玲抢话说道:“你再不吃的话,我就给你喂了!”   葡萄干从她的口袋里掏出来,搁在掌心还残存着她的一点体温。   燕苍梧只得低声说道:“供销所的葡萄干卖的贵,你要想吃,今年葡萄熟了,我可以带你去摘葡萄,自己晾葡萄干。”   林场不种葡萄,要摘葡萄得去另一个农场。路远,要起很早才行。   早知道她喜欢,他就该在秋收最后那周去摘,摘上几大袋回来,让她吃个开心,吃不了的全部晾成干。   白玲,“好啊。好啊。不过葡萄能随便摘吗?葡萄地是连队的公有财产吧。自己摘了回家吃是不是犯错误啊?”   其实地里的葡萄一般摘完一遍之后还会剩下很多没有那么好的,收够了指标,剩下的都放开让周围农场连队的人去摘。   但燕苍梧不想这么说,他怕白玲看不起他占公家的便宜。   他低声说道:“那过上两个月,开春我去要几颗葡萄苗,自己种。”   “会不会很麻烦?”   “不麻烦,搭个架子就好了。还可以在院子里种棵苹果树,不过苹果要等,三年五年才挂果。”   白玲,“那算啦。咱们夏天又得回山上,种院子里没人管,树万一死了可是心疼死了。”   主要她最多在这里待一年,苹果苗种下去也等不到挂果。   燕苍梧,“没关系,树苗种下去,山下雨水好。它会自己长,不用灌溉的。如果你不喜欢苹果树,我还可以找一些其他的树苗,你喜欢吃什么水果?”   他好像真的在考虑种几棵果树,计划以后?   对上燕苍梧满是笑意的双眼,白玲目光微微闪烁,笑道:“那还是苹果苗吧。”   想种就种吧。   反正他也待不了两年,到时候,苹果树挂果就给村子里的人吃,谁愿意浇水,谁就来摘几个,也是一件好事。   他唇角扬起,拿着那一把葡萄干走了,“刚好你今天买了葡萄干,我在早市买了一些羊骨,秋天的胡萝卜冻得还有。今天咱们做抓饭。”   白玲,“抓饭?我还真没吃过呢。你拿葡萄干做的话,得是甜的吧?”   燕苍梧,“不。是咸的。”   白玲,“真要用手抓着吃吗?”   燕苍梧,“不行,会烫着手。”   白玲把衣服收回了自己的箱子里,站在窗前往外看。   白雪堆在院子里的四角,寒风呼啸。   男孩却是兴高采烈的围着小马打转,另一边厨房时不时传来燕苍梧剁羊骨的声音。   看了很久,她心中总算有了种尘埃落定的安全感。   燕桑榆突然落水是真的吓到她了,万幸是人最后没事。   现在燕桑榆健健康康的活着,燕苍梧应该不至于在开春后跑去投河。   她这一趟下乡,首要解决的问题已经算是解决了。   现在只要安心学习,全力复习各个科目,等着恢复高考的时间点到来,通过高考考回城。   她转身支起了自己的小桌子,拿起课本,收敛心神,全神贯注一头扎进了题海之中。   燕桑榆在外面围着马站了大半天,手冻红了,脚冻麻了,这才愿意回房子。   “怎么这么安静,白玲姐你干什么呢?”   “啧,你怎么又在看书。你这个人好没劲。你又不上学,也没有老师给你布置作业。你能别学了吗?”   他就搞不懂,那书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他看着都烦,她天天看就不烦吗?   他不说还好,这一说,白玲立刻想起来了。   “你也得学习了。这些天你没去学校,赶紧把你要背的课本拿出来读一读。这么长时间缺课,你明天得回去上学了。”   燕桑榆一说到要上学就是一万个不愿意和不情愿,但白玲发话了等于他家最高指示,没辙,只能磨磨蹭蹭的把落了一层灰的书包找出来,拿出课本,老老实实挨着白玲坐下读书。   男童清脆的读书声悠悠的回荡在房间内,燕桑榆读几句,就忍不住用余光偷偷的望一眼旁边安静低头做题的白玲。   她一个胳膊支在小桌上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握着笔,压在书上,侧脸精致又漂亮,简直像个仙女。   燕桑榆看着看着出了神。   仙女听到读书声停了,抬起眼,用笔敲了一下他的脑袋,说出巫婆一样的话,“从头再读十遍课文。再走神,就把课文抄十遍。”   燕桑榆只好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的读课文,读的又困又饿。   他一边读,一边期待能从天而降一个大英雄把他从无聊的课文中拯救出去。   终于在课文读到第十遍的时候,那个大英雄出现了。   燕苍梧端着热气腾腾的抓饭走出了厨房,“饭好了。来吃饭吧。”   这一句‘饭好了’拯救了燕桑榆。   他欢天喜地的丢下书,跑去饭桌前坐着,伸手去抓堆得跟小山一样的抓饭上的羊骨,“哇,今天吃抓饭。”   燕苍梧瞪他一眼,用筷子敲掉了他伸出的手,“去洗手。拿筷子吃。” 第六十七章   ====================   燕桑榆被敲得手背生疼, “哥,你懂不懂啊?抓饭,抓饭, 就是要抓着吃才叫抓饭。没人规定要用筷子才能吃。”   燕苍梧瞪他一眼, “我规定的。我不仅规定要用筷子才能吃,我还规定洗了手才能吃。你有意见?”   白玲从燕苍梧手里接过筷子,“这就是抓饭,燕大哥。这饭好香啊。”   她自然的夹起刚才燕桑榆想要拿的那块带肉的羊骨放进嘴里。   燕桑榆看着白玲夹了自己想吃的羊骨,委屈的眼睛都瞪大了, “哥,为什么她可以吃?”   白玲得意的抬起一只手在燕桑榆面前展示,她手背上还挂着几颗水珠。   燕苍梧,“她洗手了, 你有意见?”   燕桑榆火急火燎的冲出去洗手, 一边洗,一边嘴上还要顶两句, “我没意见。我哪敢有意见。”   米饭粒被羊油和胡萝卜的汤汁浸透闪烁着金黄的色泽, 粒粒分明,橘红的胡萝卜丁点缀在米饭之间,冒着热腾腾的水雾, 浓香扑鼻而来。   羊肉已经被盐腌入味, 炒的焦黄, 入口并不膻也不柴,还带着一点洋葱特有的香气。   白玲好吃的简直恨不得把骨头都含着嗦一嗦,真情实感的夸道:“燕大哥, 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羊肉,你这个手艺不当厨子都可惜了。”   她这个伙食费交的太值了。   燕苍梧拿着碗和饭勺一碗一碗的盛饭, 先给燕桑榆盛一大碗。   他拿大勺在一盆抓饭里翻了几下,不动声色的舀出几块肉齐齐放进了小碗里,又盖上去半碗饭,把碗放在白玲面前。   “本地的羊肉的确很香,你喜欢就多吃点。”   剩下的底部稍微有些焦糊的饭刚好再盛一碗,他端着这最后一碗在桌边坐下。   燕桑榆洗完手疾冲回来,在桌边坐下。   三个人说说笑笑的吃完了一顿饭。   自从白玲来了,可以说他家的伙食水平就直线上升,但燕桑榆还是觉得这顿饭是他吃过最香最开心的一顿饭。   第二天,白玲早早的起来,本来应该让燕苍梧这个家长送燕桑榆去学校。但是燕桑榆不愿意,闹着让白玲送。   他喜欢白玲送他去上学,因为白玲长得漂亮,不仅比其他孩子的家长都漂亮,还比老师漂亮。   而且有文化,是知青,不像他哥成分有问题。   小孩子喜欢一个人,看那个人就是天上地下第一等的神仙英雄,没有任何缺点。   燕桑榆就是这样,有这么漂亮的姐姐,就想时时刻刻的跟着她,让别的孩子都羡慕他。   冬天天亮的晚,出门的时候四周都黑漆漆的。   房子里生着火还感觉不到有多冷,但一出门,冷风迎面吹过来。   白玲打着哈欠走出房门,吃了一嘴的西北风,顿时一下清醒了。   燕苍梧拿着一副手套和一个帽子追出来,“等一下,等一下。”   白玲停住脚步,回过头来,双眼在漆黑的环境中仍旧亮晶晶的,“燕大哥,就这么几步路,你不用再送我们了。”   燕桑榆也对他挥手,“你快回去吧。别婆婆妈妈送来送去的,又不是唐三藏取经。”   燕苍梧走到白玲面前,双手捧起又大又厚的雷锋帽,小心翼翼的戴在白玲的头上。   “把帽子带上再去。”   白玲仰起头看着他,有些不好意思,“不带也行。我很快就回来了。”   小姑娘其实想拒绝吧,但不好意思说出口。   只能委婉的说‘不带也行’。   人还是乖乖的站在原地,仰着头望着他,一双眼睛黑亮又清澈。   燕苍梧不自觉唇角微弯,低下头,仔细的替她将帽子下面的纽扣扣上。   她的整张脸被包在帽子里,小小的一点。   燕桑榆牵着白玲的手摇晃,“白玲姐,要迟到了。我们快走吧!”   燕苍梧低头拿起手套想要给白玲,白玲推辞,“手套就不用了,一共没几步,路不远。很快就到了。不用戴手套了。燕大哥你快回去吧。”   燕苍梧拉过她的手臂,给她套上手套,“早上最冷,能藏住的地方都要藏住。风吹多了会头疼不能偷懒。”   燕桑榆开始在旁边扯燕苍梧的衣服,“我也要,我也要!”   燕苍梧瞪了他一眼,“你要什么你要。手套围巾帽子不都戴上了吗?”   燕桑榆笑嘻嘻的拿下自己的帽子塞给燕苍梧,“我也要你给我戴!”   燕苍梧没好气的把帽子扣在他脑袋上,“好了。去上学吧。”   白玲走到门口,背后的仍旧有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她回过头对燕苍梧挥了挥手。   一群孩子一见面就开始叽叽喳喳的聊天,隔着老远就能听到学校那边的喧闹声。   蒋淑站在校门口一个个看着孩子进门。   燕桑榆并不喜欢上学,每次置身于一群欢天喜地的小萝卜丁中都是最苦大仇深的那个萝卜丁。   白玲牵着他的手瞧瞧跟他说,“刚刚那个小姑娘一直看着你,还冲你笑。你认识吗?”   燕桑榆,“不就是隔壁的孙小妮吗?”   白玲,“你认识她,怎么不给她打个招呼?”   燕桑榆昂着头,表现得非常不屑一顾,“我才不呢。傻死了。”   白玲笑道,“笑一下怎么就傻了?我就爱笑,难道你也觉得我很傻?”   燕桑榆沉思了片刻,犹豫道:“好像不傻。”   白玲,“别人冲你笑的时候,你就也笑一下嘛。这样才会有朋友。”   虽然燕苍梧应该在这里待不了太长时间,但小孩子总是需要玩伴的,什么时候都需要。   燕桑榆,“可我有朋友。王兴国就是我的朋友。”   白玲没有说自己不喜欢王兴国,阻止他们一起玩。   小孩子的友谊也很珍贵,大人强行阻止,制止都会让孩子伤心。   对着一个小孩说他的朋友很坏,也会让燕桑榆伤心。   她不想让燕桑榆伤心。   白玲,“可是很多游戏都是三四个人才能玩的。多点朋友一起玩不好吗?”   燕桑榆突然很生气,他咬着牙,“可是他们都不喜欢跟我玩,都特别讨厌我,还嘲笑我。我才不要对他们笑。永远也不要对他们笑!”   他想起刚转学来的时候,他没见过这么多同龄的孩子,非常开心的想要跟他们做朋友,一起玩。   但他们不带他玩,嘲笑他,骂他小杂种。   在劳改队的时候,大家都一样是臭老九,挨管教的骂。   管教骂那些成年人,但对他很好,他们从来不骂他,也不会给他分活,还会在逢年过节的时候多给他一点吃的。   燕桑榆从小跟着哥哥,很长一段时间,他以为所有小孩都跟他一样,跟着一个哥哥长大。   直到搬离劳改队,去了学校,见到那些小孩。   他才发现原来这世上其他的孩子都有爸爸妈妈,还能有好几个哥哥姐姐,只有他没有爸爸妈妈,只有一个哥哥。   他讨厌学校,讨厌这些同龄的孩子,讨厌他们有的他都没有。   不,现在他也有了。   他有鞋子,有姐姐,有世上最好的姐姐。   白玲一时心疼的说不出话,她只能蹲下来抱住燕桑榆,“桑榆,他们带着成见看你,不喜欢你这是他们的错。以后会有很多很多的人喜欢你。如果谁再嘲笑你,欺负你,你就跟姐姐说,姐姐会保护你。”   一下让燕桑榆变得非常受小朋友欢迎,有一大群玩伴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慢慢等。   等到燕苍梧带着燕桑榆回城,她相信换个环境,重新开始,燕桑榆的人缘会变好。   未来可以改变,但曾经所留下的伤害无法改变,只能尽量弥补。   唉,虽然王兴国喜欢怂恿燕苍梧去打头阵,但不管怎么说,这么多孩子里,也就是这个小子没有跟其他人一起瞧不起燕桑榆。   燕桑榆抱着白玲的脖子,哽咽道:“好。”   “但你得答应我,以后不能再跟别人打架,也不能再干危险的事情。如果你受伤,你哥和我都会很伤心很伤心。”   这话白玲已经说了不止一遍了,她翻来覆去的说,反反复复要燕桑榆答应,就是为了让他记住这个承诺。   燕桑榆把头埋在白玲的肩膀上,闷声说道:“我会乖乖的。”   白玲拍了拍他的后背,“好了。要迟到了,快去吧。”   蒋淑站在班门口,迎接着一个个小豆丁,跟他们一个个打招呼。   年纪大一点的小孩会把老师当没看见,低年级的小豆丁却非常的尊重老师,每见到一个老师就乖乖的鞠躬,喊一声,‘老师好’。   这种场面在这个年代的城市里是看不到的。   白玲牵着燕桑榆走到蒋淑面前,“老师,我是燕桑榆的家长。今天送他来上课,之前他突然落水去团部的医院住院了一段时间。事情出的很急,没来得及上学校请假。不是故意缺课的。”   蒋淑其实老远就看到白玲了,这样一个姑娘恐怕见过就不会忘记。   她不太自然的笑了笑,“这件事我听说了。没关系的。不过燕桑榆这个学期缺课实在太多了,你们做家长最好能私下替他补一补课。否则,下个学期他跟不上只能留一级。”   其实这里因为师资力量的短缺,都是几个年级一起上课,一个老师带两个年级是常事。   老师上完课就算完了,考试都很少,一般不会看成绩,根本没有留级不留级这一说。   本地的家长尚学风气也不算浓厚,春耕秋收还有转场,班里孩子能少一半,全被叫回家帮忙,时不时的有人缺课逃课也没有人管。   留级这两个字,给一些文盲家长说着听,他们都不一定理解是什么意思。   但蒋淑知道白玲和燕苍梧肯定理解,而且他们一定在乎。 第六十八章   ====================   白玲有些惊讶, 继而笑了起来,“好的,请您放心我们一定会注意这孩子的功课。”   她往教室里看了一眼, 教室里生着火炉子, 孩子们排排坐,燕桑榆已经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   她收回目光,“桑榆在学校就辛苦您了。老师。”   蒋淑一板一眼的说道:“这是我们该做的。”   那边教室里王兴国已经凑到了燕桑榆旁边,揉着眼睛,不可置信的上下打量着燕桑榆, “燕子,你没事啊?”   燕桑榆不以为意,“嗨,我能有什么事。”   王兴国小声说道:“你不知道。我都快让你给吓死了。那天你说掉下去就掉下去。我爸好悬气得没打死我。”   那天燕桑榆掉下去, 他是真吓坏了。这几天都睡不着觉。   做错了事, 走路都不敢抬头。   一想到那天,他就后悔, 不该非要拉着燕桑榆去鹿溪, 怂恿他上冰打洞。   燕桑榆没心没肺的乐,“你爸又打你了?怎么着?打哪了?打屁股上了?来脱裤子给我瞧一眼。”   王兴国气笑了,搡了他一把, “滚滚滚。你有病吧?我挨打你还这么高兴?”   燕桑榆, “哈哈哈哈哈, 那是挺高兴的。”   他的白玲姐一大早来送他上学,这会儿燕桑榆心情好的不得了。   旁边魏大斌插话,“喂, 小杂种。”   搁以往燕桑榆高低得抽他,但这会儿燕桑榆心情好, 也就偏过头看了魏大斌一眼就无视了他。   王兴国有些摸不着头脑,凑过来小声问燕桑榆,“燕子,你实话跟我说,你是不是被打着脑袋。脑袋打坏了?”   怎么今天燕桑榆坐下就开始傻乐,连魏大斌都不打不骂。   这简直不像是燕桑榆。   燕桑榆一把将他推开,“滚……”   想到白玲姐的脑瓜崩,他及时刹住车改口,“不是,你好好坐着,快上课了别老往我这凑,我好着呢。对了,昨天作业是什么,你们学到哪里了?”   王兴国摇了摇头,心里喊了一声完了。   这都开始问作业是什么,还能有好吗?   多半是掉河里脑袋给泡进水了。   学生差不多都到齐了,蒋淑走进教室咳嗽了一声,喧闹的教室一下安静了下来。   “现在抽背一下上周布置的背诵课文,点到的人站起来背。宋贝贝起头。”   宋贝贝是语文课代表,课文一向背得好,突然被点到名也不慌,大大方方的站起来就背。   大多数学生慌忙从抽屉里掏出课本开始翻到抽背的课文,想要多看两眼,临时抱一抱佛脚。   少部分学生露出了一种夹杂着骄傲与自得的表情,不紧不慢的拿起书,甚至反手把语文书合上了,尽显好学生的自信与从容。   她背了两句之后,蒋淑点了点头,“好。宋贝贝,背的很不错,坐吧。下一个……”   老师的目光在教室内扫来扫去,大部分学生都惊慌失措,目光闪躲,接触到那道居高临下的目光时就像是遇到人的老鼠,低低的垂着头。   小部分学生则昂着头,一脸期待。   这世上的悲喜并不相同,王兴国把头几乎埋进书里,燕桑榆却大大方方的抬着头。   蒋淑看了燕桑榆片刻,魏大斌幸灾乐祸的笑出了声,下一秒他却笑不出来了。   “魏大斌,你起来接着刚才宋贝贝背到的那句往下背。”   魏大斌站起来结结巴巴的背了两句,卡住了,死活背不下去。   所有学生的目光都聚集在他身上,魏大斌的脸涨得通红,颠来倒去的把能背出来的那一点背了好几遍。   燕桑榆嗤笑一声,“魏大饼,你行不行?这课文上周就要背了,一周一篇课文都背不下来。你是什么笨蛋?”   魏大斌气死了,反驳道:“我才不是笨蛋。”   燕桑榆,“你不是笨蛋,那你就是不把老师说的话放在心上。老师的教导你当耳旁风,不完成课堂作业呗?”   魏大斌瞪他,“你这么有本事。别坐着。你起来把这个课文背了!你背得出来吗你?”   察觉到蒋淑好像要开口,王兴国抢着开口替燕桑榆说话,“老师。燕桑榆他上周生病了,缺课。这课文怎么能让他背?”   蒋淑面无表情,“但我记得他生病之前,这篇课文我已经布置下去了。按理来说,是该背会的。”   这话说得一板一眼,好像不带任何私心。   但蒋淑知道自己是带了私心的。   早不抽背,晚不抽背,今天想抽背就是因为她知道燕桑榆肯定没有背这篇课文。   蒋淑盯着燕桑榆,眯了眯眼睛,“燕桑榆,你可以起来把这篇课文背一下吗?就接着刚才魏大斌背过的地方往下背。”   王兴国听到这话,担心的看了一眼燕桑榆。   燕桑榆却对他笑了笑。   笑,还笑得出来?   燕桑榆脑子不是真的进水了吧?   这不是明摆着老师要整他吗?   燕桑榆站了起来,张口就接着魏大斌刚才背的地方往下背,把他背不出来的地方背出来,还纠正了一下他错误的读音。   男童的声音清脆干净,咬字清楚,不紧不慢,一句都不停顿不打结,难得居然连平时所带的那种口音都没有了,而是用标标准准的普通话在背,想纠正一个错误的读音都难。   没人觉得燕桑榆能把课文背出来,他燕桑榆是什么人,从转学到他们小学起就成天的逃课在外面游荡,好事没他,打架惹事一定少不了他。   他一个学期都不写几次作业,也不上几次课的,是坏学生中的坏学生。   大家都笑嘻嘻的等着看他出丑,看他背不上来被老师批评。   可他居然背出来,还背的跟录音带里那个人一样标准动听。   大的小的,一群小豆丁不笑了,瞪大了眼睛看着燕桑榆。   就连魏大斌也一脸不可置信的扭头看着燕桑榆,好像第一次见到他。   这篇课文对于这个年纪的学生来说可以说特别长,蒋淑一直没有点下一个人,她在等燕桑榆背不出来,出错。   可整整几分钟,燕桑榆不打一个磕巴的把课文背完了,完美的找不出一个错。   王兴国开始鼓掌,用力的鼓掌,“好!”   一开始稀稀落落的,但很快整个班级,所有小孩都在给燕桑榆鼓掌。   小孩子的情绪转变很快,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特别喜欢,讨厌一个人的时候特别讨厌。   小孩子的世界也很单纯,只要你能会别人不会的,你能做到别人做不到的,小孩就会觉得你很厉害。   燕苍梧能一句都不磕巴,不出错的把整篇课文背完,还是用普通话,背的比宋贝贝还要好。   其他孩子就觉得他很厉害。   燕桑榆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如雷的掌声中,忽然感觉学习其实挺有乐趣的。   只要把课文读上十遍,一百遍,记忆不会骗人,努力也不会骗人。   付出努力去学习,就一定会有收获。   蒋淑没有像是表扬宋贝贝一样表扬燕桑榆,她只是平淡的点了点头,“坐吧。”   王兴国好奇的小声问燕桑榆,“真没看出来啊,你还有这个本事。你去哪学的这个?”   就连邻桌一向沉默寡言的好学生周奇也忍不住开口,“你刚刚背的跟录音带里的那个人一样。咋整的?你家有收音机?”   燕桑榆一脸骄傲,“我姐读课文就这样,比那个录音带还好听呢。”   魏大斌,“不就背了一破课文吗?有什么好得意的!谁还不会背课文啊。”   王兴国,“那你背。你背一个出来给我看看。没什么难得,你怎么不背呢?”   魏大斌,“你……”   蒋淑,“魏大斌,你课文没有背出来。今天罚站两节课,不要站在那里挡后面人的光,来前面站着。”   魏大斌脸上的血色好不容易退下来一点,一听这话又羞得满脸通红。   罚站本来就已经很丢人了,更丢人的是要站在最前面站在门边罚站。   别人都坐着,就他一个人站着,所有的学生一抬头就能看到他,来来往往的老师也都能看到他。   魏大斌不像是燕桑榆和王兴国这种坏学生,他挺怕老师的,一般不缺课,作业也都按时交。虽然成绩不太好吧,但绝对属于平时还凑合那一拨,从来没有拎到前面罚站过。   蒋淑本来心情就不好,看到魏大斌在哪里磨磨蹭蹭的,脸色更冷,“你磨蹭什么?非要站在哪里?不背课文还有理了,你想学不想学?不行就把你爸妈叫来!”   在卜家,她活的还不如狗。她公公婆婆因为丢了儿子,成天拿她撒气。说娶了个赔钱货,丧门星。蒋淑大气也不敢喘,更不敢反驳,一肚子委屈只能往肚子里咽。她怕跟卜家闹僵了,真被卜家踢出家门,回到知青点又得去干那些重体力活。   卜家里谁她都得罪不起,但在这个班级,在一群小豆丁面前,她就是绝对权威。说一不二,想怎么训他们就怎么训他们,还站在道德高地上,谁也挑不出个不是。   魏大斌一听要叫家长,浑身僵硬,吓得眼泪一下出来了。   他抹着眼泪,哭哭啼啼的拿着课本走出课桌,顶着全班的视线站到了门边。   班里其他的学生静若寒声,大气不敢喘一下。   谁都看出来班主任的不虞,谁也不想在这个关头变成被殃及的池鱼。   这一上午,魏大斌一直在哭,哭的两只眼睛都肿了。   回到家,李金花做好了一桌饭,见到宝贝儿子回来,居然两只眼睛肿的跟烂桃一样,一下心疼坏了。   “小宝,怎么哭成这样了。跟娘讲,哪个混账王八蛋,他妈的狗胆包天敢欺负我儿子?”   “是不是燕桑榆那个小畜生!” 第六十九章   ====================   魏大斌哪敢说是因为课文没背出来, 说了他妈不得训他。   在学校对着老师不敢大声,但对着他妈,这个把他当成心肝肉的老妈, 他直接就发起了脾气。   “你别问了!”   李金花看儿子这么不高兴, 也不敢问了,就开始哄。   “好好好。我不问了,快,来吃饭。等会儿,妈再给你煎个鸡蛋。”   李金花背过身去, 二妮对着魏大斌嘲讽的一笑。   她知道魏大斌是因为没背出课文才被罚站,哭了一上午鼻子,但她觉得魏大斌挺活该,而且这么大的事就哭鼻子真没出息。   燕桑榆回到家, 一进家门, 热气腾腾的饭菜香气扑面而来。   燕苍梧从厨房里向外看了一眼,“今天回来的挺早。”   小孩进门蹦蹦跳跳的, 走路都透着一个轻盈, 一进门就能感觉到那种小孩子身上生机勃勃的喜悦。   燕苍梧一怔,下意识问道:“怎么了,今天路上遇到什么好事了吗?”   他微微皱眉, 停顿了一下, “这么早回来……学校下午放假了?还是你又打架了?”   燕桑榆一直挺不愿意去学校的, 以前去了学校,从学校回来每次都是苦大仇深,跟个刺猬一样, 问他什么也不愿意说。   怎么今天这么高兴?   秉承这小子高兴就没好事的原则,燕苍梧本能的心头微沉。   燕桑榆笑着说道:“今天下午没放假, 我是放学就回家,一点都没耽搁。王兴国叫我去玩,我都没去。”   他笑得蛮开心,但好像不是以往那种憋着坏水的冷笑,也不是要做坏事的兴奋。   燕苍梧怀疑的看了他片刻,看不出什么说假话的痕迹,眉头慢慢舒展开。   白玲摸了摸他的脑袋瓜,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葡萄干,“桑榆今天怎么这么乖?给你奖励。”   燕苍梧记得,她刚来的时候兜里都是空的,而现在好像随时随刻都能从兜里掏出葡萄干,糖果。   但平时在家里的时候,很少看见她吃糖吃葡萄干,这些东西应该都是为了燕桑榆准备的吧。   她真的为他们做了好多,对桑榆很好。   受到她的影响,这小子好像这段时间改变也挺多的。   燕苍梧慢慢松了一口气,放松下来。   燕桑榆依偎她身边吃葡萄干,眉飞色舞的给她讲在学校的点点滴滴,“白玲姐,今天老师点我背课文了。就你让我昨天背过的那篇,我一下就背出来了……”   白玲笑盈盈的听着,没有一点的不耐烦,那么温柔的眼神,仅仅注视都让燕桑榆备受鼓励,不停讲下去。   燕苍梧收回目光,在燕桑榆罗里吧嗦的学校日常中,唇角不自觉勾起。   他忽然很庆幸,庆幸自己在马忠国上门告诉他要来一个女知青的时候答应下来。   他曾对她的到来抱着十分悲观的想法,他认为她迟早都会后悔来到这里,她会跟其他人一样对他报以冷眼。   可她并没有流露出分毫对于所处环境的嫌恶憎恨,始终乐观,不管遇到什么事情,每天都开开心心的。   像是一轮光芒柔和的小太阳,照耀着身边的人,感染着身边的人。   遇到白玲是他这么多年来最幸运的事情。   “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要去写作业了!”   他说完一天在学校的经历,拿起小书包坐在了桌边,一样一样的把课本和文具拿出来。   白玲早上送燕桑榆回来就跟燕苍梧说过燕桑榆如果成绩不行可能得留级这件事。   这会儿看燕桑榆这么自觉,大感欣慰。   她不好在旁边打扰燕桑榆学习,主动走进厨房,“燕大哥,我给你打个下手,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不用,你去歇着吧。要不看看桑榆写作业。”   白玲仰头望着他,“哇,燕大哥,你在笑诶!今天有什么好事发生吗?”   燕苍梧错开目光,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唇角,“有吗?”   白玲,“有啊。有啊。刚刚你笑得特别开心的样子。要我说,你真该多笑笑。燕大哥,你笑起来很好看的。年纪轻轻的怎么老板着脸呢?搞得好像四五十岁的老干部一样。”   她这么夸他,燕苍梧不见得高兴,表情反倒变得严肃起来。   他板着脸,看起来有甚至有几分严厉,沉默了片刻压下心头那点奇怪的情绪,才不是很赞同的说道:“光看外表是不正经。男人老冲小姑娘笑,不正经,不正派。”   说完这话,燕苍梧觉得自己好像说得太重了,像是教训人。   他补充了一句,“你别生气。我不是想教训你。我就是解释一下,这样不好。”   白玲若有所思,燕苍梧这样的出身,地主资本家的后代,还有不少亲属在海外,在这个年代恐怕最怕的就是沾上‘不正派’这三个字。   可他明明年纪不大,又有一半英国血统。俄国人不爱笑,可没听说英国人不爱笑啊。   对女孩笑很轻浮,不好,不正经,不正派,这完全是中国思想了。   她对他从没有提起过的过去突然生出了好奇心,“燕大哥,你的汉语说的真好。你从小就在中国长大吗?”   燕苍梧听到这话怔了怔,他侧过头,用那双蔚蓝的眼睛安静的注视她。   注视的时间长到让白玲开始后悔莽撞的问出了那个问题,她小心翼翼的找补,“燕大哥,这个是不是不能问。我,我就是从来没有听你讲过家人和以前。如果这个问题冒犯到你了,对不起。”   燕苍梧摇头,轻声说道:“不用道歉。”   他转过身,看了一眼在桌子上写作业的燕桑榆,伸手拉上了门。   燕桑榆专心致志的写着自己的作业,根本没有注意到厨房这边的动静。   火焰在炉膛里噼里啪啦的响,不大的厨房里飘散着玉米和南瓜的清香,这下厨房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别人了。   空间不大,就意味着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近的白玲能够听到燕桑榆的呼吸声。   是了,他也是时候原原本本的向她交代自己的问题了。   在张院长家的那个晚上,跪在白玲面前的时候,他就已经决定哪怕她要他的命,他都会给。   他什么也没有,只剩下桑榆这一个亲人,为了桑榆,他愿意付出所有。   他的所有就是他的这条命。   燕苍梧的呼吸声变得有些急促,像是很紧张,但他的表情是平静的,“我出生在外国,不是在中国长大,我在英国生活了十五年。”   十五年,他踏上回国之路的时候才十五岁。   那时是65年,64年他的父亲取得了博士学位决定乘船回国,报效祖国。   初时,他寄回来过几封信,但很快音讯全无,最后一封信他鼓励他好好学习,等到一切安顿好就接他们母子回国,让他也成为社会主义事业的接班人。   他拿着那封信抱着弟弟踏上了回国寻父的旅程。   现在过去了多少年,十年了,桑榆长大了,长高了,可至今为止他仍不知道他父亲究竟在哪里。   他还活着吗?他这十年又在哪里度过呢?   留在英国的母亲在失去丈夫的音讯之后,又再次失去了两个孩子。她该有多么伤心?   人生能有几个十年呢?   他这辈子还有机会见到父母吗?   “我的父亲是地主后代,他是一个高级知识分子。我的母亲不是中国人,她是一个英国人。”   这些话,他只有在开大会交代自己问题的时候才说出口过。   说完这段话,他习惯性的垂下视线,长睫挡住那双作为‘外国特务’罪证的蔚蓝双眼,站在那里像是一个罪人。   按照惯例,接下来会等待他的是批判和教育。   最严重时不眠不休被关在会场三天接受批判,他也没有半分畏惧,只觉得麻木与疲惫。   可此时他却畏惧从白玲脸上看到跟那些人相同的表情,从她口中听到那些听过千百遍的如同冷刀子一般的锥心之语。   他听到她的笑声,一瞬心揪得很紧。   “怪不得你和桑榆的眼睛都这么美,你妈妈一定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   他猛地抬起眼,撞进一双透亮的黑眸,她注视他的目光与从前没有半分不同,始终清澈温和,荡漾着柔和的笑意,不带任何偏见与阴霾。   “燕大哥,原来你是在国外长大的,那现在英语你还记得怎么说吗?”   五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中期,中苏关系蜜月期时,俄语是外语学习的第一选择,但随着中苏关系恶化,六十年代中期,英语开始被更多的选择学习。   在眼下,下城的知青大多都学习过英语,至少原身就学习过,但水平有限,基本上没几个知青能够流利的读写英文,大家对外语并不重视。   这种情况要到77年恢复高考把外语列入考试科目和改开之后重要性才会被越来越提高,从中学必学逐步演化到小学必学。   在她出生的时候,幼儿园开始就教孩子ABCD英语字母和简单的英语单词,大学不过四级别想拿到毕业证。   “我记得,”他低声说道:“我记得的。你想听我说英语吗?”   白玲点头。   燕桑榆低眸望着面前如月亮般皎洁明丽的少女,她仰着头,眼中倒映出他的面容,看得那么专注,好像眼中永远只会有他一个人。   他真想让时间永远停在这一刻。   “FAR-OFF, most secret, and inviolate Rose,Enfold me in my hour of hours。”   就让他放纵一次吧,借着无人能懂的语言说出心中的话。   咚、咚、咚,他听见自己无可救药的心跳。   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沉缓而沙哑,似乎是为了让她听清楚而拖了点腔,莫名竟有几分暧昧多情的口吻。   少女的长睫颤了颤,耳后根发烫。   --------------------   作者有话要说:   男主说的是一句叶芝的诗,翻译大概如下:遥远的,秘密的,不可侵犯的玫瑰,请在这危急时刻拥抱我吧 第七十章   ==================   咚咚咚——   白玲吓得站直了身体。   门板被拍的震天响, 门后面燕桑榆大声喊着。   “哥,你关着门干嘛?背着我偷吃什么好吃的呢!给我也吃一口!”   本来上一天课,燕桑榆就挺饿的, 饿着肚子写作业, 屁股就坐不踏实。   这一抬头见厨房的门居然关起来了,可不得急。   燕苍梧转过身拉开门。   燕桑榆火急火燎的把头从燕苍梧胳膊底下伸进来,“我要告诉白玲姐你背着我们偷吃……白玲姐,你怎么也在厨房?”   白玲咳嗽了一声,看了一眼燕苍梧的背影, “我想着帮你哥打打下手。”   骤然听到那句英语,她现在还真是有点搞不懂燕苍梧。   她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FAR-OFF, most secret, and inviolate Rose, Enfold me in my hour of hours。   遥远的?远方的?   最秘密的?   不可侵犯的玫瑰?   到这里尚可理解, 拥抱我……她真的没有理解错吗?   白玲开始怀疑自己太久没有使用英语,语言水平退化了。   她宁愿怀疑自己的语言水平, 也不太敢相信燕苍梧会对她说出这样一句话。   以她对于燕苍梧人品的了解, 他非常的正派,正派到比这个年代大多数的人都更保守封建。以至于就连村中最多嘴多舌的大娘也找不到半点可以嚼他有作风问题的错处。   他的容貌虽然不是时下最流行的那种国字脸正派英武,但怎么说也称得上俊俏, 光看吴雪梅对他的反应就可以印证他的外貌对于女性来说还是挺有吸引力。   可不管对吴雪梅还是其他女孩他都一副不近人情的冷脸, 当然那个其他也包括她自己。   她刚到这里的时候, 燕苍梧一天都难得跟她说几句话,刚住下就硬邦邦的警告她不许动他的柜子。   即使现在慢慢熟了一些,他愿意跟她多聊几句, 但平时也从来没有半分越界。也正是因为他这些日子秋毫无犯,她才住的十分安心。   书中这个人更是独身到老, 浑身都充斥着无欲无求的冷漠寡王气质。   可他居然用英语对她说了这么一段完全不像他平时形象的话。   不过说实话……那句话,他说的蛮好听的,沙哑低沉,听得人心都酥了。   这话到底什么意思啊?   她忍不住又看了一眼燕苍梧的背影,有些好奇,如果她刚才抱一下他会怎么样?   这位独身到死的寡王还是会跟之前说冲姑娘笑是不正经一样,一本正经的教育她‘小姑娘抱男人是不正经’吗?   燕桑榆有些怀疑的多看了两眼燕苍梧,小孩子的直觉非常敏锐。   他本能的感觉到燕苍梧和白玲之间好像不太对,但肚子咕噜咕噜的响,他可不管什么对不对的。   “哥,饭好了没有?我快要饿死了!”   燕苍梧的手撑在门框上,保持背对白玲的姿势,可是他仍旧能感受到白玲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他抿了抿唇,低声对燕桑榆说道:“没有好。你等一等。”   “那你快点。”   燕桑榆又跑到桌边去写作业了。   燕苍梧背对白玲,撑在门框上的手臂慢慢垂下,却怎么都不转过来面对身后的人。   他在后悔自己说出了那句话,国内风气的保守,他是清楚的。他都对自己那一瞬的大胆而感到惊讶。   那句诗冒犯了白玲,而且如果落入其他人耳朵里,毫无疑问会变成他的罪证。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就是白玲听不懂英语,这里没有一个能够理解那句诗意思的人。   他这样做,既不道德,也称不上正派。   他难以面对白玲,深吸一口气,“厨房我一个人就够了。你也回卧室去休息吧。或者,看看书。”   白玲从他让出来的位置往外走。   擦肩而过的瞬间,燕苍梧松了口气。   不料下一秒,白玲转过头,笑着对他说道:“Yes!Sir!”   白玲如愿看到了燕苍梧吃惊的表情,那双向来古井无波的蓝眼睛,瞳仁不安的紧缩了一瞬,像只被吓到炸毛的大猫。   她嘴角向上扬起,露出一个恶作剧得逞的笑容。   燕苍梧的心脏收紧,难道她听懂刚才他说什么了?   燕桑榆,“白玲姐,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我怎么听不懂?什么色?”   白玲笑着进了卧室,“听不懂去问你哥哥,他能听懂。”   燕桑榆好奇的望着燕苍梧,“哥,白玲姐刚刚说的是什么啊?”   他回国的时候太小,这些年燕苍梧为了融入大环境,无论在外还是在家里都一样说汉语,从来没有教过燕桑榆英语字母。   直接导致燕桑榆长这么大,虽然身上有一半的英国血统,但完全不会外语。   即使学会了又能怎样呢?   反正这辈子也无法回到那片土地。   燕苍梧对上燕桑榆好奇的目光,犹豫了很长时间,“YES,意思是对,好的。Sir,是先生。这两个词是英语。桑榆,你想学吗?”   “英语?就是英国人说的话?”   燕苍梧看着燕桑榆的表情,斟酌着说道:“对。英语。英国的语言。我们的母亲就是英国人。”   这些年来,他们兄弟之间都没有真正坐下来谈过一次关于父母的话题。   本来他一直想着的是等燕桑榆长大一些懂事了有记忆了再慢慢告诉他,现在燕桑榆已经长大,有记忆,基本上能懂人事。   可这两年他们之间的关系越来越差,燕桑榆跟他说不了三句话就要吵起来,就一直没有办法开口。   不过现在燕桑榆愿意留在家里,愿意喊他哥,又愿意好好读书,应该算是个合适的开口时机。   不管怎么样,燕桑榆都该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他们又是什么样的人。   万一将来还有可能见到母亲,桑榆一点英语都不会就没有办法跟她交流。   他有些紧张,小心翼翼的说道:“你身上一半的血来自母亲,再学一门语言也不会很难。”   燕桑榆下意识说道:“我又不做特务。我才不学!”   燕苍梧所有的话被堵了回去,一时心凉了。   燕桑榆一拍桌子站起来,“打倒英美列强!我是社会主义接班人!中国人学什么英语!”   因为这副假洋鬼子的面容他没少被人指着脊梁骨骂,魏大斌整天小杂种小杂种的叫。   不像是燕苍梧起码是父母照顾着长大,他连一点关于父母的记忆都没有。人怎么能对一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产生感情?   况且,他和他哥遇到那么多的困难,遭受那么多的歧视,全都是因为有这样一对父母。   他们虽然给了他生命,但既没有抚养过他,也没有给过他一点帮助。   燕桑榆从心底里抵触外国,抵触那个外国妈,当然也抵触那个反|动知识分子的爹。   如果可以,他更想要直头发,黑眼睛,做个纯纯正正的中国人。父母最好跟王兴国他爹妈一样,根正苗红,穷苦出身。   再说了,他一个中国孩子学语文,写那个中国字,抄课文,抄的都要累死了。就这么几门课,他想追上其他同学的进度都费老大劲。   他还想追上其他人的进度,期末考个第一给那些同学看看。   他哥居然还想再给他加一门课?   他能干吗?   这绝对不能干!   他只长了一个脑袋又没比别的孩子多长两个,多学一门就多费脑子一点,耽误他考第一。   燕苍梧长叹了一口气,这算是死了心。   白玲在卧室待着,但耳朵并不聋,一直听着外面的动静,听燕桑榆话说到这份上生怕燕苍梧动手,赶紧出来打圆场。   燕苍梧闷头又进了厨房。   日子就这么过着,燕苍梧话更少了,也没再跟白玲讲过一句英语。   白玲好几次想问他那天究竟说的是什么意思,但临到开口又觉得不太好意思问。   马上眼见着要放假,学校开始考试。   这些天白玲和燕苍梧为了不让燕桑榆留级,天天晚上轮着给他辅导功课,先做当天的作业,接着复习之前的课业,最后预习一下。   本来燕桑榆这个年纪的孩子一般就三分钟热度,下个决心要好好学习最多坚持三天。   但在自从那次他在学校背出了课文,蒋淑似乎对他就大为改观,每次提问都会优先点他的名字。   特别是问别人简单的问题,最难的问题都留给他,足以证明这位蒋老师对他有多看重。   因为这个,班里其他的同学都特别羡慕燕桑榆。   晚上燕苍梧和白玲在燕桑榆身上是下了苦工的,手把手的带他预习。   数学燕苍梧的强项,语文,思想政治这种文科拿去问白玲准没错。   也就是这种时候能显现出家里有两个高中以上学历人的好处来,别人家顶破天有个初中学历的姐姐辅导功课了不起了。   燕桑榆有俩,轮着来。燕苍梧为求保险,甚至亲自出题给他做。   别的小孩是第一次听这个内容,他都提前听了一遍,又让蒋淑讲一遍,自然比别人理解的都快。   蒋淑点他一次,他就出一次风头,不仅班里的同学对他刮目相看,就连小学的那些老师也对他态度好了不少。   毕竟什么时候,在学校里最受尊重的都是聪明又好学的孩子。   慢慢的,居然有一些学生开始主动问他题,上下学主动跟他打招呼,想跟他一起玩。   燕桑榆哪里接受过这种待遇,他面上一张谁也看不上的臭脸,心里简直高兴的要死,晚上回家学习的劲头更大了。   后来只要遇到可以回答的地方,他都第一个举手。   这一天考完试,燕桑榆背着鼓鼓的小书包回来,书包里全是寒假作业。   他所在的学校一共没有多少孩子,卷子也出的相对简单,基本上早上考试,下午卷子就能批出来成绩。   一进门,白玲就赶紧问,“考的怎么样?”   要是两个人这么花心思,燕桑榆都还能考倒数,那白玲真的会怀疑人生。   燕桑榆支支吾吾的。 第七十一章   ====================   白玲见他不开心, 连忙问道:“怎么了?没考好?”   不该啊,虽然燕桑榆这个学期没有怎么上课,前期逃课, 后期又生病。但他小脑瓜子挺好使, 学东西贼快。   低年级的课业也算不上重,考试的范围这几天她和燕苍梧是手把手的都带他复习了好几遍。   在白玲的心里,他这个水平怎么说也得考个第一回 来了。   这一问,燕桑榆马上眼睛红了。   白玲走上来接过书包,又摸了摸他的头顶, “没考好也没关系,没关系啊桑榆。这就是一次考试,考完了就过去了。到底怎么了,你能不能跟我说说?”   燕桑榆小心翼翼的瞅着她, “我说了, 白玲姐你会不会打我?”   白玲一听这话,心头微沉, 好好的考个试有什么可打的, 燕桑榆这个表情好像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情一样。难道他不只是没考好?   “我肯定不会打你。放心好了。”   考不好就打孩子是什么屑家长,她最多跟他谈话两个小时,再给他加一堆练习题, 让他把错误的题抄上五六遍记住罢了。   打孩子一顿能有什么用处?又不是坏掉电视机, 打两下就好使。   燕桑榆压低声音, “你能不能不告诉我哥?我只告诉你。”   白玲点头,“说吧。”   燕桑榆一脸委屈,“我们老师叫我家长今天下午去学校一趟。”   “为什么啊?”   他在书包里掏啊掏, 掏出一张数学卷子,指着上面最后一题说, “这道附加题,我用我哥教我的办法做出来了。但老师说这个方法是答案上写的,但她没教过。肯定是我提前跑到办公室偷看卷子答案了。”   白玲接过卷子扫了几眼,燕桑榆的卷面非常整洁,一眼望去全是红对勾,只有最后一道附加题上打了个大大的红色问号。   就因为这么一道附加题,连总分都没给出。   燕桑榆开始委屈的掉眼泪了,“我又不是不会写,为什么要去偷答案。我根本没偷。王兴国抄我的卷子抄了个第一,老师使劲夸他,让我站在讲台上挨了半节课的批评,说我没有诚信意识。同学都不信这个卷子是我做的。”   有道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燕桑榆努力了好久,天天晚上老老实实的写作业学习,白天认真听课上学,就为了期末考出一个好成绩让大家都看看。   “这还不如以前呢,以前我考得不好。老师也就是当我不存在,最多算我个后进生。现在考好了是偷答案,没有诚信意识,是小偷。凭什么这么看不起人啊,我明明就是自己做的。”   白玲脾气好,一向不怎么生气的,此时却是火冒三丈。   她拉住燕桑榆的胳膊,“走。你们老师不是找你家长吗?我陪你去学校!”   早些时候,她第一次去学校,看到其他孩子欺负燕桑榆,老师就站在门口也不管,她就挺生气的,但对方毕竟是燕桑榆的班主任。   就燕桑榆如果考试成绩不好跟不上要留级,也是这个老师说的,态度冷冰冰的。   平时听燕桑榆说,这个老师老爱抽他回答问题,别人问简单的,难的都找燕桑榆。   小孩子还觉着老师是看重他,白玲却总觉得这个老师好像有点针对燕桑榆。   现在白玲刻意确定了,这个老师绝对是在针对燕桑榆。   这今天不好好说清楚,燕桑榆至少还要在这个学校上一两个学期,以后怎么办?   要是小孩子被这件事打击到了,产生厌学情绪,不愿意学了怎么办?   她还让燕桑榆把家长叫到学校?她不叫,白玲都要去,她必须跟这个老师谈一谈。   到了学校,这会儿学生都回家放假了,学校里只留下几个年轻老师在收拾教室。   燕桑榆脸上挂着眼泪,把白玲领到了自己的教室,白玲重重的敲了几下门板。   教室的门从里面关着,隐隐传出人声。   半响才有人来开门。   蒋淑拉开门,她眼圈微微发红,面色沮丧,对上白玲的目光才去强打起精神,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她抬了抬下巴,“你就是燕桑榆的家长吧?”   “我是燕桑榆的家长。老师……”   蒋淑不等她说完,急急忙忙向后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去,“妈。你先回去吧。这有个家长。”   教室里走出来一个两鬓斑白的女人,她面相十分刻薄,瞪了一眼蒋淑,“我跟你说的事情你别给我不放在心上。”   白玲听到蒋淑喊她妈,没吭声,只多看了两眼眼前的女人。   她看起来可跟蒋淑长得不太像,两个人就连口音都是南辕北辙。   多半不是亲妈,而是婆婆吧?   没想到蒋淑看起来年纪挺轻的,居然都已经结婚了。   瞧这个样子,好像还嫁在了当地。   嫁在当地的女知青是有的,而且不止一个两个。知青一般都年纪小,又有文化,嫁在当地多少都会受婆家的照顾。   蒋淑本人长得还挺不错,还有一份很体面的工作。   当地人虽说向学之心不浓,但都挺敬重老师的,这个当婆婆的怎么对蒋淑这个态度?   蒋淑面露哀求,“妈,我考虑考虑。你先回吧。”   大娘呸了一声,“考虑个屁,还考虑。胜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来。全怪你这个丧门星。我们卜家白养了你这么些日子。不能总一直白养着你这一张嘴吧!都是一家人,胜文看得上你,那是你的福气!”   要是卜胜武没进去,别人敢打蒋淑的注意,她肯定第一个不愿意。   但现在卜胜武都进去了,最近团部的风抓的很紧,□□犯都是枪毙。这个架势卜胜武什么时候能出来,真不好说。   本来她和卜胜武他爹还想找找关系,让大伯二伯出手把人捞出来,但现在根本没有半点指望。   蒋淑还留在家里天天吃白饭,赵凤看她就来气,本来花了大价钱娶回来个不能干活的知青,她心里就不舒服。   团部多少姑娘,那一个个的哪个不比她蒋淑能干。   不就是胖了点,黑了点吗?姑娘家要那么个火柴棍白斩鸡的身材干啥,壮实点才好生养。   好不容易娶回来,她能笼络住卜胜武也行。哼,结果让卜胜武又冲别的女知青耍流氓给抓进去了。   这不是丧门星是什么,不仅是丧门星还是狐狸精,丈夫才关进去多久啊,就勾的老大上门要人,居然要她做厂长的媳妇。   丧门星居然还委屈的抹起了眼泪,“妈。我嫁的是胜武,哪能再嫁给胜文。这传出去让别人怎么说?”   赵凤将她一把推开,“胜文是厂长家的公子,又是咱们自家人。你啊,这是交了好运了!别他妈的不知好歹。”   人风风火火的走了,蒋淑却是面色通红,垂着头,攥紧了拳头。   本来学生放假,老师也马上放假。   她一早想好了,燕桑榆成绩不行就让他留级。   没想到他这一次考的超出她预料的好。   蒋淑这才只能出此下策,找了个由头叫他家长,叫小孩的家长。不止孩子丢脸,家长也一样丢人。   可谁知道赵凤会突然来学校,而且在外人面前也不给她一点面子。   蒋淑现在面对这个把卜胜武害的进了劳改队,夺走她丈夫的女人,感觉特别难受,羞耻,头都抬不起来。   白玲看了这么一场大戏,冷不丁的问道:“蒋老师,你是卜胜武的爱人?”   蒋淑对上白玲了然的眼神,面色变幻,“你知道了。”   其实这种小地方什么都瞒不住,白玲虽然没有以‘卜胜武妻子’的身份见过蒋淑,但对于卜胜武的知青老婆也是早有耳闻。   只不过现在才把‘卜胜武的知青妻子’和‘学校那个不负责任的老师’两个标签贴合在一起而已。   所有的情绪都挤压到了一个点,蒋淑终于忍不住爆发了。   “你别太得意。白玲,你不就也是个穷知青。这辈子都回不了城。一辈子老在这破地方,烂在这破地方。燕桑榆的课文是你教的吧?你教他有什么用?他这种成分这辈子都上不了大学!”   白玲的表情镇静,“蒋老师。作为人民教师,你这样说话非常不妥。蒋老师。如果你因为卜胜武对我有什么意见,我们两个成年人可以开诚布公的谈一谈。桑榆他是你的学生,没有必要为难孩子。”   蒋淑指着白玲的鼻子破口大骂,“我是人民教师,你是个什么东西。我就是卜胜武的老婆,□□犯的老婆,怎么了!你这个勾引别人丈夫的狐狸精难道就很光荣?你要不要脸?!我为难燕桑榆?我是他的老师,他是个什么样的学生,他就是一个坏学生。这辈子都不会有出息!”   要是今天没被白玲撞见赵凤,蒋淑还能保持些许理智。   但赵凤所说的那些话就是她最大的耻辱,最不希望他人所知道的东西。这种秘密被白玲所知道,偏偏是被这个女人所知道,这个害得她落到这种境地的女人。   蒋淑无法保持理智,她急需将心中的愤怒与委屈宣泄出来。   这么一番口不择言,受伤害最大的并非白玲,而是燕桑榆。   旁边听到动静的教师赶忙出来劝架,一个女老师拉住蒋淑,“好了好了。小蒋,消消火。”   “蒋老师,你这个话说得太过了。”   白玲将燕桑榆护在身后,脸色冰冷,“蒋老师。首先,我没有勾引你的丈夫。你的丈夫卜胜武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清楚,所有人都清楚。你今天说的话,我会找你们的校长要个说法。” 第七十二章   ====================   燕桑榆伸手紧紧拉住白玲的手, 小声对她说:“我们走吧。”   他一个劲的睁着大眼睛望着她,灰蓝色的眼底写满惊慌失措。   其实燕桑榆的胆子一点也不小,从前对着卜胜武也没有怕过。   但学生天然是怕老师的, 在别的地方和其他人发生冲突跟在学校里跟老师发生冲突, 是两个概念的事情。   白玲感觉到小孩吓到了,她强忍住涌到嘴边的话,牵着燕桑榆扭头往回走,“我们回家。”   蒋淑对燕桑榆的种种为难,归根结底竟然是对她的情绪转嫁到了她身边人的身上。   白玲最后看了一眼被其他老师拦住的蒋淑。   她很年轻, 跟这里的本地人不太像,皮肤很白,看起来根本不像是已经结婚的人,更像是一个刚刚才成年的学生。   卜胜武, 她记忆深刻。   那是一个矮小的, 晒得黝黑,相貌平平甚至称得上丑陋的男人, 外表不甚优秀, 内在同样让人作呕。   卜胜文,她也见过,还知道这个人有家暴倾向, 逼死过妻子。   卜家兄弟, 无论哪一个都绝不是好的丈夫人选。   白玲收回目光, 她可以理解蒋淑的不幸,但她无法理解蒋淑会将矛头对准她,即便对准她, 有什么事情来找她就是了。   仗着老师的天然优势为难自己的学生是什么道理?   一个卜胜武,这样的男人, 有什么值得女人抢的?   太可悲了。   一走出学校,燕桑榆就低着头问白玲,“白玲姐。你真的要去向校长告蒋老师的状吗?”   白玲没有立刻给答案,“你讨厌蒋老师吗?”   蒋淑一直点燕桑榆回答问题,但他好像从来没想过这是老师不喜欢他的原因。   这段时间,燕桑榆回家说的最多的就是我们老师今天说了什么,又教了什么什么,批评了谁谁。   小孩子好像对于老师天生有一种崇拜滤镜,虽然燕桑榆看起来是个坏孩子也不能免俗。   燕桑榆沉默了一会儿,“我不讨厌她。你可以不可以别去告校长。”   白玲,“可以,但你要告诉我理由。”   燕桑榆抬起头看了她一眼,“几个老师里,她最年轻也最有文化。白玲姐,我一直以为有文化有知识的知识青年都是好人。”   而且蒋淑是这个学期新来的老师,学生对于新老师都会抱有一些期待。   他有些泄气的塌下肩膀,垂头丧气的,“我是个坏学生,老师不喜欢我也正常。”   他像是安慰自己一样,又说了一遍,“没有老师会喜欢坏小孩。”   白玲摸了摸他的头顶,“桑榆,一个人过去做过不对的事情,不代表未来不能改。咱们有句古话,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燕桑榆看着白玲的眼睛,好像在看她是不是在说谎。   但白玲的眼神很真诚,“至少在我眼里,你一直是个懂事聪明的孩子。”   燕桑榆有些难为情的错开眼睛。   白玲揉了揉他的头顶,“但这个假期,你也要一直好好学习,听你哥的话。行了。别不开心了,这不是终于放假了。”   燕桑榆回去的时候,燕苍梧刚好不在家。   临近年关,团里又给下面的各个连队,农林场都分了一批煤。   但车开不进来,只能开到附近比较平坦的地方,把煤卸了。   让周围的农林场自己想办法去拉,今天村里的壮劳力全推着小推车全去搬煤了。   白玲带着燕桑榆回来的时候正好撞上灰头土脸的燕苍梧。   他一头一身的煤灰,连脸都是黑的。   第一眼白玲都没认出来。   见一个人高马大的男人直勾勾的盯着她走过来的时候,白玲心口一突,多看了几眼才发现原来是燕苍梧。   她不太确定的喊了一声,“燕大哥?”   燕苍梧看到白玲的表情,下意识低头看了一下自己,看到自己身上脏兮兮的衣服,才突然反应过来自己现在的样子应该是不太好看的。   他急匆匆的转过身,“你等一下我,我回去换衣服。”   白玲看着他火烧眉毛一样冲回了房子,跟着也回了院子。   结果刚一进院子就发现原本空荡荡的院角已经被黝黑的跟小山一样的煤块堆满了。   对门的邻居这才到家门口,大小伙推着手推车,大冬天汗流浃背,额头上的汗水在黝黑的脸上冲刷出一道道的痕迹,喘的跟风箱一样。   来来往往的推着手推车的人现在样子都差不多。   嫂子开门迎接自家男人,对上白玲的目光,热情一笑,“小白,你家苍梧回来可是早。哎呦,我看咱们林场就数他体力最好。”   白玲被‘你家苍梧’这四个字一震,她不太好意思的挠了挠后脑勺,“燕大哥是挺能干的。”   燕桑榆特别骄傲的大声说:“我哥就是最最最最能干的人!”   白玲被他这个语气给逗乐了。   来来往往的路人也被燕桑榆给逗笑了,有人故意逗他,“最最最最能干是有多能干?”   燕桑榆其实说完别人一笑,他就有点后悔了,感觉挺丢人的。   别人问他,他根本不搭茬,扭头就进了屋子。   说笑之间,一个矮小的身影闯进了白玲的视野。   马兰一个人咬着牙,使劲推着手推车。   相比其他人煤车里装的高高冒尖的煤炭,她的手推车里只装了三分之一的煤,尽管如此还是推得很吃力。   别人家都是壮劳力去把煤拉回来,但马兰家里现在已经没有一个成年男丁了。   白玲赶紧走上去,想要帮着推一把。   马兰看到她,就狠狠瞪了她一眼,喘着粗气用力将手里的煤车往前撞,“滚开!用不着你假惺惺!我一个人也可以。”   白玲停住脚步,看着马兰一步一步无比艰难的把煤炭推回了自己的院子,心情有些沉重。   马建军被枪毙不是她的错,他活该。   但马兰家里现在只剩下两个女人,一个过于年长,一个过于年轻。   这点煤供两个女人取暖肯定是不够的,其他的家庭还由余力去砍柴保证供暖,但这样的活对于马兰来说也不是很轻松的事情。   白玲进屋的时候,燕苍梧正在洗脸。   听到她进门的声音,他低着头使劲在脸上搓了几把。   白玲在他旁边站定,“今天辛苦你了。我看院子里的煤……”   他抬起头看着她,眼睫上还挂着细碎的水珠。   白玲对上他的脸,口中的话不由得卡了一下。   他的头发也湿漉漉的,杂乱的搭在眉眼间柔和了几分眼底的冰冷,英俊的面容上沾着水珠,还能够闻见一点湿润的水气,还有一点微弱的她说不出来的,似乎是独属于他的气味。   她拍了拍自己莫名发热的脸颊,努力把话说完,“煤挺,挺多,这一路肯定特别重吧。”   挺努力,但还是有点结巴。   白玲都不知道自己结巴个什么劲。   燕苍梧听到她结结巴巴的声音,唇角微勾,低笑了一声,“还好。一般。不是很重。我给你的炕添了一些煤,你去试试暖不暖和。”   白玲错开眼,“谢谢。”   从上一次她告诉他多笑笑没关系之后,这几天他笑的频率变高了很多。   但她却有点不知道为什么,他一笑,她就不自在,浑身上下都不自在。   这种心态,怎么说……他原本就长得很好看了,再笑一笑简直是要人命!   这搁谁谁不慌呢?   白玲暗暗告诉自己,要有点出息,她又不是没有见过明星。   燕苍梧直起身,用毛巾擦拭着头发,“我有件事想跟你说。”   白玲深吸一口气,“但是另外有一件事。我想跟你说。”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燕苍梧笑着说,“你先讲。”   白玲转过头来看着他,鼓足勇气,“隔壁马兰她们家现在没有成年壮劳力,马兰推不动煤车。要不,我们匀一点煤给她们?”   燕苍梧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他垂眸,那双蔚蓝的眼睛注视着她经久。   白玲被他看得有些气弱,但还是坚持道:“煤炭是统一分下来的,咱们这一户有三个人。我过年回城探亲,用不了很多。就当把我那份分给她们吧。”   煤炭这种取暖物资在这个年代来说是比较珍贵的,这些煤炭,她一点力都没有出,不是她拉回来的,是燕苍梧辛辛苦苦一步一步拉回来的。   按理来说,她没有处置的权力,这样开口就替他慷慨大方,真的是不太好吧。   可燕苍梧平时就有存不少干柴,就算没有这批煤炭。   他们的日子也能够过下去,而马家不一样。   白玲知道自己有点烂好人,还是想试一试。   她看着燕苍梧,有些怕他生气,心里惴惴不安。   燕苍梧的目光柔和了几分,“我们想到一起了。”   小姑娘的表情像是很怕被他拒绝。   她真的很心软。   白玲,“啊?”   她没想到自己犹豫了半天的事情,原来燕苍梧早都想好了,而且类似的事情他可能都做了很多次。   这个人表面上看着不太好接近,但其实是一个乐于助人又很温柔的人。   燕苍梧表情恢复了一贯的冷漠,“不用把你那份给她们。我想的就是等她过会儿去运煤,把咱们院子里的煤给她们倒过去一些。往年就是这样的。”   白玲,“往年就是这样的?可是以前不是有马建军吗?”   燕苍梧不想说死人的坏话,“马大娘是很好的人,她以前给了我不少帮助。邻居之间互相帮一把手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白玲,“对了。今天桑榆放假了。”   燕苍梧的目光扫向蹲在炉边,难得安安生生的燕桑榆,“成绩下来了?” 第七十三章   ====================   燕桑榆抬头看了他一眼, 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说出话。   他不知道怎么说,只能求助的看向白玲。   燕苍梧见燕桑榆一个劲的往白玲身上瞧, 心头微沉, 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怎么了?考的不好?成绩单呢?你在你们班排多少?进前十没有?”   燕桑榆低下头躲避燕苍梧的目光。   燕苍梧这些天都在为了燕桑榆不留级而给他补课,操心着他的知识点,每天晚上手把手的教着,恨不能自己亲自去替他考试。   就昨天燕桑榆还拍着胸口说这一次考试一定拿个第一回 来, 看现在这个样子,恐怕不止是没有进前十,是考倒数了。   燕苍梧想到刚才回来的时候,两个人都不在家, 看方向是从学校回来。   这小子考得是有多差?居然让老师叫了家长!   他从前读书的时候不仅成绩优异, 而且还能跳级,此外父母教什么, 他都学得很快, 几乎没有让父母失望过。   同样一个爹妈生出来的亲弟弟,怎么就这么不成器?   燕苍梧的脸色肉眼可见沉了下去,难掩眼中的失望, “你考不好看你白玲姐就能管用了?我早说让你多看几眼书。”   这事本来燕桑榆就挺委屈, 见燕苍梧沉着脸色教训他, 他眼睛一下红了。   白玲赶紧拿出那张燕桑榆被判作弊的卷子,挡在燕桑榆前面,拍了拍燕桑榆的肩膀, “你们不是都放假了,我看你们同学都在村口玩雪, 你也出去玩吧。这事让我来跟你哥说清楚。”   本来蒋淑会给燕桑榆判作弊,责任一半在她,她把蒋淑的老公卜胜武送进去了。   一半在燕苍梧,他教的解题方法,蒋淑还没教,超前学习,跟试卷的标准答案一模一样。   而且燕桑榆这些天一直挺喜欢那位蒋老师的,让他开口跟家长说老师讨厌他,多受伤啊。   这孩子当着他哥的面就会嘴硬,说不好就又吵起来了。   这事自然得让白玲来说。   燕桑榆本来有些不开心,但听到白玲说别人都在玩雪,又兴奋起来,特别利索的爬起来就往外跑。   白玲在后面叮嘱他,“别去河边玩啊。”   “知道了知道了。”   小孩子一阵风一样刮出去,很快没影了。   燕苍梧看着燕桑榆跑出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面对白玲他的目光不自觉柔和了几分,维持不住冷脸,神色之间更多的是无奈,“小孩子有时候也需要严厉的教育,当他们做错事情的时候,不能总是一味的宽容。一味的宽容会让他们自以为得到了纵容。”   他知道白玲大概是怕他揍燕桑榆,可这小子有时候也的确是需要严厉的教育一下。   当然,白玲的存在也让他意识到光揍对燕桑榆没有什么用处,他以前跟燕桑榆的关系出问题就是因为揍得太多。   他不会像是以前那样动手,但没考好,教育两句总是可以的吧?   白玲这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心太软了。   白玲,“燕大哥,你的意思是怪护着燕桑榆?惯着他了?我没有惯着他。燕大哥,只是这件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燕苍梧对着白玲说不出什么重话,“我不是说怪你护着他,惯着他。”   “但今天你去学校是不是他们老师叫家长了?我要是不问,没早你们一步回来,你是不是想跟他一起瞒着我?”   白玲将手里的卷子递给燕苍梧,“叫家长的确是叫了,至于原因你先别急着生气,来看看这张卷子。”   燕苍梧接过卷子,一目十行的扫过去。   燕桑榆现在还小,这里地区又比较偏远,正处于特殊的十年期间,教学不是最重要的政治任务。   这张卷子在燕苍梧看来有些过于简单了,同样年龄的时候,他父亲对他的教育抓的紧的多。   他想看看失分点在哪里,坐下来一道题一道题的看过去,一边算题一边算总分,最后得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答案。   燕苍梧抬起头,蔚蓝的眼底满是迷惑与惊愕,“一道题没错,这张卷子是满分,满分怎么还会是倒数?”   白玲在他对面坐下来,“准确来说,不是考了倒数,是老师判定作弊,直接成绩作废。燕桑榆被叫了家长也是因为这个原因,不仅被叫了家长,还在学校挨批评了。”   燕苍梧听到燕桑榆被判定作弊,当众被批评,面上的血色褪了几分,他捏着卷子的手不自觉用力。   “怎么会这样?他们班里有第二个满分的人吗?”   燕桑榆不是个很听话的好孩子,他也的确很想考第一。但这些天燕桑榆学习的努力,他都看在眼里。   这一次燕苍梧本能的选择了相信自己的弟弟。   白玲,“没有第二个,就这一个满分,说他偷看了标准答案。因为最后一道大题的解法老师还没有教过。”   这个理由根本不成立,林场所有人都知道燕桑榆的亲爹是大知识分子,哥哥也有文化,平时林场要给团部写什么材料都是他来。   况且,白玲这个高中毕业的女知青就住在燕家,也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燕苍梧忽然想起曾经在农忙的时间被借到相邻的农场帮忙,白天要抢收,所有人都很累,但晚上还要有一个人去守着地,防止有人偷粮食。   他自愿晚上看守仓库,看了两天,他突然被挂上了牌子,关进小屋子里等待调查。   因为有人举报他,说怀疑他主动自愿看守粮食的行为是为了更好的监守自盗。   幸好后来经过调查,他没有往自己的口袋里,箱子里,偷一粒米,还了他一个清白。   可是当众被人以偷盗的罪名带走,却是无法磨灭的耻辱。   那种熟悉的无力感涌上来,像是他和桑榆这样的出身,好像无论怎么努力去把事情做的优秀都无法改变他人的看法,甚至有时还会事与愿违。   燕苍梧挺拔的肩背一点点的仿佛被重担压得塌了下去,他面无表情的坐在凳子上,强忍着,克制着所有的情绪。   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呢?   是恨不得把最好的一切都捧给对方,拿出身上所有展示给对方看。   可他有什么,他什么也没有。   他只能竭力让自己平静,表现出平静,不至于丢失最后一点自尊。   白玲见燕苍梧这副备受打击的样子,一时有些慌,“不是。你别不说话啊。”   燕苍梧用手揉搓着自己的额头,摇着头,还是说不出什么话。   白玲,“不。其实还有另外一个原因。这要怪我。桑榆的班主任是卜胜武的妻子,我也是才知道。她很生气因为我卜胜武进了监狱,所以这个气就出在了桑榆的身上。”   燕苍梧听到白玲这句话,抬眼看着她。   他脸上明明什么表情都没有,但那双蔚蓝的眼睛却有一瞬冰冷锐利的让人害怕。   她压下其他想法,正色道:“燕大哥,我有个想法。咱们给燕桑榆转学吧。”   其实这个想法她早在燕桑榆掉河里出事之后就有了。   这里燕桑榆交不到什么朋友,唯一愿意跟他玩的就是王兴国。   表面上是孩子之间的问题,但就算这段时间燕桑榆好好学习,每天积极的回答问题。很多孩子从不搭理他到佩服他,愿意在学校跟他说话,可放了学却还是很少有孩子主动带着燕桑榆一起玩。   本质上还是因为家长,家长不愿意自己的孩子和燕桑榆这个成分有问题的孩子扯上关系。   现在蒋淑话都挑明了,如果下个学期开学燕桑榆还在她的班上上课,或者还在那个学校上课。   一共学校也没有几个老师,一个老师想要为难一个学生,不要太简单。   转班也没有班级可以转,这附近的几个农场和林场的孩子都在这里上,但加起来人也没多少,一个年级的孩子还塞不够一个班。   最好还是能给燕桑榆办个转校。   燕苍梧在她的注视下,难以启齿的,艰难的,开口说道:“如果去团部的学校上学,一年的费用太高,桑榆还小,几年下来是个大数目。”   白玲手里不缺钱,“费用可以我出,学校我来找怎么样?”   今年都76年了,今年的年尾,运动差不多就要结束了,明年恢复高考。   燕苍梧和燕桑榆迟早都会离开这里,父亲可以平反,改开之后,想要出国探亲也不是难事。   他们马上就能见到阔别已久的父母。   燕桑榆好歹喊她一声姐,这一年的学费,就当她为这个孩子最后做一点事。   燕苍梧垂下头,他避开白玲的目光,说出口的每个字都艰难无比,“谢谢你的好意,但桑榆这样成分的孩子,我们这样的家庭,转到哪里上学都没有分别。走不出去的,就算出去了,迟早也得回来。团部和这里的区别不大。”   如果将燕桑榆送到团部上学,除了学费还要添上一笔食宿费用,一年下来不是小数目,几年下来更是无法还清的大数目。   他欠白玲的已经够多了。   而且无论走到哪里,燕桑榆都仍旧是燕桑榆,成分不会改变,那么一切都不会改变。   “桑榆从小没有父母在身边照顾,已经很受其他孩子歧视。我不能再让他独自离开我去一个陌生的地方。”   燕苍梧话音微顿,闭了闭眼,“这件事就算了吧。”   白玲不喜欢燕苍梧这副仿佛认命一样的态度,更不喜欢他好似对一切麻木的口气。   他明明有出色的相貌,绝顶好用的脑袋,善良正直的品性,命运的转机近在眼前,日后他能够做出一番远超常人的成就,此刻却这样垂头丧气,对他人的轻视都习惯到习以为常。   看着燕苍梧此刻的样子,白玲心头就像是被压了一块巨石一样沉闷难受。   如果他出身在她原本所处的那个时代,没有遇到这么多伤害该多好。   酸涩又复杂的陌生情绪涌来,她有些惊慌的按了按自己的心口,一时竟不敢开口。 第七十四章   ====================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 她好像忘记了自己一开始的初心只是想阻止宋健民获得金手指,开始忍不住更多的关注这一对兄弟,愿意为他们做更多的事情, 就连情绪也会被燕苍梧牵动。   他在她的眼里从简单的‘男主金手指’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 一举一动都会牵动她的情绪的人。   看到他心灰意冷,受到伤害也要强装无事的样子,她的心尖好像也有细微的疼痛。   这样的情绪……   好像有些过线了。   燕苍梧匆匆起身,扔下一句,“我把煤给隔壁送去。”   他的样子, 更像是落荒而逃。   莫名的,白玲脑海中又闪过曾经那个想法,如果这个时候抱住他会怎样?   他会不会感觉到一点安慰,不那么难过, 不那么灰心。   她无从分辨自己内心的想法, 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燕苍梧。”   他脚步一顿。   白玲鼓起勇气上前几步, 从背后轻轻抱住了他。   燕苍梧浑身顿时变得僵硬无比, 他安静而沉默的站在原地,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   一瞬间,他听见自己鼓噪的心跳喋喋不休。   白玲莫名的面上发热, 这一抱几乎耗尽了她的勇气。   她慌张的放开他, 有些后悔自己的莽撞。   完蛋, 燕苍梧连对人笑一下都要担心正经不正经。   她居然抱他,他心里恐怕要把她当成疯狂的女流氓。   燕苍梧回过头,垂眸安静的望着她, 蔚蓝的眼底有一些与平时不同,让她看不懂的情绪。   小姑娘在他的注视下, 面颊浮起一层红晕。   她小心翼翼的望着她,惊慌失措的对他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想耍流氓。你不要生气。”   怎么会生气呢?   这个拥抱,或许是他十年间唯一的值得反复回想,铭记一生的美好记忆。   心中那些灰暗的,沉重的,让人无法喘息的情绪都在她靠近的瞬间被冲淡,只用一个没有丝毫嫌恶的拥抱。   遇到她,已经用光了他所有的幸运。   他太贪心了,明明知道他们之间一点可能都没有,明明知道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却仍然想要靠近她,贪婪的想要奢求她对他也有那么一点不同。   这样的想法只是在脑子里转过去都是罪恶的,可耻的,卑劣的。   他知道自己有多卑劣。   可是他忍不住,克制不住的被她所吸引。   “不。”燕苍梧的唇角在不自觉的上扬,瞳仁深处荡漾着笑意,“我没有生气。我一点都不生气。”   白玲听着他略带笑意的声音,看着他的笑容,有点脸上发热。   救命,他为什么长得这么好看。   明明平时看起来很冷的人,笑起来好像一下眉眼都温柔下来了,整个世界好像都瞬间变得璀璨了不少。   她有些招架不住他的笑容。   或许,他说的是对的。   长成这样的人,的确不应该对女孩笑。   那双蔚蓝的眸子里似乎总有挥之不去的忧郁,但此刻清晰的映出她的面容,好像只能看见她一个人。   “我不会对你生气,你做什么都行。”   白玲,“做什么都行?”   他认认真真的点头,唇角上勾,“你对我做什么都行。”   有种好像就算要他的命,他也会给的诚恳。   白玲看着他,小声说道:“你能不能别笑了。燕大哥,你一笑得我有点喘不上来气。”   她心里补了一句,再这样对着她笑下去,她是真的会动心。   燕苍梧忍俊不禁,“好。”   白玲说完自己喘不上气这句话,稍微放松了一点。   把真心话当玩笑一样说出口,就会让人感觉好像一切都只是玩笑而已。   白玲看着燕苍梧的眼睛,“燕大哥。我来这里其实有我自己的理由,不是因为我有多么崇高的理想。你不要把我看的太好。我很多时候帮别人,只是觉得这件事对我来说不算太难,而且我刚好看见了。”   燕苍梧听着她的话,唇边的笑意慢慢淡了下去。   来到这里她是有自己的理由,不要将她看得太好。   什么理由?   一个出身城市,成分毫无问题的女孩子,自愿报名来到这样一个地方,不是因为崇高的理想,还能是因为什么理由?   他脑海中忽然想起曾经见过几次的那个英俊少年,那个人就是她的理由吗?   “从我来到林场起,燕大哥,其实你帮我的地方比我帮你的地方要多得多。平时饭都是你在做,柴都是你在砍,连煤都是你拉回来的。”   她看着燕苍梧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没有你,我在这里是活不下去的。”   别的不说,就卜胜武和马建军这两个人,如果不是燕苍梧一直豁出命的保护她。   他们硬来,她真不一定能逃得过去。   就算最后能够让这两个人得到惩罚,已经造成的伤害却是无法挽回的。   至于平时点点滴滴的照顾就不说了。   其实林场牧场农场的人都不喜欢知青,因为知青不会干活。   但燕苍梧几乎把所有能干的活都替她干了,一句抱怨都没有。   燕苍梧一动不动的站在原地,脸上什么情绪也看不出来。   “其实一直是我占你的便宜。没用的,无法参与劳动,创造价值的人是我。燕大哥,你很好很好,是我见过最好的人。”所以,别那么自卑了好不好?   白玲说完这些话,莫名的有些忐忑不安。   燕苍梧抬起手,摸了摸她的头顶,“你也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白玲松了一口气。   ·   临近年关,下乡插队的知青陆陆续续的踏上了返程之路。   这一天白玲也收到了通知,她证明和其他知青一起下来了,可以拿着介绍信和各种手续证明去团部领火车票。   原本兵团知青的假期是很少的,未婚青年四年才一次探亲家,已婚知青八年一次探亲假,但今年赶上兵团撤建制,临近过年,各个机关的现役军人都纷纷离开了兵团。   从上到下的人心浮动,索性探亲假便放的格外大方。   燕苍梧把她送到团部,但离知青办还有几个街口,他就停住了脚步。   白玲,“燕大哥,知青办在那边。这还没到呢。”   燕苍梧,“我就送到这里,你去知青办领火车票吧。”   他话音微顿,垂着眼,有几分无奈的说道:“你一个人去。我跟着你去让其他知青看到影响不好。”   “没有什么不好的。”   白玲站在原地不愿意动,她伸手去拉燕苍梧的袖子,“你跟我一起去。”   街上人来人往的都是行人,这一对男女都年轻好看,本来就非常吸引路人的目光。   这一拉扯,更引人注目了。   燕苍梧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被她拉住袖子,耳尖微微发热。   “好,我跟你去。你先放开我。”   知青办的办公室和长廊里站满了知青,一个一个的人都排着长队,他们在排队的间隙热切的交谈着。   白玲不在连队工作,也不在团部工作,放到林场的就她这么一个知青。   眼前这些知青,一眼望过去,她一个都不认识。   寒冬腊月的,她一面排着队,一面往燕苍梧的方向看,正撞上燕苍梧看向她的目光。   人群来来去去,只有他安静的站在原地,不远不近的距离,注视着她。   白玲心下一定,扬起唇角对他露出微笑。   前前后后排队的人倒是越聊越火热,她忽然从中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就文雅那事啊,有人看见她大着肚子上的火车。你说她是不是真怀孕了?”   “呵呵,这种事谁知道。”   白玲听到这话,怔在了原地。   文雅怀孕了?   剧情果然还是按照原书继续走了。   如果现在就已经显怀了,那这个孩子算算月份肯定还是宋健民的。   这一次没有她这个恶毒女配从中作梗,他们应该能终成眷侣吧。   后面的女知青拍了拍她肩膀,“同志。你往前走走。”   白玲回过神来,向前走了几步。   文雅和宋健民怎么样,又关她什么事情呢?   她没有按照剧情中那样入伍然后接连遇到不顺和挫折,也没有省吃俭用给宋健民寄钱寄票。   宋健民这段时间的日子过的怎么样她不知道,她只知道燕桑榆这个剧情中不存在的孩子活下来了。   而燕苍梧不会落水,也就不会被宋健民救。   宋健民就算一两年后能够回城,但这一次前期没有她上赶着嫁给他,把白家所有老本还有关系人情都搭给他,自己给他当会计,当秘书,当司机的陪着创业。   后期也没有燕苍梧这个金手指挂壁无私奉献,一心科研,帮他开发新产品,找厂线,帮他把公司做大做强,做到海外。   宋健民这辈子只能靠自己了,希望他能养得起自己的一生挚爱和那个让他如获至宝的宝贝儿子吧。   拿了火车票出来,白玲一抬头就看到燕苍梧还站在原地等着。   雪花纷纷扬扬的往下落,他的帽子和肩头都堆了一层雪花,眉眼英俊却透着一股冷感。   长街上人来人往,但他永远是她一眼看见就能看见的人。   四目相对,燕苍梧的眼神一亮,他的视线跟着她从远及近的一路小跑过来。   白玲抱住了他的胳膊,“我们回家吧。”   燕苍梧的眉眼柔和下来,“票是什么时候的?”   白玲低头去翻看手里的火车票,笑盈盈的抬起头,“三天后的。”   看着她的笑容,他的心底飞快的划过一线怅然若失,还有类似不舍的情绪。   燕苍梧垂下眼,掩住眼底的情绪,“要不要你在团部逛一逛,买些特产带回去。”   白玲,“好主意,是得买点。”   街巷的另一端,一个人站在人群中看着两个人逐渐远去的背影,眸光微暗。 第七十五章   ====================   白西瀚看着左邻右舍的都是齐家欢乐, 大院里来来往往的多出许多年轻面孔与生气,心中更是焦急。   每天准时准点的回家,总要站在巷口张望一番, 瞧瞧别人家的孩子。   这一天, 大年三十,夫妻两个人做了一桌子的菜,却是谁都没心思吃。   张淑芬往窗外张望,“您给玲玲写信了吗?”   白西瀚跟着也往窗外看,“嗯。写了。玲玲说了要回来, 秀兰也要回来。”   张淑芬长叹一口气,“这都什么时候了。她们两个怎么还没回来啊。”   至少在这一刻,她与白西瀚作为父母的心情是相同的。   白玲是白西瀚的命根子,姚秀兰同样是她的命根子。   这两个孩子从没有过单独离开家这么久, 又是去那么远的地方, 过的也不知道怎样。   父母有多心疼,担忧, 思念, 是可想而知的事情。   尤其姚秀兰本来根本就不用去支边,运动几年了,学校动员, 街道办上门动员, 她都咬紧牙关不松口, 换着方式的给白西瀚上眼药,硬生生将女儿留在家里,留到了75年。   她都打听好了白玲的舅妈那个供销社有个空位置, 一切都计划好了,差一点姚秀兰就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能名正言顺的留下来, 偏偏就差这么一点,让白玲把人给拐到乡下去了。   姚秀兰离开家一天,张淑芬心中的担忧和怨气就一天比一天更大,但她也不能说白玲的不是。   白玲不是她的亲女儿,但是白西瀚唯一的女儿。现在人都走了,她只能快点想办法把人给捞回来。   至于怎么捞,现在知青想回城就两条路,一条是顶替父母岗位,一条是病退。   前者她不是工人,没有岗可以给姚秀兰顶,只能想一想后面的法子。   “老白同志,你说她们两个小女孩,在家都没干过什么重活,一下去了那么冷,那么偏远的地方能适应吗?”   白西瀚不接她的话茬,一板一眼的说道:“她们不可能永远是小女孩,现在她们已经长大了就需要离开父母去广阔天地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磨砺一番,洗掉娇娇之气。”   老干部就这个脾气,无论心里多疼,话说得都硬。   张淑芬唉声叹气,“年三十,也不知道她们能不能吃上一口热饭。我听人说那地方特别冷。秀兰可没有白玲那么坚强,万一受了欺负可怎么办。我都不知道那两身衣服和那些东西能不能到她们手里。”   白西瀚硬邦邦的说道:“我托人打听过,她们两个在地方上没出什么问题,秀兰在连队上的表现非常好,还评了一个劳模先进。我看她没你想的那么脆弱。”   “评了个劳模先进?”   张淑芬被这个出乎意料的消息击中,忍不住笑起来,嘴角刚扬起,她想到自己的目的又赶忙换回了忧心忡忡的表情,“不会吧。秀兰这孩子从小就身体不好。唉,老白同志,实在不瞒你说。她爹之所以赶了我出家门,就是因为这孩子胎里就有病。”   白西瀚皱眉,“胎里就有病?这事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他记忆中姚秀兰几乎没有生过病,倒是小时候白玲经常往医院跑。   白玲的母亲很早就参加革命工作,他们夫妻是因为共同的理想才走到一起的,两个人结婚后很长一段时间都分隔两地,各自忙着自己的工作,生下白玲时两个人都已经不算年轻了。   可能因为是高龄产妇的原因,孩子经常生病。   张淑芬比白玲的母亲要小上几岁,但姚秀兰比白玲要大一些。   两个孩子里,姚秀兰一直是看着更健康强壮的那个。   张淑芬眼眶一红,低声说道:“的确是有病,我怕花钱,怕给你们添麻烦,就一直都没有说。秀兰这孩子也是,她自尊心特别强,不想让别人看不起她就不让我跟别人讲。其实她从小就有心脏病。”   “她不能剧烈运动的,所以从小一直不爱动,不爱跑。我一直不敢让她干重活。”   这倒是真的,姚秀兰是个能躺着就绝対不会坐着的人。   至于她小时候到底有没有跑过跳过?   白西瀚这些年其实并不经常在家,白天都在工作,晚上也不一定能回得来。   如果不是因为实在太忙,没有办法照顾女儿,他也不会再婚。   张淑芬红着眼睛祈求白西瀚,“玲玲从小就是个能干的,她是革命战士的后代,她厉害。可秀兰不行,她真的不行。老白同志,你得帮帮我,给她办个病退,让她回来。不然她迟早得死在那里。”   “我没求过您什么事,就这件事,您一定要帮帮我。秀兰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孩子啊。”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热闹的谈笑声,其中有两个声音尤为耳熟,嘈杂的脚步声逐渐由远及近,就连那两道笑声也变得清楚了。   白西瀚按下思绪,猛地站起身,张淑芬抢先一步冲上前打开了门。   这一刻,瘦小干瘪,平时看着不甚健壮的普通妇女因为対女儿的思念比职业军人更敏捷。   一群邻居热情的簇拥着两个女孩,七手八脚的帮着提行李,就连小孩子也爱瞧个热闹,嘴里喊着,“知青回来咯!”   被簇拥着的两个年轻女孩不是别人,果然正是离家已久的白玲与姚秀兰。   两个人一人一身军绿大衣,但仔细看看那衣服又跟部队上发下来的大衣有些不一样,扣子都是特制的。   小半年没见,两个女孩都瘦了一大圈。   她们风尘仆仆,肩头还挂着雪花,傻呵呵的冲着他们笑。   “白叔,妈,我回来了。”   “爸,张姨,我回来啦。”   白西瀚看着那张被冻得红彤彤的脸,眼睛一下酸了,“好好好,长高了。”   张淑芬已经扑上去抱住了姚秀兰,“回来了就好,回来了就好。”   白西瀚不好意思大庭广众的抱着已经成年的女儿哭,他咳嗽了一声,“都进来吧。别在门口站着了。”   白玲把藏在人后面的男孩拎出来,笑盈盈的推了燕桑榆的肩膀,“这是我爸。桑榆,快,叫叔叔好。”   小男孩身材干瘦,却长得很是漂亮,一双灰蓝的大眼睛,唇红齿白像个娃娃。   衣服倒是洗得干净,但裁剪样式都有几分土气。   这孩子的神态跟大院里的孩子不太一样,他的眼神透着一股冷感,看人也没有孩子的羞涩和畏惧,看人直勾勾的,也不笑,像只充满戒备,竖起全身刺的小动物。   “叔叔好。”   白玲搂着燕桑榆的肩膀,“爸,这就是我信里跟你说的那个孩子。你还记得吧?”   “我记得,”白西瀚转头対着燕桑榆,刻意放低了声音,“小朋友你叫燕桑榆対不対?”   燕桑榆仰头看了一眼白玲,白玲垂下温柔的目光,摸了摸他的头顶。   他收回目光,抿着唇角点了点头。   张淑芬这会儿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小孩才算是搞懂为什么白西瀚早早的就让她去买糖,买小孩爱吃的零嘴。   她心里直打嘀咕,白玲从哪里变出个这么大的小孩?总不能是自己生的吧?   况且,这小孩怎么长得还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哪有人大过年的领个不是自己的小孩回家的。   白玲拉着燕桑榆进门,“好香啊。”   张淑芬心里怎么想暂且不说,面上一派热络的笑道:“都是给你们做的,快脱了衣服暖暖手再来吃饭。”   一家人关上房门,两个大姑娘先各自回了房间放下自己的行李。   白玲牵着燕桑榆的手,把他带进了自己的房间。   燕桑榆左右打量着这个房间,绕着床走了一圈。   他住过最好的地方是医院,但这间房间远远比医院更加漂亮。   她的房间有一张只属于她的木床,白床单,碎花的枕套,整洁的一个褶皱都没有。   水泥地面光洁如镜,墙壁上刷了半面淡绿色的油漆。贴墙的放着一个实木的大衣柜,还有书架,书架上满满当当的都是书。   椅子严丝合缝的摆在桌子下面,桌面上铺着一层漂亮的花布。   他不敢靠近那张床,远远的站在另一边,竭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没见过世面。   “白玲姐,今天晚上我就住在这里吗?”   白玲坐在床上整理自己的行李,这一次回来她没带太多的东西,也就是几身换洗衣服,还有各种手续证件票据。   除了自己的手续证件,更多的是燕苍梧和燕桑榆的证件。   除此之外就是一些特意从兵团带回来的特产,什么干蘑菇,坚果,葡萄干,干木耳,松子……乱七八糟的东西每样一小包,加起来也是一大袋了。   她听到燕桑榆的问题,抬起头指了指床,又指了一下床下的水泥地,“今天晚上我打地铺,你睡床。明天你打地铺我睡床,咱们俩轮着来。你有没有意见?”   燕桑榆臭着脸,老大的不愿意,“有意见,我可男子汉大丈夫怎么能睡女孩子的床?我要一个人打地铺。”   白玲忍俊不禁,“行。男子汉大丈夫,你就打地铺吧。”   另一边,张淑芬抱着几件早都准备好的洗干净的衣服跟着姚秀兰进了房间。   她看着姚秀兰脱下大衣,脱掉脏衣服,眼泪一下就掉下来了。   她养这个女儿,养的十分娇惯,有点什么吃的总要藏点紧着姚秀兰吃。   这个年代,没几个人能吃饱饭,满大街的人打眼扫过去都找不到一个胖点的。   以前姚秀兰的腰是圆的,还有小肚子。   但就这么短短几个月的时间,她整个人身上硬是找不出一块软肉了,瘦的锁骨都往外凸,手上是冻疮,肩膀上还隐隐有伤痕。   当妈的看着,简直就跟心被刀割了一样痛。   姚秀兰换上毛衣,若无其事的掩住伤痕,笑了笑,“没事。妈,你哭什么?”   张淑芬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病历本往姚秀兰手里塞,“这是妈找人给你办的病历,拿着这个,等会儿你跟你白叔哭一哭。明天咱们就去开病退证明。” 第七十六章   ====================   姚秀兰一听这话却是眉头皱了起来, “病退?”   张淑芬攥着她的手,往外看了一眼,收回视线抹了一把眼泪, 压低声音, “别嚷,别嚷。你小声点。妈这不是给你想了个辙吗?”   姚秀兰也跟着向外看了一眼,“这算什么辙。妈,我身体又没毛病,怎么病退?”   张淑芬轻声说道:“怎么不能病退?这医院的证明妈都给你跑下来了。你拿着去办就行。就说你从小就患有心脏病, 不能跑不能跳不能参加重体力劳动。”   姚秀兰沉默了半响。   病退回城,这四个字实在是太有诱惑力了。   她的身体当然是没问题的,从小就能跑能跳。   但再健康的身体也扛不住冬日的寒风,刺骨冰凉的冷水, 繁重的农活。   这下乡短短一段时间, 她人生前十几年的苦加起来都没有这段日子吃的苦多。   谁不想回城?   她做梦都想回城。   “这不行吧。万一被抓出来怎么办?顶风作案被查出来,我肯定要被抓住当典型的。”   她叹了口气, “妈, 这事你别再提了。”   张淑芬急了,“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谁会抓你?你求求你白叔叔,他能不管你?”   姚秀兰, “白玲不也下乡了吗?她分的那个林场比我还偏, 也没好到哪里去。人家还是亲闺女。白叔都没把姑娘弄回来, 这事我看求白叔也没用。”   张淑芬坐在床边捏着手里的病例,一边唉声叹气一面抹眼泪,还是不甘心。   白玲很快把行李收拾好了, “秀兰,张姨, 出来吃饭吧。”   姚秀兰很快推门出来。   一家人围着桌子坐下,桌上全是平日难得一见的好菜,不仅有红烧肉和清蒸鱼这种硬菜,还有寻常很难见到的糕点,糖果。   虽然不知道是什么鱼蒸出来的,但仅仅是能看见荤腥,而且一连两盘荤腥,已经是很难想象的美味。   原本白玲还有点担心燕桑榆会怕生,也担心他会狼吞虎咽,让白西瀚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   但她没想到的是,人一坐下,姚秀兰就对这一桌菜展现出了从前没有的热情。   以前姚秀兰喜欢吃东西,但绝没有这么好的胃口,能够将三碗饭,半桌子菜都吃下去。   她一开始吃东西很急,再吃下两碗饭之后,她好像才察觉到自己的这副架势有些吓人,吃东西的速度慢了一些。   张淑芬面上有些不太好看,但又有些心疼。   白西瀚给姚秀兰添了一筷子菜,“能吃是福,来。多吃点。听说你今年干得不错。”   张淑芬松了口气,连忙挨个给白玲夹菜。   “玲玲。快尝尝阿姨这手艺退步没有。”   白玲笑了笑,“阿姨的手艺还是这么好。”   她说着话,筷子不动声色的从姚秀兰手底下抢了一块红烧肉放进燕桑榆碗里。   饭桌上一片其乐融融的氛围,吃完饭,张淑芬在饭桌下拉一把姚秀兰。   姚秀兰看着白西瀚欲言又止。   白西瀚察觉到了她的视线,“怎么了?”   姚秀兰目光闪烁了一下,“没什么没什么。白叔,我祝你新的一年红红火火。”   张淑芬气得在桌子下面拧姚秀兰,但姚秀兰就是不敢开口,她也没别的办法。   白西瀚笑道:“好啊。咱们新的一年都红红火火。”   倒是白玲开口道:“爸,我有事想跟您谈谈。我们去书房聊吧。”   白玲这一次把燕桑榆带回来当然有自己的考虑,不是光为了多带一个人回来吃饭。   事实上,她准备把燕桑榆留在白家长住。   说是长住,但也就是住个一年。   眼下已经76年了,明年12月就是恢复高考后的第一次高考。   政策放开之后,绝大多数知青们都会陆陆续续回城。   燕苍梧会考上大学离开林场,他们的父亲大概率也会得到平反。   林场的环境苦,物质条件差倒是还好说,对孩子伤害最大的是人们的态度,周围人的冷眼。   因为燕桑榆本身的成分和家庭问题在那样一个小地方,可以说是人尽皆知。   她和燕苍梧是大人,大人面对大人会有起码的礼貌,至少表面上不会将嫌恶展现的那么清楚。   但小孩子之间的恶意就是最天然的,他们还没有到学会掩饰的年龄。   燕桑榆融入不了同龄的孩子,在那里没有几个人愿意跟他玩。   而且还有那么一个班主任。   白玲是一定要给燕桑榆转学的,与其说转到团部,不如再远一点,直接把他放到白家,在城市里读书,换一个全新的环境。   在这里读书,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白西瀚的面子上,也没有人会再拿成分说燕桑榆的事。   白西瀚在信件里就已经听过白玲的想法,这一次面对面,父女两个人又谈了一次。   本来白西瀚对于这件事是有一些疑虑的,他怕自己的女儿涉世未深,这件事只是孩子的异想天开一时兴起。   但两个人谈过之后,白西瀚被白玲说动了。   当然,白玲不是拿自己能够未卜先知,当场给算一卦,用77年高考,马上政策就要放开,燕桑榆顶多在白家待一年这种理由来说服白西瀚。   任谁听了这个话都不会相信的。   她只是介绍了一下燕桑榆家的情况,然后把自己在林场遇到过的事情,燕苍梧怎么帮她。   至于燕桑榆之前病的有多厉害,拿药的时候,白玲打过电话,白西瀚也是知道的。   这么小的孩子身体本来就不好,林场的工作多,两个大人都是年轻人也没什么照顾孩子的经验,不如把孩子留在这里休养一段时间。   总的来说,是比较合理的一个理由。   对于很多家庭来说,多一张嘴就是要命的事情。   但对于白西瀚这种干部家庭来说,不说能让小孩子过的跟白玲在后世那么好,总之也不会说养不起。   特别是白玲还说了一句,“这孩子出生就没有见过父亲。爸,我也没有怎么见过我妈妈。我觉得他跟我小时候有点像,但他比我还可怜。”   这话一下就戳中了白西瀚的心窝子。   他马上想到了白玲小的时候失去母亲,一个人孤零零,瘦瘦小小的样子。   那个小小的身影和刚才才看到的男孩重合在一起,老干部再坚硬的心肠也柔软了下来。   做父母的人,对着小孩子总是会格外心软一些。   他答应了白玲,“他愿意的话就留下来吧,让我和你张姨来照顾。我给他找学校。其他的你就不用担心了。”   白玲,“爸,刚刚我回来的时候跟邻居都是说这是我姑姑家的孩子,您的亲外甥。您可别给我说漏了。”   说完这话白玲心里有点忐忑,白西瀚不是那种随便认亲戚的人,她这么跟别人说当然是存了一点小心思。   如果周围的左邻右舍知道燕桑榆的家庭情况,那肯定会有流言蜚语,但如果说是白西瀚的外甥,情况就大不一样了。   她把燕桑榆千里迢迢的带回来就是想要他换一个新的环境,受到跟其他孩子一样的对待。   白西瀚,“那你得让他管我喊舅舅才行。”   白玲知道这是白西瀚答应了,她松了一口气,笑了,“这好办。”   她起身将燕桑榆叫了进来,“桑榆。来,叫舅舅。”   燕桑榆仰头看了看笑着的白玲,又看了白西瀚一眼,绷着脸不怎么自然的喊道:“舅舅。”   在跟白玲来之前,白玲和燕苍梧就分别跟他谈过。   燕桑榆对于这件事是有心理预期的。   白西瀚表情威严的点了点头,声音微沉,“大点声。男孩子怎么就这么一点声音?”   燕桑榆声音洪亮,“舅舅!”   这么一声舅舅喊得中气十足,还带着点童音。   白西瀚笑了,“这还差不多。”   自从两个孩子下乡,家里好像就安静的让人心慌,白西瀚每次回来都觉得空的很,好像缺少什么。   以后有这么个小孩子在家里,也算是抚慰见不到女儿的孤独了。   解决了燕桑榆留在白家这件事之后,白玲过年这几年也没闲着,她年假日子算长的,但插队的地方特别远,一来一回路上就要花挺长时间,扣掉来回的时间,年假就一下捉襟见肘没有几天了。   这几天的日子她一面忙着到处看学校,一面带着燕桑榆在城里四处转转,顺便还去舅舅和舅妈家拜了个年,送了些她带回来的特产。   巧的是,有一天白玲带着燕桑榆从舅舅家回来,刚好在路口遇上了一个熟人。   不是别人正是宋健民,他穿着一身旧军装,吊儿郎当的叼着烟,正在街上跟几个明显不是什么正经人的青年说说笑笑吞云吐雾,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   但他仍然是一群人里最漂亮,能让人一眼看见的那个男生,只是学生时代身上尚存的几分童真稚气已经从那张脸上彻底褪去了,取而代之是市侩与市井江湖气。   换句话说,他现在看起来更‘坏’了。   再一次见到宋健民,他身上发生了一些让白玲十分惊讶的变化。   她并不关心宋健民的变化从何而起,她不关心他的任何事情。   远远看见这人,白玲牵着燕桑榆掉头就走,却不想几乎是同一时刻,宋健民也看见了她。   宋健民几乎没有思考,他在看见白玲的瞬间就像是被触发了某种本能一般掐了烟,拔腿追过来,几步就越过白玲堵在了她面前。   避无可避,白玲只能停了脚步。   宋健民面上挂着笑,笑意却不达眼底,“白玲,咱们怎么说也是同学,你至于这么躲着我吗?”   白玲眉心微皱,“我没躲着你。”   她就是觉得大好日子遇上宋健民挺晦气的。   燕桑榆十分警戒的拉着白玲的袖子,挡在白玲前面,瞪着宋健民,“你是谁?”   宋健民惊奇的扫了一眼燕桑榆,“哟,你从哪拐了个小孩?”   他勾着唇角一笑,“来,小孩叫一声姐夫听听。我是你姐男朋友。”   燕桑榆却根本不信,“去你的,臭流氓!”   白玲连忙左右看了一眼,见周围没什么人才放下心。   她瞪了一眼宋健民,有些火了,“宋健民,你不要脸我要脸。快滚远点。”   宋健民让别人这么骂肯定得生气了,但白玲例外。   他不怎么生气,还笑呵呵的,“怎么着,小白同学这是第一天认识哥们?”   “你真是无可救药了。”   白玲绕开他牵着燕桑榆就想走,结果她往左走宋健民挡左边,她往右走宋健民挡右边。   原本远远看着的一群小青年见此精彩戏码爆发出哄堂大笑。   白玲愈发生气,“你想干什么?”   宋健民笑着说道:“别这么大的抵触情绪,我纯属好心。你告诉我你打的什么时候的火车票,咱们插队都是一个地方,刚好我能送你一程。”   白玲想也不想一口回绝,“我不需要。”   宋健民耸了下肩膀,吊儿郎当的说道:“白玲,你不说也没用。我知道你假期也没几天了,这几天我天天堵你们胡同口,总能知道你什么时候走。”   白玲的眉心越皱越紧,“宋健民,文雅都怀孕快生了,你觉得你现在纠缠我,跟我说这些话合适吗?如果让文雅知道了,她会怎么想?”   她真的无法理解宋健民。   书中明明写他们是灵魂伴侣,此生挚爱,宋健民一生中最大的遗憾就是错过了文雅,让文雅一个人受苦,独自怀孕生下宝贝儿子。   在她最脆弱的时候,他没能以伴侣的身份陪在她身边,好好陪伴这个为他生下宝贝儿子的功臣。   现在他们之间没有任何阻碍,文雅离开林场的时候都已经显怀了,算算月份孩子肯定是他的,这会儿说不准都快要生了。   他不陪着文雅,这是在干什么?   宋健民怔了一下,他的神情一瞬变得很严肃,“白玲,谁告诉你文雅的孩子是我的?”   这下反倒将白玲问住了,“你什么意思?孩子不是你的?”   “我在你眼里就是这样的人是吗?”宋健民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会儿,忽然笑了,“白玲,我说我心里一直只有你。你信吗?”   一开始是他追着她跑,不知道什么时候反了过来,变成白玲天天跟在他身后。   宋健民现在仍然能够回想起白玲满眼都是他,跟在他身后跟个小尾巴一样劝他的场景,但他到现在仍然没有搞懂白玲到底为什么生他的气,从什么时候起眼里根本没有他了。   她一声不吭离开,他气得要死,以为她去当兵了。   再一次在下乡的地方见到她,他以为她是追着他来的。   可她对他根本没有那种意思了,这些日子,他总是想起她,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   他更不懂为什么白玲会认为文雅的孩子是自己的。   在她眼里,他就是这样一个人吗?   白玲神色流露出几分迷惑,还有一瞬的惊讶。   宋健民心里也憋着一股火,“不管你信不信,我再混账也知道轻重。我没有碰过她。”   白玲大吃一惊,“文雅的孩子不是你的,那是谁的?”   女主的孩子不是男主的?   这乐子不是大了吗?   宋健民一脸烦躁,“我说你怎么回事?这种事情我上哪知道去,我又没趴她床底下。”   白玲实在是太好奇了,“好吧。那你现在和她还有联系吗?”   宋健民,“我跟她没有联系。”   旁边听着的一个年轻人忍不住插话,“你们说的是文雅吧。我知道她家住在哪里,就在青山路那个招待所后面。前两天我还见着她,她大着肚子和一个男的住招待所,说是下乡都已经结婚了,那男的是她丈夫。”   已经结婚了?   白玲想着书中文雅一个人独自生下孩子,忍受着流言蜚语抚养儿子的场景,觉得眼下文雅跟另一个男人结婚,怀孕时有丈夫陪伴在身侧,相比较而言也算是不错的结局。   “文雅啊,她当初可是我们学校一枝花。她都结婚了,这事我可真没听说。我跟她还挺熟的呢。这么大的喜事也不让咱们吃一杯喜酒,真是不够意思。”   都是一个市的人,文雅跟宋健民白玲不是一个学校毕业的,住的地方相隔距离却不算太远。   一般孩子们都是一个片区一个小团体,按照学校聚在一起玩。   他们显然都跟文雅十分熟识,三言两语开始商量起来。   “既然她会城探亲还结婚怀孕了,咱们又都认识,不去贺喜怎么都说不过去。咱们现在就去找她吧!”   一个人搭上宋健民的肩膀,“宋健民,走,咱们一起去。也见一见到底是那个家伙把咱们这一枝花给骗走了。”   趁着他们聊起来,白玲赶忙拉着燕桑榆悄悄离开了。   白玲没有想到这件事还有后续。   晚上姚秀兰一回来就神神秘秘的拉住她,“白玲,你听说了没有今天下午青山路招待所那事没有?”   白玲,“什么?”   姚秀兰啧啧称奇,“兵团的一个专案组千里迢迢来了咱们这,直接在招待所把一个干部和女知青抓了现行。听说啊这个干部是已经有妻子的,一直被人举报有作风问题,本来这一次向组织申请的是离开兵团来找原接收单位。女知青则是探亲假,还打了个掩护一前一后的走。   结果两个人以夫妻名义住招待所,招待所觉得他们不像是夫妻,直接打了电话举报给警备区。兵团接到消息派了专案组来,女知青的肚子都大了。这一次他们算是给做实了。现在两个人都被押解回兵团了,真是不要脸啊。一下午咱们这都传遍了。”   白玲听到青山招待所,一瞬间有了个不妙的猜想,“那女知青是不是叫文雅?”   姚秀兰,“好像就叫这个名字。你也听说了对吧。”   白玲一时有些心情复杂。   就算她知道剧情会偏,但她也没想到剧情会偏转到这种地步。   婚外恋,兵团干部和知青,还怀了孕。   这下文雅的处境可比书中还要更坏了,但兵团在处理这种问题上,一向的立场是保护知青,纪律约束更多也是对于现役的干部。文雅又怀有身孕,不一定会受到什么实质性惩罚,最多的影响还是名声。   那个干部可就惨了,本来兵团改制这个关头只要能够找到接收单位就可以平稳过渡。   但他在这个关口上出问题,别说干部身份,就是现役的身份都恐怕保不住了,说不好还要被判上几年的□□,下放劳改。   这一次文雅怀的孩子不是宋健民的,他们之后的人生恐怕会完全改变了。   姚秀兰看着白玲,心里微微动了一下,又想起来那一纸病历。   “玲玲。”她斟酌着开口,“你听说了没有,咱们一起下乡的有好几个人都在办病退想要回城?”   她不敢跟白西瀚开口说这件事,但如果白玲也想病退回城呢?   让白玲先回城,她再想要回城。白西瀚估计也会帮忙的。   白玲,“嗯,我看现在办病退的人挺多的。”   姚秀兰,“你想不想回城?要不先找一找关系,卫生院什么的让你先回城?”   白玲看着姚秀兰的表情,猜出了她的心思。   其实知青就没有不想回城的,不是每个人都跟她一样幸运,大多数知青所面临的困境比她所遇到的更困难。   姚秀兰这一次下乡吃了很大苦头,性格都没以前那么傲了,想要回城再正常不过。   “如果要回城,我听说有政策,家里多子女,组织上会优先照顾年长的孩子回城安排工作。我年纪比你小,不着急。你想回城的话可以去跟爸爸说,看看能不能先办你的吧。”   一起生活这么多年姚秀兰也算了解白西瀚的性格,对方完全就是典型的老战士,不苟言笑,死板,认死理。   姚秀兰要是敢去直接找白西瀚,她就不会憋到现在了。   “我怎么说啊?这我怎么说?我不敢啊。”   姚秀兰一想到乡下的生活,还有躺在自己枕头下面的病历,马上又要回到乡下参加劳动,眼泪都要下来了。   她眼泪汪汪的看着白玲,恳求她,“玲玲。你能不能帮一下我?帮我跟你爸爸说一说?乡下实在是太苦了。真的。你要是能帮我这一把,以后我给你做牛做马都行。”   白玲爽快的答应了下来,“行。我帮你说一说。”   其实到78年,也就是最多两年的时间。   政策下来,绝大多数知青都会返城。   现在办病退,就算能办下来,手续跑一跑至少又是半年。   白玲一开始是有些不太喜欢姚秀兰的,但下乡的这段时间,两个人的关系有所改善。   她并不是特别记仇的人,也没有非要看着别人过的特别痛苦自己才能开心的癖好。   这个忙她愿意顺手帮一把。   她对姚秀兰好一点,等她走了,留下燕桑榆在这个家里,张淑芬对燕桑榆也会好一点。   等姚秀兰办好病退回城,也不会为难燕桑榆。   当天张淑芬就跟白西瀚再提了一遍病退这件事,白玲在一旁帮着说了两句话。   白西瀚本来对姚秀兰患有心脏病这件事将信将疑,但白玲把话头引到了那边气候严寒,医疗水平不太好的方向。   他曾经接到过白玲的求助电话,也算侧面了解地方的缺医少药。   如果姚秀兰的身体不好,把她放在这样的环境中的确太过于危险。   白西瀚这才松口答应了帮忙找关系办病退这件事。   背后张淑芬和姚秀兰抱在一起大哭了一场,母女两个人看着白玲的眼神都变了,感恩戴德的。   在白玲买好火车票这天,燕桑榆的学校终于定了下来,就是原来白玲就读过的小学。   她领着燕桑榆去新学校办了手续,又转了一圈,带着他认了一下老师。   从小白玲就是班里出了名的那种好孩子,毕了业也每年教师节去探望老师,是那种难得的在这种动荡环境中对老师和和气气,保持尊重的乖小孩。   老师们对她都还有些印象,因而对她带来的这个孩子也存了一个比较好的第一印象,特别热情的招待他们,有几个女老师见燕桑榆长得好看,夸他像个娃娃,还抢着上手抱他,捏他脸蛋。   最后白玲走的时候,一个老教师还提前给了一套课本让白玲回去给燕桑榆看看。   跟白玲来到新家的第一天,燕桑榆就特别紧张,他怕这家人会不喜欢他,还很想哥哥。   但这几天家里几乎每个人都对他特别好。   白玲走到哪里都把他带着,带着他看楼房,看漂亮的街道,去逛百货大楼,去她的舅舅舅妈家吃饭,走到哪里都暖暖和和的。   城里人不烧炉子有暖气,孩子都干干净净的。   没有人会吼他,顿顿都能吃饱饭,吃的比之前在家里还好。   大人还给他压岁钱,他人生第一次有这么多的钱。   现在来学校,这学校也跟他以前上的学校不一样,小楼修的特别漂亮,校园里还有打篮球踢足球的地方。   学校里好多老师,燕桑榆长这么大都没被老师这么热情的招待夸奖过。   燕桑榆实在是太开心了,回去的路上都在笑,整个人好像踩在云端一样,走路都蹦蹦跳跳的。   他一直都挺高兴的,直到白玲这天收拾衣服准备走。   他倒是没有跟其他孩子一样哭,也没有闹着不让白玲走,就是一整天都特别沉默,安安静静的跟在白玲身边。   白玲上厕所,他都要蹲在门口等着,好像一个错眼白玲就丢了一样。   在火车站,燕桑榆终于忍不住抱着白玲的腰哭了。   白玲摸着他的头发安慰他,“没事的。桑榆,你好好在这里上课。我过年的时候就回来了。一年,就一年的时间。明年我会带你哥一起回来看你的。”   燕桑榆摸了摸眼泪,“你答应我了,一定要回来看我。”   白玲,“当然,我答应你的事肯定会做到的。”   张淑芬在一旁说道:“玲玲你放心。张姨一定会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这是非常重要的一年,国内接连发生了很多件大事。   白玲踏上火车时,全国上下都在怀念周总理,让所有人始料未及的是短短半年内,国内又先后失去了两位重要的领导人物。   九月举行完追悼活动,十月粉碎□□的消息就传遍了全国的大街小巷,人们走上街头庆祝。   在这波澜壮阔的一年接近尾声时,燕苍梧收到了一封来自远方的信。   从信中他得知有数年音信全无的父亲的消息,他的父亲燕辞归已经从干校回到了原单位,但他现在身体不太好,正在医院休养,等待组织上的下一步安排。   信中燕辞归简要介绍完自己的情况后,便是询问燕苍梧现在的情况。   骤然得知父亲的消息,燕苍梧有多么激动自然不必说。   他将回信写了又删,删了又写,反复修改了数日才写出一封回信。   当这封信跨越千山万水,寄回到燕辞归的手上时,已经是七七年的二月,没有几天就要过年了。   燕辞归从信中惊喜的得知自己的小儿子跟他就在同一个城市。   他按捺了激动的情绪,当下就想出院去见一见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小儿子,却被医生制止。   这位出身地主阶级的公子哥,可以说从小养尊处优,出国读书喝的都是洋墨水,前半生根本没有尝过苦头。   而前半生没有尝过的苦头则在这些年里尝了个遍,读书人的身体本就不算强健,他也过了最年轻力壮的时间,劳改生活,长期饥困交加,恶劣的物质条件使他患上了多种慢性疾病,需要长时间的调养和治疗。   他的身体还不允许他离开医院。   没有办法走出医院的燕辞归只能躺在病床上,等待着新的转机出现。   万幸的是,他没有等待太长时间,他的病房就到来了两个他日思夜想的访客,燕苍梧和燕桑榆。   父子三人多年未见,一见面的场景有多激动自然不必说。   白玲在病房外,听着房间内传来的哭声,心中有所触动。   七七年了,兵团已经改制,眼下知青大多都逗留在原籍,八仙过海各显神通的搞回城的手续。   燕苍梧的父亲摘掉了‘地主’‘资本家’的帽子,父子团聚,燕苍梧已经度过了人生中最困难的那段时光,他不会跟宋健民有什么交集,也不再需要她的帮助。   她经过这两年的学习也准备好了迎接冬天那次高考。   现在她只剩下这一个任务,好好高考,考一个好的大学,抓住即将到来的改革开放的机遇。   完成了最初的目标,不用再为书中的命运和剧情担心,可以离开林场,也就是与燕苍梧分开。   白玲本该松一口气,可此刻她抬头望着医院长廊那一端的窗口,想到等到考完试之后,她与燕苍梧大概就会分道扬镳,再也没有什么关系,心里却莫名的有些怅然若失。   正当白玲这样想着的时候,病房的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   燕苍梧红着眼睛站在门后,眼神温柔的注视着她。   白玲收回思绪,“怎么了?”   燕桑榆蹦了出来牵住白玲的手,“白玲姐,快进来。”   白玲被燕桑榆拉进了病房,她刚一进门,燕苍梧的声音就从身后传来,“爸。这就是我跟你说的那个女孩。我们的大恩人。桑榆的命就是她救得,这一年桑榆也是住在她家。”   燕桑榆跟着说,“对。舅舅,就是白玲姐的爸爸对我特别好。”   一年的时间,燕桑榆的个子长了一大截,现在只比白玲矮一点了,脸上和身上也都有肉了,衣服干干净净的,眼睛有神,一看就是受到不错的照顾。   燕辞归的样貌跟燕苍梧有几分相似,只是他的面容没有两个孩子那么深邃精致,是更纯粹的东方面孔,身上还有一种书卷气。   不过他的头发已经花白了,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苍老。   看到白玲,他马上坐起身,伸出一只手想要与她握手,“谢谢你。小同志。你为他们做的一切,我都会永远记在心中。你是我们一家的恩人。”   白玲按住他的肩膀,“叔叔您躺着就好。不用道谢,我并没有做什么。反倒是燕大哥这两年也照顾我更多。”   燕辞归,“桑榆这孩子住在你们家,也是辛苦你父亲照顾了。改天,我能不能请你们一家人吃个饭,表达一下我的感激之情?”   白玲,“可以。当然可以。等您身体休养好了,咱们一起吃个饭。”   燕辞归,“可惜我这个身体不行,不然我一定先登门道谢。桑榆恐怕还要劳烦你们多照顾一段时间。   我们单位很早就分了一套住房,后来他们迁往三线,我也不在,房子就一直空着。等我出院,才能把桑榆接去一起住。”   白玲,“没有问题。您放心,桑榆住多久都行。”   燕苍梧抿唇,看着白玲笑着跟燕辞归说话,漆眸中满含温柔的光。   白玲说了几句话就找了个借口离开了医院,让这一家人单独相处。   但燕苍梧追了出来送她。   外面下着大雪,鹅毛一样的雪花轻轻落在两个人身上。   白玲心里压着事,一路低头看着脚下,“燕大哥,你不用送我回去了。这里的路我熟,一个人走不会迷路的。你回去多陪叔叔说说话吧。”   以前在林场的时候都是他不敢跟她并肩走在一起,怕别人的目光,她非要拽上他一起走。   现在回到她的家乡,她所熟悉的世界,他不用再担心他人的目光,可以与她并肩而行,但她却好像不需要他陪着走这一段路了。   燕苍梧眸光微黯,他看了一会儿白玲,才低声问道:“你明天还会来吗?”   白玲沉默了一会儿,慢慢说道:“会来的。”   燕苍梧低声说道:“我听说团部很多知青都回城了,前些天有人找我谈过话。我一直想问你,你会离开林场吗?”   白玲不想撒谎欺骗燕苍梧,但真话还是很难说出口。   “会的。”白玲故作轻松的说道:“不光是知青,燕叔叔现在政治上没有问题。燕大哥,你也可以离开林场了。”   燕苍梧没有说话。   两个人安静的走在街上。   白玲猜不到他的想法,她不受控制的想起这一年里两个人一起植树伐木,一起巡山的点点滴滴。   林场的日子很安静也很单调乏味,特别是住在山上的时候,连着很多天都难见到人。   但这些时间是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的。   白玲以前从没有单独跟一个男性住那么长的时间,可能以后也不会有了。   他是她怀着私心捡起的一只受伤的燕子,现在他的伤好了,也该飞走,飞回属于他的高空大展宏图了。   这一天比她设想的要更早一些,这两年的时间也比她预想中过的更快。   燕苍梧低眸,低声问道:“白玲,如果我们都离开林场,我以后可以再来见你吗?”   白玲一怔,她很快反应过来,不假思索的答道:“当然可以。什么时候都可以。”   她抬起头冲他笑,小姑娘这一年中晒黑了一些,但笑容依然明亮夺目。   周围的路人都在看着她,而她的眼睛里好像仍旧只有他。   燕苍梧的唇角不自觉的微微扬起一个弧度。   只要离开林场,她仍然愿意见他。那么他就仍然有希望,陪在她身边,慢慢的一日日打动她,直到真正能够光明正大的站在她身侧。   ·   时间一晃到了十月,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让整个社会震动。   那就是时隔多年,重新恢复高考。   一时之间书店的各类教辅书籍都被抢售一空,到处都是复习准备参加高考大展身手的人。   但真正消息传到在山沟里白玲耳朵里,已经是十一月初了。   白玲倒是不紧不慢,她一早就把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俗话说笨鸟先飞,她这几年可是没敢把书放下,抓着燕苍梧这个免费家教使劲用。   属于飞的特别早特别努力的,这要是考不上,她真的没话说。   她先给自己报了名,又给燕苍梧报了名。   兵团眼下已经改制,知青们受到的管束就大大减少,不少人都跑回了原籍,赖在家里也没人管。   燕辞归的身体稍微好些就被单位请了回去,听说眼下已经在走关系想将燕苍梧调回去。   白西瀚也来信问过白玲的想法,白玲回信则打了一通哈哈说不急,这病退的手续也就没有急着办。   眼下团部的知青都走得七七八八,就算如蒋淑这般结了婚的都马上离婚回城。   也就是白玲和燕苍梧两个人还留在这里,看起来竟也不着急。   十月份宣布恢复高考,十一月底就高考。   对于其他人来说,满打满算也就是一个月的复习时间,这时间着实紧张。   不过白玲和燕苍梧的生活没什么改变,都不见紧张的样子。   到了初考这一天,算上白玲和燕苍梧,考生满打满算一百人。   两个人不出意外都过了初考,两个人到了省里参加复考,这时一同去的考生就大大减少,屈指可数。   复考后,就是体检和口试。   这一套走完,两个人回到了林场那间小小的帐篷,等着最后的结果。   白玲对燕苍梧很有信心,她是知道燕苍梧能力的,他的数学水平就不说了,英语算是他母语,唯一弱点可能是语文。   她对自己则没有什么信心,哪怕做足准备仍然忐忑。   这种忐忑的心情直到数日后,摩托车的油门响彻山野,一个人喜气洋洋的送来大红金字的喜报才算让白玲彻底放下心来。   短短数日,林场飞出两个金凤凰的消息就传遍了周围的乡镇,十里八乡来上门探望的人络绎不绝。   白玲与燕苍梧不胜其扰,两个人索性打点好行李提前北上。   说来也巧,他们两个人的大学只隔了一条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