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吃瓜看戏的日子   作者:奶油泡芙酱   【文案】   京城顾家,两房加起来有十二个女儿,作为二房的庶女,顾运儿排行第九。   作为一个胎穿的,顾运上辈子死于过劳,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肯再卷,躺得比是都快准狠。   再说这古代是什么社会啊,女子最多十五六就要嫁人,顾运把成亲看成上刑,所以,还能留在家里的日子时,能怎么享受就怎么享受。   忤逆嫡母,不存在!   争宠嫡姐,不可能!   搞心机宅斗,没那本事!   就天天背着手迈着腿,随着她那致仕了的祖父钓钓鱼,遛遛马。天天赖在她祖母屋子里蹭吃蹭喝。无聊时就去出嫁了的姐妹家里玩玩逛逛。   她比是过得都舒心惬意!   一日,祖母娘家的侄重孙来提亲。   顾运仰着脖子“啊”了一声,几秒钟后,说了一句,“差辈分了吧?”   众人:“…………”   内容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时空 甜文 轻松   搜索关键字:主角:顾运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吃喝玩乐   立意:生命可贵,不可辜负   作品简评:   顾运上辈子死于过劳,这辈子说什么都不肯再卷,躺得比谁都快准狠,就天天背着手迈着腿,随着她那致仕了的祖父钓钓鱼,遛遛马。天天赖在她祖母屋子里蹭吃蹭喝。无聊时就去出嫁了的姐妹家里玩玩逛逛。哪想再平淡的生活也会起波澜,京城权贵稽查司指挥使司桓肃强势闯入,哦吼,把他们顾家拉上贼船了,怎么办?不能躺,就是干呗!   本文行为轻松有趣,文笔简洁干练,故事情节丰富,细水长流,引人入胜。不失为一篇优秀佳作。   ==================================== 第一章   天启十一年,中洲以北大寒,上京亦比往年冷了不少,进入腊月,常不见个好天气。   一场凛冽朔风伴着鹅毛大雪,接连不停下了七八日,整个京中一片银装素裹,地下的皑皑白雪积了有三寸高。   人来车往,街道马路牙子上的雪踩得黑泥浆似的,乌糟糟一片,又溜又滑,两日里就翻倒了三辆马车。衙门里就派了巡防队差事,让他们这几日都要去铲雪,清理大路,那些差兵们就在马路牙口坚了块牌,让辰时上下,不叫闲着没事的车马拉驶到官道上。   天气不好,雪路又脏,又冷,是以时下外头除了忙生计讨生活的人,各家户的妇女孩子就不大出门。   顾家,女眷不过在屋子里做做针线,写写字。   后罩房最向东的一间,南面凭栏大窗支开着,一个十三四的姑娘托着下巴枕在那里看雪。   乌黑的头发绑着双丫髻,圆肉的脸蛋,尖尖下巴,一双猫眼瞳孔黝黑清澈,流转间异常灵动。   这是九姑娘,顾运。   顾家两房人,子嗣多,姑娘生得更多,单二房就有七个,顾运排行第九,她生那年,出生次日,二老爷升了官儿,喜得便给这小九选了“运”字做名字,认为自己时来运转。   顾运整日窝在家里,闲得长了草,觉得自己快霉了,她又不爱针线,写字又嫌冷手,这几日唉天叹地的。   主要是连日来没见太阳,顾运觉着,人不晒太阳容易郁闷。   这不,今天一早,顾运从床上爬起来,和五姑娘七姑娘结伴一起去给二太太请安。   二房不算出了阁的三位姑娘,剩下四个,五姑娘顾青璞,七姑娘顾纤云,以及顾运自己,再加一个最小的十二姑娘顾存珠,都住在后院的后罩房。   后罩房一排还算宽敞,有六间大房,四个人各选了一间屋,剩下两间打通了,给她们作书房和待客间,平素就在这里玩耍学习。   顾运冬天难得起一个早,顾青璞和顾纤云不似她,各有各的说法,到了请安的日子必去的。   三人在太太文氏那里吃了早饭,出来顾运就说要往老太太那里玩会儿,顾青璞说她针线上的活还晾在那里一半尚且没做完,就不与她们一处,自己回屋去了,只顾纤云说一起去。   顾运,顾纤云两人顺着抄手游廊一路过去老太太的荣庆院。进了屋,丫鬟打起帘子,屋里下人连忙请安,笑说:“七姑娘,九姑娘来了,快些进来。”一边伺候两人解下披风。   顾运走这一点路,手都冻麻了,凉冰冰的,进屋热气扑面而来,一烘,顿时舒坦了,两个手放在脸蛋上捂了捂。   要说顾家通宅老太太这里最舒服,屋子四个角摆放了四个炭炉子,烧得旺旺的,还没有一点烟,屋里几个丫鬟脸色都红润润的极好。二太太文氏向来持家勤俭,她房里也只烧一个盆。   顾运一面往里间走一面跟丫鬟说话:“祖母在做什么呢?有没有无聊想我了?”   丫鬟听着这话笑,扶着人进去了。   老太太歪坐在那边暖炕上,小桌上摆着棋盘,正与郝嬷嬷边说话边玩棋呢。   “祖母,我来给您请安啦。”   顾运,顾纤云两人上前给老太太福了一礼。   “快过来我看看,冷着了没有。”老太太眯着眼睛笑。   郝嬷嬷把两位小姐扶到炕边坐下,又吩咐丫鬟把棋盘撤下去。   那里顾纤云细声回说:“不冷,我们正从太太院儿里过来的。”   老太太说:“想是刚去请的安,你们太太疼你们的,大冬日的怕你们冻着,早免了你们的礼,还去做什么。”   顾家规矩并不严苛,寻常请安三日去一次就够,入了冬,二太太文氏就让下人传话,不叫姑娘们跑,怕她们回头冻着生了病反而不好。   五姑娘和七姑娘倒不知道怎么想的,依旧寻着例子请安,顾运没去,太太既然说了,正好不去,乐得每天早上睡懒觉。   顾纤云轻声细语说:“也不日日去,我早上又不爱睡懒觉,到太太那边正好活动活动。”   老太太道:“你们自己知道就行,我也不管。”   正好老太太的丫头翠屏端了适口的热茶过来,先倒一杯给五姑娘,待要给顾运斟,顾运连忙说:“别,我现在一口茶也喝不进去,姐姐你别忙了,让我自己坐坐。”   老太太听了就调笑她,“早起在你太太那吃什么好东西来了,现在连口茶也吃不进去。”   顾运笑了下,歪在一边哼哼,她的丫鬟黄杏弯着眉眼回话:“我们姑娘先是用了一碟桂花糖渍的奶糕,正餐点的一碗虾仁小馄饨,最后还吃了一碟咸麻酥。现在可不就一口茶都吃不下了。”   屋里人听了俱笑,老太太伸手掐了一把顾运的脸,“你们别笑,她这样的才好呢,有福气,我就喜欢九丫头这样的,跟她一桌吃饭胃口都要比平时好三分。”   顾运眨眨眼,心说这点早餐真心不算多,因为每份的分量不算多,再加上她还在发育期,长身体,没吃饱就会难受,所以平时并不特意克制嘴巴,一起吃饭时就显得她比别的姑娘都吃得多,不过惹大家笑一笑就算了,她没放在心上,而是说起别的来。   “之前中秋节那会儿,咱们家请了一个戏班子过来唱戏,我因为不喜欢听北边儿的调子,那园里一位管事看出来了,就给我介绍了一个‘讲新事’的女人,后来我请人过来听一回,可还真的有点滋味,正好能解闷。祖母也别闷着下棋了,不如把人请来,陪咱们说说笑笑,岂不是正好?”   “我说着了,还是你们九姑娘点子多,从来只听说过讲古的,没听过什么‘讲新’的,这可不新鲜,既这样,你们现在打发个人去请就是了。”老太太笑着开口。   顾运道:“你们见了就知道了,我一点儿不爱听她们讲古,古事多少书啊史的看不得,自己去看还有点意思,别人讲出来有时候就变味了。”说罢让黄杏过去给他们说说,外头叫了传话的人。   老太太点点她的额头,说:“通府里的孩子,你主意最大。”   顾家也不反驳,眨巴眨巴眼睛。   半个时辰,人就过来了,她在外面就把手上脸上擦了擦,鞋子蹬干净了才进来,先跪下给老太太磕头,请两位小姐安,老太太只叫人起来说话。   这女人三十来岁模样,瘦瘦小小的个子,脸盘窄长,眉眼细,颧骨高,并不十分讨喜的长相,只是一开口,就是另外一个意思,口齿伶俐,嗓音顺耳,听着舒服。   顾运那时候选人,点了五个人过来,最后选了这个叫柳娘的,因着她说话语调好,故事说得引人入胜,无聊的时候就请她过来一趟,给自己讲讲八卦。   “最近有什么新鲜事没有?我们正在屋里白闲着,不拘什么,只管给我们讲一讲吧。”   顾运已经脱了鞋子上炕,盘腿坐着,手肘支着下巴,伏在小桌上。   这女人见过顾运一两回,知道她的脾气,连忙眯起一张笑脸说:“有的,有的,正巧城南那头,有个燕子巷,前几日发生了一件热闹事呢!”   “什么有趣事,你快讲。”   这柳娘连忙说起来。   那燕子巷兴许有人不知道,可是隔了一条道的长宁街,是个好地方,那儿有座前朝的旧王府邸,好大一个府宅,从前花团锦簇的,如今还空在那儿。周遭一条街住的都是富贵门户,燕子巷离长宁街近,搭着气儿,也逐渐兴旺起来。   前两天巡防队的差兵在那边清理残雪污泥,疏通道路,为的是这长宁街这块的贵人出行方便,别被绊住影响心情。哪里想,一连着几天,出了件非常恶心人的事,燕子巷那边有一户人家,日日往街上倒粪倒尿。   那柳娘说得绘声绘色,“皆因今年入冬以来,实在是冷得蹊跷,这又一连下了七八日的雪,路不好走,那边夜香郎就改成三日一上门,那人家缺德又缺心眼儿,将腌臜物随意倒在路上,自己舒坦了,把别人恶心住了。”   巡防队就派人盯了两日梢,可把人逮住了。   “那些差兵破门而入,原是要把这不讲究的人家抓起来恐吓一顿,罚他们些银子,叫他们心中有个好歹,不敢再犯。哪里想到,其中又不知呢,赶上九曲十八弯的故事,原来住在这独院儿里的是个年轻女人,差爷闯进屋时,不妨看见一男子衣衫不整,满脸大骇,正要逃跑,差爷见势不对,立刻将这人拿下,冷声一喝,人就吓得什么都说了,原来是一个走街串巷卖货的,街口巷尾混得久了,认识这女人,几次过来又见这里似乎并没有男家主,遂渐渐与之勾搭上。后来才知道,这女人是个官员置在这里的外室,因为男主人不常来,日子久了,女人才生出心思,干出这些勾当。”   整一出没承想最后正成了捉奸戏码,顾运听的有滋有味,跟着问:“后来了?怎么处置了?还是罚钱了事?”其实顾运最想知道的是到底是哪位官员在外面私养美人?这闹出来,会不会被人参上一本,保不准乌纱帽都得摘喽。   “男的勾挑诱拐妇女,判的三十大棒,另罚三十两银子赎人。女的,就通知主家来领人。”   那么大动静,差爷一上门,附近的全跑出来看热闹,那伺候人的婆子吓了个半死,实是往街道口倒夜香是她干的,原本是想着,现有大雪掩着看不着,再者发现了也没法,哪个知道是她。   没想到一偷懒会惹上这么一出大祸。   差兵也怕得罪人,倒是想给那位官员留个脸,只是事出突然,人多物杂,很快,事情就被抖落出去。   柳娘这里说的是眼前事,别说顾运了,屋里几个丫鬟都听的耳朵都竖起来,可见这些狗血八卦戏码,古今中外,不论男女老少,都爱听。   一场闲话热闹听过,老太太赏了几两银子,那人千恩万谢地去了。   回头老太太给顾运顾纤云两人说:“这些俗事俗语听听就算了,权当个笑话解闷儿,到了外头,还要记得自己是大家小姐,行动说话进退得体,方是规矩,不可叫人捏住错处,可知道?”   老太太这话的意思是在家里没外人的地方听听八卦逗乐可以,外边可要管好自己,言行克制,别给家里丢脸。   顾运又不是个傻的,满口答应下来。   那柳娘只讲了这弄巧成拙的捉奸八卦,后来的事就不知道。   实则那头巡防队差兵捉了那院里的两个守屋伺候下人,一个婆子,一个小丫头,略审了审,就招了供。   这才知道,女子原来是户部的一个郎中,程斐通程大人的外室,程斐通出身贫寒,十多年前考中进士后,被他的座师看中,招为女婿。不想这样的人,竟然学人在外头养了外室。   巡防队弄得这一出来,虽是无意,到底涉及官员,当即觉得不好,只能勉强把事情按下,到了晚上,就悄悄儿派个人,去程家通知人,想让其把那外室接走,燕子巷是断乎再住不得,此时风言风语已经传开。   谁知那派去的人不张事,没先见到程大人,而是被内宅一个妈妈问出了点话,当即去回了她们太太,这夫人连忙把那传话的人押下,审出实情,当日,就派了三五个下人,气势汹汹去那燕子巷,将那位外室“接”了回去。   这么大阵仗,这事就闹到了有心人眼里,没过几天,朝堂上就有本将此事一奏,参程斐通私养外室,德行有亏,圣上发怒,即刻将人撸去职位,革职降等,贬到凉州某个偏远小地当县令官去了。   -   顾家。   这日,二老爷顾元彦散值回来,满脸喜色。   直接去了荣庆院给老太太请安。   “儿子年末考评得了个优,原本以为今年六部各处人员没太大变动,兴许还得在原位置上待个一两年,没想到,今日上官叫儿子过去,透露一句话,说现成儿的,户部那边忽然空出来个郎中的缺,若无变故,便是将儿子调过去补了。”   老太太面上一喜,“果真这样,竟然是你的造化了!”   顾元彦现在工部任职,官阶上看是平调过去,但谁都知道,从工部到户部,就算是升迁。   老太太高兴,留顾元彦吃饭,母子二人细说了一会儿话。   “就这几天,你越需得稳住,各处都不要露了口风,等事情完全定下,才算好的。”   二老爷自听教诲,“儿子省得,母亲切勿忧心。”   老太太笑了笑,“你身上倒有些运道,可见这些事说不清楚,上天佛祖自然有他的安排。眼看进入年底,这么一件好事落在身上,你当爹的好,对几个孩子也好,庭哥儿和谨哥儿可都要说亲了。”   “母亲说的是,我和太太在看呢,母亲那里可有好的,您总比我们会看人。”   “留心着呢,到时候我与你太太商量,这个先不提。你且算算,你父亲是不是快要回来了?”   顾元彦心里默了默,说:“大概还有四五日功夫就能到家。”   老太太说:“那便好,你父亲这一趟出去我总不放心,今冬这天气,实在不好,这样的大雪,下得人心中没底。” 第二章   原是平殷那边有一批羽箭出了问题,顾老爷子现任的是兵部下库部司主事一职,便要亲自跑一趟,冬月里下旬出的门,前几日收到驿站的书信,也就这几日能回。   顾元彦宽慰了老太太一番,老太太心里歇了事,打发人出去了。   顾元彦拐脚去了文氏那里。   正屋子里,文氏带着四个女儿,顾青璞,顾纤云,顾运,顾存珠围在一处八仙桌吃饭。   顾元彦乍一抬脚进来,听见一屋子银铃细碎说话声音,讶了一瞬,说:“今日怎么这么齐全,都在这里。”   下人几个,掸衣的掸衣,递茶的递茶,一通忙活,顾运几人也起来给顾元彦请安。   文氏站起来,迎着二老爷坐下,说:“十二丫头这几日又下了寒症,九丫头昨天魇着了,白日叫人出去散了些铜钱,这会儿按着林大夫给的那道凝神补气汤的方子炖了膳,给她们吃呢。”   顾元彦过去,细看了看顾存珠的脸色,只见脸色雪白,唇色带青,眉头便皱了一下。   忖了片刻说:“明日再把林大夫请过来给诊诊脉。”   又去看顾运,见她眼中清亮有神,面色亦红润,倒还满意,但也对文氏说:“这两日叫周姨娘陪着她睡,明日让林大夫一并瞧瞧。”   顾运的老毛病了,小时尤盛,三五不时隔着日子,夜里会被梦魇着,一开始她还怕得紧,怕哪里有问题。现下好些了,心底却还是怵,总觉着怕不是自己来历不正,鬼神不让长活的意思。   文氏自然一一答应下来。   顾运吃不惯这种药膳,有一勺没一勺地敷衍,便缠着顾元彦说话,眼珠子一转,说:“爹爹,听说前儿有马车在主道上摔了,是不是真的?”   顾元彦呷了一口茶,说:“大雪路滑,摔了也是有的,不过这几日道上已经令人铲雪,应当不会再翻车。”   “可还允不允人出门?”   顾元彦听了好笑,道:“怎么还被那些话吓住,岂有不让人出门的道理,不过是那些差役为方便做事,才下了一条令,是说给那些行商走足之人听的。路上遇见你,只怕还要帮你牵马。”   顾运嘻嘻笑,说:“那不是可以去梅山赏梅了。”   顾元彦先一愣,旋即反正过来,合指敲了下顾运脑门,“原来是这个心思,才说叫大夫来看,你倒是一点不顾忌,回头病了哪个不操心,听话,且老实安生在家养着,过段时日再说。”   顾运心说雪天赏梅花,才是一景才是一画,过段时间,也不是那回事了。只是顾元彦发了话,毕竟是去不成,就不再多言。   晚间,顾运已经洗了躺床上,床上早让丫鬟用汤婆子捂热,滚进去也不觉得脚冷。   说着话,外头就说周姨娘过来了,顾运忙说:“快叫姨娘进来!”   抬首,就见一个三十多岁的女子走了进来,身材袅娜,相貌秾丽。   这人正是顾运这辈子的亲妈,一个大美人。   “姑娘睡好,爬起来做什么。”周姨娘一打帘子进来,穿过外间,绕过屏风,进来里屋子,瞧着顾运穿见里衣坐床上,很怕她再生病。   “我好着呢,姨娘上床来吧,外头才冷。”   黄杏见两人说话,先拿了件袄子给顾运披上,那头周姨娘洗了手,除了外衣,才来床边坐下,顾运给她塞了一个暖手炉。周姨娘说:“太太打发人来说叫我这几日来陪一陪你,我才知道你又魇着了。”   这事顾运自己也摸不清,弄不明白,只能放宽心,说:“才在太太那里喝了安神的药膳,爹爹让明天请大夫来瞧了,姨娘别担心。”   周姨娘瞥了人一眼,“哪能不担心,这是你的老毛病了,不知道犯了什么,我想着明儿叫人给你姥姥姥爷带个口信,让他们去寺里给你求个平安锁戴在身上才好。”   顾运啊了一声,笑:“我都多大了,怎么还戴那些锁啊扣的。”   “你还嘻嘻哈哈的,自己都不晓得怕,姨娘替你操心死了。”周姨娘捏着顾运的脸。   周姨娘原是京郊下山阳村的人,周家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户,家里种着几十亩田地,只是养了个女儿,越大模样越出挑,不免被些不着调的人惦记上,他们家又惹不起,只好暗暗托人给女儿说亲,要能护得住人的,后来,就入了顾家,给二老爷顾元彦做了妾。   顾运说:“姥姥那我可有两三年没去过了,怪想的,不如过些日子上那儿玩去。”   周姨娘拍了她一下,“小祖宗你消停些吧,这大冷天,谁敢放你出门。况你一去,他们那里惊天动地的,紧最好的送上来,还怕委屈了你,日常在家里还挑三拣四,就这金被银枕的床你还说睡不舒服,换了不知道多少好的,你姥姥那里没有给你造的。”   顾运被说得臊,心里嘀咕,她只是怀念上辈子睡的床垫,上回心血来潮折腾了一会儿,没想到就给她传出这娇气的名声。   顾运忙岔开话题,说:“姨娘你带的什么东西,一大包的。”   周姨娘把包袱提过来解开,“是两双鹿皮绒的靴子,之前你爹叫人给了我几匹料子,里面有张皮子,我看大小做衣服不合适,做靴子最好,你穿着试试。”   顾运一瞧,果然是两双棕皮的靴子,十分好看,一上脚,大小正正好,她嘿嘿笑,“谢谢姨娘。”   “还有几个香包,想着你最爱用,闲着没事给你做的。”周姨娘说。   顾运边翻边看,滚到她娘身边歪缠,嘴上忍不住皮了一句,“娘你全给我做了,我爹看见了不会吃醋吧。”   周姨娘臊得拍了她一巴掌,“小混蛋嘴里胡说八道什么。快睡好,冻不着你!”   第二天,早上吃过早饭,文氏就使人去将林大夫请了过来。   顾存珠是胎里带出的弱病,先天不足,治不脱根,只在平时注意保养,冬日要比寻常更难过一点,林大夫把了脉,开了一张温补的调理药方。   轮到顾运,顾运没觉得自己身体有不好,容易梦魇这回事,不好说,她觉得是玄学。   林大夫看完,也开了一方。   文氏让小丫鬟跟着药童配药去了。   顾运实在不想吃这些苦药汁子,只是顾元彦发的话,文氏看着,不好拒绝,只能先憋着,勉强用了一碗,赶紧回了自己屋。   下午窝在屋子里看书,是一本前朝一位地质学家写的游记,书名叫颍川险集。这里颍川用的是先古叫法,顾运查了资料,再对着地图来看,大概囊括了现下的登州,宣州,梧州以及上京等地。   她正看的这篇,是讲,有个叫平阳的地方,有一处奇特险要之地,离平阳湖五十里,入口开而阔,两侧石璧高而耸,及至入内十里,愈而狭窄,到最后,仅容一人侧身行走,抬头望天,陡峭山璧合如瓶颈,上树林丰茂,遮天蔽日,鸦叫狼嚎。   作者写他无意误入此路,起先觉得甚为有趣,走进后才发现是条险道,他在里面困了两天,差点没命,多亏发现一处逃生通道。   顾运看得津津有味,连忙翻到下一页。   作者写侧身有一石阶,亦极狭窄,下去后,有一坟石堆,扒开,现一洞,沿洞口爬行半日,方见天日,再抬头一看,却原来已至平阳湖。   顾运看得笑出来,黄杏正在一旁纳鞋底,见了问:“姑娘看见什么好笑的了?”   “这书写得有趣,不自觉就笑了出来。”   “快别笑了,我刚才听到的话,祖父在平殷那边,遇大雪崩山,被困住了。”   帘子一掀,顾青璞领着丫鬟走了进来。   顾运把书往旁边一扔,人也坐直了,道:“哪听来的?有没有传错话?”   顾青璞说:“太太已叫人去叫大哥回来了,我们先去老太太那边看看。”   黄杏已经给顾运整理好衣裳,两人叫上顾纤云,一起去往荣庆院。   一到,就听老太太和文氏在那里商量话,说让顾承庭带些人过去,把老爷子接回来。   顾承庭是二房嫡子,文氏所出,现在通山书院上学,已经考上举人功名,正等今年三月份的春闱要下场一试。   老太太面露出忧愁,说:“到底也不知道如何了,我早料到大雪易有灾,都已经是要致仕的年纪,偏偏赶上这差事。”   “老太太千万宽心,叫庭哥儿明日一早就出门,早些人接回来。”   顾元彦一早在衙门里就得了消息,下了值,回来就叫来儿子一通安排。   顾运心里急得不行,晚上悄悄去求了老太太,要跟着大哥一起去。   老太太忙斥她胡闹,“这可不是玩的,外头冰天雪地,谁照顾你?你父亲可是才说了叫你在屋子安生养一段日子。”   顾运忙说:“我哪里要人照顾,我担心祖父,心里记挂,在家也休养不成的,求您了祖母!”   顾运歪缠半宿,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模样,老太太还担心她这会儿阻了,回头她拉扯她大哥偷着去了。   一时松了口,叫人抓住,喜得直跳。老太太直抚胸口,一面让郝嬷嬷给她收拾打点行李。   翌日一大早,亲自把人交到顾承庭手上。 第三章   顾承庭二十的年纪,生得身姿挺括,丰神俊朗,行事向来有度,从不失分寸,但在出门办事之际被祖母将妹妹塞在车上令他照顾这一下,一时也只能扶额叹息。   顾运特地让郝嬷嬷给她头发全编了辫子,扎上绳子就行,一个钗环簪花都不戴,好打理,不然外头她自己也不会梳髻。不过就算简而再简,车上也多了很多东西。   “怎么偏偏要跟出来,路上怕要委屈了,可别哭鼻子。”顾承庭点了点顾运的额头。   现下出发,一路顺利的话,大概明天下午能到平殷。   顾运仰着脸笑,“不委屈,去平殷也不算太远,我担心祖父,在家里也待不住。”   此行一共两辆马车,一辆坐顾承庭顾运兄妹两,一辆车放物什,另八个护卫骑马随行。   马车出了城,路就难走起来,顾运坐车里都只觉得一颠一颠的。   她掀开一点车帘看外面,凛凛寒风一下从缝隙钻进来,吹得人哆嗦,放眼望去,只见片片残雪,萧瑟寂寥,树木只余枯枝,地下积雪成泥。   路上几乎无人。   顾运放下帘子,把手放在手炉上捂着,说:“哥,祖父是在哪儿被雪困住的?不知道有没有受伤。”统共不到两天的路程,回不来难道是伤得很重?   顾承庭回说:“在平殷往下的一条窄道上,雪从坡上崩下来,祖父一条腿被车压伤,附近有个村落,现在一户人家落脚。”   他们一路走来,偶尔看见远处村落,屋顶都盖着雪迹,屋里炊烟,外头行人稀少。   这样的冷天,只怕都在家里猫冬。   行至午后,远远地看见一家食肆,顾承庭就吩咐让停下,先吃饭休整。   今日这路上过往行人差旅正一个也无,掌柜的还以为开不了张了,不想抬头远远就见一队车马过来。   骑马配刀,不似常人。   也不敢细看,连忙迎上去。   顾运身边连个丫头都是没带的,顾承庭就亲自牵着她下马车。   顾运脚下踩小鹿皮靴,裹着披风下来。   护卫们一个个俱低眉垂首,十分规矩,不敢多看一眼。   兄妹俩坐一桌,其他人另坐一桌,顾承庭便让老板上些热食热酒过来。   酒能御寒,肉能补充能量。   一桌子护卫大口大口吃,他们外头骑马,只怕更冷。   顾运吃不下那硬块的牛肉,看着嗓子眼就先觉着噎了,正想着要不用勺子捣烂加点热汤拌一拌吃了算了时,掌柜给她端上来一碗酒糟酿的糯米汤圆甜羹,一下松一口气。   勺子舀着慢慢喝下去,不一会儿,胃里就暖呼呼起来。   吃完饭,整理好,再次出发。他们要在晚上赶到驿站,不然就要露宿野外,这样的天气,可不是开玩笑的。   顾承庭这个兄长比顾运本人还怕她不舒服,手炉子一直让她抱着,软垫铺的位置让她可以躺着,说出门在外,可以不必计较太多。   “哥哥你快别看书了,车里晃得紧,你不觉得晕眼睛吗。”   那也的确需要点东西打发时间,不然兄妹俩坐着干瞪眼不是那么回事。   顾运瞥见顾承庭看的是五朝律法,闲聊说:“哥哥有没有看过文律断案集?里面有一篇郑大县官枭首夜叉郎的故事。”   顾承庭一双桃花眼微微向上一挑,笑,“你才多大,连文律断案都看过了,看来在家里倒没有浑玩,可叫人都误会你了。”   顾运眨眨眼,“笑话我呢吧,正经与哥哥说话,你听还是不听?”   顾承庭看她猫瞳倒竖十分可爱,忍不住揪了揪身前垂着的小辫,哄道:“我听着,你说,是个什么样的故事。”   顾运暂且先不与他计较了,慢慢说来:“是讲有个吴县的地方,某日出了一桩命案。有一户人家,家中主事的老爷忽无缘无故死了,邻人前去报案,官府传人周边五户人前去问话,有两户人都说,许是这家儿媳把人害死了。一人言‘那妇人并不是个规矩人,她夫君因有疾病,整日卧床,她白日最爱走邻串巷不待家,晚上屋里又每每听见孩童嚎啕大哭之声,就是那妇人打孩子,能打孩子必会虐待老人!’县令一审,那妇人不认,另一人说,她婆婆是两个月前死的,当时无人报官人直接拉去埋了,只是就这几月,连死两人,可不奇也怪哉。县令闻得,登时让人将那妇人押下收监。   没想到第二天,那妇人在牢房里吊死了。县令即刻派人再去详查,发现,邻居口供乃系污蔑,妇人白日不着家,皆是因为要养家糊口,她做的小食生意,因为干净卫生,物美价廉,生意不错,而那两个邻居家里都是做着小生意的,因为嫉妒,因而中伤污蔑,间接致使妇人含冤枉死。县令震怒,预要拿人,兵差进入那两人家中,发现两人都死在了一把三叉刀戟之下,血流满地,有人见之大喊一句‘乃夜叉索命!’。”   “渴死我了,大哥倒我一口茶!”一连讲了大段大段的话,喉咙都干了,顾运停下歇一口气。   车中水囊装有热水,匣盒放着点心,一应都是预备着的。   顾承庭倒了一杯茶送过去,慢笑说:“要不要喂?”   顾运忙接过来喝一大口,嘴里连说:“不敢不敢,下回我给兄长斟茶。”   润了喉,顾运继续说没说完的故事,“一连死几人,吓得邻里不敢出门,都说是夜叉索命。郑大县令不信鬼神,只信是人为,忽记起这户人两月前死的老母,还死因不明,就想让仵作开棺验尸,这消息传出,谁料翌日有人来自首,郑县令垂首一看堂下,大惊,竟然是那家的病儿子,儿子陈述原委,他父亲是个酒徒,每日必醉,醉后就殴打其母,两个月前,他母亲被活活打死,行凶之人不令报官,老婆死后,开始虐打儿媳和孙子,一家人苦不堪言,整日以泪洗面。一日,男子看见小儿闭眼对画上的夜叉郎君许愿,让夜叉郎君带走其祖父,男子听后心中猛然一悲,随后心中决然,下定主意,一日,趁父亲醉酒,将人闷死。只是未料,后来恶邻谣言,害他妻子受辱自尽于监狱。他心有愤怒,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拿三叉枪,将那两人一一杀死。   这故事大白之后,人谓之曰男子弑杀生父,心肠狠毒,冷酷无情,有违纲纪伦常,当重刑!郑县令受制于人言,令一发,判人市场枭首示众,以儆效尤。”   “哥哥,你觉得这案子判得如何?”顾运说道,“我看完忽然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了。婆婆妻子最冤,邻人可恶,但也罪不至死,男子杀父我以为是为母报仇,他若被判枭首,绝不应是因为杀父这个原因才对,那老汉死有余辜。”   顾承庭叹息,“阿拙说得有理。”   阿拙是顾运小名,是顾老爷子亲自取的,当年因着顾元彦用了运字给她作名,只怕她压不住,便叫个小名来冲一冲。   顾运哼笑一声:“哥哥,你不会以为这个故事就这么结尾了吧。”   顾承庭眼皮稍稍抬起,“唔?”了一声。   顾运双眸晶亮,颊边泛粉,说道:“你也想不到的。书说,那郑县令判完案子之后,一夜,入梦中,不醒,忆起幼时遭苦难,受虐打,对一夜叉星君画像许愿,望其拯救。梦至此处,人骤然惊醒弹坐而起,回神已是满面泪流。月余后,郑县令辞官,消失不见。后吴地常有一传说,传此地有夜叉星君,专杀作奸犯科,作耗生事之人。哥哥说,这个结局如何?”   顾承庭扶额低笑:“阿拙看的恐怕不是文律断案集,而是民间怪谈话本了。”   顾运哈哈傻笑,边说:“别,别提怪谈两个字,这会儿,怪吓人的。”   顾承庭忽然觉得哪里不对,仔细一看,只见对面人双瞳无焦,眸中水光闪闪,那双颊红润如三月桃花,粉粉扑扑。   待伸手一探额头,也是热烘烘的,心里登时喊一声糟糕,怕是先前那碗酒酿汤圆吃醉了!这反应也太慢,这会儿方显出来。   总算驿站已到。   让下属过去打点好,收拾好房间,顾承庭才抱起妹妹,下了马车。 第四章   浓墨笼罩的黑夜之下,驿站前庭一盏盏灯笼点上,昏昏黄黄地亮起一片,映照得人影绰绰。   马蹄踩在雪泥水里哒哒作响,护卫下马,先后将马儿牵去马房拴住。   一辆轻简马车停在中间,厚重的青色绒布被拉开,一年轻男人自马车上下来。   身前还抱着一个人。   司桓肃眉眼冷厉如刀锋,面色无情,他隐在侧边,淡声问身后随从:“前面是哪家人?”   那随从回道:“不像是办事的差兵,那位公子下车,身上还,还抱着个,额……女公子,应当是往哪里出游,没赶上进城,在这儿落下脚的。大人,我去那边问问……”   司桓肃眉头飞快皱了一下,打断,“不必,回屋休息,明日卯时离开。”不过是些不知所谓的顽劣膏粱世家子弟,任是世间眼前如何艰苦,也挡不住他们寻欢作乐,令人作呕。   “是,大人。”   顾运已经是不省人事,憨睡好眠,借那点酒意梦会周公。   顾承庭抱着人,刚进入门中,不想一年轻男子从东面走廊过来,正好撞上,他下意识将顾运垂着的手往自己这边一拢。   那细白手腕上连串的手镯珠串登时碰出叮铃当啷的清脆声音,顾承庭微微颔首,半侧身去,让那人先进去。   直见那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才继续往里走。   将顾运安置在打扫妥帖的上房,唤来驿站中一个小丫头,给了她些银子,叫人好生在屋里陪着睡,那小丫头喜盈盈应下。   顾承庭下得楼来,叫来小差询问:“今夜是还有哪家公子在此落脚?”   那小差放低了声量说:“回顾公子,了不得,什么身份小的不敢猜,只是拿的是‘禁内’的牌子,只看那通身生人勿近的气势,就知道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深冬一夜好眠。   黑夜退去,天光亮起,晨间伴着清浅的雾气和水露到来。   顾运打着薄薄的哈欠睁开眼睛,因着暖和,还在被窝里头贪赖了半日,直到听见敲门声儿,才拖着调子说了个“进”字。   还是昨夜那个小丫头,看模样八九岁,颊边有两个酒窝,看人就是一张笑脸,端着热水盆子进来。   “小姐醒了啊,正好的热水呢。”说着就绞了帕子要给人净面。   顾运自己接过来,笑着问:“昨天我睡着了,是你给我散的头发?”   小丫头答是。   顾运又问:“可会不会梳头?不然我可为难了。”   “简单的是会的,那我给小姐梳?”   顾运点点头,先用热帕子把脸擦了,就把小丫头招到身后,“你来。”   看着年纪小,却是个手脚利索会做事的,不大一会儿,就梳起来一个妥妥帖帖的双丫髻。   弄好头发,又捧着衣服帮着穿好。下了床,顾运捡着这里提供的牙刷牙粉漱了牙,捯饬干净,才推门往外走。   顾承庭早已经起身,正在楼下和几个护卫说着什么,听见楼梯传来咯吱声,抬眼一看,招着人下来,“先来用些早饭,吃完咱们就出发。”   “好的,哥哥,我可耽误功夫没有?”   顾承庭笑笑,“不差这一会儿。”   吃完早饭,一伙就收拾整装出发,离开了驿站。   今日无雪,天气尚好,看着也不阴沉,接下来一路上也走得十分顺当。   将近午时就到平殷地界,顾运掀了车帘看外头,今日这道上就看见些许的车辆行人。   “是不是要到了,哥你看看,”顾运回头叫顾承庭,指着远处,“嚯!前边儿堵这么严重,都瞧不见路了!这不是崩了些雪,这是一座小山的泥石都冲下来了吧。”   “是到了。”顾承庭说着撩开门下了车,护卫让了一匹马出来,他骑上去,说,“走南边小路去祖父落脚的村子。”   小路比大路更难走,凹凸不平,泥泞崎岖,马上走过堪堪容下,多一点位置都不曾有,再过去,两边都是水沟子,沟渠边上就是成片成片的田地,等到寒冬过去春天到来,就该插上麦苗稻秧了。   顾运抓着车内沿子,轻声抱怨,“还不如骑马呢,里面晃得人不行。”   顾承庭在外头听见了,说:“莫要出来,外头化雪,死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割,别给你吹坏了。”   一行人马车开路,往农舍村庄走去,十分醒目,半中途,那边就一个人小跑着过来。   一边喊着:“大少爷!”   原来是老太爷身边的侍仆,阿禄。   顾承庭控住马绳,问:“阿禄,祖父可还好?”   阿禄连忙道:“回大少爷的话,老太爷腿上没伤着骨头,是些外伤,已经包扎过,只是不好挪动。”   “好,领我们过去。”   “哎,好的,大少爷。”   顾运掀开车帘稍探出头去,喊了一声:“阿禄!”   阿禄连忙回头,一见着人,立马行了个礼,咧嘴笑,“小姐也来了!”   顾运说:“担心我祖父,你快带路。”   “哎哎!”   车马进了村,不少人从自家屋里出来,立在门边,张头张脑看,也不敢走得太近。   阿禄领着他们,“就是这家,老太爷在屋里休息。”   这户房屋最宽泛疏朗,门庭干净,应该是这村子里的富户。   一阵的动静自然惊动了里头。   一家子几个乍然见到顾承庭这样气韵的贵人公子,一个个手脚都不知道往那里放,涨着脸胡乱给人行礼请安,还要跪下,顾承庭连忙阻了。   “不可,快些请起,还要多谢你们照顾我祖父。”   那人忙说道:“万万不敢!寒门陋舍,大人不嫌弃就好。”   待要再说些什么,门头马车内传来一声清脆的女声:“哥哥?”   这户里几个妇人几个孩都忍不住往那里张望。   顾承庭说了句:“是家中幼妹,担忧祖父故随行而来。”   那些人一听,忙慌着都让开了去。   顾承庭走到车前,扯开帘子,顾运理了理裙子,扶着人的手,踩着凳子,下了马车。   跟在顾承庭身边,一起进屋,看见了躺在炕上的顾永昌。   “祖父。”   “祖父您没事吧?”   兄妹俩一同问了安。   顾永昌看见顾运,胡须都半吹了起来,少不得瞪着眼睛斥了一句,“怎么把你妹妹带出来了。”   顾承庭一滞,可不敢说是祖母要求,默默认了,顾运不好意思让她大哥背锅,忙撒娇说:“我成日在家里闷得不行,才烦央哥哥带我出来透风的,祖父不要枉赖了好人。”   顾永昌能骂孙儿,不好骂小孙女,但还是拉着脸道:“下次再这么胡闹,两个一并惩罚。”   顾老太爷生得九尺身高,长臂宽膀,莫看两个儿子都是走的科举入仕路子,他当年可是行伍出身,一身气势就和文人不同,如今六十的年纪,依旧长腿阔步,走起路来都虎虎生风。   板起脸来,大老爷二老爷有时候都要缩起脖子乖乖听训,更遑论孙子辈的这些了,哪个在顾永昌面前不是规规矩矩的大气不敢出。   心思细胆子小的如七姑娘顾纤云,一月中除了请安,寻常轻易不敢往老太爷跟前去的。   老太太从前说过,家里偏九丫头是个精怪,她不知道怕字怎么写。   殊不知顾运瞧人打小瞧得明白,他祖父是生了那么副相貌脾性,唬人有一手,并不是真的接近不得。   顾运嘿嘿笑,招呼护卫把带来的东西从车上搬下来。   “我们带了上好的膏药来,有止血治外伤的,有治疗跌打的,还有内服补气血的,都是林大夫那里开的,原本父亲想请林大夫跟着一起走一趟,不巧林大夫手上治着病人走不开,就只能多带些药了。”   阿禄欢喜说:“正需要呢,这里偏僻,没什么大夫,太爷的伤口只是不流血了,差些好药膏恢复呢!”   阿禄捡着伤药品给顾永昌重新上药包扎伤口,顾承庭才在一边问:“祖父写信让我带些人过来,是不是有什么事?”   说起这个,顾永昌方讲起来,“这遭撞上泥流雪崩,压坏了车马,在这里歇了两天,是承了他们的情,原就该报答,他们听闻就求了我一件事,希望能帮着把那条路给通了,这里人去平殷县都是走的那条路,走不了,换别的路就要远绕,多耽搁大半日功夫。眼看进了年里,少不得都要去城里买卖东西的。我就答应了。”   顾运听着奇怪,问:“难道不归官府管?报上去不就好了。”   顾永昌跟她说这里面的绕绕,“看着不过是是一句话的事,你需得明白,你急,外人却不急,不过是堵了一段路而已,哪里碍着什么了。现下你火急火燎报上去,但是这样的冷天,衙门里那些养懒了的差兵,哪个愿意动弹,少说也要挨到年后再来查看。”   顾承庭失笑说:“这怎么好,我不过带了八个护卫过来。方才我也看见那窄道,因是那日的大暴雨,把山体冲垮下来,泥水淌淌堵成一座小山,上头还全压着断裂下来的大树,一时决计弄不干净。”   顾永昌摆摆手,“不是用你那八个人,是让你去请人。”   顾承庭忙说:“祖父明说。”   顾永昌才讲:“你不知道,先前流往攘北军的一批甲胄箭矢出了问题,全废了,兵部失职,被黜了协理权,平殷这边现开采出来的一处铜矿,一径全都交由禁卫六处全权主管,矿地现今热火朝天的,那边正有我认识的一位好友,我是让你代我过去,借调一队人过来,趁早把这事给做了,事后封上些银子给他们作辛苦费,这事就算解决了。”   顾永昌下来调查的时候,不过带了两个衙门下属,马车翻倒出事后,他就让那二人先行带文书回去述职,以免耽误公差。   顾承庭明白了,点点头,“好,我明日就去办。” 第五章   “那祖父我明日让护卫先送您回去?这里环境简陋,到底也不适合养病。”顾承庭说。   顾永昌摆摆手,“不急,等你把人请来办妥事情再说。”   老爷子说一不二,顾承庭没有反驳。   倒是顾运这边恐委屈了她,老爷子看孙女身边连个伺候的人都没带,就叫阿禄过去服伺小姐。   阿禄做事细致又体贴,这边老爷子跟两位小主子说话,他那里就去主家里说要借两间屋子,这人家知道是给那公子小姐住,哪有不答应的,慌忙地收拾两间屋子腾出来。   阿禄笑眯眯谢过,他们家的东西一概也不要,用的都是家里带来的,床上铺的垫的,枕的盖的,丝绒绸被,云锦香枕,再把幔帘床帐一挂。   小桌上摆上成套祥云纹紫砂茶壶茶具,雕莲花座的烛台罩着绘倩女图的琉璃彩罩,刻双鱼的鎏金双耳小香炉,往里头抓一把香角块进去燃,一会儿就香气环绕。一间屋子瞬时大变样,在阿禄眼里不过就堪堪能住人罢了。   顾运心里没数,高估了自己,没想到自己这娇贵的身体会择床,失眠了半宿,翻覆大半夜才睡过去,第二天醒来就觉得腰酸背痛,脸色上就有些打蔫儿。   顾永昌说:“既然好不容易出来一回,就让阿禄领你在附近玩会儿。”   阿禄还心疼舍不得,觉着这乡野村户没甚稀奇,再遇见个没规矩的把他们家小姐唐突了更不好,就说:“这边实在没什么可看的,出去走两圈脚下只踩着脏污一团泥,除了雪,连个别的景致都没有,不如去平殷集市上逛逛,我打听过了,说那边进了年就热闹。”   顾承庭说:“近路堵了,马车过不去。绕远路就得花一天功夫。   顾永盛想了想,对顾承庭说:“索性你过去一起带上阿拙,叫她在平殷县玩两日,借住在这里也不方便,使两个护卫和阿禄一道跟着照顾就是,你借了人先过来,做完事后再去把阿拙接回来。”   顾运高兴得要打滚,直拍手赞成,“这样好!”   顾承庭应下,剩下几个护卫留在这里照顾顾永昌,自己带着顾运领着三四个人一起。   他们走时,这一家几个小孩,大大小小,男男女女,都躲在一边瞧,眼睛黏在顾运顾承庭兄妹身上舍不得挪开。   顾运叫来阿禄,抓了几把栗子糖给他们,笑了笑,才走了。   这些乡下孩子,何曾见过这样长得仙人似的好看,穿金戴银的贵人。   十几岁的男孩,脏手脏脚,粗布麻衣,一朝乍见那玉雪童子一样的小姐,不用别人说,自己就缩瑟成什么样,涨红着脸觉得上不得台面,又想看心里又觉得不配,待人离开,才丢了魂一样呆在那里半日说不出一句话。   因切身体会了一把天上地下,云泥之别这几个字的含义。   平殷县这几日有大集,热闹得很,城里地上干净,没雪没泥,看来是日日派人清扫。   他们先找客栈定下几间上等的客房,把顾运安顿下来,令几个人照顾好她,顾承庭就办事去了。   顾运叫阿禄招来你跑腿的伙计问话,平殷这里有什么好玩的。   那店伙计十二分有眼色,看眼前生得玉雪一般的人,年岁瞧着不大,身量未足,气度却斐然,骨子里透着矜骄,一身罗袖锦衣,金尊玉贵,必然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不敢得罪,愈发端着笑脸恭敬回话:“小姐来得巧,咱们平殷县眼下正是热闹呢。不说那些个水集火集,只说衙门承办的飞象比赛,明天是最后一场,不晓得多精彩,看哪位官爷能拔得头筹了!”   阿禄便问什么是飞象比赛。   店伙计忙答了,原来这飞象比赛就是以前的飞龙比赛,只是现而今民间说龙等字眼怕犯上头忌讳,就改了,飞龙也就变成了飞象。   其实就是马术比赛。   “比赛头彩是什么?”顾运好奇问。   伙计答:“听说是一座纯金打的,巴掌大小的汗血宝马!”   顾运睁了睁眼睛,心里嚯了一声,说平殷县的官衙还挺有钱的。   这算是官府内部的比赛,按照现代的类比来看,能参赛的都是公务员,自然是比普通人更有话题度,谁不赶这个热闹。   怪道祖父说清理路障那事报上衙门不一定及时来人,看来的确。   这边都忙着比赛呢。   顾运多久没遇见过热闹好玩的事,兴致上来,翌日,吃过朝饭,带着护卫阿禄,直接往比赛场看赛马去了。   跑马赛场这边的人实在太多,两个护卫跟顾运跟得紧紧的,阿禄更是一眼不错,让人把斗篷戴好,防着别人冲撞。   来了才知道还有看台子,阿禄赶紧花钱从别人那里买了几个位置,扶着顾运上去,视野好,看得极清楚。   这已经是比赛的最后一场,剩下十个人,各个英姿飒爽,身材矫健,穿着统一的官制骑马服。   旁边就有坐庄下注押赌的桌子,许多人围在一旁吆喝讨论。   顾运赶了个热闹,使唤阿禄去下个,说:“哪个赔率大你就给我押哪个。”   阿禄笑呵呵听吩咐照办。   也不知道顾运是天生带旺,还是名字取得好,她让人随心所欲的押的人,最后居然真夺得第一摘得头筹。   过了晌午,天上又飘起雪花子来,阿禄赶紧劝着小主子回客栈,因又担心人冻着,又担心人累着,心里一刻放不下。   顾运热闹看过,没叫他们多余挂心,便乖乖坐上小轿,回去了。   顾承庭那边拜见了顾永昌的好友,顺利借调上人,过去那边村子,二十来人骑着飞马过来,加上顾家的几个护卫,两日功夫,好歹将那泥沙堵住的路段清理开来,那一村人也是千恩万谢的,只差没磕头,过后顾承庭封了辛苦费,又亲自送他们回了平殷。   顾运在平殷逛了逛,玩了玩,算是散了心情,等到顾承庭来接,开开心心的,再接上老爷子,一道返京归家了。 第六章   稽查司使人来传人的时候,司徒忻正在花厅内品茗,小厮连滚带爬跑过来,趴在地上身体直打哆嗦,大冷天额上竟浸出了一层密汗,嘴里说不出一句囫囵话:“大、大人……”   司徒忻心里一噔,踹了小厮一脚,沉着脸道:“谁教的规矩,一句话也回不清楚!”   小厮眼泪都下来,“大人,是稽查使传人,已经到门口了!”   司徒忻脸色一变,飞快站起来,向外厅过去。   两个穿着稽查司官服的稽查使已经入了内,要笑不笑说:“劳烦司徒大人跟我们走一趟吧。”   司徒忻讷讷无言,稽查司的名声谁不知道,他们要查的人,向来不用通禀,也没人得罪得起。   他已经在心中将自己这一年做的事从头到尾捋了一遍,确保并没有犯下滔天大罪,面上才略镇了镇,可后背到底禁不住还是掖了一背无人发现的冷汗。   刑部治下库部司衙门已经撤下,变成了稽查司当差的地方。   司徒忻进来,上首已经坐了一人。   正是如今圣上身侧重用第一人——司桓肃。   如今禁内六卫,其中三卫皆归于他手下,再领一个纠察百官的稽查司,说一句权侵朝野不为过。   更可怕的是,此人年纪不过二十,却已有手段狠辣,冷冽无情的声名在外。   平殷现开的铜矿,原本是梧州治下分管的事,现在被上面派下的禁卫指挥使接了手,不啻于被分权摘了桃子。   但这还关不着司徒忻一个小小的分领都尉的事,他只是暂时从梧州调遣到平殷,领管些分属铜矿差事。   正经的理事大人,正是堂上这一位。   司徒忻站定,稳了稳心绪,方抱手执了一礼,开口说:“司大人,不知大人传唤下官过来,所为何事?”   司桓肃唇边哼然笑了下,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现出几分漫不经心,只从那邪肆冷漠的眼睛里能窥出些许冷厉心性。   “司徒大人无需紧张,让人传你来,不过循例问几句话而已。毕竟本官刚刚到任,对这里的事尚且一无所知,自然得劳烦各位大人帮忙了解一二。”   司徒忻再次合手躬了一礼,只道:“不敢不敢,司大人只管问,下官但凡所知,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那便好。”司桓肃似随手翻起一个公文本,缓缓开口:“日前,你抽调营下二十余人,只写了公差,离营三日,却不知道具体是哪样公差,还是悉数告知,本官也好一一记录在册。”   司徒忻心内一咯噔。   “司徒大人,可记起来了?”   司桓肃散漫坐在高椅之上,手上闲适翻弄着无关紧的公文本,那声音分明不紧不慢,却每一个字如钉子一般直捶入人心脏。   司徒忻方才意会过来,这司桓肃是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就是那枚出头的椽子,正经拿他开刀给别人看呢!   真是大意了!   但此时刀已经架在脖子上,是一句多余的废话都不敢说,司徒忻心中苦笑。   略忖了忖,只好将整件事情和盘托出,希望这位大人看在他也是为了惠民之事的份上,能够从轻处罚。   “原是平殷下处有一处地段,前些时日发生了泥流崩山,将进入平殷一段路全然堵住。下官有一好友路过途经此处,发现村民过往行路不便,就请下官帮忙,调派些人手过去,将路段通了,故而才有了此事。”   直到他说完,司桓肃那里半日未曾开口,只是耷拉着眼皮,手指节咚、咚、咚一下下敲在桌沿上。   终于,不知道过去多久,司桓肃倏地一笑,然后声音响起:“你说的本官自会派人去查证,在此之前你已然犯了职权滥用之罪,那修桥通路之事应当由平殷县县官衙门负责,既然越了职,也不能说全然无辜了。来人,将司徒大人先行收押入监,容后再判!另外二十个无故擅离职守的,每人领三十杖刑,罚俸一个月。”   司徒忻脸上已然失去颜色,一片灰蒙,混沌地被两个稽查使带了走。   —   另一头,顾家祖孙三人平安入京,归了家。   老爷子腿伤不便,只有请了假,好在月已过了半旬,还有几日功夫便要闭朝,衙门跟着放年假,也就不妨事。   文氏这里又把林大夫来请过来,替老爷子仔细看过伤口,也说无大碍,只细心将养个十天半月就能好。   顾运到家后,她屋子里的丫鬟伺候着把她从上到下从里到外狠狠清洗了一通,香膏脂膏抹匀脸上身上,连头发都没放过,细细用一种椰子油柔顺过。   弄完这些,顾运懒懒躺在软榻上,黄杏一旁用包着巾子的长形黄铜炉给她烘头发。   顾运与她们说话:“我在平殷买了些小玩意儿回来,有三份,里头放了千子的,你们看着别弄混,拿去分给五姐七姐和十二妹妹。”   另一个丫鬟,叫澄心的,忙“哎”地应了一声。   她手上正在摆弄带回来的行李,那些穿过得衣裳睡的被子之类的让小丫头拿去清洗,摆用的那些器具玩物分门别类一一擦拭好收拾起来。   等都请点完毕,确认没有遗漏后,才去拿顾运那三份礼物,出门,往几个姑娘屋里送去了。   七姑娘顾纤云那里,澄心送东西去时,她正坐在暖炕上和她姨娘说话。   翠姨娘原是顾家的家生子,在长相上有几分出挑,后来被顾元彦收了房,生了孩子后,才抬了妾室份位。   此时靠在半旧的靛青色松花大迎枕上,听着澄心脚步声走远了,才撇了撇嘴巴,满嘴说:“通一个九姑娘,人还没长大,满屋子你们几个姊妹没一个能抵得过她,老爷子对她纵着,亲自领着去玩儿,老太太也惯着,你们谁有这份殊荣?我是看着的,这九姑娘,打小就是个贼精,赖在荣庆院里头,来来回回,一日一日,时间久了,都被她拢住了。先前几次,她戴的那些金钗凤簪,项圈手镯,还有珍珠宝石的耳铛,又漂亮又衬人,我看的清清儿的,没一样是你们姑娘份例里的东西,你们几个都没有,独她有,不是老太太私下给的,能是哪里来的?”   越说心里越发酸妒起来,不免用指甲戳了戳顾纤云的额头,恨恨道:“你是个不中用的,连照着葫芦学画瓢也学不会半点,都是庶出,你哪里比她不上?妄说你还有个亲兄弟,理当比她强才是!你倒好,你看老爷子老太太哪个记得住你,翻过年你就满十六,眼看要议人家,太太面上佛爷似的人,未必会真心替你考虑,我们家姑娘多,公中能拿出五百银子做嫁妆了不得了,你又不会说话,老太太跟前没情分,自然有好处也没你的份!姨娘我倒有心给你些,可没那个本事。所以我叫你,私下你也该为自己筹谋打算一番才是。”   顾纤云半垂着眼眸,手指头已经将手帕绞成了团,半晌,才蚊嗫似的说:“我没她那样的胆量,没她那样的宽阔敞亮的心性,自然比不上她。”   恨得翠姨娘狠狠往她手臂上掐了一下,低声骂:“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一个没气性的,叫人压在头上连屁也不敢放一个,以后有你的苦日子!”   顾纤云白着一张脸,“姨娘有法子,倒是教教我,否则何苦来。”   翠姨娘灌了一口茶,继续说道:“我是恨你跟个傻子似的!”   边说边指着桌上澄心刚刚送来的一套香木雕的木作,一盒十二个,正是十二生肖,非常精巧可爱。   “这么些不值钱的东西就把你笼络住了,回头还真待人掏心掏肺,没个成算,以后有什么好的能轮到你头上,都被那些个捡走了,姨娘说这一番,还不是为叫你自己多生个心眼子!   再一个,眼下最紧要的一件,是你的亲事,五姑娘只比你大几个月,两人前后脚相看,好的可别让别人都挑走了。”   顾纤云到底是个姑娘,听这话就羞臊得满脸通红,“姨娘快别说了,这些自有老太太、太太做主,我一个姑娘能知道什么。”   “行了,知道你上不得高台盘,这事我在太太那替你留着心,你自己心里有数就好,我先回去了,你也歇息吧。”   翠姨娘说完走了,剩下顾纤云一个人压着重重心事,一夜没睡安稳。 第七章   澄心送了东西回来,与顾运回话,说:“三位姑娘都收了,说多谢姑娘惦记,现在晚了就算了,明日再过来说话。”   顾运今日回来,都知道她舟车劳顿几日,并不会没眼色这会儿就过来。   “我去时五姑娘正在屋里头写字,七姑娘屋里翠姨娘在呢,两人坐一处说话,十二姑娘和几个丫头玩儿。”   顾运头发晾干,也没梳起来,就让丫鬟编了两条粗辫子垂在身前。   “姑娘别起来了,待会儿又冷了。”黄杏一边说着,一边给顾运到了杯温水过去。   顾运润了喉,说:“我也睡不着,桌上有书,你捡本过来我看看吧。”   澄心就说:“仔细伤眼睛,姑娘不过打发时间,不如玩会子九连环鲁班锁?”   “懒得玩。”顾运摆摆手,“把灯火多点两盏就是了。”   丫头无法,只好给她拿了书,又多添几根蜡烛照上灯罩子,放在近处的桌台上。   顾运一看书,丫鬟脚步声就放轻声了。屋里一会儿就没了动静,安静起来,连偶尔的翻书声都听得清楚。   忽地那外头就听见细细碎碎的响动,今晚上是澄心值夜,顾运撂下书,使她去外头看看。   澄心哪用得着她说,已经打着帘子出去,约摸过了一刻钟才进来。   顾运问:“是怎么了?”   澄心道:“院儿里没事,是外头的事,我使个小丫头问去了,说着急忙慌的什么人,门敲得砰砰响,骑着马过来的,找咱们老太爷的,现人已经被领去了外院书房,正经有什么事,谁都不知道。”   顾运披了衣裳要起来,澄心连忙过去劝:“姑娘这会儿起来做什么,一会儿内院就落锁了。”   顾运失笑,“想什么呢,我不出去,再说这会儿怪冷的,不过想起来写几个字。”   澄心先就先去把碳盆拨了拨,又加了些新炭进去,然后去桌上铺纸研墨,顾运伏在桌子上写了一张纸。   又分心想着外面有什么事,这时候骑马赶夜路过来,那事怕没有十分急也有八分急。   寒夜稍长,消磨了会儿时间,顾运才终于睡下了。   翌日一早,睡饱了觉起来,吃过朝食,刚写了一会儿字,顾青璞,顾纤云,顾存珠就一起过来了。   顾青璞好奇问:“一大早你写什么呢?我还以为你这个冬天都不拿笔了呢。”   十一岁的顾存珠听了都笑。   这话先前是顾运自己说的,原是顾青璞要一本经书供奉祈福,就约着顾运和顾纤云一起,说三人一起更显诚意。   顾运因着自己活了两辈子的来历,平时去寺里庙里心里都不自在,哪里还会上赶着做这些抄经诵经的事,赶忙拒了,说自己手怕冷。   顾青璞这是捏着她的话笑她。   顾运不在意,在家里除了读读书写写字聊聊天,也没别的事可干。   “是这几日的出去的见闻,我记下来。”顾运说。这也是她的习惯了,出门机会少,每每出去一回,回来就写点什么,就跟写日记一样。   过实话,这也是无聊闹的。   四姐妹说话坐了半日,就又散了各自回去。   顾运自个儿往老太太那里去。   来打听昨儿晚上的事的,她细细问了,老太太也没瞒着,都告诉了她。   “你祖父好心办了坏事,这会儿把别人连累,急得一晚上没睡,他倒是宁可被下狱的是自己,也不顾自己腿还伤着杵着拐棍,一大早上饭也没吃叫你父亲送他过去了,这事若是不解决,咱们家这个年只怕都过得不安生。”   顾运真是听得心头一跳,这还是她在大启朝活了十三年,第一次听见身边人被下牢狱的事。   这不是说她天真不知事,反而就是太清楚了。顾家在大启朝不说是多么的豪门贵族,确实正经也是官宦世家,从她祖父祖母上面都是做官的。   这样的家庭是仕的阶层,来往亲眷朋友皆是一般出身,平素来往都是体体面面,礼仪俱全,哪会轻易就出事,不说不可能,只能说非常少见。   结果就因为祖父借人一队差兵来做了点事,就被缉押问审了?   “那位稽查司指挥使,御前红人,都知道他的脾性,嫉恶如仇,睚眦必报,眼里不容沙,被他捉住把柄,只怕是不好善了。”   说得顾运一颗心提起来,拧着眉毛,“那祖父去能解决吗?”   老太太沉沉说:“不管成不成,你祖父都必须去这一趟。司徒忻是遭了无妄之灾,事因你祖父起,若不能把司徒忻捞出来,顾家怕是要和司徒家就此结仇了。”   “那位指挥使这样的小题大做,必不可能是真的闲得慌,该是有什么目的吧?再不就是和司徒家结过私仇伺机报复,咱们是不是要搞清楚他想什么,才好对症下药。”顾运直接说。   不然懵懂着就这么上去一通瞎求,有什么用?   “一向说你比别个机灵聪明,倒没白夸你。”老太太捏了捏顾运的脸蛋。   “司指挥使是圣上的人,如今,圣上对梧州,齐州,襄州军权握不住,控制不住,故而频频有所动作。正赶上平殷发现矿藏,按照划分平殷是梧州治下,位置上却离京城更近,这正是个机会,司指挥就被被派去了平殷,主管地矿开采运用之事……”   话听到一半,顾运就大概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了,祖父的好友司徒忻原是在梧州任职,代表的就是那边人。   她就说好端端的人说抓就抓,原来是两方的博弈,人家正等着抓你小辫子呢!   这样的最烦人,就不是因为那件事本身,想使劲儿都不好使。   “祖父可有什么好法子了吗?”   老太太叹了一口气,说:“少不得要厚着脸皮去求一求了。”   顾运不解地“唔?”了一声。   厚着脸皮的前提是有那个脸,别人愿意给那个脸,“难道我们家和那位司指挥,有什么交情吗。”   顾运纯粹是嘴巴比脑子快,这么想就这么问了。   老太太却只看了一眼郝嬷嬷,须臾,故意怪嗔说道:“真真是,脑瓜子怎么生的,谁比她聪明?我说一句话,她十句也猜到了。”   郝嬷嬷跟着笑,“然老太太可不是最喜欢聪明的,不然怎么就把九姑娘当个宝贝。” 第八章   顾运这会儿想起来刚才老太太说的是司指挥使,司姓可不常见,老太太就是姓司,看老太太那意思,这绝对不是巧合了。   她好奇心越发上来,不禁问:“祖母,我记得您说过,您是中平州司家出身,那位指挥室大人也姓司,莫非是与您有什么亲缘关系不成?”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讲道:“是中平州司家没错,不过到了我父亲那里早已经分出来许久,跟主□□边并不大联系,关系不亲了。只是到底同出一脉,有些亲缘关系在。不过司家早已式微,我又是多年的外嫁女,这关系若细论,也早已经远了。若不是此回连累别人,怎么也不好拿出来说的。”   顾运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   “再者,司指挥权势过盛,如日中天,能被圣上这么提拔起来,绝对不是个简单人物。贸然攀上去,却叫人看低了。”   说到底就是,有点关系,但不多,经年没有联系,从前连面都没见过。   这么一看,他们这里一豁老脸攀关系,人那里真不一定给面子。   挺玄的。   难怪老太太忧虑。   顾运脑子想了想,说道:“依我的看法,那位指挥使大人未必会做绝。原因有两个,其一,司徒大人那条渎职罪,究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能撤职贬谪的大罪,抄家灭门更是远远谈不上,就算眼下被刑拘起来,最多也不过十天半个月一定会有个说法;二则,我猜测,司指挥此举主要目的在于立威,那一下又是收监又是关押,已经达到了敲山震虎的目的。眼下祖父过去,再借由祖母身份承情求情,更该合了对方心意。”   “只怕叫那厮借坡下驴了!”顾运一句话总结。   老太太原听她说得句句在理,头头是道,悬着的心都略定了一二,叫她最后一句话一出口,一口茶水好悬没呛出来。   郝嬷嬷连忙帮着抚背,一边哎呦嗔了一眼顾运,“姑娘哪里听来的这些村话,可得改了。”   老太太平了息,一边叹,“这小冤家,养成这样如何是好。”   郝嬷嬷发笑。   顾运装作没听见。   顾永昌去了平殷,顾运开始算日子,按她猜的,这事不难解决,绝对不会拖着超过五天,还有一个原因就是,因着要过年了。   朝廷都准备着封印放假,各地方瞅着都开始交接整理各种杂事只等着开年再来处理。   这件拿来给那位司大人立威的小案件,如果押到明年,那就会变了性质。   顾运猜得果然没错,到第四天,顾永昌就回来了,面貌精神看着都好。   果然老太太一问,说是解决了,司徒忻已经放出来,司指挥“酌情处理”从轻处罚,最后领军棍三十,罚俸禄半年。   老太太直说阿弥陀佛:“总算人没事,别的就都无碍。”   回过心情来,年已经到了,家里热热闹闹起来,文氏那里忙碌得不可开交,一大家子的吃穿住行管着,各项管事都等着回话,又要预备起各家亲戚朋友的年礼。   一日下来有半日不得闲。   姑娘们反倒清闲。   顾青璞趁着空不是绣手帕就是绣荷包,顾纤云就在一旁练字,顾存珠怕冷,身体又差些,多数时候待在屋子里,画画九九消寒图,要不就丫鬟陪着玩儿解闷。   老太太的偏心府里人看得见,明面上谁都也不会说。   她把顾运带在自己院子里,拿自己的嫁妆私产出来,教她如何管人,管事。   文氏再好,也只是嫡母,不苛待庶女就是尽了本分,她自然有好东西也是给自己亲生的三个孩子,大姑娘当年她是亲自教的。   剩下几个都是庶出,生她们的姨娘们有些原本就是下人出身,有些是穷人家出身,一没私产,二没见识没学识,自然教不得小姐们。   一般庶出女儿,在家这么富贵地养上几年,到了年纪,议个亲给些银子嫁出去,这都算好的,可谁也都知道,这样出门子的,姑娘将来的日子,一半要看天爷,一半要看姑爷。   谁叫无母族筹划帮衬,命也,这就是嫡庶的差别。   老太太好不容易得一个中意可心的姑娘,自然舍不得。   舍不得,就要教,就要捧着东西给她兜底。   她拿出远郊的田庄出来,地契,房契通通往案桌上一摆,顾运就坐在跟前儿。   老太太不紧不慢回忆着:“这些,都是当年我嫁过来之后,你爷慢慢给我置办的,我嫁妆里多数田产,都在中州。”中州就是先时叫的中平州。   她先教顾运看契,怎么置契,怎么换契,看完后继续说:“这庄子大小三进,田地二十亩,庄头姓王,明后两天他过来,我带你认认人,你先学着看账,与那庄头说话,明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再让你爷领你过去亲自看看。”   顾运嘿嘿笑了下,说:“给我管了?”   老太太哼气,“可不就给你了,翻过年,也十四岁了,整日还傻玩,日后不被人糊弄。”   顾运哼得还大声些,眉眼上挑飞扬,“我还能被人糊弄?谁啊,这么厉害。”   老太太连着郝嬷嬷两个心腹丫鬟,都捧着肚子笑得不行。   “听郝嬷嬷给你讲讲,正经学学看人管事,见的多了,你就不怕糊弄了。这还只是个田庄,左不过些产出收成,瞧着天气赏饭吃,偏差不会太大。日后给你个铺子,里面的门道才是多呢。总之,一步步来。”   一片疼爱之心把顾运感动得泪汪汪,抱着老太太撒痴。   荣庆院里乐做一团。   外头几个丫鬟听着心里不免想,真真是各人命数自有天定,都是一样的小姐,里面那个得了老太太的眼,好东西一样一样给,亲生的娘亲都不过如此了,以后的亲事只怕会更上心,九姑娘这福气,除了已经出嫁了的大姑娘,她是这满府里头一份,这福气,别个羡慕都羡慕不来。   转日,老太太口中说的王庄头就到了。不止王庄头,另还有四五个别的庄头,老太太带着顾运在身边,听他们回话,一边看账。   独到王庄头时,叫他到顾运跟前行了礼,账本也交她手上。   王庄头登时明白过来,也不敢欺负顾运年纪小,一口一个小姐叫得恭敬,一面亦也暗暗观察。   却见这玲珑剔透仙童一般品貌的小姐,并不是个内秀羞涩的性格,反而眼神清而明,气质稳而淡,端的是叫人不敢小视。   怪道能让老太太给私产。   这样的手把手教导,只要不是个傻子都能学点什么,顾运这种性情开阔别样自我不怕人的,自然更不在话下。 第九章   今冬大寒,鹅毛般的大雪是下了又下,各位庄头管事时回话时,免不得说起来,都道比往年难过不少,天冷难捱,京城这边竟都还算好的,各村也有冻死的老人小孩,听说靖州禹州那边更甚,成片成片的灾民。   顾运这些每日待在家里的小姐,都知道入冬来,炭价涨了,米价上也涨了。   老太太心慈,把今年的地租减了一成,叹声说:“剩下些钱,买件袄子穿罢,只盼开春万物复苏,到时得个好收成。”   庄头们感恩戴德,又说替那些佃户给老太太磕头。到下午,老太太才将人都打发回去了。   原本这些人她是早不见了的,每次不过叫郝嬷嬷去说两句,回头再看账,眼下是为了顾运,怕有人见她年纪小,表面恭敬心里反而不尊重,生出别的歪心思。   顾运哪能不明白,这整个下午就待在老太太这边的暖阁学看账本。   凡遇见不懂的对方,提一句,郝嬷嬷就能在一旁帮她解惑。   翌日,顾运刚起来,才用过朝食,正漱口洗手,周姨娘就进来了。   顾运笑问:“姨娘这会儿过来,吃过早饭没有?”   周姨娘挨着暖炕边儿坐了一点,才开口:“我在太太那吃了过来的,你不用急。过来是跟你说件事,方才太太身旁的李妈妈去回话,说门房那边报你舅舅过来了,太太让我去见见,姨娘想你也有两年没见过你舅舅,上回还说想过去玩儿,现下正碰上,可要去见见?”   顾运忙点头,一面拿手帕擦擦嘴,“去!我跟姨娘一起去。”   周姨娘脸上带笑,“急什么,怎么还跟个小孩似的,叫她们给你换好衣裳。”   顾运此时身上穿的是件半旧的杏色纹金叶对襟短袄,下面一件水白纹的百迭裙,头上耳上还什么都没戴,光溜溜,只显得脖颈一片细腻的瓷白,羊脂白玉似的,与乌黑的头发一映衬只觉着肌肤微微生润光。   到底太素净,并不是见客的打扮,别说见客,就是寻常,她们姑娘小姐也不是这样。   周姨娘就猜到姑娘真的是才睡起来不多时,一时也无了话。   顾运连声叫两个丫头,黄杏,澄心连忙过去打扮起来,发髻上别上簪子,耳上戴上一对金镶绿松石的耳坠。   澄心从衣柜里头拿出一套衣裳来给人换上,说:“今冬新做的这几套,这套还没上过身呢,今儿穿正好。”   换好衣裳,挂上禁步等缀件,最后把手串手镯一样样套在腕子上。   等捯收拾捯饬好,两刻钟都快过去,顾运拉着周姨娘赶紧出了门。   自有妈妈在一旁,领着她们去二门外,周家舅舅正在花厅里等着,已有人奉上茶水。   外头几个小丫头忙叫着“九姑娘,周姨娘。”   随即打起帘子。   顾运一进去,就看见个年轻劲瘦的青年,年纪与顾承庭相仿,二十来岁上下,正是周姨娘的同胞兄弟,顾运的亲舅舅,周海桥。   两三年没见,顾运也一眼认出来,立刻扬着一张笑脸唤人:“舅舅!”   周海桥听外头声音早就站了起来,一见顾运叫她,就笑起来,看着周姨娘直叫:“阿姐!”   又看着顾运,朗声道:“外甥女长大了好些!”   周姨娘倒看着弟弟也长高了,如今更像个大人,细细打量,拉着他坐下,嘴里说:“她长身体呢,一年一个样,家里可都还好,爹娘还好?”   “都好都好!爹娘叫我给你带话,叫你别记挂他们,只把外甥女带好了就是,家里一应什么都不缺。”   顾运嘻嘻笑了笑,仰着脸故意问:“姥姥姥爷可说想我了没有?”   “怎么没有?日日念叨呢!”周海桥笑说。   顾运就道: “真的呀,那舅舅回去了跟姥姥姥爷说,等春日天气暖和了,我去看他们!”   周姨娘骂了一句,“小精怪,少作些幺蛾子吧。”   周海桥并没把外甥女一个孩子的话当真,转而跟周姨娘你说起话来,“阿姐,你上回让娘去寺里求的平安福我给你带来了,还有一块记名锁,都在佛前供奉过的。”边说,边从身前拿着用布包着的东西,翻开。   周姨娘一瞧,嗔道:“怎么多一块金锁,又叫爹娘破费,姑娘她哪里缺这些东西,还是拿回去吧。”   周海桥道:“少一件多一件都不妨事,这是爹娘的心意,没有拿回去的道理。”   周姨娘心里也明白,既送了过来,这金锁她爹娘是断然不会再收回去,便只叹了一声,伸手捡日金锁,亲自给顾运戴在脖子上,平安福也给她拿着,叫她回去,让丫鬟放在床头挂着。   顾运乖乖应好,又说谢谢舅舅,“回头替我跟姥姥姥爷问好,就说我想他们了。”   两人陪坐一上午,周海桥看着时辰,怕给姐姐添事,起身说要走,周姨娘对着弟弟肩膀拍了一下,“急什么,年下老爷太太那边都忙,不得空见人,但留了饭,让我和姑娘作陪。”   周海桥听到如此说,方才留下。   差不多到点,就有婆子上来问传不传饭,周姨娘略一点头,“摆上来吧。”   很快,两个小丫鬟提着大食盒,一盘一盘往外端菜,鸡鸭鱼肉样样都有,做成上好的精致菜码,热气腾腾,一时间,屋内饭菜香气扑鼻。   周姨娘没叫下人伺候,打发去了外厅。   三人细细用了一顿饭。   饭毕,漱口净手。   周海桥瞧着只觉得官宦之家礼仪规矩,桩桩样样,都叫他们开眼界。   午时过后,周海桥起身告辞,周姨娘顾运跟着婆子往外送了几步,   文氏早让人备下半车到吃的用的,一同装好了车,周姨娘交代几句,看着马车走。   送走了人,叫嬷嬷把顾运送回去,周姨娘自己转身往文氏那里回话去了。   那头周海桥回家,周家老爹老娘又是一番动静,追着问女儿如何外孙女如何,在顾家有没有受委屈?   周海桥捡着些看见的说给二老听,“我看阿姐颜色形容,都是疏朗宽心的模样,眉间眼里也并不见郁气愁容,可见是过得舒心的,并未受委屈。”说到这停顿了下,笑了笑继续,“外甥女更不必提,身量长高了,模样出落得极好,金玉一样的品格,一见我就直管我叫舅舅,我当时心里又欢喜又惊怕,怕叫人听见反说她失了规矩。”   周父周母二人听到此,心中方轻松下来。 第十章   想着老太太昨儿给她布置的作业还有些没完成,顾运拐去了老太太院里。   她一个人在书桌那边看了半日,老太太那边与丫鬟们描画儿呢,雅致得很。   祖孙二人一个屋里,各自干各自的,互不打扰,又不觉得冷清。   直到了傍晚,灯火都点起来,翠屏过来提醒,说到了该用膳的时辰,问老太太现在传不传饭。   一说吃,顾运就感觉自己饿了,过去拉着老太太扭了扭讨笑。   老太太好笑,转而对丫鬟说:“还不赶紧抬上来,饿着你们姑娘。”   丫鬟们细细笑了一阵,吩咐下去,外面人提着饭菜过来。   刚准备摆在内间桌子上,就听见顾运说:“不如摆在外间吧,把窗户西南边的支开些,又吹不着风,那里几个角上都灯笼照着,能看看雪景,不至于太没趣儿。”   “依她就是,这就是个闲不住爱作弄得,别憋着她。”老太太笑呵呵。   “您这里景儿好,衬得好,月牙的门洞,枯树半遮笼,有独特之处,沾着雪儿更添了点韵,这个时辰,昏沉中透着朦胧,是浑然天成的色。”顾运乐颠着卖弄点评。   丫鬟都笑:“还是姑娘会说话,我们这口笨舌拙的,日日看时不觉得,被您这么一说,都觉得更新奇了一层。”   桌上依次摆上一钵酸笋老鸡汤,一道山楂顿排骨,一道八珍考乳鸽,一盘什锦豆腐,一盘炒南瓜,一碟八珍果点心,一叠奶酪酥点好。   热气腾腾地端上来,香味扑鼻而来。   先扶着老太太坐下,顾运跟着坐下,等老太太先动筷,才认真吃起来。   顾运胃口好,这些菜吃得爽利,叫丫鬟又给她添了一碗饭,老太太这里,姑娘们来了不必说,自是上的他们爱吃的。   吃完饭下人收拾桌子,又漱口,净手。老太太看顾运吃得多,怕她积食,说:“回去别干坐着了,你们姐妹玩会儿。”又吩咐丫鬟,回去喂她主子吃些消食茶。   丫鬟好生答应下来。   系上披风,踩着月色,顾运出了荣庆堂,不多大点功夫,天上又飘起雪来,回了后院,那早上刚扫干净的雪,又铺上浅浅一层,若下一晚上,明天那些婆子估计起来又得扫。   天这么冷,外面还不知道要冻死多少人,顾运有时候不敢深想,她重活了一辈子,虽然投生到这封建朝代,但好歹是个官宦人家的小姐,衣来伸手饭来张口,对比那些连饭都吃不上,衣都没得穿的人已经万幸,不敢奢求别的。   回去先往小两厅的暖房里去,顾青璞在那里做针线。   “五姐姐,天都黑了,点了灯光线也不好,会伤着眼睛,你歇了活罢,我们好好说说话。”顾运知道她拧,干脆直接把她手里的活儿拿下来。   顾青璞的针线功夫,在几个姐妹中最好,顾纤云也还行,顾运属于对此没半点兴趣的那种,但凡捏了针,人就坐不住。   寻常她带着的香包手帕,都是丫鬟或周姨娘准备的,偶尔在顾青璞这边瞧见喜欢的了,还厚脸皮缠着讨些。   顾青璞的丫鬟慧儿忙跟着说:“亏得九姑娘过来才行,在这坐一下午了,我们也说仔细伤眼睛呢,可也就是不听,急死个人。”   顾青璞斥慧儿,“你也是个小题大做的,我心里有数,就剩这么点儿,搁着反而不舒服。”转头又怪嗔顾运:“你玩你的,又来我这里捣乱,下回我也不给荷包你了。”   顾运嘿嘿笑,叫慧儿,“把手炉拿过来,你姑娘手尖都冻红了。”   不一会儿,顾纤云也进来了。   都知道顾运今日去了见亲舅舅。这话不好说出来,毕竟他她们名义上文家才是外祖家,文家舅舅才是舅舅。   顾青璞的亲娘是萍姨娘,是外头买来的丫鬟,文氏还没嫁过来时就在顾元彦身边伺候,后来提了姨娘,在这府里并没有个亲戚。   顾纤云的姨娘翠姨娘,因着是家生子,有老子娘兄弟,都领着差事,不过顾纤云从不理会,她自持身份,不肯轻易往下挪一点,像是怕沾到他们,自己也自降了身份,更被人轻贱。她倒是宁愿从来没有那些血缘上的关系,比如顾青璞这样,反而干净,不惹麻烦。   又说那些人等闲哪敢上来攀扯主子小姐。   现下打眼看见顾运穿着崭新的一身,罗衣美裙,珠环翠绕,不禁得想起那日姨娘说起来的话,心里就有些酸涩愤懑之意,但她自来又谨慎易惊,就算嫉妒也收敛得极好,不敢叫人发现。   依旧亲亲热热跟人说话。   顾家这几位小姐,相貌上脾性各有特点,自然都不俗。   顾青璞生得窈窈窕窕的身材,鹅蛋脸型,水杏眼睛,新月弯眉,和那仕女图里画的小姐似的。又是个极为沉得住的脾性,再一点,最守规矩,觉不见她多睡一刻,饭不见她多贪一口,自有自的道理,旁人说她也不理会。   顾纤云内敛文秀,瘦削身材,尖尖脸蛋,远雾般朦胧的眉,柳叶似的柔媚眼睛。   顾运一向心里暗搓搓吐槽她爹顾元彦多情,一个大老婆不够,还纳了四个娇妾,比她祖父差多了,顾永昌可是一个妾室都没有。只有一点好,生的姑娘个个都好看。   连顾运常常都觉着赏心悦目,也极喜欢,因为热闹。   时间在忙碌以及在一日一日的浓烈欢喜氛围中悄然流逝。   及除夕,爆竹响,开夜宴,祭祀祖先,京街上,舞龙舞狮,烟火灯会,显出繁华的虚光。   年过去,顾运的小脸都圆了一圈。   拜节走亲之际,文氏开始暗暗留意各家闺秀,给顾承庭相看亲事,只是还没看好,就先又收到别府的帖子。   “昨儿南襄侯府给太太下了帖子,他们府里办赏花宴,太太让我们三个都去,才派了嬷嬷来告诉的。”顾青璞说道。   南襄侯府和顾家是姻亲关系,顾家二房唯一的嫡出女儿,二太太的亲生女,大姑娘顾泰,就嫁到他们家。   听到是南襄侯府,顾运就翻了个白眼,“怎么又是他们府,前儿都去了几回了,还回回都要请我们,冬天赏什么花,纸花呢!不去行不,我不想去他们家。”说着都忍不住撇嘴。   顾纤云摇摇头,轻声道: “不去不好,太太都发了话。”   实在是那南襄侯府奇葩,顾运都忍了好几回:“哪次去,他们不说些阴阳怪气的话,以为自己多高贵,时时都不忘暗示咱们家能跟他们家结亲是攀了多高的台阶似的,讽刺大姐姐无德无才。我怕我再听到一句,会忍不住大嘴巴子扇他们脸上。”   顾青璞不赞同地嗔她一眼,“又说胡话了,让别人听见怎么议论你。”   顾运:“议论就议论呗,他们议论他们的,我又少不了一块肉,有什么相干。”   顾青璞捏了捏太阳穴,和顾纤云面面相觑。   对于顾运身上的倔强轴劲,家老太爷老太太,老爷太太都管不了,别说她们这些姐妹。   晚上,太太身边的赵管事领着个小丫头捧着新衣裳过来。   几个姑娘都已经见怪不怪。   南襄侯府对他们顾家不尊重,哪回去那边回来文氏不是拉着一张死了人一样的黑脸,可是为了女儿,生生只得忍了,不止如此,她还要外人看着不出一丝错,每每接了侯府上的帖子,必带着三个庶女得体地过去赴宴。   就因为顾泰嫁人六年没生孩子。   “赵妈妈,又有新衣裳啊。”顾运看了一眼说。   赵妈妈眯着笑脸,“姑娘们自己挑,喜欢哪件就得哪件。”   “有没有白色的。”穿去给那位侯夫人戴孝。   “九姑娘说笑了,这些短袄颜色鲜亮,领子边上还做了一圈兔毛,保管暖和又好看。”   看着三位姑娘都上身试过,赵妈妈才回去交差。   本来打算今晚上要泡个澡,黄杏都要去水房叫水了,叫顾运来拦住说:“别去了,索性明天再洗,等从那‘高贵’的侯府出来,还不得好好祛祛晦气。”   翌日,吃过早饭,顾运姐妹仨,梳洗打扮停当,换上新衣裳,跟着文氏,坐车去南襄侯府。   一出来,顾运就被风吹得打了个哆嗦,连忙抱紧了手炉。   天冷路滑,马车走得慢,嘎登嘎登一下一下晃,跟坐摇摇车似的。   顾青璞打量顾运一眼,“你都穿成个雪球,还怕冷?”   顾运幽怨:“今天要是梅山采梅,或是寺庙拜佛,再或是探亲访友,只要是让我高兴的,我保管飞出去,不说一句冷。难道你们不知道,我原本就不愿意去那府里,心里不舒坦,身上跟着觉着受冻了。”   “越说越不像样,我劝你忍忍。”   “算了,不说他们,白白生气。对了五姐姐,你再给我做个香包吧,我想换个味道,我身上这个都闻着腻歪了。”   顾青璞瞅见她圆润泛粉的小脸蛋忍不住捏了下,嘴里说:“前儿才说不给你做了,好厚的脸皮,又来讨,难道我是你的丫鬟。”   顾运嘻嘻笑:“我姨娘也给我做了两个,我嫌配色没姐姐配的好看,我那还有一匹螺纹织就竹叶青颜色的料子,给姐姐你吧,你给我做几个香包手帕就成。”   顾纤云在一旁听得哑然,不过摇摇头。   顾青璞都忍不住臊她,“成匹的好东西就用来做个荷包?你是哪个公主府郡主府出来的,这么阔绰。”   “什么稀罕的,它再好,放那里也只是一匹布,死物而已,你要拿去用了,做成香包手帕,再送我,才是珍贵,才是心意,这就不是浪费,而是‘用得其所’。我一向讨厌冬日的坚冷和寡淡,正好要点香包戴在身上配它,不然容易压不住,姐姐就赏我几个吧。”   顾纤云抿唇笑,“你这是吃了蜜糖一样的嘴巴,连我听了都心软起来,不怕五姐姐不疼你。”   姐妹三人说说笑笑,不多时,南襄侯府到了。   丫鬟过来掺,三人跟在文氏后面,往里走。   南襄侯府已经来了不少女眷宾客,此时都在一所大花厅内坐着说说笑笑,席面也摆在此处。   一时间有丫鬟传话:“顾府文夫人到了。”   就听得一道女声笑说:“文夫人,可就是你们家那位亲家?”   顾运跟着走到跟前,抬眼一看,那说话的也是个穿着华服的妇女,不知道是哪家的夫人太太的,她旁边站着的,就是南襄侯府侯夫人,顾泰的婆婆。   “你们来了。”侯夫人声音略显得有些淡淡,“随便坐,也不是第一次来,客气什么。”   这话说得就好似他们主动非要来的一样。   “我身边这位是,成国公府的庄夫人,你们没见过。”转而又笑的一脸和善看着庄夫人,“难得你今天赏脸,你没见过,倒说对了,是顾家文夫人,那三个是她三个女儿。”   不用人说,既然点到她们,顾运几个自然要跟那位庄夫人见礼。   那庄夫人也带了几个女儿,此刻她们年轻的,自然一起说话。   顾运在下首入了席,顾青璞和顾纤云坐了一张桌子,她旁边南襄侯府和刚才成国公府家的几个都落座了去。   顾运问了一句,“我大姐姐呢,怎么不见。”   侯府那位小姐,叫南依依,顾运只是眼熟,但其实一点不熟,人家和她母亲一样,心里眼里看不上他们顾家。那顾运自然不能热恋去贴冷屁股,她也不搭理人家,表面过得去就得了。   南依依一直同成国公府的两位小姐说话,仿佛是有意无意晾着顾运,顾运压根不在乎,反而当她是丫头一样问话。   南依依心中不满,却笑着说:“大概在那边园子布置呢,待会儿要赏花。” 第十一章   顾运心里登时又郁住一团气,大冷天叫人在外面布置花园,这家人没毛病吧?   “你们府里是不是没人了?”顾运心烦,所以她讨厌来南襄侯府,个个都不会好好说话,脑子不清醒,心思还毒。   事情可一可二绝对不可三,前面忍了几次,没见对方收敛,反而愈发蹬鼻子上脸,可见忍让是这世间最下乘方法,你退一步,人家试探明白了,知道你是软柿子,以后只会捏得更狠。   文氏要维护面子功夫是她的事,顾运没道理跟着,对待刻薄人的最好方法是刻薄回去。   “常常说别人府破落户,怎么今日难道你们家也终于破落了?磋磨我姐姐你们心肝儿怎么这么黑。”   吵架就是罪名先给对方扣上。   南依依没想到顾家一个小小的庶女会说出这种话,听得一愣,待反应过来,脸色瞬间变得又赤又白,当即出言反驳,“胡说什么!谁磋磨顾泰了!那是她该做的!”   顾运眼神泠泠,声音很是素淡,“直呼大嫂名讳,是你们南襄侯府的好教养,让少夫人做下人的活儿道是应该做的,今日,我算是长见识了,想必在座各位也都长见识了。”   “住口!你放肆!”南依依赤眉红眼,站了起来,指着顾运。   一时觉得那些闺秀都在看自己似的。   顾运:“哦,恼羞成怒了。”   南依依身旁的庶妹拉住她,低声劝,“阿姐,快别说了,当心让人看了笑话。”   顾青璞也对着顾运摇摇头,便是叫她适可而止的意思。   这就算笑话那也是南襄侯府的笑话,顾运压根不在意,她站起来,“我去看看长姐,若这里真这么不堪,我看不如回家去。”说完就往外走。   这一闹,席上不少人听着,不免头耳交接与身边人暗暗私语。   南依依十分恼羞,怨恨之色现于脸上。   明明往日受羞辱的都顾家那群人,今日却跳出来个牙尖嘴利的庶女,简直可恨!   上首那边,远远儿听见些动静,南襄侯夫人对身边人使了个眼色,那嬷嬷忙悄不声过去看了看,不多时,就又过来回话,对着侯夫人耳语了几句。   南襄侯夫人一直带笑的脸顿了几秒钟很快又恢复如常。   只是忽然要笑不笑看着文氏,说了句:“你那个庶女,到底有些过于活泛了,你性子倒好,竟也肯纵着。”   文氏只乍听,面色不变,猜到南襄侯夫人点的必是顾运。   这话非常不好听,且当着这么些人的面,只差没明说顾家教养差,不会教女儿,文氏心里冷然,她是万万不能认了,便淡然笑着回:“九丫头才多大,小孩子一个,这样的年纪,未必就把人拘在家里当个木头?我便是舍得,家里老太太也舍不得,谁家姑娘在家时不娇养着,我们这才到哪儿。”   文氏不是真没有脾气,谁不知道她南襄侯府里表面光鲜,背后怪会苛待庶女,竟还有脸说别人,简直笑掉人大牙。   成国公府夫人佯装捧着茶盏喝茶,没有插话。   “带我去你们园子,我去见你们少夫人。”顾运出来内厅,使了门口一个小丫给她带路。   小丫头忙应声,在前头领着。   去年初春,南襄侯府在府里辟出园子东南一片出来,移栽了梅树。   今年一看,竟开得不错,于是就办了宴会,下帖邀些人过来玩乐。   顾运一路过来,见着小梅林,粉白朵朵,漾着风过,落花渺渺,天幽而空,灵而静,白雪映新梅,虽这园里见人工雕琢痕迹,比不得云空寺上那片一望无际的梅林山返璞归真,空旷广纳,有抱朴悠然之美,亦也算得一景了。   而更绝之处竟不在此。   只听沙沙碎碎稳而沉的步调声从林中传来,越走越近,须臾,又见一素手半抬折取梅枝,侧身轻过,人影乍现。   那人面容轻柔而端重,眉如春雾,眼如瑞凤,唇色粉淡,行动间可见身姿骨骼婀娜匀亭,姿态却能随性自如仿如神女。   “大姐姐!”顾运扬起笑容,往前走几步,又喊一声,“阿姐!”   顾泰从从容容过来,身后一群丫鬟也跟了上来。   “阿拙来了,怎么不在内厅坐。”顾泰细细打量她,问,“冷不冷?母亲她们呢,出来怎么连个丫头都不带。”   顾运去握顾泰的手,一碰,果然是冰凉的,连忙帮人捂上,又答话:“我冷什么,刚出来,姐姐你手才凉,母亲跟五姐姐七姐姐都在那边,咱们一起过去。”   “我出来透气呢,不愿意人跟着。”   姐妹二人伴着走,这才往那边大花厅去了。 第十二章   进了屋才觉着在身体外面吹得冰凉凉,顾泰领着顾运往里面走去见文氏,文氏亦顾泰一进来,远远的地看见,脸上就露出真心实意的笑来。   顾青璞,顾纤云站起来跟着过去叫人。   “大姐姐。”   “大姐姐。”   “青妹妹,云妹妹。”问了她二人两句,叫她们坐下。   转头看文氏,脸上盈着温暖的笑意,“母亲来了。”   文氏抚着顾泰的手,“哎,来了有一会儿了,倒没看见你。”   南襄侯夫人淡声道:“都坐下吧,说话也不急这一时半刻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一向不让你们母女见面呢,倒做这副模样。”   这话既说脸上还蒙一层假笑。   可没把顾运膈应死。   旁边别的夫人太太,小姐丫鬟一堆,站的站,坐的坐,都笑盈盈。   这宴会,南襄侯府这个主人翁,早早把顾家定为给他消遣的。   其他都是看客。   顾运仰着脸上,看着南襄侯夫人,睁着大眼睛故意大声问:“作哪副模样啊?怎的听不明白?”   就要问到人脸上,叫她阴阳怪气!   “说两句话怎的就说‘急在一时半刻’?见了外人还要问安两句呢,见了亲人难道要不做声,不说两句话,别人体谅的,还要让好好多说几句话呢。”   “你!”南襄侯夫人脸上变得不好看,大概在家没人这么顶撞她。更大概是没料到平时在她跟前秉持礼节任由说教的顾家人,今日变样了。   顾运确实是受不来这口闲气了,难道他们多忍两口气,他们私下就会对顾泰更好吗。   开玩笑。   瞅这一家人这基本素质就知道不可能,她不会青天白日发大梦。   文氏看见南襄侯夫人那张假模假式脸面气得变形,心中只觉痛快,面上垂着眼睛,不痛不痒说了顾运一句,“你才活了几岁,能懂什么道理,莫要再淘气。”   顾泰也摸揉了下顾运的腮肉,嗓音轻柔如雾:“愈发顽皮了,快坐下。”   看吧,年纪小有年纪小的好处,说话不中听那都赖年纪小,不会说话。   你跟个小孩子计较就是心窄,气量小。   顾运“哦”了一声,坐下来,没一会儿,又忽然叫,“澄心,把我的暖手炉哪来!”   “是姑娘。”澄心应着,一边把新换好的一个小巧的双福纹暖手炉递过去。   顾运直接往顾泰手上塞,“阿姐暖暖,”转而又对文氏说,“方才大姐姐在那园子布置许久,都冻着了,这里竟没个下人管着这事,可不是好生奇怪,我又想了想,莫非是人手不够?再一想,那也不能够吧,人都没了,何必办什么赏花宴。”   文氏还不知道女儿又受了她们的辱,一听这话,心里又是针刺一样的疼。   “真有此事?”   “我亲眼看见的,也不必要我去看,南小姐方才自己都说,她说这等活计原是大姐姐该做的,不只我一人听见,”顾运摇摇头,淡着脸慢慢说,“我不懂,这大概是他们府里的教养,想必南小姐以后出阁嫁人,也是连打扫布屋、浣衣下厨这等事,样样都是要自己做的。母亲别怪我惊,因着这原和我们在家学的天差地别,在家时,父亲母亲教的是君子自重,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如此看来,还是我年小见识浅薄,以为人人都同我们家似的,不懂各家有各法,千人有千面的道理。”   旁边人开始还看着热闹,这会儿不由得心下啧啧,都不知这顾家小姐口才如此的好。   那句君子不重则不威,学则不固,原是论语里的话,这里倒用来比着讽刺南家人了。   南襄侯夫人气得脸色精彩纷呈,五颜六色,她一句没来得及反驳,顾运一串一串的话都说出去。   南依依此时若呼呼冲过来,斥脸大叫:“她胡说八道,她不要脸,一个破落户出身的,竟敢说到我头上了!”   顾运马上往顾泰身边一依偎,受了委屈一样,叫了声:“大姐姐。”   顾泰淡眉轻皱,“依依,满口的腌臜话,你的规矩呢?”   南襄侯夫人听见女儿竟然在这等场合不管不顾口出恶语,眼皮狠狠一跳,立马尖利出声:“嬷嬷,小姐身子不适,带去下休息,必是那些不三不四的丫头婆子整天说些不着四六的话,带坏了小姐,都给我捆起来,等我闲了看饶不饶她们!”   嬷嬷慌不迭地上前拉扯南依依,要带她下去。   偏生这南依依打小被南襄侯夫人惯得无法无天,素日连顾泰也并不放在眼里,对于顾家更是只有鄙薄,何曾受过一点气,吃过半分亏。   顾泰不过说了那一句,她听在耳里,就跟疯了一样,对着顾泰扯着嗓子骂,“你别和我面前充嫂子的普,也不看看自己配不配,一家子寒酸鬼说的就是你们,嫁到我家这么些年连个蛋也不生,你哪来的脸,敢指责我,等明儿就让我哥哥休了你!”   南襄侯夫人慌了下,连声叫人,尖声斥:“赶紧带小姐下去!”   于是一下又上来几个丫头拉扯。   顾运那脸上掺了冰碎子似的,她推开人,往前走,越走越快,踹开丫鬟,左手一把扯上南依依的衣襟,右手一扬,狠狠甩了下去。   “啪!”清脆的一声震耳欲聋。   把连同南依依在内的所有人都打懵了。   “不会说话就把你那张逼嘴闭上!我特么不提一提,是不是你全家都忘了,忘了,就给我好好听一遍!当年,是我祖父,我爷,在战场上救了你们老侯爷一命!是你们亲口提的儿女婚事,你们家提的,听见了!以为我家很乐意吗!”顾运扔开南依依,盯着南襄侯夫人,厉声道,“救、命、之、恩,你们家怎么报答的?让我姐姐嫁到你们家,形若施舍,高高在上,阴阳怪气,日日磋磨,暗地欺辱!这不叫报恩,这叫恩、将、仇、报!我家倒了八辈子血霉,才会遇见这样的事!”   “南小姐是吧,你高贵是吧,爱下蛋是吧,好,我祝你日后一胎十个蛋,一直下到死,你满意了没!现在,去把你南府的大爷,把你那位好哥哥,叫过来!不用等到明日,就现在,立刻!马上!写和离书,谁不写谁他妈是孙子!”   话落,顾抄起桌上茶壶,狠狠摔向地上!   “砰!”   茶壶四分五裂。   满堂寂静。 第十三章   “索性大家都别走!”顾运挺着腰直着背,只差没叉着腰,一张稚嫩的脸上却是冷傲神色。   这堂上躺下堂下,坐着一圈一圈的人,个个跟着南襄侯府一般出身,这个是公府,那个是伯爵,皆是花团锦簇穿金戴银婢仆人成群的豪门出身。   顾家原跟这些都不是一路。   “烦请各位也都看看,看看明白,这样的,是不是恩将仇报?!我们顾家救人一命,不感恩就罢,却在我们面前摆高高在上的谱,夜深人静躺在床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自己,良心上过得去过不去!告诉你们,日后,倘或再有一个人遭事儿,躺在我面前,就是快死了,我也绝对连看都不会再看一眼,不为别的,只为那东郭先生与狼的事,这一辈子,上一次当,就狠够了!”   所有人皆蒙然愣在原地,不说旁人,就是顾家几个,都已经呆住,万万没想到顾运这样的胆大厉害。   文氏深深吸了几口气,几乎是靠在嬷嬷身上,她脑子已经全部乱成了一团乱麻,声音断了气似的虚弱,“不行,九丫头,把她拉回来……”   场面已经完全失控。   顾运的脾气,此刻谁来都压她不住了,她反使着一个吓懵了的丫鬟,斥声道:“听没听见!让你去把你们大爷找过来,写和离书!”   “是,是……”丫鬟抖着声音,连滚带爬出了花厅。   顾泰稍稍按了按太阳穴,这的确出乎了她的意料。   顾青璞皱着眉,顾纤云吓的脸色都白了些,她们看着顾泰,“阿姐,这……”   “你们莫动。”顾泰永眼神止住她们的动作。   南襄侯夫人几乎气晕过去,一边还要抓着自己都女儿不让她再说那些不能叫别人听的话。   只是,这样难堪的局面,已经让是人看了笑话,南襄侯夫人恨毒了顾家,恨毒了文氏,恨毒了顾泰。   她不满顾泰已久,心中已然计划怎么休弃顾泰,今日筹办这宴会,原本就有两个目的,一是将顾泰六年未孕这事当个顽话当众讲出,先败她的名声,她若懂事,就该揽下罪责自请下堂。二个她早已看上了成国公府家的女儿,那虽是庶出,也比顾家强上百倍不止!   可怎么都没想到,顾家会跳出来这样一个庶女,将她的计划全盘搅乱了去!   叫她心里怎么能不恨!   南依依已经从那一巴掌中醒过神来,发疯一样要冲上去。   嘴里什么混话都往外骂,“贱人,全是贱人!还想着和离,定叫我哥哥将你休做下堂妇!”   那些夫人太太看着南依依,频频皱眉,心道这都与那市井泼妇都无二了,南襄侯府的教养实在令人不敢恭维。   成国公府夫人面上亦露出厌恶之色。   顾运完全不管其他,又叫跟在顾泰身旁常伺候的一个丫鬟,吩咐,“去给我拿笔墨纸过来。”   这丫鬟都有些怵九姑娘了,但见自家大姑娘并没说话,一咬牙,应是,跑出去,很快拿了一套笔墨纸砚过来。   一边极有眼色地收拾开一张桌子,铺纸,研墨。   顾运把毛笔一拿,就知是好东西,看样子应该是她大姐姐日常惯用的,阳湖纸,云香墨。除了顾泰,这一府上黑了心肝的东西,也配不上这些。   她凝神提笔沾取墨汁,手下笔走龙蛇,一眨眼功夫,就写好了两张纸。   有人正待看。   那头,南襄后侯府的大少爷南文钰进来了。   “这到底是怎么了?”   这声音有些冷淡,那些闺秀听见男子声音,就侧身半避,或者有些干脆躲到屏风后面去。   南文钰方进入内厅。   先向众位夫人鞠了一礼,才问向南襄侯夫人,“母亲,这是怎地了?”   南襄侯夫人见到儿子一瞬间,似活了过来,伸手,指向顾泰,“你的好媳妇!你问她去!”   顾运呵了一声,不禁想,还把顾泰当做可以随便肆意拿捏对付的。   那南文钰果然看向顾泰,眉头皱起,好像在等对方认错解释一下。   顾泰连动都没动一下,也淡模淡样看了回去。   顾运把笔一搁,抬头,凝声说:“你看我姐姐作甚,打量让她跪地求饶认错那就错了主意。你娘使人磋磨我姐姐,你妹破口大骂言定会休我姐姐,你娘你妹一道辱我顾家,这份屈辱的闲气我们顾家不是非受不可,所以,”她拿起两张纸,摆到南文钰面前,“两份,你自择一份,签字,画押。从此,两家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再无瓜葛。”   有人悄悄走近了些,去看那两张纸都写了什么,不看还好,一看,真真倒吸一口气。   一份,是和离书。   另一份,是休书!不是南文钰休顾家大小姐,是顾大小姐休南文钰!   顾文钰面色一变,沉声道:“休要胡言,你虽年幼,也不可胡乱诋毁他人。”   这虚假的装模作样,顾运更烦了,再不跟他客气,扬声:“是不是诋毁你不会问人啊?一屋子人你是一句话不问,开口就说诋毁,大少爷您说话真叫人发笑!我们大启朝的官员若是在公堂上都是这般断案,堂下的百姓只怕都不用活了,告什么官啊,回去一根麻绳吊死简单,还不受闲气!”   这样虚伪做作的男人配给她阿姐,真是老天不长眼!   “你小小年纪,说话怎如此恶毒。”   这要是别人,就是不羞愤欲死也伤心欲绝了,可见论起毒来,南文钰与他母亲妹妹比来也不遑多让。   无关紧要人的话连顾运的皮毛都伤不到一根,反笑着讽:“不及乃母,不及乃妹,更是万万不及你南文钰大少爷。”   “哥哥,你签,快签了休书!顾泰凭什么占着南府少夫人位置,她算哪根葱,把这些贱人全部赶出去!”   顾运心下一声冷笑,骂得正好,她冲过去,抬手又狠狠抽了南依依一巴掌,“闭嘴!”   瞬间又是尖叫声,又是丫鬟下人们拉人撕打。   南襄侯夫人这一弄,完全失去理智,“钰儿,快些休了她,我们侯府决计容不下这毒妇了!”   顾运将笔塞到南文钰手上,再逼一句,“写!我们南家欠我顾家救命恩情,世人都说施恩不图报,我偏要挟恩图报,我要你签下和离书,签了,这笔恩怨从此一笔勾销,干干净净!”   南文钰何时被遭遇如此境地,从前他对顾泰自然有三份不喜,两份冷淡,此刻全成了十分厌恶,对着顾泰冷笑道:“既然你如此想要,那便如了你的愿,一个失贞下堂之妇,且看有什么好下场。”   这人心性实在狭窄实在令人不齿,那和离书被他掀至一旁,只对着那份休书,连看也未细看,提笔写下自己名字。   顾运压根不提醒,心中冷笑,继而道:“按手印。”   南文钰愤怒咬破手指,按下红手印。   顾运在把休书折好,放进荷包。   转身对着在坐人道:“今日这场,大家所有都是见证,从今往后,他南襄侯府,与我们顾再无分毫关系!”   “冬春!收拾好大姐姐的东西,随母亲一起,回家!”顾运开口,舒朗大声吩咐道。 第十四章   “一个都不许走!”   伴随着突如其来的陌生声音冰冷,所有人都望向门口时。   稽查司的差兵已经将整个园子团团围住。   那一身斜襟长领紧口窄袖青黑色纹金线飞鱼曳撒服,京中谁人不识,心里不免一恐,暗道稽查司的人如何会来这里,难道是南襄侯府犯了什么事?   又想可千万不要连累自己府才是,各个夫人都开始后悔今日为何要来南襄侯府赴宴。   那长刀一抽,锋利的刀刃反射出亮白光线,一排排面无表情的稽查使,站在院里,仿如杀神。   没见过世面的下人,不常出门的闺秀小姐,都吓得鹌鹑一样。   “未经允许,擅离者,杀。”冷淡的一句话,再次重复。   如果说客人还只是些许害怕,南襄侯夫人却已经惊吓得眼睛翻白要倒下去。   南文钰背后已经浸出一层的冷汗,稽查司办案办到自己府上,在此之前他连个风声也没收到,心里怎会不恐惧打鼓。   他躬身合掌礼了一礼,硬着头皮说:“敢问大人,来此府上可是有何要事,今日家母在此举办宴会,在场这些皆是各府上的夫人小姐,恐不好唐突……”   只见一位稽查使,上前一步,手执长刀唰一下放在南文钰脖子上,“妨碍公务者照杀不误,还不速速退下!”   南文钰登时吓得腿都软半截儿,几乎站不住,南依依吓得“啊!”地尖叫,白着脸的南襄府侯夫人上前几步拉抱着南文钰躲到一旁,边道:“钰儿,你有没有事?可伤着了!”   好半天,南文钰才摇摇头,吐出一句,“无事。”   顾运躲在顾泰和文氏中间,心里暗骂南襄侯府晦气,无端端参加个宴会还能碰着稽查司上门查抄,她们这些无辜人上哪说理去。   稽查司,天子手下的人,普通人谁得罪得起。   顾运又禁不住想起来先和前老太太聊天时说起过的,如今任稽查司指挥使的司姓大人,乃和老太太是同出一脉。   也不知道在不在这里,又是在场的哪一位。   顾运略抬起眼睛,一点点看过去,只见的都是威严冰冷的脸面,一身的冷厉之气,真个和普通人不一样。   这时,从那黑油影壁边上直腰阔步走出来一个人——   身量非常高,长腿宽肩细腰,一身制服勾勒出其劲瘦矫捷的身材。   此人一左一右分别随行一人。   须臾之间,人就到了院子中间。   待再近,顾运看清楚那脸,都憨然愣了一下,脑中下意识发出感慨,好生俊俏!   端的是丰神俊秀,俊美无俦。   只是神色略有着凶煞冷漠。   而那行走间目中无人的姿态,无端叫顾运想到汉乐府诗集《陌上桑》里的一句,盈盈公府步,冉冉府中趋,可不就是这模样?   要是不穿着这身制服,不配那锋利的杀人刀,正才是应景呢!   只是未免太年轻,有二十么岁?到了戴冠的年纪没有?   就是模样,就是不看他衣服与其他人有些微不同,只要你在场,定也会觉得他是官最大的那个。   下一秒,就验证了顾运的猜测。   一人上前禀报,“回指挥使,府邸所有都控制住,只有南襄侯不在,审问说是今早出了府,已经命人去请了。”   司桓肃嗯了声,拾阶而上,抬目,将那内厅人扫了一圈。   顾运赶紧收回目光,避免对视被人家注意到。   只是方才那人一句“指挥使”叫她咋舌不已,原来与老太太有亲的,就是眼前这位!   当真是出乎意料得很,原先她想的可是和她爹那一辈的人!   夫人小姐们虽害怕但都自持身份,只缩涩站在内侧,丫鬟下人都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顾运不知道她其实还挺显眼的。   首先就是方才与南文钰对峙时,人就已经站在了外厅,离院里的稽查使最近,离司桓肃更是近,只隔着一个门框而已;二个,她自以为的小心翼翼抬头观察,其实在那些稽查使眼都特别明显。   神不见慌,色不见惧,眼底竟还在观察,带着打量的好奇。   司桓肃身边的副指挥孟诲,一眼就认出来顾运就是旧冬那日,他与大人在驿站中遇见的那个被人抱着睡觉的人。倒不是他好色对姑娘看得仔细,实是人家生得颜色好,见一面不容易忘记。   当时竟还误会了人家,只道顾运是那位公子的妾室,后头才知晓男子是顾家少爷,今日再见,又知姑娘是顾家小姐。   此时心里不免得有几分歉意。   更别提,孟诲在心里狠狠咳嗽下,方才他和大人立在外墙之上,看了个全过程,这姑娘形状若飞兔,伶俐非寻常闺秀可比,更兼之舌尖口快不让男子,一人将南襄侯府母子三人全部骂退,不可谓不惊人。   故而眼下已是印象深刻,可能一时半刻的,都要在心底记住这人了。   且这小姐论起来,她祖母还他家大人有亲,前不久人祖父还上门求见。   孟诲真想问一句他家大人,可要容些情面,先放顾家人走。   里面已经有几位夫人开口自报家门,言身边带着姑娘,容怯身弱,隔着半面屏风镇定询问可否先行离开。   半晌,众人皆以为那位大人冷冽无情不同意之时,只见司桓肃略一挥手。   孟诲收到指示,当即出列大声道:“凡外府今日只是来赴宴的,来我这边核对,查验无误,即可出府!”   查验也简单,只需把花名帖拿上去,一对就成。   众人一听,悬着的心当即放下,再不敢耽搁,全部跟着往外走。   一时门口院中全是人,挨挨挤挤的花朵似的。   顾运赶紧和她几个姐姐,跟在文氏和嬷嬷身后挤在后头走。   速度倒是挺快,一会儿就到了顾家这里,嬷嬷将帖子一递。   孟诲本哪里会拦,巴不得快点放走。   偏偏此时南依依那尖利的声音又响起来,“那人是我大嫂!怎么能放她走!”   顾运简直想把南依依嘴巴撕了去,因为摸不清这些稽查使的办事风格,她也不敢耽搁,赶紧把口袋里还热乎的‘休书’掏出来,摊开往人家稽查使眼前一放,仰着笑脸慢声说:“这是休书,南大少爷方才亲自签下的,还按了手印,大人您看看,我大姐姐现与他们家没有半文钱关系!”   孟诲是看着全场好戏的,能不知道?他面上冷淡无情,装模作样,随意看了两行,等看见这竟然是女方的休书时,那张故作严肃的脸都要绷不住。   再看顾运时,那眼底伸出俨然已经多出了两分敬佩。   然后赶紧手一挥,让人走了。   “多谢大人。”顾运收到休书,职业性嘴甜道了个谢,她坚信伸手不打笑脸人,多条朋友多条路的隐形规则。   南依依在旁边恨得咬牙切齿。   顾运一家人飞速出了南襄侯府,坐上马车,哗哗走了。   不止顾家,此时南襄侯府门口那些人,俱是沉默不语,动作迅速,上车后叫车夫立刻抽马就走。   生怕多留下片刻,就会横生意外似的! 第十五章   文氏一向稳重,多少年没像今日这般茫然无措过了,坐在马车内远离南襄侯府后,她的心脏还噗通噗通打着重鼓,要跳出身体似的。   直至顾泰握着她手安抚,“母亲少思,勿要过分忧虑。”   文氏才敢想,她这般好的女儿,这般好的姑娘,竟然被休弃归家了?她们是怎么走到现在这地步的?   文氏心里发着抖,手心也细细地抖,浓烈的情绪如无光的黑夜一般慢侵袭过来,将她整个整个人密不透风地裹挟,浸密。   仿佛要窒息般无法呼吸。   那情绪里有愤怒悲伤,亦有后知后觉而来的恐惧。   顾青璞默默给文氏抚着后背。   数不清的杂乱思绪充斥脑中,无从解起,文氏的思想一下又跳到顾运身上,一时忆起她今日胆大包天的所作所为,又是一个差点气背过去。   抖着手指着顾运,吸了口气,深深说:“九丫头,回去跪祠堂。”   顾运一噎,但会看脸色,显然文氏心上那根弦已经绷到极致,十分敏感,她哪里敢再挑拨一下,那不是开玩笑的,便只老实缩着,乖乖不敢说话。   脑子一热上头时的确什么事都敢做,现在凉下来一些,顾运自我反省,她是有些张狂过了头。   但她确实不是那种能细心谋划,一步步引导,事事在自己的规划内,游刃有余,丝毫不错的性格。   并且深知,人自身自带的本性很难改变,纵使反省一百次,下次事情来临时,大概率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文氏那心,现在真如一半烈火在焚烧一半又有冰凉的水在泼。   左是难受,右是更难受。   无法言说的煎熬。   好好的只是出一趟门,眨眼女儿和离,还没来得急悲伤哭诉女儿的不幸运,却转头见亲家遇事被查,女儿因提前一脚拿到了解婚书幸运地躲过一劫,才要欢喜,又觉着不对。   这等滋味谁能体会。   一路上再无人说话。   回到家,这日,顾家后宅的灯火亮了一夜。   翌日,所有人都在老太太处听训。   顾承庭从外头打探消息回来,第一句话就是:“南襄侯府的案子定了。”   上头坐着的顾老爷子喝了一口茶水,方问:“犯的哪条罪,怎么判的?”   顾承庭回答:“他们家二老爷外任亏空,又收受贿赂,被人联合揭发举报,已查明属实,现已被革去官职,判流放三年,好歹妻眷因着与那后宫里的邓妃有亲的缘故,里头求情,才被免了罪。南襄候那里是说与废王府旧人有来往,有书信佐证,还有人证,虽他未有什么实际动作,到底犯了天家大忌,圣上发令,褫夺了他们家世袭的爵位,收回御赐牌匾,贬为庶人,且自下三代不许科考。”   众人沉默须臾,老太太开口道:“好歹命是留下了,也算不幸中的万幸。”   顾运丁点不同情那家人,只庆幸顾泰能离开那个那个脏窝。   这事说完,顾承庭住了嘴,他没敢说的是,今日除了这件事在各处讨论,还有一件事同样传得非常热闹,说的是,顾家九姑娘昨日在南襄侯府如何舌战南府,端是泼辣狡黠,嚣张无比。   已然在京都上圈都扬了名。   现京里稍有些门第的人家,只怕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了。   只是就算顾承庭不说,不两日功夫,大家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顾运回来那日已经罚了跪一个时辰祠堂,老太太又私下教训了一顿,这事情就算过去,没有再因着兴起的流言蜚语再行惩戒。   虽都是说女儿家的名声重要,但老太太私心并不觉得顾运做的那事实为全错,更不认为能有什么天大的影响,当时罚她也只是为着怕她养大了心,从此不知个深浅忌讳,愈发胆大,什么都敢做。   现下别人议论到天上去,只是因着正在这当口上,索性顾运今年不过十四岁,等上个一阵,都不需一两年,怕只几个月,这些就都淡得谁都忘了。   只是当下的闲言碎语总是不好听,各处又人多嘴杂的,老太太怕顾运听得多了,心里凭添郁气,恐移了性情,又加之顾泰归家,悠困于她无益,心里就正好起了个主意,于是就让人把她姐妹二人叫了过来。   “什么!让我去梧州?”顾运先是诧异,心念一转,便说,“可是觉着孙女在家影响不好,让我去避风头的?那我也认真跟祖母说一句,我自然能去梧州,却不能是因为怕臊认罚而灰溜溜出走的。那日之事我做得固然欠缺考虑不甚妥当,却自以为并非极大之错,如何能狼狈出逃?”   老太太拍了她一下,斥道:“满嘴里胡吣什么!是因着你大伯家六姐定了人家,二月头出阁,索性你与你大姐姐无事,过去梧州一趟,送些陪嫁礼过去,正好再住上一段时日,散散心,有何不可!哪个说你是去避风头的,你一个小孩子,有风头自也轮不上你!”   那既然不是惩罚就好说了,出门旅游谁不爱,顾运一下高兴起来,忙去哄在那故作恼怒的老太太,“原是孙女心胸狭隘,小人之心了,偏偏脑子还笨,嘴舌也不灵巧,不会说话,老太太大人有大量,饶我这一回吧。”   老太太哼哼两声:“你也别以为光只去玩的,我已与你大姐姐说过,让她此次好生教导你些道理,你自好好学去,自然只有对你好的。”   顾运转头在顾泰和老太太间看来看去。   她大姐姐依旧是那副冷静自持的淡然模样,看不出在想什么。   尚且还朝她招手,语速冷慢如乐曲般悠扬婉转地说:“过来,与我去母亲那里一趟。”   顾运见老太太摆摆手,方从炕上下来,趿着鞋子穿上,跟着顾泰一起去了。 第十六章   顾泰和顾盛来到文氏的上房,赵管事正立在一边回话,文氏也没让赵管事退下,反招两人上前。   顾运先挨着旁边圆椅坐下,丫鬟们忙给两人倒茶,只听文氏说:“早上我就打发人去南家那边,将你的嫁妆要了回来,想来你是知道了,这会儿既过来,就好生看看,可有少了什么没有。”   顾泰问赵妈妈,“对着嫁妆单去取的,可有人刁难?”   赵妈妈忙回:“说刁难他们现在也不敢,只是脸色很不好看,说话难听,特别是那文小姐,我们拿自己的东西,她倒像是在割她的肉似的,还是侯府小姐呢,那眼皮子浅得连一个下人都不如。想是知道自己没几天好日子过了,说是他们府那大宅子,立马的就要被收回去,衙门的人可都不好惹,有公批的文件在手,哪还会把一个犯了罪触了圣怒的人家放在眼里,到时看他们还敢不敢狂赖!”   顾泰半垂眸,慢慢品几口茶,听着又对文氏说,“大件的都是一些珍品物器字画摆件,叫丫鬟对账收入库房,几箱藏书以及我的一下首饰头面,叫丫鬟送进我屋里去就是。我记得还有几箱绸缎料子,母亲叫人看看,使得着的都拿出来,给几位妹妹做衣裳罢。”   几句话就把才拿回来的嫁妆安排好,顾泰自小就是说一不二的性格,八九岁上就能管自己都院子,就是在文氏这里,她既说了,赵妈妈也立刻按吩咐去办,不敢耽搁。   “这些都不紧要,我放在那府里的东西自是都不稀罕,就算留在那里,都予他们家也无甚,只是想着既是我用过的,再叫他们拿去沾手,不免得恶心,故而拿回来反而好。”顾泰慢声道,“另外父母,祖父母给的那些铺子田庄产,一向在我身上。”   文氏点点头,“这些我是从来不插手你的,你依旧自己管。”   顾泰轻声一笑。   把个撑着脸蛋吃点心的顾运看愣了一下,免不了又感慨,这么样的品格气质,真叫人看一眼都喜欢。   顾泰说:“这会儿过来是要跟母亲说件事,我要给九妹妹两个铺子。”   文氏也没料到顾泰要给顾运东西,哑然了下。   只是自己生的女儿自己知道,顾泰那脾性,聪慧过人那些都不说,只说外头人瞧着是温冷,娴静淡然,亲人却知晓她内里的强势性格,自小没说过一句空话,但凡什么事,她要做的,那是一定成。文氏敢说,就是大儿子相较之,都少了一份天生骨子里带来的冷然,不及她干脆。   顾泰显然就不是来征求文氏的意见的,只是好歹知会母亲一声。   顾运惊得噎了下,身后丫鬟忙替她抚背,嘴里哄她吃慢些。   顾泰瞥她一眼,抬端起桌上的茶盅,喂她饮了一口,看她顺下去,才淡淡道:“你又作什么怪?”   顾运两目茫然,不知道该说什么,半天才傻傻“啊?”了一声。   是真的不知道现在闹的是哪出。   姐姐给分财产,这固然高兴,可是,这是为啥啊?有没有人告诉她一下原因?   顾泰又笑了下,估计是看出顾泰藏着的些许心虚。   “你代姐姐写了一封‘休书’,救姐姐出那泥淖,为姐姐于大庭广众之下舌战南氏母子三,奉上些谢礼不是理所应当?你在乱想什么。”   顾运看着那轻翘起的唇角,以及用轻柔飘然的语调说出来的话,总觉话里意思除了几分打趣,还有些别的什么。   但再去看,顾泰还是那幅从容淡定的样子。   “给你东西也不是玩的,祖母言你莽撞,我倒说你稚嫩,先学会用人吧,左右接下来多的是时间。”顾泰点她,旋即又说,“好了,你先回自己屋里,我与母亲尚且有些事要说。”   让人把顾泰送回去,顾泰才继续与文氏说起私事。   眼下外头讨论顾家人的都是些极难听的话,顾泰被休回家,可戳了有些古板守旧人家的肺管子,私下最能阴阳怪气不说好话,好似顾泰一定要跟着南襄侯府一起倒霉过苦日子才算好女人。   嫌弃嘲讽顾运的就更多,什么不守女德,不贞静,不贤惠,恶妇一个,不堪为配。那语气讲得比当事人还要激动,那副挑剔模样,好似顾运要给他们做媳妇了似的。   翠姨娘的丫鬟从外面听过来那些话,又学给翠姨娘听,翠姨娘坐在炕上一边吃瓜子,心里一边跟着骂。   大姑娘她不好惹,也不敢惹,顾运这个不多大的她不怕,说起了兴,简直是十二分的埋怨。   “仗着宠,无法无边,哪里像个知礼的小姐,终究是在外头闯出祸,她自己倒没事人似的,可怜我们七姑娘,生生被带累了,眼看着要说亲,这还能看到好人家?我心里是恨得不行。”   旁边坐着香姨娘,香姨娘是十二姑娘顾存珠的生母,平素就是个小心翼翼能憋事的,听了这等话也并不敢附和。   翠姨娘哪不知道香姨娘是个老鼠胆,上不得台面的,在太太跟前囫囵话都不会说一句,生两个女儿,一个四姑娘远嫁了去,剩下个十二姑娘病病殃殃,活得长活不长都不知道,以后是没指望的人,故而她在香姨娘面前向来有些优越,也并不怕她出去胡乱说话。   香姨娘细声说:“太太也罚过,九姑娘必然已经知道错了。”   谁知翠姨娘一听更气,声音都往上扬了两度,“那也叫惩罚,软垫子铺地上跪一个时辰,也太高高拿起轻轻放下!”继而又冷笑,“太太的心思打量谁看不出来,九姑娘闹事错了,所有姑娘跟着丢人,但就这么好运气,她把大姑娘捞了出来!不然你想想,大姑娘日后得过什么样的苦日子,太太只怕现下心里还要念阿弥陀佛呢,那惩罚就是做样子,不过给别人看的罢了!”   两人屋子坐了一下午,翠姨娘说了个痛快,晚上不知怎么,几个洒扫的老婆子也说起来,叫刚巧过来的顾元彦听了个正着。   这位爷哪里容得了这样的事,姑娘岂是下人议论得的,生了怒,当即返身去了文氏院子里,发下一通话。   次日一早,文氏就使嬷嬷过去翠姨娘那里传老爷的话,把翠姨娘禁了一个月的足,几个说闲话的仆人通通撵了出去。   顾运睡着刚醒来,澄心正给她擦脸醒神,黄杏从外头进来说:“是老爷使人送了一套首饰来,说给姑娘戴着玩儿。”   顾运不知道这是顾元彦当爹的瘾,补偿女儿的,顾泰那里也有。   只觉着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懵懵的,心说难道自己最近走财运不成,怎么都送东西来?   过了好半天,忽然说了一句,“会不会是下人送错了东西?这原是要给我姨娘的?”   按他爹那种疼爱美人的性情,常送些个东西给小老婆讨人一笑这事,是常干的。   否则也说不清好生的,没个缘故,给她首饰干嘛?   这话一出,把两个丫鬟笑得不行,直道:“看是姑娘还没醒呢!咱们在府里十几年,可从来没见过传错话送错东西的下人,了不得,真这样,也不配干这个活了。” 第十七章   文氏叫人看了黄历,选了个宜走亲访友出远门的日子,定下来后,还要准备送过去的礼,忙得不可开交,一面询问顾元彦这次过去是走水路还是坐马车。   如果走水路就要提前定船,梧州不靠内河,自然没有修建码头,船只只能在离得最近的溧阳县下,下船还需要再坐马车行一日,方能到梧州郡城。   顾元彦说:“河面已经化了冰,就坐船吧,没那么辛苦,还更安全,我已经给大哥去了信,到时会安排人去溧阳码头上接人。”   况水路要比陆路快上些许。   文氏得了这话,就叫人安排租船去了,这次行李带的多,要准备两艘船。   后院这边,顾运屋里两个丫鬟也忙着帮她打点出门要带的各样东西,又因为这次还要在那边住上一段时日,要准备的东西,大大小小,里里外外,不知道有多少。   那边周姨娘趁着空,过来瞧女儿,一是怕丫鬟们手脚不麻利,倘或没收拾好,路上委屈了人;二是过来给她塞些钱。   不算多,也都是周姨娘私存的体己,到底去了外头身上没钱难处就多了。   顾运哪里会要,忙着说:“娘你快点收起来吧,我哪里缺钱花,以前的月钱都没用完过,祖母还给了些,且大姐姐带着我,又是去大伯那里,谁还能委屈我?”   周姨娘不依,只说:“他们的是他们的,你是我生的,叫我一声娘,这就是为娘该做的。你放心,我那里还留着些呢,没有都给你。”   那样一副不容拒绝的模样,藏着她疼爱女儿的心思,顾运心思聪敏,恐再拒反而伤了周姨娘一片慈母之心,方收下,叫黄杏拿去放好。   周姨娘看着屋子里俩丫头,问她这次带哪个,顾运道:“这次就带澄心吧,黄杏留下看屋子。”   这次送顾泰顾运二人去梧州的是顾承谨,二少爷同样是文氏所出的嫡子,只比顾承庭只小不到两岁,他却是没有走科考的路子,十五岁时投到靖州平西将军廖广仁麾下,如今在那边营上任职。   原本早几日就该出发返职,正碰上家里这事,顾元彦便让他索性等上一会儿,先往北护送长姐小妹去梧州,再转西下过去靖州,不经过中州,路程也并未远多少。   顾承谨自然答应下来。   到了二十二这日,顾宅上下一早灯火通明,方至卯时,文氏就领着下人查看打点各处,车马俱已经准备齐全妥当,正立在西侧门边的小道上候停着。   五六箱随行物品都装上了马车,领六个护卫看顾,在后头押车。   顾泰顾运扶着丫鬟的手踩着脚凳上了马车,顾承打头上了一匹高头大马。   一行车马哒哒,往渡口驶去。   此时天色才微蒙现光,二月里的温度依旧冻人,顾运歪着头出去问:“二哥哥要不要进马车里坐会儿?现下日都没出来,死冷的,待会儿脸皮都给你吹皲了。”   前头马上就传来哈哈哈几声少年音的朗笑,不一会儿,前头马儿就掉头走到马车旁边,顾承呲着牙大笑,“二哥哥又不比你们小姑娘爱美,咱们是军营里的人,要那脸皮都啥用!”   听得顾运跟顾泰吐槽,“二哥还不听,他今年的脸比看着就比去年的更糙,还不注意些,姑娘们都看不上他,说亲都不好说喽。”   说完还啧啧两下。   顾泰轻笑,说:“我看你比他脸皮还厚,吹吹倒无妨。”   路旁食馆小摊倒都热腾腾倒腾开来,坊市街道百姓已经活动了   等到了渡口,已经青白亮了天,各处声音渐渐嘈杂起来,这边有许多运输的船只,来往客船货船许多,故而干搬货运货的人就多,旁边食肆酒肆都热闹哄哄。   两艘行船就停在港边,顾家管家指挥着下人一边从马车上卸东西一边到船上。   顾承谨就带着顾泰顾运坐上另外一艘船,船里面皆是提前让从里到外打扫过,   澄心和顾泰的丫鬟秋棠依旧一上去就收拾睡觉的屋子,所有能抹的都抹一遍,再把带来的床品都铺整好。   顾运早上没睡舒坦,这会儿饭也吃不下,给顾泰说了一声,就要去睡回笼觉。   顾泰只吩咐丫鬟定给她灌上汤婆子,把被子捂热了才准睡,路上生了病可不是开玩笑的。   丫鬟们自去应答着去了。   直睡足一个时辰,顾运方醒过来,睁眼已经是白光晃眼睛,难得的万里无云,碧空清明的好天气。   澄心给她穿衣服梳头,她问:“我阿姐呢?”   澄心道:“大姑娘在厅里看书呢,姑娘饿了吧,早上就没吃东西,我去叫人准备。”   船上吃什么能方便,顾运摆摆手,“别瞎忙活了,有点心没有?拿一碟子过来,我垫垫肚子就行,看时辰就快晌午,到时候与大姐姐二哥哥一处用正好。你给我梳个简单的发髻好了。”   哪里想顾运睡个回笼觉起来,心里想明白了一些事,现下正急着要去与顾泰说,澄心却是个慢性子,正好生生细心给她梳着头呢,这一下就急了,催着人快些。   澄心鼓着嘴直蹬脚,只好加快速度好歹给弄好,顾运已经起身飞似的往外面去。   脚踩在船板上发出嘎吱嘎吱的一阵响。   顾泰坐前厅花窗一侧,身前放着一张小案桌,桌上是些书本笔墨等物。   “阿姐!”   顾泰闻声微微抬头看去:“起了?过来坐。”   顾运挨着在软垫坐下,心里的话好歹搁了一搁,先只问了句:“姐姐在看什么书?”   顾泰将封皮抬起来,给她看上面的字。   “后周列传?”顾运挑了挑眉眼。   顾泰淡声道:“看着打发时间罢了,”说着她把书仍在旁边,只问顾运,“我见你是跑着过来的,有话与我说?”   顾运拧了拧眉,颇有些不知道从哪里开头的感觉,心里话没有理顺,有些散乱。   “但说无妨,是有什么让你不解了?”   顾运摇头,“不是不解,反而是想明白了。”   顾泰只道:“那想明白了何事?莫非是要我分析,说来听听。”   索性再酝酿她话也说不出朵花来,干脆一股脑直接开口,飞快问:“姐姐你告诉我,你是不是一早就计划好了的,要离开南襄侯府?”   顾泰依旧是神色素淡,只是看着顾运,示意她继续。   问出来第一句,后面的话就顺畅了。   “我大闹南襄侯府,逼着南文钰签了休书,这事,姐姐回家后别说骂我,甚至连提都不提一句,自己也不惊慌也不失措,像个旁观的外人。我做那件事原就是意料之外的临时起意,是当时被那母女二人激起来怒火,又因为对他们家人品行事作风再清楚不过,知道不是好人,所以豁得出去闹一场,是想着再厉害的结果都承得起,什么了不得的天塌下来的大事。但是,后来看母亲的样子,大约才明白过来寻常人是的反应。   但我不服,又私下想着,姐姐性格向来如此,经得住事,哪里值得咋咋呼呼。   可方才我睡了一觉,忆起来一件小时候的事,是有一年,我与七姐姐在你房里玩,一人摔坏了你一方镇纸,但结果你只惩罚了七姐姐,我问你原因,你当时说的是,我摔的那件,原是你准备送人的,七姐姐摔的那件,是你一直用着的。那时我就没明白你那句话的意思,还想我都摔了你要送人的东西,不是更应该是受罚的那个才是?怎么却反着来。”   “方才我就忽地一下子明白过来!因为姐姐把送人的东西早视为不是自己的,或摔或送人,于你而言结果是一样的,故而我可以原谅。而你一直用着的东西,摔了,那才叫‘意料之外’,意料之外就需要自己补救善后,所以,七姐姐才要受到责罚。”   “我真是傻了,没有经过你的允诺授意,闹了一出大的,如果闹出来那结果不恰恰是你想要的,我此刻焉还能出来游玩访亲,还好生生站在这儿?怕是得关在小屋子里把姐姐所有的藏书都抄上一遍反省思过吧?所以我才觉得,姐姐心里早已经有了计划。”顾运眨巴眨巴几下眼睛,故作认真说:“所以姐姐,我说得这些,对是不对?”   顾泰按了按太阳穴,叹息一声。 第十八章   离开南襄侯府是必然,顾泰自然早就有自己的计划。   包括南襄侯府那场本来就是在自己推动下举办的赏花宴。   但不包括顾运中途疾风骤雨一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的发难,那是没控制住的计划之外。   赏花宴是个引子,它所要导向的结果,如顾运猜测的那样,与顾运当时行动会产生的结果是一致的,所以,事情发生后,顾泰就放任了,不然她有一千种方法可以中止那场精彩的声讨戏码。   老太太曾对顾泰说过,顾运脾性中嫉恶如仇那一面过于烈了,她不懂得事缓而为,徐徐而图之的道理,将来恐怕会在此处上吃亏。   顾泰也嫉恶如仇,却是隐而不发凝在骨子里慢慢渗出来。   两姐妹同又不同。   顾泰当时回的是:“那就等到她吃亏的那一天。”   此时,顾泰端起茶杯,半垂着眼皮,品了几口茶,才悠悠开口:“向来知道你伶俐,就无需在我跟前卖弄了。”   顾运急了,哼然道:“谁卖弄了,我是反应过来自己蠢,自以为是,不好意思!亏得那天我觉得自己特别勇敢特别厉害,还当自己为你出了一口恶气,虽然母亲叫我在祠堂反省,我心里却还骄傲着!现在想想,姐姐那天回去可背地里笑话我了不曾?”   顾泰淡淡扫她一眼,“又在胡说什么?吾妹却有万夫莫当之勇,无所畏惧之敢,君子进士尚有不及,何来愚蠢之说?这一回开玩笑就罢,以后再有如此微卑俯就之语,也不要读书出门了,去你的小屋子写女训去。”   顾泰正经教育人时,顾运都心有戚戚,很不敢不尊,这位惩罚是真的惩罚,说一不二,不是做给人看吓唬人的。   只是这夸她有没有夸得太过了点嘿嘿,顾运谦是这么谦,行为上挺着胸膛,心里自乐得很。   “不过,”顾泰顿了下又开口,好笑说,“你是从哪里看出了什么?我只当你眼下不会意识到,要醒过神回过味来,那也该是以后了。”   顾运悻悻回道:“噢,是在母亲那里,就是你嫁妆要回来那日,你送我铺子后调侃我,说什么,代姐姐写休书,救姐姐出泥淖,为姐姐吵架,这些,还不够吓唬我的啊,当时就觉得一定有哪里不对……”   顾泰拧眉:“嗯?”   顾泰不懂顾运是上辈子阴阳怪气学听多了,产生了这方面的敏感度,听到这个回答,一时陷入沉默,甚至觉得太阳穴又多跳了两下。   两人论话时,丫鬟不敢上前扰误,就在船厅外窄道上等着,大约听见这段话过去,姑娘在里头笑起来,澄心这才端着一盘点心进去。   顾运才觉着肚子饿得狠,就着茶水连吃了三块,还要再吃,顾泰就阻了,“稍等些时候要用晌午饭,这会儿贪吃,正餐又要吃不下。”说着就皱起眉来,“大家里从小教导的修身养性,一食一饮皆有讲究,你怎地养得如此习惯?可是父亲母亲娇惯你太过?”   顾运啊地滞了下。   去年打从入冬,她贪觉,不愿早起,便是养成不食朝食的习惯,待起床后早午间就用点心糕点垫胃,点心吃得多,午饭就用得不认真,等晚间去老太太处,准备的都是她爱吃的,又吃很多。   一向这么过来,跟顾家其他人的饮食习惯是有些不同。   顾泰这么说,她也不敢分辨说她没有。   “青璞,云儿二人这点就比你做的好。母亲忙于家宅事物,免不得养你们时宽泛,独你脱跳。从今日起需得改过来,等到了大伯母处还如此,就是惹人笑话。”   说着就叫丫鬟,“将点心撤了。”   澄心偷瞄了自家姑娘一眼,忙端着点心退下了。   顾泰又叫来秋棠,吩咐:“去把棋盘摆出来,我与你们九姑娘手谈一局。”   时下士官门第,别家怎么样不知道,顾家小姐亦是有请西席教授功课,君子有六艺,礼乐射御书数,顾运没哪一项没有学过。   玩笑话常说的雅人四好琴棋书画,老太太说姑娘们学来陶冶情操再好不过,不然素日白愣在屋里岂不是打发时间的玩意都没有。   他们家姑娘多,没事时常常用这些打发时间,不过顾运对围棋不精于此道。   顾泰要下,顾运抚好袖子,坐下对弈。   顾泰让顾运执黑先下。   两人你一子我一子平和下起来。   顾运寻着先前就想问的话,瞄了下顾运,说:“阿姐,我能不能问你一个问题。”   “且问。”   “那个,就是原先如果我没先闹事的话,姐姐,你准备如何南文钰手上拿到和离书呢?”顾运是真的好奇,她一直都说南襄侯府那群人脸皮厚底线低,是一群没法讲道理的人,而顾泰又绝对不是个会和她这样大闹的性格,所以她想知道顾泰原本的计划方法是怎么样的。   顾泰指间不紧不慢稳稳落下一子,才说:“阿拙,你没明白,要一张和离书或者休书,这一点都不难。”   这回答就让顾运愣住,没听懂。   顾泰缓缓与她分说道:“南襄侯夫人厌我已久,原本就想着借上次宴会,当众斥我婚嫁六年一无所出,妄图借此羞辱与我,让我心中有愧,声名扫地,自请下堂。   自古女子为何怕被休,一是怕连累母家声誉,影响家中姊妹兄弟婚嫁,二是被休之女有时不被父母长辈容纳,前路渺茫,故而害怕。   我们家自是不会如此,可我又岂能容许别人因他们自己之低劣品行反而轻贱到我们头上,叫我们承受那不该承受的后果,何故要让那些脏污的东西沾染到你们头上?”   顾运越听越觉得不对劲的起来,脑子转得飞快,如果顾泰的计划根本不单单是拿那一张劳什子的和离书……   那就是……?!!   顾运眼睛瞬间瞪直了!   顾泰见她猫儿受惊似的炸毛模样,还轻笑了下:“我看阿拙是明白了。”   顾运咕咚喝了一口茶,脑袋摇得拨浪鼓似的,“我没太明白!姐姐直接说全了吧!我怕我想错了。”   顾泰又点了一子,“我问你,南襄侯府的这个‘襄’字是怎么来的?”   顾运忖了会儿,答:“南家祖上随圣.祖打天下,现如的襄州就是他们打下来的,因有从龙之功,后来圣.祖就赐了襄这一字,荣封襄北侯……”   顾泰点点头,冷静而谈: “而到如今,天子对襄州力有不怠,襄州渐成一患,轻不得重不得,拿不起抓不住。南襄侯府明面上早失了军权,然追其根本,现在的攘北军根底子还是南家先祖建起来的。所以你说,天子膈应不膈应,心里还容不容不下南襄侯府?动不了攘北军,难道还动不了一个小小侯府出一口气?”   “所以,阿姐是猜到南襄侯府一定有一场劫难,就想索性隔岸观火,还是暗中其实也推波助澜了一把?力求将所有火力都集在他们自己那里,成为舆论的焦点!我们家不沾分毫?”顾运咂咂嘴,大着胆子问。   顾泰只说:“南襄侯府判下的罪名都是真的,不过我的确推波助澜的一把。阿拙,被欺辱了要和离书不算本事,报复回去,再抽身,才是应该做的。”   顾运简直佩服不已,对顾泰的认知又拔高的一层!   下一秒想的什么,猛然磕了一下手里棋子,说:“阿姐,那日稽查司来得那般及时,不会也是你联系的吧!!”   顾泰挑眉,“勿要妄言,那的确是巧合,赏花宴我的确做了一件事但非是此桩,南襄侯府败势早是定局,哪个衙门办案却不是我们能置喙的。”   顾运舒了一口气,拍拍胸脯又坐下来。   心服口服。   对完一局,顾运输了。   支着下巴,顾运看着棋盘回想从是那一步开始陷入劣势最后输倒一片的。   最后得出结论,少和顾泰下棋。 第十九章   船顺风顺水行了五日,终于抵达溧阳县码头,梧州城那边顾孟庆早就使人来了这这里,这几日码头边都派个人守着的,只见远远地两条船驶近,一眼看见挂了顾家的牌子,忙去一旁将管事和小厮唤了过来。   顾承谨与几个护卫先下了船,这些人脚步飞快上前去请安。   “二少爷!”   顾承谨打眼一看,认了出来,“李贵?”   “欸欸!二少爷还认得奴才呐,少爷快请下来,小姐们辛苦了,先随奴才去客栈歇歇脚!”   话落,叫李贵的抬手一招呼,七八个下人跑过来,帮着去船上卸货。   随后又令一顶轿子上前,呵呵笑问说:“大姑娘,九姑娘一路上可还适应?也请先上轿吧。”   顾承谨又踏上夹板,去请顾泰和顾运出来。   里头,澄心正要给顾运系披风,顾运嫌麻烦,还不肯。   顾泰说:“梧州可比京中还要冷上些许。”   顾运犹豫:“但是披风系着挺累赘。”   顾承谨进来将披风往顾运身上一裹,急着唤:“小祖宗,下了船就坐轿子,又不要你走几步路,不然把你冻着了,我哪里担得起,回头还要告我的状。”   于是顾运就被丫鬟扶出去,簇拥着上了轿子。   小轿抬着稳,也还是颠颠的。   “我还是头一次来溧阳县,不知道这里是个什么样的风土人情?有没有什么特色特产?”顾运和新到一个旅游景点似的,有点兴奋。   从轿子一口小窗看过去,人多嘈杂。   顾泰道:“溧阳靠水,有码头,在梧州内,经济尚算繁荣。”   码头这边店铺多,人流量也大。   顾运看了会儿,皱皱眉,“阿姐,好多乞丐。”   顾泰看了一眼:“非是乞丐,应当是流民。去冬北地因着暴雪,许多地方遭了灾,使得许多家庭损毁,沦为流民,四处流窜。”   顾运放下了帘子。   顾泰道:“你没见过,看着心里自会觉着难受。你二哥哥在靖州任职,你若问题,就会知道,那边比这里更严重许多。”   顾运忍不住说:“难道朝廷没有拨银子下来赈灾?”   顾泰: “年初,禹州那边倒是拨了一次赈灾银子。”   顾运不是不看书不学习的人,自也知道旧冬禹州也有灾情,只是禹州掌着从南到北的京闽海运航线,商贸繁荣,经济发达,自来是最有钱的州郡之一,哪里就到了需要拨款的程度了?按照轻重缓急的程度来说,那也该先管靖州才是,靖州可是是出了名的穷。   禹州是京城的钱袋子,这反向给钱袋子赈灾是个什么意思,顾运一向觉着自己还算聪明,但也想不明白上面的想法。   她巴巴两个眼睛看着顾泰,一时无言。   看得顾泰到底忍不住提点了她一句,“靖州是重兵防布的州城,它紧挨着襄州,当今恐是怕它成为第二个不受控制的襄州。好告诉你一句话,这么多年来,靖州的军饷可是年年吃紧。”   权利在博弈过程中,受苦受难的永远是普通百姓。   顾运才发觉,她活在富贵平安的环境里太久,没有意识到,原来这个世界并不是她以为的那么安定和平的。   一行人行了有三两个刻,到了一户私宅门前停下。   李贵迎着几个小主子进去,一边与他们解释:“这里原是老爷以前买下的一处私宅,早已经命人收拾干净,少爷小姐今日就委屈在此歇息一晚。”   府内热汤热水都已经准备齐全,下人迎着他们进屋,在船上待了这么些日子,精神上身体上俱已疲乏,顾运顾泰沐浴梳洗一通,就先休息了。   翌日,顾承谨过来请顾泰顾运二人,说:“大伯母本家就在这溧阳县,我们既然到了这里,自当先过去拜访。”   顾运点头,“方才姐姐已经说过了。”   各处的礼文氏在家时已经写了单子装好了的,顾承谨对着单子使下人把东西整理出来装车。   顾运穿了一套十成新的衣裳上身,上好的料子,颜色也鲜艳明媚,更衬得她好看,还转身让顾泰看,顾泰从首饰匣里挑出一对耳环给她戴上,瞧着哪里都妥帖,才点了点头。   因着姐妹要出远门,又要在梧州小住,文氏那一早叫人量身做了好些衣裳出来,装了几箱出来。   顾承谨骑马,二姐妹坐马车,行了半个时辰,就到了崔家。   那崔家门口的小厮连忙去里头通知,一人又赶紧把三人迎接进去。   不大一会儿,崔家上面夫人小姐后面跟着一串的伺候的丫鬟婆子出了屋子,看见几人,口里喊着“我的儿!”亲热把三人拥了过去,“可算来了,方才还念叨。”   府里老太太,大夫人,二夫人,并且大大小小的姑娘站了满屋子。   顾运她们先同长辈行礼,又与平辈的姑娘相互认了面,各自姐妹称呼。   崔老太太搂着顾运在怀里不撒手,只说这是来的是个仙童,不然怎地生得如此的招人疼。   顾运就扮乖抿唇笑。   不一会儿,崔家几个姑娘牵着顾运的手要拉她去旁边暖阁说话,顾运看着顾泰,顾泰轻笑,“去吧,可不许淘气打架的。”   这话惹得满屋子妇人笑得不行。   崔家几个姑娘中,有个特别大胆的,年纪瞧着与顾运一般大,只拉着顾运的手说道:“我在这里,都听了你们京城那边的热闹事呢!”   顾运眼睛一眨,“什么热闹事?”   “还能是什么,”崔姑娘放低了些声音,但眼睛里满是兴奋,“你大姐姐把如今倒了的南襄侯府少爷,南文钰,休了这事!传得极热闹的,听说那人自己签了字按了手印?可都是真的?”   顾运惊了,“你哪里听来了!?”   崔姑娘道:“岂止我知道,也不止在溧阳县,恐怕整个梧州稍有些消息通的,都听过呢!如今连那休书的模板都出来了,南襄侯府败了不算完,现已是彻头彻尾的笑话了!”   顾运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来,这她也实在没想到,哪个偷看了她写的休书,还传出来了不成?   另有两个姑娘是崔家姻亲人家的小姐,也都知道这事,这些事传出来的时候,她们家里许多女眷都说,女子德行不守,不是好妇,简直把礼仪教养全丢了。   她母亲还将他拉到屋子里私下说教了一番,道是此事不许再议论,原不是女子该做的,坏了自己名声不算,还带累了家中人。女子被休,心中只更该羞愧,归家后更该谨言慎行才是规矩。   可她方才看着顾大小姐,那样的模样,那样金尊玉贵的品格,形动说话处,都只叫人喜欢。   这个小一些的九姑娘,更是对着谁都姿态大方,眉目舒朗无比,透着一股真净,相貌这般灵巧动人,满屋子女眷比她不过,真真是得天独厚,受尽老天爷的宠爱。   她怎么都无法将那些人嘴里的鄙薄之语,安在这二人身上。 第二十章   “听说茶楼里还有说书的呢,那位南公子显见成为大家口中的笑柄了,可惜我们不能出去听,想想都觉着怪有意思的。”崔姑娘说得飞快。   旁边有人扯了崔姑娘一下,眼神暗暗示意,大概是提醒她不要胡乱妄语,毕竟顾大小姐先前是嫁到南家,是南家的媳妇,虽眼下已经归家,可到底此事与女子伤害更大,况外面说不得多少人背地里还骂着顾家的不是,就不说外面,这府上都有觉着女子下堂丢脸羞耻的。   崔姑娘叫人一提醒,一下回过味来,她也不傻,只怪自己心直嘴快,忙道:“原是我瞎说的,听了丫鬟们几句话,竟在你跟前胡咧咧起来,并不是存心,顾姐姐原谅我吧。”   顾运倒没跟几个小姑娘生气,笑了笑,还陪着她们玩了会儿双陆棋,给她们讲了些坐船来的趣事,逗得几个捧着肚子笑。   中午崔家留饭,治宴招待兄弟姊妹三人,又是好一场说话笑闹。   直待未时过,三人方起身辞行,崔老太太早叫人装了好些特产礼品装车要他们带去,知道明日就要去梧州,另封了一封信让转带给大伯母崔氏。又使人跟着他们的马车一直到了地方,才算罢。   崔家里,大房太太与崔老太太说话,满嘴惋惜:“多好的姑娘,偏生遇上那么样的事,如今叫外头传成什么样,再想许人家,怕也难了,只能往低了嫁。”   崔老太太摇头:“你不知道顾家,最是娇惯孩子的,怎么舍得,养在家里那也不叫事。”   二夫人听了咋舌,“这也不怕影响她们家后面姑娘的婚事?”   崔老太太道:“顾家不是那等新起来没有根基的门第,有规矩的人家怎么会担心这个,能与他们家结亲的自然都是不在这些的。你只是听外头人都这样说,还以为如何了不得了,等再过个一二年,你看,谁还记得这件事。”   那头,顾运一路上就细想崔姑娘说的话,缘何姐姐休夫这事传得这样快,到底是真的无心插柳弄巧成拙,还是有人背后故意张扬的?   她把自迷惑跟顾泰说了。   谁知顾泰只道:“休要再在此事上费神,纵然真有人在故意扩大事态,舆论意在坏我家名声,只安心等着罢,坚守本心,这原也与我们此行目的有相同之处,祖母便是怕你叫这些外事影响,移了本心性情,才允你出游,切莫被舆论流言缚了心,本末倒置。”   顾运思忖度顾泰的话,觉得甚有道理,管什么名声不名声,她家人在意么?她姐姐本人在意么?都不在意,她为什么还要为此困扰?   想通后遂也沉下心来。   在溧阳县歇整一天,翌日一早,三人就启程往梧州去了。   晚上就到了地方。   崔氏四十岁上的年纪,面容温和,十分爽利,整个院子通亮,她使着下人搬运东西。   顾泰顾运屋子早早地已经收拾好,丫鬟都帮着将小姐们各自的东西搬进屋子里布置。   里头热热闹闹收拾。   崔氏拉着两人在外屋说话,直把两个人夸得不行,又说:“你们舟车劳顿了一天,必是累得很了,大伯母不跟你们虚客套,等明儿一早再引你们见你们伯父和兄弟姊妹,这会儿也晚了,叫丫鬟们伺候着洗漱,先歇下,明日再好好说话!”   两人起身应:“是,大伯母。” 第二十一章   顾家大房,即将出阁的六姑娘,闺名叫做顾莹月,年已经满了十六,年前定下的人家,夫家姓杨,是云山杨氏的分支一脉,云山杨氏属豪门望族,杨延虽是杨府中庶出二公子,不过因着他家里子嗣单薄,这一辈只有嫡庶两位公子,故而庶子也颇受重用。   顾孟庆官至梧州州刺史,正三品的职位,只在洲牧下一级,故而顾莹月虽是庶女,因着门庭,那求亲者依旧众多,与杨家结亲,并不谓之高攀。   六姑娘的生母姓张,张姨娘自打姑娘说下这门亲事,高兴得什么样子,每晚嘴里都念阿弥陀佛,只是这笑容在看见顾泰和顾运来之后,就笑不出来了。   不止笑不出来,显见已经心生出不满。只看着顾运顾泰,她心里就没有一刻痛快。   顾泰的事情传出后,她躲在屋子里都骂了好几回,心中早生了怨恨,大冬天嘴角急出了一串燎泡,生怕杨家因着此事来退亲。   好容易杨家那边没动静,二房那两个丫头不在家里闭门思过,还有脸出来走亲访友,只觉得这是来给自己女儿婚事添晦气的。   又恨崔氏倒没事人一样,骂说毕竟不是自己肚里爬出来的,表面装得好,对家里姑娘一视同仁,心里才是刻薄,关键时候就显出来了。   倒还为顾泰顾运两人,治了这几桌子席面,她们哪里来的脸!   张姨娘在下首的桌上,心里呕出了血,后槽牙都要咬碎了,面上却只能扯着嘴角,摆出一个勉强的笑来。   大房一共有五位姑娘,皆是庶出。   三姑娘顾贤彰已经嫁了人,六姑娘顾莹月正要出阁,八姑娘顾宜珍还没说人家,十姑娘,十一姑娘是一对双胞胎,也还小,只有十二岁,生母生她们时难产,没调养过来,没出月子人就走了,故而这两位小时候是在崔氏院子里养的,其他几个都是自个儿的姨娘养大。   崔氏不稀得养小妾的孩子,自然对庶女只在大面上过得去就行。   如今顾运过来,叫她嘴甜伶俐,又生得这样一副美人坯子,瞧着就可人疼,登时爱得什么似的。   谁知往下一扫,看见张姨娘那幅晦气模样,心里不觉冷笑。   这真是个蠢得上了天的东西,仗着生了两个孩子,女儿眼下说了好亲,那腰杆子就挺起来了,抖得不成样子,倒敢对府里两位正经小姐这样不尊重!   也不睁眼看看,大姑娘什么人?那是老太太手里捧着长起来的,从来只有尊贵的份,再一个九丫头,二老爷独给她起起了那般大的名字,男子都不常用的,又与嫡出的一样,只用单字,怕连那瞎子都瞧得出区别来!这位姨娘可好,眼盲心瞎,光正的还带出脸子来!   崔氏叫来身边嬷嬷,耳语吩咐一句,一会儿,嬷嬷就去了下厅,将张姨娘领走了。   那张姨娘起身时,只白着一张脸,一句话不敢说。   顾运和顾泰早看出来,只是姑娘家不与姨娘分辨,这又是亲戚家,故而只作不知道,没想到她们大伯母是个不容沙子的,眼又利,手又快,一下子将那姨娘请了下去。   旁边顾莹月半垂下着眉眼,可那神色上,也有一分变化。   顾泰眉毛头没抬一下,看着十姑娘,十一姑娘,细心与她二人说年纪尚小不可贪嘴吃酒,那两姑娘一对儿星星眼看着顾泰,万万分的听话。   顾运歪头看向崔氏那边,仰着红扑扑的脸颊,眨了眨眼。   崔氏忙叫一旁的嬷嬷喂她吃了一口菜,笑:“别只光吃酒了,回头醉得路都分不清,可还得了。”   “没醉,好着呢。”顾运嘻嘻地笑,可能年纪还小的原因,身体有些不经酒,脸上就容易泛红。   嬷嬷旁边给顾运布菜,隔一会儿就亲喂一口,也凑趣儿说:“在家里倒不妨事,这原是捡那上好的果子酿的酒,度数低,醉了睡一觉,第二天起来,头也并不会疼。”   崔氏又与她们说:“现下叫你们过来玩正好,二月里这边传是杨柳观音的诞辰,梧州每年都有这个佛会。去冬各地遭灾,百姓过得苦,正需祈求菩萨赐福施药救民众与水火,这不,千弥寺今年早早儿就筹备起来,前儿我去寺里捐香锅油纸钱,倒是想起来问了一句,说是他们的观音孩儿尚未定下,九儿可有兴致去给他们扮一日观音?”   这听着就有趣,顾运在京城从没赶过这样的热闹,一听,心里有十分的意已然动了八分,只还问:“我头一次听说呢,并不了解,大伯母与我细细分说,那观音是怎么扮的?”   崔氏搂着她道:“就是选你这样的小姐,在那一日穿上杨柳观音的裟袍,画上佛妆,坐在那金莲台样式的圣坐上,叫八位僧人抬着,从千弥寺下山,经由主道一路过去,与百姓洒水赐福。那场面,到时候你就知道,人山人海,热闹两个字只怕都不足以形容。”   顾运听着,魂儿都跟着飞了,眼见起了兴致,只差没举双手同意。   “那我定是要赶这个热闹了!趟若错过,岂不是白来了?”   “那我可使人去与住持传话了?他正为着人选没定头疼,若见了你,还不知道要怎么谢我呢。”崔氏说着又笑起来。   家宴散后,崔氏果然叫了人去千弥寺传话,住持一听是顾家九小姐要扮观音,一因顾孟庆是梧州州刺史,又有崔氏更是千弥寺的香客,每年捐下的香火油纸钱不知凡几,闻得此言,岂有不答应的。   到了二月初五这天,正是杨柳观音的诞辰正日,顾府里,卯时天未亮,顾运正在床上好梦憨眠,就被丫鬟轻轻叫醒,迷迷糊糊不知身在各处,丫鬟们就给她洗脸穿衣,塞进了马车,顾泰和崔氏来一旁陪着,把人送去千弥寺。   千弥寺内香火缭绕,洪钟响鸣,端一进入,内里自有一派庄严宝相之感。   叫人不敢轻浮放肆。   偏殿内,小沙弥引着顾家一众人进去,两位佛妆嬷嬷早已经立在一旁等候。   乍然一见着顾运,都露出欢喜的面容,嘴里不禁道:“这样的好相貌,百年难得,扮上才叫人信服呢!”   说罢,净了手,开始给顾运上装,她们都是老手,手下动作非常熟练,   一人边画边忍不住说:“今年菩萨的莲花台上,还不知要收到多少铜钱花束呢!”   顾运忙问:“这话怎么说?”   那佛妆嬷嬷答:“姑娘不知道,待会儿下山,一路上民众百姓为求菩萨赐福,会往坐台上扔铜钱和鲜花儿,意在求福祉降临自身。”   说话间妆面就画好,大家一看,惊艳不已。   另一位嬷嬷已忙把佛服铺好,将顾运请去内间,帮她换上   片刻后,人走出来,端端那里一站,活脱脱一位小菩萨,眉目清亮而神,气贵而善。   “还差最重要的一步。”佛妆嬷嬷摆着笑脸,伸手拆开大打散顾运的头发,说,“把这顶小金冠一戴,正经的菩萨现世呢。”   顾运抬眼,看那黄澄澄闪着光晕的小金冠,做工简简直精致无比,十分的扎眼好看。   嬷嬷站在身后,将她一捧乌发分半而束成髻,再将金冠戴上,用金簪插合扣上。   就成了。   金冠顶戴,雌雄莫辩之相,身着菩萨广袖裟衣,生立在那里,众人望之,半晌无人言语,只觉心中佛意丛生,不敢亵渎。 第二十二章   “只怕谁人看了,都只说是活生生的杨柳观音转世呢。”佛妆嬷嬷一面感慨,一面认真合手拜了拜。   顾家人免不得跟着笑了,崔氏越看越满意,他们家小姐观音扮相这么好,沾上福气不说,说出去脸上都有光。   一会儿,又端上来一碟子糕点,每一块都是拇指大小,还描了红,送过来说:“请吃佛米糕。”   这也是个流程,观世音娘娘要扮一整日,中途一共要送三次佛米糕,是为防止体力不支,饿倒了。   一共六小块点心,嬷嬷用筷子夹起,喂着顾运都吃了下去。   这时,有个小沙弥进来,看着漏刻说:“时辰快到了,还请杨柳观音进内殿内。”   “福运香袋莫忘了。”嬷嬷将几个丝绸缎面的绘着金线观音相的的香袋从托盘里拿起来,放在顾运腰间挂着,笑眯眯说,“到那边,等众人伏地跪拜求福的时候,小姐只管把香袋往下面抛,落在谁身上,那是他们一辈子的福气了。”   顾运点头记下,然后由着佛妆嬷嬷扶着去了大殿内,莲花台的座轿已经预备好,放在正中央,顾运上座,主持领着一众弟燃香诵经。   两刻钟后,八位武僧就位,蹲神抬起莲花座的高轿,在鼎盛香火,梵音渺渺中,走出大殿。   余者僧侣又有三十之众,皆跟出去,紧随着观音莲台轿前后,单手持十,口中念经文。   声势哄然走出千弥寺,下山,往观音台而去。   这一日,单属八道街上最热闹,观音台亦是设在此处,一大早就筹备开来,旁边两道上设有茶水台,用得是供奉过观音的茶叶泡成,谁都可以去舀取一杯喝。   又有定点的舞龙舞狮艺人,围着观音台周遭跳来跳去。   小商小贩各处都是,捏面人儿的,画糖龙的,举着草垛叫卖糖葫芦的,卖炒货的,买蒸饼米糕,热汤水饺的,什么都有。   游客穿街走巷,热闹哄哄。   还有等在一边不离开,想个占个好位置,等着抢观音菩萨撒的福运香袋的。   每过一刻钟,漏刻的摊位上,就有人举起包了布的木垂,“咚!”地敲一声锣鼓,再长声唱歌似的,念着时辰。   以此是提醒大家时辰,观音娘娘还有几时几刻就要到来。   路上,顾运坐上观音莲台轿,下得山来,凡经过的地方,都有村民百信跪地拜谒,时而有人向着莲台座上扔几枚铜钱。   大多都是穿着棉布粗衣的普通百姓,神情却非常真诚恭敬。   顾运高高而坐与莲花座轿上,简直有心神震荡之感,头一次领会到,在这种时代,神佛在普通人心中的地位和对人的影响。   这是时人除此之外无以为继的精神寄托,神性似乎成了一种看不见的脊椎支柱。   忽然叫她内心触动非常。   一路而向前,周遭一片片,都是特意过来先看观音娘娘,有些人恭敬到连眼睛都不直视顾运,只在旁边祈愿。   等佛家队伍终于到了八道街,顾运再一次被这种锣鼓喧天的景象震慑了须臾。   数不清的铜线鲜花养莲台座上直扔。   有人仰着脖子看观音,等看清楚,那相貌叫他们失了魂,呆愣愣半晌,等回过神,莲台座轿早已经绕走。   然观音娘娘的面容在他脑子里,怎么样都挥之不去了。   有那几岁稚儿坐与父亲肩膀上,娇娇怯怯喊着观音娘娘,顾运看见,就把手上白玉净瓶中的鲜嫩杨柳枝抽出来,福水往那边一洒,落在孩子身上。   那一家人喜得跪拜不停,嘴里说着感谢观音娘娘赐福。   观音台搭建在八道街的中心位置,北面是一片有官邸私宅,花园楼子,其中耸立这一座三层楼阁,尖顶飞檐,四面有窗。   谁知这外面一派和平热闹景象,里头正寒刀血剑,森然幽冷一片。   道是何事。   原来正在办一桩案子。   梧州州府军营下八营之一点的造办营正营使,勾结平阴县下官,控制官矿,私制兵器,牟利私利,中饱私囊。   如今这位营使被司桓肃在梧州缉拿,一同的两位同犯下属因拒不守捕,已被当场杀死。   此人现下蓬头垢面,被捆束着压在地板下。   司桓肃坐在椅子之上,眉眼冷厉,手中一边擦拭刀锋,一边不急不缓说道:“能光明正大运出大批兵器,谁给你开的条子,同党是谁,早一步交待,早免些皮肉之苦。”   “快说!”孟讳将刀柄一伸,架在对方脖颈上。   那人紧咬着牙齿,血渍从齿缝系中浸出,因为惊吓早就魂不附体,却依旧挣扎说道:“我乃梧州官员,奸佞之人,何以敢动用私刑!”   “呵呵,”司桓肃身体往倾,语气微凉,“好一个梧州官员,这话说得有意思、竟然不知稽查司办案,就算你是天王老子,郡王侯爷,也朝照办不误!怎么,听你这话的意思,梧州莫非要反不成?”   那人心里一咯噔,立刻反驳,“竖子休要胡言!”   一旁的孟讳手上毫不犹豫将刀背用力往人身上一个重击。   下一秒只听的“啊!”地一声惨叫!   对方狠狠喘着气,片刻后,怒骂: “无德无行,上天不容,违背人伦的,弑父之子!你日后必要遭受活剐之刑!”   司桓肃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狞笑,“本官不信神佛,不敬鬼神,说什么天谴惩罚,只管来,且睁眼等着瞧,看是本官先受罚,还是你们先死。”   抽刀出鞘,白光一闪,利刀划过脖颈皮肉,血线哗啦如注!   那营司瞳孔紧缩,过了好久,方才回神自己并未被杀,只是那冷汗已经滚滚而下,又听见□□一阵淅沥之声。   竟是尿了。   “将人押回京城,送进刑牢,着人慢慢伺候。”   孟讳应:“是,大人。”   “鬼物,畜牲!你不得好死,你怎么敢!放了我!快放了我!”   ……   声音渐消。   司桓肃走出阁楼。   天光大盛,白昼下仿佛一丝阴暗都无,百姓齐聚而乐。   忽然,人群中传来哄然呼叫一声。   司桓肃问:“何事如此闹腾?”   孟讳望了望那边,然后回说:“今日这里举办杨柳观音的生诞,方才应是轿台上观音娘娘在撒福运香袋,这才惹得众人哄闹争抢。”   “观音娘娘?”司桓肃嗤然,正迈步离开。   却那里武僧高抬的莲台座轿恰好行到这处,忽而,一东西飞落而来。   司桓肃照手一抵,一把抓住。   至眼前一看,是一个绣着观音相的香袋。   他抬起眼,顺那方向看去——宽大隆重的莲花座轿内,着观音裟服之人面若春柳,身如金尊玉质,头戴金色小冠,骨子矜骄无比。   以致于司桓肃神色愈发冷淡起来,漫不经心想,这哪里是悲天悯人的观世音,分明是膏粱之地金银堆养出来的富贵骄女。   孟讳也看了过去,看清了观音面容,当下不由得说了一句,“竟然又是顾家的小姐,可也真是巧了。”   司桓肃收回视线,将香袋随手一扔,淡淡道:“走了。”   孟讳哎哎一声,心想那可是祈过福的,已被大人接住,岂不是接到了福气,如何能丢?   便是一面应声,一面悄不声地把福袋拾了起来,随后飞快跟了上去! 第二十三章   观音诞辰的盛会一直闹到未时方才结束,顾运从莲花座上下来时,眼睛都快睁不开,腰也疼腿也酸,崔氏使了个嬷嬷过去将人背上马车上,她在马车睡了一路,到家后,已经过了申时。   顾泰将人摇醒,牵她下了马车,顾运直道不想用晚膳,她现下又困又累,只盼着着睡觉。顾泰怕她睡这样早,到半夜一定会醒,更不好,干脆叫吩咐丫鬟去抬热水进来,伺候她沐浴,边说:“你今日正经饭一餐未用,这会儿睡恐夜里要饿着醒来,这样三餐不济,日子久了岂还了得。”   顾运趴在她身上不做声了。   说话间丫鬟抬着热水进了沐房,澄心忙扶着顾运过去。   伺候着上下好好洗了一遭,洗完,疲惫渐去,身上轻松许多。   再出来,坐在暖炕边上,人也醒了神。   顾泰示意丫鬟把饭菜摆上。   两人吃饭说着话。   “我记得你原来是最不喜欢去寺里头的,之前还当还你会拒了此事,没想到竟是答应下来,是不是累坏了?”   的确是累,坐在那莲花台的座轿上需得一直挺着腰,还不能乱动,多动了旁边嬷嬷就会小声提醒,跟工具人似的。   顾运点点头,累着她现在都歪在软枕头上,再直不了的。   不过那坐于高台的感觉,怎么说呢,真是精神上觉着自己尊贵无比,高高在上,大家都在下面,你居高临下,魂魄都好像要飘起来一样,尤其的与众不同。   顾运嘿笑了一声:“我今日是不是特别好看?”   顾泰忍俊不禁,“十二分的好看,小观音。”   顾运边吃饭,得空说:“八道街可真是人山人海,我眼睛险些看不过来,扮这一回算是见了世面,也不枉我累这一天。”   顾泰意味深长地看了顾运一眼,说:“可还不止这些,过几日你就知道了。”   顾运懵着脸眨眨眼睛,待还要问顾泰,顾泰全不理她。   然后到第二日,她就明白了。   顾运和几个姐妹在暖阁里说话,崔氏身边的嬷嬷掀帘子就过来了,声音宽朗,笑眯眯说: “州牧夫人来府上做客,说要见见昨儿个我们府上出的小观音,太太叫姑娘几个都过去呢。”   顾泰一旁神色自然,半点不意外,顾运这才悟过来她昨天话里的意思。   六姑娘顾莹月既已要出门子,她便笑起来说:“如此我就不去了。”   顾泰更也不会去,她是归家之女,自家人不计较,旁人未必不计较,时下风气如此。   因而顾泰一开始就未起身,嬷嬷也未提。   只看着丫鬟给顾运,以及双胞胎十姑娘,十一姑娘整理发饰衣裳。   末了,呼啦啦一群人,簇拥着她们过去。   上房里,崔氏正陪着那位出身袁家的州牧夫人说话,其人生得有北方人的身材,阔面脸型,上挑的眉眼,目中透着精凉的光,精神奕奕,头梳高髻,带着金饰头面,穿一身宝蓝色织金蝶纹样长襟袄,整个人十分华丽贵气。   “哟这就是你们家的小观音了,乖乖,我只恨不得是我生得!”   顾运刚一进来,才要请安,就被袁氏拥了过去,细细地看,嘴里满口夸赞之语。   “给您请安。”顾运与两个妹妹一齐给人福了礼,“太太万福。”   袁氏照着又把另外两个夸了几句。   “昨儿的盛况我可听人说了,比往年更厉害呢,估摸着千弥寺的香火也不愁了。”   崔氏跟着笑:“我就说他们住持回头还要酬谢我,我们姑娘这样的人物品格,去扮菩萨,难道还有比她更好的?”   顾运厚着脸皮顶着脑门旁听,不一会儿,袁氏又问:“今年多大了。”   顾运回:“十四。”   “花骨朵一样的好年纪,难为生了这样一副模样坯子,听说是跟着你们老太太身边儿长大的?”   这话不像是问顾运的,顾运也并不好回答。   果然崔氏就是话接了过去,“老太太向来疼爱她们孙辈。”   袁氏回了一句:“也是她们的福气。”   接下来的话大概不适合年轻小姐们听,顾运三个就又被领了出去。   内屋只剩崔氏个袁氏,和几个伺候的。   袁氏方笑:“十四岁,也不小了,说得亲了,我倒喜欢这样,可恨自己没生个女儿。”   崔氏听这话心里就是咯噔一下,袁氏自己生有三个嫡子,都是早就娶过亲成了家的,姚府里倒还是几个庶出子,只是都似才名不显。就不说这些个,州牧府怎的就看上九丫头了?   崔氏心里不敢有一点疏忽,不说九丫头是二房的丫头,论不上自己做主,只说大家族里头,儿女的婚事哪个不是多方选择过来看过去,全不似袁氏这样,竟是直白过头了。   且这事透着古怪,袁氏母家那般高门显贵的士族,嫁的夫家亦是姚家这等,姚家门庭虽然不及袁氏显贵,可手中有实权,早几年姚知非就坐上梧州洲牧的位置。顾家是二流世家,且如今在朝为官者除自家老爷是正三品,二房小叔官位并不显,何以就突然论起儿女亲事来?   诸多念头不过在脑中转瞬即逝,崔氏脸上从头到尾带着笑没有定点变化,玩笑似的说道:“夫人可是不知,我们家丫头多呢,她前头还有好几个姐姐,哪里就轮上她了,就不说这个,老太太疼她什么疼得似的,早说过,舍不得这么早就让人出门子,我们也只看着老太太的意思罢。”   这是不声不响把话推了回去,谁都听得明白。   送走袁氏,稍晚些时候,顾孟庆下值回来,二人吃饭时,崔氏当即将此事说了。   顾孟庆眉间一下子皱出几条纹路,他放下筷箸,沉声道:“此时绝不能答应,幸得夫人警醒。梧州因着中山王之故,这几年愈发成不平之地,暗流汹涌。你有所不知,姚大人当年可是得中山王扶持起来的,其中关系不足为外人道,可也能窥得一二。   而眼下正有一件,天子近臣,稽查营指挥司桓肃,年前就被陛下委任去管理平殷的矿产开采之事,谁不知道那矿山原属于梧州,平白被抢去,有人怎能甘心?这里头且有数不清的凶险。那司桓肃心性手段也当真了得,我今日才得到的消息,他以私造倒卖兵器亏空军饷之罪名,缉拿了造办营的营使,眼下人已经押送回京,这等大事,他同洲牧大人连个招呼都没打,僭越职权,在姚大人的地盘,抓了他的人,虽然司桓肃是陛下亲命的稽查指挥使,按理能抓百官,可惜,这到底不是在京城。”   崔氏听了半日,仍旧有不解之处,“我知道老爷因处在州刺史之位上,也并不轻松,可我们家向来不参与那些党政争夺之事,何故又扯上一个九丫头,定要娶她去当儿媳妇?”   顾孟庆与她解惑,说:“你忘了母亲是中州司家出身的了不成?”   崔氏眼皮一跳,“难道与那位指挥使有关系?”   顾孟庆:“正有亲缘。不管姚家和孟家那里是什么打算,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此婚是绝对不能做的。且你也说了,我这个位置特殊,故而不止姚家,连袁家,都不能结亲。”   崔氏听完,背后都不觉已经出了一身冷汗。   从前先帝与当今大力推进科举制选拔人才,为的是抗衡瓦解世家的垄断,可观近几年再看,从地方上起来的士子亦是越来越少,科举制竟有颓败没落之势。如今天子对梧州渐渐失权,未料想,这当口,却忽然推出一个出身中州司家的稽查使来! 第二十四章   连顾运都看出了点名堂,回来私下与顾泰说:“那位州牧夫人有些奇怪。”   顾泰抬头问:“嗯?怪在何处?”   顾运顿了顿,说:“也太过于亲热,对十妹妹,十一妹妹就并未这般,又问我多年岁大,难不成真的是因为格外欢喜我扮的观音?这话说出口谁信,我自己都不信。”   顾泰略道:“梧州这边风俗,对每年扮上观音的人,旁人都会看作是天生代承运的福气之身,那夫人太太最喜欢,故而我料这几日大伯母那里会有人拜访或接帖子,只是袁氏却是第一个过来,这点倒令我有些意外。她还说了些什么?”   顾运对这些或南或北的地方势力、门阀世家不及顾泰了解,应该说,在此之前,她几乎没有认真系统去学过这些关系以及其中利益关系。   而显然在她跟着顾泰出家门之后,遇到的事一多,就越发慢慢接触到。   一边念头飘闪而过,顾运回神说:“除夸了我几句,还问说我是不是祖母跟前长大的。我倒还想听一听,但嬷嬷得了大伯母的示意,就把我们带出去了。”   先前问岁数还只是猜测并不敢确,听了这句,顾泰眉头就深深凝了起来。   这的确就是冲着顾运来的,或许更准确些,应该说,是冲着顾家来的。   顾家和姚家以及袁家,从来不是有过往来的人家,这样突兀透露出结亲意思,实属不寻常。   顾泰沉吟片刻,说:“此事我需得与大伯父谈一谈,阿拙无需忧心。”   顾运也不知道顾泰什么时候与顾孟庆讨论了什么,这会儿她还并未将这些事放在心上,有顾家顶在上上头,还轮不上她来操心。   再有,紧跟着六姑娘出阁的日子近了,崔氏作为嫡母,忙得什么似的,又要筹备核算准备嫁妆,又要斟酌宴请宾客名单,席面菜品等等,大大小小的事情,一件一件如雪花一样汇报上来,都要她拿主意,一日下来热饭都吃不上一口。   因知道顾泰的厉害,崔氏好说歹说,才叫上顾泰帮忙,分了一大半事情出去,总算能松口气。   崔氏跟前儿的嬷嬷都忍不住说:“大姑娘处理起这些事,何等的游刃有余,竟不费一点力。”   崔氏笑说:“这些才哪儿到哪儿,算得什么?大姑娘早慧多智,通透的心性,当年老太太和二老爷不惜请了名儒来教。就这些家务事,还不够她一指甲弹的,譬如那下棋,你才想着一步,她连十步都想好了,我说一句不怕得罪人的话,多少男的都比不上呢,若是女子能建功立业,未保世上没有她的名字。”   嬷嬷听得唏嘘,“真真这的人物,别人只不知道,且强过不少人去,老天没眼,竟叫她在姻缘上横生波折。”   转眼到顾莹月成婚这日,府上一早天不亮就动作起来,房里厨下,丫鬟婆子忙得前脚跟打后脑勺,从提着灯笼望着星子走路,未多时,天光就大亮起来。   是个天朗气清的好日子。   喜婆等人七八上十个早到了房里,给顾莹月化妆梳头,女眷亲戚来了不少,都窝着说话笑闹。   前些日子被崔氏罚了禁足的张姨娘也免了她的禁,毕竟是六姑娘的生母,这日允她在一旁站着。   新娘子打扮好,依着规矩各种吉利话一段一段地说。   顾运四处听人说话,吃了一肚子的茶水点心。她原生得好,难为是个大方开朗的性子,不似一般人扭扭捏捏,又长了张灌了蜜糖的嘴,乐意说好话哄谁时,保管把人逗得一笑容满面。   今日就属她最快活。   外头锣鼓喧天,爆竹声燥,喜宴齐备,宾客进门。   至黄昏,杨家新郎长长一路亲队伍吹吹打打过来,过了层层友善问答,终于是迎着新娘上了花轿。   一场婚事,忙闹一天,圆满结束。   嫁娶是结两姓之好天大的喜事,家中喜贴喜花还来没揭下,不过三天,杨家那边忽然出了事。   顾孟庆从衙门回来,脸色就凝重,三少爷顾承丰也赶了回来。   一家人都在花厅内。   崔氏忙问:“老爷,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顾孟庆坐下来,神色有些疲惫,方是开口说:“今日中午,杨家老爷和几位少爷都被缉拿了,说的是杨家与清河郡太守私下勾结,害死一户六口人命,现叫人拿着血书告来了。”   崔氏倒吸一口凉气,半日方缓过来,“事情可为真?有没有证据?”   顾孟庆叹了一口气,“案子已由姚州牧门下主审,并不在我的职权范围之内。”   说起来顾孟庆这个朝廷封派下来的监察刺史,在梧州这地界实在是如履薄冰,偏偏现在出事的杨家,刚与他们结成姻亲。   顾运听了只觉得跟唱大戏似的,一出一出的,连个征兆都没有,说发生就发生。   片刻后,只听顾泰冷静说:“这事绝非巧合,不早不晚,偏偏在六妹妹出嫁后,大伯父,您有没有觉得,这是冲着我们顾家来的。”   顾孟庆为官多年,怎么会连这点敏锐度都没有,他作为梧州的监察刺史,曾多出避过姚知非暗暗投过来的招纳意图,与之关系原本就微妙。   顾泰继续道:“那日袁氏过来说那么几句话,证明此事早有了苗头。所以,杨家才会在这个节骨眼出事。”   崔氏险些站不住,稳了稳心神,声音都尖了些:“我们家虽不与他们亲近,也素无交恶。到底因何至此?!”   顾运心说,不用交恶,因为两方立场不同,注定对立。怪道之前祖母说梧州势大,朝廷对它无法掌控,心生忌惮,她来这边方切身实地感受到。   现如今梧州军事极盛,妄图自立,对朝廷派下来的监察刺史焉会有好感?策反不了那就只剩除去了。   “姚州牧必会有下一步行动,大伯父,且等看他出什么招数,我们方能想应对之法。袁家那边现在有什么动作?”顾泰问。   顾孟庆道:“已经在四处托关系,你六妹妹,该是很快就会回来。”   自然是回来求顾家想办法救命的。   人之常情。 第二十五章   “也别等了。”顾孟庆按了按太阳穴,对一旁的顾承丰说,“今日本该是六丫头的回门的日子,承丰,你一亲自去杨府一趟,把人接回来。”   顾承丰点头应是,转身去了。   顾运此时在这微凝冷淡的氛围中,罕见感受到一些不太安稳的气息,这是她之前十四年里从未有过的,她一直觉着在这样的封建王朝,自己出身士族官宦之家,已经比绝大多数人要幸运,也许可以安稳地过完这一生。   现在看,或许什么都不尽然。当时代和命运要翻转的时候,所有人都处在这个漩涡之中,无法轻易逃离,独善其身。   更甚者大多数人手无寸铁无法反抗,唯有等待被命运安排,其中的苦恨,也不过卷在浪潮烟火中覆灭,平淡无波地消失不见,数以万计的平凡个体,最后被书写为一夜纸中的一句话,仅此而已。可能幸运的会有些许,可要争得一个安稳,自己都不知道应该要有多么大的力量和信念。   忽然,花厅外吵闹起来。   崔氏本就心堵气不顺,当即一喝,“谁在外头吵闹,还有没有规矩!”   几个丫鬟拉扯着张姨娘进来,神色慌张,忙跪下请罪,“太太饶恕,我们拦不住,张姨娘定要进来……”   张姨娘发髻都歪了些,她趁着空往前一扑,跪在地上大哭:“老爷太太,你们疼疼六丫头吧,她才嫁人,杨家怎么能出事呢!老爷,整个梧州,比您大官也没两个,您就把杨家人放出来吧,求你了老爷!”   崔氏真个两眼一黑,恨不得把这个不长脑子的叉出去。   顾孟庆也是气得身体都抖了一下,猛吸了一口气,“没规矩的东西!胡言乱语说的什么,还不拉下去,丢人现眼!”   老爷都发了火,两三个嬷嬷上前,捂着张姨娘的嘴,把人飞快拉了下去。   崔氏一面想着要料理马上要回来的六姑娘,亦感头疼。杨府那事,如果真那么好捞,老爷就不会愁眉不展了。说句不好听的,杨家的事再急也是别人家的事,眼下,听着老爷和大姑娘的意思,就怕有人是冲他们顾家来的。   一大家子个个心里不安宁,那一个姨娘倒好,冲上来就是说让老爷救人放人,真个没有这样杀人诛心的,真是应了那句话,贼子出在自家里头才是防不住!倘或此刻这里头有一个外人,听了去,还以为顾家是怎么样的目无法纪,在梧州一手遮天,这官儿还当得成当不成了?张姨娘那豌豆仁大小的脑子怕是叫狗给吃了!   “不成。”崔氏抚了抚胸口,方才厅里厅外立着不少伺候的丫鬟,保不住个个都是好的,难保不出去乱说,到时候少不得沾一鼻子的灰。   还需得查一查,震一震才好。   傍晚,顾承丰把顾莹月接了家来。   崔氏作为嫡母,不管如何,先要把人稳住。   杨家那头遍寻关系,也没把那父子三人救出来,不得已,这日,杨太太又来了顾府,崔氏只能陪着哭了一场,到底一句话不敢认真应承,只说老爷已经去见过姚州牧,只是那头拿着证据紧咬,一时委实难办。   杨夫人抹着眼泪说,“这遭全是叫人陷害的!起因是老宅本家的堂伯家的儿子,看上那姓陈人家的姑娘,正经的请了媒人去说要纳回家当妾,都说好了人也同意了聘礼也收了,谁知临到头又反悔,我那堂侄儿气不过,才使了十几家丁,去那家店铺里闹了一场,当场说,礼都收了,再反悔,除非一家人都死绝了方罢。可不就是这句话说坏了,没几日,那家铺子就起了大火,一家人老小几口全烧死了,现告上来的就是那家的叔叔家,当时那么多人听着,一时脱不了干系。因着我们家和清河郡太守走得近,又有些姻亲关系在,当时那边就把这事情扣下来,后来不知怎么又被人举报,说我们私相勾结,侵占田产,一举告到了梧州,这原是掉进了人家设的连环套里了!”   哭诉一场,杨夫人走时,把顾莹月也一同接走了。   没过两日,因着要复核清河郡太守是否与杨家私相勾结之事姚州牧令顾孟庆复查官员一同前往调查。   顾家这边知道后心里直叫糟。   这是彻底沾上麻烦。   若真不好,只怕还要和杨家结仇。   “不若老爷推了罢,此次叫别人去。”崔氏是急糊涂了。   顾孟庆摇摇头,“休说胡话,姚州牧亲自吩咐下来的,怎推得了。”   翌日,顾孟庆就出城办公差去了。   府里,顾运开始跟着顾泰开始学习。   顾泰从北方六州加上一个京都的豪门世家与她起讲,一个姓氏就够讲一上午的。   眼下正说的是中州司家。   说到司家,自然绕不开当下司家里最如日中天的一个人——司桓肃   “司家亦只能算是二等世家,先头也有过十分辉煌的时候,只是后来子嗣不继,为官者不多,十多年,就渐沉寂下去。司家曾出过一个王妃,乃是陛下还是成王时娶的妻子,也是如今太子的生母,无奈司王妃早年因病殇逝,后面陛下登基,就立了现在的继后。”顾泰缓缓说道。   顾运忖了下,问:“既是太子母家,又因何如此不显,连我先前也不曾听过说司家的,倒是现在皇后母家,曹家,只怕京中两三岁稚儿都知道。”   顾泰一笑,“难道还不曾听过人走茶凉的道理,在哪里都是一样的。现与你说如今得天子重用的司指挥使,司桓肃,出身系司家嫡系一脉,这人在十四岁之年,做过一件轰动中州的事。”   顾运好奇忙问:“什么事?”   顾泰饮了一口茶,放下茶盏,淡淡开口:“弑父。”   顾运啊地惊了一下,半晌,只问:“是有什么缘故?”   顾泰却瞥她几眼,道:“你倒是不害怕?”   顾运明白顾泰说得害怕二字指的什么意思,那并不是它本意上的心灵上的吓到。   弑父的重点,并不在那个弑,而在父。   以时下普世价值观来看,一个人倘敢弑父杀母,不啻与挑战宗族礼法,违背天理伦常,乃是非常严重的一件事,在世人眼里,此子天诛地灭不为过。   顾运先不论杀人这件事情本身,只说因为她自己两世的经历,注定心里不会认同那一套极端的君臣父子论,不止这个,有很多观念上的东西,她从不跟别人轻易讨论。   顾泰这么问,她便说:“我的不害怕,是因着我不认识他,亦也不知他为何弑父,故而不敢轻易出言评判。若他是无故滥杀弑杀的杀人狂魔,料想此时就不该还活生生站着,且走到这个位置,任由我们讨论了。那譬如他杀人是为着报仇,再或别的什么,那就是为着他自己,我也不评判,就更加谈不上害怕了。”   顾泰也全然明白顾运说话里的意思。   她并不在意弑父里的父字,重点在弑。   “阿姐继续说这个人吧。” 第二十六章   “当年往事说起细节来外人并不知晓,只有个大概,只有一件事是确认了的,便是,司桓肃之父先杀了其母。   司桓肃母亲生产那日,他父冲进产房,将那刚出生的婴孩活活掐死,产妇产下子嗣已是元气大伤,亲眼见此情景,大惊大厥之下,一口气没提上来,猝死了。那日事后,那间产房所有人都被发卖,对外只说人夫人难产而亡,直至司桓肃得稳此噩耗,从亲戚府中赶回,事情真相早已经被掩埋,这处处破绽的事情,当时司府中无一人站出来出来主持公道,只开始准备丧事,司桓肃万分不肯相信。   不知道当时尚且年少的人费了多少的功夫,付出多少代价,才能将那些发卖得了无踪迹的人一一找了回来,索问每个人的口供,终于得知真相后,几乎要发狂,   在他母亲停灵的最后那一日,司桓肃在他母亲灵前,提刀砍杀了他的父亲,终究是用猩红的血,慰了他母亲的灵魂。   这事当年在平州闹得极大,司家宗族陈情意欲处置死司桓肃,案子已经呈送到京城,圣上查明因果缘由后保下司桓肃,斥了司家一族,就此将人留在了太子身边,更金口玉言发下话来,从此之后,此事谁都不许再提起。”   顾运听完心头震颤不已,不知原来现在这位权柄在握不可一世的天子近臣,身上竟发生过如此的悲惨过往。   顾泰继续说:“司桓肃在圣上身边长起来,圣上一路培养,将他扶到现在这个位置上,他是天子手中一柄利刃,是一条恶犬,手段了得,冷厉无情,多少士族人背后骂司桓肃是身体被附恶鬼的邪灵。”   顾运实是个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人,司桓肃的这些过往吓不住她,在某些封建礼教的拥趸的眼中,弑父这一行为是对‘至高无上’父权的一种挑衅,是万万无法容忍的,所以他们不谈任何原因,力求将人绞杀,结果不仅不成,这人现反站在高处,权势加深,怎么不令他们害怕。   一面厌恶,一面诋毁。   顾运想了想,问:“司桓肃可是已经跟中州司家决裂了?”   顾泰应:“自然是。司氏嫡支主脉算是废了,倒有几房旁支还好些,当初的成王妃,太子生母,就是分支出身,包括我们祖母,也是另一分支的,府上都有出士之人,不过这几年皆不在高位,并无才名显赫出众的子弟。”   顾泰还告诉她,一个世家大族的发展,并不总是处在高位,若落在低谷,就当蛰伏,耐心培养后辈,自然会有起复的时候。   这就是根基和底蕴。   还有一个问题,顾运想知道很久了,借着这会儿问了出来“阿姐,按辈分来算,那司桓肃在祖母那里,到底是什么辈的?关系怎么论?祖母不曾与我说过。”   顾泰看她一眼,方慢慢开口,“若无算错,理应是祖母的重侄孙。”   顾运险些噗出一口茶,没忍住乐了,“了不得,这么说,他原该叫我一声姑姑了!”   顾泰敲了一下顾运脑门,“来日再见着了,还敢这样说,我就算你大胆。”   顾运仗着当事人又听不见,就耍嘴皮子,哼道:“他要是讲理之人,见了面,论了辈分,非要叫,我岂有不答应的,我不止敢答应,我还要给他封一份见面礼呢!”   “果真吾妹,好勇之女。为姐替你将这番话记住了,日后若得机会,不妨与人分说一回,使他来认下你这个小姑姑,看能得一份什么样的礼回去。”   顾运自己想着都把自己逗得不行,抱着枕头外倒在歇息的长榻上,止不住闷笑:“姐姐饶我罢,再不敢贫嘴了,我可没有那么大的福分,认那么大一位大侄子。”   “好了,顽一会儿就够了,再淘气,这些且要讲到什么时候去。”   学习上顾运态度一张端正,立马不皮了,坐正身体,顾泰顺道将包括祖母娘家,太子母家两重要的司家分支以及与太子的关系带过讲了讲。   就马上进入了第二阶段——梧州的局势   梧州位置特殊,与最靠北的襄州接壤,此二地早已经成为天子心中的一根刺,不拔除不足以心安。襄州暂且动不了,梧州,这两年,天子已经频频采取动作。   司桓肃就是圣上挥出来的一把剑,放出来的一条烈性犬。   “所以阿拙,我要告诉你的第一条,切勿与司桓肃走近,避免沦为士家之族的众矢之的。这也是祖母先前从不提这门亲的原因。我们顾家的处世准则是不站队,远离争端。”   顾运思索沉吟起来。   半晌她说:“阿姐,我有一个不好的猜测,我们家,是不是已经淌进这趟浑水里了。”   顾泰长叹一口气。   心说是,从大伯父被调梧州任职起始,他们家就一脚踏了进来。   不用她说,顾运也知道,顾家似乎成了一种博弈品。   成了梧州势力代表姚州牧和天子犬牙司桓肃之间拉扯的工具。   这太危险了。   顾运越发往深里想,背后的冷汗都要浸了出来。   “阿姐,这局要怎么破?”   顾泰摇摇头,“哪里有什么万全的破局之法。”   “难道什么都不能做,只干等着?”顾运眉毛不自觉皱起来。   却听顾泰定声说:“不。”   顾运:“何意?”   顾泰:“这会儿又傻了不成?姚州牧为何连连出招设计?因为他是要我们做出选择,选择投入他门下,成为他的势力,为他所用。司桓肃是圣上放出来的狗,一来梧州,就先斩了姚州牧一根爪子,如果你是他,可咽不咽得下这口气,会不会反击?而现在,姚州牧显然是想推顾家出去争斗,他自己且坐收渔翁之利。”   顾运气得锤了一下桌子,咬牙低骂了一句:“老匹夫其心恶之恶毒,谁比他得过!我们家就是傻了也不可能伏身过去,所以,此路不通。”   说罢,边提笔沾墨,在方才写随堂笔记的纸上打了一个叉。   那剩下的选择……   不就是,站在司桓肃一边,与他联手推掉姚州牧?!   这不更是超级加倍难度的任务!   成了天子的工具了这是。   顾运默默看着顾泰,难怪说没有万全之法。   只有选择。   在成为工具,和成为用完就丢的工具中选择一种。   这里何等操蛋。 第二十七章   外头廊下响起脚步声说话声的时候,屋内两人就停下了嘴,不多时,一个丫鬟就打帘子进来,面上带笑回话:“大姑娘,九姑娘,太太请你们过去呢。”   顾泰收了书,问:“可是有什么事?”   那丫鬟答:“住新荣街的那位姑太太过来了,说想见见二位姑娘呢。”   顾泰说知道了,打发丫鬟先过去回话,说一会儿就过去。   见丫鬟出去了,顾运才奇怪问:“哪里又蹦出来一位姑太太?怎么从没听说过?”   顾泰抬手招了丫鬟进来,帮着倒水净手,给顾运整理裙摆衣裳,一边说:“并不是什么正经亲戚,你不知道不奇怪,因和我们家一个姓,前些年头上,自己认上来的,说先前大家祖上都是认识的,祖母看他们可怜,没戳破那话,就这么着走动了,后来他们家还上来求个事干,大伯父也帮着推了一把。这以后,他们便愈发要亲近来往。”   顾运听得咋舌,心说这哪里是亲近来往,这是闻着好处单方面黏上来的吧?   她知道大伯母这几日心焦得厉害,对方这个节骨眼上拱上来,大伯母恐怕心里并不十分愿意应付,所以自然不可能因着这个外八路的亲戚,特特遣个丫鬟来,叫她们去见一见,所以,必定就只能是那位姑太太自己提出来的。   这么一想,心里就先存了几分不待见,对人印象就不算太好。   外头关于杨家的风声她未必一点不知道?还是也不知道顾家和杨家做了亲家?   既知道人家里已经焦头烂额,还赶着上来添乱,这就不是什么好亲戚。   两人收拾好,去那偏厅见客。   不远不近地,顾运打眼一瞧,一个五十岁上下年纪的妇人,穿着一身酱色长袄,坐在炕上,都能看出她矮胖的身材,头发盘得一丝不苟,额上系了块藏蓝色的防风抹额。   打她们一进来,一双眼睛就直往两人身上扫。   “哟,这就是大姑娘和九姑娘吧,怎么跑到梧州来了?姑娘家家,依我看,还是要少出远门为好,大家小姐四处的逛,也不成个样子的。”   顾运转脸,往顾泰那边一看,那意思是,哪里来的慌不着调的人,跑到她们家乱吠?   这是打量大伯母一向脾气太好,倚老卖老来的?   顾运一向觉着自己没脾气,还挺好说话,别人敬她一尺她也敬人一丈。但你要没眼色惹着她,一定是一口气不会忍,只会百倍奉还。   崔氏冷不丁听到这话,脸色跟着拉下来,不笑了,本来就心里搁着事,这位偏生没眼色上门来,原本想不见叫回去的,一时不到,那边不知事的丫头已经把人领到外房等着了。   气得她直泛胃疼,刚想说话。   不料顾运已经先张了嘴,欢快喊了一声:“大伯母。”   旋即,她拿眼睛虚虚将人一扫,又微微抬着下巴看人,精致的脸蛋带着骄纵的目中无人。   一面放开顾泰的手,一面上前往崔氏身旁坐下,目光收了回来,跟崔氏腻歪着说着几句不相干的话:“大伯母,我三哥哥不是回了么,前儿他说要替我选一匹好马送给我的,说等天再暖和些,要带我去草场骑马的。”   崔氏痛快地把那位姑太太晾在一旁,笑着跟顾运讲:“人一早就走了,也说忙什么公差,耽误不得,怕是故意哄你玩的,等他回来,你自己与他说理去。”   伯母侄女儿两个说说笑笑起来,而顾泰那里,更是自然得浑然不觉,在油亮红木漆的雕花高背椅子坐定,看着桌几上的茶盏,端起来闻了闻,随即淡声淡气叫来丫鬟,说:“这是梧州这边的叶儿尖,味道浓些,我吃不惯,去重新沏茶一杯云雾仙来。”   崔氏听见,当即指着那些丫头意味不明骂道:“都是些笨手笨脚,中看不中用的,这几年看我宽待你们了,一个个心也散了,脾性也上来了,这点事都做不好,还等着主子们亲口说出来,都这么着伺候,这府里也容不下你们这些个了。”   一溜的丫鬟忙着都跪下来请罪求饶。   那姑太太叫他她们忽视半日,心里早不舒坦,屁股下垫子扎人似的坐立难安,觉着顾家人不似以往那么好说话。   再听着崔氏骂小丫鬟,听着像是在讽刺她一样,就越发不高兴,觉得自己被下了脸。   显然已经忘了自己并不是顾家正经亲戚,当初是自己厚着脸皮黏上来,这几年,越发把自己当成长辈,有时连崔氏她敢说上几句,不过就是瞧准了一家知礼的人家拉不下脸,不与她计较,这倒好,纵容得,越发上去了。   见没人理她,自己就搭上话,呵呵笑了两声,“不过是使唤的丫头奴才,不好用打发出去就是,何必白白费自己的口舌。”   “大伯母,这是谁啊?”顾运仿佛终于又想起来屋里还有这么一个人,提高声音,打断对方的话,问崔氏。   崔氏才说:“从前跟你们祖父那一辈认识的,你只叫一声姑太太就是。”   顾运长长哦一声,然后就笑,“我倒从不曾听祖母祖父提起过,想是他们也不记得了。”   这话说得就妙,若是真的是正儿八经的亲戚,岂又会忘记的,说这话就是故意臊对方。让她不修言行,不修口德,跑到别人府上大放厥词,没拿大棒子打出去都算好的了!   对方脸色一下没绷住。   这几年,顾家的善待没换来感激,反而将他们心眼胃口都喂大起来。   这会儿了,还直愣愣地想摆普,不知道自己的脸面尊重都是顾家给的。   唇边噙着笑呵呵说:“九姑娘还真是牙尖嘴利,想必是你们二房太太惯娇太过的缘故,这可不好,你们又是庶出的,本来就差一等,脾性再这么忤逆,只怕将来不好说亲。”   崔氏脸一黑:“您老在孩子面前混说的什么话,简直不成体统!”   “哎哟,瞧我,嘴笨舌拙糊涂了!大太太别见怪才好。”   当真是个老不要脸的。   “噔”地一声响,大家一看,是顾泰搁下茶杯发出来的响声。   顾泰站起来,朝着窗下开口吩咐:“外头来几个人。”   廊下立着伺候的听见屋子里吩咐,立马一下子进来三五个人。   笑着回:“姑娘有什么吩咐?”   顾泰看了众人一圈,沉静说道:“你们且去,将那位不知哪门子来的姑太太请出去,日后也再不许她上门。今日告诉你们一句话,这人原与我们府不相干,见她苦苦来认,说先年与本家认识,才与之走动,我们一番体谅,在人心里恐怕成了冤大头,如今已是蹬鼻子上脸,方才开口对你们九姑娘不敬,此事在我断乎忍她不得,领出去罢!”   顾泰言既出,崔氏心里都一惊,面上露出几丝犹豫,只怕做得太过,恐累及名声。   顾泰看出崔氏的想法,只说:“大伯母无需忧心,此事就是祖母在此,亦会如此作为,再留她来往,是徒生烦恼。”   那姑太太没料到顾泰是如此狠绝的一个人,几乎要跳起来,掐着尖利的嗓子道:“当初走亲时,你爷爷都在的,你一个被休弃的外嫁女,何来说话的地?哪来的脸插手娘家的事!果真是无礼之极!”   “放你娘的屁!我顾家地盘,哪里容得你一个老虔婆说话?”顾运一声娇喝,指着人脸冷笑,”嬷嬷,还不把她的嘴给我堵了,拉出去!”   四五个人,三下五除二,把人塞了嘴,不顾人的扭打,把人推拉着送了出去。   拉到西小门,将人往外推了个趔趄。   一婆子站在台阶上,叉腰狠狠“呸!”地一声:   “不要脸的老东西,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那癞蛤吗样子,原配不配跟我们府上攀亲戚?还敢指天指地的挑剔我们姑娘,活该穷酸一辈子!日后讨饭要饭可一定离着我们府远着,别白白膈应人!”说完又啐了一口,方才往后退进入,哗啦一声响,将门关了上。   这姑太太气得胸口上下起伏,白白瞪着一双浑浊的眼珠子,此时心中不安,回过味来自己把顾家人得罪了,心里一慌,忙爬起来赶,飞快到一处胡同里。   巷子里停着一辆马车。   “旺儿,旺儿!作死的,你倒比我还会享受,青天白日的竟是在睡着大觉!”   那被叫旺儿的小子一听这声音,迷瞪着就猛然睁开了眼睛,从车里头滚下来。   跪着讪讪回话,“老太太回了!今日这般早啊……”   哪知这无心的一句话一下戳了人的心窝子,抬腿就是一记窝心脚,将旺儿踹倒在地,嘴里骂:“天杀的奴才秧子惯会偷懒,你舅少爷呢,怎的不见?”   旺儿裂了一下嘴巴,捂着肚子,小心回道:“舅少爷说这车里冷,又不知道您什么时候回来,说先去茶楼里坐坐……”   “那还不快去把人给我找回来!”   “是!”旺儿应是,提起腿一瘸一拐跑着去叫人了。   原来这姑太太今日去顾府原是怀有目的的,他有一外甥,二十多岁,一事无成,家里又穷困无恒产,每日只在街上混着,她娘家便托她还外甥寻一门亲事。   这人心毒,先前听说顾家二房的女儿被休回了娘家,一下子就动了这个念头,想把顾家的女儿娶回来,妄想着,事情若成,以后顾家岂不是任由他们随意拿捏?   顾家一家的宽容让她鬼迷了心窍,胃口心思被养越来越大,又自以为顾泰一个被休的破鞋,有人要就该千恩万谢。   便挺着胸脯摆去人家府上要提这事。   谁知今日踢到铁板,话还没说,就被人撵了出来。   这会儿站在这巷子里吹着冷风,像被一盆彭水兜头浇醒了似的。   忽然意识到什么,随即狠狠打了个冷颤。 第二十八章   小厮旺儿身后跟这个形容猥琐,流里流气的青年男子,对方一见着人,忙嘻嘻笑了两声,露出满口黄牙,上前说:“大姑,事情可说成了没有?您可是拍着胸脯保证过,一定给侄儿娶上那顾府小姐的。”   顾老妇当初就是因顾这个姓氏,才让他们一家巴结上顾府,得了许多好处,她儿子还领上了衙门里的一门差事,一家人混的有模有样起来。   这事当初顾老妇娘家嫂子就有了怨言,说要论起跟顾府攀亲这事,也该是他们!怎么倒叫一个外嫁姑奶奶捡了便宜?这份殊荣好处都该是他们家享受才对,因着这出,心里对顾老妇妒恨不已,没事就爱提两嘴,又每每说起日后侄儿的事她得一手包办。   顾老妇尤好脸面,更常常吹嘘如今自家身价不同了,也愿意帮衬侄儿些。   望着顾府当做金山银山,认为以后什么都有了。   今日特地将她那侄儿收拾一番,还裁布做了身新衣裳穿上,原是叫他在车上等着,说自己先过去顾家探探口风,将他提上一提,再使他过去叫崔氏见见,这事不就成了一大半。   可就不明白自己最后怎么被赶出来了?   眼下她侄儿这样问起来,心里免不得上下不是滋味,又端着脸面不肯说自己叫人赶出来,事情哪里还办的成,先前那些都是发梦。   这些不提,她还不知道回去怎么给家里人交代,自己将顾家这座大靠山给得罪了这茬儿。   张嘴先敷衍起来: “你当是娶那起子街边穷鬼的女儿呢,嘴一张就成,再等着把人往屋一拉,给你整死了也不过赔她爹妈二两银子!”   对方依旧只嬉笑:“没说不成,那就是说有谱了?如果是这三五日的,咱们也不怕等,能将人弄到手就成。”   顾老妇心下憋气,眼睛胡乱转了两转,心里忽然生出一条毒计来。   搓了搓手,嘴皮子一翻,跟她侄儿说:“那是一个二嫁女,破鞋子,有人要她就私下偷笑了,只是她家里好歹有钱有势,才免不得矜持些,嘴上不说,心里也是愿意的,如今只怕是在拿乔,不过用不着担心,现成的我教你个法子,保管有用。”   对方眼睛一眯,忙道:“姑姑只管快些说,别吊着人胃口。”   顾老妇呵呵说道:“只需你雇上几个人,管是什么街上混的流氓,弄上点行头,抬几个空箱子装装样子,每日,只去围着顾府那边几条街上走两圈,逢人看见,你就说,自己与这顾府中的小姐要定亲。过得几日,再找人散播散播,等流言传开,还愁娶不到人么!”   那侄儿一听,当即觉着好,说即刻就要去准备,又舔着脸向人讨了几两碎银子,笑咧咧地走了。   顾老妇也坐回自己马车上,然后越想越觉着自己方才那条计谋好使,以致于被顾家赶出来这事她也不担心了,只等着事情成,拿捏住顾家,照样过好日子。   这等青天白日的就陷入想象之中,脸上竟还扯出一脸恶笑来。   他们不知道,有个人跟在弄巷里,将他们姑侄的对话,全部听了去。   这人是顾府的下人,在那顾老妇离开顾家后,顾泰随即就遣了人跟上去,眼下多事之秋,未防有些小人耍阴私手段,要徒添心思去解决,故而先起防范,不为错。   这下人也想不到,真叫他听见这样的毒计,当即返回了府,一字不落,将听见的全部说与主子听。   一时厅里只听呼吸声。   须臾后,崔氏气得茶杯都摔了几个,咬牙冷笑:“这世上竟真有这等恩将仇报的毒妇,当真我们喂出一条阴沟里的老鼠出来!”说罢召来自己的心腹嬷嬷,沉声吩咐,“你替我去给外面办事的刘大说传几句话,叫他去巡防营张大人那里,把当初那老妇的儿子随便安个什么由头,给撸下来!且让这些黑了心肝,灭绝人性的人知道,我既抬得起来他们,也能毁了他们,去!”   “哎!老奴这就去。”嬷嬷得了话,忙出去传话去。   顾运更是了得,一张脸冷得就像要下冰刀子,小厮回话的时候,她心里恶心得要吐出来!那些丑陋的嘴脸,总要现到她跟前来,她冷静说:“阿姐,我实在忍不得,心头之火难以消除,你说,还应该怎么办。”   顾泰垂着眼皮,道:“蛇打七寸,一击毙命。我知道你,话说得狠,从小到大却连一件阴私未处理过,今日就是第一桩,你好好看着,看我如何处理,日后,自有你的道理。”   顾泰却摇头,旋即说:“不必等到以后,阿姐,这件事就给我处理吧。”   顾泰挑了挑眉,看她,“阿拙可确定?”   顾运:“嗯。”   与顾泰说罢,转头就问崔氏:“大伯母可知道他们那新荣街房子,是买下的还是租赁的?”   崔氏说:“新荣街那处地段尚好,宅子也不小,他们是这两年才搬过去的,从前是住在城郊,来我们府上不大方便,换了住处后,不要脸皮的往我们这来得更勤了。我倒还真不知道是不是买的,她家家底眼见着的,要我说,只定然是买不起宅子,只是现下又不敢确定,保不准那一家子私下里,还干什么上不得台面你勾当来钱。”越说,崔氏那心里怒火端的是又起来了,停了停,才继续说,“这也不难,我使个人去一问便知。”   说着就要叫人来。   顾运忙说:“大伯母予我个伶俐会说话的人吧。”   崔氏想了想,心里有了数,吩咐传了一人来。   也是外头常办事的,二十来岁,进屋里,见着太太姑娘们,低着头,只结结实实一顿磕头请安。   顾运叫他起来,才开口:“这事你去办,办好了有赏。过去问到话后,若说房子是租的,你便使房主三日后将宅子收回来,将那一家人赶出去,差下的钱我们补上。   若房子是他们自己买的也不怕。如今正经的买卖房屋,要立两道契,一道是卖家和买家签立的私契,也是常说的白契,此契只需买卖两方各自签字画押即可;第二道是官契,也叫红契,经由官府订立颁发,上头写明买卖双方的姓名,房屋价格,以及售卖房屋的原因,由官府盖上大印,过了这道手续,房屋买卖正经才算完成。   而因着上过衙门的房屋,需得缴纳三成的房屋税,所以许多人便只私下双方立私契,不去衙门立官契,用以逃避官府税收。所以,你只需去衙门举报查账,一但官府查证逃税属实,立马就会出兵拿人,此项典籍律法规定,凡匿税者笞五十,税钱满十贯之数,鞭笞便要翻倍,行一百,另还需补罚房屋买卖之数一半房款。   果真他们没立官契没缴税,受罚是他们应得的。”   一番话顾运说得条理分明,口齿清楚,没一处模糊的。   末了还问那小子,“方才说的可都记下了?”   下人忙回:“都记住了,九姑娘!”   顾运点头,“好,那就去吧。”   得了话,人才一溜烟退下。   崔氏在一旁听得频频点头,待说完,喜得拉着人说:“我的儿,狗大的年纪,竟什么都知道了!说话做事我看比着你姐姐都不输了!”   顾运谦虚:“都是祖母教的,她怕我混玩,就使我学这些,往些年也是不懂的。”然后又拉着崔氏衣服,轻声说,“大伯母再借我些人手使唤吧。”   崔氏捏了捏她的脸,“岂有不答应的?我们家这些护卫,我调十几个过来,你要做什么,只管吩咐。”这事不办出个结果来,就连她都咽不下这口气。   很快,护卫都到了院子听吩咐。   顾运:“……那人是谁现都知道了,他既然想着娶媳妇,我就送他一个,你们抬顶轿子,往里头放个真人等身的布扎人,脸上要涂上大红胭脂的那种,别忘了穿上喜服,等天一黑,去把那人给我捆住塞进花轿里,给他送去荒郊的坟地中央,守在旁边,不去他逃跑,等夜深人静,再给他念成亲拜堂的誓词,明白了?”   十几护卫忙都点头,十二分的保证能做到。   “好,做好了,明日都来领赏。” 第二十九章   顾泰没想要顾运会是这样的做法, 一细想又觉十分附和她的心性与年龄,不觉失笑。   下人们办事也快,当日, 顾老妇回了家中, 连她孙女都问:“这次去那府上,可得了什么回来没有?我还没见过他们那些当官的做夫人的都住什么院子, 有多少下人奴婢伺候?什么时候, 您也带我去见见世面。”   顾老妇照头就是一巴掌拍过去, 黄白的眼珠子翻上天, “也不看看你是个什么货色, 配不配, 死丫头片子干活去!”   打了人,把人家赶到院子里去令她洗衣裳去了。   不多时,外头门被拍得砰砰响,小丫头撂下衣裳开门去。   屋内顾老妇抻着头往外瞄, 扯嗓问:“谁来了?”   一道暴躁的男人声音应和:“娘, 是我!”   老妇立刻扭头去抽了一眼漏刻,道:“唷,今日下值得早!”   男人听到这话, 却是脸色一黑, 声音气狠狠数:“别提了, 什么下值早, 不知怎么回事, 今日突然检查值班差, 就讲我犯了规矩, 竟将我是差事给撸了去!实在可恨!”   一边说,男人一边端起桌上放着的茶壶, 提起来直往嘴巴里灌冷茶。   “个狗娘养的东西,敢动老子的差事,不就是逃了几次值喝酒去了?娘,你明日再去顾家说说,让他们将这差再给我弄回来,我看是谁在背后整我,以为咱们上头无人呢!”   这人没发现从他说自己差事没了的时候,顾老妇脸色就一下变了。   待没听见回话,还奇怪看过去,又叫了声:“娘?我与你说话呢,听见没有?”   顾老妇连忙收起慌张的神色,手里下意识拿着块旧布斤擦桌子,唯恐叫人发现端倪,把脸转过去,含混支吾说:“今日才去过了,明儿再去恐怕不妥,我看还是等上个三几日再说为好……”   这儿子满脸的不耐烦之色,道:“怕什么,娘你原跟他们附上老太爷老太太都说过话的,他们一家子小的能这么不讲礼?自己当着大的官儿,难道连我这点芝麻大小的事都不能解决?我呸!”   顾老妇讪讪几下,抗不过儿子要求,终是咬牙应下来:“行,我明日再去走动走动……”   可心里已然慌得没了底!   她才从那边被赶出来,眨眼儿子差事就没,脑子一下清醒过来,那些原就是些他们招惹不起的人。   这一夜,她连睡也没睡好,才迷迷糊糊合上眼,忽然,一阵乒啉乓啷的动静,一下将人吓醒,猛地一下从床上弹坐起来,神还没回,嘴就张着问:“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   哭闹声越来越大   慌得顾老妇裹着棉袄棉裤飞快蹦起来,冲到外面——   却见院子里立了十几个兵差带刀的差兵。   她儿子儿媳都被拿下,压着跪在底下,在那里哭叫。   平素惯会胡搅蛮缠蛮横撒泼的老妇,此时嘴巴被人塞了东西似的,白着一张脸,一句话说不出来。   差兵冷笑一声,道:“经人举报,尔等私下买卖交易房屋,未去衙门过官契,逃税款数十贯之多,现按律缉拿买主归案,刑一百鞭笞之刑!另余下一干人等尽快搬出去,这房屋已由衙门接收,择日出卖,卖出所得钱款一半用来补缴房屋买卖税、过割税!”   说完,手上锁链咔嚓一下往人身上一戴,不顾几个女人死了爹娘似的哭闹,将人拖走!   附近邻里尽从家中出来,站在巷子里看热闹,见出了事,却没一个人同情他家的,因是平时就常与人为恶,动辄吵架咒骂他人。   这番倒了霉,还有拍手称快的,可见这一家人品行低劣。   官差带走了儿子,顾老妇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此时肠子都悔青了,恨自己为什么要得罪顾家。   哭一阵,她忙爬起来叫人套车往顾家去,只是这番别说进门,才一进那巷子,就被顾府的护卫给赶了出去。   三日之后,新荣街那处房子被官府作低价卖出,收去一半钱财补税。   顾老妇拉丧着脸,把挨了一百鞭笞刑的儿子领了回来。   一家人住进了临时租赁的小屋,因儿子要养伤,手里剩下的钱淌水一样花出去,家里又没收入,顾老妇先是将车马和小厮旺儿都卖了。月余后,儿子身上伤养好,恶劣暴怒的脾气却越发严重,整日不归家,在外吃酒赌钱,不几日,家里钱财被耗尽一空。   顾老妇时时坐在门槛处拿着木槌敲地,又是骂又嚎,转过背,还要去给人洗衣服挣钱,才能吃上口饭不被饿死。   而她那位侄儿,当日,顾家护卫按着顾运吩咐的,将他与化了新娘妆容的假人绑在一起放在轿子内,送去那乱葬岗过了一夜。   第二日天亮才被放出来,人都被吓疯了。   他家里人找到他后接回去,调养了半个月才恢复过来,侄儿待要去找顾老妇问问,叫他娘一把拉住,撇着嘴说:“还去做什么,前儿叫官府拿了,说犯了事儿,宅子也收去卖,现一家子已经离开新荣街,去别的地方赁房子住了。”   这人此时细细回想起来,才意会过来,保准是大姑得罪了顾家,所以连自己都被连累了!   他恨得咬牙切齿,觉着若不是大姑先说能给他能娶顾家小姐,他就不会信以为真,才经受那一桩可怕的事,如今自己看见红色喜服,心中全是阴影,脑子就会闪现那日坟场发生的事,可怖之极。   于是,心里对顾家都诅咒起来,狠绝想道,若叫自己寻到机会,必定千百倍报复回去!   这日,他在顾府旁盯梢了一整日。   忽然,身后两匹烈马飞驰而过,只觉得脖子一痛!正要骂人,一回头,话还来不及说,却只能只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看着一道血注从,他脖子处喷涌而出,嗬嗬两声,才发现自己已经发不出声音,   原来那是自己的的血。   下一秒,只听“轰!”一声,人已经轰然倒了下去。   那烈马之上,司桓肃翻身而下,眼都不抬一点,跨过台阶,进了顾府。   那边,下人来报稽查司司大人上门的时候,崔氏还当听错了,若是办差不会选在晚上来,那这会儿来,莫不是有什么缘故?   只是顾孟庆外出办差尚且未回,顾承丰又日日在军营,崔氏只好马上打发了个下人去请儿子回来,一面换了衣裳,准备去见客,心里头一时古怪不止。   抬头,所见顾泰从门外头走进来说:“我与大伯母一同去。”   多个人倒也有主心骨,崔氏只说:“连你们都惊动了?”   顾台莞尔,“阿拙与十一妹十二妹比着用薄纱堆花儿玩,现下还不肯睡。她又好奇心重,一听见外头动静,就要问到,还要跟着来,我不许,才罢了。”   两人正走出来,一个下人脚下飞快又进来,只是面容哆嗦,不时抬手用袖子擦额上冷汗。   远离附在崔氏旁边回话,压低了声音说:“太太,那位大人,在门口杀了一人!正是原先那位经常上门的姑太太娘家的侄儿……”   崔氏乍然吸了一口气,“杀人?可看错了。”   “小的不敢胡说,看门的已经细细检查看过一遍的,人已经气绝了。”   崔氏满是担心,“这,这是何故?”   顾泰宽慰道:“伯母莫要担忧,过去一问便知,您想想,这么晚,那人如何在我们府外头?料想是有事故。”   一时两人出了垂花门,转去外院见客。   外管事早已经恭敬领着司桓肃和他的副使与正厅上座。   管家看着眼前煞神一样的大人,恭着身,端上茶水伺候。   片刻,那头方听见传话声:   “太太与大姑娘来了。”   崔氏心头一脑门子的疑惑,却依旧面色去常与人见了礼。   顾泰亦淡淡福了一身,“司大人,未知深夜前来,是为着何事?”   这司桓肃坐在椅子上,眼睑半抬,竟淡然道:“若未记错,我与你们府上老太太大约是一脉所出,今日并非来次办案,竟也不用叫什么大人了。”   这可叫人怎么说,顾泰躲在屏风挡着的小暖间里偷听,心里吐槽,不说这位大人凶煞之名在外,只说他是天子近臣这一条,谁敢贸然和他亲近。再有,正经这不是司桓肃第一次见顾家人,头一次赶上办案,听见顾家人在,没见他抬一下眼皮子的,现在又说是亲戚了,什么意思。   这么反常,准没好事。   那头崔氏听人说,端着一张宽和的笑脸,道:“原老太太多年未回娘家了,是知道大人这一脉的,只是正经没相认见礼,并不敢唐突。”   司桓肃扣着茶盏放下来,磕了一下。   他神色散漫,此刻并不严肃,只是因着经年办案的缘故,身上更比普通人多了一股沾血的肃杀之气,一眼见,就知与旁人不同,不是那等能招惹的。   “倒是我的过错,身为晚辈,该早日去给你们老太太请安才是。”   崔氏忙辞:“并不敢当,大人切勿如此说,谁不知道大人公务繁忙,耽搁了大人给圣上办差,谁又担待得起。”   “那位是你们府上大小姐了?”司桓肃不再客套,话头一转,视线落在顾泰身上。   顾泰且答:“正是。”   司桓肃语气淡淡:“今日前来,也没什么大事,不过是知道顾刺史下了郡城办事,正好,我这里有些急事要与顾刺史商谈,烦请大小姐匀些空出来,与我一起走一趟吧。”   这一昭把崔氏都弄懵去,本能下意识就反驳,“不可,大姑娘如何能与你们出去?”这姓司的是要做什么!   司桓肃却嗤然一下笑起来,“这由不得夫人说不,顾大小姐,你道是如何?”   顾运躲在后头心里跟着着急。   果然是,别人的斗争,终于还是烧到他们顾家头上来!   这一下她姐姐要是跟着司桓肃去,顾家这队是站定了,他大伯尚且还在梧州做着官,以后日日对着姚州牧,那境地,可说是水深火热了。   “别急,既说了是来走亲戚的,我已给府上准备了见面礼,正在外头,诸位可要一见?”   礼,在外头?莫不是……!   几人想到,心头一颤,脸色微微发变。   崔氏深觉着这是威胁,哪家正常人这般走亲戚的!   司桓肃:“府上小姐端的是宅心仁厚,叫人辱上脸皮,还能留得那腌臜物一命在,想是怕脏了手的缘故,如此我不妨代劳一二。”   顾运是巴拉在屏风边上的,听入了神,一会儿说到什么人命,眼睛都睁圆了啪嗒就弄出一声响。   顾运捂着嘴,一阵无语。   那头说话声就全停住。   司桓肃指尖敲了敲桌面,挑眉,“府上还会藏人,也有意思,孟悔,且去看看。”   孟讳咚咚咚几个大步过去,绕道北面屏风后——   片刻,与蹲在地上的顾运面面相觑。   顾运:……   孟悔一脸迷惑,“?顾九小姐?额……”这哪里还敢抓人。   顾运站起来,抚了抚裙子,慢慢往外走,度步到顾顾泰身边,乖乖模样,喊了声:“大伯母,姐姐。”   顾泰眼皮跳了跳。   “小妹年幼无状,还请大人勿怪。”   司桓肃一手捏着佩刀手柄上绘图,语气有些玩味:“无妨,九小姐爱玩闹,我看,与大小姐和我同走一趟好了。”   崔氏眉头紧紧皱起来,妄图再次拒绝,“这,可是不妥,大人要谈公事,还是等我家老爷回来……”   司桓肃抬手打断,“夫人,凡我定下的事,从不与人商量。”   崔氏噔地一愣,又想着司桓肃送了那件‘进门礼’,是一句狠话都说不出来,只在心中忍不住骂了一句竖子不可与为之!   “要我们去做什么?大伯父不是清河郡杨家人的案子了,不日就要回了么。”顾运眨眼,偷偷瞥了司桓肃几下。   司桓肃:“不日回来?你伯父乃是被姚州牧派下去的,身边都是姚州牧的人,如若这桩事办得不令他满意,你猜,他还回不回得来?”   “可大人现在不正是在做着相同的事,你带着我和姐姐一过去,谁都觉着我家是和您站在一条线上了,日后,大伯父还要梧州任职,姚大人又焉能放过他。”顾运仰着脸蛋说道,她就是故意的,知道自己在这里年纪最小,就是说些出格的话,也能摘得出去。   “小姐说的好。”司桓肃站了起来,走到顾运跟前,语气轻描淡写,“既然知道已经被架上砧板,不选,便死;选,我给你一线生机。你祖母姓司,既与我有脱不开的亲,难道觉着除我之外还有别的选择?跟姚州牧,不过棋子尔,用过即扔,死活不论。”   顾运瞪着眼睛,不得不承认,司桓肃说的好像是有些道理,可是,被迫的选择,谁能开心得起来?难道还要感恩吗。   “所以我和姐姐的作用,其一是胁迫大伯父妥协的人质;其二,姚州牧的人看见,只会以为我们与大人,早就私下勾结一起了,是不是?”   司桓肃面上竟露出一个邪肆无忌惮的笑来,“顾九小姐冰雪聪明,蕙质兰心。”   顾运在心里骂去你妈的。   “各位准备准备,明日辰时,我来接两位小姐。”   司桓肃主人一样定下时间,说完,领着副官离开顾家。   上马后,方才散漫吩咐孟讳一句,“既然她们怕死人,便处理了。”   说完,策马而去。   孟讳老老实实做起善后的苦力活。   心里不免的认为大人有时候做事太血腥,又不与人认真解释一两句的,上亲戚家,在人家家门口杀一个人,还说是送的礼,哪个好人家听了不害怕,只当大人滥杀无辜,殊不知躺在地上的不是个东西,身上背着两条无辜女子的命,这几日日日盯着顾府,恐怕是生了报复心思,这等本性低劣的狡诈奸险小人,报复却不断干净,必会留下后患。 第三十章   等顾承丰赶回来的时候, 司桓肃已经离开,又知道明日长姐和妹妹要被带去清河郡,人都懵住。   崔氏气得捶了他两下, 怨说:“你也回来得太晚了些, 我们哪里是那司大人的对手。眼下,只能你跟着一起, 就说你也是护送姊妹的, 你父亲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 今日听他说那几句, 我心里慌得很, 你走一趟正好好去探探情况, 若真有不妥,定要带着你父亲平安回来。”   顾承丰心说他就是赶回来了怕也不是那位大人的对手,然后点头,应了母亲的话:“我写封信, 明日一早使人送去上峰那里, 请一段时日的假。”   顾运转回自己的屋子,丫鬟们方才得了崔氏的话,都以为是三少爷要带两位姑娘去亲戚那边, 便只认真安心收拾行李。   只有一个方姨娘, 她因着女儿的事, 日日盯着崔氏那里动静的, 打崔氏和顾泰去了外院会客, 她只怕是关联到杨家的, 立马叫了个小丫头, 给人塞了不少银子,使个外头的小子去杨家, 就给六姑娘递句话,说让六姑娘赶紧回家一趟。   幸得杨家离得不要,那顾莹月坐着小轿很快就过来顾家。   因着今日晚来了客,崔氏那边正紧忙着,瞧着更是没空理,守夜婆子没防这会儿子六姑娘也回,先将人领了进来,送进内院,只说:“太太外厅见客了,我们只怕不好立刻过去回,姑娘先歇息着吧……”   “无妨。”顾莹月摆摆手,“不必先通知太太,我明日再去给母亲回话,你们自去吧。”   说罢顾莹月径直去了张姨娘屋,张姨娘把丫鬟都赶到屋外守着,才拉着女儿说私密话,“姨娘瞅着不对劲,才赶紧叫你回来,太太都让人去请三少爷回来了!姑娘在,明日才好有个说头。”   “这么晚的天上门,看来是紧要的事了。”顾莹月说。   张姨娘又问:“你在杨家如何,你婆婆可有怨你?”   顾莹月摇摇头,解下披风,低声说:“我婆婆原叫人打听了,说要救公公夫君出来,并非一点法子没有,为什么单杨家被陷害?不过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解法全在爹爹身上。”   张姨娘没听明白:“这是怎么说的?是要你爹爹帮什么忙么?”   顾莹月半垂眸:“爹爹官居监察刺史,这位置所行之职是监察,说白了是天子的眼线,可姨娘不知道,如今的梧州与别个不同,爹爹监察的是谁,姚州牧?各郡下的太守?殊不知,挡了别人的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还能不叫人拔除?说的是,杨家未必不是顾家连累的,只是爹爹顺了姚州牧,归于中山王,杨家那事,都算不得什么了,全在爹爹一句话而已。”   张姨娘又没读过书认过字,只知道女儿说的事大,虽听不太明白,也知严重,“那你爹爹都去清河郡办差去了,外头的事你与太太说只怕要斥责于你的。”   顾莹月心说,在外事上,太太又如何,只要让她爹答应。   “姨娘可知道太太在见哪位客人?”   张姨娘努了努嘴,“她带着大姑娘一起去的,那边的院子不让人进去,又有护卫。”   顾莹月低声说:“使个伶俐的人在外门廊上等着,等人出来看看是什么样子。”   杨家的事情拖不得了,可惜家中人都不肯帮,婆婆眼看着心里有了怨言,如果夫君救不回来,她以后的日子还有什么指望。   顾莹月低眉垂首想着。   张姨娘叫来一个日常跑腿的小丫头吩咐人过去等着。   过了会儿,小丫鬟噔噔噔跑了回来,回话说:“奴婢也不敢很近看,只知道是两个年轻男人,穿着管服,腰间有佩刀的。”   张姨娘猜,“又是哪个衙门里的人罢?就不知道为着什么事?”   顾莹月说:“我去见见太太。”   崔氏刚与顾承丰商讨完,定下一路出行事仪,丫头又进来传话说六姑娘回来了。   她太阳穴抽抽地跳,眼下自家事一桩一桩堆积着,实在有些没精力应付六丫头。   只好与儿子说:“你先去,时间又紧,明早就要动身,快去歇着吧。”   顾承丰便起身走了。   不多时,顾莹月进来,与崔氏请了安,半日才说:“怎么听说嬷嬷那边在收拾外用的东西,想是谁又要出门了?”   崔氏道:“是我娘家那边有人做寿,我打发你三哥哥去送礼,九儿正在家里待不住,便索性领她与大姑娘一起过去,玩几日罢了。倒是你,怎么这会儿回来了?”   顾莹叹了口气:“婆婆让我回来看看,说不知道咱们家有没有什么新消息新进展。”   崔氏只好说:“你父亲未归,我哪里能知道什么。”   好容易打发走了顾莹月,崔氏忙着清点外头收拾的的东西。   翌日一早,司桓肃果然按时过来,顾家姐弟三人,默默无言,跟着他们出了城。   三月初,春寒料峭,比着先时的大雪天好上不少,顾运就只着袄子,未穿披风,依旧和顾泰坐马车,崔氏原要让他们带几个护卫,司桓肃只说一句轻车简行,他那边另有两个下属,连丫鬟都不允许进车。   顾运憋不住火,上马车前,瞪了司桓肃好几眼,司桓肃却和个瞎子似的,视人如无物。   “好了,”顾泰轻哄,“你当我们是出门游山玩水么,说句不好听的,正经我们二人现在是人质,能让承丰跟着一起,还要‘感谢’人家的格外开恩。你再噘嘴,我看可以挂两个油壶了。”   顾运扒拉开帘子,人凑过去,手肘撑在窗沿上,手掌托着下巴,边晃悠,边望前头瞄。   前头除了顾承丰,打马穿着稽查司制服的还有三个人。   身板儿倒都挺好,头发全都束在冠子里,肩膀很宽,腰很窄劲,腰带好像有一圈是皮的,佩刀挂在左边。   顾运少有看见好看的人,能把衣服穿好看的更多看两眼。   当然三哥哥也很好看,身材也是一等一,军营里练出来的。   却忽然前头走中间的人猛地一回头,正抓包了车内少女那指点品味的眼神。   顾运支着下巴,那几根手指头还放在自己脸上弹琴似的按来按去。   乍被人抓包,眼神慌了一下,赶紧此地无银找补一下,张嘴喊:“三哥哥!三哥哥哎!”   眼睛移来移去,装模作样。   “九儿怎么了?”顾承丰拉住缰绳调头。   顾运:“额……我就是,也想骑骑马……”随便说个理由。   顾承丰以为她是认真的,便是点头,问:“你想自己骑,还是我带你骑一段?”   顾运骑马可是顾老爷子教的,顾承丰并不担心。   话都到了这份上,顾运只好巴巴道:“我自己骑,不用你,我也有好长时间没骑马了。”   马车停下来,顾运下了马车,顾承丰翻身下马车,顾运摸了摸马头,跨步上去,马儿原地动了动了动蹄子,打了两个响鼻。   顾泰嘱咐一二句:“不要贪玩跑远,玩会儿就回来。”   “知道啦!”一边答,一边已经驱动马儿,手一动,一抽鞭,马儿四蹄飞扬,向前奔驰而去。   哒哒哒的蹄声裹风从耳边略过。   少女骑着一匹黑色骏马从三个稽查使眼前箭矢一样飞了出去。   孟讳望着那冲进林子的身影,心里想,这次执行任务可真热闹啊,顾九小姐真活泼,一路上那车声音就没停过,险些让他恍惚以为,不是在出任务而是出门游山玩水了,吓得赶紧在心里反思了一顿。   另外一个稽查使点点头:“顾小姐骑马术还挺好。”   司桓肃冷淡说了一句:“这么会骑,我看明日不用坐马车了,也少在路上耽搁功夫。”   孟讳生怕大人是认真的,略劝了一句:“大人,这几位好歹都是您亲戚呢,回头小姐们到顾大人面前,变得又憔悴又蔫巴,恐怕也不好。”   司桓肃眉一挑,“心疼?是第一日当稽查使,需得我再教你一遍规矩?”   孟讳吓得忙摇头,“不敢心疼!属下错了大人!”   司桓肃漠然:“收起你那无聊的同情心。”   孟讳:……   不敢再乱说话。   “她跑出去多久了?”司桓肃皱眉。   孟讳看了下挂刻,回说:“有一刻钟了大人。”   司桓肃:“听不见声音了,我去看看。驾——”   司桓肃沿路上马蹄痕迹往前追了出去。   顾泰撩开门帘,顾承丰坐在前头一侧,摸了摸鼻子,“追出去了,小看妹妹了不是。”   顾泰略略抚额,“怎的跟阿拙似的爱闹,不许贫,过去问问。”   车夫听话便将鞭子甩了一下加快了速度,接近了前面二人,顾承丰朗声开口:“二位大人,司指挥可是去找小妹去了?”   孟讳说:“此处丛林险道颇多,易藏危险,难以控制,之后还是让顾小姐安心待在那车内为好。”   顾承丰滞了一下,挠挠头,半日才说:“行,都听你们的。”   司桓肃毕竟是搞稽查,经常抓人拿人,找个人不在话下。   逮到顾运的时候,她早就不在主道上,正骑在那马背上,仰头站在一棵树上,仰着头往上看。   马儿哒哒蹄子在底下打转。   她双手抓着缰绳,一边用腿夹了夹马腹,嘴里直说:“你别动,你别动!”   司桓肃出言喝斥:“你在做什么?回去。”   顾运本来认真盯着这棵像是长了樱桃的樱桃树,一个不着,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下,魂儿都快飞出来。   一抬头,是一张熟熟悉的冷厉俊美的脸。   “是司大人啊。”端是憋回去想骂人的话。   司桓肃语气冷然:“别让我像抓犯人一样抓你回去。”   顾运呵呵假笑,“我能摘个果实再走吗?”   对方冷眼瞧着,嗤道:“你摘。”   什么人,故意的吧?顾运心里吐槽,她要是会爬树,还能在这儿耽搁半天呐。   不死心地拿着跟棍子戳啊戳,半天,愣是一粒红色的小果实都没弄下来。   旁边站着个干看的。   看耍猴呢!   四仰八叉弄了会儿,顾运实在觉得丢脸,心气儿全没了,也不愿意再低头开口求眼前这位帮忙。   非常的硬气。   最后,算了。   棍子一扔,绳子一拉,一句话不说,打头走了。   回了队伍,把马儿还给顾承丰,一声不吭,默默爬上了马车。   怎么兴高采烈地出去的,怎么哭丧着脸回来的,这差别太大。   听车里面也再没说话聊天儿声。   孟讳和另外一位同僚对了个眼色,又不约而同看向他们不近人情、铁面无私的大人。   这……大人是真把小姑娘当囚犯人质对付了? 第三十一章   顾承丰眉毛拧了起来, 他把马匹拴在车缘上,令车夫看管,自己袍子一撩起, 上了马车。   顾运仰躺在马车一侧, 拿帕子盖着脸上,不说话。   显然有事。   顾运是有点难受, 又觉得自己刚才丢脸, 做什么在人家面前那样, 她自己跟自己赌气。   一开始分明因为好像发现樱桃树开心, 想弄点回去, 给姐姐兄长见识见识的。她够不着, 看见司桓肃过来,心里还庆幸了一下,其实想让他帮忙来着。   自作多情丢大脸。   既然是那么样高冷不可一世的人,她以后不接近不说话就是了, 虽说因为别人生得好看, 心里天然愿意亲近,可犯不着热脸去贴冷屁股。   自我开解了会儿,好歹才觉着心里堵着的一团气散了些。   顾承丰先受不住, 顾泰与他使了个眼色, 他便坐过去哄人:“快别难过了, 给兄长说, 可是那司指挥欺负你了?”   顾运闷着声音说:“没。”   顾承丰继续逗, “既没有, 那怎的还是一副要哭的模样?没看阿姐都不敢与你说话了。”   顾运唰一下拿下脸上的帕子, 坐起来,咕哝:“谁哭了, 好着呢,还有,姐姐自己忙着,哪里有空理我呢。”   “哟,我看看?”顾承丰凑过去。   那不高兴别扭的样子,姑娘自己不知道,她平常都是开开心心的,乍一这样,真惹得他们心疼,“怪我,应该先去找妹妹的,让人家先过去了,骂你了?还是给你脸色看了?”   本来都快好了,顾承丰这么一说,顾运那点委屈劲儿有跑上来,嘴巴微微抿着。   想,她的樱桃还没摘到呢。   “真难受得紧?”顾泰见人眼眶里果真泛起一圈红,扔了书本,捏着她的脸细看,好笑,“真是个孩子,他是外人,说你你委屈了,下次就记着,离远着些就好。要是觉着没玩儿痛快,让你哥哥再带着你去,非是大事,司桓肃也没话说。”   顾运吸了一下鼻子,才告诉他们:“我看见一棵樱桃树,想摘些樱桃下来,又够不上,他就只冷眼站在我旁边,看我热闹,我觉着丢脸,又难堪,一时心里过不去……”   “哎!我当什么,别不高兴了,哥哥带你去摘那什么樱桃好不好?”   顾运叫她哥哥姐姐连番哄下来,心里那点情绪早飞走,眼睛又亮起来,使劲用力点头,“嗯嗯!”   招呼马车停下来,顾承丰跳下去,扶着顾运下车,上马,自己才越坐上去。   控着马绳哒哒往前走,一面朗声与前头人说:“司指挥,我带妹妹去去就来——”   话落,马儿已经跑远了。   哦豁,顾九小姐真被他们大人吓哭,还是人家哥哥姐姐轮番好一顿哄才哄住。   孟讳心里啧啧有声。   没过多久,马儿回转。   顾运身前抱着一大兜子樱桃,那张小脸笑容明媚得如冬日暖阳,哪里还有半点阴霾不开心之色。   她快快跳下马,兄妹两个都往车上坐去了。   孟讳偷偷瞥一眼司桓肃的脸色,心说还是他们大人性格冷硬,看人顾少爷,多会哄妹妹。   马车里。   “你管着小果子叫樱桃?我记着有些地方叫它玛瑙果,倒是不曾吃过。”顾承丰吃了一颗,点头,“甜,好吃,你叫的名儿也好听!”   顾运从马车抽屉里选了一个白玉盘出来,把果子放里面,特别好看,赏心悦目。   捏着根蒂一口吃一口,嘿嘿笑:“不是我取的名字,书上看来的。”   顾承丰可是把一棵树大半的樱桃都摘了回来,边吃着还问:“可要送些去给那几位尝尝?”   顾运忙摆头唔地拒绝,“不要。”   顾承丰:“那就不送!”   顾泰一旁听兄妹二人说话,看着自己的书。   傍晚,日后落下后,一行人终于赶到了驿站下榻。   坐一日马车坐得腰酸背痛,但顾运胜在精力好,跳下来蹦跶几下,觉得也还行。回头一看顾泰,一脸倦容,连忙过去扶着人,“阿姐上去休息吧,我叫人给咱们烧些热水。”   那头顾承丰叫人收拾好屋子,顾泰去看房中休息,顾运跑上跑下,使了银子叫给厨房的人叫她们烧多些热水,弄些清淡饭菜,回屋又把自己带来的安神熏香抓了一把放进炉子点上,照顾起长姐来有模有样。   在楼梯遇见司桓肃,赶紧把目光移开,看天看地,对着墙面,不就不看迎面过来的人。   心说要远着点,以防人找茬儿。   人虽好看,符合她审美,性格不好,她也犯不上相交。   下楼又去了厨房,顾运蹲在火炉子边看个老婆子熬粥,指挥着干贝菌菇虾米都往里头放些。   老婆婆看她穿着华贵鲜亮的衣裳,也不怕脏污,忙哎哟了一声,劝道:“小姐边儿上玩去,仔细弄脏你那好衣裳和好鞋子!”   “婆婆我不怕脏,我在这儿看着粥。”顾运说。   老婆婆笑呵呵:“哪用的着你,回头我使个丫头给小姐送过去。”   顾运道了谢,但并没有走,而是随口跟人聊起天,都是些东拉西扯的。   “婆婆,您知道这里离着清河郡还有多远的路么?明天可能到?”   婆婆回说:“倒是不远,快马加鞭的话,一日就能到,你们赶着马车的,大约就要慢上些许。”   之后,老婆婆又说,自己的孙儿是这驿站的一名差使,她就在后厨做点帮工。   “噢对了,往清河郡去,就要走会山道,往江阳郡去,就要走枫林道,明日你们可莫走错喽。”   “嗯,知道了,我们省得的。”   粥煮好,端起来放进托盘里,顾运小心端上,穿过后院,走近前堂的楼梯,又碰见司桓肃的属下,孟讳。   “顾小姐上楼?”孟讳看小姑娘素白的手指紧抓着托盘,上面摆着一罐热气腾腾的粥,瞧着怪吓人的,怕她端不稳,忙说,“我给你端上去。”   都没等顾运答应,一把就把东西接过去,噔噔噔,三步并作两步,一下子就端了上去。   顾运跟在后头,眨眨眼睛,跟了上去。   到房间门口,孟讳才把托盘还给她。   “你等等。”顾运小声说了句,两根手指头扯了扯指挥使制服那佩戴了袖箭的、紧窄而硬挺的衣服袖子,但没太拉动。   她没在意,示意人先别走,自己飞快进屋,把热粥端给顾泰,放下说说:“姐姐你快吃……”   一边去框兜子里挑了一捧樱桃出来,噔噔几下跑出去,叫孟讳拿手接着,说:“这个是玛瑙果,你也可以叫它樱桃,很好吃的,给你尝尝。”   孟讳得了一捧子果子,回去路上就忍不住吃了几个,果然是清甜的,汁水丰盈,还有一股果香。   “大人!……”忽然司桓肃出现在门口,吓得孟讳一个激灵。   司桓肃瞥他:“手里拿着什么?”   孟讳:“额……是顾九小姐给的果子,说叫樱桃。”   司桓肃就那么冷淡淡看着孟讳。   孟讳心里咯噔一下,赶紧把樱桃果全交了上去,也不多嘴说话,鹌鹑一样缩着脖子退下了。   司桓肃回到自己屋子,看着手上果子,嗤地一声,推开后窗,一把全扔了出去。   晚上梳洗过后,顾运与顾泰一床上睡下。   夜深人静万籁俱寂之时,顾运被一口烟呛着醒过来,鼻腔咽喉刺激得难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去摇顾泰,一边摇人一边有气无叫,“阿姐,阿姐……”   顾泰按着太阳穴,眉头深深拧着,好容易醒来。   “有烟,是不是迷药啊?”顾运爬起来,摸到火折子,把蜡烛点燃   顾忍着不适,说:去找承丰。”   二楼一层,其余几间房门都开着,一个人没有,   完全不对劲。   两人忙扶着下去。   宁静的深夜,她们侧耳听见院子里好像有声音,两人放轻脚步,悄么声儿地过去。   躲在门廊处,看过去。   是司桓肃,腿上踩着一个黑衣蒙面人,像是在审问。   忽然,只看见锋利的白色光影在一闪而过,刀出鞘——   噗呲一声,尖刀从背后直接插入心脏。   黑衣人头一歪,绝了气息。   顾运双眼瞪得直直,下意识发出“啊”地一声!   下一秒,顾泰将她脸往自己身上一按,轻声安抚:“莫怕,莫怕。”   “两位小姐不该出来。”司桓肃收刀,往二人这边走。   顾泰忍着脑子里弦断似的头疼,说:“发生了何事,我三弟现下在何处?”   司桓肃漫声道:“如顾小姐所见,来了几个小贼,一人已被我处决,顾承丰与我下属去追另外两个了。”   顾泰一手抚着顾运后背,令她平息,口中继续问司桓肃:“可有问出,行刺之人系属谁人?”   “都是被割了舌头的。”   说话中,那视线落在了埋身在长姐身前似乎被吓着的人身上一两秒。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承丰和孟讳三人终于回来,另外两个贼人没有抓到,让他们跑了。   “阿姐,九儿怎么都出来了?”   顾运白着一张脸,顾泰神色也不泰好看。   顾承丰一惊,“这是?”   顾泰:“无事,我与阿拙先回房,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说。”   后半夜,没人睡得安稳。   翌日天亮,顾泰身体有些发热,应是染了风寒,顾运也萎靡不济。   顾承丰要去请大夫,说先歇一天看看。   顾泰不同意,“我们出来时带了驱寒清毒丸药,取一丸我服下去就罢,需得尽快赶到清河郡,迟则恐生变。”   顾运这是头一次直面危险,才意识到他们已经被卷到了麻烦的漩涡中。   收拾好东西,粗略用过早饭,一行人就坐上马车,再次赶路出发。   “姐姐你感觉怎么样,是不是头疼得厉害?”   顾泰靠在软枕头上,服过丸药,短时间并看不出效果。   顾运见她一直按太阳穴,别看神色淡淡的,也知道现在定然很难受不舒服,心里快急死了。   便再忍不住埋怨,“都怪司桓肃,若不是他威胁我们,原本不用出来遭罪的。”   顾泰嘘了一声,摇摇头,“在外慎言。”   顾运自跟自己郁闷了半天,收拾好心情,转身从衣物箱里,翻出一条绣竹叶青纹样中间嵌着一块蓝宝石的抹额,说:“你头疼,我给你戴上着这个,免得吹了风,还要更难受。”   说着跪坐挪过去,把抹额给顾泰系上。   马车一颠一颠的,忽然,顾承丰从外面撩开窗帘子,说:“马上要走会山路,恐有些颠簸难走,你们坐稳当些。”   顾运应声:“知道了三哥。”   所谓会山路,是指,道时宽敞时狭窄,多有崎岖不平,时而有坡,两侧耸高山的险路。   果然,马车行进会山道之后,越发颠簸。   而外面四个人,身体绷紧,骑着马,眼观六路,戒备心全部提了起来。   走着走着,忽地,十几支箭矢从远处破空而来——   只听几道咻咻的声音。   被司桓肃几人抽刀,哐哐挡下数支剑羽。   却有一支射中马腿,马儿受惊,一声嘶鸣!   撒蹄子乱跑冲出去。   登时,那车里顾泰和顾运被撞得七晕八素。   马儿狂奔,驾着之人拉也拉不住,脸上露出惊慌之色。   乱跑之下,车上撞到一块大石之上,砰地一下发生侧弯。   顾泰一声惊叫,“阿拙小心!”   在巨大的冲撞之下,顾运没扒住,被从马车里摔了出来。   掉出来滚下山坡。   那头赶车的车夫在摔了下来,马车却往另一个方向跑去。   顾承丰惊得连去追赶马车,一面应付飞出来的黑衣人,一面大喊:“司指挥!看好我妹妹!”   司桓肃去追滚下坡的顾运,一面冷声吩咐:“孟讳,去帮顾承丰。”   “是大人!” 第三十二章   顾运被马车甩出来撞击几下之后, 顺着侧边窄道斜坡滚落下去,事情就是在刹那之间发生的,她根本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一时脑子都被震得嗡嗡作响, 半日里, 眼睛里全是星星,物体颠倒, 耳朵呼呼响, 眼睛不能聚焦, 木愣木愣的。   这种身体失控的状态持续了一两分钟。   那头, 司桓肃提刀, 脚步点地, 速度快如影魅,过往之处,飞花落叶,两个黑衣杀手前后对他围杀, 刀光剑影之中, 司桓肃斩杀一人,再次提气点地,以刀借力, 一跃而起, 以刃对接, 刀剑乱舞, 将刺过来的长刀推压而下, 半身旋转, 抬脚用力踢出, 再次提刀迎上,噗呲一声, 刀刃直插胸膛!   黑衣人睁着充血死不瞑目的眼睛,轰然倒地,扬起一阵尘土。   解决掉两个刺客,司桓肃这才沿着斜道而下,终于,在一道断裂的树杈中间,找到被卡住的顾运。   “我在这……”   司桓肃几步过去,伸手箍住顾运的半侧身体,手一使劲儿,两人提了起来。   随手她放在地上,顾运缓了一会儿后,后知后觉恢复了感知神经,才觉出浑身无一出不疼。   特别是露在外面没有保护的一双手掌,全划蹭得皮开肉绽,一条一条,血渍呼啦。   顾运举手两手看了几眼,都疼得冒了眼泪花,一边还咬着牙问:“我阿姐呢?有没有事?”   司桓肃看了她一眼:“先担心你自己吧。”   顾运丝丝吸着气,髻儿也歪了,头发也散乱了,衣裳更是脏兮兮,还被树枝划破不少。   “走,这里不能多留。”司桓肃说要,径直往前走。   顾运急得,“等等,你等等,鞋子,我鞋子不知道掉哪儿去了!”   真是第一次遇事,惊得有些六神无主了。   端着两个受伤的手,想找顾泰,想找顾承丰,偏偏在旁边的,是危险又捉摸不透的司桓肃。   司桓肃停下来,折返,冷酷说:“走,或者自己留在原地,选。”   顾运差点没气死,憋着一泡泪生生不敢掉下来,紧紧咬着后槽牙,跟了上去。   “停。”司桓肃忽然捂住顾运的口鼻,动了动耳朵,旋即,放弃沿着原路返回,而至直接顺着顾运掉下来的斜坡往前走。   一手拉住了顾运,走得飞快。   “还有刺客么!”顾运吓了一跳,神经又高度紧绷起来。   斜坡非常不好走,顾运几乎是连滚带爬,走完这面坡,终于到了另外一处地面。   好歹是平缓的路了。   司桓肃在隐秘处留下记号,开始赶路。   顾运连忙问:“我姐姐呢我哥哥呢,不去找他们吗?”   司桓肃捏了捏眉心,终于肯回答一句:“你兄长已经过去找你阿姐,我亦另派了孟讳去相助,孟讳只要不死,就一定会完成任务。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尽快离开会山道。”   顾运难受死,蹲下来倚着一块石头以防滑倒,苦着脸说:“要先找到我的鞋子……”不然怎么走路呢,脚真的很痛,“我可以自己找,你就等我一会儿就好。”说着话,手掌不小心撑着碰到地,痛得她眼泪花子就飙了出来,眼皮一眨,泪珠一滚。   司桓肃看着顾运手掌。   顾运见人眉间紧蹙,美则美矣,当真有凶神恶煞之势,下意识把手往回一缩。   下一瞬,手腕被一只有着铁似的力气都手捏住,那声音说:“别动。”   顾运当真不动了,眼睛可怜望着人。   司桓肃凤目上下将顾运一扫,顾运正提着心不知他要做什么,只见司桓肃出手飞快,将她的外裙子一撕,只听得呲的一声布匹破裂之声,裙子就被撕下来一大片。   顾运一言难尽,但不敢说别人。她看着司桓将自己衣服上撕下来两条布条,一圈一圈,缠木乃伊似的,将她两只手几下包了起来。   “等着。”   随后转身。   大概几分钟后,司桓肃回来,手里拿着顾运掉的只鞋子。   “穿上。”   顾运举着自己两只包成团的爪子,一时默默无言。   司桓肃眉头挑动,嗤道:“难道要我给你穿?”   “那……穿?我没手……”顾运小心试探。   司桓肃冷笑,“本大人还是第一次伺候人,顾九小姐可记好了。”   说罢,蹲下身,捏着鞋子,给顾运脚套上。   “那也就穿只鞋子,就谈上伺候啦?”顾运嘀嘀咕咕一句。   司桓肃凝着她:“你说什么?”   顾运连忙摆头,“没有,没说什么,我们快走吧。一边扭身站起来。   司桓肃冷哼一声,向前在前头带路   一条路,只觉得越走越越偏僻,顾运怕丢,跟着紧了些,小声叫前面人:“司大人,司大人。”   司桓肃脚下不停,“又有何事?”   “你认识路么,我们就这么乱走吗。”好歹计划一下啊。   “向北走,出了这片山就行。”司桓肃看向顾运,抱臂问,“顾小姐走不动了?”   “我,”顾运大口喘息一口气,“还行,就是方才摔着了,身上疼。对了司大人,你有没有受伤?”   司桓肃却说了个不相干的:“你不怕我了?”   顾运想问他从哪里看出来她很怕他?   “额……我不怕你啊。”   “不怕?”司桓肃嗤地一笑,“昨夜见本大人杀人,不是还埋在你长姐身上不敢看。”   这一提,顾运又记起来了,那会儿的确心有余悸得很,故而轻声说:“我第一次叫着见着杀人,那心里自然怕得很的。但并不是怕你啊,你杀的不是坏人么。”   司桓肃阴邪一笑,“杀的都是坏人?那可说不准。”   顾运一滞,心里吐槽,吓我的吧,故意吓我的吧!   “慢点走吧,走慢点行不行……”顾运踩了几块凹凸不平的石头子,险些摔倒,她指着前面的一块大石头,语气都放软了,“过去休息一下好不好。”   心里真呜呜快哭了,昨天还想着以后不理这位了的,今天就遭报应。   脸皮也顾不上了,“求求了,求你了行不行,司指挥?”   “闭嘴,吵得头疼。”司桓肃手指滑动了一下刀鞘,将锋利兵器推出错寸许吓唬人。   一面冷着脸将顾运带过去,掩藏在石头背面下,呵道,“待着不许乱跑,我去留个记号。”   顾运小鸡啄米一样点头,往地一坐,模样乖乖,“我一定不乱跑。”还有力气跑?她手臂、膝盖被从马车甩下来时都撞到,这会儿愈发反应上来,隐隐作痛。   司桓肃离开后,顾运扒开自己裤腿检查了下,膝盖下面一节小腿都有许多擦伤,大大小小,多看两眼都觉着更痛了,便赶紧放下衣裳遮住,眼不见为净。   尽量去忽视身上的不舒服,顾运观察起周边的地形来。   没过多久,忽然几段脚步声由远及近,由稀疏到缜密,打破了方才的安静。   顾运心瞬间一提,爬起来躲在石头后藏好,借着遮掩观察。   只见四五个黑衣人与司桓肃在远处缠斗!   吓得捂紧嘴巴,生怕自己发出一点声音,一时情况猝然变化,肾上腺素急剧飙升,心跳都加速了跳动。   刀光剑影在前面对抗,普通人肉眼难以捕捉。   司桓肃以一对四。   如果说之前,顾运对司桓肃其人的印象是由流言、他人口中表述的冷酷弑杀,烈性无情天子爪牙,及至见面后表现出的不近人情,高高在上初步构成。   那么,都没有这一刻,这人手持长刀,在血色与人缠斗,那无一丝一毫丝毫退却之意,只有所向披靡肆意进攻的气势。   都令顾运灵魂深处深深震颤,眼睛不禁为他侧目停留。   不知过了多久,打斗结束。   司桓肃拖着长刀慢慢走过来,那刀尖划在小石子上,发出清脆细碎叮叮之音,刀身猩红的血迹低落在地。   “司桓肃,你是不是受伤了。”顾运盯着人肩膀,那以上是一道口子血浸透衣裳,湿漉漉的。   司桓肃却是邪恶一笑,“九小姐,现在还怕吗。”   怕,她怕死了行不行,顾运简直欲哭无泪,这时候难道是什么说笑聊天的好时候么。   好在下一刻,司桓肃将刀收入刀鞘,恢复了正常,淡淡说:“走,再来一波人,我不一定杀得完。”   两人加快速度往前,顾运警惕地观察着四周,越走,脑子里越发有一种微妙奇怪的熟悉之感。   不由得想与人讨个主意,或商量两句也行。   “司大人?你以前来过这个地方吗?有没有觉着哪里奇怪?”   “怎么不叫司桓肃了?”   顾运脸上一讪,深深觉着这人性子非常计较、有小心眼之嫌,嘴里忙道歉:“对不起,我说错话了。”   司桓肃轻描淡写嗯了一声,半眯着眼睛说:“从未来过,你觉得哪里怪?”   顾运叉腰,抬头,围绕着巨大的仿佛空谷山林的地方打量一周。   忽然讶异出声:“我想起来了!” 第三十三章   “你听过平阳这个地方名吗?”顾运问司桓肃。   司桓肃觑顾运一眼, “清河郡先时就叫平阳,与之相对的方向过去还有个江阳。待你到清河郡就能知道,那城门外还立有前朝时候的门柱, 上头就有关于平阳这个地方的记载, 当地有些老人口中亦还称清河郡为平阳。为何突然问这个?”   顾运捏一手着散乱的辫子,才做出个恍然大悟的表情, 点点头:“是了, 原来如此, 这就对上了。”   司桓肃愈发挑眉。   顾运眼睛亮晶晶, 用还可以活动的一只大拇指配合, 勾了勾司桓肃的衣袖子, 说:“这地方我知道,你说巧不巧,我曾经在一本书里看到过,这乃是一处奇形险要之地, 是难以走出去的, 现而今我却是知道了!”   她当真兴奋之极,一想到以前看过的书中内容还让自己无意中碰见,竟然有一种中大奖的感觉。   那头, 司桓肃不置可否。   正高兴着, 忽然感觉不对, 指头上湿黏黏的, 顾运一低头, 看见手指上沾了血, 再一细看, 居然血是从司桓肃袖口里的胳膊往下流下来的!   顾运瞬间一惊,瞳孔一紧, 旋即踮起脚,伸出被缠成一团的手,往司桓肃肩膀上一摸,果然摸得湿漉黏腻的鲜血。   慌张说: “流了好多血,怎么会这么严重?我看看你伤口!”   他方才走过来到时候,其实顾运已经看见他肩上好像有伤,只是她观察了司桓肃的表情,对方却连一丝一毫的异样都没表现出来,所以下意识忽略了。   顾运看着这沾得慢胳膊的血,衣服都浸透了,差点没两眼一黑。   着急起来,脚下记得原地打转,嘴里念念自语,“怎么办,车里有伤药,外敷内服的都有,可是在车里,马车已经跑了。不对,要先止血。”   顾运推着司桓肃,没推动。   司桓肃是冷眼看着,顾运一下变了一副模样,慌乱和害怕从那双眼睛里流露出来,觉得颇为稀奇。   他对这种情绪非常陌生,可说不清地脑子里竟然产生了一种愉悦的错觉。   是以神色非常自如淡然,声音轻描淡写,“紧张什么,死不了人。”   顾运却非常严肃,凝眉,眼睛定定看着司桓肃,抿紧的嘴巴里吐出两个字,“会死。”怎的以为血不会流光吗!   她把卸了力气的司桓肃拉到一处稍微隐蔽点的地方让人坐在地上,说:“要把伤口包起来,不能再让它出血了。”   边说她先把自己两只手的布条解开了,方便动作,   用什么包?顾运看了一下自己的裙子,不能再撕了,在撕可就穿不成了。   想了想能撕的衣服只有上衣,外面短袄御寒,好在中间还有层中衣可以用。   顾运看着司桓肃:“你闭上眼睛。”   司桓肃斜着眼睛,不以为意,一副‘你在开什么玩笑’的神情。   顾运怒了,心里简直有一种皇帝不急太监急,白瞎操了一副心的感觉。   “闭!我要脱衣服了。”   这回轮到司桓肃侧目了,他道:“顾九小姐,你有时候真叫人刮目相看。”   “你别说话了。”   下一刻,司桓肃感觉一双手抚上她的眼睛上,还用力往下按了按眼皮。   顾运警告:“我没说好,你就不能睁开眼,不然你就非礼,就是耍流氓,就是不要脸,我还会告诉家人,知道吗?”   她的确和很多大家闺秀不太一样,又顽劣又野蛮。不过还是太单纯,就算他看了,难道还会怕一个顾家么。   这在以前,在司桓肃的生活中,是绝对不可能出现这种情况的,除了休息睡觉,他必须时刻保持警惕,如果有人告诉他,说他以后会让一个姑娘说闭眼就闭眼,司桓肃一定会把那进了水的脑子里的水再帮他打出去。   但此时,在顾运“凶恶”的骂声中,在那只手放下去之后,司桓肃只是略微不耐烦地啧了声,并没有睁开眼睛。   顾运脱下来外袄,把中衣脱下来,再把外衣穿上。   “好了,可以睁开了。”   手掌挪开。   那双凤眼微微睁开,冷淡又冰棱的光使整个眼睛尤为生动。   气势也凌厉了起来。   这位司指挥长了一对非常好看的眉眼,深邃,却带着高傲的距离感。   顾运把中衣塞给司桓肃,吩咐他,“撕吧,撕成一条条的。”   司桓肃捏着还带着体温的白色绸衣,神色有些古怪:“顾九,你在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顾运一脸茫然,又见对方动也不动,她原就有些性急,当即脸色现出不耐之色,不免催促,“你快点啊,我自己撕不开,不然也用不着你了,你是不是受伤了所以手上也没劲了?”   司桓肃嗤地一声冷笑,微微用力。   绸缎衣裳简直不值一提,伴随着一道一道的“刺啦!”声音,在他手中应声绷裂,撕成一长条不断开的布巾。   顾运调整了一下位置,跪直在司桓肃双腿中间,用一种凝重的神情,检查他左肩膀往下一点的刀伤。   这衣服上的血太多,又腥又黏腻,颜色都变成了深黑色。   顾运小心翼翼扒开司桓肃的衣裳,将司桓肃左手和肩膀全露出来。   才看见,那一条长长的大伤口,血肉淋漓,依旧在淌血。   都不知道先前司桓肃怎么忍的,却跟没事人似的,一声不吭。   顾运额上冒点点冷汗,后槽牙也不自觉咬紧。   可她的手却一点都不抖。   布条拿在手里,才往伤口上贴下去,就洇上了红色的血迹,只管一圈一圈绕肩膀,将伤口缠得紧紧的几层,最后再打一个死结。   长长嘘出一口气。   “好了。”   司桓肃穿上衣服。   顾运两只手上全是擦不干净的血,不过现在也没办法,她忍着不适感,站起来继续探路。   这里到处是险道,稍不注意就容易走错路,走错路就容易遇见未知的危险,所以顾运准备按照那本颍川险集里的走法走出去。   心里边回忆当时书里那篇的内容,嘴里嘀咕自言自语:“……入口开而阔,两侧石璧高而耸,对的上,的确是这种地形。入内愈而狭窄,仅容一人侧身行走,往上看则是,陡峭山璧合如瓶颈,树林丰茂,遮天蔽日,有鸦叫狼嚎之声?……听见鸦叫狼嚎,笔者是莫非是到这里之后很快就晚上了?”   司桓肃问:“你念的什么?”   顾运抬头回说:“我方才说过的,前朝一位游学家游历到过这里,写了一篇险集,我正好看过,念的就是里头作者写的。”   “就是这里了!”走了一会儿,前面果然出现能容纳一人侧身而过的小道路。   往着里面走去,过了这道极为窄小,长十余米左右的小道,一下就变得开阔起来。   不过开阔只说的是地面处,抬头向上看,两侧都是陡峭山壁,山上长着成片成片丰茂的树林,两面山上树丛都向着外边生长,所以形成了一种合抱之势,只余下天井一般小小的空间,看向天空,白云飞鸟,万分震撼。   顾运看见天色泛乌,这才注意到好像已经下午,马上就快天黑了。   刚在还在由衷欣赏由大自然创造的奇迹景观,一见天色暗下来,在这外面,什么鬼蜮可怕的念头一下子从脑子里闪现出来。   一秒钟从自然风景频道切换到深夜恐怖奇谈,不外如是。   “了不得,司大人,天好像要黑了。”顾运挨着司桓肃身边走,心有戚戚。   司桓肃脚步不停,瞥她一眼继续走,嘴里说:“顾小姐害怕?”   顾运脑子一抖,不答话反问说:“怎么不叫顾九了?”   司桓冷冷看着顾运。   顾运连忙把眼睛移开,转移话题,“这路怎么这个难走,我又绊了一下,等天全黑了可怎么办。”说着说着,一下子真担心起来,“你不知道,这里晚上有狼。”   司桓肃:“我知道。先找个地方休息。”   顾运疑惑,“你又没来过,怎么知道?”   司桓肃淡淡:“我又不是养在闺阁里的小姐,各处野外荒郊,沟壑野岭,哪里没有一两只狼,有甚奇怪?”   真是讨厌死,顾运怀疑他说话就是内涵就是炫耀,板起脸来:“行,找地方休息吧,我知道一个,请问司指挥大人有知道的吗?”   司桓肃沉默不说话了。   顾运哼了两声,故意走到前面一点去带路。   那山洞从半山腰而上,吐出的石台上长着一个小树,不走进难以发现。   毕竟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顾运把自己不明白的东西说给司桓肃听,“那人写,环山半维即为东,至此跨二十台,再沿此转而往西面,入内,但见奇景环山洞。你可明白是什么意?当时我打发时间看着玩儿的,又急着往后看结果,这处不懂也没去问别人,现看背来更是糊涂了,半维是什么?又何为二十台?”   司桓肃抬眼看了看远处的地形和他们现在的位置,道:“半维是一面山的四分之一距离。二十台,也是古话的说法,大约是两里的距离,用在山旅中,又有‘台阶’,形容道路崎岖艰难,通常用‘台’来表述。”   “原来如此,我们快些走,待会儿真的要看不见路了。”顾运吸收到信息,立马催促人。   司桓肃辨了一下方向,两人继续走,跟着地形随时转变。   一直走到顾运脚都酸胀了,终于,走完那“二十台”,到了半山道。   顾运还来来回回寻摸标志小树,直到钻进一片参天大林,看见一个半人高洞口,才一拍脑门,恍然大悟,“我真是傻了!可不就是这里,小树会长的嘛,都成林子了。”   不过里头黑漆漆的,顾运可不敢乱钻,便是看向身边:“司大人?”   司桓肃却说:“我去拾些干柴,洞内视线昏暗,先查探一番。”   顾运同意,忙又说:“一起去。”在这种地方,还是和同伴一起行动才好。   两个受伤的人一起去捡枯树枝,四只手只有一只能用的,顾运负责蹦着到处找,看见了赶喊司桓肃。   先是:   “司指挥,这里……”   “司大人,这里这里。”   “司指挥,这!”   没一会儿:   “司桓肃,这儿还有!”   司桓肃站在那里,看着顾运,一手抱着柴火。   顾运抓了抓头发,“呀?拿不动了,够了够了,我们回去吧。”   回到石洞门口,司桓肃架好柴火堆,捡了些干树叶,拿火折子点着,把火生了起来。   火光在漆黑的山林子亮起来,顾运终于呼出一口气,蹲在火堆旁边烤火。   夜里温度开始降低。   顾运坐下来,就觉得再起不来了,又累,又饿,浑身疲惫,身上还痛,她只想好好睡一觉,然后睁开眼睛就到明天,能快点到清河郡,快点和姐姐兄长见面……   司桓肃已经躬身进了洞穴内,举着一个烧着的木柴,把里面仔细检查了一遍。   等出来时候,见顾运已经枕在自己曲起来的双腿,歪着脸睡着了。   柴火烧得噼里啪啦,偶尔溅起来点点火星子,映着那张红扑扑的小脸。   直到司桓肃揪着她头发,把人弄醒。   顾运正睡得好,入了梦中,她的两个丫鬟伺候她沐浴洗澡,给她按摩,姨娘在那头准备了热腾腾的吃食,笑着唤她过去……   一时头沉沉,茫然醒过来,只看见自己身处深夜的野外,浑身脏兮兮,身上各处疼痛,还饿着。再看见司桓肃那张冷酷没什么表情的脸。   一时间简直万分难受,心里头瞥着一股火。   “做什么推我!”   司桓肃说:“去里面睡。”   顾运瞪着他:“我不去,我就在外面,在火堆旁边睡。”   司桓肃表情没什么变化,但声音好似淡了一点:“进去,我要灭火了,烧久了容易有危险,会引来豺狼虎豹。”   顾运忽地一下站起来,像被点了点爆竹一下完全控制不住,大喊大叫,发怒,“我说,我不进去!我就要睡在这里,不准熄火!你为什么要管我!有豺狼虎豹就有啊,我不怕行不行?来了就让她咬死我行不行?!”   万籁俱寂,二人对峙,须臾。   司桓肃点了下头,“行,顾小姐愿意睡,尽管睡。”   说罢,他转身大步回了石头洞里。   顾运站在外面,站在火堆旁,深深地呼吸,冷静地消化负面情绪,但还是难受得不行,眼珠子一颗一颗往下掉,憋都憋不住,她生怕发出声音,不然那也太丢脸了,只能慢慢放缓呼吸,调节。   盘腿坐在铺着干树叶的地上,顾牙齿咬开二次包扎好着的两只手,发泄似的把脏污染血的布条一把扔进火堆里。   最后,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睡过去的。   再次醒过来,是被一声凶狠的击穿耳膜的狼嗥声吓醒的。   当时的第一反应是真的有狼,第二反应是一个激灵要跳起来。   然后就被一双手按住。   是司桓肃。   他动了动嘴皮,眼睛盯着一处,低声说:“待在这里别动,我去把它们解决掉,再让这两只畜牲叫,会召来狼群。”   顾运才发现原来自己不外面,是在石洞里,谁把她弄进来的不言而喻。   她想拉住司桓肃,因为心里异常内疚,后悔自己昨天不听话,无缘无故乱发脾气,但没有勇气说,没脸说,因为司桓肃说得对,发现猎物的狼在呼唤自己同伴,现在不杀了它们,他们恐怕活不了了。   最终,她抿着嘴,呆呆看着司桓肃从腰间抽出他的刀,用一种极轻的脚步法,走了出去。   顾运甚至不敢去门口看,她心里发抖,捏着自己又伤口的手掌心,浑然不知道疼,一下一下,数着时间,用一数到六十,再从六十数到一,如此轮回反复。   数到二十六分钟时,属于司桓肃的脚步声重重踏了进来。   顾运飞快爬出洞穴。   浓重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司桓肃从上到下,他紧握在手里的刀,他披在身后的头发丝,脸上,都沾了浓稠的血。   他看着顾运,说:“还记路么?现在就走。”   顾运轻轻地开口,“记得,很近的,只要走出去,就能看见平阳湖。”   一股冷静地勇气充斥在她身体里,她踉跄起来,却一点不耽搁找路。   将寥寥几句文字,与具体地方一一对应。   扒开掩藏的坟石堆,穿进只能匍匐而行小道,穿越而出。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从东方从雾霭蒙蒙的云层中探出头来,洒落在平静的平阳湖面之上。   波光粼粼,生动美好得叫人不敢说一句话。   顾运眨了眨眼睛,把眼泪憋了回去。 第三十四章   顾运从石头上爬下来, 扑地倒在青青嫩绿的草坪上,一下都不想动。   一时只空气中只听见浅浅的呼吸声,直将绷着一晚上的害怕心绪从一口气中呼出来, 过了片刻, 想起什么,顾运连忙爬起来, 去湖边洗手, 洗了好一会儿, 才去看司桓肃。   她慢吞吞踱步过去, 抬头悄悄观察人。   见司桓肃撑着他的刀, 已经将周遭查看了一圈。   一片宽阔的平阳隔绝了与对面连接。   除非绕远, 否则没有路过去,最快最简单的方法是渡河。   “可会泅水?”司桓肃问。   顾运点点头,“会的,小时候在桩子里玩儿, 那时候祖父就让人教了。”   只是这大冷天, 方才只洗洗手就凉得不行,要游到对面去,顾运想一想, 牙齿就要开始打颤。   而且, 她肚子饿, 精疲力尽, 觉得半点力气都使不出来了。   司桓肃身上还带伤, 最忌讳沾不干净的水, 会容易感染。   如果有选择, 这些他们一项都不能做。   可偏偏落到这个境地,没有选择。   “现在吗。”顾运哭丧着脸问。   司桓肃:“古话也说了一鼓作气, 再而衰,三而竭。再多等,体力流失愈多,精神疲惫至极,到时候只怕连爬都爬不起来。”   “把你的外袄脱下,扔了,否则湿了水很重。”司桓肃抬脚淌进了水里,“跟紧我。”   顾运把兔毛圈圆领的袄子脱下来,冷风瞬间吹进皮肤,打了个哆嗦,想着长痛不如短痛,索性一咬牙,扑腾一声,往水里跳了进去!   刺骨的凉水将她包围的时候,差点没尖叫出声。   只能飞快用力闷声往前游,已经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赶快游上岸。   可是,这平阳湖太宽了,仿佛到不了头。   当她站在岸上的时候,放眼就能望穿,看见对面远的农田茅屋草舍。可是当她深入水中的时候,才觉得自己太小,小的如同马上要被吞没的一根水草,一粒裹着泥土的沙子。   一直游到脑中空白,手脚只会做重复性机械动作,看见水岸近在咫尺。   恍惚中,顾运感觉自己被拉了一把。   终于,上岸了。   顾运感觉自己快死了,身体完全没了知觉。   她蜷缩在地上默默掉眼泪。   心里很想父母,很想回家。   沉浸在自己思绪中。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感觉到有些热气传过来。   拖着滴答淌水的衣服坐起来,转头一看,的确不是错觉。   是司桓肃生起来一堆火,他在拧自己衣服的水,然后将之架起来烤。   顾运呆呆望着火堆,一动不动。   司桓肃走过来,一言不发,将落水小猫似的顾运一把抱起来,放到火堆旁边。   然后将她的头发拆开,打散,用手拧掉多余的水分,再散开,让它烘晾。   半晌,顾运吸了吸鼻子,终于开口说话,“你怎么还能点火?”   司桓肃将自己的头发也拆散了烘晾,顾运的注意力被吸引走了一点,因为司桓肃的头发很多,又厚又密,还长,比她的还长一点点!   司桓肃朝顾运扔过去一个指节长度大小的铁质器物,“这东西装火折子密封性极好,遇水不会打湿。”   顾运打开看了一下,果然如此,难怪他会随身携带。   一面也将自己的鞋袜脱下来,放在火堆旁边烤火。   一时谁都没说话,就这么静静坐着。   顾运想到就这短短一天一夜的经历,都感觉跟做梦一样。   那些追来杀人的刺客,不用想肯定都是司桓肃的政敌派来的。   等到了清河郡,见到大伯父,还不知道是个什么章程,不知道能不能在姚州牧手里挣条活路。   另一个害他们至此境地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   顾运忽然问:“司大人,杨家那件案子现在怎么样了,你知不知道?”   司桓肃掀起眼皮,“怎么样?如果顾孟庆不顺了姚州牧,杨家的人就放不出来。”   “那、那如果,我大伯父顺了呢。”顾运提着一颗心问。   “应了?”司桓肃轻轻一哂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那么,顾孟庆会死在我手中,顾家一家亦都保不住。”   那个密封的火折小容器从手中“吧嗒”一声,自顾运手中滚落下去。   “可是,可是,你难道不知道,这并不是我大伯父心里想选择的,他没有办法。”她愤怒而生气,“大伯父是被你们推到这个境地中的,你怎能如此!”   司桓肃却嘲讽道:“顾孟庆乃朝廷命官,任监察刺史之职位,原本就应该做圣上的眼线,替圣上尽忠,而非司明哲保身,左右平衡。若真的归顺于姚州牧所用,那便是叛国,纵然死在我刀下,也丝毫不冤枉。”   “你放屁!”   顾运红了眼睛,气得用力朝司桓肃一扑,一下将他扑倒在地上,脱口而出大骂:“你自己要朝廷的狗,我顾家却不屑,你再说杀我就先杀了你!”   司桓肃冷冷一笑,被顾运压在身上,但并没有动。   顾运察觉到什么,仔细一看,发现司桓肃面上竟有一层薄薄的潮红,她反应过来,立马伸出冰凉的手往司桓肃额头上一探——   果然很热,不是正常温度。   “你发烧了?”   司桓肃平淡得没什么反应,只说:“想杀我,哥哥,现在正是好时机。我大可以告诉你,犯在我手上的人,从来没有一个能逃得过,你顾家也不会是那个例外。现在,要试试杀我么?等我一好,可就没这个机会了。”   顾运又恨又急,怒从心起,“你闭嘴,闭嘴!”   她一把抽出司桓肃放在身边的长刀,翻身跨坐在人身上,将他死死压住,哐一声,把刀刃抵在司桓肃脖子处。   “别以为我不敢,我真的会杀了你!”   司桓肃笑了,“来,动手。”   他见顾运不动,竟抬起一只手,捏住顾运的手,用力往前推,锋利的刀刃瞬间压住脖颈,划破外表一层皮,血丝一下流出来。   “看见没有,要这样用力。”   顾运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大口大口呼吸,将刀狠狠朝着地上一扔,仰头大骂,“你有病是不是!脑子有问题是不是!”   她站起来,冷眼看着司桓肃,怒吼,“杀你我还嫌脏手呢,你可以自己去死,病死在这里行不行啊!我不管你了!”   说完,咬牙切齿,踉踉跄跄转身跑了。   凌乱细碎的脚步声渐渐从耳边消失。   司桓肃躺在地上,微微闭着眼睛,左肩上的伤口已经与包扎的布条黏连在一起,穿着中衣都能看见深污的受伤血肉已经有发炎的迹象。除此之外,手臂上还有好几道狼爪抓伤的沟壑血痕。   发热致使呼吸声都变得浑浊厚重,有浮沉之势,此时若有人经过看见,必会认为这是个将死之人。   不知过了有多久,忽而有动静传来,司桓肃耳朵一动,调整了呼吸声。   很快就听出来是熟悉的脚步声。   顾运去而复返,眼中噙着泪,脚步带风,完全不顾会不会被裙子绊倒,往司桓肃身上一扑倒,故意撑在他受伤的地方。   一边哭一边骂:“你死了和我有关吗,是我杀的你吗,是吗,你要杀我家人,我就不能杀你吗。”   越骂越哭,越哭越凶,一手揪着衣领,一手抬手,“啪!”地给了司桓肃一巴掌,“打死你,我打死你。”   哭声成了止不住之势,泣得好不可怜,还记得抽出左手,再照着左脸抽了一巴掌。   继续骂:“我打不得你吗,你知道我什么辈分吗,你要不要回去查查族谱,我特么是你姑,是你姑奶奶,是你一辈子的祖宗!”   顾运一顿发泄,又捶又打又骂。   “还打?”司桓肃终于忍不住,捏住人手腕,凤眼睁开,微微上挑。   乍然印入眼帘的就是一张哭得泪水横流,好不可怜的脸蛋,眼睫沾了泪珠,哭成一簇一簇,翕动时就像是淋了雨的蝴蝶。   头发披散着,半干不湿,只穿着单薄的寝衣,脖子和脸蛋冻的雪一样白,眼睛鼻子是哭红的。   就这样,还凶得和野猫一样,敢抬手照自己脸上打巴掌,敢自称祖宗。   顾运坐在旁边抽搐,吸鼻子。   司桓肃:“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过,日后就是有人受伤快死在你前面,也不会管的?”   “我什么时候说……”顾运下意识脱口而出回答后,发现的确那话很熟悉,顿了几秒钟,才想起来,的确是自己以前闹南襄侯府时候说过的话。   司桓肃怎么知道的?他听到了?   “你管我。”   司桓肃站起来,束上头发,拧眉看着顾运,随后将烤干的外衣扔给她,“穿上,走了。去前面找家农舍借宿。”   穿就穿,顾运身体都冻成冰条了,当然不会拒绝,把人家的外裳当披风裹在身上。   司桓肃:“头发?”   顾运声音嗡嗡,“怎么办,我又没有束冠,又不会梳髻,手还疼着呢,你要我怎么办,就这么着吧。”又不差这点,就现在这样子,落魄跟乞丐都差不多了,还管梳没梳头发呢。   两人穿过一片田野,顺着炊烟袅袅进了一片村子。   司桓肃掏出一块银子,不费吹灰之力借到一户人休整。   顾运有一句话说错了,他们就算身上又脏又湿,那也绝对不会被误会为乞丐,哪有乞丐生得两位这样仙品玉貌的,谁信?   借宿老娘小心问两人是哪里人,打哪儿来到哪儿去,那眼神,明显是误会了两个是私奔离家的一对野鸳鸯。   司大人还能看不出?当即言家就在清河郡,还有模有样说了个地址,道他们这般狼狈皆是因路上遇见了打劫的,将他们车马抢走,还他们推进了水里。   至于旁边一个,司桓肃看着顾运,淡淡说:“别看年纪小,殊不知在家里辈分却高,可是在下实打实的,姑、奶、奶。”   那大娘方恍然大悟,随后放下戒心,请笑眯眯请着两人进屋了。   只有顾运,被那姑奶奶三个字,臊得耳朵都红了一片,低着头,缩着脖子,默不作声跟着走了进去。 第三十五章   因出了银子, 这家人给顾运拿了一整套新做的没上过身的衣裳过来,又烧了热水,让两人赶紧洗了个热水澡。   顾运洗完澡先出来, 穿上对襟的短棉袄, 盘腿坐在炕上晾头发。   司桓肃就比较麻烦,因为个子长的太高, 难以寻到合适的, 给他的衣服穿上都短了一截, 看着人穿着不合身的衣裳, 显得十分的不舒展, 顾运不禁捂着嘴巴忍笑, 但弯弯的眼眸哪里藏得住笑意。   司桓肃自己倒是浑然不在意。   一会儿,老娘端着食盘进来给他们送吃的,都是些农家家常吃的东西,顾运饿了这么许久, 一时也顾不上笑话别人, 端着碗筷,闷头吃起来。   捡着喜欢的便只吃那一道,凡不喜欢的, 过了一筷子后就看也不看了。   到底因着富贵家里养了十几年, 吃的食物哪一样不精细上好的, 紧着她的喜好来。平民百姓家庭里的粗茶淡饭, 真个连米都是又糙又硬的, 一进口就愣了一下, 不过没说出来, 回头只将鸡蛋羹舀在饭里,拌在一起, 吃完了事,旁的碰也没碰。   连司桓肃都看出来她用饭的习惯不好。   顾运吃好,坐在一旁看司桓肃吃,见他吃相慢条斯理,不挑不捡,看不出任何喜好。   顾运忽然跪坐直起来身体,又伸手探了一下司桓肃的额头。   司桓肃只说:“你坐好。”   顾运感受了一下,道:“依旧发着热呢,要不要叫个大夫看看?”   司桓肃放下碗筷:“无妨,我们马上就要进城,不差这一时半刻。”   顾运就问:“我才误会了,都怪你先前还一副病得不行的样子,想是故意吓我的是不是?”她指的是两人吵架的时候,司桓肃躺在地上激她让她杀他那会儿。   司桓肃反问:“那你吓着了没有?”   顾运一滞,没被他发烧吓着,就是被他说的话气得不行。   不然后面也不会哭了。   既然说不严重,那的确没必要在这里耽搁找大夫看病。   顾运也想尽快进城,她心里担心兄姐的安危,不知道他们平安到达清河郡没有。   好在这里离清河郡并不太远,司桓肃让这屋主人帮他雇了辆车过来送他们进城。   很快,户主儿子就赶了辆骡子车回来了。   那老娘连忙把顾运的鞋子给她拿过去,笑呵呵说:“这鞋子都给你烘得干干的,姑娘可以穿了。”   顾运忙接过来道谢,踩在暖炕小脚凳下穿好。   站起来蹬了蹬脚,笑说:“穿好了,走吧。”   司桓肃扶额,眼皮子直跳,“头发。”   顾运眨眨眼:“我又不会梳。”   老娘忙说:“姑娘不嫌弃的话,我给姑娘编几个辫子。”   “不嫌弃,怎么会嫌弃,谢谢大娘。”   大娘就帮顾运把乌黑亮丽的长发分了好几股扎成辫子,垂在肩膀,显得十分的伶俐活泼,大娘满口直夸,“姑娘生得这副模样坯子,别管怎么弄,都只有好看的。”   收拾好后,两人就上了骡子车,这赶车青年顾运对他说了声谢谢,他一下子脸色涨得通红,连忙摆手说不用。   司桓肃在一旁说:“顾小姐倒是知礼。”   顾运点头,“那自然是。”   骡子车走了半个时辰,终于到了清河郡,他们在城外就下了车。   顾运连声问:“现在去哪儿,我大伯父在哪儿?现在送我去我去他那儿吗。”   “自然不是,莫要多问,很快就知道了。”   两人进了城后,司桓肃带着顾运七弯八拐到了一座私宅门前,从西小门进入。   是一座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的两进小院落。   显然是司桓肃的地盘,一进去就有人直接叫他:“大人!”   看见顾运的时候明显疑了下,但因为是司桓肃带着的,并未敢多看冒犯。   司桓肃吩咐道:“去把谢无疾叫过来。”   下属一听要请谢大夫,就知大人身上定是有伤,丝毫不敢耽搁,忙应是躬身退了出去。   入了内,司桓肃去寝间换了衣服出来,屋子里有个两个丫鬟刚端上茶点上来,请顾运用。   顾运直接摇头推开了,等看见司桓肃出来,揉了揉眼睛,对他说:“司桓肃,我困了。”   那两丫鬟被这位姑娘敢于直呼司大人名讳惊了下,再悄悄去看司桓肃,见大人面无波澜,似过浑然不在意,不禁对顾运到底是什么人无比好奇。   怎么在司大人这里格外的不同?   “稍微等片刻。”司桓肃说。   顾运眼皮都耷拉一半了,不满,“等什么啊,我现在就要睡觉。”她转而问丫鬟,“寝屋在哪儿呢,你们领我过去。”   “这……”两丫头脸上出现为难之色,毕竟大人都说稍等,她们不敢违逆,只好看向司桓肃请示。   司桓肃动了动手指头,发话,“你们先下去。”   两丫鬟连忙退了下去。   “你这是做什么?”顾运困惑不解,想了想,恍然大悟说道:“难道我从现在开始就要做你的人质了?威胁我大伯父看,若我伯父不帮你做事,就惩罚我?我连觉都不能睡了?原来你们稽查司的人真的会动用酷刑!”   才走进来的谢无疾刚好听见顾运这几句话,险些没当场喷笑出声来。   下人出声提醒:“大人,谢大夫来了。”   谢无疾背着个药箱,走了进来。   视线落在顾运身上看了几眼。   行过礼,方才问:“大人哪里受伤了,还是身体有何不适,伸出手腕让我把一把。”   司桓肃只说:“先给顾小姐看伤。”   “原来是顾小姐。”谢无疾转向顾运,自是早已经注意到她手掌心上粗糙缠着的布条子。   “小姐请伸出手,让在下检查检查。”谢无疾温和说道。   顾运就把两只手都伸了出去,谢无疾给她解开布条,解到最后一层的时候,因为伤口血肉与布条粘连,一碰,顾运一下把手缩回了回去,喊:“疼!”   就手上这伤,先前就来来回回折腾了好几遍,反复用泡水包上又泡水,现在这包的还是在那农户家包上的。   不包上她手疼得连衣服没法换,鞋子没法穿,饭也没法吃。   但其实包上也不会恢复,因为没用药,还会反复撕裂。   谢无疾忙说:“小姐忍耐些,伤口再不处理怕会更严重。”   顾运知道,可是还是怕疼,做了半天心里建设,终于把手伸了出去,声音颤颤说:“你来吧,我不怕疼。”   说是这么说,等谢无疾把那块布从皮肉上扯下来的时候,顾运还是疼得眼泪珠子都滚了下来。   又怕别人笑话吧,赶紧深吸两口气,怕哭出声音来。   当大夫的人什么病人没见过,什么厉害的伤没见过,特别是他眼前这位大人天天干些抓人审讯的工作。哪个月身上不带点伤,故而‘铁石心肠’得很。   就算脸上神情如何温柔嘴上如何安抚,心里是半天波动没有的。倒是身边这位,脸上的不耐都快要溢出来。   谢无疾心说,脾气总不会是嫌顾小姐怕疼哭鼻子来的吧?不是对顾小姐,那就是不满自己了。   想着心里不免啧啧两声。   伤口重新清洗,涂上上等治疗外伤的药,再次包扎起来,说:“隔天我会过来换次药,伤口切忌沾水。”   除了手心两处,还有胳膊肘膝盖等地方的擦伤碰伤,都给她上了药。   看得谢无疾都哑然了,这么多伤,他们这位大人,不会真的欺负一个小姑娘吧?这心肠得多狠。   看完外伤,又给人把了把脉,最后说:“这几日要好生休息吧,身体有些寒凉,药倒不必吃,我开两张食补的方子,照着吃上半个月就成了。”   一边丫鬟都记了下来,把晚膳方子接过去,准备晚上就准备起来。   顾运早困得不行,眼皮直打架,终于弄完后,丫鬟才领着她去寝房休息。   谢无疾这才开始给司桓肃看伤。   司桓肃的伤要严重得多,肩膀那处已经发炎,皮肉翻飞红肿不堪,有些地方都乌黑成了一团,十分骇人,还有手臂外侧被狼抓的,有几道已经深可见骨。   这些都要细致处理。   所以司桓肃一直还在发着热。   可他却能若无其事干挺到现在,意志不可谓不强。   没有人比谢无疾更清楚司桓肃的身体,不知道他是怎么养成的这样的体质。   从来寻常受伤,只要不是能当场要他命的,别人就是拆了他一根骨头,他都能一直撑着到任务结束。   直主回到自己的地盘,才会松懈下来,让病症发出来。   谢无疾佩服不易。   这次也是一样。   第二天一早,谢运起来,精神好了很多,身上也没那么疼,恢复了不少,洗漱好,用过早饭,就要去找司桓肃。   丫鬟只回说:“大人在书房呢,我们是不能过去的。”   顾运一堆事要跟司桓肃讨主意。   “不用你们跟,我自己过去。”   这院子也不大,外书房就在前头,顾运自己就找了过去。   没想到书房外面站了个人守着。   顾运也不怯,只问:“你们司大人在里头吧,我有话与他说的。”   属下道:“顾小姐请稍等,我去请示一二。”   进去一趟出来,把顾运放进去了。   顾运推开门。   司桓肃坐在窗台下的长桌边。   竟然没束冠,头发是半披着的,额前还束了一条两指宽的抹额,也没穿稽查司的工作服,而是穿了一件圆领黑色织金线的云绵宽袖的袍子,华贵非常,竟不像那个冷厉的稽查指挥使,而是个实实在在金尊玉贵的世家公子了。   与往日十分不同。   等他转过脸,顾运更是看得一愣。   那脸上哪里有半分冷酷无情,只有苍白的冷淡之色。   叫她脑子里一下子蹦出一句话来:   好一个病美男! 第三十六章   “看什么?不是有话要说, 过来。”司桓肃抬起眼皮看向顾运。   顾运慢慢走过去,在桌子另一端坐下,看他桌上放着公文, 先问了一句:“你病得很厉害?”   司桓肃神色淡淡:“何以这么说。”   顾运心说, 他难道他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么。   不过司桓肃也没能她回答,道:“好得很, 别的无需你操心, 你且只需先将自己两只手养好, 否则, 过几日, 你大伯父看见, 误会我真的对你动了刑罚,恐不止不能助我拔出梧州的势力,还会适得其反倒向另外一边,那我这一场, 可真是做了无用功。”   “养着呢, 它也不是我叫它好它就能好的。对了,正经要问,你我大哥和姐姐可都有消息了?”   司桓肃将手边一封拆过的信件扔了过去。   口中说:“那日马车向着江阳方向那条路跑过去, 黑衣人只追了一段路就撤回, 只是不想中途顾大小姐遇见张世正归故里, 那边将令兄令姐请了过去, 现人已经在江阳了。”   顾运脸上露出惊讶来, “张老先生?怎么这般巧?他且是我姐姐的先生, 没想到如今回江阳了。”   张世正是当世大儒, 曾官至内阁大学士,六十岁致仕后一心著书立说, 机缘巧合收了当年十来岁的顾泰做了学生,教过她三年书。   是正经的师生名分。   正所谓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比之父子关系都亲密。   老师来请,学生自是没有不去的道理。   顾运现下看的信,是顾泰托孟讳送回来的,讲明原由叫她勿要挂念担心的意思。   司桓肃道:“你们家大小姐倒是好运道,原本是要她来促成那件事,眼下被人请走,那事就只能落到九小姐身上,虽然你尚小,可亦只能如此了。”   不明不白的几句话,听得顾运心里柜古怪不已,“你到底要做什么?何不明说。”   司桓肃将她上下一打量,继续方才那话:“也使得了。”   “到底废什么话?为何不讲清楚?”顾运心里开始烦躁起来。   她发现,自己差点陷入了一个误区。   堪堪只与司桓肃相处了几日,就因为一路上一起遭遇惊心动魄的险事,不觉间心态潜移默化有了些微妙的变化,她几乎以为司桓肃是相熟能随意说话的人了。   方才几句话,才将顾运拉扯回来,此人从头到尾,都并没有将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看待。   这位不是什么普通人,是皇上的爪牙利齿,是把顾家卷入两难境地的罪魁祸首之一,这样的人怎么会感情用事?   她却差点被迷惑!   猛地一下子清醒过来,顾运在心里给自己上了几个警报。   再去看司桓肃,那眼中尽是冷静的算计。   此番自己一路受罪皆受他连累,可见有半分悔意恨意?   不曾,   她抿了抿唇,捏着手里的信纸,忽而沉声说:“你知道这是我姐姐给我的信?为什么要拆,你是不懂何为尊重二字吗?”   司桓肃静静一瞥,“你在说什么笑话?果然恐是年纪小之过,你当我是什么人?稽查司过手的东西,能给你已经是格外授意,你与我在这里谈什么尊重?”顿了片刻,哂笑一声,“顾小姐是不是忘了,你并非我请来客人。”   顾运脸色沉沉,是了,她是差点忘了,她是人质不是客人。   “多谢你提醒,以后定然再忘不了了。”   说罢,起身直接出了书房。   顾运实是自己在屋子里懊恼反省,把顾泰写给她的信看了又看,回头自己又研了墨水,铺开纸,提笔写了起来。   在屋子里一坐就是许久。   晌午丫鬟进来请她出去用午饭,顾运头也没抬,说不饿,身体还伏在桌上,继续写东西。   丫鬟满脸迟疑犹豫,但见顾小姐根本不理人,只做着自己的事,还是转身出去了。   外头花厅里,管家问顾小姐可说了想在哪里摆饭。   丫鬟摇摇头,回说:“顾小姐说并不饿,就不用午饭了。”   管家拧眉:“这怎么行?都是怎么伺候的?小姐说不吃,难道你们不会劝,就真这么直挺挺让姑娘饿着?谢大夫让吃的药膳已经炖好,得了,一个个的,这点小事也办不好,我亲自送过去。”   管家提着药膳过去了。   果然顾运依旧说不想吃,管家便忙端着张笑脸劝说:“小姐先前沾了凉水,大夫也说了有风寒的内症,身体上的事情可不是能开玩笑的。这药膳都是捡了最上等的好药材食材熬出来的,足足炖了有一上午,小姐好歹用些吧。”   顾运不是不听劝的人,管家说了这许久,好话一箩筐,她再拒绝的确,的确也过意不去。   放下笔,才说:“那你端上来,我吃几口就是了。”   管家“哎哎”应了两声,连忙从食盒里端出一碗还冒着热气的药膳。   顾运拿勺子搅拌了一下,一口一口吃起来。   吃了一半,再不肯动,管家方装下剩下的,提着食盒出去。   那边司桓肃来从外书房过来了。   见管家从内院出来,开口问:“你怎么去里面了。”   管家苦着脸说道:“顾小姐不愿意吃午饭,这送去的药膳也之肯吃一半。”说完还叹了口气。   又道:“大人也饿了吧,我这就叫人摆饭。”   司桓肃知道顾运是早上与他说话争吵置了气,恐恨不能立刻离开才是好。   那原是个十分不与寻闺秀一样的人。   他淡淡垂着眼皮,在自己这桩事情做完之前,的确不能放她离开。   就这几日几功夫了。   总归会恨自己,早一日晚一日,并不重要。   司桓肃养病到第三日,从面上已看不太出来,这日一早,他换上稽查司的制服,拜访了太守府邸。   太守因被牵扯进与杨家的贪污受贿勾结强占民田的案件中,已经被姚州牧派过来的审查人员暂时撸了职务,命随时听侯提审。   司桓肃一出现,马上被太守的人恭敬请了进去。   一露面,太守就是一个躬身,端的竟是要跪下,直诉苦说:“司大人!您一定要救救下官呐!”   司桓肃往那太师椅上一坐,看着人,淡淡道:“若果真有那个胆子,私下与杨家人勾结坐下那等恶事——”他一笑,“本官且是来替皇上提前送你上路。”   冯太守抬袖擦着额头上的汗,膝盖咚地往地上一跪,“天地苍生明鉴,就是给下官一百个胆子,下官也不敢啊!承陛下信任才将下官调任到此处,怎敢犯事,还叫姚州牧拿住把柄,辜负陛下的信任,臣罪该万死,只是断然不能白白蒙受这不白之冤。”   司桓肃一挥手,叫人起来,问,“杨家的事你知道多少。”   冯太守立马回说:“害了人一家四口之事实为背后有人操纵,只是那杨家之子端是个恶霸一样的人物,在清河郡早有恶名,成日介与人结伴游街,勾女挑妇,欺男霸女,做过不少出格之事,只是都被他家摆平了。这一桩,背后有人推手,使人传了出去,致使民怨沸腾,杨家声名大跌,背后人想动的就是本家正在梧州做官的那一支,下官已私下探听得,杨家已经是准备去向姚州牧‘陈情’了。”   说好听是陈情,这意思就是要从此降服依附于人。   司桓肃冷冷一笑,“素日这些世家不论高低,皆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怎么一朝落难,竟无半分他们嘴里说的所谓的风骨,折节折得如此之快,可不让人笑掉大牙。”   “审查官与顾孟庆现下何处?”司桓肃问。   冯太守回:“正去城在那农田户主那里去调查去了,料想也快回了。”   司桓肃:“正好,我与顾大人府上原是极近的亲缘关系,既然恰好来了此处,正要治几桌酒席,请他与几位审查官一处坐坐。因府上并无内妇,此事还需太守妇人帮忙操办。”   杨家和太守这案子并非司桓肃职责之内的事,司桓肃并不能贸然插手。   因而他利用与顾家那边关系,只将此事归为认亲。   冯太守连忙应下,“大人放心,区区小事,下官必定让内子办得妥妥帖帖。”   又过了一日,司桓肃的人传来消息,说顾孟庆和那三位审查官已经驾车返城,只等着人一到,帖子就会送到。   司桓肃点点头,道:“让人准备好的东西都准备好了么。”   “都准备好了大人。”   司桓肃摸捏了一下佩刀,片刻,开口:“那就把顾小姐送到太守府邸去吧。”   “是。”   顾运来这里呆了几天,她不想见司桓肃,司桓肃也不准她出去,一日一日的,耐心都耗尽了。   已十分视司桓肃为奸诈佞臣小人。   今日也正纸上画画发泄,不料着丫鬟进来,要伺候她换衣裳出门。   顾运心一凛,说终于来了。   虽然不知道一会儿要做什么,神色倒也寻常,只问:是去哪儿?”   丫鬟说:“回顾小姐,是去太守府衙门。”   边说边伺候着人换了一身外见客不失体面的衣裳,就出了门。   坐上马车,一路上往太守府邸去。   顾运又问:“你们大人难道不去?”   丫鬟笑了笑,“怎么会不去?今司设宴,大人是宴主,一会儿就来了。”   顾运直接被领到后宅。   一美妇人亲自带着人在门口处迎接,十分热情拉着顾运的手,将她带了进去。   说了会儿话,顾运才知道这是太守夫人。   “姑娘当真是仙品玉貌,非一般人能比,我只恨自己生不出这样的女儿。”   太守夫人性情温柔,相貌柔美,说话亦极为好听,顾运被她哄着,不大一会儿就有些飘飘然之感,心情也好起来。   随着人到了一间精致而富丽堂皇的屋子,又有一个嬷嬷两个丫鬟围着上来。   请安行礼后拉着人仔细地瞧着,亦是满口只有奉承夸赞之语。   很快,几人要给顾运梳头打扮换衣裳。   顾运一时阻了,拒绝:“为何换衣裳。”   太守夫人道:“稍后姑娘要去见客人,你大伯父与司大人叙了亲,正好你在,不去见一见反而不好。”   顾运听这话,就知道是司桓肃安排的,便只好应下。   嬷嬷就笑着过来与她梳头,边说:“姑娘头发又多又浓密,正配今日这顶莲花金冠,这冠精致好看,怕只有姑娘这样的品貌戴着才相称。”   顾运这才注意到,匣子里放着一个别致的莲花图案的发冠,倒与男子常戴的束发冠十分相似。   一时讶异了下,说:“还给我戴冠?我只在书上看到过,说是旧朝时候有些地方,姑娘是戴冠的,而今却是少见了。”   说罢将之端起来看了看,做工样式的确都非常精美。   太守夫人温柔笑着,“因是要见客,隆重些也是无妨的。”   身后嬷就将顾运头发半拢起来,揪成团,拿金冠子带上一扣住,别上金簪,就梳好了。   接着将身上衣服都全部换了新的。   直到外边有人来请说:“要开宴了,姑娘随我们来吧。”   顾运身后跟着四个丫鬟,领她去了宴客厅。   手下提着裙脚走进去,转过四面大屏风,   正看见顾孟庆。   当即笑着唤:“大伯父!”   顾孟庆也是讶异,口呼,“小九?”   待等看见她头上戴金冠时,乃是一时当场愣住,还以为眼花。   却见坐在一旁的司桓肃,径身往前走两步,薄唇微启:   “九儿,过来。”   那三位审查官也都看见,目光落在司桓肃与顾孟庆身上来回看,便都有些脸色不太好。   先前他们都以为不过是些远亲,恐是司桓肃从中捣鬼,故意为之,现在这一看,什么故意为之,这两家都快做亲了!   只恐怕此事不好与姚州牧交代了。   那头顾孟庆也只须臾片刻,几个念头一转,当即反应过来,自己这是中了司桓肃的计!   端是把小九儿给连累了!   一时面色发白,气得仰俯,差点站不住。 第三十七章   原来旧朝时却是有给女儿戴冠的传统, 但戴金冠则只有一种情形,便是这家女儿要说下亲事,男方就会准备金冠束发赠之。   时年规矩变了许多, 渐渐地都不兴得如此, 偶有戴冠的女公子,必定是家中极为疼宠之人。   只有些州郡县, 有些人家里讲究这些。   故而那三个审查官一看顾运头戴小金冠出现, 又是由司桓肃带过来的, 自然是立刻只当顾家和司家已经私下说好做了亲。   都如此了, 顾孟庆又怎么再会为姚州牧所用?   姚州牧早厌司桓肃至极, 道此人若是不除, 将来必定处处受他掣肘。   端是从司桓肃分管协理平殷矿藏之事开始,紧跟着又来梧州断了姚州牧一根爪牙,令他私贩铁矿兵器一事也被暂时按住。   两人早成了不死不休之势。   顾家和杨家都是姚州牧选定的棋子,很显然, 司桓肃又插手了。   并且先截了这块肥肉。   一旁, 顾运看顾孟庆表情似乎不对,但还并没有想到自己身上。   只是司桓肃这一声九儿,让她觉得十分古怪。   “大伯父。”顾运走近, 再叫了一声。   顾孟庆揉了揉太阳穴, 还是不死心轻声问了句, “小九你, 如何来这里了?”   顾运眼睛就往司桓肃那里看了一下, 后小声说:“三哥哥和大姐姐也来了, 只是这会儿不在, 大伯父,回头我与您细说。”   顾孟庆瞬间看向司桓肃的眼神冰冰凉的, 他知道顾家这算是上了贼船。   到底先忍下一口气,与顾运说道:“小九且过来,先与这三位大人见个礼。”   顾运自小养成的舒朗性情,并不如一般小姑娘似的怯见生人外人,大大方方跟着顾孟庆,同那三位都与大伯父一般年纪的人福身行了礼,问了安。   那三人面上的笑容都不算很自然。   只有司桓肃,嘴角淡淡勾着些笑,举杯与那三人喝了一杯,朗声道是:“诸位,请。”   这一顿有备而来的酒宴吃得三位审查官员满肚子的火气无处发泄,拿司桓肃没有办法,心中却十二分地将顾孟庆记恨上,心里只想着等着回梧州,定要与姚州牧一一禀报分辨。   原本想以杨家拿捏顾家逼着顾孟庆归顺,没想到顾孟庆丝毫不顾与杨家的姻亲亲家,反而转头就跟司桓肃那里接上了头,依旧做了联姻。   杨家之事的发展本来就是是姚州牧的人在背后操纵,为的是拿下杨家,顺道拉下顾是他们的连环计策。   可全被司桓肃所搅乱。   方才,司桓肃在席面上竟意有所指说:“杨家此事若为真,那凶手也该判下来了,想必是个斩首之刑,本家于宗族皆有失监察管教失职之责,恐怕也难擅了,官职大概也是要革下一级。”   三位审查官员忙说:“此事且还要回去交由姚州牧断决。”   杨家那几个肯定是要保住的,姚州牧只是拿那事做筏子而已,真把人都给处置,不是断了自己的新长出来的臂膀么?   一顿饭吃得如鲠在喉,下宴席后,一句话不多说,几人匆匆忙忙告辞了去。   顾孟庆长叹一声,收拾好复杂的心情,将司桓肃叫去书房。   “司大人,可否与本官解释一二,今日行此等拙劣手段,害我侄女名声,意欲何为?难道是认为本官一定会屈服于别人的威胁而就犯,去做那等损伤违逆皇权之事?如此,司大人是否太小看我顾家人了?”   司桓肃脸上毫无愧色的,道:“只怕是顾大人小看了姚州牧一党的手段,本官此番不过是先下手为强,将坏事发生的可能掐死在摇篮中。现今大人若是没归顺司要姚州牧一党,令他满意,到底有没有命回去,还得另说。”   “简直强词夺理!旁的我先不与你计较,只是千不该万不该将小九牵扯进来,她不过一闺阁小女儿,何至于被你利用至此!”顾孟庆按了按太阳穴,“就算不看别的,到底你与我家老太太是同出一脉的血亲,看在老人家的面子上,也不该算计上她,她才十几岁?你如今引导让人误会她和你定亲,叫她日后怎么说人家?如何自处?我竟也没脸去见她父母了,倒不如现死了干净,反强过落入不义之地,再难见人!”   顾孟庆一时性情上来,并顾不得司桓肃是身么身份地位,什么天子近臣,什么权势滔天。   只顾言辞沉痛斥责。   顾运方才席间就觉得不妙,待顾孟庆与司桓肃去了书房内,她便轻轻站在门头,附耳偷听。   听了半日,方明白了。   司桓肃那厮拿自己做了个大局,叫人误会自己和他定了亲,只为将顾家彻底绑在他那艘船上。   她就说呢,怎么会只把他们姐妹带过来就行了?原来计划全在这上头,怕是一开始目标人选定的是她姐姐,只是出现意外,就变成了自己。   那心肠端是无情至极,怪道叫那些人人都怕。   她这不就栽了一跟头,   顾运想,梧州接下来定不会太平了,不然司桓肃不至于一来就先盯上顾家,恐怕是要彻底搅乱这池水,争势夺权。   他的行动不是缓而行之,徐徐图之,而是刻不容缓,大张挞伐。   顾运此刻心里其实非常平静,并没有被司桓肃捆绑污了名这桩,有任何具体的实际感受,所以不愤怒。   反而是这件事在她心里琢磨盘算了很久,现在终于摊开清晰明了,有一种尘埃落定的稳定之感。   不用悬着心了。   倒是他大伯父,现在心里被压得一道道的,只怕一时无法释怀。   顾运想了想,推开门走了进去。   一时顾孟庆看过来,口里忙住了话。   “大伯父,请千万不要那么说。此事或许是天意,顾家到了这地步,必然有一抉择,非是您一人之力能改变。若父亲在此,也是一样没有办法的。”她面作轻松说道。   然后再看司桓肃,对方也看着她。   顾运现在心里对其人就一个想法,深不可测,日后还是不招惹为妙。   边想着,她抬起手来,细细把头上那顶莲花冠子拆开,顾不得散落披肩的头发,将金冠子拿下,检查上头没有自己的碎发。   才伸手递过去。   说:“喏,还给你吧,我可不能戴你的,日后我长大了,想戴了,自然会有人给我戴,但不会是今日这般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戴了个什么玩意,还怪无趣的。”   她用一种嬉笑又明亮的口吻说这话,流光溢彩的眼睛微微上抬,看向司桓肃,而后那般自然随意,将冠子塞到司桓肃手上。   转身,扶着顾孟庆一起走了。   那张脸上依旧明媚。   司桓肃坐上马车,离开了太守府。   他身旁侍卫终是忍不住小声问了一句,“大人,那,那顾小姐,这事就如此了?”   这人是知道司桓肃的计划的。   司桓肃淡声道:“怎么,只是同她认识了一两日,也替她不平起来了?还是你要代我去人面负荆请罪,赔礼道歉?”   侍卫惊得大声咳嗽起来,心里委屈得不行,天地良心,他是担心他们大的姻缘啊!殊不知那日见大人带着顾小姐回来,他们几个私下还以为大人终于好事将近了呢。   现在才知道,真的是多想了。   别说娶顾小姐了,她要是顾小姐,以后只怕一见大大人,立马都要转身就跑,哪个姑娘经得起这样的算计。   司桓肃:“少说废话,接下来你们几个盯紧顾孟庆那边,不能让他出现一点意外。”   “是!大人。”   司桓肃摸着刀鞘,半垂眼皮说道:“趁此机会,一并将杨家人料理了,这才是叫姚州牧偷鸡不成蚀把米。”   接下来几日,既已查明杨氏宗族罔害人性命,当事者判以斩首之刑法,参与欺人者流放。   杨家与冯太守勾结侵占良田百亩之事系属构陷诬告,司桓肃派人将所有人证物证找齐,以及画押口供都放与那三审查官面前,轻描淡写说:“几位可以拿去与姚州牧复核了,调查得这般清楚明白,回去当是要收到嘉奖的。”   三人面色一个比一个五颜六色,精彩纷呈,最后甩着袖子,悻悻离开。   顾运跟着她大伯父顾孟庆一道,也坐上了返回梧州的马车。   顾运说:“大伯父,可要先去江阳一趟,去张先生府上,将大姐姐接回来?”   顾孟庆叹说:“自然还要去拜会张老先生的,过而不入,就是我们的失礼了。”   述职有那三位审查官,自己在人已成了司桓肃一条藤上的人,恐怕当要仔细思索后路了。 第三十八章 番外1   司桓肃第一次顾运时, 是在一年冬日返程的京外一处驿站里。   当时已下了夜幕,万籁俱寂。   几辆马车外头在大雪的冬天里惊诧了黑夜,十几个护卫开道, 马车嘎吱嘎吱地响着。   外头漫天大雪, 华贵马车里的人未下来之前,十几盏的灯笼沿院子里一圈, 全给点着了。   昏昏黄黄的光线给深夜添了一层形式上了温暖。   司桓肃静静地站在廊下, 抵着刀剑看了那边一会儿。   一位风流翩翩的华衣公子, 自马车上走出来。   令人侧目的是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不大的一团, 用大氅衣包着, 抱着, 行走动作间脸就露了出来。   是一位女公子,睡着了。   肌如白雪,粉腮带娇。   京城中自来有这样的戏码,世家大族多的是酒囊饭袋只会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 带着那些乐籍私妓又或是府中小妾出门玩耍。   见得多了, 便先错认误会了。   “膏粱纨绔子弟的寻欢作乐,令人作呕。”司桓肃当时冷言不以为意说了一句。   那位公子抱着人,在门口与自己经过, 侧身时, 他看清楚了那张酣睡微潮的脸蛋。   纵然是闭着眼睛的, 亦可窥见几分绝色容貌。   当时心里更觉得万分厌恶。   第二次见到顾运, 是去南襄侯府办案那日。   那时候他方才知道她的身份, 京城顾家的九小姐。   也是头一次见到这位‘顽劣’‘别具一格’的大家闺秀。   她一个人那样胆大, 叉着腰, 指着南家少爷的鼻子嘲讽怒骂,挺着胸膛, 表情十分的骄傲不可一世。   而下首围坐着的那些夫人小姐对之窃窃私语,她完全没看在眼中。   还一句话吓唬得丫鬟帮她拿来笔墨,作那挥毫泼墨的姿态,竟然代姐写了一封休书。   司桓肃觉得十分有趣,故而竟没有第一时间进去,端的是饶有趣味在旁边看了全过程。   可笑那南家一大家子,被人十三四岁身量未足的小丫头,把个赏花宴会变成了一家子的笑场。   那文公子更是不堪,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草包男子一个,不如一个小丫头果敢,嫉恶如仇。   顾家那位大小姐配了那么个徒有其表的,的确可惜。   不过似乎也轮不上他可惜,顾大小姐便也是在一样冷眼瞧着热闹。   司桓肃心里想,看来是这顾家女儿,养得格外的不同。   特地等着这一出笑话闹完,让顾九拿到了顾泰的休书,他方才施施然现身。   那丫头极为大胆,众人见自己,见到稽查司办案,个个慌怕得低头垂首不说话,就怕被连累。   只有顾运,在众人皆俯首之时,竟然偷偷瞥向自己,那好奇的眼神落在自己身上,就连自己身旁两个副使都看了出来。   孟讳更是认出她是那日驿站遇见的小姐。   待自己抬头故意看过去时,她就似那野外机警的小兔子一样,忙若无其事的把脸蛋眼神移开了。   还以为旁人都不知道。   司桓肃身负皇命,要将梧州的军权政权分化再收拢,顾家的顾孟庆在梧州任监察刺史,令顾家为自己所用早就是棋盘上计划好的一步。   又因为他与顾老太太乃同位中州司家出身,这点亲缘关系,让他更加有可以利用的筹码。   心里有了一个计划后,他就顺势将顾泰顾运姐妹二人带去清河郡。   没想到在路上遭遇劫杀,顾运摔下马车受伤。   越观察接触,越确定,那是在是个尤为特别的人,一般人都比她不得,她身上有一股无畏自信的勇气在,一来从不羞怯于自己的行为举止;二个,她看旁人不带三六九等的多余情绪。   故而她并不如何惧怕自己,有时候自会仰面笑着与自己说话,叫司桓肃险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有弑杀罗刹的声名在外?   那是他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窥视到,顾运的眼睛里心里藏着有些人一辈子都看不见的东西。   看见自己受伤,她眼睛里泛起泪珠,欲哭似哭,又偏偏忍住了,并不哭出来。   那圆溜的猫瞳泛红,内里还深藏着点抱怨之色,都让她显得有几分可爱。当司桓肃心中脑中想到这个词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很是奇怪。   顾运将自己内衫脱下来给他包扎伤口,果然是个小姑娘,心性十分单纯赤诚,只是因为自己随手杀了几个刺客她自己都不曾察觉她把他当成了同伴。   因为别人受伤而紧张,害怕。   会哭。   更会忍哭。   司桓肃依旧还是冷眼观察她。   自从他母亲死后,他从不相信人,即使是个小丫头,司桓肃也不会放松警惕。   因为手疼,想睡觉,就跟自己吵架,惹来了狼之后,又会内疚得可怜兮兮,好久都不敢说话。   他只不过说了一句关于自己会对付顾孟庆的话,她当即发了脾气,就仿佛如那面对强势天敌的愤怒幼兽,竖起全身皮毛攻击!   但也不过是虚张声势。   说要丢下‘生病’的自己,转身跑走。   没过一刻钟又跑回来,竟自己压在自己身上,胆子十分大,敢扇自己巴掌,自称姑奶奶和祖宗。   一边下手打人,被打的都没说话,打人的嚎啕大哭,眼泪哭得掉在自己脸上。   叫司桓肃太阳穴直跳。   他当时分神想了下,如果顾运知道自己到了清河郡对如何利用她,又会如何。   会找他对质?会哭?还是会冲上来打人?   之后他知道了。   什么都没有。   他让人给她戴上小金冠,让她去见人,让人误会她与自己定亲。   如果换做任何一个女子,恐怕都会恨不得杀了自己。   司桓肃不会改变自己的计划,他自如地按照计划情事,一切都与他计划中的一样。   唯独猜错了顾运的反应。   她没有叉腰骂人,没有哭着虚张声势,更没打人。   她甚至对自己抿了一下脸颊,好像笑了一下。   只是那次从她眼中他看不见任何情绪。   她自己抬起手,把发髻上的莲花金冠拆开,一头乌黑长发一下散了下来,垂在身前,脸蛋尖尖的,眼睛浸着润润的光晕,这一次很规矩,很像个大家闺秀,将金冠递给了自己。   说了一句,很久很久之后,自己都忘不了的话。   那日顾运的声音很软绵也很清脆。   她说:“还给你吧,我可不能戴你的,日后我长大了,想戴了,自然会有人给我戴,但不会是今日这般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戴了个什么玩意,还怪无趣的。”   他皱眉很久,弄不清楚自己心里为何有一股道不明的心绪。   后来,他将那顶莲花金冠收进盒子里,与母亲留给他的那些旧物放在了一起。 第三十九章   顾孟庆一行马车还在路上走, 就先打发了个下人,骑马过去张府,送上拜帖。   及至翌日一早, 马车才嘎吱嘎吱驶进江阳城。   顾孟庆自然先去前头拜会张世正。   内院里, 顾泰陪着她师娘岑氏出来院子,就见顾运被几个丫鬟婆子簇拥着走进来, 伴随着一串儿清脆银铃似的笑声。   一见到岑氏她们, 顾运立马扬起来笑脸, 飞快往前几步, 屈膝就先跪下, 给老太太磕了个头, 张嘴就说:“顾家小九给师母您请安,师母可还与我小时候见时一模一样呢,康健又硬朗,您可忘了小九不曾?”   岑氏快七十的人了, 满头的银丝梳得一丝不苟, 圆盘脸型,相貌气质都非常温柔祥和。   她最爱这样活泼伶俐的孩子,一时忙叫人把顾运拉了起来。   嘴里道:“哎哟哟, 哪里能忘!快起来, 别跪坏了你, 好孩子, 怎么讲起这些虚礼来。起来我看看, 有多年没见小九儿了, 竟长得这样出挑了, 今年多大了?”   “师母,我今年十四岁啦。”顾运起来后, 就伴在岑氏另一边,扶着人,一起往屋子走去。   顾运因自小亲近她长姐,从前也是跟着顾泰喊张世正老师的,而今她还是落落大方,未曾有分局促,依然随着顾泰这样叫老师师母。   “好好好,既然来了,可要多住些时日,陪陪我这老婆子。”   顾运嘻嘻笑地歪腻:“师母既然说了,那我就真赖这里了,后面再不许嫌弃我烦人淘气的。”   岑氏摸摸她的脸蛋,“真是个促狭丫头,老身巴不得将你留在这,做我嫡亲的孙女得了。”   旁边丫鬟婆子听了都跟着一阵笑。   进得屋子,顾运四处望了望,方问:“怎么不见姐姐们?”   她这说的是张家孙女们。   岑氏笑呵呵说:“今日不巧了,前几日陈夫人就下了帖子,把你两个姐姐接过去玩了。”   “哪个陈家?”顾运仰着脸蛋问。   一旁顾泰替着回答:“就是你想的那个,在御史台当御史大夫的那位陈老府上,你也认得他家几位姑娘的,小时都在一起玩过几年,现因他家二老爷调任到江阳任职,年前他们二房就都过来了。”   岑氏看顾运鼓了鼓脸颊,笑道:“小九儿怎么这幅表情,可是与他们家孩子闹过别扭不曾?”   顾泰轻笑一声,“可不是正叫师母说着了,都已经是前两年的事了,那会儿阿拙才十一二岁,陈家有个孙子与阿拙一般大年纪,有些淘气,那日去他们家玩,人家孩子捉了几只虫子往阿拙身上扔,哪想阿拙也更是个顽皮的,并不怕那些东西,反而把那虫子捏住,冲过去将虫子一股脑塞进人家小少爷衣裳里,生生把人给吓哭了,后来祖母训斥了她。此后阿拙就不理人家了,我们听了都笑。”   顾运就是不愿意惯熊孩子,当时还把人踢了几脚,那小胖子大概是被家里溺爱过头,只怕家里丫头下人日常都由着他的,霸道惯了,以为谁都不会还手,一朝被顾运制住反打,竟吓得嚎啕大哭。   从那次后,她就再懒得去陈府。   岑氏却喜欢顾运这样的性子,听着乐了半日,还夸她:“比那些扭捏胆小的都强,就该如此才对,没得被人欺负了不敢还手不敢生声张的道理。”   顾泰抿笑:“师母这般说,愈发要纵了她,这丫头已经是胆子比天还要大,我先前还说要拘一拘她的性子的。”   “我看着小九儿大事上得体得很,并不是那等不知礼数的,岂不知原是你跟着你老师学得,性子上未免严苛些。”   顾运听得嘿嘿笑。   陪着岑氏说了会儿话,顾泰就要引顾运去给张世正请安,先打发了个丫头去问问,看那边说完话没有。   丫鬟去了又回,说老太爷那边不忙了,顾泰遂领着人过去。   顾运对张世正还有些印象,是个看上去非常严肃的老先生。   但她自来不以外表来断定一个人的性格,心中并不害怕。   进去书房后,看见一精神矍铄的白发老人,身材清瘦挺直,气质如松。   顾运淡然自如地请了安。   张世正捋着胡须,瞧了瞧顾运,观她神态舒展,眼神清明,不卑不亢,不禁点点头。   方才与顾孟庆叙谈过一阵话,知道近来顾家有变动,这孩子身上也经了事。眼下观之,见她眼中眉间并无郁气愤恨之色,就知这也是有慧根的。   与彼姐亦有相似之处。   随之又问了问学习上的事,顾运也都能侃侃而谈,便更看出她的聪慧。   故而对顾泰说道:“思文便好好教她罢。”   思文是顾泰的字,乃是张世正教顾泰读书时候与她取的。   下午,张家的两个小姐回来,见有来客,忙上来见面相互见了礼。   两人俱是温柔可亲,知书达理的性格,与她们说话十分舒服。   虽顾泰与张世正是师生,但小辈这里又是各论各自的,只以姐姐妹妹称呼。   岑氏这会儿方问二人:“特特请了你们姐妹过去,可是有什么事情?”   张老先生和岑氏此番回江阳是归祖定居,他们的独子自还在朝廷做官,这次只带了两个孙女回来。   那日张夫人特地给叫人来送帖子,说想请两个孙女过去玩一玩。   岑氏心里还疑惑。   只见张六姑娘迟疑了下,方道:“原本也不好说别人的私事,不过思文姐姐和阿拙妹妹都是自家人,想来也没什么。怕是陈夫人心里急得没办法了,她家姑娘因着一事,在家闷闹了许久,陈夫人就想请我与妹妹二人去开解陈姑娘一二。”   顾运好奇先问:“是什么事?”   张七姑娘努努嘴,把话接了过去,“说是究其源头,乃他们家二老爷惹出的事故,原来是陈二老爷在京中时,收过几个举子学生,因经常入陈府教学,不知怎的与陈姑娘见着了,后来陈姑娘就害了那些心思,过了好久陈夫人才发现这事,不免大发脾气,断然是不肯应,陈姑娘偏偏又喜欢,两人就对上了。   陈夫人只一个女儿,如何肯将人低嫁给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家世的举子?然而,别看陈姑娘性子文静,倔强起来却也可怕,这事说是前后闹了几个月,都不得罢休。自来江阳后,陈姑娘越发偏激,人也不说话了,不让丫鬟贴身跟着,经常一个人闷着,要么是看着池塘发呆,可将陈夫人吓得不行,连家丑都顾不得,托了好些相熟的人家姑娘,想叫人去劝一劝。”   岑氏听完,叹了几声音,“儿女皆是父母上辈子的债,是为难陈夫人了,今日你们去看了,可有好些?”   七姑娘摇摇头说:“外面看着还好,招待我们时也都是说说笑笑的,只是这等事到底我和妹妹并不知道如何开解宽慰,倒白费了陈夫人一番苦心。”   顾运听得摇头,这感情上的事,最是当局者迷,越是阻碍,不定越是会适得其反。   她这会儿还不知道,过不得两天,陈夫人也请她过府了。   陈夫人得知说顾家小姐正在张家做客,就问了下人是哪两位姑娘?下人回说是顾大小姐和九小姐,陈夫人当时心里就是一顿,   心说原来是敢在前南襄侯府里索要休书的那位。   心念一转,陈夫人忽然一拍桌子,转头立马对嬷嬷吩咐:“正是好呢!你明日去张府待我去请顾九小姐过来玩玩。”   所以,顾运就这么茫茫然接到接了请帖,被迫上门去做“说客”了。   正又出门前一日,天气忽然转冷,北风一刮,竟下起小雪来。   真是好一场倒春寒。   顾运出门就打了个喷嚏。   到了陈府,与陈夫人说笑几句后,陈夫人就放着两人自去玩了。   陈姑娘闺名唤作陈识梦。   两人原都是认识的,不比陌生人拘谨。   随意说着话,既走到他们府上南园东室的一处暖阁。   下人打了门帘,一进去,暖气扑面而来,屋四个角都摆着黄铜火炉子,银丝无烟炭烧得旺旺的,又有丫鬟们上前帮他们解下披风。   两人分别在桌边两头坐下,没一会儿,丫鬟端上来两盅香气扑鼻的甜卤水来。   陈梦识一看,一碗是玫瑰卤汁调的,一碗是香山梨汁调的,就说:“我记得她不爱吃带花香味道的热卤子,给她一碗梨汁的就罢了。”   丫鬟慧儿忙笑:“还要姑娘特特来说,都记着呢,我们难道都是不会做事的?顾小姐听了都要笑话我们的。”说罢,将香梨汁放在顾运面前,“姑娘尝尝,现吃这个最降火。”   顾娘端起来饮了一口,点点头:“这个不错,味道调得平和,不那么腻味。”   “姑娘吃着,还和我们说说方才那‘南柯记’的故事,怪有趣的,我们听听,也长长见识。”   原来方才与顾运与她们说了一个故事,就是那等最俗套最没营养,端是用来骗人小姑娘的,讲穷书生私会富家千金小姐的话本,结局还都是男人抱得美人归或享齐人之福“幸福美满”的那种。   一看就知道是些酸儒意淫写来的。   顾运为什么说这个?当然是拿来反驳的,她还特地改了个名字呢,叫南柯记。   “要我说,有得选,自然挑最好的,别的都先不提,最不济都是要讲究一个门当户对,此为最基本,否则,日后必然有问题。”   “这话怎么解?”陈梦识忍不住问。   “我只说最简单的,你们想,就好比我们这样的人家,虽然不比侯门公爵那样门第显赫,正经也是官宦之家,就是一惯清贫些的,比如我们家,做姑娘的不说苛待还更要娇养些,日常行坐卧起,吃穿用度,哪一样不精细?说吃进嘴的,各人想吃什么,每餐都要点一两样爱吃的,各正餐之外还有点心,茶水喝的是明前龙井,行动有车马轿盛,丫鬟伺候,四季的衣裳,头面首饰等等……细致之处我数都数不过来,凡此等等,平时不在意,却提起来,少得了哪一样?   反而下嫁去配一个举子之家,还是那等贫困出身考出来的,你说他们要历经几代才能翻出花来。二者所处的阶层就不一样,成长的经历不一样,嫁这样的人家去,不是受罪受穷是什么?以往于我们稀疏平常的事,各种习惯,通通都要去改变,去适应,这称为磨合。我最讨厌这两个字,磨合是什么意思,就是把你的性情,想法,棱角,一一磨掉,去迎合对方。需知道爹娘养我们到这么大,回头我们竟主动让别人作践?这叫倒贴,叫自己不尊重,神仙来见了都得摇头。”   几个丫鬟听了捂嘴细细笑出了声。   陈识梦却蹙着眉头:“照你这意思,难道天下举子竟都不能嫁了么,这是什么道理。连书上都说择人之品行,可见这乃第一位,家世钱财一概身外之物,怎么能看得那么重,不免叫人不齿,只道势利浅薄。”   顾运被她说得越发笑起来,声音银铃似的,身体歪在小榻上,“怎么不能嫁,他们自然有与他们身份相配的,一样的根基门第,去结秦晋之好,人家一起是相互扶持,有福能同享,有难能同当,这就很好。我们自有我们嫁得的。”   陈梦识还要反驳,顾运打断: “品性固然重要,可是,这天下难不成只有穷人的品行人品才是高洁的?我们这样诗书礼仪之家,那些宫廷侯爵的门第,王侯贵族之府,这些都算上,男人未必都是没有好品性的,全是下流货色?定非要让我们向下而择婿?这是个什么道理,我却从来没听过,家中也从未如此教过。   所以陈姐姐,你钻的什么牛角尖?”   陈梦识端得是怔怔愣在原地。 第四十章   莫说别个如何, 只说这屋子两个丫头,一个陈梦识的贴身丫头,一个陈夫人身边派来的, 两人听了顾运这一番分辨的话, 心里俱是十分痛快,只差没拍手叫好!   顾运并非第一个过来开解陈梦识的。   这几个月, 来来去去烦请了多少人, 本家的, 娘家的, 以及素日来往的亲眷人家, 多少的姑娘小姐过来作陪, 就想女儿走歪了的心思拉转回来,都不见效。陈夫人愁得嘴里长了一串一串的燎泡,心里直上火,夜里睡也睡不安稳。   因着大多姑娘心里本来就都极羞怯, 自己都害臊, 怕张嘴提,又怎么劝得动别人,多是小心翼翼都说几句父母之命媒妁之类, 说家人定下的亲事才是不会出错等话。   哪里像会顾这么直白, 废话都不兴得说, 开场的闲聊就直接整上‘南柯记’。   她口才好, 讲得绘声绘色, 原是那些小女儿好奇, 一个人背地里偷看的书, 都说是不能见人,移情移志的东西。   她偏偏在大庭广众下拿来分辨。   皆是因为这些姑娘们见识少了, 从小到大只被教着怎么样怎样规规矩矩,当好一个大家闺秀,没经历过男女感情,自然分辨不出书里这些东西原本就不是真正爱情,不过是些这书的酸书生的假话。   看了后,容易沉静在想象的虚假梦幻中,信以为真。   实际是,压根经不住一点都细想和推敲。   说到穷书生经过十年寒窗苦读终于考上进士,然后苦尽甘来娶到高官小姐,期中描述幸福生活的辞藻语句何等华丽,新婚夫妇窗下共读如何陶醉。   连丫鬟们乍一听连都脸红心跳。   顾运讲到高.潮处在她们还在回味那些虚假的美好的时候停下。   便问:“京中房产价值几何?刚刚考中贡士没有家庭支持的寒门之子哪来的钱买下宅子?迎娶高门贵的聘礼又从何来?既都没有,他们又在哪里花前月下,红袖添香?”   几句灵魂发问直接把众人敲得一个激灵,纷纷回神。   觉得这些还不够贴近自己的现实生活感受不到的话   顾运借着继续列出她们这样人家日常是怎么生活的,怎么消费的,现成的摆在眼前面,她们正在吃得玫瑰卤子,就不是普通人家用得起的。   陈小姐正恋爱脑上头,自然没那么容易屈服。   你说物质,她谈人品。   好似只看物质就是眼浅庸俗之人,只论品德才是高尚。   顾运便是直接反问,为何不能两种都要,一定只能折取其一,难道是他们折不了吗。   再说哪里找不到一个品质高尚的人,非去那家世不匹配的人堆里匹配不可?   什么道理。   自己用来说服自己骗自己的谎言而已,一触就破。   顾运点到为止。   再说下去怕陈梦识受不了。   她的任务又不是今日一定要她放弃那个男人,她是过来给她脑子里灌点‘现实生活主义’的,成日介活在浪漫的想象中,那脑子怕都不能用了。   撬开一点缝隙,让她会思考就行。   她也不是过来和陈梦识一争高下打辩论赛的。   把人说了一通后,又顺其自然转移了话题,笑眯眯对丫鬟慧儿说:“好姑娘,渴死我了,再给我倒一杯喝的罢。”   慧儿撑不住笑了,忙去给人调弄新的果茶。   等顾运回府后,陈夫人那听了全程的丫鬟脸上带着笑容,忙去陈夫人跟前回话,将顾运刚才的一番话全部学给了陈夫人听。   “真真的,顾小姐口若悬河,我们都没反应过来,她就那么飞快一通,还句句在理,姑娘一下被她问住了,端的是一句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   跟那些小姐都不一样,不似她们似的怕羞怕臊,嘴巴又伶俐,心眼又澄明,我在那听了半日都觉着今日变聪慧了几分呢!”   陈夫人听丫鬟复述顾运的话时,就频频点头,后面直接说了一声:“好!”   那高兴的神情掩都掩不住,“果然我没看错她,那时候她替自己姐姐出头,闹了一出人尽皆知的戏码,等闲人谁有她豁得出去,真是个好姑娘!”   丫鬟看着陈夫人脸上一扫连日来阴霾,也十分高兴,继续道:“当时我看姑娘那脸色,好像是开始细想了,不是一味再说那人说人千般好万般好……”   “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只求着梦儿心思彻底回转过来,自己想明白,我再给她仔细挑一门好亲,待一切都稳定下来,看我饶不饶得过那人!”陈夫人现下只觉得十分痛快。   心里憋闷了许久的浊气一扫而空。   “对了!赶紧备礼。”陈夫人一抬手,“给我备厚厚礼!送去张府,说是给顾小姐的,此番都是亏得她了!待会头我得空了,还要亲自去谢她的。”   丫鬟笑说:“奴婢这就吩咐下去。”   只要把人点醒,不再钻牛角尖了就好。   陈夫人不笨,接下来也并不去每天劝说女儿,只是把那些好东西,整抬整箱子的往姑娘们屋子里送,越是贵的好的,越是不吝惜,务必叫她一看就想起顾运说的那些话,真嫁给了那举子,日后一辈子受穷,从前她在家中是怎么娇养的,日后都给得一一改过来。   有情可不会真的饮水饱,自来真话都是贫贱夫妻百事哀。   顾运走一趟陈府,回来顾泰和岑氏、两个张姑娘都等着问。   娘儿们几个围坐在一旁边听。   顾运嘿嘿笑:“你们是知道我的,又说不了好听的话,也没顾着陈姑娘的自尊心,更不是去好言耐心去劝她别嫁那人。”   顾泰悠悠道:“那你去是说了些什么?”   “只就给她摆了一个事实在眼前。”   顾运眼睫毛一眨一眨扑棱,“我告诉说,铁了心要去门不当户不对的穷人家,日后便是,吃没有山珍海味,穿没有绫罗绸缎,与大宅大院告别,奴仆成群伺候只在梦里有,出行亦没有车马坐轿。”   张姑娘听得一脸迷茫,“然后呢,陈小姐就这样被说服了?”   顾运噗呲一笑,“没,我跟她说物质不匹配,她就回我说人家品行高洁。我又回嘴说,那你挑夫婿又不是只让你挑一样好的,你不会去挑样样都好的吗,难道我们这些人家里的男儿都是品行低劣之徒?好的竟都只有穷人读书人了?她叫我反问得说不出话来,那张小脸上神色就并不十分好看,只怕心里是难受得紧了,想来可能还怨我为何要说那些不好听的。可我又有什么办法,我说的都是真话呀,你们听了,可觉得有哪一句我说得不对?”   岑氏望着那张仰起来的白净小脸,指着手指哈哈大笑起来,“说得好!说得对极了!好一张伶俐的小嘴,那些话亏你怎么想出来的,想得出来也只有你这般真性情不怕得罪人的才敢说。”   两位张姑娘都拿帕子捂着嘴巴笑。   顾运接过顾泰递过来的茶盏,喝了几口,才继续说:“我实在是看在陈夫人一片慈母心肠上,我见她眼下都是乌青的,额头上起了一片的的火疹子,扑了厚厚的粉都盖不住,想是日日操心操的,这才不顾好不好听点了几句。陈姑娘听得就听,能明白过来也算是做了一件好事,听不得,不肯改,那我为没办法了,原本就是各人有各人的缘法。”   岑氏点点头,“正经是这个道理,你全当尽了一份心,也就罢了。”   才说完了话,晚些时候,下人来禀报说陈府过来人了,还送了好些礼。   “说是感谢九姑娘和咱们家两位姑娘的,说多谢这两日陪着宽慰开解她们家姑娘。”   岑氏心里一意会,就知是感谢顾运的,回头就道:“也该说小九儿是个有福气的,果真陈姑娘把你那话听进去几分,是她的造化了,不怪陈夫人送了这么些东西过来。”说罢一边叫人把东西都搬到顾运现住的屋子里去。   顾运心里也乐,不想,还没高兴上一天,忽然染了风寒。   一早起来泪眼汪汪,直打喷嚏。   请大夫来看了,开了方子抓了药,已经叫下人煎去。   顾泰说:“是这两日天气不好,温度降得快,你许是晚上睡觉时踢被子了。不怕,喝上几剂药就好了。”   顾运擤了擤鼻子,说:“不知道大伯到家没?”   顾孟庆是三天前回去的。   她姐妹二人因着张世正和岑氏留人,且还要张府住上一段时日。   顾泰道:“还得要个一两日。对了,等你好了,就跟你两位张姐姐一起上课吧,老师这边请了位先生来给你们上课。”   顾运在家时本来也都还在上课的,只是去年秋天,先生的父亲去世,人家请辞回家守孝顺去了,顾元彦一时没寻到合适人选,才耽搁下来。   张世正这样的身份家族门第,请位西席给小姐们上课十分容易。   顾运不知想到什么,忽地笑了一声说:“我这是成了借读的了。” 第四十一章   “借读?”顾泰听见她的奇怪用词, 想想的确如此,“也不止是你,彼此还有别的几个人过来一处读书, 到时你也不会嫌闷了。”   顾运讶了下, “这又是为什么?”然后一笑,“张府难道是真的办学堂不成?”   “傻丫头, 你且不看看老师是什么身份, 学生无数的当世大儒, 内阁大学士致仕, 此番归于故里, 不知道不少人早就眼巴巴望着, 难得老师这里开家学,能过来的,只沾上个名头都是好的。”   顾运哎了一下:“我说呢,老师师母留我们住, 大伯怎么没怎么犹豫就应下, 姐姐也没拒绝,想是早就知道了,让我在这里上学?”   顾泰点点她额头, “别人求都求不来, 你可好好学。不过并不全因为我, 也是老师师母喜欢你。”   顾运歪倒在人身上哼哼:“我看就是喜欢姐姐, 爱屋及乌罢了。”   顾泰把她拉起来, “别给我贫嘴了, 快些起来把药喝了。”   顾运噢了一声, 丫鬟把药碗端过来,递给她, 温度正好适口,便捏着鼻子,咕咚咕咚,一口气喝了个干净。   喝完拿帕子擦了擦嘴,皱着眉:“苦,讨厌吃药。”   丫鬟忙把蜜饯果匣子递过去,叫她吃一粒甜甜嘴。   顾运是坐在暖炕上,顾泰已经去了另一边临窗的大案桌上,桌上铺着好些书本纸册,她自个研好墨,直着背坐着,在纸上写写画画。   “姐姐做什么呢。”   等手中一行字写完,顾泰才回她说:“这是老师新著的书,我帮忙校对整理,先看一遍,再在另外一册标上做些注解。”   顾运咦了一声:“这书可是不是很快要印发出去的?”   那还不得叫人抢售一空,以张世正的学识和名气来说。   顾泰摇头,“这并非要拿去版印之物,老师准备请几位友人代为书写,能装订二三十册就不错了。”   顾运心里狠狠地羡慕了一下,原来竟是要请书法大家写纪念珍藏本,这岂不是更厉害了,就忙问:“可知道请了哪几位?”   她自己练字时,选的是非常喜欢的瘦金体。时下习瘦金体的可有几位先生,家里是累世的书法之家,顾运练过不少他们的名帖。   顾泰好笑,“你竟知道了也不能送给你,若觉得闲着无事,就拿本书打发时间,过两日上学,先生提问测你们的底,若丢了脸,可就不好看了。”   顾运做了鬼脸,往软枕上一倒,“说得我心里都怯了,要是先生很严厉,可怎么办呢。”   两姐妹自说说笑笑,外头忽然进来一丫头,回话说:“泰姑娘,太爷在书房,请您过去。”   顾泰“嗯?”了一声,放下笔,“老师叫我?”   丫鬟忙说点头:“是呢,外书房太爷身旁的小子亲自过来说的。”   “知道了,你先出去回话,我就来。”   “哎!”   顾泰将笔记整理好才出去。   丫鬟跟着一起,一进去,只看见院子里立了好几个侍卫模样的人。   闲人不让进,丫鬟不敢跟,只远远侯在廊下。   顾泰便自进了屋子。   “老师。”   顾泰抬眼一看,见屋子里除了张世正,另外还有二人。   一个倒是熟人,亦乃是张世正的弟子,叫做连云林,是宣州连家人,少年就极有才名,在宣州声名鹊起,后拜了张世正为先生,比之顾泰不过大了三四岁,不知何原因,如今尚未出士。   脸上微一愣,连忙喊了一句:“原来是师兄来了。”   连云林站起来还礼,“师妹,别来无恙。”   还有一人,却是不识得,只观其举止气势,温和为表相,气势藏于内。   有色厉内荏之感。   张世正见她面略有疑惑之色,招手,慢声道:“思文你过来,不必见外。你不识得他,他姓司,出自谭元司氏一脉,现今来此,之后会在府上住上学余,到时候或会同那些几个一处学习。”   也姓司?这也可真巧,顾泰这一月倒对这个姓氏略为敏感。   谭元司氏多年前早已没落,如今并没有哪一支出士的,顾泰心想着,自与人见了礼。   “司公子。”   那人微微一颔首,“顾小姐不必多礼。”   顾泰又转向连云林,“师兄此番那是……”   连云林笑了笑,“应了老师的约,是来给府中几位妹妹做西席的。”   顾泰听了一愣,随即也忍不住莞尔,“没想到老师请来的人是师兄。”   张世正捋着胡须淡笑不语。   片刻,顾泰又说:“可还有谁要来上课?”   张世正道:“有一位詹小姐,还有陈家的一位小公子,另并袁氏府上的一位公子。”   “袁氏?梧州袁氏之人?”这的确让顾泰吃惊,“老师,他们府上怎会来人?”   袁氏势力如日中天,又乃是煊赫的一等士族,前朝时还多次与皇室宗亲联过姻,就不说远处,眼近的,她记得中山王侧妃便是出自袁家。   还有一位外嫁女,正就是之前见过一次的,梧州姚州牧的夫人,袁氏。   论起来,与他们顾家的关系,也实在微妙。   张世正一抬手,“思文勿惊,你亦可平静待之,并非什么难解的事。”   顾泰只好道:“遵老师教诲。”   三日后,张府里就设好了学堂,乃在一处开阔清幽的地方。   西面临水,东面挨竹林的葳蕤堂。   四方窗台大开,穿堂风悠悠逡巡而过,令人心旷神怡,耳清目明。   顾运的风寒好得也差不多,丫鬟提前给她备好了上等的笔墨纸砚,书本都整理好放在箱里。   顾泰忖了忖,大约想要说什么,然后又摇摇头,最后只嘱咐了一句:“好好上课,与别府上的几位学生好好相处,别惊着,去吧。”   顾运就先去了张若宜,张若安那边,邀上两人,三一起去往学处去。   从走廊转入从八角月亮门进入,入目的正是左右两片竹林,有春意盎然之感,竹条亭亭独立,随风晃动,摇曳生姿,叶片与风声相撞,沙沙地悦耳。   中间夹着铺着鹅卵石的长道,沿着一路向前走去就到了葳蕤堂。   还未进,先听见几道说话声。   三人相互看了看,才提着裙角进去。   顾运抬首一望,一女二男,一个都不认识。   张若宜、张若安作为主家,自然要先与他们相互介绍。   便是先从那女儿开始。   “这是詹家小姐,其祖父是江阳的郡太守。她闺名唤作留春,比你大两岁。”转而又指着顾运对詹留春说,“运儿父亲在京城户部任职,闺名是顾运两个字,你也可唤她小字,阿拙。”   说罢,四人找了一处的位置坐下。   顾运往另一边看了两眼,张若宜拉了拉她袖子小声说:“穿织金的黑色衣裳那位公子,叫做袁骋,比你大两岁。”   顾运随着她话目光正落在那穿着一身华服的少年身上。   只见是好不嚣张高傲的气势,端的一副冷酷的样子。   张若宜正要说下一个,只是还没张嘴,那人就往她们这走来了。   顾运眉一挑,目光并没有移开,反而眼睛上扬,朝人上下一打量。   那少年几步走近,抬脚踢了脚旁边的椅子,拿手指敲了敲顾运的桌子。   道:“怎么连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这语气措辞都不太友善,张若宜唯恐吓着顾运,忙先说:“阿拙是祖父母留在此小住的,是我家贵客,还望陈公子尊重。”   少年依旧嗤了一声。   顾运转头看向张若宜,反问一句:“这人谁?”   张若宜还没说话,对方就先气炸了,大吼一声,“顾运!你故意的是不是,连我都不认识了?!”   张若安见状,忙凑近顾运耳边,小声说:“你怎么不认得了?不是说过小时候还与人闹过别扭的么,他就是陈家的那个小公子呀。”   顾运闻此言,真的有点惊讶意味,再往那张脸一看,方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啊,原来是陈少爷,见谅,你看着变化颇大,一时便没认出来。”   陈逸然冷冷一笑,“最好是这样。”   顾运无语地翻了个白眼,心说有毛病吧这是,大小脑没发育完全就送出来上学了?   张若宜赶紧打断这有些火药味的对话,说:“大家快些坐好吧,先生要进来了。”   旋即果然听得一阵脚步声接近。   下一刻,一人朗朗走了进来。   顾运看见连云林的第一眼,只觉眼前登时一亮,连空气都清明澄澈了许多。   这气质也太好了。   当真有书里写的积石如玉列松如翠之感。   “今天第一堂课,就给你们讲讲前朝的平江之战罢。”   温润如玉的清冽声音响起。   顾运瞳孔微微一睁,中乍然一顿。 第四十二章   顾运是真的非常惊讶, 连云林一上来,既不讲史书也不讲经书,更不提什么诗词歌赋。   居然直接挑了前朝的平江之战, 需知平江就是贯穿江阳和清河能直达宣州的一条内陆河, 当年梧州与宣州的势力就是在此处打起来的。   顾运心里猜测连云林是不是有什么深意,然而人家态度一片洒脱自然, 面上潇洒, 什么都看不出来。   两节课上完, 只觉得这人讲课清晰明了, 通俗易懂。课上不管他们提出什么疑问或者有不解难懂之处, 连云林停顿都不会停, 一秒钟就能张嘴侃侃而谈,讲解其意。   不愧是少有才名之人。   名不虚传。   顾运回来就忍不住顾泰说起这些。   顾泰笑:“这算什么,你也太小看师兄,如果连你们几个小孩子都教不了, 也是堕了他少年智高的才名, 再不敢出去说是老师的学生了,这才哪儿到哪儿。”   顾泰倒是想起袁家那个孩子,问了几句。   顾运回:“名字叫袁骋, 年岁也并不大, 只比我大两岁, 一看就是个脾气大的, 抬着眼睛用下巴看人, 模样极嚣张, 谁都不搭理。我便也没与他说话, 他上完课就领着自己小厮走了,若宜姐姐说他家特特在这边买了一处宅子, 就为了这次在张府上学的。”   顾泰听后略略沉思了几秒。   提到袁家,就想到一团乱麻的梧州,还不知顾孟庆那边如何了,   顾运忽然问:“姐姐,你说大伯父有没有可能调任?”譬如说走个关系什么的,最好能离开梧州。   顾泰摇头,“此番绝无可能。姚州牧这次输了个彻底,大伯父已经是立在他的对立面当靶子,谁会放他走。”   想到这就想到司桓肃,顾运不愤瘪瘪嘴:“叫司桓肃如愿以偿了,现下我们家做他的马前卒和盾牌,这般危险,不知他可有下一步行动,姚州牧不倒下去,我们家就安生不了。”   顾运怀疑她大伯父借着顾泰的关系将她放在江阳张府里,就有不想让她卷进司桓肃的计划里。   不管先前发生了什么,后头是绝对不会再让她和那人牵扯上关系的。   顾泰眸子里的冷淡之色一闪而过,“此人做事毫无底线,拿你的婚事做筏子,你切忌再不可与他接触。”   顾运叹气:“我也是头一次在人手中吃了这么大的亏,哪里还敢去招惹他?他如今在梧州,我在江阳,就更不会有接触。再等过一段日子,我们就回京城,以后就算在路上遇见,也就只作个路人就是,谁耐烦跟他接触。”   “哪有你这般心大姑娘,”顾泰捏捏她的脸,“我只怕等我们回去,谁都传你是司桓肃未过门的妻子了,这如何了得?大伯父大伯母自又定是心中自责内疚,父亲母亲知道了,更不知会被气成何等样子。你说说,你怎的还不长心?这事放在别的旁的姑娘身上,哭也哭死呢。”   “不哭还不好嘛,姐姐先前不是也说,我年龄还小,流言终归是流言,等司桓肃那斯成亲了,流言不就不攻自破了?”   顾泰:“强词夺理,你顶着司桓肃未婚妻的名头,如何说得好亲事?”   顾运故作呐呐:“可恨我没本事,不然定找司桓肃讨个说法,日后若是没得个好人家,便要他负责到底,必须给我养老!”   惹得顾泰忍不住笑出来,“促狭鬼。”   另一边梧州,顾孟庆的确处境不妙,方才回来没几日,就被姚州牧下派去处理一桩悬置经年未决断的官司。   还有顾承丰,原在八大营上职,乍然被派去押运兵器,送往襄州。   前两日才出发。   顾泰收到信的时候,心内亦不觉有所担忧。   张府每日只上半日课,每五日再放一日假休息,课业不算重。   顾运与另外几人,虽然交流不多,但也渐渐熟识起来。   这日,下学后,岑氏留詹留春在府中用饭,她们女眷一处吃完,便在一处湖心小亭说话下棋,看书。   忽而远处看见一艘小船。   在雾气中现出,一道影子在船头背手直立,华服锦衣随风摆动,影影绰绰。   是那位谭元司氏的司公子,司楚。   詹留春看了几眼,小声询问:“那是谁?”   张若安远眺了眺,说:“也是我们府中的贵客,来拜访祖父的。这应是从湖的西面游船过来赏景的。”   詹留春便拿帕子抬手微微遮了遮脸,仿若在拭汗一般,随即转身细步走了进来,丫鬟见状,就将那边的纱帘放了下来。   顾运坐在大理石圆桌旁,桌上放着纸,她正与张若宜姐妹连诗。   一边写出来。   已经连了好几个回合。   詹留春见她不过十四岁,一笔瘦金体已写得极好,观之颇具风骨,已有其形。   又见生得亦纯亦媚的绝色相貌,心中不免有些带涩的滋味。   来时母亲告诉过她,能在张家读上几个月书,与她日后说亲事十分有利。   等闲人家都没有这个机会,因着她父亲是江阳太守乃本地父母官,自己才能过来。   这位顾九小姐,父亲本身并不是多大的官,只听得母亲说她长姐是张老太爷的学生。   来后又见这里更有袁家的少爷,陈家的少爷,哪一个都不是简单人物,心中就更有些戚戚然。   她发现顾运极聪明,才思敏捷,学识涉猎极广,从四书到五经,从史书到杂记,名人笔记,风情物志。   詹留春听过一次她与连先生的辩论,心中吃惊不已。   这人很会举一反三,与她说什么她都明白。   区区几日,已令得连先生十分欣赏,最爱提问于她。   顾运是个极度自信的性格,不是袁骋那种冷酷的眼高于顶,而是心性开阔,从不怀疑自己。   就连陈少爷都不是她的对手,常常在她面前跳脚,却奈何她不得。   詹留春常在心中觉着不自在,她在家时不过看些女则女训,诗词都不算太通,来这里,自然十二分的卑怯惶恐。   顾运与张家姐妹玩诗词,她面上淡淡说着自己不大通,拒绝了,实则心里已经羞愧到地底下去。   回去的时候,脸色便垮下来,再挤不出一个笑脸。   贴身丫鬟宽解了几句,亦都没有用。   顾泰这些日子十分的忙碌,张世正的许多传记手稿都交给她整理。   顾运下课得闲,去找她都不一定说得上句话。   今日反而碰上了那个叫司楚的人。   “司公子。”顾运打了声招呼。   司楚眼波微微一转,“顾小姐好。”那声音有一种清冽的贵气感。   顾运抬头问他,“你是来找老师的吗,老师出门了,并不在里面。”   司楚已经抬起来的脚一瞬又顿下来,竟然笑了,“并非找老先生,是寻令姐。”   顾运眨眨眼,觉得这人说话可真坦然自如。   就算有正经事,对象是女子,一般人就不会这么说,顾运从这种说话当中,窥探出一点此人性格上的冷淡。   他甚至不多说一句解释,即使他的那句话有可能会引人多想和误会。   顾运也把身体一转,跟着他一个方向走,抿嘴一笑,“我带你过去吧,姐姐那里忙着一点都不得闲。”   司楚淡淡然做了个手势,“顾小姐,请。”   顾运就返身又往回走,   也不让丫鬟通告,她撩开帘子,轻轻喊了一声:“阿姐。”   顾泰头也没抬,捏着笔正在写,边回:“怎的又回来了?”   “阿姐,司公子找,我就同他一起过来了。”   顾泰笔下骤然一停,抬头一看。   那人果然撩袍走近,两侍卫立于门前。   “司公子?”   “打扰到大小姐了,抱歉,不过是有一事相询,还请勿要见怪。”   “司公子请坐,但说无妨。”   “听闻张老先生所著新书已经完成,准备邀请几位书法大家为之书写?”   顾泰看了人一眼,答是。   司楚继续说:“我与赵家赵老先生有些旧交,大小姐若信得过我,我可送一册书过去,请之代为书写。”   顾泰还没说话,顾运就先睁大了眼睛,心道这说的赵家不会就是现今最盛名的那位吧?   那可是正经书法大家,顾运习过的瘦金体书法帖,大都是他们家的!   因而听到此处,不禁兴奋之色露于眼中,问:“可是赵荀,赵老先生?!”   司楚见这仿如小儿外露情绪的神态,轻声一笑,“九姑娘聪慧,正是。”   顾运眼睛当即变得更加亮晶晶,激动说:“我从小是习的赵老先生的帖子,他有一篇‘秋日登高序’我认为写得最好,也是最喜欢的一篇!印本的帖子我都不知道练了多少遍呢!”   顾泰扶额失笑,将顾运牵过来,让她坐下。   边说:“她小孩子心性,公子不要见怪才好。”   司楚摇摇头,“九小姐是真性情之人,何怪之有。”   顾运才继续道:“只是,这么大一份情谊,我只怕老师难以接受。”   司楚:“并不算得什么,我只是报答老先生的教导之恩,因知道先生把事情都交大小姐负责,故而就不再去告知张老先生了。”   最终,顾泰应下来。   毕竟人家话都说到她老师头上,大意是谢礼,这就让她拒绝不得。   说完这事,司楚就告辞离开了。   走了许久,到了无人之处,司楚的贴身侍卫忍不住疑惑问:“主子为何要将赵家欠的人情只换了一本赵老爷子的手书来?”   在他看来,就算赵荀再有名气,声望再大,书法写得再好,那些东西都只不过是一点锦上添花附庸风雅的东西。而主子虽然书法极好,其实心中并不好此道的。   只听司楚轻声叹笑一下,说:“这是替阿桓给那位顾九小姐的赔礼。”   小姑娘的喜好,竟能让他动用稽查司的兵力,查得一清二楚。   他既然正好在此,倒不好不帮一把了。 第四十三章   寒冬渐过, 时值万物复苏,春回大地。   陈府折了个好日子要办一场赏花宴,起得十分声势浩大, 给相近的邻里亲友都发了帖子。   张府上及顾泰顾运她们都被邀请。   旁边的嬷嬷给她们说:“听闻陈夫人是想趁此机会给陈小姐相看亲事, 上次得了咱们九姑娘的点醒,想是这些时日下来, 差不多把姑娘心思掰回来了, 这番是趁热打铁。”   张若宜道:“陈姐姐今年十七, 若不是先前钻了牛角尖, 陈夫人许是一早就筹办了。”   因着岑氏的儿子儿媳都在京城, 她自己又上了年纪这种宴会早几年就不大去的, 这次便请了本家二房的一位婶娘过来,陪着两姐妹和顾运三个赴宴。   到了日子,堂婶娘直接坐马车过来接上三位姑娘,径直往张府而去。   车上三人闲聊说话, 张若安问顾运说:“连先生布置的课业我还没做完, 这又要出门,等回来都晚了。九妹妹,你课业做完了么?”   昨司连云林给她们布置了一篇时政策论, 张若安以前甚少写这些, 心里便没有头绪, 捏着笔也写不出来。   顾运以前就学过这个, 她当时正好有许多想法, 在课堂上就飞快写下很多观点构思, 整体雏形大致内容都有了, 只需要再加以辞藻润色,格式上调整一二就成。   于是点点头, “已经快写完了,剩下的回去改改就成。”   张若安就说让她写好了借自己参考参考,她自己现在连结构都写不好,更别提观点那些东西了。   顾运只管答应。   连先生之所以布置这个,乃是因为三年一次的春闱不久前刚刚结束,索性就凑了个热闹,取了这次科考卷上的一道策论题来校考他们。   张若宜:“前两日听泰姐姐说,顾家大哥哥这次也下场了,再得两日成绩就要出来,我便先祝愿顾哥哥能一举高中。”   顾运两个眼睛笑出月牙:“我替哥哥谢谢宜姐姐的好话祝福,出了成绩家里肯定会送信过来,也还要几日功夫呢。”   马车的滚轮在青石地板上压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在沉沉的摇晃里到了陈府。   前头的堂婶娘下车后,扬着笑脸过来领三位姑娘。   车夫自把马车赶到一边去,这府邸门前时时来客,车马络绎不绝,以防堵住路。   门口接待的丫鬟婆子一堆,笑脸将人往里面迎。   入了内,先去见陈夫人。   跟上次看到时不同,陈夫人今日精神百倍,脸色红润光泽,极有气色。   她待顾运和张家江姐妹都很是热络,拉着他们的手一顿好话夸赞。   亲昵一番,才叫人先带她们去花园子和小姐们说话。   那花园都是好生管照拾掇过一番的,花团锦簇,丛丛簇簇,清香扑鼻,含苞待放的葳蕤生光,摇曳绽放的娇艳欲滴,各有美感,姿态十分动人。   陈梦识身材纤瘦窈窕,长相秀美,有些清高的骨内姿态,这与陈夫人对她十二分的疼宠娇望脱不了干系。   她还有几位庶妹,此时都在园内,一同招待来往的小姐,都不比她有气质。   “张家小姐,顾家小姐来了。”前头丫鬟看见,忙先福了个安。   陈梦识见着,冲她招手。   詹留春也在,笑笑说:“你们倒来得晚了些,我们连茶点都吃过一轮了。”   张世正与岑氏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不喜喧闹,宅子原本就住得远些,过来难免多花些时间。   顾运就只说:“我虽然来的迟了,未必他们家就连点心也舍不得给我吃了,不能吧?”   几个人听了噗呲笑,丫鬟便是凑趣,连忙端上来四五样的精致点心,一人拉着顾运坐下,一人拿筷子夹了一小块的奶糕,喂她。   边说:“姑娘快吃一口罢,回头饿着,我们几个可都要去领罚,再不配干这些端茶倒水的活了。”   顾运冲丫头哼了一下鼻子,张嘴把点心吃了,然后伸手,摸摸丫鬟的脸蛋,“你们姑娘不要你也不怕,你只跟我回去,我身边正缺一个你这样乖巧伶俐,听话懂事,还可人心会疼人的。”   一群小姐见顾运作那等纨绔公子调戏良家妇女的姿态,偏偏她自己还小,仰着一张花容月貌的脸蛋,灵动的眸子眨啊眨的,配着说出来的话,真是别有一番乐趣。   个个都忍俊不禁,笑都不行。   丫鬟都给她臊得面颊一热,蹬蹬脚:“姑娘也太促狭,赶明儿可不敢伺候姑娘了。”   张若宜拿手帕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拉着丫鬟下去,“可真别恼了,我替人给你陪个不是,她原是这样没心没肺的,生气也是白生。”   “哎哎,小姐快别这样说,我更没脸了,我一样跟姑娘闹着玩呢。”   丫鬟们伺候了茶水,才是退下去。   “瞧瞧你,到人家家里来做客,还要作弄人家丫头。”一人打趣。   不想这句过后,忽然又听见一人开口,语气就有些讥讽意味:“她是京里来的,你们不知道,当日在京中,在别人府上时,就很敢闹事,指着人家夫人公子小姐骂,无所顾忌,知道的都惊诧呢,没想到今日在这里见到了,果然百闻不如一见。”   这话一出,场面上就是一静。   这话太难听了。   顾运原本是坐在石桌旁的凳子上的,刚好张若宜挡住了她,并没看见,于是就起来身探过去。   眼睛寻到了说话之人。   并不认识,不知道是谁府上的。   陈家的两个庶女见状不好,已然要去调解打岔。   顾运并不理会劝解,直接一个摆手,把说话的人从上到下看了一遍。   扬眉,慢吞吞问:“你是南家的亲戚?”   对方一滞,她并非南家的亲戚,只是知道那件事,厌恶顾运这样的人罢了,一个小官之家的庶女,品行德行一概都无,凭什么如此嚣张。   是以翘了翘嘴角,说:“我并非谁家亲戚,不过是见不得逾矩的事,实话实话罢了。”   顾运嗤地一声: “那真是奇了,不是亲戚要你冲出头?不是亲戚难道是他们救过你的命?还是你吃过他们家的饭?能叫你这么替他们申冤替他们打官司讨伐我?本地父母官都没说管这么宽,这位小姐,你哪儿来这么大的脸面,敢来这里升我的堂?”   她边说,脚下越走越快,被人拉住手也不管,径直走到人跟前,对着脸叫她能听清每一个字:“别叫我说出更好听的来,以为这地就你一个百事通,就你消息灵,就你知道我骂人,知道我脾气坏,就你一个人有嘴,显得你能是不是?别人都没嘴都是哑巴,你看除了你有人舞到我跟前了没有?你要不要照镜问问自己,你算个什么东西?来挑我的不是,是不是你母亲生你的时候把你脑子挤掉了?”   顾运嘴巴太快,别说当事人,旁边一群人都说蒙了。   那位小姐反应过来后,一声尖叫,“我为什么不能说,你做得出来,还不让别人说?你姐姐是下堂妇,你是泼妇!这是你们顾家的好教养,今日让大家都见识见识。”   顾运抬手“啪!”地一巴掌甩到对方脸上。   她冷冷静静地撸袖子,笑,“要见识是吧,行,让你求仁得仁。”   话落人已经冲了过去,手脚并用扑打起来,一脚把人踹倒,压在人身上。   扇巴掌,捶身体,拧软肉,扯头发。   “天啊!快拉住她们!”   不知谁一声惊呼,大家才如梦初醒,慌着去拉人。   丫鬟们都跑上来,又扯又劝。   那小姐家是个武官家庭,身体素质也极好,虽然被顾运打了个先手,但反应过来后,也把顾运脖子上抓挠得血拉拉的。   等众人将两人分开,两个都没了形。   陈夫人得到消息,后头跟着一群人跑过来,见此情景吓得一跳,口里焦声喊:“我的儿!到底因着个什么事弄成这样。”   转头恨声骂下人,“都是干什么吃的,由得小姐闹口角闹成这样,想是我平时太宽着你们了!还杵在这里做什么,不去请大夫!”   下人跪了一地,又认错,又忙着叫大夫。   顾运瞅见一贵妇直往那小姐边上走去,一张脸拉得老长,要发怒的模样。   想着自己爹娘不在也不能让别人欺负,立马抬手把脸一捂,一下呜呜呜地哭了起来:“宜姐姐,安姐姐,了不得,快送我回去吧,我不敢再来这里了,她连我父母家人都辱骂,还有什么做不出来的。”   张若宜慌都忙抱着她安慰。   见她脖颈升一道道指甲抓出来的伤口,还冒着血珠,显得十分骇人,心里也着急。   恰见堂婶娘过来,忙说:婶娘,这、这可如何是好。”   那位夫人本来正要发难,被人插声一打断,自己又不知道原委,一口气刚要骂出来活生生憋了回去。   陈夫人趁机把人分开,带到不同的院子。   一面吩咐丫鬟给人洗漱整理。   一会儿功夫大夫背着药箱匆匆来了。   陈夫人忙请过去给人看伤,嘴里说叫不吝啬用好药,务必治好一点印子都不能留下。   随后,又安顿了好一通,把看热闹的人都请走了去。   外院那边,陈小少爷正与别人投壶射箭,听得下人回说里头闹起来,有人打架。   嗤得一声就笑了,“哟,还打架呢?就那群成日介赏花的小姐?”   下人回:“是呢,听说打出了血,二太太都让人请大夫了!是一位顾小姐和一位蒋小姐。”   陈逸拉弓的手一顿,转头问:“你说谁?”   “顾小姐和蒋小姐啊。”   陈逸然已经扔了弓箭,人早就飞跑了出去。   陈夫人刚送走大夫,看见陈逸然跑过来,把人拦住了,说:“你急跑什么呢。”   陈逸然:“小婶婶,我怎么听说有人打架?顾运在里头吗?”   陈夫人嗔了他一眼,“没规没矩,女孩儿的名字是你直叫得的?”   陈逸然不以为意:“我们一处上学,日日叫,跟她不用讲这个。”   陈夫人狐疑看他两眼,想了想,把他拉到一边小声说:“那也不能。听说顾家有意跟司家联姻的,你少给我掺合。”   陈逸然一愣:“哪个司家?谁和谁?”   陈夫人说:“就顾家小九,里头这个。还能是哪个姓司的,正经现如日中天被皇上重用器重的那一位。”   陈逸然皱了一下眉:“我进去与顾运说两句话。”   大夫看了,药也搽了,顾运正要回去,抬头看见陈逸然不知道打哪儿过来了。   陈逸然一眼看见顾运脖子上的伤,说了一句:“原来真的打架了,果然还是这个脾性。”   顾运觑他一眼,问:“你有事?”   “来看看你被打的样子。”   顾运:“你没事吧?”   陈逸然想到方才陈夫人说的,不知为何心里有些不舒服,便问了出来,“听说你和稽查司那位司指挥定亲了?”   顾运想发火,盯着他说:“你哪儿听来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陈逸然嗤笑:“我说呢,怎么这般横行霸道与人打架,原来是找着好靠山了。”   顾运一下站起来,“你是不是有病,是不是?我两三年前没靠山敢打你,现在还敢打你,你是不是想再试试?”   这次陈若宜陈若安赶紧跑过来,把顾运架到一边去。   一面对陈逸然说:“你可别再招阿九了,没见她脖子上还伤着呢。”   顾运心气不顺,直道:“宜姐姐安姐姐,我们也赶紧回去吧,我现在也难受得紧!”   于是,陈夫人派车送她们回去,又使了人跟去,为今日之事赔礼道歉。   顾泰知道后,忍不住蹙着眉心,淡声说:“了不得,再不管,下一回,她恐怕要翻天了。”   顾运坐在床上,心里打了个哆嗦。   第二日一早,人还没醒,就被丫鬟从被窝里轻手轻脚拉起来,睁开眼迷迷糊糊还问“嗯,怎么了”。   丫鬟回脆声回答说:“大小姐发话,让您去庙里斋戒思过半个月,还要将孟子七篇抄上十遍呢。”   顾运一个激灵醒了,“什么?是不是传错话了?那、那我不上课了么,会跟不上的。”   顾泰穿过屏风从外头走进来,淡淡开口:“放心,我亲自教你,定不让你落下课业。” 第四十四章   昨日回来顾泰半句话未讲, 顾运还抱着侥幸心理只当人是把这出轻轻放了过去,因着顾泰以往素日对她都是宽容教养的。   哪里想,人家这是心里已经有了打算, 且特地等了一夜, 今日直接过去,一通操作。   让顾运连个缓冲求情的机会都没有, 就被带上了马车。   早饭都没叫她吃上。   顾运现在很不敢顶嘴, 乖乖巧巧坐在车上, 悄摸摸看着顾泰。   只是忽然, 她又“哎呀”叫了一声。   顾泰平静抬眉:“怎么了。”   顾运笑了笑, 小声说:“昨天答应安姐姐, 要将我的作业借给她参考下的,我给忘了。”   顾泰眼皮半抬,道:“放心,已经替你交给人家, 她的丫鬟一早过来拿走的, 说回头帮你交给你们连先生批改。”   顾运心里嗷嗷哀叹一声,心说看来大家都心知肚明她会受惩罚了。   而后小心翼翼瞅了顾泰一眼,慢吞吞说:“阿姐, 为何一定要去寺庙里思过啊?在家中不行么?”   顾泰凉凉说道:“你不是最不喜欢待在寺庙里的?既不喜欢, 在那里自省思过, 自然效果应会更好。二来到底我们是客居在张府上, 我在此管教与你多有不便, 只恐还未使手段, 师母等人就要来心疼劝解, 哪有还有效果,究竟是寺庙里清净, 更有助你修身养性。”   顾运脸上讪讪,叫顾泰说得没了反驳之言。   马儿扬着蹄子哒哒哒往前赶路。   原许多寺庙都会修建许多院舍,都是给官宦之家的贵人香客留备的。   别说昨日顾泰早就提前着人上山去打点过。   马车在山脚停下,顾运手放在眼睛上,遥遥望过去,看着百来级高的青石板台阶时,腿就先软了,倒吸一口凉气。   “姐姐,这、这要走上去啊?”魂都飞了一半。   顾泰道:“你以为你是来做什么的,难不成是来赏花看景的?我现去租个脚力轿子过来,将你抬上去?”   顾运只听顾泰今日说话的语气与以往格外不同,就知道,顾泰已然是下了十二分的决心要管教约束自己。   忙答:“不敢不敢。姐姐,我正经与你开玩笑的,区区这点台阶,我几步就上去了,咱们快走吧。”   说完身体力行先蹦了上去,顾泰及一个婆子两个丫鬟跟在后面。   清晨朝霞破云层而出,现在东方,如一片橙红色的绸缎锦带,又仿佛是温柔而多情少女的罗袖衣袂缓缓飘动,十分好看。   晨风抚面,带来温凉的湿润感觉。   是空气中的露水。   虽是时辰还早,寺庙这里已然有赶着上头柱香的香客早早到来,此日已经要离开回去。   也有更多的人上山,上上下下,时来时往   可见此庙香火鼎盛。   行至一半路程,顾运就觉得小腿泛酸起来,便又在顾泰跟前撒扮可怜相,“姐姐,累了,也饿死了,早上连一口水都没喝呢。”   这也不为别的,就为博博可怜,打量后面再提要求。   一旁丫鬟听了,连忙递上一个水袋子,说:“这水还是温热的,姑娘快喝两口。”   顾运鼓着嘴巴,大眼睛瞪了丫鬟一下,闷闷喝了几口水。   等她继续向前走,才听得顾泰开口:“这寺庙里头斋菜做得不错,原是带你来这里用的,快走吧,小祖宗,我也不敢饿着你。”   上山下山的行人游客愈发多了起来。   不知多久,一行人终于到了寺庙。   大殿一旁,早有小沙弥等候着,看见人后,躬身将她们引入寺庙后头一处小院落。   “几位施主稍坐歇息,小僧这便去让后厨准备斋饭。”说完就退了下去。   丫鬟已经进屋子里面收拾去了。   看来顾泰的吩咐是一点都不虚,顾运的确要在这里结结实实住上半个月静心思过,不然不能给她带了这么些换洗的衣物。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素斋送了上来。   顾泰陪顾泰一道用罢早膳,饭毕,漱口净手,过了两刻钟,再吃一盏茶。   顾泰一面布置作业,一面说:“你按着日子认真写完,遇见不懂的地方就标记下来,五日后我再来与你检查功课。除此之外,罚你写的孟子篇亦不能落下,可听明白了?”   顾很是乖巧,点点头:“听明白了,放心吧,我会认真做的。”顿了片刻又说,“姐姐你不跟我一起啊?”   顾泰屈指往她额头敲了一下,淡淡说:“你当我也与你这般得闲,日日傻玩,出门赴个宴还能打架?当真是放纵你太过,从小家里教的修身养性宜心宜情之道理,对人则行君子作风,这些你全忘了,越活越回去。”   顾运忍不住反驳一句:“他人若先欺我,那也没办法。”   顾泰扶额,“那也不能动手,岂不知你如此那般,是世家的风度全不要了,再顶嘴,可要加倍惩罚了。”   “唔不了不了,知道错了,下次定然再不打架。”顾运捂着嘴巴用力摇头。   说完,只留下一个小丫头在这照看,顾泰领着另外两人下山离开了。   顾泰走后,顾运在山寺院子后面转了转。   旁边四周,隔着树木石头等景,修建有一处一处的小院落,都是提供给往来香客游客们居住的,常有人遇事或会来寺庙居住修养身心,长住的都有,顾运这般的再多不过,见怪不怪。   只见再往后头里面走,便是山路,问了小沙弥,也说往里确能进去,他们日常天气好时都要上去砍柴,挖些野菜。只是深山老林危险,从前里面还出过老虎,野猪等野物更是不少见,故而这边进山的路在外头围了一道栅栏,防止游客误区。   山上景致好空气清晰,走一圈下来,只觉得心旷神怡。   回来,顾运就让丫鬟将桌子摆放到院子里,静下心来写顾泰布置下的作业。   再说顾泰回去后,又带了礼往陈府走了一趟,毕竟是因着顾运和蒋府的小姐打架,闹得人家宴会不安生。   那陈夫人实是个聪明之人,倒先得得体体使人把她们家姑娘家好生送回来,只说是自己照顾不周,叫小姐们闹过了头。   旁人有了动作,顾泰若不做什么就成了顾家的失礼之处,这一趟是非走不可的。   到了府上,陈夫人面上笑意盈盈,没有半点不满形迹,二人说了一腔话。   “我们两府不比别个,昔年在京城都是常走动的,九姑娘也是我看着长大的,岂有同她一个小辈计较的。”   顾泰轻言笑说:“我自知道婶婶的意思,此番也不为别的,到底阿拙做出失礼之事,如何都要代她赔罪的,不然成了什么样子,婶娘私心并不计较,这是我们的福气。”   两人略聊了聊。   陈夫人最后忍不住提醒了一句,“只是蒋家,原本我们也并不太相熟,他家是江阳这地方的老势力,那蒋姑娘之父掌着江阳边防一营的两万兵马的。他们家夫人,也并不是个省油的灯,你心里有个数才好。”   顾泰谢过人,坐了片刻,才离开了陈府。   陈夫人的确没说错,蒋夫人并非什么善良人,见爱女受伤,脸颊肿得老高,回来越想心中越气,只觉叫人羞辱了,再加蒋姑娘一直大吵大闹,直嚷嚷:“娘,女儿都被人欺负成这样了!你竟不帮我出气,我要杀了那贱人!”   蒋家在江阳郡盘踞多年,根子势力都在此处,嚣张跋扈了多少年,此地连太守等人见到他们都是卑躬屈膝笑脸迎人,今日竟被个不相干外来的打到脸上,断是不能忍。   当即叫来个下人,沉声吩咐:“去把你们大少爷叫回来。”   不消半个时辰,蒋家大少爷回来,蒋夫人冷冷将事情告诉了儿子,最后阴沉沉说:“你妹妹受了罪,她不愿意再见那丫头,你使人送她上路就是了。”   “儿子这就去办。”   蒋大爷出来后院,去了书房见到幕僚,问了这顾家系哪家哪户。   幕僚便与他讲解了一番。   蒋大爷勾起嘴角一笑,“原来是这个顾家,可真是老天助我们,现成的送上眼前了,姚州牧正想除了顾孟庆,我若是先送他份开刀见血的大礼,他便欠我们一个人情了!”   幕僚听后点头,“此却为一良计,十分使得。”   于是蒋大爷招来一手下,吩咐:“去给我把顾家那两位小姐的事情查清楚。”   “是!”   不多时,顾泰顾运两姐妹的行踪就被查了个彻底,报上蒋氏子跟前。   只见人笑了笑,“要是一直待在府里面不出来,我还需得想想法子,既去了寺庙,这就好办了。”   说着吩咐跪在地下的人,“你带几个人,去一趟,把人给我解决了。”   那手下应声而去。   寺庙内。   顾运半点不知外头情况,下午倒也静心写了孟子前三篇,直见着日头即将西沉,才堪堪收了笔。   将晾干的文章看了看,也十分满意,才叫丫鬟收起来。   一转脚去洗个手的功夫,天气忽然的就昏暗起来。抬头一看天,大片的乌云飘了过来,正在聚拢。   “要下雨了,将桌子收回来吧。”顾运吩咐丫鬟。   果然,话说没一会儿,天幕就跟那破裂似的,瓢泼的大雨哗啦啦落下来。   噼里啪啦打在地上,浸湿地面,扬起尘土,传来一股股腥涩之味。   顾运坐在走廊边上,支着下巴感叹,这一个人修身养性的日子实在难捱。   半个月后,只怕她要立地成仙了。   “你把屋里多点几盏灯吧,在外头我怕黑。”顾运说道。   白天不觉得,一到晚上,顾运心里就开始有着毛愣愣的,不说这天公还如此不作美,下了这么一场大雨。   怪冷清阴沉。 第四十五章   顾泰日前就往京中去了信, 她欲从家中调来几个侍卫,以作日常有事之用。并另给顾孟庆也写了信,让大伯父联系顾承丰, 等顾承丰压运兵器回来, 叫他立刻来江阳一趟。   她才从整理江阳蒋家的资料中抽出身体来,去见了张世正。   下人皆打发在远处, 并不准进书房,   顾泰进去后, 见着人, 开门见山问了一句: “老师, 江阳抵抗得住梧州军防之师么?”   值此师生二人, 故而她连一句多余的废话都没有。   张世正立在大案桌旁边,桌上扑得满满的纸,且正在挥毫,闻此言, 落笔的手不觉一顿。   那笔下墨迹从尖端滴落, 乍然晕开在柔白细腻的纸上。   瞬间污一篇手稿。   无须臾,张世正将笔放在笔搁之上只是说:“来与为师手谈一局。”   顾泰便将抚衣与对面坐下,棋盘端正放与桌上。   张世正令她择黑子先下, 待看她稳稳落下清脆的一子, 方抬首, 说:“思文何以有如此之问。”   顾泰忖度片刻, 说道:“姚州牧掌控梧州八营军防, 江阳, 清河处在去往上京的必经之路上, 姚知非必会想法设法拿下此两郡,清河郡暂且不提, 从太守到布兵皆是皇上的势力。江阳却不同,本地势力盘踞,太守之职势被架空大半,局势不明,如若被策反归顺,清河郡危矣。”   梧州如过完全脱离朝廷的掌控,下一步一定会与襄州联合。   到那一步,恐怕就要变天了。   “老师,您选择在这个时候回来,心中未必没有半点想法。”   张世正不答,却反问:“那依你看来,此地盘根错节的势力,何种解法?”   顾泰落下一子,淡声说:“诛其首,夺权。”   那势力之首,指的便是蒋氏。   任何阴谋诡计在绝对的势力面前都不堪一击,与其绕路,不如直取。   张世正亦咚地落下一子,再问:“兵力何来,江阳郡共两万兵防,蒋氏独掌一万。其二,出兵的理由?”   顾泰磨搓一枚棋子,看着张世正,扔下两个字,“借兵。”   张世正捋了捋胡须,“借?就近的乃只有清河郡,岂不知只要那边一有动作,江阳这边又岂会干看着,恐怕蒋氏那里即刻就会向太守请示出兵,还会立马给清河按上一个反叛的头衔。况未有朝廷明确旨意,清河郡太守绝对不敢动兵。”   只见顾泰摇摇头,“不,不是向清河郡,是向詹太守借兵。”   张世正旋即开口:“詹太守能调动兵力顶不过三千之数,且我知道此人,亦是个两面不沾的人物,没有收到手书文字,恐难以说动。”   “三千兵力不算少,运用得当,结果如此,还不一定。”顾泰吃下张世正一子,才回答他第二个问题,“可以说动。”   张世正一愣,手下已然停下,看着顾泰:“思文你……”   顾泰脸上依旧平淡,没有出现分毫诧色,“那人都来了老师身旁,只要他出言,詹留春焉敢不听。”   半晌,张世正叹声而问,“你是何时……”   “——何时看出孤的身份的?”   书房内室暗门被推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华服顶戴的男子,接过张世正后半句话。   这人却不是那位‘司楚’又是哪个。   顾运起身,对着他微微福了一礼。   张世正也待行礼,被人直接扬手拦住,“先生无须多礼,孤此番出行本身就是隐藏身份。”   原来这人根本不是什么谭元司氏未出世之人,却是当朝储君,太子楚昭。   楚昭淡淡看向顾泰。   顾泰说道:“不过是猜测,侥幸猜对。”   她见这人的第一面时就有所怀疑,乃至后面去翻查了谭元司氏一族的族谱。   ‘司楚’这个名字与谭元司家本族这一代取名之规律完全不同。   因而顾泰就更加确信,对方用的是个假身份。   “顾小姐聪慧机敏,孤十分佩服。”   楚昭在里面之时已将两人对话全部听清楚,此时亦是垂眸淡淡而问:“按着你方才所言,孤如果开了这个口借调三千兵力,你欲如何使用?”   这就是张世正最开始问的,用什么借口动作。   顾泰执手与张世正先斟了一杯茶,继而才开口:“原本还要思虑一二,你们说巧不巧,阿拙却正与蒋家的小姐打了架,恐怕,他们比我们还要先有动作。”   说着又按了按太阳穴,“只是,我倒先使了个错招,把阿拙送到寺庙里去了。”   楚昭瞬间明白了顾泰话里的意思。   他道:“我可以让人去将顾九小姐接回来。”   顾泰声音清泠,道:“即刻动身,捉住他们,就从这一战将事情引发。”   -   顾运在磅礴大雨中忧忧入睡,丫鬟见她面目不舒,恐是雷声入林,惊吓得难以入眠,遂忙找了安神香出来,点上,又把墙角边上一盏壁灯留着,哄顾运要早些躺下。   顾运在迷迷糊糊中闭上了眼睛,陷入一片黑沉的梦境之中。   在那一片沉沉浮浮中,仿佛躺在一叶小舟之上,摇晃在不知名无边无际的深水里,忽然不知怎的,小舟被巨浪打翻淹没,人身瞬间跌入水里,被大水浸没吞噬,五官七窍皆陷入窒息憋闷之中,仿佛无法呼吸。   顾运手脚并用将床榻上的被子汤婆子踢了出去,带倒了旁边的盆架子。   乒铃乓啷的响声将顾运从梦魇中唤醒!   长长呼了一口气。   只惊觉得嗓子又干又哑,难受得很,顾运张嘴喊丫鬟:“倚翠,倚翠——”   叫了几声都无人应答。   没办法,只能就着那盏不太亮的油壁灯散出的微弱光晕爬起来,摸到旁边桌子,拿起茶壶倒了一杯冷茶,咕咚咕咚喝了个干净。   才放下杯子,顾运忽然意识到不对,倚翠前些日子常给自己守夜,从来没睡这么死过。   瞬间打了个激灵,赶紧摸到外间。   那炕上睡着的就是倚翠,她正要过去将人摇醒。   却下一秒钟,大南边的窗台一声哐当响,紧接着一个黑影跳进来。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顾运身体已经先一步往门边跑去,“救——”   一个命字喊出口,嘴巴已经被一只手给捂住。   “别喊,是我。”   短时间内肾上腺素飙升,心脏扑通扑通跳到了嗓子眼。   “你谁!”   那人将顾运转了个面,让她看着自己的脸。   顾运睁着惊恐的眼睛抬头,好半天,才说出话:   “司桓肃?!”   “别出声,跟我走。”司桓肃沉声说话,随后将手放在顾运身上,一使劲,抱着人又从窗户跳了出去。   落地后,顾运拍拍胸脯,压着声音问:“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司桓肃果断利索说:“刺杀。”   顾运睁圆了眼睛,不可置信哈了一声:“刺杀?杀谁?我啊?”   司桓肃:“不是你难道是我?”   说罢又带着顾运,穿穿绕绕出了那间小院,到了另一个屋。   “你待在这里别乱跑,我放个人在外面保护你。”   “等一下!”顾运拉着要往外走的司桓肃,“丫鬟,我的丫鬟还在那里!”   司桓肃:“她不会有事。”说完人已跨步出去,没了踪影。   顾运一头雾水中在屋子里等着。   一会儿左顾右盼,一会儿忧心忡忡,直至迎来晨光熹微。   黑夜中的一切好似才归于平静。   她小心推门,准备出去。   外面站着一个人,见她就喊了一声:“顾小姐。”   顾运精神疲乏,但又异常紧张,说:“你们大人呢,带我过去见他。”   这人非常听话,领着顾运就过去了。   目之所及一片风平浪静,顾运看不出这里晚上是经历过一场偷袭行刺的样子。   小院里,司桓肃正对他的四五个手下说话。   顾运游魂似的向着人走过去。   “坏人抓到了吗。”   司桓肃:“死了五个,活捉三个,已经押送下山了。”   顾运听着有些反胃,好似隐隐闻到了空气中漂浮丝丝缕缕的血腥之气。   她脸色更差了。   “为什么有人行刺我?我难道是什么大人物吗。”   她瘪着嘴,眼睛盯着司桓,继续问,“还有,你怎么在这的。”   司桓肃半耷着眼睛看着顾运,道:“因为你和蒋家小姐打架,蒋家人震怒,欲杀你泄愤。至于我为什么在这这里?便去问你阿姐吧。”   “你在开什么玩笑,我和蒋小姐打架,他们家人就要杀我?”   顾运手按在抽痛不止的肚子上,耳朵听着司桓肃说的话,有一种他在说魔幻玩笑的感觉。   她挤出两声呵呵假笑,“我是不是耳朵聋了,还是我现在其实是在做梦对不对?”   司桓肃注意到顾运毫无血色惨白一片的脸色,眉头皱了起来。   “你怎么了?”   “噢,不知道。”顾运痛得忍不住抱着肚子蹲下来,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似的,吸了一口气,“不会是给我下毒了吧!。”她起来那会儿可是喝了一杯冷茶。   “好疼!要命!是不是要死了。”   司桓肃已经冷了脸,一把将顾运横抱起来,大步往屋子里大步走,一边叫下属,“去把这寺庙里会看病的和尚请过来!”   “是!”下属飞快跑了出去。   司桓肃却是想着,下毒?不可能。   那帮人一出现,就他们引开了,从始至终压根没进过顾运那间屋子。   他刚将人放下来,却一下看见自己顾运衣服上有一片血迹,神色一凛,声音寒冰似的冷了两个度:“你受伤了?”   顾运在一种令她想杀人泄愤的疼痛中抬起那上不来气脸,发出了一声:“啊?”   受伤?好像没啊?除了肚子没哪里痛啊?难道她都紧张得失去其他方面的痛觉了?! 第四十六章   “你别说话, 也别跟我说话……”   顾运抱着身体蜷缩起来,心里充斥着一股无法言语的焦躁情绪。   太难受了,整个身体有种说不明白的痛意, 她在床榻上拧成一团。   司桓肃冷面, 过去检查她的腹部,背后。   一个动作, 顾运忽然感到一股熟悉的热流, 从身体内涌了出来。   半晌, 她冷静地愣在原地, 没动, 然后感受了一下。   下一秒, 再次被席卷而来的疼痛拉扯进深渊中。   终于在心里破口大骂起来,紧接着惊恐怀疑,这不会是生理期疼痛吧??!!!   怎会如此,她上辈子也没有啊, 还叫不叫人活了?真的不是中毒吗?   “呜呜呜……”因为震惊太过, 加上不间歇的疼痛攻击,顾运一下崩溃,忍不住被子捂脸抽噎起来。   司桓肃脸色肃杀冷气直往外发, 再次沉沉吩咐:“大夫来了没有?再去请!”   噔噔又飞跑出去两个人。   他转而坐在旁边, 伸手把顾运捞坐起来, 烦躁问:“到底哪里受伤了?我没看见, 告诉我。”   顾运被他扶起来, 热流涌动扑出来, 这是真确定了, 她就是初潮了。   这辈子运气不好,痛经加身!   已经这么样难受得不要不要的, 这个司桓肃,还在这里问问问,顾运就是懒得理他,就是不说话,但是她哭,呜呜呜抱着枕头哭,埋着脸哭。   然后,司桓肃的手摸到了她衣服上的血,盯着那血迹,拧眉沉默在了那里,思索。   直到下属禀报,“大夫来了!”   寺庙里一个老和尚被拖着跑过来,进来的时候气都没喘匀。   停下来后,嘴里还不忘念叨几句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司桓肃把顾运的手从她脸上拉下来,放在小枕上,对老和尚说道:“快些给她看,她腹痛难忍,是不是中毒了?”   老和尚说了一句:“女公子勿惊,躺好。”然后两指搭在顾运手腕上探起脉相来。   这时候顾运还想呢,我身体这么好,怎会痛经,为什么会痛经,有没有可能就是中毒了?   那是得赶紧看看,别自己给自己耽搁了。   一张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似的、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的脸,眼睛却带着希冀之情,看着老和尚,且等着人给她开药治疗肚子疼。   再多忍一分钟,顾运觉得自己要疼晕过去。   硬生生又忍了一刻钟,老和尚才收起手,慢悠悠开头说:“女公子脉相濡细,伴之沉紧,沉弦迟缓之症状,谓是寒湿内侵,寒邪凝滞,故而行经不畅,腹痛难忍,皆是由受寒而引发。”   行经……   司桓肃已默在了原地,神色愈发冷厉。   心里不由得想这九姑娘原来是……便又觉得冒犯,立刻中断思绪。   只是他从来不知道女子行经之期会如此煎熬难忍,当初顾运从马车上摔下,摔坏了手,身上都是伤口,在他面前,都是哭也不哭,还能忍着眼泪,此刻却只会抱着枕在床上默默流泪,端是十分可怜。   听完和尚的话,司桓肃方说:“她之前落过水,后来配了药又并未好生吃完,想来是这里出了妨碍,你只管开方子,定要把她的病痛治好。”   老和尚忙说不敢,连连写药方去了。   顾运觉得自己只剩一口气,直勾勾看着司桓肃的眼睛,气若游丝问:“我的丫鬟呢,你把她放进来,我要换衣服……”   司桓肃冷漠的表象之下有些须臾的怔愣,旋即一挥手,令属下将人带进来。   丫鬟一早上起来看不见小姐不说,还面对一院子的差使,吓得不行。   现被带进来看见顾运,差点要哭出来,“姑娘。”   方子写好后,司桓肃让人去抓药煎药。   他出了屋子,留丫鬟在里面里伺候顾换洗。   丫鬟服伺着洗澡换好衣裳,才小声说:“姑娘天葵初至,是喜事,如果在府上,那都是要摆宴的,偏偏不巧在这里,只能先去煮碗四喜汤给姑娘喝了,等明儿大小姐来了,后头再给姑娘庆贺。”   “别整这些有的没得了,你看我还活得过今晚吗。”顾运抱着肚子强忍着没打滚,鬼白的一张脸,已不能见人。   倚翠看着也心惊,忙着给姑娘擦额头上冒出来的冷汗,又急着说:“姑娘再不能说这样的话,否则奴婢死都不知道怎么死,好歹再忍忍,奴婢去看看灶上的药煎好了没有!”   说着去厨下看药去了。   没过一会儿,又听见脚步动静,等人绕过来,才看见是司桓肃。   顾运幽幽说:“我也没叫你,怎么随便就进来了?”   司桓肃不理她这句话,走到床边,“你若有事,我却不好与你阿姐交代。”   说着话,他将一个暖手的小炉递给顾运。   顾运看了一下,从被窝里伸出手,拿过去,再塞进被窝里。   “司大人怎么有这个?”为了转移注意力,顾运侧着身体跟人说话。   司桓肃道:“自然是跟这里的人借的。”顿了下又说,“还疼?”   顾运扯了下嘴角,“可不嘛,我打出生起没遭过这样大的罪的。”到底还忍不住咕哝了一句,“要是以后月月如此,我岂不是要疼死了。”   这令司桓肃十分陌生,因为他从未遇见过这种事,静默了片刻,才说:“不会,大夫会治好你。”   “算了,不说了。”顾运又哼哼唧唧起来,在床上烙饼一样翻来覆去。   司桓肃脸色冷淡严厉,直到看见丫鬟端了药碗进来。   他把顾运从床上拉起来,将丫鬟手里的药接过来,指腹试了药碗外沿温度。   “喝吧。”   顾运抬头一看见乌黑药汁,闻见那苦涩的味道,立马一阵生理性反胃,拿帕子一捂嘴,弯腰就要吐。   一旁丫鬟看见忙拿着盆子去接。   顾运白着脸吐得止不住,直到胃里积液都吐了出来。   丫鬟又给她拍背,又喂着喝水,急得不行,“了不得,怎么这般严重?”   司桓肃又叫去山下情大夫。   这是顾运头一次领教生理期疼痛的威力,处在这种状态中,身体上没有哪一个地方是能稍微放松舒适的,整个人都在被一股向下的力量围困拖拽拉扯,是一种能蚕食掉人意志力、精神力的折磨,让你不知道往哪儿方向去使劲儿才能缓解一点。更是一种无力描述的冷痛状态,从生理到心理。   只要一想日后月月如此,顾运愈发头昏脑胀,心里破防得不行。   漱了口,擦干净嘴边的水渍,人失了平时的理智,幽魂一张控诉司桓肃:“都怪你。”   “如果你不非要带我来梧州,就不会遇见刺客,不遇见刺客就不会逃跑,不逃跑就不会跳进湖里,不跳进湖里我就不会受寒,不受寒,我现在就不会在这里,吃这样大的苦头,受这么大的罪了了。”   她说得泪眼朦胧,又抬袖一把擦掉眼泪。   “好,都怪我,我司桓肃欠你一次。”司桓肃道,一边从她枕头边拿了一条手帕递过去。   顾运欻一下接过帕子,吸了一下鼻子:“就一次吗?你之前也害了我一次,按理,我该同你老死不相往来才对。”   司桓肃淡淡看这她,把药碗送到她嘴边,凛眉,“吃药。”   吃就吃,就让你伺候我,就让你端碗,就让你做事,叫你高傲得一副大爷样子。   顾运捏着鼻子,凑过去,眼睛一闭,猛地咕咚咕咚眯,喝得飞快。   这的确是司桓肃第一次给人端碗,喂人吃药,   喝药的倒是一点都不怯,还当她怕苦,没想到如此省心。   皱着眉喝完,立马对丫鬟说:“苦死,快给我吃口甜的压一压,不行,我又想吐了。”   丫鬟连忙喂她吃了块蜜枣,又抚了抚后背,才伺候她慢慢躺在枕头上歇着,“姑娘静静的靠一会儿,别惊了药性。”   丫鬟十分怵司桓肃,原本男子哪能在姑娘屋里,只是她看得出眼前这位身份不简单,不同凡响,再听她们姑娘与之说话是格外的捻熟,就知道是认识的,便不敢多话,收了碗,轻手轻脚退出去了。   “你还没跟我说,昨晚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那些来杀我的真的是蒋家的人吗?”躺着也是白躺,要是不问明白,顾运心里也抓挠。   只是这副虚弱模样陪着追究的神色,真个有一种极端病态的求知感。   司桓肃倒不忍看她那可怜相了,回了她:“是蒋家人,你尚不知道,蒋家在江阳郡颇有势力,这家人在此地当土霸王当习惯,凶残霸道已经刻在骨子里,你出门玩儿一趟,就把人家小姐给打了,惹了这一家,还怕人家不来报复你?”   顾运不想说蒋小姐嘴贱该打,下次人家再说她还打。   只是想了想,追问:“就因这个?那我阿姐又是怎么反应过来的,还有你,你又怎么来了?就算我阿姐托你帮忙,你就帮了?你不是在梧州吗?”   她又不是傻子,稍微想一想,就知道中心事件不是她打了蒋家小姐。   要说这事是个引子还差不多。   司桓肃瞥了顾运一下眼   过了一会儿,终是开口:   “因为你是顾家人,杀你,一来的确是为给蒋小姐出一口气;二个大约是蒋氏想奉与姚州牧的投名状。一举两得的事。”   顾运凝神听得忘了疼,呐呐道:“给姚州牧的投名状……江阳局势不好是不是?它已经在姚州的控制之下了?”   顾运的确是司桓肃见过的最聪明的姑娘,几乎不用点拨,你说一句,她就能猜到后面。   司桓肃道:“并未,江阳绝对不会落入姚州牧的控制之下。”   顾运却张嘴轻声说:“你们准备要做什么了?是不是。” 第四十七章   顾泰第三日才上山来寺。   在司桓肃夜里过来布兵后, 她心中半分曾放松,直到此日司桓肃派人送来消息,悬着的一颗心方才落下, 闭上眼睛, 轻嘘一口气。   又抬手抚了抚因一夜未睡干涩的眼眶。   然后才带人上山。   上来后,又被丫鬟告知顾运葵水初至, 因受寒症之故, 这两日腹痛难忍, 都在床上歇息。   “如何会如此?”眉心不觉蹙起来, 抬脚进去, 看了顾运。   顾运趴在床上看书, 她今日比昨日好了一些,能分出心思看书了。   听见声音,原还以为是丫鬟,稍一抬眼, 看见是顾泰时, 眉眼立刻飞扬起来,一下从床上坐起来,喊:“姐姐你来了!”   “我听丫鬟说你不舒服, 莫乱动了, 躺着就好。”顾泰轻移莲步走过来。   顾运忙说:“吃了药, 好了许多了, 我赖在床上是觉得这几日活动不方便, 才不想起来的。”   顾泰在床边坐下, 认真看了顾泰的脸色, 见并不十分好,招来倚翠问话:“你姑娘这几日饮食如何, 都吃的什么?”   倚翠苦着脸,小心回答说:“姑娘因着害了这寒症,腹疼不说,连带着容易反胃,每日勉强喝了药后就不大吃的进东西,一碗饭只用得一半,汤汤水水都不爱喝。”   顾泰方道:“我说怎么看着清减不少,下巴都尖了,不好好吃饭怎么能养好身体。”   顾运也没法,身体上难受,真是弄得她一点胃口都没了,只想空着肚子,甚至多喝一口水她都想吐,闻得什么食物的味道都不得劲。   真让她心也跟着提了一下,生怕以后恢复不过来都这样了,完全不明白一个腹痛症状的影响怎么这么大,还特地叫大夫过来问了,得到否定的答案才安心。   “说是过两日就能好,等我葵水过去就好了。”顾运凑近在顾泰耳旁小声说。   顾泰摇摇头,唤倚翠将大夫给开的药方拿过来。   照着从头到尾看了一遍,见并没用药性激烈的药才罢了。   “丫鬟说了我才知道上回你落了水,若不是这番你身体反应上来,受不住,可见是连说也不说的,竟一点不知道厉害,早说出来难道不帮你调养身体,何至于现在受这样的罪。”   顾运要哭不哭,“真真不是故意的,回来后心里把那些事就丢开了去,压根没想起来,以后再也不敢了,有什么事定先告诉姐姐。”   “你啊你。”顾泰摸摸她的头发,“等回去再慢慢给你调养,药也要好生吃上几剂。还难受得紧?”   顾运摇摇头,“比昨天日已经好了不少。”昨天真的想死,两辈子被挨过这样的痛,再不想经历第二次。   “阿姐给你带了样东西来,你看看喜不喜欢。”说着顾泰让人去打开箱子。   顾运偏着脑袋去看,“什么好东西?”   丫鬟从箱子里拿出一个精致的小匣子,端过来,放在顾运身前。   顾泰说:“你自己看。”   顾运好奇心更旺了,伸手打开匣子。   只见里面放着两册书。   还未看内容,先笑着说:“难道是什么孤本不成,那我可要好好收藏的。”   说罢去看题目——   “急就章注,集灵记?”顾运咦了一声,道,“这不是姐姐先前与老师整理过的集本吗,怎么给我了?”   顾泰道:“你翻开再看。”   顾运依言,拿起上面一本《急就章注》翻开,看着看着,眼睛就慢慢睁大,亮光从里面蹦出。   “这、这是赵荀老先生的书法!!!”顾运几乎没蹦起来,又立刻去看第二本,同样是一样的书法笔记,“阿姐你怎么有这个!你请了赵老先生写的吗!”   捧着这两本书跟捧着宝贝似的,大叫。   顾泰笑了下,“不是我,我还没这样大的面子,左右你喜欢赵老的书法,这便给你。”   顾运想起来了,拍了一下脑袋,“先前说老师邀请大家帮他写本的,就是我这个是不是?”   “并不是这个,那是另一本北六州纪,老师邀的大家亦都是他的友人,那东西另有用处,不适合你小孩子看,这个乃是特地给你收藏的。”   顾运高兴得简直没晕过去,这完完全全独家收藏啊!独一份,由前内阁大学士张世正编写的集本,书法大家赵荀为之书写。   还是两本!   给她万两黄金都不换!   小心翼翼翻看了会儿,又轻手轻脚收起来,生怕弄坏了。   顾泰不免打趣,“这么喜欢?”   顾运捧着匣子喜滋滋抱在怀里,“那是自然,我从小就是习他们家的书法的,姐姐又不是不知道。”   顾泰当然知道,所以当老师把这两本东西拿给她的时候,她不至于还看不出来这东西到底是要给谁的。   那人为了送样东西,连老师都拿来做这一环的借口了。   闲话一阵,将东西收起来放好,两姐妹才说起正事。   顾泰问说:“让你在这儿,那天晚上刺客可曾惊动了你,有没有害怕?”   顾运说没有,她连刺客的面都没见到,不过倒是想起一件事来,忙说:“那天晚上不知道是不是点了迷香,这是第二回 了,凡我闻到那些东西,似乎耐受不住,很快就会醒过来,然后头痛欲裂。”   “是安魂香,的确是让人嗜睡的。”顾泰反应过来顾运说的第一次是她们在驿站的时候,那时候她也是半夜惊醒。   这次安魂香非是那几个杀手所下,是司桓肃怕顾运和丫鬟被夜间的打斗吓到住惊魂乱跑,反生意外,才提前点的。   便思忖道:“极有可能这类迷药与你身体相斥,所以迷不住你,你幼时常常梦魇,后来吃过不少养神之物,不知与此项亦有没有些关系。”   “是我疏忽大意了,不该在这个时候把你送过来。”   顾运摇头,“并不关姐姐什么事。只是我真没想要江阳郡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只是,蒋家怎的如此势大,我们家已经不是普通门庭,他们却想杀人就杀人,可见手中权利已然到了失控的地步,如不能制衡,不谈我们,普通人怎么办?”   顾泰与她分析,“一方弱,另一方就会强。江阳郡的詹太守,不是个有本事手段之人,对本地豪强蒋氏不止不能辖制,还多次被人打击利用,养得人的野心妄念逐步膨胀。”   “已经有了应对之法?”   这是顾运先前问过司桓肃的问题。   “阿拙可知平江之战?”顾泰不答反问。   顾运说:“可是巧,连先生上课第一日就与我们讲了此战。说的是周朝大将领七千精兵在平江上大败前秦两万大军的事,此战用的是声东击西之法。”   顾泰才接着道:“我们将以刺杀朝廷官、勾结反叛党羽谋逆为名,下令逮捕诛杀蒋氏一族,边营布防使蒋虎必带兵而反,杀入城内。到时我们早已调出在城外的二千兵马会直击边防营地,夺其营,烧毁辎重。关闭城门,余下一千人马守城,挟蒋氏妇孺为质,劝降。”   “这是要两面夹击,断他后路?“顾运思索了一下,“但却未必能一击即中,对方也有两个选择,其一,迅速强攻,只要他们快速拿下郡城,断他营地辎重这招就起不到任何作用,此法的关键在于对方兵马人数的多寡、兵力如何;第二个,依旧不降,带兵逃叛。阿姐,梧州城池离江阳郡可并不远。”   顾泰道: “江阳边营布防兵有一万之多,兵力远多于我们,想要守城也得取巧。”   “阿姐有巧法?”   顾泰眼皮上抬,幽幽道:“此法不在我,在司桓肃。”   顾运讶然看她。   “都告诉你了也无妨。”顾泰讲,“司桓肃被从京中派到梧州,原本就是调查平殷矿藏被私下盗取制作武器这一事,年前一批该往北边送去的箭矢驽钝出现问题,是被人用次等货调包了。这事,司桓肃已经将那批兵器追回,其中有一样新型驽钝,威力极大。以此武器让司桓肃守城,赢的概率在六成。”   一切事情都发展得太快了。   顾运虽然脑子里都在说,都在想,可还依旧有一种仿佛在谈别的事、谈历史,一切都不相干的感觉。   可现实是,夺权之战近在眼前,刻不容缓。   “六成的胜率,那就是有四成的败率。”顾运一双眼睛懵上许多忧愁不忍之色,“一旦失败……”   “阿拙。”顾泰打断她的话,“纵观历史,没有谁敢说能打百分之百的胜仗,胜败乃兵家常事,有时候,不是人们愿意,而是战役非打不可。”   “我懂的。”顾运说。   只是明白是一回事,接受起来又是另外一回事。   “你现在既然在这里就正好,索性先住着,等一切事情都平定了我再来接你。”   顾运一惊愣,旋即连忙说:“让我一起去吧,何必留在这里,我心里也不安生。”   顾泰不赞同地看了她一眼,“莫要犯拧,你去了我才不安生。且在此处等待,你身体尚且不适,需要修养。”   顾运皱着眉,过了会儿,再问:“你今日就下山?”   顾泰:“陪你用完晌午饭就回去。”   不止顾泰,司桓肃一样今日立刻就走。   午饭一过,给顾运这里留下一队侍卫,他二人就一道下山返城而去。 第四十八章   顾运心不静的时候就练字看书, 写顾泰给她留的作业,每餐按时吃药,好好吃饭。   随着时间过去, 生理期带来的疼痛渐渐褪去。   她在心里数着日子, 一连等了三日,终究是忍不住了, 把司桓肃留在这里的人叫过来, 先试探地问了一句:“你们不知道那边可有行动?如今情况如何?”   侍卫面无表情回道:“我等不知。”   顾运再问:“要不那我们悄悄下山去探查探查?”   侍卫立刻拒绝:“万万不可!大人令我等保护顾小姐, 绝对不能擅离职守, 更不可放小姐下山。”   顾运一边心焦得很, 但也知道她出去没什么用处, 待在这里的确是最安全的,理智和本能进行了一番极致的拉扯。   不过也并非一点消息打探不到,顾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是在寺庙里,每日来这里上香祈福的不知有多少人, 若城里出了事, 肯定会有风声消息传出来。   她找那些人问问不就行了。   想到就行动,顾运马上叫来丫鬟替自己梳妆打扮,边说:“我待会儿要去前面大殿上柱香, 你就不用跟着了。”   倚翠顿了顿, 说:“那小姐也要叫个侍卫一起, 不然奴婢也不放心, 大小姐可是再三叮嘱过的, 不许姑娘身边没人跟着。”   “行。”毕竟现下是关键时候, 顾运也不敢作出幺蛾子, 要是一疏忽被人抓了或是绑了,可不敢想后果, 谨慎些没有错。   收拾好后,顾运指了个侍卫陪她一起去前头大殿。   嘴里含糊说:“我去上柱香,求菩萨保佑他们一切顺利,你跟我着,但别总板着脸啊,本来都佩刀了,再那样凶,把那些普通百姓吓着了不好。”   侍卫:他板着脸了,很凶?如何才是不板着脸?   顾运就是先给人打个预防针,普通人看见带刀的兵差自然反应都是害怕,走得远远的,她是担心对方妨碍到她打听消息。   流程还是要走的,到了前殿,顾运先拿了二百两去添香油钱,然后在小沙弥的指引着去佛前贡香磕头。   点香闭眼,认真诚心了一次,顾运在心里在祷告,告如来佛祖观音菩萨言小女子有前之一世前尘未忘然六路亲缘已断,幸得重新投胎乃有万幸之运落生在十全福气之家,今继望佛祖观音能庇佑父母亲眷,使他们平安康顺。   祷告完才睁开眼,拿着竹筒摇晃几下,掉出来一根木签。   拿着竹签去另一处桌台上请高僧解签文就行了。   端的就一个心里安慰作用,顾运过去解读签,期间侍卫一直跟在旁边不远几步。   叫人高兴的是,这枚求家宅平安的签子最后解出来乃是大吉的运势,上上之签,顾运喜不自禁,心说有时候心理安慰也是有奇效的,她现在精神就平和了许多,没那么悬心悬胆了。   她四处张望寻找打探消息的目标,正见不远处卖平安符的摊位前,有一家夫妻两人在买东西。   顾运听见其中一个女的先说:“这两日不知怎么又戒严了,不让人进城,大丫头下月初可就要成亲,我还准备置办些东西呢。”   他旁边的男人立马拉了她一下,道:“听说是抓了谋反叛乱的人,证据指着蒋府的人,逮着要抄家灭人一族呢,弄得人心慌慌的,你还敢进去?别叫路上来来去去的差兵一个顺给带走了,好生待家里吧。”   这顾运是知道的,反叛人用的着就是那日被司桓肃捉住的来行刺自己的刺客,说实话也不算冤枉他们,本来就是他们行恶在先,要不是顾泰及时反应过来,请来救兵,此刻她焉还有命在。   顾运与侍卫低声耳语一句:“你就在树下等着,我且过去与你两人说几句话。”   侍卫见不过十几丈距离,遂忙点头。   顾运这才缓步走过去,如一般人似的挑选平安符,见那夫妻二人还在对话,状似不经意插了句话,笑问:“大叔大婶子,打扰了,寻你们打听个事,我听你们方才说的话,可是目下不能进城了么?不知是什么原因?要闭城几日?我原想明日过去走亲的。”   这两一见是个生得天仙似的女公子来问话,见穿的一身一看就是富贵门户的人,忙回说:“要五六日呢,了不得,你可知道检举的是谁家?可是咱们这江阳郡的豪强之族蒋氏,不知是哪个那般大的胆子,这么些年,那郡太守都不知道换了多少任,他们家都还好好的。我看这事悬乎。”最后一句,那男人都是压着极低声音说的。   女人也道:“我们管不了这些事,平平安安别打仗就成,只盼着能过安稳日子。”   东一句西一句说了一会儿。   顾运才谢过两人回转了。   既然已经闭了城门,接下来就等着蒋虎那边的动作。   蒋虎此人必反,这点毫无悬念,毋庸置疑。   他们在江阳称霸这么多年,太守都为他们所辖制,恐怕千算万算都没想到,有人能从詹太守那里调动兵力。   顾运此刻也不知道这兵是如何调动,只知道顾泰必定用了计谋。   她是完全没想到太子会在江阳郡,若缺了这一环,这件事就完全无法执行。   —   而此刻江阳郡内,詹太守听从太子楚昭的命令,使一千精兵围困了蒋府,将一干人等全部捉拿,羁押收入牢房。   他们府上原也留有五百侍卫护家,只是那边出其不意,动作非常迅速,瞬间将人拿下,待回过神要反抗时已经晚了。   边布防使蒋虎的夫人眉毛倒竖,冷笑大骂:“尔等何敢?等我家老爷回来,定然一个都不饶!詹太守你好啊!好得很,敢出兵犯到我们府上,只管等着罢,很快有你的好日子!”   詹太守一甩袖子,冷哼一声:“蒋氏杀人谋逆,证据确凿,先羁拿了你们,本官自会上报朝廷,尔等全任凭皇上处决。”   蒋夫人此时根本没把詹太守话放在耳朵里,只认为自己丈夫很就会带兵回来将这件事解决。   先头与顾运打架的那位蒋小姐大吵大闹,一时骂人,一时叫她母亲,被她几个庶出姐妹略微劝一句,抬手就甩了人几个嘴巴,骂:“你们算个什么东西,也敢管起我来了?跟着你们那卑贱的姨娘跟前哭去,少来碍我的眼!”   官差哪里管,赶着乌压压的一片,全送进了牢房。   只说一日后,城墙瞭望楼探哨的飞快来报:“蒋虎领兵攻来!”   一切准备就绪,随时迎战。   太守府里,顾泰与张世正说:“这般来势汹汹,果真没将江阳郡的兵力放在眼里,预备着速战速决来了。”   张世正道:“司桓肃已经去,就看他怎么守了,但愿这一批弓箭驽钝能抵住。”   蒋虎这么嚣张,可不就是非常了解整个江阳郡的兵力布防,所以他十分有把握,打算来个迎头猛击。   但他不会知道江阳郡有司桓肃这样一张底牌,且司桓肃带着最新的一批兵器全在这里,那些可原本都是用来对付北夷人东西。   顾运也在等消息。   一日。   两日。   三日。   直到第四日,消息传来,蒋虎放弃攻城,领剩余六千兵马逃窜。   侍卫来向顾运说完消息后,她露出庆幸喜悦的笑来,忍不住双手合十说念了一声:“阿弥陀佛!”   之后的收尾工作不在话下,安抚城中百姓,收敛战死士兵的尸首。另城外头那些死去的敌兵都要处理,避免引发引发瘟疫等祸事。   簪太守将陈述蒋家反叛谋逆的奏本送回京城,圣上圣旨立刻下达,叛蒋氏族男丁斩首,女眷流放。另再任命新的边布营使过来江阳,不日即将到任。   十日后,顾泰才来接顾运下山,顾运还没来得急多问两句,顾泰就迎头先说一件事:   “詹太守之女与袁氏三房即将联姻,阿拙,你且要过去喝喜酒了。”   顾运懵懵地“啊?”了一声,“谁和谁?我为何要去?”   顾泰淡声道:“詹留春和袁骋,也能算是你的同窗了。”   “阿姐是在开玩笑还是故意逗我呢?詹留春和袁骋?这如何可能,我若没记错的话,他们二人在课堂上从来没说过一句话,根本都不熟,却告诉我他们要成亲了?可不是荒唐么。”顾运真的眼睛都瞪大了。   顾泰说哼笑:“真是个小孩子。这难道还能是他们二人两相情愿的亲事?这自然只能是政治上的博弈。”   顾泰捏了捏眉心,“姚州牧的动作太快了,蒋家刚倒下去,他就令袁家和詹太守去联姻了。”   顾运歇了一圈,脑子才回转过来,但因为不知道能说什么,就这么愣愣地想了好一会儿。   “那詹太守怎么会答应了?”顾运真的非常不解,前脚都站在朝廷一边诛了蒋家人了。   顾泰掀了掀眼皮,“那本来就是个墙头草,不倒翁。好利用,但也随时能为利益驱使,为别人所用。” 第四十九章   顾运和顾泰下山乘马车回到了张府。   张若宜张若安把她接进去, 一面仔细看她一会儿,也说:“仿佛清减了不少,到底是在长身体, 恐怕是在寺庙里如素太过, 回来得好生补补才是。”   “两位姐姐别打趣我了,我才出去几日功夫, 再说都要不好意思。好久没见, 怪想的, 你们和我说说这些日子里发生的事吧, 我在上面什么都不知道。”   顾泰把人送到张家两个姑娘这里, 自己又忙去了。   三人在花厅说话。   张若安说:“在外头才好, 那几日我们在家里也提心吊胆,好在终归是有惊无险过去了。”   顾运自然先问那一仗是如何打赢的,蒋虎那些人马都逃到了哪里。   张若宜知道一些,但不多, 祖父母那几日叫她们好生歇在屋子里, 门户把得严紧,不令下人随意走动乱传话,直到事情平息。   “据说是往梧州城逃去了, 我听祖父与祖母说话, 圣上发了圣旨让姚州牧协同缉拿蒋虎归案, 却没过几日, 从梧州传出来消息, 说是蒋虎在逃跑的路上坠马死了。”   顾运扬扬眉, 嗤道:“无缘无故就死了?这是在公然敷衍皇差呢, 那位姚州牧果然行事无忌。”   “嘘,这话你也敢随便说的。”张若宜嗔了她一眼, “谁不是心知肚明呢,可是这脸还没办法撕破。他们甚至还弄了个假首级,在梧州城门楼悬挂了几日,只当尊了圣旨,实则且是明晃晃的打脸。”   “那那几千兵马呢,总不能也都死了?岂不是笑死人,总该归还与江阳处置。”   张若宜道:“这个他们也有说法,姚州牧直接呈了折子上去,说既是叛军,该当重罚,现将他们就近充入梧州煤矿,让他们做苦力去了。”   “朝廷那边同意了?”顾运觉着有些不可思议,皇权渐弱,但弱不至此吧?   张若宜回答说:“你可知道,梧州每年给朝廷的税收,大半都是从煤矿这一产业上出,姚州牧为何偏偏提一嘴煤矿,难道没有暗暗威胁之意?这是没有法子的事。”   所以六千兵马和一个蒋虎,就这么都被姚州牧扣下。   江阳一战,面上胜,把有归附姚州牧的蒋家拔除了去。但也算不得大胜,因为到底蒋虎带兵依旧逃叛到了梧州,边布防营的兵马没了,只剩下个空壳,寥寥千余人,还是些后勤的老弱病残。   不过好歹地盘还在。   顾运问顾泰:“朝廷派下来的新任边布防使,阿姐可知道是谁?”   诏令文书已经下发下来,顾泰早已经从张世正那里得知,便说:“此人原来在户部任郎中之职,不久前因事被皇上罢黜贬谪至凉州当官,不知怎的,突然又被记起来,一封诏令现调到了江阳郡,名讳叫做程斐通。”   顾运讶然:“文臣调来任武职?这是哪门子道理?”   顾泰微微摇头:“并不清楚这人的秉性手段,只能猜,或许是圣上那里有什么深意也未可知。”   七八日后,信任边布防使到任了。   先去太守府拜见了詹太守。   詹太守为之设宴治酒招待,又为之引荐了张世正,司桓肃等人。   程斐通非常热情,直道仰慕张世正已久,两人在席间相谈甚欢。   詹太守趁机笑说:“现边布防营里空着,只剩下些勤务兵在,程大人不如先在城内住下,过几日,也要着手张贴征兵告示,一万兵的布防营兵名额还是要快些招齐才好。”   程斐通面声朗朗而笑,应下。心里却在想,征兵简单,可是军需的银子从哪儿出来?   这位詹太守从头至尾可没提一个字,缸里没米叫人如何做饭。   按理说太守府衙门和边布防营属于平级,但一个治文一个至武。   养兵的银子当是从上头州城里的财政来出,可是如今梧州这情况谁不知道,姚州牧会拿出银子给与自己不是一条路的郡县?那是白日做大梦。   可被皇上调派过来,更不可能张口指着皇上要钱,那这个官儿索性也别当了,你过来是为皇上解决难题的,不是过来给皇上添堵的。   至于这个詹太守,头一回接触程斐通还没摸清楚人家的脉,不好下判断。面上一派和气总没错,人家既张口邀请,他也就顺势留了下来。   正经边布营那边还乱七八糟无甚紧要事,且先叫师爷拿文书先去报个到任就是了。   又与张世正交谈时,得知他那位关门弟子正在府中做客,程斐通笑着说:“下官是知道先生那位女弟子的,想必也是才智过人,文采斐然,我倒无缘得见一面。依稀记得顾家还有个九小姐的,是也不是?”   提到九小姐三个字就让一直没什么表情的司桓肃冷淡向他侧目。   若不是此人年纪甚大,已有三十好几,看着能当顾运的爹了,此句话恐怕会令人多想,那是得罪人。。   事实上,程斐通已经感受到了一股不知打哪儿来的威胁恶意,不禁打了个冷颤,连连摆手找补说:“诸位莫要误会,在下提起顾家的九小姐,不为别的,不过因着从前从九小姐的话里得到些启发,只觉得,顾家人实在聪慧罢了。”   回来顾运听见这件事后,简直一头雾水,问顾泰:“这人谁啊,我认识他么?我说过发人深省的话?”   顾泰扫了她一眼,说:“起先我还当是你在哪儿浑说浑玩说了些狂三诈四的话传了出去,人家那是讽刺你呢。”   顾运眨了眨眼,“那他也未免太小心眼,都说是宰相肚里能撑船,一样是当官儿的,这样不叫人瞧不起么,讽刺我做什么?与我什么相干。”   “别急,听老师回来的话,那程斐通不像是个蠢之人,我那话不过随口一说的。”   程斐通待在城里,一边已经张罗了征兵告示,除了城中张红榜,还派人去下面各个乡县村子都发了张告。   因为营地衙门里又没钱又没粮,一次性征招一万兵是妄想,程斐通就定了个目标,先征召三千人,余下的留待以后再慢慢说。   没有银子,也要先拟好空头支票,程斐通翻开了账册查找江阳往年边布营士兵的军饷,不看不知道,一看眼睛都嫉妒红了。   之前边布营里普通士兵一个月的军饷是五两银子!   这是打死他也出不起,况且现在整个营地都是空的,压根拿不出一文钱。   这些只能以后再想办法慢慢图谋。   现在程斐通咬牙把征兵的军饷定下来,一个月二两。   新官上任,奈何衙门是座空壳,还忙得脚不沾地。   另一头,詹家和袁家定下了过大定的日子,宾客名单都已经拟好。   从小定过后,詹留春就没来张府上课,袁骋倒还在,每日依旧是一副眼高于顶用下巴看人的姿态,跟詹留春定亲这事,好像对他没有什么影响。   顾运贼摸摸观察了他好几天,都没看出点什么。   还被袁骋抓住一回,抱着手臂,居高临下看着她,冷声说:“顾运,你在做什么。”   顾运只好假装没什么事情发生,假装说:“额,在看你看什么书,没有别的意思。”说完心虚地走了。   到了大定这日,詹府这边当然也会治宴摆酒   张家顾家自是都在受邀之列,   还有那位边布营使程大人。   程斐通上次说无缘得见张世正的学生顾泰,这次倒让他见上了。   不止顾泰,连顾运也见到了。   程斐通乃是有备而来,面容笑得十分和善,一见面,就给顾运送了一份礼。   顾运一脸懵懵然,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情况,顾泰正待上前替妹妹解决。   没想到程斐通自己先说了话,张嘴先就是一通夸赞之语,   “果然闻名不如见面,九小姐金玉仙子,气度不凡,非一般人能比。尤记得去年,九小姐代家姐给南家人写了一封休书,行事雷厉果敢,令人佩服,那事给了程某颇多启发,帮助程某侥幸脱离了一场内宅斗争,故而十分感谢顾小姐,请定要收下此份谢礼,也恕某唐突之过,小姐勿要见怪。”   顾运“?”   感觉脑子越发糊涂了,这人真的不是在阴阳怪气?   留下一番话,程斐通昂首挺胸阔步走走了。   顾运看了眼丫鬟手里拿着的礼物,再看了眼程斐通离开的方向,面容一言难尽。   “这位大人,是这样的性格吗?”   顾泰按了按太阳穴。   “不对,他提我写休书那事做什么?休书还能给他启发?怎的莫不是他回去给他夫人写休书了?”   顾泰眼皮子跳了跳。   还是岑氏比她们知道得多,告诉她们:   “非是如此,你们不记得了,去年京城里还闹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一位官员置外宅,私养女子,被人告了上去撸了差事的,那人就是程斐通。   他原是寒门出身,出仕后高攀妻家,其夫人性极烈,养外宅事情抖落出来,先令程斐通遭贬谪,后对程斐通家中万般纠缠实行报复,程斐不堪忍受,请求合离,他夫人怒而不许,后来从你写‘休书’事中得到启发,好声好气央求他夫人给他写了休书,方才得以脱身。故而刚才如此那般说。”   “哦!”顾运惊得眼睛睁大,“原来竟是那个程斐通!” 第五十章   顾运也是把这事听完, 才猛地一下记起来,养外室女的官员……这不就是去年冬天,她使人来家里给大家讲故事, 那个女人讲的事里面没出现的主角之一么!   外宅妙龄女子与走街串巷的货郎私通和奸, 被巡防营的堵在屋子里捉了个正着,闹出一场丑事笑话, 而那妙龄女子的正经夫主, 那被带绿帽又被降职处理的倒霉蛋官员, 就是这个程斐通啊!   顾运从迷惑不解到恍然大悟再到最后的一言难尽。   神情变化不可谓不丰富。   “老天爷, 原来就是这个人啊, 那时候这桩事给京里人添了多少乐子啊!看看, 到现在才多么点功夫时日,他就从山旮旯里又调出来了,看来是挺有手段的。”顾运忍不住咂咂嘴说道。   这么看来,当官还是得脸皮厚, 之前程斐通都被嘲笑成什么样了, 顾运在内宅都能听到些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闲言碎语,一说他没本事惧内怕老婆,二说他心机深沉攀附权贵, 最后是笑他被带绿帽子当了活王八。   可刚才他见顾运那样, 多会说话, 快四十岁的人了, 一点架子都没有, 还给人送礼, 说谢她点拨了他?真是个人才。   就冲他和离不成主动求老婆给他写休书, 还丝毫不将之视为见不得人的耻辱,甚至感激提供这个灵感方向的人, 可算得知恩图报之人。真个不是一般人能比。   简直是,是……顾运装模作样长叹一声,点评:“此子,此子将来必定前途不可限量啊!”   顾泰听了实在忍不住笑出声来,又立马摆正,“你又作怪,你几岁,程大人年纪几何,这般说话,可有没有规矩。”   顾泰嘿嘿地笑,端的是,这程大人给人的冲击太大。   一上来就自曝其短给自己送谢礼,这谁能料到,这也太不按照常理出牌了。   宴会要开始,该进席了。   顾运上一边扶住岑氏,一边慢慢走一边说话,“师母,您说说,这人到底是何用意?难道真的单纯感谢我来的?我觉得不是如此。”   岑氏呵呵笑着:“傻丫头,你不用操心这个,现在日日该细想该思索的人是程大人才是。不管他有什么打算,想做什么,咱们且等着就是了,左右不会是来结仇的,这样低姿态来送礼,必是有所求或所图,这也跟他目前的处境有关,今日这一出就可看出来,这也是个极聪明的人。”   席过半,顾运退了出来,邀着张若宜张若安两姐妹去内屋看顾留春。   太守夫人见三人来,非常热情。   詹留春今日穿了一身崭新的红色的衣裳,妆面也是仔细上过的,面容如三月桃花般水嫩娇艳。   “你们来了。”詹留春微微颔首,似有些不好意思。   张若宜笑着说来给她道喜。   詹留春更羞怯了些。   坐下后,张若安跟着问了句:“你以后再不去我们家上学了吗。”   詹留春愣了一下,才摇头低声说:“也不好去了的。”   顾运一想,这意思应当是说她定了亲不再好出门上学;又或是袁骋还在张家,二人这关系,得避嫌。   丫鬟伺候她们三人吃了茶水,小坐了片刻就走了。毕竟他们还要招待其他亲眷朋友。   太守夫人送人回来,坐在詹留春身边说:“你怎么不使她们多坐会儿。”   詹留春慢说:“不过跟他们在一起上课几日学,哪里就熟悉要好至此了。我原也不比她们会读书有文采,上赶着去说话又能如何,我自己心里都卑怯,远着些才是好。”   太守夫人撇了撇嘴,“她们又不是男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是你命好,你看,这一下子就跟袁家结了亲,袁家那是什么门庭,我的老天爷,娘现在想着还跟在做梦似的呢!”   袁骋的确是有那种非常典型的世家公子风范,高贵而目无下尘,相貌俊逸非凡,性格高傲冷酷,叫人不敢轻易接近,十分有距离感。   但通常这样的人,更容易惹人侧目倾心。詹留春想一想都已经觉得不好意思起来,腮边慢慢泛起粉色。   “娘你快别胡说了。”   太守夫人却以为女儿在反驳她说读书无用的言论,继续道:“这世上哪一家不是这样的,男子读书能建功立业光耀门楣,女子只管嫁人后好生相夫教子,孝敬公婆就够,所以这性情才是头等重要。你看那顾九姑娘,漂亮是漂亮,没几人颜色有她盛的,可那又如何,你可知外头她是什么名声?刁蛮任性,性情顽劣,有失教养,这样的品性,日后谁会与她说亲?你再看她阿姐,顾家那大姑娘,张世正的弟子,何等的有文化有学识,可结果如何,照样是遭人休弃的下堂妇!可见女子读书全无半点好处,会认几个字不当睁眼瞎也就罢了,读了书反倒张扬起来,有什么益处?她要是生在咱们家,定不能放纵至此的,有那功夫,读几本女训是正经。”   詹留春听后也不再多说什么。   顾运顾泰还不知道自己背后被人指点了一番,赴完宴就随着岑氏一道坐车回了张府。   顾运的习惯,从外头回来,特别从是人多的地方回来,一定会洗头沐浴。   在浴房里洗了有大半个时辰,磨磨蹭蹭泡着不愿意起来,丫鬟加热水都加了好几次,最后浴桶里的水都快噗出来,好说歹说,才把人哄了起来。   出浴后,整个人身上都泛一种红扑扑的粉。   丫鬟让她坐在榻上,又拿件短袄给她裹上,自己且站在一旁给她烘头发。   顾运使唤另一人,道:“你去把外头桌上那个匣子给我拿过来。”   就是程斐通送她的那件。   丫鬟拿了过来,顾运拿来打开。   一看,一下笑了。   “又是书,难道我生了一副看上去十分喜欢看书的模样不曾?”   顾泰正好从外间进来,听到这话,上前,拿起来一看——   “少陵赋第十一册 ?这是孤本,非是送给你的,只怕是借你手送给老师的,此赋一共十五册,除了这第十一册,其余皆在老师手中收藏,唯少了这一本,一直没寻到。”   顾运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夸人家会送礼,这要是个收集癖,可不得狠狠被拿捏住了。   不过这是不是太把自己当工具人了……   “匣子内还有一层。”顾泰提醒她。   顾运“咦?”了一声,低头一看,拿手按了按,果然有二层,再一打开,见里面摆着一套金饰头面,看设计样式和花型就知道是给年轻女子用的。   “怎么到我这就不用心了?平平无奇的金首饰罢了。”顾运悠然哼笑说道。   顾泰捏了一把她的脸,“作怪,他要是敢把心意用在你身上,就不是来结交的,是来结仇的。”   顾运:“东西收了?”   顾泰笑,“你也说了金首饰而已,怕什么。至于这孤本,我拿去交给老师罢,看老师的意思。”   头发烘干得差不多,丫鬟又端了药过来,顾运的都喝习惯了,都是皱着鼻子一呼噜闷头喝掉。   “不过姐姐。”顾运忽然想起来前面忘记问的一事,“你一直没告诉我,司桓肃这次怎么会来这里的?”   顾泰看着她淡然道:“他本来就是替皇上做事的,皇上不想让江阳、清河两郡落入姚州牧手中,自然会让他出手,不然凭一个詹太守,哪有那么大本事。”   “不对啊,”顾运皱眉思索,总感觉漏了点关键信息, “这事不可能是司桓肃主导的。没有圣上圣旨或手书,纵然都知道司桓肃是皇上的人,詹太守也不可能乖乖听话配合。而圣上就更不可能在明面上发令去灭了蒋家,不合理。”   是的,奇怪的就是这点,整件事的主导者是谁?那总不能是她阿姐吧。   小心往顾泰身边挪了挪,顾运凑到顾泰耳边低声猜测:“是老师?”   顾泰一笑,“说什么呢,老师已经致仕了。”   顾运的好奇心真的非常旺盛,她见顾泰没有说的意思,忙缠着她连连撒癔症,“告诉我啊,求求你了,告诉我吧,你要不说,我明天可去问司桓肃了,我问他去了?你不是不许我私下见他的嘛。”   顾泰被闹得头疼,“行了行了。”然后抓起她的手,在她手心里写下两个字。   顾运眼睛噌地一下瞪得老大!什么,她没感觉错吧?她姐写的是‘太子’两个字?   “阿姐,是……”   “休要胡言乱语。”顾泰把她的话给抵了回去,“你好生歇着吧,我回屋了。”   留着呆愣的顾运一个人在开启大脑飞速运转模式。 第五十一章   第二日, 顾运是揉着眼睛打着哈欠起床的,因昨晚愣将近一段日子所发生的事复盘半宿,才觉着终于从头到尾捋明白。   排除几个不可能的, 太子人选还能有别人吗, 没有。   楚为国姓,太子生母姓司。   那位司楚, 掩都没正经太掩饰。   知道了最关键的一环, 其他几乎不用费脑就能解出。   脑子里还有点困困的, 不过不好起得太晚, 洗了个脸, 磨等了片刻, 困意才算消散了去。   精神上又因获取到心的事情而振奋起来,几乎想立马和顾泰讨论讨论,聊聊心得和想法。   总归就是想找人说话。   不过因为起得最晚,顾泰早出门忙自己的事去了, 丫鬟就先伺候顾运吃早饭。   “怎么宜姐姐和安姐姐都不在。”顾运问。   丫鬟脆声回说:“本家四房里的老太太今日过寿, 一早把两位姑娘接过去了。”   都不在家,正巧今天也不上课,眼见着天气还好, 与书中常说的天暖气清, 惠风和畅一样, 更是因进三四月份里, 草木生机, 春意盎然。顾运心念一转, 打算出门放风, 用过了朝食,便先去与岑氏请安报备出门的事。   岑氏是十分宽容随和的性情, 又到了这个年纪,对后辈最是疼爱,嘱咐她出门当心,一面吩咐使人去套马车,叫好生照应着小姐。   又说张世正致仕回江阳后,本郡詹太守就早早相求,请他去府学给学生上课,一月不过两回,张世正同意了。因着张世正的身份,每次上课课堂都是挤得满满的,听说一些经常不去府学的举子最近都回了宿院,就怕错过了张世正的讲学。   余下功夫多数时候,张世正依旧编写书册著文解意,再空便是给楚昭上课,而他必每次都会带上顾泰,太子楚昭对顾泰愈发熟悉后,很快看出此人的才智。张世正是个忙碌的人,显然有顾泰的帮忙,就能做出更多的事。   顾而现在,顾泰已是频繁出入楚府,张世正手里的一部分事情,渐渐让渡到了她手上。   张世正今日去府学就有课,顾泰就去了楚府。   顾运因想着昨日那些,心中心潮澎湃的,情绪无处抒发,就准备说道去一趟楚府。   心说今日定要好生看一看那位国之储君!   先前见过几面,却当真未有认真观察过,实在可惜。   她与赶马的车夫说了地址,车夫哎地长长应了一声,旋即抬手鞭子轻轻一扬一甩。   那马儿就蹬蹬脚,甩甩尾巴,喷出两个鼻响,车轮缓缓朝前使去。   来到正街上,顾运嘱咐并不让马车走太快,一个是不愿意惊着路人,二个是可以好好看看江阳郡街上的风物情志,繁华景象。   跟车的丫鬟乃是江阳郡本地人,凡顾运看到一处不认得的东西,或好吃的有趣的,她就忙与之解说几句,偶尔前头车夫也搭话两句。   一路颇得乐趣。   “那是什么?”行至一处,顾运仰着头看着不远的街对面,挨着城门楼子的一角,围了好些人,不免出声询问。   丫鬟眼睛也跟着望了望,才说:“回姑娘,那边是官府的告示栏,寻常有什么事,就在那处贴着红榜的。”   顾运叫车夫将车停在路边,对丫鬟说:“你去看看,那上面张贴了什么。”   “是,姑娘。”丫鬟应声去了。   顾运就扒拉在窗户边继续看。   人来车往,一片欣欣向荣的景象。   江阳靠水,水运发达,与南六州商贸来往密切,地理位置非常好。   不怪梧州的姚州牧这么想将江阳控制住。   不多时,丫鬟回来了,回话说:“姑娘,奴婢问了人,原来是边布营在那里贴了招兵告示。”   这事顾运是知道的,程斐通新官上任忙着征兵重建边布营,就是不知道招上多少了,人数凑齐没有。   问得消息后,继续往前走,两刻钟后,终于到了楚府。   丫鬟上前叩门,自报家门,那家丁小厮立马回去通禀。   很快,侧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后跟着几个四五个下人,躬身把顾运迎进去。   “不知是小姐来访,快快请进。”   顾运提着裙角一边慢上台阶,一边仰着脸笑说:“原是我一时起了兴致,知道姐姐在此,才想来看看的,你们勿要见怪。”   “不敢当小姐这话,小姐乃是贵客,且跟老奴进来。”   进来后顾运才发觉,这‘楚府’外面看着其貌不扬,凋零无一人都大门,灰扑扑的小门,连门牌匾额都是普普通通的板材,黑底刻写着两个字,叫人一看只会认为是极普通的人家。   进来后才知道不一样,一步一路都是一景,是那种宽博古朴的质之美感,磅礴大气,并非那种小意精致的的私家园林。   有一种胸襟广阔开朗的感觉。   就笑说:“你们府里怎么这么大,跟别府都不同。”   是的,这里的建造制式规格有别于传统的北方宅院形式,所以顾运才玩笑说了这么一句。   管家半侧着身体,声音宽和回说:“小姐可是累着了?奴才去使个嬷嬷来背小姐。”话说完就要让人去喊个嬷嬷来。   顾运忙阻了,哭笑不得,“走这几步路怎么会累着?以前山也爬过的,只是说你没这里修建的别具一格,很有特色。”   管家方笑回:“这是请了一位园林建造大家画的图形,所以有些地方跟别处不一样。”   说话间,管家带着顾运到了一处花厅,一串的丫鬟秩序井然地上来倒茶斟茶,又是送点心又是送果子。   来来去去,一副画的似的,脚步轻盈如莲,半点没有闹出多余动静。   等了一会儿,顾泰才慢慢走过来,那位“司楚”公子也一同在侧。   顾运先后唤了人。   而后,她的目光不自觉移到楚昭身上。   看似偶然不经意,实则是精神奕奕充满灵动情绪的好奇观察,探查。   顾泰对顾运了解得不能再了解,见此情景,就知道她心里已经捋明白了一切,知道楚昭的身份了。   不过也只是坐下来,一手略撑着额头,一手端起茶杯,假作品茗。   楚昭看着顾运微微挑起眉。   心道这这小孩今日怎的了,这样看人。   好在顾运过了一把近距离见当朝储君的眼瘾后,就收回目光,并未太出格。   “阿姐我扰了你做事了?”   顾运看见顾泰袖口处有墨迹,就知她刚才都在工作。   “并无妨碍。”顾泰道。   顾运说:“今日休假,连先生不上课,我又见天气极好,就想着出门逛一逛。才还在外头看见招兵的榜子,许多人在看呢。”   顾泰刚才就谈了这件事,事实上,张榜都张了好几天,却还未招满五百人,越到后面应征去报名的只会越来越少。   “只恐怕程的人现下正愁得要掉头发呢。”顾泰说道。   顾运唔了一下,问:“难道没人去报名吗?”   江阳郡这个地方太好了,物产丰富,水路交通方便,大家生活水平好,能挣上钱,自然从军的意愿不会高。   毕竟总归打仗是危险的,很容易没命。再有一条,程斐通以来就把边布营的军饷削减半数,愿意当兵的人自然更少。   顾泰摇摇头,“难得很。”   但边布营是一定要重建起来的,不管对内还是对外,都是一个震慑。   不可能放把蒋氏拔除,倒又让詹太守起来。   毫无疑问的,程斐通是皇上的人。   难怪会把他从山脚旮旯复又调出来,此人出身寒门,现身后无攀附结交任何世家权贵,可不是可以放心任用了么。   现连太子都隐瞒身份待在江阳,必然有什么大计划吧?   顾运心想着,目光忍不住又挪到了楚昭身上。   楚昭内心啧了一声,亦淡淡对着看了过去。 第五十二章   顾运叫人看过来, 有点不好意思了,赶紧收回视线,垂眸, 端起茶盏以作掩饰, 专心盯着杯子里的茶叶。   缓了半日,见没人说话, 觉得应该没看出什么异样。   才又去跟顾运说话:“今日天气尚好, 阿姐, 不若我们去城外骑马踏春罢?”   “骑马?”顾泰微微顿了顿, 似是在思索, 而后开口说, “可以,也正好,公子不妨趁此去边布营走一趟。”   后面半句话便是对楚昭说的。   楚昭闲适坐于上首,整个人平淡随和, 容貌皓月皎洁, 神情朗朗,真个如一位翩翩浊世佳公子,忽略他藏于眼深处那两分摄人气势的话。   “依你之言。”   顾运一下高兴, 问楚昭:“你们府上, 可有马?”   管家上前几步, 笑呵呵说:“自是有的, 小姐别担心, 凭小姐去挑选。”   楚昭便道:“一同过去吧。”   管家在一旁领路, 后面还跟着两个侍卫。   走了很大一圈路, 才到了地方。   顾运才算看出来这府里是真大,竟然直接修了一个练武场, 以及马场就在旁边。   她还以为是在马房挑马。   一众人见到楚昭自行躬身合掌行礼。   马场大约养了几百匹马,   顾运和顾泰都自小练过骑射,不说多么厉害,基本功都很扎实。   太子自有自小驯养的千里良驹,不必在此来选,顾运确是兴致勃勃过去相马。   马师傅跟在一旁帮着介绍。   来来回回,眼睛都快看花。   最后,顾运挑了一匹刚皮毛非常油亮顺滑,刚成年不久的黑色小母马。   “就它了!”顾运摸了摸马头,喂它吃了一块糖?   边高兴对顾泰招手,“阿姐你也快些过来挑一匹呀!”   顾泰不似她一样,饶有兴趣翻来覆去地看,又说要好看的,又说说眼睛里透着温顺懂得人话的。   她极快地择出一匹马。   楚昭问管家,“阿桓到了不曾?”   管家回说:“回公子,司少爷已经到外厅了。”   原本是顾运邀请姐姐的出游,现既增加了太子楚昭,再又加了稽查司指挥使司桓肃。   顾运跟司桓肃不能说是陌生人,但也绝对仅此而已。   如果说见司桓肃第一面时,顾运的身体本能反应是沉迷在他俊美的容貌冷然的气质里,那么对方紧接而来算计,就是让她迅速回神冷却情绪的一个重要原因,认清那是一个几乎非常冷厉且目的性极强的男人。   深刻领教到,这位稽查司指挥使,绝对不是可以深交的人物。   这还是在她家与司桓肃有亲缘关系的基础上,司桓肃都依旧能有条不紊执行自己的任务,丝毫不被任何其他东西干扰动摇,可见其心性之坚毅冷然。   早在心中失去信任的同时,忌惮和戒备之心同时悄然升起。   所以并不能做到放松心神与之交往。   不过众人皆在的场面上,她也能做到笑意盈盈。   外人看顾运时,因着她习惯性营造的情绪放在脸上并不深藏,以及开朗的性情,加之她年岁未长,故而很容易让人不设防,多半都会认为她是年幼尚未定性。   但司桓肃不这样。   他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年龄和外表改变自己的情绪和行为认知习惯。   譬如他第一次看见顾运摘樱桃而摘不到时,并不会因为她小,因为她是个姑娘,就上前去帮忙。   彼时的顾运,在司桓肃眼里,就是他的“人质”,而他不必要为一个人质做任何事情。   顾泰有观察人的习惯,所以她能察觉到司桓肃骨子里的冷漠和这个人的不可控性。   这是她后来在心底和对方划了一道安全线的初始。   小厮在旁边帮忙调整顾运那匹马的马鞍。   顾运看着司桓肃,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眸说:“司大人也在啊,我还以为你回梧州了呢。”   身为稽查指挥使,司桓肃只听令于皇上一人,他所要执行的任务别人亦不会知道。   故而大多时候就是行踪不定。   司桓肃并没回她这句话。   倒是管家在旁边哄小孩似说:“司大人武艺高强,一同过去,却是更安全的。”   顾运上了马,随即几人都翻身上坐骑,一行人出了城门。   大概只有顾运一人来城外是抱着郊游的目的,其他人都是去边布营查看现状。   放开疾驰,速度就非常快,跑了将近一个时辰,终于到了边布营。   这里环山而建,此山峦的另一面是能通两州的长古关道。   程斐通接到先行侍卫的通知,一早从营里出来相迎了。   对着楚昭合手躬身行了一礼,刚要喊:“殿……”   下字还说出来,就被楚昭抬手打断。   “不必多礼,且唤公子便是,此番出门外在,并未要暴露身份。”   于是程斐通从善如流改了称呼,直把几个人往里面请。   楚昭面目舒朗,又自有一派从容不迫漫不经心的出众气质,一边看此地规格模样,一边询问:“现还留存不少人?又新招入了多少人。”   程斐通苦笑回道:“原本存留下来的人数不足一千,分别是看管伺候马匹的马倌,押运看管粮草辎重的后勤人员,兵器库里的,伙房里的,再有些年纪大的,零零总总这些,不成气候,都是在这里做杂事的。这些日子新招来的新兵堪堪只四百,正都在演武场操练。”   一万的名额只填了四百,连十之一二都未曾有,实在是不够看。   不止这些,还有程斐通没说的,兵器库里没兵器,马场里没有马,边布营真真正正就是个空壳子。   而更大的问题是,已经到了梧州的蒋虎必是比谁都清楚这个情况。   如果他们想踏平江阳,可以说是简直是轻而易举。只是因为某种制衡和博弈,又或是时机未到,姚州牧或者说他背后的中山王,才没有贸然同朝廷撕破那维系在表面、摇摇欲坠的最后一层面皮。   但显然,他们必须尽快建立起来江阳的边布营,与清河郡形成互拥互助之势。   楚昭看了看远处的山峦,淡声说:“增引流民。”   去岁冬多地受灾,以襄州靖州禹州来说,不知死了多少人,人活下来却生活不下去的,多少成了无家可归的流民。尤其是靖州,先时夏秋两季遭遇旱灾,转头又遇寒冬,去岁一整年都不安稳。   襄州、靖州与梧州接壤相邻。   只是……   程斐通迟疑道:“襄州因是重兵布防之州城,历来对人口把控十分严格,并不会允许流民逃窜,恐怕早已收拢得差不多。靖州却是更穷困些,人口又多,倒是适合引增,只是,要用个什么引接之法,方能不如此引人注意?”   顾运一旁听着的,忽而开口说:“这岂不是奇怪,为何定要不引人注意?靖州受灾严重,朝廷和地方都无力镇灾管辖,未必眼睁睁看着人吃不上饭饿死?又或是怕人说江阳招募不来兵马丢人?要我说,光明正大接收过来都无妨,此乃于两州都有利的极好之事。”   众人都看向顾运。   顾运面目半点羞怯退缩,反而仰着脸反问:“难道我说得不对?”   楚昭那双斜飞入鬓的眉眼溢出几分轻笑,他道:“并无不对,极是。”   须臾,看向程斐通,“程大人以为如何?”   程斐通即刻说:“小姐之言发人深省,令人醍醐灌顶,下官亦以为对极。”   顾运真是没眼看程斐通那张分明生得一脸端正正直,却能脸不红心不跳拍自己马屁的样子。   当真有种割裂错乱的美感。   顾泰略沉吟:“不经过梧州州城,又最方便最近的路线,是走长古官道。”   程斐通:“走长古关道,势必要同中州借道。”   其他的东西不论,引渡流民却又不一样。只要人数一多,就容易引出问题,谁不担心?中州未必肯借道。   不过也幸而是中州。   站在这里的楚昭和司桓肃,一个母家是中州出身,一个自己就是中州人。   果然就听楚昭说:“此事不是问题,我会手书一封,送去与中州州牧,他自不会为难。”   程斐通笑:“有公子出手,却是好办了。”   顾运带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见他们已是议定,便又耐不住,心里飞着骑马放风去。   与顾泰打了声招呼,“阿姐,我骑马出去转转。”   话说完就拉着她的小黑马,跨坐上去,飞出了营地。   顾泰连叫都没叫住,忍不住按了按眼角。   程斐通见状忙说:“小姐无须担心,我使个人去跟着九姑娘。”   只听楚昭轻声哂笑一声:“让阿桓去吧,你随意叫个人,只怕劝不住那丫头。”   司桓肃微一颔首,骑马疾驰而去。   在宽敞的野外骑马的确畅快,飞马疾驰,早春的风的裹着草木的气息迎面扑来,带着丝丝缕缕的寒气,却也沁人心脾。   顾运肆意驰骋了一段路后,发现后头跟着人。   速度渐缓,勒马停下转身。   半眯着眼睛看过去——   “司桓肃?”   这也没人在跟前,顾运直叫了名字。   “你怎的在此?”顾运歪头故作一笑,“难道是来看我的?”   司桓肃轻轻瞥了她一眼。   顾运心说这模样看着实在心烦。   “有本事就追上来!”   双腿一夹马腹,缰绳一拉,马鞭一甩,随着一声“驾——”   人影策马奔腾而去!   司桓肃紧随其后追了上去。   不多时,就将人拦截追上。   本来两人的马就不是一个档次,顾运也不是认真来赛跑的,但她就是故意闹人,故意不消停。   “不骑了。”顾运跳下来,把马绳一甩,冲司桓肃眨眼嘻笑,“我要去小河边洗手。”   蹲在浅水边,洗了手,撩了会儿水花玩,一时掐几朵草坪上的野花,打发着时间,就是不说走。   司桓肃抱臂站在岸边,终于冷冷开口:“顾拙,你再不准备走,我不介意打晕你。”   顾运也站起来,“打晕我?”她笑了一下,容颜明媚,灿若朝阳,“司大人,我还是你的人质吗?”   继而平铺直叙地挑衅,“有本事,只管来。” 第五十三章   顾运的确与许多人非常不同, 司桓肃又一次这样想道。   顾家养孩子的确有过人之处,比之其他人,她身上不见那些由规矩训教出来的东西, 那些会附在人骨子里带着一辈子的东西, 难以摆脱,永远都有痕迹。   司桓肃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他母亲是极温顺之人, 温良恭俭, 没有脾气, 侍夫孝公母, 可最终, 她死在这种不懂反抗刻板温顺的性格之下。   顾运性子既独又野,并且她从不藏着这一点。   顾家如何养顾运,从顾泰身上就可以看出端倪,他们给她最好的, 教她尊于自我。   而顾运非常聪明, 她更知道自己聪明,所以才可以用无逊与男子的骄傲、胆量以及从容不迫的姿态,与别人对抗。   “顾拙, 你是在跟我闹么?”司桓肃看着顾运说。   顾运眨眨眼睛, “没有, 我不敢。我怎会与司大人闹, 倘或下次, 大人办案再办到我家头上, 活是不活了?”   司桓肃嗤地一笑, “放心,只要顾家好生地忠于皇权, 那案子自不会办到你们头上去。”   忠于皇权?还敢忠吗?顾运心想,早就绑在一条船上,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除此之外,他们还有别的选择吗。   顾运慢吞吞往前走,爬上了她的小黑马。   这次没有再狂奔撒野。   他们坐在马上,沿着河岸草坪往上溜达。   抬眼一望,却看见远处官道上,正有差兵衙役押解犯人经过。   再一仔细看,竟有一个是认识的。   顾运拉着着马,靠近司桓肃,身体也往那边倾了倾,低声问他:“你看那边是不是蒋氏的妇孺?他们判了哪里的流放,是今天才出发的吗?”   司桓肃随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然后说:“判的流放靖州昆县,这是最后一批,就剩蒋家几个主子,他们府上那几十上百多奴才,早就已经发卖各地。”   顾运是认出来期中一人,就是当初和自己打架的蒋小姐。   只是当时什么景象,高高在上的大小姐,现在又如何?囚衣穿身的阶下囚。   世事无常,何其难以预测。   终究只是一脸平静看着那些人远远离去,身影渐渐消失在眼前。   在外游了一圈,众人下午回了城内。   顾运顾泰刚一下马,到了张府,就有丫鬟就笑意盈盈来告说:“姑娘府上来信了,说是你们家大公子定亲了。”   “哥哥定亲了?怎的这么快!”顾运非常惊讶,回头看顾泰。   半个月前,梧州那边派人来说顾承庭考中进士,那会儿可一句没提定亲的事,这才几日功夫,终身大事就定下了。   不怪顾运惊讶。   顾泰道:“你大哥哥他年纪不小了,祖母和母亲私下已是给他相看过,恐怕心中早敲定了中意人选,只是明面上未说破,双方定都是有这个意思的。眼下考试出结果,不管中或不中,亲事都是会定下来。”   “也不知道嫂嫂是哪家的。”顾运说。   两人进了屋子,换好衣服出来,叫送信的小子来回话。   小厮先将信递上去,又按着两位小姐的问话回答。   顾泰将信封拆开拿出来,一目十行看着:“定的是中州吴家的长女,婚期在今年六月。”   说着把信给了顾运,顾运也看了一遍。   “父亲还说叫我安心在张府读几个月书,等大哥哥婚期日子近了,再令人接我们回去。”   现下已是三月中旬,满打满算,也就剩三个月时间。   顾泰点点头,“倒也好,只是叨扰老师师母了。”   “那我去给祖父祖父,父亲母亲写封回信,好久没见了,心里实在怪想的。”   姐妹两人便各自写了一封信,装好,交给小厮,让他带回去。   却说顾泰心里还牵着一件事,前番她与顾孟庆通过书信,说让顾承办完差事回来便来江阳一趟,却到现在那事一直没消息。   正好趁次机会,顾泰让小厮先去一趟梧州城顾府走一趟,看看情况,再使个人来给她回个话。   小厮得了话,第二日一早就骑马就走了。   五六日后,那头终于来了信,是顾孟庆亲自写的,却是说顾承丰那一趟差事出了问题,他人失踪了。   顾泰看完信,脸色一下就凝了下来。   顾运情绪更加外露,心里担心着急,“阿姐,这怎么办?可知承丰哥哥在哪里失踪的?有没有派人去找?”   “大伯父脱不开身,已经派人去找了,却完全没有一点线索。”顾泰沉吟片刻,冷静说,“这事不简单。阿拙,我必须回梧州一趟。”   顾孟庆无法擅离职守去调查儿子失踪的事,京城那边,顾承庭又因为刚考中进士也脱不开身。   但这事必须有个人出来主持大局,且还不知道崔氏那里担心成什么样子。   “阿姐你去吧,你去把三哥哥找回来,大伯父大伯母此时不知道得多忧心受怕呢。”   当天,丫鬟收拾好了东西,晚间顾泰去告知张世正和岑氏一声,翌日一早,就动身启程返回梧州。   顾泰走后,顾运心里愈发没个谱,越想心里就越担心牵挂,于是一连好几日,她都神思不属。   连云林心中叹息,课后就点了她留堂。   顾运自知有错,一字不辩驳,乖乖听训。   “你聪慧无双,什么道理不懂,只是心性还需磨练。已发生之事,结果无法改变,只能学着接受;结局未明之事,你想它如何期待它如何,就需得去往那个方向努力。如果只能等待,便只需静心。既坐在学堂之上,理应应抛除杂念才是。若做不到,先生可以允你假期。”   “先生,我知道错了。”顾运认真道歉。   连云林道:“罚你抄写诫子书一百遍,可愿意?”   “学生领罚。”   顾运颓废了几日,被连云林点了一回,课后又认真反思了一回,再上课时,便终于不再分心跑神。   学里其他几人隐隐察觉到顾运情绪不对,却也并不贸然主动找人询问,是怕无意犯着人的忌讳。   直至今日方见顾运心思回转,不再低沉锁眉。   上午课时结束,陈逸然邀请几人去香山踏青。   “都说香山景致一绝,在梧州极富盛名,本公子还未曾得见呢,眼下时节正好,不去一回实在可惜得紧!”   张若宜知道顾运家中有事,故而进来眉目不舒,恐她过度忧思于身体不好,有心让她放宽心思,便说这个提意甚好,劝着顾运同去。   顾运不愿意扫大家兴,就答应下来。   陈逸然立刻让下人去准备出行要带的东西,张家得知他们同窗相邀出游,也上上下下准备起来。   毕竟有三位女公子。   顾运和张家姐妹坐一辆车,陈逸然和袁骋自是骑马。   五人悠悠闲闲出了城。   陈逸一路上都在兴奋与他们说着话。   “听说香山有一铁索险道,长十丈有余,铁索桥下乃万米高空,你们可敢一走?”   张若安从里面撩开车窗帘子,鼓着嘴巴说:“自是不敢,你若敢,自去走就是了。”   “师妹,你这话可不对,难得出门采风,众人一起看景,最后只有我一人体验,有什么趣味?自然是大家一起体验才好。”陈逸然道。   “赏些正正经经的春景,难道谁还能说什么,只怪你提什么铁锁桥,将几身置于险地,是忘了自小读圣贤书,学的孔孟之学,你休要狡辩,便是说与谁听,也只说我有理,阿拙,你道是也不是?”   顾运忙嗯嗯点头,“安姐姐说得对。”   听得外面骑马的陈逸然重重哼了一声。   铁锁桥是不能走了,但香山有趣好玩的地方又岂止一个铁索桥。   不提漫山遍野的桃花林,只说这里还有一热闹非凡,人满为患之处。   乃是这里的一专门算姻缘的地方,是为桃花坞,屋内有一桃花姬。   算命不危险,这回谁也拦不住陈逸然。   因有许多人排队,陈逸然手一挥,使了大把银子叫下人插队买了牌子。   “一共五个,人人有份。”他笑得十分张扬。   顾运看着分到自己手里的木牌子,十分无语。   张若宜略微不自在,张若安非常害臊。   袁骋依旧摆着一张高傲脸,好像把谁都不放在眼中似的。   几人排着队。   顾运坐在长廊边看景,那两位少爷公子,一个逗弄挂在梁沿上的画眉鸟,一个抱臂靠在立柱边上,斜眼看着从里面求好姻缘出来的,或面露痴笑,或脸颊带粉的人,端是一副完全鄙视加不屑的眼神。   顾运毫不怀疑,若不是他们一个个华服锦衣绫罗绸缎,旁边还跟着四五个伺候的下人,就袁骋这模样,早被人打一百回了。   “哎哟,不得了,我做错了。”陈逸然忽然怪叫一声。   顾运属天蝎座的,小时候的仇记到现在,不带搭理陈逸然的。   张若宜象征性关怀一声:“怎么了。”   陈逸然一下跳到游廊边上蹲着,扬声说:“我怎么买了五块牌子来,袁师兄都定亲了,哪能还需要这个。”   也不知道陈逸然是不是故意的。   但袁骋脸色变坏了是肉眼可见。   张若宜生怕他们闹起来,忙笑着说:“这也不算什么,原都是瞎玩的,图个乐子,难道我们还能是认真来求姻缘的不曾?笑一场也就罢了,谁还放在心上。”   好歹没叫气氛僵起来。   正此时,里头小厮喊了牌子上的号序。   陈逸然低头一看,笑嘻嘻说:“到我了,各位,我先进去见识见识那桃花姬了!”   说罢一甩袖子,大步蹿了进去。   进去大约待了有一刻多钟。   陈逸然出来后,面色有些古怪。   张若安好奇问:“桃花姬与你说什么?你的签文呢,与我们看看。”   只见陈逸然重重咳嗽好几声,顾左右而言他,“没甚,果然是骗人的玩意儿,师妹待会儿过去看你自己的就知道了!” 第五十四章   “怪模怪样。”张若安靠在顾运身边跟她咬耳朵, “都说了是取乐玩笑,又不当真的,怎的给我们看一眼都不行了, 莫非他的签文见不得人?”   顾运笑着小声说:“待会儿我的给你看。”   正说着, 那头又叫人进去,顾运瞥了一眼, 可不正是她自己的号牌。   “那我进去了。”她站起来, 一旁丫鬟立刻替着整理衣服裙摆, 跟着脚后头把人送到那院子门口。   丫鬟就被做事的人留在外头。   顾运进入院子后, 边走边看, 环境清幽宁静, 一时风吹过,传来阵阵花香。这桃花坞倒是合了桃花两个字,处处粉粉嫩嫩的,连门廊上都雕刻有桃花图案。   抄手回廊两侧, 站着几个穿一样衣裳的小童, 规规矩矩把客人引进去。   下入到了一个类似天井似的院子。   屋顶中空,抬头能看见蓝天白云,院子旁边栽种大大小小的桃花树, 先下台阶, 从青色大理石台阶上去, 正中位置是一处正方形台面, 放着一方乌木矮桌, 旁边跪坐一个人。   四周围着一圈潺潺流水的沟渠, 不知是哪里引来的水。水质清澈, 在光线的映衬下波光粼粼,水底下铺着一层青灰白绿的鹅卵石。   这地似水榭, 又不是水榭。十分独特。   在坐之人,神色一排悠然,削瘦的身形,穿着天青色的衣袍,长发垂在身后,未带冠子,只用一根木簪簪着。   似乎要造出一股雅致脱俗的意味。   顾运看着对方,暗暗打量。   那人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顾运没有跟对方似的跪坐,而是盘腿的姿势在蒲团垫子上坐下来。   终于,忍不住问出口:“你是那个,桃花,姬?”   她想说这是不是诈骗?   一个男的叫姬?   没进来的时候以为是个女子,心里还好奇来着。   进来才知道不是。   大概是顾运的眼神透露着怀疑和审度。   对方微微地愣了一下,然后摆好面前的纸笔,幽幽说:“在下姓姬,名,咳咳,陶华。”   顾运睁了睁眼睛,眉头拧来皱去的。真有这人的,还玩谐音梗是吧?   “女公子请抽签吧。”对方干脆绕过顾运的怀疑,进入主题。   顾运随着他手的工作方向,偏头一看。   旁边放着一个大如水缸的石筒,里面插着密密麻麻上百根签条。   虚虚一看,顾运又转回来,右手往旁边一捞,捏了一根签子起来。   “喏,请。”递给桃花,不姬陶华。   这人可真不像个算命的大师,大概是这门生意太好做,来钱容易。   顾运双手撑着下巴,眼睛打量着对方,看来看去,片刻,漫不经心问:“姬大师可解出什么没有?能否看出我的姻缘如何不?”   那姬陶华却是举着签子淡看片刻,只见摇摇头,并不说话,旋即,他将那枚竹签随手一扔,又扔回了那个大石圆筒之中。   顾运眉毛一扬,不解地唔了一声?   “稍等。”姬陶华开口,就见他铺开仔纸,用镇纸压住首端,然后提笔蘸墨,在纸上写了起来。   不一会儿,就写完了。   说:“请女公子看。”一边抬手将纸张放在顾运面前。   顾运一看,原来是一首诗。   便小声念出来:   “溪西竹榭溪东路。   溪上山无数。   小舟却在晚烟中。   更看萧萧微雨、打疏篷。   无聊情绪如中酒。   此意君知否。   年时曾向此中行。   有个人人相对、坐调筝。”   这是前朝一诗人写的一首虞美人。   写了这么一首诗词给自己。   顾运收起来无畏的神色,直言问:“何意?”   姬陶华只是笑了一笑,说:“在下观女公子情志未开,意不在此,却来问姻缘,却是为难在下了。既看得出还几分无聊无状的心绪,故而觉得这首诗写给女公子正合适。”   顾运抿着嘴,一言不发把写了诗的纸慢慢叠收起来,然后放进荷包里。   而后翘起唇角讥讽,“你算哪门子的大师,端的装模作样,骗小孩子的罢了。”   说罢起身,冷冷地甩了一下袖子,听着淙淙流水声,走了。   只剩姬陶华一个人,在心里长吁短叹。   顾运从桃花坞出来,张家姐妹笑迎上去。   “如何,怎么样?大师与你解什么了?”   一旁的陈逸然都竖着耳朵听起来,袁骋也离得不远。   顾运并没隐藏什么,从荷包里拿出那张纸,鼓了鼓嘴巴,说:“那位大师古怪着呢,我抽了签子,又不给我解,反抄了一首诗与我,你们自己看。”   张若安先接过去,几人围着一句看。   一句句念。   念完,在心里默了片刻意思。   然后,两人都银铃似的笑起来。   “好啊好,大师这是在打趣你呢,果然你还没长大,半点没那种心思的,还叫人家都看出来了,这才不肯与你解姻缘签。如此看来,这桃花坞的大师竟有些意思,不似那等俗的,不怪来此处的人这般多了。”   笑了一回,顾运都觉自己好像没那么多心愁杂念了,引着他们剩下一个个去过“桃花姬”,又闹一场。   求完桃花签,又去别的去除赏景,直至天色稍晚,几个人方才打道回府。   日落西山,桃花坞也闭门谢客。   此时,白日里,人前颇具风骨,姿态洒脱的姬陶华正瘫软仰躺在软榻上,如一位被被妖精吸干了精气的人。   双目无神,仿佛痴呆。   偶尔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声仿佛被生活压弯了脊背的悲叹之音。   “公子该用晚膳了。”侍从将饭菜提进来,在案桌上一一摆放好。   姬陶华身体还没从虚脱荒芜空旷的状态中解脱出来,嘴巴却先一步念叨起来,“小双,你说我什么时候才能被人发现惊人的才华、超脱世人的胸襟,被人看上,引为知己,请去当先生,请去当幕僚,当什么都可以,到底什么时候才不用在这里给人解桃花签啊!”   侍从小双只能安慰:“公子无需气馁,二公子不是说了么,让您在此处耐心等待,有缘人自会上门。”   姬陶华扯着嗓子干嚎,痛苦控诉,“每天见得最多的都是小姑娘,你主子我脸都快要摆不下去了,有缘人到底在何处!”   原来这姬陶华出身栖云山上阳一派,创派的乃是无一道祖,师祖乃是苏仪,曾经也是轰动一时的人物,此派长于持身养性,精于心理揣摩。姬陶华三岁拜入上阳派,与其他两位师兄一起,利用天赋之智,修习纵横捭阖之术。   然,想象总比现实美好。   姬陶华怀着满腔热血激动下山,现在却沦落到香山的桃花坞给人当解姻缘签的先生。   何等的耻辱!   姬陶华大快朵颐着食物,一边愤愤不平想。 第五十五章   “运姑娘府上来人了!”   出门郊游一趟回来, 心里的确没了那么思绪繁杂,轻松了不少。下午陪着岑氏开开心心一起用了晚膳。   娘儿几个正喝茶消食,顾运和岑氏讲他们白日里玩了些什么, 风景如何, 香山可有趣之类的话,一家子人说说笑笑, 也热闹。   忽地, 女使从外头进来, 绕过屏风进来回, 说外头来人了。   岑氏一看, 问:“这也晚了, 是哪个?”   女使说:“二门外小子来报,说是顾府上的人,求见运姑娘的。”   顾运眼睛噔地一亮,她这里正千等万等着消息呢, 忙说:“快叫进来!”   一边站了起来, 对岑氏说:“师母和姐姐们坐着吧,我过去见见,肯定是家中有消息了。”   这屋子是她们女眷休息处, 她自不好在这里问话的。   岑氏也知道她日日担心着家里事的, 笑这摆摆手:“定是有好消息, 快些去吧。”   顾运去了外厅。   厅内, 几个下人见到顾运, 忙躬身请安。   顾运只认出来一个脸熟的, 是她大伯父顾孟庆身边的小厮, 其余两个倒不认识。   她也不耐烦兜圈子,点了那个眼熟的直接上来, 直接问:“是不是我哥哥的事有消息了!”   那小厮跪在地上,说:“正是呢!有消息了!大小姐带人出去找,果然查到线索,原来是那姚州牧使的手段,现府姬已经叫人周旋救人去了,结果如何还不知道,但有消息了总归是好事。小的几个这番来,也是大小姐发的话,因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大小姐左思右想并不放心,怕人家的手伸过来做些什么,恐连累张家,遂吩咐,让我们先将姑娘接回家去。”   顾运心里先是一惊,果然哥哥是被姚州牧陷害,他们已与他们顾家成了不休之势,姐姐的担心不无道理,日后各种手段怕是只会多不会少。   她绝对不能成为敌人拿来威胁顾家的把柄。   微微沉吟,顾运点头道:“我知道了,你们先下去休息吧,带我先与师父师母告知一声,收拾好就回府。”   那几人退出去,被张家下人带去休息。   顾运随即去了岑氏那里,说了顾泰要接自己回去的意思。   因是那样的原因,岑氏就不好多作挽留,只拍了拍她的手,在唤了几个丫头过来去打点行礼。   张若宜姐妹二人虽有不舍,但也安心祝愿她一路顺风。   第二日,顾运先去给张世正请安,上完早课,又告别了连云林。另外陈逸然,袁骋两个表面师兄,也都一一都辞了。   袁骋没什么表示,冷酷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陈逸然皱眉又撇嘴,不知道是个什么意思。   到第三日,张家装点一大车东西,把顾运送出门,岑氏千叮万嘱几个下人定要好生看着小姐。   想了想,依旧还不放心,说:“不若再使两个护卫跟着,就这几个小子,能顶什么事。”   顾运只笑着拒绝了,抱着岑氏的手撒娇说:“师母快些别说这些话,梧州城也并不远,叫我这么大张旗鼓,显得张狂,回头姐姐该说我的。”   岑氏这才作罢。   看丫头扶着顾运上来车,马车驶动离开,才扶着丫鬟的手回了屋。   顾运坐在车内,不似来时悠闲,反吩咐下人,不必时时停下歇息,以尽快赶路位要紧。   马车哐当哐当往前跑。   顾运偶尔掀开小窗看看路,心里估算算着今日傍晚应该能到达驿站,那明天可以顺利离开江阳境内。   马车速度一加快,乘车的难受程度也以双倍之数开始增开,顾运只能默默忍受。   只是她高估了自己这副身体的素质,一天下来,精疲力竭,魂飞魄散。   到达驿站之后,几乎是沾着枕头就睡,一夜到天明。   翌日,粗略用了些早饭,就继续启程出发。   顾运为了转移坐车难受的注意力,便开着窗户,看外边的风景。   春景比之冬景更具有膨发的美感,生机勃勃,让人觉得充满希望。   不多时,马车行致岔路口,顺着其中一条道迅速而利落驶了过去。   顾运愣了一下,随即马上拉来前面车门帘,对赶车的说:“刚才是否走错路了?”   这路她走过一次,还在自己出游地图里完善过,不可能记错。   那车夫拉绳的动作慢了片刻,转而马上笑着回说:“可不敢走错路嘞,小姐不出门的不知道,这条路也一样的,都能走得。”   说谎。   顾运运心里冷冷想,这糊弄的话对方都没过过脑子,是把自己当成那等无知的蠢货了。   然而脸上却淡淡然道:“原来如此。”   说完放下车帘子,旁人看不见了,神色这才冷下来。   完了,出事了,这完全不对劲!   她被绑架了,顾运意识到,这几人根本不是顾家人,更不是顾泰派来接自己的。   顾运深深呼吸了几口气,对自己说要冷静。   迅速调节了一下紧张的情绪,顾运若无其事撩开窗帘子,似与昨日一样,安静地好风景。   实则脑子已经开启了快速运转模式,想着怎么自救,首先,自然是不能让外面四个人察觉分毫。情形于她非常不利的一点在于,这荒郊野外的路上几乎很难看见人。   脑子已经连续掐灭了几个方案。   她不能轻举妄动,机会只有一次,逃跑必须一次成功,一旦暴露,后果不堪设想。   顾运闭了闭眼睛,耐心等待机会。   时间在听不见的扑通扑通的心跳声中慢慢流逝。   “少爷你别爬了,快下来,危险!”   一道清脆的声音传入顾运耳中。   顾运精神一凛,手指往窗沿子边上紧紧一抓,探身出去。   看向声音来源——   一个小童正对着道路旁边小山包上趴着的一个人叫喊。   青色的衣袍,很长很柔顺的头发,只别了一根普普通通的木簪子。   这不是那位桃花姬吗!   顾运内心喜极而泣,天不亡她!   “停车。”   顾运冷静淡定地喊了一声。   外头四个人暗暗对视了一眼。   车速慢了下来,有人问了一句:“小姐可是有事?”   顾运回了一声:“嗯。”   马车停了。   顾运提着裙子小心下了马车,面容镇定无异。   那四人并没有怀疑。   “遇见一个熟人而已。”顾运往前面姬桃花那里走过去,然后合掌放在嘴边,大喊了一声:“姬大师——”   姬陶华刚摸采到石头夹缝里的一株草药,被突如其来的一声女音吓了个激灵,骨碌碌从陡峭的歪石上往下滚来。   还好被侍童伸手扶住,不然绝对要摔个屁股墩。   主仆二人纷纷向声音来源看过去。   顾运扬起来完美无瑕的笑容:“姬大师,好巧啊。”   顾运得益于有张令人过目难忘的脸,所以姬陶华看到的一瞬间,就认出她是谁了,尽管他在桃花坞里接待过非常多的姑娘。   只见姬陶华飞快站起来,立刻装模作样摆出一张高深的脸,随意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接着微笑说:“原来是顾小姐啊,幸会。”   顾运不能耽误太多功夫,她必须速战速决,后面那四人就算没有起疑,也不会放心让她跟外人接触太久,因为容易暴露。   她先迅速扫了一圈。   很好,姬陶华和他的侍童都是骑马来的。   她在心里浅浅对姬陶华道了声歉意。   然后又往人跟前走了几步。   姬陶华眨了眨眼,不明其意。   顾运嘘出一口气,放低声音,一字一句说:“姬大师,你看见后面马车旁边四个人了么,有一个是我家小厮,他叛变了,私通外贼绑架了我,现被我察觉,能否请姬大师姬帮我一个忙?”   可怕的秘密就在自己耳边被讲出来,姬陶华差点维持不住表面风度,心里大叫一声,他的理想抱负还未开始,绝对不能出师未捷人先死了,必须远离危险!   反应过来,身体已经开始要走:“好的,顾小姐放心,在下这就回城,立马帮小姐报案。”   顾运笑呵呵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死死抓住姬陶华的衣服,“你走不了,你看,他们已经知道我们认识了,你一跑,只要我喊一声,那些人就会以为你知道我被绑架,未避免事情提前暴露,他们一定会先杀了你。”   姬陶华差点腿软。   顾运冷静道:“好了,摆好你脸的表情,要微笑,跟我慢慢走到路边。”   她继续说:“小童先上马。”   “我们要快,你上马后,我会装作送别你,他们心神在那几秒钟会稍微松懈,就趁那会儿,不要犹豫,立马拉我上马,敞开速度跑。”   随着顾运声音冷静指导。   进行到了最后一步。   姬陶华上了马,马儿还往前哒哒走了几步,顾运慢吞吞非常自然地跟上去。   然后听她朗声说:“大师,一路顺风。”   果然,在马车旁边的四个人,心里就松了下来。   就在这一刻!   一只手闪电一样伸出,顾运紧紧抓住,双方一使劲,人已上马,姬陶华只听得耳边一声冷冷却力度沉沉的话:“跑!”   清脆利索的鞭打只声抚耳而过,马儿像一道虚无的离弦之箭,飞驰而去!   短短的几秒钟,短得那边四个人的身体和大脑都来不及反应,顾运已经消失在他们眼前。   留下的只有漫天的尘土。   “不好!人跑了!快追!”   气急败坏的声音响彻在空气中。   —   有时候的几秒钟,就是救命的时间。   姬陶华是第一次经历这种刺激的体验。   一张白净文弱的脸上没了平日为假扮大师而高深莫测伪装,只觉得自己心都要跳出来了,自然,本性也跟着跳了出来,“顾小姐!在下好倒霉!可是被你连累惨了!”   甩马鞭甩得手都酸了。   顾运眯着被风吹得睁不开的眼睛,“姬大师,你快别说话了,仔细吃一肚子冷风!放心,我会报答你的,你知道我是哪家的小姐不?”   姬陶华又吸了一口冷风,“不、不知道!”   顾运:“等我们跑安全了,你就知道了。”   姬陶华:“……”他恨!   回头必须得给自己起一挂,算算是不是流年不利! 第五十六章   侍童不明白, 他和主子是怎么忽然间陷入这种被人追杀的境地的?跑马跑得一脸痛苦,不比马儿轻松,脑子里混混沌沌, 却忍不住仔细回想, 分明只是平平无奇的一天,为什么现在要亡命天涯了?   夭寿啦!   都怪主子, 一觉起来, 忽然就说不干那劳什子的解签大师了, 要去中州投奔师兄。   此刻一边不要命地跑着马, 心里欲哭无泪, 果然, 但凡主子想一出是一出要干什么事,必定有风险。   但完全没料到风险这么大嘛!   “再快点!一气跑到闹市最好,看他们还敢不敢追。”顾运说。   姬陶华只差没两眼一闭,“小姐, 你说得轻松, 也要看看马儿跑不跑得了啊!”   跑不了也得跑,停下了哪还有命在。   唯一庆幸的是姬陶华识路,从江阳到中州的道他走过几回, 知道哪里人烟罕至, 哪里有乡村民居, 食肆茶寮。   三人两马, 裹着风, 呼呼死跑一个时辰不敢停, 马儿都快口吐白沫了, 才貌似甩开了后头追杀的人。   躲进路边一家店。   这处也非城镇,店是周边人开在官道旁的酒茶食肆, 赚的就是往来出行人的钱。   侍童小双将两匹马交给店小二,又掏出些钱给人,嘱咐人把马儿喂饱。   姬陶华顶着一张苍白无血色的脸,寻了张空桌子坐下,有气无力喊:“好菜好饭端上来。”   小儿高声应喝,“得了!客官您稍等!”   顾运身体上的难受此时也慢慢反应上来,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逃过一劫。   太要人命了。   经历这一场惊险的野外大逃亡,现在在场三人心里都颇不平静,需要点时间来平复过剩的汹涌情绪,是以一时之间,没人说话。   倘或有外人看着,就会觉得非常奇怪,三人各坐一方,没一个人说话,双眼放空,像极了一种魂魄出游的痴傻状态。   终于,店小二端着一盘一盘的菜上来,热气腾腾的食物散出的香味飘进几人的鼻子中。   “饭菜都上齐了,几位客官慢用。”小二风风火火,爽利干脆的声音把三个人从虚无中拉回现实。   顾运看着桌上的荤菜,才发觉自己饿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先开口说了一句话:“姬大师,我想请问你一个问题。”   “是的,我吃荤,我没有出家,不是出家人。”姬陶华认真回答道。   顾运一阵无语,谁想问他有没有出家为什么吃肉这么无聊的问题?而且现在这种关键时刻紧要关头,她为什么会问这种没营的事,姬陶华到底什么脑回路?   并且自己早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猜到他不是什么正经大师了好吗,谁家正经大师穿竹叶青绿色这么风流闷骚的颜色啊!   “我不是要问这个,我是想问,我们这是走的什么路?往什么地方去?”顾运以一种波澜不惊的语气和脸色如此说。   “噢,这个啊。”姬陶华颇为尴尬,咳嗽两声缓解过去了,说,“中州啊,你不知道啊,我本来就是要去中州的。”   顾运蹙起眉,顾家现在还不知道自己失踪的事,张家也不知道,她必须快点回到梧州,后有敌人在追,往回走是不可能了,所以只能……   姬陶华一下猜到顾运在想什么,忙说:“小姐大约与在下不是同一路,如此,大家就此别过,各走各路才是。”他看出来了,这丫头危险着呢,先前是一时着道,现下赶紧分道扬镳才是正经!   顾运抬眼一瞟,然后坚定出声:“不,我和你一道去中州。”   姬陶华面容一滞,呵呵笑说:“小姐不必勉强自己,我看还是——”   顾运打断他的话,“不勉强,我要去中州。”她一个十四岁身无分文无一技傍身的小女孩,与姬陶华主仆分开,自己回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先去中州,到中州再给家人送消息让他们来接自己,是目前看来比较稳妥的法子。   顾运幽怨地看着姬陶华,说:“大师知道我多大么?我才十四岁,刚遭人背叛,此刻惊魂未定,大师怎么忍心赶我走呢。”   姬陶华也很幽怨,“在下年方十九,未冠,方才惨遭追杀,此刻亦同样惊魂未定。”   侍童小双到底还小,情感丰沛,容易心软,听顾运说得可怜得紧,忙开口:“公子,就让顾小姐跟着吧,要是那些人再追上来,小姐一个人可怎么应对。”   姬陶华心里骂了一句,这小双儿,就见着人家小姐面相好看,脑子也扔了,不想想杀手有多可怕,一起走他们得多危险!   满心愁苦吃完饭,结了账。   小双去马鹏牵马去了。   姬陶华凑近顾运,低声问:“你知道我们这一路去中州,要走多少天吗?”   顾运同样小声以回:“还请大师指教?”   “别叫我大师。”姬陶华嘟嘟囔囔。   “那、姬公子?请问咱们此去平州,需要多少时日?”   姬陶华沉沉说:“少则十日,多则半个月,这还是在一切顺利的前提下。”   顾运:“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那我们慢慢走?”   姬陶华:“我想说的不是这个。”   顾运面露微微不解的迷惑,问:“那你想说的是?”   “此行一路,花费颇多,在下、在下囊中羞涩,银钱上恐有不足。”姬陶华说得勉强,自尊心稍微有些过不去。   顾运往后仰了半寸,用一种不信任的眼神将姬陶华的脸从上到下打量了一遍,语气充满怀疑:“姬公子可是诓我,都说香山的桃花坞解签处日进斗金,怎说出囊中羞涩四字?”此乃顾运真实想法。   谁知姬陶华听到这话,端是一脸沉痛,“小姐不知道,那桃花坞的主人并非在下,在下只是经人介绍在那处做事的,不过为着治生而已,每日只领些微薄薪资,实则异常穷困。”   顾运凛然一悟,说原来如此,这也是个打工人。   只可惜自己的行礼财物全在那马车之上,身上别说银两,此刻就连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   不过很快顾运回过神想起来,立马伸手在自己头上摸了摸,将自己头发上一对点缀的赤金蝴蝶的簪子取了下来,还有腕上带着的一对儿金手镯,统统撸下来,往姬陶华手里一放,“姬公子宽心,虽然我的行李都丢了,这点首饰还可抵得一用,绝对不会让咱们露宿野外的。”   姬陶华见金,脸色飞快高兴起来,将顾运的首饰收进荷包,然后,郑重向顾运保证,“顾小姐,在下一定会将你平安带到中州的!”   顾运见此,继续往上画饼加码,“有姬公子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我祖母母家就在中州,我们平安到达后,我必万斤酬谢姬公子,姬公子若还有什么其他要求,尽管开口,家中人必会替公子办到!”   姬陶华眼睛登时一亮,“此话当真?!”   顾运拍着胸脯保证,“自然,绝无虚言。”   需知姬陶华这人,在没下山之前,整日幻想的便是学富五车的自己有一日会被某方厉害人物三顾茅庐金车为座侍卫列阵恭恭敬敬请出山去,只是遗憾,这个美梦截止到他十九岁某一天清晨,被师父提溜着脖子一脚踹出山门。   ——醒了。   但下山后这些日子,依旧不忘初心,他人生的目标,就是给人当谋士!   他当然知道顾运的身份,在顾运说出她的姓氏,父亲的名字时,顾家整个家族都在姬陶华脑子里过了一遍,主要包括现今顾家人中有何人出仕,官至几何。   身为上阳派的嫡传弟子,姬陶华对自己的能力非常自信,认为‘人在山中坐,天下事尽知’这种技能是他们作为隐士高人的基本职业修养。   所以,在顾运做了真诚的保证之后,姬陶华总算觉得,自己今日之遭遇不是无妄之灾,而是上天拿来考验他的能力和心性的!   他一定会好好表现! 第五十七章   再说另一头, 原本是顾孟庆身边那仆从小厮阿贵,被人收买,收到命令, 要他将顾运从张家骗出来。   他胆子也大, 心里制定了一套计划,叫了另外三个人, 一起装扮成小厮, 光明正大去张家, 道是家里大小姐吩咐让来接人, 说得有模有样, 就这么将顾运骗了出来, 从头到尾都没有一个人怀疑,非常顺利。   这的确叫人难以防备,毕竟阿贵真的是顾家的下人,一个熟面孔, 都是见过的, 一时疏忽大意再正常不过。   阿贵心中万分得意,出了江阳城,只要将顾运顺利送去主子手里, 以后顾家和司桓肃就都得乖乖按照主子的吩咐做事, 就算他们不答应, 那也能杀顾家一个女儿灭灭他们的气焰。自己立了大功一件, 不知道能得多少赏赐!还有他的儿子, 主子承诺会给儿子脱了奴籍, 有天大的造化等着呢!   只是千算万算, 万万没想到中途竟会出现变故,顾运不知道什么时候看出不对劲, 识破了计划,并且引而不发,误导他们,趁着下车的空档,在他们放松警惕之时,坐上别人的马跑了!   阿贵简直气得目眦欲裂,拼命追赶,却还是将人跟丢。   煮熟到嘴的鸭子还能让她给飞了,这四人怎么受得了,还不提任务失败,回去必然会受惩罚。   阿贵牙齿一咬,狠狠说:“两个人回去复命,就说顾小姐被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救走,我和一个人继续往前追,那方向是往中州去的,豁出命去也要把人抓回来,想想自己一家老小!不把人拿住,我们也没活路了!”   阿贵本来就是叛主的,比谁都害怕完不成任务,他是一点退路没有了的。   四个人很快分头行动。   阿贵和另一个人沿中州的路追了过去。   这边,姬陶华和顾运也商定了好了计划。   从这里去中州一共有两条路可以走,一个是往东南方向下来过岩县进入中州,另外一条路是往西南方经过定县进入中州。   姬陶华翻开羊皮卷地图,指给顾运看。   顾运想了想,说:“就走东南方向,从岩县过吧。”   姬陶华问为什么,说:“走这条路可是要远些的。”   顾运说:“走西南路经过定县,挨着襄州近,我现在真还有些担心。”襄州的关系与姚州牧十分微妙,也不知道私下达成同盟没有,顾运现在恨不得绕着他们走。还有一点她说的是,她二姐顾池春嫁在永城,离着定县并不远,顾运心想着若可行倒可以顺道去她姐姐那里看一看,不过现下也并不好确定,只能往那边走再说。   “那行,就依顾小姐的。”姬陶华收起地图,一边说,“最好再买一匹马,两骑一匹马,马儿恐怕会受不了。”   只是现在各地对马匹的管控都十分严格,普通人没有那么容易能买得到,现在一时半会儿的,有钱也无处寻。   顾运说:“买马儿费劲,我看还是先找个村子镇子,不足拘什么,找人买辆骡子车牛车还更容易。”   事实证明顾运说得有理。   马儿没影儿,牛车却是很快就弄到。   只是实在简陋,跟张家给顾运安排的豪华马车完全没有可比性。用房子类比的话,那就是从五进大宅和茅檐草舍的区别。   牛车堪堪只是用几块木板拼接成的后车斗,然后罩上大块的青油布?   甚至从木板的间隙能看到下面的土路,连个坐垫都不曾有,顾运这辈子没坐过这样的车。   侍童小双却是,兴致勃勃说:“我给小姐赶车好了!”   顾运一脸怀疑问:“那你的马呢?”   “这有何难,拴在前面,让它跟牛儿一起拉车就是了!”   顾运无话可说,默默爬上简陋牛车,前头小双坐在板板上兴奋驭牛,姬陶华骑头膘肥体壮的马走在最前头。   这行路组合怎么怎么看怎么怪异。   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三人做了一番整理,沿着大道一路行走,速度比只骑马慢了不少。   这样看上去破破烂烂,没想却有一种别样的安全,几日行路下来,什么事情都没遇见。   这日中午,姬陶华坐在马上,挺着背,往远处眺望,缓缓呼出一口气,说:“岩县就快到了!”   顾运从马车上钻出来。   姬陶华看着此刻的顾运,心里不免有些唏嘘,第一次见顾运时这人时绫罗绸缎,钗环叮铃,哪儿哪儿都好看漂亮,端的是个金贵骄傲的大小姐。这遭遭遇意外,赶了十来日的路,就变得一身灰扑扑,头发连个发髻都没有了,因为不会梳,这几日都是小双给她绑的辫子。餐风露宿的赶路,人瘦了,下巴变得更尖。   与之前比起来,那简直就像是小天鹅掉进了泥塘里,天可怜见。   顾运可不知道姬陶华这么想她,下车活动了下麻木的手脚,一边跟小双小声商量,“我坐不得车了,身上疼得很,待会儿让我骑马吧。”   这几日相处下来,小双俨然成了顾运的侍童,与她腻在一起,十分听她的话,岂有不答应的,声音里透着欢快:   “好的,我赶车,小姐你去骑马吧。”   说着也不紧歇了,翻身上马,一气儿赶到县城,找到一间客栈住店,终于能好好休息了。   顾运这才觉得得自己活了过来,赶路这么多天,一个城镇没见着,两三日才能在路边见着个茶廖饭馆,真个活得野人一样。   人松泛下来,脑子才有心思思考,顾运琢磨着要给大伯家写信送过去,打自己出事过去这么多天,还不知道家里发现没有?若是知道了,恐怕已经急坏了。   泡了个热水澡起来,顾运招来小二给她送一套文房四宝过来,伏在在桌上写了长长的三张纸,等墨迹干了之后,仔细封装好,又寻了小双过来,说:“小双,你出去帮我打听打听,寻一个稳妥的信商,我要给家人送封信回去。”   小双只管应下,一边问:“那小姐可是要在这里不走了,且等府里人来接,就不去中州了么?”   “当然不是。”顾运摇头,“就算信能顺利送出去,那边再派人来接也得月余功夫了,我总不能在这里干等着。再者,若是信件意外遗失并没有送达,可又怎么办?我这是做两手准备,怕府上还有奸人在,他们又没有防备,知道我出事,却不见人,别人趁此威胁又怎么办?故而送信是让他们宽心,知道事情都前因后果,我还是要与你们先去中州的。”   小双笑着挠了挠脑袋,转头出去帮顾运打听寄信的信商去了。   而梧州那边,直到那边张府派了人如梧州顾家,两方一见面,说起话来,说她们姑娘们问九姑娘的好,才是知道,坏了,出事呢!   乍然得知顾运使用被绑架,崔氏吓得魂儿都飞了出去,一脸凝重送走张家人后,眼再也止不住,直往下流。   心里喊着夭寿的天杀的家贼,只在心里骂了一千遍一万遍,对着顾孟庆哭得不止,这番是儿子出事还没寻回,侄女又遭事。   “我们家是犯了什么忌讳,先是丰儿,现在又是九丫头,要报应且报在我身上好了,如今可如何是好,咱们如何与二弟和弟妹交代!”崔氏哭得声嘶力竭!   顾孟庆脸上也失了颜色,只是到底稳住了,沉思片刻后,说:“我去找人帮忙,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把九儿找回来。”   顾泰已经去找顾承丰,人早就不再梧州。   顾孟庆与崔氏夫妇虽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蚱,可却是半点不敢将事情生张出去,满得死紧,万一传出半分流言蜚语,那能将顾运整个人毁了。   当日入夜后,顾孟庆快马加鞭,亲自去见求见了司桓肃。   而今他所能想到,最有手段有能力能找回顾运的人,且他舍下一张老脸能请得动的,也只有司桓肃。   顾孟庆在书房等了片刻,司桓肃才姗姗来迟,倒没没有为难,只淡淡问了句,“顾大人深夜造访,未知有何见教?”   顾孟庆并未先说话,而是合掌躬身行了一礼,随后,却见他将衣袍一撩,直直跪下。   司桓肃的眼神有瞬间的变化,沉沉道:“顾大人这是何意?”   顾孟庆面色凛然,“下官因有一事,实在无法,只有请求大人帮忙!”   “到底何事,让孟大人如此?你且先起来说话为妥。”   顾孟庆再次合了合手,面容背痛,“下官实在是无法了,因涉及家中私事,并不敢惊动别人。却是下官的侄女,遭人绑架,已是失去消息好几日。”   司桓肃太阳穴一跳,“侄女?哪个侄女?”   顾孟庆沉声道:“是小九。”   —   顾运和姬陶华在岩县待了三天,信已经使信商送了出去,她又琢磨着到底要不要去永城看看二姐,她二姐自从出嫁后就一直没再回过京城,已经好几年,和家里的联系亦只有年节上的节礼来往。   小双看见她犹疑不定,脆声与她得分析,我也知道你们大门大户里的人,平日里总会被这些事那些事被绊住脚,想寻个空档走亲戚还不能够呢,现因着这个误打误撞的机会到此处,不去岂不是可惜了。”   道理是这个道理,顾运也知道,而她之所以犹豫不定,不为别的,单只是因为她二姐姐的夫家,并不是个十分好相与的人家。顾运又请出自己是个不能忍的性格,怕自己到时候去人家府去做客,或听到些或见到些憋屈恼火的事,指不定又忍不住发作出来,要再闹得二姐姐两面不是人,那场面就好看了。   就像当初她脑子一热闹南襄侯府时,可不就是如此,完全的自作主张,没顾后果,要不是顾泰私下本来就计划着和离,只怕都不太好收场,别的就罢,若为着这些,将姐妹间的情谊弄坏了,那才叫坏了事,不值当。   她犹豫的正是这个,只是这些话不好对一个小童说。   顾运便只撑着下巴,歪头抿笑道:“那你不怕我耽误你们的功夫啊,你和你主子不是要去中州寻亲投奔人么?”   小双那边姬陶华的风向望了望,见他正在大案桌子上一心一意起挂,没注意自己这边,方才压低了声音说:“小姐你不知道,半年里,这是我们公子第三趟去中州啦,但二公子不想见我们公子,每次都躲着呢,偏偏公子不罢休,隔段日子赚够了盘缠就要跑一趟,非缠着要二公子给他介绍差事。所以,我们根本不着急去中州,指不定这次都见不着二公子呢。”   “咳咳咳!”姬陶华夸张地咳嗽了几声,一脸幽怨地看着小双,“小双,你又编排那些乱七八糟的话败坏我的名声,着实可恶!”   小双嘀嘀咕咕,“我小双从来不说谎话。”   顾运敲着手指,看着这二人斗嘴,半晌,终于下定了决心,拍板,她要去二姐姐家探亲! 第五十八章   司桓肃心里清楚顾运出事与自己有莫大关系, 他在梧州处处捣毁姚州牧的据点,已经斗得如火如荼。   顾运是他明面上的“未婚妻”,所以姚州牧妄图抓顾运来威胁他或者泄愤。   带着属下从江阳一路追踪寻找, 兵分几路探查寻找, 一路往着中州方向而去。   要说顾运也算有点运气,当时选了往岩县的路, 追杀她的两个人却是往着另外一条路去了。   而司桓肃正又是朝着她同一条路线追过来, 顾运他们走得慢, 司桓肃是快马加鞭, 所以很快赶了上来。   但此时, 顾运已经领着小双往永城, 去看望顾池春去了。   因着顾运现在身边一个照顾的人都没有,小双就自告奋勇要陪她去,顾运想想自己一个人确实不成,她连牛车也不会赶, 于是没有一点犹豫就答应了。   小双年岁小, 不需要忌讳,于是两人就愉快地把姬陶华留在岩县,叫他在此等着, 少则两三日多则三五日他们就会回来。   不快不慢赶着车, 约摸花了一个半时辰也就到了。   顾池春的夫家姓赵, 在永城也是有些身份的人家。   四年前顾池春跟这家人刚定亲时, 顾运见过这家人一次, 只记得赵家是那种有些刻板的家庭, 所以并不十分喜欢。未免多生事端, 她提前跟小双嘱咐道:“我遭遇坏人绑架逃出来这事,你在那家可千万一个字都不要提, 就说我是要去中州探亲的就好了,因路过才去拜访的。”   小双十分机灵,最是知道有些人看中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万一知道顾运是从坏人手里逃出来的,心里还不知道怎么编排呢,没得坏了她的名声,于是很是认真点头,“这是自然,小姐本来就是去平州探亲的呀。”   顾运嘻嘻一笑,摸了摸小双的脑门,“真聪明。”   小双也望着人嘿嘿笑。   到底是走亲,为着脸面,顾运还特地让人将那辆破烂的牛车重新做了一个车室,好歹有了点样子,虽是依旧朴实,那也能见人了。   付钱的时候姬陶华非常心痛,舍不得,还是小双死命从他荷包里扣出银子来,付了账,一边说:“本来就是小姐的金手镯换来的银子,公子还不给人使钱,好没道理。”   姬陶华气得要敲他的脑袋,愤愤道:“你这小子,越发没规矩,我是你主子,还是她是你主子?我看你是叛变了!”   小双冲他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说到眼前,两人问路到了赵家门前,他家门庭还挺大,不愧是当地旺族。   大门闭得紧紧的,两人到的是巷子里的侧门。小双停好车,先跳下车,转头与顾运说:“小姐你坐着等会儿,我去叫门。”   顾运点点头:“去吧,别害怕啊,人家问你照实答就是。”   小双嘻嘻一笑,“我才不害怕。”顾小姐是不是对自己有误会呀。   顾运等了一会儿,小双叫开了门,说了话,里头人立马跑回去回话,又一刻钟,一个妈妈样的人,后头跟着四五个丫头框框当当迎接了出来。   脸上带着笑,朗声说:“可是姑娘来了?快些下车请进!大奶奶听见娘家来人了,高兴得什么样子!”   顾运才掀开帘子要下车,一只手就伸过来,把她扶了下去。   顾运去看那人,是个四十来岁的妈妈,满脸富态,看上去有几分眼熟。   那位妈妈见顾运神色,便笑着说:“姑娘不认得我了?我原来是萍姨娘屋子里伺候的。”   萍姨娘也就是顾池春和顾青璞的姨娘。   这么一说顾运立马记起来了,“孙妈妈!原来是你啊,您这些年越发有福相了,我竟一时没认出来。”   孙妈妈笑眯了眼睛,“我见了姑娘才是不敢认呢,长高了好些,乖乖哟,出落得这样的美人坯子你,哪个见了不说是天上的仙子下凡来了!”   顾运歪歪头,“妈妈可不要打趣我。”   孙妈妈依旧笑,一边牵着顾运往里走,嘴里说:“可不敢哩,说的都是真心话,姑娘咱们快进去,你姐姐且好等着呢,方才听到回话时她只不敢相信。”   一群人就簇拥着顾运往里走。   顾池春正在堂屋里等着,刚说一句:“可进来了?”   就听见外头传来一阵细碎的笑闹声,就知道是人来了,也不用丫鬟回答,自己就直接起了身子向着外面走去。   眼睛望过去,果然见一亭亭少女身影从影后头被牵着走过来。   身量纤瘦,穿了一身嫩亮鹅黄的的缎面衣裳,头顶梳了玲珑髻,耳边用发带绑分别着两条小辫子垂在旁边,娇俏明艳。   等人一抬头,一双莹莹有春晖的灵动眸子露出来时,润而黠,纯而真,才叫人知道什么是不与争春光的美貌。   “二姐姐!”   顾池春身形窈窕,穿着寻常的深蓝色缎面衣服,梳着倭堕髻,露出光洁的额头,相貌柔美,气质温婉平和。   “小九,快来,让姐姐好生看看。”   顾运仰着一张白净光洁的明媚笑脸快步往前走到顾池春身旁,她许多年未见对方,顾池春比以前瘦了些,多了一些稳重的气质。   “二姐姐,许久未见,可曾想我了不曾?”   顾池春温柔牵起她的手,将人向屋子里带,“进来说话。还是个以前似的淘气。”   顾运打量这院子,年轻小丫鬟站了好几个,又有几个婆子在廊下站着,一个人说:“大奶奶,老太太那里也知道亲家小姐来了,让奶奶好生招待,别叫人挑出理来。”   这话说得,还当着顾运的面呢,未免太没规矩,顾池春立刻就蹙了蹙眉,孙妈妈一旁心里骂了声老不死的东西,上前一步,皮笑肉不笑说:“您老赶是昨夜吃酒吃多了还未醒神呢,越说越不像样,这是奶奶的亲妹子,奶奶还能不会照顾的?快些下去罢。”   那婆子撅了撅嘴皮子,一转身,暗暗翻了个不屑的白眼才退下。   顾运只当看不到,她今日是来探亲的不是来吵架的。   顾池春把人牵到内屋的南炕坐下,中间一张小桌几,两边各自摆了几个迎松枕。   顾池春这才问:“怎么是一个人来的?几时出的门?家中祖父祖母,母亲母亲身体可都康健安好?”   顾运乖乖回答说:“家里人都好,祖父祖母身体都很硬朗,父亲今年还调职了。还有萍姨娘,五姐姐也都好,母亲应要与五姐姐说亲了,总之家里都好,二姐姐很不用担心。至于我,原是我说在京中闷得慌,祖母就大姐姐领我去梧州城大伯父那里住上些日子,后来又去了张家拜访。前几日大姐姐有事离开,嘱咐我去中州司家探亲,正要经过二姐姐这里,因想着许久未见姐姐,才要过来看看的。”   顾池春温柔笑了笑,“原来是这样,我正还想着,怎么叫你一个人出门了。”一边亲自倒了茶水让顾运喝了些润润口,才继续说,“我听她们回说,你就只坐了辆小车过来的,身边也没人伺候,只跟着一个小童?这怎么能行,可是那些下人见外头只你一个,年纪小又好说话,便这样敷衍,不认真服伺了不成?”   说到后面几句,顾池春显然脸色都冷淡了起来。   顾运忙连连摆手,解释,“姐姐误会了,是我不叫那些人跟着的,几个丫头都大伯府上,我因想着中州去去就回的,就没带她们出来,用小童倒还方便些,还有一个人的,我令他先走去司家告诉一声,免得乍然过去,人家先慌了,大动干戈的岂不是我的没理之处了。”   顾池春听完,脸色倒是不生气了,却还是摇摇头,“那也不成,大家小姐,这样免不得让人笑话,下次不许再这么任性了。”   顾运一句不敢辩驳,并且非常听话地点了点头。她这番属于特殊情况,哪里敢叫顾池春知道真相,混弄过去都谢天谢地了。   顾运知道顾池春惦念家里,忙着凑趣儿与她讲了家中的许多事。   顾池春嫁人到永城,京城那头许多事不知道,但也有知道的,譬如顾泰和离的事。   此前全是从流言传出来,眼下见着顾运,才想起来问。   “离得快,断得更干净,大姐姐没事,南襄侯府才是不好,脱离了他们,咱们家才好呢!这亲事当初就不应该答应,什么狗屁的报恩,我看是在报仇才对,他们家哪有一点配得上大姐姐。”   顾运每次提起来都恨不得再在南襄侯府人头上踩两脚,顾泰在他们家生活了六年,想想都和吃了屎一样。   “可不许说混账话,哪里学来的。”顾池春点了一下顾运的额头。   顾池春自是知道自家是如何教导姑娘的,打小就跟哥儿一样的读书写字,聘请先生教导,知礼懂仪。当姑娘时,尽管哪里做得不好,父亲嫡母轻易都是连句重话都不说,只谆谆教导,为着是教会你自尊自重,轻易不看轻自己,更不能叫别人不尊重。   顾运隐隐的性子比谁都要强,这样教养下来的,所以有一点都不肯吃亏的脾性,打小就显现出来,不独长辈看得出来,顾泰知道,顾池春也了解。   顾池春是嫁了人之后,才知道并不是所有人家都同顾家一样的。   赵家乃是极守旧的一派,规矩多,规矩重,与顾家天差地别。   只说顾泰和离一事,放在顾家,众人只会担心顾泰可有如何,可有吃亏。可这事当初赵家知道的时候,那老太太却是眯着眼睛说了一句:“顾家从前却是好的,只是出了这么一桩丑事,败坏了家声。”   当时顾池春心里阵阵冷寒,已是说不出半个字。 第五十九章   “那我不说了。”顾运捂了下嘴巴, 做了个闭嘴姿态。   这一院子的丫鬟婆子,要有个不好多嘴多舌的,立刻把话传出去, 顾运自己不计较, 但叫顾池春被赵家人说嘴却是不好,毕竟自己是亲妹子, 自己不好, 这里人笑话的就是顾池春。   闲聊半日话, 顾池春方提起正经事:“还要跟我一起去见见老太太和几位夫人。”   这是走亲戚必要的礼节, 顾运自然知道。   顾池春将人拉着, 从头到尾一打量, 玩笑说:“怎么穿戴得这样素净。”   原这也没什么,因着顾运年纪尚小,未到及笄之年,并不那么讲究的, 只是如今她上赵家的门, 旁人不知道,顾池春却是比谁都清楚,家里从老太太到那几位太太, 一个比一个尖厉刻薄, 素日没事还要挑出事来讲, 说的是重规矩, 实为苛责, 捧着那陈年病旧的东西讲派头, 实在教人厌恶。   倒叫她们看见顾运这般, 不定要指点几句,却是顾池春不愿意看到的。   见此, 便让大丫鬟将她的首饰匣子拿出来,紧那今年新得的没上过身的东西,一件一件挑。   捏着顾运空空的手腕,往一只手戴了只金缠钏,一只手戴了只金镶宝珠钏。   顾运由着顾池春打扮她,眨眨眼说:“原是都戴了的,路上遇见讨饭的可怜人,一时不忍,就把镯子发簪拔了送给人了。”这也不算说谎吧?东西可不就是被姬陶华讨走了嘛。   顾池春嗔她一眼,脸上露出些无奈之色,再将她细细看了一遍,才说:“发饰却不必戴贵重的了,你这年纪,簪朵花儿更显娇俏。”   最后,再给她光溜溜的耳垂上戴了一对金累丝镶宝花叶耳环,才算罢。   收拾停当,顾池春带着人,后头再跟着一群丫鬟婆子,呼啦啦往赵老太太住的上房去了,小双正浑跟在里头,一同去了。   上房里。   一屋子站得满满的人,赵老太太在最上首?   旁边站着三人衣着华丽的妇人,便是这赵家三房的三位媳妇。   一个大太太,也就是顾池春的婆婆,面无表情,穿一身不起眼的酱色衣裳。   长得长脸,生一对高颧骨,眼睛细长的是二太太,笑也也像是在假笑。   最后一个稍微年轻些,中等身材,三角眼,眼神尖利,有些厉害,一双眼直打量着顾运。   顾运先后与赵老太太,三位太太都见了礼。   赵老太太笑眯眯客套着,问了好些话,顾运一一回答了,还是那一套说辞,能略的都略了过去。   对方让丫鬟将顾运牵到自己身旁,上下看了看,嘴里直道:“好孩子,是个好孩子。”   说着一连声喊着丫鬟名字,赵老太屋里随伺的大丫鬟,连忙捧着一个匣子过来,送到顾运的跟前。   便是老太太按照规矩给的见面礼。   这会儿,原该顾运身边的丫鬟过来接下。   可偏偏顾运又没带丫鬟,顾池春反应过来,正要使自己身边的小丫头替着去接过去。   没想到小双不知打哪儿溜溜地一下钻出来,正正经经伸手把匣子捧了过来,又飞快退站在顾运的身后。   众人正蒙愣了一下,还奇怪这里怎么有个小子?却不知,那头二太太见了,眼睛一转,陡然惊叫出来:   “哎哟!这是哪里进来的小子,可是不知道这是哪里,由得你乱蹿!”   小双一时没反应过来,懵了下,想着自己是不是要跪下认错?   顾运却在心里把这鸡叫一样夸张的二太太骂了几句,十分无语。   她面色不变波澜不惊,抿着嘴巴,注视着二太太,“二太太,这是我的小童,有什么不对。”   二太太原本的就是看着顾运年纪小,想着必然脸皮薄,想要拿捏她一下,自己这样乍然嚷嚷开,她必定会羞愧害怕,然后出丑。   她慌张无措,那就是下顾家的脸,顾家没脸,顾池春和大房就没脸,她心里就痛快。   只是没想要顾运的反正和她想的压根不一样,脸都不带变化一下,反直接开口说那小子就是她带来的,反问她也怎么了。   二太太被杵了回来,气性越发上来,佯作惊讶,眼皮上翻,调笑似的,“亲家姑娘身边怎么带了个小侍?怎的不用丫鬟?我看这小侍年纪也不算很小了,岂不是不成体统,不是我多嘴,旁人看见心里只怕都会有想法,干系到姑娘的名声,我看还是稳妥规矩些好。”   说完且笑笑,老神在在,端起茶杯渴了一口茶。   而顾运,只觉得自己果然长进了许多,不愧是大了一岁,再听到这些阴阳怪气的话,居然能忍得住不第一时间冲上去对骂,居然能心平气和了。   好歹不弄出不可挽回的大阵仗,阴阳几句回去却是可以的。   再看顾池春,气得脸都白了,二太太只没明晃晃指着顾运鼻子骂,无端端意有所指说起什么名声,生怕人听不明白似的,其心何其恶毒!自己就是豁出命去也不能见她这样污蔑顾家,还敢这般轻飘飘的。   但谁都没有小双的反应快。   小双在二太太张嘴后,心说,果然他先前猜的这样泼皮恶毒的人出现了,绝对不能让她得逞!   只见他噔地一下站直,抬脸看着二太太,嗓音清脆,大声说:   “这位太太,你在说什么呢,怎么听不明白?什么名声,旁人什么想法?十二岁不可以伺候人么,十二岁怎么着了?告诉太太一句,您可不要污蔑我家小姐,小人是阉童!阉童!太太不会连阉童都没听说过吧?不可能吧?   也是,永城又不是什么大地方,不知道情有可原,又不似京城贵人遍地,谁家不用几个像咱们这样的小童,也不似乎南六州那边经济繁华,阉童哪家没有?自个儿没见过,倒也敢随意张嘴说起我们姑娘来,可不是笑死人咯。若来日出门去外头应酬也这般,这么胡乱说话,岂不是丢人丢到姥姥家,连个阉童都不识得,还在这里和人讲什么名声呢。”   小双说话珠子似的吧嗒吧嗒一句连着一句蹦出来,快得让人应接不暇,内容更是应接不暇。   阉童,什么阉童?莫非是赵家关门塞耳太过,已经落后老土得这般了?那些丫鬟婆子心里一时都这样想。   二太太却是被说得,半天回不过神来,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只觉得丢了大脸,一时恨不得把找个地缝钻进去。   “老太太,这……”   赵老太太脸色也黑成了锅底,冷冷斥了一声,“你若不会说话,就先下去。”   一转过身,又笑眯眯对顾运说:“我家这二太太原没有坏心的,不过是口直心快,又不会说话,又没见识,故而容易得罪人,姑娘莫要恼了才是。”   顾运心里呵呵一声笑,却也用一种轻描淡写的语气说:“怎么会呢,像二太太这么注重名声的人,平时肯定是容易多想一些的,多想不要紧,只是若是想的什么都要说出来,那可要小心了。我人小,不计较,难道外面的人,个个也都是宽宏大量的,一定就不记恨报复?自然,我不过随口一说,我人小,二太太莫要与我计较才是。”   这种虚话谁不会说啊,要是可以,顾运能眼睛都不眨一下能说出一箩筐,说到明天去,   这一屋子里人才算明白过来,这家这个姑娘,可不必顾池春好欺负,端是个牙尖嘴利的!   小双冲上去大说一通,功成身退,这会儿又乖宝宝似的垂头立在顾运身后了。顾运偷偷对他使了万分赞赏的眼神。心说这脑瓜子,真灵活,比她的还好使!   小双骄傲地偷偷挺了挺胸脯。   顾池春此刻已经没了精力再应付这些人,忍着不再多说二太太一句是她的底线,   告了老太太一声,领着顾运呼啦啦就走了。   整这么一出事。   此刻,二房丢大脸,三太太脸色风雨不动,只是嘴边的一点笑意泄露心里的想法。   分明是利益相关的大房,但那大太太依旧摆着一张寡妇脸,不在意是她的儿媳妇吃亏还是二太太丢了脸,似什么都不放在心里。   三放各怀心思。   回了顾池春的院子,将不相干的下人都打发出去,只留下几个亲近的在里头伺候。   顾运才懒懒往软榻上一倒,说:“这可够累的,二姐姐,那位二太太可真叫人生气。”   孙妈妈伺候着顾运叫她躺着歇息,一边小声回话:“何止是二太太,三房那边更不是省油的灯,哪一日不闹出点动静出来,亏得我们姑娘心胸宽广并不时时与他们计较,不然恐怕气都气出病来了。今日见二太太丢脸出洋相,只叫人心中痛快!”   顾池春换好衣裳走过来,摇摇头,“孙妈妈与她一个小孩子混说什么,只怕她当了真,回家乱说反叫父亲父亲忧心。”   孙妈妈唉了一声,“奶奶就是太过不计较,才叫他们觉得好欺负,蹬鼻子上脸。”   顾运看下她二姐姐和孙妈妈说话,加上今日这一出,都能想象出来,赵家每日都是什么生活。   呵呵,规矩大,那的确,苛待人的规矩大,毒瘤入脑的规矩大。   不大一会儿,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大爷回来了,知道顾姑娘来了,现正在书房呢。”   说完就退下了。   顾池春对顾运说:“快别犯懒,起来,与我去见见你姐夫。”   顾运慢吞吞应了声,在榻上滚了会儿,才被丫鬟拉起来,整理了下头发衣服,跟着顾池春,去见她二姐夫去了。 第六十章   顾运的二姐夫名字叫做赵淮山, 是赵家大房长子,大太太所出,年龄二十五, 比顾池春年长五岁。   赵淮山体格健硕魁梧, 天生一副凶相,令人见之易惧。大约也是怕吓着顾运, 又或者是想给妻妹留个过得去的印象, 赵淮山勉强扯了扯嘴角, 企图让自己看上去平易近人一些, 结果却堪称恐怖。   顾运看见的是一张冷面狞笑的脸, 一时默默无语, 只能干巴巴叫了一句:“姐夫好。”   顾池春满脸无奈,只能暗暗嗔了赵淮山一眼,哭笑不得,“快别做那模样, 叫小九看着更害怕了。”   赵淮山满脸尴尬, 他自是知道自己面相凶恶,连母亲都十分不喜,何况其他人, 就因长得凶煞, 自小就不太有朋友, 轻易都并不愿接近他。   难得今日岳家人上门, 妻子显而易见非十分高兴, 赵淮山担心吓着人, 在她们来之前, 已经皱眉思索,调整练习了许久。   “没事, 我不害怕的,二姐姐。”顾运看着看着,都有些想笑起来,她又不是那等会因为别人的相貌会产生看法和偏见的人。   第一眼看赵淮山,的确会被他的体格和凶狠的相貌唬一下,待你再看第二眼,就会发觉,他的眼神是温和的,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可怕?   “容貌是天地生父母给的,我怎么会以长相来断定一个人的好坏?那我也枉费家里十余年的教导,且二姐姐这是小看我了。”顾运说着还对顾池春撇了一下嘴巴。   顾池春一时失笑,“我说不过你,原是我狭隘,错怪了你,给你陪个不是就是了。”   顾运连忙歪腻到顾池春身边,嘻嘻笑,“那倒也不用,我是逗姐姐玩的。”   赵淮山见顾运这般不拘一格的样子,心说不愧与她夫人是姐妹,只叫人赞叹欣赏。   “我刚刚知道妹妹过来,来不及准备东西,只身边刚得了一个小玩意还算精巧,还算拿得出手,便送给妹妹作见面礼,希望妹妹不要嫌弃。”   赵淮山说罢,从书桌上拿起来一个木匣子过来,一看的确就是刚刚准备的。   顾运歪偏着脑袋看过去,“送我的?”说着也扭捏,伸手把小匣子接了过来。   一手托着底部,一手去打开盖子。   之见匣子里面放着一个黄铜制造的圆柱形金属,纹理精美,工艺精湛,头部雕刻着凸起来的猛虎,眼睛登时一亮,下意识开口赞,“好精巧的东西,这是什么?”   赵淮山见她是真心喜欢,心里也跟着高兴,听见问,回答说:“是袖箭。”   顾运立刻将东西拿起来放在手中,上下左右把玩,看了又看,越看越喜欢,“袖箭?这个怎么用?”   “这个是梅花袖箭,一筒可以放六支箭进去连发。”赵淮山一边讲解,一边拿起放在匣子第二层的六根短箭,示范道,“把小箭从筒盖留的小孔装进去,你看,上面一共有六个小管,中间放一支,另外五支围周围放一圈,同时压紧筒内的弹簧,使用时,按下机关片就可以了。”   顾运看对方操作了一遍,随即连忙自己接过来操作,第一步,先将袖箭严严实实扣绑在左手上小臂内侧,生怕做错,时而仰头询问是不是如此,上下合扣好几次,就熟练了。   顾运整个人都处在一种兴奋跃跃欲的状态,“姐夫教我使吧,我要看看威力如何。”   屋子里肯定是没法施展。   顾池春见她一副现在定要玩耍不愿意脱开手的样子,只好对赵淮山说:“不若让他们扎几个草人来,放在院子里,让小九玩会儿?”说罢又好笑,“偏偏你送她这个,可是对上胃口了,这从小就是个闹腾的,几岁时会央祖父带她去桩子骑马打球,连打猎也不是没试过。”   赵淮山先是点头,朗声朝着门外的人吩咐一声,叫下人去准备东西,又见顾池春调侃他送对了礼物,便笑了笑。   很快稻草扎的人送了过来,摆在院子里。   袖箭的作用在与出其不意地射出,在遭受攻击时能进行自我保护,以作防身之用。   赵淮山道:“此袖箭在三十步距离之内可以杀人,你来试试。”   顾运直接调整到赵淮山说的最大距离,抬手,按动开关朝着稻草人射过去。   然后就听见“锵!”地一声,箭头飞出去,却是撞到了青色墙砖上,两两一碰,掉落在地上。   “射偏了这么多?”顾运十分惊讶。   赵淮山说:“不碍事,你是第一次用袖箭,拿不准它的角度,只要多练习几次,找到感觉就很难射空了。”   顾池春嘱咐下人们都站到抄手游廊上,不可挨着射箭的一头,就怕误伤了人。   顾运练习几遍下来,渐渐上手,六管的梅花袖箭好的地方在于,就算先头一两支射空射偏,但可以马上调整,后面就会好很多。这在危险时刻很管用。   这礼物简直送到了顾运的心坎儿上来,天知道今年才过去短短几个月,她就遇到两回危险,说出来自己都觉不敢相信,难保次次都能侥幸逃脱,戴上这袖箭,连心里都踏实了不少。   细心把东西解下来放好,顾运又问赵淮山,“姐夫这袖箭是从哪里买来的?”   她想了想,自己以前逛街好像没见过哪里有卖这种东西的?难不成也都是受管控的东西?   赵淮山便告诉她说:“并非买的。我原先有一管双筒袖箭,是别人送的,至于这个梅花袖箭,是我拆解了双筒袖箭,将机关琢磨清楚明白,稍微改良了一下,自己设计成了六筒的梅花袖箭,画出图纸,再交给手艺精湛的工匠打造而成。”   顾运张着嘴巴感慨夸赞,“姐夫好生厉害!这礼物我十分喜欢,在此先谢过姐夫了。”   赵淮山身边鲜少遇见顾运这种直白之人,一时不知做何反应,反而因为些许紧张而显得越发严肃。   顾池春看着忍不住轻笑。   “对了,到时候你去中州,就让你姐夫送你去罢。”顾池春忽然记起来说道。   她后面也是越想越觉得有哪里不对,妹妹就算再任性,也不该轻车从简到这个地步,不该一个丫鬟都不带,还有那小童年纪小,哪里能照顾得面面俱到。如此到了中州去见祖母娘家亲戚,竟也这般?   只是一时想不明白其中关窍,就没再过多追究。   只再不能叫她这么去中州的,故而眼下我此时一说。   赵淮山马上应了顾池春的话,“你放心,我定然将妹妹安全送过去。”   顾运之前一路的躲人追杀,行程辛苦难熬得简直不愿意再去回想,能有人护送她去中州,怎会不同意,连忙点头应答:“都听二姐姐的。”   “不过索性你也不急的,好容易过来一趟,就先在这里住上几日吧。”   这是实话,如今姑娘出门的机会极少,那等森古板,守着严苛旧日老一套规矩的人家十分之多,还有令未嫁女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直到许配了人家才能见人。   顾运年纪小,又得家人喜欢,许着她出门玩,多少人不羡慕。只看顾池春,出嫁四年,尚还未回过家门一次,难道是她不想吗?只要她生活在赵家,头上压着老太太,大太太,她就没法做自己的主。   酉时方至,外头就有小丫鬟进来传话,“大爷,大奶奶,顾姑娘,老太太那边传饭了,叫多过去呢。”   一家子几房人,人口众多,平素并不都在一处吃饭,今日自是因着顾运的到来,治了席面待客。   顾池春打发丫鬟先去回话,自己收拾了一番,方领着顾运过去。   上午顾运只先见着赵老太和三房三位夫人。   这会儿过来,赵家辈的孙辈,姑娘少爷一数也是十几人之多,这不奇怪,凡大家之族大都如此,就她们顾家两房,姐妹都有十二个呢。   这顿饭吃得,顾运认人都认了半日。   待回屋子时,天都黑了,丫鬟在前途提着灯笼,踩着夜幕走路。   顾池春早让人给顾运收拾好了屋子,把人送到,又点了自己身边一个贴身丫鬟,叫她这些日子服侍顾运。   顾运拉着顾池春坐下,与她小声说:“方才在那里,坐在次桌上,姐夫身边那个人是谁?好生古怪,一直盯着我瞧。”那眼神十分的不怀好意,直勾勾毫无顾忌地打量,让人万分不舒服。   顾池春蹙了蹙眉,“是我婆婆的小儿子,因大太太偏宠溺爱太过,我这小叔子有些……算了,我犯不着与你说这些,左右之后也不必见他。”   却听这两句顾运也懂了,大概就是个被纵容出来,一概教养品性都无,浑身是毛病的人。   这一次姑且忍了,若再敢作弄到自己跟前,绝对要给他个教训。   顾池春站起来,道:“你累了一天,且早些歇息吧,明日我领你四处去逛逛。” 第六十一章   顾运沐浴完, 烘干了头发,就上床躺着了。   不过一时间并没有立刻睡着,大概是择床的毛病又跑了出来, 躺在床上睁着眼睛, 翻来覆去烙饼。   丫鬟在外间给她守夜,听见响动轻手轻脚过来, 问说:“姑娘可是有哪里不妥当?”   顾运让丫鬟把床帘挂起来, 自己在床边寻摸了个大迎枕, 放在身后歪靠着, 说:“我睡不着, 你陪我说说话吧。”   丫鬟哎地应了一声, 去外间抱了被子过来在脚踏上铺好。   顾运忙去拉她,“你上床来同我一起睡吧,挺宽敞的。”她在家里时也并不喜欢让丫头睡脚踏,脚踏又窄又硬, 怎么能舒服呢。   丫鬟却只噗呲一笑, “好姑娘,你快躺好,我们都睡惯了的, 并不妨事。姑娘想听什么话, 我与姑娘讲讲。”   顾运想了想, 慢吞吞开口:“要不给我说说你们大房吧?我二姐姐嫁过来这么多年, 可又怎么样, 有人欺负她没有?大太太待她如何?”   丫鬟闻言先是一愣, 片刻后方开口说:“姑娘真是心直口快之人, 这么乍的一问,一时之间, 奴婢却不知道从何处说起了。”   顾运把身体侧过来对着丫鬟:“那就先说说你自己,你几岁了,在我二姐姐身边几年了?可是这府里的家生子?”   顾池春出嫁时陪过来的两个丫头,现如今都嫁了人,成了管事的媳妇,帮主子管着外事。眼前这个一看就知道是新提拔上来的。   丫鬟回说:“奴婢是外头买进来的,在大奶奶跟前服侍了有两年功夫,已经十七岁。我们奶奶宅心仁厚,性情温和,对下人都极为宽,私下里,旁的院子的人都说羡慕我们呢。”   顾池春性格里骨子里的确有这种的一面,读书人的舒朗心胸,轻易不肯与人动怒。   过了会儿,顾运又问:“大房一共就两位爷么,今日我也只见到我大姐夫和另一位。”   丫鬟嗔地一笑:“哪能呢,且好多呢。却只大爷和五爷是太太生的嫡子,除此之外,另有四个庶出的爷,各自养在各自的姨娘身边。”   “我今日看着,大太太对待我二姐姐未免冷淡严厉,不说亲近,却还有些不喜,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   丫鬟沉默片刻,只压低了声音,缓缓道:“这话原不是我一个下人该说的,只是到底姑娘问了,且这在府上也并非什么秘密。因是大太太偏心小儿子,不喜大爷凶煞的面相,奴婢听说,大太太曾经私下找人给大爷算过命,说大爷是罗刹转世,八字硬,刑克六亲。就觉得大老爷是叫大爷克死的,打那以后,便更不亲近大爷,对大爷都如此,对我们奶奶自然就更喜欢不到哪里去,奶奶便在此桩上常受些委屈。”   顾运听了简直无语至极,那位大太太不知是什么脑子,未免无知过头,信神信到疏离自己亲生子,真是十分少见。   大房里头就奇葩,太太刻薄无知,两个嫡子不和只剩面子情,还有一堆庶子暗自斗争,内里自己就已经乱成一团。   下面立着的二房和三房,都睁着眼睛看着等着,日日夜夜琢磨着如何分家产,如何多分。   从前朝到本朝的规矩,大都是长子继承七至八成的家业,剩下的其余儿子再分。   赵家上下共三房,可谁让大房的大老爷提前死了呢,其他两房这心可不就活了,虽说大房也有儿子,可那是孙辈,二房三房能叫他继承那么多?必不可能,能从指甲缝里露出一抿子给人,就算是他们的仁至义尽了。   而三房中,老太太又最疼爱三爷,如今府上连管家的都是三太太。   顾运听着丫鬟东拉一句西扯一句,可算是明白过来,她二姐姐在这赵家,真真实实是在夹缝中生存,满府的人,没有一个省油的灯。   一日一日的周旋在这样的人事中,可想而知有多损耗精力,怪道顾池春身形看着比之在家做姑娘时更要纤薄了。   这样的操心劳力,能养得好身体才怪了!   顾运又想起了一桩,因问:“我今日观你们大房五爷年纪似乎并不小了,怎么,他是还未娶妻么?”   丫鬟小声解释:“并非没娶妻,五少爷三年前就成家了的,只是没过一年,五少奶奶就病逝了。”   “病逝?”顾运惊讶。   丫鬟嗯了一声,说:“姑娘不知道,这事当初还闹得极难堪,那会儿我还没来奶奶跟前伺候,五少奶奶死后,五少爷自己就在外头说,人是叫大爷克死的,后面越说越过分,导致各种假话传得沸沸扬扬,没想到大太太还真听信了这个,放话出来,叫大爷跪一个月的经,求菩萨祛祛他身上的晦气。这怎么能呢,叫大爷给弟媳妇跪经,这是什么道理?大爷若是真做了,以后还有什么脸面,后来是奶奶去请了老太太出来主事,才把大太太压了下去,此事方不了了之。”   顾运气得在心里骂娘,都他妈是些什么不上台面的极品行径,听着都觉得污耳朵!   若是她,看她不豁出去治死那不要脸的大太太,你要溺爱幼子是你自己的事,怎么还尽干缺德事,治别人讨小儿子开心,是怕恶心不死其他人?   丫鬟接着说:“这两年大太太一直在给五少爷相看,可就是不成,五爷心气高,又要长得好的,又要家室好的。大太太更是挑人品身段挑得厉害,说是怕又娶回来一个短寿的,拉拉扯扯到今日,也并没有个准信。”   顾运暗暗翻了个白眼,这不就是觉得自己儿子是上天下地寻不着的宝贝,是玉皇大帝活菩萨转世,就是公主郡主都配得的。   说出去怕不是要笑掉人大牙。   一边听,一边生气,不知不觉的,顾运就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睁眼已经天光大亮。   顾运这边刚一有动静,丫鬟们就过来伺候了,卷起幔帘,给她穿衣服,伺候着洗脸漱口。   井然有序,有条不紊。   打理拾掇齐整,才拥着顾运去了顾池春的屋子。   “我正要使人去唤你呢,怕你睡过了时辰,来的正好,先用膳。”   永城的饮食与京城自有不一样的地方,顾池春担心人吃不惯,一早让厨房做的是京中样式的朝食。   故而顾运吃得没有一处不妥当不习惯的地方。   顾池春自己略只用了些就放下了筷子,说:“二房三房的几位姑娘,一早使了丫鬟过来说,请你出去打秋千,我也不好拒,你等你用好了饭约摸就要来请了。”   顾运咽下嘴里的一颗小馄饨,抬头:“打秋千?”   顾池春笑,“你忘了现下是几月份,什么时节?可不正是蹴秋千的时候。”   顾运拍了一下自己脑门,“我过糊涂了,可不是已经四月了!”   早有诗云:满街杨柳绿丝烟,画出清明二月天。好是隔帘花树动,女郎撩乱送秋千。   北六州向来有蹴秋千这项活动的。   顾运连日来过得稀里糊涂,才忘了,先前在家里,到了时节她们姐妹都出去玩的。   不过跟赵家的姑娘都不相熟,一起玩心里未必尽兴,只不过人家作为主人家来邀请她一个做客的,她也是没有拒绝理由。   “我去便是了。”   用完早饭,漱过口,顾运带着小双,另外并顾池春给的那个丫鬟,与赵家四位姑娘一道坐车出了门。   秋千节就只这三五日功夫,少女们自邀约同伴,自成一片,打秋千比赛。   各处的河边,溪边都能看见成群成群嬉闹的少女,围成一片,秋千架架在一旁,少女们依次上去玩耍,谁荡得最高,玩儿得最好,谁就能得今日的彩头。   与赵家姑娘一起玩的,自然也是家世不相上下,身份相当的,同一阶层的小姐。   她们一早叫下人来占了好位置,架好了秋千架,只等下过去就够了。   每家几个人,聚到一起就是乌泱泱的一片,说话声,笑闹声,几乎没停下过。   所有人都要出一样东西充做彩头,放在前头百宝箱里,一般来说,最后得了彩头的,都会叫人把东西拿去捐了或者换成米粮,分给穷人。   姑娘们所出之物,大都是手镯钗环玉佩等物,顾运把自己的玉佩禁止步摘了下来放进去。她身上其余手镯头饰都是顾池春才给的,自然不能随意又给了出去。   这打秋千,说白了,一要胆量,二要技巧。   大多数人都是玩得一般般的普通水平。少数人天性胆小,站起来荡都不敢,就不起眼,另外还有一种人,生来身体素质好,精力打小比别人都旺盛,这种人,天生运动天赋就比别人强。   恰好,顾运就是这种,她也不是成心憋着傲,故意出风头。   那端的就是,只要站上去,就很放松肆意。   神态昂扬积极,姿态优美挺拔。   就是这么样的,从容不迫,自信飞扬。   旁人看着她,那简直美如一幅会动的画。   她的眼睛放光含情,笑容比春光更灿烂,脖颈像天鹅一样修长优雅,身姿去柔韧的杨柳充满着生机。   少女们都看呆了,兴奋得双靥粉红,为她欢笑鼓掌。   人的眼睛、视线,会被美好的事物牢牢捕捉,吸引住,挪不开分毫。   司桓肃骑在马上,站在丛林的高地上,看着秋千上翩翩摇荡的顾九。   看了很长时间,没有说话。   身边的孟诲却是大声啊了一声,然后发出一种喜极而泣的声音:“终于寻到顾小姐了!她没事,真是太好了!”   而另一处,阴暗的柳树下,赵弦玉用一种幽暗眼睛,从头到尾盯着顾运。   很久,他嘴边勾出一抹无法言语的痴笑来,在下人吃惊的眼神中,说道:“我要她。” 第六十二章   “五爷, 五爷,您慢点……咱们这是去哪儿?”小厮看着赵弦玉转身离去,忙不迭跑着跟了上去。   可想着方才主那阴笑测测的脸色和说出的话, 心里当真吓得不行, 冷汗直往外冒,那可是京城顾家的小姐啊, 赵家的亲家, 大奶奶的娘家人, 五爷怎么能动呢!岂不是天大的胆子, 惹出事来, 别说亲戚没得做, 顾家还能不善罢甘休?!   “造孽的,了不得,可要出大事,到时候我怎么死的都不知道呢。”小厮唉唉哭着一张脸, 狠狠一跺脚, 擦着额头上的汗跟了上去。   赵府,赵弦玉幽幽到了大太太的院子。   下人都见着什么宝贝似的,笑意盈盈把人请进去。   大太太见到儿子过来, 喜笑颜开, 那张平常冷漠寡刻的脸上, 生生扯出笑来, 眼角周边堆了一层一层的褶子。   这拉出笑的样子没有丁点和善, 反而因为不自然, 十分吓人。   “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可用过午饭没有?”大太太连声要叫丫鬟去叫食。   赵弦玉抬了下手,“不用, 不必忙活。”他自坐下,一旁丫鬟忙倒茶递与他吃。   “我来是有件事想请娘帮忙。”边说,手里漫不经心噔地摇晃了一圈茶杯。   大太太一听,做了个手势示意,旁边的妈妈就领着丫鬟们全都出去了。   等屋子里只剩下母子二人,大太太才开口,“我的儿,可是有哪里不称心了,告诉娘,自有为娘帮你处置。”   赵弦玉嘴边勾着笑,眯着眼睛,慢声说道:“大嫂家那位姑娘,娘见过了吧?那日我见着就觉着魂儿都被勾跑了,怎么生得这样好。”   顾运实是生得出色,叫赵弦玉见之留了心,一夜难忘,知道今日家中妹妹邀人出门打秋千,所以毫无顾忌跟了过去,果不其然,一众少女,独她光彩夺目,熠熠生辉。那一见,让他发誓非那丫头不可了。   大太太听见提到顾运,嘴角拉平了些许,眉心皱出三条深深的纹路,“顾家那个丫头?那并不是个好的,刁钻嘴毒,张扬跋扈。我儿怎么看上她了,她如何有资格做你的媳妇?况她是顾家的人,你那位好大嫂,当初我就不喜欢,果然也真不是个好东西。”   赵弦玉心里一向知道大太太脑子不清楚,可他丝毫不在意这些,只要他娘打压大哥向着他就够了。他大哥能娶上顾家女尚且是大师傅保媒,顾元彦也还算看中赵淮声人品,这才嫁了女儿。   他有什么?赵弦玉冷不丁地呵呵笑起来,难道图他曾经娶过一次亲么,他娘真是越来越疯癫了,想用正经手段得到顾运是痴人说梦,既然不能,也不怪他使偏门左道。   “我娶她?娘你说什么了。”赵弦玉眼神带着莫名的笑,“我只要她。”   大太太自觉明白过来,这番心也平了,面色又好了。在她眼里,一个女人算得什么,能被她儿子看上是她们的福气,顾家女儿又如何,谁叫她长得一副勾引男人的模样,妖妖俏俏,不守女德,当真是贱坯子。   大太太垂着眼皮,老佛爷似的慢慢抿了几口茶,开口:“这也不是什么难事,她不是住在我们家么,顾池春还能一眼不错守着她?我只需随意使了法子把顾池春支使开,再叫人将顾家那丫头叫过来,到时候院子一关,门一锁,我儿只管想如何就如何,待完了事,难道她还有脸声张不成。”   大太太一脸鄙薄地翘了翘嘴皮子,好似顾运已经落在她手里任由她揉搓了。   赵弦玉将手上的茶盅往桌上重重一放,随之站了起来,“既然娘都想好了,那儿子就等着了。”   大太太复又端起笑来对着小儿子保证,“放心,娘必定帮你办得妥妥当当的。”   晌午吃过饭,顾池春这会儿正得些空闲,大姐儿的奶嬷嬷抱着大姐儿过来这边,说:“姐儿不肯睡午觉,怕是是想大奶奶了。”   大丫鬟忙着将大姐儿抱过来,叫着人进屋子,小声说:“这几日忙呢,奶奶也就趁吃饭的空档能喘口气,嬷嬷快进来吧。”   顾池春生的姑娘才一岁多,话还说不利索,路也走不稳,却是十分伶俐可爱,才进了屋,看见顾池春,就张开了手,叫人抱她。   顾池春一笑,从丫鬟手里把女儿抱起来,哄她说话叫娘亲,大姐儿害臊,天真无邪的瞳孔里透着懵懂纯真,随即把头埋进娘亲怀里了。   奶嬷嬷一旁说着这几日大姐儿的日常,吃了些什么,觉睡得好不好,闹不闹人,又学会了说那些字。   顾池春听得认真,或觉哪里不好了,就点两句,叫伺候的人改进。   奶嬷嬷和丫鬟忙应下。   正这会儿,又有丫鬟进来回话,说:“太太屋里的刘嬷嬷过来了。”   顾池春下意识皱了一下眉,很快又松开,转身将大姐交给奶嬷嬷,轻声嘱咐,“回去吧。”   见大奶奶又忙起来,奶嬷嬷不好多留,就抱哄着大姐儿退下了。   这边刚一走,那边身材微胖的刘嬷嬷就挺着身子进来。   又有丫鬟过来回哪家的管事媳妇有事要说,顾池春眼皮也不抬慢声说:“让人略等等,我这还有人回话呢。”   小丫鬟就出去了。   顾池春方抬眼看向刘嬷嬷,“嬷嬷过来,可是太太有事情要吩咐?”   刘嬷嬷端着假笑,“奶奶是忙忘了,今日可是初一了,方才太太自个儿忽然就想起来,这不,就叫老奴过来,嘱咐奶奶明日记得去寺里上柱香,多捐些香火积福,别回头又妨克了什么。”   顾池春并未因着刘嬷嬷意有所指不尊重的话动怒,只说:“知道了,若无旁的事,嬷嬷就先回去吧。”   刘嬷嬷越发扯了扯嘴角,“奶奶急什么,还有一件,太太说,因是奶奶久不见喜,以至于大爷到现在还没个后,所以指了个丫头过来……”边说,边把低眉垂首站在自己身后的一个眉清目秀的丫鬟一把拉了出来,“这丫头性情好,只做事不说话的,叫她服伺侍候大爷和奶奶正好,奶奶且看着把人安置了罢,老奴也好去回话。”   顾池春神色淡淡,开口:“云儿,去收拾间屋子出来,给这位姑娘住,回头你们大爷回来,叫他自己过去。”   云儿应声小步退了出去。   顾运玩儿得一身汗,从外头回来,先去洗了澡洗了头。   收拾好才往顾池春院子里,才转进来,发现里头肃静一片,没一人说话,丫鬟走路都似踮着脚,没发出一点声音。   与昨日大有不同。   顾运先一愣,自抄手游廊上看见云儿,忙把人叫到身边,问:“是不是有什么事?你们院子今日可是奇怪。”   因她语气又笃定,料定了是有事的样子,既问,云儿就也没再瞒着,低声将晌午发生的事都说了。   顾运听后,抿了抿唇,无声吸了口气,又缓缓吐出来,“我过去瞧瞧。”   说罢直接去了屋子里。   顾池春在南面的窗下看账本,顾运走过去,坐在旁边,先也没说话。   倒是人抬头看了她一眼,问:“今日玩得可好?”   顾运点点头,“挺好的,我出了一身汗,洗了澡才过来的。”   顾池春见她满脸欲言又止的神色,猜到了两分,终于说:“丫头们与你说了?”虽是问句却是肯定的语气。   顾运皱眉,“你们大太太做事,常这样不讲究的么?”   就算婆婆与儿媳妇不对付,私下再怎么不好,起码的脸面还要的吧?自己一个娘家人现还立在眼前呢,偏偏就挑着这日子往儿媳妇屋里塞人,什么意思?是完全没不把顾家放在眼里,还是料定了他们只能忍气吞声?   一个正常人真的很难做出这样的事。   所以顾运觉得那位大太太绝对不正常,对付不正常的人,你说你正常的手段有用么。   “别想那么有的没的。”顾池春见顾运眼珠子转来转去,像是憋着事,特特提醒了一句。   怕她真没个顾忌,行为出格了,自己怕还护不住她,顾家又鞭长莫及。   她道: “并不是什么大事,我不与她理论就是了,”   顾运能看出顾池春和赵淮山感情挺好的,只说:“这也太恶心人了,一个大活人杵在你跟前,闹不闹心。”   顾池春:“叫你姐夫自己处理。”   这还能叫没有影响?多来几次,这夫妻俩心里难保不生隔阂。   表面平静,闷不吭声,佯装太平,还真不如大吵大闹一场。   偏偏顾池春可不是跟人吵架的人,有时候想想,不管发生什么事,情绪都很冷静不会上头的人,也会让人心有余悸和自我怀疑吧?   至少顾运一分钟都不愿意看见这种不声不响实际已经暗流涌动的情绪对抗。   便说:“倒也不用把人留着,不是什么难事,我出门身边没有带人,正经缺人伺候,姐姐把那丫头给我罢,到时候你们太太问,说我要去就是了。”   不等顾池春回答,又转向丫鬟云儿,说:“你去把人叫过来,我问问她愿不愿意跟在我身边服侍。”   云儿福了个身,出去叫人去了。   不多时,就领进来一个穿着桃红色比甲,年纪约摸十五六的年轻丫鬟。   一进来,就跪下来磕头,声音如蚊讷,给顾池春顾运请安。   顾运说:“别跪了,你起来说话。”   那丫鬟方畏畏缩缩站起来。   顾运又把话说了一遍,“因我来这里身边没带几个丫鬟,你愿意不愿意过来我身旁?”   这丫鬟突然被大太太挑中要送来大房,连个反应的功夫都没有,战战兢兢了一路,谁不知道大爷与大奶奶感情深厚,大爷凶悍,对丫鬟从来不假辞色,从来都是说处置就处了的。   从前并不是没有过这样的事。   被太太送过来,能有什么好下场。   没想到方才云儿过来叫她,在屋子里就跟她暗示了一遍。   此时果然听见顾小姐问她话。   跟着顾小姐虽不知道前路,可多少是个机会,总好过在这里碍着大爷大奶奶的眼。   况且这也不并是自己能选择的。   是以连忙开口:“愿意的,能伺候姑娘是奴婢的福气!”   “好丫头,你是个聪明的,在我身边,我也不亏待你。”顾运赏了她一两银子,叫云儿先带她出去了。   顾池春方说:“何必要你这样,这也不是第一次,也不可能是最后一次。”   顾运咂咂嘴,“在我跟前,我看不过眼,就不能这样。姐姐别管了,你也知道我现下是真心没人伺候,小双连头发都不会梳,等去了中州走亲戚,真要叫人笑话了!”   顾池春忍不住笑出来,“你还知道啊。” 第六十三章   大太太还不知道顾运随口就把她赐下去的丫鬟要走了, 这惯用的恶心人的手段,这次还没来得及发挥作用就被人废了去。   不过就算立即知道了,也不能说什么, 纵然大家子都心知肚明大太太把那丫头送过去, 就是给顾池春添堵,是送去当妾的, 可这又没有明说的话, 更没什么名分, 顾运喜欢, 谁还能不给?一个大家难道还缺一个伺候的人?说出去未免叫人笑话。   这头, 刘嬷嬷自认为办好了差事, 回大太太跟前儿回话,   着重且添油加醋将顾池春的神情描绘了一番,最后得总结:“凭她如何有手段,把着大爷不放, 可太太是婆母, 一顶孝顺的帽子压下来,大奶奶都只能忍着。”   大太太这人性子不仅刻薄,尤其还心胸狭隘, 便是她心里面上如何厌恶, 如何不喜大儿子, 却也见不得赵淮山跟顾池春感情融洽。   看赵淮山后院没有妾室通房, 最开始那段时日, 她脸沉得能滴水, 然后日日叫顾池春过去立规矩, 寻着空就往赵淮山房里送人。   顾池春自持身份,这么多年从来一句个不多说, 不反驳,但耐不住赵淮山不喜欢,送进去多少,过得几日,他就将人处置了,或送到乡下庄子里去,或寻个错处撵了。   这就是方才那丫鬟心里如此惊惧的原因,赵淮山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   大太太在这事上落了下风,她的确厌恶赵淮山,却不允许赵淮山脱离她的掌控,所以,就恨毒了顾池春这个顾家女。   眼下为了完成小儿子的心愿,她设下毒计,生怕顾池春不上当,弄一出“双管齐下”,既吩咐顾池春明日一早去寺庙上香替赵淮山化解身上的不祥命格,又送个人去乱她心。   如此,料定明日顾池春必会在寺庙待很久。   晚上赵淮山回来,就知道了白日里的事。   他已经很久没在这种事上与顾池春分说什么,赵淮山不是个话多且能言善辩的人,相反,大多数时候他都沉默。   与顾池春成婚四年,以前这类事情发生过不知道多少次,顾池春从来没在他跟前抱怨过哪怕一回,可是,顾淮山心中亦万分清楚,只要他身边多了一个人,顾池春会笑着往后退一万步。   他与大太太早已经没了母子情分,赵淮山幼年时就意识到,有些东西原不是每个人都有的,他也平静接受了。   后来他娶到顾池春,得到自己原来求而不得,万分重视的东西,大太太却总想着毁了去。   屋内,赵淮山在油灯旁边擦拭着他的刀。   顾池春从浴房出来,散了发髻,过去,将赵淮山手里的武器拿起来,慢慢放入鞘内,一面抱怨,“你在卧室里摆弄这个,待会丫鬟进来可要吓着她们的,以为你要干什么,下次再不许了。”   “好,我不弄了。”赵淮山说道。   一会儿丫鬟进来给顾池春按摩头,赵淮山转身先去洗漱。   等再回来,屋子里就只剩下夫妻两个人。   烛光灯火照得人影影绰绰,让着屋子添了些许暖和温柔。赵淮山忽然说:“我是不是还应该再给小九送份礼?”   顾池春起先还没反应过来,唔了一声,“什么?”   赵淮山搂着顾池春上了床榻,他枕在枕上,让顾池春歪在他身上,淡淡说:“太太今日送人过来了?”   顾池春仰头看他,轻轻一笑,“原是因为这个。你别理小九,她是小孩子做法,你再送个什么刀啊剑这些东西,把我们家姑娘带歪了去,我爹爹岂不来找你算账?”   赵淮山低沉沉笑出声,说:“为夫却觉得小九做得甚好,她十分聪慧,难怪岳父岳母疼爱。”   顾池春嗔了赵淮山一眼,“你别打岔,也别瞎折腾。你不知道阿拙,这孩子有点见风起浪的性格,心里常常有主意,无事还生非,再听人夸她一句,比谁都自信骄傲,容易纵了她。你只见她能一个人跑这么远就能看出一二了,这丫头定然自作主张了些什么事,必然不会是父母和大姐姐许了的,她瞒着我呢,我且先不与她计较,回头写信家去,父母自会教导。”   赵淮山叫她说得失笑,声音朗朗,“回头她知道你私下告了状她的小状,只怕再不肯来我们家了。”   顾池春撑着赵淮山的胸膛从他的怀里滚出去,与他靠在一个枕头上,瞥了人一眼,方慢慢说:“一晚上了,你且与我话中有话,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太太送了人过来,你怕我又想起来之前的事,怕我心里难受却不告诉你?”   “赵淮山,你心里不安对不对?”顾池春面容是清冷的,话也直白,眼睛深处是一层一层幽微透亮的光。   赵淮山被这样的顾池春吸引,长久下来于欢喜中生出恐惧,他恐惧自己走不进去人的心,恐惧永远留不自己渴望的,珍视的,想要的东西。   半晌,沉声说了句:“顾池春,你别折磨我了。”   顾池春却是一笑,躺好,“我不折磨你,睡吧,我明日还有事要做。”   一夜无梦。   翌日,天光才亮,顾池春就起了身,早早使人去安排今日出门一众事宜。   等顾运过来,才与她一同吃了早饭。   “我今日要去寺里一趟,大约未时过后才能回来,你一个人闷了就叫丫鬟陪你四处逛逛,不然去找家里几位姑娘说说话,但记住不要乱跑,别碰见什么人唐突了你,不认识的人叫你,你也别跟着去,可听见了?”   顾运好笑,“二姐姐把我当三岁孩童呢。”   顾池春点了点她的脑门,“你慢吃罢,我先走了。”   说完领着丫鬟出了二门,坐上马车,往庙里头去了。   赵家的宅子虽大,但也是那种规规整整的老派宅子,并不新奇,格局都是常见的。   顾运只在大房这边随意逛了逛,就回了屋,索性领着几个小丫头和小双一起玩游戏。   小双这两日都有些乐不思蜀了,打从他那日叉着腰大声嚷嚷自己是阉童,给小姐挣脸,不止顾运暗地里夸他机灵,顾池春更待他极好,好茶好饭招待,还特意嘱咐丫鬟婆子不许欺负他。   小双心说,那些姐姐不止不欺负,还喜欢找他玩呢!又因自己把从前在山上跟着公子学的几个制胭脂的方子告诉了她们,又不知得多少点心糖果吃。   不由得在感慨还是跟着小姐好啊,在少爷身边活了十来年,日日粗茶淡饭,还要忍受少爷想一出是一出的脾气,说给人听都不相信那有多糟心呢。   看看现下才几日,他小脸都圆了!   “小双,快别忙着吃点心,该你出牌了。”一个丫鬟脆声喊。   小双抹了抹嘴边的点子渣子,“噢噢,姐姐别急,我出啦——”   几人玩儿叶子牌玩儿得不亦乐乎。   只有云儿没陪着一起闹,她且还要留神看着院子,防着有事。   没成想,一会儿,还真有人来了。   云儿听见外头有说话声,撩起帘子走出去,就见廊上立着个人,正与小丫头说话。   正是大太太身边伺候的人。   那丫头抬头看见云儿,就张嘴笑着喊了一声:“云儿。”   云儿也笑,唤了人一声姐姐,说:“怎么这会子过来了?奶奶刚出了门,恐下午才回呢。”   “你也误会了,不是找大奶奶来的,是太太叫请顾姑娘去说说话。”   云儿心里先就一凛,又忙先叫人进来坐坐,给人倒了一杯茶递过去,方才开口:“不如还是等奶奶回来再说,顾姑娘又不认识人,怕她冲撞了太太,岂不是不美,晚些时候再叫奶奶领顾姑娘去给太太请安罢……”   那丫鬟却是将茶杯轻轻巧巧往小木几上一搁,要笑不笑似的说:“哎哟,这是哪里的话,都是做丫头伺候人的,什么时候主子吩咐的事咱们能做主了?快别难为我是正经,姑娘呢,叫我请她过去,亲戚间的,太太难道还没做什么,不过说两句话罢了。”   说着自顾自起来往里间走去,嘴里边叫着:“顾姑娘可是在里头呢?”   顾运早听见外头说话声,本来不想理会的,人自己就进来了。   “哟,玩儿叶子牌呢。姑娘歇会儿罢,太太寻姑娘去说说话呢。”说着就要去拉车顾运。   “这是做什么,还有没有规矩?”顾运直接将人一喝,随即瞥了过去,“什么了不得的事,你们太太很急吗。”   那丫鬟一下滞了下,“这……”   “你也说只是寻常说说话,又不赶着什么,也能急成这样,莫不是还有别的原因?”   丫鬟心里一噔,忙说:“没有,没有。”   “那劳烦你再等会儿吧,我把这把牌打完了再说,好容易转手气,偏偏这会子过来。”顾运嘀咕两声,便不理她了。   这丫鬟是大太太院里最受看中的,哪个不巴结她,来顾池春这里,个个都对她尊重得很,不敢得罪。还是头一次被人当众这样下脸。   那脸色霎时红一阵白一阵,好不难看。   其他丫鬟冷眼瞧着,俱是觉得十分解气,狠狠在心里骂了一句,“该!叫你素日猖狂,眼睛都长到头顶上去,自己什么身份都忘了,顾小姐也敢这般随意上手拉扯!” 第六十四章   顾运其实并不愿意去见赵家大太太。   谁信丫鬟说的什么叫她去说说话, 有什么可说的,她和大太太熟吗就硬请?大太太不知道自己对顾池春不好吗,她刚给人屋子塞了人, 不知道哪里来的脸!   但想来想去, 还是忍了。   毕竟她二姐姐还在人手下生活,她当然可以逞一时之快慰, 把人的话当放屁, 当耳旁风, 反正过得两日她就要拍拍屁股走人的, 但如果真这样做了, 顾池春后面就要陪很多不是, 花数倍精力去周旋。   就因为这么一件垃圾小事。   不值得,顾运也愿意让顾池春给她善后擦屁股。   打完最后一局牌,她把桌上碎银子和几吊铜板,叫几个丫头拿去分了。   自己先回了一趟屋子, 悄咪咪把袖箭藏扣在手腕上, 收拾收拾好,才带上丫鬟,跟着人往大太太院儿里去了。   顾池春的院子离着大太太那里并不多远, 走过两条夹道再从一面大影壁绕过去就到了。   一路上静悄悄的, 并没有遇见几个人, 顾运朝前头带路的丫鬟看了一眼, 幽幽说问:“你们太太可还叫了别的姑娘?”   丫鬟凛着精神, 扯着嘴角回:“并不是有什么玩乐的活动, 就没叫其他姑娘。姑娘快走吧, 去了就知道了。”   顾运愈发把脚步放慢了些,“原来就单我一个啊, 这可让人奇怪了……”   丫鬟心里一咯噔,眼睛慌乱了一下,又立马强自恢复,勉强说:“哪里奇怪,太太约摸是要跟姑娘说说大奶奶的事,又或者是想让姑娘带些话回去与亲家太太也未可知。”   顾运脚一顿,停住了,上下打量丫鬟:“我不过随口说了一句,你在紧张什么。”   “没,没有,奴婢没有紧张。”   “雾儿,”顾运突然出声,“我想起来有个东西没带,我们先回去。”雾儿就是顾池春一早让过去服侍顾运的那个丫头,和云儿一样都是顾池春身边得用的。   雾儿这会儿也觉出来这件事的古怪之处,立马哎地应了一声,一边服着顾运转身往回走。   大太太的丫鬟心里一急,竟顾不得许多,伸手就将顾运一拉,“姑娘你看都快到了,什么要紧东西,使唤丫鬟过去拿就好了,你快还是与我先去见大太太吧。”   这一番直将顾运扯得一个趔趄,差点摔跤。   这要是没猫腻就怪了。   顾运一声冷笑,抬手一巴掌甩了过去,“啪!”地一下,把丫鬟打得一愣。   “没规矩的狗东西,也敢来拉扯我?打量我是那等没脾气的,由得你们欺负的?”   “雾儿,走!回去!明日我定要找你们老太太分说分说,问一声,赵家人竟都是这样的教养,真的好哇!”   大太太那丫鬟脸色一变,这都到了门口,哪里能叫人给跑了,于是一豁出去,扯着嗓子大声叫喊:“里头的,快出来几个婆子,别叫人跑了!”   一面自己扑上去将顾运拖住,阴沉沉说:“我叫姑娘别急着走了,怎么就不能进去见见太太!”   然后嘴里继续朝着一墙之隔的院子内喊:“来人,快来几个人。”   顾运只管巴掌往人脸上招呼,“我送你去见你祖宗你去不去!”   雾儿吓得连忙去推那丫鬟,怒斥,“你疯了吧!”   很快,从那门里跑出来几个粗手粗脚的婆子。   顾运冷冷说:“我看不止她疯了,那位大太太,才是疯得厉害!”   雾儿喊:“姑娘你快跑!”   顾运抿着唇,冷眼看着那四个围过来的婆子。   并有一人皮笑肉不笑说了一句:“姑娘得罪了。”   顾运将这些人扫了一圈,眼睛森然,“好叫你们知道,今日在我身上使歪招,只要不杀了我,你们四个,不,是五个,你们这些人,上下一家老小,我必会将你们剥皮抽筋,再送你们下地狱。有不怕的,不信邪的,只管来,看是姑奶奶我先死,还是你们一家子先死!”   几个婆子脸色瞬间变得难看,此时丫鬟却狠狠啐道:“还愣着做什么,都到了这地步,忘了你们现在谁的手下讨生活了?太太还立在那上头呢,误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这一喊,围着的几个人再不犹豫,疯拥着上前把顾运按住,直接往院子里拉去,关进一间房间里。   雾儿撕心裂肺地怒骂叫喊,却很快被人塞住了嘴巴。   几分钟后,赵弦玉施施然从外头推门走进屋子。   他笑着叫顾运一声:“顾家妹妹,可算是来了。”   又瞥了那几个婆子一眼,“你们几个,还不退下。”   婆子们忙慌手慌脚退下并且关上了门。   赵弦玉盯着顾运的脸看,走过去,将她下巴一捏往上抬,“我说过,你必然是我的。”   顾运深深吸了一口气,看着他冷笑:“你那没人伦阴险恶毒的娘呢,不是要跟我说话的,怎么成了缩头王八躲到哪个洞里去了,你叫她滚出来!”   赵弦玉眼神阴阴,“果然很是伶牙俐齿。”   顾运点点头,一边将人的手掰开,往后退,“对,我伶牙俐齿能够诅咒你们祖宗十八代,让你们一家子在阴间幸福相会永不超生,叫你那心理变态生理阴毒,自己命硬克死丈夫小心眼不敢承认反赖在大儿子身上,和阴沟里的老鼠一样胆小刻薄的的娘,下辈子别再投错胎,认清楚自己的畜牲秉性,直接去当畜牲少来人间作个恶虔婆!自己没男人喜欢,就只能嫉妒儿媳妇,挑拨离间,使下作绊子,啊呸,说出来叫人恶心。”   顾运看着赵弦玉整张阴沉下去了脸,笑着继续:“这就受不了了?我还没说完呢,五少爷觉着你们大太太为何就宠你啊,你从来没想过吗,为什么你媳妇死了,她还高兴,这么多年挑三拣四没给你再相看一个,真以为是疼爱你为你着想呢?呵呵,你看不出来她是想控制你啊,控制自己儿子,让儿子永远留在自己身边,只听自己的话,永远在身边陪着自己,真的从来没觉得奇怪过吗?还是说,五少爷从来都不敢细想呢,你们大太太,就是这样一个心理变态的‘恋子’之人呢!”   赵弦玉眼睛直勾勾盯着顾运。   “小娼.妇!你给我闭嘴!闭嘴!”却只听得砰地一声响,门被从外面踢开!   大太太冲进来,一张刻薄悚然的面容已经扭曲,尖利的声音似要冲破人耳膜。   顾运抬手揉揉耳朵,冷笑,死老太婆,来得正好,她还没输出够呢!   “你看,果然这是个老娼.妇,恐怕成日里想着都是些男盗女娼之事,不然怎么张口是娼,闭口是娼,正经这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导致的。知道你早年丧夫没了男人,身心双重受不住,谁不要你改嫁了,谁不要你改嫁了?敢我身上始阴招,把我带来这屋子,你存的什么心思?说啊!老虔婆!你还想在外面偷看是不是,还听墙角是不是。”顾运越说越快,越说越气,“我去你妈的,打死你这天杀的老东西!”她一脚踹过去,两手直往大太太身上招呼。   场面完全乱了套!   那门外站着的丫鬟婆子不赶进来,恨不能听不见看不见。   顾运的阵仗把若有人都惊住了!   “五少爷,你乐易当你们太太的提线木偶,当她搂在怀里捏在手里的心肝儿宝贝好儿子,只管过来打杀了我!不然,你只管睁着眼睛好好瞧着,这且是第一场呢!”   顾运抽着空,转头放出最后一句话。   心中冷冷想,她不想杀人,但他如果真的敢再往前一步,她绝对不会有一丁点的心慈手软,袖箭绝对朝着心脏射过去。   谁知,赵弦玉在听到心肝宝贝几个字的时候,猛然一偏头,“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那一张脸十分阴沉可怖,赵弦玉站起来,一脚踹开一个趴在地上的丫头,踉跄跑了出去。   大太太发出杀猪一样难听的叫声,看见赵弦玉竟离开,扯着嗓子叫,“我儿,我儿,你要去哪儿?娘都替你安排好了,你快些回来。”   顾运听见那远离的脚步声越来越快,愈发忍不住笑,一把扯住大太太的衣襟,凑到她耳旁,小声玩味说:“不跑?继续留在这里受你辖制,当你有名无实的丈夫啊?老变态。”   “住口!你给我住口!”   “大太太发羊癫疯了,还不去找根绳子来,把人绑起来。”顾运站起来,平静开口。   这些人全慌了,从五少爷跑出去后里就六神无主,她们是全知道大太太的计划的,也把顾运拐到了屋子里,可都不知,怎么一眨眼,事情就变成这样了。   大太太哪里来的羊癫疯?   可顾运的一番语言攻击精神攻击早把这些人心气打散,现如一群无头苍蝇,失去主心骨。   只能听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了。   丢下那一屋子狼藉,顾运拉这雾儿,离开大太太院。   一路上沉默不语,一步一步踩在夹道上,心里对自己发誓,那院子里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第六十五章   “雾儿, 你去叫姐姐回来。”   这事还没完,顾运心里冷静地想。又叫云儿,说, “你也去, 把姐夫叫回来。”   云儿急都直冒火,她不知道顾运去大太太那边发生了什么事, 只见顾运回来脸色都不一样了。   雾儿生怕她现在问, 连忙先拉着人退了下去, 到了外间, 方一五一十把事情说了一遍, 云儿听了捂着嘴大惊, “他们,他们怎么敢的?姑娘实在是可怜!”   雾儿恨恨道:“都是一群黑了心肝的畜生!若不是姑娘机警,这会儿已经……那我们怕也没活路了。”说着擦擦眼泪,“行了这事不能再耽搁, 咱们赶紧去把大奶奶和大爷叫回来, 这事还有说头,肯定不能这么算了,顾小姐那里头一个不答应的。”   说完两人匆匆出了门, 外头雇了顶小轿, 一个往寺庙去, 一个往赵淮山上值的衙门去。   顾运只可惜她现在手里没有可用的人, 不然头一桩, 先将那一伙可恶的婆子抓起来。   只是她不还知道, 自己刚从惊险环生得阴谋诡计里脱身, 还没来得及理顺脑子里的千头万绪,包括怎么在不连累顾池春的情况下报复回去。这件事就已经被监察她的人全部报告给了司桓肃。   所以, 最先过来的人不是顾池春也不是赵淮山,而是司桓肃。   顾运睁着眼睛看司桓肃直接从围墙翻越轻徙,跳进了自己的院子。   半天没反应过来   “司桓肃?你……”脑子懵懵的,半晌才说话,“你为什么在这里?”   “自然是承你伯父之请求,他说你遇事被绑架,求我来寻你救你的。”   顾运:“原来他们都知道了?不过你现在见到我了,知道我没事,我那时运气好,从坏人手中跑了出来,一路到了这里,并且已经写了信叫人送回去,大概是还没有到。因为不敢原路返回,我才计划着先去中州再折道回梧州城的,因我二姐姐家正在这边,我就说道来走一走亲戚了。”   “顾拙,你的确是大胆。”司桓肃直视着她说。   顾运打断司桓肃的话,反问:“你是什么时候找到我的?知道我在赵府,这么顺利潜进来,必不会是刚刚才发现的我的行踪。”   司桓肃道是,然后继续说:“这里不能留了,你现在跟我走,我带你回梧州。”   顾运露出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我为什么要与你走,就算你受我大伯父所托,难倒就急在这一时半会儿了?且不说我还有许多事没做,还没告诉我二姐姐一声,怎好离开?”   司桓肃沉声:“你是不是忘记自己刚刚遭遇的事?你现在不走在,再等一等,这家人反应过来,你必难脱身。”   顾运一点不想问司桓肃为什么会知道刚刚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事,却愣了一下说:“我为何会难以脱身?我还要在这里替自己讨个说法呢!”   “顾拙,你太天真了。”   司桓肃慢慢往前走进几步,“你比别人都聪明,却没见识过人性彻底的恶,没见过一个家族的阴暗腐朽之面,你以为自己掌握了证据,站在有利于的位置上,就能昂头挺胸讨公道了对么?因为你认为自己是受到迫害的一方,真理公道一定是站在自己这边。那么我告诉你,你错了,公道从来只有是在阳光下才能被讲出来,有机会讲出来,但你遭遇的是阴私,只要他们不想阴私现世。”   “顾拙,你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顾运心里噔地重重跳了下,她掩饰般哂笑,“我不明白,司桓肃,你说的我不明白。”   “顾家将你养得太好了,令你没见过阴私,那些不见光的东西,没人会叫你知道。”   司桓肃已经近到与顾运一尺之遥,他伸手,慢慢捏住顾运的手腕。   慢慢将她的衣服袖子撸上去,那段短小冰冷的袖箭原原本露出来。   少女手臂并没有比这袖箭大多少,因为武器要紧系,以至于皮肤被勒出了深红的印子。   顾运别扭将手往回缩。   司桓肃却忽然捏住袖箭的机关。   一瞬间顾运额上冷汗都吓出来了,忙去掰他的手:“你别动,箭会射出去的!”   司桓肃却轻声笑,“这是个好东西,若能对准人的心脏,趁其不备,必能一击毙命。顾拙,你大约是因为这个,觉得心中有底气了。”   顾运无法反驳,这袖箭在某些时候的确让她安心,她被带到大太太院里去时,没有那么害怕,就是因为觉得自己有后手,才会那样镇定。   司桓肃:“那你必定也私下练习过这东西了。”   顾运隐隐猜到他要说什么。   果不其然,下一瞬,司桓肃开口,“你来朝着我拨一次机关。”   顾运心里瞬间产生一股躁意,她冷笑看着对方,“司桓肃,你烦不烦!”   “你害怕,不想,心里生惬,对不对?对我动不了手对坏人难倒还动不了手,顾拙,你有没有这样想?不要想,让我来看看你的胆量。”   “你不要激怒我。”   司桓肃:“六支箭,你可以射击六次。我算你箭箭正中胸膛,次次毙人性命,也只有六个人,然后呢,你待怎么办?”   怎么办,她没想过,她没想到这个程度,她不是已经安全了吗,她为什么还要杀人,武器只是保命的手段,不是杀人的东西!   顾运呼吸声一声比一声急促,她不想让司桓肃占上风,可是她心乱了,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司桓肃却说了最后一句话:“顾拙,我与你打个赌,我不带你走,我让你亲眼见识一下,赵家对今日你遭遇之事会是有什么的反应,如果你能撑过去,我允诺日后将为你驱使,但有吩咐,无有不从。如果你撑不过去,只要开口,我就来救你,你需得答应我,在外人面前,应承坐实我司桓肃未婚妻的身份,期限一年。”   “答应,还是不答应。”   顾运咬紧牙关,胸胸狠狠堵着一口气,片刻,她说“好!我答应,只要你说话算话!”   司桓肃嗤地笑了出来,然后从腰封扣中拿出一段笛子形状的铜质金器物,放进顾运手心里,“你想要我出现,就吹响它。”   说完,已见司桓肃转身,脚尖一点,一个借力,自然越至屋顶,躬身迅速疾驰,转瞬消失不见。   顾运看着那个方向,半日,脑袋放空。   等她回神,看见被司桓肃往脖颈后劈晕倒在地上的两个丫鬟,又咬牙切齿起来。   心说就不能使点不那么过硬的柔和手段么,待会还要她费口舌跟人解释。   因为司桓肃这一遭的到来,顾运心里已经是万分不平静,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那些话重复在她脑子里回响,她不止没同以往一样想明白,反而开始愈发有了不好的猜测。   终于,在天黑日落的前一刻,顾池春回来了。   顾池春脚步匆匆,从外头进来,不待顾运开口,她就扬手止住,“你什么都不用说,丫鬟已经全部告诉我,你现在也别问,听我的话,我说什么你做什么。”   “云儿雾儿,快些打点好姑娘的东西。”   两个丫鬟飞快去收拾去了。   顾池春拉着顾运往外走,“我已经安排好了马车,西小门天黑就要落锁,你快些跟我走,没多少时间耽搁。”   顾运心下比见到司桓肃闯府那刻心情还惊得多,是的,她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意识到自己一定忽略了某些东西。   不敢说哪怕一句多余的废话,她面上冷静地听从顾池春的安排。   顾池春亲自领人出了院子,穿过夹道,绕过影壁出去二门,在内宅落锁之前,出了赵宅。   西门小巷子边上停着一两不起眼的马车。   顾池春扶着顾运上去,掀开帘子。   顾运差点没惊呼出来。   “大姐儿!”里头正是一个丫鬟抱着大姐儿坐着。   顾池春没空解释,只说:“不必慌张,我回来时就给你安排好了住的地方,丫鬟们都知道,你过去休息一晚,明日一早立刻出城,去中州,别回来了。至于大姐,你帮我带一带,等过去这一阵,我再去接她回来。”   话说完一把将顾运推进去坐好,放下门帘子,叮嘱小双和那个被改了名叫小满的婢女:“照顾好你们姑娘。”   然后吩咐马夫出发,直等着马车消失不见,顾池春才转身回府。   而大太太那边,丫鬟婆子给大太太喂了安神昏睡的药之后,渐渐反应过来,今日这事,不管结果如何,都不是她们能担待都起的。   “务必要去回禀了老太太才好!该死的,叫那顾小姐给唬住了。”   定了主意,平时大太太身边最得力的一个丫鬟一个妈妈,慌不跌往老太太院儿里赶去,满脸焦急见到了老太太。   二人跪在地上,将大太太的计划和盘托出,以及顾运今日在场说的那些话,全说了,不敢再有一点隐瞒。   赵老太太听完人气得差点没撅过去。   那身边站着的大丫鬟见状,当即上前几步,对着几人啐了一口,狠骂,“没脑子的东西,惹出了事,才晓得来太讨老太太的示下了,先前怎么不知道拦着些大太太!”   老太太那如破损的鼓风机似的嗓子嗬嗬喘着,“蠢货,天杀的贱妇,我们赵家怎么娶了这么一个丧门星回来。”   丫鬟忙给人顺气,一边宽慰,“老太太莫要着急,急坏了身子不值当。”   赵老太缓了一缓,忽然一个鲤鱼打挺似的直起背,出声:“快,快去叫人把内院门都落锁下钥,几个门死死关上,一只苍蝇也不能放出去。”   虽然下人不解其意,但只听吩咐,飞快去办事了。 第六十六章   不多时, 二房三房都来了人。   赵老太的院子通点着灯,映得树影幢幢,却静悄悄。   上房屋门关得紧紧。   屋内, 老太太歪身半靠在炕上的松花大迎枕上, 一头的桌上点着两盏大蜡烛,大丫鬟正在给人揉太阳穴。   二老爷二太太立在右边, 三老爷三太太立在左边。   不多时, 老太太终于慢悠悠睁开耷拉着眼皮, 往下面看了一圈,   二老爷忙开口问:“老太太火急火燎叫了儿子们过来, 可是有事情吩咐?”   方才老太太的人过去到时候, 二老爷正和小妾们吃酒听曲,听说是令二房三房都去,精神一下就提了起来,心里头一桩想的是莫不是老太太要分家产了如此哪里还敢耽搁, 胡乱收拾了一通, 和二太太慌不着地就赶了过来。   再进屋一见这情形,果然像是有事的。   老太太没搭理人。   片刻,三老爷也只上前关心, “母亲可是头疼的老毛病又犯了?儿子明日去寻个经治此疾的老大夫回来, 定给母好生看看。”   二太太对三老爷假模假式的样子十分不以为意思嗤之以鼻, 还在心里暗暗骂了一句。   赵老太太却十分吃这一套, 闻言, 面皮都松了些, 宽泛了, 看着并不那么拉垮严肃。   “并无大碍,不过是被气狠了罢了。”   三老爷皱眉, “谁气的母亲?下人们都是怎么伺候的?,若不得用,索性都撵出去,再挑好的来使罢。”   下头丫头嬷嬷吓得跪下来磕头请罪。   老太太咳了两声,一双浑浊的眼睛沉了沉:“哪里是他们,他们倒不出错,端是你们那些好大嫂惹出来的事。”   事关大房,还是那位寡嫂,这下二老爷三老爷都不再开口,不管事情如何,他们做小叔子的可不兴多说一句,不然名声上也不好听。   心里却想,原来又是大房的事。   二太太性子急,见半日没说出个名堂,这会儿也忍不住问:“又是大嫂那边,可是怎么了?”   老太太眉头狠狠皱起来,一副难以开口的模样,一旁的嬷嬷心里领会其意,上前两步,略微倾身,飞快将今日晌午发生在大太太院子里的事全说了。   “啊!”三太太惊得捂住了下嘴巴,随即压低声音,似是不敢相信,“大嫂她,怎的如此大胆!?”   老太太垂了垂眼皮,“这事,要是真被他们做成了去,我倒不说什么,生米煮成熟饭,横竖该担心的不是我们,名声毁尽的不是我们。那是他们姑娘自己不尊重,勾引男人,倒贴,失贞。你说她怕不怕?是不是自己都还要比我们都满得死紧?”   “偏偏又没用,事情没做成,反叫人随口一桶水泼下来,自己就先吓破了胆。”   此刻三太太不由自主紧了紧袖子。   老太太为何半夜把他们都叫过来?   嬷嬷方才复述的顾运说的那些话,全是辱骂讽刺大太太的,她听了都一阵阵直起鸡皮疙瘩,又臊又慌,盘再略一思索,更觉得恶心。   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其实顾运随口扯出来一个人。   ——五少奶奶。   当初五少奶奶是怎么死的?大夫诊断说是中了毒,这事后来捂住了,没让传出去。那毒虽并不烈性,可连着吃了一个月,就是一头牛,也该药死了。那位去了后,不见大太太有任何动容不忍,反怪人没福分,人家娘家来来吵来闹过,却因着没证据,只能不了了之。   今日大太太反应为何那般激烈?未必心中没鬼。   “只是,凭老太太的主意,接下来该如何办才好?”二老爷小心翼翼问。   老太太捻了捻手腕上戴着的佛珠,说:“顾家那丫头觉得受辱,必会回去告知父母,讨要个公道说法。她那些污蔑大太太的话,可就会飞快传出去,到时候我们赵家可就声名尽毁。还有五孙媳妇的事,再叫人扯出来,查出真相,可想过后果没有?”   三太太心中一凛。   他们还能拦着顾运不叫回去?除非是……   二太太却没听懂老太太话里有话,倒是撇了撇嘴,抱怨:“偏是大嫂子年纪都一大把了,还爱生是非,她弄出这些事,却要我们来擦屁股,既然顾家丫头要讨公道说法,叫大嫂子去给人家赔不是就是了,或把那些个丫头婆子打杀了给她出气,或叫那个不要脸的小五给人下跪,小五平日不是总在外头勾女挑妇,说是有天大本事,最会那些不入流手段的,怎么,现在正经连个丫头都哄二不住了?他还能做些什么。”   一番话下来,只把赵老太太气得呼呼喘不上来气,唬得丫鬟忙给人顺胸口。   二老爷登时一声冷斥,“蠢货,不会说话就莫要再开口!”   “顾家丫头没来过我们府上,就没有这些事了。”   顺过气来,老太太漠漠然说出这句话。   二老爷,三老爷眼珠子转得飞快。   “可是,淮山媳妇哪里……怎么说?”三太太小声道。   她未必是不知道如何使手段,只是这话必须从老太太嘴里说出来。   老太太丝毫不以为意,“她嫁到赵家,就是赵家人,该是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要是学不会规矩,就把大姐儿抱到我院子里来罢。”   说顾运没来过赵家,那就只能无声无息消失了。   话说完,老太太使了两个心腹,吩咐说:“去,去大奶奶院里把顾姑娘请过来,就说我押了大太太,五少爷,要与她主持公道呢。”   心腹嬷嬷得令,转身就出了门。   却两刻钟不到,嬷嬷慌慌张张跑了回来。   老太太抬眼一瞧,不见顾运人影,沉声问:“人呢?”   嬷嬷跪在地上不敢抬头,“回老太太,我们去时,就没见着顾小姐,问了大奶奶,大奶奶说人晌午就走了,不,不劳老太太费心惦记……”   “砰!”地一声响。   一盏茶杯被狠狠摔在地上,霎时四分五裂。   “好,真是我的好孙媳妇!”老太太扯着不利索的嗓子,索命夜叉似的狰狞,“好的很,你们,去给我把大奶奶看管起来!把大姐抱过来,再把你们大爷叫过来,快去!”   众人少见老太太发这样大的火,登时噤若寒蝉。   等下人再回,抖着嗓子说大姐儿也不在那屋内时,老太太脸色已经黑沉得滴出墨汁。   三太太却想大房那一家子蠢货,却娶了顾池春这样七窍玲珑心的媳妇。   不过也是可惜,这番,老太太必是不会饶了她去的。   —   顾运在客栈里歇了一夜,心中惴惴不安,不敢深睡,夜幕才退去,朝霞从东方掀起线,揭开云层,她就起身了。   大姐儿睡得正香,顾运让丫鬟好生抱着她,几人上了马车,赶路出城。   路上,顾运与小双说:“我们先不进中州,你带他们先去岩县,去找你家公子,帮我照顾好大姐儿,还在原来的地方等我。”   小双一惊,“小姐你不跟我们一起走吗?”   顾运面色凝重,“我需得再回去一趟,我二姐姐那里必是有什么事。”不然顾池春不会把大姐儿送出来。   “好,小姐你放心去吧,小双会帮你照顾好大姐儿的。我们在那里等你,你一定要快些过来。”小双郑重说道。   剩下两个丫头犹犹豫豫,满脸担心。   顾运挨个安慰了一句,“去吧,那边有人接应你们,怕什么。在永城赵家敢乱来,出了这地界,他们什么都不是。”   顾运心里冷笑,   刚出城门,顾运就跳下马车,吩咐车夫,“去吧,一路小心。”   她想明白了昨日司桓肃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有些家族,根子里骨子里早已经烂透,却还维持一层光鲜的外表,而这层皮就是他们行走对外的唯一的掩饰,是绝不可能叫人戳破了它去的。   否则恐怕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所以司桓肃才说带自己走。   因为他一眼就看明白,赵家不会让自己离开,他们会杀人,会毁尸灭迹。   顾池春也明白,所以连夜送自己离开。   顾运一边返身进了城,一边默默自言自语吐槽道:“司桓肃,这次可要叫你占我便宜了。”   怪道那么淡定与自己打赌呢,自己果然是吃了涉世未深的亏,不知人心能险恶至此。   不用等那遇见危险千钧一发的时刻了,顾运现在就认输,她需要司桓肃的帮忙。   找了个人迹罕至的巷子,把那黄铜小哨从荷包里掏出来,放在唇边一吹——   哨子瞬间传出一种极为难听的声音,非常刺耳。   顾运揉了揉耳朵。   吹响后,就立刻转头,往四周看啊看,看人能从哪里飞出来。   直仰得脖子都酸了,也没看见个人影。   脸蛋不由一垮,说:“不会是逗我玩儿的吧?”   于是不信邪地又提起哨子,吹了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然后背靠着墙面,仰着头,继续张望。   不知道过去多久,在顾运都要骂司桓肃不讲信用骗人的时候。   一道声音传来:   “顾小姐——!”   顾运下意识去望屋顶。   “这里!”   顾运才反应过来,朝巷子口一看,那里停着一辆马车。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赶车的人像是司桓肃的那个手下。   顾运吸了一口气过去,看见孟诲,呐呐道:“是你啊。”   孟诲眨眨眼:“大人在里面。”   顾运掀开车帘子——   露出里面的人,果然是司桓肃。   司桓肃:“还愣着做什么,上来吧。”   顾运提着孙子爬上马车,在一边小心翼翼坐下。   然后慢吞吞开口:“司桓肃,我认输了。” 第六十七章   司桓肃看了一眼顾运, “令姐不是让你出城去?怎么又回来了。”   顾运闷声闷气说:“岂有不回来的,我心里不安,怕赵家人对付我二姐姐。”   “令姐实是个果敢聪慧之人, 反应倒快, 若非如此,你现在该被关在赵家某间屋子里, 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了。”   顾运脑袋一歪, 顺着他的话幽幽说:“然后我在小黑屋里, 在绝望中, 终于想到与你打的那个赌, 想起你就给我的笛子, 于是愤然吹响,然后司大人你就会如神如佛一般,从天而降,将我救出去?”   “噗呲!”   外面孟诲笑得马车都颠了一下, 下一刻又赶紧吸住了声音, 生怕他家大人发怒惩罚。   司桓肃自上而下垂眼看着顾运,“还有心思开玩笑,看来是没吓着。”   顾运呼出一口气, “我没叫赵家人吓着, 我是被恶心着了。司大人, 你帮我个忙可不可以?”   司桓肃:“事关你二姐?”   “嗯。”顾运说, “她都把亲生女儿给我带走了, 我又不是傻子, 能不多想吗。”   “令姐在赵家生活多年, 对于赵家,自然比你清楚一百倍。你预备怎么做?”   顾运冷笑:“都知道打蛇要打七寸, 对付人也是一样的道理,他们怕隐私被泄露,怕声明尽毁,我就越要往他的痛点上招呼,等他们发现这宅子都要被掀翻,就没心思再去管哪里破了个洞了。”   至于从哪里下手,当然是事情的恶之源头——大太太和赵弦玉。   “先抓赵弦玉,烦请司大人帮我一帮?”   反正打赌都输了,还要什么脸面,顾运才不觉着丢人。   而且她怀疑,司桓肃说的那个在外应承未婚妻的事,十有八九是司桓肃后面有事要她配合,不然不可能无缘无故提起来。   所以既然是要互惠互利,那么,司桓肃帮她一点小忙,也实属应当。   “你对赵家知道多少?”司桓肃问她。   顾运摇头,“并不了解,我二姐姐与他府上结亲,还是因为二姐夫的师父保媒,他师父与我祖父有些交情,我只在两家定亲的时候见过赵家人,再见便是现在这回了。”   司桓肃慢声说:“赵家根基就在这永城,先人曾任过永城太守,不过他家非是豪庭旺族,从前在这里有几分脸面,现今却连个做官的人都没有,只你那二姐夫还算是有两分本事在,在器械营做事,其余皆不过废物。”   顾运在眨眨眼,说:“既这么样,要拿人岂不是很简单?”   司桓肃嗤地一笑:“拿人?顾小姐,可有公批的文书?”   顾运立马改口,小声:“是绑架,绑了他。他先前就让婆子丫鬟抓了我,若不是我机灵,现在还不知道怎么样呢。”   这却不会,司桓肃知道在赵家起,就已经让人暗暗跟着她,就是昨日顾运没有将赵弦玉骂退,他的人也不会让她出任何意外。   赵弦玉昨日从大太太那里离开后就出了赵府并没回去。   他能待的地方无非是烟花柳巷之地,下属早就查到他的行踪。   司桓肃便再吩咐:“把人抓了,先关起来。”   属下得了令,执行任务去了。   转头与顾运说:“去探赵府容易,但有一件事你要想清楚,令姐是赵家媳妇,是赵淮山的夫人,你救出她后,是要带她回她府,还是如何?你有没有问过对方。”   顾运其实想过这个问题,顾泰和离那件事就够让她反思的。   而且与顾泰的情况不同,顾池春与赵淮山的感情至少在她那几日观察下来看,绝对不差。   所以,让顾运觉得矛盾的事情出现了。   两个有感情的人,为什么在出了她的事情之后,顾池春一个人就迅速做了决定,甚至根本没找赵淮山商量,更别说求助。   顾运与司桓肃说了自己的疑惑,司桓肃却并不以为奇。   “因为令姐并不相信对方,假若相信换来的结果她不能接受,那么一开始,这个选择就会被她排除在外,这是很理智的做法。”   但是爱意、情感本身就是会使人降低心理防备,让人感性大与理性。   顾池春这样,就叫顾运怀疑是不是赵淮山做过什么事,才让顾池春本能上有了警惕,以至选择不信任不依赖。   越想越头痛,顾运不想做别人的情感分析大师,她只有一个诉求,她要顾池春活着。   其他的一切,等见到顾池春,再问对方想怎么样。   司桓肃带着顾运,直奔赵家。   “等等,停!”顾运眼见着司桓肃就要扣着自己往墙上飞,赶紧叫停,“那个,我们不需要伪装一下吗。”   小说里电视里都是这么写的?怎么到他们这就这样干巴巴,明晃晃?   是不是太嚣张。   “你说的伪装是指?”司桓肃请教。   顾运:“就譬如,脸上贴个人皮面具什么的。”   司桓肃眉毛都扬了起来,“人皮面具?凭赵家也配?我肯亲自探查他家,他们都该烧高香酬神了。就这样一件兴不起半点风的鸡毛蒜皮小事,原本连一个眼神都不值得我给。”   顾运被司桓肃这几句狂言惊到,愣是没有一句话反驳,就被司桓肃带了进去。   然后她发现,司桓肃在这里可以做到如过无人之境,丫鬟婆子根本发现不了,往往是人还在十米开外没过来,他已经听见脚步声,然后避开。   只能说不愧是干这一行的,不止缉拿刑讯调查是拿手好戏,现在还要多加一项跟踪。   不用顾运带路,司桓肃在顾运住这里来那日,就有了这院子的图纸。   很快就到了顾池春的院子。   顾运一看,一把大铜锁挂在门上。   “真关起来了?!”   司桓肃道:“走吧。”   这锁在司桓肃眼里约等于无,这小院子拿来关人,遇见他,还是约等于无。   进去后,里头丫鬟婆子一个都不见,不知道都被弄到哪里去了。   在确认这里的确没有安插什么埋伏,司桓肃提刀斩开内屋门锁。   顾运放着胆子推门往里跑去。   “二姐姐?二姐姐?”   “小九?你怎么回来了!”顾池春从里头走出来。   第二眼看见司桓肃,神色一愣。   “二姐姐你别担心,先听我说,这是我搬来的救兵,外甥女也没事,我将外甥女送到安全的地方去了。他们果真把你关起来,我二姐夫呢,他就任由你这么关着?”   顾运真的非常生气。虽然她猜到顾池春境遇可能会不好,但想着有赵淮山在,心里就始终还是存了一点点的侥幸,觉得不至如此,赵淮山不能连自己老婆都护不住。   却见顾池春眼神淡淡,然后幽幽说了一句:“赵淮山?大概是听老太太的吩咐,去抓你去了。”   顾运迷惑睁了睁眼,“什么?”   顾池春看她,“傻了不成。”   为何她二姐姐如此镇定?   不过现在不是讨论这些的时候,顾运收起一言难尽神色,说:“二姐姐,你快跟我们出去吧。”   “我欠着一个人一份人情,这么多年,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机会,趁着这次,就一并还了。我得在这里。”顾池春看着顾运,平静说,“那年五少奶奶枉死,我知道是大太太害的,可是没有证据,赵家所有人都包庇凶手。五少奶奶救过我一次,终归我要还她这份情,现在由我来当这个饵最好,大太太现在情绪失常,老太太恶了我,不会留我,所以她故意留了个空,再使人在大太太耳旁挑唆几句,大太太必然会来对我下手。”   顾运急要跳起来,“那你还敢在这?”   顾池春:“放心,我有后着,赵淮山不会看着我死。我会给他两个选择,其一,交出大太太杀人的证据;其二,我死。我相信我若枉死,父亲定会来调查此案,如此,赵家别想好了。”   “不可以!你绝对,不可以拿性命冒险!”顾运简直要疯了,“我们有一千种办法,一万种办法使他们伏法,灭亡,他们也值当你用性命去换一个机会?!”   顾吃春一下就笑了,面容如春日一样温暖,她说:“我知道。小九,你来了我就知道了。他们算什么东西,怎配得叫我伤害自己?所以,你要帮我,与我打个配合。”   顾运这心情,真是一会儿天上,一会儿地下。   “姐二姐姐你说。”   顾池春附在她耳边说了两句话。   顾运认真点头,“这个简单,不就是请本地太守和先五少奶奶父母过来。姐姐可知道我身旁这人是谁?系什么身份?”   顾池春顺着看向司桓肃。   “堂堂稽查司指挥使司大人便是了!他什么做不到,别说一个小小太守,就是京城的太子爷,要请过来那也不在话下,姐姐只管宽心!” 第六十八章   司桓肃手上拿着刀, 抱臂冷静看着顾运。   顾运还在为安顾池春的心,能说的都说了,压根没注意到别的。   司桓肃按了按太阳穴。   “好。”顾池春拉着顾运的手, 拍了拍, “姐姐知晓了,你们不能在这里多待, 过会儿会有人过来, 快些离开罢。”   顾运虽然还想说点什么, 但是确实时间地点都不对, 便只有乖乖听话, 跟司桓肃先离开去办事。   按照顾池春所说, 她的人传递来的消息,大太太今日晚上就会过来对付她。   大太太从前就是那样对付五少奶奶,因对方不如她的意,她心里不痛快, 就下了狠手, 简直丧心病狂。   而在赵家老太太看来,顾池春因为一个娘家庶妹就敢与他们作对,这便是个完全不可控制拿捏不住的人, 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   赵家人皆冷心冷肺, 将人命视作儿戏, 随意操控旁人的生死, 并毫无害怕愧疚之心, 比之恶鬼都不遑多让。这样腐朽脏污的家族, 早就应该戳破它虚假薄弱的皮囊, 令之暴露在烈日阳光之下,接受人的审判。   天黑之前, 司桓肃把人找来了,正是五少奶奶父母以及本城太守。   他们被司桓肃悄无声息带进赵府,就安排在如今只关着顾池春的院子里。   这房间内屋子有一个高高的斗柜,顾池春告罪一声,请三人暂且进去躲着。   其中先五少奶奶的父母神情尤为激动,知道顾池春要为她女儿翻案子,拉着她的手眼泪直流,半晌说不出一句话。   顾池春心中都懂,便低声宽慰:“二位且在内静静等一会儿,今夜,这家人的恶行都会被暴露出来,你们女儿不会白死,我们会帮我讨回公道,很快她在九泉之下就能安息了。”   顾池春看了一眼刻漏上的时辰,见快到时候,连忙让顾运和司桓肃也藏起来。   大太太快来,还有一个人又怎么能不登场呢,虽然赵淮山被老太太使唤出去,但顾池春有的是法子让他回来,她漫不经心想着,这会儿人恐怕已经往回赶了吧。   噔噔噔。   一阵细碎而急促的脚步在寂静的夜晚宁静的小院响了起来,声音尤为清晰。   顾池春风雨不动。   紧接着,两盏泛着幽幽昏黄光晕的灯笼,被前头领路的人提着,先一步出现在院子里。   犹如幽幽鬼火。   大太太耷拉着一张阴毒干瘪的脸,睁着那一双三角眼,脚下走得飞快。   前后一共跟了四个婆子,个个板着着凶如阴罗。到了门口,大太太上前,挥开下人,自己上前抬起腿,砰一声踹开了门。   一行人赫赫扬扬闯进屋子。   眼睛四下一扫,然后定定粘在顾池春身上。   顾池春坐在炕上,手边摆着小茶几,几上放着茶杯,她正在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大太太嘴巴仿如喷粪,上去就骂:“个小贱妇,你还有心思在这里喝茶?作死的东西,你将那贱丫头藏到哪去去了?还不快点交代!你可是想想清楚,看是你嘴巴硬,还是我手里的板子硬!”   顾运被司桓肃按在屋顶上,气得直抠手,恨不能冲下去给那老东西几个耳刮子,给她嘴巴撕烂,看她还敢不敢乱说话!   屋子里,顾池春就冷静得多,大概是根本没认真听,看小丑似的看人满嘴喷粪,愣是没有给半点情绪反应。   只等人停下,终于安静了,才抬起眼皮,说:“太太说了这些,可要喝些茶水。”   大太太面色狰狞眼球都突了出来,“我让你说出你把人藏哪里去了,你是不是聋了?”   顾运淡淡看她一眼,“太太好生奇怪,你找我妹子作甚,她自然是家去了,难道还留在这里过年?这府上难道是什么好地方不成?别人不知道太太难道还不清楚,果真是糊涂了,如今说话越发没个谱。”   “闭嘴小娼.妇!你少给我在这里扯东扯西,揣着明白装糊涂,你那不要脸的妹子勾引男人,是个狐狸精,她想出去坏我儿名声,我自然不能饶了她!像那样不守妇道的货色,就该一包毒药药死,省得活在这世上也是恶心人。”   顾池春声音幽冷,“一包毒药药死……好一个大太太,我知道你不是第一次害人,三年前,五弟妹,不正是被你毒杀的么,人在做,天在看,太太,不知你每日夜半时分醒来时,心里怕不怕,怕不怕人来找你索命,怕不怕死后入十八层地狱?”   大太太目眦欲裂,那张脸像是要吃人,眼珠子一鼓一鼓,眼白浑浊,瞳孔急剧紧缩,像一只快要被勒死的青蛙。   顾池春继续道:“哦,我说错了,你当然不会害怕。太太的脏手,沾满了多少血,一条两条人命,何曾放在过眼里。”   “贱人,你们都是一群贱人,那是她该死!”大太太疯了一样扑过来,指着顾池春,“她在我面前做那副样子给谁看,日日霸着我儿,将他的身体都勾坏了!对,是我给她下的药,她早就该死了,离了男人不行的货色,还在弦玉很前挑拨离间,编排我的不是,这样的放□□人,怎么能留在我儿身边?自然是死了干净!”   “啊呸!你给我闭嘴。”顾池春一个转身,狠狠朝大太太啐了一口,“谁有你贱,谁有你毒!?你既那般爱你的儿,为什么要让你儿成亲娶妻,说别人正经夫妻是勾引,那你何不亲自出马,将人勾在自己身边,自己受用,岂不是正好!?却叫你这毒妇去祸害别人家女儿,去满足自己心里变态的私欲,简直恶心至极,令人作呕!”   “你,你……我要杀了你!来人啊,给我把这贱妇给我勒死!”   那四个婆子立刻七手八脚上前,又拉又扯,去制服顾池春。   却在此时,外头一阵响动,众人转头去看,赵淮山提着刀走进来。   “住手,谁敢再动一下,我送她去见阎王。”   “大、大爷!”几个婆子看见赵淮山心中俱是狠狠一惊,看见他手中雪亮锋利的大刀,吓得忙放开顾池春,连滚带爬退到了旁边,不住解释,“奴婢们都是听太太的吩咐办事,大爷饶命!饶命啊!”   赵淮山冷面森森,“滚!”   那大太太,在愣了一时片刻后,忽然又活过来的一样,“老大,老太太不是叫你抓人去了?那贱人你可抓回来了?”   赵淮山拧眉,“母亲,我还没问,你带人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大太太冷笑,“自然是来教教她规矩。”   “母亲。”赵淮山冷着脸,“池儿并未做错什么,你为何定要为难她?”   “赵淮山,你终于来了。”顾运春打断那母子毫无意义的对话,“来得正好,我有一件事正好要与你说。”   “你……池儿……”赵淮山欲言又止。   顾池儿道:“我并非要问你为何要去抓小九这事,不需要露出这样的神情。”   她慢慢垂下眼皮,“我只是厌倦了你们赵家这样阴险虚假,勾心斗角的生活。有一事,我放不下,不知道你放不放得下。我嫁给你第二年,怀了身子,五个月时,那日你出门,大太太叫人将我推倒在地,我大出血,她拦着不让人救我。后来,是当时的五弟妹发现后替我请了大夫,我在床上熬了大半夜,胎落了。侥幸捡回一条命,你赶回来,我躺在床上就告诉了你事情真相,我想让你帮我,帮我主持公道,帮我报仇。赵淮山,你还记得你当时是怎么做怎么说么。”   顾池春抬起眼睛,平静无波,看着赵淮山,“你告诉我,是丫鬟毛手毛脚做错了事,你已是将人发卖了。你说并不关你母亲的事。那正好,正好今日,你母亲在这里,我便代劳,替你问一句好了。”   “大太太,苍天在上,报应不爽,我且问你一问,当年你为何推我?为何下狠手害我性命,害我儿性命?你因何要做下那等丧心病狂之事,今日,你可说与你儿子听一听。”   大太太呵呵呵阴阴笑起来,“我自是不想你生个孽障出来,他父亲就是个八字硬克人性命的,我只恨不得你们绝嗣绝后才好!”   “赵淮山,你听见了吗。”顾池春眼睛幽冷,“你们赵家欠我一条命,你包庇凶手,难辞其咎。”   赵淮山那张向来冷厉凶恶的脸上出现痛苦之色,“我,不,我对不起你……我枉为人夫。”   “你母亲杀了我的孩子,杀了五弟妹,赵淮山,如果你想赎罪,就将她送去官府罢。”   赵淮山手上青筋暴起,那刀柄都要被他捏断。   “池儿,赵家不能毁在我手上。”他牙龈都咬出了血,“我曾经在祖父病床前答应过他发过誓,要带领赵家走下去。我,我可以,将人关起来,以后不让她见人,但是,我不能,不能毁了赵家……”赵淮山整个人向后踉跄了几步,眼睛里布满深深红血丝,异常可怖。   大太太却一下跳出来,指着赵淮山痛骂,“不孝子!孽畜,这个家还轮不到你做主!你和你娶的这个丧门星,都是贱东西!你看着吧,你今日阻了我,明日老太太还派不派人来结果她!”   “啪!”   赵淮山抬手甩了大太太一个耳刮子。   “你闭嘴,别再在我面前说一句话。”   这一巴掌打得大太太嘴巴噗出一口鲜血,脸颊立刻肿了起来。   大太太发了癫,“畜生!你想弑母不成!”   赵淮山摸了一下锋利的刀刃,指腹立刻被割破,血柱子一下冒了出来。   他说: “你可以试试。”   “你个畜生!休要吓唬我!当初生下来就该将你溺死在马桶里才是!”   哐当一声重重的响声,壁橱里躲着点人外人认不出,冲了出来!   对着大太太一阵踢打,眼里喊着悲痛的泪水大骂,“毒妇!毒妇!你还我女儿命来!”   大太太一看,认出冲出来的人却是五少奶奶的爹妈,乍然整个人呆住,很快,她脸上惊恐得抽搐起来,双腿失去力气,噔地一软,砰一下摔在了地上。 第六十九章   若只有先五奶奶的父母, 冯家夫妻在此,赵家这些下人还只是害怕却到底心存侥幸,那么, 等当太守黑着脸袖子一甩从后头走出来时。   连一直癫狂的大太太脑子里从蹦出两个字:完了。   太守在内, 兵卫自然都守在外头,等到司桓肃给了个讯号, 那十几二十个差兵就提着兵器小步飞快冲进来, 将这一院子全部围了起来。   太守一声冷哼, 随即吩咐, 将大太太一干人等全部羁押, 带回衙门审理!   顾运还趴在屋顶, 抓扶着司桓肃的衣服,悄声说:“大人还下去吗?”   似乎他们不用下去也还行?反正太守从头到尾旁听了一场,想狡辩都没有余地。   司桓肃还站在后面,太守也不会怵赵家, 肯定会将事情办得漂亮, 这在他政绩上也能成为亮眼的一笔。   果然,司桓肃说:“不必下去。”他身份特殊,不好随意露面。   顾运点头, “那好, 我也不下去, 不想听赵家人干的那些见不得人都勾当, 反正有我二姐姐在, 先五少奶奶的父母在, 他们是跑不了。”   屋内情形水深火热, 司桓肃搂着顾运的腰,几个跃步, 将人带出了赵府。   先下天已经全黑,顾运只好先跟着司桓肃到了他下榻的客栈。   孟诲早候着,从里头出来,行了个礼,问:“大人,赵弦玉怎么处置?”   顾运一拍脑袋,差点忘记这么个人。   “人呢,在哪儿?我有几句话要跟他说。”   孟诲:“绑在房间里。”   “走,过去看看。”顾运提着裙子,往楼梯上走。   后头,司桓肃问了一句,“审过了?手上可有犯过人命?”   孟诲点头,“已经审过,是个纨绔子弟,手中倒并未沾过人命。”   司桓肃:“上去吧,看看顾拙要做什么。”   顾运刚推开门,后头两人都跟了上来。   赵弦玉被捆成粽子一样扔在低上,那张略有些生白阴柔的脸,多了几分狼狈之色,不似第一次见时的嚣张。   顾运盯着这张脸看了一会儿,赵弦玉与他大哥赵淮山完全是两种不同的长相。   与赵淮山凶煞硬朗的相貌不同,赵弦玉却有男生女相,脸上线条并不凌厉,这原是一种温润的长相,却因为这人时常气质阴沉,眼睛看人时总是有股渗人的意味,所以给人都感觉就非常差。   顾运想了想,也理解了,有大太太那样精神不正常的母亲,养出来的孩子能正常才奇怪。   她盯着人看得久了些。   赵弦玉嗤嗤一笑,“怎么,顾小姐是看上我了?”   顾运回神,目光把人上下一打量,反问:“看上你?可有自知之明?”   赵弦玉脸色骤然一遍,立刻只觉阴冷可怖,下一秒,他又一笑,神经病似的。   “顾小姐真有意思,我好喜欢。”   她为刀俎人为鱼肉,顾运不与他计较,只说自己的,“你不问抓你来做什么?”   赵弦玉勾着嘴角,眼神直勾勾:“大概是,我绑了你一回,你就也要绑我一回,准备报复回来么,岂用得着这么麻烦?你要对我做什么,何需绑我,我自躺下一动不动,随你处置可好。”   话还没说话,司桓肃上前一脚,踹得赵弦玉脸色立刻煞白几分,再没空调戏人了。   “你不用说这些有的没的,我顾运的确奉行有仇必报,绝不吃亏。你意图欺辱与我,我自然不会就这么算了。你放心,我不对你出手,我只让你去看一场审问戏码,你还不知道你娘被抓了的事吧?正好,明日送你去衙门听一听,听你娘是交代她的杀.人动机和杀.人过程。”   说完再不理人,起身,出了这间屋子。   想了想,又往旁边仰头,问司桓肃:“大人觉得我着报复的方法如何?”   司桓肃:“尚可。”   顾运满意了,嘴边抿出一点笑来,一边说:“对了,我的屋子在哪儿?孟诲带我过去,我累了,要休息。”   事情解决了大半,情绪上放松下来,顾运才觉着累了。   孟诲:顾小姐使唤他使唤得好顺嘴啊……   问题是大人好像并没有什么反应,那应该是默许了吧?   于是孟讳几步走到前面,“顾小姐,你的屋子在天字二号房,我带你过去……”   顾运颔首致意,“多谢。”   孟讳吓了一跳,咳了咳,赶紧说:“顾小姐不用多礼,这是在下该做的。”   顾运一夜甜梦。   赵家那边却翻了天。   衙门的兵冲进来带走大太太的时候。老太太那边还万事不知,心情颇好,且叫丫鬟伺候着捏腿,安心等着大太太收拾顾池春那个麻烦。   没想到下一秒,丫鬟慌得鬼一样连滚带往里跑,哆哆嗦嗦禀报:“老太太,大事不好了!大太太被官差抓走了!”   “你说什么?”老太蹬地一脚,踢倒跪在旁边捏腿的人,一下站了起来,指着回话的人,“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了不得了,老太太!大太太打杀大奶奶的时候,叫人堵了个正着,大奶奶张嘴就要状告,告赵家三房联合起来意欲谋杀她亲妹!现,二老爷二太太,三老爷三太太,也都被带走,说要审查再定!”   老太太没撑住,咚地一下往炕上一摔,丫鬟忙上前扶,嘴里哭着喊,“老太太,您没事吧!”   老太太一双浑浊的眼珠一闭,片刻,慢慢睁开,冷冷骂,“我还没死呢!你嚎的什么丧!”   “去,去请本家几位太爷过一趟!”老太太喊进来一个人。   那嬷嬷听了吩咐忙去了。   老太太又指那回话丫头,“你们大爷呢!”   丫鬟忍着哭声回:“因是大奶奶告状的,所以大奶奶要跟着一起去录口供证词,大太太去,大爷也就跟着一起去了。”   老太太气抄起一个茶壶往地上狠狠一甩。   “砰!”一声,茶壶瞬间四分五裂。   “去,去外头使两个伶俐的小子,叫他去将大爷请回来,说我有事吩咐!”   “是,是。”丫鬟满口应下,而后从地上爬了起来,飞快出去传话了。   赵家灯火又是亮了一夜。   第二日,顾运从客栈的床上醒过来。   梳洗过后,就拉着司桓肃就要去衙门。   司桓肃觑了她一眼,“你急什么,案件开审之前,那位太守自会让人来请我们。”   顾运非常想回一句嘴说你算老几人家为什么还要专门过来请你?然后就瞬间记起司桓肃的身份,他的确排面就是很大。指不定那太守还会以为赵家其实还牵扯进到其他什么别的案件里了,不然怎么会劳动司桓肃出手?这位那次出手不是惊天动地的。   既然不着急,顾运就坐下来,好好用早饭。   他们坐在二楼包厢,并不是全封闭的那种,低头就能看见一楼的大堂,这时候正是吃饭的点,故而人很多。   正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当下就听见有人在下面说起赵家的事来。   “听说是冯家一纸诉状将赵家人给告了,告赵家三年前下毒害死他们家女儿。”   又有人说:“我怎么记得冯家和赵家是姻亲,这是闹翻,反目成仇了?”   他旁边人立刻啐了他一口,“若是别人将你女儿害死,你还能与他们做亲家不?”   先前说话那个立刻骂道:“去你爷爷的狗东西,你女儿才叫人害死了。”   ……   八卦流言都是越谈越多,越扯越广。   等顾运吃好了早饭,赵家这事已经不是秘密,有人说:“听说今日衙门审理此案,允许百姓旁听,走,咱们也去凑凑热闹。”   顾运一早拜托孟讳帮忙,提前将赵弦玉名送到衙门去了,还嘱咐了一句,务必要让他仔细听完全场,不许提前走人,让他好好听听,他那恶毒到丧尽天良的母亲是为什么谋害了他的老婆,而他又是怎样的愚蠢不自知,被母亲操控在手中,间接性助纣为虐,害了好几条人命。   路上,司桓肃说了一句:“若是赵弦玉压根不在意其先夫人的性命,你这对他又何算惩罚。”   顾运幽幽道:“我不知道他在乎不在乎自己夫人,但我很确定,赵弦玉对大太太投注在他身上扭曲的情感和控制欲很介意,一旦被人讲出来,他会回忆起来,以往那些他早已经感觉不对劲,却被自己下意识忽略的东西,一旦他开始想了,真相一定会让他崩溃崩溃。”   “你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吗?”   司桓肃眉头一挑,“为何?”   “是那天我骂人的时候无意中试探出来的,我提到大太太叫儿子心肝儿宝贝,赵弦玉听到这几个字晃了一下神,接着居然就吐了!你说,他是不是想到一些不好的事了?”顾运无辜地眨眨眼,过了一会儿,再次开口,“所以你说,我着算不算是报复回去了呢?”   就连司桓肃都说不出不算两个字。   有时候,精神崩溃带来的痛苦和折磨可比□□上的伤害厉害百倍不止。   “上车,再磨蹭,你赶不上看热闹了。”司桓肃淡淡道。   顾运嘻嘻一笑,爬上了马车。 第七十章   揭开一条缝隙, 里面的脏污露出来,口子就会越来越大,毒杀儿媳案板上钉钉, 在公堂上, 严厉的审问之下,当初所有参与的人, 供认不讳。   怎么买药, 怎么下药, 药了多久, 那些经身伺候的人, 全说了。   大太太时而癫狂, 时而安静,最后只剩一脸槁木死灰。   二房,三房的人呼天抢地的叫冤,求情, 当即和大房割席, 只道他们什么都不知道,是被蒙骗了,并不晓得大太太如此丧心病狂, 若早察觉, 早就让人送官了。   这桩杀人案, 这两房的确没有参与。只是, 眼见着赵家要倒, 从前那些受苦他们欺负过的, 身上有冤屈冤情的, 都壮着胆子上来告,有一就有二, 一审,一查,每人身上果真又列出几门子的官司来。   这下也别忙着叫冤枉了,且等着受刑。   或有能赔钱了事的,大老爷二老爷忙都急着说赔钱赎罪,生怕晚了一点就要把他们下大狱。还有单是赔钱不能了解的,譬如强占了人家的女儿做小妾,打断了别人的腿致人残疾的,这等就要判刑,鞭刑杖刑,再加赔钱补偿。   这么一条一条罗列下来,也够着他们受。   至于大太太,因行事过于毒辣,除了冯家女儿五少奶奶,另还被人供出多位不明不白消失的丫鬟都是死与她手,便是不处死刑天理难容,令一发,就令判服以鸩毒之刑。   冯家夫妇二人当场抱头痛哭,这是终于替自己女儿沉冤得雪高兴哭声,又是吐出几年来压在心中的悲痛之情。   外头旁听之人无不动容,因而愈发骂起赵家的丧尽天良来。   赵弦玉藏在公堂后面暗隔处,一张脸早已经失去精气神,恍如幽魂。   黢黑的眼珠子一动不动,幽幽泛着光。   他记起来了,那些一个一个死了的丫头,原都是她调戏过或和大太太讨过的。   大太太杀他妻子,竟只因为那可笑的‘嫉妒’之心?她说厌恶冯氏黏人且常做撒娇之态?   赵弦玉胃里一阵翻涌,几乎又要吐出来。他想起来记忆中一件尘封已久的事,那是他方通人事的一年,睡了一个小丫鬟,事后推门要出去,却正大太太就站在门口,当时吓得魂儿都要飞了,回去夜里就起了热,第二日醒来就大太太就将那丫头发卖,他分明心有余悸浑身发抖,可是后来,却渐渐把此事忘记。   案件水落石出,真相大白,害人者都已收监,择日行刑。   顾池春与顾运离开了衙门。   上马车上坐好,顾运方说:“赵家那地方不必再待,那二姐姐是不是该回咱们府上了?”   顾池春懒懒靠在坐枕上,轻声说:“自是。”   “那可好极了。”说着又笑了笑:“过去的事就让它过去吧,回了京,咱们再不会让别人欺负了。”   她没特意问赵淮山,这些感情的事,留着顾池春自己慢慢想明白就好,外人问了也是白问。   不过顾池春还是先回了赵家一趟,既要走,她的嫁妆丫鬟陪房这些,自然都要带走。   顾家女儿,别看外在性格如何温润亲和,却不是旁人能在她手中占便宜的。顾池春的财产都自有账本列得明明白白,很快就能割接干净。   至于那些赵淮山私下与她的地产田产,依旧还留着原来的人看管,她一年查一次账就行。并不用变卖,也没有还回去,就算她不要,也会留着给女儿,这原是赵淮山该给的。   云儿雾儿两个丫头都要带走,其余另有不想走的,就都将身契放与她们自己,各自离开。   嫁妆全部装进箱笼收好,顾池春请了镖局的镖师过来,雇聘他们一路瑞随行。   因大姐儿被小双他们带到了岩县,顾池春就要先过去接人。   顾运犯了难,顾池春是要直接去京城的,而她原本准备先走中州,问题是司桓肃又受了大伯父请求来找自己的。   想了想,最后还是决定先回梧州城一趟,怎么着也要先让大伯父大伯父安心才好。   所以就要跟司桓肃同行了。   商定下来,众人一并先到了岩县,顾池春接上大姐儿,告别顾运,与镖局一行,先行出发,往京城方向去了。   只是走了没多久,一位镖师就上前来,跟顾池春请示说:“后头有个人一直跟着车队,可是不是夫人认识的?夫人需要去说两句话吗?”   顾池春知道是谁,且叫他们先停下,提着衣裙下了车,往后头走了过去。   一身黑衣的赵淮山,骑着马跟在后面。   顾池春停住脚,离着不远不近的距离,两人就这么相互看了片刻,顾池春才开口:“你回去吧。”   赵淮山眼中既颓废又失神,那凶煞的脸上透出几分难以忽视的悔意,“你会回来吗。”   顾池春垂着眼皮:“回到哪儿,永城?还是赵家?”   赵淮山甚至不敢出声挽留,他哑着嗓子,只能说着苍白无力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知道,我亏欠与你,你能不能……”   顾池春却打断他的话,“你走吧,赵淮山,我已经没了心力,让我静一静罢。”   说完,便不再犹豫,转身大步离开。   赵淮山赤红着眼睛,眼睁睁看着人离开,徒劳无力,没有一点办法。   —   再说顾运跟司桓肃站在一起,与那许久未见的姬陶华,面面相觑。   半晌,顾运才反应过来,连连说道:“我的错,竟忘了与你们介绍,姬公子,我身边这位,乃是稽查司的指挥使,司大人,他此番是受我大伯父之请,出来救我的,现有司大人在,可是再不怕被人追杀了。”   然后又仰面看向司桓肃,与他道:“你不知道,我那是能从坏人手中逃出来,还是多亏了姬大人主仆,他们十分仗义,护了我一路。姬公子他原是再那香山里与人……”   “啊!原来您就是京中那位,赫赫有名的指挥使大人!当真久仰大名,幸会幸会!”姬陶华赶紧上前一步,出声打断顾运自己的黑历史   此刻他眼睛放着激动的光芒,神色异常兴奋,需知自己下山这么久,还从未有机会拜访到一个有本事有名声官员,今日竟如此幸运,被他有幸见到这位这几年风头无二的稽查指挥使司桓肃!怎能不让人高兴?!   司桓肃淡淡颔首,“姬公子。”   姬陶华忙问:“未知司大人接下来可是要去哪里?是否要直接护送顾小姐去梧州城?”   司桓肃却反问:“听说姬公子原本是要去中州?”   姬陶华原本想要中州也不是有什么紧要事,去不去都无所谓,反正他师兄也不会理他,更不会给他引荐人。而现在大好机会,他得好生赶紧巴结上司桓肃才是正经。   不过,看来司桓肃是知道自己原来的目的地的,此时若贸然改口,未免在人眼中落得个谄媚印象。   于是,姬陶华便装作云淡风轻,笑着说:“时值春和景明,原是准备一路随意走走,游历观赏风景的,也不拘一定在哪儿。”   顾运眨了眨眼。   就听司桓肃说:“我倒正要去中州办件事,如若姬公子另有去处,那么,就在此别过了。”   小双哭丧着脸,看着姬陶华吸了吸鼻子,姬陶华差点崴脚,立刻说:“在下还是与大人们一同前往好了,人多一路上也能相互照应。”   这样,顾运,司桓肃,孟讳,姬陶华,小双,和顾运在赵家要来的那个丫头,一辆马车,三匹马,没在岩县耽搁,当日就出发往中州而去。   三日后,几人就到了中州城。   中州,原名又叫中平州,占地面积大,内陆河多,是个富庶之州。   顾运既来了这里,那肯定是要祖母娘家拜访。   司桓肃正经中州司家的出身,但他身世又那样,顾运就没问对方会不会回家。   然后,马车在一座宅子前停下。   这是司桓肃的宅子。   姬陶华嘴上说着叨扰麻烦,实则非常厚脸皮,笑眯眯就住下了。   饭后,司桓肃问顾运:“什么时候去你司府上拜访?”   顾运有些犹豫,说:“我从未去过司家,连一个人都不认识,贸然前去,可会有不妥?”   司桓肃却一笑,“你如何会这么想?你上门,他们怕高兴还来不及,必会好生待你。不去那才是失礼,日后论说起来,你就矮一头,还无从辩驳。”   顾运当然知道,问出来也只是想人宽慰两句,谁叫她上一个走亲戚走得一地鸡毛,以至现在都还心有余悸。   是以叹声说:“好歹先歇上一日,后日再出门吧。”   司桓肃点头说好,然后就命人去准备上门礼。   等到那天,顾运见司桓肃跟自己一路出门,才惊得瞪大了眼睛,好半天,才捡起来声音诧异问:“你要与我一同去?”   司桓肃扬眉,“你不允许?”   这话简直奇怪!为什么要她允不允许,还有,司桓肃自己家不去,却去与他隔了一支的司家?心里怎么想的。   他姓司就能这样了?   “不用多想。”司桓肃骑上马,“你上门是你的礼节,我上门亦自有我的道理。” 第七十一章   司氏, 就算是旁支,这些世家经年传承下,分支各有发展, 虽然名声上不比主支, 却也是文化礼仪底蕴深厚,自与一般普通门户不同。   顾运的祖母作为司家的小姐, 当年许给顾家, 在身份上可以说是下嫁, 因顾老爷子那时混在行伍里, 成亲时, 身上连一个功勋也没有挣得。   上次去赵家走亲戚, 真真是狼狈得不像个正经官家小姐,还是坐的牛车过去,身旁就领一个小童子。亏得是那赵家并没将顾运这个亲家姑娘放下眼里,不然还真糊弄不过去。   眼下就又恢复成从京城出来的金贵骄傲的顾家姑娘了。   马车外头看着普通, 并不张扬, 内里却是宽敞,桌上装饰的赏玩器具一应俱全,后头供休息铺设的烟罗软枕被衾都散发着被香料熏过的香味, 旁边的暗斗屉内放着点心匣子。   都是供乘车之人消遣打发时间只用。   门帘窗帘装的是双层的柔纱, 偶有微风吹过来, 沙帘轻轻晃啊晃, 透出里头的倩影来。   后面还装了一车的礼。   一旁竟还有指挥使护送, 谁有这等排面?顾运乐不颠自我调侃。   她不喜欢闷坐在车内, 眼下时节又正好, 不冷了,春风拂面, 街景繁华,是一种尘世喧嚣的满足之美,耳旁听着街上嘈杂之声,也觉得很惬意。   于是就半个胳膊撑在窗檐上,一边看外头,一边与旁边骑马的司桓肃说话。   “我祖母也与我提过司的,只是她自己出身旁支,也没什么可讲的,毕竟是与主支不同,旁支在外也没什么声名。”   司桓肃骑在马上居高临下瞥了他一眼,淡然说:“你是在拐弯抹角与我暗示什么?”声名?那司氏主支的确声名挺盛,毕竟出了自己这么个弑父之子。   司桓肃漫不经心想。   “没有,也不敢。”顾运忙捂嘴,“我原是瞎说的,你莫要与我计较,只当没听见就好了。”   她的确对司桓肃小时候发生的事非常好奇,可那毕竟是人家的伤心往事,并不敢认真问的,暗戳戳提了一嘴已经了不得。   司桓肃却忽然出声:“放心,你们这一支,现今可是很好,比那‘主支’,还不知强了多少倍,你不必被那一些毫无用处的名头给骗了,有些东西早已经名存实亡,怕连自己都骗不了,别人谁又是傻子,能不清楚?”   主脉式微,旁支定然兴起。不过司桓肃可在意,他只有更高兴的。   与在赵府受到的表面上的虚假客套实际并未放在心上的对待不同。   司家一听下人说是京城顾家,他们家姑太太的孙女来访,欢喜得什么样子,忙开口:“快快,还不去迎进来!”连忙使身边得力的人去请。   一屋子女眷都等着呢。   司家如今当家的老太爷,正是顾运祖母的嫡亲兄长,其妻庾氏,旁人都称一声庾老太太。   老太太下面还有几个儿媳妇、孙子媳妇,并众位姑娘,   顾运一来就被围着,众人嘻嘻闹闹,亲亲热热与人说过,万分的热情。   顾运先叫了舅姥姥,给人磕头请安,再来叫几位表舅母们,最后与平辈的姑娘相互见礼,论了年龄,姐姐妹妹地称呼起来。   说了会子话,庾老太太才独牵着顾运坐在上头,便和蔼问起来:“小九儿今日怎的是同那位指挥使一同过来了?莫不是有事?”   这桩她一早与司桓肃对过话,眼下听问起,自然就说:“我先是与大姐姐出门散心的,大姐姐有事就先走了,我又去永城探望二姐姐。正巧司大人来这边出公差,因大伯不放心我一人,就托了司大人,叫他顺道带上我回梧州城,这才与他同一路了。”   庾老太太恍然,“原来是这样,方才见他与你一起,还真愣了一下,竟不知这孩子回了中州了。”   顾运听此,连忙问:“舅姥姥原来也很知道司桓肃这人的么?”   庾老太太且与她讲:“岂有不知道的,别说他与我们原是一脉的出身都姓司,原本就更清楚明白。就说在这中州里,随便问起一个人,都是知道他的事迹的。”   见庾老太太面容淡淡又是叹息摇头之态,大概能猜到司桓肃在这中州里名声有多恶了。   “难怪他连自己家都不回去了。”顾运低声喃喃了一句。   这时,庾老太太的大儿媳,捏着帕子亦在一旁坐下,闻见此语,轻声叹语说:“还谈什么回去,那年,我也是亲眼见到的,若不是京中一道圣旨及时送了过来,那孩子当时就要被族中宗亲下令处死,最后虽是保下一命,却也被除了籍,从族谱中划去了名字,早已经不算司家子嗣了。”   听得顾运心中泛冷,一个为母报仇的人究竟有什么天大的过错,要因此被父系宗族礼教下令处死?她母亲的命难道不是命么?还是说压根不论他杀人的的缘由,只要他挑战了父系社会的权威,他就要被杀。   “不过现下,我看倒不尽然了。”庾老太太意味深长说道。   顾运愣了下,就问:“舅姥姥,这又有什么说法?”   庾老太太开口:“你观司家嫡系一脉这几年是什么情形?渐渐不大行了。而京中,随着储君长成,先皇后那一支司氏就得到扶持,如今在中州,渐渐以那一支为首,真正的嫡支已经是名存实亡。再看司桓肃却又是什么地位?天子心腹近臣,势力如日中天,他那一支只怕心里早已有了想法,眼睁睁看着原本应当属于自己的荣华富贵生生变的与自己毫无关系,你说,有人能不后悔,我看不见得。”   顾运心一凛,司桓肃此时来中州,必然不是什么顺道了,定是有什么目的!   不过,那也是他司家的事,跟自己没关系,不必多想。   顾运在司家用了中饭,庾老太太自然要留她在此小住上几日的。   来时司桓肃就与她说,需得在中州待上几日,顾运见司家留,自然没有拒绝。   而司桓肃那边,在见过司老太爷后,就离开了。   人走后,大老爷,二老爷忙过来了老太爷的外书房,急问:“父亲,这人忽然拜访,必是有什么事了?”   老太爷却皱眉道:“原先我也是如此想,可说过话,他却只道是顺道送小九儿,你们表外甥女过来,并无它事。”   二老爷迟疑说:“那父亲觉得这话可信否?”   “不管可信不可信,眼下我们也不能做什么。”老太爷道。   二老爷又说:“只怕司桓肃这番一入中州,主□□边必然坐不住的。”   如今的司桓肃就像是一块狼肉,当初主支要灭他灭不尽,小狼长成了权势滔天的野狼,式微的主支开始垂涎欲滴了,又想将这块肉抢回自己地盘,想让他们那一支重新兴盛起来。   可天底下哪有这般的好事。   大老爷道:“那也要看司桓肃答不答应,那可不是个好惹的。”此人骨子里若没有几分狠劲,当初就不会亲手弑父了。   司家果然对顾运招待得十分尽心,庾老太太尤喜欢她,令人就将那顾运安排在自己的院子里,亲眼看着,说不许有人怠慢。   眼瞧着天气极好,一屋子女眷坐在一处说话,庾老太太道:“我看园子里的花开得正好,不如下帖子邀些人过来同赏,还更热闹。小九儿这是第一次来中州,叫她也多认识认识人,也不白来一趟了。”   大太太忙笑着应下来,“老太太说得极是,她们姊妹前几日就商量着要办个赏花会的,这就正巧了,今日咱们就下帖子。”   众人都说好。   正这会儿,有下人进来回话。   老太太就问:“什么事?”   丫鬟说:“回老太太的话,是吉庆街上的柳夫人来拜访。”   众人登时愣了一下。   吉庆街住的一家,他们又认识的,就是司氏主支。   这倒奇怪,无缘无故,怎么这会儿过来了?两家可并不常来往的。嘴上却只能说:“快些将人请进来。”   顾运不明所以,见有客,还准备起身,先回避下。就被庾老太太拉住了,“无妨,你也不是外人,不用特意回避,来的是主□□边的人。”   顾运这才又乖乖在老太太身边坐下来。   丫头出去后,不多时,几个丫鬟就簇拥着一个中等身材,打扮得雍容华贵的中年妇走进来。   自然先是双方好一阵热络寒暄,然后将人请着坐下。   然后,那位柳夫人的视线就落在了顾运身上。   “想必这就是你们家嫁去京城顾家那位姑太太的孙女儿了,可真真是,这模样生得这样的好,叫我看了也喜欢得紧。”   顾运忙站起来,脸微微半垂,谦虚了一下,“夫人谬赞了,我原比不得姐姐们的。”   庾老太太朗声笑起来,一边把顾运搂着自己身旁坐下,“她一个小孩子,可禁不得你这般夸的,你看,害臊了!”   丫鬟们都跟着笑。   “唷,这是我的不是了。”柳夫人笑着往前走,从自己手上褪下一个镯子,拉起顾运的手戴了进去,“好孩子,我也不知道你在这里,并没有带什么东西过来,这也不贵重,你不要嫌弃才好。”   因顾运对司家人来说是第一次见,先前庾老太太和几个太太也都给了顾运见面礼。   可这边正经是自己的亲戚。她与主支可是隔了一层的,有没主动去拜访,怎么好收。   于是连忙说不敢。   这柳夫人却是个厉害了,笑着讲:“可别是姑娘瞧不上,那就是我的错了。”   这话顾运登时愣住,还能怎么接话,转头去瞧庾老太太。   老太太方说:“既然是夫人的一番心意,九儿收下就是了。”   顾运这才接了,又道了谢,才去司家几个姑娘旁边坐下。   这柳夫人,叫顾运觉着,有点子来者不善的意思,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想多了? 第七十二章   柳夫人走后, 顾运缠着庾老太太问那边司家的事,“舅姥姥,他们那边现在主事的是谁?”   前一任家主是司桓肃那个死了的爹。   庾老太太说:“就是他们府上的二老爷, 原先……那位的亲兄弟, 司桓肃那孩子的二叔叔。刚才那位柳夫人,就是司家当家夫人。他们府里老太太早不管事了。”   “那柳夫人突然过来, 未必是知道昨日司桓肃来过咱们里家, 特地来打探口风的?”顾运说。   他们那么关心司桓肃做什么, 人都不算司家人了。   二太太一旁坐下, 也道:“这也怪, 那一支平素最是眼高于顶, 惯端着架子,寻常外头偶尔见了,都是冷冷淡淡,并不怎么理会的, 今日倒全变了一副模样。”   俗话说事出反常即为妖, 总不会突然性情大变。   大太太那里又问:“明日的赏花宴,可要请她们?”   庾老太太说:“帖子还是要下的,不然岂不是我们没礼了, 叫人说嘴。”   大太太点头应下, 连嘱咐身边人别忘忘记漏了。他们这些府, 请客大都有个定数和名单, 左不过日常亲近来往的那几家, 寻着好日子办个宴会诗会什么的, 都是照着名单上来请, 再看着特殊情况,增添一两个就罢了。   主支因着那年的事后, 不知出的哪门子心气,愈发不大爱理他们这些偏支旁支,平日几乎不来往,顶多是过年来往按分子回些礼。   多年不亲密走动之故,是以大太太才嘱咐不要忘漏。   这边顾运和司家几个姑娘商量说明天布置一个新鲜花台子,还要在旁边装饰花丛瀑布,几人说得兴起,怕今日回去晚了扰了老太太睡觉,大太太回禀了一声,笑着将顾运挪到外头的院子去了。   顾运趴下桌子上画图纸,画好就拿给搭架子工匠看,怕人不懂一边解释自己要的样子,司家姑娘们听着点头,时而出主意,一时拍手说这那样好十分好看,一会儿又说与她们花园别家都不同,别出心裁。   几人笑乐不停,媳妇们就只管将活儿分派下去,尽快把场地布置好。   一天下来,尽是吃喝玩乐,回屋子洗漱后,坐在妆台前拆头发,凭栏的窗户望出去,月亮已悬挂在天空中。   有一种氤氲清冷的美。   捂着嘴浅浅打了个喷嚏,丫鬟过来,扶着顾运去了床边,屋子各处的细活都收拾好,最后将支开的窗户放下来关好,看人躺下去,替掖好了被角,灭了两盏蜡烛,方才提着个煤油灯,出去了。   顾运躺在床上,闭着眼,脑子里七想八想,渐渐迷糊,慢慢沉入黑天的梦乡。   忽地隐隐约约感觉有风吹进来,掠过床幔吹到,脸上,凉飕飕,身体不禁打了个寒颤,朦胧间,顾运似乎看见了一道黑影子,前一秒还昏昏沉沉动着眼皮,下一刻,忽然意识到什么,整个个人弹跳,抓着枕头就想身边打去。   张嘴就要喊人!   “别动,是我。”   黑漆漆的也看不见,只从透过窗户照进来的月光,朦胧察觉是一个影子,心里打鼓似的怦怦直跳,背后都吓出了汗!   直到听见熟悉的声音。   “司桓肃?”心神松下来,大口喘了两口气,慢慢缓过来,顾运不可置信问,“你为什么在我屋子里?你胆子也太大了些?”   说完一下又想起来什么,慌得压低了声音,“外头有丫头的,惊动了人看你死不死。”   司桓肃道:“早睡晕了去,醒不过来。”   还睡晕了,就是给人下迷香了是吧。顾运泄了气,静静坐了会儿,才揉着眼睛问,“你来做什么,可是有什么事?”   司桓肃只说:“白司那边私家人过来了,给你的那样东西呢?”   顾运眼睛微微一睁,讶然,“这你都知道?”不过想了想又不奇怪了,迷糊说,“你说那个手镯啊,洗澡时候摘下来的,丫鬟收拾的,应该在妆台那里。”   司桓肃便起身走到状态那边,在一个小盒子找到碧玉手镯,拿了出来,看了一下,然后贴身放好。。   顾运看得迷迷糊糊,“你拿去做什么?”   司桓肃又走到床边,说:“你不要戴这个。”   虽然顾运从来不会戴陌生人给的来历不明的东西,但就故意说:“为什么不能戴?难道是不放心你二婶给的东西?”   司桓肃沉默了片刻,开口:“这手镯不柳氏的,这是我母亲的东西。”   顾运一时懵愣,“啊?”   黑夜中,顾运看不清楚司桓肃眼中幽深的神色。   但对方说话的语气却仿佛有些轻描淡写,还发出了一声轻笑,问顾运,“你是不是很好奇我的事?”   顾运忙低着头掩饰尴尬:“没有,我什么时候好奇了。”   “这满中州人都知道的事,没什么要紧的,我又不会打你骂你,你怕什么。”司桓肃扬了扬眉,“与你说件旁人不知道的可好?”   “我母亲有一本长长的嫁妆单子,里面每一件物器,每一样东西,我都知道得清清楚楚,但这些东西,全不在我手上,我父亲司樾还活着的时候,有一个非常宠爱的妾室,那女子出身贫门,因生得绝色被司樾看上带回府,而后持宠生娇。我母亲却性弱,格外害怕司樾,后来她的那些嫁妆,都因为妾室喜欢,一样一样,在司樾的默许之下,被人搬进了妾室的屋里……后来,我在母亲灵堂上手刃了司樾,当时却没杀那妾室,一是因为不愿意叫我母亲在黄泉路上还要遇见令她不喜之人;二是,我那时认为,一刀杀了人,太便宜她了。”   司桓肃声音淡淡:“我该让她感受一下这世间最绝望的痛苦,我想让她求死而不能死,方泄我心头之恨。只是没来得及,就去了皇城。你可知道现在此人何处么。”   顾运乖乖摇头,又想起来对方可能看不见,忙开口:“在那儿?”   “她成了司荇的妾室。哦,司荇便是现在司家的家主,我从前的,二叔父。所以你说,这些姓司的是不是都非常叫人恶心。”司桓肃发出嗤地一声,“那女人将我母亲一半的嫁妆转手奉上半数献给柳氏投诚,柳氏就接纳了她。”   所以就是说,司桓肃母亲的嫁妆,现在都在柳夫人个那个妾室手中。   这的确非常叫人恶心,连顾运一个外人听了心里都不舒服。   更何况,那柳夫人也不知道是有心还是无意,偏偏把人家的东西拿来给她。   “并非东西贵重不给你戴,而是因这都是我母亲生前之物,不合适。”   顾运咕哝,“我刚才乱说的。你拿去吧,我本来也不会戴。不过,你说柳氏今日特地过来一趟,给我个这个,她难道有什么别的意思吗?”   司桓肃也没隐瞒,直接说:“司家快不行了,只剩下一个花架空壳,据我说知,只怕连表面的体面都快维持不住,他们得知我回了中州,的确有目的。”   “什么目的?”   屋里太暗,顾运眼睛睁得难受,眼泪都眨了出来,从被子里爬了出来,在桌上摸着蜡烛点着了。   烛火一闪,屋子里就亮了。   司桓肃看着顾运,慢声说:“想将我重新认回司府。”   “啊?”顾运又惊了,当初大动干戈火急火燎给人家族除名,现在又巴巴认回去,不觉得打脸吗?   她脸上的神情太生动,司桓肃都忍不住就低声笑了出来,“那群人可不怕丢脸,他们更怕没有奢靡的日子可以过。当然,人家比你脸皮厚,还更有主意,是要将我认到二房,司荇的名下。”   “这可真是……”人至贱则无敌了,顾运发出今晚的不知道第几次感慨。   “可是他们想得再好有什么样,你又不会答应。”   司桓肃在床边坐下,与她视线平齐,道:“你怎知我不会答应?”   顾运:“你当我傻子不成,司大人难道会答应?”   司桓肃哼了一声,过了会儿,又说:“柳氏特意过来一趟送你一个我母亲的手镯,的确是为了试探。大约是听过我与你做了亲的传闻,心里又不确定,就拿这东西来刺探。待明日赏花会,她若问你怎么不戴昨日那手镯,你就正经做出一副慌乱模样,她心里自然会猜这东西是到了我手上。如此,就会放心从你这里入手,来促成我归宗之事。”   顾运心生不满,“叫人越发误会我与你的关系,我日后怎么澄清?”   “九小姐年尚小,不必着急婚事。”司桓肃淡淡说,“况,你莫不是想赖了赌约不成?”   顾运的盖着被子往床上一躺,不耐说:“谁赖了。知道了知道了,你快走吧。”   帮她熄灭烛火,司桓肃方才悄声离开。 第七十三章   那厢柳夫人回了府, 直接去了老太太的寿康院,不多时,三房, 四房里收到消息, 两位夫人都先后到了。   俱等着柳氏说话。   老太太拉着一张脸,冷淡严肃, 杵着拐杖敲了敲地面, 问:“如何?可见着了人?”她心里对司桓肃没来这里, 却去了那外八路的旁支司家这事, 非常不满意。   柳氏才喘匀了气, 飞快说:“没见着司桓肃那小子, 必是早走了。顾家那丫头却是在的,说是司桓肃顺道遇见,才送她过去,我看不尽然, 恐怕是私下真与顾家定下了亲事, 不然顾家岂有不避嫌的?”   老太太眼睛沉了沉,半晌才说:“他如今如日中天,不愁找不到比顾家更好的人家, 且那只是个二房女, 听说还是庶出的, 父亲官职并不高, 怎么就看上了?我看源头还在那位姑太太身上。你想, 司桓肃是除族之人, 面上看不出来什么, 难不成心中当真丁点不介意?”   老太太老神在在,哼了下, “要我说,恐怕还是万分在意的,哪个人没接受自己被除族,不然他不会与一个身上有司氏血脉的女子订婚。”   柳氏听老太太这么一说,也觉得有理,方才心里两三分确定的心思,现下就有了五六分。   “老太太说得很是,再者我瞧过了,那顾家丫头的确是生得颜色出色些,两方面因素相加,司桓肃定下她,倒也不足为奇。”   老太太却是听见颜色盛这几个字,下意识眉头一皱,眼里的厌恶之色一闪而过,手里的拐杖再次重重杵了杵,声音沉沉,“女子以德行以娴静和顺孝顺持家为重为首,只剩一张艳丽脸面给人看,乃是轻浮之姿!”自从大儿子宠爱美艳姬妾酿成家祸惨剧,老太太对生得出众的人就尤为厌恶。   而又偏偏那个祸害家门的灾星却在大老爷去后又被二老爷看上,收了房。好再是,他们及时将此时紧紧瞒了下来,否则传出去,又是一桩丑事,司府上下脸都没哪儿搁了。   老太太拿捏不住二儿子,这些年下来,心里早已经恨成什么样子,人也越发偏执作怪起来。   柳氏不同,她才未将那个梅姨娘放在眼里,二老爷风流好色成性,那一院子的莺莺燕燕男男女女,她若个个去计较,还活不活了?女人长到再好看到了床上灯一关还不都一个样,有几个男人能与大老爷似的,为了一个女人,得了失心疯,癫狂起来把正在生产的大太太给杀死。   二老爷那人,她最是了解,最爱的人是他自己,他看上那姓梅的女人,自己要是拦着,恐怕还越发让人上心,毕竟男人大都是贱骨头,只要没吃进嘴里的,别管它是香的是臭的,那都是最好。索性她就不沾手,让他去吃,吃个够,就是再香的东西,日子久了也该腻味了。   可都应了她的话,这些年下来,二老爷看着是喜欢梅姨娘的颜色,也就不过这样了,不妨碍二老爷再睡其他人,也不见多给梅姨娘一两银子花。   柳氏自始自终都知道自己要什么,她的目的很明确,做稳自己正房太太的位置。她不是她大嫂那般软弱无用之人,那起子没眼色小心思多的,她一个都不会饶了去,   梅姨娘当年多厉害,生生把个大房太太弄没了,还把人家嫁妆全捏到自己手上。   不过还算她识相,为保命跟了二老爷,还知道拿出一半钱财交给自己买个安稳。   柳氏自然是却之不恭了。   只说现下,司桓肃回了中州,梅姨娘那心里怕是吓得打鼓了。   当年司桓肃这狼崽子当众手弑亲爹的狠厉模样,看过的只怕没人能忘记。   论理,这梅姨娘当年就该处死了,倒是叫她苟活到现在。   现几个族老和老太太都计划着让司桓肃归宗,若司桓肃要提出个什么要求,譬如不想见到梅姨娘之类的,恐怕老太太当即会捏着这个话头与族老们决定将人处死,那时就是二老爷恐怕也再拦不得。莫说二老爷有心里有没有那么看中梅姨娘,只说他比都想将司桓肃认回来,想着司家主支重现昔日盛景,最大的受益人可是他们二房啊。   柳氏嘴角克制不住,竟忍不住无声笑了起来,怕叫人察觉,立刻端上茶盏,慢悠悠喝着,以作掩饰。   上头,老太太半耷拉着眼皮:“等人认回来,亲事上也需要重新考虑,并不是就非顾家不可,不需要顾家人身上那点子隔了好几脉的司家血脉。”   柳氏放下茶盏,漫声笑说:“到时候自然都听老太太的。”   老太满意地唔了一声,然后又开口:“明日你去那边,先多笼络着那丫头,你说她生得好,那自然得那小子喜欢,她吹两句耳旁风,保管比谁的话都管用。”   柳氏应:“这媳妇自然省得的,那丫头年纪不大,想来不难哄。”   顾运还不不知道,那边司家不仅算计司桓肃,连带着怎么利用她,打算着用完了再扔,可都是算计好了。   —   再说那边司家里。   第二日,顾运醒来,躺在床上,迷茫睁了睁眼睛,脑子里想起来昨晚上一连串的事,都有些分不清楚是真的还是她在做梦?   直到坐在梳妆台前,看见那个空了的首饰盒,才确定昨晚上司桓肃是真的来过,心里不免暗暗吐槽了一句此人行事不忌,颇为大胆。   谁人会这么闯闺阁姑娘的房间?真的很像登徒子的因为。   又在丫鬟打水进来伺候顾运洗漱之际,将那空盒子藏了起来。   晨起一阵丁零当啷,穿衣裳梳头发,化妆打扮,捯饬利索后。   顾运就随丫鬟往上房那边去。   不大一会儿,司家几个姑娘都到了,大家与庾老太太一同用罢早膳,几人就去园子叽叽喳喳伙着要去查看。   园内,那花架子已经搭了起来,两边垂吊着藤萝,旁边围着着丛丛簇簇的花圃,以及十几盆精心伺候盆栽品种,花香袭人,沁人心脾。   桌子椅子间隔摆放着在下面,待会儿客人们留在这里吃茶赏花玩乐,再望前面走,经过一个小桥,底下就是一方池塘,红白红黑相间的锦鲤在水中悠闲游荡。   “我看很不错了,等赏过了花,正好戏班子续上,吃着茶点看戏,也是很美。”大奶奶过了一遍,检查没有疏漏之处,流程就确定了下来。   别府来的年轻姑娘小姐们,自有她们几个招待。   司大姑娘牵着顾运的手,说:“你别怕,咱们请的都是知书懂礼的好姑娘,你只见了就知道了。论起来,还有一家与你家做了亲的,很快就都是一家人了。”说着,其他几个都捏帕子捂着脸笑起来。   顾运方开口要问你们说的什么亲戚哪个家人?脑子忽的一转,一下记起来了,一双灵动水润的眼睛一弯,扬声笑说:“说的可是吴家?那可真是了,正经是我未来的大嫂呢!”顾承庭的婚事定在六月,眼瞅着就近了。   众人一听,皆是笑得不行,司大姑娘伸手捏了捏顾运的脸蛋,边是笑边是说:“真真是不害臊,果真你是个大胆的,待会儿吴姑娘来,你竟当面这么叫她,看你敢不敢,若将你未来大嫂吓跑,回家挨了骂,可别哭鼻子。”   又是一阵笑声。   顾运跟着嘿嘿两声,眨巴着一双单纯的眸子,说:“想来吴家姑娘是个心胸宽阔的,并不会与我计较。”   说说笑笑中,客人都陆续过来。   姑娘们要先去与人见礼。   顾运是新面孔,庾老太太搂着她叫他叫这家夫人那家太太。   顾运大大方方,又乖巧又会说话,嘴巴抿着笑,别提多讨人喜欢。   个个都夸她,又要给见面礼。有之前听说过她顽劣事迹的,这会儿见了真人,就觉得传言夸大不可信,多好的姑娘啊,禁得住那些话乱传?   柳氏也在其中,顾运才想起来司桓肃说的话,就见那柳氏往这边走了过来,挨近了她身旁,将她一打量,然后状似随时问:“姑娘怎么不戴昨日我给的那个镯子,你别看那东西不起眼,却是块暖玉,像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戴正适宜呢。”   其实这话话说得很不礼貌,谁家夫人送出见面礼还特意问人家不戴,难道你送的就一定要戴,不许人不喜欢?   皆因司家那边心都急了,静不下来。再加上柳氏没把顾运一个没及笄的姑娘放在眼里,又是私下悄声问的,所以才敢这样失礼。   顾运心说一句来了。   然后假装出一副慌乱无措的模样,小声说:“早起,匆忙了些,便忘记了。”   柳夫人见她这般神色,眼神微微闪了闪,自认为得了自己想知道的,方才从善如流岔开了话题。   她哪里知道,他们那些心思,早被司桓肃猜个透。   柳夫人回了府,与二老爷说:“可是探得真真的。顾家丫头果然与司桓肃定了亲,我特地送了个司桓肃母亲的镯子给顾家丫头,今日问她,她那样子,必是司桓肃认出来,拿了去。若没做亲,两人也不能那样亲近。”   二老爷眯着眼睛捋了捋胡须,说:“那小子惦记他母亲的东西,不是正好,你再多送那丫头两件,多请她来府上玩,等熟悉了,什么话不好说?司桓肃不管他心里怎么想的,面上定是要端着作相,索性我们给他这个脸,多递几次台阶,他芥蒂心火消了,自然就肯回来了,人活在这世上,真成个没宗没族的,谁心里不在意?就算走得再高,任你多么厉害,最后都是一场虚妄。” 第七十四章   “还是老爷看得明白。”柳氏笑着说, “的确是这话,不然无缘无故的,他来中州做什么呢?自打那年被带走了之后, 人就一次没回来过, 也没听中州这里有什么案子需要他来办?正经圣上知道他的心思,是不会叫他回来的, 想来也只能为了自己身份上的事了。”   两人越说越觉得就是这么回事。   二老爷心下大定, 背着手, 嘴里哼着小曲, 往外头去了。   柳氏看着不过暗暗呸了一声, 翻了个白眼, 转身起来,只去了内院。   老爷不是说要多送些东西把顾家丫头笼络住,司桓肃最看重他娘的东西,那些东西都在谁手里?不就是梅姨娘!不找她找谁?   柳氏勾唇笑了笑, 难道竟指望自己掏钱不成?   心想着, 须臾功夫,人到了梅姨娘的院子里,外头干活的小丫头一见柳氏, 忙过来请安, 一面喊着叫里头听见, “姨娘, 太太来了!”   不大一会儿, 屋子里梅姨的贴身丫头先打了帘子出来, 福身请安唤了一声太太, 忙请着人进去。   柳氏将她上下一扫,“你姨娘呢。”   里头梅姨娘忙走了出来, 衣服像是才整理好。   丫鬟来一旁回说:“姨娘身子不爽利,今天一早就觉着头疼,午饭也没用,方才正在歇觉。”   柳氏往着正位一坐,看着梅姨娘那张春睡海棠似泛粉的脸,泠泠桃花一样勾人的魅人眼睛,心里冷冷一笑,掀了掀眼皮,慢悠悠说:“你还有心思睡得着呢,看来是我白担心一场了。”   梅姨娘手帕搁在脸庞边上洇了洇并不存在的汗渍,小步往前走了两脚,开口说:“是我的不周之处,还请太太原谅。太太今日过来,可是有什么事要吩咐?”   柳氏慢悠悠呷了一口茶,晾了人一会儿,方开口,“你可知道,司桓肃回中州了。”   “啊!”梅姨娘那里一惊,身体微微往后一仰,竟站不住似的退了两步。   脸上血色霎时退去,眼睛里藏不住的惊恐之色。   “他、他如何会回来?”   柳氏很满意梅姨娘的反应,多欣赏了两秒,才道:“还能是为什么,当年众人皆要处死他,好悬圣旨下来保住他一条命,但依旧是丧家犬落水鬼一下被驱逐出中州,现在人家成了天子的左膀右臂,权势在握,多少当官儿的见着他都要点头哈腰,一朝飞龙在天,当年心里滔天的怨恨未必就消散了?回来,那自然是有仇报仇有怨报怨了。梅姨娘,你觉得我说得可对不对?”   柳氏就是要看看这人恍若惊弓之鸟的神态表情,虽然她是早对二老爷没什么感情,更没期待,可对梅姨娘当年在大老爷被杀后就立刻不要脸爬上二老爷床这件事,心里一直就有疙瘩,十分的窝火和恶心,那番不要脸的行为,让柳氏如同吞了一只苍蝇一样恶心,当时真恨不得那司桓肃能一并将这女人也捅死了才好!   膈应了这么些年,总算老天爷待她不算薄,这次借由司桓肃之手,定要将这贱人治死!   梅姨娘脸上惨白一片,当即噗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嘤嘤泣泣哭得好不可怜。   “太太,太太,求太太救我一命,叫我做什么我都答应!看在我这些年还算听话的份儿上,求太太怜惜。”   柳氏正等着这句话呢,冷眼瞧着人又跪又求半日半日,方才施舍一样说:“先起来罢,哭哭啼啼的,像什么样子。”   一旁的丫鬟连忙上前扶起梅姨娘,拿手帕将人脸上擦了擦,   柳氏在慢悠悠放下茶盏,道:“如今司桓来了中州,没回我们府,倒先去了偏支的司家,这是做给我们看的,难道我们还能等着他先上门?所以老爷吩咐了,叫我这些时日多往那边走走,你手中不是许多大嫂以前的东西么,收拾几件出来,回头我送过去,宽宽他的心。”   把司桓肃母亲的嫁妆送到他跟前?这如何叫宽心,只怕叫人看见旧的物更忆起当年之事,岂不更对她要杀要剐。   “这?”梅姨娘一迟疑。   后半句话还没说,柳氏脸皮就拉了下来,声音都沉了,“你还不愿意?”   梅姨娘忙说:“太太千万别误会,我哪里敢。实在是这些年,东西给出去的给,用的用,卖的卖,早没剩下什么。”说罢一咬牙,叫来丫鬟,说,“我记得暖炕旁的多宝架上还剩下一座小炕屏,你去找了来,给太太拿去。”   很快,丫鬟端着一方赤金描边的琉璃炕屏,交到了柳氏手上。   柳氏并不满意,要笑不笑,说:“你也不必糊弄我,当年大嫂是什么身家,带了多少嫁妆进来,最后可不都被你搂了去,你倒告诉我没东西了?打量我是那些糊涂的呢。”   梅姨娘哭得梨花带雨,赌咒发誓,“不敢欺骗太太,太太不信,只管命人去我屋子里搜查,那些东西我也没全得了,后来,又给了些二老爷,太太可去问问,我说的句句属实啊。”   “行了!”柳氏露出一脸不耐烦,站起身来,“且就这样吧,我先拿这个去送人,若司桓肃不满意,我再来找你说道说道。”说完,一甩袖子抬脚就走,身后的丫鬟连忙抱着炕屏快步跟了上去。   直到柳氏走远背影消失在小院中,丫鬟才将梅姨娘扶到椅子上坐下,“姨娘,太太走了。”一边又跪下来给人揉膝盖。   “太太越发过分,成日介寻着个借口就上来要东西,老爷也是如此,就是再多东西也经不住他们拿的,再这样下去可怎么是好。”丫鬟忧心忡忡。然而她担心的只是柳氏二老爷常在此收刮东西,对司桓肃要来之事却并无大反应。   再看梅姨娘,脸上哪里还有唯唯诺诺的惊恐害怕神色,一双眼睛波澜不惊,甚至还泛着一丝魅人的笑意。   她勾着帕子,幽幽说:“柳氏打量我什么都不知道,更想借着司桓肃的手要我的命,他们送东西过去,叫司桓肃看见他娘的东西,司桓肃自然只有愈发对我恨的,另外恐怕也有对司桓肃一点暗示的意思,他母亲的东西,想要,只有他们才能拿到,妄图与司桓肃博弈。靠他们,我早死了一百回了,还好我早另谋了出路。”   梅姨娘难道不知道二老爷并不是个好出路吗,只是当年情况紧急,哪里容得她细心谋划抉择,也只能先保住命再说。   如今七年过去,司桓肃那野狼崽子都长大了,她也寻上了第二条路。   这丫鬟是日日贴身伺候的,自然知道梅姨娘说的是什么,虽然有些危险,却很相信梅姨娘。   梅姨娘私下幽会三少爷之事,若是被二太太知晓,才是没命了,所以她必须瞒得死紧!   梅姨娘勾了勾指甲,“再耐心等上几日罢,我等借三少的手离了这里,就是司桓肃,也不能拿我怎么样。”   柳氏拿到一面炕屏,回头就与丫鬟说:“叫人去写张帖子,下给住在司府上的顾家那丫头,就说我新得了一盏屏风,稀罕得紧,是前朝的古物,请她来赏赏。”丫鬟听罢忙叫人拟写帖子去了。   司府上。   顾运正与几个姐妹学着画画,丫头就送进来一张帖子,说是给她的。   接过来拆开一看,顾运眉毛都忍不住跳了两跳,几乎要笑出声来。   这帖子写得真是,只差没明明白白说出来的自己的心思了。   还说什么,叫她去欣赏前朝古物?   是告诉司桓肃手里还多的是他母亲的东西是吧?   不是她的事她不做主。   顾运不知道司桓肃现在心里怎么想的,有闲心这么与司家周旋来周旋去,可能是有什么目的?   看着时候还早,顾运去与大太太说了一声要出门,大太太问了两句,就叫人安排了马车,使唤两个下人跟着伺候。   顾运去了司桓肃的地方。   进了门,下人才来告,说:“姑娘来得不巧,主子一大早就出门去了,现在还未回,姑娘要不先进来坐着等等吧。”   顾运问:“他可有说几时回?”   下人苦着脸道:“这、还真是不知道,主子也没有给我们交代行程的道理不是。”   顾运也不难为他们,就说:“那我就不进去了,还不知道要等多半日,只等他回来了,你们告诉一声就说我来过了就是,说我说的,请他有空去一趟城东的司府。”   下人忙点头应下:“小的明白了,姑娘请放心。”   话罢,顾运坐上车回去了。   顾运想着她今天留了话,司桓肃今日回去知道,明天应该司府这边拜访了。   哪里能想到,司大人偏生不走正路,又在今日夜探了顾运的房间。   简直是一回生二回熟。   顾运也一回生二回熟。   鼓着脸散着头发从床上爬起来,还要忙着关窗户,关好了,只瞪他:“你就不能白日来?你再这样来一次,我定要做噩梦了。”每次都在她迷迷糊糊要梦会周公的时候跑进来,心脏病都要吓出来。   “顾小姐上床躺着吧,把你冻坏了,还如何帮我做事。”   晚上是有点冷,还吹夜风,顾运搓了搓手臂,踢掉鞋子,背身爬上床,正要转身躺下时,却头发被床幔的勾子勾住了,扯着她头皮一疼,“嘶!”地叫了一声。   “啊,夹住了。”顾运拉着头发,跪直身体,伸手去解。   却因为位置不大对,不好看见,身体姿势别扭,越弄越乱,头皮扯得越痛。   “来帮我解解啊!愣在那里做什么?”顾运微微偏头,生气看着司桓肃,“还是你要去把我丫鬟叫起来?”   “让我,帮你?”司桓肃看着她。   顾运又想大声嚷嚷,最后只能小声不忿嘀咕,“怎么,你的手镶了金子啊,动不得。”   司桓肃嗤地一声,有过去,弯腰,捏起那一簇被勾得乱糟糟头发,一点一点给她解起来。   半晌,凉凉说了一句,“顾九,我的意思是,你是个女子,我是个男子。”   顾运抬头一脸懵,啊?不是在解头发吗,什么女的男的? 第七十五章   半晌, 司桓肃走过去,伸手,帮她把打结缠在帷幔挂钩绳结上的头发解了下来。   顾运坐在床上才反应过来司桓肃要说的应该是‘男女大妨’‘男女授受不亲’这类的规矩, 因为觉得一般女孩儿不会像她似的, 所以那样确认地问了一遍。   解开后,司桓肃往后, 立在窗下的桌边。   顾运上下看了他两眼, 说:“我为什么要在意这个?大人你都敢闯我的屋子里, 帮我解下头发为什么又不行了?”莫不是装的?   司桓肃半抬着下巴, “不是九小姐你让我来的?”   顾运:“让你白天走正门来, 不是叫你晚上偷偷闯进来。”   司桓肃哂笑一声:“我若是三天两头来拜访, 这一家人的心,怕是都要悬起来了。”   顾运一滞。   行,知道你司桓肃就是阎罗王,大家见你就怕。   “不与你说这些有的没的了, 请你过来, 是想问问你,你们司家的二婶婶可又请我过去玩儿呢。喏,这是帖子, 你自己看。”说着从枕头下面翻出一张花帖, 往司桓肃跟前一递。   司桓肃接过来, 打开, 一览。   顾运就问:“怎么说, 这是要我去呢, 是不去?”   司桓肃将帖子搁在桌上, 手指敲了两下,垂着眼眸, 道:“去。”   顾运抿着嘴哼哼笑起来,眉眼弯弯。   “你叫我去我就去啊,这原和我不相干,我去了也是白费力,为什么要去?司大人,可有什么好处和补偿?”她伸了伸手,掌心朝着司桓肃。   司桓肃轻笑,“不相干?在他们眼里,你是已经与我定了亲事的未婚妻。”   顾运:“我不提就罢了,你还敢提,当初就是你设计的我,我不与你理论,你还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司桓肃淡声道:“我办的是皇差,奉昭做事,别说你一个官家之女婚事可以利用,就是郡主,县主的,都不在话下。”   顾运纵然不多在意名声那等虚无的东西,但自己被别人利用又是另外一回事,现在更是被这人的言论气得脑子嗡嗡响。   真个连话也不愿意说了,索性人往下一躺,将被子往头上一盖,说:“你快走吧,我今日没心思与你说话了。”   这种赤裸裸毫不遮掩的权利不对等下的针对性设计,真的叫人憋屈。   这种万事不过心都冷静,和毫不容情冷漠,可真是当皇帝手中锋利宝刀的好料子。   怪道人家升职快呢!   顾运心中波澜不惊地想,可惜他们家已经被他拉同一艘船上,即使不想承认也得认命,对,他们就是统一阵营的,   司桓肃忽然说:“你在生气?”   顾运真的要被气笑,她把被子一掀来,砰地一声响,直接坐了起来。   司桓肃下意识看了过去,却不妨看见顾运胸口衣领子别开,露出莹润生辉的白色肌肤有些扎眼,便不自觉将头偏开,皱了皱眉说:“你躺下。”   顾运简直莫名其妙,叛逆的心一下子上来,伸着脖子,冷笑嘲讽:“你管我躺不躺,我想躺就躺,不想躺就不躺,想坐起来就坐起来,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你是指挥使了不起啊?命令起我来了,你以什么身份跟我说话?呵,谎话说了一百遍自己都信了是不是?以为我是你未婚妻?那是假的,司大人,你清醒一点好吗,现在,”   一直手忽地伸过来,将被子往顾运身上一裹,是司桓肃。   他看着那张利索的嘴巴,说:“继续。”   顾运脑子给梗住了。   吵架讲究一个一气呵成,被打断,就接不上了。   只管气呼呼看着人。   “你可真是讨厌。”   顾运不骂了,情绪却又没消化,只能自己呆呆生闷气。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边又响起司桓肃的声音:   “你想要什么补偿?”   顾运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这是回答她最前头那个问题。   可是一时哪有什么主意,便只能干巴巴说:“想不起来了,那你记着,你欠我一件事好了,日后我需要,你就要还我这个人情。”   “好。”司桓肃答应。   “行,那说好了,不许耍赖,不许反悔。”顾运把这茬儿翻过去,说回原事,“那你跟我说下,过两日我去你二婶家,要做些什么。”   司桓肃道:“不用特意做什么,她如果透露出让你劝说我归宗之事,你可犹豫,也可应承下来。她要送你东西,只管拿着,还要说,自己很喜欢。”   顾运点点头,只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要与他们纠葛,不理他们难道不好吗?”   司桓肃看着她说:“想知道原因?”   顾运眨眨眼。   司桓肃吐出两个字,“秘密。”   顾运气得瞪眼,呼了一口气,再次躺下,“我真的要睡了,你快些走吧,快走。”   司桓肃就走了。   司桓肃自不是像柳夫人二老爷夫妻说的那样,掌权得势后,要回来报复。   与他而言,报复早就在七年前他亲手弑父那一刻就已经完成,司家现在的一切,根本不在他眼中。   他母亲的嫁妆被那些人拿去挥霍利用,这的确叫司桓肃不痛快,原是想着等空闲了再来收拾这几位,可倒绝对不至于让他就为此特地来中州一趟。   他此行的目的的确是因为嫁妆,却不是要夺回财物,而是那嫁妆中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东西,是许多年前关外出土的一座蛇身人首的黄金物件,这原本是他外公年轻时在外无意间得到的一件东西,后来因他母亲喜欢,外祖就给她母亲当嫁妆。   不久之前,司桓肃收到圣上秘密传信,要他寻找一件东西,司桓肃打开图纸,起先只觉得眼熟,后来才想起来,这东西曾经是母亲的所有物。   而圣上之所以要寻得此物件,却是因为这东西竟是北夷人的国宝圣物,而夷人最近在靖州和襄州频频有动作,据说就是为寻找此物。   其中重要性不言而喻。   在接到密令后,司桓肃当即就悄悄回了平州,先找到姓梅那女人藏私产的地方,来回查了个遍,却并没有发现那件蛇身人面的金器,紧接着又查了柳夫人,二老爷,皆是未发现此物。   如此就只有一个可能,有人认出来这件东西,将它藏了起来。   司桓肃现在要确认一件事,东西到底在谁手中。   也不好打草惊蛇,如果东西流出中州,到了别有用心的人手里,就会更麻烦。   二老爷,柳氏,梅姨娘……三个人。   司桓肃跟踪了二老爷几天,试探了几次,大致可以排除,他并不知道这件东西。   至于那位梅姨娘,是该好好会会了。司桓肃淡漠想。   司桓肃刚回到府中,下人就上来回话,说:“那位姬先生,说有事想与主子您说,八角亭里等了许许久了,主子您看……”   “姬陶华?”司桓肃脚下一顿,然后随口问了句,“这人这些时日都在做什么。”   下人回说:“有时候晨起就出门,一出门就是一整日,傍晚方归。有时候却又是在屋子里闷一整天,饭菜不出来吃,只叫人送进去。很有些古怪。”   “是么,我去见见。”   姬陶华,正在八角亭内治了一桌酒菜,今日天上月亮澄澈清冷,只需要虚虚点上几盏灯,就别有一番清幽的意境。   司桓肃身影才一出现,他就立马就迎上来,先行了一礼,然后请人坐下。   刚清了清嗓子,准备朗朗自我介绍一番,才说了‘你不知道,我原本是’几个字。   就被司桓肃抬手打断。   “姬先生想说什么我知道。”   姬陶华一肚子话已经到了嗓子眼儿,硬生生又憋了回去。   司桓肃抬眉:“你想在我身边做事?”   姬陶华一双桃花眼泛出水泠泠的光,人也立刻站了起来,对着司桓合手鞠了一个躬,声音激动:“承蒙大人不嫌弃的话……”   “你帮我做一件事,办好了,我就留你,如何。”   姬陶华更激动了,“但请大人吩咐。”   司桓肃淡淡然从身上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说:“能寻到此物的线索。”   姬陶华连忙伸手接,然后展开一看,乃是一个蛇身人首的金器。   他欣然保证:“在下一定会尽力帮个大人找到必物!”   司桓肃又加了一句,“勿要声张,私下寻找。”   “懂!我都知道!”   姬陶华这人有些奇特之处,乍然得了个机会,人一下就振奋起来,自己做的面子功夫也不管了,席面撂在这里,司桓肃也撩在这里,压不住嘴角地告了一声心不在焉的罪,然后捧着图纸飞快走了。   片刻后,孟诲不知道从哪个角落跳了下来,站在司桓肃身边,用一种怀疑的眼神看着前面离开的背影,说:“大人,你觉得此人可用?”   司桓肃:“这人是上清派第十九代弟子,他们这第一十九代,仅仅三位弟子,这位姬陶华是最小的师弟,却是在即将及冠之时被师傅赶下山门的,是不是挺有意思?”   孟诲没听懂,“是,是吧?”   司桓肃抬手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站了起来,往回走,“既是救过顾九的命,就留下好了。” 第七十六章   “他们如今是越发不讲究了。”庾老太太叹着气与儿媳妇说道。   顾运一个未及笄的姑娘, 本身在这里是客,母亲又不在身边,她自己又小, 论理是不该请她一人上门的。是为防着有什么她不知道的规矩去了别家或冲撞了, 身边没大人周全照应,闹出不好听的来。   那边偏偏就单独给人下了一样帖子, 只管当没有他们司家似的, 大家族里都要脸, 少见不讲理的, 庾老自然不好再叫家里媳妇、孙媳妇们陪着一道去。   一旁大太太说:“只使两个老嬷嬷跟着罢, 好歹警醒着, 不叫姑娘出错吃亏。”   庾老太太点点头:“是这话,你且好生安排去。”   那边,大少奶奶又领着人,捧着一叠叠才做好的新衣裳, 过来给顾运上身换。   这原是顾运过来那日, 老太太就使人来与她量身现做的,因是知道她一个人出门在外游玩,身边必定没带那么多衣物, 故而现裁了新的, 这也正好赶上换春装, 家里姑娘都有。   顾运站在镜子前转了转, 眉眼弯弯笑说:“我比去年又长高了些。”估摸着应该已经超过一米六了。   大奶奶上下打量, 点点头, 跟着笑:“你这个年纪, 自然是每日都长的。”   这一身簇新衣裳上身,翩翩少女, 袅袅婷婷,真个比四月份的桃花都耀眼,看一下连眼睛都都挪不开了。   这等绝胜相貌,当真穿什么都压得住。衣裳从来不会喧宾夺主。   怎么看怎么满意。   捯饬好,外头马车已经停着等,顾运带上两个嬷嬷,上车出了门。   吉庆街上的司府,从前也煊赫显贵过,虽则眼下落魄,但这偌大的府邸,却是它从前辉煌的证明。   顾运坐着马车一路走过来,到了这里,只觉得一眼望不到头。正头高耸的八扇大红门,关得紧紧的,很有些肃穆之感。   一旁的嬷嬷与她说:“再往上数十年,他们府还不是这个景象,要那会儿过来,这大门跟前还站着十几个看门的小厮呢,家大业大,门庭若市,是日日有人拜访的,如今竟成这般模样,可不是令人唏嘘!”   顾运咋舌。   想他们顾家,在京城只算个小官之家,顾运觉着日常生活都已极好,万事不愁,可他们家也没有这么大的豪宅,只住着普通的三进院落。   这里还没进去,都能想象得到它昔日的繁华。   又想司桓肃小时候竟然是在这里长大的,在这里度过自己的童年,再想如今的司大人,不免觉得挺神奇,才恍然记起来,哦,他原来也是顶级世家出身的子弟啊。   马车哐当哐当又走了一会儿,转眼来到西侧门,才停下。   赶车的小子去叫门,两位嬷嬷先下车,一边与顾运说,“姑娘不着急,我们先下去看看。”   果然是等了片刻,那边才有管事媳妇带着两个小丫鬟出来迎人。   “顾姑娘来了,太太正等着呢,快跟奴才进去吧。”说罢亲自来扶人。   顾运也没空拒绝,扶着人的手,一边提着裙子小心下了马车。   两个嬷嬷立刻跟在顾运身后走,并不多话。   进了府,穿过影壁,走过抄手游廊,又七弯八拐,中午到了一处正房。   才走两步,里头一串丫鬟迎了出来,笑着脸把顾运请进去。   顾运一路走一路看,不愧是经年的豪门贵族,高墙青瓦,建造宽敞开阔,自有特色韵味,一时进来,眼花缭乱,因地方大,只觉得走也走不完。   也的确能看出落魄,不似真正兴旺之家,远远看着不少庭院都闭着,有些潦草,更无人打理收拾。比如舅姥爷那边,府邸虽比不得这里大气,可里头处处精致,丫鬟小子随走随处有,个个都是精气神十足,这里却是沉闷闷,叫人感受不到放松的氛围,大约也是府里的主子都严苛之故。   凡一个家族,若是长久未有贤能子孙,又尽出纨绔,不过一二代,就要败了,走的都是往下的下坡路。   这就不奇怪如今他们看司桓肃,就如饿狼垂涎一块嘴边的生肉。   柳氏衣着华贵,满头珠钗金饰,贵气十足。   倒是一位体面当家夫人模样。   柳氏看了顾运身后跟着的两位嬷嬷一眼,她身边的丫鬟就马上笑着拉嬷嬷去偏厅休息喝茶。主子们说话,这也是规矩,嬷嬷心中有数,笑了笑,就跟着退了下去,只是依旧留了一只耳朵在这边,醒着神。   顾运边坐下边玩笑开口说:“夫人得了什么好炕屏?我人小又没见识,偏偏先听说了,又没立刻看见,一路上好奇得什么样子。”   柳氏笑呵呵,一面吩咐丫头,“听见姑娘的话了,还不快去将东西搬过来。”   又转头对顾运道:“可算得是件精巧之物,还看得过眼,正好请姑娘过来鉴赏鉴赏,姑娘一看便知。”   东西的确是好东西,也真是前朝之物,不然柳氏不能夸下这个口,巴巴把顾运叫过来,却没好东西,否则岂不是丢自己的脸?   不多时,两个丫鬟抬着一座炕屏来了。   方方正正,古木为架,雕的是老花色,这还倒罢,难得的是这是件玻璃屏,时下也唤琉璃,玻璃屏中嵌的是一副字画。   柳氏就叫放在跟前,先叫细细赏看,笑问:“如何,可还看得?”   实则心里话已转了好几回,见顾运眼珠子一动不动,看着琉璃屏内的字,端的笑说:“姑娘想是看出来了,那里头的,正是前朝黄元宗的真迹,无名山踏雪游记。”她也是从梅姨娘那里拿来东西后,叫二老爷看了,才知道这真是一样好东西,当时心里就已经不想送出去,只是被二老爷斥了一顿,说她眼皮子浅,不送出去,怎么叫司桓肃看见他们的心意。   是以别看柳氏现与顾运说得言笑晏晏,实际心里都心疼得滴了血,她不懂什么书法,更不稀得赏玩炕屏,只知道这不大的一个东西,能换来多少银子!   顾运还真惊喜到了,炕屏她的确没多稀罕,过来一见,才知这一架玻璃炕屏,也是插屏,里头封插的居然是黄元宗的书法!   她打小因为喜欢书法的缘故,对此道还算有些研究,这一番细看下来,心里有五六分把握这篇是真迹,但也并不敢下十分的论断。越是这样越发心痒,想将东西抱回去,请人来鉴断鉴断。   实在是意外之喜!这样好东西,原来竟然是司桓肃母亲的陪嫁之物,可就这样硬生生落在了别人手里,特别是还不懂欣赏!   顾运在柳夫人眼睛里没看见一点喜爱之情,心里连连出来许多心痛之感,真想摇着人脑子跟人说知不知道这是什么,知道知道黄元宗是什么人么,那位可也是流传存世作品并不多的一位啊!   “真是好看呐。”现实就是,顾运发出非常普通的和普通人一样的感慨。   一边对自己说,可不能喜欢什么都面上露出来,叫人拿捏住。   然后又开玩笑似的说道:“不知道太太哪里寻得的,竟然有这的运气?”   柳氏正等着呢,还生怕人不问。闻言,先装作一愣,然后立马叹了一声,乃慢慢开口说道:“这事,说出来不怕你笑话,这东西,原是我那先大嫂子之物,她亡故后都叫那些贪财的下人偷着给卖了出去,后来我偶然在外头看见,觉得眼熟,想起来,就赎了回来,不为着别的,是不想叫外人糟蹋了,到底是我大嫂的旧物,看着也是一份念想。”   若不是顾运知道真相,还真要被柳氏这一番表演骗过去,明明是这一府的人不要脸,老公把老婆的私产抢过去送给小妾,还杀了老婆,小妾后面为了生存又上贡一半财物给柳氏,一家子合起伙来吃一个善良的女人,心真是黑毒得没有边了。   现在还大言不惭编造另一套洗白说辞。   顾运心里气呼呼,面上只能假装着,呵呵一笑,“夫人真是一个重情重义之人。”说着又去欣赏那一架炕屏。   柳氏眯了眯眼,缓声道:“我听说一件事,也不是是真是假,可想问一句,又怕唐突了姑娘。不知……”   顾运眨眨眼,“夫人要问什么?”   柳氏叹了一下,“原也不该问,只是,说到底,那终究是我们司家的子孙,这才舍下脸,想问问姑娘,可是与我们家从前那位大少爷,如今正在稽查司里当皇差的那位,正在议亲了是么?你别多心,问这个不为着别的,就是我们老太太,这么多年,还日日惦记孙儿,若果真要定亲了,她心里头也欢喜呢。”   顾运一听,立刻把脸蛋憋红,低着头,满作害臊,又拿着帕子捂脸,声音都急了,“哎呀,夫人如何说这个,我……这些事,自有祖父祖母,父亲母亲安排的,我、我只听话就是了。”   柳氏一听,果然误会,认定顾运是司桓肃的未婚妻。她若不是,两家没做亲,哪里还顾着害臊,只怕要着急问哪里来的谣传,很该哭了。   由此,心中大定。   然后忙上前,笑着道歉,“原是我的不是,不会说话,得罪了姑娘,我给姑娘陪个不是,姑娘莫要恼了。”   顾运才慢慢缓过来,给人一个台阶下,才能继续把话说下去。   柳氏果然把顾运当着孩子哄,又叫她吃点心,又让喝茶。   见她好了,才继续说:“今日请你来,一个是见姑娘亲切,想着娘儿两个说说话;二个,你虽年纪小,恐怕也听过几句关于我们府上的旧事,家族的不幸,好歹熬过了,也不敢再提。只是有一件,不管是老太太还是我们老爷,心里一直都惦念着,后悔不已。当年司家几位族老,一定要将阿桓那孩子从族谱中除名,我们没拦住,造成那样的局面。这么多年过去,老爷年年都去族中周旋劝说,这两年,那几位族老都松了口,这便是默许了,同意阿桓归宗之事!只是我们现下不得见他,就想让姑娘你替着从中说和一番,你看,大少爷归了宗,对谁来说都好不是?”   顾运听罢,真是佩服这些人的心理素质以及城墙都比不过的脸皮,什么叫同意让司桓肃归宗?哈,不是在求司桓肃吗,问过人家答应不答应了吗,怎么到了他们嘴里就成了他们已经同意了?   还这么多年后悔不已?二房后悔?顾运阴暗一点猜测,司桓肃当年被除族,二老爷说不准还推波助澜暗暗欢喜呢,司桓肃不除族,他还能这么名正言顺当这个家?   顾运心说,二房这个家主当都好啊,不然能区区几年,败到如今这个田地?还叫司桓肃回来做什么,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们如意算盘打得太响。   “夫人如何问我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的。”顾运摇摇头。   柳氏眉头一扬:“不妨事,千万别放在心上,只当我请你来是说说心窝子里的话的。我看姑娘极喜欢这架炕屏,便叫下人给姑娘抬回去,没事时赏玩着打发时辰也是好的。”   顾运没拒绝了。   谁叫这东西现正在她心坎儿上,且司桓肃都说了,给什么东西只管收下就是。   这还不要?不要的是傻子。   最多她先欣赏几天,赏够了再还给司桓肃。   “这、这叫我怎么好意思,这么好的东西我这么收了,回去舅姥姥该说我了。”既然对方将她当小孩,顾运就不忌讳装装憨傻的天真模样了。   原本就万分舍不得这架能卖钱的炕屏,听了这么一句,柳氏心里又梗了一下,到底扯着虚笑的一张脸,命人将顾运和炕屏一道送走了! 第七十七章   两位嬷嬷没想到那位柳夫人会将那么贵重的琉璃屏风给了顾姑娘。   这便是没有长辈亲眷带着上门做客的坏处之一了, 姑娘小姐在家原都不管家事的,各家各府面上私底下那些门门道道,来往的龃龉多了去了, 这些都没摸清, 去了人家家里,若是要害你, 又或者是求着办个什么事, 姑娘们什么都不懂, 脸皮又薄, 糊里糊涂将东西一收, 后面就要坏事。   而像这等, 她们做嬷嬷的,也没有身份来管。   故而顾运一上马车,见后头司家令两个下人抬着东西跟着,嬷嬷以为坏了事, 心里道了一声糟糕!   只忙小声问顾运:“这竟是怎么着, 怎么这物件儿直接送给姑娘了?哎哟,这是个什么说法,姑娘心里可有数?”   顾运愣了一下, 立刻就知嬷嬷在担心什么。   这原不干嬷嬷们什么事, 她不愈叫人担惊受怕, 想着, 若这么一大件东西跟着自己回去, 舅姥姥她们必也是要细问的。   念头眨眼在心里头转过, 顾运方笑了笑, 宽慰说:“嬷嬷莫要担心,这东西不是给我的, 也不怕告诉你,是柳夫人要送给那位司大人的,因是这物件原是人家母亲的东西,此番不过是物归原主,并无别的。”   听她如此说,两位嬷嬷才松了一口气,口里直念:“阿弥陀佛,原是如此,当真虚惊一场,若叫姑娘被他们暗暗算计了去,咱们回去可是没了这张老脸了。”   顾运听得好笑,“嬷嬷严重了。”顿了会儿又说,“往雀儿巷那边走吧,司大人这几日在那边落脚,正好顺道把这架炕屏给人送过去。”   听到此言,嬷嬷心里一下就更安,连忙撩开车帘子,跟赶车的小子说了一声。   于是他们就拐道朝着雀儿巷过去。   城中赶路不能疾驰,是以马车慢吞吞走了半个多时辰方,才到司桓肃的宅子处。   叫开了门,竟还是那日给顾运开门那个小子,那人原本吊着一双眼睛并不正经去瞧叫门的人。   等他听了话,连忙将脑袋往外头一伸,只看见顾运从马车上下来,一张脸登时与那川剧变脸似的瞬间喜气洋洋精神百倍起来,“顾小姐,您来了!”   十二分的热情。   “是你呀,你家大人今日可在家?”顾运走过去,问。   那小子扬着笑脸,点头点得小鸡啄米似的,“在,在的,小姐快些进来!”   顾运朝着司家那两个下人嘱咐,“进门小心着点,可不能磕着一点。”这东西她现正宝贝呢,   炕屏是艺术品,里头是书法藏品,双倍的价值。   两下人得话,自然愈发小心。   顾运跟着领路的,就直接去了司桓肃的院子。   这院子外头有两个侍卫守着。   顾运偏头与嬷嬷说:“嬷嬷且去旁的屋子喝盏茶歇歇吧,司大人的地方可不敢随意进去,出点什么差子咱们还担待不起。”   两位嬷嬷如何敢,看见带刀侍卫就怕了,连连点头退了下去。   那抬着炕屏的下人自然也不能进,顾运就使唤了门口一个侍卫帮忙送了进去。   司府那下人只管行了个礼,告知一声,就走了。他们回到司府,立刻被柳氏叫去问话,两人立刻说:“顾小姐并没有直接回城东那边的司家,而是先去了雀儿巷的一户宅子,原来司大人就住在那里,然后顾小姐就让小的们将炕屏抬进去了。”   柳氏听后,脸上露出满意神色,心想,让司桓肃归宗这事,看来是有谱。   果然与他们料想的一样。   这边,顾运指挥着人,将炕屏小心放进屋里头,转头,就见司桓肃从内厅走出来。   目光一下子就落到炕屏上。   顾运扬起笑脸,问:“有没有觉得熟悉?柳氏说这也是你母亲的东西。”   自然熟悉,司桓肃看着那架炕屏,这东西母亲因为极喜爱,常摆它出来,放在炕上,可以时时赏玩。冬天的时候,有时候他在炕上的桌上写字,后头就摆着这架东西,对它也再熟悉不过。   顾运兴奋地看着他,灵动的声音藏不住激动,“你你看出来了吗?”   司桓肃被这一声音瞬间从记忆中拉扯了出来。   随后淡淡地“唔?”了一声。   “过来看。”顾运扯着他的袖子将人拉到炕屏正面。   司桓肃在知道这丫头在兴奋什么。   “黄元宗的踏雪游记。”云淡风轻开口:“这是真迹。是被后来不知那位收藏者特地定做了这架炕屏,这炕屏也就成了个雅物。这插扣是活的,里头东西可以取出来。”司桓肃显然很了解。   “果然是真迹是不是!”顾运第一句只听见了这个,自顾自语,“柳夫人刚拿出来的时候,我就认出来了!看了好一会儿,觉着是应该真迹,但又怕看走了眼。”   毕竟隔一层玻璃,就不太容易分辨。   “确实是真的。”   “可真是件宝贝啊。”顾运蹲在炕屏前,时候伸手摸摸,十分珍惜。   先前注意力全在书法上,这会儿才注意到这炕屏的工艺,也极精湛的,雕刻肉眼看上去瑕疵全无,浑然一体,且摸上去圆润吸手,触感温润,感觉非常好。   且凑近了才发现,这木头竟然有一股隐隐的香味。   “有香味,清甜清甜的。”顾运更惊喜了,   司桓肃道:“这炕屏是沉香木所制,故而有香味。”顿了片刻,又说,“没想到竟然是把这个送给你了。”   “我不敢要,并不是真给我的,柳夫人还给你的才是。”顾运说。   一个“还”字却把司桓肃逗乐了。   “要说还,可不止这件东西了。”   顾运因为好奇,悄咪咪小声问了一句,“你母亲,她的嫁妆,像这样的……”她比了一个手势,意思是很贵重值钱的东西,“很多吗?”   司桓肃嗯地应了一声。   顾运偷偷吸了一口气,“请问,令外祖府上,系哪一门哪一户?”   司桓肃却说:“我外祖并非豪门望族世家权贵出身。只是年轻走海运赚得了些许身家,他只我母亲一个女儿,所积之财物尽数与我们母亲做了嫁妆,母亲出嫁后一年,外祖在一次出海中失踪,从此没了消息。”   他语气说得平淡,并未发现自己叫外祖的口吻是如此娴熟认真。但司桓肃其实从未见过他外祖父,却对外祖父知之甚详,便应当是她母亲自他知事起,常与他说起自己父亲的缘故,那回忆大概都是美好的,可爱的女儿,英勇可靠的父亲,两人相依为伴,快快乐乐。或许是女子讲诉往事的模样太过美好,母亲快乐的音容相貌连同她讲述的那份回忆,以及回忆中人,也都深深刻进了她孩子的眼睛里、心里,一直记着。   如此,司桓肃与他与外祖父,也像认识很久了似的。   顾运好像在看着司桓肃,其实脑子已然放空跑远,瞳孔都是失了焦。   直到司桓肃一声,“顾九小姐,还想知道些什么?”   那略感觉阴凉的声音,将顾运一下拉回现实,狠狠打了个激灵,心里大喊一声,了不得,好奇心害死猫,她哪里来的胆子,竟敢打听起来司桓肃的私事来了!   “对不起,我不问了。”赶紧诺诺巴巴认了个错。   说着话,手撑在腿上,正要站起来,没防备腿麻了,那滋味酸胀得她脸瞬间都挤成一团,一时没站住,下意识要往下歪着倒去——   好悬,司桓肃一把将她给扶住了。   “多谢,我忘了我蹲久了。”顾运两手扶着人肩膀,缓了缓。   然后慢慢度步到太师椅上坐好,揉着腿。   “既这么喜欢就此物,你拿回去慢慢欣赏吧。”   这话司桓肃说了两遍,顾运心说应该不是客套?心里十分高兴,但还是故作矜持了一下,“会不会不太好,怎么说这也是你母亲的东西……”   然后,司桓肃就不做声了。   过了会儿,只听他说:“也是。”   顾运心里狠狠抽了下,不可置信,这人怎么这样?   司桓肃静静欣赏一下顾运那张好看脸上露出的倒霉相,半晌,才不慌不忙开口问:“柳氏把这东西送给你,可还说了什么?”   顾运心里泄了劲,声音平淡如水,波澜不惊:“都是你料想的那样,想让你认祖归宗。”   司桓肃点点头,说:“方才那两个下人是司家的,他们知道了我住的住处,见我收了东西,心中必然大定,下次,大概要亲自上门详谈了。”   “详谈?”顾运眼睛一睁,精气神又回来了,“不是,你还真的要认祖归宗啊?”   司桓肃眉眼半抬:“你说呢?”   顾运呵呵笑了一声,心想,这又是要给谁下套是不是?   “你见过认祖归宗的仪式吗?”司桓肃忽然问她。   顾运摇摇头,她才活了十几岁,能有什么见识。   司桓肃嗤了一下,眯着眼睛说:“我却知道给人除族的仪式,挺盛大的。那些老东西,老而不死,活在梦中一般,自以为能掌握人的生死,以为司这个姓氏多么高高在上,是不是十分好笑?你说,我要是在归宗大礼上办了司家,你猜那些人脸上到时会出现什么样的表情?”   办了司家?   顾运一脸懵懵:“你说的是查办?司家,难道犯了事?”   司桓肃一笑:“这也简单,我来此地是因为圣上命我查找一件东西,那东西原是我母亲的。他们若不认我回去,我母亲在名分上也就不是司家人——因我当日除名之时,他们将母亲一并从族谱中划了出去——我还治不了他们这个失遗圣物之罪。现在可好了,这些人急哄哄要认我回去,现成儿的把柄递上来,我难道不依?不把这府办了,也对不起我坐到指挥使这个位置上了,你说是也不是?”   顾运:“……”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好像说什么都不合适。   所以重点其实是,司桓肃是想找一件东西,但是没有找到?   顾运脑子转得飞快。 第七十八章   一时又有点分不清司桓肃说的是真话还是在开玩笑。   顾运常觉得这人有点邪性, 捉摸不透,从面上不太容易看出来他真实想法。   有可能这话是他故意说给自己听的?   难道给皇帝办事,不需要保密?还是说因为自己是个姑娘, 人家觉得没有威胁不放在眼里。   “你在想什么?”司桓肃问。   顾运歪了一下头, 说:“你是说,皇上让你找的东西, 拿东西是你母亲嫁妆里的一件, 但现在, 东西不见了是不是?那你查办了司府, 不就更找到不到东西了?”   司桓肃看着她, “为什么这么觉得?”   顾运鼓鼓嘴, 不答反问:“那件东西很重要对吧?”   “顾小姐有何见教?”   “你必是已经悄不声地将落在那几个人手里的你母亲的嫁查过几遍了吧,但是还是没找到?”顾运一字一句说着自己的推测,“这就能说明,这件重要的东西, 有人, 也知道它很重要。那那人会是谁呢?”   司桓肃挑眉。   “这用猜么,你母亲的嫁妆统共两方人拿了。一,那位妾室;二, 柳夫人, 或者说, 柳氏夫妇。”   顾运撑着下巴:“这就要先知道那件东西的重要性, 才能知道, 别人拿到这东西的目的是什么, 对他有什么好处。”   司桓肃笑了:“告诉你也无妨, 是一件蛇身人首的金物器,原本是北夷人的圣器, 得到这样东西,就能拿去与北夷谈判,所以它不能落在别有居心之人手里。”   别有居心这词就很有指向性。   涉及到与外族人的别有居心,那就只能是国之大事。   认识蛇身人首金器这叫东西,以及势力能力接触北夷人,会是谁?那也绝对不可能是一般普通人。   而就顾运看到的,司家这夫妇当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若这两人当真有那般心计手腕,府上还能落败至此?概率很小。   至于那个妾室,顾运不了解对方暂时不做评价。   “一件东西不可能无缘无故消失,如果它出现过,肯定会留下形迹。我们可以做四个假设,一、东西在柳夫人身上,但她不知道这东西的价值,然后拿去换钱了,既然换钱,那就可以顺着当铺查下去。二、她无意中知道了这东西的价值,然后想利用之为他们换来利益。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柳氏和你二叔,就应该不会那么积极让你归宗,毕竟是是稽查司的,他们不怕会被你察觉端倪吗,只怕躲都来不及呢。他们手握重要东西,明显有更多的选择。,所以我认为这条可以排除。三、东西在妾室身上,她不知道此物价值,但藏起来了你没找到。”   “排除这条。”司桓肃直接说,“她所有藏东西地方我都搜查过,许多表面上比它更值钱其他东西都在,唯独没看见蛇身人首像。”   顾运:“好,这条排除。四、她也无意中知道了这个东西的价值。那么,你觉得她会用这东西来给自己换取什么?还有,她只是一个妾室,连出门都不容易,你说她哪里来的渠道?”   四个假设,已经排除两项,剩下两项。   司桓肃再次说:“中州城内所有都当铺、金器店,古玩店,我都查过,最近几年,都没有人见过那尊蛇身人首像。”   “就是说,这东西并没有被在无知的情况下转手……”顾运看着司桓,“那么,最有嫌疑的,那个妾室?”   司桓肃:“那人七年前就怕我,所以七年前我杀了司樾后她会慌不择地给司荇当了妾,是想求一个庇护,然司荇可不比司钺那个痴情种,你说,当惯了被人捧在心尖上的宝,还能做得习惯一根被人践踏的草么。现在我又回了这里,她还怕不怕?会不会想司荇现在可还护得住她?司荇和柳氏都还盼着我归宗,她怕不怕自己被当成投诚的棋子交出去?”   顾运抬了抬眼睛,讲:“人的思想行为如果从幼时就是那样,那么长大后几乎不会改变。一个从来在男人身边周旋生存的人,想要改变局面,大约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不是她故意贬低人,而是妾室这个身份本身就一种束缚,被束缚了手脚的人,能做的选择就很有限。   司桓肃没再说话。   顾运看了看漏刻,起身站了起来,“时辰不早,我得走了。”   司桓肃未留,淡淡应了一声,示意侍卫:“送顾小姐出去。”   顾运赶紧带着嬷嬷溜了。   顾运走后,司桓肃叫来了孟诲。   “大人有什么事情吩咐?”   司桓肃:“你替我去跟司荇传句话,就说,延平王在温山的宴会,你叫他把那女人带上。”   孟诲飞快去了。   很快司荇就收到话,尽管心里也有那么一两分不舍,毕竟梅姨娘的确是个风情万种的尤物,但面上是毫不犹豫应下了。女人嘛,没了这个,以后有的是更好的。   那边,顾运刚一到家,就被司家几个姑娘拉了过去。   “嗯?这是有什么好事,这么急着找我?”   司大姑娘笑:“你一个小丫头成日里比谁都忙,难道现没好事叫你也叫不住了?”   顾运嘿嘿笑:“不敢不敢,姐姐们饶恕。”   司二姑娘催促,“快别顾着说闲话了,是延平王府上要举办一个流觞曲水宴,地点选在温山上的山庄,那山庄原是御赐,依山傍水而建,建筑巧夺天工,又浑然天成与自然景观融为一体,听说山里头还能狩猎,现下正是好时候,咱们家也收到了帖子,老太太说了,那日叫咱们都去!”   “那可好,又能出门了,是哪一日?”   司大姑娘会说:“三日后。”   “温山在何处?远不远?”   延平王是先帝第五子,封地在中州的延平郡,故而得此称号,延平就在中州城的下处,地理位置上不算很远,路程快马加鞭一日功夫就能到。   而温山就在一城一郡中间的位置,是个风景极美之处,那上头的别院山庄亦是先帝时期建成,后五皇子分封到此延平郡,圣上就将这山庄一并赏赐了他。   “说不远从我们这里过去也要大半日的功夫,这次中州城里受邀的府也多,一个是春日乃踏春游玩的好时节,二个是听说王妃娘娘要给世子选妃,故而声势浩大。”   顾运:“那岂不是要去好几日?”   “就是说呢,要在山庄里住两日的。太太因家里走不开,叫我们与大嫂子大哥哥一同出门。我怕你又忙着往外跑,才赶紧叫了你来。”   顾运是个见玩乐活动就没有不参与的,听着司家姐妹一通说,心也慢慢飞了起来。   三日很快过去。   头天晚上,顾运就和司家姑娘一起商商量量,收拾打点了出门要带的东西,因是去赴宴,衣裳首饰配件都是必不可少,又防着意外,更要额外准备些。   顾运完全把司桓肃那些事全从脑袋里抛开,高高兴兴准备着出游事宜。   翌日早上,吃过早饭。   顾运就和两位司姑娘坐上马车,兴奋出游去了!   马车哒哒哒出城,三人在车内说着话。   司二姑娘说:“听说是咱们中州城里有些声望家世的都请了,别的先不提,就说司姓,这三支,都在受邀之列。”   顾运手里捏着一块点心吃着,咂咂嘴:“不是两支嘛,咱们家和那边主支的。”   二姑娘一笑:“你怎么忘了最紧要那个了。”   顾运愣顿半秒钟,才一下想起来,“是说,太子母族那一支?”   “可不正是。”   “那一支与我们又不同,这些年十分沉寂,并不是说他们落魄,而是他们行事都十分低调。”   这是聪明人的做法,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各方势力包括圣人,朝堂上,都在注意着。   这时候身为储君母族,太过张扬反而是坏事,落了下承。   顾运突然想,不知道司桓肃会不会去,这也是个姓司的,不过是他的地位并非司姓所给,而是指挥使这个身份给的。既然人现正在中州,想来,延平王肯定是会请人的。   才走了一会儿,她们就在官道上看见了好几辆马车的。   “好生有趣,都是往温山别墅去的吧。”顾运身子趴下窗户上,往外看。   司大姑娘拉她:“你小心着别掉下去,怎么这么顽皮。”   顾运完全不在意,嘻嘻笑,“马车走得都不快,不会掉下去的,你看看后面,好几辆马车,前头也有,不知道是哪家的。”   大姑娘将她拉进来,嗔道:“哪有你这么不顾忌的,你想知道是谁,问大哥哥就好了,再不许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 第七十九章   “给世子选妃这般大张旗鼓?”   这位延平王, 顾运以前听顾泰讲过一些,是在先帝的十几个子嗣中,比较普通的一位, 自身资质普通, 母妃身份普通,不过也因为这些, 他能够在夺位之争中没受牵连, 好好活了下来, 并且现任帝王对他也还算不错。   “延平郡王妃只生了世子一个孩子, 对世子十分疼爱, 是以在选亲上慎重些, 也情有可原。”   延平王为人平庸,低调,从不参与什么党派之争,本身没什么势力, 一举一动都在皇上的眼皮子底下, 很难对皇权构成什么威胁,不然皇上绝对不能放任对方这么搞。   不过顾运又想,说不准正是延平王这样看似稀里糊涂实则聪明的, 不会暗地里弄幺蛾子的行为, 做什么都在明面上, 皇上才对他放心呢。   延平王虽无势, 但好歹实打实贵为皇亲国戚, 真龙子孙, 有这个贵字, 就足以许多人想把女儿嫁进延平王府了。   司家倒没这个心思,不然此番就是大太太亲自来了, 而不是只让儿子儿媳带着女儿出来。   故而,别府上可能是认真带姑娘相看来的,顾运几个就真真是只为出来游山玩水。   司二姑娘且说:“我看大哥哥都带了弓箭出来,必是要与人比比拼狩猎的。”   流觞曲水宴,请的本来就不只是女眷,年轻公子少爷的更多。   就是给青年少女相互认识的宴会。   顾运不可能不知道其中含义,于是两只眼睛在司大姑娘,司二姑娘身上打转,脸上漾漾地笑。   惹得两个人来捏她,“做什么做那副怪模样!”   顾运笑嘻嘻躲开,“我心想着,宴会上若遇见生得好看的公子,二位姐姐可不要害羞,大胆些上前,问清楚是哪家的,回头好让太太去打听打听,要是个人品好的,可就捡着个好女婿哟!”   一下把两人臊得,要来打她,“你这小丫头片子,人没多大,哪里学来的粗话,倒敢来打趣我们来,看我不撕你的嘴!”   一个又去挠她的痒,一个捏脸蛋,三人打闹笑话成一团。   惹得顾运“哎哟哎哟”的叫唤。   这么着慢慢有些,直走到傍晚,终于到了温山。整个山庄别院修建在里头,买马车沿着修建得宽敞的石路上去,晚间薄雾弥漫在山林间,有一种幽静宁远的氛围。   “奶奶姑娘们,到了。”外头马车小厮大声一喊。   整座山庄门庭极大,一道一道的宽厚高的大木门顶上都挂了灯笼。   照得一片黄黄红红的光。   门口十几二十多的下人在此处迎接来客人,有些来得早的,已经进去休息,晚到的比如他们,都是踩着月色而来。   小厮上前递过牌子和宴会帖子,确认了身份,才被迎接进去。   山庄内极大,此时亦是灯火通明,顾运抬头一看,能看到远处隐隐约约的层峦叠嶂,云层缭绕。   “好冷。”顾运打了个寒颤,忍不住搓了搓胳膊,前头领路的丫鬟抿着笑说:“小姐不常上山里来,便不知道,山中是要比山下寒凉许多的,这里面还有温泉池子,奴婢先领各位去院子,姑娘们可以让嬷嬷领你们去泡泡汤池子。”   “是吗?有温泉池子,那可好,泡泡还能解乏呢,待会儿咱们一起去好不好?”顾运与司大奶奶和两位司姑娘说。   大奶奶哭笑不得说:“你怎么说一出是一出的,这会儿晚了,又走了一日的路,明日再去为好。”   顾运想想也是,就点头说好。   五步一景,十步一亭,亭台楼阁,花草树木,隐在着山中,真让人震撼。   晚上为视线所阻,目有所限,到明日白日,还不知道多得多美。   道路幽延婉转,一时宽阔大道,一会儿又变成鹅卵石铺就的羊肠小路,约摸走了一二刻钟   终于到了给他们安排歇息的院子。   三个姑娘各自都带了一个伺候的丫鬟,选了一间屋子后,顾运洗漱后,躺在床上,也还不困,就抱着本书,边看边酝酿睡意。   山上夜风寒凉,顾运在外面就比在家里多留了点心,让丫鬟仔细将窗户栓扣好,才放心。   谁叫这山庄今日来的人多,多注意点总没错。   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渐渐睡过去。   而主支司家那边,司荇和柳氏,带着梅姨娘,几位少爷,几位小姐,全都过来了温山山庄。   带姨娘过来自然就和带丫鬟一样,旁人看着那些都知道是伺候人的,不算什么。   司荇怕柳氏坏事,故而一早就与之通了气儿。   他们也不用做什么,只等下司桓肃的吩咐就是。   到了这里头后,司荇就自顾自享先受了起来。   只说梅姨娘,得知司荇来温山不止带上自己,且几位少爷都会同往,三少爷也在其中,脑子里头一个反应就是,这正是个机会!   几人心中各怀鬼胎。   顾运晚上睡得沉,一夜无梦,早上起来天已经大亮。   丫鬟见她醒来,当打了热水过来,伺候她洗漱更衣。   一会儿,山庄里分派各院各屋的嬷嬷丫头,提着食盒,送了朝食过来。   一道一道摆上桌。   顾运先看了一眼,见都是精精致致的一小份,汤汤水水,并着各样点心,看着挺有食欲,就坐了下来,慢慢尝了几口。   味道都很不错。   并没有因为客人多而敷衍。   正式的流觞曲水宴安排在明日,今日是让大家自己游玩赏景。   这是方才她吃饭时那位嬷嬷说的。   于是顾运先去另一间屋子找司大和司二,一进去,才发现二姑娘还躺在床上。   大少奶奶和大姑娘都坐在床边。   忙走上去问:“二姐姐怎么了?是不是受了寒?”   一走近,就看见司二一张脸白白的每气色。   大奶拉着她在一点旁坐下,道:“不是生病,是葵水来了,只是不知为何错了日子,这便有些不舒服。”   二姑娘靠着两个枕头,身子歪着,声音都有些弱气:“没什么大碍,让我自己略歇歇就好,好容易出来一趟,你们自个儿逛去吧。”   顾运最知道痛经的难受,她那次阵仗更大,后来就吃了药调理,现都不敢掉以轻心的。   “有没有请大夫来看看?”她问。   大姑娘叹了一声说:“哪里想就这么巧,偏偏出来了,她又说在别人府上,心里不好意思,不肯让我请大夫。”   “别再提请大夫,这点子事,就是立马吃下去药不定见效,还不如我自己歇息会子。漫说这样的私事,我这头一叫人过来,保准下一刻外头就都知道的,这里人来人往,什么样人都有,传出去,定然少不了说嘴,我好好一个人,何必要叫他们这样那样的议论!”   大奶奶见她自己说着竟生起气起,忙说:“好好好,不请大夫,我让我们自己的丫头去煮些生姜红糖茶过来,就说晚上受了些寒,喝茶祛祛寒,定然没人多想的。”丫鬟听着大奶奶的话,转身就去借厨房煮姜糖茶去了。   大奶奶又跟大姑娘顾运说:“是那话,我在这里照看着人,你们自个儿玩儿去,不必都憋在这里,也没个用处。”说罢就把二人推了出去。   “走,姐姐,我们去外头。”   顾运拉着司大姑娘的手,出了院子,随便找了个下人问:“你们这里可有马?”   那小子忙回:“回两位小姐的话,有的,都在马鹏里,供各位客人随意使用的,小的领两位小姐过去。”   顾运点点头,“行,你带路吧。”   司大姑娘小小吃惊了下,“小九你要骑马?”   顾运说:“这里地方大,走也走不完,我想着骑马兜兜风正好,哦对了,还没问姐姐会不会骑马?”   司大姑娘就摇摇头,“不曾学过。”   顾运就说:“不要紧,我带着你骑也是一样的,你坐我后面,我们慢慢走。”   边说边走到了马鹏,顾运她们站在远处没有进去,只让人挑一匹温顺的马出来。   不多时,小厮牵出来一起白色的马。   顾运试了试,见着马不排斥人,就要了这匹,又打赏了马师傅,才牵着马走了。   “姐姐我先扶你上去。”顾运笑了两声,让人手先抓马鞍,再踩脚踏。   大姑娘有些害怕,犹豫不定,“真、真要上去啊?”   顾运教人的瘾还上来了,只差没拍着胸脯保证,“姐姐别怕!我马上功夫很好的,别人我还不带他呢,来,你踩着脚踏,我扶着你,你借力上去啊。”   大姑娘腿打着哆嗦,还没想好,一下就被顾运忽悠着弄上去,但她身体绷得死紧,马儿才动了动脚,差点没吓得一晕。   颤颤巍巍说:“要不,我还是下来吧?”   有些人天生就是身体素质较弱,运动天分差,不擅长运动,跟顾运这样爱玩爱闹腾,发现什么新奇东西都会很好奇,想要积极尝试的人不同,大姑娘完全就是相反的类型,她性格偏与保守,对不熟悉的东西非常谨慎,轻易不尝试,性子也是稳重类型。   顾运却忽略了这一点。   大姑娘话才说出来,顾运就一个利落动作,不给她返回的机会,翻身上了马。   “走咯,出发!”顾运比了个冲都手势,手圈过大姑娘都腰,拉着前面缰绳。   银铃一样的笑声随风飘荡。   而在顾运离开后,马房这边又来了两个人。   原来是延平王府的四小姐,闺名叫楚飞鸾,虽并非王妃所生的,但因为母亲颇得王爷宠爱,她自然也很得脸面,性格很是娇横   旁边另外一个是她的贴身丫鬟,那丫鬟在楚飞鸾耳边耳语了几句。   楚飞鸾点点头。   马鹏里马夫躬身在一边等着回话,楚飞鸾问:“有一匹白色的马,怎么不见了?”   楚飞鸾因为和王府中另一位小姐不对付,又知道她今日要出去骑马,于是昨儿就叫人来盯着,听说是选了一匹白色的,楚飞鸾的人就记了下来,一清早天还未亮,就叫人过来,偷偷给马儿下了药。   可此时过来,却那先那匹马不见了。   “该死的,都是怎么做事的!”楚飞鸾气得脸色都变了。   三小姐的人很快就要过来,马儿都不见了,她不就是白白计划了一场!   马师傅吓得跪了下来,“是、是有一匹白马,小的不知道是四小姐要用的,方才来了两位客人,叫她们把马儿挑走了。”   楚飞鸾冷哼一声:“哪家的人,这么没眼色?”   马夫忙回:“是一位司小姐,和一位顾小姐。”   楚飞鸾白忙活一场,瞥了一肚子火,叫人将那马夫拖下赏了二十板子。   却明知道别人误牵走了被下药的马丝,心里完全不以为意,毫无愧疚之心,甚至说了一句:“偏要抢别人的东西,活该她们倒霉!” 第八十章   楚飞鸾别看面上那么飞扬跋扈, 不可一世,却也是先问了一句骑走马儿的是谁,这是私心里还是怕是哪个高门贵女牵走了马, 摔了那些人, 不一定能善了,若查出来是她的手段, 她并没那么自信、也不敢赌父王对自己的宠爱。   可见这些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得很, 不过是欺软怕硬。   待闻得是个什么司家顾家的, 认为是不入流的几户, 心里的蔑视一下上来, 甩着衣袖就走了。   顾运已经溜着马儿哒哒哒, 沿着山庄大路跑了出去。   早晨山间空气清新,吸一口只觉得心旷神怡,太阳出来后,薄薄的雾气很快散去。   延平王世子一早就与好友相携出游, 两人赛了一程停下, 一边欣赏云山之巅的景致,一边随意交谈,见不远的前头有处亭子, 便下了马, 将马儿放在边上任由它吃草, 两人就去亭子内坐下。   “世子, 王妃娘娘要与你择世子妃, 今日中州各府上的小姐该是都来了, 你不去看看, 却与我来这里躲清闲,只怕枉费了王妃的一番苦心了。”   说话的是个穿着一身紫色华服的年轻公子, 姓赵,旁人称一句赵公子,他旁边还坐着一位,亦是生得英俊面庞,气质温润如玉。   正是延平王世子楚暄。   楚暄微微抬眸,道:“我看你是想娶妻了,放心,下次见到令堂,我定会代为传达此意。”   “哎!我不过一句玩笑话,世子快别放在心上!算我的错,胡言乱语说错了话。你看我年纪轻轻,轻易就娶妻成家,岂不是可惜!这大好世间,无限河山风光,还等着我去欣赏,儿女情长之事,还是以后再说罢。”   楚暄淡淡言语:“你也知道。”   “可在下哪敢与世子殿下比。”赵公子优哉游哉辩驳,“我上头自有承家承业的大哥顶着,我娘纵然再着急,也不至于到那个份儿上,最多见我时骂两句罢了。你却不同,王妃只独生了你一个,自然会为你婚姻大事操心。你看,这春日宴也办了,你若还连个面也不露,只怕连那些姑娘小姐都伤心呐。”   楚暄失笑,“你今日莫不是收了这么母妃的礼来当她的说客的不成?”   赵公子一挥衣摆,连连摇头,“非也,世子殿下着实是误会我的一番好意。”   说着话,一匹马打前头呼啸而过。   赵公子望过去,只看见远去的背影,和片片衣角,登时一时忘了动作,半晌,方道:“这是哪家的小姐,骑马骑得连世子殿下都没看在眼里了。”   “我劝你少说两句,人家骑人家的马,就看见我们了?”楚暄站起来,“走吧,回去。”   赵公子一乐,眼睛转了转:“回去做什么,这风景我还没赏够呢,世子别是害怕偶遇那些小姐吧?”   话落人已经是翻身上了马,朝着前面去了。   而顾运带着司大姑娘,先小跑了一路,等到了愈发宽敞开阔的位置,一时兴奋起来,动作一大,就让马儿跑得更快。   裹风而行!   司大姑娘心脏扑通扑通跳得飞快,风迎面吹过来,她几乎睁不开眼睛。   “九、九儿,快停下,我受不了。”她从喉咙里挤出声音。   撇过脸,想松开一只手转去拉顾运的衣裳,但马儿实在跑得太快了根本不敢放手。   “司姐姐你说什么——”顾运动了动耳朵,压根没听见对方的话。   马儿依旧在奋力疾驰,司大姑娘脸色紧张得发白,她咬着牙再次大声道:“停下,快停下。”   顾运终于听见,然后发觉那声音发颤,一瞬间回过意来自己放纵过了头,没顾及到别人。   立马拉缰绳减速,“我停了!对不起司姐姐,你别怕。”   马儿扬了扬蹄子,慢慢停了下来。   司大姑娘心神渐渐放松,身体却跟失了魂似的,半天没反应过来,呆呆愣愣。   顾运挠头心里后悔,她这是把人吓着了。   正准备跳下马,把人也扶着下去。   却发现身下马儿焦躁不安来回蹿动起来,狠狠打了几个鼻响。   又把司大姑娘晃得差点摔倒。   顾运说:“咱们快下去。”   可根本没来得及,一句话才出口,同时,马儿前蹄忽然一扬,发出一声长长的嘶鸣——   下一瞬,就如发了疯似的,撒着蹄子朝前狂奔而去!   “啊——!”司大姑娘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喊声音。   顾运心一慌,“这马,出问题了,怎么停不下来!”   发狂的马儿几乎控制不住,越跑越愤怒,顾运手都勒紫勒红了,都无济于事。   最要命的是司大太恐慌了,她浑身僵硬,要往下倒。   “怎么办!为什么会停不下来!”大姑娘哭着喊。   脸颊耳边被呼呼的风声裹挟,伴随着不绝于耳的尖叫,恐惧情绪,顾运能听见自己胸腔里速度急剧加快的心跳声!   此时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她不能让司大姑娘坠马,绝对不能让她出事!   她迅速观察着周围的地形,如果实在没法子,她宁愿抱着人跳下去给人当肉垫,尽量把伤害减到最小!   那边,赵公子还在随心所欲说些调侃的话。   楚暄却好像模模糊糊听见几声不清晰的叫喊声,于是问:“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声音?哪有什么”话还没说话,一声尖叫声传过来,赵公子一愣,“还真有!”   楚暄凝眉,“前面有人出事了,走!过去看看。”   两人骑马飞快朝着前面而去。   很快赶了上去,赵公子发现,果然是方才从他们跟前骑马过去的两个少女!   马儿已经往林子跑过去,乱闯乱撞,非常危险。   楚暄即刻加快了速度跟上去!   听见后面传来声音,顾运也发现了来人,简直快要哭了,扯着嗓子大声叫:   “救命啊!我这马儿,失控了!”   “我姐姐她吓着了,你、你快过来,帮帮我。”   顾运说一句话,吃进去一嘴风,只得喘息一会儿,再继续说。   随着噔噔噔疾驰的马蹄声,楚暄很快赶到顾运身边。   顾运长时间操控疯马,体力大量且飞快流失,控绳的双手都快没了知觉,全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和意志力在撑着,如果此时没有遇见人,她只能抱着人跳马了。   楚昭发现骑马姑娘已是力竭模样,控制着自己的马靠过去,伸手,一把抱住那晕厥的姑娘,一个用力,将人拉带了过来。   顾运松手后,见大姑娘得了救,自己手下却再难以续力,伏在马背上,被马儿瞬间带跑。   楚昭将司大姑娘放在地上,又追上去。   却没了之前的运气,还没来得及过去,顾运在他眼前坠马了。   砰砰砰,狠狠撞击在树干上,再跑,再一甩,顾运被甩下来,哐当哐当,滚了好几道。   后面赵公子也赶了上来,正见这一幕,简直不忍心看。   两人下马,跑过去。   顾运已经摔懵了,脑子一片空白。   “小姐,你有没有事……”   顾运被人唤回神来,而后左腿传来钻心的疼,冷汗瞬间从额头上浸出来。   楚昭见小姑娘眼睛聚焦了,看他了,又问了一遍,“有没有事?你是哪家的,我带你回去。”   “我姐姐呢。”顾运忍着疼说。   “那位姑娘并无大碍,应该是心神过度紧张,惊厥了过去。”   “疼,我腿疼。”顾运发现自己动不了,眼泪珠子不受控制冒了出来。   赵公子看了一眼,说:“应该是骨头断了。我回去叫人,世子在此等一会儿吧。”   “太浪费时间。”楚昭问了一句:“我送姑娘回去,姑娘可介意?”   顾运擦了擦眼泪,“不介意。”那双眼睛里真个被疼痛布满了,十分可怜委屈。   赵公子心说这姑娘有点可爱,谁同她似的,这么正经回答一个不介意,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都想笑了。   楚暄轻轻一动,一下就把顾运抱了起来,自然将她的腿晃动了下,顾运又连声“啊!”地喊叫,“呜呜呜……腿断了,放我下来,不让你抱了,放我下来。”   楚暄一愣,赶紧又把人放了下来。   顾运哭得眼泪汪汪,哑着声音说:“我不能动,你们使个人过来,抬我回去。”   把个赵公子乐得,这哪里来的姑娘,世子殿下都给她使唤起来了,还一会儿一个主意。   楚暄却并未在意,赵公子忙说:“行,我去找人。”说着跨马回去叫人去了。   顾运躺在草地上,为了转移注意力,看向她的救命恩人,吸着气,一句一句说着话:“你,叫什么?谢谢你救我。我姓顾,我爹爹,他叫顾元彦,我会报答你的。”   楚暄好笑,却也说:“我姓楚,名暄。不过顺手救你,不用报答。”   “好的,楚公子。”顾运咬着牙,“谢谢你的救命之恩。”   顾运不知道等了多久,只觉得自己要痛死了,快晕过去去。   然后听见人叫她名字。   声音她再数字不过。   “司桓肃!呜呜呜……”   “你来救我了啊,我腿断了,呜呜……”   司桓肃把人扶起来,抱在板架上躺好。   “我浑身都疼。”   楚暄见着姑娘与司桓肃竟然这样捻熟,心里禁不住好奇了下。   司桓肃向楚暄微微示意,就带着人走了。 第八十一章   司桓肃手碰到顾运的后肩胛骨的位置, 顾运连声嚷嚷疼,眼泪扑簌簌往下掉。   “呜,你在干什么。”   她其实已经感觉不到身体哪里有伤, 因为全身都有一种酸痛撕扯过度, 然后失真的疼痛感。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已经遭受重大的损伤, 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心里觉得非常割接, 好像分明上一秒好像她还在高高兴兴出门, 现在就躺在地上不能动?   后背是几次撞击, 撞在大石头上, 然后又被横七竖八枯树木枝戳伤的, 衣服上有血渍,因为表皮擦伤。   精神太疲惫,顾运躺在板架上,下意识闭上眼睛准备休息一会儿, 然而下一刻又猛然睁开眼睛, 说:“那匹马,有问题,找回来了吗!”   司桓肃:“孟诲知道怎么做。你别乱动。”   顾运心一松, 又躺好, 不过一侧后背很疼, 只能侧着身, 并不敢完全放松躺。   小脸白白, 一点红润都没有, 血色褪了个干净。   身体上的疼痛反应一阵一阵不停歇地扑过来, 却一点办法没有,紧跟着心里就难受起来。   于是就不说话了, 睁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一时想着,眼泪又吧嗒吧嗒没有声音地流着。   司桓肃看了她一会儿,按了按太阳穴说:“别哭了。”   顾运没说话,却默默抬起袖子,去擦眼泪,抽噎着忍住,过了会儿,走去摸了摸荷包,只见从里面掏出一件帕子出来,盖在脸上。   大约是不想让人看见。   竟还不如哭出来。   司桓肃一时脑子里闪过这样的念头。   半晌,司桓肃再问:“很疼?”   一听这话,心里委屈不觉登时涌上来,顾运通知不住抽泣了几下,心里一边想自己为何如此倒霉,每次出门总有事。越想就越难过,哭着自己也烦,就吸着声音抽搐,说出的话全是鼻音,“我腿会不会废了?”   水汪汪的眼睛里全是害怕的情绪,不知道是不是痛过了头,顾运觉得自己有点分不清楚腿上到底是什么感觉,想那疼会不会是错觉?粉碎性骨折怎么办,还能治好吗,以后会不会瘸了?   “不会,我会让大夫治好你。”   恐惧的情绪在悲伤的时候会愈发无限扩大,“你不是大夫,他要是说治不好,你还能杀了他吗。”   司桓肃脚步一顿,示意抬板架的人停下,然后弯腰,伸手,在顾运大腿,小腿,脚踝,都轻轻检查了一下。   虽然没有撩开裤子看,但心里大致有了个谱。   顾运在对方按她腿的时候都哭了,真的大声哭了出来。   边哭边说:“我不想变瘸子,我不要变成瘸子。”   司桓肃:“你不会变成瘸子。”   “呜呜……你凭什么保证,你是大夫吗。”顾运把手帕从脸上拿了下来,那双大眼睛,兔子似的通红,湿漉漉,眼泪挂在睫毛上,将睫毛洇成一簇一簇。   “我保证。”司桓肃说,“我帮你看了,虽然有些严重,但一定不会瘸。”   “真的?”   “嗯,真的。”   情绪发泄出来,又得到一个肯定的保证,心情就好了不少,眼泪也慢慢收住。   旁边,骑马跟着的赵公子简直看得叹为观止,眼睛看向楚暄,嘴巴无声问:这位真的是稽查司指挥使,司桓肃?   不对劲吧?司桓肃什么时候这么好说话了?   心里痒痒的,好奇得不得了,终于,赵公子还是忍耐不住,问出了口。   当然不是问司桓肃。   “额,这位,顾小姐,不知道,你与司指挥使嗯,是什么关系?”   司桓肃冷冷的眼神看过去。   赵公子心里一抖,马上装作没看见,不与人对视,眼睛只往顾运那边瞟。   顾运歪着歪头,看过去,“问我啊?”随即又瞥向司桓肃,等了片刻,才含糊说:“能是什么关系,他姓司,我祖母也姓司,我就略长了他几个辈分,姑且,算是他的”   赵公子竖耳倾听,连楚暄眼睛都往那边看了去。   “姑奶奶罢?”   如果此时赵公子嘴里有一口茶,那么此时应该已经喷了出来。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眼睛瞪得像铜铃,面目扭曲,一脸不自信地发出了疑问:“什么?姑奶奶?姑什么?”   哦,那他刚才看得不是年轻男女的儿女情长,而是,侄孙儿哄姑奶奶?   赵公子地在心里重重啊呸了一声,这也没几个人,倒也不必整这么多借口!   连楚暄也不自觉暗暗平息了一口气,生怕自己表现出什么不合时宜不合身份的表情来。   很快到了山庄里。   把顾运安排进了一间别院,大夫已经在此地等候着了。   丫鬟婆子都围过来,想动手,又怕伤着人。   于是司桓肃直接过去,将人一把抱起来,放在床上。   下人这才打水的打水,拿衣服的拿衣服,打下手的打下手。   大夫先检查腿,用剪刀剪开裤腿,只见左边小腿,皮肉肿胀,大片的淤青,许多地方渗出血。顾运一直哼唧哼唧,大夫手稍微按重了些力道,她就嗷呜地嚎叫,鬓发湿得冷汗涔涔,   司桓肃站在一旁紧皱着眉。   好不容易检查完,大夫擦了擦自己额头的汗,回话说:“小姐小腿处有骨折,移位,需要用石板固定,以作牵引,才能使之慢慢恢复。”   药具等物都是一应俱全的,大夫只与司桓肃说:“这位小姐些许有些耐不住疼痛,老夫牵引正骨时可能会乱动,妨碍治疗,还请大人搭把手,看着小姐,或与她说话,使她分散分散注意力。”   司桓肃没说话,但人已经里面走去,坐在床头。   大夫搬着药箱往床尾去,开始给人治疗。   大夫还没动手呢,腿上就是火烧火燎,又阵阵钻心疼,顾运提着心,手心冒汗,精神高度紧张。   “顾拙。”司桓肃叫。   “嗯?”顾运白着一张脸,心不在焉地应。   “你怎么来这里了?”   顾运脑袋动了动,看着人,声音有些沙哑,“自然是过来游玩的,舅姥姥准表嫂带我们过来的,听说温山这里的庄子原是皇庄,建得很是漂亮好看。”   司桓肃:“那你不知道这是延平王妃为了给世子选妃,才特意举办的春日宴?”   顾运:“知道,那又怎么了?世子只选一个世子妃,又不用来的人都给他做世子妃,他选他的,我玩我的,又不碍着什么。”   谁知楚暄抬脚进来,听见这几句话,简直哭笑不得。   “司大人。”楚暄与司桓肃颔首致意。   看见司桓肃竟在床边,又微微愣了一下,随意恢复。   司桓肃点头,“世子殿下。”   顾运张了张眼睛,惊讶,“他是世子啊!”   楚暄好笑,“顾小姐好些了么。”   他站的有点远,顾运没太看清他的神情,只开口说:“嗯,好了……啊!疼!”   本能乱动的上半身,一下被司桓肃按住。   终于,大夫将夹板固定好,包扎好,才说:“再配合着吃几个疗程的药物,等着骨头自己慢慢长好恢复就行。”   说着,拿起纸笔,铺开,在桌子上仔细开了一张药方,写好叫小童去抓药。   腿上是最重的伤,其他的擦伤摔伤,大夫就只留下各种药膏,嘱咐伤口不要沾水,每天几次按时搽药即可。   顾运一时想起来,赶紧问:“给我司姐姐看了没有,她可醒来了?”   有下人回说:“司姑娘喝了安神的药睡了过去,并没有什么大碍。”   顾运嘘了一口气:“万幸司姐姐没事,不然我真是万死难辞其咎了。”   司桓肃现在才问:“你那马匹是自家的,还是这里的?”   顾运道:“是这里的,因为我想出去玩,所以这里下人带我去马房挑了一匹马。一开始还好好儿的,跑了一段路,并没有多久,司姐姐害怕,我们停了下来,刚要下马,那马儿就发了疯,横冲直撞出去。”   司桓肃:“我知道了,你好好躺着休息吧。”   楚暄听后,也叫来小厮,去马房那边问话。   顾运因要换衣裳,就把二人请了出去,让丫鬟给她换干净衣裳。   她这样子,明天的宴会自然参加不成了,这还不算,等大奶奶收到消息,说两位姑娘骑马摔了,急匆匆赶过来,见一个惊了神,一个腿伤成那样,真个没当场晕过去,忙将事情经过从头到尾细声问了一遍。   随即冷哼:“他们的马儿有问题,害了我们家两位姑娘,就算这是王府,我们也要去讨个说法。”   说罢,让下人照顾好顾运二人,自己转身出去,找大少爷商量去了。   那边,孟诲将马送去给马房的兽医检查,查出那马之所以发狂,的确是因为被喂了一种药。   孟诲正跟司桓肃回话:“那药如果只是喂下去还不会发作,但若只要马儿跑起来,体内的药性很快会被激发,然后发狂。属下将马房昨日当差的人都找了出来,一一盘问,问出有人在今晨天还未大亮之时,看见有个人偷偷进了马房,那人现已被拿住。只是大人,这里毕竟是延平王的别庄,再问下去,就要通知王爷王妃了。”   司桓肃淡淡道:“那就请吧。”   这事要是不查清楚,明日的春日宴索性也别办了。   把人宴请过来,莫非竟是这样招待不成。   不说他,就顾九那脾性,受了那么大的罪,岂肯罢休的。   司桓肃要查,事情很快报到延平王跟前。   王爷正与一群人在山中打劫,听见内里出事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有人坠马了?王妃呢,难道没去处理?”   下人忙回话说:“王妃已经去了,似乎是,那出事的小姐,是司指挥使的亲眷,故而叫请王爷先回去呢。” 第八十二章   延平王眉头一皱, 怎么还扯上司桓肃了?那位明明白白是皇上手中的一把刀,轻易谁敢惹的。   今番不知为何事来了中州,他们府又正好要办这个春日宴, 自然不敢把人漏掉, 延平王在外事上从不含糊,亲自下的帖子。   未知人一过来, 自己府上就有人惹事。   心里沉沉, 延平王面上却朗笑几声, 与在场这些人招呼一声, 道:“司指挥已是过来, 本王且去见见, 诸位先请自便。”   话落,已经调转那头朝山庄回去,后面五六个侍卫一同跟了上去。   庄子这边,司桓肃面也不露, 却已经让孟诲将查出来的人捆了送去王妃跟前。   王妃才惊讶得知此事, 连问起来事情缘由,一嬷嬷上前回话:“一位顾小姐和一位司小姐,晨起在马房里挑了一匹马, 出门打马游玩, 谁知马儿路上发了疯, 乱闯乱撞, 竟把两位小姐给摔了!幸而咱们家世子爷和赵公子正好遇见, 将两位小姐救了回来。后来一查, 才发现, 原来那马早就被人喂了药。”   王妃深深吸了几口气,绷着脸, 继续问:“两位姑娘现下如何了?”   嬷嬷道:“一位惊厥过度,并没有其他问题。伤得厉害的是顾小姐,腿给摔断了,身上还有许多伤,已经让大夫治上。”   “你们多派些人过去,好生照应伺候着,务必不能让她们出一点事。”   嬷嬷连连点头,“早安排了人,世子也吩咐了。”   王妃这才坐下来,却是问:“那又和那位司指挥有何关系?我听说人是他们抓出来的?”   嬷嬷立刻站近了些,小声说:“那位顾姑娘,原是京城顾家小姐,她祖父是顾丰城,祖母原是司家女。虽是偏支的,也的确是有些亲戚关系在。”   王妃才恍然,“原是那位顾家,我知道了,他家大老爷在梧州做官,已是依附了司桓肃门下,听说两家私下已经要做亲。如此,司桓肃出面料理此事,倒不为奇怪了。”   明白这些后,王妃方饮了一口茶,淡声开口:“那个给马下药的人呢,带进来。”   王妃一发话,嬷嬷冲后面丫头打了个手势,不一会儿,两个粗壮的婆子就压着被捆住的小子进来,扔在地上。   那人连一声都不敢吱,跪趴在地,浑身发抖,打着哆嗦。   嬷嬷与王妃说:“这小子一家都在庄子里头做事,并非咱们府上带出来的,没见过世面,眼皮子又浅,叫人一两银子就收买了去,指定他给一匹白马下药,他连叫他做事的是谁都不识得。”   王妃:“顾家姑娘她一个客人,谁也不认识,不过心血来潮要去骑马,此前并未去过马房,想来,这计,原本是要害别人的,最后却出了意外,连累了顾小姐。不管原本是要害谁,我们府上绝对不能出这样的龌龊事,我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装神弄鬼。”王妃狠狠地一拍桌子。   根据那人的口供,因那日是在傍晚,天色昏暗,他只记得给他钱的是个三四十岁的婆子,模样并没看清楚,声音也还记得。   如此,王妃便一声令下,将庄子上所有嬷嬷全部登记好,一批一批叫上来,让那小子认。   此时,四小姐院儿里,那个替主子办事的婆子,早已吓得不行,方才王妃那头的管事嬷嬷已经来登记了她的名,说等前头一批审完,午饭过后叫她立刻就去那边候着。   人一走,婆子就跪到楚飞鸾面前,哭着求姑娘救命,楚飞鸾却只笑着说了一句:“你别忘了,你儿子还我哥哥院儿里做事,你女儿呢,日后想要个好前程,也得指着我,可仔细想好了,到了王妃跟前,该如何回话,不然,呵,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自然你没叫人认出来,那是最好。”   婆子白着一张脸,浑浑噩噩出去了。   只是到底心存侥幸也没用。   因是王府五小姐,悄不声响地往王妃院子里走了一趟,此刻正与王妃说话。   “听说出了事,有些话,我不敢不来与母妃说了,那匹出了事的马,原是头一日,我先过去说了要用的,今天稍晚了几脚,下人就来回说,马儿被别的小姐要走,我只想着就算了,便没再出去。”   五小姐话只说到这个点,一句不多,一句不少,并不说什么,请王妃做主,那人原是要对付她的。   说完人就了。   随后王妃与心腹嬷嬷淡淡说了一天:“这也是个厉害的。”   谁都知道四小姐与五小姐不合,要害五小姐,最大的嫌疑人非四小姐莫属。   王妃才懒得管这两个庶出姑娘的内斗,只招手叫来人的吩咐:“待会儿四丫头院儿里的人,给我好好地,审问仔细了。”   这一个仔细,四小姐的人当场就被揪了出来。   几板子下去,就痛哭承认了。   问是谁指使的,却说没有人指使,是她自己看不惯五小姐,自个儿存了心思私心报复,阴差阳错才害了顾家小姐。   因看不惯五小姐自己要报复,这话说出去谁都也不信。   王妃吩咐先将人押了下去,继而说:“四丫头自来仗着王爷对她姨娘有几分宠爱,颇有些嚣张跋扈,以前许多事,我和王爷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并没几计较。只是现在,惹了司指挥,人家等着要个说法,我却不好决断了,请王爷回来罢。”   延平王就回了别庄。   知道了事情都前因后果,很是不耐说道:“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也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就敢耍弄那些不入流的手段,王府的脸面都让她们给丢尽了!司桓肃是人,什么身份?这样的小把戏,人家只怕一眼就看穿,在马房停了手,叫王妃你去处理,这已经是给了延平王府面子,我们现若敢拿一个老虔婆去搪塞人,那是上赶着得罪司桓肃。”   “这事只能老老实实认下,好生给那两位受伤的姑娘赔礼道歉。”延平王对王妃说,“找个机会,你亲自押四丫过去。司桓肃那里,本王还要亲自去一趟。”   延平王说完,起身准备离开,走两步忽然又停下,转身,说,“四丫头年纪渐大,既然不好管教,就给她说门亲事,早日嫁出去为好。还有孙姨娘,送回王府,禁足一个月。”   说完,才真正走了。   直到王爷背影消失,心腹嬷嬷念了一句阿弥陀佛,说:“这是老天爷都看不过眼了,那对母女侍宠生娇,王妃平素不与她们理论,她们越发上来,这番惹到别人年前,可算是让她们吃了教训!”   王妃垂着眼皮笑了笑,“你们王爷从来不是那等蠢人,你看任是他如何宠爱别的女人,可曾动过我的位置?几个关在后院的妾室庶女罢了,我若与她们计较,反而是降我的格,失了我的身份,她们再蹦跶,原也只能在这间院子里,王爷不放在心上,容得下,我自然也就容得下,难道让我去教王爷如何做事,指点王爷不可过分宠爱妾室?那才是蠢,男人心里比谁都有数,你看,现在惹到外人,王爷可还有没有饶了她们去?”   “还是王妃眼明心静,老奴们都要向王妃娘娘学着呢。”   王妃笑着点了点人,“老货,别在我跟前贫了,还不快去准备厚厚的礼,送去中州府上司家。我这里,也要去与他们府上的大奶奶亲自赔了礼。”   嬷嬷先点了头,又问:“那四小姐那里,是现在带过去还是?”   王妃沉吟了下,说:“不急,我这头先过去,现在那边必然气着,押了四丫头过去,他们一时若没反应过来,脑子都乱的,倒以为我们是故意的,就四丫头那眼睛朝天看的样子,别反而更得罪人。这样,嬷嬷你先去趟四丫头院子,务必把人给我调教好了,她再敢对着别人使脸色,可就再没她好果子吃了。”   嬷嬷:“奴才省得,这就去了。”   心想,王爷都发了话,那尊贵的四小姐还高傲得起来?且王爷说让给四小姐说亲,这就能拿捏住她们。那母女俩从前还打着笼络好王爷,让王爷亲自把关四小姐亲事的念头,端是想越过王妃去,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脸!现在好了,看王爷那样子,是压根心里就不在意的。   从来这亲事上最有说头,只要是与王府有利了,面上好看,至于姑爷是个怎么样的人,可没人去管。   要是个寻常就尊重王妃懂规矩的,凭王妃的性子,可能还真能用几分心思,但四小姐母女那样的,王妃不故意去害他们就不错了。   到了这田地,还看不清楚自己在什么位置,还敢摆谱?啊呸!   嬷嬷扭着屁股出去做事了!   大奶奶院子里,彼时,大姑娘也醒来了,虽则不大精神,好在看着还行。   王妃静悄悄带着人就过去,神情真挚,并未拿别的话搪塞他们,先给人赔了不是,便直说事情查了,原是家丑,两个女儿争宠惹出来的事,却连累了顾运,也不求他们原谅,却是来正经赔礼。   又问了顾运如何了,大奶奶心里有气这会儿都不知道朝着谁出,延平王妃是个讲理的,认错态度也诚恳,她一个小媳妇,也不敢很拿乔。   就指了指里屋说:“九儿却是有些不好,这会儿身上起了热,烧得迷迷糊糊的,大夫来看,说照着姑娘腿上的伤的情况,今夜必定是要熬一熬的。”   王妃抬起帕子在眼角洇了洇,“难为这孩子了,是我们对不起她,且叫大夫这几日就守在这里,以防有什么情况。”   大奶奶忙着不敢。   又照顾人流水似补品补药送了进来,只管叫他们好好给顾运养身体,等人好了些,她再押四姑娘过来给她赔罪。   王妃走后。   大奶奶又去了顾运屋子里,亲自拧了帕子往她额头上敷了敷,才说:“方才的话都听见了?罪魁祸首是他们府的四小姐。我已经让人送信回去,看看老太太他们怎么说,你现在别多想,好好把身体养好是正经。”   顾运说知道了。   这还没说完话,外头就有人喊:“司大人来了。”   大奶奶眉心一跳,忙起来说:“我去看看。”   顾运在床上熬着疼,真是越想越难受,越难受又越想。   混混沌沌就听见一声。   “发热了?”   眼睛一睁,床幔挡了些视线,但没挡住那人身形。   遑论人已经走过来。   顾运咕哝:“你怎的又过来了,这么多人看见,我名声全被你带坏了。”   司桓肃见她脸上红扑扑,没有之前的苍白,就知道烧得厉害,还是伸手探了探温度,一遍慢声说:“谁敢传我司桓肃的闲话。”   顾运翻了个白眼,“你厉害,不敢说你,说我行了吧。”   正好有丫头端了药碗进来,司桓肃一手接了过来,“安你的心,我不让说,就没人敢说。”   丫鬟把顾运扶了起来,靠在枕头上,司桓肃不叫丫鬟上手,亲自给人喂药。   顾运肩膀上,两只手腕都有伤泄过力,现在使不劲,又发着烧,不比往事机灵。   一副乖乖模样,人家喂一口,她吃一口,像舌头已经尝不出味道似的。   “你都在我手里吃过几次药了。”司桓肃忽然说。   顾运哼哼的:“难道我乐易生病不成。”   司桓肃抬了抬眼皮,问一句:“苦不苦?”   顾运还真摇摇头,“不苦。”   一下把丫鬟都吓坏了。   司桓肃道:“叫大夫过来。”   不一会儿,大夫火急火燎就来了,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一问才知道是这,登时松了一口气,说:“因身体受伤,发热,外伤导致病邪入体,一时味觉失调也是有的,等身体恢复过来,就会跟着好的。”   众人方放了心。   顾运吃的药里有安神镇定的成分,因而不多时,就不觉睡了过去。   连司桓肃什么时候走的都不知道。 第八十三章   顾运这事王妃处理得当, 司家就没闹起来,旁的人都也不知道。   王府这头,还要忙明日的春日宴, 这次宴会盛大, 中州城凡是有些头脸的人家都来了,自然马虎不得。   给世子相看是头一件, 现又顺带多个四小姐, 王爷既下了令, 要把人快些嫁出去, 便是趁此机会寻摸一个人家, 就罢了。   四小姐一开始还没事人一样, 眼睛朝天看,高高仰着脖子,半点不把自己害了一个无辜人这事放在心上。等着嬷嬷扯着一张皮笑肉不笑的脸过来时,她尚且还没明白过来。   还笑着说, 是那些刁奴自己不守本分, 干她何事。   嬷嬷又不是过来降罪的,这桩事王爷夫人都已经定了性,她是来宣布结果的, 所以怎么会浪费口舌与人争执分辨?这四小姐还拎不清呢。   当真是好笑, 这世上里难道就她四小姐一个聪明人, 别人都是傻的不成, 下人犯了事, 主子还真能撇出去?没见王爷王妃都压根不是要她承认这事, 王爷是直接让四小姐去人家跟前赔罪。   “这话是个什么意思, 四小姐不会还听不懂,要老奴教吧?小姐且不用同老奴在这里辩驳, 是王爷已发了话,让小姐去赔罪,那位顾小姐原不原谅姑娘,想要姑娘干些什么,都随人家说了算。不过,因着明日要办春日宴,王妃到底体谅姑娘,还是让跟着一同去,只是若是四姑娘还同往日似的心里没个数,再得罪了人,可就别怪王妃严厉了。”   当着一屋子的人,这些话可谓丝毫不留情面?   楚飞鸾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登时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嬷嬷看着楚飞鸾那张赤眉臊眼愤恨交错的脸,不以为意,话说完,就平淡自如走了。   楚飞鸾砸了满屋子的东西。   丫鬟们都缩头缩脑跪在地上,也不敢拦着。   “狗仗人势的奴才,竟敢给我脸子瞧!我要去告诉父王,看我不打杀了她去!”   那是王妃身边得用的管事嬷嬷,可不敢这样骂的,传出一句两句的叫人知道,还不背后给她们小鞋穿!   这会儿丫头才一骨碌起来,忙着上去宽慰:“姑娘快别说了,叫人听了可怎么好,多少忍忍罢,等这茬儿过去,只消等着,未必以后就没有治人的时候,何必急在一时呢!”   大丫鬟好说歹说一番劝告,总算把人劝住。   楚飞鸾心里未必也是真要去找王爷说理,她还没那个胆子,只是方才在嬷嬷年前受了辱,一气之下才说出这些话,好在丫鬟把她拉住,其实心里都明白,只是不愿意接受。   她知道自己做的事已经暴露,可让她去给人下跪赔罪,这比杀了她还难受,“那个姓顾的到底是谁?也有那么大的脸,让我赔不是?不行!我要去找我姨娘,让姨娘去父王说。”   “不行的,姑娘,快回来吧姑娘。”丫鬟满脸焦急,直把人往屋子里拉,不让楚飞鸾人冲动行事,“姨娘已经王爷送回府去了,还罚了一个月禁足,姑娘这会儿且见不着人呢!”   “什么!为什么将我姨娘送回去?是不是王妃做的?”楚飞鸾立刻凤横眉冷目,又大吼大叫起来。   丫鬟心中泛苦不已,能是为什么,还不是叫姑娘连累的,王爷斥责姨娘不会教女,尽会耍小心机,丢人丢到外人面前去。可姑娘从不反省自己,只觉得什么错处都在别人。   若叫王爷从此厌恶寒了心,以后还能得什么好处。   嘴上也只能细声开解:“姑娘这几日就忍忍罢,等春日宴结束,咱们去那顾小姐跟前好生陪个不是,顾小姐受了无妄之灾,腿摔断了,人还躺下床上。奴婢去打听了,这位小姐年轻尚小,心肠定然也是软的,姑娘认真求人,细心哄哄,待顾小姐松了口,这事也就过去了。过后,王爷见小姐懂事了,哪还会不和从前似的疼姑娘。”   一番良言苦心相劝,好歹叫楚飞鸾听进去,暂时接受了,不再大吵大闹。   一夜过去。   那边,顾运在丫鬟们的照看下,终于退了热。   天才亮,别院四处都已经忙碌了起来,这里各个院子都隔着远,自成一体,不会打扰到人,每个院子都有听使唤的丫鬟婆子们,给客人们准备早饭,烧水打点。   春日宴,也就是流觞曲水宴会,真真实实是布置在一条溪流的周围。   两侧都是大片大片的青草草坪,上游有一座小桥连接左右,沿着溪流两岸,布置上一张一张的矮桌,桌上摆了盘盘碟碟的瓜果点心,酒水饮食。   公子在一侧,小姐们在另一侧,隔着溪流对诗传文,朗文吟赋。又可飞花令,又可作对子。   而另一边,且搭着戏台,下面是宴席,目之所及,皆是金簪满头,华服锦衣的夫人太太,年轻的奶奶媳妇。   一同坐在这里聚会说笑。   王妃且在首座,她手上早已经捏着各府各家的小姐们的资料,看了数遍,心里有几个中意觉着尚可的,便叫人身边来说话。   顾运今日早上比昨日有精神,只是她不乐意躺在床上,听着丫鬟讲今日外头多热闹,她就更郁闷。   但司大姑娘和司二姑娘也都没出去,在院子里陪着她。   大奶奶原是计划要回去的,毕竟出了事,她哪里还有心思玩乐,只是顾运现在身体不好挪动,不说那骨折了的腿,手上背上还要每日搽药的。   于是又决定,先把大姑娘二姑送回去,且等着那边宴会结束。   大姑娘也恢复了,她醒来见顾运伤得如此厉害,很是心疼难过,顾运不想让她自责不开心,直说自己好着呢,只是外头看着厉害,与众人嬉笑,又说:“只一人受伤,那是老天爷已经十分眷顾了,都赚到了!”弄得大家哭笑不得。   顾运是真心庆幸,毕竟是她带人骑的马,把人摔了,算是怎么回事?单单是内疚就要把她折磨死。   并且她很觉着自己比大姑娘坚强,要是大姑娘受伤,不定比她哭得还厉害呢。   傍晚,司桓肃过来看她,见她说到这个,一时回想起昨日顾运疼得哭,忍都忍不住的模样,就默默无语,淡淡的就把这个话题略过去了。   片刻后方问: “可好些了?”   顾运在靠窗边的榻上歪躺着,左腿不大好动,上本身还能起来,偶尔看看外面,不至于那么无聊。   听见司桓肃的话,又躺着了,仰着脸说:“腿上依旧还疼呢,不过不起烧了,大夫说伤经动骨一百天,叫我好好养着。”   还有一点不好,就是一天按着三顿的苦药汁子违,才两天,顾运就吃不下饭了。   丫鬟怎么哄都哄不住。   这会儿司桓肃进来,看见的就是药碗喝干净了,饭却是一口没动。   “怎么不吃饭?”   顾运一听个饭字,立刻觉得胃里的苦药汁子都要返了上来,忙轻轻捂着嘴,说:“你快别说那个字,我难受着呢,一天天的药这么喝,胃里都是满的,又坐着一下不动,这会儿实在一口吃不下去,怕得很。”   看都不想看一眼。   于是司桓肃就唤人进来,将饭菜都收走了。   心里却记下了这事,只等回去后,再请大夫来看,给她换一张药方子,尽量一天喝一次药,不然这样吃半个月,不得把这顾家的九小姐饿出事来。   顾运歪在枕头上,一双眼睛转来转去,打量着司桓肃。   司桓肃瞥了她一眼,又收回目光,说:“你看什么。”   顾运就好奇问:“大奶奶怎么不拦着你?就准你进来与我说话。”   司桓肃挑眉,半笑不笑:“这也奇了,九小姐先前不是还在别人面前自称我姑奶奶,你都是司桓肃的姑奶奶了,谁还敢拦着我不让进来,可是不是这个道理?”   顾运狠狠咳嗽了几下,讪讪不已,解释,“我当时疼得脑袋发昏了,糊涂了,嘴巴乱说的,你千万别放在心上。咱们家就是有亲,我可算哪个排面上的人物,岂敢当司大人的姑奶奶,不敢的,不敢的。”   司桓肃主人似的,在一旁喝茶,不再与她理论。   顾运见他好像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才又说:“白天在院子里,就听到那些丫鬟说,今日的春日宴办得极热闹,司大人可也去参与了?是不是当真好玩儿?”   司桓肃看她:“九小姐很感兴趣?”   顾运笑嘻嘻,幻想了一下,说:“我原没见过这样盛大的流觞曲水宴,倒是在书里看过,自然好奇的,真是可惜得很,我人都过来了,却偏偏伤了腿,不能去,不是遗憾得很?”   司桓肃奇怪地笑了一下,“你都未及笄,去做什么?流觞曲水宴去参加的人,自来是男子戴冠女子及笄,你未到年龄,旁人瞧你都不瞧。”   前朝男子十九而冠,女子十六及笄。本朝男子二十戴冠,女子十五而笄。   是说标志着成年,可以成亲了。有些人还是循着以前的规矩,有些人按着现在的法例。   顾运不挑按照哪一条,都是没成年,故而司桓肃才这样说。   顾运冷哼道:“我又不是为着去找夫君,你管我年纪多大,不能去玩吗,听说他们还会吟诗作对,投壶射箭,传花作令,我虽然年纪小些,哪一样我不会玩?你倒说我?自己不也一样未戴冠。”   “与我生什么气,也不是我让你摔断腿的。”司桓肃抬眉说道。   顾运气得脑袋都要冒烟,撑着手坐起来,死死瞪着对方,“你,故意气我的是不是?!” 第八十四章   “好, 那就当本大人说错话了。”   司桓肃见顾运猛地挪动,跪站起来,一时又胸口呼吸急促上下起伏, 瞪圆了眼睛, 当真一副万分生气模样,不免默了一会儿, 好歹想着她才刚刚吃过药, 不静静地躺着, 却又动怒, 挑起心里内火, 岂不惊了药性?   上回大夫就说这姑娘病起最先反应是脾胃不熨, 故而易吐。现在果然看来这样,这番不过吃了两帖药,就连饭也吃不下去。再生起脾气来,别将才吃进去的药急着吐出来。   是以让了一步。   哪想顾运听后, 险些没气个仰倒, 一下没注意,动着伤腿,立马“哎哟!”了一声。   司桓肃眉头一拧, 几步上前来, 将自己手上的刀放在一旁小桌, 把顾运扶稳了重新坐好, 又去看她的腿。   那腿上打了石板固定的, 包扎得很紧, 但也不能不仔细。   “再胡乱动, 移了位,骨头长歪, 你就得吃一次疼,重新正骨,不然真变成瘸子了。”   顾运心里怦怦地,也害怕,立马摸了摸伤腿,等撞的那一下疼慢慢散过劲去,确定没有二次伤害,心才落回原处。   不敢再任性,只是抱怨了司桓肃一句:“你不要再来招惹我。”   司桓肃嗤声,“好心来看你,倒怪我来招你?”   顾运脸往枕头上一靠,“那你别来了,反正两位姐姐今日晚上就要下山回去,待过得几日,我腿上好些了,能挪动,也要立刻回去的。”   而这春日宴,第一场办完,接着还有第二场,第三场。这也是规矩,本来就是个兴师动众的宴会,又选了这么个好地方,除了寥寥几个自说家中有事的人会先走,大多数送都会参加完。   司家这是属于意外。   顾运忽然想起来司桓肃那些事,让他把耳朵凑过来,放低音量,问:“你的事情进行到哪一步了?”   等了一会儿,才听见司桓说:“原本可以让你看回热闹,可惜你腿伤了,热闹自然看不成了。”   顾运眼睛一下就放起亮亮的光,问:“如何了如何了?虽则不能看热闹,但能听啊,你与我说说也是一样的。”   司桓肃忍不住,伸手曲指,在顾运头上用力敲了一下,然后将她脑袋推开,远了些,慢声道:“这是什么地方?你又当我是做什么活的?说书先生?”   是别人的地盘,一屋子伺候的下去……虽然说在他们说话的时候都自觉站到旁边或外间去了,但也的确不是说私话的地方。   顾运遗憾地把话收了回去,“哦,罢了罢了。”   司桓肃站了起来,看着她说:“九小姐,这几日好好养你的伤吧。你这模样,见人都难,岂不知上害你受伤的人看见,恐还要得意。”   这样一说顾运可受不了,登时无语起来,“你可不知道害我摔马的人原来是这王府里的小姐,怎会有这样的人,给马儿下药,说原本是要报复她的妹妹,就我倒霉,先把人家的马骑走了,才受了这无妄之灾!你说气不气!延平王妃已经来给我赔了礼,她态度又极好,叫我连对着她抱怨都抱怨不出口了。”   司桓肃心说自己怎么不知道,他们这位九小姐心性还是单纯,若非自己出面,这事延平王爷王妃只怕早就压下,不令这桩家丑传出去,顾运只能吃哑巴亏。   真要这样,这人恐怕要心里要委屈死。   这事搁谁身上不跟吞了只苍蝇似的恶心。   那害人的心就是毒,从马上摔下来多危险,难道她都不知道吗?顾运断了一条腿,每天只能躺在床上不说,忍受着骨头皮肉慢慢生长的疼痛,一日一日地吃苦药汁子,这每一件,都是难熬,煎熬,是她原本压根不用遭受的。可夜晚躺在床上的时候,顾运只要一回想那天的情景,心里还是不由得一阵一阵后怕,然后觉得她断了一条腿,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若没那么幸运,倘若是摔断了脊椎,她是不是就瘫痪了?再严重点,脑子摔到,更有可能当场死了。   她若死了,现在又怎样呢,爱护自己的祖父祖母,爹娘,少不得一场悲痛。   这边也跟着乱,至少,司家,是一定会陷到内疚之中的,还可能与自家从此有了隔阂。   谁都不想这样的事发生,所以,顾运事后真的庆幸过。   现在她知道弄出这些的是谁,却不知道还怎么办了。   她能打杀了楚飞鸾吗,不能,因为别人看着她,还都说是好好的,不过是断了一条腿。   王妃仿佛还很大度,说过两日让楚飞鸾来给她赔罪。   顾运讽刺地想,怎么赔,负荆请罪吗。   “我难道稀罕她的负荆请罪?她给我磕头下跪,我身上的伤,腿上断了的骨头,难道就能长好了吗?”顾运就此事心里生出无限的委屈情绪,说到底,她报复不了楚飞鸾,她只能自认倒霉。   司桓肃看着顾一下又变的难受委屈的神色,淡淡想,她若在自己面前哭,看在顾家的面子上,他可以帮她解决那个人。   对司桓肃来而言,做了恶事,就要承受别人随之而来的报复,是理所当然事。   等从自己的思潮中抽出来,看着顾运逛街白皙的脸蛋,灵动的眼睛睫毛扑闪扑闪,哪里有一点泪水痕迹。   便是短暂蹙了一下眉又松开,自然而然说:“怎么不哭了?”   把原本在兀自生闷气的顾运有听愣了,“啊?我为什么要哭?”   司桓肃伸出手,粗糙布茧的指腹从她眼尾那么一按。   弄得顾运瞬间炸毛,“疼死了!”   司桓肃又若无其事收回手,回答她上个问题,“你没办法报复她,我可以帮你。”   顾运揉着自己的眼睛,“怪我自己倒霉,背时,你别掺合了,有你什么事。我不能把人打了杀了,那就让她给我下跪道歉好了。”   司桓肃嗤地一声,“九小姐,你不能杀她也多得是法子报复。就拿眼前最容易的一种来说,延平王妃要给她这个女儿说亲,若想让她吃些苦头,只要给人择一个外面光鲜里头糟糠的夫家就够了。”   话还没说话,顾运就赶紧打断,竖着猫瞳气呼道:“我还去管她的亲事?有那些时间我做什么事情不好,我犯不为一个坏人费脑子,你也不许插手这桩事。我想明白了,你看,她连自己的姐妹都害,必是个心狠毒辣的人,却又不甚聪明,从她草草犯事很快被人揪出来,就能看出来,是个不周全手段浅薄的。既坏,又无能力,干了一件坏事得不到处罚,以后再犯,难道还能幸免,我看是不是人人都能饶了她。”   “所以我说,这人只要依旧这般毫不悔改,日后的下场一定不会多好。”   顾运这属于是用一种良好的设想,类似于那种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式的自我开方法,让自己心平气和地把这件事放下去了。   而司桓肃默然了片刻,忽然想起来顾运说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想让司家姑娘受伤的话。   原来,皆是因为这样。   她不想司家因她的事费神。   不想司家会因为自己‘得理不饶人’与延平王府生出龃龉。   这些人是亲眷,却不是血亲,顾运的心里有一条底线,她知道自己不能过度。   “好,我不插手。”司桓肃冷静说道。   顾运算是自认了倒霉,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抛开,不占据自己脑容量和让它支配自己的情绪。   而楚飞鸾,却在春日宴上对司桓肃着了迷。   严格来说,司桓肃其实并没有去那边的流觞曲水宴,想也不可能一个指挥使真过去了,不把那些人都吓住了。他只是应了延平王爷邀请,与另一众会武会骑射的大爷公子们,一起春猎了一会儿。   楚飞鸾原本是准备私下去找他父王认认错撒撒娇求人原谅。   然后,就看见了司桓肃。   一身英武,气质肃杀冷淡,生得龙姿凤章,面容英俊绝伦,骑在马背上,高高在上,姿态那般随意。   连自己父王在他面前都亲和陪笑。   “那位是谁?”楚飞鸾心内微微波动,眼睛依旧一瞬不错,问身边丫鬟。   丫鬟见王爷都要走了,那边都是外男,小姐未免失了礼数,忙将人拉扯回来,而后才说:“那位就是京城过来的,稽查司的指挥使,惹不得的人物,姑娘咱们还是快些回去罢。”   “原来他就是指挥使。”楚飞鸾心想,从未听说过这人相貌如此俊美,简直像个,像个,玉面阎罗。   她心潮涌动,心不在焉跟着丫鬟回去了。   晚间,她的奶嬷嬷从外面打听消息回来,悄悄与楚飞鸾说:“老奴打听到,昨日傍晚,五姑娘悄摸往王妃院儿里去了一趟,待了得有两刻钟,说了些什么不清楚,可想也知道,必是她告发了姑娘,或许还说了些不中听的,王妃才将事情又都告诉了王爷,继而连累了姨娘。”   楚飞鸾将茶杯往桌上一磕,神色阴狠,口中骂:“那贱人,跟她那个不要脸的姨娘一样,惯会装模作样迷惑人,早晚我要给她些颜色瞧瞧!”   “姑娘别急,除了这桩,正经还有一件紧要的。”奶嬷嬷愈发放低了声音,“听说王妃在与姑娘相看亲事,就在这几日来的这些人府里头。”   楚飞鸾心一动,“可是真的?”   那奶嬷嬷连忙保证,“王妃院儿里买来的消息,指定出不了错,所以姑娘你最近也提留着神。”   楚飞鸾一句没听进去,陷入了自己想法里,既然要给她说亲,为何不能是那位指挥使大人。 第八十五章   看过顾运后回去, 孟诲已经等了好久,立刻上前,附耳小声道:“梅氏有动作了。”   司桓肃眯了眯眼睛。   心想, 那个女人, 给她一点机会,就一定会利用到极致。   司桓肃小时候冷眼观察过梅氏, 曾经心里一日比一日厌烦对方, 因为梅氏与司樾两人, 是他母亲痛苦的根源, 将他母亲的美好与温软一点点践踏。   那时候, 他没有办法拯救已经渐渐陷入病态漩涡没有能力挣扎出来的母亲, 更不可能与外人一样责怪她软弱无能,因为司桓肃清醒地知道,那是她母亲无掌握的能力,她天性里骨子里血肉里乃至于整个人都是由善良滋养出来的, 与恶鬼自然天差地别。   恶鬼却腐蚀了美好。   他更曾一度想过, 如果早点出手解决这两人该有多好,那样母亲就不会离开。   司桓肃有时候看自己,也会生出厌恶, 厌恶他一半的血肉, 他知道自己母亲不同, 或许他骨子里同样继承了司樾天生恶性的一面, 所以才会如此冷血。   他手刃司樾时, 对方身体里肮脏腥臭浓厚的血液溅在他身上、脸上的时候, 他心里想的是, 原来,这人的血也是热的。然而那一刻他的心冰冰冷, 没有丝毫波动,仇恨充斥着他的内心。   是记忆中母亲温柔的脸庞将他从深渊底拉到了悬崖边,不肯让他掉下去。   司桓肃就停顿那么一下,梅氏就从他的刀下逃走了。   七年后的今天,在这别院山庄,司桓肃看着这一场猫捉鼠的游戏。   昏暗的环境里,树影婆娑,传出隐晦声音。   与梅姨娘勾搭成奸,被她蛊惑,为之行通家之便的人。   谁都没想到,会是柳氏的儿子,司柏延。   这一对不伦的野鸳鸯,避开了二老爷,柳夫人,在昏暗的树林子幽会,抱着撕扯着黏腻恶心地交融。   梅姨娘汗水涔涔,语气幽幽在司柏延耳边蛊惑却坚定地吩咐,“我让你做的事都做好了么?明日中午,马车到山脚下接应我,我会跟着每日送菜的车出去。”   司柏延虚虚喘着气,“你放心,都已经准备妥当,只不过为什么要中午走?晚上出去不是更安全,我担心你。”   “晚上?少爷,晚上你爹就要来找我了,你说我还走得了么。”梅姨娘痴痴地笑。   司柏延脸一红,立刻就说:“那就中午走。”   他心里已经做着梅氏离开司府后,被他金屋藏娇藏在外头,两人做一对快活夫妻的美梦。   “我放你那里的东西,你可收仔细了,明日记得带上。”梅姨娘又说。   司柏延扑上去一把抱住梅姨娘,喊着:“梅娘,你放心,你的话我哪敢不听,都收得好好的……快让我抱会儿……”   司桓肃悄无声息地离开。   心下淡漠想道,未曾想司樾竟然有了个接班人,也是个脑子废掉的。   孟诲都不用吩咐,只跟司桓肃一个示意,转身就下了山。希望他们说的东西就是司桓肃要找的那件,司柏延的院子,私宅都自然逃不一番暴风雨洗礼似的搜查。   翌日一早,司大姑娘和司二姑娘就被大奶奶安排大少爷给先送了回去,她自己先留在这里照看顾运。   顾运白日在屋子里在看书,听丫头们说话。   就这么一个平凡的中午,梅姨娘在司柏延的帮助下逃出了温山别庄,一路上了司柏延安排好的车,车里等着的是她的心腹丫鬟。   她并不知道自己已经被尾随。   梅姨娘一上车,立刻问:“那样东西,司柏延拿来了没有?”   丫鬟点头回答:“拿来了,在这里!”说着从车斗里掏出一个包袱。   梅姨娘打开一看,里面放的正是一个蛇身上首器物。   只是她不知道她手里这个已经是被调了包的假货,真正那件,早就被孟诲带着人搜走。   丫鬟也没问这件东西到底有什么用,她盲目地相信着梅姨娘。   司桓肃也很想知道,梅氏为什么会知道这件东西,她又想去投靠谁?   至于司柏延,显然不过是梅姨娘随手利用的一个工具而已。他还以为梅姨娘会去自己给她安排的院子,此刻在温山别庄中幻想着等一切尘埃落定,梅姨娘就会是他的人了。   梅姨娘回到城里第一件事是先悄不声换了一身打扮,使了个计将赶车的车夫支走,自己带着丫鬟消失,然后七弯八拐,在一处隐蔽的地方停留藏身,并没有立刻离开中州。   司桓肃他们一路跟踪到此,方对孟诲说:“让人十二个时辰一眼不错盯着这两人,我要看看,她到底要干什么。”   孟诲点头。   司桓肃先行离去。   别庄上,白天,柳氏带着几个女儿去与一些府的人见面,在宴会中游走。   一直到傍晚,柳氏吃过饭,闲心起来,有意为难梅姨娘,让丫鬟去叫人过来与自己捏脚。   下人去了又匆匆回来,回说:“夫人,梅姨娘不在屋子里。”   柳氏冷冷一笑,“这人贼精着呢,怕是防着我叫她,早勾着老爷跑那边去了。”   狠狠呸了一声,却也再懒得去司荇那里闹,她现与二老爷竟有些互不干涉的意思。   因而,两人一直到第二天早上,才发现人不见了。   柳氏与二老爷一对眼,心里第一个想的是司桓肃下手了,只是不敢确信人是已经被杀了,还是被抓了起来。   不管如何,当即第一条是将带来的下人嘴巴都封上,不许他们多说一个字,若有敢多嘴多舌的,一概拖出去打死不论。   柳氏向来是个厉害不心软的,谁敢挑衅她的话,不过是战战兢兢,嗫喏应下。   但这世上就没有不透风的墙,就算司家自己的丫鬟嘴巴紧,可是这院子里伺候的不只有他们的丫鬟,好端端少了一个人,谁不知道。   不多时,闷在屋子里养伤的顾运都知道了。   因这几日天气好,就算是在山里,中午也隐隐有些热起来,顾运为了快些养好自己后背的皮外伤,在屋子里就没一层一层穿衣裳,只系着肚兜,大奶奶来看见了先笑,待再看她背后被退去的青青紫紫色,复又心疼起来。   坐在榻边,叫丫鬟拿药膏来,亲自给她搽,大夫说过,这膏药就是要多多的涂抹,才好得快。   “衣服多了捂着,的确不容易恢复,我记得家中有一种轻薄的软纱,回头找出来与你做几件外裳,你养伤在屋子里穿正合适,这样光着背可冻着你,就算天气热了也不行。”   顾运歪头笑说:“我就晾这么一会儿,不然药全黏衣裳去了。”   好在屋里只留了两个自己的丫鬟,其余的都打发了出去,大奶奶也是怕外面那些不知根底的人乱嚼舌根。   “这些伺候人的,你别瞧着在你跟前老实,哪一个不是碎嘴的。”大奶奶细声与她分说,“我方才从外面过来,就这么点路,就听见有人说那边司家的闲话,说他们院儿里有个姨娘平白不见了,恐怕是与私奔跑了。咱们能听见,别府上的肯定都听见了,你说那边司府还有脸?”   顾运闻言点点头:“正是呢,原来嫂嫂也听说了,中午他们送饭过来,我趴在窗边上听了两耳朵,心里还奇,竟然是真的么?”   大奶奶说:“不与我们相干,我们也不管那些,随他们说去。”   大奶奶为人正直,并不是个爱讲人八卦的人,哪会在一个姑娘面前过多说这些的闲话。   顾运心里好奇得痒痒,这会儿也脸红不好意多问,大奶奶守着她背后的药吸收,给她穿上衣裳,才离开。   顾运挠心挠肺想知道这事与司桓肃有没有关系,眼巴巴想着人今日会不会过来。   等了一天一夜不见个人影,第二天,丫鬟抱着一堆衣服过来了。   “大奶奶送来了么?”顾运坐在榻上问。   丫鬟摇摇头说:“是王妃叫人送来的,说这些是软罗雪纱,南边儿那边才产的,十分难得的料子。”   顾运心想,敢是听见昨日大奶奶与她说的话了?   一遍伸手摸了摸,果然是好纱,触手细细绵绵,极为软和,一共六匹,都是嫩亮好看的颜色。   便笑了说:“这么好些,我一个人也用不完,回头拿去分给两个姐姐一些好了。”   昨天等一下午,今天又等了一天,也没见着司桓肃的人影,顾运心里还寻思莫不是人已经回去了?   没想次日人就来了。   还不是自己独来,后面还跟这个人,顾运见人背着药箱,就知道是大夫,只不知为何不是原先那位。   只当是换了人复检。   检查完,新大夫给顾运新开了药方,说之前那个不用再吃,现开的这一味药,每日只在中午喝一次就行。   这可好,顾运听了当即扬起笑脸,让丫鬟拿银子赏人,那大夫笑着接了,又嘱咐了些服药期间的忌讳,方退了下去。   顾运还没来得及问那梅姨娘的事,倒是司桓肃先说话:“现与你改了药方,若三餐再不好好用饭,可就说不过去了。”   顾运听得愣了愣,心说什么时候还管起她吃饭的事情来了?怎么跟她大姐姐似的。   再说,她从来也不是挑食的,不过是喝药时容易被影响胃口而已,以后不喝药不就自然好了。 第八十六章   顾运现手上拿了面镜子, 左右对着自己照了照,未发现哪里瘦了,只当他们小题大做。   不过老早也明白, 不好生按照时辰用饭, 在他们这些人家里,都当个大事来看, 必是要教导让改了的。之前顾泰见她吃饭只按喜好来, 还常不遵时辰, 也曾皱过眉训斥, 说她年纪小小就养得一身坏习惯, 亲自盯了一段时日令她改了才算罢。   司桓肃说这话, 大底也是看不过眼。   “还不是因着腿断了不能走动,每日每日的,只能在床上榻上歪着睡着,我能吃得下多少?吃多了克化不动, 正经难受, 我也没办法。”顾运替自己辩驳了一两句。   吃药吃多了不容易吃饭固然是一个原因,另有她不能跑跳,消化都少了自然而然就吃得少, 也是事实。   司桓肃嗤地一笑:“我不逼你, 却也不能由着你同这些天一样, 晚膳看都不看一眼, 漫说我, 你难道看不见那位司大奶奶面上发愁么。”   司桓肃是知道怎么辖制人的。   顾运一滞, 好歹收了些任性的心思, 呐呐:“我省得了,再不那样就是。”总归是吃得下的时候就多吃几口, 吃不下的时候就只吃几口,不叫别人挂心。   一向司桓肃过来这里时,屋里丫鬟都自觉去了外头,或就在廊下候着听差,并不杵在主子跟前碍眼。   又都知道司桓肃的身份,伺候时都规规矩矩,无一不屏声静气,怕惹恼了人,别瞧司大人在顾小姐跟前好说好话,却并不是个真好脾气的,对着丫鬟都是眼冷面煞,谁不害怕?   这会儿司桓肃刚来,两人在屋子里数说话,忽然就听见外头下人大声报:   “四小姐过来了!”   四小姐?那位给马下药害她摔跤的四小姐?顾运奇怪,心说怎么这会儿过来,不是说过几日王妃领人来赔罪的么?   她这边还没说话,那头,四小姐同她的丫鬟就打帘子进来。   一个十五六岁,碧环金钗戴了满头的年轻小姐抬着下巴,神情高高在上,   一进来,视线先落在坐在太师椅喝茶了司桓肃身上。   顾运正面坐下炕床上,脚下盖着被子,只是看着楚飞鸾,也并不先开口说话。   楚飞鸾佯装无意,看了司桓肃好几眼,才将视线收回来,而后望向顾运,淡声淡气开口:“顾小姐这里有客呢,我来得倒不巧。”   顾运睁着眼睛,上下打量着人,心说这真是来给她赔罪的?她怎么看着倒像是要来当主子的,眼睛都看天上去了。   要来不提前让人来打声招呼,也不自己打听打听自己这有没有客人,现知道不巧了还不走?   顾运继续不说话,就盯着人。她看这人是不是打量她年纪小,想糊弄过去欺负她来的。   楚飞鸾自然不是真心实意来赔罪,她心里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顾运摔断了腿是她自己倒霉,她过来,却是因为知道司桓肃来了这里,有心想私下见人一面,才取了这么个巧。   想着若是司桓肃见了她,也对她有意,这事岂不是就成了。   这是她第一次见顾运,一看清楚顾运面貌长相时候,心里不由自主恶意丛生,嫉妒一闪而过。   楚飞鸾心胸狭窄,从来对相貌生得比她好的人厌恶不已,此时不禁恶毒地想,当时怎么没摔死这人!   楚飞鸾旁边的丫鬟见顾运冷了脸,一点笑意都没有,心里先打鼓,却也福了个礼上来说话,“顾小姐,我们家姑娘是来给小姐赔礼的,顾小姐宽宏大量,宅心仁厚,想必是会原谅我们姑娘的。”   顾运才不听这冠冕堂皇的蠢话,开口冷静说:“原来给马儿下药害我摔了的人就是你?你这竟然是来赔礼的。怎的看着不像,还有你这个丫头,到底是你主子赔礼还是你赔礼?自作聪明在我面前叽叽喳喳,想是欺负我呢?”   慌得丫鬟忙跪了下去,“顾小姐误会了,奴婢不敢,绝对没有那个意思。”   楚飞鸾脸色一变,登时赤眉横目起来,“你别太过分,我都亲自过来了,还要如何?想要拿乔,也先睁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你又是什么身份,配不配跟本小姐面前耍横!”   “我什么什么,我没身份就能让你打杀了?天子脚下,你哪里来的胆子!”   顾运抓起来一下茶盏,抬手重重往地下一摔,冷笑说:“好好,我原不配,你身份尊贵,亲王的女儿,我活该被你害,这是你们家,地贵,我踩不得,你是这个意思吧?好的很,来人呐!来人!”   顾运将架子上的花瓶,碟子,摆件,一件一件往地上砸,一边大声叫人。   瞬间,跪在底下的丫鬟心里一紧,脑子里冒出一句:完了。   顾运素日并不是个难伺候的主,虽则主意正,有时候有些灵巧精怪,可性子单纯像个小孩,从不与丫头为难,因着腿脚不便,白日与丫鬟一处玩,嬉笑打闹不在话下,还与她们讲些书里的故事,丫头们私下都说这小姐极好的一个人,若能长长久久在她身边伴着伺候,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   可从未见人发过这样大的脾气!   登时都吓了一跳,三五个慌忙进了屋。   “叫你们王妃来!我待不得你们府上了,这位四小姐说,我原不配,要么,你们就给我打点行李,我这就下山回府!”   丫鬟们急得不行,谁还真敢去收拾打点行李。看着满地的狼藉战战兢兢,劝慰:“小姐快别生气,当心奇坏了身子。”一边推着身边人,低声急急斥,“还不快去请王妃过来!”   顾运愈发脾性上来,依旧大喊,“我住不得了,叫我嫂嫂过来,我们小门小户,原不该来这里的,这番我算领教你们的待客之道了。”   顾运原先还如鲠在喉与,已经在等着楚飞鸾过来,装模作样哭哭啼啼虚与委蛇演一场戏,她就也只能捏着喉咙咽下去这闷亏。   当真是老天爷都看不过去,让着恶毒之人得了这个一个脑子,真厉害啊,当着一屋子人的面来讽刺她,现成的把柄送到她手上。   顾运不闹个大的都对不起自己糟的罪。   一旁司桓肃见她激动起来,伤腿都顾不上,几步上前,给她按住。   开口与她道:“那算个什么人,值当你这样不顾自己?不知道自己身体现是什么情况?坐好了,要走也是别人走,哪里轮得上你。”   这阴阴沉沉的几句话,说得下面的人一颤。   楚飞鸾面色变化最大,她见司桓肃竟帮顾运说话,眼中怨恨之色愤然而出,指着顾运破口大骂,“不要脸的东西!你叫谁来都没有用?想害我?我倒要说你在这不知廉耻,屋里藏着男人!   “四姑娘你在说什么!快些住口!”那些丫鬟简直要昏过去,扑上来捂住她的嘴巴。   完了!   可真是完了!   一时有丫鬟都要哭了,   顾运呼吸急促,闹到这个地步,那就再添一把火。   她双手捧着帕子往脸上一遮,呜呜咽咽抽泣哭了起来。   司桓肃以为她真难受了,脸上登时一冷,“还愣着干什么,将这人嘴巴堵了!”   他身后立着的侍卫立刻上去将楚飞鸾心捆塞了起来。   外头大奶奶正赶过来,听见这一句话,疯了一样冲进来,抬手两个耳光子照着楚飞鸾的脸抽了过去!   “黑了心肝的东西!污蔑我们家姑娘,我只同你们没完!”   说完忙又到那边抱着顾运安慰,见她觉得直抽,心里将楚飞鸾打杀的心思都有了。   王妃晚一脚进来,一路上丫鬟已经将实情如此说了一遍,才到院子,就听到楚飞鸾那不堪入耳尖利的骂人声音,简直不敢想这居然个王府公侯小姐,竟与那这个市井破落户全无两样了!   胸脯气得一起起伏伏,心里直骂天杀的蠢货贱东西!王爷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她不走,偏要往死路上撞,当着人的面污蔑人的声誉,此番就是神仙来了都保她不住。   一进来便是冷声道:“四小姐得了失心疯,拉下去,关起来!”   若说之前顾运的跌马,虽然楚飞鸾的错,但她本意不是冲着顾运去的,还可说一句误伤,且王妃舍下了脸面亲自出马,将事情平息一大半,只要楚飞鸾好好收个尾,这事就能了解。   哪想世上还有这样心黑嘴毒又蠢笨如猪的人,生生把个将好的局面搅毁了。   方才一场风波直将王妃精力耗了个尽,回到自己院子才敢松软下来。   心腹嬷嬷直抚着王妃的后背,宽慰她:“王妃别为了个庶出的气坏了自己身子。”   王妃闭着眼睛说:“我是恨她三番五次作怪,坏了王府的名称,你看着吧,这次王爷也不会保她了。我就纳闷了,她莫不是真得了失心疯了不成?知道她性子不好但从前也未见她这么蠢,满院子的人呢,司桓肃还在那里,就敢当面骂出那些不堪入耳的话?简直是,我现在还只不敢相信,她难道身旁是从无嬷嬷教导的?!”   王妃一旦雷厉风行,发了话,四小姐害了病,将人送去家寺庙里修养。   至于什么时候能放出来,没说。但至少也是一两年的事情了。   否则不能够平司桓肃的怒。   司大奶奶也满意了。   顾运自觉替自己讨回了脸,这庄子她实在不想再住,到底是别人的地盘,养病都养得不安生。   “再请大夫来看看吧,我坐车小心着些,不让它磕着碰着,不会有大碍的。”顾运拉着大奶奶的袖子,摇摇晃晃撒娇。   大奶奶被她缠得没法,“好好好,叫大夫来看。但人家要是说了不能挪动,再不可以狡辩胡闹的。”   还是司桓肃请来的那个大夫,这些天都是他照看着顾运的腿。   因顾运要求,没法,耐心又检查了一遍。   论理,小心一些,坐车也使得,只是下山路颠簸,的确存在风险,他不敢将话说绝了,一边将板子加固了一层,到底不敢擅作主张,没留下准话,先去跟司桓肃汇报了一遍。   司桓肃头也不抬说:“再养三日,三日后再下山。”   他既说了话,大夫自然听他的,顾运就只能唉声叹气,继续歇在这里。   没想到还迎来个意想不到的人。   “世子?”顾运仰头,眨了眨眼。   楚暄真是生得面如冠玉,气质舒朗,教养和修养都极好。   这番来也不为别的,就给顾运送来了一个轮椅。知道她受伤是他们府上之故,他无法去说教楚飞鸾,只能做些自己能做的事。   顾运对楚暄没有恶感,毕竟那日还是他救下了大姑娘,让人免于坠马受伤,对她们也算有救命之恩。   “顾小姐腿伤可有好些?”楚暄问。   “好多了,大夫说正长着骨头呢。”眼睛却看着旁边,下人手上推的那个轮椅上。   顾运歪歪头,“世子殿下,那是不是送给我的呀。”   楚暄被这直白可爱的话说得忍俊不禁,眼睛全是笑意,“是,是特地命人做来给顾小姐的。”   “真的啊,那我就先谢谢世子殿下了。”顾运眼睛发亮,是真高兴,一连与人说,“你不知道,我这些日子只被困在床榻上哪里也去不了,早也闷死了。”   楚暄是头一次与这样性子活泼之人相处,这姑娘嘴里一口一个世子殿下叫着,却行为上眼睛里并不如那些人似的,有或疏离的恭敬,或谄媚的假话。   顾运看自己,就与看一个普通人别无二样,楚暄感受新奇。   “扶我上去试试。”顾运伸手看着丫鬟,丫鬟不敢叫她乱动,连忙说,“姑娘别急,仔细着腿。让让嬷嬷来抱姑娘上去。”   眨眼功夫进来两个嬷嬷,见着世子在此,不敢含糊,小心翼翼合着把顾运抱上了轮椅。   这轮椅打造得华丽又坚固,一看就非凡品,顾运让人推了推她,果然非常丝滑稳当,一点都不阻塞。   “这个好,坐着它,我就能活动了!”   说着嘴上谢了楚暄一次。   世子只道是应当的,道:“顾小姐喜欢就好。”   顾运笑说:“自然喜欢,十二分的喜欢。”   当天晚上,楚暄送了一个轮椅给顾运这事王妃那里也知道了。   嬷嬷不由猜测,小声说:“王妃您说,世子爷他是不是,看上顾家那丫头了?”需知道从前可从没见过他们世子爷给别的哪一些小姐送过东西。   王妃想了想,又摇摇头,“这也未必,因那丫头那日是暄儿救回来的,他又知道是楚飞鸾害得人这样,恐怕是心里愧疚过意不去,才给人送个轮椅过去。”   话是这么说,王妃却也不敢叫儿子与顾运多接触,防止出什么意外。   “那丫头听说是要与司桓肃做亲的,就更不能叫暄儿沾惹上。”   嬷嬷点点头,又问:“王妃看了这几日,心里可有世子妃人选?”   “有两位极不错,就是不知道暄儿的意思,那孩子看着温润好脾气,别人却不知那才是个主意大又拧性的。”王妃说着笑起来,一手按了按太阳穴,说,“你叫人去与世子说一声,晚上叫他过来这边用膳。”   嬷嬷:“是,老奴这就去吩咐。”   不说楚暄过去王妃那边,陪着母亲一道用了晚膳,对娶亲之事又是拒绝了,只说不合心意,王妃就是再心梗也没办法,谁儿子不喜欢,她又不能真的不顾人意愿强求,弄出一对怨偶来绝非幸事。   顾运那里,有了轮椅,的确是方便很多。   第二日司桓肃来的时候,还在回廊里,就听见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不禁挑眉,顾运昨日还为着不让她回去不高兴,如何今日就这么高兴了? 第八十七章   然后进来就看见, 顾运自顾自坐在一张轮椅上,研究了一会儿,正自己试推动, 在院子里转着圈玩儿。   那轮椅司桓肃只看一眼就知道极重, 姑娘年纪不大,平常饭也不好好吃的, 手上能使几分力气, 故而就挪动得十分慢, 这人却玩得不亦乐乎, 不使丫鬟推她。   直到下人发现司桓肃过来, 福身行礼唤了人后, 跑到一边待着,   司桓肃问说:“哪里来的这个?”   顾运笑说:“楚世子送来的,可方便了。”   司桓肃看着她:“你过两天就能下山,收了这礼, 还带不带回去?”   顾运忙点头:“带, 自然带!找一辆空马车装上就是了,你想,我这腿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好全乎, 在家自然也是用这个方便。”   “那再过得几日, 我要送你回梧州了, 也还要带着?”   顾运一听, 眼睛一下瞪大:“你的事都办好了?”   司桓肃没回答, 只是眉头一扬, 意思不言而喻。   顾运嘻嘻笑, 伸手虚空拉了拉他,仰着脸小声说:“你推我进去, 有件事,先前我就想问你的……”   任凭这轮椅车再重,在司桓肃手里也显得不值一提,连过门槛都不用人帮忙,双手微微一用力,就把轮椅搬了过去,顾运脸上露出佩服欣羡的神色,且在心里对司桓肃的身手功夫越发有了一个清晰的认知。   “想问什么。”司桓肃在椅子坐下,顾运的轮椅正面对着他。   顾运又掰着轮子往前挪了挪,还微微朝着人那边倾身过去,放低了声音,说:“之前你没听说吗,你二叔,司荇的妾室跑了这事。”后来大概是觉得丢脸,也是那些人越穿越离谱,都说到是二老爷身体不行小妾才跟人跑了上头去,柳氏赶紧出来解释说,原没有这事,小妾是病了,他们怕过了人,才叫人打晚上给送回了家里去。   顾运才不信,她觉得肯定有司桓肃的手笔,谁叫那个梅氏是私藏蛇身人首像的头号嫌疑人呢。   司桓肃漫不经心说道:“嗯,是跑了。”   跑了?跑哪儿?他肯定知道吧?既然都说要离开中州回梧州,十有八九是事情已经让人悄不声地解决,东西也找到了吧?   司桓肃查案办事的手段动作的确是快。   顾运圆溜溜的眼睛在他脸上转来转去,看了有一会儿,   “谁教你这么瞧男人?”司桓肃忽然淡淡这么说了一句。   顾运先是一愣,接着腹诽不已,忍了忍还是说:“我怎么看了,不就是看了几眼,什么了不得的,莫不是你见不得人?”   “你一个大家闺秀。”司桓肃嗤地一声,伸手覆上顾运的脸往一边拧转过去,“先前我借你的身份行便利之事,你伯父尚且内心愤恨不平,想来你父母知道后,只会更认定我心思狡诈,不讲君子之礼,非是正派之人。而你如果依旧如今日这样,用毫不避讳的亲昵眼神看我,可还想要回京城后当你的顾家小姐,只安心过了两三年再与你说门好亲?若想,就别那样看我。”   顾运心里噔地一下,脑子哗啦一下像是被人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使她瞬间打了个激灵。   她有那样吗,她是那样看司桓肃的?   是因为在外面缘故,还是因为多次地与司桓肃遇见,又一起经历一些事,导致她就不自觉在陌生的环境把司桓肃当做自己人来依靠了却还不自知?   司桓肃早就察觉了吗?   所以他在今天又这样轻描淡写地说出来,是因为要梧州了,要回京城了,在提醒她是吗?   顾运下意蹙起眉,心中不由得开始糟乱,完全没了刚才的好心情。   她再去看司桓肃,却发现对方并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好像真的只是随口说了一句无关紧要的话而已。   “我知道了,谢谢提醒,是我没注意分寸,我日后会注意的。”   不知道过了多久,顾运抿了抿唇,冷静说。   她想,自己的确可能在一种不安全感的环境中对司桓肃产生了一些依赖之情。   人家特地提了出来,很显然,是她的行为对他造成了某些困扰,顾运在心里认真清醒地反省了一遍,然后郑重告诫自己:不要与司桓肃走得太近,要保持距离。   之后,顾运没在院子里乱晃,自己把关在屋子里静心练习了两日书法。   越写心里就越心虚愧疚起来,写字先不提,这些时日,她连正经书都没有认真读过了,于学业上实在荒废。等回了家,姐姐兄长考问起来,她答不上来,岂不是丢脸丢到家。   “我果然是心玩野了。”   又是一夜自省,顾运堪堪天都蒙蒙亮了才睡去。   只觉得打个错眼的功夫就被人轻声叫醒。   迷迷糊糊任由人帮她穿衣梳洗,顾运才想起来今日是回去的日子。   因着觉没睡足,早饭就吃不下,就没吃。然后被嬷嬷背上马车。   顾运一脸迷糊,反应也慢了半拍,好半晌,忽然开口对丫鬟说了一句,“别把我的轮椅落下了。”   丫鬟一旁笑说:“姑娘前两日就提醒过了,忘了什么也忘不了这个。”   “奥。”顾运有气无力应了一声,只就抱着软枕,趴在收拾得软和的车榻上躺着去了。   大奶奶坐在旁边,摸了摸她的脸,道:“今日怎么这么乖巧,倒安安静静不说话,可是身上哪里不舒服?千万别不说出来。”   眼睛又照着她的腿看了看。   顾运摇摇头,“没有哪里不舒服,我就是昨儿夜里没睡好。”   大奶奶仔细看了看,果然见她眼睛下面有一片不大明显的乌青,于是哄着说:“那你就闭着眼睡一会儿,等到家了我叫你。”   又使丫鬟坐在旁边招呼着她,特别叮嘱不能让伤退撞到磕碰到。   顾运听话地闭上眼睛,果然没一会儿,就在马车轻微的摇晃中,慢慢睡了过去。   司桓肃带着下属也从温山别庄离开。   他自是知道顾运这几日对自己的疏远,不过这本属应当,那日他与她说那句话,不正是这个目的?司桓肃淡淡想。   中州城内,梅姨娘带那尊假的蛇身人首像,去见了一个连司桓肃都意想不到的人。   ——中州州牧。   梅氏一个女人,还是别人的妾室,怎么会认识中州州牧?   “孟诲,查到了吗?”   孟诲回说:“梅氏能与州牧大人见面的机会只有七年前那一次。”   七年前,正是司桓肃犯了弑父案,司家宗族想要亲自处决司桓肃,但因此案当时闹得甚大,干系重大,中州州牧当时亲自带了人将司桓肃羁押回了衙门,正是那天也阻止了司桓肃再杀第二人。   孟诲说:“梅氏将假的蛇身人首像送给州牧大人了。”   司桓肃垂眸:“梅氏得到了什么报酬。”   孟诲道:“一个新的身份,且送梅氏离开了中州。”   司桓肃抚了抚刀鞘,片刻后说:“派个人,盯着中州州牧的一切行动,我倒要看看,他拿着那尊人蛇像,是要做什么。”   “是,大人。”   另一边,司家马车晃晃悠悠,傍晚时分,中午到了家,   顾运依旧是让个嬷嬷背进了府。   一大家子女眷围着顾运一阵查看,又是问她疼不疼又是问吃些什么药,反正就是哄着。   顾运照例是没事人似的什么都往轻了说,庾老太太却不信,说是明日再请个大夫过来给她瞧瞧,又对延平王府作恶的小姐十分不喜。   顾运说:“她都被送去寺庙里静心思过去了,这一两年是不会回来,也算是吃了教训。”   说起楚飞鸾,她当时得知王妃竟要送自己去寺庙,真个与疯了似的,大吵大闹,竟还说着:“等我嫁给了司指挥使,你们也敢这样对我不成!”   王妃听得眉毛一跳,忙命人将她的嘴巴堵了,冷冷道:“王爷吩咐了,连夜送走。”   他们说的寺庙,地点就在延平,乃是从前延平王府修建起来的,并不多大,有点像是家庙的性质。从前府里常有犯了事的姨娘被送过去,故而接受女眷并不是头一遭了,里头人都知道怎么做。   王妃处置楚飞鸾的时候,楚飞鸾院子里的一个小丫头,偷偷遣到屋子里,将香炉里的香灰都倒了,还有床帐边上挂着的两个香囊都捡了起来。   原来那些香料是一种特殊香料,只需要连着点几日,就会影响人的脑子,如果本来就刻薄暴躁人,这东西能越发催发人的情绪,放大人脑中的幻想。   楚飞鸾正是中了它的招,那日连王妃都还奇怪,说楚飞鸾虽然恶毒愚蠢,从前却没没到这个地步,还知道惜命,何以一下子就发了癫狂?   源头可不就是这份香料。   等王妃慢慢琢磨觉出点什么,回过神来,就立刻让嬷嬷去楚飞鸾院子里去检查。   幸而嬷嬷仔细,在那床角落边,捡到拇指长的一小截未烧完的香料。   回去回了王妃,拿到外面请人一分辨,才认了出来,说是这东西叫幻情香。   王妃心里噔地狠狠一跳,闭了闭眼,再睁开,说:“嬷嬷,这件事到此为止罢。” 第八十八章   兜兜转转月余功夫, 从顾运在江阳出事,自坏人手中逃脱一路到永城,她与二姐姐顾池春又得司桓肃相助脱离赵家, 再入中州, 司桓肃拿得皇上要求所寻之物,好像不过眨眼之间的事。   从温山别庄回来, 两三日功夫, 司桓肃派下人登门传话, 言不日将启程回梧州, 让顾运提早准备, 打点好行李。   司家人也都知道是顾孟庆托了司桓肃一句顺道带上顾运的, 以是跟随人家的时间走。庾老太太叫太太亲自看着打点,一应东西都要准备妥当齐全,否则路上缺这少那的,一时去哪里得来。   顾运实在多了很多东西, 光是衣服这些, 都不知道添了多少,都是庾老太太,大太太她们给的。   一件件都是给她做的, 都要收起来带上, 一转头, 还有温山别庄上王妃送的那些补身药材, 和那六匹纱软罗雪纱。   顾运拍了拍脑门, 说:“我忘了, 你来。”她指了指丫鬟, “挑四匹出来,给大姑娘和二姑娘那里各送两匹过去。”   丫鬟就是这些日子一直伺候她的, 闻言,犹豫了片刻才小声说:“可是不好?其实这软罗雪纱并非延平王妃所送,而是司大人派人送来给姑娘的,那日不过怕叫人听着不好,才嘱咐我们说,就说是王妃送的。”   顾运呼了一口气,捏着自己耳朵心烦地沉默了一会儿,才说:“那你给我装好吧。”   丫鬟欸地应了一声,连忙把软罗雪纱全部装箱子里头去。   出发的日子就定四月底。   临着要出门的节骨眼,没想到柳夫人又过来了,直接说要找顾运,连个样子都不做。   顾运到底是晚辈,虽然人家急赤哼哼不顾其他,她还是去见了。因为腿上夹板还没拆,坐的是楚暄送她的那个轮椅,丫鬟推着过去的。   柳夫人这次不比前两次似的,装得从容淡定,胸有成竹,一副眼高于顶的派头。   顾运才一被丫鬟推进来,她都等不及一下,竟然直接站起来循着她过来,上来一把拉住她的手,带着些急躁说:“姑娘可知道,咱们家大少爷准备几时认祖归宗么?”   她竟已经称司桓肃为大少爷,可见是急得很了。   顾运心说是你家的大少爷你倒来问我,我最近也同他生份得紧呢。   先前她还会敷衍敷衍两句。   只是眼下,心里本就憋着点什么,不十分痛快,正经要修身养性呢,巴不得不听司桓肃三个字还好,这人又提起来,让她又想起他那日说自己用那样的眼神看男人。   顾运现在是回想起来一次不高兴一次,恨不得时光倒流,她一定要骂司桓肃个狗血淋头。   故而现在看着柳夫人也不伪装了。   扯着嘴角,先把自己手从人手里抽了出来,臊眉搭眼瞥了她一眼,慢吞吞开口:“你们不是知道他现住什么地方么,怎的不过去问,到来问我,他一个当司指挥使的有什么事,未必还会先告诉我?我不过与他略沾了点亲,可不敢拿着鸡毛当令箭,去人家跟前儿充大爷。再说了,要论起亲来,夫人你可是他的婶婶,你们家老爷可是他嫡嫡亲的叔叔,什么事不比我清楚。”   柳氏直想扇人嘴巴子,心里骂谁不知你是他未过门的媳妇,不问你问谁,你这死丫头跟我面前装什么装,感情溜着老娘玩儿呢!   他们也实在是没了其他法子,梅姨娘突然失踪之后,他们再也没收到过司桓肃的消息,宗族那边,几个族老把归宗的日子都算好了,前日又来问他们,和司桓肃那边通好气没有。   原以为十拿九稳的事突然断在这里。   柳氏心里再如何不忿,也不敢这会儿对顾运使脸子,只能扯着一张假笑的脸,呐呐说:“他那处宅子我早派人去了,谁知这几日都不在家,压根没见到个人影,这是实在没办法,才来请教姑娘。”   顾运心里烦不过,只想把人打发走,垂着眼皮:“夫人回去吧,我知道了,回头帮你问一问。”   柳氏还不满意,她原是想让顾运把他们牵个线,直接让他们见到司桓肃一面,谁知这丫头最后只肯带一句话。   还想再说,但顾运身边的两个丫鬟已经笑眯眯拉着她,半推半扯请她出去了。   可看这司家蠢得,还指望着司桓肃能认祖归宗,这满中州的人都看得明白就他们自己心里没数,司桓肃要真是个把宗族看得这般重,这么遵崇三纲五常,他能在十二岁之龄,举刀弑父么?   那脑袋挂在脖颈上,从来也不用来思考正经事,倒只顾着吃喝享受去了。   更遑论司氏宗族之前是要镇杀司桓肃的,司桓肃不反过来报复,他们都应该拜佛偷笑了,怎么还上赶着上来,人人都知道皇城稽查司指挥使坚冷肃杀,腰间挂着御赐的刀,刀下从不留情,人人看他们皆是索命的阎罗王,这司家主支却是绝了,只把人当软柿子。   就这么样的脑子,顾运想想,可是与他们生气都没必要,白浪费表情。   也罢,过两日就要离开,何必难为一个傻子。   把人打发走,顾运自己推着轮椅到桌子前,拿笔沾墨,抽出一张纸写了几个字,交给丫鬟,说:“使个小司送去雀儿巷给司大人。”丫鬟转身去了。   司桓肃收到信已经是晚上,一张纸上就六个字:「柳氏夫妇寻你」   “孟讳。”司桓肃叫。   “大人吩咐。”   司桓肃一边把纸条叠起来放进匣子内,一边说:“司家宗族祠堂,你替我去一趟,把司樾的排位给我毁了,让那些老东西心里有个数,再不消停,下次砍的就是他们的脑袋。”   孟讳得令,风一样呼呼一下消失不见。   一日后,司家宗族司樾的牌位被从中间砍成两段,扔在地上,其余祖先之位皆乱成一团,垃圾似的扔在地上。   本家几位族老看着这些,吓得两股战战,头上冒出一层冷汗,差点没当场撅过去。   一口气好不容易缓了过来,才杵着拐棍愤愤而骂:“不肖子孙,家族的不幸呐!”   然从这一日起,再没人不敢提什么让司桓肃认祖归宗的话,又私下赶紧将已经拟好的宴请宾客的名帖烧毁。实在是吓怕了,那司桓肃恶鬼似的,一个不慎,莫说砍牌位,只怕就连烧祠堂,杀宗老的事,他都干得出来!   只能说司桓肃也着实了解这些人,压根无需对他们讲什么道理,只让他们看看刀子有多锋利,保管一个个吓得立马钻进乌龟壳再不敢出来。   是日,天朗气清,惠风和畅。日历记载,宜出门,宜远游。   司家给顾运准备了一车一车的东西带走,司老太爷在前头与司桓肃说话,大意是劳烦司桓肃一路照料顾运之类的,   直到顾运上了马车,与来送行几位姑娘招招手挥别,马车终于缓缓向前使动,离开了司家。   出了中州城。   “噢不对!我居然忘了。”顾运本来歪在靠枕上,吃着酸酸甜甜的果干,忽然脑子一晃,手里果干掉了下去,她擦擦手,从大窗探出身子,大声喊:“小双儿——”   前头小双耳朵一竖,听见是叫他,连忙调转马头,哒哒哒走到那边旁边,笑嘿嘿道:“小姐,你叫小双做什么?”   “你家公子呢,怎么不见啦!”   顾运心里有点愧疚,姬陶华怎么说都是自己的救命恩人和朋友,她这段日子心跑得野,竟然完全把人忘记了。   “哦哦,小姐,我忘了跟你说,公子现在跟着司大人做事啦。我也不知道公子做什么去了,只是他比我们提前几日就离开中州了。”   “什么?”顾运脑门蹦出来一个大大的问号,“你公子跟着司桓肃做事了?”   小双颊边抿出两个小小的酒窝,然后点点头,“嗯!”了一声。   很好,姬陶华这是辞工后又找到第二份工作,上岗再就业了是吧?   很有本事,勇气可嘉,都钻营到司桓肃身边了,谁听了不说一声佩服。   顾运默默点了点头,又看着小双,问他:“骑马累不累,你要不要进来陪我坐会儿车?”   小双眼睛亮晶晶,小鸡啄米一样点头,然后刺溜一下下了马,让马自己跟着车队走,他猴儿似的三两下从前头跳上了马车。   顾运现在坐的马车与冬天那种空间小,遮得厚厚,密不透风的马车不一样。   现在乘的是春秋样式的大车,车内空间很大,后头放着长榻,旁边摆两张长条软凳,中间是桌几,角边有屉斗。最主要的是,这车左右两面,并没有封上,而是开着大大的窗,围栏半人高,窗上挂着薄薄了一层纱作帘子,一点也不影响看外头的风景。   位置大,只躺了顾运一个,右边是个丫鬟,小双上来的也不挤。   顾运让他吃果子,他吃了两颗,看见旁边有松子,顾运不喜欢吃是她剥这个弄得指甲疼,小双一上来发现了,一声不吭把把活儿揽过去,一会儿就剥了一把仁儿出来,放在干净的盘子里。   顾运给他萌得,双手凑过去捏人的脸玩,跟捏橡皮泥似的揉搓,小双还不生气,乖乖的,仰着脸,生怕她搓不够呢。   惹得顾运笑嘻嘻:“哪里来的乖小孩,你别跟着你家公子了,跟着我得了!”   车子里嘻嘻哈哈,时有快乐的笑声传出来。   孟诲往后瞄了几眼说:“每次有顾小姐在,一路上真是轻松啊。”想只有他们几个与大人一起出任务时,那一路上真是,一句声音听不见,沉默无言到尽头,为本来就冷酷的任务更添了几分冰雪。 第八十九章   “大人, 你有没有发现,顾小姐好像不太理你了?她上车的时候还与我说话来着,可是却连看也没看大人你一眼。”孟诲十分认真分析道。   司桓肃淡淡瞥了他一眼, “孟诲, 你是不是太闲了。”   孟诲摸了摸鼻子,“没有!我不闲, 大人, 我去后头检查检查。”说着赶紧牵着马儿往后面去了。   后头几车都是行李, 孟诲围着转了一圈检查, 没什么事, 就骑着马儿溜达到了顾运那边马车旁边。   顾运看见, 就朝他招呼一声:“小孟大人。”   孟诲驾着马又上前了些,跟在边上慢悠悠走,一边说:“顾小姐,你的腿怎么样?还好吗?”   顾运摇摇头:“没事, 挺好的。”虽然路上颠簸, 但她车上垫了很软和的垫子,再加上伤势已经过了最严重的时期,现在骨头没那么容易移位长歪了。   小双听了也跟着说一句:“小孟大人你放心, 我会照顾好小姐的, 不会让她的腿磕碰着。”他两只手撑在窗户栏杆上, 一双眼睛笑成月牙。   分明还是个小孩样, 话说得倒满。   孟诲忍不住伸手磕了一下人的脑门, 说:“就你小子机灵, 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顾小姐的小童呢。”   小双眨眨眼, “方才小姐还说,要把我从我家公子身边要走呢。”   孟诲笑:“那你们姬公子肯定不答应, 你跑了,谁伺候他,不定还要到顾小姐面前来哭诉。”   顾运在旁边听着闲话,心说,还别说,那真像姬陶华做得出来的。   小双哎哎了两声,与他们讲起来自己公子,“你们不知道,我去公子身边时才五岁,当时我们公子十三岁,因他课业完不成,岑师父要惩罚,但是每每板子还没落下,公子就哭得好大声,好不伤心,泪珠儿滚滚,于是师父就给公子取了个小名儿,叫娇奴。”   顾运噗呲一声笑出来了,“娇奴?这可真叫人笑死,我说你们师父也是个好玩有趣的人,哈哈!”   别说顾运,孟诲忍笑忍得脸都要歪了,看那姬陶华每日打扮得风度翩翩,谦谦君子的样子,再一想他叫娇奴,当真十分割裂。   “哎呀,小姐快别笑了,都笑抽过去了。”小双给顾运顺顺后背,“怪我,不应该说这些的。”   顾运擦了擦笑出来的眼泪,“你把你公子小名儿抖落出来,回头他要打你,你就来找我啊。”   小双说:“公子他追不上我,打也打不着,嘿嘿。”   顾运歇好了气,才转了话头,说:“对了,小孟大人,今天我们是在那里落脚下榻?”   孟诲说:“我记得是有个小镇,咱们应该能赶到。”   顾运听孟诲这么说,就在旁边拿起自己路线绘图小本记了一笔。   从前就说过,这是她的习惯,没有走过的路会画图记下来,每次出行游玩到过的地方,都会写游记和观后感。大概是她看的杂书类比较多,经常看别人的游记,受了影响,也养成动笔记录的习惯。   譬如这一篇就是中州篇,不管是中州城,还是后面的温山别庄,顾运回来后都写了文章。   不过她现在手上的,是草稿本,非是正式册,只做记要,一般会在这一段路程结束后再重新整理编写。   草稿小册本是她让人按照自己的习惯装订的,比一般的正常册子小很多,便于随身携带,笔也是碳笔。   古时候的路除了官道宽阔平整些,其他的路都不太好走,小路很多,很容易走错路,特别是远行。故而识路的技能是非常重要。   司桓肃和孟诲他们因职业原因,经常在外出任务,身上的地图都比普通人多很多,显然这方面技能非常足。   他们晨起出发,中午只在途中歇了歇脚,吃了些干粮充饥,一直到天黑,才到了孟诲说的那个小镇。   前头进镇处,有块半人高的长方形大石头,小双提着一盏小灯凑过去看,上面刻着‘双榆镇’三个字。   孟诲已经先一步快马进去找下榻的地方。   因是晚上,许多店家,小商小贩都关门收了摊,街上就显得冷清。   不一会儿,孟诲打马回来了,边说:“这里只有一家比较大的客栈,就在前头。”   他们一行人,马车就有四五辆,一进来,一条街道都快挤满,好在是晚上,没那么多人,才不拥挤。   一看就知道定是哪个大户人家出行,车马齐备,普通人看两眼吓得赶紧让开,怕冲撞了贵人。   进了客栈,马车往后院去。   掌柜的告诉他们,说后头马房只有个跛脚伺候畜生的老头,和一个七八岁的小子,他们这么些行李,那一老一小可看不住,若是担心,可出些钱,找两个年轻壮小子给值夜。   司桓肃听见这话,回头,看着人:“你们这里治安不好?常有贼匪?”   照常理,一般小偷小摸的都不会对他们这样人多的队伍动歪心思,是怕有那个心没那个命。   掌柜的一看司桓肃气势不凡,身上还配刀,知道不是个普通人,忙笑着说:“以前没有,打从去年起来,不知道怎么了,凡有商旅或者富家出行经过在此下榻,就容易丢行李,那些行商运货的,几车的货,一晚上被偷走,早上起来还不知道是谁,哭都没地方哭,报官也找不回来,最后只能自认倒霉。”   孟诲皱眉:“一年多时间,那么多出事的,都没查出来?官府做什么吃的。”   掌柜的连忙哎哟哎呀两声,“这位大人,可不敢这般说。”   孟诲嗤了一声。   司桓肃眯着眼睛继续问:“是只你们店的客人丢失行李,还是别的客栈都是这样的情况?”   掌柜老实回答:“这镇上一共就三家客栈,属我家最大,那些大队车马自然容易在我家下榻,故而看起来我们这里丢的东西多,可其余两家也是有的,并不是独我一家的问题。”   司桓肃掏了一锭银子扔过去,说:“叫你的人看好了。”   楼上顾运在房间里梳洗,一面叫小双去看看那两人在下面说什么这么久。   不大会儿,小双噔噔噔上来,小声与顾运说:“掌柜的说他们这边常有盗贼偷东西,叫司大人他们看好行李。”   顾运:“有贼?不用担心,什么贼胆子这么大,敢偷到日司桓肃头上,今夜不来还好,真要来,恐怕就要栽在司桓肃手上了。”   小双嘀嘀咕咕,“司大人还给了掌柜的一锭银子呢,请人帮忙看行李。”   身后丫鬟给顾运散了发髻,拿篦子给她通头皮,梳开了舒服了,最后头发编成两个粗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身前,让她好睡觉。   顾运抬了抬下巴,意有所指,说:“他哪里用别人帮忙看东西,那位司大人耳朵灵着,耳朵利着呢,有个风吹草动他就先醒了,还用得别人?”   小双不解:“那司大人为何要给银子?”   顾运淡淡说:“必是司桓肃觉着掌柜有哪里不对,小双,你可要看好了,这掌柜啊,指定也要栽司桓肃手里呢。”   小双瞪大眼睛,吸了一口气,“小姐的意思是,这是家黑店,掌柜是坏人!”   顾运捂嘴打了个哈欠,“我乱猜的,管他呢,有司桓肃在,还能让我们被欺负?我要睡了,你也快去歇息吧。”   小双忧心忡忡回了隔壁房间,然后决定今晚不睡觉,他倒要看看,是什么贼匪这么大胆,他们这么多人都敢偷上来。   打定主意后,他衣服也不脱了,就坐在椅子上,支着眼睛,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不知撑到了什么时候,忽然吧嗒一声,脸往桌子上一歪,彻底呼呼睡迷糊了过去。   等第二天睁开眼,已经是天光大大亮。   小双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回过神来:“嚯,没人来偷东西啊。”   出门去厨房打水洗漱完,顺手端了茶水给顾运送去。   屋里,丫鬟正给顾运梳了个双圆髻。   小双过来,眼巴巴说:“小姐,昨晚上好好的。”   顾运被他逗笑了:“那多好啊,不然你可睡不成觉了。”   小双心说他昨天本来是准备熬一夜的,不过没熬过去!   顾运腿脚不方便,就没有出房门用饭,丫头给她端进屋子里用的。   不过要下楼,还是要跟昨夜一样,得司桓肃来抱。   约摸估算着时辰,司桓肃就进来了。   顾运挺着腰坐在圆凳上,瞥了一眼司桓,立马又把眼睛挪开了。   司桓肃问:“好了?”   顾运吸了一口气,才默默张开了手。   司桓肃上前,拦腰打横一下,就将人抱了起来。   抬脚往外走去。   早上这客栈人多,顾运不想让人当猴子看,把脸转向内侧,闭着眼睛,埋在司桓肃身前去了。   心里骂了一句“好烦。”但还是只能这样,一路趴在人都胸膛,气呼呼被人抱进了马车。 第九十章   马车哐当哐当动了起来, 往前行驶。   车内,丫鬟将窗户的纱帘全部放下来,小声跟顾运说:“姑娘, 昨日那掌柜没出来, 不见了。”   顾运抬头:“你方才瞧见了?”   丫鬟点点头,“台面儿上没人, 只有几个跑堂的店小二干活, 见着我们避得飞快。”   “那哪是避讳我们, 人怕的是那带刀的。”顾运说。   小双骑马, 跟着他们车边上走, 不时也说两句:“难道是夜里刚要偷东西就被司大人逮住了?”   顾运想着, 那掌柜看上去也不像个蠢的,一副精头精脑的模样,若真是专门宰过路的行商客旅的黑店,昨晚上也不用特意提醒一句说他们这里容易失盗了。   此事必然有因。   算了, 他们都要走了, 也管不上这些事情。   车走着,外头街里传来卖糖葫芦的吆喝声,顾运听着了, 嘴巴生津, 拉开一点窗帘, 叫小双, 说:“去买点糖葫芦过来, 好久没吃这东西, 怪想的。”说着从钱匣子里抓了一把铜板塞过去。   小双接了钱, 打马一溜,就去追那卖冰糖葫芦的去了。   一会儿就买了一把糖葫芦回来。   马车不快不慢走着, 就出了镇子。   顾运正咬着冰糖葫芦,吃得开心,谁料,司桓肃忽然从前头调转过来,下马,然后上了马车,不过一下眼睛的功夫。   把个丫鬟惊得,回过神来,慌忙地,一溜烟爬出去马车头那里,与赶车的同坐去了。   顾运更是不明所以,咽下最里边酸酸甜甜的糖葫芦,望着司桓肃,疑惑问:“怎么了?”   司桓肃看这姑娘手里拿着糖葫芦,嘴角都吃脏了,是见他进来,立刻乖乖巧巧坐在长榻上。   身上穿一身青绿配白的齐胸交领襦裙,瓷娃娃一样的精致长相,倒很像个很听话的。   他却知道,这实是个主意大,不服人的,弯弯绕绕一堆心思,野猫一样爱记仇。   现下看着他,都是半抬眼睛,高高傲傲,爱答不理。   他多看了几眼,对面人就竖着眉毛要生气。   “你看什么看?谁叫你这么看姑娘,不要脸。”   外头孟诲拎着耳朵悄摸声听八卦,听见不要脸三个字,眼睛都睁大了,狠狠吸了一口气!哎哟,顾小姐厉害啊,都敢这么骂他们大人,不得了,真的不得了哟。   一听这话,就明白顾运是心里还憋着那日的气。   司桓肃挑了挑眉,片刻,方说:“待会儿你要同我去县城,还是按原路先走?”   顾运一愣,旋即拧着眉问:“什么意思?你要去哪个县城,怎么敢先丢下我?遇事了怎么办?不可以。”   她真的是受得够够的,不想再经历一点意外,哪怕一丁点可能性,她都不想要,更遑论拖着一条不能走路的腿,遇事跑都没法跑,找谁说理去。   司桓肃点头,“那好,跟我一起去县城。”   顾运伸手推了一下司桓肃,面露不满,问:“为什么,到底有什么事。”   司桓肃才说:“双榆镇附近有盗匪盘踞,盗取过路商旅富户财物,此地县令失职了。”   顾运冷哼一声:“原来这种事你也管?怎么,是昨天那客栈的掌柜给你告密啦?”   那客栈的确也并不是什么黑店,掌柜比一般人还是知道得多一点,为啥几个贼子那么久也抓不到的,他也不好明说,多嘴怕倒霉,总之是报过案后,每每衙门兵差过来走一趟也就如此了。   常有这些事,双榆镇渐渐地名声也不好了,有些行商做生意的,宁愿绕远路也不经过这里,生意不好做,掌柜心里一日日发愁,直到司桓肃他们过来,他一看他们,就知道一行不是简单人,这才凑上去多说了两句。   “这种盗匪,不及时清剿,很容易壮大,阴暗滋生,一地的风气就被带坏,一旦再与官府有什么勾结,这周遭一片百姓的日子都不好过了。”司桓肃道。   顾运很是不解,“县令敢勾结贼匪,使他治理的地方贼盗横生,民怨沸腾,他顶上的乌纱帽还戴得住么?再严重些,那项上人头也是不想要了。”   司桓肃淡声说:“连你都懂的道理,那县官难道真是傻的?过去看看就知道了。”   顾运:“你若没经过这里,这事难道就没人处理了?没人向上报官?”   “丢失些财物罢了,又没死人,不算个大案,越级报官,一般人听着就先怯了,少有会这么做。不过拖着一两年,事态严重了再说。”   顾运听着都把自己听生气了,那普通百姓的日子还过不过了?这糟心的地方。   “你腿如何了,可还好?”司桓肃忽然话题一转,问起顾运的腿来。   顾运鼓鼓嘴巴,掰着指头算日子,“好着呢,再过两日夹板能拆了。”   司桓肃:“正好,去县城与你拆。”   “什么正好,不是顺带啊。”顾运咕哝。   “你不要顺带,我与你拆也行。”拆个板子而已,不在话下。   顾运真想一腿蹬过去,如果自己的脚没受伤的话。   最后只能怒着一张脸,说:“请司大人下车吧,挤在里头,热得很。”   又行了一日路,到了坪县。   孟诲一早被派出去查事。   司桓肃果然惦记着顾运的腿,第二天清早,就请了个大夫过。   确定了大致没问题,就把纱布解开,夹板拆了去。   司桓肃没让人大夫开什么保养的药方,毕竟是这小县,他不认为这里的大夫医术会有多好。且在中州时,已经让那里大夫开过养身方。   虽拆了板子能动弹了,却也依旧不能过分用腿,要细心养着。   顾运也能接受,这已经比每日带着夹板的时候好受的许多。   司桓肃把孟诲叫回来保护顾运,他自己则一连几天都往外跑,不见踪影。   顾运看着天气好,带着丫鬟和小双出门,孟诲给她推车。   打算见识感受一下本地的风土人情。   没想到风土人情先没见识到,倒是遇见了调戏人的恶霸。   “小娘子貌若天仙,真真长到爷的心坎儿上去了,跟爷回府,爷保管让你你吃香的喝辣的。”   “别害臊,来啊,小娘子。”   顾运回头看了孟诲一眼,说:“小孟大人,你长得不够吓人,人家跟没看见你似的。”   一旁的小双气呼呼盯着那群人,气也气死了,撸起袖子就要上去跟人拼命,被丫鬟给拉住,小声说:“你别上去添乱,你这小身板,还不够人家一棍子打的。”   顾运仗着外头没人知道她是谁,不跟人客气,直接骂:“臭不要脸的东西,癞□□样,看你一眼也吐了,怎的没有自知之明?给我滚远点!”   “臭娘儿们,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个面颊凹陷,形容猥琐的男人,被顾运这一骂,瞬间气得跳脚,一挥手,冲他身后的几个护卫说,“给我打!把那臭娘儿们给我抓了。”   呼呼冲上来,哗哗被打得翻来覆去,一刻钟不到,全部鼻青脸肿地倒了。   几个软脚虾一样的东西,再来十个八个都不够孟诲发挥的,刀都没抽,就打得趴在地上,胃里的酸水直往外吐。   恶心得很。   顾运哼一声:“小双,拿鞋底,给我照着脸抽他们!”   “是,小姐!”小双巴拉巴拉掉脸上的鞋子,几步冲到那人面前,鞋底对着人,“啪啪啪!”抽了过去。   嘴里一边骂,“叫你瞎了狗眼,狗吠个不停,打不死你!白长根舌头,再不会说话就给你切了!记得以后没事别乱开口!”   把几个人收拾得只会在地上涕泗横流地不断哀嚎,才算罢。   顾运:“倒霉催的东西,下次再敢如此,送你下去见你祖宗。”   说完一挥手,“走!”   几人护着顾运,离开了。   那被打的人从地上爬起来,阴着脸,朝地上吐了一口唾沫,又一脚踹上身边的小厮,“狗东西还不起来,给我去查,那一群人什么来头,住在哪里,敢打爷,我要让他们死!”   顾运也不高兴着,青天白日还要敢当街抢人,看来这坪县,治安风气可见一斑,真不是个好地方。   官府衙门难道是摆设?就让这样的人横行乡里?   她问孟诲:“你们大人呢?怎么还不回来?”   孟诲也不隐瞒她,说:“大约查这县太爷去了,看他对贼匪的事知是不知,可有勾连。若能解决,这几天就地解决也好。”   顾运:“不能解决呢?”   孟诲说:“不能一时解决的,大概里头的牵扯就大了,大人没功夫专管这些事,要移交中州城。” 第九十一章   “方才那个, 不要脸的东西,什么身份?青天白日的,大街上就敢调戏人, 眼里还有没有王法了。”   孟诲听了立刻道:“小姐可要我去将人抓过来?”   顾运是怒气难消, 却还是摇头,“不必了, 已经教训过, 我才懒得理睬他们, 等司桓肃把盗匪的事解决, 咱们就走。”   司桓肃不在, 孟诲的第一任务是保顾运, 自然听她的。   没一会儿,就见小双从外头跑进来,气都没喘匀,就急着说:“我去外面打听了一下, 原来那贱男人是这坪县一霸!平素别说调戏强抢民女, 更坏的事他都做过。”   顾运鼻子一皱,“他什么背景,爹娘系谁, 倚仗的是什么?”   小双说:“只听说是这坪县最富的人, 姓王, 得罪了他的都没有好下场, 告官也没用不知, 就算当时拿了, 没两日, 人就又大摇大摆放出来了,久而久之, 就没人再敢惹他,被欺负了只能自认倒霉。”   顾运生生气笑,“一个富户而已,有这么大本事,本地县令也治不了他?笑不死人,未必是县令被收买了?”   这话才说完,忽然只听见外面一阵霹雳哐当的响声,紧跟着吵吵嚷嚷起来。   孟诲几步过去,开门朝楼下一看——   楼下三十多个拿着刀的人,凶神恶煞,闯进客栈,那哐当的声音是他们将桌椅全都掀翻了。   正是适才在街上调戏顾运的人。   那男人鼻青脸肿,面目甚是阴狠嚣张。   他身旁紧跟着一个人,块头极大,满脸横肉。   此人将手中锋利的刀往桌上重重一砍!那张桌子生生给劈开了。   一脚踩着板凳,一脚踢倒一位店伙计,大声喊道:“有一伙外地人,昨儿在你们这里下榻了,人呢,交出来,否则,莫说你这店别想要了,就是你们这些人,也都要来喂我的刀!”   伙计被踩得面色惊恐,白得一张纸似的,汗如雨下,喉咙里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掌柜的连滚带爬跑过来,抖着手擦汗,战战兢兢说:“店、店内每日来往不少客人,不知,大爷问的是哪一个,可、是不是弄错了,咱们这里,都是些手无寸铁的普通百姓啊。”   阴狠男上前,甩手一巴掌,将掌柜打翻在地,“呸!”地吐了一口唾沫,“敢糊弄爷,我看你是不想活了,是一个坐轮椅的臭娘儿们,身边还有个十几岁的小崽子,那小子敢跟爷这里动手,爷要活捉了他,剥皮抽筋!”   小双在楼上听见,又气又急,可怜巴巴低声叫:“小姐,那人,简直,简直太嚣张了!”一个乡下小地方的地痞流氓,怎么敢这般冒犯什么小姐的!   孟诲进来,自身上摸出个信号弹,从屋子背面的窗户放了出去。   转身拍了拍手,摸摸小双的脑门,说:“在这里陪着顾小姐,我下楼去收拾那群杂碎,等我打好了,司大人也回来了,别怕啊。”   小双一吸鼻子,说:“小孟大人,我会保护小姐的。”   丫鬟也站在顾运旁边,“奴婢也会誓死护着姑娘的!”   顾运哭笑不得,好嘛,她知道,自己不能跳不能跑,最弱,无怪乎都担心紧张自己。   孟诲出去,一个翻身,从越过栏杆从二楼飞身利落跳了下去!   一句废话没有,拔刀就上!   众人只见一片白光从自己眼前唰一下一闪而过,刀气震,掀翻几人。   “一群狗娘养的杂碎,眼睛瞎了,挑衅到你大爷头上。”   阴狠男厉声尖叫,“都给我上,杀了他!我重重有赏”   事实证明,声音叫得大,并不一定代表本事大。   当然更有可能的是,他们那几招乱七八糟功夫压根不是孟诲的对手。   要不是有个顾运要保护,而这些畜生人手又多,孟诲连消息都不用给司桓肃传。   但他要杜绝顾运出事的可能性,就不能冒哪怕百分之一的风险。   稽查司做事,从不留漏洞。   客栈一片混乱,其他客人早就跑了出去,没跑出去的也都缩在角落里躲了起来。   孟诲打了一批,又有一批冲上来,还有几个妄图趁机上楼,孟诲飞起一脚,毫不留情将人踹下去!一边分心想,再这样下去,他可要血溅客栈大开杀戒了,到时候大人应该能保住自己吧?   好在,在他忍不住想动刀子的前一刻,官兵来了,哗啦啦将客栈围住,一面冲上来拿人。   司桓肃从容走进来。   孟诲收了刀,叫:“大人。”   司桓肃:“顾九呢?”   “在楼上,顾小姐没事。这些人不知道什么来头,属实嚣张,方才在大街上就敢调戏顾小姐,被我收拾了一顿,居然还敢带人打上客栈来。”   司桓肃冷然一笑:“你不知道,县令大人必然是知道的,让他来说说,怎么一个地痞子,连收压都不敢?”   孟诲一看,那群官兵后面原来还跟着个带乌纱帽穿官袍的五十多岁的老头。   正是坪县的县令。   就是以前不敢,现在也不得不敢了。   县令硬着头皮,冷呵一声:“将这些捣乱生事目无法纪的人,通通都给我拿下,押入大牢!”   司桓肃抬脚上了楼梯,顾运识得动静,推开了门,眼睛看向司桓肃,半含幽怨。   “怎么了,顾小姐吓着了?”   “我自是害怕,出趟门,身旁还带着人的,不是说被人调戏就被人调戏了。换个普通人家的姑娘遭遇这些,人家又怎么办,她们身边有孟诲么,能搬来救兵么。”顾运冷冷说,“司桓肃,我要你把这些毒瘤收拾了,让他没有机会再害人。你说,连我也会怕,其他的受害人当时会如何绝望?所以,断不能饶了他。”   说她是个气性大有脾气的,果真如此,司桓肃心道,这样不拘一格的丫头,实在甚是少见,连男人都少有这样性烈有心气不怕事的。   那阴狠男被官兵拿下,丝毫不见害怕,反笑着说:“县官大人,你现在拿了我,明日可不还是要放了我?究竟有什么意思,哈哈哈哈哈。”   县令心说,狗东西,你这回可是踢到了铁板,还不死,本官头上这顶乌纱帽竟也不戴了!   是以冷笑:“堵了嘴巴,押下去!”   县官也是听见了顾运一番话。   直心想能得司桓肃护送的自然不可能是普通人,于是上前一步,眼睛半垂,不敢直视人,神色恭敬说道:“小姐放心,此人青天白日带人行凶,下官绝对不会饶恕。”   因这客栈已是杂乱无比,狼藉一片,县令遂请他们去自己府上落脚。   离开之前,顾运想起来,立马说:“让他们给店家赔钱,把人家店都砸了,还打人,可恶至极!”   “是,下官立刻让人去办。”   就这样,一行人又到了衙门府邸。   司桓肃这桩大佛镇在这里,县令将人好生安排好后,忙着办案去了。   孟诲就跟司桓肃细说了白日里的事。   司桓肃道:“你道一个富强之子为何如此嚣张?皆因他背后有个土匪窝撑腰,他家与匪首头子私下有金钱来往,富商的一个女儿还给了匪首做妻子,双方在此地经年勾结下来,已成了一股黑势,并不惧怕县令,更有在这任之前,莫名其妙死过一个县令,而现下接任的这位,势弱,无才干,胆小心怯,自然就收拾不了这么一群人。双榆镇去年一年到现在发生的多起盗案,亦都是那群贼匪手下所为。”   顾运听下来,对县令极为不满,“在其位谋其政,这样的没有手段本事,作为父母官,竟向恶势力屈服了,还承望老百姓指望谁去?皆因他如此胆怯,只顾自身,才让那富商之子在这里把自己当成土皇帝,耀武扬威无恶不作。”   孟诲重重咳嗽了几声,挤着眼睛提醒,“小姐,那三个字可说不得的。”   顾运白了他一眼,“小孟大人,别打断我说话。你们说,这县令是不是打着干满三年就调职走人的主意?”   “那现下他的如意算盘可是落空了。”孟诲摸了摸鼻子说,“他必也知道了,你看,不然怎么赶着将功折罪去审案子了。”   孟诲说得没错,县令的确是恨毒了王富商一家,如不是这一家,自己何至于陷入这种领领地?一个县令,在地方上竟然毫无威望,这两年他吃了多少憋屈,如今已是被司指挥揪出来,他落不得好,那群王家人也别想好!身后伙着积岭山的贼匪是吧,他倒要看看,可敢得这京城来的大官儿!   当即将先前姓王的所犯之事全部重新抄查了出来,传上人证数十位,物证若干,当庭问审,最后竟抖出此人害死几名无辜百姓。   一时面作大怒,令一发,直接将人判了一个斩首示众之刑!   旁听百姓无不拍手称快,暗暗骂:“该!老天有眼,报应!”   那王家当日就得了消息,立刻派管家上门,县令听得下人来报,冷笑一声,拒之不见。   王家管家冷汗涔涔回家禀告,王夫人大哭,忙叫王老爷,“快些联系义兄,这县令是发了疯癫不成,怎敢缉拿我儿!”   王富商嗅出一丝不同寻常,可他儿子还在人手上,半点不敢耽搁,当即写了一封信,装好,再封上一箱白银,令人立刻送往积岭山。   顾运一心等着那富强之子行刑,这日,却见司桓肃在纸上写画。   她从轮椅上站起来,扶着桌子,慢吞吞走过去看,一面说:“你在做什么。”   司桓肃手下未停。   顾运细细看了一会儿,吸了一口气,说:“你莫不是要端了积岭山贼匪的老巢?”   司桓肃头也不抬,淡声道:“有何不可。”   能剿匪当然好,问题是……   顾运皱着眉,“县令不是说,积岭山地势复杂,易守难攻?”   “那不过是个废物。”司桓肃用一种平淡的语气骂了县太爷。   顾运:“你能?”   司桓肃放下笔,“拭目以待。” 第九十二章   司桓肃在一旁分析的是积岭山地形方位图, 以及制定计划安排。   你要说县令对于积岭山的事完全放任放任不管了,那到也没有。   至少人家几次探查过地形图,做过地图研究, 周边的人事都了解过。只是他没手腕, 更没心气去较剿匪,探查来的资料也都成了无用的废纸, 堆在库房里生了灰。   现在倒让司桓肃省了调查的功夫。   据估计, 积岭山上的山匪兵力上五六百之数, 且他们不止占据了积岭山。那山脚下还有个积岭村, 现也受了他们控制, 成了进入积岭山的第一道防线, 一些村民都沦为积岭村的哨探,哨兵。   积岭山匪首自从勾结上坪县首富王老爷,王老爷一年要往山上送几次银子,相应的积岭山给王家提供保护, 做生意给他保驾护航, 双方可谓是互惠互利,纠缠在一起。   因而愈发使之难以拿下,所以王少爷敢在坪县横行霸道, 因山匪成了他背后的倚仗。   而坪县衙内衙, 衙役人数拢共不过一百多人, 素日又极闲散, 不比盗匪凶煞。   想要以少数人攻下多数人的山寨, 硬肯定打不过, 自然得使计谋, 用巧法。   顾运听司桓肃跟她讲了个大概,略作沉思, 才说:“是不是要把积岭村作为突破口?”   “聪明。”司桓肃拿起笔在纸上划了一道,“那山上五六百人平素靠什么养活?光依赖王老爷上供的银子可不够,且那些银子只怕大多数是要被匪首个人私吞。剩下的人也想过好日子,又怎么办?匪首能与富商勾结,下面的人自然也各有其法,譬如在双榆劫财。除此之外,被他们控制的积岭村也是他们的养料,一年两季,要向山上的土匪上供粮食。你说,村民们心里是没有怨言,心甘情愿的么。”   百姓每年要向官府交两季粮税,这土匪窝倒好,还要来吸普通人的血。   顾运:“这还了得,倒叫那些村民还活不活了?”   司桓肃继续道:“不上供也没办法,土匪可不会与你讲道理,刀往脖子上一架,谁不怕。而那积岭山的贼匪还不止如此,既危逼,又许以好处,说有他们在后面,别地人就不敢欺负积岭村,这又变相允当他们的保护伞。”   顾运:“恐怕是没办法了,自己对付不了山匪,官府又不管,就只能听话顺从,这样好歹还能活着,看不到希望,日子久了,就麻木了。所以现在,你要给他们一点希望,一定会有人帮你。”   “那么,具体你要怎么做?”   做了贼匪盘剥欺辱普通百的都不是什么好人,积岭上山上常年要供奉就就算了,却经常还撸掠山下的姑娘上山。这才是为仇恨埋下的最深的引子,只要有一个机会,积岭山的人必会反抗。   积岭村的人能上山,就这一条就很好利用。   司桓肃说:“我让县令寻来一女子,到时让她伪装成积岭村之人,献上去,我伪装掩饰随行,到时候,孟诲埋伏在外,听我指示,与我里应外合。”   听着简简单单几句话,真正操作起来大约也有变数,不过要人随机应变。   顾运眼珠子滴溜溜转了转,紧接着开口,“既要找姑娘去,何必找别人,我不正是现成的人选?”   司桓肃穆然一愣,脸上罕见露出个不可思议的神。   旋即,说出口的话却是不容置疑的拒绝,“不行!顾九,你是在与我胡闹么?”   边说,那一双眼睛深深沉沉看向顾运。   顾运立刻说:“我哪里与你胡闹了,这有何不可的?你既要姑娘被带上山,自然是要找生得好的姑娘,把握才大,成功的几率更高。难道这里还有谁比我生得好?生得漂亮?所以,为什么不可以让我去?”   司桓肃简直要被气笑,“顾九,你是不是因在外久无人管束,忘记自己身份了,还敢以身涉险,孔孟之道也是白读了。还是说你看低我司桓肃?需用你来冒险?”   顾运也急了,“何故曲解我的意思?难道我不是为着让事情快些解决?又何曾看低你了。便是因着负责这事的是你,你会跟着一起,我心里便不怕的。我虽任性,时常与你生气拌嘴,可也知道你的厉害,相信你能保护我,必不会让我遇险,才敢来说这话。”   司桓肃却依旧是半点不松口,“绝无可能。”   顾运气得直拍胸口,“我,我一番好心好意,你偏不领情,真真是……”话提到口边,一时寻不到合适的词,最后蹬着脚,狠狠骂了一句,“专制,独.裁!”说完转身跑了。   司桓肃看着桌上纸笔,半晌,低声自语一声,“相信我?”   不说司桓肃,连孟诲,小双乍一听顾运的想法,都吓了一跳。   “小姐,咱们还是听司大人的话吧,那可是土匪窝啊,多危险呀!”小双忧心劝道。   孟诲更是坚决跟他家大人站在同一战线。   没一个人愿意顾运过去,就算他们对这次计划再有把握,却不会同意顾运涉一分危险。   过了一日,县令终于寻了个丫头过来。   这还是他家夫人在院子里选出来的,绝色是别想了,一般门户里并没有那么多生得好看的姑娘,面庞白皙眉目清秀已经够了。   顾运瞄了一眼带过来那丫头,见是身形瘦弱,神色缩瑟,眼睛里藏着害怕,见着他们,话也说不明白。   这能骗得过那些山匪?顾运很是怀疑。   然后问县令:“就这一个适合的?再没别的了?”   县令苦笑,“这,实是这些丫头没见过世面,大体都是如此,这个还是生得略好些的。”   行了,那没事了。顾运只能在心里面祝他们好运。   积岭村那边,县令根据司桓肃的吩咐早让人去交接沟通好,只等明日,司桓肃与那丫头会乔装打扮成一对普通的兄妹,去一户人家探亲,佯装是与自己妹子说亲去的,到了哪里,再设法让人“嫁”入山上。   明日一早就要出发。   只是谁都没想到,到了第二日,婆子去叫那丫头起来梳妆打扮,进了房间才发现人发热了,病得一脸雪白,又上吐下泻,走路都打摆子,   不用说,指定是太害怕,生生吓出病来。   好容易找来的丫头一下病倒,又要重新再找,时间一耽搁,计划也要乱。   顾运心说,这番老天莫不是都要她去助一助?   但司桓肃脾气实在是硬,顾运敢保证,她越是据理力争,人家恐越不答应。   她垂着眼皮,眼珠幽幽一转,下一瞬,抬眉抿笑走到司桓肃身畔,   轻轻拉着他的袖子动了动,软着声音说:“你就让我去吧,我保证全程都听你的话好不好,你说什么我就做什么,你这么厉害,身手这般好,定是能保护我周全的对不对?司大人,让我去吧,求求了,答应吧答应吧,况现下,也没人能去了不是?”   司桓肃太阳穴狠狠跳了几下。   ……   两刻钟后。   婆子给顾运换上普通农家姑娘穿的粗布衣裳。   头发上的簪子花儿全部拆下来,小髻打散,只在脑后编成一根油亮的辫子垂在身前。   耳朵上的坠子,手腕上成串的镯子,都要拿下来。裙子是最普通的素色百迭裙,连个花都没绣,脚下原本串了小珍珠的绣鞋也都脱下,换成普通软底鞋。   捯饬妥当,顾运绕过屏风出来,在大家面前转了一圈,问:“可好不好?”   众人皆是看得一个怔愣。   这如何说,这样的品格容貌,灵动狡黠双眸中透着智慧,就是给她换粗布麻衣,也是遮不住的。   经年读过的书,自小所受的教导,体现在她自己都没注意到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中,大家族里的精心教养不是一句空话,非是换一身衣服就能遮掩住。   县令一眼睛都不敢多看,这样的小姐,只怕连皇宫都去得,那些没见识山匪但凡看见,不立刻中计,他能自此不姓这个姓了!   随后司桓肃自也做了伪装,脸上往粗糙普通描画遮掩,再换身衣裳,就行了。   他身既高,在人群中很是突显,这也难不倒人,到时只稍微弯腰勾背便可。   一切准备好,孟诲领着人去山下找好位置埋伏去了。只等司桓肃跟顾运潜上山,再司机行动,里应外合。   顾运坐上了破烂的牛车,司桓肃亲自赶车。   司桓肃冷冷叮嘱,“你腿没好全,不可乱跑乱走,尽量待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若分开了,你就吹我给你的哨子。”   顾运乖乖点头,“知道了。” 第九十三章   积岭村离着坪县并不是很远, 赶着牛车,大半日功夫也就到了。   牛车驶进积岭村村门口,旁边四周在田间劳作的人看见, 便不时抬头张往, 见是个生面孔,便更多看两眼。   司桓肃做了乔装, 穿粗布衣裳, 并不起眼的相貌, 一又低眉垂首, 是看一眼都记不住的那种人, 与他平日天差地别, 故而并不会引来特别的关注。   只因为他是生人而打量。   他姿势动作都是小人物的自然反应,丁点看不出心虚,反朗朗出声,问其中离得进的一人:“大爷, 小子向您打听一下, 可知不知道,牛大壮家住何处?”   那老头眼睛一眯,笑说:“哟, 原来是找牛老二的, 小伙子, 你是他俩什么人呐?”   司桓肃回说:“他内人是我表姨娘, 我是他们家远房外甥, 前些日子, 我姨娘去了信, 说要给我妹子说门亲事,我这才领我妹妹过来。”   那人眼睛一闪, 又是哈哈一笑:“原来是这般啊,你跟着我,我领你过去,喏,他家就在前面不远处。”   边说,往前大步走,嘴里还嚷嚷叫喊,“大壮,大壮家的,还不快出来,你娘家表外甥来了!”   这一嗓子嚷来,很快,与他们约定好的那家就从屋子里出来。   看见牛车缓缓驶过来,先是哎哟一声,紧着忙喊着:“大小子过来了!快,快来,进屋!”   旁边几户听见动静,都过来看了看,七嘴八舌说:“哟,这是你外甥啊,挺高大个子的。”   荷花婶将人往旁边推了推,“去去去,堵住路了,”一面上前,说:“你妹妹呢。”   司桓肃:“妹妹有些晕车,我叫她出来。”   顾运听见动静,等司桓肃掀起帘子,她才慢吞吞从车里头进来。   这一亮相,旁边凡是看的,俱是眼睛都瞪着直了,愣愣的,挪不开一点。   更有几个年轻小伙子,看一眼,脸上露出痴相,就跟那丢了魂似的。   直到司桓肃将人拢在自己身旁,顾运也低着头不叫别人看。   荷花婶都愣了一瞬,她没想到来的竟然是模样这样标志的一个丫头。   见那些人还往前凑,赶紧将两人往屋子里带。   不大一会儿,外头就七嘴八舌议论起来,说荷花婶子家来了位外甥女,那相貌,生得哟,简直跟仙女似的。   又说来的是兄妹二人,因父母没了,妹妹年纪渐大,哥哥想给妹妹说门亲事,这才投奔到荷花婶子这里。   午饭过后,荷花婶子特地挂个篮子去菜园子里摘菜。   一路上凡有人问,她便说一通。   于是,很快,大伙都就都知道,荷花婶子的外甥女,的的确确是来说亲的,荷花婶子叹了叹气,说,自己这个外甥女,哪哪都好,模样生得标志,性情也温柔,只唯一有一点不好,就是身体略差些,因她是早产出生,生来就带了些弱症。现又没了父母操持,家里难免艰难些。   那些上了年纪的妇人,便露出一副原来如此恍然大悟的表情来。   “我说呢,那样好的模样,在哪里说不上亲?只怕到都抢着要,却原来是个病秧子!可这好看也不能当饭吃啊,我们又不是那等富贵之家,那样金贵的身子,肩不能扛手不能提,还要吃药,哎哟我的个老天亲娘,这没有个万贯家财,如何养得起!荷花婶子,你小心别把人砸在自己手里了。”   荷花婶子狠狠地“呸”了一声,“积些口德吧,这还用不着你来愁!”   村里没有秘密,丁点大的事,只要过了人嘴,保管不到一时三刻,大家就都知道了。   荷花婶子回了家,院子门一关一栓,回了屋,对着司桓肃和顾运非常恭敬,“话已经都传了出去,村里有几户人,都是那山上人的眼线,保管他们明日就会知道。”说着又抹起了眼泪,声音恨恨的,“那些都是一群没人伦的畜生!我家姑娘,原已经说好了亲事,却被他们抢走了。”   顾运听了心里也不好受,想想,亲生的女儿被贼匪抓去,没处报案申冤,村里还有人变成了同谋,怎么叫人不愤恨心寒。   她一个外人,心里的难受,只怕不及当事人心里痛苦的万万分之一,也只能安慰两句:“你放心,这次定会将这些山匪连根拔除,到时候就能救出婶子你的女儿了。”   荷花婶子要给两人磕头,被顾运拦住。   对方不知道他们的计划,看他们只有两个人,却敢深入狼窝,很是担心地说:“那些山匪都是杀过人的,凶煞得很,两位到时候一定要放心。”   顾运:“放心,我‘哥哥’身手极好,会保护我的。”   荷花婶子面对司桓肃总有些战战兢兢,并不十分放松。   因司桓肃在屋内没有刻意伪装,那身无形的气质露出来,普通人自然害怕。   两人就在荷花婶子家里待了一晚上。   第二次日一大早,天才将将亮,就有人敲了荷花婶子家那门。   荷花婶子端着簸箕,一边筛着米,打开门,见着来人,问:“胡大娘?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   被叫胡大娘的的妇人挤了进来,端着一张笑眯眯的脸:“怕晚了赶不上事儿,早些来好,我也不卖关子了,婶子,听说你要给你那外甥女说人家,心里可寻着合适的没有?”   荷花婶子哎地叹一声,道:“她才过来,倒哪里能那么快,我又怕别人嫌弃她身子不好,可又不能瞒着,就只能慢慢选了。若实在没有合适的,左右我家大小子还没成亲,倒不如亲上加亲,好歹能不叫她被别人欺负。”   谁知那胡大娘一听,忙着拍大腿,“婶子可是糊涂,你外甥女那样的模样,放在咱们这样的家里,那的确是养不起,可就不会捡那有钱,吃穿不愁的人去嫁么?身子弱算个什么事,人家横竖也不缺那几个钱。”   荷花婶子假装被吸引,立刻问:“怎么,未必你有这样的好人家介绍?若果真能给我那外甥女说上一门好亲,我定有重谢的。”   胡大娘眯着眼睛,咧着嘴巴笑,“婶子是一时糊涂了,现成的人,你竟只当做看不见。”   荷花婶子皱皱眉头,迟疑,“你是说……”   对方点头,“正是咱们这山上面,那位大当家,可还没娶正头媳妇么!大当家的身家,不说也是知道的,坪县的一个富商大财主,每每过几个月,就成箱成箱往上送银子,咱们都是见过的。大当家从前没娶妻,只怕是没有看上眼的,现今你家坐着一位天仙,那样的模样,我就不信有,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动心。”   荷花婶子佯装犹豫,“可,到底,他们也是……”   话不用说完,大家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胡大娘不以为意,“都说官匪官匪的,又有什么区别,山上那些人,要是没本事,不早被官府来剿灭了?可你看如今怎么着?官府理都不理,自己都怕呢。这方圆几乡几镇,都没人敢惹上积岭山的,我说,那就是顶顶好的去处?”   荷花婶子:“不行,我得考虑考虑。”   胡大娘,“哎哟,还考虑什么,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听我的准没错,你看你那外甥女,瘦瘦歪歪,你养着,连一副药也给人吃不起,这不是反害了人家么!”   胡大娘见荷花婶子面有松动,再接再厉,“我可知道的,村长还准备送自个那小闺女过去呢,这遭他们是明媒正娶的,肯定少不了礼钱,现在应下,我才好去山上给他们回话,那边也是要先见到人的,我若不是亲眼看着你外甥女,竟也不会张这个嘴,那些普普通通丫头,我倒敢往上说?不怕得罪人呢。”   荷花婶子一跺脚,咬牙,做下决定,“行!那劳烦你去说和说和!”   “得嘞,就等你这句话了!”胡大娘喜得一咧嘴,忙起了身在,往外走,“我这就去办这事!”   等人离开消失,荷花婶才冲着人的背影,狠狠“呸”了一句,低声骂,“缺德玩意儿!”   转身回了正屋,与司桓肃和顾运汇报,“妥了,我估摸着中午,山上面就会有人下来,两位可准备着。”   顾运摸着自己的发辫,问荷花婶子,“我这样可还行?”   荷花婶子哎哎了一声,“小姐这样的我也不敢品评,哪里都是再好不过,可别嫌弃婶子多嘴,姑娘可千万要放心,山上那些人可都是厉害的!”   顾运点点头,“多谢婶子,我省得的。”   荷花婶子忙说不敢,然后才出去了。   司桓肃看着顾运,“真的不怕?现下后悔还来得及。”   顾运说:“有些怕的,司大人到时候可要看好我啊。”   司桓肃又往她左手上看了看,说:“戴上袖箭了?”   还是当初顾运二姐夫送她的那副袖箭,她一直好好放着,这次出来就带上了。   方才荷花婶子在外头与人说话时,她就鼓捣起这个。   顾运把手伸过去,给司桓肃看。   司桓肃给她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问题,才说:“不到十分危机时刻,不能暴露使用这个,知道么。”   顾运认真点了点头。   司桓肃从自己怀中掏出一样东西,给顾运。   是一包粉末状的东西。   司桓肃告诉她:“这东西溶于水,让人喝下去,就是见血封喉的毒药。洒在空气中,人吸进去一星半点,也能立刻毒倒,你藏在身上,见机行事。”   顾运刚才说着:“不会将我自己也毒倒了吧?”   就见司桓肃那里拿出一个小瓶子,“这里面是解药,你先喝了。”   顾运接过小瓶子,打开盖子,先嗅了嗅,没闻见什么味道,小心翼翼喝了。   司桓肃:“所谓擒贼先擒王,积岭山一共有三位当家,我们进去后,我会在不提前惊动人的情况下,找机会将三人一一杀掉,你若与我分开了,能藏好则藏好,等我去找你,知道么。”   顾运乖乖应:“好,都听你的。” 第九十四章   果然与荷花婶子估摸的时辰相差无几, 正午将将过没一会儿,就来了两个人。   相貌普普通通,身材瘦弱矮小的两个小喽啰。   一进来就对荷花婶子颐指气使, 拿鼻孔子看人, 大爷一样,往屋里主位上一坐, 那行为模样, 一看就是在村里横行霸道惯了的。   荷花婶子和她男人缩头缩脑立在一旁, 又是给他们上花生瓜子, 又是上茶斟茶,   那两人先是吃喝一顿, 半日,才翘着腿,掀着眼皮打量人,懒懒散散道:“就是你?说是有个外甥女, 想给我们大当家做婚配?哈哈哈你倒是敢想, 以为我们大当家是那些没见过世面的人呢,什么货色就敢往人身边使?先叫出来我们看看。”   顾运正在内间听着,司桓肃那张掩饰得普通毫无特色的脸已是露出冷厉之色, 那手已经磨搓上了刀鞘。   顾运赶紧过去, 一把给他按住, 凑近耳旁低声:“已到了这关头, 可得忍住一时之气。我出去了……”   却才走两步, 就被司桓肃抓住, 自己先往前一走, “跟着我。”   这般,二人掀了门帘走到外间。   那两个喽啰, 听见动静,回头一张望,见打头的是个大个还罢了。   下一瞬,看见身后那一个,那眼睛就直愣愣了,半天没做声。   荷花婶子趁机上前,打发人回神,道:“这就是我那外甥和外甥女。”   司桓肃:“姨娘,这番若不能与妹妹说个好人家,我们就先家去了。”   两个小喽啰瞬间回神,这怎么行!   他们还没想到,就遇见这天上掉馅饼的好事了!这样的绝色美人真真切切摆在眼前,如果从他们手上送去给大当家,不知道能得多少赏呢!   连忙一改先前泼皮不屑的脸色,嘴里瓜子皮一吐,说:“可不敢走!大婶而怎么不早说你外甥女是这样的仙女!咱们说好,我今天就带她去见大当家,少不了你们好处!”   司桓肃:“我妹妹我要亲自护送过去,不然也不安心。”   就多一个人而已,两人根本没放在眼里。况想都不用想,这样的姑娘必是能得宠的,那他哥哥他们也不好得罪了,平白结下仇,日后不定有他们小鞋穿。   于是就这么爽快答应了。   碰上件好差事,心里火急火燎的,也不愿意耽搁,当即笑起来,起身,直接就带着两人出了荷花婶子的家门。   一并往山上去。   顾运和司桓肃两个都会认路记地形,跟着那两人,弯弯绕绕。   路上一共经过两次盘查,一次是山腰上,这里建了一个瞭望点,从这里往下边看,能看到下面积岭村侧边的情形,就两个人值班,应当有时辰轮换,每次大约都是两人,人员皆是懒懒散散。   只见有个自己人在,略张嘴问了两句,根本没有细心盘查看就让人走了。   由此可见,这山寨底层大抵如此,防卫薄弱,并不是什么规矩严明的地方。又或者是盘踞久了长期无人来犯,他们心也养大,便是目空一切。   第二个检查的地方就是山寨门口,有十几二十来人防守看门。   有人带路,果然也很容易进。   进来后,走了一段路,两人将顾运司桓肃先带进一间屋子,对二人说:“这会儿大当家不定在哪儿,我们是见不着的,只能等等快放晚饭的时候,先见到大当家身边的幕僚先生,请他递个话。这会儿你们两个就在这里等着,千万不要到处乱跑,得罪了人,被杀被砍,谁也救不了的,知道吗?”   半警告半威胁说完,就转身走了。   顾运无语至极,这都是些什么草台班子,那六七百之众都是哪里收罗来的,就敢横行霸道,为祸乡里!   这里就是间非常破旧简单的屋子,连一张桌子一把椅子都没有,就一张石炕床,窗户都是用黄纸糊的,边角破破烂烂。   顾运挨着司桓肃,担心隔墙有耳,非常小声地与司桓肃说:“现下就动手么。”   司桓肃嗯了一声,“多待一刻都是浪费我们的功夫。”   顾运拉了拉他的袖子,又说:“不如先去找厨房,他们这里晚上大约都是统一放饭,我看能不能找到机会在他们饭菜里下点药,药倒多少算多少好了。”   司桓肃听得一笑,然后手,“好。”   不过出去前,顾运从包袱里掏出眉笔和香粉,在脸上一阵涂涂抹抹。   弄得皮肤脏兮兮一团,白皙的皮肤遮了去,好看的眉眼全用给画毁破坏掉,这样再一看,就再看不出美貌,只觉着不干净。   “好了,走吧。”顾运冲着司桓肃示意。   司桓肃倒是眼睛都没眨一下。   随后两人偷摸出去。   厨房等地大概率在后面,前面住的屋子比较多,不过这边都建得乱七八糟,没有好好布局规划过。   “这里真的能住六七百人?我见房舍好像并不算特别多。”顾运问   司桓肃道:“这只是外围,并且,六七百人并不是都是青壮兵力,至少得有一二百人是女眷妇孺,或是被抓抢来的,或是以前自己还是良民时候的家人。这些人住得不会有多好。”   这就是山匪最令人深恶痛绝之处,原本可能也是弱者,穷困的底层农民,成了山匪贼子后,打杀欺负的也是同自己以前一样的弱者,撸抢妇女是最丧尽天良的行为,所以山匪绝对不能留!   “好的屋子只给那些有些本事的住,剩余者与女眷,大体只能十几人挤一间屋子。往后看看就知道了。”   路上或者不妨遇见人,他们也能搪塞过去,这山寨里女人和一没能力的人,并不是每一个都能让人记得住的。   此时已经是申时过去,正是不少人身体困倦的时候,都在屋子里歇午觉,又或者在哪处躲懒。所以方便了他们,一路绕来绕去,将这一片摸了个遍,最后找到了厨房。   他们从窗户翻进去。   进来后一看,里头空空,摆着的都是锅碗瓢盆,吃的完全没有,只在角落堆着一大筐的菜叶子。   有两口大瓮,却都是空的。   顾运只能猜测粮食大概都是藏起来的,或许每一餐做饭的时候才能去领?   “给水里下点?”她小声说。   因为水的体量大,用的时候也并不细致均匀,放一包蒙汗药在下去,也不能指望它能起多大作用。   聊胜于无罢了。   这真的跟在做任务闯关似的,顾运心里还有点激动,往水缸倒了一包药粉。   直到司桓肃说:“有人来了。”拎着她飞了出去。   而后说:“先送你最开始那间屋子里,我要去将匪首找出来。”   顾运无二话,毕竟司桓肃是要去杀人,不可能带着她,而且她也不想看。   回了那屋,顾运找了点水,把脸上灰扑扑脏兮兮的妆容给卸了去。   看着时辰,一直到太阳下山,天色飞快昏暗下去,带她来那两个人,才出现。   一出现,就急匆匆地说:“快快,现在是放饭的时辰,大当家那里正有空,你跟我过去!”   慌不迭把顾运叫出去,连司桓肃没在屋子里都没注意到,或许也是压根不在意这人。   外头的灯笼都挂了起来,黄黄一片,好歹不至于叫人看不清路。   顾运开口问::“两位大哥,你们大当家住得远么,我走路走远了腿疼。”   其中一人哼地咧嘴笑起来:“怪道那胡大娘说是个病弱的娇儿,嘿,果然没说空话!这么几步路,就走疼了脚,只怕那皇宫里的公主也就这般金贵了。”   他一说,另一个也附和着哈哈大声调笑起来。   顾运心说笑死你们算了,等着吧,今天晚上就端了你们的老巢。   走了一段路,到了一处院子前面。   外头竟然有带刀的人把守。   顾运心神提了起来,看来这应该就是他们嘴里大当家住的地方。   两小喽啰给门口的人仔细回了话,才领着顾运进去,顾运提着的小包袱还叫守门的拿了去,说是闲杂人等不能带东西进去。   这就还真有点当土皇帝的架势。   进来后,有人就把顾运接手走,挥手让先喽啰退下,紧接着带顾运进一间屋子里。   这间屋子可就跟最开始小喽啰安排她的那间屋子不是一个档次的。   屋里油灯蜡烛点得亮堂堂。   窗户是纱封的,炕上铺着绸缎被面,桌椅都是新的,旁边竟还摆了一个多宝架,上头放着些花瓶等瓷器。   果然,当老大就不一样,钱财大头在她这里。   顾运坐在炕上,抬着眼,慢慢将屋子大打量了一圈,一边想着司桓肃有没有得手?应该与孟诲他们联系上?这里防御很是松散,处处漏洞,司桓肃都亲自来,一举抄了它们肯定不在话下。   忽闻得“砰!”一声响,把顾运惊得一个激灵。   回神,抬头往声音来源一望——   一个身材魁梧脸刀疤三四十岁的男人走了进来。   一双眼睛鹰隼一张盯在顾运脸上。   几秒钟后,忽然仰着脖子哈哈大声笑起来。   “还真是个大美人!”   顾运也没露出什么惊慌失措的神色,眼睛半抬,施施然也看着人,心里却想,这就是积岭村的大当家。   他要是想对自己做什么,她是不是可以找机会动手? 第九十五章   还是要叫司桓肃?   顾运脑子里飞快闪过许多念头。   对面那男人已经走了过来, 眯着眼睛,眼神十分使人厌烦。   顾运甚至下意识已经摸到自己左手臂上的袖箭了。   却忽然,耳朵却听一阵奇怪的声音。   从外面传来的。   然后她听出了这声有些熟悉暗调!   是司桓肃给她的哨子吹出来的那种, 刺耳尖利的声音。   顾运心一跳, 司桓肃就在附近!   她能听见,别人当然也能听见。   果然, 声音才一想起来, 那大当家当即收回了放在顾运脸上的视线, 整个人绷了起来, 手上抓起刀, 三两步, 往门外冲出去。   大声一喝,“谁人在此!?”   立片刻从旁边跑出来五六个人,“大当家!发生了什么事?”   大当家皱着眉,“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吗?”   一人说:“方才好像一阵奇怪的声音, 只是很快就没了。”   “听见了还不去查?都是干什么吃的, 信不信我宰了你们!”边说边抬腿,一脚踹了过去,将人踹飞。   “小的们这就去查!”   其余几人见状赶紧应答, 随后忙架着地上那人, 一声退了下去。   屋子里, 顾运看着幽灵似的忽然出现在房顶横梁上的人, 差点没惊呼出声, 好悬是捂着嘴巴, 狠狠将声音憋了回去。   两人目光一对视, 司桓肃冲着她略摇了下头。   顾运立刻理解,对方这事不让她动手。   她提着一只耳朵, 注意着外面。   须臾功夫,发了一阵大脾气的男人再次转身进屋   顾运小心翼翼看着,见此人周身气场越发暴怒,令他面上那道刀疤更加狰狞不已。   不自觉一只手按在自己胸前按着,身体侧身靠在墙边倚着。   大当家看着她,哈哈哈大声笑起来,然后忽然抬手,将手中的刀一甩!   只见刀身唰一下飞出去,接着直直插.进了窗户下那张八仙桌上!   然后,抬腿大步朝着顾运走过去。   顾运小步小步慢慢往后退。   大当家一脸狞笑,直勾勾盯着顾运的脸,声音放肆无状:“乖乖,大美人!到爷身边来,你要躲到哪里去。”   却正当他要扑向顾运时——   墙上忽然闪过一道白光,大当家甚至来来不及思考那是什么,他的脑袋就被从颅顶被锋利的长刀一劈而下,直划过整个后背。   顾运见眼睁睁看着那张邪恶的脸上表情突然定住,眼球凸起。   在身后司桓肃举刀落下的三秒钟后。   轰地一声,倒落在地。   猩红的鲜血流在地上。   司桓肃伸手,将顾运的眼睛捂住。   说了一句:“闭眼,呼吸。”   真正血腥场面会比在脑海中模拟设想的要可怕一万倍。   顾运的脑子在见血的那一刻,就变得一片空白,什么都忘了。   直到司桓肃的声音,在耳朵旁响起,她下意识就跟着他那么做了。   “我带你走。”司桓肃说着,抱起顾运飞快出了门,借力一跃而起,攀上屋顶,消失在黑夜中。   很快,甚至不到一刻钟,整个山寨就轰轰闹起来,呼呼喊喊,吵吵嚷嚷,人声配着火光,刀剑枪戟哐当作响。   有声音喊:“有敌人进来!大家伙快给我抄家伙上”   “快,跟我冲上去,把那些人都杀了!”   “大当家呢!快叫叫大当家!”   有人撕心裂肺跟死了爹娘似,“大、大当家被人杀了!死、死了!”   山匪群龙无首,全乱了阵。   顾运被司桓肃抱在身前,她脸埋枕在对方的肩膀上,耳朵旁全是叫喊声,打杀声。   在混乱一团的场面里慢慢聚起精神,忽略鼻尖上透过空气传来的隐隐血腥之气。   “孟诲,带着衙门那些兵,上来了吗。”   司桓肃“嗯”了一声,“三位匪首已死,余下乌合之众不成气候,今晚上就能被料理干净。”   顾运呼出一口气,随后很快又泄了,只是趴在下人身上。   有孟诲在,司桓肃完全不担心这里,故而亲自带着顾运下了山。   顾运尤自不觉,却在事情尘埃落定后,沉沉睡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来,人已经从积岭村回到了县城。   积岭山土匪一朝被官府剿灭扫荡干净,消息传出,附近村民和城中百姓无不争相庆贺,拍手称快。   不几日,那一仗后,剩余匪徒全部抓住关了起来。从前被抓被抢进来的无辜妇孺全部放回家,山中财物尽数登记收缴。   坪县内,王老爷得知积岭山贼匪被灭的消息,差点昏厥过去,其夫人更是在一旁呼天抢地不止。   半月后,王少爷被处以斩首之刑,当场毙命。   彼时,顾运已经在回梧州的路上,一路风平浪静,再未见事端,又过两三日,终于到达梧州城,   顾运下得马车,方一进门,就被她大伯母崔氏抱着大哭一场,直骂她不省心的孩子,叫人把心也操碎了。   那边顾孟庆先是认真拜谢司桓肃,对她将侄女儿平安带回之事十分感激。   司桓肃不过淡淡说了句:“无妨。”   紧接着,顾孟庆却是又问:“不知司大人可是要返京?”   司桓肃的确马上要启程动身回京,他身上负着皇命,要回去述职。   “顾大人可是还有事?”司桓肃反问。   顾孟庆叹道:“实在汗颜,因是京中老太爷老太太知道小九无险之事,令我尽快将人送回去。我却无故未能擅离职守,是以才厚着脸皮询问司大人一句,若顺路,便想托付大人,带上小九一同返京。”   ……   故而是,刚到梧州,顾运就又要跟着司桓肃一起回京城。   顾孟庆亲自送他们到溧阳县的马头,坐上一早包下的两条船。   一路顺风顺水,八.九天后,抵达京都。   坐船坐得人浑浑如漂在云端,一朝弃舟登岸,脚踏实地,才渐渐有了真实感觉,真的是到家了!   因完全不知道顾运的归期,家里就没有派人在码头处日日守着。   是以上岸后,司桓肃在码头上使唤了干跑腿的小子,让人去顾家传话,说他们家小姐到了。   小子接了一块碎银,喜得嘴里忙不迭说了一串吉祥吉利话,才转身一溜烟跑走了,   司桓肃一旁陪着顾运在这里等着,半个时辰不到,那边顾家的车马下人飞似的过来了。   顾家的老管家一脸喜极而泣地扑过来,“九小姐,您可终于回来了,老太太日日念叨着您呢!   顾运扬起一张明媚的笑脸,叫:“杨伯!”   杨管家哎地应了一声,迎上来要扶顾运,“小姐赶紧上马车,这里人多又挤,别把小姐冲撞了。”   顾运立刻说:“杨伯稍等,此番我是与司大人一同回来的,先待我去与他说一声。”   杨管家一惊,随着顾运指的地方看过去,才见那立在一旁吩咐人卸货的,竟然是稽查司的指挥使!便忙过去与人行礼,多谢他护送小姐回京,又要请人回府,说家中老爷太太知道此事,必会万分感谢。   司桓肃只是冷淡淡撂下一句:“不必了。”   随后打马飞快离去。   顾运也不再耽搁,转身扶着丫鬟的手上了马车。   留着七八个小厮,跟着装货的板车随行,那些全都是从梧州带来的东西。   马车哐当哐当行驶在干净平坦的京都大道上,顾运透过窗户看着外头熟悉喧闹的街景,才恍然,原来自己已经离开京城几个月,穿棉衣的时候离京,回来就已经换上薄衫了。   此刻见了熟悉的情景人物才发现,原来自己心中已是非常惦念家中之人,一颗心早已经飞了回去。   “到家了!小姐下车吧。”   两个丫鬟先下去,才扶着自家姑娘下车。   顾运看着熟悉的街巷,熟悉的大门,不待丫鬟,就提着裙子,高高兴兴先进了门。   绕过影壁,从抄手游廊而过,再过垂花门,就入了内院。   人才将一出现,院中丫鬟个个笑起来,喊着:“九姑娘回了!”   “姑娘可是回啦了!”   “九姑娘好。”   “姑娘慢些走。”   …   一个个围着顾运,新鲜得什么似的。   顾运凡认得的,一个个叫她们名字,脸上的笑就停不下来,“回头再与你们说话,我先去见祖母,这几个月不见,可是想死了!”   “净是嘴上说得好听,果真想我这个老婆子了,怎么不见早日回来?我看你啊,是玩儿得心都野得没有边了!”   老太太佯作生气的声音从屋子里传出来。   顾运路也不好好走了,呼啦啦地跑过去,展颜脆声喊:“祖母!小九回来啦!”   “孙女儿就是心再野,也是一只被牵着线的风筝,才不愿意离开呢,祖母招招手,我就回来啦!”   老太太搂着她笑骂:“油嘴滑舌!出去一趟,愈发促狭了。”   姐妹几个全部在屋子里,笑着你一句我一句上前,牵着人说话。   顾运照着礼,先给老太太,太太正经都请安。老太太朗声笑:“快去扶她起来。”   丫鬟忙把顾运扶掺了起来,在老太太身边坐下,老太太仔细看了她的脸色,先说:“瘦了,小脸蛋都尖了。”又使她在跟前转了一圈,点点头,“倒是长高了不少。”   太太也一同跟着看了看,笑说:“虽然瘦了,精神瞧着倒还好,眼睛灵动着呢。”   老太太牵着她坐下来,“这倒是。亏得她打小是个精力足的,赶了这么些日子的路,现还有精神与我们说话。”   顾运把身在歪在老太太身边撒娇,嘻嘻笑:“我一回来,见着大家,就一点不觉着累了。”   众人都捂着嘴笑起来,有说:“姑娘嘴巴是抹了蜜似的,出门一趟,越发越发会说话了。”   见了众人的面,老太太心疼她一路赶回来,嘴上不说,却也定然是辛苦的,这会儿就打发众人都先回去,只叫晚饭后再过来说话。   随后吩咐丫鬟伺候顾运洗漱整理,让回屋休息一会子,晚饭时再叫她。 第九十六章   众人见老太太发了话, 才都各自先回去。   顾运被拥着回了自己屋里,丫鬟们烧水打水,伺候她梳洗。   一通捯饬, 人也清爽了, 不比在船上时昏沉。   顾运捧着湿漉漉的头发出来,一抬头, 就见她亲娘周姨娘, 正坐在一旁, 与她带回来的那个丫头说话。   顾运一下笑着扑过去, 抱着周姨娘的腰身, 脸埋在人身上蹭了蹭, 腻腻歪歪叫人:“姨娘,我好想你。”   周姨娘几个月没见自家姑娘,心里的挂念不消说,一面把人牵到床上坐着, 一面从丫鬟手里接过布巾子, 亲自给她擦头发,“坐好,是不是累了?姨娘也想你, 可出去有好几个月了。”   顾运点点头, 盘腿在床上坐下来。   周姨娘扶着她说, “你枕在我腿上, 闭上眼睛养会儿神, 我给你绞干头发, 你再睡。”   顾运就躺下来, 周姨娘手捧着她头发轻柔动作,不知道过了多久, 迷迷糊糊间,人就睡了过去。   等头发完全烘干透,顾运早已经睡熟。周姨娘将人摆弄躺好,盖上薄被,放下帘帐,才轻手轻脚出去。   拉着黄杏澄心两个,放低了声音嘱咐说:“姑娘那些带回来的行李,等晚些时候,她人醒了你们再收拾,别吵着她。不过也别让睡太久,半个时辰就叫醒,不然这会儿睡足,晚上就难捱的。”   俩丫鬟笑着道:“还用姨娘特地说,我们都知道的,姨娘宽心。”   周姨娘:“我也是有日子没见着她,难免惦记,你们也别笑话。”   “姨娘也是一片慈母心肠,哪里来的笑话。”澄心给周姨娘斟了茶吃。   过了会儿,周姨娘又说:“带回来那个丫头,我想着,应是哪位亲戚给的,你们给她安排个住处,带她熟悉熟悉,别叫外头院子那些婆子嘴刁的小丫头欺负了。”   两丫头都一一应下。   吃完茶,周姨娘才起身,抬脚走了。   老太太院子里,现都是酉正初时叫饭,到摆饭时大约是酉时两刻钟。   丫头们都注意着呢,果然也没叫顾运多睡,不足半个时辰,就把人轻声唤了起来,打了温水来给她擦脸。   顾运渐渐醒了神。   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回京,现是在自己屋里。   她打了个哈欠,温声问:“几时了?”   黄杏回说:“申时正点,姑娘并没有睡多久。”   顾运想起来自己带回来那些东西,都是给家里各人准别的,索性这会儿有空,便是叫丫鬟将东西都抬进来,说:“我分了好多份的,待会儿给他们送去。”   两丫鬟就都陪着,一份份帮着分拣好,从上到下不止老太太老太爷,就见她们几个丫鬟都有。   故而笑说:“难为姑娘还惦记我们,折煞人了。”   顾运摇摇头,“你们日日照顾我,饮食起居上没一处不尽心,原是应当的。”   几个姐妹的,便是叫两个丫鬟送过去,老爷太太的就让屋里的妈妈送,至于老太爷老太太处,顾运自己准备就拿过去,反正去老太太院子她熟。   规整了一通,到了时辰,老太太那边丫鬟来叫饭。   顾运这才跟着过去。   这会儿既是给顾运接风,几个姑娘都过来一起,热热闹闹一屋子人,顾运坐在老太太旁边,大家问她在外头玩得可好,可长了什么见识没有。   顾运尽挑出几件有趣的说出来,她口才又好,样样件件就是再普通的事,过了她的嘴,都能说出一朵花来,半点也不乏味,听得人津津有味。   老太太一时笑得不行,还不忘把自己的大丫头指到顾运身边,给她布菜,好叫她能多吃几口。   顾运索性都不用自己动手,说得几句话方歇下来嘴里的饭菜就喂了上来。   一家子女眷姊妹围在一处吃饭说笑了一场,饭毕,丫鬟们把东西都撤了下去,一会儿端上清水漱口,面盆盛着温水,拿热毛巾净手,又歇了一刻钟,又端上茶来,众人慢慢吃着。   因是知道老太太定有许多话要问,五姑娘顾青璞,七姑娘顾纤云,并九姑娘顾存珠,牵着手就先走了。   老太太让文氏也留了下来,丫鬟都打发去外头,才问起顾运话来   他们是收到大老爷的来信,才知道她差点出事,好歹是将人平安找了回来。   先前跟那几次意外顾运就没提,只说他差点被绑架这事。   “幕后之人便是那梧州的州牧,皆因他在司桓肃手上吃了亏,心里不平,一同算在我们头上,就想将我抓了泄愤,或者威胁大伯父。于是买通了大伯父身边的一个小厮,我一时没防备才上了当,好在半路时察觉到,瞄了个空,立刻逃了。家大伯父发现我失踪后,立时拜托了司桓肃去寻我,他在永城寻到我,再后来,一路带着我,到中州,又到梧州。现回京城,也是他一句护送。”   “阿弥陀佛!竟叫你遭遇了这些。”老太太略听一听心里头只觉得后怕,不免自悔,“是我的错,当初不应让你出去,可不知,这世道如今也没那么太平了。”   “祖母可不许这么说,您没准我出门,我好长不了这些见识呢。”顾运抱着老太太的胳膊撒娇。   老太太简直拿她没法子,骂也不是,不骂也不是,“真真是个胆子奇大的,还不知道怕,放在谁身上,不胆战心惊几个月,你倒还有心与我贫嘴。我且再问你,那位指挥使又是怎么回事,你大伯父在信中也未说清楚,他虽与我娘家有亲,这么多年,咱们家与他是从来没走动过的,何以就能劳动他救你,还一路护送?”   顾运深刻怀疑她大伯父就是怕挨老太太的刺儿,才故意没把这些事说清楚。   这会儿几双眼睛盯着她,她心里也扑通扑通的,才挨着过去,小声说:“我说了,祖母您可不能动气啊。”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你打量我现在难道是不气的?早被你这个不省心的给磨死。”   文氏摸了摸她的头,“再不乖些,老太太可真生气了。”   顾运心里也没打算瞒着,跟司桓肃扯上关系,在地方上州郡都不说了,如今回了京,只怕有些事情传得要比她想的还要快。   于是慢慢开了口:   “原是司桓肃负皇命去梧州执行任务,似乎是和私卖偷换兵器箭羽有关,如此,动了梧州州牧姚知非的利益,被人报复。大伯父是梧州的监察刺史,自然而然被卷进他们的斗争中,司桓肃为了不使大伯父倒向姚知非那边,就设了一计,让他们误会我们家与他已经做了亲,放出消息,说我是他未过门的未婚妻……”   “什么?”老太太一拍案桌,怒从心起,“竟然有这样没有规矩的事!”   一时气上来,胸口剧烈起伏,吓得文氏连忙过来与老太太抚背,顾运赶紧递了一杯茶过去。   “祖母您别动怒。”   老太太骂她,“你这丫头,遭的都是些什么事,还不知道严重,他那是坏了你的名声。与他扯上关系,吃亏的咱们。你说说,他放出这些话,你以后如何说亲?”边说着,边是连连重重拍了几下桌子。   顾运很不敢反驳,老太太这样子,已经是怒气上头。   “不行不行,此事定要想个法子解决。”老太太沉声道。   文氏想了想,说:“咱们这边暂时还没传出那些风声,保不定也没几个人知道。莫不如,就趁此机会,先与九丫头说上一门亲事,这样一来,那桩假的,不就不攻自破了。”   老太太沉吟片刻,却是摆摆手,“不妥,不妥,先不说一时之间,上哪儿物色一个好人家。再一个,她上头两个姐姐都没定下,就忽定了她的,恐不更叫人生疑?”   顾运好悬心提了一下,又放下来,她也不想不明不白为了掩盖和司桓肃的假关系,立刻就去弄个真的。   老太太按了按太阳穴,“这事,我要与你们父亲从长计议,只一点,家里这些人,嘴要把严实,别叫我听见不好的话来。”   文氏自是知道轻重,“老太太放心,我醒着神的,必不让下人们乱嚼舌根。”   老太太复又看着顾运,“这原不是你的错,你也不用多想,索性你年纪小些,挨过了这一回,后有亲事上必是能顺顺利利的。”   顾运哪会多想,她心宽着呢,成亲嫁人也不是她生命的终点,更不是做错了选择就没有回头路的,只要她家人爱护她保护她。   譬如她大姐姐顾泰,和离了不是照样这般比别人都优秀。再譬如她二姐姐顾池春,虽然没有和离,可与夫君有了隔阂,能带着女儿救回来,顾家依旧是她的后盾。   如此她也没什么好怕的。 第九十七章   老太太有心将这事按下去。却也觉得还得从司桓肃那里讨个说法, 心说他们若不声不响的,倒显得好欺负了。   她先与顾永昌通了个气。   两人在书房内说话。   老太太讲:“他便是天子近臣,是那稽查司风头无两的指挥使, 也万没有坏女儿家闺誉不用负责的道理。告到御前, 都是我们占礼。”   顾永昌听了只道:“偏偏我们现在就算知道司桓肃那小儿扯了谎,却依旧不能叫去戳穿这个谎。”   老太太如何不明白, 这也正是叫她心气不顺的原因。   “我哪里不知道, 戳穿了司桓肃, 就是间接打了皇上的脸。多年来, 梧州成了皇上的一块心病, 司桓肃那小儿为皇帝做事, 是皇帝手上的刀,他指向哪儿,那都是天子的意思。老大在梧州,那个位置上, 还谈什么置身事外, 只怕圣上眼睛早看着。司桓肃使了这样的下乘手段,将我们顾家拉到了他的船上,固然可恶, 但这恐怕正是圣上乐意看见的, 我们若大张旗鼓辨别, 怕是要出事。”   顾永昌叹:“道理你都知道, 我也不多说了。”   老太太剜了顾丰城一眼, “可叫我们九儿怎么办, 这么着不上不下晾着?以后还说不说亲?他倒是利用完九儿得了利, 又不碍着他什么,他以后自去娶好的去。”   顾永昌手下动作不停, 雕着手中的木制小剑,时而吹一口气,那木屑渣子沾得满胡子都是,这模样哪里是外人面前威风堂堂说一不二的顾老太爷,说是乡下间的村人都有人信。   他用手把木屑打掉,道:“你且不知道姓司那小子心里是怎么想的,你要讨个说法也简单,只管把人叫过来,就问他一句,说他坏了阿拙的闺誉,问他可愿意负责。”   老太太震得半天说不出话来,着实是愣了好一会儿。   方问:“你这意思,竟是要把假的坐实成真的?”   顾永昌说:“你觉得如何?”   老太太却说:“他那样的人物,你倒是敢的,不怕九儿拿不住,将来吃亏。”   顾永昌捋了捋胡须:“上回与打人过一次交道,此子手腕心计颇深,人品却并不差,非是外头传闻那样心狠手辣,冷血弑杀。”   老太太想了想,先是皱眉,而后又长长叹息一声:“要认真说起来他来,本来算是我本家一族子弟,我原比老爷你还要知道得多些,皆因他身上背着弑父的血债,名声就不好。你看京中哪一个家族待见,从小遭受的非议不知凡几。更有后来那些听风是雨的,连他弑父的原因都不知道,就在背后亦是批斗狠骂。别人砸着石头欺辱他打压他,他都爬到现在这个位置上,心性手段可见一斑,只是这样的性情,比之一般人更要冷厉一百倍。若嫁了她,可是要生受外人的唾沫星子和流言蜚语。”   顾永昌洗了手,坐下来,“这些倒不是事,冷厉那也是对外人的,我看司桓肃心里有血性,这样的人,别的方面先不说,有一点好处,经得住事,护得住人。你可看看大丫头,那是我这辈子做得最错的一件事,替她择了一个那样软弱无能之人为夫婿。咱们家两个丫头,大丫头和阿拙,与一般的姑娘格外有些不同,若换成五丫头,七丫头等这话我提也不会提,她们连见司桓肃这个人都怕,别说知道他弑过父,只怕连因结亲带来的闲言碎语都经受不住。这就是各人天生的性格。”   说着说着竟然噌一声笑了,“但你可见过阿拙为外人的声音闲话困扰过?都说我偏爱与她,见识过这丫头为人的,也难保不偏心。”   老太太心内无不认同,回忆起来,“二房里这么多姑娘,只大丫头是从文氏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记得九儿还不大的那会儿,她的奶妈妈不准她亲近周姨娘,劝她说,那会让太太不高兴,说要讨太太开心,便是要远着姨娘,九儿捂着耳朵不肯听,当天就告诉了我,说不要奶妈妈,说自己是周姨娘所生,为什么不能亲近,她不亲近了,难道别人就不知她是谁生了,还说自己才不管嫡出庶出,她不需要被外人高看一眼。当时也不过五六岁,能说出这么一番话,我就知道她那心呐,里头比谁都大,非是会被嫡庶二字束缚住的。”   顾永昌:“所以说婚事这东西,有时真是玄之又玄,定是要两个性情适合的人在一处方才好。你操心阿拙名声给司桓肃坏了日后难说亲,果真如我说的,先看看司桓肃怎么说。”   老太太依旧犹豫,“我再考虑考虑,那人到底坚冷危险了些,在那个位子上,旁人又怕又记恨的,到底少了些安稳。”   这也是事实。老太太疼爱顾运,当然是想替她选个处处都好的亲事。   不过因为顾永昌这一通话,日思夜想的,到底按捺不住,不过三五日,就下了决定,写了张帖子,叫人往司桓肃府上送去。   且这日还特地把顾运支离开,是叫顾永昌带几个孙女去京郊的庄子里放风去了。   其实也是顾存珠近来身体转好,老太太看她屋子里憋了一个冬天,小小年纪成了个闷闷的性子,怪不落忍的,正又有顾运这一桩,索性就让她们都出去玩。   连文氏都也未在,单只有老太太见司桓肃。   司桓肃不燥不急,也不似出公案时带着一身的冷酷之势。   今日竟显得有几分平易近人的意味。   老太太暗暗打量这人形容样貌,这一点倒是不得不夸一句,却是龙凤之资,一等的俊朗相貌。   司桓肃倒先给老太太请了个安。   这原本也属应当,他们毕竟是本家一族出身,且就算不论这个,老太太这般年纪,难道还受不得人的一礼?   却不想,接着司桓肃还主动提起二人的关系来。   见他略略抬眸,开口说: “要论起来,辈分上,我还算是老太太的重侄孙呢。”   老太太眉眼就眯笑了,“你若要论,我就托些大,也不叫你司大人,便叫你一句桓小子,可使得。”   “老太太随意。”   他这样不卑不亢,老太太也省得藏着掖着,直接开口说起今天请他来的目的。   “此番下帖子请你来也不为别的,只为一桩,你心里可有数?”   司桓肃端起手里的茶盏,轻轻晃动了一圈,慢声开口:“除了我扯出来的与你们府九姑娘那桩假婚约,怕也没别的事了。”   老太太见他脸色寻常淡定,一未有愧疚二未有慌张,一时料不定他这是心里已有应对的主意还是单纯没放在心上。   却不等她先发问,司桓肃却出乎意料认了错,他道:“此事的确是我一手操纵,老太太心中不忿也实属应当,若是有什么要求,尽管提,既欠了你们一回,也能补偿。”   老太太也是愣了一住,心说,果然老头子说得有几分道理,此子做事虽乖戾,惯用手段,却也不嚣张目中无人。他若果真狠辣无情,万般因果不放在眼里,一句话不用说,他们也只能吃了这个暗亏。   只是说的这些话,也并不叫老太太满意。   便意有所指缓缓开口:“你倒不是欠了我们一回,而是害了九儿。你可知,名声对一个女子来说有多么重要?”   司桓肃微微皱起眉来。   老太太继续开口:“我说句不好听的,今遭我们把这桩假婚事认下,想着待过得两年,再说已经毁了与你的婚约,那也得有不少人会嫌弃九儿你知不知道?这世间对女子就是这般苛刻,你要说大概不是每个人都心眼针尖大,总有那些不计较的。可是,我却要问一句,九儿做错了什么,要经历这些千难万难,任由别人讨论猜度?”   司桓肃抬眉,看向老太太,出声:“老太太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的话,但说无妨。”   老太太眯了眯眼睛,“老身的确想了法子,就不知道你肯不肯。”   “说来一听。”   老太太:“九丫头再过得两年,便到及笄之年,可以开始说亲了,期间,我若看中合心意的人家,自会去相看说和。可,真要因为那桩假婚约多生波折,致使不顺,你需得答应我。”   “亲自为九儿兜底。”   那一最后句话,似一记重雷,重重在他耳边锤响。   为顾运兜底?   对方这意思是……让他娶顾运?   司桓肃从未想过事情会有这样的发展,这完全在他都意料之外。听到后,心都瞬间生出一种荒谬感,平静地想,顾家老太太莫不是疯了。   这使得他眼神瞬间锋利的几分。   “怎么,你不愿意?”老太太说,   几秒钟后,司桓肃却倏然一笑,“老太太是认真的?我司桓肃是个什么的人,想来京中无人不知,您更不会不知,既知道,何以就敢轻易许下婚约。”   “我心中自有考量,如今只问你答应不答应,答应,就与我签约下一份只你我二人知道的协议,在九儿未婚配之前,你亦不可婚配,若他日有那般的运气得觅良人,这纸协议就作废,你也再不受约束。倘或没有那个命,这便是婚约之书,你便要娶了九儿。若不肯同意,我就只当今日并未请你过来,你也并不知道这件事。”   老太太直视司桓肃的眼睛,盯着他。   良久,司桓肃站了起来,沉声说了一句:“好,我答应。”   老太太方才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随即,从案桌上抽出一张契约纸,递给司桓肃,“签下字,这便作了数。”   司桓肃连半分犹豫都没有,从桌上笔搁处捏起一只笔,笔走龙蛇,写下自己的名字。 第九十八章   顾运还不知道老太太暗地操作了这么一出, 替她整出来一个备选婚约人选。   且在庄子里开心放风,陪着顾存珠一起放了半日的风筝。   吃过午饭,下半日, 还要顾永昌带姐妹四人去看先小马驹。   上个月, 庄子里一匹母马生了马崽,现正是活泼可爱的时候。管事的庄头来汇报, 顾运就忙不迭想去看。   顾永昌正准备要亲自给马洗澡, 便领着四个孙女过去。   共有两匹小马, 一黑一白两种颜色, 十分活泼可爱, 大眼睛水灵灵, 扑闪扑闪,撅着蹄子哒哒地走路。   四人手里拿着饴糖块,顾运捏着糖去逗一匹黑色小马,也不给它吃, 就放在它鼻子前给它闻, 然后另一只手就去摸人家的脑袋,那小马脾气还有些烈,气哼哼打了一个响鼻, 头顶来顶去。   顾运看得直发笑, 一把小马保住, “祖父, 这小马驹给我吧, 我要养它。”   顾永昌提着水桶过来, 朗笑打趣:“这小马, 看着就烈性,你可驯服得了它?”   顾运仰面嘿嘿而笑, “我抱着它通吃同住同睡,一段日子后,它就只认我了。”   这虽是玩笑话,听着也叫人乐呵。   顾永昌还未说话,顾青璞就先开口表示拒绝:“你若是抱它回去,我再不让你进我的屋子里的。”   顾运冲她使了个鬼脸,“姐姐也忒讲究,它多可爱啊,眼睛水灵灵,还让我摸,你就嫌弃它。”   顾青璞一板一眼,说不肯就不肯,皱皱鼻子,“实在是,没见哪一个姑娘有你顽皮,尽弄这些,你养它做甚,又不打仗又不上战场,你养个猫儿狗儿都不算你出格,它不几日就长大了,我们那小院可装不下。”   自然不会真带回去,那话尽是说着好玩,却惹得顾青璞认真教训了她好几句,又说:“你还不如十二妹妹听话稳重。”   顾存珠是天生体弱导致她不能做剧烈的运动,常年到冬天还要生几场病,故而才养得这样安安静静,温吞的性格。   但看她与顾运一起蹲在地上,抱着马脖子,那模样喜欢得很。   “珠儿,你说,小马驹可不可爱,喜不喜欢?”   顾存珠看了看顾运,又看了看顾青璞,面露为难,最后还是没有违心,老老实实说了一句:“喜欢的。”   顾青璞上前,捏了捏顾运的脸颊,“珠儿比你懂事,你只会顶嘴。”   顾青璞,顾纤云两个爱干净,看了马驹,嫌马房气味大,就先进了屋子。   顾永昌提了水桶先往马儿身上淋了一遍,才开始刷马。是一匹黑色的大黑大公马,正是那两匹小马驹的爹。大黑马是当初随顾永昌打仗下来的马儿的后代,老爷子很是喜欢它们。   顾永昌逗孙女,“你要养,不止每个月要来看它,以后月例银子还要分出一半来,让人帮你照看它,你也愿意?”   养只猫儿狗儿都有花销呢,何况一匹马,顾运满脸欣然,跃跃欲试,“那我也能养好。”   顾永昌一手使劲刷着马儿,一边哈哈大笑:“好好,那就让你养它。”又问,“小十二呢,你要不要养。”   顾存珠抱着小马驹摸了摸,也不知道在想什么,却是摇摇头,“祖父,我养不好它。”   “哎,你这孩子。”顾运伸手,摸了摸顾存珠的头,“算了,不养就不养吧,等我的马长大了,你带你骑。”   顾存珠抬头,黑眼珠子骨碌碌看着顾运,说:“九姐姐,你刚才摸马儿没洗手。”   顾运咳嗽了两声,转移话题,“珠儿,我们去帮祖父刷马吧!”   一旁下人见两位小姐要玩,连忙提了两个新水桶和刷子过来。   女仆人给二人身前系上了一块的围裙一样的东西,袖子也往上拢紧了紧。   顾永昌并不阻止,任她们动手,还教他们怎么顺毛刷,怎么使力气。   顾存珠起先不敢用力,轻轻一下,且且挨着最外面一层硬毛,顾运怀疑马可能都没感觉到,她自己就重重划拉了一下,从前面顺拉到后面,粗毛刷子顺着马身,发出呲呲的抹茶声,听着十分解压。   顾存珠仔细看马儿,根本没有疼,这才敢用力,两人比赛似的,你刷一下我刷一下,小脸蛋上不觉露出红扑扑的兴奋之色。   这时,呼呼跑过来一个人,上前来报说:“太爷,外头有客来访。”   顾永昌张头一望,“可说了是谁?”   下人:“并未报名号,只说是太爷的旧识,听说太爷今日来了城郊,特来拜会的。”   顾永昌已经放下东西,去一旁先打水用香胰子洗了手。   不忘嘱咐奴才们,“照顾好两位小姐。”   说完自己大步前头去了。   顾运顾存珠两人,在马夫的帮助下,终于将大马洗刷好,淋了好几桶水冲刷干净。   看着干净锃亮的了‘新马’,心里别提多满足。   不过两人都弄得一身狼藉。   回屋子里后,顾青璞和顾纤云都不愿意和她们挨着,两人只好洗了手换了身干净衣服。   “刚才下人说前面来了客人,姐姐看见了吗,是谁呀。”   顾青璞摇头:“特地来找祖父的,只有是男客,我去见做什么。”   顾纤云也摇头说不知道。   顾运心里好奇,就招手叫了个小子过来,跟他说:“你去前头看看,外头来的是什么客。”   那小子哎地应了一声,一溜烟跑了出去。   顾纤云不懂她哪里来的那么多精力管别的事,再说那些外事,就算问了原也与她一个姑娘不相干的。   片刻功夫,下人跑进来回话:“原是兵部来的,说原来是老太爷的同僚,我问了太爷的小厮,说是想请太爷办一件什么事,旁的就不知道了。”   顾运给了一人一点碎银子,把人打发去了。   顾永昌是今年三月份递折子致的仕,月尾就批了下来,现今赋闲在家。   故而得空闲,领她们姐妹下庄子闲散出游。   才问了话不久,顾永昌就回来了。   顾运围过去缠问:“祖父,什么人找你啊,可是托了什么事。”   顾丰城道:“你不认得,是我从前一个老友门下的人,在外面开了一家押运的镖馆,不知得罪了谁,城门布控司扣押了他的货,说里头有不合规来历不明的东西要检查。他跑了几趟,都没疏通开,说硬是不肯放,那货物都是雇主的,耽搁不得,这才求到我这里来。”   顾运听完纳闷,“一门子管一门子的事,祖父你又不曾在布控司做事的,何以就求过来?”   顾永昌笑:“你才长到几岁,也能事事知道的,眼下正任布控司副使的,名叫贺为声,从前是我下面的人。”   顾运张嘴啊了一声,她还真不知道他祖父的人脉那么广。   “那这个忙,祖父会帮吗?”   说到底里面肯定有一笔纠葛,如若横插一脚,未必不引出事来。   且那些到底是什么货,还都不晓得。   顾永昌不能不比她一个小孩谨慎,笑了笑,“祖父还没老糊涂呢,岂要你一个小儿操心。”   眼见太阳落山,顾永昌才带着四个孙女打道回府。   顾运去她姨娘屋子里玩了一会儿,本来准备今日陪她娘吃饭的,没想到他爹顾元彦偏偏过来了。   唬得嬷嬷就要把顾运请出去。   顾元彦使嬷嬷退下,把顾运招到膝下坐着,问她今日在庄里玩了些什么。   顾运一一都答了。   顾运生得好,容貌主要来自父母的遗传,周姨娘是个明艳的相貌,顾元彦也是生得风流倜傥,容貌俊逸。   三人坐在一处那就跟副画似的。   顾元彦并非严父,对女儿向来关怀。   只是顾运看她爹大小老婆一共有四个,就打心眼里嫌弃,觉得不如她祖父,还是她祖父好,就娶她祖母一个,没有乱七八糟的妾室小老婆。   嫌弃归嫌弃,嘴里是不敢说出来的,笑话,要知道在这个时代人眼里,她祖父才是那个奇葩。   罕见地一家三口一起吃了顿饭,吃完顾运赶紧跑了,不当电灯泡。   翌日,顾运睡了觉起来,才吃了早饭,老太太使人叫她过去。   顾运还嘀咕是有什么事,老太太极少早上叫人唤她。   换完衣裳领着丫鬟往那边去。   “祖母?”才进来屋子,叫了一声。   片刻,方见老太太在里头喊:“九丫头进来。”   顾运进了东屋。   抬头就见老太太正围着一个东西转悠着看。   “祖母您看什么呢。”抬脚进来,边走边问。   老太太那里头也没回,说:“你自己过来看。”   待一走近,顾运瞬间就惊了!   这不是那件里头插嵌了黄元宗的真迹书法的炕屏吗!   这东西怎么在他们家的!?   “祖母,这,您怎么有它的!”   老太太一瞧孙女一惊一乍的面容,就知她必是看过见过。   怪道司桓肃使人送来,说这东西原是给九姑娘的。   老太太特意也不明说,故意道:“不知是谁,大早上叫人送过来的,说是你在中州时那边人送的,可有这回事?”   顾运不知道司桓肃什么意思,怎么又把东西送给自己了?先前看她喜欢还故意拿回去呢!   左右瞄了瞄老太太的脸,不知老太太猜没猜着是谁拿过来的。   又想司桓回京来后也并未与他们家来往,那应当是不知道的。   于是故意迷糊了两声,“哦,好像是的,那会儿我没放在身边。”   老太太见她略有些心虚,不免有些哭笑不得。   私下与司桓肃说下备选婚约之事后,因着知道顾运嫉恶如仇的性子,毕竟是被司桓肃利用了一回,心中还有些许忧心孙女不喜司桓肃,会与他势成水火。却看今日这情形,二人绝对是相熟的。   这倒也好。   面上便只说:“我看着,这也像是你会喜欢得东西,叫人抬回你屋里去罢。” 第九十九章   顾运使丫头将东西抬了回去。她原以为老太太会多问几句, 还想着要不就直说这原是司桓肃母亲的嫁妆,现也算他的东西。   老太太倒无了二话。   心里还奇怪嘀咕了两句,不过也懒得多琢磨, 她是真心喜爱这件东西, 初时还只注意内里的书法,如今越赏, 越觉得此两样东西结合在一起, 简直相得益彰, 极具观赏价值。   一时吩咐丫鬟, 将炕上重新整理铺设, 空出一块位置来, 正经摆上这样东西。   以后每日坐在这里也能看了。   丫鬟们不懂东西,但看小姐欢喜珍视的模样,也知道这不是俗物,故而动作十分小心。   兴致上头, 今日练字都叫人把东西搬到这边的炕桌上来, 看着大家的书法,心里一股气上来,笔下竟认真了许多。   待写完一章, 自己再看, 都觉着比以往更好不少, 又忽而想起司桓肃来, 他之前说这东西他从小看的, 是不是从前也曾与她现在似的坐在炕桌边上写字?有没有抬笔出小差, 出身临过上面这篇‘无名山踏雪游记’?   想着想着, 竟把自己乐得笑了出来。   一旁丫鬟对了对眼,说道:“姑娘果然极喜欢这东西的, 连看着都忍不住发笑了。”   日子且将过两日,顾家有人上门拜访,却依旧是那日在庄上来求老爷子帮忙那位。   老爷子这次没有一口回绝,寻了城门布控司副司贺为声沐休的日子,将人请到了茶楼一聚。   酒过两旬,方才进入正题,却也不是开口叫人帮忙,而是直接问了扣押货件的事。   这贺为声实也是个年少有为之人,不过二十五六的年纪,就爬到布控司副使的位置上,观这点就知他本事不小,不是个蠢人。   他在顾永昌手底下待过两年,后来走了别的路子调走,对顾永昌还算尊重。   “老爷子今天来问我,必是有人寻到你门下来了。这事,我给您老一句实话,的确是那批货有问题。”贺为声用手指点了点桌子,压低声音说,“您会来问我一句就说明还没有应承别人什么,这就好办了,这事,别说我办不了,就是我们正使今日在此,也断然不能拍桌一口应下。那人定没有告诉您那批货物里头有什么,我也不怕告诉老爷子,里头藏着四箱残缺废弃的兵器。”   顾永昌眼睛登时一眯。   贺为端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酒盅往桌上一磕,“这事说大可大,说小可小。年前出了劣质兵器送到边境去的事您是知道的,最后只是死了两个负责的人,到底下面的根还没拔出来,现在这东西竟流通到京中来了,老爷子莫蹚进这趟浑水才好。”   顾永昌回饮了一盅酒,缓声道:“这次我欠你一个人情。”   事后,顾永城就将此事回绝了去,还特意写一封信与好友解释了一通。   竟不知,那人却因为顾家不帮忙,愤愤在心,彻底将顾家给记恨上。   —   转眼进入六月,天气越发热了起来。顾家嫡孙顾承庭娶亲的日子就定在这月。   文氏一日一日忙将起来,期间梧州那边来信说了顾泰和顾承丰的事,二人暂时是不能归家了。   顾承丰是在靖州找到,受了重伤,磕到脑袋,尚且没完全恢复,且他押解的那批兵器失踪,如不寻回,便是要担罪责。   老太太与文氏说时候,叹气:“还不知道到底如何能了。”   顾承丰出事,原该顾孟庆和顾元彦去处理,这二人却都任职无故不能擅离,而顾承庭却当时正好在科考档口,竟也脱不开身,所以顾泰才会在他们未反应过来之前,直接快马加鞭赶了过去。   文氏亦是心里不好受,“好在承谨也在靖州,倒能给泰儿搭把手,不叫她一个人,不然……”   不然什么也说不出来,刚知道顾泰只身去看靖州时,文氏那几日真是一日整觉没睡过。   实说起来也是顾家两房男丁少,加起来都不到五个,二房最小的庶子,年少小些,还不张事,不顶用。   老太太说道:“横竖老爷子现今致了仕,前日与我说了的,待庭哥儿婚事办完,就动身出发去靖州。我们担心不消说,你大嫂就丰哥儿一个独子,才是不知道哭得如何了。”   文氏一惊,“父亲要去靖州?父亲上了年纪,如今为了儿孙,长途跋涉,舟车劳顿,岂是我们的不孝?如何使得!”   “休说这话,他从前几年行伍出身你们都是知道的,不比一般人体弱,无需担心。况他定下的主意,谁能改。”说着摆摆手,“好了,我一点你这些日子睁开眼起就不得空,这些事你就不要操心了,忙别的去吧。”   文氏这才出了荣庆院。   婚礼是在六月中旬,新娘子那边提前大半个月,就要从中州出发,一路到京城。   顾家早已提前准备下一座里外收拾干净打理妥帖的京郊别院,作为新娘暂时落脚的地方。   婚礼当日,顾家热闹非凡,爆竹连天,宾客满座,从早到晚,从白天闹到黑夜。   顾运一个什么事都不做只看高兴看热闹的姑娘,一天下来也闹累得,回屋沾枕头就睡。   婚事办完不几日,顾永昌出发去靖州。   家里多了一个嫂嫂,好像没有太大区别,大嫂为人知书达理,性情柔和,与顾运几位姊妹都相处得极好。且她嫁进来,家事上零零碎碎的事上倒让文氏腾开了些手。五姑娘,七姑娘到了年纪,她是嫡母,便开始忙着给人相看。   说亲事传出些风声,大一些的顾青璞那边还没怎么,只一个顾纤云的亲娘,翠姨娘心里已经火急火燎起来,这些时日,窜上窜下地打听消息。   上房内,文氏刚送走一位太太,此时正与老太太商量。   “这方家太太人说话敞亮,是个讲理的人,他家那个三子,从前依稀也见过一面,模样周正,我私下问过庭哥儿,说是虽不大交集不多了解,从别人口中听过性子颇为端方。今年刚刚弱冠,比五丫头大四岁,年纪上来说也算相配,老太太觉得如何?”   老太太听着,略点了点头,“这么看着倒也合适。只是不知道与青丫头合不合得上眼。”   文氏笑了笑,说:“这也简单,我寻个日子,带几个丫头去寺里头捐香火,再约上方太太一起便可。”   “你心里有主意就行。七丫头和五丫头前后脚的生辰,竟别忘了她。”   “老太太哪里的话,这也是能浑忘的。”   一旁几个丫头听了都抿嘴轻笑起来。   歇了会儿,才又听文氏道: “我心里头也有个人选,老太太听了帮着分析分析罢。”   老太太笑:“你说。”   “原是老爷一位同僚的儿子,姓周,家中行二,兄弟三人,性子温温润润,待人极有耐心,我与他说过几次话,只觉心里十分的舒畅,单就这脾性上一点,就没得挑。七丫头是她们几个姊妹中心思细最腼腆的,我便想到此人。”   老太太沉吟片刻,方说:“可与老二提过了?”   文氏点头,“老爷知道,别的倒还好,唯一就是他们家底子薄了些,人也多,怕在这上面略吃些亏。”   老太太嗯了声,半晌,说:“那就再瞧瞧,先紧着五丫头那桩弄吧。”   文氏应声下来。   不两日,文氏院儿里嬷嬷到顾运姐妹几个屋里传话,说太太要寺庙里进香祈福,要带姑娘们同去,让姑娘们准备准备。   出门自然开心,几人都乐不颠的去换衣裳,嬷嬷在屋子里等着,亲自瞅着丫头人配衣裳首饰,待觉没问题,看着又大方又矜贵,方笑眯眯暗暗点头。   顾运一看,心说这是有事啊。   太太一般情况下并不管姑娘们的穿衣搭配,除了一些重要场合或要见什么人时才例外。   眼睛溜溜转了一圈,却没说出来。   四人各自带着丫鬟,随着嬷嬷出了二门,去小巷外上了马车。   文氏与嬷嬷在前头坐着一辆小些的车,姐妹四人坐的是辆大车。   一前一后,在大街上不紧不慢走着。   走了不知多久,忽然的,街中一阵躁动。   只看见两个骑马的差兵上前两侧开道,嘴里呵声大喊:   “稽查司办案,闲杂人等速速避闪——”   声音一出,路上行人连忙退至道路两旁,顾家的马车也都往旁边驶了驶。   顾运连忙凑单窗户边,扒开帘子看过去——   只见前头五六个穿着稽查司制服的人骑着快马,飞速疾驰而来!   打头那位,不是司桓肃又是哪个!   她这样直勾勾看着那人。   越来越近的人似有察觉,突然一转头,视线朝着她直射而来。   顾运不及移开,两人目光瞬间对视交汇。   那却是极为短暂眨眼的功夫,仿佛以为是自己的幻觉,飞快地错开,人已呼啸而去。   只在耳旁留下一阵远去的马蹄声音回响。 第一百章   顾纤云轻轻将人拉了两下, 摇头说:“人多,你别看太久。”   顾运没想到出门一趟还能遇见司桓肃办案,这么急也不知道鼓弄什么。   放下帘子转回来, 就听见顾青璞说:“稽查司办案还是一贯如此, 惊天动地。”   顾纤云没接话,她向来不理外头这些事, 心里只想起来昨日姨娘与她说的那些话, 眉心就缓缓蹙了起来, 似有些忧愁。   要说翠姨娘, 她因为是除了太太文氏外唯一生了哥儿的姨娘, 心里自觉比其他几位姨娘高了一等, 时不时就爱作弄些小动作。不过些不痛不痒的事,文氏心眼里看她上不得台面,甚少与她计较。   因近来给五姑娘七姑娘相看人家,五姑娘大些, 在前头, 翠姨娘便总觉着有好的先紧着人家了,七姑娘必然是捡着她挑剩下的看,心里头就老大不舒服, 使丫鬟四处打探消息, 看有什么苗头没有。   正那日顾元彦去了她屋里, 她又是甜言蜜语又是伏低做小, 百般法子用上来, 缠着二老爷探问一句话。   顾元彦当时就动了动些眼眸, 觉得翠姨娘的确是不懂规矩, 心下就生了些烦意,只是他对为自己生了孩子的人还有几分情谊, 故而没太下脸,又念她是姑娘生母问这些也是为了女儿,便好歹告诉了两句,只最后嘱咐,“这事尚未有定性,太太与老太太还在商议,你万不可传了出去。”   翠姨娘压根没听清楚顾元彦后面的话,不过胡乱点头应答,心里想着老爷的同僚,姓周?那家是什么家世?   等第二日,就悄摸儿的从私房里拿出些银子,塞给常与她走动的一个妈妈,托人去打听。   不一日,人就给她传了话。   翠姨娘听完气得不行,却是因为顾元彦的那位同僚,家境极差,祖上不过斥贫出身,一直到周大人他爹这一辈才读书考上贡士当了官儿,到周大人这里才是第二代,周大人三个儿子,要说的是第二个,也正读着书,身上有个举子功名,可这些如何能与那些世家公子比?   这怎么能叫翠姨娘满意,周家在她眼里完全就是个穷人家,怎堪配顾家女儿?别看顾元彦只在户部当个小官,可顾家是传了多少代的世家,更不说如今大老爷任些州刺史呢,三品大员,区区一个贫门周家怎么能比!   就算女儿不能配王公侯爵,那些正经世家子弟总是能配的吧,何以就拿那什么周家来糊弄!   翠姨娘认定了这是文氏故意为之,私心报复,给她们母女小鞋穿。又完全忘了顾元彦的话,找个了个机会就把顾纤云拉到自己屋子里,把事情添油加醋一番说给女儿听,很不忘踩文氏一脚:“她就是对我生了你兄弟心里心怀怨恨,看觉着满屋子姨娘就我有这个福气,戳了她的心窝子,肺管子,平日里装得贤惠,却在这事上下毒手。我的姑娘,你可别被她那副仁善模样骗了!”   顾纤云私心觉着嫡母文氏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姨娘说得这样信誓旦旦,说给她提的人家那样不好,心里也不免打起鼓来,她正好的年纪,不可能对未来的夫婿没有过幻想,琴瑟和鸣,月下吟情,这都是姑娘心里不可说的期望。   而姨娘一番话把她心房全搅乱了。   不由流了眼泪,泣泣出声:“可我能怎么办,这事不是我能做主的。”   翠姨娘恨铁不成钢,“我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温吞不成样子的女儿来,顾运那鬼精的丫头你比不上就算了,就顾青璞那么个直板板说话戳人的性格,你还比不上,可不是没用。别的你不会,只记住一条,太太若领你们见周家人,只管着出些丑,让人瞧不上就是了!”   这番太太带着姑娘们出来,顾纤云也不傻,估摸必然给她或者五姑娘相看。   手帕子不觉搅成一团一团,若真的那个周家,她要怎么回避,怎么出丑?让人家看不上自己?   “七姐姐想什么心事呢?”   顾运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顾纤云心一跳,立刻回了神,抬起脸微微笑着说:“没,没什么,就是想到我昨日还有半篇字没写完呢。”   顾青璞笑接了一句,“现又没人检查我们的功课,还学小九日日写那些字做什么,好容易出来一趟,你就别想了。”   顾纤云抿了抿唇,没再说话。   顾运一会儿瞅瞅外面,一会儿给闷不吭声的顾存珠喂果子吃,一下把人嘴巴塞得松鼠似的,鼓鼓囊囊说不出话,只能拿眼睛瞪她,却不是生气发脾气那种,而是无辜无辜的那种眼神。   萌得顾运凑过去对着她的脸颊啪亲了一口。   顾存珠都快哭了。   顾青璞点着顾运的脑门给她推开,“调皮捣蛋的,你就欺负她小。”边说边拿手帕给顾存珠擦了擦脸蛋,让她把嘴里吃的都吐出来,包在帕子里。   顾运挤眉弄眼嘿嘿笑,“呀,毁了姐姐一条帕子。”   顾青璞气得,眉毛都往上挑了,“谁来管管她?无法无天了。”   顾存珠闷着声音说:“大姐姐不在家,二姐姐在家没跟来,没人管得住。”   那跟着车走在外头的几个丫鬟,听着里头姑娘们说话拌嘴,实在忍不住,都捂着嘴细声笑起来。   说话笑闹间,马车就驶到了寺庙跟脚下,停了下来。   下人放下脚蹬,扶着小姐们一一下车。   文氏与方太太说好了的,等着上完了香,拜好了佛,就在山寺后面的园林走一走。   文氏扶着嬷嬷的手下来,依次上下打量几个姑娘,见穿着打扮都整齐没乱糟,点了点头,才道:“随我进去罢。”   四个姑娘走在一起,仙女似的模样,丫鬟伺候跟在一旁,旁人也不敢多看的。   捐了香油,抽了家宅平安签,文氏领着众人去后头逛。   那方夫人正领着儿子个女儿在园子里等着。   坐在一处凉亭内。   文氏身边的嬷嬷,进来就四处张望,一下看见,便是与文氏使了个眼色,一行就自然往那边去。   “哟,顾太太,可是巧了,竟在此遇见你。”方太太眼尖,见着了人,忙笑着站起来,从凉亭上下来,往前迎了几步。   “方太太。”文氏自热络上前,牵起人的手。   两人打过招呼,自然而然相互介绍起来。   文氏笑说:“这是我几个女儿,五丫头青璞,七丫头纤云,另两个是九丫头十丫头,还不大呢。”   顾运一旁听着,心说果真是给顾青璞顾纤云相看婆家来的。   方太太在文氏说五丫头的时候,她眼睛就落在顾青璞身上,上下细细地打量。   而顾纤云在听见唤方太太到时候心里就狠狠松了一口气,还好不是那周家。   身形品貌都跳不出错来,方太太第一印象就比较满意,随即把四人都一番夸赞。转身就说起自己的儿子。   “这是小儿,方允智。这是小女方婉。”   双方都相互见了礼,顾运去看那位公子,有一派端方持重的感觉,相貌中等。   可想来是顾运见多了长得好看,风流俊美,气质又独特的男的,这人相貌并不算上乘,但一眼看过去的确像个正人君子。   她多看了人两眼,那方公子忽然回望过来,顾运刚想礼貌性笑一笑,对方就立刻避开了视线。   挺好。   方允智自是知道母亲是要给自己相看人家,说的是顾府上的五小姐。   他自持礼节,未去多看顾五小姐,倒先察觉到一道目光在自己身上流连几秒。   下意识顺着看了过去,才发现是顾家那年纪较小的那九小姐。   便见人一双乌黑的眸子好奇打量自己,那眼神落在自己脸上来来去去,心里微微一动,瞬间就撇开了视线。   两家做亲看的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亲前双方能在大人跟前见上一面的都少,   见一面也只是看个外貌,看个眼缘。   婚后性格合不合得来,相处好不好全没影。成亲在顾运看来就是一场豪.赌。   顾运心想,人之品行就让父母家长把关,要她选,别的不说,相貌定是放在头一位,好看是一等一的重要。门第那不必说,顾家不可能把女儿低嫁。   就其实也没什么太多想法,顺其自然也好。不知道她五姐姐对这位方公子有没有什么看法。   顾青璞眼下的确没什么看法,这会儿她大概是意识到母亲带她们出来,是因着这个。   她性格上很有些直拧,其实于文氏私心来说,是最省心的一个女儿,她心里自有一套读书读出来的规矩,还非常遵守,只要父母定下,言那是个好的,她大概也没什么二话。   顾运没在她五姐姐脸上没看见一点害臊羞怯,依旧是寻常外人眼里看着有些高冷不爱搭理人的模样。   就觉着,顾青璞这可能是没开窍,或者根本对方允智一点多余的意思都没有。   一场少男少女没有心动的会面,顾运看得无聊起来,见文氏与方太太聊起来,就拉着顾存珠,悄悄上边上玩去了。   却不知,那方少爷的眼神,不自觉跟着她去了。   中午,两家还一起在这寺庙用了一顿素斋,而后才各自回了府。 第一百零一章   文氏瞧着那方家小子心下觉得还好, 不急不躁,人也沉稳。   回来就与老太太说了。   老太太点点头,“那就再请方夫人上门, 听听人家如何说。”结亲是两家人的事, 自是两方都满意合心才好。   文氏心里就有了谱。   顾青璞的姨娘萍姨娘与翠姨娘是完全不同的性子,她是几个姨娘中年纪最大的一个, 对女儿的婚事也没见太上心, 完全一副由太太做主的样子。下人私下都说萍姨娘变成现在这模样, 是因为以前养死了一个哥儿, 心气散了没了, 近些年越发吃斋念佛, 比文氏都要敬菩萨,一概外事都入不了她的心。   只看二姑娘,夫家出了事,带了女儿回了顾家, 萍姨娘都没多关心问一句。   顾池春私下问妹妹, 觉着那人如何,顾青璞正在一心一意盘弄她的绣线呢,只顾配色, 她想了一个新样式, 一门心思要绣出来, 听见姐姐问, 随口就说:“听老太太和太太的就是, 我没什么想法。”   把顾池春一时哽得太阳穴直跳, 抚着额头叹气。   既这样, 文氏通知了老太太,又与顾元彦汇报过, 就再次请了方夫人入府。   方家家世略逊顾家一筹,因此能与顾家结亲,方夫人非常积极,再见过顾青璞后也比较满意。   再次收到顾家的请帖,她就知道事情估摸着成了一大半。   毕竟也是,虽然说他们家世差一些,但自己儿子是嫡出,顾青璞却是姨娘生的。   好在顾家几个女儿都调养得很不错,不仅模样长得好,见人都是落落大方,规规矩矩。听说也都是自小请了先生来教的,虽比不得他们家大姑娘是张世正的关门弟子,但也比那些不读书的不知道好出多少倍去。   这日,方允智从外头回来,方太太将儿子叫过来,告诉他:“我明日且要去顾府上,你心里觉着那五姑娘可还合意?他们家太太大约是看得上你的,明日一去,八成要把这桩事说定。”   方允智半垂眸,端起茶盏,浅浅地抿了一口,说实话她,他压根不记得顾家那位五小姐长什么相貌。脑中不由得回想那日的情景,一排四个姑娘,他独有印象的是只有那位明眸皓齿,顾盼生辉,灵动狡黠的顾九小姐。   “阿智?阿智?”方太太但见儿子忽而不出声,半晌没说话,便是唤叫了两声。   方允智方回神,放下茶盏,道了一声:“母亲。”   方太太对自己这个儿子,不说有十分了解,八分是有的,心中瞬时品出一些不对劲来。   “我儿莫非是对顾五小姐有哪里不满意?”她试探问道。   方允智淡然道:“母亲说笑了,我对那位小姐并未有印象,又何来不满意之说。”   方太太听到这话心里就叫了一生糟,连面也见过了,却说没有任何印象,这怕是心里压根没在人家身上。   如此眉头便不由皱了起来,这都只差最后一步,却对人家小姐不上心,这亲说是不说?   “那五小姐品格样貌都好,何故看不上?我倒问你,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主意?若真心不喜欢顾小姐,那我今日就上门紧好拒了,别最后弄出一对怨偶,才是将顾家得罪了去。”   方允智却有没有说拒绝,又顿声了片刻,才坦然说:“大约是与那五小姐没有眼缘。却是,他们家的九小姐,儿子颇有印象。”   方太太霎时一愣,九小姐?   心里立刻回想起来九小姐是哪一个,只说顾家四个姑娘,端属那个九姑娘颜色生得是最为出众,万人中一眼也会最先看见她,真个瓌姿艳逸,仪静体闲,很难让人注意不到,不怪她儿子会说有印象。   那样出众的相貌,定是比一般人要骄傲些……   且顾九小姐,一看年岁就小些,顾府中现并未有与她说亲的意思。   方太太眉心更是重重拢起,先自己就否决了,“不妥,不妥,他们家九姑娘尚未及笄,听说才十四岁……”   “母亲,若是顾家允得此桩亲事,儿子愿意等两年,只要先定下亲,待她长大也是应当。”   方夫人知道自己这个儿子,素性颇为内敛,何曾说过这样直白的话,想来是真的看上那顾九姑娘。   她此时还不知道顾运最受顾家老太太和老爷爷偏爱,婚事都得老太太亲自做主,文氏压根都不用操心,更不知道,老太太那里,连与自己有亲缘关系的侄重孙,时任稽查司指挥使司桓肃,都要安心等顾运两年,安心给她当备选。   一个小心方家之子,现连才干都未显,更没丁点名气,怎么敢提这话?   方太太在心里权衡了半日,虽知道提出换人必有不妥,且她对儿子说的再等两年也有些芥蒂,只是到底想给儿子娶一个合心合意之人,堪堪将这点不满按了下去,转而想,那位九姑娘虽然比其他姊妹样貌好,却也是姨娘生的庶出之女,身份上与那位五姑娘是一样的,如此,对文氏来说,大约哪一个都是一样,未必就不能。   故而叹了口气,说:“既如此,用明日去顾府与他们他们家太太商量一二。”   方允智合掌对他母亲鞠了一躬,“多谢母亲替儿子操劳。”   翌日,顾家。   方太太揣着新主意上门了。   见了文氏,茶水上毕,言语间你来我往,相谈甚欢。   这说儿女亲事,是要这样含蓄而温婉地进行,特别是女方,更会自重自贵。   话说一半,方太太终于提起话头,开了口,索性将自己的意思一气儿全说了。   着着实实是叫文氏当场愣住,好半天,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话。   她到底好教养,忍住了脾气,问:“你说,看上了九儿,想换成九儿?”   方太太此时虽觉得是自己家失礼几分,文氏有些生气也能体谅,故而伏低苦笑解释两句,“却未料小儿与五姑娘未合得眼缘,这番是我们不是,只是我也喜欢九姑娘,姑娘纵然小些,也等得两年。不知道夫人的意思如何。”   文氏心里狠狠呸了一声,骂真是好大的脸,什么身份就敢这般猖狂,把顾家姑娘当什么了,由得他们挑选不成?简直不可理喻!   “那可要叫你失望了。”文氏冷声淡淡道:“我们家九丫头原是老太太膝下长大的,疼爱得什么样,她的亲事自有老太太亲自把关做主,连我和我们家老爷,都是插不得手做不得主的,故而,方太太再莫要太提这些话了,免得失了和气。”   在文氏说出九姑娘是老太太养大时,方太太那头心里就狠狠咯噔了一下,听出不对劲。   只等文氏一番话说完,她已是臊得无地自容,满面通红,再不敢多待,起身抬脚告辞,飞快走了,像是后头有人在追赶似的!   与方家这桩算是彻底黄了。   白白浪费这么些时日功夫,文氏闭了闭眼睛,只按了按太阳穴。   回头老太太又问起,文氏不敢隐瞒,都说了,老太太好一场生气,冷哼:“原还当他们是个好的,却也是个四六不知的,也罢,再细看吧。”   于是,顾青璞这边只能从头再选看,斟酌。   文氏又接着提前头给顾纤云提的那个,问顾元彦,请他拿主意。   一个接一个,很是让文氏愁了些日子。   顾元彦心里搁了这事,便想寻个时机亲自考察考察同僚家那小子。   也是巧了,不几日,就有一个机会送到眼前。   那同僚说二子最来学业遇滞塞之处,想寻找一个先生授一段日子的课,又苦于没处寻,便问顾元彦可有没有人选推荐。   顾元彦心一动,这不是正巧了,他费了好些功夫给他家姑娘聘请的西席先生,倒也能借人用两日。   是以便说:“我家就有个西席先生,原是教家中孩儿的,若令郎不嫌弃,可定个日子,在我府上跟着先生学习。”心性品行从学习态度也能窥见一二,到时他在旁得以一观。   同僚一听是顾家自己请的先生,自然而然地认为是教他们府上大公子顾承庭的,那顾承庭今年可是考中二甲进士,如此岂有不答应的,连声应下,约定让儿子三日去一回顾家听先生讲课。   再说那位方家二公子,大名唤作周平策,外表翩翩公子,体态轩昂,又实是个非常聪明之人,他自知家境普通,家中更有他们兄弟三个,资源有限,日后只能靠自己,自懂事起胸中自有成算,不是那种因读书就旁的万事不知不管的人,更兼之嘴甜会哄人,原是最容易没忽略的老二,母亲却非常喜欢他,很是个机灵人。   不过上顾家来了几次,顾元彦就摸清楚了这小子性格,偏偏他做这些事还不让人讨厌。   不几回,老太太都请他上桌吃饭了。   顾运和顾存珠都与他相熟起来。   这日吃完饭,就在老太太的花厅里,三人来围坐一起下棋,两姐妹对他一个。   顾存珠常不爱说话的,紧紧抿着嘴巴,跟人对起招数来。   “下这里,这里。”顾运冲顾存珠建议,手指着棋盘一处,“堵死他!”   顾存珠严肃点头,“啪!”一声,落下黑子。   顾青璞本来在一旁喝茶消食,不管他们。   可看见他们下棋如此不守规矩,两个对一个,还叽叽喳喳?观棋不语的规矩全然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心里勾得只跳,哪里还坐的住!   一下站起来,走过去。   “九儿,珠儿,谁叫你们这样不守规矩的。”   顾运顾存珠对视一眼,好嘛,二姐这秩序感的毛病又犯了。   两人一同决定,才不理她。   反而一同盯着周平策,“到你了,你快下啊!”   周平策心内忍笑不已,被顾家这脾性各异的三姐妹逗得不行。   “好,莫急。”然后抬手,干脆利落下了一子。   顾存珠认真思考了好半日,啊了一声,说:“姐姐,他好像把我们堵死了,又要吃子了。”   顾运都要嘞袖子了,“不可能,你不看我棋是谁教的,难道还下不过他?”   两人交头接耳嘀嘀咕咕。   顾青璞没法,只能抬着下巴,拿那张高冷的脸看着对方,语调愣愣说:“周公子,她们不讲规矩,你不能跟她们下。”   周平策眨眨眼,“五姑娘,请问,为什么不可以呢?”   顾青璞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对方,这不是很明显吗   “因为她们不守规矩啊!”   周平策摇了下扇子,“哦,没关系,我允她们的。”   顾青璞一双冷眸险些竖了起来,“这怎么能让,这这不可以。再如此,不许你下了。”   顾运终于忍不住抱着肚子笑了起来。   有强迫症和秩序感的人恐怖如斯! 第一百零二章   这孩儿也就十八岁, 难为生得一个这样逗人乐的性子,老太太与文氏一对眼,笑说:“竟把珠儿这闷葫芦都使唤得赌上了气性, 这孩子。”   原先老太太没见过的时候, 也是不大满意这人家世,到底贫了些, 配他家算是下嫁了, 故而并不中意, 就只让文氏挑选着再看看。没想到儿子转头将这人弄上府里让先生教授功课, 这小子机灵得很, 紧头一件就过来与她请安。   老太太一看, 也是个好模样胚子,言笑晏晏,说话哄逗人发笑,却不油滑出格。   一来二去, 倒愈发让老太太看上眼。   今日原本是家宴会, 正巧周平策在顾家里听先生讲课,老太太听了,索性命人请了他过来。   正想着, 不妨听见那边顾运急得大声唤:“大哥哥, 大哥哥, 你快些过来……”   顾承庭才歇了茶, 有件事要请教父亲, 就听见妹妹火急火燎叫唤, 眼皮子直跳。大奶奶吴氏在一旁捂嘴轻笑, 伸手推了她一下,“你快去吧, 可是又争论起什么来,要请你去决断呢。”   顾承庭揉揉眉心,“这几日越发闹腾,那周平策前世莫不是个姑娘家来着,以后再不许他进来,与几个小姑娘玩闹成什么样子。”   吴氏估摸着老太太和太太是瞧上这人,有心许个孙女,不然不会叫人过来。   只是原先要说的是七姑娘,吴氏微微抿了一口茶,心说,不止她,太太与老太太必也看出几分玄机来,七姑娘似不大中意周公子,不对,也不是说不中意,就是略有些奇怪,就像今日,家宴吃过饭,五姑娘九姑娘十姑娘都在花厅玩耍,独七姑娘方才饭毕就推说身上不舒服,回了屋。   她冷眼瞧着,若真能成,这桩婚事必只有落在五姑娘头上,另两个还小,十姑娘还一团孩子气。   还是这周公子为人□□,叫老太太,太太都迁就了他不太好的出身。   顾运叫她大哥哥叫得起劲,顾承庭没法,起身绕过屏风过去。   抬眼一瞧,但见五妹与七妹对峙,都诧异了下,顾青璞自来有点高傲的脾性在身上,又当姐姐对的,平素教育两个妹妹几句不在话下,绝对不会与人这样争辩,看那眸子都气出了火来。   “小九,怎么气你姐姐了。”顾承庭好笑问。   顾运忙从平榻上下来,两手拉着顾承庭,哼了哼,“哥哥,五姐姐太霸道了,不高兴我同珠儿一起去周公子下棋。”   顾青璞冷哼了一声:“哪有你们这般,既要下棋,就该好生二人对弈,才是道理,她们那样,岂非儿戏。”   顾运毫不相让,“我又不是比赛,周公子都说让我们了。”   “哥!”   “哥哥!”   两个妹妹任性起来顾承庭不给她们处理好只怕脱身不能,好声好气将两个人哄着一边坐下,“既然九儿与珠儿两个人对一个人,我看这样正好,五妹且去与周公子一边,也两个人,再去与她们对弈,这样便是公平的了。”   顾青璞秀眉头依旧拧得紧紧的。   顾运非要嘴巴不饶人,还撩了她一句:“五姐姐怕下不过我们,才不敢呢。”   这一下,顾青璞还能不答应的,冷哼:“周公子你坐过去些,与我让些位置,看我不在棋局上打杀这丫头!”   顾运嘻嘻笑,“珠儿,你可要认真了哦,咱们应了五姐姐的战,看谁厉害!”   周平策与顾承庭对了一个眼神,那意思很明显,大概是,大公子却是不厚道,怎的让我哄你妹妹们来。   顾承庭佯装未见,顾运也不允他走,非要他坐在一旁观战,顾承庭哭笑不得,最后只能无奈说:“只陪你看一局,看完再不许任性了。”   顾运方才与周平策下过一局,这公子水平挺好的,况且看随意的样子,便是放水让了他们,顾运自视自己棋艺也还可以,真激起来几分好胜心。   依旧让了顾运和顾存珠执黑下先手。   顾青璞和顾运先对了起来,周平策在旁边先没说话。   顾运对付她五姐姐不在话下,半场下来,就有胜势。   周平策在一旁与顾承庭使眼色,说自己这要如何,该不该醒?那两个小妹妹不会哭鼻子吧?不帮忙,他看那五小姐,冷冷刀子眼已经使到自己脸上来了。   顾运撑着下巴笑眯眯看着他们,把个顾青璞气得不行,闭眼,又睁开,冷静到眼睛带了冰刀一样,偏头盯着周平策,“周公子,你可是不会下棋!”   周平策觉得自己听到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轻咳一声,缓缓说:“五姑娘,可让在下下一!手?”   顾青璞端起棋子罐子,往周平策面前噔地一放。   周平策这才执起白子,下起来。   双方你来我往,那边两个又爱商量又爱说话,弄得顾青璞跟着说起来,先是不忿,斗了几句嘴,见对面两个毫不顾及交头接耳,指点来指点去,哼哼也指挥起周平策来。   “这里这里。”   周平策抬首说:“下这里三步只后就要被你妹妹吃子了。”   顾青璞一脸怀疑看着对方,“你有没有让棋?”   “在下不敢。”周平策保证,“五姑娘不信,不如听我的来,我保证赢下这一局。”   顾青璞方说:“那好,若输,你可是小妹的手下败将了。”   这暗暗一脸严肃提醒警示让周平策十分想笑,嘴上却是从善如流答应下来。   “五小姐且看着就是。”   果然,才一盏茶的功夫,棋盘上,双方局面就有所变化。   顾运依旧与顾存珠嘀嘀咕咕,说:“周公子还蛮厉害的,把我的赢面都打破了。”   再一刻钟。   顾运她们就一片败势,哪里还有反转之力。   顾存珠皱眉,鼓了鼓嘴巴,搁下棋子,“九姐姐,输了。”   顾运故意把周平策瞪了一眼,说:“他欺负咱们,咱们以后不与他玩了。”先前还知道让一让呢,被她五姐姐剜一眼,就公正起来了。   顾青璞骄傲得天鹅似的,抬起下巴,“九儿,这下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了,嘴巴可还敢这么厉害。”   周平策趁机与顾承庭说:“我可是将你妹妹们都得罪了,赶着明儿不让我上门了。”   顾承庭觑了人一眼,“你小子,把我祖母都哄得眉开眼笑,谁敢不让你来。”   晚上,文氏院儿里。   她正与顾元彦说话,“我看老太太也满意周小子,老爷考察了这些日子,觉得此人如何?”   顾元彦一笑:“这小子的确是不错,我也考教过他的学问,刻苦几年,下场十有八九榜上应有其名,果真与我们家结了亲,等他取中进士,倒也能出些力替他谋个好差事。虽说是家底薄弱些,也是比着我们这样的人家看,并不是真贫困的,到底也在京中经营了两代,哪能真的受穷。”   文氏跟着笑了,“那是老爷先与那周大人提,还是我直接请周夫人家来?”   顾元彦想了想说:“我去与周大人说罢,咱们七丫头”   文氏听见七丫头字,登时想起来还有一桩没与老爷说清楚,便也顾不得,先打断了顾元彦的话,“老爷,这番说的恐怕不是七丫头。”   顾元彦一愣,“不是七丫头?”   先前提周平策,就是考虑顾纤云性格怯懦,心思敏感,那等厉害的人怕她受欺负拿捏不住,想着周平策性格极好,这样就能迁就着些顾纤云。   文氏轻声叹了叹,道:“老爷没发现,每次请周家小子过来时,七丫头好似都对人避而不见,这怕是不中意。母亲也看出来了的,与我说了说,不若换成五丫头。我观今日,他与小五倒是还能说得上话。”   顾元彦顿了片刻,才是开口,“既然如此,那就说与小五罢,索性她本是姐姐,七丫头容后再说。”   顾家并不是那等一言专断儿女婚事的人,顾青璞是萍姨娘的女儿,跟她先说一声原是应当,可萍姨娘那个性格,大约说了也是白说。文氏想了想,便去叫人将二姑娘请了过来。   顾池春见文氏的丫鬟过来,说太太请她去说话。   心念一转,大约就猜到,收拾收拾,起身便过去了。   文氏坐在炕上,背后枕着个松绿色的大迎枕,正看着账本子,听见丫鬟说话声音。   一抬头,忙笑着冲人招招手,“二丫头过来。”   顾池春与嫡母请了安,方才在对面坐下。   文氏倒先问了一句,“蓉姐儿睡下了?”   蓉姐儿便是顾池春的女儿。   顾池春笑了笑,“嬷嬷才哄睡下的。”   文氏点点头,“在自己家,缺什么短什么,就使人来告诉我,是怕一时照顾不到,有些下人作怪,你别委屈自己。”   “母亲哪里话,咱们家从来没有这样的。我知道,这是我们姐妹的福分。”   文氏捏了捏她的手,“叫你过来,大概你心里也猜到些了,是为着五丫头都婚事,我与你们爹爹看了一个人,就是近日常来我们家的周公子,依着你看,与我们五丫头可还说得?”   顾池春略一沉吟,开口:“周公子看着倒是个好品貌,老太太与太太看过,定然错不了的。至于青儿那丫头,连我也摸不清她心里怎么想的。母亲既问,我寻个空档,去问一问她的意思。”   文氏点点头,“是这话,摸摸她的心思,只要不是厌恶的,咱们就好定下。”   文氏走后,顾池春就去寻顾青璞。   这次一说,却见面红耳赤了片刻,嘴上说的依旧与上次一般无二的话,顾池春心里笑,这次这个周公子,仿似在五儿这里有些许不同。上次那个,她连多问一句都不曾。   如此,不几日,顾元彦就与周大人提了这话,周大人未想顾元彦能看上自己二子,高兴还来不及,直接就应了下来。   等顾运再见到周平策的时候,才知道,周平策就要成自己未来五姐夫了。 第一百零三章   顾运窝在老太太屋子里, 隔着个屏风,听文氏与老太太商量顾青璞的嫁妆。   老太太原本要使她一边玩耍去,偏偏她撒娇作痴, 讲:“老太太不是叫我学习管家的?我也看看这个, 不正是真好嘛。”   老太太佯作生气,嗔她一句胡闹:“怎么, 看了这个, 难不成以后你还能自己给自己准备嫁妆!”   顾运耍赖, “我的嫁妆, 不是有祖母给我准备嘛。”   “真是个不害臊的丫头!”老太太拿她没办法, 留她在内半室, 自扶着丫鬟的手去了外间。   各姑娘的嫁妆,公中自有定例银子,是为五百之数,那些陪嫁家具不算, 那是早年就已经准备下的, 顾家姑娘出生后,不几年,文氏与顾元彦就规划起来, 只叫管事碰着好的木头就买下来, 存在顾家老宅, 待姑娘们陆续长到十岁上的年纪, 就开始打成套的家具, 都是请的有经验的老师傅, 打好再上漆, 制好先一应仔细封存好,只等小姐出阁,   文氏这会儿与老太太商量的是屋子里使唤的那些器物摆件,金银首饰软罗绸缎等。   器皿用具要采购的样式都有图册子,首饰都要准备今年新式的,另有床品衣裳那些,一桩桩一样样,堆积起来,都是费功夫。   好在文氏嫁女经验丰富,先粗粗把要准备各种东西笼成单子,调整一遍,拿给老太太过个眼,或添些什么减些什么,一句话的事,并不敢真叫人费心费神。   好在今年有大奶奶吴氏帮忙,让文氏轻松不少。   顾运原本还很乐呵,一刻钟听下来,才知道,嫁一个女儿要准备这么多东西,从里到外,从上到下,大大小小,凡只你这个人用得上的,都会准备,好大个阵仗。难怪有十里红妆嫁女儿的说法呢,有姑娘去夫家不用他们一针一线的意思,意味珍视女儿。   顾运大姐姐二姐姐出嫁时,她年岁还不大,并不知道原是要准备这么齐整,只看见是一抬一抬的东西,从自己家里抬出去,绕街走两圈,就抬到别人家去了,   人也去别人家。   不觉就叹气来气,未有这一点不好,说什么嫁人了就是别人家的人,简直没道理。   不知道日后还能不能去找顾青璞玩。   譬如她大姐姐,当初嫁的那侯府,说什么这规矩那规矩,并不常让顾泰回来。顾运这个厚脸皮的一年也才去侯府一两次,当然也有侯府人不待见她们顾家人的原因。   再譬如她二姐姐,远嫁州郡,别说一年见一面了,出嫁多年一次都不曾回来过。   但愿周家不是这样的,心里想着,人便溜溜达达,去了顾青璞屋子。   顾青璞的屋子布置都规规整整的,所有东西有左右对称,没一点乱的。   “五姐,做什么呢?”   顾运探头探脑看过去。   顾青璞在纸上画衣裳样式。   顾运“哇”了一声,忍不住道:“姐姐愈发厉害了,这样子我从没见过,是姐姐新想出来的?”   顾青璞既爱刺绣,又喜欢自己设计样式,常有研究,因她有这方面的天分,向来小件的东西似手帕荷包等,她都是自己亲自动手,顾运从前就喜欢上她这里看,还总央着人要。若有大件的衣服或者别的,画了喜欢的图样子,就是叫针线好的丫鬟陪着一起动手,再或者请给他们家做衣裳的人拿回去,按着样子做成一样的。   顾青璞翘了翘嘴角,“这套衣服我比着咱们平日穿的,改了些地方,是不是好看了许多?这还没配色,到时领口袖子的滚边用上相应的花纹,成品是极好看的。”   “姐姐自己动手吗?还是交给你制衣坊的人?”   顾青璞可不止会之刺绣,裁剪她都学过。   果然听见顾青璞说:“我自己来。”   顾运也脱了鞋子,爬上炕坐好,挨着看了看。   “七姐姐呢?还闷在屋子里,怎么不出来玩会儿说说话?”   顾青璞手里配着绣线,说:“瞅着精神殃殃的,问是不是病了,又说没有。”   顾运就说:“那我去看看七姐姐。”   刚要起身,顾青璞就伸手拦了一下,摇摇头,只说:“你让她自己待一会子。”   顾纤云实是自己钻了牛角尖。   她听她姨娘的话,打从周家公子过来顾家,就尽量避免叫人看见,不多说一句话。   她心思敏感,忆着翠姨娘那些话,前头整夜整夜想着,觉着是不是爹爹母亲并不喜欢自己,还是自己原就哪里不好,不讨人喜欢,才叫人都看不上她,所以连带婚姻大事都是敷衍?就像姨娘说的,她嘴巴笨不会说话,既比不上小九,也比不上五姐姐,家里才与自己相看周嘉这样的人家。   自己听话避了,果然,嫡母再没来姨娘提这张,也没有让自己与周公子见面。   顾纤云一颗心将将放下,松了一口气,以为周公子不会再过来,却没想到,不过半月功夫,就知道,家里还是与周家定下了亲事。   不是她,是五姐姐。   那一刻,顾纤云心里有很长时间的的空白,茫然,以及不知所措。   不是因为那人家不好,才说给自己的么?那么为什么,现在还会说给五姐姐?   顾纤云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躁动,涌现出一股无法用言语表述的自我厌恶,内疚,以及委屈。   她心里的难受,却没有一个人可以说去,她只能去找她姨娘。   翠姨娘嘴巴里嗑着瓜子,声音有些尖,“你可别被蒙了眼睛,就让五丫头去嫁那周家,一个小官儿家,你还后悔不曾?后面自有好的等着你。要我说,你很心气高些,自该比着九丫头看齐,你也是庶女,她也是庶女,我还给你生了个能依靠的兄弟,我比周姨娘强,你原就该比她也强些才对。”   顾纤云一张失神的眼眸突然聚焦,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呐呐说:“我拿什么与她比,她天性招人喜欢,祖父祖母将她当成宝一样对待,大哥哥,大姐姐不与她同母,却都疼爱她,让些她,我日日看着,也羡慕,也嫉妒,也不知从何处学,姨娘你说,我要拿什么跟她比。”   翠姨娘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待再要骂两句,人却与幽魂一样走了。   院子里还有伺候的下人,她可不敢出去顶着姑娘说骂的。   老太太看着一副菩萨样,叫她知道姨娘们挑唆姑娘,那是一下都容不得,不定怎么打罚。从前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先例,大房还在京城的时候,那边有个姨娘背着人打骂姑娘,骂人说是没有心肝儿的白眼狼,叫下人听见传到老太太的耳朵里,立刻就将那姨娘罚跪在院子里的青石板上,足足跪了两个时辰,叫起时一双腿都快废了。   所以翠姨娘每次叫七姑娘过来,都关着门,把伺候的人都赶到一边去玩。   顾纤云因着这桩生了心事,心里闷得憋不过气来,就在床上躺了两日。   天气渐热起来,转眼就到了七月,这日,从靖州那边送了信回来。   顾运听到消息时,刚换下衣裳准备午睡,立刻就爬了起来,叫丫鬟给拿衣裳来,头上就梳了两个纂儿,忙不迭过去了。   “祖母,可是祖父来信了!”   顾运跑进来,看见桌上摆着一份拆开过信件。   她三两步进前,问:“祖父说什么了,大姐姐与丰哥哥可还好?”   老太太摆摆手,说:“你自己看罢。”   老太太这脸色看着不很好,顾运心一凛,得了话,立刻去拿桌上的信。   展开,一目十行扫下去。   好消息是,在顾承丰手里丢的兵器找到了。   坏消息是,三千柄长刀,有一半变成了不能用残次品。   现已由梧州州牧姚知非已经上报朝廷,顾承丰需受押入京,接受审判。   “要押丰哥哥回京城调查?那些兵器到底是真丢失了,还是一开始就被人以次充好了?”顾运皱着眉,脸色完全沉了下来。   “这是入了别人的局,万幸丰哥儿捡回来一条命,只是,丢失损毁军器这罪名不可谓不严重,到底这一关难过去。”   “祖母可知道这案子是交由哪个衙门受理?”   老太太沉声道:“眼下还不知道,应是陛下还没有决断,只能等你祖父他们回来再说。”   因为这事,顾家上下,一下陷入低迷,顾元彦与顾承日日用自己的人脉打探消息,猜度圣上对此事的态度,可终究没听到好消息。   七月十五,中元节。   老太太领着一家上下祭祖,祈求祖宗保佑儿孙度过此次难关。   七月十七,顾承丰一行人被押入京,直接进了大理寺监狱收监。   复一日,朝堂之上,皇上金口圣令,将此案交由稽查司全权负责。   司桓肃自领命不在话下,当日,即刻自大理寺提审了顾承丰。 第一百零四章   顾老爷子领着大孙女归家, 可家中依旧被一片愁云惨淡笼罩,连接风宴也未开。   顾元彦直跟着老爷子进了书房。   第一句话就是,“父亲, 此事圣上已交由稽查司负责了。”   稽查司是司桓肃的地盘, 也就是说此事怎么展开调查现今完全由他掌控。   顾元彦迟疑说:“父亲,要不要我”   老爷子知道他想说什么, 抬手就打断了, “不可轻举妄动。”现在多少人盯着, 况司桓肃绝不是那等会寻思之人, 不然圣上也不会如此信任他。   “当务之急是查出兵器是什么时候被调换的, 还有, 这么多损毁的劣质兵器又是哪里来的。”   这些非是顾元彦所擅长,心中一团雾水,不知道从何处着手。   但说这批损毁的劣质兵器,却上顾永昌想起来一件事, 当初有个人来求他办事, 说有一挑被扣押的物件,贺为声告诉他,说的也是劣质兵器。   就不知道是不是从同一个地方流出来的, 顾永昌准备从此处着手。   转天, 就去见了贺为声。   顾家这事闹得颇大, 京中各家当官儿的就没有不知道没听说的。   丢失军用兵器, 这罪名不小, 真判了, 顾家绝对好不了。   贺为声一见顾永昌, 就知道人来访的目的。   他附耳低声告诉说:“扣押的那批兵器还在库房内放着,老爷子要是想进去看一看, 这个忙我倒是能帮忙。”   顾永昌抬手便是抱了一拳,“有劳,老头便是又欠你一个人情。”   贺为声笑了笑,“不敢应这话,从前您老照应过我,我贺为声有恩必报。”   说罢招了一个下属进来,对人吩咐了一句,不多时,那人去而复返,说道:“大人,妥当了。”   贺为声方才起身,领着顾永昌过去,边说:“这会儿一库守着的正闲,过去看正好。”   贺为声大步领着人往前走,不多时,就到了地方。   城门布控司的收缴库房有几六个,劣质兵器放在一号库房。   果然,他们一路进来,一个当差守职的人都没见到,贺为声从腰见解下一串钥匙,找出带一号标记的一把,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门打开了。   推开进去。   一进来,眼睛一张,就见一堆体量不小的兵器,就堆在库房最左边。   顾永昌立刻上前几步,蹲下身检查。   一柄一柄看过去,摸到第三柄的时候,就已经完全确,这里的兵器的确与顾承丰找回来那那一半的假货是出自同一批,刀身的材料手感,烧制出来的纹路,厚薄程度都是完全一样。   顾永昌站了起来,问贺为声说:“你们收缴东西后,可问了这些东西系从何而来?”   贺为声道:“城门布控司只管搜查搜缴,审查调问并非我们职责之内。不过有一件事,忘了与老爷子说,稽查司的司大人,先前就已经来这里,查看过这些兵器,应当是早就在调查兵武之事。”   顾永昌从布控司衙门回来,脑子里还在想兵器的事。   万没料,一回来,就听说司桓肃登了顾家的门。   顾元彦和顾承庭都上值去,他现在过来,便只有见女眷。   果就听见下人回说:“老太太与大姑娘在陪司大人说话。”   老爷子连衣服都来不及换,直接就过去了。   客厅内,老太太坐在上首。   司桓肃过来主要是要见顾泰。   昨夜他已提审了顾承丰,没想到顾承丰对自己受伤后的事知道得并不多。   押运队伍遇事时,他被大石头砸到了头,昏死过去,后面被人所救带回家,却一直昏迷着不见好。   一直到顾泰到靖州,使了不少功夫,才找回顾承丰,后面兵器一事,他已完全不知,是顾泰带人找回来的。   因而,司桓肃过来了。   顾泰何其聪明,早就猜到司桓肃必会走这一趟。   “大小姐别来无恙。”司桓肃微微示意。   顾泰当初因着顾承丰的事从江阳一路到靖州调察。   最后不止找到了身受重伤的顾承丰,还将遗失的军物一并找了回来。   这简直在司桓肃看来简直不可能,顾泰过去得晚,那些东西按理早就应该被转移走,怎么还会等着她去寻,却她手里一个人都没,谁帮她寻?姚州牧的人难道都是废物?   司桓肃不信。   他看着顾泰,声音不急不缓,“大小姐,你做了什么,兵器是如何找到的,若是还想救顾承丰,就不要隐瞒。”   “我一开始就没打算隐瞒,”顾泰眼神泛着平静的光晕,“我知道你一定会登门,不知如此,我想找你合作,司大人。”   司桓肃扬了扬眉。   顾泰饮了一口茶后,清澈质感的声音响了起来,“兵器,”她摇了摇头,“我的确没有找到,我在靖州买了一批假的掩人耳目。”   这话一出,在场所有人心里都噔了一下,瞬间提了起来,包括躲在东面小厅后头偷听的躲顾运。   “准确来说,我‘找’回兵器,是为了让承丰有个戴罪立功的机会,让他能受押入京,而不是直接死在靖州。”   司桓肃的身上凝着一层淡漠冷厉的杀伐之势。   说出的声音不带半分情绪,“靖州军营上报的折子里写已经寻回兵器,一半为真,一半为劣。廖广仁不可能为你做假,此为欺君。二,靖州军营急需兵器,按说顾承丰弄丢了这些,廖广仁只会一肚子火,如何还会帮助他?”   司桓肃猜的的确没错,顾泰去见廖广仁的时候,对方就像一头怒气冲天要吃人猛虎。   顾泰道:“兵器丢失已经是不可改变的事实,而靖州军需又极大,皇上下圣旨从梧州调入兵器,东西半路丢了没了,不可能再开口要第二次。靖州自己又穷,边境虎视眈眈,少粮缺兵,你说能怎么办。”   司桓肃等着顾泰继续说。   “皇上盛怒,廖将军亦生气。办差失利的承丰只有死路一条,顾家会跟着受到牵连。”   上头老太太已经听得心中打鼓,做了个手势,“大丫头,我先出去。”   老太太出得厅门,院子里尽管是心腹的下人,全都一并挥了出去,不留一人。   只剩下司桓肃亲兵在门口把守。   正厅内仅余二人。   顾泰:“我与廖广仁做了个交易,只要他为我上折,行缓兵之计,承诺过后不仅将那三千兵刃原样找回,还要再追加一倍之数给他,作为补偿。”   司桓肃嗤地一笑,“红口白牙,虚空画饼,你如何让廖广仁信你?”   “他没办法,只能信我。”顾泰淡淡说,“朝廷不给粮,不给钱,靖州养不活数十万的兵马,只有自谋生路,武器是他们御敌的利爪,连这也没了,你说,靖州军民还怎么信任京师和朝廷?”   “司桓肃,我欲取斩杀姚州牧,夺取梧州,你可愿意合作?”   顾泰敢于说这个话,是因为知道,中山王控制下的姚知非占领梧州,早是皇上的心腹大患。司桓肃频频查访梧州,太子楚昭隐瞒身份过去江阳,皆是有此目的。   “你想怎么做。”司桓肃问。   “我谎称丢失的兵器已经找到,一半为真货,一半为次货。姚州牧心下必定会起疑心,他也会同你一样,不相信廖广仁会冒着欺君的罪名帮我。而一旦有了疑心,他就会怀疑身边有内鬼,或会怀疑,是不是我真的把武器又找回去了。三千兵器是在过了长古关道,堪堪要进去靖州的时候出的意外,想再原路运会梧州必然不可能,首先就会受到中州的盘查。所以,那批兵一定藏在那段路上某个地方。我放出风声,且还说了个半真半假的数目,姚州牧心里恐完全不敢确信了,故而,他会派人去确认。”   “司大人,你带人在长古关道劫杀姚州牧的人,留活口,逼供,将兵器寻回,送去靖州。”顾泰淡淡垂眸,“我要重返梧州,借老师的势与帮助,联合江阳清河两郡,推了姚州牧的势!”   那掷地有声的话,入兵刃入鞘,玉珠滚盘,声音清脆有力,震耳发聩!   “阿姐,我与你一起去!”顾运绕过帘子,冲了出来。   “谁许你偷听的?”顾泰淡淡看她。   “没有偷听,祖母知道我在那儿的,不然怎么蛮得过。”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事的时候,顾运心里急,“阿姐,你方才说的是真的?祖父祖母允么?”   顾泰:“此事不解决,不说你丰哥哥就没命,顾家一样危险。而要解决兵器的事,早晚要对上姚州牧,不能再等了。”   顾运拉着她的手,“那带上我,我不给你添麻烦,我有用的!”   她言之凿凿,十分认真。   惹得司桓肃在旁边嗔笑了一下。 第一百零五章   什么鬼?他笑什么?   顾运瞥了人一眼。   其实从梧州回来后, 顾运就没再见过司桓肃,那回街上远远瞧见的一次不算。   今天乍然见着,还有了点陌生的感觉, 对方容貌依旧俊美冷酷, 一副与自己并不相熟的模样。   顾运早就发现,司桓肃办案时, 一向便似这等六亲不认的。   故而她也不热络。   “司大人安。”但见顾泰看自己没规矩的眼神, 还是微微给人福了一礼, 喊了人一声。   “你不可以去, 乖乖待在家里。”顾泰回答了顾运的话。   顾运还要央求, 顾泰就把她的话打断, “坐着,晚上再与你说。”   继而再看向司桓肃。   “司大人可要与我合作?”   顾泰这人太聪明了。司桓肃心说。   姚州牧必然要除,这点毋庸置疑,顾泰在顾家被姚州牧算计后没有慌张, 常人的第一反应是要找回丢失的东西以求将功补过。而这人在冷静分析了一切之后, 竟将寻找回兵器的事情扔给自己,在这等紧要关头,意欲折返梧州, 反对姚州牧出手。   只怕连姚州牧都不会想到, 陷入危机的顾家人会这么大胆。   这已经不是司桓肃答应不答应的问题。顾泰料定了他只能站到她这边。就像当初他没给顾家人任何机会, 将顾家与自己绑在一起, 放在姚州牧的对立面。   司桓肃从身上扯下一块黑色的牌子, 抬手扔给顾泰。   “想合将阳清河两郡之力只怕并不容易, 拿着吧, 帮不帮到你,看你自己。”   江阳不久前铲除了当地豪强蒋虎, 但转头态度暧昧不明的詹太守立刻与袁家人结了姻亲,接手边布防营的程斐通势必与詹太守有一场暗流涌动的争夺,再要联合清河郡,可不是一句话那么容易的。   就算有些人是皇上的人,没点本事,这事依旧成了不了事。   但司桓肃在顾泰身上看不见一点犹疑。   顾泰将东西收好,这块令牌说明了司桓肃的态度。   外人恐怕谁都想不到,顾家不止没在顾承丰这件事上求爷爷老奶奶找关系疏通,顾泰甚至大胆将事情撩与司桓肃去处理,一点不怀疑司桓肃会找不回来兵器,届时顾承丰就会完蛋。   顾运半天都找不到说话的机会,那两人谈好,司桓肃向顾泰略微颔首,起身大步离开了。   顾泰方对她说:“祖父祖母必然在书房等着了,你要与我同去,还是回屋等我?”   “我跟你一起去。”顾运立刻道。   两人就去了顾永昌的书房。   顾泰将自己的计划又说了一遍。   姚州牧不除,不止身在梧州的大房一直受制,二房也会时时遭受算计。   譬如之前绑架顾运。   这笔账还没跟他们算呢,顾泰没有忘记。   此事已成定局,连顾永昌都没有反对的理由。   顾泰小时能被张世正收为弟子,就说明了她与一般人不同,嫁人后沉寂六年,一遭走出困室泥潭,没有什么再能拘束她。   顾永昌道:“去罢,我们在家中等你的好消息。”   “祖父,也让我随大姐姐一起去吧!”   顾泰此去必定凶险万分,顾运不为别的,同去只是为了顾泰有个信任的人在身边,哪怕是能在某个时刻,她能帮上一点点的忙也好。   不止是顾泰,顾永昌也完全没有松口。   这不是什么好玩的事,长孙女担起拯救顾家的责任,他们没有理由阻止,其他人绝对不能涉险。   “阿拙,你若一定想帮忙,我给你个任务,不妨去查查劣质兵器的事。我在靖州没费什么功夫买了一千之数废铁打造的兵器,可见这东西泛滥,据说已经流入京城,一旦城防边营,又或禁军十六卫等,混入这种兵器,后果都十分严重。”   顾运知道顾泰只是要分自己的心,不让自己跟随,却也知道自己再怎么纠缠都没用,最终只能垂头丧脑应下这话。   不日,顾泰在一个不起眼的下午,坐车离开京城往梧州而去。   顾运再提不起兴致做些吃酒饮茶的事,便开始认真调查劣质兵器。   调查一件东西,就要先了解这是样什么东西。   因为什么原因变成了劣质兵器。   顾运想先去哪里寻一两件样品回来,稽查司里肯定有,毕竟他们现在负责这件事,但她没理由去明目张胆去要。   “那就只能自己买了。”顾运自顾自说道。   按顾泰的说法,东西已经流入京城。   顾运一连几天,每天找几个下人,让他们去京城各个打铁铺子给自己买刀剑。   不过几日,就买来十几把,普通铁铺的东西自然不可能是什么宝刀利器,有些甚至肉眼就能看见刀锋钝钝。   好在顾运并不是要买宝刀,她是要看刀身的材质。   她去问了他祖父,顾永昌之前从靖州回来的,见过被叫做劣质兵器的刀。   告诉顾运说:“此刀外表看着与普通刀剑一般无二,不管是在重量,手感,还是在颜色上。但,只要与正常铁质兵器对抗,不过三五下,劣质兵器就会断掉。若士兵带了这样的兵器上战场,后果不堪设想。”   这就好办了,顾运把下人招过来,让他们拿着买来的刀,一人一把,两两对抗。   很快,就出了结果。   还真有两把刀在对抗中哐当断裂,断成了两截。   顾运立刻让人将断刀拿上来,观察断裂的横截面,然后发现,这东西,有点像铁,又有点不像,不知道是什么材料,也在哪里发现的,是谁将这东西打成刀剑,是为了敛财,还是另有目的?   顾运把这两把刀是哪间铺子买的记了下来,心想回头还要找个经验丰富的打铁师傅问问,这材料与真正的生铁有哪些差别。   晚上,顾家人都渐入睡,内院熄了灯,顾运打发自己丫鬟自去睡觉,不用守夜。   她自己却点了蜡烛油灯没有上床,在日常用来写字的大案桌上,摆着四截断刀。   身前铺了纸,提笔一行行记录未知材料,锻造成兵器的外观、手感,质感。   她尽量仔细观察,记录详细。   昏黄的烛火中,蜡烛的棉线烧出噗呲噗呲的声音,顾运挺着腰板,悬着手腕,认认真真写着。   脑子忽然晕愣了下,跳出来一段一段的画面,好像是自己在伏案写着什么,下笔飞快,一张一张的稿纸刷刷写满,人已困倦至极,心脏咚咚咚跳都飞快,却依旧没去休息。   顾运忽然陷入一种虚无的幻想情景中,身体脑子都变的十分难受,压迫倒灌窒息的负面情绪喷涌而出,占据了她整个人。   ……   “顾九?顾拙?”   一声冷淡却熟悉的声音,倾在耳旁。   “什么,谁?”顾运蓦地惊了一瞬,使劲摇了摇脑袋,虚无画面场景瞬间消失不见,   她睁眼,看见熟悉的房间,才反应过来,自己刚才是不是开小差去了?   下一秒,记起刚才叫自己的声音,猛地一抬头。   看见穿着一身玄衣的司桓肃。   一双斜飞入鬓的浓眉微微紧蹙,上挑的凤眼自带凌厉。   看多少次,这都是一张俊美的的脸。   “你还要看多久?”司桓肃抱臂冷眼看顾运。   顾运既从痴愣愣中,彻底惊醒。   “司桓肃,你怎的又夜闯我屋子!?”   司桓肃便没问顾运方才不对劲的状态,以为她是精神疲乏所致。   直接说自己今夜来的目的,“你让你府上下人四处去买刀,要做什么。”   他大概知道原因,只是想听这人亲口说。   对上司桓肃,顾运也懒得狡辩,况大家现在查的是一件事,方向一致,也没必要扯谎。   “我想看看劣质兵器是什么样的,手里又没有样本,只能用这种广撒网的笨办法,虽然费些时间,好在有用。”   司桓肃:“怎么不去稽查司问人要?”   顾运啊来一声,声音充着一种“你开玩笑呢吧?”的玄乎语气,指了指自己,“我,去稽查司要东西?”   然后鼓了鼓嘴巴,说:“指挥使大人?你故意的是不是?谁敢去你们那衙门?都恨不得绕路走,我算哪根葱,又不是哪个排面上的人物,真去了,你那些下属不把我打出来?”   司桓肃站着,顾运坐着,淡淡垂眼看她,轻描淡写道:“你不是认识孟诲?”   认识也不敢指使啊,顾运心说。人最怕的就是过度自信,以为跟人家见过几面,说过几句话,就自以为有面子了,这很是要不得,不然后面丢脸的是自己,顾运深有体会。   所以,压根不把司桓肃的话当真,嘴巴含含糊糊糊弄了过去,转而问:“你来做什么?不是应该去找那批兵器吗?”   司桓肃说:“不要再使人去铁铺买刀剑了,会引起别人的注意。”   此事若不是他让人去扫尾善后,顾运一定被人察觉。   东西已经买到,顾运也不会再让人去,便点点头,“知道了。”过了会儿,又问,“我哥哥还好吗?”   顾承丰现在被收监在稽查司的牢房,顾运才问。   司桓肃哼笑,“怎么,怕我们稽查司折磨人?放心,顾承丰很重要,不会让他有事。”   谁不知道稽查司牢房刑讯审问犯人的可怕之处,虽然她不认为司桓肃会对顾承丰下手,问话只是单纯担心她哥哥,不过也并没有解释。   眼看已经交了二更,一边将自己笔记整理收好叠放起来,一边催司桓肃,“你还不快回去,天都这么晚了,我就要睡了,快走吧,别惊动了人。你可真是胆大妄为,我家里也敢随意闯,下次真不许了,叫我祖父知道,打断你的腿,别说你是稽查司指挥使,你就是天王老子,那也没用。”   司桓肃听着竟就这么笑了出来,然后开口道:“放心,别人发现不了,你祖父没机会打断我的腿,不然我也白当这个指挥使了。”   顾运被这人没脸没皮的言论惊得,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气呼呼把人推了一下。 第一百零六章   总之是, 指挥使大人来也悄无声息,去也悄无声息。   他说的话倒让顾运知道了,不止稽查司的人盯着顾家, 另还有别的, 不知道是什么势力的人,也盯着他们顾家。   什么目的不知道, 但想也知道不怀好意。   顾运困倦已极, 抚了抚额头, 不让自己多想, 放下轻纱薄帘的帐子, 躺下床去。   不多时, 就沉沉睡了过去。   没想这一夜,却睡得并不安稳,不知怎么就陷入了沉黑的梦境之中,动弹不得, 耳边重复又重复那些辱骂斥责贬低之声。顾运难得极了, 片段似的画面一帧一帧在她脑子里重复,胸腔被针扎一样的密集的疼痛感包裹,无孔不入, 将她绞缠, 闷咚咚的声响一下一下跳动, 是心脏不规律的搏跳。   ……   顾运猛的一下, 倏然睁开眼睛!   呼吸急促。   半晌, 才发现, 床边围着两个人, 眼神通红焦急,一人已是眼要抹泪。   看见顾运睁开眼, 乍然松了一口气。   “姑娘,你可是要吓死我们了!”澄心一面拿帕子给顾运擦额头上的细汗,一面心有余悸哭脸说。   她们早上起来叫姑娘起床,才发现姑娘魇着了,怎么也叫不醒。   慌得她们什么似的。   “不行,还是得去告诉太太一声,且请大夫过来看看。”黄杏说着就要出去。   顾运连忙抬手把人叫住,“不用,我是昨夜没睡好,方这样,并不如何难受,你去回了,反弄得大家都着急,不许去。我略缓缓就好了。”   她的确是梦魇了,因为梦见了上辈子的事。其实这些年她长大,那些久远的记忆已经逐渐在脑子里谈褪,或许是身体的一种保护机制,她日常根本记不清了,想也想不起来。   不知昨晚上怎么了,梦里又让她感受到了一回。   那并不是什么好的记忆,她被所有人看作应当是她“老师”身份的人,应当指导她带领她工作的人,实际上表面一套背后一套,对她进行了长达一年的压制和职业欺凌,还偷盗了自己的研究成果。   最后,她倒在那张冰冷无机质的操作台上。   顾运深深呼吸了几口,仿佛记起来心脏钝痛呼吸不上来的身体记忆。   手下意识抓了抓胸口的衣裳。   丫鬟看她额间泛出细密的冷汗,脸上白得毫无血色,差点又要哭出来。   “姑娘,真的不用请大夫么?”   顾运靠在软枕上,“咱家这几日都忙,就别添乱了。”   黄杏跺了跺脚,咬牙说:“那我去厨房叫人熬碗安神汤来!”方子一应都齐全,是之前大夫留下的,就因为顾运有这个老毛病。   这次顾运没再阻止,说了句:“去吧去吧。”   澄心找来干净衣裳和巾帕,给顾运汗湿了的内衫脱了下来,擦干净身体,再给换上干净的衣裳,才伺候人起床。   洗漱后,顾运饮一盏蜂蜜蜜桔汤,才觉得好些。   澄心在一旁收拾东西,发现大桌子上堆着的一叠纸本,文房四宝都胡乱摊开在桌面。   昨儿晚上她们分明是收拾好才去睡的,这必是姑娘昨晚上弄的。   立刻就急了:“怪道这样,不叫我们守夜,敢是将我们打发走了,自己好挑灯熬夜,姑娘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生了病来,是我们伺候得不好,老太太,太太过来要撵我们出去,我们也是一句话不敢辩驳。”说着说着,果真红了眼眶,洇出泪来。   顾运一见,可还得了,忙去哄:“怎么还急哭了,我并没有熬心费神的,你看,不过就写了两页纸,真没什么,我下回再不这样了好不好?”   这两个主仆屋子里闹哄,黄杏才从外面来就听见声音,忙进屋子,一问,澄心就将事情怨嗔说了一遍,一边方止了眼泪。   黄杏扶着顾运坐下,“小祖宗,你别急着哄她了,自己还不好,再急狠,真要请大夫了。”   顾运哎哎叹一声。   黄杏才是继续说:“姑娘别怪澄心急成这样,素日老太太,太太得空就要嘱咐的,姑娘原就有爱梦魇的毛病,若今日果真闹出病来,大夫来了,太太再一问,知道原是我们伺候没有尽心,哪能不发落?又因这些,连大小姐是常说的,不让姑娘们饮食起息乱来,晚睡晚起,其他姑娘都好,偏偏我们这里出问题,这还不是我们错处么。”   “原是我的错,我下回再不这样了,你叫澄心快别哭了。”顾运拉拉黄杏的袖子。   澄心将手帕塞进腰间别好,站起来,“我什么时候哭了,姑娘别诬赖人。”   她的确也是不敢很哭,脸上带出相来,院子里人来人往,叫人看见不好。   “好好,你没哭,是我看错了。”顾运笑站起来,将炖盅里的蜂蜜蜜桔甜汤舀出一碗,端到澄心面前,亲自喂她吃的两口,直叫人阻了才放下手,“我给你赔不是,你吃了甜汤,就不生气了啊。”   澄心脸一红,这会儿哪顾得上生气,连连把琉璃碗接过来,嘴里咕哝,“姑娘就会作怪。”   这一场方全罢。   顾运这里,昨晚才跟司桓肃说,再不去外头的铁匠铺子,但她方才又摸了半日那断了的刀刃,总觉得自己好像疏漏了什么,想是不是能寻个外头的人来问话?   但昨晚上司桓肃那意思,是说自己可以去稽查司衙门他?   算了,要去也得过两日,顾运想一下就放弃了。她身边这俩丫头这一上午都没歇一口气,再闹得她们担心着急,自己也不好意思。   况她也是真有点头痛。   黄杏见顾运在揉太阳穴,忙打发小丫头去厨房看安神汤熬好了没,一面细声与澄心说,今日多注意姑娘身体。   顾运精神不济,连带晌午饭也没用两口,因是心一面想着去了梧州的顾泰,一面想着她没想透的点。   黄杏和澄心这两个从小就伺候的,一见顾运这样,就知道她心里搁事了,寻常心里了无牵挂的时候,胃口又好,最会吃饭。哪像这样,筷子一粒一粒地拨饭,眼睛却放空了,心思压根不在这里。   “我好像想起来了。”顾运呐呐说了一句。   心神飞了许久又忽然自顾自说话,顾运啪一下放下筷子,跑去去了隔间。   澄心听见动静,忙过来看,见人又扑到桌子那边去了,再一看饭菜,没动似的,就劝:“姑娘在吃些吧,那些东西一时半刻的也飞不走。”她说的就是那几个断了的长刀。   顾运头也不抬,声音从里面传出来,“不吃了,都撤下去。”   没一会儿,又见她咚咚咚跑到卧室,扒拉妆台,从一个匣子内找出一把精美的鞘面还镶嵌着三颗亮晶晶宝石匕首。   这刀十分锋利,顾运抽出来,对着那断刀的横截面仔细刮,刮了好一会儿。   刮出一层细细的几乎透明微微白色的沙粉来!   这东西刀刚刚断裂了时候还没有,一天就渗出来,雾一样薄薄的一点,如果不认真看,肉眼很难看出来,要不是顾运一直观察着,晚上都在看,还真会忽略。   方才都还不确定,她是找来一个黑色小碟接着的,那东西落在黑碟里,黑白对比,才稍微显眼一点。   扔开匕首,用指腹碾了一点粉末状颗粒物,上手又难看见了,但能感觉到确有其物。   顾运心潮澎湃,心里汹涌的兴奋激烈情绪压着没有发出来,嘴角却怎么也压不下去!   一定不会错,顾运我说,这些断刀竟然是用‘规子’材料锻造成的!   顾运读书时上过自然物质课程,曾辨过上千种的自然物质材料,有一种学名叫规子的材料,属自然金属科,自然形态与赤铁一般无二,延展性却极差,就是因为规子中有一种透白的的颗粒物质,但这并不是它的缺点,相反,只要在冶炼规子时加入另一种东西,就会瞬间改变规子的结构,不止不会脆断,在硬度延展性上完全来了个大翻天!   这么重大的发现,顾运怎么能不激动!!   可惜手边没有机器,不然确认这是不是规子材料只需要几分钟时间。   顾运根据它深夜稀渗白色粉粒这一点,心里有个百分之六十多把握,要百分之百确认,在没有科技的情况下,就要用材料冶炼来进行确认!   怎么办怎么办。   顾运在屋子里来回走动,她心情难以平静。   如果这真的是规子材料,这些现在被人叫做劣质兵器的东西,瞬间就会变废为宝!   要告诉司桓肃吗?   她没有人手,没有找到规子赤矿的手段,就算告先告诉祖父,父亲,也没法避人耳目做这么大的事。   “得了,告诉就告诉吧!”顾运一咬牙,“反正这功劳司桓肃不能独霸吧!”   “不对,我还不能百分百确定,别闹了个乌龙就完犊子了!先找司桓肃帮忙,证实自己猜测是对的才可以说!”   顾运心里火急火燎,简直一秒钟都不想耽搁,抬脚就往外跑。   两个丫鬟叫也叫不住,澄心只能跟着已追出去,   顾运过来老太太这边,说自己去探望她承丰哥哥。   老太太经不住他缠,心里也想,稽查司是司桓肃的地盘,二人也有那个一层关系,他总不可能让人欺负她孙女的,便允了。   吩咐人去准备马车,又派了几个下人跟着才安心。   顾运一路心情激动,简直快要按捺不住,马车一直走了半个多时辰,才到了稽查司衙门门口。   将将停下,衙门门口当值的兵差就过来了。   顾运只说:“我认得你们司大人,你去回一声,说顾九找他,他自然就知道的。”   那人一听是寻指挥使的,这车一看也不是普通人家的,坐在里头的小姐更不是,便立刻去禀告了。   顾运略等了一刻钟不到,就有侍卫过来将她请了进去。顾运让自己带来的人就在外头等着。   侍卫直接将她带去司桓肃办公之处,说:“顾小姐请坐,大人很快就来。”   果不多时,司桓肃挺身阔步从外头进来。   气势凌厉——   而司桓肃一抬眼,却是见顾运坐在座椅上。   仰着脸,一双眼睛放着亮晶晶的光,扑闪扑闪,对自己展颜而笑。 第一百零七章   司桓肃倒是奇怪, 昨日这姑娘还言辞凿凿反驳与他,讲自己并不会来他这里,怎么现在又来了?   还言笑晏晏, 心情甚好的模样。   他挥手让侍卫退了下去。   “怎么过来了, 难道还是想拿一柄劣质刀具,我记得你已经买到了。”   顾运摇摇头, “不是, 不是来要兵器的。是我有一件重要的事, 想请你帮忙。”   司桓肃看那眼睛里藏着兴奋劲, 前一日还不是如此, 还在牵挂她长姐, 夜半不睡,一个人在屋里没摆弄东西。   只一晚上过去,这就就大不同了。   倒不知是发生了什么。   “你说说看。”   顾运眼睛左右四周看了一圈,声音很小, 脸带疑惑:“就在此处说?”   那意思显然是说, 这里安全不安全?   司桓肃哼地就笑了出来,“你莫不是要说什么天大的机密?”   顾运眨眨眼,心想是机密, 但她现在可不说, 现在紧要先要确认机密是不是真的。   司桓肃瞥她一眼, “我这地方还不安全, 那也没有安全的对方了。”   好吧。   顾运点点头, 站起来, 往他身边走了几步, 踮了踮脚,凑过去, 附耳轻声道:“我要验证一件事,司大人,我想要你给我找一个擅打铁冶炼的匠人,帮我熔一块材料,做成刀。”   司桓肃霎时抬眸看向顾运。   片刻,问:“很重要?”   顾运略微颔首,强调,“很重要,特别重要。”   “好,答应你了。”司桓肃说,   顾运立马扬起嘴角,下一刻,又想起来似的补充:“要一定是要能保密的人啊!还有,要等多久?我心里着急,不能等太久的。”她非常直白说道。   司桓肃看着她,道:“明日你过来。”   顾运才弯了弯眼睛:“好。”   心里想,祖母应该会允许自己出门吧?   “还有别的事?”司桓肃问。   顾运点点头,问:“我可以去看看我哥哥吗。”   司桓肃笑了笑,“你既来了,不让你见一见,倒显得欺负你,跟我过来——”   稽查司刑牢自然没有给人探监的规矩,但他此时若将人轰出去,还不知道顾家那位老太太得怎么样呢,大概会后悔跟自己签那张契约了。   司桓肃漫不经心想。   稽查司衙门挺大的,顾运走了好一会儿才到刑牢。   顾承丰虽被关在牢房里,也并没有受到苛待,一人一间的牢房,里面放了一张小床,还有一张桌子,一张椅子,挺干净的,并不脏污。   就是里里面比较暗,连白天里光线都并不好。   顾运一进去,远远看见了熟悉的人,张嘴就喊:“承丰哥哥!”   顾承丰原靠在床上,听见声音,一下站起来,扒着门看了过来,面上欣喜,“九儿,你怎么来了?”   旁边带路的侍卫立刻过去将锁打开,顾运一下推门进去,高兴拉着顾承丰直喊哥哥,上下看着,又打量他的脸,然后说:“三哥哥你瘦了许多!”   顾承丰一下笑了,“你一个小孩子,做什么学大人说话。”   “我代祖父祖母来看你,自然要看仔细些。你还笑话我。”   顾承丰忙道歉,“哥哥错了,不笑你,还要谢谢妹妹来探望我,家中一切可还好?让祖父祖母为我担忧,是我的错。”   “哥哥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同一条心,自然做什么都是同心协力,哥哥无需担心,祖父祖母都很好,这件案子在查,哥哥你很快就会出去的。”   顾承丰苦笑:“那就借妹妹吉言了。”   “之前大姐姐说三哥你伤了?现在可怎么样?都好了没有?”   顾承丰伤到了头,最严重的是开始那半个月,只能在床上迷迷糊糊躺着,略动一动都觉得眼前发黑,恶心想吐,后面才慢慢恢复,上京时已经没什么大碍。   故而摸摸顾运的头发,道:“已经好了,九儿别担心。”   原本还想在这里多陪顾承丰一会儿,但牢房阴暗,顾承丰便不许她多待,哄她出去了。   顾运这才跟在司桓肃后面离开,然后出了稽查司衙门,回家去了。   顾运回家后,给老太太说了顾承丰在里面的状况,虽说是瞧着没吃苦,还是惹得老太太心疼,盼着此事尽快解决,寻回兵器,将孙儿放出来。   顾运趁机说明天还想过去一趟,说给哥哥送些书过去,给他打发时,他一个人在里头,定然心中苦闷无趣得紧。   老太太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知想什么,看穿她的小把戏没有。   顾运只能睁着水汪汪的大眼睛,作个可怜无辜样看着人,一下将老太太逗笑了,到底允了她。   翌日,顾运起了个大早,打理收拾妥当,吃了些点心,就出门一路去了稽查司衙门。   这回见到顾运,侍卫连通报都没有,直接将人请了进去。   所谓是一回生二回熟。   司桓肃大约很忙,不知道是从哪里执行任务刚回来的样子。   他一进来,顾运就闻见了一阵隐隐约约的血腥气,她尽量不去胡乱脑补人家是刚做什么回来。   乖乖站在一旁。   “你要的人找到了,人不在衙门,你跟我出去一趟。”   顾运连忙点头,“好。”在外面挺好,这稽查司衙门太冷肃,容易让人紧绷,放松不下来。   “你自己待会儿,我进去换身衣裳。”司桓肃说罢,转身往里走,绕过一面六扇的大屏风,去了另一里间。   就留她一人在此处。   顾运原还以为这里是个小的待客厅,看位置,是一处宽敞的三开间,她正在的这间,是中间一间,摆着小案桌,椅子几张,靠墙边摆着一处博古架,摆放着些许物品。另一面是书架子,一摞摞,放着许多书籍。   右边一间就是司桓肃刚刚过去的,前半茬儿放着大书桌,墙上有挂画,绕过屏风,后面应该是间私人卧室。   看方才那样,指挥使些工作似乎挺忙碌,司桓肃大概是经常会直接宿在衙门里,并不回自己的府邸也未可知。   古顾运当真乖乖坐着等了一会儿。   脑子里想着事呢,直到听见脚步声,才偏头看过去——   那位指挥使刚刚沐浴出来,一身的水气,身上有皂角的清香。   换了一黑色的圆领绣金线竹叶纹的宽袖锦服华袍,散着半干的头发,就这么披在身后。   十分的好看。   顾运多看了好几眼,   司桓肃这等身材品貌,若非那个不近人情冷酷的性格。   可不知该多少人喜欢。   不过司桓肃没有父母,几乎不会有与其他那些贵族弟子一样的机会,去参加各种诗词宴会,赏花宴会。那就压根也认识不到几个姑娘吧?   话说,他就算想结婚,是不是也没人给他介绍对象?   顾运想法一下子跑偏了,越想,一双眼睛在司桓肃身上流连忘返。   不过人一走近,看向她,她立刻就收回了视线,低头喝了几口茶。   司桓肃在一旁坐下,掀起眼皮看她,说:“今日怎来得这般早?”   顾运讪笑了下,“因不知道你出公差去了,现在才回,是打扰了你?”   司桓肃没说是,也没说不是。   不一会儿,侍卫端了些早饭过来,司桓肃端坐,慢悠悠吃着。   顾运偏头看他。   司桓肃手下筷箸微微停顿,抬眉:“未用早膳?”   “没有,家吃过早饭过来了!你快些用吧。”顾运就不敢多看了,也知道不好,失了规矩,连忙回神,专心饮茶。   一刻钟后,饭食既过,漱过口,又饮了些茶。   司桓肃才起身,对顾运说:“走吧。”   才走到门口,顾运忍不住提醒了句,“你,头发。”   司桓肃似才想起来,皱了皱眉。   “你发冠呢?”顾运问,“我帮你戴?”   顾运是见这里连个丫头都没有,平时大概是小侍做这些事,但这会儿又都不在。   想她自己也不太会给自己梳头,便是一句话还未过脑子,就已经从嘴巴里溜了出去。   一说完,才知道不妥。   但话已经说出去,两人四目相对,顾运暗暗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嘴巴那么快做什么。   心想司桓肃应该不会同意吧,话说她其实也不太会给别人整理头发,男冠虽然看上去简单,但她没伺候过人呐。   却只见司桓肃转身,往里面走了两步,打开了一个抽屉,然后从里面拿出来一顶白玉冠子。   走过来,放在顾运手上。   顾运心里后悔,就一脸恼相。   司桓肃淡淡道:“怎么?”   顾运:“……没事。你坐下,太高,我够不着。”   司桓肃从容坐下。   顾运绕道椅子后面,冠子放在旁边高凳上。   她捧起司桓肃的头发,那真是乌压压一大捧,一手握不住,发质粗粝黝黑。   顾运拿起来梳子,先从头梳顺了,再慢慢抓分一半头发,拢起来,因为头发太多,她手又不够大,还拢了好几次才成功。   扎紧,合上冠子,插上配套发簪扣紧。   才算完。   “好了,束好了!可以走了。”顾运呼出一口气。   心说妈呀,以后再不给人梳头发了,手都酸了。 第一百零八章   两人一道上了司桓肃的马车。   对, 这人今日并未选择骑马,顾运猜他是因为刚出任务回来,看这情形, 大约是一晚上没睡觉, 她偷偷瞥了几眼,并未见他眼皮底下或有乌青或显疲惫之色。   只能说, 这就是身为指挥使的身体素质, 一般人不能比。   就譬如顾运自己, 也是精力旺盛之人, 也不能一夜不睡第二天还能面不改色四处蹦跶。她被梦魇半晚上, 第二天都头疼不舒服。   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 顾运胡乱张嘴问了一句,“阿姐说兵器在长古官道一段内藏着,你派人去了么?”他自己都还在京城,那应该是让手下的人去劫了吧。   果听司桓肃道:“孟诲。”顿了片刻他又说, “我暂时不能离京。”   顾运点点头, 想了想也明白,就司桓肃这个身份,有半点动静举动, 就会引起别人注意。   “到了么?还有多远?”刚要撩开帘子往外看, 司桓肃按住了她的手。   “别动, 快到了。”   “好吧。”   马车驶进了一条小巷, 又拐了好几个弯, 最后在一处内巷子里停下, 右边一间, 小木门关着,侍卫上前有节奏敲击了几下, 不大会儿,就有人来开门,却没说话,只对着司桓肃行了个礼,旋即领着人进去了。   顾运跟在司桓肃身边。   这小院儿打眼一看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农家小院子。四面围合,正屋一排午间开间,有前后院子。   几人进入一间卧室,带他们进来的人从一块地板撬开一块板子,下面就出现一道楼梯,原来里面是空的,别有洞天,并不简单。   顾运往下看一眼,黑乎乎的。   那不说话都农家打扮的人,手里提着一个煤油灯,第一个下去。   侍卫紧随其后。   司桓肃看了顾运一眼,说:“走吧,下去。”   顾运才小心提着裙子,蹲下身来,用脚试探摆着楼梯,一级一级下去。   好在前面有人提着灯,光虽然弱,不至于让她摸瞎,踩着自己裙子绊倒。   颤颤巍巍,终于到达地面。   原来这就是个负一层地下室,面积与上面比一点不小。   墙壁上挂着壁灯。   司桓肃下来后,顾运与她挨着极近走,问说:“这里,原是做什么的?”   顾运请他帮个忙,这一下子就出来个密室,显然这密室是司桓肃的地盘,且由来已久。   司桓肃随意说着:“或许是藏匿关押什么重要人质的,也未可知。”   顾运知道这人在吓唬自己,撇了撇嘴,“你关就关吧,跟我也没什么关系。”   司桓肃一笑,“好个小姐,胆子挺大。”   顾运:“我是第一次见你办案吗,我哪一次怕过?”司桓肃杀人她都见过。   司桓肃恢复了寻常神色。   他们到了一间大开室,前面有冶炼的炉子,旁边有两个人,对司桓肃行礼,口呼:“大人。”   司桓肃点点头,随后看顾运, “不是说要打一把刀?这两人都是好手,普通刀具绰绰有余。”   “侍卫小哥。”顾运连忙跑到那个侍卫身边,把自己包袱接过来,笑说,“谢谢啊。”   方才下暗梯时,人家默不作声就帮顾运拿了东西。   顾运把包袱解开,里头四截断刀瞬间现与人前。   连司桓肃都眯了一下眼睛。   顾运谁都没看,专心把四截断刀抱起来,交给那两个打铁人。   “这……”两个人看了下顾运,最后又把目光看向司桓肃。   顾运见此心中了然,开口说:“你们都知道这种劣质兵器吧。”   其中一人点点头,然后道:“小姐,这东西非常奇怪,炼成任何兵器,都是中看不中用,您既然知道,为何还要……”   话不用说完,意思大家都明白。   另一个铁匠继续补充:“这东西我们试验过不下十次,最后打炼成的兵器都是劣品,完全没有半点作用。实就是这材料没用,压根不能代替赤铁。”   “若小姐不信,我兄弟二人也可以亲自炼一遍与小姐看。”因是自家大人带来的人,二人对顾运也很恭敬。   连司桓肃都不知道顾运是要中心炼这断刀,目光不觉看向了她。   但顾运心内其实坚信自己判断没有错。   “有用的。”温冷而坚定的声音在这间地下空间内响起,清泠泠的,如清水击石,暗藏些许凌冽,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霎时,所有都目光都落在顾运身声。   顾运没有半点缩怯,她朗朗道:“只是你们不知道这材料的正确用法而已。”   必须要加入一嵌合材料,才能变废为宝。且这材料,非常普遍,一点不稀有,在这里,是一种被叫做莹灰石的东西,有结成大块成山的形状,也有小块小块生与溪水河畔边。顾运带来的这些,就是让他家下人在水边去捡来的。   顾运用手帕抱着那几块莹灰石,走到司桓肃身边。   这东西硬度密度都非常低,一般成年男子双手用些力气就能捏碎的程度。   “帮我捏碎它。”顾运说。   司桓肃手指稍微一用力,莹灰石啪一下就粉碎成沫。   “你们重新炼这些废刀,这次,在锻造途中,把这灰粉分几次全部加如其中。”顾运对两个锻造铁匠人说道。   只有一点,她两种材料融合数量比例记得不是特别清楚了,所以只能估摸了一个数。   不过这点后面可以慢慢试验调试。数值不精确并不会影响到结果,只会影响成品的精良程度。   现在最重要的是,证明这两种材料都是她记忆中的材料。   几人精神一下都凛了起来,眼里放出光。   “顾小姐,你是说,加了这东西,兵器就能用了?”   既觉得不可思议,不可能,又非常想相信!   谁敢想啊,这些劣质兵器要是一遭变废为宝,那简直是有不可估量的利益!   司桓肃即刻问那二人:“多久能重新打好这废刀?”   二人忙回:“回大人,我们二人一起替换手的话,明日就能。”   “那就快开始罢。”   “是!”两人一人拿着断刀,一人拿着灰粉末立刻去炉子旁边开工了。   这里虽然是地下室,建时就排了通风的管道,所以里面并不会憋闷,也不会缺氧。   不一会儿,吭哧吭哧,哐当哐当的锻造打铁声音就传了过来。   顾运抬起眼皮,说:“要是炼成功了,司桓肃,这是不是我的大功一件?”   司桓肃低笑,“是,你想要什么报酬?”   要想什么,顾运心说,那肯定要好好仔细想想,其一,肯定是顾承丰无罪放出来;其二,她阿姐承诺给靖州大将军廖广仁的双倍兵器补偿都给人家;其三,去梧州助她阿姐一臂之力。   她暂时想到三条,不过不用急,一切等结果出来了再说。   故而一笑,“我没想好,你容我回去好好想想,但是,司大人,你别欺负我。”   司桓肃挑眉:“欺负你什么?”   顾运弯了弯眉眼,佯作无辜,“见我是个姑娘,霸占我的功劳,这就是欺负我。”   司桓肃嗤地一笑,淡淡说:“放心,不让你吃亏。”   顾运不好在外头多待,虽然她很想在这里直接等着,等一夜,等结果出来。   但显然不可能。   司桓肃亲自顾运回去。   马车快到顾家时,顾运忽然说:“明日……”   说着她又顿住了。   司桓肃:“明日怎么?”   顾运仰脸望着他,眉心微微蹙,“我连日出门,明日再想出来,只怕祖母不许呢。”   司桓肃并不接话,静等她说完。   顾运心里重重哎了一声,终究再次开口,“莫不如,不如,明日事情有了结果,还是你来顾家找我吧……”   她自己说这话都觉的打脸,心里臊得慌,怪她前头把话说早了。   那司桓肃又是个恶劣极不饶人的,才是不理会顾运别扭不好意思的心情。   “哦,去顾家找顾小姐,那请问顾小姐,是想我怎么去,登门拜访?还是夜半翻窗?”   顾运气结,心里骂,你多次翻我门禁闯我房间还有理的是不是,不过骂了你几句,不许你那样,不是应该的吗,现在倒好,来调戏自己,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她是在开玩笑吗。   一双眼睛瞪出了火,故顾运咬牙切齿,“行,登门拜访挺好的,你来拜访吧,让我祖父好好与你说说话,别来找我了!”   “停车!”顾运大声喊。   马车很快就停了下来。   顾运连一句话都不想跟司桓肃说了,不可能跟他客套说谢谢说再见。   她连脚凳都不想用人家的,落在帘子就要跳下去。   不妨身后司桓肃忽然一伸手,将她整个人拉了回来。   顾运吓得惊呼一声!   人却被司桓肃稳稳扶住,未让她跌倒。   “你做什么啊!放开,我要下去。”顾运回头,横眉冷对,低斥。   小脸气呼呼,显得那微微上挑的瞳眸更灵动更有神,贝齿还使劲咬着下唇。   可见是真生气了。   性子并不真乖,脾气还大,凡听见别人说一点自己不爱听的,立刻就翻脸。   司桓肃再次领教了顾家小九的脾气。   “还没到,你急什么。”   “到了!我现在就要下去。”就只剩一条拐弯的路了,顾运又不是不认得!   “继续走。”司桓肃是朝着外头赶车的人说的。   “是大人!”   车就继续哐哐哐动起来。   顾运冷哼一声,没再挣扎,但把脸全转了过去,懒得看司桓肃。   几分钟后,顾家到了,顾运一声不吭下了车,头也没回一溜烟敲门进了府。   司桓肃在马车上看见一只点翠嵌珍珠的耳坠,应是方才顾运不小心掉的。他捡了起来,想还给人,人却已经没了影子。   自顾漫不经心道了一句,“不禁逗。” 第一百零九章   顾运被司桓肃气了一场, 回来臭着一张脸。   丫鬟过来给她换衣服还纳罕,说:“外头谁惹姑娘了不成?怎的不高兴了?”   但都知道顾运是不看三少爷的,谁还能招惹?未必是因为少爷在那里受苛待了, 姑娘才不高兴?   一边扶着顾运在窗边的长椅坐下, 给人换了外裳,又打水来给她净手。   顾运呼了一口气, 闷闷道:“我气我自己傻!”原不该说那句话的, 被人拿住话柄嘲笑了。   “快些消消气, 何苦跟自己难受。”黄杏劝慰她, 又说, “不然姑娘去与五姑娘说说话, 一个人闷着可是不好。”   顾青璞那新式样衣裳做出来了,丫鬟们看了都说好,她在这上面有些独到的眼光,顾运也佩服。   想着便也去了人家屋里。   顾青璞见她过来, 先问顾承丰还好不好之类的话, 都以为她今日去看人的。   顾运今日的确也给顾承丰送去一堆书,不过没去看他,是叫稽查司里的侍卫送去的。   嘴上回说:“哥哥没事, 就是在里头不得自由, 心里肯定不得劲的。”   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放出来了, 顾运心想, 只要规子材料确定能用好用, 丢的三千兵器算什么, 她能数十倍数百倍的造出来。   只怕连现而今, 一些格局都要变动。   顾青璞给顾运送了一身自己新做好的衣裳,不独她有, 几个姐妹都有。   “谢谢五姐姐。”   收到礼物自然高兴,顾运不觉露出个笑脸,一边看一边比划衣裳。   因她常在顾青璞这里讨手帕荷包等,顾青璞对她喜好的颜色图纹配色等都非常了解,故而做的衣裳就非常十分合她的心意。   顾运立刻就要换上试试看,丫鬟们便上前来帮她,穿上后,往镜子前面一站着,转个圈,袖子是纱织的广袖样式,传上去飘飘欲仙,大小正是刚刚好,穿着特别好看,袖口领口绣闻特别精致。   “我好喜欢,谢谢五姐姐。”   顾青璞嘴里不说,其实最爱的就是顾运这份真诚表达,还是不忸怩的真诚。   叫人听着里头舒服。   下晌,未想周家人上门送礼。   还是因着顾承丰的事,这案子最近在审查,谁都知道,周家更不可能不知道,两家儿女三媒六聘正式定了亲,就可算作姻亲关系,顾家出了事,除非周家是想毁婚,不然自不会当做不知道。   这番倒看出周家的确拿着眼皮子浅的人。   那等过于势力的,倘或亲友出了事,心里头就巴巴后悔,忙着撇清关系。   但说顾家才哪儿到哪儿,只要不傻不傻都不会那样做,没见就见圣上从始至终也只是问责了顾承丰一人,顾家其他人该如何就如何么。   未来姑爷亲自上的门,先去见了老爷子,又来拜见老太太。   老太太叫几个姑娘都出来,相互见了礼,   几个长辈都在,并不算出格,也是为着两没成亲的年轻人见一见。   顾青璞有些臊,眼睛一下不往周平策那边使,周平策给几位姑娘回礼的时候,也是半垂着眼眸目不斜视,非常守规矩。   反是顾运视线在俩人身上暗戳戳看来看去,不过不好打趣他们,真定了亲有些话反而不好随后说。   晚上一道吃了饭,后又歇了一盏茶的功夫,周平策才起身告辞。   晚上,顾运睡觉前,亲自把窗户关得紧紧的,虽然知道要防的人这个也防不住,不过她就是要这样解解恨。   澄心不理解地笑说:“这几天晚上热,姑娘怎么把窗户关得这么严实?昨儿窗户上新换了细纱,蚊虫跑不进来的。”   蚊虫进不来,有讨厌的人会进来。   顾运轻声哼了哼,说:“我不怕热,今天晚上你们都不许打开。”   澄心摇摇头,过了会儿,与黄杏摇摇头道:“姑娘又不知在作什么怪。”   果真不听人话要倒霉。   这一晚上闷得人,次日早上起来,丫鬟就发现顾运脖子上长了红疹子。   几个人急得怨,说昨晚上就不该让小姐胡闹,一边找消毒败火的药膏出来给人抹上。   有些痒痒的,顾运忍不住伸手想挠。   丫鬟忙拦住,“可别,破了皮更疼,还怕留疤呢,姑娘且忍忍吧。”只能给多涂着药膏,药膏有清凉阵痛的效果。   “好悬脸上没有,不然可怎么见人。”   只说老太太,太太知道了,都少不得要责问她们几句。   顾运这会儿也后悔,因为一个司桓肃,自己遭罪了,难受了,人家什么事没有,何苦来!   她又不是以后能不再见人了的,心里尚且记挂着断刀炼好没有?   心气儿不顺,老天都与她为难,方吃早饭的时候还见太阳,才搁下碗筷,天就阴了。再没一会儿,大雨噼里啪啦打了下来。   澄心她们连忙去关各处的窗户,边嘀咕说:“我说这两天又闷又热的,可不正是好大一场雨。”   得,那也别去了,就在屋子里待着吧。   顾运拿了一本书,歪在炕上看。   炕边一处正摆着那张她最喜欢的炕屏,瞧着瞧着,不免想起这东西是谁的,谁送的。渐渐的,憋在心里都那点不爽快就消了。   “算了,就看在这样东西的面子上……”顾运自言自语,一边伸手,点了点炕屏的玻璃面。   整个白天都在下雨。   晚上待要睡了时,也并不确定司桓肃会不会来,顾运就当人不会来,直接就躺下了床。   睡了再说。   不知什么时辰,迷迷糊糊的。   顾运心里本能反应一弹,明明睡得好好的,忽然就一个惊醒,睁开了眼睛!   一片黑漆漆,尽管知道大概率是司桓肃,但还是害怕,也可能是猛然惊醒,心脏还没有跟着缓过来。   “是谁?”她警惕地问了一声。   嚯一下,火折子点燃了桌上的蜡烛。   “我。”   顾运抚了抚胸口,抓着被子的手才放开,跪坐起来将床帘挂了起来。   司桓肃一身黑衣,一点夜闯别人府邸的紧张感都没有。   顾运都禁不住想,到底是他家防范太松,还是他太厉害?   忍不住就问了出来,“难道别人都能与你似的这般,随意闯进我们家?”   司桓肃淡淡说:“不能。”   这姑娘原来也该知道害怕。   顾运一时没了言语,不知道说什么,静默坐在床上。   司桓肃不知为何也没开口。   这静夜里,忽然就只能听见蜡烛燃的噗呲声。   好一会儿,顾运瞧着他的手,问:“你拿的是什么东西?”   司桓肃手里拿的是一卷画,用黑油布包着。   他将东西递给顾运,眉也不抬,“给你的,自己看。”   顾运从床上下来,趿着鞋子,把黑油布拆了,见是一幅画,顿了下,然后才铺在桌子上,慢慢打开。   一点点向下扫下去。   是一幅题了词的画卷。   几秒钟后,眼睛一点一点睁大!   最后差点没叫出声来,连忙拿着捂住了嘴巴,这是黄元宗的书画!   “你怎么有这个啊!”顾运低声但激动地问。   司桓肃:“哪一年无意得来的罢,不记得了。”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司桓肃把这卷书画带了过来,还让自己看。   顾运觉得自己好像没经住诱惑,眼睛眨也不眨小声问:“这,这是送给我的么?”   司桓肃不紧不慢嗯了一声。   顾运眼睛里立马亮出星星。   司桓肃随意说:“你外间炕上不是摆着那件炕屏么,再把这幅挂在墙上面,倒也相衬。”   顾运眼珠子一转,有点回过味来了,这东西,该不会是司桓肃给他的赔礼吧?   总不能无缘无故的给她东西?   定是这样没错了。   那样她自然可以收了!   小心把画卷先收了起来,顾承瞥了司桓肃一眼,咕哝说:“看在画的面子上,就原谅你了。”   说得再小声,以司桓肃的耳力,还能听不到?便是啧了一声。   画收了,该说正经事了。   顾运问:“司桓肃,断刀锻造成功了没有?”问着话,眼睛紧紧盯着司桓肃。   下一刻,只见司桓肃手动了动。   他从腰间拿下扣紧的佩刀,放在桌上。   顾运一看就认了出来,说:“这不是你每日带的刀。”   司桓肃点头:“这是断刀锻造成的。”   顾运瞳孔一紧,伸手去拿那把刀,将它从刀鞘中慢慢抽了出来。   白光晃眼,刀锋凌厉!   顾运轻轻开口:“你试过了没有。”   司桓肃:“试过了,吹毛断发。”   这说的是锋利程度。   最要紧的是,“会不会断?”   “不会,我亲自试过,很厉害。顾拙,记你一大功。”司桓肃看着她,认真说。   悬着的心终于落下,情绪高悬太久,尘埃落定之时,虽然早就认为一定会成功,但还是跟做梦似的。   无疑,顾运心里的兴奋无以表述,无以言表。   只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看司桓肃!   天呐!她是不是太厉害了! 第一百一十章   因是太晚, 司桓肃不宜久留,刚才要走,又被顾运拉住衣裳。   遂低头问: “怎么?”   一晚上脑子里接收了太多兴奋消息, 顾运那里还睡得着, 七七八八许多事都想说。   “你别急啊,稍等一会儿, 我还有话要问呢。”   司桓肃:“嗯?”   顾运忙捡着紧要的说: “制造劣质兵器的源头你查到了没有?是从哪里流出来的?背后的人原本是拿这东西来扰乱势力的, 他们不知道原来‘规子’材料是特殊材料, 你是不是要立即把这些控制起来?”   事实上结果一出来之后, 司桓肃就立刻有了动作, 事事件件都已经安排了下去。   一整日忙到晚上才腾出空来, 才来见顾运。   司桓肃伸手弹了一下顾运的脑门,慢悠悠说:“放心,那‘规子’矿藏只会被我们握在手中。”   顾运捂了捂发痛的额头,却没空计较。   她丝毫不怀疑司桓肃的能力, 问这个是要说另一件。   她是坐在床上的, 司桓肃站着,伸手拉住的是人家的腰封,因而是仰着脸看他。   “我要说得是, 劣质兵器既已经被人造出来这么多, 这些比赤矿可还好用得多。”   毕竟是加工过的, 要知道最原始的赤规子矿采出来都需要不少时间。   “人家送给我们的现成的东西, 不利用起来, 才是傻呢, 司桓肃, 你把我三哥哥放出来后,这事就交给他去办?让他去靖州吧, 现我们知道的,除了靖州出现劣质兵器,京城内也有,应该不多,别的州府我尚不知。”   梧州顾承丰是不好回去了,不去索性让他跟着司桓肃,关乎制造兵器的原材料,其中利益何其庞大,不信司桓肃不缺人用。   果见司桓肃并无其他说法,“行。”顾承丰的确是去靖州的最合适人选,让他过去,别人只怕以为他是戴罪调查。   “好了,我得走了,过得两日,会将你兄长放出来。”   说完,司桓肃才终于离开了去。   一夜无梦。   第二天起来,顾运心情就很好。丫鬟只当她昨晚上睡得好,不似前两日,心里头用闷着火不高兴。   这事顾运不可能一个人知道,一个人操作,于是就去和祖父父亲他们通了气,寻着人都在家时去了书房将这事说了。   肯定要说,这关乎日后顾家的前途,照着目前来看,顾家不会沉寂太久。   老爷子到底沉得住气,听顾运说完后,只捋着胡须,沉吟良久,最后道:“阿拙做得很对,这事即使只我们家知道,来处理,却是个烫手山芋,让司桓肃参与进来,一则悬在三小子头上的危险解了。梧州那边,也更多了一分把握。”这不是虚话,有了兵器,什么事情做不成。   顾泰就是现在顾运最挂心,“大姐姐需要增援,制成第一批兵器,不用我说,是一定会运至梧州的。”   顾元彦情绪更外露,摸着顾运的头发,笑:“素日说小九是个福星,果真是个福星。原还日日忧心怎么将丰儿救出来,不妨你造出这么大的动静,我顾家,这番必然是要起来了。”   对于规子材料的说词,顾运没办法说出自己上辈子经历,只能编了个善意的谎话,说她原来在外头的时候曾在一块东西上见过那样雾白色的粉末,而无意中将莹灰石粉与之混合后,第二日竟变成一种黏柔有韧劲的东西,很难扯断。   这次在放了一晚上的断刀上观察到雾白色粉末状东西,陡然想起来,才觉察到其中的玄机。   旁人谁有这样的巧遇,细致的观察力,和耐心,只要缺一,这东西就发现不了。   不怪顾元彦说顾运是福星,身来带着运。   顾运没法解释,只能将这名头认下。   话说,她爹顾元彦就是这样性情,当年给自己起名顾运,也说是自己出生他就升职,实是个身怀福运的。这可好,现在愈发认定。   两日后,顾承丰从稽查司刑牢被放了出来。   顾家人低调将人迎了回来,老太太拉着人好一阵哭。   从姚州牧那里设计让他接了这趟差事,遇凶险,遭埋伏,丢兵器,最后受押入京,一路走来,险象环生,不过他终究是撑了过来。   如今整个人都沉寂了不少,更稳重了。   给老太太,老爷子跪在重重磕了个头,说:“不孝孙儿让祖父祖母担忧受惊,是孙儿的不是。”   老太太忙叫丫鬟拉了起来,“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快些起来,丰儿受苦了。”   顾承丰的确吃了些苦,脸颊消瘦,身板挺立,精神却极好,双目坚定有神。可见这番挫折从长远来看,对他来说并不都是坏处。   顾承丰并不能在家中多留,不日就要出发去靖州。   老太太吩咐让人打点行囊。   顾永昌只让他带上三十个护卫,这些都是自己人,有什么事情都只管吩咐。   又几日,顾承丰拜别祖父祖母,再次出发踏上了梧州。   鉴于莹灰石实在太寻常,只说京城郊周边群山连绵都无语不少这样的石头,就完全没有闭眼囤积或者控制。   那日顾运只用帕子包了些许过去,是让司桓肃捏碎的,粉成沫状态后,一般人也认不出这是什么东西,连司桓肃第一眼见也不知道,毕竟没有谁会去专门了解一个不起眼石头,最后还是顾运凑近他耳朵旁告诉他,才知道。   京城毕竟是京城,劣质兵器并没有大量流入,就说先前顾运买的那两家,还是因为摊主贪便宜,用切分便宜的价格购入了类铁的材料,最后不想砸在手里,就做成菜刀等刀具,专门卖给一个就不懂的人。   便是一朝贪小便宜。   不日就被司桓肃的人拿了,问出是哪里买了的材料。   顺藤摸瓜又抓到两贩商,刑都不用上,把刀子一亮,就什么都说了。   “是在城外,一个叫柳树弯的村子,哪里有个后山,有人在那里建了个大洞,本来是烧铁的,后来拿出来卖,才知道这东西压根不是铁。因投入太大,最后血本无归,就把这东西再骗着卖给别人。”   侍卫冷冷一笑,“以为发现了赤铁矿却不上报,想占为己有,却没承想弄错了是不是?”   原来是有人发现了规子矿,误认为是赤铁矿,几家子合伙想私下占有,自己开采赚钱。   又发现一处规子矿?   司桓肃知道的时候眯了眯眼睛,先把人都抓了,却没急着去那个地方。   正想是,侍卫送来一张帖子,说是顾府人送来的。   打开一瞧,也笑了,竟然是顾九的生辰节。   八月初三是顾运的生辰,虽说是个小生日,顾家也不吝惜给她办,大奶奶吴氏亲自给写的单子,旁的不说 ,走得近的府邸家的姑娘都请了,今年还加了一个周家,算起来也有三桌子席面。   大奶奶说到周家时,不妨丫鬟问:“哪个周家?是咱们未来五姑爷府上,还是九姑娘的舅家?”   倒把吴氏说愣了一下,旁个丫鬟立刻点了点写帖子丫鬟的脑门,“傻了不成,自然是五姑爷府上。”   至于九姑娘都亲舅家……吴氏说:“晚些时候,我去讨母亲的主意。”   她是嫁过来第一年,办这些宴会时就有不熟的地方,毕竟每一府上都不一样,虽说大都是没有请小妾娘家的道理,可九姑娘在家得宠,跟旁人都不一样,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晚上,吃饭时,老太太说到顾运的身辰,笑着对人道:“你喜欢哪家的戏,就把人请过来,好生唱几出,那天你是寿星,自然都随你喜欢。”   其他人凑趣跟着笑,吴氏说:“最近的如意馆里的玉芙蓉名声大,都说他唱得好,扮相更好,不知九妹妹喜不喜欢?”   生在官宦人家,顾运也是从小听戏听到大的,听她大嫂这么说,就点头,“就按嫂嫂说的,我可是落伍了,还没听过那玉芙蓉的戏,赶明儿与别人说话,就我不懂,丢脸也丢死了。”   老太太指着她哈哈大笑,“谁有你能说会道的,还敢笑你。既如此,就请如意馆的过来吧,咱们家也好久没热闹热闹了。”   老太太兴致起,又发了话,自然就要办好。   饭后,大奶奶就跟文氏去了,问了请不请九姑娘的舅家。   文氏笑了笑,“难为你考虑得周全,前几年九丫头小,办生辰没请外人,不过家里摆一桌。今年不同,咱们既遭了事,又顺利挺过来,老太太喜热闹,又高兴,把人请过来倒也行。”   吴氏得了话,说知道了,这才退下。 第一百一一章   给司桓肃的帖子可不是大奶奶写的。   这人说是血缘上跟老太太有些关系, 可这并非老太太或老太爷过寿辰的大宴,只不过是家姑娘家的生辰小宴,司桓肃情况又极特殊, 一人顶一府, 家中却一个亲眷长辈都无,这样的小宴自然不敢让人来, 不然倒说他们自抬身份, 意欲攀附等闲话。   帖子是老太太亲写了叫人封过去的, 是个面子上的事, 并不真让人来。   家里也只有老太太与老太爷知道与司桓肃定了那么一条婚事约定, 既然有了这么一份关系, 日后成不成得了再说,目下这就不能论作陌生人了。顾运做生辰还是得让司桓肃知道的,不然后面再从别人嘴里知道,岂不是说顾家完全没把他放在眼睛里?   是为着叫人挑不出错来。   翌日, 顾运生辰。   一早, 丫鬟两个把人叫起来,脸上笑意盈盈的,给她道了喜, 一边伺候洗漱, 换了一身大红色绣金蝶纹的衣裳, 一穿上, 满室的光辉。   显得一张小脸暖玉一样洁光洁嫩生, 白里透着红, 两腮带粉, 贝齿白,□□鲜, 一点唇珠翘,眼睛又圆又大,微微上挑,清澈透亮,黑白分明。   顾运先到老太太跟前,先与人请安,老太太不叫她磕头,把人搂到自己身畔,笑说:“可是又大一岁了,你这丫头最有福气,日后也定是这样平平安安,顺顺遂遂的,去吧,与你嫂子姐妹们玩去。”   顾运在这里吃了长寿面,还要老太太陪着她吃了一样的一碗,得了老太太给的生辰礼,才溜溜达达去玩了。   大奶奶把席面安排在花厅,一应都是常来往的姑娘,没有夫人太太们管着,过这样的生辰小聚,她们是在愿意的,还要了几坛子果酒,将桌子都摆在一起,先就行起酒令。   顾运是个人来疯,气氛起来,她比谁都会玩,又本来是个才思敏捷,度有诗书的,对上谁都不在话下,一屋子人,笑声几里远都能听见。   她是寿星,各人都来敬她的酒,十几二十人,都来灌她,虽然是果酒,一番轮流下来,喝下来就已经双颊绯红,眼睛水润带光。   “可不能再喝了,再喝我就倒下了。”顾运推酒,一双水润的眸子半嗔着看人,求饶。   还是顾存珠极贴心,抽空夹了一筷子菜过去,喂给姐姐吃。   实是顾运喝了一肚子酒水,现略离得她近些,就能闻到一身的果酒味道。   一位小姐挑眉而笑:“她们的都喝了,只不喝我的,是个什么道理?我只不依。”   顾运推也推不掉,又不禁人激,人家多说了几句,她就哈哈应下,“好好好,喝,我都喝。”   又要喝酒,又要作诗,是十个脑子也不够用,顾运只觉得自己眼前雾蒙蒙,要花了似的。   还是大奶奶来调解:“那玉芙蓉待会儿要唱贵妃醉酒的戏,这戏现在最火,他们这会儿怕是在已经在上妆,姑娘们醒醒神,别反把自己吃醉,叫别人看着咱们笑话了。”   听得一位小姐呀了一声,说:“竟然请到他了?我知道他近来在镜京中是极有名气的,就是那些府邸本来养着戏班子的也都愿意看他,请他去,也并不是唱的什么新戏码,都是说他声音清亮好听,扮相更是上乘,上回我婶子府上办宴会,想请他,都没请着呢。”   见她们说上这个,大奶奶一面低声吩咐人去端解酒的汤茶过来,叫这些姑娘小姐都吃了。   顾运笑:“果真这么好,不听一场都是我的遗憾了,可要去识见识。”   饮了解酒汤子,又喝茶漱了口,这些小姐方叫丫鬟扶着,花园子摆着的台子下看戏去。   这处位置也选得好,北面靠东偏僻的位置,背着阴,又通风透气,前头台子是一处水榭。   除了一出贵妃醉酒,顾运又另点了一个自己爱听的,其余的就都给别人点。   最后一共点的五册戏。   但只有前面两出是玉芙蓉唱的,后面三出是如意馆的其他角色唱。   顾运不以为意,两出就两出吧,叫人一名角儿连唱五唱她也不好意思,又不是那等没人性以势压人的人家。   才想着,那头台子,穿着戏服的人就上场了。   主角自然是“杨贵妃”。   施施然抬手上来。   顾运抬眼看去——   那高高瘦瘦的柔美身段儿,穿着水粉色的戏服,莲步轻移,十分惹眼。   一行一能,举手投足,都是韵律章法,脸上上着粉,双眸含情,勾挑拉丝,情意绵绵,欲语还羞。   方一开口,那如怨似嗔的清亮声音直击人耳膜,让人不自觉心头一阵。   太抓人心了。   顾运揉了揉耳朵,怪道能成角儿,受人追捧呢,这是有一把老天爷赏饭吃的好嗓子!   唱到悲情时,如泣如诉,亦嗔亦笑。   “这也太会了。”顾运忍不住自语说了句。   不独她,这玉芙蓉一开口时,旁边坐着的姑娘们,一下都噤了声,精神眼睛全汇聚到了台上之人身上。   玉芙蓉一连唱了两场,结束后下了台,去顾府给准备好的屋子去换衣卸妆去了。   顾运悄悄溜了,跟了过去。   这人唱得好,在顾运眼里相当于上辈子那种高端搞艺术的人才,又稀罕他的品貌,便想认识认识。   玉芙蓉那里,小丫头刚给他卸下了妆面。   顾运过来,这些如意馆的人也都并不敢拦着,只朝着里头喊了一嗓子。   小丫头忙跟玉芙蓉说:“顾家小姐过来了,约摸是跟你说话的,你晚一步再去换衣裳。”   话才说完,就见一个玉面小姐进来,真真是,生得十二分的整齐好颜色。   他们这些见惯了好皮相的,都觉得眼睛恍了下似的。   随即忙低头,不敢很看,   顾运朝着玉芙蓉走过来。   玉芙蓉就站了起来,合手朝着顾运行了一个礼。   顾运这样上下一看,才发觉,这人身量极高,却也瘦,难关穿上衣裳这般好看。   脸上的彩妆没了,浓眉配着上挑极有神的凤眼,端是个好模样。   她眼含欣赏,看着人,认真询问:“我见你唱得极好,又听你最近声名大,才想来看看,你叫什么名字?”   玉芙蓉见这位小姐脸嫩,想来应是年纪不大,态度落落大方,眼睛里竟是真的透着真诚的喜欢,并不似以往所见那些叫人恶心的浑浊欲色的眼神。   便说:“在下俗名冯慕缘三个字。”   顾运又细问是哪三个字,对方一一说了。   “今年几岁了?”   “年已十九。”   “噢,我忘了。”顾运拍了一下额头,“你唱得极好,我要给你赏钱。”   她在荷包掏了掏,却发现里头没放银票,只有几粒碎银子,自然是不够给这人的,不然可不是赏人,是羞辱人,   好在翻出来一对白玉雕成的小兔,原是她爹送给她的小玩意,一盒本有六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十分可爱,后来被她玩得掉了两只,不整数了。这两只也不知道几时塞进来的,不过正好。   “这个给你,奖励你唱得好。”顾运眨眨眼,把玉兔递过去给人,又嘻嘻一笑。   眼睛时而迷离,冯慕缘一眼就看出这是喝多了酒。   “等结束后我嫂嫂会给你们班子赏银的,这个就单给你。”顾运见人不敢要的样子,应是给人塞过去了。   “多谢小姐。”李慕缘道。   他现实说话的声音与台上略微不同,要更低一些,但或许是唱戏习惯的了,那腔调天生就比普通人说话顺耳。   极让人喜欢,愿意与他说话。   “你从前在哪里唱的,怎么没听过你的名儿?你现在是日日唱,还是唱几日歇一日?”   李慕缘心中冷笑,他这样的人那哪里轮得到他选择,只要有人要他唱,便是唱到嗓子出血,也要吞了血上台。   “姑娘,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大家都找呢。”忽地,外头澄心的声音传了过来。   顾运哎呀了一声,回头,跟李慕缘说了句:“我在家行九,你日后若遇见什么难处,可以来找我,我要回去了,再见。”   说罢,顾运转身往外去,跟着丫鬟走了。   旁边管着他们这些人的管事,指着顾运离开的背影,说:“这位就是顾家今日做生辰的那位小姐,真真的,这样一个人,谁看了不喜欢,对咱们说话也都是客客气气的,遇见这样的雇主是我们的福气。”   谁说不是呢,他们也不是没见过唱完戏请他们去见的,女眷们就罢了,那些男客,很有些不讲体面,把他们当个玩物,当众调戏的不在少数。   谁叫他们是下九流的戏子呢。   这话听了,身在这一行的,哪个心里不哀。   闹了这一日,又是宴会又是听戏,客人散了送回去,未时已过。   顾运才是回屋,一推门,还以为自己眼花看错了,摇摇头,再睁开眼。   哪里是看错,分明是司桓肃正主人似的坐在屋子里呢。   她眼都瞪直了,不可思议道:“这青天白日的你也敢来?!”   “本大人未必是见不得人的?何以不敢来。”司桓肃哼道。   顾运惊,“我丫鬟呢?她们马上就要回了。”   司桓肃却没理人,将人上下一打量,“且宽你的心,你们老太太给我下的帖子。既然是你的生辰,自然得来送个礼物。”   顾运眨了眨她水润有些失焦的眸子,好悬还能听懂话,“什么礼物,拿来我看看。”她朝人伸出手。   司桓肃一嗤,刚想开口,却多看了他一眼,忽然转了话,说:“你喝了多少酒?”   顾运笑嘻嘻摇头,“不记得了。”   司桓肃说:“明日来带你去个地方。”   顾运:“带我去玩呀?”   司桓肃将她推远了些,淡声道:“带你去查案。看来果然是醉了,你歇着吧,我先走了。”   顾运看着恍然一下就不见的人影,倚在门前,想了想,说:“诶不对,我的礼物呢?” 第一百一二章   澄心和黄杏两人一人提着水, 一人抱着一方托盘从外头走进来。   却见自家姑娘倚在门出,眼睛茫茫的不聚焦,秀眉紧皱, 嘴巴嘀咕, 不知自己跟自己说着什么。   黄杏飞快把东西放进屋里,过来扶着人, 说:“姑娘如何一个人站在这里?吃了酒的, 仔细摔着。小丫头怎么一个不见?哎!”   澄心横眉冷眼扫了一眼院子:“还能哪儿去了, 定是见今日没人管, 都偷着出去玩, 连屋子也不看。回头真要好好教训教训, 越发没有规矩!”   “算了,好歹姑娘生辰,大好的日子,你也少生些气, 先服侍姑娘沐浴。”   顾运是真累迷糊了醉迷糊了, 也不说话,由得她们摆弄。   坐在水里正洗着呢,忽然又来了一句, “我礼物呢?”   黄杏以为说的是老太太她们给的, 忙哄人, “都在屋里搁着呢。”   顾运才噢了一声, 不闹了。   洗完澡, 换上干净的衣裳出来, 扶顾运去床上躺着, 说:“姑娘睡一会子吧。”   顾运渐闭上眼睛睡了过去。   梦中,一会儿听见有人咿咿呀呀唱大戏, 赢得满堂喝彩,画面一转,又见个高傲冷酷的男人坐在她屋子里,眼神睥睨,说要给她送礼物,顾运问礼物在哪儿,那人冷哼一声,说喝得如此醉醺醺还想要礼物?她气得砰一声跳起来要打人。   下一刻,人就醒了。   怪道头顶痛,原来是撞到了床头柱上。   惹得她“嘶!”地吸了一口气,伸手揉了揉头顶。   这里头发出动响,黄杏从外头就走了进来,“姑娘醒了?”   顾运迷糊问:“几时了?”   说着她朝着窗外望了望,天色好像还没黑。   “申时了,姑娘不醒我也正要来叫的,头还疼不疼?”   顾运闭了闭眼睛,又睁开,“好多了,你倒杯茶我喝。”   黄杏倒了温热的茶过来,喂着顾运喝了。   散了宴会酒席,这会儿院子里挺安静,大约小丫头们都也猫在哪处打瞌睡。   “我姥姥和舅舅呢,可没回去吧?”顾运今日又要招呼小姐们吃饭玩乐,也没顾得上跟他姥姥舅舅好生说说话。   “姑娘别急,舅爷和舅姥姥吃过席面,让下人领着去休息了,这会子估摸在周姨娘那里陪着说话呢,老太太吩咐下来说不着急回去,叫人住上几日再走,又叫晚上姑娘陪着用饭。”   顾运点点头。   虽说这里的规矩妾室的娘家不算正经亲戚,但她祖母却不是那等不通人情的人。   “拿衣裳我穿上,我去姨娘那边瞧瞧。”   黄杏起身,从柜子里拿来一身簇新的衣裳给她穿上,都是上好的料子,织金的花纹,清晰明朗,又滑又软,丁点不扎手。   都是按着生辰新做的。   就是如今已到了八月份的天,顾运怕热,里头一件中衣,外头再一件,怎么着都很热的,这料子并非纱料。   黄杏她们伺候顾运这么些年,哪能看不懂姑娘的心思,笑说:“偏姑娘讲究,这个还嫌热?外头那些人,穿粗布衣裳的,还不知道怎么样呢。眼下没到正暑热的时候,这个也并不算厚,不出屋倒还好。不过姑娘箱里有好几匹在外面带回来的软罗雪纱,连我们也看得出来是好东西,今年夏天就用那些给姑娘做外面穿的纱衣,定然不热了。”   顾运才反应过来,说的是在延平郡王的温山庄子那会儿,司桓肃借延平王妃名字送她的东西   行吧,当时没派上用场,现下能用上,挺好。   “那都去找出来吧,趁早拿去做衣裳,放着还怕霉坏了。”   黄杏“哎”地应下来。   收拾妥帖,顾运不叫丫鬟们跟着,自己往周姨娘屋子里去了。   才从外头走到走廊,那边远远地丫鬟看见,就小跑过来,笑着叫人,“姑娘来了!”   顾运伴着人往前走,边问:“我姨娘可在屋里?睡没睡午觉?”   “没,舅姥姥在呢,跟姨娘说话,我领姑娘进去。”   这会儿天热起来,府里各屋门下早就换上了纱帘,薄薄的,透风,还透人影。   这头顾运说话,周姨娘的贴身丫头忙着打起纱帘,“早听见姑娘声音了,快进来。”   周姨娘和周姥姥坐在炕上。   “姨娘,姥姥!”   顾运俏生生立着给她姥姥请了个安,周姥姥只管跳下来,“哎哟哎哟”叫唤两声,搂着顾运,“我的乖孙!还跟姥姥讲这些虚礼!快些起来。”   顾运经年没见着她姥姥,但一见面,天性上就亲人,挨着人身边坐下。   “乖孙儿出落得越发整齐,比你娘当初还好看哩!”   周姨娘当年是十里八乡公认的美人坯子,要不是如此,他们也不能辗转托人把女儿送来顾家作妾了,实在是普通人家养得也护不住,他家又人丁稀少,就更受人欺负。   好歹,她闺女是个有福气的,就算做了妾,不比人家正头娘子好听,但从此也没吃过苦就是了,平平安安就是最大的福分,更别说还生了这么一个好女儿。   “姥姥在这里多住几日吧,我娘也想你呢。”这不是假话,周姨娘聘到顾家后,这十几年,不过见周姥姥两三回而已,还都是借了女儿的面子。   周姥姥看着是个粗糙农村老妇,但为人实诚又谨慎,不愿意给女儿添麻烦,忙对周姨娘说:“你们老太太的善心,姑娘做生日还特地接了我们过来,这就够了。这番也看了你们,心也安了,我明儿就家里,况你爹一个人在家里,我也不放心。”   顾运的姥爷这次没有过来。   周姨娘知道她娘的心思,再没多说话。   眼瞅着太阳落山,到了叫饭的点,周姨娘使下人传饭。   因周家人在,顾运又作陪,文氏早吩咐过厨房里人,晚膳尽心准备。   一大桌子的山珍海味鸡鸭鱼肉,摆得满满当当。   食物的香味扑鼻而来。   边吃,边说着话。   周姨娘说起来她弟弟,“娘,小弟的婚事可有着眉目了?”   说起这个周姥姥就头疼,叹了一口气,说:“我与你爹急得什么样,托了好几个媒婆打听着,偏偏海桥自己心思不在上面,使他与人相看他也不去。”   顾运的舅舅与她大哥顾承庭差不多这年纪,在普通人家这年纪也早说得亲事,未料他舅舅还有些反骨在身上。   大约是没有喜欢的姑娘罢?顾运心想。   周姥姥道:“他主意大着呢,如今我也管不了了。”   顾运眼睛转了转,说:“姥姥,什么时候我去家里玩罢?”   周姥姥还没来得及说话,周姨娘就伸手掐了一下女儿的小脸蛋,“小祖宗,你消停点罢!我哪敢叫你出去,磕着碰着,把你祖母心疼死,你爹爹也要训我的。”   自己女儿有多娇气周姨娘是晓得的,偏她自个儿还不知道,村里的是个什么模样,周姨娘自小在那里长大的,能不知道?她女儿养尊处优长大,跑去姥姥家玩,万一弄得不好,她还怕给自己爹娘添麻烦。   “前儿不过晚上闷着了,脖子上就起了疹子,这还没好全呢。”周姨娘巴拉了一下女儿的衣领,给周姥姥看,“这还是屋里有丫鬟看着的,娘你不知道她,面上看着听话乖巧,实则也是个主意大,还爱作些怪,并不听人话,从小到大闹出不知不少事,也不长记性,仗着这一屋子人都疼她。”   周姨娘阿弥陀佛了一声,“姑娘是个有福的,姑爷替她起的名字也好,必是天上有菩萨庇佑。”   说得顾运那帕子捂着嘴忍不住笑起来。   周姨娘放下筷子,抱着女儿揉搓她一顿,“小王八蛋还笑呢,丁点不叫人省心。”   “哎呀,娘,娘啊,我怕痒,你快放开我。”   唬得周姥姥忙说:“她才吃的饭,你倒逗弄她岔了气儿,仔细不舒服。”   一边把周姨娘的手拉开了,扶着外孙女儿坐好。   周姨娘嗔了一眼说:“你见识了你这外孙女儿的磨人了,家里谁管得住她?”   能养得这样性子,必是家人宠出来的,周姥姥咧着嘴巴笑。他们那头有个大地主,家里也是有庶女的,听说过得不比丫头好多少,像那样养出的,你说倒能养得那样开朗骄傲的性子?放屁呢!她见过一次的,唯唯诺诺,说话都不敢抬头。   才算深信了女儿在顾家这些年过得好的话,就看着外孙女儿的面儿,也不能让女儿如何的。   从前还忧心女儿没生个小子,怕在后院站不住脚,但这一个姑娘养得好,倒比人家的十个孙子还强些。   直到天黑尽了,黄杏亲自过来接顾运,周姨娘派了个老妈妈在前头给他们打着灯笼,一路把人送回去方罢。   回去一夜好眠。   第二天,周姥姥吃过早饭才走的,文氏叫人套的车,另装了些回礼。   顾运也去送了,昨晚上特地嘱咐过,让澄心早些叫她起来的。   才送走了姥姥舅舅。   那头,老太爷的小厮阿禄过来请:“九姑娘,太爷要下桩子,问您去不去呢?”   顾运呀了一声,眉毛都飞扬了起来:“祖父要出门呐?我去!”   正经衣裳都不用换,抬脚就要跟阿禄走,急得澄心忙叫,“姑娘慢些,等会儿。”   好歹紧赶慢赶,打点了一包行李,叫阿禄提着,送了他们出去。   顾运跟着老爷子出了城,半道上,远远地,司桓肃骑着马过来。   眼睛都瞪了瞪,小声问:“祖父,咱跟司大人一起啊?”   顾永昌道:“今日有事,倒也不能算出来玩的。”   顾运心一凛,有事?什么事? 第一百一三章   她能知道的, 还能有什么,难道与那些兵器有关?顾运沉思了会儿,问:“祖父, 咱们这是去哪儿?”   顾永昌道:“一个村子的后山上, 发现了那些矿藏。”   顾永昌说的矿藏必然就是规子赤矿,难得这里也有?   但也不对啊, 只是发现矿藏还不赶紧控制起来, 叫他们来做什么?   老爷子淡然说:“阿拙待会儿自己问司大人罢。”   阿禄赶车不快不慢, 司桓肃打马走在前头, 顾运偶尔透过飘起来的帘子看一眼。   猿臂蜂腰, 气势凌冽的指挥使。   穿着常服也不像普通人。但跟世家公子到气质也截然不同。   哐当哐当一路向前。   约摸走了两个多时辰的路, 才接近地方,已是到了正午,头顶着太阳,热了起来。   前面有个杨柳村, 他们没有进去, 转而往上去了后山。   道路狭窄,马车不好进去,在入口停了下来。   老爷子下了车, 阿禄再把顾运扶下来。   司桓肃也下了马。   顾运走过去与他搭话:“这上面真的有规子赤矿啊?”   司桓肃看了她眼:“自然, 不过今日带你来不是为了这个。可要我扶你?”   他见顾运踩着一块不平的石头差点扭着脚, 才说这话。   顾运假笑了一下, “不敢劳驾, 我让阿禄扶着就行了。”   一面喊着“阿禄, 快过来。”   顾永昌身材魁梧健硕, 根本用人搀扶,他腿脚上的力气比顾运和阿禄加起来都厉害。   压根不用人搭把手, 他还能扶一把小孙女。   这上山路不算太陡峭,且这条路一看就是人常走的,还算平缓,只要注意些地上的石子。   走了一会儿,顾运就额上出了好些汗,一条帕子都不够用,全洇湿了。   苦着脸,问司桓肃:“怎么来没到?我累了,”   司桓肃低头,看见一张被太阳晒得红扑扑的脸蛋,大而明媚的某的眼眸幽幽怨怨。   一顿,看了眼前头,方说:“快到了。”   “哪儿到了?”顾运立刻把手举在眼睛上远眺,“好像有个二层小木楼台?是那里么?”   司桓肃:“嗯。”   看见目的地,脚都有劲了,顾运提着裙子走快了些,一刻钟的时间,终于爬到了这小楼台上。   上来才见真章。   楼台的旁边有个大洞。   说洞也不准确,就是沿着山的外延往内挖了好几米深。   她张嘴啊了一声,什么人弄出来的?乱七八糟的。   “这是被人偷着开采了?”要让官家来,绝不是这样手段,也太不正规了,当耗子打洞呢。   矿藏都官中物,平民发现了矿,私下开采一律按抄家杀头的罪名处理。   不过规子赤矿在此之前无人发现。   既不是铁矿又不是铜矿,更不是稀有的金矿银矿,开采了也谈不上犯罪。   完全没必要偷偷摸摸搞。   顾运小脑瓜子一转,看着司桓肃说:“不会有人把这这东西误认为是铁矿了吧?”   司桓肃笑了。   顾运我说真聪明啊。   “哎哟你看,那边还有个大棚屋。”她往前一指。   铁矿不算特别稀有,但是兵器却是重中之重。每发现一个铁矿,那也是要上报记录,请专业人士过来详细勘察的。   很显然,有人把规子赤矿误认为作赤铁矿,自己先悄摸声儿地作弄起来。   几人走到那边大棚屋一看,里头乱七八糟,又是风箱又是炉子,铁锤,铁柱,什么都有,还真是架这里锻造打铁来了。   真的是只要有利益在前面趋势,什么事都会有人干。   “但他们不知道会炼出来一堆劣质东西,最后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顾永昌是头一回见规子赤矿,蹲在棚子内拿着一块东西,好一阵研究。   这东西肉眼看上去却是与赤铁相差无几,甚至在开采到锻造的过程中都难以看出苗头,甚至它与冶炼赤铁需要的温度和用到的辅料都相差无几,锻造的过程中不会轻易脆裂,直到它炼成。   说白了金属的结构,细微的差别就能导致成品天差地别。   结果的确上那些怀着暴富心态恶的人目眦欲裂,几欲吐血,那简直让人不可思议到了极点。   成品兵器没有韧性,极容易断裂,拿在手上与真正的铁把兵器对抗不过三五下,就毁了。   司桓肃哼了一声,“若只是这个,倒也不叫你来了。告诉你,这原先的确是由附近的一伙村民干的,他们中恰有一家是打铁的,就把这认错了,于是就想偷偷采些赤铁出来打来赚钱,后来发现这不是铁,又不甘心血本无归,就偷着卖劣质兵器,后来,被一人察觉,找上门,对方有钱有势,几个村民也吓傻了,那人却没报官,也没让他们赔钱,只让说出这东西哪里弄来的,还额外给人一笔钱,那些村民喜得拿了钱,赶紧把他们发现的这些都说了。”   “然后呢?”顾运连忙问。   司桓肃淡声道:“然后接下来,这事还差点与你家扯上关系。”   “唔?与我家扯上关系?怎么回事?”顾运惊了下。   司桓肃半抬眉,“先前,不是有个人来托你祖父,让他走些关系,将他扣押在城门布控司的一批货给拿出来么。”   顾运眉头一皱:“那批货是劣质兵器吗?我记得那人与祖父说的是,他自己开了一家私运局,东西是雇主的,原本是都没问题,不受人刁难才把货截了。”   司桓肃:“不这样说,怎么蒙骗你祖父帮忙?私运局不过一个幌子,都是他自己想运东西进城,他买通了城门布控司的一个人,不巧的是那天那人被上官调去办事去了,这人才栽了。幸好你祖父未得理他,不然今日,我怕也要传话抓人了。”   “不过不帮他的忙,怎么还会生出事来?”顾运糊涂了。   “这就是我今日要跟你说的,你家拒绝了他,却不知,那人是个心窄记仇的,倒觉得是你们家把他害了,于是便想了一条毒计想报复。”   顾运眉眼竖了起来,“他还要害我家?有没有天理王法了!”   司桓肃说:“你祖父今天三月致的仕,他原任兵部库部司主事一至,手下年初清点了一批旧兵器,兵部下有一司是那人的亲眷,他便想用将那一批好的调出来,用一批劣质的去替换,然后再举报,说是你祖父趁着致仕将东西盗换走。”   “这真真是疯了,这番陷害对他有什么好处?损人不利己的东西,东西都被扣押了,竟还不放弃!”顾运气得就差失口大骂。   随口又既可以问,“你可把人抓住了?”   司桓肃:“上次过来,这里俨然规模不小,那里已经制好了一批,在下面,你过去看看。”   就在顾永昌那头大棚子的下面,有好几个大坑,里面堆积了好些。   司桓肃继续说:“他在城门司有自己常秘密来往的人,认为上次是意外,自然是不怕。人我已经抓了,进了稽查司,再硬的嘴也得招。”   当真是听得顾运情绪起起伏伏。   一颗心提着,一上一下。   “真个吓死我。”她拍拍自己胸口,呼了几口气,又说,“那还要带我来这里,人都抓了。”   司桓肃嗤地一声,看着她似笑非笑,“你说呢。”   顾运一愣,半晌,忽然一下福至心灵,然后,有点不可思议,结结巴巴说,“这,这不会是,给我的,生辰礼吧?”   “可还满意?”   顾运咽了一下口水,“满意。”   真的满意,不是假话,司桓肃是真给他们家解决了一次阴谋算计,不然就算最后他们家能没事,却也少不得虚耗一场,不知要折腾多久,她祖母还要担惊受怕一场。   “谢谢你噢。”顾运真诚给人家道了个谢。   司桓肃嗯哼一声,“走,去下面看看,下面那些,等重新锻造后,都会送去梧州。”   顾泰在梧州结两郡之势,她必须有个强有力的说服力,而一批兵器就是最好的证明。   顾运忙说好,两人一起往下面地洞过去。   顾永昌已经在下面点好了兵器,见他们二人,说:“这些兵器锻造得都很粗糙,有些都只有个形,刀刃都没开,看来果真是急赶出来的。一共有五百多柄。”   这么急,就为急着害人,顾运心里再次那人狠狠骂了一遍。   司桓肃道:“无妨,都是要重新锻造的。”   顾运问:“怎么运下去?”刚才他们上来那条路马车走不上来。   “还有一条路,在另一个方向,我已经很让人来处理了。”   “那就好。”不然靠人搬运,都多费劲,目标又大,容易让人注意到。   三人巡查完这里,下了山。   顾运还以为要回家了,未料,他们又到了一处桩子。   顾运悄悄问她祖父,“这是司桓肃的桩子?”   顾永昌笑了:“不然让你白累了一日?索性今日不回去了。”   顾运忽而说:“祖父,你有没有觉得,近日司桓肃似乎好说话许多?”   顾永昌捋着胡须,闲适开口:“哦?何以见得?”   她还想套他祖父的话呢,人家根本不上当。 第一百一四章   顾运的确觉得司桓肃有点不同寻常, 但又不十分说得上来。   他们现在是合作关系,走得近些也无可厚非。问题是,司桓肃这人的本性, 不是这样子, 先前那高高在上的态度,何曾把他们放在眼里当回事?   曾经多看他一眼, 还要讽刺自己, 如今却能接着她生辰的名头给他们家解决了一个麻烦。是以顾运才觉得哪里微微不对劲, 想套下她祖父的话, 人家根本不接招。   “难道真是我想多了?”   最后顾运只能将之归结与她发现了规子赤矿的原因, 司桓肃或者是觉得自己还算可用, 把自己纳为合作伙伴了。   “好吧,祖父,大约是我想多了。”   祖孙两人跟着司大指挥,到了一处别院庄子。   下了马车, 顾运一望, 前头四五个下人躬身过来迎接,大概是别庄管事之类的。   前门打开,把他们迎进去。   顾运是女眷, 不用说, 一下又上来两三个丫鬟, 扶着她进屋。   挺大一个别院, 比顾家的庄子要大许多。一进一进的, 旁边还套着了跨院, 跨院旁有小花园。   几个伺候的丫鬟对顾运非常好奇, 偷偷地瞥她,大概实在猜测她与司桓肃的关系, 为何能叫她们大人亲自带着来这里。   顾运才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坦然又自在让人服侍,给她端茶倒水扇扇子。   先前一路出了汗,想了想,还是让人帮她打水过来,洗了澡,换下汗湿的衣裳。   洗得一身清爽,拢好了头发出了屋子门,叫了一个丫鬟说:“你领我逛逛。”   她祖父与司桓肃不知说什么去了,大概在前院。   顾运爱出来玩,就是因为在外头自在,可以不太讲那些虚头巴脑的规矩,没人特别拘束自己。在家每日在那一处小院来来去去,除了看书就是写字,总也无趣。   丫鬟不敢逆顾运的话,带些她逛了逛。   顾运走走停停,这庄子里人还不少,见着顾运都忙着行礼。   “前面一处是大人住的院子,有侍卫守着的。”丫鬟说。那意思是不好过去。   顾运也没闲心看司桓肃的地盘,提了提裙子,转身回头,“去外头看看。”这里是京郊哪里,她还不知道呢。   眼下太阳正好落山,也不晒。   丫鬟带着人从院子出去,绕过影壁,从一侧夹道出去。   出了门,视线瞬时开阔起来,举目望去,尽是依山傍水,山清水秀,远处都是田庄,值此盛夏季节,麦田油绿,随风成浪。   这些田地都是佃了附近佃农种,只交些地租即可。今年上京还算风调雨顺,田地丰收,百姓自是吃喝不愁。   溜溜达达,吹着微风,走了一段路。   “小姐别走远了,仔细遇见那些村里人冲撞了,他们又不懂规矩,没得污了小姐的眼。”   丫鬟劝着顾运。   “哎,我不走远,就在这里看看。”顾运也没想为难这些人,看了看,随口说,“那边是不是有一条河?”   河边有人挑水。   丫鬟回说:“是呢,附近一些人都在那里挑水吃水。”   不过都知道这别庄是城里哪位官爷家的,故而也不大往这边来。   顾运才将看着呢,忽然两个丫鬟都朝后面福了福身,面色都变得紧张了起来,道:“大人。”   顾运一回头,果然看见司桓肃走过来。   司桓肃一挥手,丫鬟们迅速退了下去。   顾运抬眉看他,“你怎么也出来了,不是与我祖父说着话么?”   司桓肃:“那你可知道我们说了什么?”   顾运哼哼一声,“这我怎知。”   “蠢丫头。”司桓肃瞥了她一眼,淡淡说道。   顾运倏然瞪大眼睛,“你那骂我蠢?你凭什么骂我蠢!”   司桓肃疯了吧,自己又没惹他!   她正经要回骂过去,脑子里都已经在头脑风暴,正要一气儿教教他怎么说话。   司桓肃却淡淡然扔下一个炸.弹:“襄州有变,圣上让我速去襄州。”   “什么?”顾运怀疑自己听错了。   襄州何时有什么变化?她怎么一点都不知道。   司桓肃:“忘了告诉你,丢失在长古官道的三千兵器已经找到,已经让孟诲和协领将首一同押送回靖州。截兵器的人斩杀大半,逃跑的几个应该转回了梧州。现,梧州,襄州,大概都收到了消息。”   顾运皱眉,“那又如何?他们出阴私手段,不许我们反抗?难不成就因这点小事,襄州突然敏感起来,还生变?”   司桓肃摇头,“并非。是我的人控制赤矿这事,让他们起了疑心。顾承丰到靖州后,第一时间收拢了劣质兵器,很快就重制完成,送给了廖广仁,再想进行下一步动作时,就去发现已经寻不到材料。赤矿的秘密瞒不住了。”   到这里,顾运还没明白司桓肃想说什么,直到司桓肃说了下一句。   “规子赤矿是如何从废矿变成可利用,他们不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但是”司桓肃看着顾运,“他们猜到了改变废矿的意外变数是谁。”   顾运的心底猛然噔了一下,眼睛定定看着人,“你是说,他们,那些人……”   “知道是你。”司桓肃皱了皱眉,“你跟我之前一路从梧州到中州再会京城。稍微让耳目调查一番也能知道。那些人是宁可错杀也不可能放过的,裙子顾运,你暂时不能待在顾家,会很危险。”   顾运掌握这样的秘密,必然会引祸上身。   “你祖父今日带你出来,会借口说你在庄子休养,便不用再回顾家了。”   这真是,一波三折,顾运完全没想到,她不过是让规赤矿能正常起作用,现在倒成出头的椽子,被人给盯上了。   “我不回家我去哪儿?”   司桓肃:“暂时搁下你顾家小姐的身份,与我去襄州。”   真个完全没有一点准备,又要出远门,还是躲避绑架追杀去的,顾运狠狠吸了几口气,“什么时候出发?”   司桓肃:“明日。”   很好,不用跟谁去道别了,顾运闭了闭眼,决定躺平。   不可能挣扎。   她祖父都默认了的事,想也知道多危险。顾运不敢想自己待在府里被刺杀,或者被绑架走的消息。   “行吧,我知道了。”   脸却皱成了一团,襄州是中山王的地盘。   “你说的襄州生变到底是怎么回事,总不能是中山王突然反了吧?”   顾运扯了一下司桓肃的手袖问。   司桓肃瞥她:“没规没矩,这等话也是说得的?”   顾运可不怕他,竖眉,“你别转移话题,正经问你呢。”   不过到底放低了声音,“中山王蛰伏这么多年都按兵不动,难道现在是什么好时机吗?”   司桓肃嗤道:“他也不是傻子,京城对梧州频道动作,现在又出了一个这么大的事,一旦我们兵器充盈,对他们来说威胁就更大,你觉得中山会坐以待毙?”   司桓肃垂下眼眸,皇上最担心的是中山王会勾结北夷势力,先攻靖州。   此番过去,就是要阻断北夷人与中山王的阴谋。 第一百一五章   顾运坐在出发前往襄州的车上时, 犹自有点没回过神的感觉。   就感觉冷不丁的,就在出远门的路上了。   一行四个人,她自己, 司桓肃, 以及司桓肃的两个侍卫,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真是低调得不能再低调, 就坐一辆马车, 两个侍卫坐在外头赶车。   顾运被扶上来时还迷迷瞪瞪的, 差点踩空, 司桓肃在后头干脆伸手给她扶进去了。   顾运就觉得不对劲, 盯着司桓肃迷茫问:“你是不是又打什么主意?”凭这人以前那德行, 怎么会与女子坐一车。   司桓肃道:“勉强你顾大小姐忍一忍,到襄州后可是要继续当我的未婚妻,现下,就先适应与我同乘。”   有什么可以适应的, 她是很羞涩胆怯的人么。司桓肃未免太小看自己。   一遍又哀叹自己要卷入充斥着阴谋诡计的危险当中。出门旅游她愿意, 度假她愿意,哪里像现在这样,既不放松, 也不享受。   两个侍卫兵哥都不怎么说话, 顾运就只能跟司桓肃聊聊。   一边问人:“去襄州得多久?”这是她最关心的。   “顺利的话, 一个月左右。”   一个月?顾运听着魂儿都快散了, 掐着指头算了算, 一脸幽怨, “那不是最热的时候要在马车上过了, 不会热坏吧?原该是个避暑的时节。”   司桓肃笑:“真是个祖宗,不若我现将你送回去可好。”   顾运现在压根不怕他, 呵呵了一声:“你送啊你送啊,让我被那些人抓去,啊,那可好啦,他们也会知道规子赤矿了,我们大家一起玩儿完。”   “牙尖嘴利。”   顾运心里一堵,白了人一眼,“行,我就是牙尖嘴利。”   她不跟司桓肃说话了,从马车的匣子门摸出点心来,一块一块咬着吃。   吃噎着了就喝茶。   这天气,点心大概也只能放今天一天,明天就吃不上了。   马车跑着跑着,天色渐渐亮起来。   早上这会儿,还比较凉爽,清风拂面。   顾运伸手把自己这边的窗帘挂了起来,看着外面飞驰而过的风景。   农田野景,看久了都一个样。   马车不是顾家的马车。   顾运闲着没事,四处看着。   这是辆双马跑的大马车,除了车头坐着赶车的位置,前头另还有一段空位置,可与另一人休息,或放随手之物。   然后就是中间一节,顾运和司桓肃现在坐的位置,一个大车斗室,东西两面开大窗,内置一方睡塌,窗户下两方宽阔的上春凳,中间放一方茶几,茶几内设四方屉斗,里头放着点心匣子,几个装满水的羊皮水囊,以及一些别的零碎东西。   再往睡榻后头看过去,乃是放行李之处,位置也不小。   他们虽然出来得急,行李倒是准备了许多,吃的用的都用。   马车结构非常结实,又打造得精致,内部每一处沿梁都雕了花纹。   顾运记起来上车之时她困得迷迷瞪瞪的,丫鬟往里塞了好几个包袱,说是给她准备的衣裳等,   她转了转眼睛,司桓肃的庄子哪里来的女孩儿的衣服,莫不是提去买的?   这段北上的路顾运走了几次,很熟悉,想起来什么,也顾不上方才与司桓肃拌嘴,忙问:“我们可要经过梧州?”若顺路,岂不是可以去见见她姐姐。   司桓肃一眼就看穿她在想什么:“经梧州的边郡,不经过梧州城,大概是没机会见到令姐。”   顾运啊来一声,一脸失望,鼓了鼓嘴巴,不过却没说什么要绕道去看她姐姐的话。   说一千道一万,谁叫司桓肃是有任务在身,他们不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唉,可惜哦……”顾运侧身坐着,一只手肘放在窗台之上,下巴便搁在手上。   忽然,一转头,问,“司桓,你知道我阿姐近况吗,好久没她的消息了。”   她们通信来往比较慢,顾泰忙的时候就没太往府送信了。   顾运知道司桓肃手下有很多探子耳目,他们还有专门渠道和方法,传递消息比普通人快得多,方便得多,梧州又是他重点监测的地方,人手不可能少。   司桓肃撩开手上的地图,开口:“在平阳,助程斐通规整边布营。”   要扳倒姚州牧,可不是一两日的功夫能成功的,梧州的情况复杂,想同时掌控联系几个地方的势力,并不简单。   但顾运对顾泰充满信心,认为她一定可以做到。   “司桓肃,梧州是最早发现规子赤矿的地方对吧?”   既没事,顾运就有一搭没一搭聊着。   司桓肃嗯了一声。   “他们私下开采把兵器炼制出来后,知道这东西不是铁后,还是将它们流通了出来。最先前一批,好像就是送去给攘北军的一批,不过中途让人查了出来,截留住了,才没酿成大祸……不对!”说着说着,顾运突然提起来一口气,“姚州牧他私下制出劣质兵器算了,怎么会往攘军里送,他这是要干什么?让我军大败与北夷,会死多少人,造成什么后果,他难道不知道?”   明明是内斗,怎么还把北夷扯进来,那不成外战了?   顾运看着司桓肃,一脸自我怀疑:“应该是我哪里猜错了吧?”   但司桓肃的眼神,波澜不惊,一点惊诧都没有,更没反驳说她不对。   顾运咽了咽口水,“真的啊?”   她脑子飞速运转。   现在的攘北军,就是靖州廖广仁领着的其中一支。   “不可能啊?仗打输了对他有什么好处。”顾运百思不得其解。   如果姚州牧是个政治家阴谋家,就绝对不可能做这样损人利己里的事。   能让他这么做,必然是有利可图。   那利从哪里来?   顾运心里有了个猜测,她不自觉放低了声音,试探说了一句:“姚州牧与北夷人私下做了什么交易?”   竟然自己推演出来了,脑子的确是机灵,倒不该叫她蠢丫头,她若蠢,也没几个机灵人了。   司桓肃曲指在顾运脑门上敲打了一下,“噤声。”旁人的机密之事被他就这么一两句话抖落了出来。   真是个嘴巴不歇的。   顾运自己捂了捂嘴巴,姚州牧是谁的人啊,中山王,那他自然执行中山王的命令。   真真是了不得,这个中山王,不臣之心世人皆知,现在还搞上通敌叛国了!   不由呐呐道:“中山王好大胆,敢与虎谋皮,不知道北夷人的狠辣和丧心病狂的么。”   “当年北夷军在边境屠了我们数万手无寸铁的百姓,这样的血海深仇,恐怕他全不记得了。”   或者说是压根不在乎,因为死的不是他,不是他的亲人。顾运深深叹了一声。   司桓肃挑挑眉,当真时不时就对这丫头刮目相看,却也更觉出她的大胆来,中山王这三个字,别人提也不敢提,何曾与她似的,这么青天白日就讨论起来,直指人说谋反。   端不知顾家是怎么养的女儿,一个比一个厉害,那顾泰只怕以后要扬名梧州。   眼前这一个,如今天真烂漫,胆大妄为,以后还不知是个什么造化,但凭这份聪慧与天大的胆量,也知定不会泯然众人矣。   司桓肃不禁抚了抚额。   两人心中各自想事,一时候无声,只听见马蹄狂奔在官道上的咈哧咈哧声音。   车后阵阵飞扬的尘土。   太阳升空,日光大照。   马车内的轻纱薄料全放了下来。   晨起叽叽喳喳一刻不停说着话的人,此时已经踢掉了鞋子,于睡榻上酣睡。   脸正朝着外面,一只手枕在脸蛋下面,睡得脸色红扑扑,那对素来招人的眸子此刻正闭着,更显出纤长卷曲的睫毛,浓密一片,在眼睫下方打下一层阴影。   司桓肃瞥了一眼,见她额上有一层薄薄汗。   原是个怕热的,难怪方才知道要行路一个月的时候,嘴巴也噘起来,自己还尤不自觉。   他移开目光。   正午时分,路边终于看见食寮,司桓肃便叫停车,说午间在此用饭。   马车上颠簸睡觉自不比在家里睡得那般沉。   隐隐约约听见说话声,马车速度又慢了下来,顾运慢慢睁开眼睛。   软声问:“到哪儿了?”   脸色神色懒懒,并没有很醒过神来的样子,大概还在困顿中,头枕着枕头,并没动作。   “前头有家食肆,下去吃饭。”   司桓肃见她这模样,若是寻常在家长,此刻该有丫鬟来哄着起来了,果真是个娇娇儿。   便说了一声:“起来。”   顾运就动了动,但也没起来,只是扒来一点窗帘王在看。   果然有一间茶寮食肆。   搭起好大一个棚子,摆着五六张桌子,此时已经快坐满了人。   大约是在这官道旁,所以生意特别好。   一见着外面大太阳,食肆里人又多,还吵,就根本没什么胃口吃饭。   却起来还要整理衣裳,头发,就更没劲了。   还不如她在车里凉快,顾运就又坐回了榻上,手上抱着枕头,仰头看着司桓肃,摇摇头说:“我不饿,不想下车,你们下去吧,我再躺会儿。”   说着就要歪躺下来。   司桓肃啧了一声,并为再多说什么,撩起衣摆下了车,让侍卫将马车牵到食肆旁边背阴的树下,在他们的视线范围之内。   方才进那食肆用午饭。   马车里,顾运悠闲躺着,从匣子里捡了把扇子出来,有一下没一下扇着风。   马儿在树下嚼着草吃。   这块离着食肆不过几米远,里头人的说话声音都能听见。   顾运挑了一块红枣点心吃,竖着耳朵。   有两人是走长途的货商,大概是从南六州过来的,跟食肆中的另一桌路人说起来那边的富庶来,描述得那叫一个绘声绘色,花里胡哨。   江南一代自来富庶,鱼米之乡,这也不奇怪。   北六州重武之地,尤以靖州襄州是重要布兵之城,繁华富饶与南方不能比。   这是天然的地理位置决定的,并不好拿来比较,再说,南六州富庶,相应的,他们每年向朝廷纳的税也多。   却不妨突然听见一道不和谐的声音,语气满是仇怨,“可不知靖州齐州有些地方地饭都吃不上,那些地方却还有心思莺歌燕舞,实在叫人不服!”   顾运从窗户往外瞄了一眼,见是个身材瘦小长相普通的中年男人。   他这一句话惹得几个人叹了几声气,却不似他那样神情激愤,倒是那两个从南方过来的大哥,也不再说话了。   司桓肃三人从头到尾眼皮子都没抬一下,专心吃自己的饭。   没一会儿,顾运又有点烦,方才还不想下车,现在却不能不下去。   水喝多了,遭罪。   真是特别的不方便,她又不想别人看自己,只能后头行李里面,找了快面纱出来,把脸遮着。   只等司桓肃过来,她跪在凳子上,朝着人招手,“你过来会儿。”   “嗯?”司桓肃见她脸上挂着纱,还奇怪。   一人在内,一人在外,在窗下说话。   顾运咬了下嘴巴,歪头,弯腰凑单人耳边,小声说:“司桓肃,你去帮我问问……”   那声音越说越小。   听完,司桓肃倒是面色不变。   说了句:“下来,我带你过去。”   顾运赶紧穿好鞋子钻出了马车。   跟着人身边紧紧的,去厕所解决了生理问题,又问小店的老板娘借了些水洗手,才回到车上。   就这出去打个晃的功夫,好几个人眼睛直往顾运这边瞥,要不是有个司桓肃在,还不知道怎么样。   顾运非常不痛快,嘀咕:“真烦人。”   女子在外面总没男人方便,要略再有些容貌的,更会被盯着看。那种窥视打量的眼神,让人生理心里双重极度不适。   上了车,顾运踢掉了鞋子,坐在软榻上,暗暗生气。   这要多来几次,谁还想出门。   司桓肃上了车,拿了一兜子果子给顾运。   顾运眼睫微微抬起,“桃子?哪里来的?”   司桓肃:“寻掌柜的买的,吃罢,吃了不许再闹脾气。”   顾运一滞,嘀嘀咕咕说这人从哪里看出她闹脾气了,她脾气都憋在心里呢。 第一百一六章   食肆老板娘收了钱, 一兜子桃子洗干净才敢于拿给人。这些做生意的都聪明,见着客人三分笑容,又会说话, 察言观色是本能, 这里来来往往大道上,他们什么人都常见, 司桓肃虽没穿官服, 却通身冷厉气势, 不似普通人, 他们可不敢得罪, 服务都是尽好的。   顾运拿了一个桃子, 桃子新鲜,那起来就闻到一阵清新的果子香气,用干净帕子把上面的水擦干净,放进嘴里咬一口, 脆甜脆甜!   “好吃, 给你也一个!”顾运笑着给司桓肃一个,又探出身体,给两个侍卫小哥一人一个。   两侍卫忙着道谢, 等人进去坐稳后, 才驾起马车, 鞭子一抽, 车就哐当哐当往前驶。   中午这会儿正热, 好歹马车跑起来有凉风吹进来, 比干停着是好许多, 顾运就把扇子扔在枕头边,扇久了手酸。   她人怠懒, 并不与司桓肃一样,好生坐在长凳上,而是榻上盘腿坐着,鞋子踢在一旁。   一会儿玩鲁班锁,一会儿看别的。   这点上,就可看出她这人骨子里的叛逆和率性而为。之前司桓肃说让她勉强与自己同坐一车,因是与不外男同乘对姑娘来已经算出格,好歹是顾运比别个更与众不同,略略别扭之后就恢复了本性。   慢吞吞咬完了一个桃子,擦干净手,顾运把方才司桓看的地图拿了过来,边说:“晚上能到哪儿?”   远行就是这点不好,大多时候都在荒郊野岭的路上,有时候走几日才能看见一个镇,一个郡县。   野外露宿可不好受。冬季受冻,夏季就有遇见蛇虫鼠蚁的困扰。   不过他们今日才出城第一日,沿途还在城镇范围之内。   这地图看得没意思,太糙了,一看就是官用的通用地图,且多少年不带变一下的。复又随手放了起来。   还不如问司桓肃,他比地图还知道得清楚。   就听司桓肃说: “随意找个地方下榻一宿,明日入安城。”   “安城啊,还没去过呢。”顾运点了点手上把玩的扇子,“可有什么好玩的没有。”   这是随口一问,并不是说她要去游玩的意思。既到了一个地方,总要问问的。   “美食有名,可要去吃?”司桓肃反问。   “咦?真的吗,那定要尝尝的。”   司桓肃就哼一声笑了。   因坐着无聊,顾运脑子一转,不知想到了什么,从榻上跳下来,趿着鞋子,蹲下身子,从旁边桌里的屉斗里翻出笔纸,洇了墨,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   写完后一张一张叠了起来,叠成小小的四方块。   司桓肃大概也是闲得无聊,捏着一本书翻。   顾运一抬头,然后伸手,把人手里的书抽了出来。   司桓肃掀起来眼皮。   顾运眼睛亮晶晶,“车上这么晃,看什么书,仔细伤眼睛,我们来玩点别的吧。”   “玩儿什么?”   顾运一笑,把棋盘搬了过来,两盒棋子一边放一盘。   司桓肃:“要与我下棋?”   顾运嗯嗯点头,“不下围棋,下个简单的五子棋,喏,就是这样,”她拿棋子在棋盘上比划了一下,让人知道规则,“谁的棋子先连成五个子谁就赢。输了的人呢,就要在这个纸条中抽一张,上面写了什么就做什么,怎么样?”   玩儿五子棋就是图它速度快,虽然规则简单,但她常与丫鬟们玩儿的,熟得很,司桓肃没玩过,她占了先机,赢个一两次肯定不成问题。   嘿嘿,她就是想看司桓肃受惩。   司桓肃扫她一眼,淡淡说:“来吧。”   顾运拿了黑子,先下的赢面大,才不跟司桓肃讲规矩。   “我先下啊。”说完,手一伸,噔地落下一子。   司桓肃跟这下了一子。   顾运这边也啪一下按下一棋。   像她说的一样,五子棋规则简单,都不怎么动脑子。   三下五除二,顾运先赢下第一局。   她立刻笑眯眯将放着纸片的小木匣子拿过来,“抽一张。”   司桓肃也干脆,捏起来一张纸条。   顾运忙凑过去,神色兴奋,“快打来看看。”   素手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学猫叫。注:不学则替赢家扇扇子]   虽然是自己写的,但看见学猫叫三个字,再看司桓肃那张脸,顾运还是险些憋笑憋得岔了气儿,眼睛弯得月亮一样。   她写的东西,可不就是为难不到自己来为难司桓肃的么。   司桓肃脸色不变,将纸条复又折了起来,放在一旁边,说:“与你打扇子。”   行,虽然不能看司桓肃学猫叫,但热了有人打扇也很不错!   顾运手一挥,“再来再来!”   自然先落下子的是赢的一方。   司桓肃不是蠢人,也很快上手,两人你来我往,一下功夫,棋盘上黑白子围了大片。   但最后还是让顾运赢。   把她高兴的脸上的笑容就没落下去过。   盯着人抽了一张纸条,展开,上面写[用撒娇的语气说,好哥哥/姐姐,你饶了我这回吧。]   顾运终于憋不住,拿帕子捂着脸,哈哈哈笑个不停。   笑一会儿,再去看司桓肃。   眼睛里都笑浸了一层水光。   司桓肃眉一挑,“怎么没有‘注’了?”   顾运笑得不跌,伸手摇了摇,边笑边道:“没了,字太长,这已经这么多字了,谁还写注啊。你手气也太好了偏偏抽到这个。来吧,我听着呢。”   哈哈哈,司大指挥撒娇是什么样子的啊?   想一想都乐得停不下来。   欢快悦耳的笑声,如悠扬婉转的琴声,传到外头。   两侍卫也都听到,对视一眼,心说顾小姐真是活泼可爱,与他们大人一处坐,还能笑得这般开心。   车内室。   “你确定要让我叫?”司桓肃不急不缓说。   顾运倒了一杯水,润润嗓子,冲人眨眨眼,“大人,愿赌服输哦。”   “过来些。”司桓肃开口说。   顾运只当人害臊,就往那边挪了过去,拍拍手,“好了,你说吧。”   下一刻,却见司桓肃伸手,将顾运的脑袋一转,脸蛋朝着另一边,让她的耳朵对着自己,低沉开口:“好姐姐。”   顾运只觉头皮一麻,一股潮热的气息在耳朵旁边散开。   那声音太低了,太沉了。   那句好姐姐叫得她脑袋木愣愣,那哪里是叫姐姐的语气!司桓肃简直,简直……   她几乎跳起来,但司桓肃扣着她的脑袋,力气很大。   “啊!你不能这样说话。”   司桓肃哼地一声,扬眉,“不这样说要如何说,不然九小姐教教本大人?还是说,”他在她耳边笑起来,“你饶了我这回?”   顾运噌地一下,脸颊全红了。   立刻伸手要去推司桓肃,人家已经从善如流放开了手。   顾运赶紧远离了些,一手捂住自己那只耳朵。   脑袋里晕乎乎,明明羞耻的该是司桓肃,怎么害臊的成了她了!   这真是,还有没有天理了,顾运气得用手锤了桌子一下。   司桓肃看着她,慢声道:“再来。”   棋盘重新摆开,司桓肃先下。   顾运抿着嘴,还没开始,心里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几分钟后,预感成真。   司桓肃胜。   好嘛,这就说赢两局就只赢两局。   算了,纸条上写的什么自己一清二楚,不怕,愿赌服输。   是以鼓着嘴巴,伸手抽了一张纸条出来。   打来一看,上面写着[唱一首南州小调。注:不唱则每日给赢家梳头发。]   顾运心里唉声叹气,这也是写来让司桓肃出丑的,这南州小调调子柔声音甜美,是有一阵时兴起来的曲子,从前她还请人来家里唱过,姑娘家唱自然是好听的,男子唱大概是取乐效果极佳。   哎,她不想每日给人梳头发,算了,还是唱吧。   于是磨磨蹭蹭的,问司桓肃:“你现在要听吗。”   司桓肃做了个手势,“洗耳恭听,请。”   “哦,那我开始了啊。”   不就唱首歌,没什么大不了的,顾运清了清嗓子,忆着词,开口,唱了起来。   吴侬软语,娇柔甜媚。   调子听在人耳朵里,情绪抓在人心上。   都随风飘了出去,洒在人间。   左右不过七八句词,一会儿,也就唱完了。   “唱完了,好不好听?”刚唱时有点别扭,唱完了又自信起来,心说可惜没有把琴声弹来伴奏,不然肯定更好。   自己这嗓子还蛮好听的呢。   司桓肃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桌几,慢声说了句,“尚可。”   顾运皱着鼻子哼一声,一边把棋盘棋子收起来,“不玩儿了。”司桓肃都学会了,再玩就没意思了,这东西就是拿来欺负不会的人的。   下回再找司桓肃不会的东西欺负他! 第一百一七章   司桓肃慢悠悠将写着字的纸折回原样, 全部放进木匣子内,又放进了屉斗里。   顾运刚想说些什么,外面赶车的侍卫忽然出声:“大人, 后面一队车跟了我们一路。”   司桓肃像是早就知道, 说:“无妨,先不用管。”   顾运“嗯?”了一声, “有人跟着我们吗?”   侍卫回道:“也不一定, 有可能只是同路, 是方才在食肆里面吃饭的两个货商。”他们已经有一人去查探过了。   顾运把自己这边帘子挂起来, 探出头去, 往后望了望, 不远不近的,后面果然有几辆车,大概十几二十米左右的距离。   司桓肃伸手将她拉了回来,“你再往外探, 就要摔下去了。”   “不会的, 我抓着窗沿呢。”   司桓肃笑了一下,“你以为你手上有几分力气,马车若是踩上块石头, 一家就能把你甩下去。”   “好了好了, 我关窗户了。”顾运才不跟人争, 转而道, “两车货呢, 不知道是要去哪儿。”   如果真是从南到北的散户商贩, 那应该挺本事的, 至少身手肯定不错。需知道现在这等年月,路上打劫的多了去了, 山匪水匪,一旦遇见,财失了还不算最惨的,更可怜的是连命都一起丢了的。   水路一般速度快,有水路肯定优先水路。这两个货商从南方来的话,大概是先走的水路。   要是从京城到襄州有船可以坐,顾运何至于现在做马车奔波。   马车坐了一天,已经腰酸背痛觉着难受。   可怕的是后面还有这么多天的行程。   坐着还要挺着腰,于是顾运转头又趴榻上躺着去了,一边摸了摸被面,呐呐说:“失策了,应该垫上竹席的,这天一天比一天热,赶明儿,身上都要起痱子了。”   这纯粹是瞎说,漫说这才八月份,北方不比南方热,根本没到那个程度,只说那痱子都是闷出来捂出来的,马车上通着风,就算热也都出汗发发了出来,怎么会有痱子。   顾运就是贪凉,故意往这严重了说:“等到了安城,得赶紧买一个。”外面的东西虽没有自家准备的干净精致,但人在外面,还有什么可挑剔的。   司桓肃见识过顾家人是怎么养这姑娘的,不宜冷不宜热,不宜饱不宜饥,修身养性上的事,全讲究一个平衡。   但也知道自己跟前这姑娘贪图享受,无人在身旁管教时,只管一切由着自己喜欢。   他便淡淡说了一句:“歇了这些心思,给你凉席子,倘或夜晚害凉生病,耽搁的倒是我的功夫。”   顾运气笑了,“寒暑的天,你说人害凉,可说的什么话,搪塞我也不是这么搪塞的。你不许,我自己难道还买不成了。”   这司桓肃自来当指挥使便是说一不二,何时被人反驳过,心性上是个强硬的,故而脸上似笑非笑,平视她,“我说不许,便是不许。”   顾运先是一滞,随即火上心头,司桓肃算哪根葱,凭什么干涉自己,她冷冷一哼,“我偏要,我想怎么样子就怎么样,怎么,你还要打我杀我啊?”   司桓肃淡下脸,“你可以试试。”   “你,你,”顾运气得,脸上一阵煞红,心气翻涌,“好好,我试试,你去死吧!”说罢将枕头往司桓肃身上一扔。   这动静闹得,外面的两个侍卫都心惊胆战,苦着脸心说顾小姐是真个胆子大,与众不同,对他们大人张嘴就敢骂,他们大人也是,怎么不让人一下,顾小姐在家娇养着的小姐,跟着出来餐风露宿,跟他们这些人又不一样,怎么能这样硬生说话,可不把人吓到发脾气。   两人提溜着心,生怕这火势越烧越大。   好在,里面很快没声了。   顾运拿毯子盖着自己,面朝着内侧,不说话,一副冷战的模式。   背着身子,是真生气。   但气着气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了过去。   这日,他们就在路边那种给过路旅客提供歇息的小店里住的。   一看就知道是附近村民在此开的店,就是那种搭建成一排的那种屋子,前头有个小院儿,厨房就在小院里。   顾运睡一觉起来,依旧不忘自己与司桓肃吵架,不跟他说话,马车一停下,她在后头鼓捣着把自己行李翻找出来,下了车,叫那年轻妇人领她去房间,看也不看司桓肃一眼。   进了屋子,荷包里找出一块碎银子给那年轻妇人,说:“请给我准备些水,一些吃的,要清淡些的,送进来就可以了。”   那年轻妇人收了银子,脸上露出真心实意的笑,道:“放心,我这就去准备,小姐稍微等会儿。”说完忙不迭去了。   人一出去,顾运哐一声把门关上。   外头,司桓肃叫住年轻妇人,他虽是俊逸非常的面相,却一身冷气,妇人打了个哆嗦,忙问:“客人有什么吩咐。”   司桓肃冷声问:“她叫你说了何事。”   “你,你说那位小姐啊,没说什么,就给我一些银子,让我准备些水和吃的送进去。”   司桓肃听罢,对人挥了挥手,让走了。   很快,年轻妇人就指使两个小丫头抬了一桶水进去,随后又送了一些清淡的饭菜进去。   顾运从头到尾没出来,吃了饭,把自带的洗漱用具找出来,漱口洗澡。   完事,那两个小丫头就过来把东西都收拾了出去。   床是木板床,上面铺的褥子还有一股霉味,顾运垫了一层自己带来的薄被,蜷着身体,闭上眼睛,让自己尽快入睡。   一日舟车劳累,很快沉沉睡去。   因为昨日在那车上休息得多,晚上又睡得早,是以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顾运就睁开眼睛,醒了。   换好衣裳起床,她不怎么会梳发髻,便只能编小辫垂在身前。   推门出去,自己在小院子里找到柴火间,舀水漱口洗了脸。   一回头,立在门口的身影把她吓得一跳,差点叫出来。   再一看,不是司桓肃是谁。   顾运又淡淡把视线收了回来,与人家擦身而过,也没打招呼。   径自回了屋子,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找老板娘问了问有没有吃的,叫人给她准备了些甜粥,吃了一小碗,自顾自就回到了马车上。   两个侍卫是一声不敢吭,从来没发现,就这么不说话把人当空气,也有这么大威力。   看他们大人,脸色冷成什么样子了。   大家都起得早,早上天气凉快,行路比较舒适。   但是今天,马车里一声声音没有,两个侍卫在外面赶车赶得胆战心惊,他们不觉得热,甚至觉得好像有些冷飕飕的,不禁想起昨日的欢声笑语闲适轻松的的氛围来,此时两侍卫不约而同想说:大人,快去哄哄顾小姐吧。   沉默一路,一路上马车都没停下休息,一直到午时,才终于抵达安城城门口。   “大人,安城到了!”   司桓肃:“进城,先找地方住店。”   侍卫:“是,大人。”   顾运一上午都殃殃的,进了城,才从市集的喧嚣声中,勉强提起来些精神,掀起帘子往外面看。   明明才两天,她就跟好久没听人说话没看见热闹似的。   吵架真是又费心又费神,还影响情绪。   先前没到的时候,心里又多期待啊,想着要买些什么吃些什么。   现在,顾运心里提不起一点劲,懒懒散散的,瘪着嘴巴,看一会儿就收回视线,放下帘子,好像并不那么感兴趣了。   低头手指绞着自己的腰带玩,闷声不说话。   司桓肃心思升起一阵烦意,脸色就越发冰冷。   很快,找到住店的客栈。   订了四见上房,顾运依旧不参与他们的谈话,下车时还戴上了面纱,抱着自己的行李,一言不发进了自己屋子。   刚要关上门,司桓肃在外面将门一推。   顾运终于说了今日对司桓肃的第一句话,“做什么。”   司桓肃:“让我进去,有话跟你说。”   顾运才松了手,但她转过背,低下头,不去看司桓肃。   “顾运。”司桓肃闭了闭眼,睁开。伸手捏住人的下巴,把面纱扯下来,将顾运的脸抬起来,对着自己。   顾运眸子浸上些不高兴的神色,抬手掰人的手。   司桓肃再次开口,低沉的声音有些冷冷的,淡淡的。   “顾运,我脾气不好。”   这话却不知哪里戳中了顾运的神经,那眼睛忽然淌出怒火,然后莹莹的眼泪一下沁了出来,眼眶含水。   她一慌,赶紧用手擦,生怕人看见,却语气凶狠说:“你脾气不好,难道要打我,冲我发脾气!你以为你是谁啊,走开!烦死你了!”   殊不知声音里带了哭腔就完全没了凶狠,反而都是委屈。   “我为什么要出门,我要回家去,让他们来杀我好了。”   情绪一经发泄出来,却是控制也控制不住。   那眼眶也红了,泪珠擦一擦不尽,把睫毛全浸湿了去。   “我的意思是,”司桓肃捏住顾运的两只手腕,微微拧着眉,说,“脾气不好,请你担待一二,可好。”   顾运一顿,抬起来泪莹莹的脸,还忍不住抽噎了一下。   司桓肃从她荷包里,抽出一条手帕,给她擦了擦眼泪。   说:“便给你陪个不是,可能不生气了?”   顾运看着他,“你还打不打我骂不骂我?”   司桓肃一下笑了,“我何时打过你骂过你?”   顾运严肃抿着嘴,“你说让我试试看,不就是欺负我吗”   司桓肃心里微叹,“是我的不是。”   顾运了消着没干净的泪意继续说:“我不能买我想买的东西吗。”   司桓肃:“自然可以。”   顾运仔细瞧他神色,不算敷衍,方止了哭,才是说:“我要洗脸,叫人看见,难看死了。”   哪里会难看,只怕是万分的可怜相,但小姐觉着丢人,心里素性是个要强的,怎么肯让人看笑话。   “我让人去打水,洗过便带去吃饭去。”司桓肃把人按在椅子上坐好,自己出去房门,使了客栈的跑腿伙计送水过来。   看顾运敷了面。   眼睛还是水润清亮,有一点点痕迹,并不如何明显,顾运才跟司桓肃一起下了楼。   二侍卫正在门口,见大人终于将顾小姐哄好,雨过天晴,心里简直狠狠松了一口气。 第一百一八章   司桓肃带着顾运和两个侍卫一起出了客栈。   不知道对侍卫吩咐了什么, 两人并不跟顾运一起走,转身往另外一个方向离开了。   顾运也没问,司桓肃说:“走, 我带你去五味斋。”   他们赶车时不过吃些干粮, 顾运一则挑食,二则与司桓肃吵架闹冷战, 除了晨起时用了些粥, 今日一路上就什么都没再吃。   这会儿正直饭点。   “五味斋?”顾运偏头看他, “你来过安城这地方?”   连吃饭的酒楼都晓得。   司桓肃道:“从前办案时来过。五味斋在安城十分有名, 路人皆知, 其内美食亦有特色, 在安城内算得上数一数二。”   转个弯,司桓肃从墙根下招来个跑腿的,因是客栈周围,故而常有跑腿的力夫等人, 在此处揽活儿。叫了顶蓝色轿子过来, 让顾运坐上去。   两轿夫抬得稳稳当当,司桓肃且走在一旁,顾运从窗户看着外面。   走了两刻钟左右, 就到了五味斋。   顾运提着裙子小心下来, 跟着司桓肃进去, 一楼满堂满座, 人声鼎沸, 可见生意之好。   顾运见司桓亮了个什么东西给掌柜看, 下一刻, 掌柜就恭恭敬敬把两人领上了二楼的包间。   一楼环境嘈杂,都是堂桌子。   二楼上都是雅间, 环境优美,建得尤为别致,雕栏扶手,幽香暗传。   坐下,从窗户看去,正可看见长街的风景。   不大一会儿,小二端了上了茶水点心上来。   才一斟出来,顾运就闻到一股清新的味道,“这什么茶,好香啊。”   那伙计笑着回说:“这是本地有名的碧玉春茶,味道清香,口味甘甜。”   给他们斟了茶,小二就退了下去。   顾运先看了看茶水的颜色,很是清透,再慢悠悠品一口,而后目露惊艳,“好香!的确不错,口感清新自然,后味甘甜,这般好茶,怎么没听说过?”   司桓肃倒知道一些,告诉她:“这茶极难种植,难以量产,数量有限,故而并无多少人喝过,他家只用来招待贵客。”   “他家?贵客?”顾运反应过来,好奇说,“你认识这家店的老板啊,方才你给掌柜的看的是什么东西?”   司桓肃从腰间拿出一块花瓣模样的玉佩,道:“五味斋的少东家姓谢,欠我一个人情,这东西是他们家的信物。”   才是说着,外头传来脚步声,顾运以为是伙计,没有理会,瞧着桌上碟子里的精致点心,捻了一块起来,放进嘴巴里一咬。   糯香软甜的口感,味道相辅相成非常适宜,一点都不突兀,每种配料都正正好的感觉。   尝过一口,眼睛就是一亮,刚叫:“司桓肃——”   外头噔然走进来一个人。   头戴顶冠,一身锦衣,手持折扇,风度翩翩度步而入。   抬目而视,正对顾运咬着点心头微微偏看过来的脸。   落在谢公子眼睛里,就是明艳动人,亦娇憨亦可爱的容貌。   怕是唐突,这人立刻移开了目光,然后,看向那腰配长刀生得俊美相貌脾性却不近人情的指挥使。   风流不羁的谢公子朝着司桓肃一合掌,“司大人,许久不见,别来无恙。”   司桓肃:“谢公子。”   顾运并未连忙去避讳,或站起来福身,或垂眉躲藏。   而是看着那位谢公子,又看了看司桓肃。   司桓肃转头对她道:“他是五味斋的少东家。”又对谢公子说,“顾家九小姐。”   谢公子对着顾运正经许多,与人见了礼,顾运才微微回了一礼。   谢公子热情,问他们如今住在哪里,在哪儿落脚,会留几日,然后诚挚邀请两人过府一聚。   被司桓肃淡淡拒绝了。   谢公子倒半点不生气,摇了摇扇子,“那二位慢用,我就不打扰了,先行一步。”   然后就走了。   好像真的只是来跟司桓肃打声招呼的。   少东家走了,但吩咐没落下。   顾运看着一道一道的精美佳肴流水似的端上来。   阵阵食物的香气扑鼻而来,一下就感觉自己饿了。   好生用了一顿丰盛的午膳,顾运心情也好了,眉眼弯弯说:“果然不错的。”   等两人走时,掌柜又奉上方才他们喝过的那些茶并几盒子点心,打包得精致漂亮,让伙计一路跟随送了过去,可以说是十二分的贴心。   在客栈休息了这一日,第二日,几人继续出发赶路。   顾运一上马车,就看见小榻里已经铺上了竹席子,高兴得立刻脱掉鞋子上去打了个滚。   等着司桓肃上来后,马车才缓缓移动,继续往襄州方向而去。   顾运都快习惯马车上的生活了,出了安城,又是一路疾驰。   没遇见吃饭的地方,司桓肃与侍卫就吃干粮,顾运吃谢公子送给他们的点心。   她倒不吝啬分给司桓几人,只是他们压根就不吃,宁愿嚼自己手上又干又硬的饼。   这点心有好几个口味,都是昨天顾运吃过后最喜欢的。   真不愧是做生意的商人,这么周到,细致体贴,观察入微,怪道他们家生意做得大呢。   顾运才从司桓肃嘴里知道,谢家可不只是开了几家五味斋,人家是安城的大富商,生意种类囊括了人们生活所需的吃喝住行种种。   顾运把茶叶包拆开一包,还没泡就能闻见香味,她嘀嘀咕咕说:“不知能能不能冷泡?”   天气热她就不愿意喝热茶,便把茶叶抓了一小把,放进茶壶里,将水囊里已经放凉的水倒进茶壶内,就这么粗糙地做个冷泡茶。   这茶壶是可以放在桌几上凹槽嵌住的,就算马车行路途中只要不是大动作,就不会掉下来。   顾运歪头自娱自乐:“我这样泡茶,叫爱茶之人看见,是不是该说我糟蹋东西了?”   没办法嘛,条件有限。   估摸着应该泡开了,顾运端上茶壶,先给自己倒一杯,品了品,好像还可以,没那么差。   然后又倒了一杯递给司桓肃。   这茶回味清甜,不为司桓肃所喜,他抬手拒了,只道:“你自己饮。”   午时方过,顾运昏昏欲睡,本来打算小憩一会儿,谁知一睡就是一下午,醒来已经是晚间,她却依旧不大精神,眉眼困倦。   司桓肃伸手去探顾运的脉搏,平缓强健,看不出问题。   但就这会儿的功夫,顾运又要闭上了眼睛。   “顾运?顾运?”司桓肃在她耳旁叫了两声,眉头紧紧皱了起来。   顾运微微睁开眼睛,睡眼朦胧,“怎么了?要下车了么。”   司桓肃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不舒服?顾运摇了摇头,“就是好困,想瞬间。”说完人又趴了下去。   不对劲!   司桓肃将目光方才顾运白天喝的茶水和吃的点心上。   东西拿过来他就用东西测过,根本没有毒,否则都不会让顾运上嘴。   司桓肃冷静地凝视了片刻,心中一凛,几乎瞬间明白过来。   “停车!”他冷冷道。   侍卫立刻拉住缰绳。   司桓肃拉开门帘,冷声:“掉头,改道去谢家别院。”   “是!”两侍卫不多问,只听命令。   马儿嘶鸣一声,敞开蹄子向前跑去。   顾运已然又昏睡过去,司桓肃坐在小塌边上,重新检查了她的呼吸频率,和一些别的状况。   “谢斐。”司桓肃沉沉琢磨这名字一声。   侍卫手中鞭子不停,马车在夜里跑得飞快,一直到亥时左右,终于抵达了司桓肃口中说的谢府别院。   司桓肃抱着人事不省的顾运,一脚踹开了谢府大门。   闯了进去。   谢府灯火通明。   谢斐站在院子里,一脸苦笑看着前面一身肃杀气势的人。   “司,大人。”   司桓肃一句废话没有,冷冷说:“谢斐,解药。”   “这东西,没有解药。或许你觉得它是毒,但我手里真的没有解药。”谢斐轻叹,一双眸子含着忧愁。   “你想死么?”   谢斐道:“司桓肃,你跟我进来,一看便知。”   谢斐说完,抬脚往屋里走去。   两侍卫立刻道:“大人,谨防有诈。”   司桓肃:“无事,你们在此等候。”   说罢,抱着顾运进去。   谢斐走近了一间卧室,一抬手, “你且看。”   司桓肃抬眼一看,只见床上躺着一个人,他认识,不是谢斐之父谢老爷是谁。   “不止我父亲,我母亲在另一间屋子里,两人都是三日前昏睡过去,皆是吃了家里这几样点心配碧玉春茶。”谢斐沉声道,“连我也不知,这两样东西混在一起食用会有这样的效果,我请大夫过来看,都言此并非中毒。”   司桓肃却不管这些,他只问:“是谁让你给我和顾运下这个?”   谢斐神色内疚,“这是我的错,只是我没办法,不这么做,我父母就没救了,待以后救回我父母,要杀要剐,任凭你处置。我不知道是谁,那人只让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司桓肃眯着眼睛:“什么地方。”   谢斐说:“童阳山。”   半晌,司桓肃冷笑,“中山王。”   谁人不知道,童阳山是中山王义子童关的地盘,据说童关生来八字弱,命途波折,差点养不住,十岁时,中山王请来大师为之批语划地,后将他养在阳山,这人才活了下来,后来那阳山就改名为童阳山。 第一百一九章   顾运人是有意识的, 只是像是陷入了某种深眠,叫她会有反应,但就是醒不过来。   只是现在比先前的情况又差了些。   谢斐比他更清楚这情形, 毕竟他父母都中了招, 就说:“再过一个晚上,便连反应都没有了。我父亲与母亲皆是如此。”他自嘲一笑, “你说讽刺不讽刺, 这碧玉春茶, 还是我家研制种出来的, 却反而被别人利用, 害了自己。”   司桓肃并不谢斐的心情如何, 只说:“明日一早,即刻出发,去童阳山。”   查不出来的毒才最是可怕的,他一分钟都不想耽搁, 多拖延一秒钟, 顾运就更危险一分。   谢斐心里一样着急,毫不犹豫点头,“好, 我这边早已经准备好。你先把顾小姐放下吧, 我给你们准备了屋子。”   司桓肃此时不追究谢斐, 留他一条命, 都是看在他是被人操控的份上, 却并不是已经原谅了他, 而是现下最紧要的一件事是把顾运身上不知名的毒给解了。   谢斐说的话在司桓肃这里不能全信, 将昏迷不醒的顾运放在床上躺好后,便又吩咐手下, 去城里请大夫。   两侍卫即刻领命而去。   幸而眼下不是秋冬里的更深露重或负雪而行,行路方便许多,两人骑马飞速往返。   衬着月色,拽带两个大夫回来。   刀架在脖子上,大夫气还没喘匀,就颤颤巍巍给顾运把起脉来。   一刻钟两刻钟,两人啰啰嗦嗦的,都说奇怪,不像中毒,却与正常人有些区别,脉相三息一缓,走势平稳,然后又变得有些急促,如此反复。   因是连脉都摸不准,最后连药都不敢开,抖着手,额间汗留了一层。   司桓肃只要一个确定答案,并不欲为难他们,挥了挥手,然后谢斐封了重礼,使人送他们回去了。   从安城去童阳山,快马加鞭不耽搁,也得三日路程,而赶马车带上昏迷的顾运的话,快则四日,慢则五日。   司桓肃皱皱眉,问谢斐,“令尊令堂是三日前开始昏睡的?现下情况如何。”   谢斐听他这样问,立刻就明白了话中意思,说:“我母亲是三日前的巳时,中午饭之间,用完茶点发作的,说是感觉疲乏,然后去睡觉了。大夫晌午方看过,除了醒不来,身体并未有别的问题。大人无需担心,明日我会让一名大夫与我们同行,以便随时观察顾小姐的情况。”   司桓肃却是想,那东西在每个人身上发作的时辰还不太一样,他记得顾运昨日在五味斋就先吃了一块点心,茶水也饮了半盏,量都不多,当时她未有感觉,一直至今日白天,她午间并未吃饭,拿点心充饥,吃的多了,才发作起来,却也没有谢斐母亲那样快。这大约是与人的身体素质有关系。   这一晚无人睡得踏实。   翌日一早,天色才将将微朦,两辆马车整装停在谢府别院大门前。   司桓肃将顾运从屋内抱了出来,上了马车,把人放在睡榻上。   他自己没坐马车,而是与谢斐一样,跨身骑上马。   谢斐让跟来的大夫是个女医使,司桓肃见此,便让她在车内贴身照应顾运。   一路兼程,只在吃饭和晚上才停下休息。   终于,在第四天上午,抵达了童阳山。   原先这童阳山上面有个阳山道观,十多年前,中山王请的大师算出这片地方与童关八字相生相符,有利于他养病,如此就将道观移去了别处,在山上修建行宫,建成后,就将义子童关送了过来,长居与此,一直到如今。   坊间关于这位中山王义子,传闻颇为多,最多的一种,是说童关其实乃是中山王之私生子,因他生母身份有瑕,不可言说,这才将童关充作义子,如珠似宝养在身边。   但只看中山王对这位义子的态度,异常宠爱,简直是亲的亲生子也不过如此,说这里面没点猫腻谁也不信。   中山王义子有七八个,不独童关,可曾见他对别的哪一个如此上心,童关的大夫,比之世子也不遑多让了。   童阳山地处渭水之南,当年先皇还在世时,渭南等地就给了中山王作封地,中山王在此处亦有行宫别院,只是今上登基没多久,中山王才迁去了别的地。   如今只留义子在童阳山上,倒似乎代表了他自己还在此地。   寻常到了童阳山山脚下,普通人就不敢往前去的,因这阳山行宫内养着几千私兵,日夜安排有巡逻,等闲陌生人不许靠近。   司桓肃他们的马车队伍却一路上畅通无阻进去。   走完宽敞的山路,目望之处,百余级台阶之上,耸立着金碧辉煌的行宫别院,远远看过去,看不到边界,就知道占地面积之大。   青石阶梯的最左右两侧,都有供车马随行的宽敞缓坡道。   司桓肃和谢斐从马上下来,径自上了马车,一路上了行宫。   才一到,那里,一个太监总管模样的人,身后跟着十几二十个侍人,浩浩荡荡走了出来,过来迎人。   “司大人,谢公子,二位贵客,里面请。”   这人一脸笑容,弓着腰说道。   司桓肃浑身冷然的气势,并不应答,一把捞起顾运,打横抱在身前。   那位女医使也忙跟着下来。   太监总管那双眼睛一下落在顾运身上,忙手舞足蹈,一声惊呼,“这位可是顾小姐,可怜见的!”随即朝着身后斥声吩咐,“都还愣住做什么,去抬顶小轿子过来,没见小姐晕着么,没点眼力见儿!”   他一呵斥,几个蓝衣侍人连忙去了。   太监总管又上前,笑呵呵说:“难为司桓肃了,就先让老奴来背顾小姐吧。”   司桓肃嗤地一声:“不必。”   总管脸上的表情瞬间滞了一下,又飞快恢复过来,只是笑意淡了几分,“那你们就先跟着老奴进去吧。”   行宫奢华,用来待客每一处院子,每一间屋子,都非常富丽堂皇。   而安排顾运住下的那屋子,更是摆设精妙绝伦,内置非常多古董及有价无市之物,花瓶挂画,宝物摆件,连铺在地上的地毯,都是精致之物。非是眼睛一时看得过来,嘴巴一时叫得出来的。   凡人间有的,也不过如此了,让人不免感慨中山王的奢靡。   屋内燃了香,清香袅袅,绕过屏风进入内室,床上挂了层层叠叠的纱帐,虽多,却不会闷,因都是极其轻薄柔软的上等纱。   十几个婢女在殿中伺候。脚步轻轻,走路时几乎不发出声音。   司桓肃将顾运放在床上躺好。   转身便问:“这是你们王府别院的客房?”他冷眼直视人心。   管家不紧不慢道:“司大人说笑了,顾小姐是我们府上贵客,本身又是千金之躯,原该住这样的屋子。”   “你们主子呢,何时能见?”司桓肃直接问。   “呵呵,大人莫急,等该让你们见时自然就会见到了。”   司桓肃漫不经心说:“别挑战我的耐心。”   他并不欲远离顾运,就在这内殿旁边找了间屋子下榻休息。   看得管家眼皮子跳了跳,忙说此番不合规矩,说已经另外给司桓肃准备的屋子,只被司桓肃冷冷的一句话就喝住了。   “你与我讲规矩?可问过我腰间的刀答应不答应?”   管家端着一脸几乎维持不住的笑容了,走了。   晚上,司桓肃,谢斐才知道,后日是童关行戴冠礼之日,中山王府早就广发请帖,大宴宾客。   阵仗盛势何其庞大。   谢斐凝眉:“连中山王都会过来,你说,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司桓肃低眉敛目,不管是阴谋阳谋,他见招猜招就是了。   —   清幽宁静的主殿内,一青年站在案几前,挥毫写字,头也不抬。   他身形削瘦,面相尤为疏离冷淡,眉宇间藏着几分桀骜之气。   这人便是中山阳的义子,这座阳山别院的主人,童关。   殿中跪着一个侍人,正在回话。   只听人问:“人都安排住下了?”   “回少爷的话,都安排好了。”   “那位小姐呢,可看见了?”   “因那位小姐是昏睡着叫人抱着进去的,小的便不曾看清楚样貌。”   童关低笑一声,“蠢货,谁问你这个了。”   侍人吓得连忙磕头请罪,“奴才蠢笨,还请公子饶恕。”   “罢,你退下吧。”   那侍人又战战兢兢谢过,方起身退了下去。   童关写完一幅字,等它晾干,叫道:“清儿,拿去裱起来。”   那被叫清儿的侍童,缓缓从外屋进来,应了声:“知道了。”然后就去把刚完成的那副字收拾好。   童关咳了咳,方才坐下,饮了一口茶,压下喉见的痒意。   青儿听见他咳嗽,忙在一旁了一碗黑梨膏化了水端过来,“公子也太不知道保重了,这几日都没好好休息,后日宴会可撑得住。”   童关你瞥了他一眼,“大惊小怪,将我当成那泥捏的了不成。我问你,父王明日可能到?”   清儿点点头,“公子放心,王爷一行约摸明日一早就能到,定不会错过公子的弱冠礼的。”   童关听了,脸上却意义不明笑了笑,道:“你觉得,我是担心这个?” 第一百二零章   清儿忙摇头说:“公子, 我不懂,不敢乱猜。”   童关喝了梨子膏水,笑:“不懂就算了。你让管家无需时刻盯着那几人。”   “好的, 公子。”   第二天, 司桓肃和谢斐就见到了童关。   他是坐着轮椅被人推进来的,如此也没掩盖他分毫气度。   童关虽然瘦弱, 脸上带着不容掩饰的病气, 身姿倒是笔直挺拔, 气质仪态出众, 天然中有一股傲然的贵气, 与一般经年久病之人不同, 不愧是金玉富贵之地养起来的。   外人都叫他一声公子,因着中山王别样的宠爱,连个姓都不敢带,似乎这样就是尊其为王爷的正经血脉似的。   司桓肃生性更冷酷桀骜, 少年持刀见血的人, 何其目高于顶,对着童关也不过轻轻一瞥。   倒是童关先称他一句:“司大人。”   司桓肃才是盯着人的眼睛,说:“我人已经来, 解药呢?”   童关哂然一笑, 招了招手, 后面清儿立刻上前一步, “公子有什么吩咐?”   “推我去看看顾小姐。”   清儿应:“是。”又看着司桓肃和谢斐, “两位公子, 请。”   几人一同到了顾运那间华贵的屋子。   床上幔帐遮挡, 司桓肃立在前面,再次说了三个字:“拿解药。”   童关眉眼狭长, 看人时里头深藏几分戾气,有时候又伪装得很好,此刻忽然笑了,“你放心,顾小姐她睡不了多久了。”   有司桓肃立在窗前,旁人哪里能多靠近一步,清儿便说:“司大人,让我掀开帐子吧,不然我家公子如何能知道晓顾小姐的情况呢。”   司桓肃皱眉,却没让开,而是自己上前,坐在床榻旁边,掀起了幔帐。   露出顾运的脸来。   床上人盖着薄被,长发散在枕头上,眼睛闭着,呼吸平缓,若不是知道她一直不醒来,这样子倒真像只是睡着了。   清儿推着童关的轮椅靠近。   童关垂下眼眸,看着顾运的脸,看了好几息,神色意味不明,不知道在想什么。   “看够了没有。”司桓肃淡漠问。   童关挑眉,说:“听说顾小姐是司大人的未婚妻?”   司桓肃:“这与公子有关?”   童关又笑起来,幽幽道:“谁知道呢。”   说罢,收回视线,从腰间荷包里面拿出一个小瓷瓶,揭开木塞,瞬间,一股独特的气味传了出来。   童关将小瓶子放在顾运鼻子底下,让她闻了闻,几息功夫,才收起瓶子。   说:“过一个时辰,大概就能醒了。”   一旁谢斐听了心神一震,立刻说:“家父家母亦中此毒,还请公子慷慨赐药。”   童关却是眯了眯眼睛,“谢公子莫急,等此事结束后,我一定会给你。”   此事是指什么事?   谢斐心中不解,可是解药在童关手里,他除了等,也没有别的办法。   虽是心中一股郁气无处抒发。只恨是强权之下,哪有说理的地方。   既然说是一个时辰,童关走后,司桓肃便守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   他们带来的那个女医使也一直在床边看着。   于是就第一个看见顾运睁开了眼睛。   高兴得叫:“大人,小姐醒过来了!”   而顾运本人,迷迷糊糊,只觉得自己眼皮有千斤重,很用力很用力才能睁开。   脑子里乱七八糟,记不起来事一样,睁开眼,望着陌生的环境,好半天,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话,“我在哪儿?”   那声音非常小,也非常虚弱,但司桓肃听见了,他几个大步走近,“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司桓肃?”顾运刚想抬手,却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问,“我,我这是怎么了?”   司桓肃坐过去,在她脉上摸了一会儿,说:“没事,中毒了。”   “???”顾运脑袋虽然觉得有点沉,听到这话也免露出点不可置信的神色,中毒?她什么时候中毒了?中毒咋还说没事,司桓肃哄她呢吧。   “别激动,躺好。”司桓肃都没说她是因为贪吃才把自己吃晕倒过去,摸了一下人的额头。   顾运也大动不了,她没劲,没力气,浑身都没力气。   这样子并不像已经完全解毒了的样子,司桓肃坐在旁边,细细问顾运的身体感受,果然得到的回答并不是一个好转的人还有的情形,   “谁给我下的毒,太下作了。”顾运是想骂人来着,说出的话却气若游丝。   司桓肃道:“你别怕,会给你治好的。”   他叫人去准备易克化的食物过来,亲自喂着顾运吃了,才吃一半,顾运就将碗一推开,摇摇头,没一会儿,又趴下去睡了过去。   司桓肃抱着她,顺了顺背,片刻后,才将人放下去躺好。   心里不免猜测,中山王父子,到底在打什么主意。   中午时分,阳山行宫宫门大开,整个别院内的下人都井然有序忙了起来,紧接着,在门口跪下了一片。   山下,中山王马车仪仗浩浩荡荡地行进到了童阳山。   行宫外,童关早就一身盛装打扮,却是依旧坐在轮椅之上,让侍人推着他上前迎接。   中山王从马车上下来,父子二人一相见,童关就要起身,行跪拜礼。   中山王几个大步上前,一把将儿子扶住,朗声说道:“我儿快快免礼。来,让为父好生看看。”   童关道:“父王,许久未见,孩儿甚是思念。”   “好好好,好孩子,快随着父王进去。”   中山王五十上下的年纪,身高九尺,气宇轩航,任何人看着,都能知道他对着童关十分慈爱。   “父王,母妃可曾一同过来?”童关一边问话,眼睛一边往前面仪仗队的轿子里看了看。   中山王道:“你母妃近来身体染恙,此番便留在府中养病,并未一同过来。你几个兄长倒是都过来了。”   说着话,世子并另外两个中山王爷义子已经整顿好走过来。   童关忙合手行礼,“世子殿下安好,三哥好,五哥哥好。”   世子楚晗朗声而笑:“小弟别来无恙,几年不见怎么越发生疏了,叫什么世子殿下,唤二哥就好。”   童关露出个笑来,才从善如流改了称呼,唤道:“二哥。”   一家子兄弟,面上兄友弟恭,谁都挑不出错来。   管家弯着腰,笑呵呵请着:“王爷和几位小主人快请进去说话。”   一行人这才抬步踏进行宫,后面缀随着一大堆的奴仆。   到了正殿,中山王挥挥手,对世子和另外两个义子说:“你们自先去吧,我与关儿说说话。”   “是。”世子与另外两人行过礼,一同退了下去。   中山王最牵挂担心童关的身体,也留下管家问话。   管家忙认真回答,也不敢说很好,也不敢说不好,从舌尖里出来的每一个字,都是在心中斟酌再三,才敢说出口的。   别看中山王眼下如此和颜悦色,无微不至,那也不过是对着童关而已,其他人,包括世子殿下,何曾被如溺爱过。   这毕竟是中山王,能与当今天子抗衡的人,怎么会是一个心软无能之人。   尤记得,有一次童关夜里起热,他身旁十几二十个伺候的,王爷轻飘飘的一句话,就都拖出去砍了。   “那位顾家的丫头带过来了?”中山王背手走了两圈后,突然问。   “回王爷的话,已经接来了行宫。”   中山王略一点头,倒似满意了些,“我已让人择了个就近的日子,等关儿你行了冠礼,娶了她就是。”   童关面色不变,笑意盈盈应声:“好,都听父王的意思。”   原道为什么要将顾运抓过来,却是一个月前,慧能大师算出顾运奇特的命格,言她是生具大运的人,八字盛旺,极佳。而童关却是生来极弱的八字,命格不稳,连寿数都有碍,若不是这些年中山王尽心看护,放在一般人家,只怕早活不到这个时候。   是以,童关必要娶一位八字命格都极好的人,才能好好活着。   这命,是慧能在是十年前就批下的,这十年,中山王让人留意八字旺盛的天幸之人,凡是,别人那里都说好的旺运之人,慧能却眼皮都不抬一下,只道一句:“凡事不可强求,世间万物自有定数。”   若不是看在慧能还有用的份上,中山王当时就要拔刀杀了这人。   直到一个月前,慧能告诉他,奇运之人终于出现,还有给了他一个名字。   别说顾运只是个小官之女,她就是哪辈子的公主郡主,中山王看上了,那就逃不掉。   又正前些时日,司桓肃那边有大动作,靖州廖广仁那里突然得了一批新兵器。经他的人调查,正是一女子用法子将那似赤铁的东西变成可用之物体,那女子更是姓顾名运。   目前被司桓肃拢在身旁,传闻已经与司桓肃定了亲。   这在中山王眼里,就是应了慧能的批语,此女子果然不同凡响。   中山王拍拍童关的肩膀,说:“她小户出生,父王知道委屈了你,只是慧能大师算出这丫头八字盛旺身具奇运,你正要与这样的人成亲,身体才能好转。等你好了,父王再为你娶位高门贵女作侧妃,绝不委屈你。”   “孩儿都听父王的,要父王替孩儿费心,都是孩儿的不好,若我不是这副孱弱的身体……”   “休要胡言。”中山王眉间难得露出一丝郁愤之色,“若不是你母亲怀着你时,我没保护好她,叫她为人所害,动了胎气,你也不会……哎,不提也罢!”   中山王爷一摆手。   “明日就是你的弱冠礼,今夜你好好休息,到时候让那些人都看看,本王的儿子,是何等的优秀。”   “孩儿知道的,父王。”   “对了,司桓肃那厮也来了?”中山王想起来似的问。   童关点头,“是,是他带顾小姐过来的。”   中山王眯了眯眼睛,“这小子是个狠人,当初若没投了朝廷,倒是能为我所用,可惜了。” 第一百二一章   可惜什么, 未尽之意非常明显。   晚上,童关又坐着轮椅来到了顾运房里,又给她闻了一次白日那小瓶中的东西。   忽然觉一道幽冷的视线盯着自己, 转头, 却见司桓肃。童关眼神玩味,手指转着瓶子, 说:“司大人可别这么看着我, 以你的身手, 要从我手里抢这个瓶子轻而易举, 可是, 你能带着顾小姐走得出这座行宫么, 且漫说你那位朋友谢公子,他还等着要解药救他的妇女,可不会跟你走。所以,你还是安心等着为好。”   说着, 自己又呵呵笑了起来, 旋即,忽然出手,将小瓶子往司桓肃方向一扔!   司桓肃抬手就接住。   童关淡声说道:“既这么想要, 就拿着好了, 我早说过, 不会让顾小姐睡太久。每隔三个时辰给她闻一次, 闻过六次, 大约就能醒了。”说完, 也不让人推, 自己划着轮椅出去了。   童关果然没说假话,这次再闻解药后, 顾运这次醒来,神色比上次好了些,清醒的时间也久了些。   这晚上,司桓肃就在偏殿的小榻上假寐休憩,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又给顾运闻了一次解药。   晨曦破晓,天光乍亮。   今日是童关弱冠的大日子,正礼定在午时,上午,渭南这边受到邀请的豪门望族,一个个都马车高轿,款款而来。   也不敢不来。   虽说中山王如今并不在此地定居,但他的义子本来就是他的代表,在童阳山行宫上住了十余年。   只晓得当年是慧能大师批了命,因童关身体原因,令他修身养性,说是不宜见人,才常年居于山上。   是以这么多年,众人都病不知这义子是个甚模样,模样脾气如此,可真是个病弱胚子不久于世?   一辆辆豪华那马车行宫门口停下。   男客女客分次而入。   因为中山王妃未来行宫,此次王府宴会,中山王特地请了如今已经六十岁,居住在渭中的静河长公主过来代为主持。   静河长公主当年下嫁渭中陈家,陈家虽然如今势力不大,但在渭中依旧很有些名望。   不独静河长公主,她的两个儿媳,两个孙媳,并几个未出阁的姑娘,今日都过来了。   有静河长公主在,再有管家的协理,宴会办得声势浩大。   大花园内,人声喧哗,置着酒席,数之不尽的美食,各类鲜花瓜果点心,桌上都摆满。长公主府女眷充当主人,招待那些那些夫人小姐。   另一边台子上面,几场戏已经唱上了,好不热闹。   旁人不清楚,静河长公主却是知道一些的,中山王是要借着这个宴会,一则替童关扬名,二则造势,不然一个弱冠礼哪至于办得这般隆重?谁叫坊见关于童关的传言,都说他是病弱得下不来床的将死之人,中山王打算捧着他出仕,破除此谣言,就必须让大家亲眼看见。   其中深意,静河长公主都不敢多想。   长媳私下与她说话时,都在猜度中山王的心思,说:“王爷这般偏心,世子那边不知会怎么想?”   世子楚晗心情能好?能不多想?自然不能。   且面上,世子不能露出丁点不满,还要维持兄友弟恭模样,但看王妃的态度就知道,嫡出一脉早已经非常不满,不然中山王亲自下帖宴请各世家豪族,王妃却在这个节骨眼上称病未至,只能说,态度十分微妙。   皇家里哪来的兄弟情,更何况他们还不是亲兄弟,中山王对童关的偏爱世人之所见,但通关说到底只是一个义子,并不姓楚。从前世子虽心里虽有不满,到到底并没有将童关当做一回事,就算不论血脉姓氏,就童关那个病秧子的身体,能活几年还不知道。   可让人想不到的是,童关不止活过了弱冠,中山王还请大师批八字,为他择了一个据说是身怀天运有着旺盛气势的人!   世子知道这些的时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脾气,要提剑砍人,好在及时被身边几个幕僚拉劝住,   所以,这就不奇怪长公主儿媳会有此唏嘘发问了。   并且静河长公主比别人知道得稍微多一点,知道慧能大师嘴里的那位运势旺的天命之人,被中山王的手下使计,如今已经带到了中山王行宫别院。   今日早上她过来的时候,已经去看过。   这一看,真真了不得,中山王的心思已经是明目张胆,他们将那位小姐安排住在那样规格屋子里,里头摆放的东西件件都有来历,别府上得一件,还要供为传家宝呢,只怕未来世子妃的屋子不不见得有这么阵仗了。   出来后,心里还一阵阵噗通跳,这屋子不管叫其他谁人看见,心里难保不多想。   再言那位顾小姐,听说前几日生病,今日才转好。长公主当时细细瞧了两眼,连她也说不出一句不好来,怪道是被慧能大师批了命的人,先不论性情如此,但见生得那般整齐模样,心里也先欢喜了。   此时,一方内殿,嬷嬷用托盘奉上早已经准备的弱冠礼袍,伺候童关换上。   巳时方至,中殿内八四门已开,身穿礼袍的童关由侍人扶着,走近殿内,跪与蒲团之上,然后由静河长公主将金冠奉与中山王之手,中山王再亲自替儿子戴上。   说一段教导训诫之语,礼方毕。童关方起身,亲眷一同往外去。   至广场高台,上陈设了香炉神佛楚氏皇祖之尊位。桌台面摆满酒水,点心,水果等各式祭品。   下方,所请之男女宾客列席在位。   中山王甫一出现,众人瞬时嘘声。   只见王爷与童关一齐缓步走上高台,各自由礼人手中接过香火,朝着牌位和神龛跪拜,三下,方起。   高台下众客人中,顾运也在坐在其中。   她醒后,司桓肃便把那日起事情都经过大概跟她说了一遍。   她才知道自己是怎么一回事。   然后用幽怨的眼神白了谢斐好几眼,还当他是个慷慨的好人呢,又送吃的又送喝的,原来不声不响就让自己中招了。   谢斐被看得心怀愧疚,连连给她鞠躬,赔了好些不是,又诚恳言说等离开出去后,他一定任凭处置,一定补偿她。   最终,看在他主观意愿上并没有害人之心的份上,顾运姑且暂时先原谅他了。   然后才观察这座属于中山王的行宫别院,又知道原来今日是中山王那义子的弱冠礼,定要拉了司桓肃去观摩观摩。   司桓肃只问:“身体没事了?”   顾运张开手在司桓肃跟前儿转了个圈。   “没事,若不是你说我中毒,我真觉得只是睡了一觉呢。”   司桓肃心内骂了一句蠢丫头,差点醒不过来了还不知害怕,倒还想着看热闹。   在床上睡五六日,对身体怎可能没影响?就司桓肃肉眼看着,都知道她瘦了不少。   不过那宴会典礼,司桓肃是必然去看的,如此将顾运一个人留在这里反而不放心,这才没有出声反对,带着她一同过去了。   祭祀酬告先祖之后,静河长公主上前赞诵礼词,祝福等吉祥话。   原到此就该结束,未料,中山王一抬手,倒再次开开口,道:“感谢诸位今日来参观小儿的弱冠之礼,借此良辰吉时,我欲将小儿记入楚氏族谱本王名下,赐姓楚姓,改名楚童关。”   此话一出,全场哗然一片。   那最前方的世子楚晗当即脸色乍变,几乎控制不住,还是旁边他的义弟提醒,才勉强收敛一二,手上却已经掐红了。   中山王何惧人言,此番是他一早就决定好了的。   手一伸,“笔墨!”   一旁侍官立刻奉上狼毫,文房四宝等俱已铺设完毕。   中山王一甩衣袖,与细腻光洁的白纸上挥毫泼墨,几刻钟,就写好了一篇祭祖宗书。   写完,再次出声:“表!”   侍官双手接过,立将此表在神龛祖宗排位台前。   顾运在下面看得兴奋不已,一双眼睛噔亮,凑在司桓肃耳边与他说悄悄话:“中山王这是闷不吭声搞了个大的呀,他这一下,不是把他那义子完全架起来了么,童关还能和世子做成兄弟吗。”   司桓肃嗤笑出声:“皇家何来亲情,中山王要抬举童关,就必然要架起他来,早晚都有这么一遭,童关如果连这点麻烦都应对不了,那在中山王眼里,就是个没用之人,不配做他的接班人。所以,这也是他对童关的一次试炼。”   顾运心内啧啧几声,都忍不住有点同情童关了,嘀咕,“这就是坊间说的中山王对子爱之切骨,就着?”   司桓肃不紧不慢将这人靠近自己耳旁的脑袋推开了些,淡淡看了一眼顾运,说:“莫非以为都跟你父亲母亲疼爱你似的?”   “这便是皇家的情感。” 第一百二二章   说是这么一说, 顾运不能感同身受,不能直观体会到。   顾家家庭氛围好,上下一心, 长辈和善, 小辈兄弟姐妹间的小龃龉虽然有,但大事上并不矛盾, 家里更没有勾心斗角那些事。   乍然见了别人这样, 免不得要唏嘘两句。   但其实认真想来, 不过是她这辈子幸运罢了, 多的是家庭里各自为利的, 富有富的争法, 穷有穷的争法,这是人性上的事,后天所都不学不教不明礼,父不父, 子不子, 同辈相互争夺利益。   仪式结束,司桓肃带着顾运先人一步离开。   各家客人自有下人送出。   中山王威望甚大,是以世子心中虽恨得呕出血, 却不敢在父王面前有分毫的造次。   只是行了礼, 匆匆退下。   至于静河长公主, 虽诧异, 却没有置喙。她这把年纪, 什么事情没经历过, 万事看淡, 管着自家的平安就紧够了。   可不会不识抬举,拿着鸡毛当令箭。心里知道中山王请她来主持宴会, 不过因为她这长公主的名头罢了,她并非正宫皇后所出,母妃出身不显,昔日未嫁之时,也没得过先皇的宠爱,是个平平无奇的公主,嫁人后,再从未回过京城,并非皇权中心人物,又哪里能在中山王耳边说什么。   仪会完毕,就打算与王爷请辞,准备回去。   未想,中山阳却出声相留。   “皇姐别急着回去,本王这里尚还需要皇姐帮忙。”   静河长公主愣了一会儿,倒是奇怪,不免问出声:“这话如何说,这弱冠之礼不都已经结束了么?”   中山王哈哈朗笑两声:“是关儿的亲事,已经定下日子,就在五日后。”   静河长公主一听,眼皮子不都得重重跳了两下。   这顾家的姑娘本来他们使手段带进来的,人家家里也算有头有脸在朝廷为官的人家,并非无名无姓,怎能这般轻贱与人,三媒六聘皆无,就这么匆匆把人家聘进来?   “这?是否略有不妥之处?”静河长公主到底略提了一句,“我也是知道,这位顾小姐,原是那司指挥使带过来求药,人家未必能同意。”   中山王不以为意,一摆手,“到了本王的地盘,司桓肃小子再有本事,也得给我盘起来,皇姐不必操心,只要帮本王将关儿的娶亲事宜办得热热闹闹就行了。”   静河长公主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五天时间,平民家娶亲嫁女都没有这么赶这么急的。   好在王府什么都不差,人手又多,事事样样的东西,只要吩咐下去都能尽快置办齐全。什么好东西王里寻不来。   而只有当事人顾运,还什么都不知道,直到这日,吃完早饭,一群女使进来,拉着她让她试衣裳,才慢半拍回过神,觉得有哪里不对。   再等那三五个嬷嬷将那大红色晃人眼睛的一看就知道是婚嫁喜服的衣服,要往她身上套时,才猛然一挣,一跳三步高,满脸写着不可置信。   “你们给我穿这个做甚!”   嬷嬷甩着帕子会心一笑,“哟,瞧姑娘说的,还害臊呢,能嫁入王府,还是给王爷最疼爱的小公子为正妻,多少人求还求不来,您看这衣裳,多么的华贵,姑娘好大的福气啊。”   顾运听到最后那句话的一句话时,脑子里那句名台词都来不及处理分析一下,就脱口而出,“这福气给你要不要啊。”   几个嬷嬷脸色一滞,面面相觑。   顾运哪有空管别人,省得叫这些人带歪了,只说她什么时候要嫁人了?都是疯了不成?   “你们说什么,给我再说一遍,我倒要看看,是你说错了,还是我耳朵听岔了。”   “呵呵,姑娘寻老奴们开玩笑呢,时辰可不多了,可禁不住耽搁。”   这真是打量她好欺负不成,顾运霎时把脸放下,冷笑:“再把衣裳往我身上穿,别怪我拿剪刀剪了去。”   真当是她是任人摆布的了,给她下毒把她引到这里来不提了,现在还想操控自己成亲。   顾运横眉冷对,抄起东西就往地上砸。   “哐当!”   “砰砰!”   “噼啪!”   一声接着一声。   原先不慌不忙的丫鬟们全跑过来拉人,声音着急,“姑娘快停手,别砸了。”   “使不得啊!”   这屋子里的东西哪一样不是价值连城,碎一件就叫他们心慌得,脸都变了形。   又跪又求。   顾运并不是诚心要为难她们,但是吧,总有些人,当奴才当久了,察言观色的本事用得顺溜了,你软一分她便认为你好欺负,退一步她就以为能拿捏你了,说的话也不听了。果真老祖宗的话是真理,小人畏威不畏德,非要你拿起势来,才肯害怕。   “都给我滚出去!别叫我闹出更大动静来!”   “姑娘息怒,息怒,别再砸了,奴婢们退下就是了。”   顾运手里且还抱着个不知哪朝哪代留下的花瓶子呢。   那些丫鬟和嬷嬷,抱着一堆衣裳,跌跌撞撞退了出去。   皆因为这几日在这些人面前从不拿架子,每每还与她们逗乐玩笑,可不知都是些不知根底的人,心里并不领情,只把你当你面团来捏。   把人都赶出去,顾运自己在屋子里顺气。   她还一心茫然呢,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怎么剧情一下子就跳到让自己嫁给那义子来了?   他们以为自己是谁啊,中山王就了不起啊,就能强买强卖么。   顾运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的确意识到自己好像有麻烦了。   “司桓肃呢?司桓肃哪儿去了?”   心里急着找人,偏偏司桓肃大早上就没了踪影,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天杀的,她从家里跟着司桓肃出来不是为着避祸的吗,怎么还是没躲过去?   还有,中山王为什么跑到渭南来,莫不是又是带着阴谋阳谋过来搞事的?   顾运关在屋子一上午,中午丫鬟们过来送饭,在屋外苦苦劝了半日。   这次顾运是一点没心软,大发脾气把人骂了一顿赶走。   直到未时,司桓肃终于现身。   门忽然开了时,顾运还以为是外面下人私自弄开的,头发都炸开来,已经冲过去,要与人打架的模样。   然后,司桓肃的身躯就闪了进来。   “你吓死我了!你终于回来了,你去哪儿了!”顾运连环三问。   紧接着,扯着司桓肃的衣袖子,将他拉到位子前,摁下,令人坐好。   一脸严肃,“我有重要的事要跟你说!”   司桓肃没计较,由着她动作,并且“嗯?”了一声。   顾运心里各种话各种问题憋了一上午,哪里还忍得住,竹筒倒豆子一样,噼里啪啦开口,“你绝对想不到今天发生什么事!”   司桓肃微微抬眉,“你知道他们要你嫁给童关的事了?”   “你怎么知道!”顾运瞬间瞪大双眼。   司桓肃波澜不惊的,“嗯,我知道。早先从童关的话里就听出了不对劲,后来偷听到他们说话。”   顾运一吸一呼,自己顺了顺气,行吧,知道了比不知道好。   “那要怎么办?我祖父同意你带我出来,是让我避祸的,等把姚州牧撂下去,你仍旧要送我回府的,可不是让你中途把我嫁了。”顾运冷笑呵呵说。   司桓肃抬首看她,思忖半晌。   顾运见他那模样,一阵气结,失声道:“怎么,你还真敢让我跟中山王义子成亲啊!”   司桓肃撑不住一笑,“不敢。我若将你仍在了中山王这里,不说你家如何,我这指挥使的位置怕也坐不下去了。”   “果真如此你倒是快想个法子啊,我见今日这阵仗,必是不会轻易放我们走。”   司桓肃半撩眼皮,“你当我今日出去是作甚了。”   顾运眼珠子转了转。   却听司桓肃问:“知不知道中山王为什么要你跟童关成亲?”   顾运摇头,“不知道。”所以她才一篇懵然。   “总不能是因为我生得好看吧。”中山王这般权势滔天的,要什么好看的人找不到。   司桓肃被她的话逗笑,说了句:“不害臊。”   “好好好,我不害臊,我本来就是生得好看啊。”顾运撇了撇嘴,又催促,“快别扯其他的,继续说。”   司桓肃才继续开口,“有一个大师,算出你是盛旺之命,身怀大运之人,八字祥福。而中山王这义子,出身就带祸,八字极阴极弱,据说寿数有限,是个活不长的面相。”   顾运:“然后呢?”   司桓肃一嗤,“自然是要借你的福运之命,来旺人家的短命之身。”   顾运张了张嘴巴,好半天,才说的一句:“哪里来的骗子,真是害人不浅。”   有点不敢相信,“中山王还真信了?”   司桓肃:“不过一试,对中山王而言又无甚损失。”   顾运一滞,对,只有自己受害的世界达成了。这些人真是缺了大德了。   “不过说来巧得很,那位大师刚算出你的命相不久,你就研制出规子赤矿的使用方法,如此倒不能说他没本事,大概你的确是个富运之人。”   顾运呵呵假笑两声,谁家福运之人见天儿出事啊,不是在逃亡,就是在预备逃亡的路上。 第一百二三章   “快说你有什么法子吧, 可要急死人不是?”顾运把话题拉了回来。   司桓肃方道:“中山王要你嫁给他的儿子,却也有人不乐意。”   顾运脑子一转,“你是说世子楚晗?”   司桓肃点头。   “按着今日中山王的做法, 给童关上了楚家族谱, 还给他赐了楚姓,这样大张旗鼓, 世子的戒备之心必然提到了百分之百, 他觉得自己的位置受到威胁, 只怕是最希望童关死的人了, 所以不能能眼睁睁看着童关娶大师口中的天运之人, 也就是我?”顾运一下就想明白, “可具体要怎么做?”   虽然楚晗心有想法,可没有周密的计划,怎么破坏这场婚事?   司桓肃与她解惑,“我与楚晗做了一个交易。需要你冒一点危险, 你怕不怕?”   “怎么做?”顾运盯着他问。   “成亲那日, 行礼的时候,要敬酒”司桓肃还没说完,顾运就一下打断, “不会是让我在酒里下毒吧!”   司桓肃愣了一下, 然而道:“想什么呢, 中山王哪是那么容易能下毒的, 否则他早不知道死多少次了。”   “那你是要我?”   司桓肃:“让童关病发。”   顾运不解。   司桓肃乃继续说:“童关从小多病缠身, 的确是早夭之相, 历经过数次生死, 最后都幸运地捡回一条命。不过,也因为先天底子就不足, 后面用多了药性强烈的药,致使他身体对很多东西都妨,触之就会引发他的病症。这些都是楚晗所说,这些年童关对自己身体的情况隐瞒得很紧,但楚晗还是查到了些许。”   “那日,你只需要在你的衣服上手上涂上一些香料,必能引起童关发病,在你们行礼的时候,那么这婚事自然进行不下去了。”   顾运问:“然后呢。”   世子以谋害王府公子的名义将你捉起来,过后使一招狸猫换太子,将你换出来送出去。   顾运很是怀疑,“就这么简单?”听上去就充满危险的样子。   司桓肃一挑眉,“若是失败,你就要就在这里给童关做媳妇了。”   什么鬼东西,都这种时候了还吓她,真失败了,怕不是直接抓起来砍了吧。   最后顾运还是勉强同意了,因为自己为没有更好的办法。   第二天她试过出门转转,发现这行宫里真是哪儿哪儿都是监视她的人,一出房门,先一堆丫鬟跟着,稍微多走远两步,侍卫就过来了。   完全没有人身自由,还逃跑呢,简直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   死心了。就按照司桓办法来吧。   这几天,大概是由于她的不配合,三两天就轰走几波丫鬟,当然其中有两次是装的,一是为了和司桓肃说两句悄悄话,一个想跑出去转转。但好歹这府上人是知道她的态度了。   这天,静河长公主就过来了。   顾运不知是来当说客,还是为了别的,身后呼啦啦跟着一大堆丫鬟婆子。   静河长公主已年逾六旬,盘着一丝不苟的高发髻,两鬓都已有了银丝,但气质高贵典雅,不愧是皇族出身,自有一股气韵在身上。   顾运虽然有些蔫蔫儿的,也没有不讲规矩,给人请了安行了礼,虽然说起来静河长公主和中山王都姓楚,都是皇族子弟,一家人,她倒没有把对中山王的不爽转移到静河长公主身上。   长公主不是来作说客的,毕竟是知道顾运的不情不愿,远离父母家人就这么被人绑来成亲,哪个女子接受得了。   但这场婚事又不可能不办,所谓意志难压强权,反抗不了,没有办法。   后日就是婚礼,王府的喜帖已经广发下去,事情已成定局。   长公主被迫无奈接手操办这桩婚事,就不能让事情出差池,王府丢了脸失颜面,她难逃责任,陈家就落不到好。   长公主心里叹气,她何尝不是受制于人。   “前两日的喜服可是不喜欢?没关系,我命人重新做了一套过来,你来看看。”   长公主话刚说完,一旁,捧着衣服的两个丫鬟立刻将衣服展开。   顾运看了一眼,自然还是华贵非常,面料绣工一等一的好,只不过相比上回,不再是那种后面能拖出十里地的夸张样式。   静河长公主实是看得明白,更非常聪慧,知道顾运并不是愿成这个亲,所以过来后,一不假劝说王府多么多么好,二不说嫁给童关日后能多么多么享福这等虚言。   她就说那么一句,既然上回的嫁衣不喜欢,这次换了一件过来。   脸色温和,让你都不好意对她摆脸色。   但她这句话,却是真真实实在告诉你,这门婚事,推不了,拒不得。   最后,顾运只能木着一张脸,任由三四个丫鬟摆布,完成了试妆这个流程。   静河长公主才带着丫鬟都走了。   心里的憋屈自不必提。   时下里,正常的儿女婚嫁流程,新郎中午从自家出发,去到新娘家,过五关斩六将,发挥自己毕生的才华,对付各种大哥子小舅子一众人的为难,最后与新娘一起,拜别新娘父母,于黄昏左右,喇叭唢呐一响,吹吹打打,喜迎人回府。   这才谓之为‘婚嫁’。   这顾运这里,本来就是个强行而来的婚约,自然省略了前面一套流程,不用接了,不用过五关斩六将了,对,还因为童关这个新郎身体比较娇弱,顾运还要迁就人家。   是日,行宫别院张灯结彩,喜气洋洋,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前一秒童关还跟个残废似的瘫在轮椅上,时不时与站在他身边的顾运两两相望,顾运白了他一眼。   下一秒,喜娘过来,将大红绸子两端各自往两人手里一塞,提醒,“出去了出去了,要拜了!”   只见童关没事人似的从轮椅上站起来,笑眯眯看着顾运,“请吧,娘、子。”   娘子你爹!娘子你大爷!顾运在心里疯狂骂人,笑吧,等下要你好看,狠狠倒下吧!   两人一亮相,宾客皆惊呼,好一对登对的璧人,郎才女貌。   纵然知道不是真的,顾运心里也万分不舒服,郁闷得够呛。   她一只手缩在袖笼子里,使劲搓着过来之前司桓肃在她手腕上涂的粉末,心里默念,快点挥发,快点起效。   事实上,她衣服袖子上也就愤怒,手腕上的是用作双重保险。   “一拜天地!”   顾运不动,后面就被人推了一下,她勉强弯了弯腰。   “二拜高堂!”   中山王那张笑面虎一样的脸近在眼前,顾运一边把酒杯举了过去,一边心里把人骂了一遍。   中山王接过酒杯,喝了一口,然后朗声说了句:“好。”   顾运一秒接一秒数着,就等下童关倒下去。   用那半垂不垂的眼皮暗暗盯着童关,然后发现对方嘴边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   “夫妻对——”   “砰!”轰然倒地。   在所有人门都没反应过来之时,中山王脸色一变,从高台座位上飞快走了下来。   不知道隐匿在哪里的侍卫,瞬间,炸开的烟花似的,唰唰都跳了出来。   宾客们都吓傻了。   “快叫大夫!”静河长公立刻出声。   然后下人慌手慌脚抬起已经人事不省的童关先行离开。   中山王说了一句:“烦情各位莫要乱动,在此停留些许时候。”   话落,自己已是抬脚出去。   旁边人群窃窃私语,“怎么了,那小公子莫不是……”话不敢说完,自己就先捂住了嘴巴。   到底是发病了,还是叫人害了?   顾运见这与预想的不一样,正要悄悄退下,一转身,就见世子带着两个侍卫走过来,手一挥,对左右吩咐,“把她先关起来,等关弟醒来再行处置。”   然后顾运就被押走了。   好家伙,直接被关进牢房了。   这行宫还建了个牢房,不知道咋想的,顾运心说这一家就不是什么好人。   她方才观察了一下世子的眼神,有种毛毛的感觉,甚至有些怀疑,司桓肃真的与这人达成协议了?   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顾运不知道说自己第六感强还是该说自己不该毒奶自己。   还真出事了。   一天后,她被从牢房里提出去,然后被告知了一个消息。   童关死了。   当时顾运脑袋上真的顶着一百个问号,怀疑自己听错了。   “你们说谁死了?”   很快,她就被压到中山王跟前,中山王手中那些一把白色的东西。   冷冰冰开口:“你认识这东西吗。”   顾运沉默。   很难不认识,不就是司桓肃给她用在衣服上手上的么。   我去,中山王怎么拿到的。   心里越慌张,面上越冷静。   “不认识。”   中山王一声冷笑,“我儿死了,你是他的新妇,便为他陪葬吧。”   杀只鸡的语气不过如此了。   顾运不知道哪个环节出了问题,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她绝对是被司桓肃和世子这两个不是东西的东西给利用了。   真厉害啊,都有自己的计划和安排是吧,好好好,活该她倒霉。   “我凭什么给他陪葬,礼成了吗就要我陪葬,你堂堂一个王爷,强迫我与你儿子成亲,呵,他是我夫君?梦里的夫君吧!”   都不按给她的剧本走是吧,行,看谁先死。 第一百二四章   死一般的安静。   中山王一双厉眼鹰隼似的犀利, 一回头,落在顾运身上。   原本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就跟顾运是个阿猫阿狗一样。   现在肯给她眼神了。   八尺大汉都受不住。   旁边的丫鬟们一个个吓得打起哆嗦, 匍匐在地上, 脑袋一下不敢抬。   押着顾运过来的两个侍卫反应过来,立刻就要来捉她。   刚碰到顾运的肩膀她就大声一喝, “滚开!狗东西!”   那侍卫一愣, 亦是第一次遇见这种凶悍的女子, 连连王爷都不怕。   有的人就是不能受一点屈辱的性格, 自尊是她的本体, 骄傲是灵魂里生长出来。情况再坏也就如此, 难道还要她向坏人痛哭流涕下跪求饶?她顾运天性吃不得亏,受不得气,这辈子,下辈子, 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真厉害啊真厉害, 你中山王天下第一,你权势无人能及,人人怕你, 你知道我今年几岁吗, 十四, 你, 你们这些, 王爷?世子?不要叫我笑掉大牙了, 你们的本事就是随便抓我这样的妇孺女眷是不是?欺负一个十四岁的姑娘, 很得意是不是?都是臭不要脸的,你儿子死了, 满屋子大人,男人,你们就是看不见对吧,可着我一个小孩子欺负,你不觉得羞耻,我都替你脸红!还有你”   她伸手一指楚晗,“以为身后跟着几个侍,你就威风了?耍你世子爷的威风,哦,但不敢在你父王面前耍,不敢在那些豪门世家的老爷公子面前耍,就会跑到我一个小孩子面前,是生怕我不吓着,生怕我不哭啊!以为举着剑你就是天王老子了,你就是青天大老爷了,就会断案了,还来抓我?我呸!在我面前耍吆五喝六,你世子爷好大的威风!”   她般起来一个椅子,砰地往那光洁的地面上一扔,指着对面:   “只管叫我陪葬?我今日说一句,你要真有本事,就让今日在场所有人,给你宝贝儿子陪葬,我他娘的才敬你有有一分胆色,现在?”顾运呵呵一笑,“别叫我替你们一家人害臊了!”   此时在场所有下人都恨不得耳朵聋了眼睛瞎了,即时打个地钻进去才好!他们可还有没有命活到明日?   “住口!毒妇!”世子脸色气得五彩纷呈,差点没跳脚。   顾运连带他爹都骂人了还怕他?   “毒?我有你毒?你才是毒夫,这么急着抓我,你心虚啊,急着把罪名按我身上,就你清清白白,正人君子,我活了十几岁,没见过你这般不要脸的,我与你们家那位小公子无仇需要,你嘴巴一张,红口白牙就赖我害他,哦,我倒来做这等损人不利己的事,你们这些素日与他有龃龉有愁怨的,脸一变,现下都成了为他主持公道的好人了,我呸,别把人都当傻子,也不是蒙了眼睛的瞎子!”   “来人!抓起来,都给我抓起抓起来!”世子狂怒,已经完全失了风范体面。   侍卫正要动手,顾运唰一下,从袖子里抽出来一把短匕,对着他们。   “索性都要死,你们敢挨我一下试试!”   那侍卫的确不怕,只是顾运凶狠,一时反怕她自尽,可王爷现在还没发话。   顾运满偏的话已经叫嚷了出来。   偌大一个王府,一个王爷一个世子,联手逼死朝廷官员的一小女儿,这传出去,中山王声望尽毁。   一时场面僵持住。   所有人都在等着中山王的发话。   王爷不愧是王爷,并不是世子那等几句话就能激怒,沉不住气的人可比,反显得有点像跳梁小丑。   难怪王爷不在意童关病弱的身体,也要把他赐姓楚,心思已经这么明显。顾运还有心思想呢,未必没有世子太废物的原因。   “这么说,本王还不能杀你了?”中山王看向顾运。   顾运冷笑:“这话说得奇怪,我好好的一个人,凭什么要被你杀,就凭你是王爷吗?果真如此,你这人,也不过如此,早些认清自己,别寄希望与别东西,你成不了事的,因为你这人,是非不分,心胸狭隘,一叶障目,愚不可及!”   “大胆,放肆!区区女子,怎敢胡言。”旁边管家太监呵斥顾运。   “你又是哪里来的狗,才是给我闭嘴,不想听你叫吠。我告诉你们,趁早放我走,不然,日日闹的你们不得安宁。”   中山王淡淡一挥手,“先带下去吧。”   顾运这没被关监狱,而是锁在了她住的那间屋子里。   夜晚,某一内室。   中山王与据说已经死了的小公子童关,赫然正在说话。   童关叹息道:“真想不到啊,顾小姐居然是一个如此有趣的人。”   中山王不过说了一句让她殉葬,这姑娘就敢把王府的天都掀翻了去。   普天之下,敢指着王爷鼻子骂的人能有几个,她这胆子,真个比天还大。   童关可是好好听了一场,差点没笑出来。   世子此番可是完全没了脸,连面上的喜怒也控制不住,丝毫没有沉稳气度可言,受不得一句恶言,实乃心胸狭隘。连口才上没有那小姑娘半分伶俐,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中山王当然不是要真的处死顾运,那不过一句假话,顾运既是大师口中的天命之人,自有她的作用更别说那废矿怎么利用,还有她说出来,如此怎么会杀。   那样说只是为了把人夺过来,从此为自己所用罢了。   连中山王也没想到,那丫头反应如此之大,一时之间倒“杀”不下手了。   那日一出戏,有一半是演给世子看。   世子毫无才干,和他母族的连接太过紧密,他以为自己是在用赫连家的势力,殊不知赫连家也成了他脱不开的枷锁。而最可怕的是,楚晗竟然一丁点身为上位者该有的危机和警觉都没有,他压根没觉得自己要去挣开已经缠紧自己绳索。   他身边只有赫连氏,让他得了中山王的势力,他必不能掌控赫连氏。   这绝不是中山王想要的继承人。世子早就从王爷这里失了继承的机会   不过是给童关赐了楚姓,楚晗就全然按捺不住,他以为自己掌握的童关的弱点,那不过是童关想让他知道的。他以为自己和司桓肃做了交易,用双倍的药量,借顾运之手杀童关,实则他们都知道。   童关的“死讯”传出后,楚晗兴奋得一夜未睡,然后再对司桓肃出尔反尔,妄图将知道真相的顾运作为替罪羊立刻处死,完全不提先前约定好的送她出去的话。   未有一个上位者该有的信用。   “‘杀’是‘杀’不得了,父王让她待在我身边罢。”童关说。   童关不日就要出发去襄州。   中山王道:“我正有此意。”   关于顾运的八字之说,现在倒有几分信了。   “司桓肃人已经离开渭南了?”童关问。却不是问王爷,而是问他身后的清儿。   清儿走路悄无声息,上前几步,道:“回公子,探子回报,已经出了渭南。”   童关眯了眯眼睛,说:“顾小姐固然有用,皇上急召却依旧被他放在第一位,所以说,皇上当年的那一命之恩,当真是划算呐。”   皇上在宣德避暑行宫遇刺,三道召令直发,司桓肃走得头也不回。   中山王淡淡道:“以卑劣手段坐上那位置,实则胆怯愚蠢之人,上位后竟披上一层皮,想当个仁君了,岂不知阴沟里长大的,终究是老鼠。我绝不会让楚氏大好河山,毁在那等人手里。”   童关手上扇子敲着桌面,嗤嗤地笑,“也不知道我那礼未行完的小娘子,现下伤心难过得什么样子了。”   中山王眼睛一瞥,“那小丫头莽是莽了点,倒是配得上我家,让你顺势娶了她不是正好,偏偏卡在临门一脚。”   童阳却道:“儿子心里自有打算,父王莫要太操心就是。”   中山王冷哼一声,才是道:“明日发丧,你带着清儿和那丫头悄悄离开,父王还要在这里处理一些事情。”世子无用,赫连氏那伸得太长的双手,也该砍一砍了。   翌日,不知因何,世子被罚,王爷连杀世子身边三个幕僚,其中一个,正是世子母家赫连氏族人之子。   消息传回中山王府邸,赫连王妃狠狠摔了一个茶杯!   精致艳丽的面容,那双眼睛却冰冷如数九寒冬,“他怎么敢!怎么敢!”   “王妃息怒!”   赫连王妃一阵阴沉,“他这是在警告我们赫连家,嬷嬷,伺候笔墨,我要给哥哥写信,赫连家绝对不会坐以待毙,属于我儿的东西,任何人都不能抢走!”   而童阳山行宫,正举行着停灵的诵经超度,童关已经带着几个人,悄然下了山。   顾运在颠簸的那个中,幽幽转醒。 第一百二五章   一个据说是死了的人, 出现在自己面前。   顾运有点面无表情。   连童关都面露讶意,“你好像很平静?难道没有话想说么,好像也不害怕。”   顾运从柔软的睡榻上坐起来, 揉了揉眼睛, 声音平静,“害怕什么, 难道担心你是鬼吗。”青天白日的。   童关听了这话先是静默, 然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   那张原本苍白的脸色都给他笑出了一点血红气色出来。   “真是好胆识啊, 又不哭, 又不闹, 难怪连我王府都敢辱骂, 真有趣,我从未见过你这样姑娘。你莫非知道我是假死?”   顾运说:“不知道,不过你之前死得的确是草率了点。”说死了就死了。   还有她很想吐槽,他见过几个姑娘啊, 就敢对比了。   过了会儿, 童关又问:“你不问我们去哪儿吗?”   顾运:“我们去哪儿?”   童关瞥了她一眼,“襄州。”   顾运:“哦。”   “你不问司桓肃去哪儿?”   顾运:“去哪儿了。”   童关说:“哦,皇上在避暑行宫遇刺, 司指挥忙着救驾去了。”   顾运:“行。”   童关倒奇怪, “他就这么把你丢下, 你不生气?我可是知道, 皆是因着你最近在一些人眼里颇具价值, 才会跟司桓肃出来避祸, 现人家半路把你扔下, 你没点反应?”   生气啊,当然生气, 不生气的是鳖孙。但是顾运将童关上下一打量,阴阳了他一下,“你不会是在挑拨离间吧?应该不能吧,你可是中山王最喜欢的义子啊。”   童关不知道这两者之间有什么联系,但这不妨碍他乐意跟顾运讲话。   “挑拨离间?”他抬了一下眉,“对,我就是挑拨离间,索性问问你,不知道成功了没有?”   顾运:“那还差点意思。”   “哈哈,那我再添把火候?”   “公子请说。”顾运只差没做个手势。   “你是不是想不通,明明废矿里的废料都能把它变好,多少人心急火燎想知道,想把你抓过去问,姓司的怎么敢把你扔在这里?”   顾运说:“请公子赐教赐教。”   童关将手上折扇一甩,摇了几摇,“你小姑娘一个,不比那些经常搞阴谋诡计的。只知道自己能变废为宝,你告诉司桓肃了,人家知道了,然后不用半个月,他就将现已经发现开发出来的废矿全部控制住,握在他手中,所以,他可并不怕你把办法告诉别人。”   哦吼,是说原材料给人控制住了。   顾运哼地假笑了一下,转而说:“襄州不比别的对方,司桓肃的手伸不了那么长,如此,你们家手里应该有废矿吧。”   “果然聪明呐。”   “不及公子,我这不是还是落到你们手上了么。”   童关又是一阵哈哈大笑。   惹得外面赶车的清儿还往里面看了一两眼,奇怪公子今日怎么这么开心。   “话怎么说得这般难听,哪里是落在我手,你分明是我刚过门的小娘子啊——”   要不是现在形势比人强,看她不一个大耳刮子刮过去。   “呵呵,哪里有什么小娘子,最后关头,公子不是往地下一倒,‘死’了么。”顾运把一个死字咬得特别重。   正这时,那马儿不知道踩到了什么,马车重重晃动了下,顾运坐在床榻的中间,并没有扶着哪里或靠着,差点被颠摔了。   还好童关扶了一下。   顾运却是微微一愣,童关手上力气好大,刚在那么大的惯性,对方只用一只手就瞬间把她扶住,这哪里像一个体弱的久病之人?   童关脸色却阴沉了一下。   “清儿,发生什么事了。”   清儿在外面也周起眉来,“公子,这路不对,像是被人做了手脚。”   童关将车帘子一拉开,顾运也看了过去。   一条不宽的路上,上面铺子好多大大小小的石子以及硬土疙瘩块。   越往前越多,马车颠来倒去,走不了,清儿拉紧缰绳,控制着马车停下来。   然后跳下车去检查,不是山体滑坡或自然异相造成的,的确是人为。   也不大可能是特地针对童关的,童关这么一个只出现在流言中的人物,甚至大多数人根本不知道他的长相,十来只居住童阳山上,压根没可能与人结仇,唯一看他不顺眼想他死的只是世子楚晗和几个居心叵测的义兄而已。而现在,楚晗大概还在高兴童关死了。   童关漫不经心说:“大概是路边劫财的吧。”   顾运无语,遇到劫财的还这么轻松。   “清儿。”童关唤了一声。   清儿走了过来,“公子有什么吩咐?”   童关说:“可以走过去吗。”   清儿摇摇头,“如果是一小段路不平,还能慢慢走,我方才去看了一下,前头好长的障碍呢。”   顾运说:“可还有别的路好走?不然掉头算了。”   童关挑眉:“可那要绕好远一段路,不可。”   顾运:“那你想怎么办?”   童关不以为意笑了笑,“等着便是,既然有人特意在这里设置了路障,自然会过来验收掉进陷进里的猎物。如此,我们只管安心等着就是。”   “公子这做猎物的心态挺好的。”   童关咳了咳,“应许是在鬼门关走过太多次,这再有波动的心啊,也会变得波澜不惊了。”   顾运总有种童关精神不是特别正常的感觉。   果如童关所料,他们在这里等了不过一刻钟,一小队七八个男人,从前头旁边的草丛堆里忽然跳出来。   “喂!你们,马车里的人,都出来!”   顾运用眼神催促了童关一下,“叫你呢,公子还不出去。”   童关哂笑一声,撩起来帘子,慢悠悠下了车。   一共七个人,穿着非常普通的粗麻衣裳,手里提着的居然是锄头镰刀木棍等工具。   顾运心说,这几个本来就是农民吧。   她才悄悄看了几眼。   外面那几个人大喝一声,“车里还有一个!快出来!”   说实话,顾运不想下车,正纠结呢,就听见外面童关不急不缓与那几个人说:“几位大哥,里面人,是在下内子,妇人家生性胆小,动辄受惊,还请勿要见怪。”   童关一身锦衣华服的贵公子模样,模样俊俏,脸上又带着明显的病气。   却不似那等大家贵族的公子一样高高在上,看普通人的眼神都像是在看一群牲畜似的,毫无尊重,不说尊重,甚至是带着厌恶的,贬低的。   童关这样,明显让那几个人心里舒服不少,且方才的确看着像个妇人,而这公子,瞧着就病病弱弱,不足为惧。就也并不让人下车了。   几个村人,智计如何是童关的对手,童关不过伪装出个无害的模样,对方果然放下大半戒备之心。   童关心念一转,这般反应,倒不似要打劫过路马车行的恶匪了。   “请问各位大哥,这路上为何如此多时石子拦路?可是有什么不妥?”   顾运在车里头听着,心说这人不去当影帝可惜了,听听这话,多么人畜无害,谁能知道这是中山王府上金尊玉贵养大的公子呢!   七人中为首一人,沉声说道:“你们速速掉头回去,这条路不许走了!”   童关一脸疑惑,忙再问:“这是为何,还是几位大哥告知原因。”   “说不许便是不许,问这么多做什么!”对方语气瞬间凶狠了起来。   “众位别误会在,在下此行是要去临城,家中祖母过几日做寿辰,若是掉头走别的路,怕是要赶不上了,还请通融一二。”一面说,一面唤道,“清儿。”   “是。”清儿一下明白了主子的意思,从身上掏出两大锭银子出来,走过去,与那几人说:“烦请几位通融通融,我们只是借个路,并没旁的意思。”一边把两大锭银子塞了过去。   白得晃人眼睛的雪花银威力巨大无比,当即就有人眼睛露出相来。   一人说:“这,大哥,你看?”话里意思不言而喻,眼中的垂涎不要抬明显。   另外一个人立马附和道:“对啊,柱子哥,你看他们就仨人,那公子病病歪歪的,不像使坏心的,不如就让他们过去算了。”   几个人你一句我一句,最后,那个做大哥终是一咬牙,拿了银子。   “行!就破例这一回,让你们过去,你们下车走,牵着马。”   几个人在前头带路,童关微笑着问马车里的人,“娘子,可要下车来走。”   顾运把这恬不知耻的人在心里骂了几句,出声说:“我不怕颠簸,就这样吧。”   童关一脸关心的神色,“那你可要小心抓紧,千万别摔着。”   回头对那几个村人说:“内子羞怯怕生,几位体谅一个。”   一路上,童关开始与人几人套话,他深谙与人交谈的话术,只要他想,这几个哪里是对手,不过一会儿就将童关认作心地仁善的大家公子了。   “还不是那突然兴起来的天圣教,不知打哪儿兴起来的,起先听说在受灾的地方食粥布药,名声极好,受了他们恩惠的都竟都说天圣教是来救苦救难的,于是很多就成了他们的教众。前个月,都到咱们这里来了,可邪乎了,一来,许多村里的壮年男丁都跟着走了,附近还有一个村子里人都走光了,我们觉得不对劲,就想着将这条路封了,不让外头的人经过。”   天圣教?   顾运还是第一次听说,不过自来聚众之事,举重若轻,若没异心还好,若原本就打什么主意的,可要留心了。   这些能传播极广极快的东西,没有人力在背后推动,是不可能的。   动辄将几个村的人的人都忽悠走了,难怪连这几个普通人,都觉得奇怪了。   童关眼睛眯了眯,此事反常。   天圣教么?   前段时间,皇上在宣德避暑山庄遇刺,似乎就是那个什么天圣教作乱? 第一百二六章   顾运她们被这几人带着, 往前走了一段,又看见一棵大树横在路中央,这可真是, 没有他们允许, 马车还真走不过去。   有时候蛮办法还真蛮好用的。   等那几个村合力搬开打大树马车才顺利走过去。   这周遭走几个村落,离得比较近, 几人给他们指了指, 说就那边的一个小村子, 跑了五十多个男丁, 剩下一些老弱妇孺扔在家里。   “这比征兵还可怕呢!”有个人说道。   征兵一户家里还在征走一个, 那些天圣教的人跑进来, 不知道跟人蛊惑了什么,就把那些壮年劳动力都带走了。   他们都只是些普通人,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能把路拦住, 索性不让外面陌生人进来。当初那些人也是坐车华丽的马车来的, 个个富贵穿衣打扮都富贵的不得了,他们那时还不知道什么天圣教,那些都是教徒, 没有防备, 才让他们得逞。   再细问他们, 都摇头说不知道天圣教人是怎么传教的。顾运心说人是最容易被蛊惑, 有时候自己都反应不过来, 都不说精神传.销那一套, 只要抓住人心里的弱点, 稍微加已利用,很多人就能在不知不觉中沦陷。   况根据这几人所说, 那天理教邪乎着呢,恐怕是有什么不为所知的东西。   把他们送出障碍路,那几个人就转回了村子。   看他们上了马车,往前头出发了,才放下心。   “不若我们不走临城,先去宣城如何?”童关突然说。   这人……   “我可以说不去吗?有得选择?”顾运问。   童关摇了摇扇子,“当然不能。”   顾运暗暗冲他翻了个白眼。   童关继续说:“天圣教听说是在宣城发展壮大起来的,宣城也不知如何了,你没听见那几个村人说吗,说天圣教了人有一种有一种吓人的本事,能蛊惑人心的呢,这么厉害,说得本公子都心痒痒,好奇得紧,咱们这些孤陋寡闻的,正好去见识一下。”   顾运呵呵一声笑,“你想怎么样当然都随你。”   童关分明是自己已经做了决定,她难道能左右人不成。   童关眯了眯眼睛,“那就这么决定了。清儿,咱们去宣城!”   清儿在外面应:“知道了,公子。”   是以,马车驶了一段路之后,到岔路时,换了个方向,直往宣城而去。   顾运这时候还不知道,宣德避暑行宫就在宣城,司桓肃此时还在宣城未离开。   顾运跟着童关又赶了两日路,一直到第三天中午,才抵达宣城。   “终于到了。”清儿唏嘘一声,进城之后先找住的地方,他问童关是想住私宅还是客栈。   “傻清儿,当然是客栈了。”   清儿一脸无辜,住客栈就住客栈,为什么说他傻?   顾运一脸同情地看着清儿,“你家主人来宣城是为了看热闹来的,不是来养生的,热闹自然是在人多的地方才有,你说他不去客栈去哪儿。”   “哦哦,原来是这样,顾小姐你真聪明。”清儿道。   顾运也想开了,虽然是失去自由暂时没法回家,那就当出来游玩的好了。   至于司桓肃,她心里记着了,狗东西,上了他的老当,以后必要报复回来。   几人找了一家最大的客栈定了三间上天字号房住下。   几日的奔波,顾运有一种浑身已经散架了的感觉,精神上疲乏不已,住下的第一件事,就是让人给她打了一桶水过来,好生泡了个澡解乏。   连午饭都未及吃,沐浴完,用干的巾帕包着湿漉漉的头发,就这么睡了过去。   然后又接连错过了晚饭,一口气睡到第二天早晨,是被饿醒的。   赶紧请昨日那帮她送水买日用品的那小丫头,摸了些钱给她,请人帮她点了几样饭菜送过来,将肚子填饱才舒服了。   才吃完,方漱过口,听见有人敲门,她还没应,外头就响起清儿的声音:“顾小姐,是清儿与公子。”   因是见小丫头往顾运房间这边跑来跑去,知道人已经起了,才过来的。   顾运起身去开门。   童关脸上带笑,度着步子走进来。   “昨日你睡得那般早,若不是叫丫鬟进来看,,还以为你怎么了,差点要给你请大夫来。”   “那可谢谢你了。”   “昨儿我们可是听了不少事,可惜你不在。”童关边说边找了张椅子坐下。   顾运道:“什么事啊,你说来我也听听。”   看童关这一脸兴致地过来的,顾运就是不接他的话,怕也要自顾自说的。   顾运原一样他要讲听见天圣教在在宣城大肆传教的事,正想问,这么声势浩大的传教活动一般来说官府是会严令禁止的,宣城的官方难道毫无作为?   却未料,童关说的说与她想的完全相反。   “你道如何?这天圣教在宣城毫无踪迹,哪里有什么大力发展。”   顾运说:“未必是跟我们说话的那几个村人弄错了?”   童关摇摇头,“非也,这宣城的确是天圣教起身的地方。据人说,好像是一夜之间兴起来似的,突然就有这个教了,不过半月,就传得大街小巷人尽皆知。它能消失,还是本地太守的原因,极快反应过来,立刻命人详查,抓了不少人,捣毁了天圣教的好几个据点,将他们在城外建起来的地方也一气烧了毁了,将教众打得四处逃窜,不一月功夫,天圣教才在宣城消失灭迹。”   “这太守系谁?好生厉害啊。这这样敏锐,行动果断,才能把祸患掐灭在摇篮里。”顾运说道。   童关却嗤笑一声,“说了你也不认识,你道他厉害,嗅觉敏锐,殊不知,人家现在正焦头烂额呢。”   把顾运都说糊涂了,“这又是为何?”   却见童关意味深长看了童关一眼,不急不缓说:“可是忘了告诉你,宣德避暑行宫,正是在宣城,不日前,皇上遇刺,将司桓肃诏过来调查,你可知道,查出来背后行刺的人是什么势力?”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哪里还用猜。   “天圣教余孽是吧。”顾运一字一句开口。   童关偏偏不着调转了个话题,调笑她,嘴里啧啧有声:“我都说你那情郎也在这里,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顾运听见情郎两个字眼皮子直跳,咬牙切齿:“你再说一遍,谁是我情郎!”   “呀,说错话了,该死该死。”童关敲了敲自己额头,“我怎么忘了,你现在哪来的情郎,你分明是本公子娶回来的小娘子。”   顾运一脚踹在童关坐的椅子上,把他撞了个趔趄,“你再胡说八道试试?”   童关忙站稳,假模假样道歉,合掌作揖,“是在下说错话了,还请姑娘饶恕一二。咳咳,咱们说正经事,我上面说的都是真,不与你开玩笑,果真是,因着皇帝在宣城出事,宣城太守首当其冲被追究牵连责罚,此时正领着待罪之身,协同司桓肃调查天圣教,欲将隐藏在天圣教背后的势力揪出来。”   果就是说,一个不知明的教怎会突然兴起来,背后有居心叵测的势力操纵无疑了。   顾运看了童关一眼,“童公子,你与说这些,不会是有什么计划吧?”   “真聪明,顾小姐收拾收拾,与我一道出门吧。”   “去哪儿?”   童关一笑,“自然是去衙门报案了!”   顾运:“啊?”报案?他们什么时候有案要报了。   —   司桓肃刚从水牢审完犯人出来,心腹侍卫快步过来,在他耳旁说:“大人,顾小姐和童关来了宣城。”   司桓肃眼眉一抬起,半晌,道:“现在在何处?”   侍卫回说:“顾小姐在鸿玉客栈下榻。”   司桓肃略一颔首,“知道了,你先退下。” 第一百二七章   手头上的事情暂时做完, 司桓肃空出些时间,换了身衣裳就出了门。   却是去顾运现在住的那家客栈,寻人一问, 竟说上午吃过早饭就出去了。   店小二还是见司桓肃身上穿的是官服才告诉他, 不然他不敢随便张口说客人的事,免得惹麻烦。   人既不在, 司桓肃只能先回去, 想着晚上再过来一趟便是。   又转身回了太守衙门, 方进去, 一个差兵说进来回话, 道方才有两个人来报案, 说是知道一些天圣教的事,太守已经亲自去见那两人。   司桓肃一听,便也朝着前庭走去。   那边,太守为堂上见到了人。   一见两人面相气度, 穿着打扮, 就知不是普通人,略一问,听说是有关于天圣教的重要线索要提供, 就忙站起来, 将两人请到了内室。   奉上一盏茶, 才开始问话。   顾运没做声, 反正她不知道, 童关说瞎话也和她无关。   童关半点不怯, 好像真的知道许多内情一样。   太守四十来岁, 身姿笔直,天庭生得饱满方阔, 眼神清正,温和从容与童关交谈,问他是在那里见到过那些天圣教的人。   童关缓了一口气,才是说:“也是极为巧合,我们在来宣城的路上,曾路过一出村庄,那里村民告诉我,前些日子,他们附近许多人村子里的成年男子都被天圣教的人给蛊惑走了,到底是蛊惑还是别的什么,在下不敢确认,只有一个件,我想告诉大人。”   太守身体都直了些,人微微往前倾,“公子快请讲。”   片刻,童关一只手指在桌几上面点了一下,低沉道:“那天圣教里面,有外族。”   太守眼睛一眯,“外族人?还请童公子明示。”   连顾运都听的诧异了一下,天圣教有外族人?童关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还是说他瞎说的?   “我也是因着好奇,不免与那些村名多交谈了几句,问及那些人容貌上可都什么特别,先几人都说他们只远远瞧过一次,那些人穿着富贵,并不敢很接近,只有一人,告诉我,说先前忽略了,我一问的,倒想起来一些,当时有两个人,身形特别高壮粗大,手背有毛,瞳色浅,为茶色。”   太守心中一凛,立刻说:“莫非是北夷人?”   众所周知,北夷人天生大都生得壮硕粗鄙,更有一部分人因血统的影响,瞳孔颜色较浅,不是黑色而是茶色。   难怪童关说事关重大。   太守眼眸深沉,几番思考后,脸色愈发凝重起来,如果天圣教背后是北夷人在操控,这事情就更严重了。   “多谢童公子告知,公子这消息与我们来说十分重要。本官无甚酬谢,公子既是从外地过来临城,若不赶时间,不如来本官府上暂住几日,也让本官略尽地主之谊,招待一二。”   顾运心想,童关今日特定上门作这一场,肯定是存着什么打算,不出意外自然会答应的。   却叫童关正要说话,不妨,外面忽然传来侍卫的声音。   几人止了话?   太守抬声问:“外头何事?”   侍卫还未来得及说话,屋里人只听得一阵脚步声,抬眼看过去——   大步度进来一人。   顾运见人的一瞬间,眼睛狠狠跳了下。   好哇,好个司桓肃,她还没去找他自己倒先出现了!   眸子里面瞬间蒙上一片冷意。   司桓肃不知想着什么,眼睛也正好朝着顾运一看。   两人视线一接触上,竟然有些胶着的意思。   不知过去了多久,可能只有四五秒钟的时间,顾运把脸一撇,移开了目光。   “这……”太守也觉出了些什么。   他与司桓肃共事的这几日,可算是真切领教了一把这人刑讯犯人调查搜索的收到手段,脾气甚为高高在上,何曾把人认真把人看在眼里过?怎么方才一直盯着顾小姐看。   一边站了起来,朝司桓肃做了个手势,“司大人过来了,请上座。”   司桓肃一摆手,“不必,我听说有人来报案,事关天圣教,故而过来一看,梁大人自坐。”说罢自寻了个位置坐下,正是顾运的对面。   童关得一双漆黑的眸子看来看去,眼中兴味盎然。   司桓肃淡淡扫了人一眼。   却童关这人也是个不守规矩出格的,反对着人露出个笑来。   司桓肃无视了他,问梁太守:“他们上报了什么,大人且与我们说说。”   梁太守是个务实派,便认真将童关方才与他说的这些,又说了一遍。   司桓肃听后,手指摩搓了下茶杯壁,片刻,自顾自开口,“北夷。”   梁太守有些忧虑。   现水牢中抓获的了两个,无一人口中透露过天圣教中有北夷人的事,要么就是真的不知道没见过,要么就是天圣教的蛊惑能力太强,让他们心甘情愿隐瞒。   如果背后势力是北夷人,那这问题就非常大了。   眼下宣城的明面上的天圣教各个据点都已经捣毁干净,按照童关说的,他们似乎开始向一些小地方阔散,招揽信众和教徒。   “他们竟将势力已经渗得这么深了,这绝非一朝一夕的事。”梁太守叹气。   不是一朝一夕,难道北夷早在多年已经潜伏进他们天启朝蛰伏了?稍微想想都觉心跳加速,经营了这么久,谁知道勾结有多深。   顾运悄咪咪瞥了一眼童关,不说其他人,童关的义父中山王,就疑似与北夷私下做过交易。司桓肃原本还要调中山王来的。   只能说事情变化得太快,突然皇上就被刺杀,跳出来一个天圣教来。   如此,势必要顺藤摸瓜,把这些勾结的被勾结的全部一网打尽。   事情谈完,太守请顾运与童关到府中歇息。   司桓肃看看那二人,淡然开口:“两位先去,我顾小姐还有些话要说。”   梁太守都懵愣了一瞬,待注意到童关玩笑的表情,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司桓肃与顾小姐应当是认识的,于是连忙双手抱了一礼,退了出去。   童关稍微落后一步,笑说:“这可是别人的对方,两位有话,可千万要好好说。”   说完,一甩宽大的袍袖,大步走了。   还好心地帮他们将屋门关上。   顾运看着司桓肃,“你要与我说什么,莫非是诧异我还活着,怎么没有被中山王给弄死。”   “顾运,那事非你所想的那样。”司桓肃开口。   顾运轻描淡写哦了一声,“我知道,你接到了皇帝的传信,要来护架,要来查案,你司大人忙,我哪里配和你的皇命比,是不是?”   “你很生气么?”   顾运歪头看他,突然笑了一下,“司桓肃,你当我傻子啊,你的皇命是什么我不关心,你替皇上办差更与我何干。可是,你凭什么骗我?分明有别的计划,却不告诉我,让我蒙在鼓里去涉险,你很开心,很得意是不是?骗我说是与世子楚晗做了交易,实则是与童关达成了某些协议,我没说错吧?司大人。”   司桓肃眉头凝了起来:“那些事,我心中有数,你不会有危险。”   “你闭嘴!”顾运突然发了飙,手一伸,狠狠推了司桓肃一把,“你以为你是神仙大帝还是如来佛祖,你厉害,你有数,我就一定就百分之百安全?你有数我就在在你和别人的计划里像个傻子似的被你们摆弄?我的惶恐和害怕不是你来承受,你有什么资格说这个话。”   顾运堆积了多时积攒在心中的怨恨愤懑还有夹杂在其中几丝委屈瞬间倾泻而出,她抬手“啪!”一巴掌打在司桓肃脸上。   司桓肃连眉毛都不抬一下。   顾运把别过去,擦了下眼泪,“好了,你骗我,我还你一巴掌,当两清了。以后我也不会麻烦你,大家还是当个陌生人得好。”   顾运说完,转身要走,却被司桓肃拉住。   她皱眉:“你做什么,放开。”   司桓肃看着人,倏而笑了笑,“你要与我当陌生人?顾运。”   顾运冷然,“怎么,不行?你这般欺我,我还与你笑脸盈盈不成?司桓肃,你在做什么梦。”   司桓肃眼神落在她的脸上,看着她的眼睛。   “我夜闯你闺房你从不害怕,出门与我同乘一车,晨起让我为梳头发,你可知这些代表什么?陌生人没有如此的。”   “你放屁!”顾运面红耳赤,简直气炸了肺,“你是不是有病,你滚啊!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你司桓肃在我这里,就是个陌生人!我只与你坐车了么,那你猜猜看我这一路怎么来的宣城,当然是与童关坐一车来的,客栈里,他也不是想进我屋子就进我屋子,难道你以为自己很特别吗?”   顾运一大段话说完,深吸了几口气,“我现在一句话也不想跟你说,放开我!”   司桓肃却把她的手腕捏得更紧,声音淡淡:“那些我都没看到,不作数。你说我骗了你,你害怕,是我做错,我补偿你,你待让我如何,都答应你。”   顾运挣脱开他的手,“晚了,我不稀罕!”说完,再次将人重重推了一把,然后跑了。   去他娘的不作数!他以为他是谁啊!   —   晚上,梁太守设宴款待顾运和童关,感谢二人提供的信息,让他们的案件又有了新的侦查方向。   童关此时一心看热闹去了,视线在司桓肃脸了瞧了好几眼。   呵,那分明是巴掌打出来的红印子,虽然没有很深,但总归是留下了痕迹。   心内不免啧啧,果然那丫头不是个受欺负委屈会忍气吞声的,这让旁人听到战兢的司指挥使,那也是说打就打。   果然叫人佩服呐。   一顿饭吃得各有各的心思,很快散了场。   梁太守早已经着人收拾了干净屋子处出来,让二人去休息。   童关却非要故意撩他们两个。   先笑眯眯与顾运说:“你若是不习惯在此地,就与我同回客栈,我自去与太守大人禀明一声就是了,相信人也能体谅的。”   顾运从方才吵架起心里就一直不得劲,不高兴,正不想看司桓肃那张脸,刚要点头说好。   司桓肃却先淡漠开口,“童公子要去便去,她自然不会去,前几日劳烦你照应她,既然人已送到,就不必你再操心了。”   童关抬首,道:“司桓肃此言差矣,顾姑娘的事我如何能不管,毕竟,我们可是拜过堂都关系,怎是其他人能比得?”   司桓肃:“我劝你别再说这话。”   缩在一旁一直默不作声当个隐形人的清儿,忽然感觉背后汗毛倒竖,一下蹦起来,拉着童关,“公,公子,天色已经很晚了,咱们赶紧去歇息吧!”说着半扶半推将自家公子给请走了。   顾运就也闷着头,并不理会司桓肃,叫丫鬟带她回休息的屋子。 第一百二八章   顾运一脸心烦地入睡, 心想日后再在司桓肃身上吃亏她就是狗,以后要么只能自己利用他,让他也吃一次亏, 上老当, 看他还高兴不高兴得起来。多新鲜,那道歉值几个钱, 刀不扎到自己身上不知道疼, 早晚让他试试滋味……   想着想着, 不知不觉就慢慢合上眼皮, 进入到了黑条甜的梦乡。   翌日, 顾运一醒来, 两丫鬟就端了梳洗的面盆牙具进来,给她穿衣服梳发。   捯饬干净,迎着人去了外头,端上早饭, 伺候人吃着。   又饮完茶, 丫鬟方才说:“我领姑娘过去吧,两位大人今日正有事情要说,等着姑娘呢。”   两位大人说的自然是梁太守和司桓肃。   顾运才过去。   天圣教案要破, 不知童关掺进来又有什么目的, 几人都在正厅里。   顾运问:“叫我来做甚?”   童关咳嗽了两声, “司大人手上有些线索, 要出门办案。”   司桓肃开口, “你与我同去。”   顾运一哼, 咕哝, “我又不是衙门里的人,去做什么, 我不去。”   司桓肃站起来,“去,你去我便告诉你一些你阿姐那里的消息。”   “你这人,如何这般讨厌。”顾运不可置信睁大了眼睛。   梁太守弄不明白这几个年轻人,一时之间插不上话。心想罢了罢了,有司桓肃在,总不可能出大错的。   童关也跟上,一个他厚脸皮,二个他十分自信,言自己是提供了关键信息的人,当然要跟着去见识见识。   司桓肃另带着两个侍卫,童关身边跟着清儿,一行人,骑马出城,到了宣德避暑行宫。   一个多时辰,到了山脚下。   顾运从马车窗户打眼一看,就见巍峨壮观的一座宫殿。   周围绿树成荫。   好像凉爽了不少,的确不那么热了。   “这就是宣德避暑行宫?怎么来这里。”   司桓肃点头:“是。”   他原来也没有想到,天圣教最深的一个据点竟然藏在这里。   “走,进去。”   众人一道下了马,顾运从那车里走出来,一起往避暑行宫而去。   自从皇上在此遇刺,当天已经处置了一批人,白玉阶梯上血流如注,多少人丧了命。   只是死再多人,背后作案的人不抓到,皇上的气不能平火不能消,身边所有人都胆战心惊。   司桓肃便用了一点法子,撬开了那细作的嘴,才是知道,原来,这避暑行宫的后山,有一跳无人知道的密道,能直通外头。   顾运没空跟司桓肃使别扭了,看着他们移开一处障眼法的超大石壁,挖开掩饰在外面的一层泥土与枯树枝烂树叶。   面前赫然出现一道机关门,上前按住一处开关,门就开了。   如今昏暗,越往里看越是是昏幢幢一片。   司桓肃从身上拿出一间蜡烛大小的东西,顾运见过,好像是叫什么火消的东西,比蜡烛的照明程度范围强了数十倍不止,有点像烟火的亮度,燃烧速度非常快。   司桓肃把它外面的壳子抽开,一接触氧气,嚯一下就亮了起来,他抬手将东西用力往用力一扔,一直扔到暗道里。   里面瞬间就被照亮。   火光一点没有减弱,说明里氧气含量充足,地下也没有湿漉漉长苔长草,而是平平整整的泥土,可以推测出经常有人走这里。   好家伙,避暑行宫里藏着这么一大条暗淡,皇上这次没死,真真是运气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却没一个人发现,侍卫头领被处死也不冤。   顾运心里默默算了时间,火消熄灭大概用了五分钟。   彻底熄灭后,侍卫点上几盏烽,在前面开路,顾运就走中间,司桓肃跟在司桓肃后面,手里也你提了一盏灯笼。   一行人,踩着光,慢慢往里面走。   “咦?”顾运忽然一顿。   司桓肃上前一步,“怎么了。”   “踩到了什么东西。”   前面几人也停了,司桓肃将灯笼放低往下照,顾运挪开脚,蹲下来,的确有个东西,并不是石头,已经被踩进去大半,只剩下一个角冒在外面。   “好像是块铁牌子。”顾运说。   童关说:“挖出来看看。”   司桓肃袖笼中间有匕首,抽了出来,往土上一扎,三两下,就把东西撬了出来。   一块巴掌心大小黑色的玄铁牌,一面上刻着一幅画,一面刻着一个圣字。   顾运一看,那刻画,俨然是一只盘着的蛇身人面相,她几乎是立刻就想到了之前司桓肃要找的那件,蛇身人面的金器,据说是北夷皇族的圣物的东西。   这是北夷人的东西!顾运心里一噔,所以果然天圣教和北夷有密不可分的关系!   顾运看一眼都想起来,更遑论从头到尾参与到那事中的司桓肃。   司桓肃将东西收了起来,才说:“继续走,先出去。”   顾运撑着推站了起来,司桓肃扶的她一把,顾运瞪了人一眼,把他手拂开。   司桓肃倒没说什么,前头童关不知什么时候侧身过来。   轻轻哼地笑了一声,“哟,还闹着别扭呢。”   这地道非常长,有点一眼望不到头的感觉。宽度仅能供两个并排行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顾运估摸着大概得有二三十分钟,到了洞门口,依旧是东西堵着,从缝隙中透出几道光。   司桓肃摸到机关扣,门打开,门口垂钓瀑布一样的藤树叶,将这一片掩得严严实实。   从远处看,并不容易发现这里有个暗门。   顾运嘘出了一口气,终于出来了,虽然有油灯蜡烛。   但这种陌生悠长狭窄昏暗的暗洞地道,不知是什么年月挖出来的,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天知道它会不会有坍塌的风险,里面会不会爬出来什么蛇虫鼠蚁。   这墙壁上可是生满了绿色的苔藓。在烛火光晕的映衬下,更加不可捉摸。   顾运提着裙子蹬了蹬脚,鞋子上踩了许多泥。   这里已经出了避暑行宫的范围,位于一片低矮的山上。   他们往前走了一段路,然后不远处有两间小木屋。   侍卫立刻上前查看。   推开门,里面只摆着一张床,几件桌子,另一件屋子放着一些捕兽夹锄头斧头绳索等杂物。   桌上有灰,近期应该没有人进来过。   查看一遍,然后跟司桓肃汇报的,道:“大约一些打猎的建的小屋,遇见天气不好时在此处歇脚的,并没看见什么别的。”   顾运四处望了望,心里否定了侍卫的话,这方圆几里哪里像是有人住的样子,草长得半人高,打猎也没必要跑这么远,不熟悉的地方危险系数更大。   最重要的是,打这条地道的人,绝对不会将出口的位置选在经常有人来的对方。   所以她觉得那屋子,是给穿越地道的人用来休息的。   至于那几样捕兽夹等工具,可能故弄玄虚的障眼法,误导人的。   “小心!”   一道箭矢如流星一样破开空气,冷不丁朝着顾运的的后才直射而来。   顾运听见声音,下意识回头,正要反应,有人却比她反应更快,将她一拉躲过了冷箭!   下一刻,半人高的草丛里跳出来几个杀手,一句话不说提刀对着几人砍杀起来。   众人纷纷应对起来。   连带清儿都是个会武功的高手,身手极伶俐,哪里能看得出平时是个有点不爱说话的小侍来顾运吸了一口气,难怪童关那么烦人有恃无恐的,原来是有个小保镖啊!   刀光剑影,噼里啪啦。   顾运提着一颗扑通扑通跳的心,躲来躲去。   顾运注意到有个外族面孔,那人正发现草丛里的他她,提剑向她冲了过来!   顾运下意张嘴就喊:“司桓肃!”   司桓肃逼近,挥刀上来,将人逼退。   顾运捂着怦怦跳的心脏,耳朵也竖了起来,看着四面八方的一举一动。   忽然,童关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蹲在顾运身边,说:“哎,你可以喊我啊,喊司桓肃做什么。”   “你非要在这会儿嘴贫是不是?你若真厉害,怎么不过去与那些人缠斗。”顾运都无语了,瞪了他一眼,“不许说话了,分我的心。”   童关好像一点不害怕,不知道是心脏强大还是什么。   “放心,你的司大人厉害着呢,这几个人那是对手。”   顾运终究是忍不住,抬腿踹了人一脚。   那家伙倒是机灵,一下躲开了。   很快,七八个黑衣人死了几个,剩下三个见情况不对,跑了。   他们并没有追。   侍卫去检查那几个死了人,他们身上并没有什么身份信息,也不是北夷人的长相。   但应该就是天圣教的人。刺杀的目标应该是司桓肃。   谁让司桓肃一直宣城调查捣毁天圣教。 第一百二九章   “先下去。”   前头有山路, 窄而波折,周遭有山树丛林。这些草木生长旺盛肆意。   一看就知这里,鲜有人来, 人迹罕至。   顾运最难, 不像他们似的身手好,软鞋在这种地方并不好走, 裙子还总被树枝野草挂住。   才一伸手, 将裙摆拉扯过来, 不妨挨到一种极薄的野草, 锋利得就像刀片, 划拉一下, 她指腹被割开,血线一下冒了出来。   不由得“嘶”地一声,连忙收回手指,掏出一条手帕擦了擦, 摁着, 一边抱怨,“什么东西,这么锋利。”   司桓肃回头, 拉着她的手, 看了看伤口, 见血止住了, 才说:“跟紧我后面, 脚下不要走偏, 尽量别碰这些很长叶片的叶子, 它们叫刀锋叶,就是因为叶片锋利如刀, 碰一下就会被它割一下,才得了这么个名字。”   顾运是不想让司桓肃拉她的手来着,但脑子里转了转,心想她何必要为难自己,赌一口气没没什么实际性好处,摔了伤了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就不挣扎了,一步一步,脚踩着司桓肃的脚步印子走。   司桓肃手上横着刀,不时挡左右两边斜着过来的草条子,顾运离着他近一点,就也能被不被刮到。   下山路比上山路难走,好不容易才过了这边长满刀锋叶的地段,   然后就到了一片乱七八糟的石林路。   咔哒。   童关踩到一个东西,发出一阵碰撞的脆响   他蹲下来一看。   然后说:“这不是石林,这是乱尸林。”   顾运听见,不明所以,“啊?”了一声。   童关一笑,只见他手指在乱石头里拨了拨,然后,掏一个东西,往顾运这边一扔。   却是一个骷髅人头骨!   顾运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心脏病差点没给吓出来!   往后退了几步,还差点摔了。   司桓肃拿剑鞘扺了一下,那骷髅头才停在了他的脚下,没有继续滚动。   连清儿都忍不住抱怨他们公子,摇摇头,“公子你别吓顾小姐,这路又不好走,一会儿她该摔了。到时候可怎么办呢。”   童关端着一脸无害的表情,跟顾运说:“顾小姐没吓着吧,是我的错。有没有扭到脚?伤到了便让我来背你好了。”   顾运真想把地上这个骷髅头捡起来塞进童关的嘴巴里,让他少说两句。   前面,侍卫也在石头堆里发现了很多人骨头。   “大人,这里也有许多人骨。”   还真叫童关说对了。这里真的是个抛尸地。   顾运打了个寒战,说:“哪儿来问这么多死人?”   能把不止一具的尸体丢在这里,绝对不会是很远的地方特地运过来扔的。哪个城郊荒野没有一个乱葬岗,那些病死的饿死的及一些鳏寡孤独者死后无人收尸,便会被扔在地方。   而这坟石堆远在山上,要特意扔来这里的,很大概率不是正常死亡的。   这石林场很大,就着一会儿,几人又在别处巴拉出来一些尸骨。   可想而知,这里埋葬了多少生命。   “继续往前走。”司桓肃冷静说道。   顾运心里一阵恶心反胃,想起脚下这片地上曾经碰过一具具的尸体,脚落在石头上,只觉得毛毛的。   她不知道自己脸色冷白冷白,十分难看。   司桓肃蹲下来,说:“我背你。”   顾运摇摇头,“牵着吧,牵一下就行了。”   不能细想,不然更难受了。   借着司桓的劲,好歹终于走出去石坟堆。   谁想得到,下来之后,就看见一条不算太宽的的小溪河。   青山绿水,微风徐来。   “对面有村落。”   远远望去,一片错落的农舍建筑聚集一起,周遭都是农田水地。   “大人,水不深,可以淌过去。”侍卫在前头检查,然后说。   顾运叹了一口气,唉,她不想淌水,就算鞋袜能脱下来拿着,裙子还是会弄湿,湿漉漉黏在身上,那感觉,相当不舒服。   算了,庆幸这是在夏天,就算湿了,应该会干得很快。   顾运都准备坐下来脱鞋了。   司桓肃说:“别脱,背你过去。”   顾运心里还是淡淡的烦他,但不想湿了衣裳,背就背,不跟自己过不去,司桓肃本来就欠着自己,就让他做苦力。   又如此开解了自己一通。   才往司桓肃背上一靠,趴在他身上,跟着她淌过了了这条小溪河。   快接近村落,司桓肃说:“人太多,我们分开去问话。”   这边村落都一片一片的,两侍卫先行一步,择了个地方,顾运只能跟着司桓肃,童关主仆也往另外一个方向走了。   两人往前去,顾运在一颗大树下看见两个歇脚的妇人,便上前询问她们,问他们村子里周边最近可来过什么奇怪的生人,外人之类的。   那两妇人见她面孔生,忙问她是谁,哪里来的,来这里做什么。   顾运就说是自己是镇上的人,她小弟在外头玩,被人拐走了,他们一家人打探了许久,慢慢才寻来这里,说着又指了指不远处的司桓肃,说那是自己的兄长,见着村落便会来问问,希望能找到人。   两人一听是家里丢了孩子来找的,疑心就放松了一大半。   其中一人说:“你们往北面走,那边有一处采石场,旧年冬天建起来的,里头都是外地人,你过去问问找找,看你弟弟有没有被卖到那里。”   顾运谢过两人,才走到那边去与司桓肃会合。   方才那番说词,是几人提前串好的话,免得一时他们这么些人涌过来,让村民防备警惕。   与司桓说了那两个大姐的话,两人一致决定去那个采石场看看。   于是就往北面走去,在路上又放了个信号联络烟雾弹,等那几人都过来,大家交流了一阵信息,最后都决定去采石场。   谁叫他们之前见了一片石头林,现听见这三个字,总觉得可能有点什么。   那两个大姐只指了个北面,顾运还以为不很远呢,却没想到他们足足走了一个时辰,大概得有十里路,到的时候,顾运不止汗流浃背,两条腿都酸得直打摆子,感觉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甚至累得有点想吐。   “我不行了,”顾运撑着自己腰,“前头有个茶寮,我去歇歇脚,你们去查吧。”   看见茶寮的一瞬间,顾运是一步路也走不下去了,赶紧向着那茶寮走去。   司桓肃就留了一个侍卫跟着顾运保护她。   清儿就问了问他家公子累不累,需不需要也歇一歇。   童关合起扇子,照着清儿的脑门敲了一下。   这会儿已经过了午间的饭点,茶寮正一个客人也没有。   顾运不好白坐,让老板娘给上了一壶茶水,说有什么吃的都上些过来。   正好午饭没吃,不拘几口,打发打发肚子,且还有侍卫大哥呢。   她这边风平浪静,吃完了坐在凳子上与老板娘说闲话,未知司桓肃那边却是险象环生。   在茶寮休息了差不多半个时辰,顾运才起身,准备过去看看。   侍卫就护在他身边,亦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不敢放松一下。   两人一路进来,一个开得很大的石坑,旁边建的许多二层三层的木质结构屋子,另一边是一排平层小屋。   很是奇怪,这采石场好像没什么人,不拘那工地里,还是这排屋子里,也都没听见什么声音。   顾运对侍卫说:“我们再往里面走一点,他们应该在。”再找不到就要放信号弹了。   侍卫紧紧跟着顾运,刀拿在手里放在身侧,随时戒备的状态。   顾运从木房的柱子下走过,忽听见“嘀嗒”一声。   很轻,却奇怪地被她捕捉到了。   顾运脚步一停顿,脸颊微微一则,去寻找那细微响动的来源。   “嘀嗒。”   从楼上木板缝隙滴下来的——   人的血。   顾运放轻了呼吸,她把手指放在嘴边,向侍卫大哥示意不要出声。   然后指了一下地上的血滴。   侍卫大哥立刻轻脚过去,飞快用手指捻了一下那粘稠的血,温热的,有温度。   两人微微退后,退至楼梯口处,侍卫一个借力,尖叫点了几下,飞上二楼。   地上躺着一个人,身体中刀。   侍卫探了一下脉搏呼吸,对顾运说:“还有一口气。”   他们人呢,是不是出事了!?顾运身体有些发抖,她几步跑上楼,对着地上那人脸上甩了两巴掌,见人气息微弱睁开眼睛,厉声问:“来这里的人呢!在哪里!”   却见那人瞳孔慢慢散开,从喉咙里吐出几口血,然后头一歪,已然绝了气息。   顾运站起来,深深吐出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侍卫说:“找!”   然后人已经冲着跑了出去。   越往里面,又看见几个死人。   除此之外,却没见活人的身影,司桓肃他们好像凭空消失了一样。   “找机关,这里一定有密室,往那几间是洞屋找!”   两个人动作迅速,跑过去,在石洞屋里墙壁等地方,慢慢摸寻。   终于,皇天不负有心人。   “小姐,这里!”   侍卫在桌子腿下面发现一个不明显的隐藏起来的机关。   用脚踩下去,面前一堵墙忽然轰地一声,往两边移开!   两人走进去,里头同样有个机关,再一摁,那铁架子轰隆一声音往下掉。   这可不就是最古早电梯的雏形?不过放在这里是机关器。   又是轰一下,到了地底下。   一个地下密室。   顾运心想,老天爷保佑,可千万别让她死在这里。   “找人。”   煤油壁灯在这昏暗的环境里一闪一闪的,鬼影似的。   这地方出奇地大,顾运顾听见一声叫喊声,与侍卫一起立刻往那方正跑去。   “清儿!”   顾运一声惊呼,前面一个很大的池子,里面全是软泥,而清儿正在水池的中心,整个下半身都陷了进去,他肩膀上还有一个被刀砍伤的大伤口,还在流着血。   清儿整个人已经快没了力气,脸色苍白,他人还在往里面陷。   看见顾运,张了张嘴巴,“公子……”   顾运冷汗都流了下来,“你家公子没事的,你先别管,听我的话,我救你出来!!” 第一百三十章   泥浆已经浸到清儿腰部以上, 他应当是挣扎了有一会儿,却不想泥潭便是挣扎就会下陷得越快,就算不挣扎, 但不知如何自救出来的话, 身体也会慢慢失温失水,最终死在上面。   况清儿身上有有伤, 情况更加严重。   如果有绳子就好了, 套上绳子作为防护, 会让深陷危险的人看见希望, 迅速平静下来, 但是没有如果。   顾运不敢耽搁, 先与侍卫说让他去找其他人,自己走过去,蹲在那不知多深的坑池边上,冷静说:“清儿, 你现在听我说, 深呼吸一口气再吐出来,然后,让你的身体慢慢放松……”   她调子沉稳, 缓慢, 柔和, 充满了信念, 一双眼睛定定看着清儿, 给他勇气。   “慢慢放松, 一点也不要挣扎, 然后,身体慢慢往后躺下去, ”她声音冷静而淡定,“不要害怕,对,慢慢往后躺,就像你要躺在棉花上,云朵上一样。你放心,躺下也不会沉下去的,相信我。”   清儿原本都绝望地准备在这里等死了,没想到顾运会过来,还说他一定不会死,她会救他上来,那一刻,对方镇定的语气让将慢慢有点希望,心里充满了信任。   听着顾运的指导,一一照做。   但是身体往后仰倒的时候,本能地害怕,挣扎了几下,顾运的声音就再一次耳边响起:   “别害怕,信我,放松身体,对,慢慢往后仰躺,不会掉下去的好吗,有我在。”   这声音太稳了,听她的话,好像这根本不是难事,没有危险。   渐渐地,清儿再次尝试,如她引导的一样,慢慢往后躺,整个背后都一点一点接触到了泥潭,然后,他惊奇地发现,好像真的没有再往下陷了!   “小姐,我,没有再往下掉下去了。”   顾运继续鼓励他:“好清儿,做得很好,你续听我说,现在,我要让你把一条腿挪出来,不要硬拔。要像鱼儿摆尾一样,慢慢地,左右摆动,先小幅度摆动,感受到了吗。”   “感受到了。”   “好,慢慢摆动,腿就能一点点移动了,鞋子碍事不用管,摆动的过程中能蹬掉它就蹬掉,现在,你的腿起来一些了没有?”   清儿现在很信任顾运,完全听她的话,声音微微激动,“起来了!我的腿慢慢摆出来了。”   “好好,别急,一点点来。”顾运的话就像一剂稳定剂强心针。   终于,清儿的右腿完全挪出泥面上来!   顾运也嘘出一口气。   “真厉害,清儿,现在把你的左腿也和右腿似的,慢慢摆动出来。”   “嗯,好!”   感受到生的希望,清儿已经完全从低丧无序的情绪中脱离出来,虽然受了伤,但他现在意志力十分强,很快,左腿也被挪了出来。   他现在整个人就呈大字型平摊在泥潭表面,完全不会掉下去。   “现在只差最后一步,你双腿双手都开始左右旋转打摆,想象自己在泥潭上游泳,一点一点的,往我这边游过来。”   这时候人没了那种随时会被泥浆吞噬的恐慌,也有了经验,双手双腿配合整合身体一起摆动移动。   不到一刻钟,人游到了池子边。   顾运不叫他起来拉着他的衣襟,拖拽上了岸。   顾运帮他把满是泥的外衫脱了下来,急着问:“你们怎么会这样?其他人呢?”   清儿坐起来,自己将左肩膀上的伤口摁了摁,说:“我们中了埋伏,那几个人都是北夷人,我肩膀就是其中一人砍的,他不杀死我,却把我扔进了泥潭池子里。那些人身手都非常好,像是死卫,远非一般人能比,我们几个都他们逐个分开,公子和司大人肯定很危险。”   一段话说下来,清儿的脸色又白了几分,可是没办法,现在也只能强撑着。   “还能不能走?”顾运问。   清儿咬咬牙扶着顾运的手站起来,“能!”   “好,我们去找他们!”   顾运扶着清儿,四处望了望,这里竟像底下迷宫似的,突然,那边传来侍卫都喊声:“顾小姐——”   顾运心神一凛,“走!”   两人飞快往声音来源赶去。   侍卫连忙往这边跑,看见顾运,脸色着急着:“小姐,找到阿石了。”   阿石就是两个侍卫中的另一个,被司桓肃吩咐跟着顾运的这个,叫林墨。   林墨说完话,方才看见清儿,脸上一瞬间露出惊异神色,“小姐,你将清儿救出来了!”   进来的时候,他是知道清儿的情形的,还想找麻绳看能不能把人拉出来,却这里哪里有麻绳的影子,当时心就凉了半截。没人比他更知道泥潭的厉害,几年前,他有两个兄弟在外执行任务,就是陷入泥潭被活活闭死的。   小姐竟然两人安然无恙救了出来!这时如何做到的?!   此时,他看着顾运的神色就与看那什么稀奇物救世主似的。   顾运已经上前查看,只见侍卫阿石被绑成一个大字形,定在一个圆盘木板上,木板挂在对面的墙面上,还在转动。   阿石人似乎已经失去了意识。   林墨过来,神色沉沉:“我过来后,刚跟看着从墙里射出来一枚长钉。”林墨指着圆盘对面那面墙。   片刻,方继续说:“这是机关术。这间屋子四处都藏着暗器,会在一段时间后射出一枚,机关不停下,就会一直射。”   没人救,阿石最后就只能被活活射死。   顾运看着前棋盘一样大的石盘,每一个方格子上都有一个数字。   堵在前面,要过去救人,就要猜对数字,才能让机会停下。   清儿和林墨两人压根不懂机关术。   很显然,踩空了或者踩错了,就会处罚机关。   顾运观察了下那几枚钉的位置,很奇怪,全在腿上,两个脚趾,脚背,脚腕,大腿。   心里微微思索,然后顿了下,想起来,她曾经在一本内经药典上看过一点关于身体各个部位相对应的数字,此时一看,不正是一,一二,三,五,这几个数字。   这数字一排列,就非常熟悉了,从前小学数学题经常出现的。斐波那契数列,又叫做兔子数列的。   “原来是这样。”顾运喃喃自语。   那接下来的数字就是八了。   顾运也没犹豫,当即走上台盘,照着一一二三五八几个数字踩过去。   吓得阿清和林墨还不急喊完“停下!”,她人已经安全走过去。   机关停了,圆盘不动了。   阿清,林墨:“?!”   两人心差点跳到嗓子眼。   顾运:“快过来帮忙,把他解下来。”   林墨才如梦中惊醒,三两步跑过去,把人救下来。   顾运皱眉:“怎么没醒?”   清儿喘着气说:“应该是中了毒,北夷人一开始就对我们投了毒气。”   林墨从身上掏出一粒普通的解毒丹,暂且先喂他吃了,还要等回去再细细分辨中了什么毒。   阿石就由林墨扛着,清儿紧张兮兮,还没找到他们家公子。   几人继续往前走。   从这底下迷宫转到另一个出口。   远远地,顾运就看那边地上,躺在一个人,他身下流了一地的血。   是司桓肃。   顾运眼睛都不会动了,有点木愣愣,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司桓肃?”轻叫了一声,下一秒人已经朝着那边跑过去——   地上都是血,靠近只觉得一片腥气扑鼻而来。   顾运尽量冷静,一双手却止不住地抖,按司桓肃身上的伤口和血迹。   故而微弱的风声打着耳旁吹过。   万籁俱寂中,裹挟着微弱的风,幽微的肃杀之气趁着完全没有防备,从顾运背后扑杀过来!   司桓肃与沉迷中感受到危险的气息,霎时睁开一双冷厉的眼睛!   身体本能意识比大脑还快,搂着顾运一个反转,那枚长钉噗嗤一声打去司桓肃后背肩胛骨。   “大人!”林墨扔下石头,提刀冲了上来,对人黑衣人狠狠一挥——   司桓肃放下顾运,抽刀而起,飞身而上,长刀一出,锐利凶猛无比,在林墨纠缠住对方之后,迅速出手,一刀砍掉那人右臂。   只听得“啊——!”一声叫喊。   那一刀,完全耗尽了司桓肃的力气,收刀后,他以刀撑地。   半晌,只听砰一声,人已经狠狠倒下了地上,失去了意识。   顾运跌跌撞撞跑过来,嘴里大声叫:“司桓肃!”   一面呲地撕下自己裙子布料给司桓肃止血包扎,一面冷声对林墨说:“林墨,废了那人剩下能的手!命先留下。”   “是!”   那人已经是强弩之末,林墨依言废了他另外一只臂膀,再在他后脖颈重重一敲,人就死狗一样,晕了过去。   六个人,除了顾运和林墨完好无损。   司桓肃,清儿,阿石,全部受伤,童关还不知所踪。   “先离开这里,找地方给他们治伤。”   连清儿都要负伤去扶人,必定他还是有意的。   踉踉跄跄走出这片林子之后,顾运找了块平坦的草地,把几个人都放下来,脸上汗涔涔,喘着气说:“林墨,你沿大路出去,去找辆马车来,他们的伤都不能耽搁了。”   除此之外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靠着他们两个,是没办法把所有人全弄回去的,这一停下来,顾运力气一泄,才发现自己肩膀手臂酸疼,已是使不上劲儿。   “好,小姐你自己当心!”说完,林墨就转身飞快离去。   顾运会在这一片,趁这段时间,给他们几人都粗略包扎了一下伤口,至少不能让继续流血,至于别的,也没有了。   将近等了半个时辰,林墨终于赶着一辆牛车过来。   这车简陋,后面是一张简易的木板斗,将几个伤员都搬挪了进去。   最后顾运上车,林墨赶着出发往前走。   一直到夜晚,天色漆黑,一行人才狼狈不堪地回到了太守府。   府上这一晚上灯火通明,大夫被从被窝里叫嚷出来,背着药箱,被几个下人架着急匆匆赶到了太守府。   轮流给躺着的,清醒的,不清醒的几个人治疗伤口。   直至天明破晓,院子里才渐渐安静下来。   一天的惊心动魄过去,及至眼下,顾运见几个人都好好的,上了药,包好了伤口,才去洗漱,甫一沾床,就沉沉进入黑甜的梦乡。   等他在醒过来应景是第二日的下午,醒来后,连饭也顾不上吃,就要去看司桓肃他们。   一进屋,梁太守正在里面,大夫也在里面给几人换药。   梁太守说:“顾小姐来的,快些进来,司大人刚好也醒了。”   顾运扶着门框进来。   果见司桓肃看靠在靠枕上,大夫正在给他把脉。   顾运一进来,司桓肃的眼睛就向着她看了过来。 第一百三一章   司桓肃唇无血色, 穿着一件白色中衣,散着头发,很是少了几分做指挥使时的冷酷无情, 目下倒像个普通富贵人家的俊美公子了。   他身上的伤口颇多, 除了背后帮顾运挡下的那枚暗箭,左腹下还有一道口子, 皮肉翻飞, 差点伤到了肠子, 十分骇人, 如今已经敷上了药。   天知道, 顾运当时被地上那么大一滩血吓得差点失了魂魄, 后来才知道那是动物血,假的,是在生死关头为了引人上当,让隐藏起来的放松警惕, 等对方出来, 好给对方最后一击。   只是没想到顾运会先发现闯过来,差点伤了她。   不过就这些,已然是非常严重, 昨日大夫刚一看见时都吓了一跳。   取箭的时候, 司桓肃抿着唇一声没吭声, 可见性格之坚韧。   “你可好些了?”顾运走进来, 问候了一句。   司桓肃缓声道:“无碍。”   伤成这样, 怎么会无碍, 连等着伤口子愈合都不知道要多少日子。   顾运前些日子还讨厌他要跟他吵架当陌生人, 现在看见他这样,心里怪不好受, 怪可怜他的。   清儿和另外两个侍卫在另外的屋子里,大夫给司桓肃换完药,走去照看那两个去了。   却不多时,清儿拖着带伤的身体,径直来了这边,寻司桓肃问他童关的事。   “司大人,你可知道我家公子何处?是被谁带走了不成?我要去找救我家公子。”   顾运看他还绑住纱布,身体晃晃荡荡,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显得死白,还要去给司桓肃下跪着,连忙伸手把人拉了起来,急说:“你还伤着,就不爱惜自己身体,仔细扯着伤口,快起来吧。他若知道,定会告诉你的。”   果听司桓肃说:“起吧。你家公子应当无事。昨日我们合力杀了那个功夫最厉害的那人,他脑子里忽然生出一个主意,然后就戴了一张人皮面具,随着那几个人一起跑了,我们约定了联络信号,现只能先等着他传消息。”   那等危急关头,还能想到这样的操作,只能说童关生性的确与常人,异常大胆。   顾运听着都觉着不可思议。   别人哪个做计划不得琢磨个三五日,反复思量,这位是完全随性而行。   连清儿都呆愣了一下,一细想这果然是自家公子会说出来的话,方呐呐道:“原来是这样,多谢司大人告知。”   梁太守问过几人病情,就先走了,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处理,比如那个他们抓回来断了手的人,现也醒了,得赶紧过去审问。   清儿也回自己屋子养伤去了。   屋内就只剩下顾运,她瞪着眼睛看司桓肃,原是道谢的,这会儿忽然又说不出口了。   “过来坐。”司桓肃见她倚在南窗也案桌边上,便先开了口,出声叫她。   床边放着一张椅子,是方才大夫诊脉时坐的,顾运慢慢度步过来,轻轻坐下。   司桓肃看出她心里闷着的别扭,慢声与她说着话:“林墨说你昨日救了清儿和阿石。”   “应该的,不值一提。”顾运说。   “不,你很厉害,也救了我,不是你来,我就是最后能杀了那人,恐怕也没力气爬回来了。”   顾运你想到会说这个,一时愣住,抿唇,片刻开口说:“你也救了我。”她指的是背后那一箭。   司桓肃哼地笑了一下。   他现在这个病弱凄惨的模样,笑一下,愈发显出几分俊美。   真是生了一张好皮相。   “那你说相互抵消了,还是要我欠着你,以后报答给你?”司桓肃唇边的淡笑还没有散去。   笑笑笑,有什么好笑的。   司桓肃说要欠她人情,傻子才不答应。顾运抬起眼皮,“那你可别忘了,好生记着。”   司桓肃:“定然忘不了。”   “对了,我还问你个事。”顾运开口,“童关他也会功夫么?”不然怎么敢只身闯敌人的大本营啊。   “他会一些外家功夫,对付普通人不在话下。却因身体先天有亏损,无法学习内家功法,着实可惜了。”   顾运又道:“你们那日遇见的那些都是北夷人?清儿说极是厉害,有些像死卫。”   司桓肃点点头,“其中有几个确实像是皇族身边养出来的死卫,武功高强,手段狠辣。”   “这么说,避暑行宫的暗道,还有天圣教,都是北夷皇族背后控制?”   司桓肃:“八九不离十。”   “那你觉的童关这人,可信不可信?”   毕竟他中山王义子这么身份就很敏感,虽然现在外人都都以为他死了。   司桓肃垂眸道:“他的确不与旁人一样,倒并非没有立场之人,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司桓肃这话的意思,是说童关不会与北夷人勾结?   又心想,这一路过来的确曲折,人还没到襄州,就先跟中山王见上面,还差点被拉去做儿媳妇,然后又一下冒出行刺皇上,天圣教这也乱七八糟的事。   “这北夷最近怎么了?这么多动作。”顾运都要怀疑他们是不是在酝酿什么大事,一波接一波。   司桓肃抚了抚额,“从去年秋冬到今夏,不止我们北地各地受灾,北夷也同样受了影响,再加上,他们遗失圣物,导致内部流言四起,皇族里有些人想要转移内部矛盾,就想从外扩张,盯上我们天启抢夺资源。”   果然是,有些国家民族凶狠野蛮天生具有侵略性,北夷就是如此。   顾运忧心地问:“会打仗吗?”   战乱必定会死人,一旦打仗,受罪的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普通家庭,在时代的洪流中他们只能被裹挟,没有反抗之力。   天启朝局势可真不容乐观,内部有个中山王盘踞一方试图篡权夺位,外部有个虎视眈眈动作不断的北夷。   有些事情必然会发生,从今年和州府频繁出事,敏感的人也能窥嗅出一丝潜伏的危机。   司桓肃低声道:“风雨欲来了。”   是啊,风雨欲来,每个人都要迎头接受朝代时局的变化,不管是好的,还是坏的。   几日后,梁太守又来司桓肃屋中,与他商量事情。   原来是从抓来的那人嘴审出来一些事,那人招了一件事,宣德避暑行宫里的暗道是从两年前开始修的,当是时,买通了当时的行宫总太监刘照山,让他从中周旋,才避过了巡逻侍卫的耳目。   顾运忙问:“刘照山现下在那儿,如何了?”   梁太守道:“姑娘问到了点子上。我着人去查了查,行宫死亡名册上记载,一年前,刘照山死于心疾突发。”   顾运:“这么巧?死了?真的假的?”   “假的,你道那天圣教的副教主是谁?据那人交待,正是一年前从宣德行宫假死遁逃的刘照山!”   司桓肃已经没有卧床休养,端坐于大案桌前,听着梁太守说话。   “他们成立天圣教,在各州府城内生事,霍乱挑事……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顾运心想,真的要打仗了吧?   靖州和襄州,是不是已经戒兵了?   忽然,外面有声音传来——   是清儿。   他匆匆走进来,连礼都来不及行,飞快说:“公子传消息出来了。”   说罢将一张纸条呈给司桓肃。   司桓肃展开一看,上写着一行字,[会县,速来]   会县,乃宣城治下的中等发现大小的县城。   没想到他们在那里还有窝点。   梁太守说:“我即刻去清点几个好手,司大人你伤势未愈,不能大动,此次就由我亲自带人过去。”   司桓肃伤势过重,这才过去几天,伤口的新肉都没长出来,的确不能去   不免皱了皱眉,但到底没说什么。   “让林墨一起去。”   梁太守点头应下。   清儿也是一定要去的,他肩膀上的伤其实也算不得轻了,只是比司桓好上些许,再说童关是他主子,定是说无论如何都要跟着。   顾运劝了两句,他只摇头。   大家就也知道,便不再阻拦。   当天就点了人手,算上清儿和林墨,一共十人,当天就装备齐全,由梁太守带领,下去就出发去了会县。   顾运望着他们出门,心里也开始担忧起来,怕他们不顺利。 第一百三二章   司桓肃养伤, 顾运在这里无所事事,便寻司桓肃问梧州之事。   正有那边来的消息,报说顾泰已协调好江郡之势, 只等待一个机会。   而很快, 这个机会就来了。   因圣上宣德避暑行宫遇刺之事闹得沸沸扬扬,不日, 皇上下了一道圣旨, 令各州州牧刺史严厉剿灭捣毁天圣教残余势力。   梧州里, 顾孟庆与心腹下属一齐商讨一应事宜, 每日令差兵到处巡逻, 下达城郊等地方与农人村人宣告, 不令入那天圣邪.教,违者一律抓捕罚邢。   一日,一队差兵在乡间遇见一形容猥琐躲躲闪闪之人,抓住, 审问下却供出有地方藏匿着天圣教余孽, 兵差忙去剿,却没想一行六个人尽数被杀。   此事立即北上报,顾孟庆与心腹商量, 借这一事, 向州府衙门借兵, 称要剿天圣教余孽。姚州牧却将公文扣下, 三日后驳回, 言此事有内情还需商议。   几日后, 顾孟庆再派差兵调查, 又与天圣教余孽缠斗,皆负伤而出。之后, 他便以此名头,连同早已准备就绪的顾泰等人,布公文接发姚州牧勾结包庇天圣教余孽,要发兵与他对峙。   那姚州牧大约也正是等着一个机会意图除去顾孟庆,再摘桃子收拢现已被顾泰控制的平阳清河两郡势力。   内战一触即发。   隔着平江陈兵左右,昨日已经打了一场。   顾运听得一惊,“什么时候的消息!竟已经打起来了?!”   她心里知道早晚会打,但是一直绷着一根弦,就不知道这根弦什么时候会断。   未料竟是这个时候。   司桓肃道:“刚收到的消息,与童关从会县送来的消息前后脚。你我这几日皆在府中未出去,如今南来北往的商队商贩颇多,消息传播得快,只出去听听,大概就能知,再过得两日,百姓恐到处讨论了。”   顾运心说是了,他们在宣城,说起来离那梧州并非十万八千里远,跨了几个郡而已。   一旦起冰火交战,老百姓总是会担惊受怕的。   连顾运都是如此,嘴上说得再镇定事情发生了还是害怕,谁叫她姐姐,她大伯一家都在那里,直面危险。   她不知具体情况,就觉得输赢都是在赌。那姚州牧经营多年,怎会是个善茬儿。   时间就在这种不稳定的局势中过去了两天,会县那里,有童关做卧底,梁太守带着十余好手,与人里应外合,抓住了两个重要人物。   一个是北夷皇族的六王爷,搏日古。一个是避暑行宫的前太监总管刘照山。   原来会县这里是天圣教的老窝,连县令不知什么时候被他们暗杀,然后假一人易容之后冒充在位,衙门内里逐渐充入自己的人手。   简直是悄无声息的馋食。   而这些事之所以能进展得这么顺利,全赖一个人,就是刘照山,此人虽为太监,却很有几分智计,在搏日古身旁充当智囊,才能助他将北夷将势力渗入得如此之深。   司桓肃虽带着伤,却不影影响他刑讯犯人,半个时辰,搏古日与刘照山皆过了一遍他的手。   那搏古日,司桓肃从前收集北夷信息的时候就知道,是北夷王最不喜的一个儿子,其母卑贱,牧羊女出身,一次酒后被北夷王临幸,后生下一子,就是现在的六王爷搏日古。   搏日古手中没有来自母家的丁点帮扶助力,北夷王的势力连一点残渣都分不到,只能任由其他王兄王弟羞辱嘲笑,后来,他向北夷王自荐要来天启朝发展,愿为国效力,北夷王自然欣然应允。   而刘照山此人,就是搏日古几年前来天启朝后一次机缘巧合认识的,后来就勾结到了一起。   连带那个天圣教,都是刘照山一手建起来的,此人天生有诡辩之才,擅谋略,招揽来许多同道之人开始传教,若不是速度太快,又恰逢刺杀皇帝失败,暴露了,还真不一定会这么快覆灭。   顾运听得那刘照山如此有本事,可惜偏偏投了敌人,做这等叛国之事。不然不愁没有出头之日。   她问:“这人要杀还是先留着?”   司桓肃淡声道:“暂且关押在水牢中。”   还有一个搏日古,北夷王的六儿子,就算是个不受宠的,也总有用得上他的时候。   司桓肃将这一些一一写下,只隐下童关这一段,然后送往京城呈至御前。   梁太守经此一番可算是成功将功折罪,再也不用胆战心惊,提着脑袋做事了。   宣城天圣教案解决,司桓肃又养伤十来日,便不欲再耽搁。   剩余之事自有梁太守处理。   择了日子,继续往襄州出发而去,而这一行,又有童关。双方表面上看不出,实有些暗流汹涌的微妙感觉。   梁太守与他们准备好了车马行囊,亲自送至城外。   顾运却是不和以往似的没心没肺。   现问一个街上的谁,都知道梧州内乱,局势热火朝天,还不明晰。普通人寻常都再不往那边去的,   结果未定,她一颗心总悬着。   马车哐当哐当上路,这次,只顾运一人乘车,其余三人皆骑马,如此,速度快上了不少,二十日后,抵达襄州。   到了襄州,就是到了中山王的大本营,但可不是童关的大本营,别忘了,童关现在对外来可是已经死了。   按理大家应是分道扬镳,童关却非说自己暂且无甚处可去,就且与他们同行了。   顾运忽想起一事,不免问,“童公子,先前你因何死遁?”   童关被问及此,也不慌,也不忙,面上带笑,“不如顾小姐你猜一猜?”   顾运心里当然不可能没一点猜测,人不会无缘无故去死遁,必是有事非此番不好解决,才行此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招数。放在中山王一家上来看,大概率就是争权夺利闹的。   顾运瞥了他一眼,“别是你爹想废世子了,给人设的套,把你的死栽到人家头上吧。”   不然无缘无故的,世子说废就废啊,没个好借口可不行。   这话吓死人。   童关刚喝进嘴里的茶水差点没喷出来!   紧接着连连道歉,“顾小姐饶了在下,这话可不敢乱说的。”   谁知道这丫头这么机灵,这还罢了,就算猜到了谁会这么直直说出来,且这还是在外头的客栈。   顾运看他那样子好笑,饮了一口凉茶,方才道:“你自己又叫我猜,怎么,猜着了你害怕啊?那么担心做什么,你怕隔墙有耳,就是小瞧了司大人不是。”   童关的确爱逗顾运,今日上可又一次领教了这姑娘的厉害。   司桓肃此时却对童关说了一句:“楚晗母舅家的势力在襄州不容小觑,想废世子恐怕没那么容易。你死遁却又转来襄州,别说没有目的,既然非要跟着我们身边,不如说说看?”   赫连氏在襄州盘踞多年,后来嫁女中山王,两方结合,中山王势力如虎添翼。到如今,中山王壮大,这个卧榻之侧的威胁,连连也起了别的心思,自然要除掉。   那世子若是个聪慧的,就当知道与赫连化保持距离,可偏偏,那又是个极蠢的,反从小与之甚为亲近,如此,中山王怎会让楚晗当继承人。   童关微微一笑,“我倒知道司大人来此,是因怀疑我父王,要调查我们是否与北夷有所勾结。”   两人视线甫一接触,有几分暗潮汹涌的意味。   “呵呵,司大人,我若与你说,我父王从未与北夷有所往来,你可信?”   “哦?”   童关道:“此事我一人之言,你大概未必信,不过如今你人已经来了襄州,且等着看就好了。”   只说不是中山王,却不是说没有勾结,那就是说真有人勾结,谁啊,童关可是意有所指?顾运心想。   几人歇宿在客栈里,这日正吃着饭,忽听见有人说:“你们可听说了,中山王在渭南将世子给废除了!”   “什么?哪里听来的话,可是真的?”   “怎么不真?这种事谁会信口开河,在下才从渭南边过来的,肯定不独我听说了这事。”   又有一桌人立刻道:“我也听说了,听说是世子出于嫉妒,在九公子成亲当日将人毒死了,当时满府的宾客你,你便是随意打听打听也能知道。”   “什么!世子毒杀了九公子?!那就难怪王爷会废世子了。”   ……   楼下吵吵嚷嚷。   楼上四人正也吃着饭,听了个全场。   顾运:“九公子,谁?你啊?”边说眼睛看了看童关。   童关脸上带微笑,“正是在下,怎么了,是不是觉得很巧合,我也行九,是不是与你十分有缘分?”   “快别贫了,听听楼下人说话,正替你这个已经‘死’了的人抱不平呢。”顾运瞥他一眼。   司桓肃一直注意这楼下,忽然说:“赫连王妃和赫连府,大概也都知了。”   童关一顿,方才正经了起来,说:“今晚夜探赫连府邸。”   司桓肃略一点头。 第一百三三章   两人要夜探赫连府, 不放心顾运一个人在客栈,就把清儿留了下来   待暮色四合夜晚降临,二人就悄无声息, 就踩着月色出了门, 消失在夜幕中。   今晚满天星辰。   顾运住在临街的二楼,打开窗户就能看见热闹的街市, 这晚上她就没有急着睡觉, 坐在窗边, 外头吹进来一阵一阵闷热的风。   她一会儿想着司桓肃, 一会儿又想到顾泰。   襄州与京城很不一样, 这里的人有一种更为爽朗彪悍的感觉, 建筑都是宽大的恢弘的,朴素冷冽。   清儿在隔壁屋子,顾运说不用他一直跟着自己,也不用守在门后面。   真有人夜闯, 她喊一嗓子, 以清儿的功夫也能几个飞过来。   晚上温度下降,就没有白日那么热,凉快了些许。洗过澡后, 她就一直倚在窗户旁边, 从小摊热闹看到连连人影稀疏。   才发觉不知不觉时间就过去。   一直到顾运听见二更鼓响的时候, 司桓肃与童关回来了。   两人连个正路都没走, 直接翻窗进来, 差点吓到顾运, 以为进了飞贼, 差点要搬凳子砸过去。   “你回来了,可都没事吧?”   “无事。”司桓肃将黑色的面罩摘了下来。   顾运将他上下一看, 果然不像有伤的样子,应该是夜探还挺顺利的。   上次一回就够伤筋动骨,还来一次,顾运都受不住,血刺呼啦的伤口落在自己认识的人身上,看得她心里难受。   童关放下刀,自己坐在桌边椅子上,好像累极了一样,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慢慢饮了几口,才说:“怎的也不问问我,难道我就不值得关心?”   “这话说得,你嫌没人关心你,那我把清儿叫过来,让他把你从头到脚,从里到外,上上下下都问候一遍,可好?”   打量顾运不好意思那可失算了,顾运毫不客气怼就去。   那人就是爱撩拨她。   “多谢,可不必麻烦了。”童关差点又要笑。   顾运哼哼他一顿,才把话拉回正题,说:“今日探出点什么没有?”   童关淡说:“运气不错,还真叫我们听到点东西。”   顾运忙转头去问司桓肃。   司桓肃告诉她:“赫连王妃意欲联手赫连家族,杀掉中山王。”   顾运真是听得满脸问号,不敢相信,“这是因为儿子被废,就要直接干掉中山王么?姑且先不说这计划成功的几率有几分,王妃难道没想过,王爷一死,他手中的那些势力,多少人眼馋,世子可有没有本事继承,这可不是说,你是自己是世子,是王妃所出,名正言顺的嫡子,大家就会心甘情愿为你所驱使的,俗语都说打铁还需自身硬,就世子那脑子和手段,王妃哪里来的自信?别到时候功亏一篑在,最后给别人做加衣裳了,”   顾运当初指着世子鼻子一顿臭骂,对方也只能无狂怒外加跳脚,这样一个性格能成事?   童关淡淡一笑:“你看,连你也知道道理,赫连王妃却能视而不见。你说,她是对自己儿子太过自信,还是对自己的父兄太过自信?呵呵,我父王若真死了一死,母子两个就已经赫连家捏在手里的玩偶了,何谈继承王位当新的中山王,简直是愚不可及啊。”   顾运再问:“那他们的具体计划是如何?”   司桓肃道:“在中山王回襄州的路上伏击,由赫连家族提供人手。”   “中山王身边难道是没有护卫的不成?就这么自信计划一定能成功。”   就听司桓肃说:“能成功更好,不能成功,他们也能让中山王看看赫连家对于废世子之事的态度和反应,是让中山王仔细掂量掂量的意思。”   顾运心里无不感慨,“这一家情况可真复杂,夫妻不像夫妻,父子不像父子。”   童关不置可否。虽然他也是顾运口中这个家的一员,可他也是王妃和世子那对母子的眼中钉肉中刺,从前就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既然知道了人家的计划,童公子,你可有没有什么应对之策,打算怎么做?”顾运问。   童关一笑,“这顾小姐就先别多问了。”   顾运嘀咕一句,“不说算了,我也不是很想知道。好了,夜深了,你们都回自己屋里去吧。”   说着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开始轰人。   翌日,吃早饭时,就没见到童关和清儿的身影,还不等顾运问,司桓肃就先说了:“他今日有事忙去,不与我们一起。”   顾运要愣了会儿,又反应过来:“我们?我们要去哪儿么?”   司桓肃撑不住一笑,“不然你以为,来了襄州,就一直待在这客栈里?”   吃完,两人就悄不声息出了门。   等到一处私宅,见到了顾承丰是,顾运的眼睛瞬间就亮了!   “承丰哥哥!”她一个飞扑过去。   顾承丰一手忙将人扶住,朗声笑:“慢些,你也不怕摔了。”   顾运简直太高兴,脸上全是笑容,嘴角压都压不住,眼睛弯成一轮新月。   “哥哥,你不是在靖州么,什么时候来的襄州?”顾运忙问。   “走,我们进去再说。”顾承丰一边伸手请了司桓肃,“司大人,请。”   司桓肃:“不必多礼。”   三人一齐向正厅走去。   顾承丰才是与顾运说:“一个多月前就来了襄州。靖州那边事情都办得差不多,得了司大人的吩咐,就来了这里。”   无非还是规子赤矿的事。   顾承丰此事向司桓汇报,道:“襄州的确去也有规子赤矿,但我们根本动不了。”   襄州和靖州虽然相邻,情况却完全不一样。   停顿了下,才继续说:“中山王这边有一矿,赫连家也把持了一个。如今,对于规子矿大有用处这件事,几乎已经不是秘密。”   从顾承丰给靖州廖广仁送兵器开始,这事情就透光了。   司桓肃现在最担心的就是北夷的动静,问顾承丰,“靖州边境如何?”   顾承丰:“我与廖将军见过几次,从廖将军言谈中能听得不出,今天北夷那边总不老实,三番两次弄出点小动作来,边境居民简直不堪其扰,廖将军也烦得紧了,有一次还说,要打便只管来打,獐头鼠目,畏畏缩缩,试探来试探去,简直令人耻笑。可见是火气上头了。”   顾运一听就觉得不对劲,“那不是故意挑衅人的耐心么?这种打一下就跑打一下就跑的,最为恶心,尤其是对上的是像廖将军这种性格的人,廖将军恐容易吃亏。”   顾承丰道:“谁不知道,廖将军且好忍着呢。”   顾运心想,为何只等着人来犯我边境却不能主动出击,将人一下直接打趴下,打老实了。   却不防备不自觉将这话说了出来。   顾承丰哭笑不得,“你不知道情况,先说那北夷人,十分狠绝,不是哥哥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那些北夷人,从小马背上长大的,弓马娴熟,生活条件艰苦,骨子里掠夺的天性造就了他们嗜杀狠烈的性格。再有一条,北夷地形复杂,贸然进入,后果不堪设想。所以,以丰天长河为分界点,百里之后,我们轻易不会进入。”   好吧,顾运承认自己想当然了,打仗了事,不是那么简单的。   于是,她换了个话题,问:“你在靖州见过承谨哥哥没有?”   顾承丰摸摸她的头,“自然见过,他在那里很好。”   顾运说:“待什么时候有空了,我也想去看望看望承谨哥哥。”   顾家这些人,独顾承谨远在靖州从军,回家一趟不容易,一年也见不到一两次。   顾承丰不免笑,“他知道你过来了,定然高兴。只是最近,我们是不能让你过去了。”   襄州这里比靖州还危险,顾承丰都听说了中山王府内斗的厉害的事。   他与司桓肃说:“恐北夷人趁虚而入。”   正所谓趁他病要他命。这种事从古之情多了去了。   “中山王若真这么蠢,也不能盘踞襄州这么多年了,我看他像是故意如此,飞虎营有一支可是赫连家的,他未必不是想引得北夷人动手,到时候与飞虎军厮杀起来,他黄雀在后,坐收渔利之利。”   顾运轻吸一口气,“就不怕玩翻车么。”   翻了车,百姓可就惨了。   “所以绝对不能让襄州陷入这种境地。”顾承丰说。   半晌,司桓肃道:“先与童关合作。”   顾运:“怎么合作?”   “至少目前,中山王还不能死。他一死,各种小势力为了争夺留下的东西必定相互倾轧,襄州一乱,北夷就有了可趁之机。”   “所以还是,先炼兵器吧。”   顾承丰点点头,“襄州的规子赤矿产,早就开采出,原始的只怕已经炼出来很多,只差最后打造成型的一步,并不会花得多时间,把我之前收集废兵器去重新锻造还要省一些时间。”   顾认真想了想,看了着司桓肃,说:“童关不会早就打这个主意了吧?知道我们藏不了多久,所以从来没问过我一句关系规子赤矿如何冶炼锻造的事。”   那自然是,不然他来襄州做什么,难不成还能是来游山玩水。   所以中山王最喜欢童关,想扶他作继承人。这世上谁不爱聪明人胜过蠢人?   楚晗除非塞回娘胎回炉重造,否则这辈子是不可能从他父王那里得到什么了。   还想坐世子之位?做梦恐怕都不行。   下午,童关主仆回来,不知道司桓肃怎么与人约定的。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几个人骑马的骑马,坐车的坐车,直往城郊方向而去了。 第一百三四章   真的是什么都准备妥当, 材料全部开采出来,只剩最后熔炼锻造的一个步骤。   司桓肃将灰石弄成了粉末,叫人运送过来。   顾运参观了一下这偌大的场地, 都挺规整的, 人特别多,那些锻造炼制的师傅, 头上都戴着一块头巾, 大概是用来擦汗防止汗水流到眼睛里面去的。   一旁, 司桓肃与童关不知道说了什么, 然后又叫顾运过去, 给几个老矿工指点了几句。   随后, 一行人才返回城内。   又过了几日,忽然听说,赫连府的商队戈壁滩遇袭,不止人马全死了, 一批货也都全没了。   有人就猜测说是北夷人干的, 北夷离他们襄州最近,常犯靖襄两州,这里的百姓, 没少被祸害, 祖上哪家没死几个人在北夷人手里, 只恨不得将他们千刀万剐才好。   又有人说不太可能, 北夷人费心费力跑到戈壁滩那边杀人抢货, 来得了也不容易回去, 拉着一队货物就走不快, 风险太大,不划算, 他们从来都是边沿村庄集镇杀抢一波就跑,虽然话不好听,但确实是,那样更简单容易。   于是就猜是赫连家的仇敌所为,毕竟看赫连家不顺眼的人可多,在襄州,从前几个家族都是差不多的水平势力,后来赫连家汲汲营营,嫁女中山王,十多年下来,借着中山王的势,如今已经隐隐有发展成为襄州第一世家的势头。从襄州到跶旦国商贸路线,大头几乎也被他们垄断,旁的人不过捡着点剩下的汤汤水水边角料吃,他们府上每年多少钱财都是从那边赚回来的。所以有人猜测很有可能就是那些次一等世家因不甘被赫连家压一头,想给他们一个教训,才暗地出的手。   这些贵族的事,普通人都当个八卦看,说得有鼻子有眼,顾运住在客栈,每日里也跟着听了许多。   回头小声问童关,说,是不是你爹干的。   童关淡淡回了句,“你猜。”   顾运看他那个表情,觉得是肯定就是这对父子的无疑了。   别人都商量怎么杀他爹了,他不可能没有半点动作,这波大概属于是先下手为强,也不知道赫连家猜没猜到是中山王的手笔?   赫连氏当然知道,他们也有自己调查消息的渠道,其他世家最近都没什么动静,算下来,就只能是中山王嫌疑最大。   当日,消息传来,说族中这一支商队全部折在路上,赫连家主心中虽有猜测,但还是先派人去查了。   赫连府的大老爷二老爷,都是赫连王妃嫡亲的兄长,却是气愤难当,当即上前一步,说:“父亲您看,王爷这是已经容不下我们了!先是故意回渭南,转头放出废世子的消息,现在来劫杀我们赫连家的商队!是可忍孰不可忍,再这样下去,等他回来,焉知又要如何使手段对付我们。我已经和北夷的二皇子费扬索密谈过,他答应与我们合作,借兵与我们对付中山王,等襄州在我们的控制下,只需要把奉天长河以东那块地给他们就行。”   在赫连二老爷看看,这比买卖简直太过划算,奉天长河东边那块地,本来就荒着晾在那里没什么用。   话没说完,赫连老太爷手一抬,打断了儿子的话,半晌,只沉沉道:“去请你们妹妹回来一趟。”   这说的自然是赫连王妃。   晚上,赫连王妃带着一队侍从婢女,回了赫连家,一家人书房内商量半宿,然后定下了一个计划。   顾运这里几日跟着她兄长顾承丰一起去童关名下的那个赤矿山检查武器锻造情况,不几日,刀驽钝等兵器都能整车整车地运出。   兄妹两个贴耳交流情况,顾运说:“我感觉有事要发生,司桓肃和童关不知道在布置什么。”   顾承丰遍也告诉她一件事,说:“中山王已经回了襄州。”   顾运一听,然后明白了,没有大张旗鼓仪仗铺陈回自己的王府,明显是偷着回来的,另有目的。   她又把声音压低了,“看样子,北夷人还没动,赫赫连氏和中山王恐怕要先打一场了。”   顾运没想到自己这话只说对了一半。   斗争来得猝不及防。   一日,赫连氏子弟掌管的飞虎营一支在东沙训练场忽然与中山王属下,现掌着中两营的戴将军,打了起来。   当日死伤数人。   第二日,形势愈演愈烈,营中势力瞬间分成了泾渭分明的两派,各自为营,也不顾什么形势,人马刀枪直接冲了上去。   兵器碰撞的彭呲之声不绝于耳,战马嘶鸣,轰轰赫赫有一种排山倒海之势。   但毕竟中山王这边势大,很快便要将人压制下。   但谁都没想到的是,关键时候,赫连氏私领着五千人马从长都门拐入,直击沙溪营地。   瞭望台的士兵看见时直鸣了敌袭的鼓声!   在沙溪地打了一场。   几乎失手,赫连氏一时势起!登上高谷。   襄州内乱,众人还不知北夷军趁势而入。   那北夷人来不及高兴。   一日后,中山王举棋策马,领一万军,威武雄壮,杀出城去。   与沙溪地两面包抄,围困了敌军,大获全胜,俘虏百人。   回城后,迅速贴榜昭告百姓,指出赫连氏勾结外敌意图叛国,又当场斩杀赫连左将军,飞虎营赫连氏一支全部先行收押。   这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赫连军中势力打散,死的死,投的投。   局势几乎是瞬间就发生了翻转。   顾运身出襄州,更能感受到襄州现在的氛围,普通百姓的情绪激动。   赫连氏在这场内斗中输得彻底,中山王强势回归,北夷人一波小的虽然揪了出来,之后却继续举兵进犯。   大概是觉得这个时候与他们有利。   襄州进入到紧急戒备的状态,城门关闭戒严。   而此时,顾运从司桓肃那里听到一则好消息,乃是梧州姚州牧势败,现眼下已经受押入京。   顾运大喜,差点没跳起来欢呼,心想回去可是不是要好好酬谢酬谢菩萨!真是老天保佑,阿弥陀佛!   边急着说:“司桓肃,我们何时返京?阿姐想必也快回去了。”   司桓肃说:“再等几日。”   顾运不解问:“等什么?”司桓肃的任务已然结束。中山王虽有反心,但的确没有通敌勾结北夷人,乃是赫连氏,赫连王妃暗中与北夷二皇子有来往,有交易。   司桓肃看着她,只说了一句,“报酬。”   顾运眨眨眼睛,大概明白了,这意思是,他们帮童关制成那一批武器原来是利益交换啊。   童关又以那批武器为交换,让同在飞虎营的另外一支将领将军同意站在他们这一边,如此,赫连氏才会败得如此之快。   顾运抬着脸,好奇问:“那他承诺给你什么报酬?”   司桓肃淡笑:“不然明天带你同去如何?”   顾运心里啧啧有声,那他这样说,自己自然要去了。   然后第二日,顾运就知道司桓肃要的报酬是什么。   一方印章。   “这是,印章?”   童关半抬眉,幽幽叹着气说:“童阳山的印章。司大人极是会做买卖,这渭南,算是送给你们了。”   印章只是个外在仪式,童关的意思是以后就从渭南退出来了?   司桓肃嗤地一笑,“童公子得了赤矿锻造的方法,也并不吃亏。”   至于襄州剩下的事,就跟司桓肃无关了,赫连氏自作自受,如今的下场怨不得任何人。   再一日,诸事毕,司桓肃,顾运,已经顾承丰等人,一同出发,返回京城而去了。 第一百三五章   “不若往梧州走吧, 可去看看姐姐和大伯父他们!”顾运心里一直惦记这话,这会儿还是忍不住说了出来。   姚州牧倒了,梧州不会再有人给大伯父使绊子, 顾运一路上心情都很好。   她跪在马车内的长凳上, 手肘撑着窗户,对就在外头马车旁边骑马的顾承丰说。   顾承丰拉着马绳哒哒哒走近了些, “你坐好, 摔下来不是好玩儿的。”   要说回梧州, 顾承丰心里想回去的心情只比顾运还多, 想回去给父母报个平安。   只是他现在与司桓肃做事, 这话却是不能说。   顾运仰着笑脸, 语气甜甜:“我注意着呢,摔不下来。三哥哥你说啊,我们过梧州城,在那里略停一停如怎么样?”   顾承丰一笑, “你再撒娇, 哥哥也做不得主。你自己去问问司大人,看大人是不是要赶着回京城述职的?”   顾运撇了一下嘴巴,嘟囔, “凭得在襄州待了多少日子, 我也跟着担惊受怕, 这原本不是我该受的罪, 却受了, 还不补偿我么, 在梧州停几日又怎么了, 谁还能认真追究不成。”   顾承丰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一把:“莫要乱说,快些坐好方是。”   顾运从这边窗户退下来, 然后去了另一边窗户,依旧支着身体,把头都探了出去,小声音喊:“司大人——”   “司大人——”   叫了两句,司桓肃就打马掉头,过来了。   “怎么了?”   顾运就将方才与顾承丰说了话,又细细对司桓肃说了一遍。   司桓肃听了,却没有马上回答。   顾运看着他的脸,生怕他拒绝,连忙补充道:“先前那样欺负我,可是承诺说了要报答,言我说做什么就做什么的,你还记得,还是说你要反悔了,原是骗我的?”   司桓肃见她一脸上,模样严肃认真,忍不住哼地一下笑出来。   方慢声道:“我何时说要反悔?既然说要去,那去便是。”   顾运一听,瞬间,眉眼就漾笑开了,那脸蛋皮肤洁白,瞳孔水泠泠清澈,衬着外头敞亮的太阳,在明亮的光辉下,愈发明艳动人。   “那可说定了不能反悔,咱们去梧州城喽!”   一路走走停停,半个月后,终于抵达梧州郡城。   已经派了人骑快马先行进城通知,是已,他们车马到时,顾孟庆亲亲自到了门口相迎。   顾运高兴任谁一眼就能看见,顾承丰就内敛克制许多,但从他眼睛里也能窥出分毫他内心的激动。   自他出事到现在已经过去好几个月,就没再见过父母。让父母家人为自己牵挂担忧,顾承丰心里极为内疚。   而顾孟庆,一向淡然的人,看见儿子,双目几乎涌出泪意。   顾承丰当即跪下,砰地磕了一个头,激动喊了一声:“父亲!不孝孩儿回来了。”   顾孟庆心里高兴,到底在外头,也敛了敛情绪,上前一把将顾承丰拉了起来,“好好,平安回来就好,快些起来,回屋见过你母亲,这几月,你母亲为你忧心良多。”   顾承丰忍住泪意,才站了起来。   顾运唤了声大伯父,几人说了几句话,才随着下人一起往内宅里头去了。   崔氏得了消息,早焦急等着了,过一会儿就问到没到,打发小丫头去看,去瞧少爷回来没。   已是等得心急如焚。   “来了,来了!少爷和九姑娘都来了!”   庭院里,丫鬟一声接一声叫着。   崔氏噔地一下站起来,急迎了出去。   一看顾承丰,那眼泪唰一下就掉了下来,“我的儿,你终于回来了!”   顾承丰瞬时一撩袍子跪了下来,“孩儿不孝,令母亲忧心,实在该死,请母亲责罚。”   两人抱头痛哭了一场。   场面让人动容。   见着差不多,顾运就上前劝几句,把顾承丰扶起来,细声说:“大伯母可不能再哭啦,哥哥见着心里该难受了。”   崔氏一时止住了泪,轻点了点顾运额头,“你个小促狭鬼。”   一旁嬷嬷丫鬟才围着上前说话,一边将几人往屋子里请。   顾承丰与母亲说了些宽慰她的话,又讲些一路上有趣好玩的事引她开怀。   又有顾运在一旁插科打诨,很快,崔氏就眉眼舒展笑起来。   待又说了一会子话,顾运方问:“大伯母,怎的不见我阿姐,莫非是已经回京城了?”   崔氏笑说:“哪里这么快,正在平阳忙着呢,不过,我观这两天也该回来了,阿就莫急。”   “原是如此。”顾运说,“有些日子没见大姐姐,前些日子梧州又有事,心里一直担心呢。”   崔氏摸摸她的脑袋,“好孩子,难为你了。总算事情结束,一切平安,你们父亲母亲也该放心了。”   晚上,顾府治大宴,给顾承丰和顾运接风洗尘。   几个姑娘都过来了,顾运一时姐姐妹妹叫个不停,热热闹闹吃了一顿饭。   晚上洗完澡,好好睡了一觉。   第二天起来,陪着崔氏一处吃了早饭,饭毕,正饮着温茶,就听下人跑着进来回话说:“大姑娘回了!”   可把两人都高兴得,崔氏笑说:“好好,到哪儿了?还不快请进来。”   下人笑回:“已经到前院儿了。”   顾泰路上,就听下人那里说:“司大人也过来了。”就先去了书房与她大伯父说了会子话。   司桓肃自是要见的,不过也不必急在一时。   从书房转去了内院子,丫鬟们噙着笑,一路把人引了进去,边打趣说:“九姑娘心急,都问好几遍,说姑娘再不出现,她就要去前头书房寻人了。”   顾泰失笑,“这丫头,什么时候也成了个急性子。”   抬脚上了阶梯,进了大门,正要转去内室,不妨一下从里头蹦出个人来。   一张言笑晏晏的脸蛋,不是顾运是哪个。   “大姐姐,你回来啦!”   顾泰牵着她的手进去,一边仔细打量,半晌,方说:“几月内见,你似又长高了些,模样也张开了。”   顾运跟她姐姐极亲昵,“真的嘛,我自己倒没察觉。”   然后顾泰又说一句:“可也觉更调皮了,性子上不见长进。”   顾运耍赖一依,嘿嘿笑,“我在家方如此的,外头里可不这样,姐姐误会我了。”   顾泰摇摇头,进来与崔氏请了安,崔氏拉着她坐下,又问了几句平阳那边诸事可都调理好了之类的话。   顾泰一一都答了,只说一应都安排妥帖,顾运跟着认真听了一会儿。   此事毕,姚州牧倒台,现梧州公务暂且都由顾孟庆代为处理。   还需等朝廷那里定下对姚州牧的处置,皇上应该会择派新的州牧过来。   她大伯这段日子大概也有得忙了。   “姐姐,咱们什么时候回京?”   顾泰道:“应当就这两日,司大人也该回京述职了,不宜在梧州逗留太久。”   这顾运也都知道,能求得司桓肃拐个弯,多走些路先来这里,已经是十分庆幸,哪里还好意思再要求那许多。   说两日果真是两日,顾泰抽了个空先与司桓肃见了一面,两人说了一阵话,就定下来回京的日子。   一大早上,天刚蒙蒙亮,马车早已经打点好候在一旁,顾运被人扶着,睡眼朦胧上了马车。   又赶路去了。   梧州可比襄州热上不少,现下是正暑热的天,倒不早些出门,太阳出来,更是不畅快。   崔氏原要叫两个小丫头跟着,给她们姐妹打打扇子也好,只看哪家小姐如她家这两个似的,现出门,身旁一个伺候的人都没有。   顾泰却是给拒了,只说在家就罢了,也并不是出门游玩来的,既赶着时间,这次就不叫小丫头跟,只谢过了崔氏一片好心。 第一百三六章   这番回去, 不似来时她一个,有顾泰一路同行,姐妹两人一块说话, 顾运央着姐姐给她说之前的事。   顾泰顺带还给人讲讲学, 问问功课,顾运捡着会的认真回答, 不会的刚好就认真听一听, 路上半点不无聊。   只顾泰发现一件事, 顾运对司桓肃好像多有放肆, 一种与人说话时都完全不拘束非常自如的感觉。她这会儿倒没说什么, 冷眼瞧着片刻, 只在心里记下这件事,打算回了家再细问。   车里,为着舒服些,顾运发簪也拆了下来, 半散着头发, 躺在铺了凉席的软榻上,枕着枕头,女儿看看闲书, 热了就打打扇子。   中午正热的时候, 他们就找地方停下来休息一个时辰, 待没那么热了再赶路, 如此早上就更早些起来, 毕竟凉爽。   顾运在车里补睡, 顾泰不与她这般在车上肆意, 却也不拘着她,左右是在外头, 盛暑之季一路行来本就辛苦,没见姑娘那下巴已经尖尖的,一点儿肉都不挂了,嘴里从未对她抱怨一句难受,每日每日的还瞎乐呵。   十来日后,终于抵达了京城。   可是怎的说,到家那日顾运还好好的,当天既摆了接风洗尘宴,一家人说笑,热热闹闹聚了一场。   没承想第二日,顾运就生病了。   请了大夫来看,倒也说是连日来在外颠簸赶路所致,并无大碍,在外精神身体就紧绷,现下归了家,情况乍然变化,身体一时反应不及时,难免失调,可不就是生病了。   文氏忙问严不严重,可有妨碍。   大夫捋了捋胡须,说:“倒也无妨,现好生休养一段日子,我开一剂药,小姐先吃上两日,但见症状消退,就可停药。等盛夏暑热之季过去,入了秋,正好滋补养身的好时候,到时一定再用些好膳方,细细地养,这就也无碍了。”   文氏听着点点头,“倒是这个理。”   接下来这段日子,顾运就在屋里好好休息,为着怕闹人,文氏特定吩咐了下去,不叫小丫鬟们每日在走廊下院子里嬉戏打闹。   顾运吃了几贴药下去,果然见好,就停了药,听大夫的话,在屋里静静养着,索性她在外也玩了许久,暂时不想出门。   每日用过午饭,顾泰会过来陪坐一会儿。   这日,顾泰过来,顾运忙问:“我听外头丫鬟说,二姐夫过来咱家了?”   顾泰点头应了一声,“嗯。”   “可是想来接二姐姐回去的?”顾运当初领教过赵家那一家,心里实在没有好印象。   “赵淮山必定是这么个主意,就不知道你二姐心里是什么想法。”   顾运就嘟嘟囔囔说:“还回去做什么,赵家倒是倒了,除了赵淮山他娘没了,其他人却还都在,那赵老太太又顶刻薄的人,如今只怕脾性更差,我们家又不是养不起一个女儿,何必还要去别人家看脸色。”   顾泰听了失笑,“你二姐姐又非是你这样的性格,她心思细腻周全,考虑的定然也多,倒怕因着自己,影响了你们。”   顾运道:“该叫二姐姐别想那么多才好,如何就影响我们了,她若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真委屈了自己,却还是小看了我们。”   “这事你别多话,莫去你二姐姐跟前多说什么,回头我与祖母商量商量,索性不看赵家,我观你二姐姐对赵淮山不是没有情谊的,这才是关键。”   这点顾运先前在赵家是也没看出来,顾池春夫妻有矛盾,却也有感情,这才是最难办。   要真如她大姐姐当初似的,对那男人看烂抹布似的,早就能一脚踹开。   晚些时候,顾泰去老太太院里说起此事,就提了起来:“这一家上的事,不是一言一语,一时一刻能做出个选择的,这确实是叫二丫头为难,现下心里不定如何煎熬。依着我看,不若将赵淮山调到京中来做事为妥,一则,二丫头不用再去永城,那里到底离家里远了,不说受了委屈我们不能知道,一年到头也不能回家一次,也太苦了;二则,赵家那些人先前差点害了九儿,虽是他们已经受了惩罚,可那一家子人都还好好在那里,二丫头认死理,也过不得自己心里那道坎儿,如此勉强去,怕心里不能时时舒畅痛快。”   老太太听了点点头,“你说得有理,回头我与你们祖父说说,让他去托人问问可有这样的缺。到时候他在外这边置办个小院,也不必多大,他们两人带着姑娘能住下,就很和美了。”   说完了顾池春的事,顾泰才将自己心里观察到的关于司桓肃和顾运的一些细节与老太太一同说了说。   老太太沉吟片刻,就将之前她与司桓肃约定那事告诉顾泰。   顾泰才是明白过来。   “祖母为九儿考虑得周到。说来,她这样的性格,轻易受不得一分委屈的,夫家也并不好择。一般人家里做亲,爱寻那等大家族,子弟人口多的兴旺之族,与九儿来说的确也不合适,倘或与哪位妯娌小姑闹起矛盾,那必不是个能忍的。司桓肃自有他的可取之处,罢了,总归不急一时,我们家也不会让她吃亏。”   且说那赵淮山,顾泰那头与祖母说将人调来京是个法子,让祖父找人问可有这样的空缺。未料赵淮山自己是个有志气的,他敢来京城,来见顾池春,并不是只带了一张嘴过来博取同情求人原谅,却是早考虑过,让妻子再回去永城赵家,对谁都不好。   这几个月下来,心里已经想清楚明白,想要迎回妻女,就必须给他们安定的生活。   就跟顾泰说的一样,他预备来京城定居,甚至去托求了他师父,想在京城寻个活儿。   等了好几个月,终是等到了空缺,把他补上了,这才怀着满心思念来了京城。   一切都打点妥帖,才敢登顾家的门求见。   顾泰也是过得两日,才知道此事,心里对赵淮山倒添了一分信任,好歹是个心里有谱的。   既人在这边定下,顾池春也就不用着急,两人心里有什么矛盾,慢慢解开就是。   又几日,从朝中传来消息,圣上下旨,擢升顾孟庆为为梧州州牧。   圣旨一发,顾家一时风头大盛,亲朋好友都上门庆贺,很是热闹了好几次。   不少人看着他家这几个女儿,年纪都正好,除了归家的顾泰,都水灵灵的。一问,得知五姑娘也说亲了,还有个小七小九。   是以,文氏这几天忙起来了,有问顾纤云的,有问顾运的。   文氏问顾泰,“小九先不提,七丫头也看了好几家,眼睛都花了,你且与母亲参考参考。”   说到这个文氏就有些头疼,“她姨娘是个闹腾的,眼睛比谁都高,我倒有心给七丫头挑着好人家,人做亲娘的还看不上,眼皮子又浅,只看那表面的门第上去了。”   “母亲不必太过理会姨娘,寻着适合的,与祖母父亲他们看过也就罢了。”   文氏道:“我也是忙,五丫头的婚期也近了。幸得现在有你大嫂,也能帮我一帮。等你这几个妹妹都出阁了,我倒能轻松一会子了。”   顾运在屋里好生歇了一段日子,又生龙活虎起来,看着要入秋,忽然馋起螃蟹来,可巧,周家这日就送了两筐过来,文氏让人送一筐过来与她们姊妹,顾运就乐得说不如在亭子里治一桌,晚上衬着月色吃螃蟹在,再饮些酒,岂不美哉。   忙拉扯着里人把这主意一说,让她们晚上定都要来。   回头就让丫鬟拿了钱,让去去厨房吩咐点了那些菜。   原是个姐妹间的聚会,,没想到这一吃,还吃出问题了。   却原来是顾纤云吃过螃蟹,第二天,人就起不来,说是病了。   顾运得了消息,才就要去看。   没想到有人比她快一步。   翠姨娘跑到周姨娘屋前,一通阴阳怪气,骂什么黑了心肝的不好好教女儿,挑唆干这些缺德事,把她女儿脸毁了,她做鬼也不放过她们。   周姨娘在屋里一头雾水,听那些话,立刻皱起眉头,就要起身就去看,忙着叫丫鬟拦住了,“姨娘别急,我先去瞧瞧。”   转头就出了屋子。   翠姨娘见出来的是个丫头,越发觉得周姨娘叫她说中了,心虚了,冲着丫头就是一顿骂,丫头自然不服,才分辨两句,不妨翠姨娘一个巴掌打过过来。   周姨娘哪里还做得住,立刻摔帘子跑了出来,冷脸吩咐下人:“还不快去通知太太!”   转头对着周姨娘道:“了不得,我说什么厉害人物,跑到我这里来撒泼,污蔑我就把罢了,怎么敢把脏水往姑娘身上泼!走,且与我去太太那理论!”   周姨娘平素不爱与人计较,不代表能让人踩到她脸上,尤其是牵扯上自己姑娘,动物还知道护崽呢,何况是个人。   文氏那里很快收到消息,大奶奶也在,听到是姨娘们的龃龉,正要退避,文氏拦了,说:“你日后是要当家的,什么事不管,看着吧。”   大奶奶这才又坐下。   不大一会儿,两个姨娘并着一些丫头过来了。   周姨娘扑通一下就跪了下去,哭道:“太太,求你给九姑娘做主!好生生的,翠姨娘就冲到我院子里,什么都不说,张口就骂,连丫鬟也打了,是什么道理!骂我也就算了,怎么红口白牙就说九姑娘害五姑娘?九姑娘担不起这样大的罪,果不说清楚,我也没脸活了!”   文氏听见牵扯到姑娘们,当即脸色就是一沉。 第一百三七章   “七姑娘怎么了, 出了什么事,谁来说说!”文氏脸色难看,她这里尚且还没听说七姑娘有事, 那边就先自己吵架起来, 可是不把她放在眼里。   翠姨娘闻言我赶紧跪下来,嘴里却丝毫不让, 十分夸张说:“太太, 我可不敢说谎啊, 可怜的七姑娘, 昨儿晚上应了九姑娘的螃蟹宴, 今儿早上起来, 丫鬟就发现,姑娘那身上,脸上全都起了红色的疙瘩疹子,密密麻麻一片, 十分骇人, 丫鬟也吓着了,又不敢太惊动,才悄声来告诉了我。”   文氏心里气得一阵翻涌, 手“啪!”地一声, 重重拍在桌子上, 厉声呵斥, “姑娘病了不速来禀告我请大夫来看病, 谁教你们的规矩!好好, 好得很!还不知道什么原因, 就先跑到周姨娘跟前撒泼,满口混账话浑赖上九丫头, 你可知道错?!”   翠姨娘吓得一哆嗦,“太太,你可怜可怜七姑娘吧,你没看她那脸,红通通的疙瘩点子,万一留了疤,可叫人怎么活啊,姑娘还没说亲呢,这不是要毁了她么,她昨儿就是在九姑娘那里吃了螃蟹宴回来才如此的,这难道是冤枉了她么。”   “你还不肯认错?她们姐妹几个一处吃的饭,回屋里都没事,都好好的,只七姑娘一人有事,这与小九何干,你就敢胡赖?到底是个什么居心?慢说那螃蟹还是别人家送的,难道也要说是别人家给我们下毒不成,没脑子都东西,我素日宽待了你们,越发胆子大起来,谁都敢攀咬!来人,把翠姨娘送去屋子,先关起来!让她好好思过思过。”   一旁,大奶奶听她们说话时,已经打发下人去请大夫。   这会儿文氏先把翠姨娘关起来,又叫周姨娘起来,先回去。   她且先去看看七姑娘如何了。   没过多久,大夫来了。   进了屋子,看了顾纤云的脸和手,又问起昨日今日都吃用了什么东西,站在旁边的丫鬟都一一回了。   大夫点点头,方才开始诊脉,一刻钟后方收了手,说:“小姐这是饮食失和,她对螃蟹等物有所反应,日后要注意些,勿要再用食。至于脸上的红疹,这只是看着吓人,服几贴药很快便会消下,无甚大碍。”   “如此便好,有劳大夫了。”文氏说道。   “夫人无需客气。”   却见顾纤云的丫鬟说了一句:“我们姑娘从前也吃螃蟹,却从未如此过,里头会不会还有别的原因?”   大夫听了,与她们解释:“你们原不懂,这也是常有的事,并不为奇怪。我观小姐身体还有些内郁之气,约摸是平日多想多思的之故,身体上不舒,难免容易招虚邪贼风入体,如此就会发生变化,不能与以往一概而论。”   那丫鬟听后便低下头再不说话。   大夫开了方子,命药童去抓药,告诉他们怎么煎药服用。大奶奶封了银子,使人送大夫出去。   原本并不是多大的一件事,却偏偏叫翠姨娘那个失了智的闹这一场。   文氏一个上午心气都不顺,在七丫头屋里还忍着,送走了大夫,出来后,那脸就完全拉了下来。   跟着身旁的丫鬟是一个字不敢说。   这事好不好,就是挑唆了姊妹之间的关系,翠姨娘能说出这些话,想必平时里心里就常琢磨这些事。   她若是不管,就是让九丫头平白无故蒙受陷害手足的委屈。若要认真惩治翠姨娘,中加又夹着一个七姑娘,怕伤了她的体面,那本身又是那样一个多思的性格。   文氏实在是头也疼了,按着太阳穴,骂了一句: “实在是个祸害,搅家精。”   回了院子,不妨大姑娘过来了。   “母亲从七妹妹屋里来?”顾泰说。   文氏道:“连你也知道了。”   顾泰:“翠姨娘那样闹进周姨娘的屋子,青天白日的,满院子的下人,有意不避着谁,可不就一会儿谁都知道了。”   文氏眼里的厌恶一闪而过:“我竟不知翠姨娘愚蠢至此地。老太太那里看来也是瞒不住,又要叫她老人家好一场生气。”   “母亲准备怎么处置翠姨娘?”   文氏拉着女儿坐在自己身边,抚着她的手,叹了一声:“心里正是没主意呢,倒为难住了我。”   顾泰自然知道母亲为难的是什么,左不过是因着七姑娘和四少爷,其他人都这么想,那翠姨娘也不就是依仗着这个,才敢胡天作地,不然她凭什么。   顾泰自有自己的道理,只淡淡说了一句:“翠姨娘不罚不行。”   文氏道:“话是这么说,只你没看七姑娘那样子,我只怕把她姨娘一罚,她又要钻牛角尖,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好。”   顾泰道:“九儿还比她小,未必就要为着她的脸面让九儿吃亏?你们不罚小七,难道她就不会多想么,她性格如此,不能因着她自来心理承受能力弱,比别人爱想不开,就轻拿轻放此事,纵了翠姨娘的气焰不说,你可看,九儿日后还能不能那样毫无芥蒂将小七当姐姐亲。母亲你不是不知道,九儿便是有些与我一样恩怨分明嫉恶如仇的性格。此事认真公道了了,她那里才能把这事情翻篇儿。”   文氏听女儿这么一分析,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便说:“就让她在禅房跪三日禁闭,罚三个月月利银子,出来后让她再去给周姨娘赔礼,如何?”   顾泰听后,略点了点头,半晌又加了一句:“最近就别让她去看小七了。”   “也好,我吩咐叫人看着。”   文氏都有些怀疑,七姑娘养得如此小性怯懦,可是因为翠姨娘时常对她说了些什么?不然怎么别的丫头都好好的,家里又不是那些苛待轻贱女儿的人家,一样的方式养起来的,独她那样敏感。   顾泰与她文氏说了这会子话,眼瞅着到了放饭的时辰,文氏就没让她走,留了她吃午饭。   吃完了饭,就叫嬷嬷出带了她的话,去了翠姨娘的院子。   嬷嬷当然懂太太意思,身后带了两个丫头,昂首挺胸的,进了院子,朗声请翠姨娘出来,当着这些人的面,将文氏的话说了。   脸上神色淡淡,不紧不慢的说:“请吧,翠姨娘,也别让我们来拉扯,不好看。”   翠姨娘傻眼了,完全没想到文氏真的会这样给自己没脸。   她就是料定了文氏的好性,又仗着生了一位姑娘和一位小爷,正抓着一个机会,就想去给周姨娘一顿没脸,反正最后谁还能把她怎么着?   哪想竟让她去禅室罚跪三天,又罚月利,还不让她见姑娘!   “凭什么!我可是四少爷和七姑娘生母,你们就敢这样对我,太太怎么会下这样命令,是不是你们听错了。”   嬷嬷冷眼瞧着,笑了笑,“姨娘还是少说两句吧,这样不顾体面地闹,可也想想七姑娘和四少爷,他们脸上过得去过不去。”   说罢,叫人架着翠姨娘,送去禅室了。   这禅房原本是文氏修起来,为着自己有时候心不静的时候在里头点柱香静思的。   如今倒又有了用处。   翠姨娘一被惩治,消息又和长翅膀似的飞了出去。   顾运屋里,丫鬟立刻把听来的消息告诉了主子。   顾运听了点点头,见着太太把人处置了,心里方也罢了,这事不止不止自己被冤枉,她娘也受了气吃了亏,太太若没处置,她或找老太太处置,或自己去讨回道理,总之不会白白吃闷亏,她又不欠翠姨娘的,凭什么要忍她的气。   “行了,既然都处置了,这事就揭过去,你们几个出去也不许乱说,知不知道?”顾运怕丫头们心里替自己打抱不平,就多嘱咐了一句。   澄心说:“知道了,我们又不傻,太太那里已经动了家法,咱们再不依不饶,岂不是反而显得咱们没理了。”   顾运笑了两声:“知道你们都是好丫头,不过白嘱咐一句,过耳听听就是了。正好,我去我姨娘那里瞧瞧,怕她一上午心里都不痛快呢。”   黄杏见人一下走出去,忙喊:“叫个小丫头跟着——”   顾运的声音已经远了,“不用,才几步路,我一会儿就回。”   周姨娘是气,不是为着自己,是心疼女儿。   好在太太是明理的,不然她也不依。   中饭是吃不下了,心里堵得慌,一时半会儿且消不下去,丫鬟劝了劝都没用,还在心里不忿着呢,忽然听外头丫鬟好听喊着:“姑娘来了!”   抬头一看,可不是她姑娘扬着一张笑脸过来了。   “怎么这会儿又过来了,可吃过中饭没有?”   方才再外头丫鬟就告诉她姨娘气得吃不下午饭,于是就说:“正没呢,想着过来跟姨娘一起吃。”   周姨娘牵着人在炕上坐,一边吩咐丫鬟去厨房拿饭,点些姑娘爱吃的过来。 第一百三八章   “娘, 你是不是难受了?”   顾运没有坐在炕桌的另一面,而是和周姨娘挨挤在一边。   周姨娘摸摸她的头发,笑骂, “小王八蛋, 你倒看得开。”   顾运在人怀里扭了扭,“哎呀, 我不觉得委屈啊, 太太不是罚下去了么, 她逞一时口舌之快, 要跪几天呢, 看不疼死人。”   周姨娘搂着女儿揉了几下, 放开,使她另一边坐好,“你又怕热的,别混赖在我这里, 去坐好, 一会儿就摆饭了。你心宽,与七姑娘两个样,细想倒叫娘放松不少, 你去看过人了?七姑娘如何了?”   顾运坐好, 方说:“没事, 有些过敏, 吃几贴药物就能好, 也不会留疤。”翠姨娘却是夸张, 张嘴哭着吆喝说姑娘脸烂了要留疤。   周姨娘没听懂, “什么过敏?”   顾运就换了个说法,“没什么, 说七姐姐体弱招致邪风入体,在屋里细细养两日就好。”   “哪里想一顿螃蟹能惹出这些事,要说你只是起了个头,螃蟹也不是你买的,吃出事就想到你了。以前以为翠姨娘只是有些斤斤计较,背后爱嚼舌根,谁想她今日不知抽了哪门子的风,我生气是因她故意坏你名声,这人心思怎么能这么歹毒。”   顾运斟了一杯茶送过去,“娘顺顺气,多大点事,为这个气着身体不值当,咱家人又不是傻子,能由得她乱说。”   周姨娘冷笑一声:“我也料到了,无非我们家最近出了几件喜事,大老爷升迁,老爷工作上也受到了嘉奖,所以最近来咱们家说亲的也更多,五姑娘之前已经定下,现在排在头一个的是七姑娘。那日听说太太还见了什么什么侯爵府伯爵府的妇人,翠姨娘心里就抓心挠肝起的,一心一意想着让七姑娘嫁进高门大户,可偏偏后面几日太太就没了动静。因着你素日受老太太的偏爱,翠姨娘就疑神疑鬼是不是太太为讨老太太的欢心,有这好的也要留给你。狗急跳墙了,以为抓了个把柄,就赶紧来诬赖你。”   顾运听了不以为意,说:“姨娘放心,你是知道我的,并非是那些任人揉捏的软柿子,此事因是太太果断处置了,故而我不开口。本来她是姨娘七姐姐的生母,我敬她两分,但她日后再敢如此,我也不依了。”   周姨娘道:“你以后的亲事,我没本事管,索性你与娘当初不同,落生这样的好人家,虽不在太太肚子里,难道是个好命的,我也不求你大富大贵,只要你事事顺心如意就好。娘只生了你一个,没给你生个同胞的兄弟,你可怪娘?”   顾运嗔地一声笑了:“娘你说哪儿去了,娘只生我一下便只得我一个人疼爱,我巴不得呢。再说兄弟,家里也有大哥哥二哥哥,待我们都是极好的,不都是一样的么。”   “真真怨不得他们都喜欢你,这张嘴说出的话谁不爱听。”周姨娘让她逗笑了,笑了一会儿,方停下来,说,“娘从前没与你说过,娘心里是害怕。我还小些的时候,没嫁给你爹之前,在村里看见过一个妇人生产,生了一天一夜,没生出来,孩子闷在娘肚子里,一尸两命,床板上一大滩血,红得刺人的眼睛。后来我怀了你,年纪不算大,便生得有些艰难,我那时候一下就想到了小时候村那个死在床板上的妇人。好在,娘运气不错,平平安安将你生了下来,只是心里生了怯意,以后就不敢再怀了。”   顾运跳下去走过去,静静地抱了一会儿周姨娘,在人身上歪腻。   “你是娘的心头肉,手中宝,费了老大劲才生出来的,别人欺负你,我也不依。”周姨娘拍了拍她背,“起来了,丫头们进来了。”   一阵细碎的脚步声传过来,俩小丫头提着食盒进来,把菜一样样摆在炕上小桌上。   顾运盘腿坐下来,陪着慢慢用了一顿饭。   才要走时,周姨娘又拉着她的说多嘱咐了一句,“这事过去了也就罢了,你只跟你那几个姐妹该如何相处还是如何相处,也别为着姨娘对谁心有芥蒂。”这说的就是七姑娘。   “我都知道的,姨娘放心。”   翠姨娘跪了满了三日放出来,就被嬷嬷领着来了周姨娘屋里,大庭广众,当着众人的面,给周姨娘赔了个不是,那张假笑的脸几乎绷不住。   七姑娘屋里,她脸上的疹子已经推退得差不多,这几日她都未曾出门,太太那里暂且也不用去请安,只是顾纤云依旧整日愁眉不展,郁结于心,明明是在养病,看着却好似还更瘦了些。   “姑娘你再吃些吧,这饭也没动两口,是不是不合胃口,要不我去厨房让人给姑娘另做些合口的来?”   顾纤云连忙出声拦住了,“不必了,我不想吃,何必又去麻烦别人。”   丫鬟摇头道:“姑娘说的哪里话,那怎么能是麻烦?原本都是伺候主子们的人,是他们该做的。再说,其他姑娘哪个每日不额外要些点心吃食,偏咱们就不成?”   顾纤云半垂着头,“我拿什么与她们比,既不是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又不比人会讨人喜欢。”   “我说姑娘也太把自己看得轻了。”丫鬟说眼睛又往这外面望了望,见静悄悄无人,才继续,“大姑娘就先不说,咱们这一房里,二姑娘五姑娘九姑娘十二姑娘,哪一个又比姑娘强多少?二姑娘婆家倒了,现带着孩子住在家里,二姑爷不定要咱们老爷帮扶多少。五姑娘说的那个周家,姑娘也是知道的,家里就一个爹做官儿,拍马也赶不上咱们家,那是属于低嫁了,现下在家里能金尊玉贵,日后去了那家,还能比得过现在?九姑娘是得老太太老太爷喜欢,只是咱们都知道,她性子霸道不饶人,胆子偏又大,大家族里谁家娶新妇不往贤德贤惠里挑,九姑娘可不是好人选。十二姑娘就更不说,先天底子上就不好,可怜没个好身体,什么都是白搭。在家当姑娘是一回事,嫁了人又不一样,以后怎么样都未可知呢,姑娘何必觉得自己处处不如人。”   顾纤云让丫鬟这么一劝,才略好了些,只是到底翠姨娘闹出一场很是难看,太太没给脸,当即就罚了跪下,她也觉得脸上火辣辣,像是打在她脸上似的。   “不然我去给九妹妹陪个不是,说到底是我姨娘做错了事。”   丫鬟回:“姑娘心里若是一直记挂着放不下,去一趟也使得,别人看了也只会说姑娘周全会做事。”   顾纤云便收拾了一番,晚上往顾运的屋子里走了一趟。   她去时,顾运正在看丫鬟给帐子熏香,几人不知说了什么,一时顾运笑个不停。   她生的好看,笑起来自然也依旧是美人坯子,这般开怀,那日的事在她这里似乎一丁点影响都没有,很不值一提。   而自己却左思右想,愁了好几天,饭吃不好,夜里连觉都睡不着。   她手指不自觉慢慢搅紧了手帕。   “七姐姐你来了?怎么站在门口,快进来。”   顾纤云才抿着唇,进去了。   “九妹妹。”   “姐姐这会儿怎么过来了?快坐,澄心,给姐姐看茶。”   澄心应着站了起来,“哎。”   “不闭忙了,也没什么事。”顾纤云挨着椅子边上微微坐了一点,声音低低的,“前几日我姨娘说错了话,我过来,是代她给妹妹陪个不是,她一向有些糊涂的,你别与她比较。”   顾运:“我当什么呢,谁还为点小事记挂到现在,姐姐小看我了不是,我早就忘了。”   顾纤云勉强笑了笑,“如何,谢谢你的宽宏大量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顾纤云就说晚了先回去,得空再过来说话,顾运就没多留,把人送到了门头。   黄杏关了门,小声说:“七姑娘怎么好似有心事,并不很开心的模样。”   顾运心想恐怕还是因为翠姨娘。   那边就听澄心嘀咕,“能是为什么,脸上过不去呗,谁叫翠姨娘做出丢人的事,如今还是罚跪罚月钱,再有下次,可看如何。”   顾运忙起身去揪着人的耳朵,“你这丫头,说话越来越不经大脑,还说起来姨娘们的事来,回头赏你嘴巴子吃。”   澄心笑嘻嘻,扭着身子避开了,“我出去又不说,与姑娘逗逗乐子罢了,姑娘饶了我这次。”   顾运哼哼两声,“过来给我捏捏肩膀,伺候得好了,才饶你。”   一时屋里几人都笑了起来。 第一百三九章   顾运看得出她七姐姐大抵心中有些不自在, 但也不会开口劝,有些事不是她劝几句就有用的,每个人性子不同, 不会因为别人的几句话就有所改变。   她可以当做没发生过那样的事, 却并不要求别人也如此,说到底人性复杂, 有缘分做姐妹, 却不一定能亲如姐妹。   想了一会儿, 就将此事丢开了。   这日, 家又来了客人, 文氏, 大奶奶都在老太太院子里,顾运最近多了许多课业,正安心读书,谁知老太太那边的丫鬟过来请, 说:“老太太叫几位姑娘都去见见贵客呢。”   一旁丫鬟听见, 已经忙准备伺候自家姑娘洗手换衣裳。   顾运放下笔,抬头问: “哪个府上的,从前见过没有?”   丫鬟笑着回:“是荣恩侯府上的夫人, 这是头一次来咱们府上, 姑娘没见过, 大姑娘应当是见过的。”   顾运一愣, 顾泰自归家以来, 凡这种场合, 一般并不出去见客的, 并不是说她因觉得自己是归家妇这个而自轻自贱,而是旁的有些人家忌讳这个, 正顾泰向来有些怠懒内宅琐事,也乐得清静。   不妨现在听丫鬟提起顾泰,便问:“大姐姐也去了么。”   丫鬟点点头,“侯夫人自己提起大姑娘来,说有许久没见,便叫丫鬟去一并请的,已经在花厅里了。”   顾运收拾打理妥帖,又叫了顾青璞,顾纤云,顾存珠,几人随着丫鬟,一道往老太太院里去。   侯夫人打扮得富贵宜人,华贵非常,与老太太,文氏他她们说着话。   顾运姐妹几人过去,一齐给人见了礼,侯夫人将她们叫起来,一个个招到身前,拉着手,好好看了一下,然后说:“都是好孩子,个个都钟灵俊秀,还是你们家会教养姑娘。”   老太太朗声一笑,“快别这样说,羞也羞死她们了,都是粗养着长大的,就说我家这个小九,看着安静,实则最是顽皮,她兄弟为没有她这样的,这还经得住夫人夸!”   顾运一旁抿唇装乖,听他们打趣自己几句,目光就往她大姐姐那边看了看。   顾泰与大奶奶坐在一处。   顾纤云见老太太只提顾运的名字,心想,侯妇人难道又是为了顾运来的?   果然姨娘说得没错,老太太那里有好的人选,一心只想着顾运,他们这些孙女倒都像是捡来的,何其偏心。   这可是完全误会了老太太,老太太眼里的好亲事跟顾纤云母女俩想的完全不同,也从来没想过要把顾运许配给那些王公侯爵子弟。那种门庭,是高贵,有权有势,外面看着也光鲜奢华,但又岂是一般人能拿捏得住的,绝非普通人家的良配。他们这样的小官之家,寻个门当户对人品清贵的人结亲才是正经过日子去的。而今日这荣恩侯夫人上门,忽提了一嘴顾泰、顾运,老太太这才将人叫过来。   顾运与人说了会子话,然后就寻摸到顾泰和大奶奶身旁坐去了。   顾泰笑着说:“又往我这做什么,待会儿问你的话呢。”   “祖母和母亲与人说着呢,我在那里站着也好没意思,待会儿真叫我,我应一声不就是了。”   大奶奶使人坐好,叫丫鬟端了茶来还她吃。   一会儿,顾青璞也过来坐了。   顾泰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顾运也不吵她,且与顾青璞小声商量,“二姐夫的新宅子后天暖宅,咱们也过去玩吧。”   顾青璞说:“母亲肯定要叫嫂嫂打点送礼,自然我们都去凑凑热闹,到时候正好也去外头逛逛。”   大奶奶听得好笑,五姑娘亲事已经定下,九姑娘压根不操心这事,两人对着荣恩侯夫人一点不关心。叫旁的心思多一点的姑娘,这会儿都会想,人家是来干什么的?会不会是与府上哪位小爷相看的?她们竟只想着后日走亲戚出去玩,果然这个小的还没开窍。   中午顾家留饭,荣恩侯夫人倒应了,治了一桌子席面,叫几个姑娘都来坐。   席间又见侯夫人不时提起来顾运两句,见她饭菜用得好就夸她脾胃好气色好,不止模样生得好看,身子也养得好,待客吃饭不似旁人似的扭扭捏捏放不开。   不止老太太,太太看出来,其他人大约心里也有了数。   这荣恩侯夫人是冲着顾运来的,就不知道心里想说的是什么主意,她这会儿也没明说。   一直到下午,侯夫人才起身告辞离开,文氏亲自送到外头。   看着人马车走了,回头,就先直接去了老太太那里。   老太太叫人坐下,沉吟片刻,方说:“荣恩侯夫人难道是看上九儿了不成?”   文氏也是这个看法,“看她今日说话,那样夸赞小九,想必是有那个心思,他们府上我记得人口颇多,荣恩侯夫人亲生的儿子就有三个,大的似乎都已经成家,只剩下个小儿子还未说亲,另外还有几个庶子,这倒不太清楚。”   老太太皱着眉,摇头,“不行,不管她是来说嫡子还是庶子,我本也不欲给九儿说这样的高门第。只是奇怪,九儿在外从未营造什么名声,倒是先前还有说她不知礼数的,荣恩侯妇人又是怎么看上的,岂不是奇怪?”   文氏也猜测:“许是别的亲友家说起来的,凡来我们家这些太太,哪个不喜欢九丫头,不定她们私下说起来过也未可知。”   大奶奶见此,上去宽慰老太太,“索性今日侯夫人也没明说,祖母若没这么心思,只作不知罢了,她要是真有这个念头,定然还会再上门的,到时候果真直接开口,再拒了就是,只说姑娘还小,想多留几年。倒不急着这会子操心。”   “可不是,我老糊涂了。”老太太笑了起来,“罢了罢了,就这两个丫头了,今年不说两个,七丫头肯定是要定下的。”   文氏看着顾纤云也头疼,这个还真不知道要说个什么样的人家。   只能讨教老太太,“先前也有说七丫头的,还要讨老太太的主意。”   然后说了说,是个五品官员家的孩子,家里与顾家一样,一共两房,这个是二房,二房嫡庶一共四个儿子,说给顾纤云这个是最小的嫡幼子。   老太太点了点头,说:“只要家中清白,家庭和睦,那孩子自己人品也好,大抵就错不了。”   文氏应:“正看的是这几样呢,都挺好的。只是不知道翠姨娘中不中意,到底她是七丫头的生母。”   老太太听提起翠姨娘,脸色就沉了两分,“皆因你素性太过宽待她们,那些人一个个胆子都大了,前儿连姑娘都敢于诬赖攀咬,不是看着那两个孩子,依着我的脾气,打一顿撵到庄子上去,才是叫她们知道厉害。这事你做主就是,理她作甚。”   文氏站在一旁给老太太顺了顺后背,说:“媳妇知道了,老太太莫要动气,不然都是我的罪过了。”   顾运哪里管别人是不是看上了她,心思一点没在上面,傍晚又去讨教了她嫂嫂,知道后日果然要去给赵淮山贺新宅,已经叫丫鬟早些收拾东西。   澄心都忍不住说了一句:“还有一天呢,姑娘忙个什么。”   顾运就说:“你再顶嘴,那我后日可不带你出去了。”   急得澄心忙来求饶,拉着她说好话逗她,两人在屋里疯玩闹乐,时不时传出一阵嘻嘻哈哈的笑声。   转头,黄杏从外头进来,手里抱着个匣子。   顾运才笑着把澄心推开,“好了好了,我不过来开个玩笑,后日自然带你去的。”   歇了口气,方抬声问那边,“你抱着什么东西呢?”   黄杏进了里间,将东西放在桌上,说:“方才一个小丫头抱着这东西闷头跑过来,往我怀抱里一塞,我还没看清楚人,她飞快说了一句老太太给了,人就一溜烟跑了。”   “祖母给的?什么东西,打开看看。”   方玩得热了,顾运正想是不是要洗个澡,一面与丫鬟随口说。   黄杏得了话,小心把木匣子慢慢打开。   然后,两丫鬟全瞪大了眼睛,半天说不出话来!   皆因里头的宝石面太耀眼了,她们从没看过这么好看的首饰。   澄心一时滯住,恍恍惚惚,张嘴说了句:“莫不是老太太给姑娘定下了亲事,这是给姑娘添妆的。”   顾运虽然也惊讶,比那两个好不少,瞥了澄心一眼,“胡说什么,真要打你嘴巴子了。”祖母给她定亲能不问问她的意见么,必不可能啊。   不过这一匣子首饰是真好看啊,顾运眼睛微微发亮,挪不开眼睛,整匣子首饰有钗有手环有耳坠,以绿色宝石为主色调,用繁复的做成的,好看极了。   现下是晚上,屋里光线不好,都这么好看,那要白日戴出去,得多抓人眼睛呐。   她伸手去拿起来。   然后,在里面发现了一张纸条。   顾运愣了一下,然后用手挑拿起来,纸质温润细腻的宣纸上,写了八个字:[玲珑首饰匣,赠顾九。]   力透纸背,遒劲挥洒。   这,这分明是司桓肃的字!   什么老太太送的。   顾运赶紧把纸条折了起来,嘀嘀咕咕,“送我这么做什么!”   脑子里乱七八糟地想来想去。   “姑娘?姑娘?”   忽然一只手在自己眼前晃了晃,吓顾运一跳。   抬眼见是澄心,就瞪她:“你又做什么故意吓唬我。”   澄心嘀咕道:“我叫姑娘好几声儿了都没听见,怎么突然走神了,咦?脸颊怎么绯红绯红的?”   啊?弄得顾运心里一阵心虚,她,她脸红了么?别是这丫头瞎说的,赶紧此地无银地抬手抹了抹,说:“还不是方才你闹我闹的,一身的汗,我都忘了说,快些去打水来,我要洗澡!”   把两个丫鬟都支了出去。   顾运才把首饰匣子抱起来,准备拿去放好,一边想着说:“司桓肃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啊?”   一直到洗完澡,躺在床上,都还在琢磨这事情呢。   不对,司桓肃那厮是不是在自己家安插了眼线了?!不然这东西怎么送进来的!   可恶! 第一百四十章   顾运也不敢让两个丫鬟知道, 第二天就认真与她们嘱咐一句,说昨晚上首饰匣子的事出去一个字都不能透漏出去。   两丫鬟都是聪明的,连忙点头, 道理谁不懂, 那么贵重稀罕的东西,老太太单送她们姑娘, 一个院里住这么多姑娘, 别的知道了, 嘴里不说, 心里怎么想, 不定泛酸, 影响姊妹间的7情谊。   “姑娘放心,我们都省得的。”   不止出去不说一个字,屋里也不再提这话,就是怕小丫头们来来去去干活, 万一听见, 再嘴上没个把门出去说漏了。   顾运知道他们误会,不过误会正好,谁敢说是司桓肃送的。   早上吃的一屉水晶虾饺, 吃完就往顾泰屋里逛去了。   顾泰是家里长女, 长大后住的院子里是顾元彦亲自选的, 还写了匾, 她嫁人后院子也还一直留着, 如今回来, 依旧还住这里。   顾运沿着游廊慢慢往前走, 游廊下摆着一盆一盆的鲜花,簇拥着一片, 雅致又热闹。   院儿里安安静静。   顾运提着裙子过去,走上台阶,一个丫鬟就从后头过来,笑唤:“九姑娘过来了?快进屋里坐。”   “姐姐在做什么呢。”   丫鬟说:“才大奶奶那边的人过来,说大奶奶有请我们姑娘帮忙,叫走了。九姑娘略等等吧。”   说罢又去斟茶。   顾运道:“你忙什么,我又不是第一回 来,不用管我。”   她在大案桌前晃了晃,上面放都是顾泰近日看的书,写的字。   有一封正散着撩在桌上。   顾运就看了一眼,字体不是她姐姐的笔记。   “夜来闻得碎雨声,忽忆栏岸身影斜,蓦思卿……”   方懒懒念出来,后知后觉一个激灵。   自言自语,“这,听着怎么像情诗?”   天,她瞎看些什么。   顾运拍了自己脑门一巴掌,这哪位写的啊,她姐姐怎么就放在这里。   赶紧喝了一口温茶压压惊。   是又惊讶又好奇,心里头有蚂蚁怕似的,刺挠挠地痒痒。   不多会儿,外头响起一阵轻缓缓的脚步声,顾运一听就知道是顾泰回来了。   “姐姐!”   顾泰手中拿着几本花签帖子,进了屋。   “你来得正好,索性帮我把这几本花签帖写了。”   顾运咦了一声,“什么花签帖?”   顾泰与她讲:“再过得半个多月,是你五姐姐出阁的日子,母亲让写几篇福文敬神,大奶奶说自己字不好,请了我帮忙,这花签帖是新制成的,样式好看,在这上头写很不错。”   “哦。”顾运把花签帖接过来,乖乖应答了一声。   顾泰观她眼珠子转来转去,两侧耳颊微微泛粉,莫名一副心虚模样。   顿了片刻,视线往桌上一扫,看见桌子上边散开着忘了收的信,才是了然,感情是这丫头看见信了。   顾运还别别扭扭,想着要不要开口刺探一句。   冷不防耳边就想起一道声:   “看见信了?”   “什么?”顾运迷糊一回神,抬头,见顾泰瞥着她问。   惊觉她姐姐猜到了。   赶紧慌着点点头,然后又摇头,“我不是故意看的,见它摆着,以为不是什么私密东西,就读了几句……”   顾泰倒笑了一下,“我又没说你,算了,看也就看了,无妨。”   这是小瞧了顾运的好奇心。   顾运见顾泰果然没生气,也没责罚自己,吭哧吭哧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咳,咳咳,姐姐,这信,是谁给你写了啊?”   声音压低低的,生怕叫人听见。   顾泰眼皮一抬,“想知道啊?”   “嗯嗯!”   顾运脑袋挨了一下。   “不告诉你,写福文去。”   顾运摸了摸额角,“我写。”   那情书写得还怪直白,她提起来,顾泰脸上未见半分害臊羞怯,不定是压根对人没意思?对方不过一厢情愿罢了。这么想,也就不问了。   一面把桌上的花签帖拿了起来,左右翻开了看看,的确十分好看,还带着一股隐隐的木香味。   “五姐姐的日子已经定下来了?什么日子?”   顾泰:“下个月初六。”   掰指头算算还有二十多天。   顾运道:“这也快了,那五姐姐在家的日子不就这么些天了,哎。”   顾泰反笑她:“不过隔着两条街,你哪日想着她,坐顶轿子就过去了,小小年纪,怎么竟学别人叹起气来。”   顾运不过一时借事自然而然发出感慨,被顾泰一提醒,心说可不是么,大家都住在一个京城里,能有几步路。   往好了想,她以后还多了一个走动的地方呢。   这时候能娱乐的东西非常少,走亲戚已经是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了。   末了顾泰又说:“这福文你莫要偷懒,这几日就要写好了,十五那日,你嫂嫂要送到庙里去的。”   今天初十,明天要去赵淮山那里暖宅,满算着还有三日时间,要写三篇福文,也不算顶多,但确实先不能浑玩了,顾运点头应下。   忽而顾运又想起一个问题,“二姐姐明儿过去,不会不回来了吧?”   赵淮山新宅子这么快置办好,可不就是为着这一天,把老婆孩子接出去。   顾泰摇摇头,“平日里机灵,怎么这会儿又犯起傻来。你二姐回家这么久,赵淮山想接人回去,不恭恭敬敬,怀十二分的诚意,厚礼上门,你看父亲理不理他。”   再说,赵淮山那宅子,家又没个人,只有几个才从牙人手里买来粗使下人,连一日规矩都没调.教过,哪能什么做事。   文氏知道后,看不过眼,怕赵淮山一个人弄不好,失了脸面,便提前几日就使了两个嬷嬷,领了些下人帮忙。   翌日,顾家人吃过早饭。   文氏就使大奶奶和顾泰,领着下面妹妹,带了贺礼过去。   因着人多,姑娘加丫鬟好十几人,就驶了三辆马车。   街上热闹人多,马车在官道上只能慢慢走,车轮一圈圈转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赵家新宅不大,两进的小院落,但他们人也少,等顾青璞带着女儿过去,一家三口,添些下人,也紧够住的。   门口挂着贺新宅专用的红绸子,两个小子一直门口张望着,主子吩咐过,客到了巷子口就点鞭。   顾家马车一到,门口左边竹竿挑起来的鞭炮噼里啪啦响了起来。   一小子往里头飞跑,一边跑一边叫唤,“亲家府里来人了!”   转头就被个嬷嬷照着才留了个小辫儿的脑袋打了两下,“路也不好好走,去边儿上玩去,把奶奶姑娘们冲撞了,看回头不打你!”   那小子摸着脑袋,忙溜着跑了。   前头,顾家三辆马车依次停在巷子里。   头一车里,大奶奶扶着丫鬟下了车,顾池春抱着女儿蓉姐儿也跟着下来,奶妈妈忙把蓉姐儿抱了过去。   赵淮山在这里才立住脚,身边没个亲戚,一些同僚倒都知他置了新宅,但赵淮山知道岳家来的都是女眷,大奶奶姨姐姨妹们,便将同僚过来的时间定在明日。   因时间紧,又没置下厨娘,他是直接请了外头酒楼的厨子过来与他家做席面。   赵淮山亲自去门口迎。   顾家原派过来的嬷嬷也招呼奶奶姑娘们进去,都是一家人,倒没有什么不自在。   倒是蓉姐儿,原本奶妈妈抱着,一双眼睛天真好奇地张望。   待她看见赵淮山,未料想竟还认得,偷偷瞄人,赵淮看过去时,却一下又扑到奶妈妈的肩膀上埋了起来。   赵淮山半年没见到女儿,心中挂念得紧,又怕女儿已不认得自己,怕自己吓到她,心中不好受。   不一会儿,蓉姐儿又抬起头,偷偷往赵淮山这边看一眼。   赵淮山放轻声音唤了一声:“蓉姐儿,我是爹爹。”   蓉姐儿紧紧扒着奶妈妈,一双黑溜溜澄澈的眼珠子时不时看赵淮山,然后,忽然就歪着脑袋,奶声奶气喊了一句:“爹爹?”   赵淮山一个就九尺男儿,眼眶都热了。   “爹爹抱蓉姐儿好不好?”   好半天,蓉姐儿就朝赵淮山张开了手。   赵淮山轻松把女儿抱起来。   一会儿,蓉姐儿那点认生劲儿过去,就跟她爹爹亲近起来,被人逗得咯咯笑。   大奶奶招呼着姑娘都下得马车,这会儿进来里面。   见姑爷抱着蓉姐儿,对着顾池春笑了一下,顾池春与人赵淮山对望了一眼。   半晌,方过去说:“我来把抱吧。”   赵淮山摇摇头,“你帮我招呼招呼几位姑娘好么,家里什么都没有,怠慢她们了。”   顾池春再没说什么,与大家一起走走看看。   这宅子都重新检修粉刷过,家具全都是新添置的,非常干净,就是一看就知道缺人气。   三桌席面都摆在院子里。   顾运和顾青璞几个还在逛屋子,这儿看看,哪儿瞧瞧,又说这里缺幅画,一会儿那边博古架上还是空的,不好看。   顾运嘻嘻笑,挤眉弄眼说:“回头等二姐姐自己布置。”   几人仗着今儿也没外人,里里外外跑,整个两进院都跑了一遍,闹得嘻嘻哈哈。   本也是来给人暖宅的,闹就闹吧,大奶奶也没管着说不许。   直到坐席了,丫鬟把人找过来,大奶奶一瞧顾存珠,哭笑不得,“这都是几月的天了,还能玩出一身汗。”   顾存珠抿抿唇,说:“九姐姐放狗追我,我害怕。”   顾泰捏了一下顾运脸蛋,“你又欺负珠儿。”   顾运“哎哟”一声,忙辩,“才满月的小狗狗,谁怕呀,门口几岁的小孩子都不怕,那丫头就是胆儿小。”   顾泰敲她脑门,“你还怕鬼呢,回头晚上我与你讲个鬼故事好不好。”   当然不好,顾运赶紧说错了,转身给顾存珠赔不是,又说:“待会儿带你出去逛逛可好,也不知,这会儿有没有糖葫芦了?”   顾存珠方说原谅她了。 第一百四一章   下了席, 众人去内厅里坐着吃了一会儿茶水,说说话,而顾运姐妹几个早坐着马车逛去了, 大奶奶被这几人闹得没法子, 只能多多打发小子跟着,下了死命令务必把姑娘们看好, 磕着碰着可仔细他们的皮!   顾泰和顾池春不似几个小的闲不住, 安生坐着歇茶。   顾泰且与大奶奶说了一句, “昨儿几个就打着主意, 听说晚上不睡商量了半宿, 你不让他们出去, 能闹得耳边起茧子。”   这说的是顾运,其他几个不是这样的性格,不过伙在一起,现一处阵营, 眼巴巴看着你, 也是没办法。   大奶奶在家里也是长女,下面妹妹事都管,嫁到顾家做的也是长孙媳妇, 妯娌倒还没有, 小姑却多。   好在顾家家风好, 没有那些膈应人的阴私事, 老太太, 太太性子都宽和, 丈夫更是人品贵重, 十分体贴人,大奶奶心里很感激爹娘给自己挑了这样一个好人家。   如今太太有些事尽开始让自己管, 大奶奶也不辜负,事事必料理妥当,对几个小姑自然都上心。   大奶奶哭笑不得,“正是经不住她们的缠。”   “放宽心,闹归闹,料她们心里都有分寸,大概略逛逛就回来了。”   顾泰说得没错,几人不过坐在一辆马车绕着街走,买些吃的玩儿,车都没下,倒买回来一堆东西。   好歹那红通通酸甜甜的糖葫芦也吃上了。   看着日头将落下,一行人才从赵家的新宅告别,打道回府。   因是知道赵淮山明日还有一日席面要宴请同僚,大奶奶叫顾家那几个嬷嬷丫鬟依旧留下帮手,等他这里全结束料理好了再回不迟。   赵淮山又谢了一回。   到家后天已经擦黑,顾运把街上买的那些东西给了几个丫鬟,让她们自己分一分。   上午吃了席,下午便吃不下东西,晚饭特意没让丫鬟叫   说了些话,才叫人去打水,丫鬟都知道姑娘的习惯,伺候着洗了澡洗了头发。   这时候又没吹风机,洗头发有些麻烦,冬天一般用长方形的炉子包上一层薄薄的布,把头发放在上面9慢慢烘烤,眼下还没到时候,没烧炉,只能多拿干帕子替换着绞,让它自己晾干。   顾运让他们先别把窗户放下,自己坐在一旁吹风。   两丫头不敢让她多吹,不免劝:“夜风凉,仔细明儿头疼。”   “不打紧,我就吹一会儿,头发干得快,吹着舒服呢。”   丫鬟哪敢由她任性,回头真生病问起来就是她们失职没照顾好。   澄心只好去柜子里找出一条抹额出来,给人好好系上。   顾运晓得她们的心,随她们去了。   吹了一会儿,头发也干得差不多,也就罢了。   不过她这会儿睡不着,就让黄杏在屋子里多点了几盏灯。   听见问,就说,“写几张福文,十五那日要给嫂嫂,说是要放到庙里去供。”说罢一边把福文找出来,对着慢慢往花签帖上写。   一时屋里异常安静,只听得笔落在花签帖上细沙沙的声音。   丫鬟也轻手轻脚出了内屋,怕打扰了人。   顾运把花签的两个页面都写满了才放下笔。这帖子是折叠的那种,一共有三折,一帖一共六个页面,剩下的她准备留着明日再写。   放下东西,拿放在一旁的帕子擦了擦手,才是上床,很快睡了过去。   顾运心里倒只记着这件事,还没等她把这福文写完送过去。   那头荣恩侯夫人又来了,已久见了几位姑娘,话里说起前儿进宫得了娘娘的赏,里头有一样十盒的新式胭脂膏,颜色都极鲜嫩,适合年轻姑娘。   一样的四个匣子,两个嬷嬷捧着,分给顾家这未嫁的四姐妹。   老太太推辞,说使不得,荣恩侯夫人只笑,半真半假说不过是些小玩意,再推就是看不上她给的。   老太太无法,只能让她们接了。   这次荣恩侯夫人依旧没有挑出明话,坐了会儿,连饭也没吃,就走了。   老太太把孙女们都打发回去,心里琢磨着荣恩侯府夫人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在打什么主意。   一会儿嬷嬷回来,小声在老太太耳边说:“四位姑娘,五姑娘七姑娘十二姑娘,都得的是两盒胭脂,独九姑娘匣子内有四盒胭脂。”   老太太面色有些沉。   未多时,外头进来见丫鬟回话:“大姑娘过来了。”   老太太道:“快请进来。”   顾泰进来,挥挥手,叫丫鬟们都出去。   自己近了老太太身前,“祖母可是在想荣恩侯夫人的事?”   老太太叹了几声,将方才嬷嬷去看的胭脂了事说了。   “侯夫人嘴上一句不提,偏偏又对小九另眼相待,她不挑明,我连拒绝都不能,倒是麻烦。”   顾泰道:“我过来正是要与祖母说此事,你道人为何看上我们家九儿,皆是因着一位大师的话,言九儿是罕见的身俱福运之命数。这原是私话,不知道怎么传了出来,连荣恩侯夫人都听说了,她那幼子,听说有些先天之疾,较一般人体弱,因着那一句话,才是打上了九儿的主意。”   顾泰现在担心的不是什么侯夫人,而是命格这个事,现有多少人知道了。   命格这东西,不论是好是坏,放出来说,对普通人就不见得是好事。   一个荣恩侯夫人能为了她身体不好的儿子打这主意,难道其他人就不会想?再来一个有权有的,倘或是顾家拒绝都拒绝不了的,岂不是要害了顾运。   老太太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起先很有些难以置信,连他们自己都从来没给孩子去批过命,那位大师却是谁,怎么批的命,旁人都能信?   顾泰冷冷道:“若是普通人说出来的,只怕那些人还以我们是在给自家姑娘自抬身价。祖母不知道,说这话的,是十多年前就有能窥算天机一说的,得道高僧,慧能大师,不然祖母以为,荣恩侯夫人怎么就信独了。”   老太太将茶盏噔地重重放在案几上,良久:   “这事不好,唯有把九儿的亲事定下。”   顾泰抚了抚额角,“祖母叫司桓肃上门吧。”   此番除了这位,要再去找一个身份上能压得住的,还真不容易。   最重要的事,她观阿拙对那人有不自知的亲近之意。   顾运哪里知道,那句神神叨叨的批语,已经从襄州,只中山王知道,忽然就传到了京城,许多人都知道了。   说出来也奇,一个大师,奇奇怪怪给顾运批了命,顾运连这个人都不认识,面都没见过。   此时她更不知道,未免多生事端,祖母心里已经谋算着要给她定亲了。   这才刚把福文抄写完,送去与顾泰。那边,老太太屋里,私下就跟老太爷商量起来,原本是说等下个月办完顾青璞的亲情,再去与司桓肃商讨。   未料,司桓肃先一步来了顾府。   老太爷和老太太两个独见了,没叫其他人。   司桓肃自然是因那则批命传开的事而来,他说出了与老太太他们所想的一样的决定。告诉他们,自己会尽快请人上门提亲。   事情忽就到了这一步,老太爷观察司桓肃脸色严肃,只道恐怕因着这个福运批命要惹出不少事,心里有了判决,便点头应了下来,让他择好日子上门。   查了黄历,那最好最近的好日子,便在本月的二十二。   正这日,顾运歪在老太太的屋里,与顾泰下围棋玩儿。   忽然外头丫鬟风风火火进来,脆声喊着:“老太太,有人上咱们府上提亲来了!”   老太太还没应话,顾运两只耳朵就竖了起来,提亲?   忙仰着一张笑脸问:“哪家来提亲,给谁提亲,莫不是七姐姐!”   她都没注意到老太太面上是不慌不忙的,根本不急着问。   丫鬟身旁站着一位嬷嬷,一张脸上笑成了橘子皮,道:“说出来都不信呐,是稽查司的指挥使司大人,还正经是咱们老太太一门里的侄重孙呢。”   吧嗒。   手上的棋子没拿住,一下滚落下去,掉在地上一阵清脆的哒哒声。   顾运眼睛都睁大了,满脸写着不相信。   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怀疑自己耳背听错了的表情,问:“谁?你说来提亲的是谁?再说一遍?”   嬷嬷笑呵呵,“姑娘没听说,说的正是那位天子近臣,司大人,咱们府上的亲戚呢。”   亲戚……   顾运魂都往外飞了去,眼睛都散了不聚焦。   他们家倒认司桓肃作亲戚,你看司桓肃叫不叫她一声姑奶奶。   今天是发生了什么大事么,司桓肃来他们家提亲?怎么不打声招呼。   顾运的魂魄终于落回了身体,能思考了。   “所以,提的是……”   虽然不用问了,不可能是顾纤云,但还是问一句吧。   嬷嬷声音欢天喜地回:“可不就是九姑娘你!”   顾运心里乱七八糟,回头看老太太,指望人说一句也好啊!   “祖母?”   老太太咳咳,半晌,沉声说:“我看,也挺好。”   顾运:?   就这样啊。   她心里反劲上来了,哼了下,手上捏个子,咚地使劲按在棋盘上。   再回头,忽说:“差着辈分了吧?”   一屋子丫鬟一人全都无了声音。   紧接着,顾运又补了一句:   “论理,我是他姑奶奶。”   嬷嬷给滞住了。   一旁顾泰脸色显些没绷住。 第一百四二章   顾泰抚了抚额, 片刻,方缓声问:“使的是谁过来?”   司桓肃无父无母,京城里连个正经亲戚都没有, 婚事说起来自然也无人替他操持, 然上门提亲有规矩,绝非是他能自己上门求娶的, 故而顾泰有此一问。   嬷嬷忙是笑着回答, “那可了不得!咱们都吓了一跳呢, 请的竟是彰平公主!现在已经到了院子, 由太太陪着呢。”   老太太一顿, “竟然是彰平公主?快伺候我更衣, 我去见见。”   虽都知道老太太是早不管家事的,贵人上门提亲,她们怎么也要见一见,这是礼节。   丫鬟们已经七手八脚忙了起来。   顾运看着, 也坐不住, 正要从炕上爬起来,顾泰将她摁下,“你乖乖坐着, 莫要添乱。”   顾运不服, 辩, “与我提亲呢, 我添哪门子的乱, 我不过想去看看。”   顾泰:“倒不怕人笑话你, 谁家姑娘看这个, 好好呆着就是,自有母亲与祖母料理。”   顾运身上跟长了虱子似的难耐, “哎呀,姐姐,你说祖母可会应下?”   这已经铁定了的事,不过顾泰也不与她实说,反淡淡问:“阿拙觉着司桓肃这人如何?”   “他啊?”说起来顾运也与他接触挺多,起先是觉得冷酷又严肃,不拿正眼看人,仗着身份不可一世得很。大概办案的时候最为人惧怕?   不过顾泰这么问,她又想起与司桓肃之前的事,就说:“自然是生得极好看英俊,只是脾气有些变幻莫测,心思也深,捉摸不定,连我在他手上可吃过两次亏呢。”   顾运嘴上这样说,眼里却不见对人讨厌仇视,她素来看人有自己一套。   顾泰料自己所想没错,别的先不提,这妹妹极是个好颜色的,见人生得俊美心里便惦记,也不知是好事坏事。   顾泰点头,只说:“虽说名声上有碍,我们也知道其中缘由,并非真的大奸大恶之人,既然来求你,那也好。”   顾运不明所以啊了一声,这是真的要答应了?不是,为什么会这么快决定?她有这么急着定亲了?前几日连个影儿都没听说呢。   不对劲,定是发生了什么。顾运把事情重新想了一遍,家里人先前压根没露出这个意思,今年要说亲的是顾青璞和顾纤云,毕竟自己小两岁,没有反先说小的那个的道理。   而且下个月初,二姐姐就要办婚事,中间这点子空档,就把自己给安排了?   分明不合理啊。   顾运脸色一凝,“阿姐,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告诉我吧。”   “你莫要乱猜着急,并没有什么大事。”顾泰与她说道。   那这意思说就是真有事了,顾运拉着顾泰非要她讲。   顾泰被闹得头疼,“快别摇我了,与你说就是,真真,哪里学来的磨人功夫。”   如此,就将那批命之言传得到处都是的事,以及为何最近荣恩侯夫人频繁上门,都她细讲了一遍。   “是恐有人惦记上你,总觉得这事来得怪,与其赌日后的一个未知情况,不如先将你婚事定下,这也算是防患于未然。司桓肃虽不说一定好,倒与你不算陌生,好过日后不可捉摸的意外。”   顾运听完,惊了,万万没想到一个什么狗屁批命,还能从私下里传播开,越传越广了。   当初从司桓肃嘴里听到的时候,还满心不以为意呢,觉得中山在迷信。   现在,这世上迷信人怎么这么多!   顾泰道:“现你知道了,可还对祖父祖母的决定有异议,不喜欢?”   顾运明白家人的担心,命格之说可大可小,最容易为人利用,招惹是非忌讳,保不定把她弄到哪里去了,现在她还有得选,速度再慢点,再等几日,估计就是由着别人给自己选了!   “挺好的。”顾运心里一言难尽,自己总能摊上这些破事,这到底是什么体质?   “不过,司桓肃能让彰平公主来,这事应当是在皇上跟前过了明路。”   不对啊,顾运脑瓜子一转,司桓肃这么积极做什么,他大可以不大答应,竟这么配合做什么……   顾运嘴巴嘀嘀咕咕。   顾泰好笑,“你一人在说些什么?可是害怕?从前见你对那成亲之事可半点害羞都没有的。”   那已经不是害不害羞的问题,顾泰只浅显说了个意思。这世上,绝大多数女子会觉得,自己下半生的人生,全赖一次嫁人,仿佛此事丁点不能选错,非生即死,嫁错了人,那后半辈子就毁了,故而一旦到了成婚之龄,姑娘大多心里又充满希望又充满惶恐。   而顾泰十分了解顾运,知她打心底认知就与别个不同,她从不以成婚与否来界定自己日后的生活,顾泰甚至可以确定,她不那么排斥与司桓肃成亲,如成婚之后两人能琴瑟和鸣相互喜欢自然皆大欢喜,反之若令顾运满意,她绝对会将司桓肃身边弄得一团糟以作发泄,然后回家。   且这一切的前提是,司桓肃模样长得好,能令她妹心甚悦。   越想,顾泰几乎再三再四叹气,未知这竟是不是好事。   “哦,我没说什么,也并不害怕。就算嫁与司桓肃,我也不会让他欺负的,阿姐放心。”顾运以为顾泰担心这个。   “如此便好。”   有彰平公主亲自提亲保媒,这事简直毫无悬念,不几日,司桓肃与顾家女定亲已交换了庚帖的消息,如同翅膀似的飞快传了出去。   这么大一个京城中,王孙权贵,高官侯门之族,不知道有多少,那才听说顾家女好命格的,心里刚生出点想法,转头就听与司桓肃竟定下。   亦有人说:“早先就听闻,说顾家老太太与司家有亲,所以中意司桓肃,私下已经约定了亲事。未想竟是真的。”   又有极个别非常介意司桓肃曾经弑父一事的,认为他行事有悖于人伦,理应为天地不容,未故就算他手握权势,身份骇人,心中对他也不屑,见顾家与之定亲,亦觉得顾家是个蝇营狗苟之流。   荣恩侯夫人亦是后悔不迭,只觉得自己的东西被司桓肃半路抢了。   对于顾运,虽认为她是庶女出身这点不好,但先前也见过,养得并不与一般人一样,腼腆上不得台面,与她那嫡姐坐在一处,也是分毫不差的。再加上那个命格之说,已经想着将她聘进来,让她儿沾沾福运之气,没想到自己才在谋算,那边人已经截了胡。   荣恩侯劝她说:“你只想着自己儿子,殊不知顾姑娘真有那样的命格,皇上可能眼睁睁看着她随意嫁人?聘给了司桓肃,还是彰平公主出面的,就是皇上默许了的意思。你就不要再想了。”   众人知道司桓肃是在皇上手里长起来的,婚姻大事也是皇上做主。先前有人私下猜测皇上会不会嫁个公主给司桓肃,因着本朝并没有驸马不许参政的规矩条例。   但前几年,皇上也一直并没有动静,看来是没有这个意思。   直到现在,司桓肃娶了顾家女。   那则命格流言来得快,有人都猜想,皇上会不会将顾家女聘为太子妃。   承天之福运,势不可违。这样大的批命,哪是一般人可受得,其中蕴藏着不可捉摸的危险。这种事情古来有之,通常被批命格之女子都会被皇室纳入宫中。   这次不止没有如此,也没让流言扩散,而是把福运之女定了个天煞之运,背离家族的司桓肃,其中未必没深意。   “不管圣上信不信命格一说,圣上不想让命格之论说扩大,才是事实。”   这也是顾家乐意看到的,他们家又不是那等拿女儿搏前程的,怎乐见得女儿被如此宣扬讨论。   好在,事情已经尘埃落定。   有人倒在身后对顾家撇嘴,说他们蠢,再造势造势,恐怕连东宫也嫁得,不比一个指挥使强。   不说别人,顾家翠姨娘都在屋里跪菩,她可不是反省之前的错失,而是在求菩萨千万别叫那九姑娘飞上枝去皇宫里当凤凰!   等知道,定下了个什么指挥使,虽不了解,却知道既不是王公贵族也不是高门世家,可把她高兴怪了,又跪了一个晚上谢菩萨。   “该!叫你在家什么都要争头一份,你一个庶女,哪来那么大的福分!”   顾运还不知道家里有人替她酬神,她与司桓肃只交换了庚帖。   因为顾家要忙着五姑娘的事,反正顾运满不过十五岁,后头的的过定细细挑日子就是了,并不急在一时,但家上下都知道,司指挥使是府上的准姑爷了。 第一百四三章   不过顾泰严厉禁止不叫丫鬟拿这事在明面上来说, 或是与顾运要玩闹的时候打趣她。   大姑娘轻易不开口,但只要她说了,便比是都管得严, 没有下人敢以身试法, 触主子的霉头。   是因这桩事本与其他的不同,匆忙定下的, 怕七嘴八舌讨论, 难保说出点别的来。就怨不得顾泰一时严厉, 老太太都点头, 说她心细, 是该提溜着下人些, 活泛过了头,焉知不惹祸。   进了十月,忽然夜里一场大雨哗啦啦下下来,又狂风呼啸一夜。   早一起, 门一开, 便是感觉煞的风往里头一吹,吹得人一个哆嗦。   外头枯黄树叶落了一地,婆子拿着扫把哗哗扫着落叶。   顾运还没起, 黄杏先让小丫头去灶上打热水, 来了先放在茶炉上搁着, 澄心过来问黄杏说:“厚帘子是不是要挂出来了?”   黄杏早起就往外头走了一圈, 一场大雨后温度降了不少, 搓了搓手说:“我去找, 挂上吧, 不然风直往屋里头灌,现在又还没到烧炭的时候。”   一会儿, 就在箱子里翻出几块厚门布帘子,和澄心两个站在凳子上,比划着好歹挂了上去。   “这天说冷就冷了。”澄心从的椅子上下来,跺了跺脚。   黄杏笑:“已经十月的天了,还能不冷?你快去找件棉夹袄穿上,回头冻病了又怎么样。我去看看姑娘醒了没有。”说罢往里头走去。   澄心赶紧回了自己的屋子换上一件厚衣裳,可不敢病,做丫鬟的病了谁伺候主子去。   卧室内,顾运迷迷糊糊的,耳朵里听着丫鬟在外头的小声说话声。   黄杏抬脚进来,她便揉了揉眼睛,也没起来,枕着枕头,静静地在床上躺了会。   手伸出来放着,一下指尖就冰凉凉。   “降温了么?”   黄杏点头,“昨儿下了一宿的雨,这会儿是入冬了。姑娘再躺会儿还是现下起来?”   顾运昨天睡得早,一夜没做什么梦,睡得饱,一点也不困了。   “起来吧。”   黄杏去找了厚衣服出来,一件件给顾运穿上。   澄心端了热水进来,放在盆架子上,顾运先用一种带花香的牙粉刷了牙,才去洗脸,水温正正好。   “姑娘早饭想吃些什么?”澄心问。   顾运略想了一会儿,才说:“今天初一,就吃素吧,要一碟糖蒸酥酪,一块枣糕,配茶吃就行,别的都不要。”   澄心点点头,倚在门口,把廊下的一个小丫头叫过来,吩咐她去提膳。小丫头应了声,一溜就跑远了。   再过得几日就是顾青璞出阁的日子。顾家这些日子上下都喜气洋洋   那头文氏把嫁妆都已齐备现都放在库房里锁着。   过三四日还要请亲友上门,到时候还要晒嫁妆,有来往亲近的女眷也会添妆。   连顾运这些妹妹,都做了好几身鲜亮的衣裳,等着那几天穿呢。   半个时辰,早饭来了。刚出锅子的点心香喷喷,甜但是不腻人,配热茶吃正好。   垫了肚子,碟盘都收下去。   顾运忽说:“你们谁去五姐姐哪里借个荷包花样子过来。”   黄杏站了起来,说:“五姑娘那里的话样子都不知有多少,姑娘倒说清楚想要个什么花色儿?还是让五姑娘多挑几个样子给我拿回来姑娘再选?”   顾运摇了摇头,“那也不用,天冷了,就拿个梅花花的好了。”   黄杏得了话,就出去往五姑娘屋里去,   顾运起了这个心,是想起来前儿司桓肃悄摸儿给她送了那一套玲首饰匣,自己光顾着猜人家心思去,倒忘了回礼了,索性做个荷包送给人,也刺探刺探看他什么反应,再问他平白送首饰给自己什么意思。   一会儿,黄杏就拿着荷包的样子过来,说:“五姑娘还问姑娘我们想起来自己动手了,姑娘要缺用的,她那里还有。”   顾运噌地一笑,“我闲得无事才做一个,哪里就缺用的。你怎么回的?”况她这两个好丫头都会缝荷包,断不会缺了她的。   黄杏说:“可不正是说姑娘做来打发时间的,屋里还有用的。”难道做姑娘的还能缺手帕荷包这些东西不成,那她们也太不中用了。   澄心把上次裁衣服没用完的布料找了出来,都铺在桌几上,有水粉色,嫩黄色,青竹色。   顾运忙道:“就把那尺素色的放下,其他的都收起来。”   顾运一年也动不了两次针线,有些生疏,比着样子还要人教,澄心在一旁指点。   这种荷包是先估算好大小,绷在绷子上绣出图案,再拆下来裁剪缝合。   既生疏,手上的活就慢,半个时辰过去,才绣成功一片花瓣。   手也酸了眼也花了。   好在不等着急用,慢慢来也无妨,什么时候做好,什么时候给司桓肃。   于是做了一会儿就歇了手。   腿盘在炕上也坐麻了,顾运就下来,说:“东西就放在那里,我有空再动手。”   黄杏道:“姑娘又去哪儿?”   顾运一边往外头走,“我去祖母院儿里寻她说说话。”   待在屋子里无聊,不如去老太太屋里,不定文氏,顾泰都在那边。   还真叫她说着了,众人都在老太太屋,顾运才到门口,丫鬟就迎着她进去。   文氏在与老太太说婚宴那日还准备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又说梧州大老爷那边的礼也送到了。   老太太抬眼一见顾运进来,就招她过去身边坐着。   顾运笑说:“祖母这里热闹,早知该早些过来才是。”   老太太笑她:“只怕你睡得不想起来。”   顾运也没反驳,又问:“姐姐什么时候过来的?”   老太太朗笑说道:“大丫头一早就过来了,且陪我吃了早饭,倒叫我胃口不少。”   “那明儿我也过来吃祖母的。”   老太太被逗了得直笑。   “等过几日,婚宴办好,我们也出去松快松快。”   顾运好奇,“去哪儿松快?”   老太太笑着卖了个关子,指着她说啊:“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上房内和和乐乐。   顾纤云屋里,昨儿不知怎么,让姑娘冻着了,早上起来就咳嗽,丫鬟要去回禀太太请大夫。   顾纤云偏偏不让,说没大碍,这几日想必太太很忙,她又何必去添麻烦。   丫鬟如何劝都不听,最后只能去厨房要些生津止渴润肺的炖梨汁来。   丫鬟也知道姑娘有心事,无非觉着自己不得人喜欢,没人惦记,如今连九姑娘这个妹妹都定了亲,好似都把她忘记了。   下人们开解过,不过姑娘自己钻了牛角尖,只能叫她自己想着明白。   若日日如此,岂不没病也生出心病来。   总归不是办法,丫鬟们何曾不急,主子不好,她们做下人的更不能好了。   “你们出去吧,让我自己静一会儿。”   两丫鬟面面相觑,摇摇头,退下了。   顾纤云拿了一本书,翻开,半天却没看进去一页。   开着窗户,又听廊下小丫头们在说话,说九姑娘又去了老太太院子里。   她想,怎么她又能那么无所顾忌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呢,如果是她,一个人压根就不会过去,她不怕扰了老太太,不怕别人说她有心机讨好人么。   中午顾运自然在老太太那里吃的,因她说自己今日要吃一日素,老太太就说正好,自己也跟着吃一日,顾泰更不会挑剔,是以,中午这一顿,几人吃的一桌素菜,十分爽口,不腻人。   饭后,大家说话,顾运提了一嘴,说:“方才过来,经过七姐姐屋,听见她咳嗽,也不知请了大夫来看没有?”   老太太听了,半晌,摇摇头说:“七丫头惯是不爱声张的性子,只怕未必派人告诉你们太太。”   而后叫了一个丫头,使唤她去瞧瞧,若没动静,让她去告诉文氏一声。   丫鬟得令去了。   真真是,太多思多虑的性子,也不好。   老太太又与顾泰顾运两个讲了一些病从心起等话。   顾运沉吟一会儿,说:“待过了这阵,我寻个时候,与七姐姐好生说说话。”她总觉得,顾纤云的心结似乎有一半是她的原因。 第一百四四章   从前还好, 端是从翠姨娘在她娘跟前去闹了那一场,扯了自己出来。   她丢开了,却成了顾纤云的心结。   顾运心里叹了一声, 有时候事情的发展出乎人的意料。   生病总归是不好, 家里有一个先天不足的顾存珠,顾运每每见她生病, 瞧着都于心不忍, 寻常时节还好些, 不过饮食睡眠上比别人多注意几分, 只是入了冬就比较难捱, 只能待在屋子里, 不能常受冻。不然怎么这么十多岁,原本正是该活泼的年纪,却稳重得小老头似的。   现顾纤云是心病,但这样久了更容易心思走歪, 五内时常郁结着, 身上哪能好。这才一冷,就添咳嗽,可不是抵抗力弱了。   姐妹中, 顾运都算好的了, 许也与她好动有关系, 在屋里也坐不住, 今年就出了两趟远门, 在家的日子反而少。   不过也就今年了, 越大里越不好往外跑。顾运忽然想, 那等她与司桓肃成亲了也挺好,不似做姑娘似的受拘束, 更重要的是司桓肃父母已亡,他独居一府,以后上头可是无人管束与她。且谁不知稽查司忙,自己岂不是自由得很?   思绪一下子拐到十万八千里,直到顾泰摇了摇她的手臂,朝她做了一个向外面出去的手势。   顾运一抬头,才见炕上祖母歪在枕头上,眼睛半阖,已是打起了瞌睡。   于是也轻手轻脚站起来,跟着顾泰走出去。   午饭过后犯困是常有的,况老太太有了年纪,自是会有些精力不济。   姐妹两个往抄手游廊慢慢走,顾泰说:“往我屋里去坐坐。”   说着,两人就到了顾泰的院子。   眼下正是饭点刚过,就是小丫头也都找地方猫着歇着躲懒。   院子里静悄悄。   外间,两个大丫鬟在坐针线活,见两位姑娘进来,忙放下东西,起身行礼,给两人添了热茶。   二人到内室里坐着,顾泰方说:“七丫头那里你莫要单独去,待你五姐姐婚事毕。我找时候提点她一二,她心有疙瘩,恐对你的话并不能听得进去。”   顾运还有些迟疑,说:“我知道因翠姨娘诬赖与我一事,七姐姐心里先对我有些愧疚,羞与见我,这些日子与我们都有些冷淡。可姐姐你去说,七姐姐会不会觉着你是有心偏袒与我的?”   “无碍,你放心就是。”   顾运便听了她姐姐的建议,“那好,劳烦姐姐了。”   “还有一事还要与你说,你既与司桓肃定了亲,过段日子,圣上大概有赏赐下来,到时你莫要慌张。”   “啊?”这顾运是真没想到,“这又是为何?”   顾泰道:“一则圣上对司桓肃有几年的抚养情谊,你与他虽不是赐婚,却也是经了圣意的;二来是想表明,自他并不信或者说不在意命格之言论,赏赐与你,让那些人心里有数,此言论日后不必再提。”   “好,我知晓了。”顾运点点头,又问,“只是奇怪,为什么会有人传这事呢?姐姐可知朝堂近来可有变故。”   须臾,顾泰一叹,“这事好在你及时定亲压住了,不是变故,而是,这些年,,朝堂太稳了,有些人就不愿意。”   “都知圣上子嗣稀薄,多年来只有太子一个子嗣,直到几年前,嘉贵妃诞下一子,圣上宠爱之极,才三岁就得封熠王。可储君已经长成,并非一个幼儿能比,如无意外,将来继承大位的必会是太子。可有些人并不这么想,或者说不甘心,把你这个被慧能大师被批过好运的人弄出来,若都信毒了,阿拙,你要么被召入宫中,要么,被赐为太子妃。”   顾运打了个寒颤。   “而这事的关键在于,很早之前,司桓肃放出你与她订过亲的传闻,这事,可并非没人知道。大学时查到了,知道了,但不知其中真正缘由,信以为真。所以,现把你的命格撒播出去。   如果皇上召你入宫为妃,岂非君夺臣妻,如此一来,司桓肃心里还能没有丝毫怨言继续为皇上办事,替皇上尽忠?如果皇上不召你,而把你赐给太子做妃,天生大运的人自己不能得却给太子,皇上心里难道没一点疙瘩?司桓肃本与太子是表亲,未婚妻成了太子妃,同样埋下隐患。所以你看,把你推出去,把你命格之事闹大,产生的结果,就是那背后之人的目的。”   顾运:“所以背后之人是嘉”   “噤声。”顾泰直接打断了她的话,又摇摇头,“慎言。”   有些事大家即使心知肚明,断然不能说出口。   不管是嘉贵妃,还是贵妃背后的母家。   “他们唯一料错的大概是我们家对这事的态度,大概是觉得,任谁家中出了一个命格旺盛,身俱大运的女子,都只盼着一朝飞上枝头,成为那万中无一的贵人。哪会不去争那富贵的。再有,圣上同样看得明白,就算命格之言为真,竟只怕也顾不得那命格了,只能许了与司桓肃的婚事。”顾泰道。   让皇上不能随心而为,却要权衡形势做出选择,那皇上心里会没一点想法么?顾运心里咯噔了一下。   这看似最好的选择是让皇上压下不满,这不是同样跟埋个炸弹似的!   “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了,竟被人利用至此。那些人真该该挨千刀万剐!”   搞政治搞到她头上来了,气得顾运心里将那些人一通诅咒。   顾泰宽慰她,“莫怕,这事暂时算是平息,日后,宫里人要见你,凛着些神便好。”   转眼便到了十月初六,顾家上下一片喜气洋洋,红绸挂满。   宾客满院,府上笑闹声不断。   司桓肃自然也受了邀请,顾运那个荷包每日停停歇歇,终于是做好,心想今日既见到人,就送给她。   眼下还未开席,内院子女眷都来屋子里围观新娘,看化妆梳头,热闹哄哄。   顾运悄悄溜出来,自家里她自然熟,出了垂花门从左边的夹道溜到前院。   司桓肃大概这会儿在他大哥那边。   顾运跑到一间半休息的茶室待着,张望着叫了一个丫鬟回来,说:“你去看看我大哥哥是不是在正厅待客,若是歇空了,你就叫他过来我说寻他。”   这茶室离前头院子也不远,那头的喧闹声在这里都能听得见,丫鬟不防是九姑娘,点头答应,忙跑着过去了。   一会儿,顾承庭人就过来了,“九妹妹怎生来了这里?”   顾运凑近了说:“哥哥,司桓肃在不在啊?我有几句话想跟他说,你使个人帮我把他叫过来好不好。”   顾承庭听都眼皮子直跳,气也气笑了,“你私下见人,还要我帮你打掩护,哪里越来的规矩?”   “哥哥你别急,有你在,哪里还能算私下见呢,况都定亲了,怕什么,哥哥,哥哥,求你了,我就只说几句话……”再送个荷包。   顾承庭头都大了,今日这里可是人来人往,赶紧把顾运塞到内室坐好,自己出去吩咐了几句。   约摸一刻钟,司桓肃就过来了。   顾承庭心里再三再四叹气,把人引到了茶室,关上门。   屏风后面,顾运歪头,露出个脑袋,朝司桓肃在招手。   司桓肃跨步走了进去。   顾运看他走过来,身子又挺拔,个高腿长,肩宽腰窄,又有潘安卫玠之貌。外形上,是无可挑剔了。   司桓肃由得她打量,近了,看着她,方问:“寻我有话说么。”   离得近了,顾运仰面,小声说:“前儿,那首饰匣子,是你送我的?”   司桓肃颔首,嗯了一声。   顾运早就想问了,看着他的眼睛,“可是什么意思,送我那个,都是贴身戴的。”   半晌,司桓肃轻声一笑,“九姑娘觉得是什么意思?”   顾运转转眼睛,口里慢吞吞说:“那我也不能知道。或许是当初得罪了我,心里愧疚,送来赔礼了;又或者是,贺我过生日的?虽是晚了些,但谁知道呢;再或者……”   她又拖着声音,说到一截,不说了。   “再或什么。”司桓肃抱着手臂,问。   顾运瞥他,轻声慢语:“再或……”   “是孝敬你姑奶奶我的,哈哈。”   她自己说,自己忍不住闷头笑出来,压着声音那笑意都憋不住。   叫他不说,让自己猜。   “咳咳,我可有猜对啊,难道,果真是为着孝敬我来的?那我这姑奶奶当得还不算亏,唔!”   顾运眼睛倏然睁大。   却是司桓肃一只手轻轻放在她肩膀上一按,让她靠在墙上,低头,附过去。   顾运条件反射把嘴巴一捂,眼睛跟被吓着的猫儿一样。   声音含糊,“你敢,我哥哥还在外面呢!”   “怎么不敢?”说罢,司桓肃低头,亲在顾运的手上。   然后抬起头,说,“如此,孝敬你这姑奶奶也使用得。”   说完,又亲了下。   顾运脑子都混了,赶紧把手放下来。   这可叫人如意了。   司桓肃一只手放在顾运后颈上,微微一抬,司桓肃便将她慢慢柔柔亲了一回。   弄得顾运吸不上气,再逞不了口舌之快,想说话,但只能能发出黏糊的呼吸哼哼。   心里倒骂,臭不要脸的! 第一百四五章   没等顾运踹司桓肃一脚, 人倒是识相地放开了。   口舌绵软绵软使不上劲。   两腮绯粉,眸中氤氲。   偏偏自己还不知道,微微半张着嘴巴, 细细地呼吸。   她很想扶着墙缓一会儿, 但真不是时候,哥哥知道了要杀人。   “现下可知道了?”司桓肃沉着声音说, 垂眸看她。   知道你爷爷个腿儿!   顾运直起来腰, 狠狠剜了司桓肃一眼, 然后伸手把人用力一推, 转身飞快跑了。   噔噔噔。   都没有门外的顾承庭好好说话, 生怕人瞧见, 做了坏事的猫儿似的飞快往外一蹿,人已经跑远。   远远只留下一句: “哥哥我先回去了!”   顾承庭哭笑不得。   屋子里司桓肃竟也听得,不由哂笑一声,整理了片刻, 方出门。   顾承庭好奇问:“九妹妹与你说什么了?”   司桓肃面不改色, 淡然开口,“上次有一本书落那车里,问我看见没有。”   顾承庭也不知道信没信, 点头, 两人一起回了前头。   顾运回来之后才发现, 把正事忘了, 说好回礼的荷包还揣在身上, 没给司桓肃。   白跑一趟了。   “算了, 改日再说。”今日可是够大胆的。   再想想, 素日看着冷酷无情,不把人放在眼睛的指挥使大人, 还以为多与别个不同,或是不近女色呢,哪里想是个表里不一的,普通男人一个   顾运暗暗在心里吐槽了几句,回屋且把荷包放好,对镜整了整面容。   发现自己脸色这样绯色,涂多了胭脂一样,吓得赶拿冷帕子敷了敷。   等心情平复下来后,方去那屋子看新娘子。   才到门口,就听见热闹了,里屋外屋,坐着的站着的多少人,说说笑笑。   顾运擦着身往里走。   她一进来,旁边人见着,也上下打量着瞧。   今日不独新娘子穿着喜庆一身,连她们几个姐妹都是簇新的衣裳上身,譬如顾运,今日这一身衣裳,圆领盘口的领子精致的祥云图形,衣服底子颜色是极明艳的黄橙色,边上织金线,绣着富贵团簇的花,扎眼得不行。偏她生得好,什么都压得住,正穿得出来这样的浓郁颜色,又是这样外向好动不拘一格的性子,走路都自带一股子自信舒朗,就叫这衣裳穿在她身上是相得益彰,原有十分的好,倒叫她穿出十二分的好来。   她一进屋,四处看了下,挤了进去。   喜床旁边,新娘的发髻已经梳好,金冠子已经戴上。   顾运靠着近了些,就闻见一阵阵的香味,原是这衣服都是提前熏过,新娘子旁边也放了两个点了香的炉子。香味都是新配的,十分好闻,一点也不刺鼻。   新娘妆比日常妆浓艳许多,皮肤涂得白白的,脸颊上胭脂上了不少,绯红的就像是害羞泛起来的一样,再涂上口脂,瞧着就喜庆。   顾运可是知道顾青璞天还没亮就被拉起来摆弄,这会儿也不知道身上乏不乏,她看见她二姐在与喜娘说话,便过去与顾池春说:“五姐姐可是没有吃中饭?”   顾池春笑着摇摇头,“今日不许她多吃的,换了衣裳,后面就不方便了。”   行吧,看来顾青璞今日要挨一日饿了。   不少官夫人暗暗打量顾运,心说这顾家姑娘一个比一个生得好,一问身边人,才知道这位就是先前传出来,命格极好的,如今已经许给了稽查司指挥使了的那位顾家九姑娘。却不说命格,只这模样,也足够出挑了。   待得一会儿,喜娘媒人主持了仪式,说得满屋子都人大笑。   顾运跟着乐了一会儿,又陪她五姐姐缓和了一下紧张羞怯的的心情。   因听见院子里有丫鬟喊“迎亲的队伍来了!新郎进门了!”   想去看看新郎怎么发挥聪明才智,急斗拦门不让他进去的小舅子的。   于是赶紧溜了出去。   可惜他二哥哥不在,不然她大哥哥来文,二哥哥来武,可不得把周平策治得服服的,让新郎出出丑,嘿嘿。   很快,求过了门,新郎来接新娘,拜别了父母,喇叭唢呐一吹,兴高采烈,一队人马,欢欢喜喜抬着轿子走了。   这边倒只剩下喜宴,宾客吃一场,散了后各自回来。   家里方是清静下来。   一下热闹,一下冷清,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剩下的活多,还得下人们好生忙活两日。   三日后顾青璞要回门,嫁在近处就是好,来往方便,像顾池春当初,嫁人路上就走了很多日,离得远,回门也就只是一个说法了,并没有真的回来。   晚上,想着院儿里少了一个人,顾运还有些不习惯,沐浴过后,拆开头发,早早睡了。   顾青璞的婚事办完,文氏轻松了些许,十五这日,置了一桌家宴,顾家上下一起吃了一场,热热闹闹的,老太太说要带几个孙女去庄子上住几日,提前已经派了人打点妥当,明日直接过去就成。   顾泰也想着正趁这个时候,掰一掰顾纤云的性子。   翌日,众人吃过了早饭,才在文氏的安排下坐上马车,出发了。   赶着的都是老把式,稳当着呢。   慢慢走着,不多时,马车出了城,老太太在车上笑:“我也许多时候没下过庄子了,出来才知道,外头空气也新鲜,城外山色美,景致好,远山望过去,雾蒙蒙的,似那仙境。怪道九丫头爱出来玩。”   今日赶的是双马的大马车,老太太带着所有姑娘都坐在一车,热热闹闹的。   秋冬之景也有独特之美,枯黄的树叶即使都掉下来也并不难看。   四时变化不同,才是生活。   顾运指着前面一处地方,说:“先前我回家时,这棵树还绿油油一片,茂盛丰密的叶子罩在上空像把伞,我还在下头遮过阴呢。再看现在,树叶全枯了,风一吹,哗啦啦往下掉,可也好看是不是?而再待明年春,它又会重新焕发生机,变得绿意盎然,如果你仔细观察了,知道它现在的模样,明天它变个样,仿佛咱们看着它变的一样,咱们心里也就很开心了。”   老太太点头认同,夸她,“很是,九丫头说得有道理。”   顾泰说:“难为她想得多。”又见顾存珠挨着顾运的脑袋,凑着窗户上掀开的对方往外看。   便问,“珠儿冷不冷?”   顾存珠转过头,说:“披着起披风呢,不冷。”她你旁人都要穿得多些。   老太太伸手过去摸了摸她的手,有些微微凉,不如顾运似的,一双手一直暖呼呼。   只说:“倒是丫鬟们疏忽了,你比她们都畏寒些,早该记着的,等去了庄子,让人把手炉找出来,你时时抱着,就不怕冷了。”   顾存珠抿嘴笑,腮边盛出一个浅浅的梨涡。   顾运听说她冷,便笑嘻嘻过去抓着她的手,揉了几揉,给她捂住,“来,我的手比手炉还舒服呢,给你暖暖!”   一下把顾存珠逗得轻轻笑出声来。 第一百四六章   这庄子顾运之前还听她祖母讲过, 说是她祖父送的,两人刚成婚没多久的时候,对京城不熟, 买了这庄子, 就是与她闲时候能出来透透气的,如今也有好些年没来过了。   这边院子很大, 屋子一层围着一层, 有跨院有花园子, 只是不比府里头精致。   让人收拾得干干净净的, 且早吩咐了不让丫头小子混跑混闯。   一应下人都知道老太太并几位小姐要过来住几日, 个个都醒着脾呢。   庄头管事只等着去磕头请安。   老太太下了马车, 丫鬟上来扶着,顾泰,顾运,顾纤云, 顾存珠都跟在身侧。顾池春因说要照顾蓉姐儿, 便没有跟着过来。   庄头一家候在一旁,恭恭敬敬的,低着头, 眼睛都不敢抬, 余光只看见小姐们走路间摆动的裙摆。   “都起来吧, 我老婆子不过出来走动走动, 也不用你们伺候。”   管家才是把人都打发出去, 再领着老太太并几位小姐进了屋子。   丫鬟等老太太靠下, 上前给人捶肩, 毕竟是坐了半日的马车,肯定没那么舒坦。   这几日天气尚算好, 不下雨不刮风,天朗气清的,老太太坐在炕上,歇息了会儿,劲头缓过来了,朗声笑说:“待吃了中饭,咱们去外头走走,不总闷着。”   顾运兴得乐意,“自然是极好的。”一边抱着顾存珠在另一边炕上打滚,她还常出来,开心是开心,不比顾存珠乡下人进城似的。可怜的,一年到头出去了两次门,看着安安静静,那眼睛却是晶亮晶亮的看什么都好奇。   顾纤云是不大爱出门,不过姐妹们来,她也跟着一起,并不多话。   顾泰看她两眼,心里琢磨还得让她自己说出来,自己去挑破,倒不是上策。   到了时辰,丫鬟进来问是不是要摆中饭。   嬷嬷点点头,不一会儿,下人们就提着几个大食盒进来,热菜一道一道摆上八仙桌。   都是庄子上尽有多鸡鸭鱼肉瓜果蔬菜,都是挑的最好最新鲜的做出来,虽没甚特别,却也不差。   众人用完膳,歇了会子,方用茶,老太太才说出去走走。   这不比府里头拘束,原本就是出来放松的,只使几个人跟着。   顾泰和顾纤云在前头搀着老太太,指着前头一大片田地看,心旷神怡。秋收已经过去,现田里剩下的都是枯黄黄的稻草埂子,老太太与庄头说话,问今天收成如何,可吃不吃得饱饭等话。   顾运已经使唤人给顾存珠拿了暖手炉抱着,两人在一旁玩,身边一个庄子里的小丫头跟着,黑瘦黑瘦的,但眼睛精神,灵活得不得了。   问她几岁了,回答说十二,那就是跟顾存珠一般大小,又问这儿有什么好玩的,小丫头说她养了两只兔子,前儿才下了一窝兔崽子,可可爱了。   “那你带我们去看看。”   顾存珠连兔子也没见过,她准备带人去瞧一瞧。   这瘦黑丫头也是个胆大的,听了忙点头,说:“娘不让我养在屋子里,就在那边鸡棚旁边,我还给它搭了个窝,我领姑娘们过去。”   说完她就往前面跑,顾运赶紧拉着顾存珠跟着。   唬得嬷嬷一跳,老太太听见动静回头,笑:“且由得她们去吧,珠儿哪日这么活泼过。”   这附近都是大片大片田地,农舍离庄子有些距离,那些人都知道这是谁府上的,并不往这边过来。   顾运和顾存珠在鸡舍旁边的兔子窝看见了一窝兔子,两只大的,一白一灰,四只小兔崽两白两灰,分配得非常平均。   大兔子肥肥,皮毛顺滑,毛茸茸,两个大耳朵竖着,三瓣嘴嚼着菜叶子,一双眼珠子动了动,好似知道有人过来。   “好可爱啊!”顾运眼睛发亮。   黑瘦丫头很机灵,说:“这兔子养熟了,不会跑的,可以抱它。”   说罢,小黑手一伸,把大白兔耳朵一抓,兔子就提了起来。   嚯!   顾运惊喝一声,还怕兔子要蹬腿,但这兔子却异常温顺。   顾存珠眼睛也看直了,顾运说:“珠儿,你快抱抱兔子。”   然后,黑瘦丫头就把兔子放在了顾存珠怀里。   “姐姐,兔子好乖!”顾存珠眼睛亮晶晶。   嘿嘿,顾运也抱起来一只小兔子,小兔子只有她巴掌大,更是可爱得不得了,三人蹲在一旁,盘弄了好久。   顾运对黑瘦丫头说:“去找个篮子,咱们可以把它提着玩儿。”   那丫头去飞快去了,不多时,找她娘要了两个竹篮子,又飞着给顾运送过去。   两人提着兔子,在田埂上玩,地里现下是干的,把小兔子放出来,它也不然,嘴巴到处乱动,好像在找吃的。   她们这边玩得开心,那边,顾泰朝顾纤云招招手,“你来。”   顾纤云不明就里,走了过去,“大姐姐?”   顾泰问:“怎么不与她们一起去玩儿?祖母无妨的,我与丫鬟们能陪着。”   顾纤云抿着唇说:“没事的,我也并不愿意到处跑,让九妹妹和十二妹妹玩去吧。”   顾泰就没再说什么了。   十二姑娘外头玩回来,那一向没什么血色的脸蛋也变得红扑扑。   只是两位姑娘衣裳鞋子都脏了,还一人提着一只小兔子,看来是乐不思蜀得很。   老太太笑骂顾运猴儿,叫人去提水来给两人洗澡换衣裳。   翌日,老太太起了个早,这附近有个庙,昨日她听人说起来,讲庙虽然小,却是最灵的,就说既来了,好歹也去瞧瞧。   顾泰醒得早,就陪着一起去了。   几个小的还在屋里睡着没起来。   等顾运起来,才知道祖母,顾泰早出门了。   “得了,那我再躺会儿。”顾运伸个懒腰,又躺下去了。   丫鬟也不催她,只问她早饭想吃什么,好先让厨房去准备。   顾运一时又想不起来,叫她不必麻烦,看去看厨房准备了什么,吃什么就是了。   躺在床上舒服地眯了一会儿,等着外头饭菜过来,才慢吞吞起来,收拾整齐。   顾运心说,这么好的天,好容易出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去看日出,要不明儿安排安排,早些起来?   不过还得问问庄头,这边上哪里有比较高的地段。   边想着吃了早饭。   顾运看顾存珠昨日玩儿得开心,准备今天还带她出去放放风。   却没想到自己这才吃了会儿饭,喝了杯茶,歇了歇,才要去看人,就听下人说,十二姑娘早抱着兔子出去玩儿了。   顾存珠早上起来,忽见这兔子蔫蔫儿的了,没有昨日活泼,摸它也不动,呆呆木木,以为怎么了,心里不免吓住,急得要去寻昨日那个瘦黑丫头问问。   那丫头并不住在庄子里,昨日她们跟着去过她家也不远。   哪里想跑着的时候,兔子从篮子里头蹦了出来,一下跑了。   顾存珠连忙去追,一会儿,就跑远了。   那兔子哪里还是早上起来的时候要死不活的样子,一溜烟,钻草丛里面去了。   顾存珠在后面叫,“小兔,你别跑。”   兔子还跑得越快。   顾存珠本来就体弱,跑去追,她平时路都不走几步,在这不平坦的路上哪里习惯。   果不其然,忽然被什么东西一绊脚,一下就摔了。   “主子,前面有个小丫头。”   那田埂不远处,两个骑着马的一主一仆正瞧见这一幕。   贺为声眯着一看,抬手对下人说,“你莫动了,我去看看。”   他是见前面人穿着绸缎衣裳,不像这边乡下小丫头。   下得马,几个大步走过去。   贺为声见趴着不动的人,以为怎么了,问了句:“哪里来的小丫头,是摔着了?”   顾存珠不常见生人,她听见有人过来,有点不习惯,不知道该怎么做,才把头埋起来。   但人家问她了,她是个知礼数的,自然不可能不答。   才抬了头,抿了抿嘴巴,开口说:“是顾家的小姐,我的兔子跑了,来找兔子。”   贺为声倒是顿了下,这小丫头才几岁的年纪,身边怎么没个下人?   倒好叫自己碰见了。   见她依旧不动,以为腿坏了,伸手,一把两人提溜了起来。   嘴里吹了个哨响,马儿就嗒嗒嗒走了过来,然后将顾存珠一下放上来马背。   顾存珠愣愣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到马背上。   “我要下去。”顾存珠认真说。   贺为声把她腿一打量,“不是腿摔断了?”   顾存珠摇头,“没有断。”   闹了个乌龙,贺为声嗤笑一声,随后说:“得了,前头是你们家吗,送你过去。”   抬眼确是能看见前头的庄子,不过与他们隔着成片成片的田,所以顾存珠才敢一人出来,因这附近都是她们家的。   “先把我的兔子抓给我,躲到树下面去了。”顾存珠说着,伸手指了指。   看着这么个瘦不拉几小脸卡白的小丫头,以为是个胆小的,却是看走眼了,那眼睛里一点害怕没有,还会使唤人干活。   贺为声也没跟人计较,反与这小孩玩乐:“哪里?水沟下面?”   顾存珠看了看,点头。   贺为声说了一局“等着”,果真转身过去。   不大会儿,提着肥硕的兔子过来,往顾存珠怀你一塞。   “再丢了,我可不帮你第二回 。”   顾存珠道了谢,想了想,又从荷包摸几个金锞子出来,给贺为声。   真把贺为声逗笑了,“哈哈哈。”   顾存珠不明所以,但是自己翻身下了马,抱着兔子,噔噔噔,跑远了。   待人跑远了,贺为声的小厮才跑过来。   贺为声捏着几个金锞子,道:“你爷八百年不做一件好事,果真今日做一件,倒得了好些赏,不错。”   说罢,翻身打马,扬长而去。 第一百四七章   “珠儿, 你跑哪儿去了,怎么胆子这么大了一个人就敢往外去。”   顾运才要去外头看看,就看见顾存珠抱着兔子, 自己回来了。   “兔子它早上不肯动, 也不吃,我怕它生病了, 想使昨天那个丫头来瞧一眼。”   顾运把兔子抱过去, 呼噜了两把, 见没事, 交给丫鬟了。仔细一看顾存珠, 才发现她身上衣服一片一片都是泥土, 脏得很,尤其是膝盖的位置。   吓了一跳,问:“你摔了?过来我看看。”   顾存珠摇摇头,“没事, 已经不疼了。”她身上衣裳厚, 只是跌的那一下有点疼而已。   顾运连声叫丫鬟去拿药,把顾存珠推在炕上坐好,才把她裙摆裤腿撩了起来, 仔细看了看, 有些红肿, 好悬没破皮, 不算特别严重。   又问:“除了这儿, 别的地方有摔着的没有?手上?腿上?疼不疼。”   顾存珠摇头, “没有的, 就只有这里膝盖和小腿。”   自然还是要上药。   丫鬟找了跌打消肿的药头来,厚厚第给涂上一遍, 方罢。   上好了药,顾存珠晃晃腿,认真说: “姐姐你不要告诉祖母,不然祖母该担心了。”   顾运捏了一下她没什么肉的脸颊,没好气道:“我倒可以不告诉,难道祖母问起来,这些丫头也都不说不成。好了好了,你莫要担心,祖母不问我就不提。知道你好不容易出门放放风,不会因你摔了一下就再不让你出门了的。”   顾运哪里不懂她的小心思,瞧着闷不吭声的,实也是个机灵的。   全赖一身弱症给害了,不能同其他小孩似的肆意玩耍。   家人哪个不心疼呢。   上了药,虽不影响走路,顾运还是让顾存珠在屋里歇会儿。   她自己也出门逛了逛。   初冬里,天燎燎,地阔阔,万物休憩,有些苍茫的感觉,很是质朴抱心。   这要是春天,肯定要漫山遍野的花朵儿了,眼下就已经看不见什么鲜花和绿苗儿。   不过各有各的好看之处。   风是冷的,但还没到刀子一样的列,不刮人,但吸一口,肺也是凉的,十分有趣。   她走远了些,站在田埂上瞭望,想看看下看有没有什么好位置,明日要早点来看日出。   不过话说回来,这般早,祖母允她出门么,是不是要多带几个人?   顾运手里拿着一节狗尾巴枯草,甩了甩。   忽然,前头传来一阵有力的嘚嘚马蹄声,沿着田埂边飞驰,一人一马,很快跑了过来。   到了自己眼前,才吁地嘶鸣叫了一声,前蹄扬了扬,打着转停下来。   “你,你怎么来了!”顾运一惊,青天白日,真见鬼了,怎么就突然出现了。   居然是司桓肃。   司桓肃穿着一身利落的黑织云纹官服,腰封紧实,袖口严拢,坐在马上,看向顾运。   “倒要问你,怎么也是一个人?”   顾运眨眨眼:“这里离我家庄子才几步路,又不远,我要那么多丫鬟跟着做什么,怪无趣的。”   司桓肃下了马。   顾运看着他,“做什么?”   司桓肃面目有些冷峻冷峻,听这么一问,却笑了,抬眉,“远远见着像你,才过来看看,我不过是出公差路过此处,你以为是什么?”   这人真烦。   顾运努了努嘴,点头,“好,没以为什么,那我先走了。”   说着就转身真要走,冷脸谁不会啊,拿乔谁不会啊。   衣裳裙摆摆动得干脆利落,翩翩不回头,就和穿它的主人一样。   但没走成,胳膊被人拉住了。   顾运心里冷笑,脸上淡淡的,回头,下巴微微抬着,不紧不慢说:“放手。”   司指挥使几不可闻叹了一声,“阿拙,顾拙。”   顾运脸色素淡,“叫我做什么,司指挥可不是大忙人,还不紧着回京,与我这里废什么话。”   司桓肃低低笑,半晌,“我不过说一句,你怎的这般厉害。”   顾运仰着头,“这话当不起,我怎么厉害了,我不正经是回你的话么,我就是要回去了,你也别理我。”   司桓肃就捏着她腕子,并不放开,“那我回你的话好不好,你上次不是问我,为何送你东西。”   顾运真看出他是故意的了,偏偏提上次,忍无可忍,“司桓肃,这在外面,你不许说了!”   司桓肃瞥了几眼远处,说:“无碍,周遭俱是农田草地。”   顾运无语了,咬了下腮帮子,“行,你说,我听着。”   顾运还以为这人还要故意戏弄自己,没想到却听他说:   “那也是我母亲留给我的东西。”   紧接着下一句:   “给你做聘礼好不好?便是这个意思,你这么聪明,怎么猜不出来?”   顾运回看着他,道:“我再聪明,横竖不敢胡乱揣度你的,万一猜了,不说我心思不正,白赖上来玷污了你司大指挥使的名声。”   司桓肃撑不住笑了,“哪里来的浑话?当我是什么人了。”   顾运:“威风凛凛,高高在上的司大人呗。”   “顾小姐且少说两句,不然真不饶了你。”   顾运气性上来,哼了一声,撇撇嘴,“我难道怕你,不看看这是谁的地盘,我喊一嗓子,让人家看看你是在做什么。”   司桓肃淡然道:“做什么,与顾家九小姐私会?恐怕不会,大约还要喊我一声姑爷,请我进屋上座。”   顾运冷笑一声,“那你试试。”   她把司桓肃手掌掰开,转个身,毫不留恋走了。   司桓肃却是看着她的背影,一直到她消失。   这见面不如不见,好不好的,又生一场气。   下午等着老太太和顾泰回来,才收敛了情绪,把那人抛到脑后去。   问老太太那寺庙可热闹,可与大家说的似的灵验,老太太朗声笑说,“不过问心,但求无愧罢了,世上那么多事,人人都求,菩萨纵有万种神通,只怕也管不过来了。”   “不过你姐姐也认真求了卦,你要知道,缠烦她去罢。”   顾泰抚额,“祖母,你倒把这烦人的推给我。”   顾运哎呀两声,“说说啊,姐姐求的什么,若真灵验得很,赶明儿我也去。”   “你去做什么,我们九姑娘未必也有烦心事?我却不知是什么,不如你先与我说说。”顾泰淡淡道。   顾运眨眨眼,“我且好着,谁有烦心事了,姐姐不说就算了,我还有事与你和祖母呢。明儿一早,我准备早起去看日出,姐姐可去不去?”   “看日出?”顾泰从未听过这说法,“你主意却是多得很,可知日出是几时?晨起外头冷,不怕冻着你。”   顾运赶紧说:“不过十月份的天,还没到那冷的时候呢,我多穿着衣裳就好了,我身子好,冻不着的,姐姐不与我同去,不放心就多使几个下人跟着就是了。让我去吧。”   一会儿叫姐姐,一会儿就祖母,歪歪腻腻,和只小猫儿似的忙来忙去。   有她一个在,这屋子里一时半会都不缺笑声,话也没有歇息的时候。   终究是答应了她。   顾存珠看那样子也想去,不过因要踩着星子出门,更深露重,实在不敢让她跟着,哄了一哄,她也深知道好歹,自己说没关系,这几日已经很开心了。   把个顾运看得又心疼起来,连连承诺,“等明年,过了冬季,夏天了我定带你去看一次,比这次更好,可以去水边看。”   顾存珠说好,乖乖点头。   顾运才叫个管事媳妇过来,问问哪里有高一点的地段,那人想了想,忙说了一个。   翌日,天还没亮,丫鬟们昨儿得了吩咐的,今日天不亮就来叫人。   顾运赖在床上,哼哼唧唧,几乎起不来,在被窝里打滚,丫鬟好声好气慢慢哄着,才是睁开眼睛。   换了衣裳,洗了脸,捯饬干净,总算醒了。   一出门,见顾泰也起来,说:“我送你上车,叫四个小子两个丫鬟都跟着你。”   顾运点头,“好,知道了,姐姐,外头冷,你快进屋吧。”   顾泰只管提着灯笼,送她上马车,一路嘱咐下人务必把人照看好了。   顾运已经踩着脚凳上去,又探出头来,“姐姐回去吧,这才多远,我站在那山头都能看见咱们庄子呢。”   顾泰正要说话,不妨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   便看过去,那边下人已经打着灯笼去问了,“谁人再此?”   那人压根没理小厮,骑着马几下就跑了过来。   顾泰看清楚了人,愣了下,“司大人?”   司桓肃的声音在夜色中有些低沉,“大小姐宽心,我送她过去。”   顾泰一日无语,盯着人看了一会儿,那人却依旧面色毫无变化,骑在马上,极为随性。   最后终是只淡淡说了一句:“那便有劳了。” 第一百四八章   顾运听见声音, 从车里探出头来,就又看见司桓肃骑马跟在身旁,不免惊讶, 这人怎么又来了?   再一想, 不对,要来也不是这么时辰, 昨日不是说出公差路过这里的?刚好踩在自己出门的时候, 哪有这么巧合的事?知道要自己出门看日出?   顾运眉头皱了起来。   一直忍着没问, 直到马车走远, 离着她家庄子有些距离, 顾运才到窗户边上, 喊:“司桓肃!”   司桓肃骑马上前来,垂眼看她,“嗯?”了一声。   顾运两只手撑在窗户上,直着身体, 沉声质问, “你在我身边放了人是不是?还是又买通了我家的哪个下人?”   司桓肃说:“你身边没人,危险。”   果然是,他还说得毫不心虚。   顾运气炸了肺, 但这地方跟人吵架不合时宜, 狠狠深呼吸几口, 平息一下情绪, 才慢慢一字一句说:“我在家里, 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你不能, 不可以在我家我身边放眼线哨探,知道吗, 我不喜欢。”   司桓肃却说:“顾运,莫要任性。你们府上就那几个护卫,有何用?与门户大开有什么区别。”   “我只是个普通人,谁人没事会闯普通人的府宅?我说了,我讨厌这样。”顾运再四忍下脾气,据理力争。   司桓肃嗤笑,“你莫将这世人谁都看作好人,殊不知此刻对你笑脸相迎的明日就能在背后捅你一刀,为何如此排斥我安排人保护你?”   “司桓肃!你是不是在稽查司当指挥使当久了犯了职业病!我不是你的犯人,不需要你在我身边放人,不需要你所谓的保护!”   司桓肃淡声道:“我不欲与你吵架,我们先不说此事。”   顾运狠狠踹了一脚马车,发泄怒火,她想喊司桓肃滚,字已经到了嘴边,却看见几个下人似乎听见了什么,缩着身体,时而瞧瞧往这边张望。   生生忍下了脾气,只能在马车几年踹凳子。   不知道走了多久,她都忘记看时辰。   一路嘎吱嘎吱,马车到了半山腰,终于停了下来。   上面还有半截,因为土坡路,而是铺了不规则的花青石,所以马车上不去了。   前头跟车走的丫鬟喊:“小姐,到了,可以下车了。”   顾运冷着脸,拉开车帘子,推开过来扶的人,提着裙子跳了下去。   从丫鬟手里接着一盏灯笼,声音冷冷说:“都不要跟过来,我自己上去。”   几个下人面面相觑,不敢逆姑娘的意思,但上面虽说不远,可是黑洞洞的,倘或小姐走路不小心绊脚摔了,岂不是他们这些做下人的过错。   一时无法,只好一脸求助看向司桓肃,因是都知道这是顾家的姑爷,亦算不得外人了。   司桓肃从马上下来,“你们不用跟,就在此处候着就是。”   话落,人已经大步跟上去。   本来昨日已经闹了龃龉,搁下就罢了,谁知见面又吵起,一时怒火难消,连多看人一眼都不愿意,直直往前走,一口气走到了山顶。   她已经听见后面跟过来的声音。   “你离我远点,不要跟着我!”   半晌,司桓肃说:“我不过说了几句话,就这么生气?”   “你说的话我不爱听行不行,你使人监督我你还有理了?你凭什么!”   司桓肃叹了一口气,“好,我答应你,不再往你们府上放人,你莫要生气了,你倒是第一个敢与我这般使脾气的人。”   “我稀罕不成,谁让你这样欺负人。”   司桓肃嗤然,“这便是欺负你了?我若真要欺负,你哭的机会都没有。”   这人眼力属猫头鹰的。   顾运确实有点气哭了,但也还好,眼睛只是盈在眼眶里。   司桓肃抬手就抚了下她的眼睛。   “你让开。”顾运脾气散得没那么快,不愿意让人挨自己,“难得的一次机会,想出来看日出,都被你给毁了。”   司桓肃并不懂什么看日出,但知道这丫头脾气大。   “已经答应你,怎么还生气,别哭了。”   顾运拿帕子在自己脸上擦了擦,“哦,难道你的脾气这么好控制啊,说生气就生气,说好就好了。我没那么大能耐。”   说完转身往前走了两步,拿背影对着人,自己面朝这山下,能看见一片一片的田地,和错落在农田周遭的民宅。   赌气看日出,顾运自己想着都要气笑了。   司桓肃上前,伸手将顾运拉过来,“我与你道歉可行?九小姐大人有大量,饶恕我无理之过,好不好?”   被人哄了一会儿,心里就抗不住,郁气也慢慢给人揉散了。   好歹只能装腔作势,道:“下次再不能这样了,不然,真的不与你好了。”   一时嘴快,就样司桓肃抓住了话柄,哼笑,“与我好?”   顾运想算了,不计较了,说:“对,我高兴了就与你好,不高兴了自然就不与你好了,有什么不对?”   司桓肃说道:“天下也再没你这样的了。”   顾运道:“天下自然都是人人都不一样的了,要大家都一样做什么,不与你说这些了。太阳要出来了——”   天渐渐亮了,天边破开一层金线一样的朝霞。   “你也过来啊,与我一道看!”   这下谁还顾着置气,先看日出为紧要。   光晕从云层下一点点散开来,天光逐渐清明,面上吹来一阵冷风,红日从冬眠缓缓升起来。   时间在这安静的光阴里。   迎来了白昼。   顾运好久没有感受过这种自然景象带来的愉悦心情,心中都舒畅了不少。   “怎么样,是不是很好看?”   顾运高兴了,又愿意和人说话了,笑意盈盈。   司桓肃心说,这丫头大概是他见过的最任性自我的一个人。   “唔,好看。”一面应她,一面又看了看,的确从未特地看过日出。   极美,很特别。   此景特别,情,亦特别。   司桓肃眼睛落在顾运身上,忽然将她一扯,抱在身前,说:“不生气了,是不是可以亲一会儿了?”   这哪是问她,便是捉着人的腰,动作却不急不缓了,俯身,覆在那柔软的唇上,一手抚了抚那光瓷白细腻的下巴,手指用些力,使她嘴巴微微张开,吻了进去,一寸一寸逡巡,与她一起细细感受。   朝霞红光一点点散去,圆盘似的日后挂在眼前,天清日明,徐风不急。   顾运叫人吻得身上歇了劲,眼睛迷着水光,耳后一片潮红色,脖颈浸了一层细密的汗,只能紧紧抓着他衣襟之上,咬了一下司桓肃的嘴唇,才叫他放开,慢慢退了出去。   咬破了润出一点血来,司大人毫不在意,说了句:“手帕呢,与你擦擦。”   顾运还懵懵说擦什么,她嘴唇又没事。   司桓肃已经十分顺手从她荷包里抽出一条帕子,往她嘴边下巴擦了擦。   要了命的狗东西。   擦了顾运,又没事一样擦自的唇,才说:“沾血了。”   顾运捂着自己脸说:“不能用了,快快扔了。”   司桓肃没事人一样将脏手帕放到自己身上。   顾运眼睛左看右看,说:“走了走了,赶紧回去,我要把方才看到日出画下来。”   “慢些,莫要崴了脚。”   司桓肃才扶着顾运,顾运不要他牵,“不要牵,我的人都在下面啊,看见了不得了。”   司桓肃一笑,“急什么,还有路呢,莫要摔了,不然还要抱着下去,你不是更羞愤了。”   “我现下不与你理论,告诉你,回去了你赶紧走,别让我姐姐看见了你嘴……反正你看着我过去就行了,不然回去要挨教训的。”   哎,不该咬的,太明显了!很容易叫人看见。   顾运现在只想离司桓肃远远的,那什么,都跟她没有关系。   好在司桓肃作为指挥使,积威甚重,顾家下人与他说话都是低着头的,哪敢直愣愣盯着看,所以压根没发现。   只知道,自家姑娘看了场日出回来,好像脾气就好了,身上的冷淡的气息就散了。   一路相安无事送顾运回了庄子。   倒果然没再欺负她,未进屋去见顾家老太太,骑马转身走了。   屋子,老太太知道司桓肃送顾运去山上的,还等下人过来,却知道顾运一个人回来,问下人司大人呢。   那回话小子愣头愣脑的,脑子也不会拐弯,缩着声音说:“姑娘与司大人说屋里没好茶,就不招待司大人了,叫人走了。”   老太太一听,这还得了,点点她的脑袋,“你这天魔星,又闹的哪一出,连礼都不懂了,他送你过去玩儿,你就这样的?”   顾运怕她祖母认真生气了,忙笑着说:“你听那小子瞎说,话只入耳朵一半。我与司桓肃说玩笑话呢,他还有事,不便留下喝茶,还让我与老太太你说一声,勿怪他过门不入。”   好歹让老太太信了。   顾运赶忙转移话题,“姐姐们呢,怎么没看见?”   老太太方说:“附近有个人家生了病没钱治,她家里有个孙女聪明,听说这边来了贵人,跑去给庄头下跪,求咱们舍些药给她,庄头过来与我回了话,你两个姐姐听说这家只有祖孙二人相依为命,于心不忍,怜她一片孝心,又怕她胡乱用药,打发人去请大夫去了,她们自己也跟着去看。”   顾运问:“是咱们这里的佃户吗?”   老太太说:“要是佃户,庄头也早就替着请大夫看了,何至于还求到我门下,唉。”   顾运听了会儿,以为就是这么个事情,帮了人的忙,也就过去了,没想到,这事还把她家扯上了。   第二日,几个人锣鼓喧天来喊,自己家的药把那家的老太太吃死了!   顾运当时心里想的是,原来哪个时代也不能胡乱做好事,容易招事。   不过她更奇怪的是,那些人既知道自己家是谁,什么身份,还敢赖过来,除了有备而来,就不做他想了。   从来安分谨慎的老百姓何曾敢与跟自己不是一个阶层的士人作斗?   端是不合常理。   俗话说,事出反常即为妖。 第一百四九章   顾家里倒有不少补身养身的丸药, 药材等,给别人一些不算什么,若没想那么多的, 听见人来要, 不定就包了些送过去了事,却是顾泰说了一句哪里有胡乱吃药的, 就算是补药, 也没有不对症吃下去的, 吃坏了善心也变成坏事了, 遂请了大夫。   那大夫过来, 给看过, 不过是风寒,开了药,说好生吃几日,再养半个月就好了, 顾泰见她们家徒四壁, 回来不免又让管事送了些银米过去。   走时都好好的。哪里想,过了一日,就听人说, 那人死了。   几个人跪在门外哭诉。   顾泰脸上半点没变, 不慌不忙, 先使人去请昨日那大夫过来, 去与人瞧瞧, 到底是怎么回事, 真的死了不成, 死因是什么等。   老太太原要出面,顾泰拦住了, “祖母宽心,让我去处理罢。”   不久,那大夫回来,亲进来与顾泰回话:“大小姐,昨日那老妇人果真死了,下人无才,竟看不出是怎么没的,不像是中毒。”   这人是旁边小镇子上的大夫,医术不精也情有可原。   顾泰没迁怒与他,很快,命人将那几个在屋外哭诉的人带进了院子。   下人们全部安静极了,院子里没有一点多余的声音,针落可闻,这三人甫一被带进来,嚎了两嗓子,却发现没一个人理他们,张了张嘴,也叫嚷不下去了。   把他三人丢在厅里,下人只管远远立在一旁。   一直没人来,也没人说话,不知怎么了,那三人也慢慢跪下了。   过了好一会儿,顾泰才施施然,从外头走进来。坐与上座。   开口:“你几人,在顾家门前哭嚎喧哗,所为何事。”   那几人见是个小姐,心里便不太怕,一人先开口说:“昨儿府上给李婆子送了药,今儿人就死了,可不就是吃坏了药吃死的。”说完,那眼睛紧紧盯着顾泰。   顾泰却看着身边一个拿小本子的丫鬟,问:“记下来了?”   丫鬟忙点头,“都记下来了,姑娘。”   顾泰:“好。这肆意妄言,便属于诬告只罪,到时候一并让官老爷判就是。一则我何时赠了药,你们听谁说的?二则你们与那李婆子又系何关系,却来替人家嚎丧?”   顾泰声音又冷又淡,也根本不与三人幻想中的着急害怕,这几人才知不好糊弄。   又听要先几记他们一个诬告,当即有些急了,“昨日亲眼看见你们过去的,后来李家火炉子就熬起药来。我们都是这里的村民,李家就祖孙二人,现李婆婆白白死了,我们自然要讨个说法。”   “好,冬至,将这三人名字也一听几下,明日一同送此三人去衙门分辨,李婆子昨日是由回云镇这位大夫诊治,到时上公堂,可一同随性问话。如此处理,可还有异议?”   三人面面相觑,他们是来传顾家害死人这事的,要来得事情闹大的,可不是这样悄无声息上公堂的!   他们后知后觉发现这件事一点也不简单,明明该是他们讨打顾家才是,但现在话语权在顾泰手里。   再想重新拿回主动权,却不知道从何处开始辨了。   因顾泰一开始就没给几人机会,直接先给人安了一个诬告的罪名,有大夫佐证就更容易了,这大夫并不是顾家的大夫,而是这附近回云镇的人,常四处出诊,认得他的不少。就这村里生病了,不少也是请他来治的。   这还怎么赖上顾家。   没等几人想明白,就没稀里糊涂送出去了。   打着要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来的,最后结果却他们想象中的天差地别。   回去的路上,一人小声说:“这可怎么办,着了那位小姐的道了,没把这事闹出去,银子还能拿到吗?”   另一个狠命跺跺脚,道:“今日不成,明日上衙门,正好再闹一场。”   说得比唱得好听!第三人个心里想,今日见这顾家一个小姐都下跪,明儿见了官老爷,怕是一个字说不出来吧!没听那顾小姐说么,混说混赖,他们就是诬告,要挨板子的!   那边,顾泰都没把这几个放在眼里,她想知道的是要要害顾家   才把几人送出去,顾运也过来了。   “大姐姐。”   顾泰说她:“不在后头玩,怎么过来了?”   “我担心嘛,可知道是谁在对我们使绊子,也太难看了些,手段也拙劣。”   顾泰哼笑:“你也说手段拙劣,还担心什么。”   “这事叫人恶心,想想也生气。”   顾泰叹:“可怜了那位老人家,不知道是着了谁的手,命也没了。已经让人去细查了,你稍安勿躁。”   因出了这桩事,老太太不欲再留在这里,怕几个孙女心神不宁,多生忧思。   于是次日一早,用过早饭,就使人套好马车,打道回府了。   临走时,顾泰不忘吩咐管家:“你去衙门报官说死了人,再将那三个一同送过去,告他们诬告之罪,使大夫旁证。”   管家得了令,只管点头应下,又说等事情出了结果,立刻使人去通知小姐。   马车哐当哐当,向着京城晃悠悠驶去。   半日功就就到了家。   文氏带着嬷嬷亲自出来接,把老太太扶进了屋子。   几个姑娘由丫鬟照应着,各回各屋。   老太太说她们经了不好的事,听见死人的话,让几个都好好沐浴洗一遍,还在小佛堂敬了香。   这回出门顾运屋里两个丫鬟澄心和黄杏都没跟去,去的是老太太身边服侍的丫鬟,回来又见老太太这样吩咐,知道许是有什么事,也跟着问了两句。   顾运自言自语说:“连我们这样的人家,外头也常有些陷害,可知官场复杂。或者不止官场,人生活着的这个世界,就很复杂。就算我们是内宅女子,一样摆脱不了,一个家族就是一个整体,故而,自己也要立得起来,有本事手段,只因为在内宅,因为是女儿,就真把自己当成那只能依赖别人而生长的一株菟丝花,事到临头,只会哭,那就玩儿完喽。”   “瞧着吧,这事必在姐姐手里过不了三招。”   顾泰那心性手段,这点破事真不够她一指甲弹的。   果不两日,事情就出了结果,先是李婆子的人命官司,因是从头到尾都是回云镇大夫治的,药材也是他开的,大夫也说了并没有拿顾家的药,全与人没有关系,反而是顾家小姐看人家屋里老的老小的小,帮了好些银钱粮米。   “连小人也是那家小孙女去求顾家人,顾家人才使人去镇上请了小的过去,替她诊治。”   后再请仵作,大夫过来查验,都说是没有中毒,那吃的药也没问题,只是眼睛充血,可能是夜里脑内的血管突然破裂而死。   如此算是了了,最后断案,李婆子死与意外,那三人系诬告顾家,一人罚三十板,当时就拖下去打了。   这也够怪的,顾运与顾泰讨论,“难道指望这么点漏洞百出的事能动弹到咱们家?不说咱们,衙门里的人也不是傻的,稍微一查,也知道不干我们的事了。这样小孩子过家家似的闹一回,咱们没事,全是一场无用功,背后的人何苦来。”   顾泰捏着棋子把玩,说了一句,“谁说他们是无用功,至少,他们是知道谁与他们在玩游戏了。”   顾运“啊?”了一声,见顾泰说得一脸淡然,一下忍不住笑了出来。   说:“再有这样的,倒也教我怎么玩玩儿罢。”   顾泰轻声一笑,“只怕我也没这个机会,你的婚事大约要定在年后,也用不着我教你,你想学什么,只管讨着司桓肃问就是了。”   顾运一听,哪里听不出来正经是打趣她呢,一下扑过去,抓着人挠痒痒。   顾泰再淡淡的性子,那也绷不住,二人在炕上笑闹出声。   这才提她的婚事,这日,宫里忽然来了口谕,皇后召顾运进宫说话。   顾运因之前听顾泰提点过,故而半点不慌张,那来传口喻的太监一看,心说这顾家女果然自有特别之处,不似一般小家子姑娘。   顾家人打点内监在一样喝茶,按礼给了一个荷包过去,那内监笑眯眯收了。   顾运跟在一旁问了一句,“公公,可是我一个人去,还是也召了司大人?”   这内监听见这话,更觉顾运是个聪明的。   她问的话也并非秘密,于是就笑着说,“司大人那边已经得了圣上的话,也正要过去。姑娘进了宫,先见娘娘,若还有时辰,大约圣上也会传召。”   顾运懂了,谢过了内监,回屋换衣裳去了。 第一百五十章   顾泰在屋里先与顾运人说了一些面见皇后时的礼仪和注意事项, 为防她不懂,心里不免忐忑。   都知如今中宫之主膝下无所出,只留了一位公主在身侧抚养, 相比起来了嘉贵妃反而更得圣心, 尤其生了皇子之后,隐隐有与皇后相争的势头。   顾运知道顾泰从前进过宫, 皇后知她是张世正的弟子还夸过几句。   “寻常心对待即可。”顾泰最后道。   因是知道自己妹妹性格, 少有为这些外事紧张的, 便也对她没有什么不放心的。   换好了衣裳, 妆容打扮都很得体, 顾运就跟着那几个来传话的太监, 坐着马车,往皇城去了。   巍峨宫墙,庄严绚丽。   马车入内,进了一道门, 就停了下来。门口站着守卫, 这是第一道检查。   再往里,车马皆禁止,兵器更是不允许带。   顾运心想这和现代的过安检也差不多。   夹道上, 一阵一阵来去巡逻的禁卫, 威严肃杀。   顾运不止不怕, 还多看了一会儿, 然后, 继续随着太监继续往里走。   走在望不见头的青白大理石铺就宽阔大道上, 左右宫墙高耸, 可知这皇城占地面积之大,只觉宏伟壮观, 辉煌鼎盛。   得亏顾运身体素质不错,能走,不然累也累死了。   终于到了一处,见到五六人,为首的是个嬷嬷打扮的人,从太监这里接带领着顾运,又往一座宫殿走去。   顾运抬头看过去,当真玉楼金殿。   这便是中宫正主,皇后娘娘的住处。   嬷嬷先将人带到偏殿,歇息休整片刻,宫女侍人都立在一旁,并不说话,室内十分安静。   顾运估摸着时辰,大约一刻多钟,才有宫女过来请,说皇后召见。   顾运跟着过去,听着嬷嬷的嘱咐,要低眉垂首,不能直视,也就这么做了。   皇后端坐与高椅之上,风钗顶戴,衣着华丽,有流光溢彩之美,贵气十足。   面相倒还温和,声音不急不缓。   在顾运行了礼之后,就招她上前,坐着说话。   问些寻常读了什么书在家常做些什么之类的话,叫顾运看来,对她已经是非常和蔼可亲。   “真是个好孩子,连我见了这么一会儿也喜欢,桓儿有福了。”   一面叫宫女拿出来一个盒子,给了顾运做见面礼,是一匣子价值连城的紫云珠,非常漂亮的,拿来缀在钗环或者项圈上面,都非常适合。   顾运作腼腆害羞之状,谢了赏赐。心里却在想,皇后叫司桓肃这么亲近,可知司桓肃与圣上的关系了,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过了一会儿,又有太监过来,宣召顾运过去面圣。   皇后便叫她去了。   不管是因着那则批命还是别的什么,顾运心里不担心,反正她与司桓肃亲事已经定下,没有改的肯定。   跟着他们过去到了一宫殿,进去后一看,应当是书房之类的地方。   金碧辉煌,寒蝉仗马。三言两语难以描述。   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一点声音都没有,顾运垂首,乖乖模样,待转个弯过去。   听见一声:“这就是那顾家小儿?”   银色沉沉的,有些微微的沙哑?   顾运小心翼翼,微微抬眸,与皇上行了礼,“小女顾家小九,圣上万福金安。”   “起吧。”   皇上叫了起。   顾运非常清晰滴感觉一道存在感极强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好半天,才移开。   果然天子就是与普通人不同,单单那一身无形的气势,就给人极强的压迫感。   顾运进了这书房起,就不知觉提着一口气。   偷偷撩起眼皮,看了看前面那穿着明黄色龙袍人的身影,金色冠冕戴于顶,中等身材,双目威严。   “顾家倒是会教女儿,你这小儿,大多了?”   圣人收了气势,仿佛与那普通人一样温和了。   顾运回说:“十五岁了。”   八月份的生日,的确是十五了,她倒是想把自己说小一岁来着,譬如之前与中山王对峙吵架,就说十四,让人家脸上不好看,一听就是欺负小孩子嘛。   在天子面前还是得看看脸色,不能瞎开口。   “之前那废矿是你发现它的可用之处的?”   这事顾运心中早有一套自己的说词,无非就是从前玩耍中无意发现的。   皇上道:“说你命中带运,也有几分道理。”   顾运乖乖说:“臣女不敢当。”   她说着不敢当,眼睛却骨碌碌睁着,澄澈清明。却不知,若别人说这几个字时,都是凛着精神,眼睛里全然是诚惶诚恐。   顾运不知道装的乖巧,跟别人真乖的人,也是很不一样的。   皇上与个小孩没甚说的,大概看一眼就是真的看一眼。   又把人晾了一会儿,自己在桌前写字去了。   顾运心里吐槽,当皇上就是好,也不用没话找话,想问了就问几句,不问了就自己做自己的事,被晾的人还不能做声。   生气是不能生气的,不过顾运一开始提溜的心,随着时间的流逝,也慢慢宽泛起来。   开始悄悄打量天子办公的地方。   雕花柱,明黄的织金的挂帘,不知什么木材做成的御案桌,摆着文房四宝,一摞摞的折本,靠墙一排多宝阁,鎏金炉上燃着龙涎香,香气袅袅。   里外看着好像有三间,最里面的大约是一间起居室,她正站的这应该是中间一间。   地上全部铺着暗纹地毯,人走上去一点声音都听不见,墙挂着一张张的画,一细看,件件都是珍品孤品,不免也羡慕起来,这也太幸福,这样好的东西,还这么多,叫她日日欣赏都欣赏不来呢。   皇上一滞,罕见哭笑不得起来,这孩子莫不是个缺心眼的,晾着她,不惶恐不说,自己还看起他这御书房来,竟真是心性单纯,还是心胸开阔,万般事情皆过心不多心?   片刻,有太监躬着身体进来,回禀:“皇上,司大人到了。”   皇上眼皮也不抬,说:“叫进来。”   不一会儿又听见一阵脚步声,顾运前头去看,司桓肃从外间走了进来,两人目光略一交汇,司桓肃没说话,顾运冲他眨了眨眼。   司桓肃原还有两分担心,是她初入宫廷有所不适,现下这表现,看来是好得很。   皇上果然会司桓肃极亲近,与人说话倒不像对待下属臣子,反而像自己孩子。   “你娶这顾家女也好,不算委屈了你。”   顾运远远听见这一句,心里撇嘴,司桓肃是什么了不得的天仙人物吗,还委屈他?自己人品相貌哪一点差他了。   与司桓肃倒说得开心,她没事干,索性竖着耳朵听。   说了好一会儿,才结束,让太监送二人出去。   从头到尾也没赐个座,腿都站酸了,终于可以走了。   出了皇城,顾运坐上马车,乍然一放松,才觉得真累人啊。   皇上宣进去看看,就是真的瞧两眼,你却不能不满,那是圣恩,旁人求也求不来的。   司桓肃骑马走在马车旁,先送她回去。   问她:“可有吓着?”   顾运趴到窗户上,摇头说:“皇后挺温和的,皇上威严甚重,只与我说了两句话,就晾着了,并不理我,我也没理他了。不曾吓着。”   “外人面前可不许这样说话,叫人拿捏住你,治你的罪。”司桓肃说了一句。   顾运道:“我又不蠢,自然不跟别人提皇上皇后,你也太小瞧人了。”   司桓肃撑不住一笑,“顾小姐万斤的胆量,我不敢小瞧。”   顾运白了他一眼。   司桓肃怕再惹这丫头生气不好哄,换了个话题,说:“前几日,你家里是不是有事,听说是谁告了你们?”   顾运:“是被人诬告,现已了了,我还奇怪,并不知道这背后是谁,说特意来陷害,这案子又不精巧,一下就审了出来,也不知为了什么,难道真的就为了给人添堵来的?”   司桓肃搁在心下,准备回去使人查一查,没先告诉顾运。   把人送会顾府后,自己就先走了,并没有登门拜访。   知道他们必定是有很多话要说的,毕竟女儿进宫一趟,生怕有什么不妥之处,乃人之常情。   的确如他所料,家老太爷老太太,顾元彦都在正厅等着,见顾运安全回来,那心先就放下一半,然后细问宫中皇上皇后都说的什么话,她又是怎么答的。   听着一应都是规规矩矩,一颗心才回落下。   却不多时候,听外头下人又飞跑着进来回话,说公里给九姑娘赏赐了东西,一行人又忙领着顾运匆去谢赏赐。   太监抬着箱子进来,为首的太监念着礼单,念一样,后面人就开一样。   竟然有好几件都是名画书法,正是顾运在书房时盯着看的那几幅。   顾运心里吸了一口气,怪道说皇宫里到处都是耳目呢。怕是谁在皇上那里没有瞒得住他的事情吧,也太可怕了些。 第一百五一章   现在想想还好祖父祖母有先见之明, 流言乍然出来,甚至没有去观望,就飞快敲定了自己的婚事, 将命格之事及时压了下来, 否则现下,她可能真的会进宫。   别管是后宫还是东宫, 那都不是顾运想要的。   后院姨娘们不懂外面的事, 朝堂的事。但知道人能进宫, 还得了赏赐, 就是天恩。   这谁不欣羡眼红。   都是有女儿的, 也不差什么, 凭什么就顾运福气这么大?翠姨娘心里酸得冒水,之前她还清楚司桓肃是什么身份官职,今日听见小丫头们偷偷在那边说,才知道是御前红人, 不是什么叫不上名字的小官, 比那姓周的高出来不是一星半点。   人越是比,心里就越会不平。   不免又在屋里骂骂咧咧,太太几个不敢说, 先挑着二姑娘和五姑娘的生母萍姨娘骂:“那真是个木头一样的东西, 都是生的女儿, 她的女儿嫁个不知名的小官之子, 人家的女儿嫁给权臣, 泥人尚且有三分脾性, 她倒好, 就和个死人似的,板着一张棺材脸, 一声不吭,看着就来气,难怪当年她养不活儿子,该,福薄命贱的东西!”   丫鬟听着话吓人,急得拉着人衣服拦了一下,“姨娘,这话可不能说!”   翠姨娘眼皮子翻了翻,恨恨道:“在外头忍气吞声也就算了,在自己屋子里,你怕什么!我只是不服,一屋子人,叫个周姨娘冲上去了,得了脸!我最看不惯她那样子,明明生得一副狐媚脸,非要装得十分的正经,现下她女儿许了个好人家,私下里不知道怎么得意呢。”   丫鬟劝慰道:“姨娘快别气了,何必羡慕九姑娘,咱们七姑娘正说亲呢,定能说个更好的。”   翠姨娘道:“我心里也着急,到底七姑娘不是从太太肚子里爬出来的女儿,太太也不过看个面上过得去的人家,不上不下。你看五丫头不正是如此,我天天关在后院里的,就是有再急得怎么样,又有什么用呢!”   顾家对女儿看得金贵,她们这些姨娘连一星半点都插不进去的。   丫鬟眼珠子转了转,出了个主意,“姨娘没法,咱们姑娘却可以自己使使劲儿,府里头对姑娘们娇养,连太太都是轻易重话都不说一句的,是以就算是出格了些,也不会怎么样。还有半个月,是老太太的寿辰,今年逢九,必是要大过的,到时候请那么多客人来,定然有好的人家,让姑娘多与那些贵夫人跟前儿讨巧说说话,不定就能得一门好姻缘。”   翠姨娘一听,忖了半日,点点头,“倒是这个话,回头我嘱咐她一句,也该提自己打算打算,让一个比她小的九姑娘抢了先,她脸上难道好看。”   翠姨娘不好往姑娘们住的院子去,就让丫鬟去找顾纤云身边服侍的丫鬟递个话,让七姑娘寻空过来一趟。   顾纤云听见话,趁着中午大家都吃饭的时候,往翠姨娘屋去了。   翠姨娘见人进来,把人拉着坐下,好一顿嘱咐,只听她说:“你以为九姑娘为何说上好亲事,还不是有老太太相助,借着个亲戚的名头,怕是早就私下那姓司的见过了面,她惯会哄人的,几句话笼络下去,男人心也酥了骨头也软了,自然就上门提亲了。只有你这样安分老实,一没得老太太的偏心,二又没托生在太太肚子里,还不紧着自己为自己打算,就只能等着捡别人挑剩下的。姨娘好话都跟你说尽,你回去自己再好好想想,这可是你后半辈子的事。”   顾纤云秀眉轻凝地离开了。   而说起老太太的大寿。   那头顾运邀着顾泰,正在大奶奶院儿里坐着讨论,逢九之数都是要大办,现准备拟宾客名单,今年文氏把这事交给大奶奶手上,让她来办。   大奶奶拿了往年的名单,比照着看了两遍,又请了顾泰过来帮忙。   大奶奶是中州长大的,对京城里这些世家贵族不比顾泰知道得清楚。   顾运听她们说完宾客上的事,才开始问今年是个什么章程,要办成什么样子。   大奶先问顾泰顾运有什么好主意,她这里正拿不定主意,总觉得这也不好那也不好,毕竟是第一次办这种大事,便怕哪里考虑不周到。   顾运问:“来唱戏的定了哪里的班子?”   大奶奶道:“还是咱们家常叫的金玉馆。”   顾运就说:“上回我生辰,可巧请了如意馆的玉芙蓉来,唱得极好的,众人无不赞,不若这次还请他来?”   大奶奶却道:“你不知道,那玉芙蓉,如今已经不在如意馆了,他人被赵府买了去。”   顾运愣了一下,旋即忙问:“哪个赵府?怪了,他如今这样的有名气,哪个买得走,那馆主怎么肯答应。”   大奶奶道:“别人自然买不走,你道是哪家赵府,正是嘉贵妃的母家,就是被他家三公子买走的前阵子你不在,但不少人都知道的。”   顾运面露出可惜,“哎……真是,我还说再请他来的。”   大奶奶感慨,都说是下九流的戏子,命运哪里由得自己。   顾运心说,哪里是下九流,分明是艺术家,可惜生错了时代。   既如此,依旧也还请金玉馆的戏班子过来,商定了宾客名单,戏班子,席面菜单等,另些琐碎繁杂的到时自会分派给嬷嬷媳管事媳妇去做。   很快到了宴席那日,宾客来至,顾运她们也要招呼客人,来了不少人家,夫人小姐们坐在一处,说些京城里近来的趣事。   顾纤云到底听了他姨娘的话,这一天都陪在老太太身边说话,顾运待不住,给这些人问了安过后就跑了。   顾纤云相貌自然不差,性格有些娴静内敛,站在身旁,旁的几位夫人看见了,也都夸她,也有暗暗打量的。   其中有一位陈夫人原本也是中州人,旧年与老太太娘家司家有些来往,后来也嫁到了京城,给威震将军做的填房,有几个儿子正好到了婚配的年纪,便有些看中顾纤云,一直拉着她的手说话,态度十分亲热。   一日的寿宴结束,送走了宾客,零零散散的活儿又忙了两日方歇。   又没过多久,威震将军夫人上门来,也没藏着掖着,与文氏说了想求娶她家七姑娘的事。   下午,文氏就把这话去回了老太太。   老太太问:“说的是她家的第几子?”   文氏道:“二子,也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如今在禁军营当差。”   老太太道:“明日使他们去打听打听,我们家与他们家来往并不多,里头是个什么样的底细也并不知道,需细细地看。”   威震将军府与之前来提的一个小官之家,论起门第根基来,自然是将军府的高,但将军府上说的还是前头夫人留下的孩子,扯上这些事情,就不那么好,婆婆不是亲婆婆,日后不定有多少矛盾,她倒这么一想,姑娘择婿一事也不是自己一人说了算的。   老太太其实也并不中意那等内宅复杂的人家,且顾纤云那脾性,心思多疑敏感,把她放在复杂的环境里,不知能不能立起来。   顾元彦回来听说了,回头私下打听了一道,只是到底那没见过那人,对方又走的是武学的路子,他的友人中大多与之不熟悉。   偏偏,这事很快叫翠姨娘知道,一听是将军府上,那眼睛都亮了,哪里还看得见一点不好,先偷偷去嘱咐顾纤云,说,若是老太太,太太问她了,可别傻不愣登选那小官穷人家,必要选将军家才行。   顾纤云很不喜欢她姨娘当着她的面说那些势力的话,耳朵里听得多了这样粗鄙的话,总有种自己也是那样的人,可分明她是顾家金尊玉贵养大的小姐,原该自尊自重才是,可她对着姨娘,反驳的话却说不出口。   顾青璞和顾运的亲事定得那般顺利,为何到了自己这里就徒增坎坷?   翠姨娘不止跟女儿那里叮嘱,或者哪一天,顾元彦来了她房里,必定要自以为是地旁敲侧击,打听老太太和太太的意思,顾元彦也烦了,在他看来,姨娘连字都不识的,能懂什么,家儿女婚事自有他与太太,她偏偏要自作聪明。心里不满,过得几日,便再也不过来了。   老太太与文氏商量的时候,顾运偶一次过来碰见,说了一句,若让自己选,必然也不选将军家,还是那句话,那家庭怪复杂的,原配自己生了两个儿子,后面继室也生了两个儿子,人太多了。同一个娘亲肚子爬出来的兄弟还有龃龉,更何况是这种隔着肚皮的。家里一份资源四个人分,一边有娘亲帮衬,一边没有帮衬,是人都会有私心,一个不好就会弄得家宅不宁,兄弟反目都是有的。   天然比普通家庭多了许多麻烦。   就说顾家,姨娘们都暗暗有私心呢,翠姨娘闹事不就是为着争些东西。   儿子只有比女儿争得更厉害的,会伤筋动骨的那种。   可也不知道哪个嘴上没把门的,把这话传了出去。   自然很快,顾纤云就听着了。   那心里又不难以言表,是个什么难以形容的酸涩滋味。   她像是对对人说,也像是自语:“若她选,可又不是她选择,这是我的亲事,我从来与她不同,那么,做出的选择,自然也是不同的……”   再然后,有一天,顾纤云私下就去见了文氏。   放在从前,她忙不会做一丁点出格的事,她是顾家最谨慎守规矩的女儿。   但这次,她对文氏说,若是将军府上再来提这事,就应下好了,她不想再择下去。   将军府没什么不好的,自己一个庶女,有什么挑挑拣拣的余地。挑到其他的,难道一定都是好的么。   连文氏也惊住了,没料这话是七姑娘自己说出来的,怔愣过后,就找叫人把顾纤云先送回去。   翌日,私下与老太太讲了这件事。 第一百五二章   老太太心里叹气, 七丫头性格上有拧巴的地方,他们做长辈的哪能看不出来。   顾家不是靠女儿结姻亲拉关系上位的人家,儿女婚事是结两姓之好, 也要让他们自己满意, 并不一味独断专行。不然子孙过得不好,与他们又有什么益处。   “罢了罢了。”老太太挥挥手, “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 小七说了这话, 你阻了, 再替她选别个, 未必心里没有心结, 日后不如意,只怕还要怨你。陈夫人那人我也算知道一些,在家时并不是那等秉性上有大恶的,就算日后偏向自己生的, 那也算人之常情, 大面上不会太难看。依了她就是了。”   文氏自然照着话做,她是嫡母,不苛待这些女儿, 但也没操到那份心上, 这是七姑娘母女自己求的, 与她不相干。   老太太却因说上这些话, 又想起从前, 不免叹息, “统共说起这些丫头, 谁又有大丫头的好,她若是个男儿, 也就出仕去,自有她的造化,偏偏没福气。我们看着她嫁进去侯府,可到底最后怎么样,吃了那几年的苦,好歹现回了家,在我们跟前儿了。可见我们如何打算都算不过命数,高门侯门不一定好,小户也不一定不好,端看各人的造化罢了。又说小九,前头我总想着定给她择个家里太太平平,咱们能照应得上的人家,如今又如何?转头许了司桓肃,连我也不能保证她日后怎么样子,出不出变故,能做的,只能稳稳立在这里,让她们知道有个娘家做后盾罢了。”   文氏听得也心酸,女儿是她的心头肉,从小到大那样的聪慧,没哪一样不好,偏偏被那个南襄侯府耽误了。到现在她只略想一想,心里还过不去呢。   这婆媳二人说了一会子话,七姑娘的事就算定下了,不过为怕顾纤云是受了她姨娘的挑唆,又或是心里赌气,文氏还是将,将军府里,家里复杂在哪里,比之普通人家会平添几项不如意,将这些事剖开讲明白,让她知道个深浅。   顾纤云依旧觉得没关系,文氏就明白了,   等陈夫人再过来的时候,两人说了一阵,文氏终于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陈夫人当即就朗声笑起来,立刻说,回头就请人来看日子交换庚帖,尽快定下来。   想了想,又细心问说:“你家九姑娘定的不知是什么日子?七姑娘大些,大约也是要安排在前出门的,好歹我心里有个谱,到时候比着他们的日子,往前挪两个月就是了。”   文氏方说:“我们家小九年纪小两岁,并不着急,况眼下天冷,诸事不便,家老太太的意思是,怎么着也要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再说。”   天暖气清,那得是明年三四月份,算算其实也没多少日子。   陈夫人是想快些将继子的亲事定下的,继子年纪已经大了,明年就二十三,再拖下去,只怕周边又起风言风语,说自己当继母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上心不尽心。   早就从今年起,家宗族里那里,几个老姑奶奶打量自己是填房,爱摆长辈的谱,回回见面必敲打自己,言语中多有不满,陈氏受够了这些闲气,别人哪里知道她的苦,每每自己说一个,老二都不满意,理也不理,故意害自己呢。   她憋着气,这次她说了顾家,将军那里已经提前通了气,老二就再想说不满意,那可真不关自己的事了。只看人家司指挥使一样与顾家做亲,都没说什么,你排面倒大,挑挑拣拣起来,倒真敢拒绝,那从此以后,自己尽撂挑子了!   有眼睛看的,都知道不是自己的错。   陈夫人心里有了数,笑眯眯的,又与文氏闲话了半日,才起身告辞,说回头请人去看日子再来相商。   陈夫人回了府,她身边心腹的嬷嬷打发丫鬟出去,两人方说起来话来。   知道是顾家那边答应了,嬷嬷跟着高兴,合手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二少爷的婚事可算是定下,看那起子口舌生疮的,还敢不敢背后议论太太。”   陈夫人慢悠悠饮了一口茶,“连老爷听说是顾家的女儿,也是满意无二话的,如此,外头人还能说这门亲的不好来?这次老二怕是不能拒了,不然你看老爷打不打断他的腿。这两年为着他这一桩事,我受了多少闲气,外人哪里知道是咱们这位小爷自己心气高。”   嬷嬷想了想,又道:“顾家虽好,可那位姑娘是庶出,保不定二少爷还真不会满意,倒说太太是在羞辱他。”   陈夫人翻了翻眼皮,啐了一声:“他是正房原配生了孩子,他身份贵重,可谁叫他早早死了娘呢。人家顾家里,数正出的拢共就只一个,旁的一样读书写字正经教养起来的,那司大人都没说这个,他倒是敢挑,真要有这么大本事,倒叫皇家把公主下嫁给他,我才算服了!”   “太太快歇一歇,莫要急躁。”一面说,一面倒了杯茶过去,“如今算是把这桩一了,等明年,太太也该给咱们三爷好好想看人家了。”   要说陈夫人什么着急继子的婚事,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儿子,她两个儿子,大的一个也十八了,小的那个十六了,哪里经得起耽搁。   也不敢为着出一口气给继子寻个不好的人家,一则将军不是傻的,二则兄长亲事不好,后面弟弟倒是说个好的,她和她儿子恐怕要被人戳烂脊梁骨,她还没蠢到那个程度。   嬷嬷又说:“顾家好是好,太太难道不担心,这儿媳妇娶进来不好管教,那不是平白给您添堵吗?”   陈夫人却眯着眼睛笑了笑,“嬷嬷以为我真是傻的么,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瓜还有大有小,一家里养出来的姑娘自然也都不尽相同。像是顾家那大姑娘,学识上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极聪慧,不似寻常姑娘。这样的,自然是不敢要。还有个九姑娘,算是他们家老太太养大的,听说全家当个宝贝,自小娇惯长大,想也知道定然不会是个窝囊忍气吞声的性子,这样的我也受不住。而那七姑娘却不同,我那日就冷眼瞧着,规规矩矩的,又腼腆,两个妹妹都跑出去玩儿,她也耐得住。这样的性子,且闹不出大事。”   嬷嬷放下了心,笑说:“还是太太考虑周到。”   待他们那二少爷知道自己的这门亲事后是什么反应,暂且是后话。   顾家里,顾泰听闻最后是顾纤云自己要选将军府,就知此事再多说无益。   但有一点,她需与顾纤云言明。   于是使人去请来了顾纤云。   缓缓道:“你既自己做了选择,日后尽心尽力去过就是,莫要辜负自己。只有一点,外人如何说,如何做,你心里需得有一杆称,万万不可因为别的,致内心失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姊妹存了芥蒂,疙瘩。”   顾纤云脸色骤然一白,她不知顾泰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却自己内心真个狠狠被刺痛了一下。   手心捏紧了那团绣帕,半晌,她开口,“姐姐是怕我与小九有不对付,是吧。”   她说这话时,心里,面上,都像是有把刀子在戳在划似的,好似她心里藏着一点点心思,大家都知道,只是不戳破,实则看闲话一样看自己。   “我有时候真羡慕小九,”顾纤云垂眉说,“不,不是有时候,是一直羡慕小九,羡慕她轻而易举就能让大家喜欢,什么好的都留给她,她闯祸也甚有苛责的时候,连你也对她谆谆教诲。明明也是个姑娘,从前却一定也要跟着先生读正四书五经,不懂的地方去请教哥哥时,哥哥也会耐心与她分说,她怎么从不担心自己的行为影响大哥哥学习考试,她怎么什么都不怕呢?”   这是顾纤云永远想不明白的一点,所以她一面暗暗羡慕嫉妒顾运,但自己怎么样都做不到。   越做不到,越明白自己与顾运的区别。   顾泰知她这些想法非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   然这事不能不戳破,否则她心中总有一快抚不开的阴影在,等她嫁了人,若日子能平淡顺遂还好,若不能,只怕她难向家里坦言求助,因她觉着当初是自己选择的,错了输了,苦果自己咽下去,绝不露与人前,不能让姊妹看见,她会认为那是她最后尊严。   顾泰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七,你的眼睛一直放在阿拙身上,怎么从不好好看看自己。你说大家都喜欢阿拙,可谁有因为喜欢阿拙而忽略过你吗,祖母多疼九儿,可也不曾对其他的孙女视若无睹,苛待不理?你若一味钻牛角尖不肯出来,日后又怎么办?岂不知也是伤了家人的心?今日你因着大家都对那威震将军府多有挑剔,你硬是选了他家,你以为这是反抗,要证明自己能比九儿好。你没明白,非将军家不能选,而是你从头到尾,忽视了老太太一片心,难道她老人家会盼着你嫁不了好人家么,若真喜欢那府上,该是认真去与老太太推心置腹,而非在母亲面前去撂下一句话。明日你哪里不如意,是不是还打算与家中愈发疏远,形同陌路?养你这般大,难道是为着让你伤害自己的?如此,书也全白读了,稚子该明白的道理,你反全丢了去。”   一番话,对顾纤云来说,也不可谓不重了。   那眼泪早已经从眼眶里淌了下来。   她知道她不好,心性不好,如今已是无颜见家人了。 第一百五三章   话说到这个程度, 原并不是为了谴责哪个,也不为着让她自责反省,是要她懂得自爱, 莫把自己看得尘土一样轻, 将大半的精力都用在了别人身上,本末倒置, 自尊自重, 才不枉家里养她一场。   顾泰叫丫鬟打来水, 让她洗了脸, 才送人出去了。   不论日后各自前程, 日子好坏, 该做的已经做了,于心无愧。   顾运后来知道她顾泰去找了顾纤云的事,心里也盼着一切都能往她期待的方向慢慢变好。   想顾纤云的心结能够解开,日后能开心一些, 放松一些, 不用那么紧绷,小心翼翼。   也真诚愿她所选的夫婿是她以后的良人,日后生活幸福美满。   因为从来都知道, 并非所有人都能同她大姐姐顾泰一样, 目之所见, 心之所想, 皆是大局。心性坚韧, 学识渊博, 能周全左右。这样的, 千百人中也不一定会出一人。也并非所有人与自己似的,有这样离奇的来历, 她人生中所做的所有选择,对她来说,就只是单纯的选择,无关其他。选得好,万事大吉;选错了,那就就错了,结果又能严重到哪里去。这是她与顾纤云的不同,所以她对待什么都能坦然,都能自如,这就成了别人眼中的心胸开阔,肆意张扬,连她自己也知道,这在这个时候,是非常少见的性格。所以祖父喜欢她,祖母偏爱她,哥哥姐姐亦都真心待她。   但也知道这不是她傲慢的理由,时代将女子拘束在一小方天地,限制了她们了行动,学识,眼界。她们只能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替自己选一个看似可靠的未来,所以慎之又慎,小心翼翼,这不是她们的错。   所以,谨小慎微,心思多敏也不是她七姐姐的错。   她能冲着阳光笔直向上生长,也要看见,没有感受到阳光,致使自己曲折生长的那个。   冬至这日,落小雪了。   雪花如鹅毛一样,从天空中慢慢飘下来,很漂亮。落在树杈上,落在屋顶上,融化在雪地里。   顾泰院子里。   顾运抱着暖手炉在炕上的桌上描九九消寒图,顾泰在一旁看书。   前几日顾纤云才过了大定,顾运忽然问说:“七姐姐的好日子是不是定下来?”   顾泰眼皮子也没抬,只不紧不慢道:“明年三月份,不早不晚,正是开春的好时节。”   原本那边拟了好几个日子,但是都是比较近,就在过年之后,老太太嫌那会儿天冷,嫁女儿的又不用着急,若不是看着他们家少爷年纪不算小了,且自家后面还跟着个小的,也要办婚事,估计还要细细的择日子。   这已经算是紧的。   “挺好的。”顾运点点头。   说起来,她很有些日子没见司桓肃了,上回绣了一个荷包,忘记了给,就一直没送出去,放到现在,都快旧了,顾运连第二个都做起来,还放在香炉旁边熏上了自己喜欢的香。   这边走着神,忽然被顾运点了点脸颊,笑她,“小丫头想什么呢,仔细把消寒图描花了。”   顾运收起笔,把消寒图再挂上墙。心想,她跟司桓肃都定了亲,原想趁着空档谈谈恋爱,却哪里有这个机会。别说谈恋爱,现十天半个月见一面都难呢。   这时候恐怕都没什么小情侣,就算有,必定也只能偷偷摸摸的相会了。譬如她,如果想见司桓肃一面,送他个东西,除非家人邀请人上门,否则就要想法子,悄不声息的,暗暗进行。   这样一想,又想到那个给她姐姐情书的人,也不知对方还有没有坚持,有没有取得姐姐的欢心,讨得人喜欢?   顾运在顾泰脸上压根看不出来什么,她姐姐情绪稳得很,轻易看不出来。   “嗯?瞧我做什么。”   顾运嘿嘿笑了两声,忙说:“没什么没什么。”   上次意外看见信就算了,这会儿无端端刨根问底,她也不好意思,没有这样打探隐私的。   若真能发展,到时候自然也能知道了。   “姐姐,你说我能不能见一见司桓肃?”   顾泰哪里想,冷不丁的,忽然就听见这么一句,真个是愣住了一下。   反应过来后哭笑不得。   “阿拙,你这是想让我带你出去,还是让我把人请到咱们府上来?”   “哎呀姐姐,我说着玩儿的,好生的,让人上我们家做什么。”   顾泰“嗯?”了一声,分明不信。   顾运咂咂嘴,只好告诉她,“前头司桓肃送了我一匣子首饰,我想给他回个礼,但不知道怎么给他。”   总不好大张旗鼓跑到人家工作的地方吧?上一回去还是因着她三哥关在里面,有个探视的名头。   顾泰倒不说见面这事出格,两人已经定亲,有些规矩是做给外人看的。   只是顾运这话倒是提醒了她,思忖了片刻,顾泰说:“我竟忘了,早该给你两个人才是。”   这里说的人不是内宅的丫鬟,指的是能在外面办事的人。   有这样的人才方便做事,譬如这会儿顾运想送礼,她若有得用的人,就可以使唤人办事了,哪里会为此左右为难。   “我身边有几个,先匀你两个,身契等一并给你,日后就只认你做主子。过几日再让牙婆带人过来,选两个小些的,你自己慢慢教导,一两年下来,就都堪用了。日后不至于因手边无人而为难,他们与家里的丫鬟管事媳妇还是不一样的。”   顾运细细听来,心中又十分动容顾泰替自己考虑周全。   顾泰将这事情记在心上,过了两日,雪停了,就让人请了牙婆上门。   既然要买,肯定不独顾运,顾纤云也快出阁,到时候一并也给她两个,至于陪嫁丫鬟那些,自有母亲会准备。   凡牙婆送到这些府上的,虽都是要卖的孩子,也都收拾得齐整干净,并没有那些眼歪嘴斜面目不周正的孩子。   顾泰索性挑了六个,让管事先带着放在外院学一学规矩,等能见人了,带回来见顾运,让她挑顺眼的两个留着。   都是十来岁出头的年纪男孩,认了顾运,知道这是日后的主子,恭恭敬敬的。   顾运不用他们跪,现也做不了事,只让他们跑跑腿,在街上买点什么吃的玩儿的之类的。   倒是顾泰给的那两个大的,惯常做事的,身上还有些功夫,知道自己易了主,当天就来给顾运磕头,顾运还有些兴奋,给人吩咐了第一件事,就是把荷包给司桓肃送过去。   当然,荷包是放在盒子里面的,另并一张纸条。   这事很容易,当天就给她送了过去。   完成任务,回来回话,另外还带了司桓肃附送的东西过来。   “咦?是什么。”顾运正盘腿坐在炕上,腿上搭着毯子。   心里好奇,叫丫鬟把东西接了过来。 第一百五四章   也是一个匣子。   丫鬟抱上去, 交给顾运。   顾运接了过去,心说该不会又是首饰吧,上次那一套的东西, 因为太扎眼, 她还一次没戴过呢。   然后一打开。   “嗯?”   并非是首饰,也不是别的戴的用的, 而是放着一个信封。   顾运让人都退下去了。   把信封拿出来, 然后从里面抽出信纸, 展开。   一目一目看一下去。   越看, 眉头越是轻轻蹙起来。   放心信纸, 顾运张嘴喊, “澄心进来——”   外头听见哎地一声应。   不一会儿,人就打起帘子进来,“姑娘,怎么了。”   顾运说:“你使个小丫头去大姐姐院儿里传个话, 请姐姐过来一趟。”   澄心转身又出去, 看姑娘面色是有重要事情都样子,怕小丫头说不清楚,自己亲自跑了一趟。   谁想顾泰不在屋子里, 丫鬟说一早就出去了。   回来与顾运回话, 顾运只好摆摆手说:“算了, 晚些时候我自己过去, 你帮我研墨。”   顾运也不窝在炕上了, 理理衣裳, 到了大案桌前面坐下。   澄心把墨水研磨好, 才铺纸,拿起来笔墨, 细细写了信封回信。   写完,封回了信封里。这是给司桓肃的信。   原来,司桓肃今日让人送来给她的,说的是上个月她们去庄子上时,扯上的那件诬告案。   司桓肃着人去调查科,谁想到,躲在背后陷害顾家的,竟然是赵家。   对,就是嘉贵妃母家的那个赵家。   顾运看到这的时候还一脑门的雾水,赵家?嘉贵妃?   她们家与赵家,以及嘉贵妃,从来没有没有交集往来过,不可能结仇,所以为何会无端端就陷害起她家来?   待继续往下看信,总算知道了缘由。   原来还是顾运那个被批福运旺盛的命格惹出的事。   当初流言乍一出来,嘉贵妃就非常担心皇上会因着这事将顾运纳到宫里来,宫中如今她隐隐已有了皇后抗衡的势头,这时候再进来一个据说命格很好的人,她怎么能愿意?   皇子不纳妃,太子那里,嘉贵妃同样不愿意他娶顾运。于是就寻思着,索性让娘家侄儿将顾运娶了,越想越觉得这是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只是没想到,没等自己这边施展开,就听到消息,说人已经与司桓肃定了亲。   司桓肃是皇上的人,与太子也有些姻亲关系,两人关系亦非常好,这顾运嫁给了司桓肃,可不就相当于给太子添了助力。   嘉贵妃怎么能不生气。   而她母家赵家那边,原本得了贵妃的话,已经计划不管使什么手段都要将这事情漂漂亮亮的办成,甚至家里已经定下来由哪位去娶顾运,不过一切都没赶上顾家和司桓肃飞快的速度。   原定下的那位赵家三爷,本已视顾运为囊中之物,谁知被人横插一脚,他原本就是个心眼窄小毒辣之人,心里由此就将顾家记恨上。   没过多久,探听得顾家一群女眷下了庄子,便让人去使个计,去败一败顾家的名声,最好将他府上姑娘都牵扯上。   倒因为派出去做事的人,找了几个并不如何聪明的村人作帮手,这事才闹得笑话一样结束。   不过,那死了的老人家,的确是赵家管事下的手,也不是用的毒,而是用的一种烈酒,配合这一种野果食用,很容易让上了年纪身体又有病的人在梦中死去,无声无息。   “也太阴毒了些。”顾运看完了信后,心里堵着一口气。   这赵家人简直丧心病狂,杀人难道就这么没有一点心理负担?   就因为他们的计划没有顺利进行,就要去报复,俨然是傲慢到了极点,人命在他们眼里恐怕真的和那野草一样,想践踏就践踏。 第一百五五章   冬天里黑得早, 顾运眼见着温暖的日头落下,夜幕降临,暮色四合。   四周静谧无声。   她也没吃晚饭, 就往顾泰院子里去。   手里提了一盏细竹扎的用透光细纱蒙的美人图灯笼, 并没让丫鬟跟着,自己就过去了。   丫鬟先看见了顾运, “呀?是九姑娘, 这会儿怎么过来了, 快进屋吧, 可冷着了?”说着忙把人请进屋子, 伸手把灯笼接过去, 放在一边摆好。   “姑娘,九姑娘过来了。”   屋里烧炭盆,打头往里一进,就感觉身上一暖。   顾泰已经回来, 不过顾运没问她今日去了哪里, 这是人家的隐私,既没主动说,自己更不应该打听。   再亲昵的姐妹也应当注意分寸。   她知道顾泰比她们没出嫁的几个都自由许多, 社会上的规矩就是如此, 嫁了人, 做媳妇的, 都有一定的自由。这也是顾运心里并不是排斥成亲的原因之一。   在家当姑娘哪样都好, 就是不太自由, 没事根本不能出门, 可以出门时也是里里外外一群人跟着。   所以她才逮着机会就愿意出门游玩,就算交通工具不方便, 就算坐马车时间长身体酸痛,也都能忍了。叫她日日在一个小院子里窝才不好受。   “晚上冷,怎么连件披风人都不披?你身边丫鬟都是怎么伺候的。”顾泰从里屋出来,瞥了顾运一眼,皱眉。   顾运忙笑着说:“是我自己不愿意穿披风出来,今日又没下雪,我嫌穿着累赘,怕绊脚,所以没穿的。跟她们几个没关系,姐姐别冤枉了她们。”   顾泰摇摇头,却也不再说她,只牵着人过去坐,“听她们说你中午就让人来叫我了,可是有事跟我说?”   姐妹两个坐下。   顾运才把司桓肃让人送给自己那封信拿出来,递过去,给顾泰,“姐姐看。”   顾泰便是打开,慢慢看了。   半晌,说: “司桓肃给你写的?”   顾运点点头,“可不正是,我把回礼送过去,他就送来了这个。姐姐,你说赵家会不会还要针对我们家?”   在顾运看来,赵家人简直不正常,不可理喻,为那么一点子小事,就敢出手。   所以她不敢掉以轻心,赶紧跟顾泰说了这事。   顾泰道:“无妨,明日我去与父亲说一声,到时候自有应对。”   况这事司桓肃知道了,以这人的性格,怎会善罢甘休。   那位赵三公子自己不痛快,便使那些上不得台面小手段,却他后头也不敢继续,毕竟赵家不是他一个人的赵家,现在真的把顾家得罪死,没有他们好果子吃的。   顾泰给顾运说了一下赵家,让她不必那么担心,赵家不足为惧。   顾泰心里反担心另外一件事,上个月,南六州之一的云州受到天灾,百姓都惶恐恐说是地龙翻身,是天罚,有两县灾情严重,死伤无数。   随后太子楚昭奉昭去南六州视察,安抚民心。   情况却并不乐观,因为房屋倒塌无数,人员伤亡惨重,幸运活着的人家财尽数损失,一时两县上空乌云笼罩,愁云惨淡,百姓哀嚎不断。   太子领巡查队伍协同当个知府衙门迅速展开救灾,哪里想粮库里的粮食根本不够用。   太子且要彻查,眼下却有更要紧的事更严重的事,有一个村子,不知是不是死人处理不及时,有一天忽然有一人染病,没当回事。然后地,就开始一传十,十传二十,病情迅速蔓延,等回过神来,再派大夫去细细检查,才发现,竟然是疫病!   这可不得了,那村子马上就被封锁了起来。时人谈疫色变,一时恐慌情绪在云州蔓延。   这个月,朝上就已经有人上奏,弹劾太子办事不利。   一夜之间,仿佛就有什么东西变化了。   这不是好事。   司桓肃与太子为表兄弟,关系匪浅,而顾家与司桓肃已经素算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早已经从中立之位倾斜。   太子之位不稳定,连顾家也会受到影响。   顾泰总觉得,今冬,朝廷上似乎有些异动。   这并不是她的错觉,过了两日,她与父亲谈论起这事。   顾元彦也觉察到了,又说:“今日朝堂,闹得不成样子。”   顾泰沉吟片刻,道:“还是云州的事?”   顾元彦叹了一声:“之前那个闹病疫的村子,知县原本要封村,只是,那里面并非都是病人,好些都是没生病的。如果关在一起,恐怕最后都没有活路,太子不忍,提议将健康的人分隔出来,再逐个治疗。今日又有消息传回来,说是因太子的不封村决定,病疫扩散了,便有人上奏,言太子优柔寡断,不堪为储,致皇上大发雷霆。” 第一百五六章   这未免有些奇怪, 就因为这点事,却想将太子拉下马?   简直天方夜谭。   储君年已长成,而下面的皇子不过几岁稚儿, 都不说皇帝, 任何只要脑子没问题的人,都知道这种情况下绝对不能废太子, 国赖长君, 这四个字并非开玩笑, 幼儿如何能治理一个偌大的国家?   除了在非常特殊的情况下会扶持幼年皇子上位, 譬譬如没有成年长嗣, 又或者长子真的蠢笨到难堪大任的地步。其余若有这种心思之人, 怕只是因为幼子稚儿好控制,可挟天子以令诸侯,除此之外不做他想。   那为什么还有人胆敢进比此大逆不道之言?不怕触怒天子?   顾泰心中有了一个不大好的猜测。   她怕是皇帝的身体出了差错。   只是猜想终究是猜想,她没办法打听到消息。   第二日, 顾泰又私下与老爷子详讨了一番。   顾运对情绪的感知非常敏感, 察觉到顾泰好像心里有事。   便私下悄悄问了,而因着兹事体大,又恐是关乎朝堂, 顾泰就闭口不讨, 让人安心,   但很快, 顾运从司桓肃处知道了一点事。   是说太子在回京的路上出了事, 生了病, 不知谁传出来的消息说是感染了时疫。   皇上闻得, 异常担心,便命司桓肃即刻带上御医赶过去, 让他务必将太子健全带回来。   那日晚上,顾运正睡得迷迷糊糊,司桓肃夜潜了顾家,到了顾运的房中。   顾运还来不及叫人,就说了一句,“是我。”   司桓肃穿着一身玄色衣服,腰间配着刀。   顾运揉揉眼睛,声音是没醒神的含浑,“怎么现在来了,是不是有事跟我说?”   一边正要从床上起来,司桓肃怕她身上冷,按着她依旧躺好,“无事,不用起来。我要出公差,过来与你说一声。”   说完,忽然伸手摸了摸顾运的脸颊,然后又说自己去接太子返京。   顾运觉得有些奇怪,一时又没想明白。   这是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好像心里有一根线在牵引,但又弄不明白究竟回发生什么事。   司桓肃最后说了一句,“等我回来。”   说完,就走了。   端的是,来无声去无息。   司桓肃离京的第五天,   皇帝忽然称病罢朝,朝臣也并没放在心上,以为是忧思太子之故意。   休息几日,继续上朝。   却又过了两日,再次罢朝。   如此两三回,群臣开始心里有所怀疑,有些人开始担心,圣上龙体似乎出了问题。   仿佛是一夜之间,连空气都紧张了起来。   一日,圣上在朝堂之上大吐了一口血,然后晕厥。朝臣惊恐,乱作一团。   后传来御医,经过诊治,御医支支吾吾,言陛下生了怪病,病因暂时不明。   皇上陡然重病,太子与司桓肃却皆不在京中。   事实上,从太子被弹劾,就是有人在背后计划。   皇上生病,吐血,昏迷。   赵家暗中早已经准备就绪。   朝堂之上暗流涌动,风波丛生。   宫里虽消息封锁了起来,却有人得到了密报,皇上已是神志不清,不知真假。   值此关键时候,一旦站队,若成,日后高官厚禄,加官进爵。   有人的心已经偏了,开始动摇。   说是太子不定已经感染的疫病,死在了路上,渐渐的,形势又有了微妙的变化。   顾家几世几代的立身法则是不参与党派竞争,不站队,只做一个本本分分的臣子。   这短短的时日,连顾元彦都受到了影响。   好在顾元彦装傻充愣糊弄了过去。   这日,一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顾运早早醒了过来,她这几日连懒觉都不大睡。   醒来后就静静躺一会儿,被子里暖呼呼的,她把手伸出来,放在被子外面,没一会儿,手就冷了,人也清醒了。   洗漱完,换好衣裳,早饭还没来的及吃,忽听见前院有动静。   顾运也不叫丫鬟,自己就抬脚走出去,拉了个丫头问,说是几个护卫都往老太太院里去了。   顾运连忙也往那边过去,才进院子,只见丫鬟们立在廊上。   进得屋,只见顾泰,顾承庭都在这里。   “大姐姐,哥哥。”   顾泰把手一抬,招她过去,“我知你要问什么,的确是出事了。”   顾运心一提,眼睛紧张地看着他们。   顾泰轻轻吐出两个字,“逼宫。”   赵家联合京畿营,封锁了京内的消息。   顾运瞳孔立刻缩了一下。   顾承庭沉声说:“宫门现已经禁闭,只余下禁卫军与之殊死抵抗,只怕现在宫内,他们要逼迫皇上废除太子,改立熠王。”   “这怎么办,就只能等着了吗?”顾运忧心忡忡。   顾泰摸摸她的头,缓声音安慰,“休要害怕,这些日子关紧门户,好好待在家里。只要皇上不写废储改立另传的诏书,他们不敢对皇上动手。若果真敢如此,那中山王立刻能打着清君侧除死反贼的名头攻进来的,到时候,赵家的如意算盘可就落空了。”   顾运又连忙问:“太子呢?有没有消息?”   顾运现在怀疑太子那个时候出事,也是赵家的手笔。   顾泰垂着眼皮说了一句,“太子会没事的。”   两股势力交缠,京中戒严,从这日起,日日有巡逻的队伍。   一日过去,气氛愈发剑拔弩张,已如绷紧到极的弦。   顾家里,安安静静。   下人们都不敢多说一句话了。   顾运忽然想起来司桓肃这次离京,他那日好像说了什么,让自己等他回来?   不对,顾运越想越觉得不对。   皇上知道自己身体出了事,这个节骨眼上怎么还把司桓肃派出去,且司桓肃一走,皇上不几日就病发,然后起不来床,这些,是不是都太过巧合?   而站在赵家的角度上看,他们的计划未免太顺利一一点,还是说,皇上这个病,本来就与他们有关系,所以他们非常自信。   但皇上会不会将计就计呢?   顾运越想,思路越开阔,皇上会不会看穿了这场计划,还是他对某些人怀疑了,正好借着这次事情,看看谁是人谁是鬼?   顾运深深唏嘘了几口气,心里祈祷最好是像自己想的一样,如果真如此,那么,太子和司桓应该很快就会带兵返京了。   有时候,她发现自己往好的方向想的事情真的会发生。   可能是上天都在眷顾?   第三日,太子与司桓领州府六千兵攻入京城。   太子乃正统,振臂一呼,万千应和。   局势瞬间扭转。   不一日功夫,皇城内,乱臣贼子皆被一网打尽,赵家上下百余人全部伏法,打入大牢。   皇上平安无事,只是身体虚弱,正在调养之中。   京中,像顾家这样的官宦人家,直到局面尘埃落定,一颗心才放回原处。   尚算安稳的年代,没有谁会希望改朝换代,且还不说一朝天子一朝臣,他们这些不表态度装聋作哑的,若真让熠王上位,赵家定然摄政,以后怕要从此被边缘化,坐冷板凳了。   除了赵家,需要清理的还有很多。   一场悄无声息兴起的宫变,死伤无数。   被抄被砍的人,也是一茬儿接着一茬儿,城门口的石板上都被浸了一层一层的血,冲了一遍一遍的水,也洗不干净扑面而来的血腥味。   司桓肃连同整个稽查司,忙不得行,整日进进出出,缉拿押人,查办审问,事情一桩桩摆在眼前,连吃饭的空都没有。司桓肃每天都是早出晚归,一天下来,身上不知沾了多少血腥味。   等所有事情大概处理好,已经是五六七之后了。   司桓肃终于上了顾家的门。   顾运不免在心里感慨,想见人一面还真挺不容易的。 第一百五七章   这般上门, 自然先是见老太爷,老太太。   论过了话,顾家人若是允许, 自是会让顾运来见一见的, 两个人已经定了亲,这事不算出格, 不过长辈都在, 顾运想说点黏糊糊的话, 也都不好开口, 索性就不开口, 正正经经打量了司桓肃几眼, 反显得比平时安静不少。   看着像是瘦了些,顾运猜,他这段时间恐怕没好生休息过。   司桓肃也看了她,两人眼神交汇对视片刻, 自有一股暗潮涌动的风流情意。   顾运觉着司桓肃的目光挺摄人心魄的, 咕咚咽了一下口水,赶紧移开了。   司桓肃没有久留,也没有留下吃饭, 说是公务繁忙。   顾家就没再劝了。   等人离开时, 顾运在旁边看了一会儿, 没有送他到外头小巷子。   倒也不需要她她巴巴眼看着, 家里自安排了管家下人, 把人恭恭敬敬送回去。   朝堂经过一遍大清洗, 很是处置了一大批人, 赵家倒台,嘉贵妃亦被关进了冷宫里。   司桓肃作为天子近臣, 此次又立了大功,在旁人眼中,权势更盛。   一时不少人隐隐羡慕起顾家来,心到偏偏叫他们得了一桩好亲事。   顾运还不知道有些人在背后羡慕她呢,如果知道,只怕要感概舆论风向变得快。   司桓肃不是今时今日才有这样的成就,他从十五岁时就进了稽查司,从一个小小的普通司卫兵爬到指挥使的位置,是他凭强硬的手段本事一点一点自己争来的。却就算如此,只因为他弑杀生父,脱离家族一事,在不少眼中就不是个正常人,不符合儒家思想文化规则训诫下的君子。   那些人怕归怕,惧归惧,心里却是十分不屑,所以先前虽然司桓肃已经到了应该婚配的年纪,那些世家豪门也从未将他看在眼里,自然也不会与他去结亲。   如今,却因他带兵平了宫城之乱,诛杀窃取国叛党,司桓肃过往之事好像瞬间被他们遗忘,倒开始可惜遗憾没有早些与他定下姻亲起来。   与那些人相比,威震将军府里的人就高兴多了,因为他们府也与顾家一位姑娘定了亲,日后,与司桓肃可称得上一句亲戚了。   时光飞逝,冬去春来,寒冬腊月里的厚雪在枝头春意闹的气候中渐渐消融。   从万里冰封到春回大地。   三月,新枝抽芽,万物欣欣向荣。   顾纤云在此天气回暖的日子里出门子,嫁去了威震将军府。   满府的红绸子都没撤下,喜意尚还没消散,顾运的日子久定下来,在四月底。   老太太倒想多留她,可后头的日子,天就热了。   就这好日子还是钦天监算出来的,圣上上头看着,还问过两句,顾家这边就不好再耽搁。   但两个女儿好日子近,不过隔了一个多远,前后脚的功夫,老太太还怕委屈了顾运,唉声叹气了几声。   周姨娘也心疼,可这也是没法子,已经是赶到了一起。   最不在意的反而是顾运本人,压根没觉得自己有哪里委屈了,还有空自己调侃,打趣说:“这原也没什么嘛,我看咱家院儿里这些红绸子大喜字都不用撤下来了,说不得还能接着用呢,可不是省事了。”   一句话说得众人哭笑不得,老太太佯怒要来捶她,“越大促狭了,我们心疼她,她还傻乐呢!”   但就是这样的性情,才叫人心里愈发怜惜她起来。   四月二十二日,顾运出嫁。   她穿着洒金曳地的漂亮喜服,梳着好看的发髻,明媚生辉。   看着司桓肃穿着暗红织金的的喜服走进来,在这屋里众多人都看着时,也不羞怯,也不扭捏害臊。   而是抬起头,冲他展颜一笑。   灿若春华,日月朝晖不可与之争锋。   那面容神态,叫人再不能忘。仿如有一支刻刀形笔,一点一点,将着一颦一笑,刻进司桓肃的心脏里。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