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哀家只想躺平 作者:东边的小周   文案   石中钰与皇帝大婚当日,定北侯凤殊影发动宫变,砍死皇帝,石中钰喜提垂帘听政太后之位。   后来,在族人的扶持下,石中钰与篡位之臣凤殊影斗得不死不休,待她终于扳倒凤贼那日,也迎来父亲手中的毒酒...   再次苏醒,石中钰发现自己没有死,而是重生在她与永宁帝大婚当日,气得她只想叉腰大喊一句,老天爷,您好歹再往前安排一天啊?   她下定决心,既然老天给自己重活一遭的机会,她一定要远离前世朝堂中的党派纷争,以及...那个家伙,带着年幼的皇帝,在宫内躺平一生!   哪曾想到,此生换了一种活法,却仍就被那个家伙盯上!   ————   男女主内心独白:   石中钰:爱卿,凤榻爬不得啊!   凤殊影:先帝之妻,不过就是个傀儡摆件,艳色之姿不值得本王垂怜.....数月后,嗯,小太后真香!   守门小内监:啧,摄政王又来半夜踢小寡妇门了!   排雷:两世双C,只有女主是重生!前生今世都是他/她,彼此的冤/缘家   内容标签:宫廷侯爵 欢喜冤家 重生 甜文   主角:石中钰;凤殊影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新寡娇媚太后VS篡位冷面权臣   立意:风雨飘摇,初心不移 第1章 宫变 此生初见,他还是这般令人讨厌!……   隐隐作痛的额角提醒石中钰她并非在做梦。   伸手抚过身下丝滑的朱红彩绸喜被,被面上软金刺绣凤凰栩栩如生,展翅翱翔。   再抬头打量眼前红光辉映,喜气盈盈的朝凤殿,石中钰纤纤玉指慢慢蜷起,隐在凤冠珠链后的小脸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上天的捉弄,偏偏让她重生在这一日。   耳边响起常嬷嬷厉声训斥:“皇后娘娘且要想想石家的百余条性命,若是再如方才一般寻死觅活,可是要抄家灭族的!”   是啊,上一世,她是从何而来的胆量,敢在封后大典结束后,触梁自尽。   自然是因为害怕。   想到在册封典礼上,年逾五十的永宁帝,用纵欲过度的混浊双眼赤.裸裸打量她的那一刻,石中钰包裹在繁复凤服中的身躯都在微微打颤。   “小钰儿可真美!比你姐姐还媚上几分,朕好想当着殿下百官的面儿,撕开你的凤服,让众卿家也好好欣赏一下。”   这是永宁帝在大婚上对石中钰说的第一句话,亦是最后一句话。   望向殿下乌压压跪成一片的百官们,石中钰如坠冰窟。   这位在南朝以荒淫无度而臭名远扬的永宁帝,光是皇后,就是娶了四个。   前面三个,自然都薨了。   在百官前羞辱皇后,亦不是永宁帝第一次干了,看到石中钰惊慌失措,吓得惨白的小脸,永宁帝放声大笑,露出因常年服食五石散而残缺不全的黑齿,如地府饿鬼般瘆人。   所以在回殿的路上,石中钰毅然决然地撞向了朝凤殿的龙柱。   眼前的珠链被掀起,常嬷嬷阴沉的脸庞印入眼帘,她细细地打量起石中钰额角上的淤青。   还好没有在大婚当日见血,否则太不吉利了!   多亏了走在皇后娘娘身后的侍女力气大,在石中钰撞柱的一瞬间抓住她的凤摆,从而卸了几分力道。   “皇后娘娘,今儿可是您大喜的日子,宫外有多少女子,都在羡慕娘娘的福气啊!”   石中钰闻言嫣然一笑,千娇百媚的容颜慌得常嬷嬷一个愣神。   “嬷嬷既然这么觉得,不妨把你女儿同清吏司的婚事退掉,由本宫所荐,入宫来做本宫的姐妹可好?”   常嬷嬷刚刚挤出来的笑容瞬间垮了下去,她阴测测道:“奴才的女儿哪里比得上娘娘的花容月貌,这泼天的福气,还是容娘娘一人独享吧。”   说完,常嬷嬷狠狠地甩下手中的珠链,冰凉的白玉珠打在石中钰脸上,噼啪作响。   石中钰浑不在意,前世的自己总是被常嬷嬷三言两语吓得惴惴不安,全然未曾发觉此人原是石家派来在宫内监视她的奴才。   供台上龙凤喜烛已燃了大半,银盘上的合卺酒也被热过三遍,却迟迟不见永宁帝莅临。   石中钰扭扭酸疼的脖子,欲摘下沉重的凤冠。   “皇后娘娘,您要等到和陛下共饮完合卺酒,才能摘下凤冠。”礼部派来的喜官面无表情,冷漠地开口制止。   “皇上今夜不会来了。”石中钰没有停下手中的动作,逐一卸下固定凤冠的珠钗。   “娘娘又在胡说些什么?”常嬷嬷不满地走上前来,想要把石中钰卸下的珠钗再插回去。   这位皇后娘娘的性格真是古怪。   礼成后,寻死觅活的娇人在撞完柱后突然变得沉默不语,直愣愣地盯着身上的金丝凤服发呆,还痴痴地问了一句如今是什么年。   常嬷嬷一开始还担忧石中钰是不是撞傻了,但看到后来她的行为举止并无异常,隧放下心来。   突然,殿外传来一阵呼喊声,透过窗棂向外看去,外面似乎是走了水,隐隐发红的火光把殿外照得如白昼一般。   “春桃,你出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常嬷嬷命身旁的小侍女出去查看。   半盏茶过去了,春桃非但没有回来,殿外的呼喊声反而愈加鼎沸,隐约还夹杂着刀剑相击的锵锵声。   “定北侯谋反了!快...”   窗外突然有人高喊,一道热血猛然喷溅到金沥双喜字的窗棂上,那人的喊声也戛然而止...   “咣当!”   银盘上的卺酒洒撒了一地,喜娘冷漠的脸上终于显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殿内众人更是面无血色。   常嬷嬷体似筛糠,跌坐在石中钰身侧,臃肿的身子把喜床上铺满的“枣生桂子”碾得稀碎。   定北侯凤殊影的恶名真是如雷贯耳!   隐在凤冠珠链后的石中钰微微扬起唇角,她看向钻进桌案下的小侍女们,心想在上一世,自己好像也是这般慌张,在听到凤殊影的恶名后瑟瑟发抖,恨不得化作一只老鼠,好悄无声息地钻出金碧辉煌的朝凤宫。   谁又能想到,胆小如鼠的她会在往后的十余年中,凭借着石家的扶持,与这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摄政王斗得不死不休。   待她终于设计在辽地取走凤殊影的性命,却也迎来了父亲亲手送上的毒酒。   “钰儿舍身饲虎,是南朝最大的功臣,如今凤贼已死,钰儿也应追随先帝,好成全石家女子忍辱负重的美名。”   石中钰自嘲一笑,父亲卸磨杀驴的速度让她叹为观止。   她举起托盘中的毒酒,淡然看向石禹临:“哀家死后,石相要怎样处置皇帝呢?”   石禹临没有抬头,只是盯着锃光瓦亮鎏金地砖沉声道:“皇后已有了身孕。”   “原来石相还是要走摄政王的老路。”石中钰面露不屑,仰头饮尽杯盏中的毒酒。   真苦啊!这味道,就像她在宫中这几十年的人生,步步为营,机关算尽,最终却落得个苦不可言的死法。   “石相若是能在辽地找到凤殊影的尸身,就把哀家同他葬在一起,钰儿残破之身,不配侍奉先帝。”   石禹临点点头,算是应下了。   感受到胸口传来的绞痛,石中钰的视线逐渐模糊,她终是忍不住开口问:“父亲,我...长得像母亲吗?”   石禹临终于抬起了头,他望向榻上蜷缩成一团的石中钰,眼中一片冰冷:“容貌不像,但你同她一样自甘堕落,竟然对乱臣贼子许以真心。”   石中钰很想破口大骂,老娘才没有对凤殊影那个混账动过真心,只可惜毒酒已然发作,她只能睁着空洞无神的大眼,死不瞑目地望向北方。   再次醒来之际,石中钰发现她正身着凤袍,倒在金石龙柱下,耳边还传来常嬷嬷的训斥声。   那个老虔婆,不是早被凤殊影凌迟了,莫非她还特地等在黄泉边,非要骂上自己几句才能安心投胎?   待石中钰发现她没有死,而是阴差阳错之下重生在她与永宁帝大婚当日,气得她只想叉腰大喊一句,老天爷,您好歹再往前安排一天啊?   两世为人,都逃不过被冠上南朝最荒.淫帝君之妻的名份,她与这位仅只有一面之缘的永宁帝,可真是“天赐良缘”。   更何况在今日,她还会遇到那位与自己后半生纠缠不清的男人。   石中钰下定决心,既然老天给自己重活一遭的机会,她一定要远离前世朝堂的党派纷争,后宫的刀光剑影,以及...那个人,带着小昱儿,在宫内躺平一生!   有些人真是不经念叨。   朝凤殿的大门被撞开,几个人形血葫芦先被扔了进来,常嬷嬷撑起胆子向仰面朝天的血葫芦看了一眼,发现此人居然是禁军马统领。   连禁军统领都死了,看来今夜宫中的贵人们都要凶多吉少,想到如此,常嬷嬷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一队黑鳞军迈进殿内,走在最后面的那人身形高大,他脚下的战靴似是刚从地府血池中趟过,一步一个血印,走到凤冠霞帔的女子身前。   此人用冰冷的目光扫视殿内,还在抽泣的小宫女顿时止住了抽泣,恨不得把自己的呼吸声都憋回去。   殿内静得连一根针落地的声响都清晰可见。   “哗啦啦”   石中钰眼前的珠链被一柄饮饱血的龙渊剑挑起,凤殊影清冷的俊脸就这样出现在她眼前。   几滴鲜血落在她高挺的鼻梁上,顺着她的鼻尖滴落在赤红凤服上,消失不见。   浓郁的血腥气熏得她胃中筋挛,石中钰紧绷的小脸终于垮了下来,她忍不住跪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吐了起来。   此生初见,他还是这般令人讨厌!   耳边传来一声浅笑,那人凉薄的声音一如记忆中般冰冷刺骨。   “皇后娘娘若是吐舒坦了,便随本候到正殿宣读遗诏。”   永宁帝已死,殿内众人只觉头皮发麻,朱氏皇族的日子,可是到头了?   石中钰终于摘下了沉重的凤冠,厌恶地扔在地上,起身跟随在凤殊影挺拔的背影后。   出了朝凤殿,石中钰看到殿外青石砖面上横七扭八歪倒着数名禁兵的尸体,凤殊影手下的黑麟军正命令瑟瑟发抖的小太监们把死尸拖走,宫女们则是惨白着脸提起水桶冲刷地上的血迹。   上一世,石中钰是坚持到此地才吐的,只不过方才在殿里已经把胃里的东西都呕尽了,在途径这片人间炼狱时,也只是胃中有点翻涌。   大殿内已经黑压压地跪了一群人,石中钰放眼望去,宫里的主子们都在此了,只不过往日里嚣张跋扈的那几位,如今都匍匐在地,裆下冒着热腾腾的腥臊气。   金阶之上,一个六岁左右的小男孩正局促不安地坐在龙椅上,男孩的身上被随意披上一件永宁帝的龙袍,未遮盖的地方还露着黄色的寝衣。   “昱儿”   石中钰心中惊呼,但是面上却不露声色,在这一世,昱儿此刻还不认识她这位小姨。   永宁帝的第三个皇后,是石中钰的姐姐,她在六年前生下昱儿,可还是承受不住永宁帝越加狠戾地折辱,在产后半年撒手离去,留下永宁帝最小的皇子在宫中自生自灭。   许公公走到石中钰身前跪下,手中托举的紫檀木盘中放置着带血的遗诏。   “有劳皇后娘娘宣读圣上遗诏。”   凤殊影低沉的声音在她身侧响起,石中钰盯向盘中的遗诏,久久未动。   殿内被扣押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心想圣上这次娶的皇后到是个有气节的,居然敢公然和凤贼对抗,有些朱家忠臣更是热泪盈眶,心想一会皇后出言斥责凤贼之时,自己就算舍了命也要追随。   凤殊影墨眸微沉,骨节分明的长指抚过腰间悬挂的龙渊剑。 第2章 祭祀 祭司擦擦额上的汗珠,惊魂未定……   就当众人以为石皇后要怒斥凤殊影谋逆篡位之时,那张紧闭的小嘴终于张了口。   “本宫得圣上垂怜,赐予后位,只是本宫少不经事,难堪重任。定北侯乃是圣上身边的肱骨之臣,宣读遗诏一事,侯爷自是不二人选。”   话落,石中钰拿起盘中的遗诏,双手托举,垂头敛眸递向凤殊影。   殿内众人大失所望,老夫少妻之间果然没什么感情可言,真是大难临头各自飞啊!   凤殊影剑眉微挑,深邃的凤眼冷冷看向身前的女子,   石家在当朝出了二位皇后,一是因文轩帝喜蹉跎女子,二是因石家爱出美人。   上一位石皇后,凤殊影曾在宫宴上见过一次,当得上是国色天香,倾国倾城,眼前这位新皇后,虽然年纪尚小,却已有夭桃秾李,艳色绝世之相。   尤其是她那双眸含春水的桃花眼,方才在珠帘后对他的淡然一瞥,让不屑女色的自己都略有失神。   凤殊影负手而立,不曾开口。石中钰亦不慌乱,只是高高举起手中的遗诏,宽大的袖摆从腕间滑落,露出一截莹白的玉臂,在火红凤服的映衬下,白得耀眼,只是托觉得久了,两条纤细的手臂逐渐打起了颤。   终于欣赏够了眼前美人的窘态,凤殊影伸手接过皇后娘娘手中的遗诏,淡淡开口道:“承蒙皇后娘娘赏识,微臣便却之不恭了。”   石中钰轻轻吐了口气,她赌对了!像凤殊影这般狂妄自大之人,眼中从未有什么法度,不然也做不出逼宫弑君之行。   最主要的是,她才不想展开那轴带着永宁帝血尿的诏书!   上一世她哭肿了眼,诏书上遍布永宁帝的血迹和可疑水渍,把墨迹染得一团乌黑,待凑近宣读之时,还能闻到绫锦上那股骚气,她当时足足呕上了三次,才把遗诏读完。   “朕欣然安逝,七皇子朱昱,心性纯良,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念其年幼,朕特命肱骨之首凤殊影与皇后辅政,即遵舆制,咸使闻知。”   凤殊影清冷的声音回荡在殿内,众臣望向殿外悠悠升起的朝阳,不由感叹:南朝,要变天喽。   新帝的登基典礼就定在宫变翌日,毕竟三位藩王还在封地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京中的动向,若不快些把新帝迎上皇座,凤殊影这位摄政王未免名不正,言不顺。   只是仓促之下,就显得新帝的登基典礼略有寒酸,朱昱的身型本就比一般小孩更瘦小,连夜赶制的龙袍穿在他身上,还是略显的大了一些。   一个没爹疼没娘护的皇子,在扒高踩低的宫中能够顺顺利利的活了下来,已让人觉得惊奇。   许公公尖着嗓子朗读皇上的即位诏书,阶下的文武百官一面聆听新帝的宏志一面打量起皇座上的一对孤儿寡母。   摄政王选得这两名傀儡实乃人尽其才,称心如意,放眼整个皇宫,实在挑拣不出比这两个母子更身贵福薄之人了。   放着那位打小就失了母亲的傀儡皇上不说,光着这个南朝最年轻太后的身世,就有够坎坷。   太后殿下出身于石家,其父石禹临乃是当朝户部侍郎,生母是当年名震京城的才女云夏,只是云夏的父亲参与党派之争,与三皇子一同策划了谋反,后来事情败露,先皇仁慈,只斩杀了云家的男丁,女眷则是一律充为官妓。   石禹临就是在那时把沦为官妓的云夏纳为小妾,云夏在婚后先后诞下石璞玉和石中钰两个女儿,姐妹二人相差六岁,   在诞下石中钰后,云夏的身子大不如前,不到一年,便撒手离去。   在一次宫宴上,刚刚丧妻的永宁帝见到了石中钰的姐姐石璞玉。顿觉惊为天人,当夜就给石家下了封后诏书。   按理说,石璞玉有一位罪臣之母,其身份是绝不可能入宫为后的,但永宁帝在后位上却极为偏执,他认为皇后之位只应由天下最美的女人享用,所以在石璞玉死后,永宁帝足足有五年没再封后。   直到他在御花园中撞见了石家的小女。   新帝的即位诏书出自翰林院杨大学士之手,也不知是不是为了讨好新上任的摄政王,其中的鸿鹄壮志皆放在了摄政王肩上。   朱昱今年刚满六岁,连上书房都没来得及进,自然听不懂诏书中的治国之论,再加上他昨晚被架在龙椅上一通折腾,彻夜未睡,现在听着“天书”,忍不住打起了瞌睡,不一会,就倚靠在石中钰腿上呼呼大睡起来。   若是放在前世,石中钰定会推醒昏睡的朱昱,好让他在文武百官面前维持九五至尊的龙威,不过现今,她只是轻轻一笑,用纤细的肩膀支撑起沉睡的朱昱。   这台阶下卑躬屈膝的文武大臣,又有几个是打心眼里看得起她们母子的呢?   经过昨夜的彻夜陪伴,朱昱现在已经非常依赖石中钰。   前世她对昱儿过于束缚,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不能选择,在她的逼迫下娶了石家的女子为皇后,在她临死前,父亲说皇后已有身孕,若是皇后生下皇子,昱儿能否得以善终呢?   石中钰的思维开始发散,完全没注意许公公早已念完了新帝的即位诏书,而新任摄政王,正向她弯下孤傲的腰肢,恭请太后与他一同祭祖。   “皇上,太后...该祭祖了!”许公公尖细的声音把石中钰从游神中拉扯回来,依靠在她肩侧的朱昱也被惊醒,睁着惊慌失措的大眼往她怀中缩。   好一对孤儿寡母为人所迫的姿态,大臣们悄悄摇头,却无人敢言。   石中钰这才注意到台阶下的大臣们都注视向自己,而刚刚晋升为摄政王的凤殊影正躬身候在她身侧,面上一片阴沉。   按照祖训,新帝应在加冕后步行至宗庙祭祀,可是朱昱年幼,即便垫着脚也够不上祭祀的青铜案,更别提还有长达一个多时辰的走位和跪拜礼。   经过昨夜的商议,礼部尚书决定让太后和摄政王代表新帝祭祀。   石中钰醒过神后,赶忙扶起朱昱,叮嘱他不要乱动,随后走下台阶。   只是方才朱昱在沉睡时一直压着她半拉身子,现下猛然起身,腿脚还有些发麻,被沉重的衮服一绊,她一下子栽进了摄政王的怀里。   鼻尖瞬间充斥着熟悉的气息,石中钰脑中嗡声大作,仰头看向面容冷峻的男子,正眯着凤眼垂眸注视自己。   凤殊影只觉得一团娇软跌入怀中,垂眸看见芳馨满体的玉人眨着无辜的大眼,一脸迷离的望向他。   “殿下小心。”凤殊影面无波澜,语气平和,伸手托起石中钰的双肘,随即抽回手,似是方才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   石中钰站稳身子,略略点头,轻声道:“多谢摄政王。”   二人并肩而行,一起朝宗庙走去。   台阶下的大臣卑躬屈膝,跟随在二人之后。   摄政王身形高大,长腿大脚,几步就超过了身侧的太后,石中钰也不着急,不紧不慢地跟在他身后。   费体力的事还在后面呢,想到一会在祭坛上还有九百九十九台玉阶要等着她拾阶而上,石中钰用巾帕掩面,装作忧思先帝的模样慢悠悠地走着。   太后心情悲痛,步履缓慢,跟在其身后的大臣也不敢催促,只得放缓步伐,跟在太后身后缓慢前行。   凤殊影在前走了半响,原本在身侧托举着金盆的小太监们都不见了,转头看去,才发现他已和太后娘娘拉开了大段距离。   石太后正不急不缓地施施而行,而跟随在她身后的大臣们亦是鹅行鸭步,慢吞吞地走着。   感受到摄政王投向她的杀气,石中钰只好放下对先帝的缅怀,快步走到摄政王身侧,与他一同迈进祭坛。   好巧不巧,就在礼部祭司正要为二人点上沉香之时,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空突然间暗了下来,几声闷雷大作,滂沱大雨倾泻而下。   小太监们赶忙送来黄罗伞,太后和摄政王共同站在一把罗伞下,石中钰苦着一张小脸望向祭坛上高耸入云的台阶,轻轻叹了一口气,还好昨夜她昨夜让宫女给自己送来了蒲履,想到一会要摔得鼻青脸肿的大臣们,不由地摇了摇头。   秋雨凉爽舒适,可此刻的礼部祭司却是惊出了一身冷汗。   在祭祀过程中,一旦点上了沉香,就不容熄灭,否则将预示灭国之兆,只是永宁帝走得匆忙,钦天监实在安排不出合适的日子,想到近日天高气爽,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   没想到摄政王和太后刚步入祭坛没多久,就下起了大雨,若是方才早一点把香点上,怕是今个就是自己侍奉先皇的黄道吉日。   祭司擦擦额上的汗珠,惊魂未定。   凤殊影看了看一旁的石太后。   未施粉黛的小脸尽显美人姿色天然,此刻她脸上全然不见了方才对先帝的哀痛,正接过许公公递来的热参茶,小口地细品着,水汪汪的大眼不时地瞟向躲在屋檐下的大臣们。   低头看向她华丽软金刺绣长袍下露出的素色丧履,并没有如其他女眷一般选用绸面软底,而是用厚厚的蒲草做底,既防滑又适宜攀爬。   凤殊影瞥了一眼湿漉漉的层层玉阶,他凑近石太后身侧淡淡问了句:“微臣怎么觉得,太后殿下未雨绸缪,好像早知今日会下雨。” 第3章 瞌睡 树欲静而风不止,水无痕因风起皱……   石中钰内心一惊,面上却是不动声色。   “摄政王说笑了,哀家若有这等本事,亦不会走到今日。”   说完,年纪轻轻的小太后脸上浮起一丝忧色,捧在手心的参茶升起袅袅热气,太后娇俏的小脸隐在氤氲水汽中,愈发惹人怜惜。   眼前女子正逢碧玉年华,若不是被色.欲熏心的永宁帝瞧上眼,此刻应和宫外的贵女们一样,约上两三手帕在闺中嬉闹,再畅想未来的夫君会是何家公子。   凤殊影收回凛冽的目光,冷冷道:“太后殿下放心,微臣定会协助殿下辅佐陛下。”   石中钰微微颔首,垂眸饮茶,按下心中的惊恐。   凤殊影心细如发,今日她只不过在祭祀中准备得稍微充分些,就被他一眼察觉,以后定要尽量避开此人。   这场暴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一盏茶的功夫,便雨过天晴。   大臣们从屋檐下走出来,纷纷称赞此乃风调雨顺的天象,得此吉兆,南朝在摄政王的治理下必会五谷丰登,国泰民安。   若不是方才惹得凤殊影疑心,石中钰也很想加入到他们拍马屁的队伍中,想到言多必失,她只是远远站立在祭坛都一角,等候祭司请她前去上香。   “钰儿可还安好?”   石中钰身躯一震,缓缓转过身,望向眼前的石禹临,冰凉的指尖隐在宽大袖口中微微打颤。   此刻的石禹临仍是一头乌发,黛绿朝服配皮质革带,更显其气宇轩昂,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满是担忧之色,像极了一位对女儿依依不舍的慈父。   “哀家尚好,石侍郎不必牵挂。”   石中钰轻轻吐出一口气,垂眸掩饰眼中的厌恶,不冷不淡地回道。   石禹临闻言却是一愣,没想到以往在府中唯唯诺诺,怯声怯气的小女儿在经历过昨夜的宫变后还能如此神色不惊。   本以为今日再见时,女儿会哭哭啼啼恳求自己带她回府,早已准备好的安抚之词突然用不上,石禹临一时也有点语塞。   “钰儿可是还在怪父亲让你入宫,父亲...也没料到先帝在知晓你身份后还会让执意封你为后...”   石禹临面露愧色,眼中不禁落下几滴眼泪。   石中钰在心中冷笑不止,事实上,那日永宁帝在御花园撞见的并不是自己,而是与她一同进宫参加贵妃寿宴的嫡姐,石禹临与黄夫人的嫡出女儿,石怀春。   原来那日石怀春觉得宫宴无趣,没有听从母亲的劝阻,带着小丫鬟偷偷溜进御园中闲逛,却正好撞见了永宁帝。   其实石怀春的容貌并不出众,只有眉眼略像石璞玉,也就是曾经的皇后,石中钰的亲姐姐。   只是永宁帝那日刚刚服用完五石散,就算见到头母猪也觉得是嫦娥下凡,当下便问石怀春是谁家的女子?   石怀春早就对永宁帝的恶名有所耳闻,她吓得脱口而出石中钰的名字,随即带着丫鬟落荒而逃。   于是这道阴差阳错的孽缘,就莫名其妙地落在了石中钰身上,而父亲和黄夫人也命她三缄其口,代替姐姐入宫。   眼见石禹临对她打起了亲情牌,石中钰暗中掐了一下她的大腿,迫使自己红了眼眶,拖着鼻音道:“钰儿怎么会怪父亲,只是先帝已去,钰儿不想再拖累父亲,只想在宫中了此残生罢了。”   “傻丫头,莫要胡思乱想。”石禹临走到石中钰身侧,表面看去似是在安抚女儿,他突然压低声音说:“钰儿,稍后被安排到你宫中的善水是可信的,若是摄政王有什么异动,一定要通知父亲。”   说完,石禹临又略略安抚了女儿几句,随后默默地退回到大臣之中。   树欲静而风不不止,水无痕因风起皱。   石中钰叹了一口气,有幸重活一世,这一次,她定要把伤害自己和昱儿的人拒之门外,必要时,亦可赶尽杀绝。   感觉到笼罩在身上的寒意,石中钰抬头,迎上了凤殊影投来的狐疑目光。   果然什么都逃不过英明神武的摄政王法眼,想到如此,石中钰报以光明磊落的一笑回应。   收到了美人的嫣然一笑,凤殊影略略一愣,随即又剑眉微蹙,漠然转过头去。   先是在宣读遗诏时借机与他攀谈,又在祭祀的路上磨磨蹭蹭引起他的注意,凤殊影觉得...这位先帝的新寡,可能对他芳心暗许。   为了不再招惹摄政王怀疑,石中钰打起了十足的精神,小心应对祭祀相关事宜,还好一切顺利,只不过户部尚书依旧如前世一般摔了个狗啃泥,磕断两颗门牙。   回到朝凤殿,石中钰把盘龙宝印收起来,侍女星蝉端来早已备下的姜水。   “大娘娘...我不想喝。”朱昱皱起眉头,嫌弃地推开桌上的姜水。   “皇上...从今日起你就是南朝的昱阳帝,要唤我母后,自称朕。”石中钰脸上挂着和睦的笑容,她从桌上的小瓷罐中挖出一勺蜜枣,放到姜茶中搅拌,随后递给朱昱。   “快喝了它,在大殿外坐了一个多时辰,今日还下了大雨,别回头惹上风寒。”   想都不用想,那些拜高踩低的小太监们,才不会在雨中给无所依仗的新帝送去热水。   朱昱好奇地接过调弄好的姜水,浅尝了一口,真甜!   “昱儿...嗯...朕谢过母后。”朱昱咧嘴一笑,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显得乖巧可爱。   石中钰微微一笑:“喝完了便早点回寝殿歇息,明日皇上还要早朝。”   朱昱闻言小脸一垮,可怜巴巴道:“母后,明日早朝朕可以不去吗?朕...朕有些害怕摄政王。”   石中钰心中叹了一口气,她很想对朱昱说,何止你怕啊,母后我也怕得紧啊!   “摄政王只是面冷,其实为人光明磊落,博学多才,皇上年纪还小,明日只需安心坐在龙椅上不打瞌睡就好。”   “可是...小德子他们都劝朕明日抱恙,若是在百官面前出了差错...摄政王就会像对待父皇那般要了朕的性命。”   说到最后,朱昱脸上浮现出惊惧的神色,刚刚被姜水暖红的小脸霎时间不见了血色。   石中钰沉下脸,这帮狗奴才,昱儿才刚即位,就迫不及待拿他做文章,若是新帝第一日就不上朝,传了出去,岂不是让封地的那几位藩王徒增疑心,蠢蠢欲动。   只可惜她们母子二人现在无所依仗,石中钰想了想,俯身在昱阳帝耳旁低语。   翌日,晨曦微露,石中钰就坐上了内侍省派来的的銮驾,携着睡眼惺忪的新帝朝正殿赶去。   坐等众妃给她请安的清闲日子从未有过,还要起得比鸟早,眼巴巴地赶去给摄政王做早朝摆件,石中钰暗叹一声,这与她想要的躺平人生,相差甚远啊!   大殿内,摄政王早已坐在纯金蛟椅上等候着新帝和太后的到来,石中钰驾轻就熟地走到摄政王身旁的凤椅上安然坐下。   随即,内侍拉下凤椅上垂挂的软金沙帘。   百官们鱼贯而入,经历过几日前的宫变,再看向周遭颇为脸生的面孔,想到金阶上那位摄政王的雷霆手段,众臣不由将身子稍稍向蛟椅上那位挪动,心悦诚服地叩拜,只盼手握生杀大权的摄政王能够看到自己展露的满腔赤诚。   石中钰坐在垂帘后,听着殿下御史们急吼吼地报上南边发了大水,迫使当地农民背井离乡,北边闹了蝗灾,粮食被蝗虫啃的颗粒无存,边疆营地中发不出军饷,各地府尹都眼巴巴地等着朝廷拨下银款救济。   而户部尚书露出空荡荡的门牙,嘴中漏风,含糊不清道:“糊银糊银(无银无银)啊!”   亲眼目睹先帝留下的一地鸡毛,石中钰忍不住转头看向身旁端身正坐的摄政王,此刻他好看的剑眉正拧在一起,凤眸深邃,面容肃然地望向阶下如同闹市般喧嚣的朝堂。   果真是南朝一等一的好皮囊,蹙眉沉思的模样如同谛仙俯视人间,仿若是混沌人世的救世祖般高不可攀。   黑锦金丝蟒纹朝服配上凌霄花纹玉腰带,勾勒出他高大伟岸的身姿,而这仙袍内的艳景也情不自禁从回忆中涌出,使得石中钰脸上飞起一道红晕。   “太后殿下有何高见?”   凤殊影见石太后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水汪汪的大眼中一片迷离,皓如凝脂的脸颊上隐显桃色,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   石中钰醒过神来,见到近在咫尺的俊脸,惊得微微后仰,差点从凤椅中跌下去。   大殿上哑然无声,众臣皆盯向垂帘内的石皇后,夕阳照进殿内,纱帘泛起淡淡金光,使人看不清帘中之人的身影。   一道软糯的声音从垂帘中传来:“不知三位藩王的纳贡可有交上?”   户部尚书微微一滞,随即答:“烩饼(回禀)太后,只陇西的康王交上。”   陇西那片地,是出了名的寸草不生,每年国库贴补的银钱比纳贡还要高上三倍,康王自然没有不交的道理,若是得罪了朝廷,把每年补贴的银饷一断,康王只能喝西北风了。   不过南边的瑞王和贤王可是富得流油,尤其是瑞王管辖地所持有的盐地,说是日进斗金都不为过。   石中钰没在接腔,抛砖引玉讲究的便是“引”这个字,既然她已把殿中的大臣们“引”到道上,便可功成身退。   感受到身旁投来的目光,石中钰镇定自若地对摄政王点点头,便垂下小脸,开始把玩起手中的白玉挂件。   耳边响起几位大臣在争论如何让瑞王和贤王纳贡,又要派谁去讨要,摄政王偶然开口拉扯回众人偏倚的思路,向二位藩王收贡一事便铁板钉钉。   余下的便是一些零星琐事,凤殊影正在听奏,却感到肩上落下一绵软之物,垂眸一看,石太后明媚的小脸正仰在他肩头。   美人柳眉微蹙,双眼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阴影,精巧的鼻下发出绵长的呼吸声... 第4章 投食 “太后殿下带来的素斋倒是精致。……   工部的马屁拍得震天响,特地命工匠赶制出一张纯金蛟椅。   只是皇上龙椅后的空间不大,估摸当初工部在设计大殿之时,也没想到有朝一日,南朝的皇帝的身后会坐上两位垂帘辅政之人。   如此就导致石皇后的凤椅设计得十分纤小,这样才能够容纳下摄政王的庞然蛟椅,只不过投洒在凤椅上的软金纱帘也会被把摄政王的半拉身子掩入帘内。   石中钰倚在摄政王肩头睡得甚香。   昨夜昱阳帝在朝凤殿用完晚膳才磨磨蹭蹭离去,等待她梳洗完后,已到了深夜。   连着两夜没怎么合眼,今早不到五更天便被星蝉唤醒梳妆,石中钰把她叮嘱昱阳帝不要打瞌睡的话抛掷脑后,自己先一步梦会周公。   站在帘后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许公公惊出一身冷汗。   眼前蛟椅上这尊谛仙向来不近女色,往日里在宫宴上曾向凤殊影表达过爱慕的贵女,皆被他的冷脸臊得抹泪奔回府中。   许公公欲上前唤醒正在“轻薄”摄政王的小太后,却被凤殊影冷冷扫来的一眼止住了脚步。   还好今日的早朝已经接近尾声,摄政王露在垂帘外的半拉身子淡定对阶下臣子发号施令,一时倒也风平浪静。   石中钰睡得并不安稳,耳畔是朝中大臣们争论不休的声音,脑中前世今生的回忆混搅在一起,让她昏昏沉沉。   突闻许公公尖细的一嗓“退朝”,石中钰猛然从梦中惊醒,正要跌进倚靠男子的怀中,却被一只铁臂牢牢托举,稳住了身子。   “殿下当心。”清冷的声音在她脑顶响起,与梦中火热的男子判若两人。   “哀家失礼了,有劳摄政王。”石中钰迅速坐起身子,偷偷抚摸发麻的脸颊,方才....她可是靠在凤殊影肩头睡着了?   好丢人啊!不过...石中钰偷偷打量起凤殊影的表情,见他面上波澜不惊,想到上一世自己对他百般疏离,刻意冷淡,却换来他不休不止的步步紧逼。   莫非...凤殊影就是不喜女子主动,那她要不要主动一些,好惹他厌烦?   凤殊影看向坐在凤椅上的石皇后,少女娇嫩的脸上还印有他衣上盘蟒刺绣的压痕,柳眉微蹙,明媚的大眼滴流直转,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   “殿下,请随微臣移步垂拱殿。”   “有劳摄政王带路。”   石中钰从垂帘后走出,昱阳帝紧随其后,朱昱好奇地看向石中钰脸上的红印,憋了半响,终是忍不住问道:“母后...你可是躲在帘子后补觉了?。”   石中钰微微一怔,瞥了一眼走在身前的摄政王,一本正经道:“皇上胡说些什么,哀家...哀家这是听闻各地的险情后,愁得上了火。”   走在身前的凤殊影没什么反应,倒是紧随在三位主子身后的许公公步履间一个踉跄。   垂拱殿是皇上处理政务和召见大臣的宫殿,永宁帝在位时,垂拱殿不过就是他白日宣淫的一处场所,书房中连个桌案都没有,如今被摄政王重新启用,内侍省赶忙布置了一张黄花梨平头书案,以供摄政王批阅文书。   也不知是内侍省忽略了同为辅政的皇太后,还是得摄政王授意,总之,书房内只有一张书案。   对面暖阁的矮塌上倒是有一张小桌,不过一般是供皇上休憩时喝茶所用。   石中钰走进殿内,目不斜视地领着昱阳帝走进暖阁,爬上矮塌,随即命星蝉拿出早已备好的《千字文》放在桌上。   “母后...这本《千字文》,朕已能倒背如流了。”朱昱得意道。   “哦,《论语》和《孟子》呢?”   “也都学过了,母后,朕见三哥都已在读《资治通鉴》和《帝范》”   石中钰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心念:所以三皇子菜被凤殊影送去扫皇陵。   “皇上未时还要去御书房听课,这会子就歇上片刻,星蝉,把《南朝游记》拿来给皇上看看。”   朱昱大眼一亮,这等闲书都是先生不让碰的,以前四哥偷偷翻看时还被先生训斥了几句,当下好奇地接过,兴致冲冲地翻阅起来。   石中钰则是让星蝉在桌上摆上几盘蜜饯,一面看起宫外流行的话本一面捻起盘中的蜜饯往嘴里塞。   皇上和太后窝在矮塌上,迎着窗棂间隙泻下的温暖日光,悠哉悠哉地沉浸在手中的闲书中,与闲适安宁的二人相比,三丈开外的书房内,几位先天下之忧而忧的大臣正在热火朝天地讨论今日早朝的内容。   大臣们偶尔瞥向矮塌上不务正业的二位主子,内心感叹南朝亡矣,随即对桌案后的摄政王献出良策,争先恐后表达自己肝脑涂的决心。   石中钰扭了扭发酸的脖子,见到昱阳帝还抱着那本游记精精有味地读着,不禁莞尔一笑。   “星蝉,去小厨房把午膳取来。”   国丧期间,御膳房中都不见了活物,就连炒菜的猪油都改成了菜籽油,无论炒什么菜都挂着一股青草的苦涩味。   上一世,石中钰本就在石家备受冷落,再加上入宫后突逢变故,她被凤殊影架在太后之位上,整日提心吊胆,以泪洗面,自然不在乎这一个月的斋祭。   可后来她在石家的扶持下掌理后宫,什么金贵罕见的佳肴都要紧着给她送去,自然把石中钰的口舌养刁钻了,现如今突然要面对一个月的斋祭,实在难以忍受。   还好她记得现今御膳房中有一个不起眼的洗菜娘擅长做素菜,她在数年后宫内举行的素食宴上大放异彩,遂被提升为厨娘。   昨日她让星蝉去御膳房把此人寻来,安排她进了朝凤殿的小厨房掌勺。   不到半盏茶的时间,星蝉便把沉甸甸的象牙镂雕提食盒放在矮桌上,打开盒盖,热腾腾的饭香四散开来。   辩论得热火朝天的大臣们都不由止住了声,顺着香气望向矮桌上的菜肴。   “皇上,这道素蟹粉是用胡萝卜、土豆、姜丝过油炸成,还有这道绿竹报春是将黄瓜雕刻成竹子模样,在黄瓜中间挖出槽再将香菇、凤尾菇、胡萝卜、马蹄等馅料装入中再淋上芡汁,口感层次丰富,美味清爽。还有这三杯鸡,白切肉,都是用猴头菇和豆腐所制。”   石中钰笑眯眯地把玉箸递给朱昱,向他解释每道菜的奥妙。   朱昱看向满桌色味俱全的佳肴,食指大动,接过玉箸后便开始大快朵颐起来。   正厅内的几位大臣恪守国丧期间的饮食规定,已有数日未曾粘过荤腥,今日猛然看到对面桌上以假乱真,芳香扑鼻的素食,肚中的馋虫都被唤醒,咕咕直叫。   户部钱尚书尴尬地摸摸鼓声震天的肚皮,他自从在祭祀那日摔断门牙,这几日一直喝得白粥,现下闻到对面飘来的饭香,心神早就随着勾魂的香气飘到暖阁中去了。   “钱尚书,国库现存余银先拨给梧州府尹安置水灾难民,程御史,你即日南下梧州,务必确保赈灾银两落在难民身上,若是有地方官员胆敢染指库银,就地斩杀。”   摄政王垂头批下执文,却不见二位大臣应声,抬头一看,见到钱尚书和程御史虽然卑躬屈膝而立,但脑袋却齐齐朝暖阁望去。   凤殊影剑眉高挑,顺着他们的目光看向暖阁塌上的母子二人。   倒是个会享受的,才什么时辰,就用上午膳了?   “母后,你在喝什么?可否让朕尝一尝?”朱昱好奇地看向石中钰手边杯盏中的浅红色液体。   “此乃槟果汁,哀家近日头脑发沉,太医说浅饮几口有助于提神,皇上年纪还小,待及冠后才能饮用。”   “可...小德子说朕到了及冠的日子便会被送去皇陵,母后那时可以给朕送去槟果汁吗?”朱昱满脸失落,脱口而出问道。   “啪嗒!”   小太后手边的杯盏被打翻,浅红色的槟果汁洒到她素色袖摆上,不过小太后却视而不见,只是惊讶地望向朱昱问:“皇上何出此言?小德子又是何人?”   “小德子是在福宁殿内伺候朕的奴才,不止小德子,其他几个侍奉朕的奴才都在背地里说过。”   朱昱浑不在意地回答,见母后不让他尝果饮,便又夹起一箸素肉往嘴里放。   暖阁和书房本就相连,皇帝和太后二人声音虽然不大,但朱昱所说之言也一字不落地传到了众人耳中。   大臣们沉默不语,偷偷瞥向太师椅上的那位,心中暗叹:摄政王狼子野心,昭然若揭,就连皇帝身边的小太监都看得明明白白。   “一群混账!”石太后貌似气得不轻,玲珑有致的身子都在微微打颤,娇嫩的小脸更是挂上一抹绯色,厉声道:“来人,把皇上身边的奴才都发落到慎刑司。”   殿中内侍一动不动,皆望向太师椅上的摄政王。   石太后发泄完心中的怒气后,似是想到了什么,明艳的小脸突然由红转白,她怯懦地瞥了一眼书房中的摄政王,水汪汪的大眼中充满惧色,声若蚊蝇道:“哀家一时心急,望摄政王不要...”   “你们耳朵是聋了吗,竟对太后的懿旨充耳不闻?”凤殊影冷冷地扫向不曾动身的内侍,开口道。   “奴才得命!”殿中内侍赶忙跪地领罪。   “即日起,若是有人再听不见石太后的使唤,便直接割了耳朵。”   殿中内侍和宫女冲塌上的石太后齐齐下跪,面上恭谨道:“奴才谨遵太后殿下教诲。”   “且都起来吧。”   石中钰漫不经心地挥一挥袖摆,此刻她腰板儿挺得笔直,正午的阳光落在她身后,为她渡上一层圣洁的金光。   在这一刻,宫人们终于在心中对这位年纪轻轻的太后娘娘存上几分敬意。   “众卿家若无异议,今日便到这里。”   摄政王亲口下令,众臣自然不敢再继续观摩帝王家的琐事,纷纷告退。很快,殿内便只剩下三位主子。   眼见着皇上吃的差不多了,想来摄政王也准备去正殿用膳,石中钰正打算让星蝉收拾好桌上的盘碗,却听到书房那方传来的询问声。   “太后殿下带来的素斋倒是精致。”   石中钰抬头,正巧迎上了凤殊影投来的目光,四目相对,她不由微微一滞,随后嫣然一笑道:“瞧哀家这记性,竟然忘记给摄政王备下午膳。”   “无妨,微臣见那盘白切鸡未曾动箸,方才同众位大臣商议许久,一时过了午膳的时辰,现下觉得腹中有些空落。”   凤贼眼睛倒是毒辣,到底有没有在用心批阅文书,石中钰心中腹诽,脸上却端得一派祥和。   “摄政王废寝忘食,皇上有幸得爱卿这般不世之臣辅佐,实乃南朝福泽。”   石中钰说完,手指白切鸡对星蝉说:“还不快把这盘素食呈给摄政王。”   星蝉闻言,赶忙端起白切鸡和蘸料,送到书案上。   摄政王垂头看了一眼桌上完整无缺的白切鸡,却迟迟未曾动箸。   想到凤殊影此人生性多疑,石中钰恍然大悟,她挪身下塌,缓步走至凤殊影身前,微微一笑道:“做素食的厨娘还是新手,哀家和皇上方才食的菜肴有些调味不均,爱卿若是不介意,便让哀家替你先尝一尝。”   说完,石中钰拿起玉箸,从盘中夹起一小片白切鸡,在小碟中沾上点辣酱,放入口中。   凤殊影凤眸微眯,眼前软玉温香的石太后因着守孝的缘故,乌黑如墨的发鬓上未曾佩戴任何发誓,却更显其天生丽质,耀如春华。   纤细瓷白手指衬得指间的玉箸都暗淡了三分,当她弯下柳腰,身上散发的淡淡馨香萦绕在他鼻尖。   待她把沾上辣酱的白切鸡块放进口中,辣油残留在她饱满的绛唇上,衬得美人朱唇娇艳欲滴。   凤殊影不禁喉头滚动,不知究竟馋得是桌上的素食还是眼前秀色可餐的娇人。   “鲜辣适中,且无豆腐的腥味,爱卿尽可一试。”石中钰笑眯眯地地上玉箸。   凤殊影没有接过小太后手中的玉箸,而是倾身向前,用只有二人能够听清的声音,淡淡问上一句:“微臣批折子乏了,可否劳驾殿下素手奉食?” 第5章 已非故人 其念如故,其人不存   石中钰明艳地笑脸顿时一僵,心中鼓声大作,她有一瞬甚至怀疑凤殊影同她一样,带着记忆重生一遭。   可当她望向凤殊影不带任何情愫的双眸,慌乱的心又平静下来。   前世的他望向自己的眸中,有火。   石中钰重新换过一双玉箸,夹起一块白切鸡,狠狠在辣碟中滚上几圈,待把素肉上裹满了红油,才小心翼翼地递至摄政王的面前。   她依稀记得,凤殊影不喜食辣。   眼前男子薄唇微启,石中钰不敢直视他的双眼,迅速地把红彤彤的白切鸡丢进他嘴中,就连几滴红油顺着箸沿滴落在摄政王圆领刺绣的金蟒上,也浑然未觉。   凤殊影不紧不慢地咀嚼着口中的白切鸡,裹满辣油的素肉已然丧失鲜爽滋味,满口辛辣刺鼻,就如眼前故弄玄虚的女子。   若是真有心投靠自己的女子,怎会放着大好机会不用?   反观这位小皇后,再闻得他的索求后,倒是把身子后退半步,一脸视死如归的神情把素肉敷衍地塞进他口中。   万般嫌弃的姿态,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凤殊影抽出袖中的巾帕,慢条斯理地擦拭嘴角的辣油,随即拿起桌上的茶盏,一饮而尽。   站在一旁的石中钰内心窃笑不止,正欲转身离去,却见摄政王从容起身,挺拔的身姿把她眼前的光亮遮挡得严严实实。   见摄政王修长洁净的手指朝她腰间揽来,石中钰心中大惊,想要后退一步,却被肩头按下的大掌压得结结实实。   好痛!   凤殊影伸手扯下小太后腰间的月色丝帕,垂头细细为眼前女子轻轻擦拭嘴角的辣油,口中不紧不慢道:“殿下若是在宫中受了委屈,大可向微臣诉苦,可若是再同今日一般耍弄心思,在众臣跟前搬弄是非,微臣只能为陛下令择贤母。”   话落,摄政王便移开了身子,步出殿外。皎白的丝帕上留有红印点点,被厌恶地丢在地上。   阳光重新照射在石中钰身上,却暖不回她冰冷的身子。   “小钰儿算计微臣的模样甚是可人。”   脑海中突然翻涌出前世那人凤眼含笑的容颜。   他轻轻捏着自己的下巴,戏虐道:“微臣已在兖州重新启用节度使一职,殿下争来的刘大都督空有其名。若是殿下肯在今夜主动舍些香软,微臣念在殿下玉体亲征的份上,倒是可以留点残羹给大都督。”   “你!...唔”石中钰被眼前的乱臣贼子气得花枝乱颤,可惜训斥之言还未出口,便被奸臣夺走了口舌。   其念如故,其人不存。   “母后?”皇上走到石中钰身侧,轻轻拉扯她的袖摆。   石中钰收回神游,低头看向还不及她胸口高的朱昱。   “摄政王可是生气了?要不...母后明日也为摄政王备下一份午膳?”   朱昱天真地问,方才他见摄政王吃过母后夹起的一块白切鸡后面色不虞,想来是他和母后留给摄政王的佳肴太少了,惹得摄政王不快。   “这倒是个好主意,还是皇上体恤臣子。”石中钰微微一笑。   待把朱昱送进上书房,石中钰终于回到朝凤殿,无力地倚靠在软榻上。   “娘娘五更天就起来了,趁着现下无事,不妨小寐半刻。”星蝉弯身替石中钰退下脚上的金缕鞋,又替她按摩小腿的穴位。   “唔...”石中钰舒服地轻唤了一声,松下僵硬的身子,在星蝉的服侍下逐渐进入梦乡。   星蝉轻手轻脚地为石中钰盖上锦面蚕丝被,见到塌上纤弱的美人在睡梦中还柳眉微蹙,不由轻轻叹了一口气。   太后正逢碧玉年华,就守了寡,若是寻常百姓家的女子,生得这般月容花貌,自是不愁再嫁,可是殿下守得可是皇家的寡...被架上天下最尊贵女子的位置,却活的如悬丝傀儡般生不由己。   想到在背后掌控悬丝的摄政王,星蝉不由地打了个哆嗦。   石中钰这一躺,便足足睡到酉时,期间星蝉进来几次,见太后睡得沉,也没敢打扰。   直到朱昱从上书房归来,看到睡眼惺忪的石中钰,大感羡慕道:“母后好生快活,早朝上补了一觉不够,还在寝宫睡到现在,朕整个下晌都在练字,手指头都粗了一圈子。”   星蝉在一旁憋笑,石中钰撇了一眼朱昱比狼毫笔还细的手指,宛然一笑道:“那晚膳就吃素猪脚,给皇上好好补补。”   用过晚膳,朱昱依旧缠着石中钰,非要她给自己念上一段山海经中的故事再回殿。   “方才哀家讲大禹治水那段的时候,见到皇上打好几个哈欠,早些回去歇息,明日还要上朝。”石中钰合上手中的书,淡淡道。   “母后,吕先生说朕的书法大有长进,儿臣写给母后看看。”朱昱硬撑着睁大双眼,命星蝉取来笔墨,却被石中钰抬手阻止。   “皇上,可否告知哀家为何不愿回福宁殿?”石中钰揽过朱昱,替他整了整头上的金冠。   石中钰声音温柔,软中带着糯,让人忍不住放心绷紧的心神,朱昱原本嬉笑的小脸一垮,他猛地扎进石中钰怀里道:“我...儿臣害怕,朕听说小德子他们被拉去慎刑司割了舌头,又用了杖刑,几个人都被活活打死了。”   说到这里,朱昱的声音里都带了点哭腔:“母后,可是儿臣今日在摄政王面前告了状,才要了他们性命?”   石中钰叹了口气,打小被猴子欺负惯了的虎仔,即便有朝一日当上了虎王,却依旧怕猴子的尸体。   “昱儿”石中钰轻轻拍抚朱昱的后背道:“只要你坐在这龙椅上一日,便是九五至尊,小德子那群刁奴,以下犯上,挑拨离间你和摄政王的关系,死不足惜。”   “可是...儿臣及冠之后,真的会被摄政王送去守皇陵吗?”   “哀家不会让此事发生,皇上只需在众臣面前听摄政王的话,定会平安无事。”   “母后为何如此确定,您很了解摄政王吗?”   是啊,她很了解。只是,这一世,他对自己,全然无知。   石中钰淡淡道:“哀家送皇上回福宁殿吧。”   皎月高挂,洒下一地星光。   先帝薨后,除了石中钰,宫中其余妃子都被移至到京郊皇陵内孤独余生。   偌大的皇宫,在天黑后便突然静了下来,只留朱红高墙上的一盏盏宫灯,在夜色中孤苦零丁地散着幽光。   石中钰坐在凤辇上,耳边只有抬轿小太监们在空旷甬道上传来的踢嗒声。   她不经意地抬起头,望向烛光通明的垂拱殿,思忖片刻,唤来走在一旁的星蝉。   “去看看小厨房有没有温着的素斋,给摄政王送去一份。”   言毕,她又重新坐回凤辇中,目光坚定地看向逐渐扎进黑暗甬道的宫灯。   哪怕只有一抹微弱的幽光,也要紧紧抓住!   书案上层层累叠的文书都快把凤殊影挺拔的身子淹没。   永宁帝已有数年不曾临政,除去奏安折、谢恩折,光余下的奏事折就塞满了半个书房,更可笑的是,他居然还从中发现了半年前举报定北侯凤殊影屯兵的奏折。   凤殊影默默记下参奏人的名字,随即把已然失效的折子扔至一旁。   “启禀摄政王,太后殿下见您还未歇下,特地派宫人送来宵夜。”桌案后传来许公公的声音。   凤殊影剑眉微蹙,正欲让许公公退下,腹中却传来了轰鸣声。   “呈上来吧。”   许公公冲身边的小太监使了个眼色,立即有人上前在桌案上腾出一块空地。   雕有祥凤踏云的梨花木提盒落在桌上,许公公躬着身子,打开盒盖,逐一从里取出精美的小点。转眼间,桌案上就摆满数盘斋点。   突然,许许公公伸进食盒中的手一僵,又讪讪地空着手出来。   凤殊影斜眼看去,嘴边噙上一抹冷笑。   “拿出来吧,太后有心了。”   “奴才遵命”许公公从盒底拿出一个瓷盘,恭谨地放在桌上。   漆黑如墨的瓷盘上,放置着一枚闪闪发亮的银针,以供试毒。   见摄政王脸上并无异色,许公公捻起盘中银针,逐一验过桌上的饭菜。   “启禀摄政王,桌上的小点并无异样。”   许公公悄声退下,饶是在宫内见过大风大浪的他额上已冒出一层白毛汗,石太后还是年纪太小,不懂处理人情世故,非要把心照不宣的事摆在台面上。   还好摄政王未曾放在心上,许公公从宽袖中掏出手帕,擦了擦额头的冷汗。   凤殊影看向桌上的斋点,无一道辣口。   想到晌午在书房,那位古灵精怪的小太后听到他的警告之言后,原本狡黠的小脸霎时变得面无血色。   原来还是知道怕的。   酸甜的山楂酥在口中爆开,酥皮内的猴头菇还带着一股肉香,极大缓解了凤殊影为先帝擦了一整日屁股烦躁的心。   隔日早朝,石中钰进入大殿,抬头见摄政王早已在蛟椅上候着,不由暗中加快了上阶的步伐。   “微臣谢过殿下赏赐的夜宵。”   凤殊影看向坐落在身侧的小太后,高傲的脊梁不曾弯下一分。   “前夜哀家送皇上回寝殿,途径垂拱殿外,见殿中烛光通明,想来是摄政王还在秉灯夜烛,哀家一介妇人,也只能送去些小点以表宽慰。”   在二人不走心寒暄时,大臣以从门扇鱼贯而入,左文右武,有序位列。   南朝疆土辽阔,东南临海,北接辽国,南靠番地。天灾人祸偶有发生,领国蛮人时常来袭。   听到大臣一本接着一本的参奏,石中钰心想:难怪自古贤君多为短命鬼,每天晨起就灌进这么多糟心事,放上位心高志远的皇帝,恐怕连早膳都能气呕出来。   身旁的摄政王倒是个雷厉风行的主,无视朝中几位大臣的求情,先是下旨抄家贪污军饷的节度使,又斩了在边疆防御区玩忽职守的总兵官。   拔出萝卜带出泥,石中钰掐指一算,这就一会的功夫,朱氏皇族中好几颗烂萝卜都被摄政王连根拔起,想来几日过后,工部需再建几所大狱才能塞得下萝卜带出的“泥”。   “太后殿下,朱衡可是您的亲侄子啊!他并没有和辽人勾结,都是辽人送去的美人窃取的军事机密。”   宣定侯急急为自己的儿子辩解,见摄政王不为所动,只得病急乱投医,扯上了同为亲政的石太后。   稳坐在凤椅中正欲睡个回笼觉的石中钰暗暗叫苦:宣定侯,您口中这位年纪比自己还大上两轮的亲侄子,哀家可是一面都没见过啊! 第6章 回忆 同时也关上了那抹春色   金銮殿上鸦雀无声,众臣都在观望太后会作何回应。   感受到身侧摄政王投来的不善目光,石中钰清清嗓子,不紧不慢开口道:“昨日在垂拱殿,哀家陪陛下观史书,陛下问哀家为何前朝太子吴弛不学无术,以权谋私,吴宏帝却依旧把皇位传给他?”   说到这里,她停顿一下。   金丝垂帘中传出石太后的轻笑:“哀家一个妇人,能有什么远见,只能对陛下说吴宏帝舐犊情深,就算太子有什么过错,也不忍责罚。没想到陛下听完哀家的回答后却愤然道:‘这便是吴国被咱们灭朝的原因,若是朕得其子,定要杀之以平民愤,才可保南朝久治□□。’”   宣定侯闻得石太后这番言辞,呆呆地看向龙椅上正在打瞌睡的小皇帝,想要出言质疑,蛟椅上那位却开口了。   “宣定侯莫非还听不出太后的意思?陛下尚且年幼,都知晓腐肉不除,必蚀全身的道理,宣定侯纵容嫡子在边疆花天酒地,泄露军事机密,是想让南朝重蹈前朝覆辙吗?”   “微臣...微臣不敢。”   宣定侯被摄政王厉声质问,只得双膝跪地,忍下痛失爱子的悲怆。   户部侍郎石禹临隐在一众大臣中,好奇地瞥向垂帘内模糊不清的身影,高殿上那位处事波澜不惊,四两拨千斤的太后可还是他胆怯软弱的小女儿?   见宣定侯败下阵来,石中钰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骤然放松,倚靠在椅背上。   大惊之后必有大困,石中钰觉得自己的眼皮好似挂上一块秤砣,越来越沉,在失去意识之前,她倔强地把身子朝摄政王相反的方向倒去。   许公公站在二位主子身后,看到小太后左摇右晃的身子,心也跟着打起摆来。   眼见着小太后就要从凤椅上栽下来,许公公正欲上前搀扶,却见摄政王隐在垂帘后的右臂一展,把朝另一头歪去的小太后稳稳揽在肩头。   动作行云流水,利落至极。就连在睡梦中的小太后也毫无察觉,枕在摄政王坚实的手臂上,酣然大睡。   许公公悄悄收回方才迈开的步子,端着怀中的佛尘目不斜视地盯向脚下的琉璃金砖。   鼻尖尽是那人霸道的气息,石中钰这一觉睡得甚沉,居然还做了一个梦。   “殿下再坚持坚持,现下宫外都在传言摄政王觊觎您的美色,将您囚禁于宫中,端王和贤王都给皇上递了折子,勒令摄政王请您出宫,共理朝政。”常嬷嬷坐在床榻上,哄劝石中钰喝下汤药。   自从宫变后,她已经高烧一月有余,未曾上朝。   石中钰盯向常嬷嬷手中乌黑的汤药,这是父亲派人暗中送来的药膳,服用后,可以让身上冒出红疹,且高烧不退。   “嬷嬷,我不想再喝了,你同我父亲说,让他接我出宫。”   “殿下莫要任性,您又不是没读过史记,历朝历代,有那个太后回娘家住过,您既已入了宫,就是宫中的人了,石侍郎费尽心思为您铺好了路,您可要把握住机会,让凤贼低头求您上朝,趁机敛权,只有这样,您才能在宫里活下去。”   常嬷嬷似是全为她着想地劝慰道。   石中钰咬咬牙,捧起手中的汤药一饮而尽。   接过石中钰手中的空碗,常嬷嬷眉开眼笑,正欲再劝上几句,突闻殿外的内监通报:“摄政王驾到。”   方才还在意气风发大骂凤贼的常嬷嬷,赶忙把手中的空碗藏在几上的蓍草方瓶后。   朱红门扇被推开,石中钰慌忙钻入锦被中,小脸烧得通红,却仍觉身上冰冷刺骨。   “太后殿下,摄政王来看望您了。”耳边传来常嬷嬷谄媚的声音。   石中钰慢慢睁开眼,绛紫秀金蟒袍乍然出现在她眼前,绣娘的功底十分了得,袍上四脚金蟒栩栩如生,正踩着波涛巨浪龇牙咧嘴地盯向她。   缩在被窝里的石中钰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太后凤体如何了?”脑顶传来清冷的声音。   石中钰忍不住把身子往被窝里钻了又钻,恨不得钻到底,消失不见。   “回禀太傅,殿下还是老样子。”常嬷嬷恭谨地答道。   “拖下去,掌嘴。”摄政王垂眸看向床上缩成一小团的身影,连半分余光都没赏给插嘴的常嬷嬷。   “且慢...” 石中钰终于从锦被中探出身,她仰起头,双眼红肿,盯着身前高挑伟岸的男子,却不敢直视他犀利的双眸,只把目光停留在他领口的白玉纽扣上。   “常嬷嬷不是有意的,是哀家...嗓子倒了。”   “摄政王,奴才不是有意的。”常嬷嬷磕头如捣蒜,咚咚几声响后,额上已带上血印。   “既然殿下替刁奴求情,微臣就免去此奴以下犯上的处罚,来人,拖下去,凌迟。”   常嬷嬷松下的气还没到嗓子眼,就被前来的侍卫堵上嘴拖走,她惊讶地望向摄政王,似是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待反应过来之时,已被拖出殿外。   “摄政王,你...你这是作何?”   石中钰吃力地从床上坐起来,眼睁睁地看见常嬷嬷被人拖走,挣扎间,她前襟的带子略有散开,露出大片莹白的锁骨。   凤殊影深如寒潭的漆眸在那片莹白上略略一顿,缓缓道:“微臣查明,太后殿下的病乃是此奴暗中投毒所致。”   许公公立即奉上一小袋桑皮纸。   “禀告太后,这是奴才从常嬷嬷屋中搜出的药,经太医分辨,里面掺有能使人高烧不退,精神亢奋的食血草。”   石中钰脑中一阵嗡鸣,隐隐听到摄政王说道:“常嬷嬷谋害太后,处以凌迟,以儆效尤,此事过后,殿下的身子也该康健起来,文武百官还在等着太后临政。”   原来...他什么都知道!!!今日前来,并不是来向她低头,而是警告她,装病一事,止步于此。   “哀家若是不愿,摄政王还能绑着哀家上朝吗?”   石中钰明艳的大眼中布满血丝,她终于敢直视此人冰若寒潭,毫无情愫,睥睨万物的漆眸。   鼓起她身上全部的胆量,迎上去。   泥人尚有三分土气,更何况,她是南朝最尊贵的女人。   凤殊影看向眼前瑟瑟发抖,却又怒目直视自己的小太后,通红的大眼仿若在虎口下挣扎求生的小鹿,毫无杀伤力,甚至...愚蠢得可笑。   他低声浅笑:“太后殿下怕是刚刚饮下食血草,开始说起胡话,微臣怎敢胁迫太后。”   凤殊影一面说,一面走至石太后床榻边,缓缓坐下。   他腰间的白玉睚眦玉坠落在赤红锦被面上,睚眦口中衔着的宝剑恰巧横在锦被上金丝凤凰的脖颈。   睚眦龙首豺身,性格刚烈,嗜杀好斗。   石中钰眸中不禁流露出一丝恐惧,紧握在锦被上的手指隐隐打颤,却逼迫自己不可弯下脊梁。   “太后一直没去上朝,想来不知,辽国大王请求与南朝和亲,只是大公主们都已成婚,宫中实在挑拣不出合适的女子....”   凤殊影不紧不慢地为石太后系紧前襟散乱的带子,纤长的手指不时地蹭过她细滑的脖颈儿,惹得她打了个冷颤。   同时也关上了那抹春色。   “微臣本想从几位藩王的子女中挑出一人,只是礼部的鸿胪卿办事马虎,不小心把太后的画像混入其中,送至辽国...”   石中钰心中一沉,颤声道:“先帝驾崩不足一月,你若胆敢把哀家送给辽王,就不怕遭到天下人百姓的嗤笑吗?”   凤殊影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前朝吴帝见辽人兵临城下,主动献上风韵犹存的吕后供辽王取乐。之后,辽人退兵,吕后被辽王带回辽国,百姓为了感念吕后深明大义,特此立碑纪念。”   石中钰没想到摄政王居然扯出前朝吴帝卖母求荣的典故,那段历史备受后人诟病。   然而,众人耻笑的都是年幼无知的吴帝和不知检点的吕后,却忽视罪魁祸首,便是当年把持朝政,在宫内呼风唤雨的宦官之首。   想到百年之后,后世人只会嘲笑昱阳帝的软弱无能和南朝太后的自甘堕落,石中钰不由悲从心起。   她此刻完全体会到吕后的孤立无助。可能是因方才服下的食血草在作祟,她心中怒火中烧,血脉沸腾不止,当下高高地举起手掌,朝眼前“睚眦”的俊脸上呼去。   在许公公的惊呼声中,石中钰的皓腕被对方轻而易举的挡下,纤细的手腕被摄政王紧紧握在掌中。   好痛!   石中钰忍下眸中打转的泪水,近在咫尺的俊脸毫无怜香惜玉之色,清冷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太后明日若不能出现在金銮殿上,微臣不介意帮殿下修建青碑一尊供后人瞻仰。”   怒火纠结在胸口,睡梦中的石中钰在摄政王肩头扭动,她猛然惊醒,愤然大呵一声:“凤殊影!”   夹含怒气的三字在金銮殿中绕梁三尺,余音不绝。   殿下的大臣们呆若木鸡,皆望向垂帘后的石太后。 第7章 话本 一时间,她与摄政王二人桃花眼对……   因这一声中气十足的怒斥,让石中钰也醒过神来。   比任何时候都清醒。   她纤弱的身子缩在凤椅的另一端,可仍觉的不够远。   “太后唤臣何事?”凤殊影面无表情,语调冰冷。   方才就察觉到了肩头的小东西睡得不踏实,一个劲地往他怀中拱,险险把头露出帘外。   正欲将她的身子扶正,却见她猛然间睁眼,怒目横眉,满眼嗔怨盯向自己,然后便喊出了他的名字。   不是摄政王。   凤殊影,这三个字有多久没有人在他耳畔提起,让他都略略有些失神。   可从她口中喊出的这三个字却夹带着些许怒气,还有一丝委屈,但凡不是聋子都能听得明明白白。   阶下的大臣们面面相觑,太后殿下这是怎么了?为何突然对摄政王发大发脾气。   有些大臣猜想,可是太后殿下对他们方才敲定去藩地讨要贡款的人选不满意。   定是了!向藩王收贡的主意是太后提出来的,现在却定下了摄政王的人,太后殿下怎会不气。   想到这里,大臣们不由地好奇,太后会如何向摄政王讨要名额。   “太后唤臣何事?”凤殊影又问了一遍,语调也降了一度。   站在二人身后的许公公忍不住把脖子一缩。   石中钰稳了稳心神,坦然望向摄政王冰寒的目光:“众卿家有所不知,前夜哀家送皇上回寝殿,途径垂拱殿,见摄政王还在秉烛亲政,哀家深感不安,若是摄政王病倒,留下哀家和皇上这对孤儿寡母,该如何是好。”   殿下大臣听得云里雾里,太后这是什么意识,拐弯抹角在骂摄政王揽权太多,活该猝死吗?   “孟冬降至,如今儿这天也一日比一日亮得晚了,哀家想,不如把早朝的时辰往后挪一挪,让摄政王和各位卿家好在晨间多歇会。”   大臣们情不自禁连连点头。   五更上朝的时辰是南朝始皇定下来的,历经几代皇帝,虽有人质疑,却又无人敢更改这个时段,生怕显得自己这个皇帝当得懒散懈怠。   不过五更天实在是太早了,尤其是在冬日,敢问有哪位大臣舍得暖呼呼被窝中的香软娇娘。   除了摄政王这位孑然一身的谛仙。   还好此事被体贴入微的太后殿下点了出来。   于是石太后在执政后下得第一道懿旨,便是把早朝往后移了一个时辰,顺带把隔日一次的早朝改为三日一次。   本以为此事便可就此揭过,没想到一直默不作声的摄政王突然开口:“半月后,三位藩王将会入京拜见圣上,届时需要太后在后宫设宴款待。”   石中钰自然点头应下。   殿中大臣恍然大悟,太后这招以退为进用得妙啊!几句话便让摄政王放手后宫治理权。   垂拱殿。   石中钰和朱昱走进东暖阁,发现塌上的矮桌已被换置成紫檀木长案,案上白釉莲花熏炉内燃着凝神静气的沉香,窗棂侧原本空落落的一角安置上了一套竹编书柜。   朱昱利落地爬上塌,发现矮塌上的坐垫都被换成崭新的蚕丝软垫,他惬意地上面滚了一圈,兴致勃勃问:“母后,今日看什么书?”   石中钰还未答话,只见摄政王高挑的身姿突然走进暖阁,惊得朱昱差点从矮塌上滚下来。   凤殊影从书柜中抽出一本厚厚的《古文渊鉴》放在桌案上。   “皇上在晌午前把前三章背下,若是有不懂的地方可以请教太后,午膳前微臣会查阅皇上的功课。”   朱昱原本兴奋的小脸顿时一垮,大眼中闪着可怜巴巴的泪光望向对面的石中钰。   石中钰好似什么都没听到,倚在软垫上,手中捧起一册话本,把小巧的脸蛋遮挡个严严实实。   朱昱见求助无望,只得垂头丧气地翻开桌上的《古文渊鉴》。   等到摄政王回到西阁会见几位大臣,朱昱才敢把头凑过来,借着手中的书遮掩,低声问道:“母后怎可见死不救?”   石中钰被朱昱人小鬼大的模样逗得一乐,忙用话本遮住下半张脸,露出的桃花眼弯成一道皎月。   “皇上少信口雌黄,摄政王不过是让你背上几页书,哀家寻什么理由拒绝。”   “下晌还要去上书房,朕这日子过得闷没滋味了。”   石中钰伸出手指在朱昱额上一点:“母后为了皇上把隔日一朝改成三日,得了这些空闲,也该看些正经书才是。”   朱昱撇撇嘴:“朕倒觉得是母后想要多得些空闲看话本。”   凤殊影瞥向矮塌上窃窃私语的二人,见小太后笑起来时眉眼弯弯,水汪汪的大眼清澈透亮,全无早朝时与他怒目而视的恨意。   应是梦魇了,梦中的他到底做了什么,惹得胆小如鼠的小太后这般恼怒...和委屈。   京城的话本为了迎合贵女们的口味,经常在书中安插一些风花雪月的情节,石中钰手中的这本《承凤欢》写的就是一位逃脱净身的大内总管和久居深宫太后之间不见天日的孽缘。   可能因当朝太后年纪轻轻便守了寡,给百姓留下无限遐想的缘由,这本书在坊间备受欢迎。   石中钰正看到精彩处,书中的大总管正欲向太后展示他全须全尾的雄姿。   一道身影遮住了石中钰身前的阳光,突如其来的阴暗让她疑惑地抬起头来,正好对上了摄政王剑眉微蹙的俊脸,顺着摄政王探究的目光往手中的书看去,发现摄政王已先她一步看到大总管雄姿英发,让太后娇喘连连的段落。   “啪”得一声,石中钰臊红脸合上书,这才发现书房内的大臣早就退下,而对面的小皇上正枕着《古文渊鉴》,趴在桌案上睡得呼呼作响。   一时间,她与摄政王二人桃花眼对凤眼,暖阁内陷入了诡异的宁静。   隔壁的许公公看向四目相对的二人,正午的阳光渡在二人身上,锐减了摄政王身上的戾气,也增添了太后殿下容颜的娇媚,在宫内见过太多污糟的他觉得眼前这对金童玉女是如此养眼,登对。   许公公摇摇头,把脑中荒诞不羁的念头甩了出去。   “咳咳...”   终究是石中钰先绷不住,她讪讪一笑,开口道:“哀家今日多备下一份午膳,摄政王若是还未用膳,不如同...。”   说到此处,石中钰突然有些口干,若是皇帝与摄政王一同膳,传出去倒是明君礼贤忠臣的佳话,可是她一个寡妇,若是主动开口相邀,会不会被扣上祸乱后宫的罪名。   胡思乱想间,却见摄政王微微一笑,风度翩翩道:“微臣谢过太后赏赐。”   随即便撩起长袍,长腿一迈,稳稳坐在矮塌边上。   石中钰哑然,她本已做下决定,正准备让星蝉把食盒交给许公公,好让摄政王去往正厅用膳,没想到摄政王倒不客气地一屁股坐到她身侧。   无奈,她只好叫醒皇上,朱昱在得知摄政王要同他们一起用膳的消息,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耳边响起朱昱磕磕巴巴的背诵声,石中钰偷偷瞥向凤殊影放在桌案上的手,见他手指纤细,指甲干净整洁,食指随着朱昱紧张的声音轻轻叩击桌案。   顺着这双好看的手,石中钰看向摄政王无可挑剔的侧颜,若不是此刻他身着紫金蟒袍,还真像是一位满腹经纶,温文尔雅,诲人不倦的教书先生。   待朱昱背完,摄政王开口道:“皇上有两处背错了,一会去上书房把错处抄上十遍给先生过目。”   嗯...果然是一位冷酷无情,徒有其表,搓磨学子的先生。   石中钰没敢接腔,招呼星蝉前来布菜。   对上朱昱幽怨的眼神,她在心中叹了口气:皇上啊,不是母后不愿救你,但若惹得摄政王不满,下次在早朝让她朗读《承凤欢》十遍,那...那她绝对能在史记上遗臭万年。   用完膳后,许是摄政王心情不错,主动开口询问太后在朝凤殿可否住的惯?要不要移至慈宁殿。   石中钰闻言略有恍惚,慈宁殿是历代皇太后的寝殿,也是上一世石禹临奉上毒酒,让她撒手人寰的故地。   触景生情,她不想再回去。   “慈宁殿已空置多年,哀家若是搬过去,少不了工部派人修葺,又要徒增一笔开销,现下哀家在朝凤殿住的挺好,就不来回折腾了。”   “太后克勤克俭,是后宫的楷模。”摄政王恭维道。   石中钰心中一乐,先帝的嫔妃都被摄政王遣走,朱昱年纪太小,选妃也是七八年后的事了,如今后宫唯留她一个女主人,又要楷模给谁看?   不过她也理解摄政王的做法,先帝荒.淫无度,后宫佳丽数不胜数,绫罗绸缎,妆粉香料,随便拎出一样,都是极大的开销。   在不屑风花雪的摄政王眼里,这些都不及为边疆战士们添上一件棉衣,换上一柄利刃来得重要。   用完午膳,石中钰把皇帝送到上书房,见时辰还早,天气也不错,便命抬凤辇的内监朝御园的方向走去。   凤辇行至一处拐角,石中钰瞥见黄瓦朱墙下有一个正在罚跪的小内监。   他双手托举着装满水的铜盆,裸露出精壮的手臂上布满鞭痕,可能是托举得久了,他的手臂在微微打颤,盆中的水因摆动洒落在他脸上。   宫内等级森严,就连宫女和内监当中也分上三六九等,带着关系进来的是一等,家中穷得揭不开锅的是二等,而罪臣之后被充作官奴的便是最低等。   想到自己从未谋面的母亲,如果没有被石禹临接走,她会不会如同这个小内监一般,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宫中任人欺辱。   随着凤辇的逼近,石中钰逐渐看清了小内监的容貌,原本波澜不惊的心被高高揪起。 第8章 故人 重生一世,该换我来守护你了……   五年前,石中钰刚满十二岁,石府迎来了一家子贵客。   枢密使卫青携妇人和嫡子卫礼来参加石家老太太的寿宴。   当年,年仅十五岁的卫礼在京城颇负盛名,年纪轻轻便中了进士,等到再过两年通过庶吉士的选拔,便可直接入都察院,成为南朝最小的都事。   石中钰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卫礼时,他身着月色长袍,一尘不染,眸中绽放出熠熠生辉的光彩,从容不迫地和前来恭维的人谈笑风生。   而她,只能缩在连廊一角,头上的垂挂鬓已被表哥石远山扯得散乱,洗得褪了色的荷色月花裙上被石怀春故意泼上油渍,只因怕自己抢了她的风采。   连廊中来来往往的丫鬟,仿若没有看到石府这位自幼不受待见的小姐,面无表情地从她身旁绕过。   石中钰抻长了脖子,咂巴着口水看向宴席上的点心。   罢了,这个样子出现,若被黄夫人知晓,定会打她打手板。   掌心的疤痕还未褪去,石中钰再次瞄了一眼桌上的糕点,恋恋不舍离去。   “你可是石侍郎家的小女儿?”   石中钰转头,看到站在桂花树下的卫礼。   白衣少年,身后绽放出金灿的光芒,同时又带有淡淡的广寒香。   “你可是石侍郎家的小女儿?”   卫礼看向发呆的石中钰,淡淡一笑,同时又补了句:“去年你我在赏灯节上见过,我还替你猜了灯谜,赢了一个纸兔花灯,你可还记得?”   她当然记得,那个纸兔花灯后来被石怀春踩烂,但仍被她小心翼翼的拼粘回去,现在正摆在她的床案头。   “石中钰见过卫公子。”   石中钰学着姐姐平日里待人的模样行了一礼,小手抓过裙侧的一角偷偷往后拽,想把沾上污渍的裙面藏起来。   卫礼和睦一笑,递给她一盘桂花糕,浅黄色的糕点上撒上一层晶莹剔透的桂花蜜,看上去甚是美味。   “石妹妹唤我卫大哥就好。”   石中钰被盘中的桂花糕吸引,情不自禁伸手去接,失去拉扯的月花裙在微风中摆荡,裙面的脏污骤然展露在白玉无瑕的男子前。   脸上染起一道红霞,石中钰抽回手,正欲转身逃走,却见卫礼撩起袖口,把上面沾染的污渍在她眼前一晃过:“贵府厨子烹饪的西湖醋鱼甚是美味,一时食得放肆了。”   石中钰心中的窘迫豁然不见,她接过卫礼递来的桂花糕,低头浅笑。   一阵秋风卷起树上的花瓣,好似成群金蝶在二人周身翻飞舞动。   石中钰将一块糕点放入嘴中,甜甜的,还裹有桂花的清香。   思绪停止,身下的凤辇依旧在不紧不慢地前行,经过跪在地上小内监,没有停留。   卫礼十六岁生辰那日,枢密使卫青迎来了抄家的圣旨,因他未得皇上旨意,把原本要送去西番国换取蓝靛花的粮草送至正在和辽人作战的陇西大营内。   蓝靛花是番地特有产物,是制作螺子黛必不可缺的原料。   螺子黛,是后宫贵妃眉上必不可少的春色。   显然在永宁帝眼中,美人的春色远比几所城池更为重要。   卫青保住了边关的城池,却没保住自己的项上人头。   问斩卫青那日,金銮殿的龙柱上接连自戕了两位御史,才守得卫家百十来口的性命。   只不过,男子一律充为官奴,女子沦为官妓。   十六岁的卫礼没能成为都察院最小的都事,却成了内侍监最大才被净身的太监。   上一世,她是在什么时候遇到卫礼,记不清了...不过那时候,他已经给自己改了名,叫卫空。   他说,自从进了宫,礼义廉耻皆无,徒留一副空皮囊。   后来,石中钰把他留在身边,几年后,卫空成为内侍监总管,同时成为她在宫中最锋利的利刃,替她做尽了丧尽天良,肮脏龌龊之事,从而牢牢稳固了她在后宫的地位。   他用自己残破不堪的身子,守护石中钰不被黑暗吞噬。   直到最后,卫空被凤殊影下旨赐死,石中钰才把他墓碑上的姓名改回卫礼。   既然已决定远离前世的纷争,那她手中曾经的利刃,也当放手。   眼前就是御园,园内繁花似锦,杨柳堆烟,湖光潋艳。   还未至园口,石中钰便觉芬芳袭面,其中,便有桂花香。   只是先帝有一位爱妃对桂花过敏,宫中的桂树已被连根除尽,她又是从何嗅得的桂花香?   “调头。”   星蝉疑惑地望向太后殿下,见她神色平静,目光坚定。   水珠顺着礼帽滴答在小内监蓝灰色的半截坎肩上,浸个湿透,秋风一吹,冻得人情不自禁打摆。   一打摆,头顶上的水盆中便洒出来更多水。   若是能因此染上风寒,最终悄无声息的死在宫里,也算是老天对他最后的恩赐。   卫礼这般想着,却见方才从他眼前经过的华丽凤辇又折了回来。   “带他回朝凤殿。”   双臂托举的水盆被人取走,麻木的双臂依旧保持着向上高举的姿势,待身前的内监挪开身子,卫礼迎着光,看清凤辇上女子的面容。   “太后殿下吉祥。”   高高举起的双臂终于垂落,匍匐行礼,一丝不苟。   “奴才...承蒙殿下抬爱,殿下仁慈,请容奴才...在宫中自生自灭。”   星蝉站在石中钰凤辇一旁,惊讶地看向地上跪着的小内监,他可是被秋风吹傻了脑子,居然一口拒绝太后娘娘的援助。   凤辇上的石中钰微微一笑,轻声低语:“哀家以前也是这般想,不过如今,倒是想换上一种活法,卫公公愿不愿像哀家一样,换一种活法?”   卫礼抬起头,再次迎着光看向凤辇上高高在上的女子,她柳眉下的大眼清澈透亮,熠熠生辉。   不似他在宫中见过那些充满算计,猜疑,恐惧的双眸,仿若黑暗中唯一的光亮,指引他情不自禁缓缓站起身追随。   石中钰重新靠回背椅,余光瞥向紧随在星蝉身后的卫礼,欣慰一笑。   重生一世,该换我来守护你了,卫大哥。   回到朝凤殿,石中钰让卫礼下去换一套干净的衣衫。   正准备让人去内侍监报个信,就见许公公领着一队内监,抬着数十箱摆件,浩浩荡荡地进了殿内。   “咱家给太后请安。”   许公公行了一礼:“摄政王说殿下既然不舍得搬离朝凤殿,就把殿内的摆件按照慈宁殿的规格换上,届时,几位藩王妃会前来叩拜太后殿下。”   石中钰点点头,摄政王是要在几位王妃面前展示他优待俘虏。   “有劳许公公。”   “殿下真是折煞奴才了,能为殿下办事,是奴才几世修来的福分。”   许公公打躬作揖,他刚刚得了信,前几日在皇陵内蹦跶得欢,痛斥摄政王乱臣贼子的那几位太妃和皇子因患上急症殁了,   反观眼前这位不声不响,浑水摸鱼的小太后殿下,却独得摄政王青睐。   许公公不由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脸上也愈发恭谨起来:“咱家还从尚宫局调来了几个伶俐的宫女,还请殿下掌个眼,若是有中意的,留在朝凤殿伺候便是。”   石中钰侧头瞥向跟随在许公公身后的一排宫女,果然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钰儿,稍后被安排到你宫中的善水是可信的,若是摄政王有什么异心,一定要通知父亲。”   耳畔响起石禹临在祭坛那日叮嘱她的话。   石中钰踱步至扶手椅上缓缓而坐,纤纤长指摆弄起龙头扶手嘴上衔着的一串金珠,漫不经心道:“且挨个报上名来给哀家听听。”   被许公公带进殿内的宫女皆是摸不着头脑,不过太后有令,只好像报菜名一般一个个开始报上名来。   “奴婢小荷,叩见太后殿下。”   “奴婢寒露,叩见太后殿下。”   “奴婢善水,叩见太后殿下。”   在闻得善水此名时,石中钰拨楞金珠的玉手微微一顿,面色不虞道:“水字和皇上帝号相冲,除去她,其余的留在殿内。”   名叫善水的小宫女惊讶地抬起头,脱口道:“太后殿下可以给奴婢换个名。”   见太后明艳的小脸上显露出一丝不满,许公公上前一步,手中佛尘劈头盖脸地朝善水脸上砸去,嘴中训斥道:“还用你一个奴才教殿下办事,拖下去掌嘴。”   石中钰很是满意许公公的举动,命星蝉取来一把银瓜子,放在许公公手中。   “咱家谢过太后殿下赏赐。”许公公眉开眼笑,领着办完差事的内监退下。   待星蝉安置完新来的宫女,为她端来一壶雀舌茶。   “常嬷嬷可还安分?”石中钰接来茶盏,揭盖闻香。   好茶!顺远城湄潭所产的雀舌茶,千斤一两,香气芬芳。   “殿下料事如神,方才奴婢安排新宫女时,常嬷嬷便鬼头鬼脑地探了过来,还向周围宫人询问善水的下落,得知她因得罪娘娘被许公公送去慎刑司,愣了好一会神才灰溜溜地退下去。”   常嬷嬷已被她差去殿外干杂事,   “殿下可要寻个借口把常嬷嬷也遣走?”星蝉好奇地问。   “把她调进内殿伺候。”   “啊?”星蝉大感惊讶。   石中钰笑了笑,没有解释,垂头浅饮一口清香的雀舌茶。   若同时把石家派来的两个探子都撵走,可能会引起石禹临疑心,既然上一世是凤殊影亲手解决了常嬷嬷,那...便不在劳他人之手。   向两位貔貅藩王讨要纳贡并不顺利。   瑞王借着今年寿州遭大水的由头,推说盐池被淹,王府里的库银需要清理盐池,若是非要他凑足纳贡,可能接下来的几年都交不上贡盐。   瑞王这招已不新鲜,七八年前有位铁头御史联手户部推算出瑞王封地的余银,迫使瑞王交上当年的纳贡,紧接着,瑞王就断了供给京城的贡盐,不出三月,京城百姓和文武百官嘴里就淡出了鸟。   最后先帝不得不向瑞王低头,斩杀带头的御史和户部相关官员,找了个由头退回贡银,才让桌上的饭肴重新有了滋味。   贤王的回话更是简单粗暴:瑞王不交,本王也有样学样,不交!   垂拱殿,御书房。   几位大臣正争论得面红耳赤。   “瑞王一直想把紧邻寿州的淮河一岸划为封地,依下官之见,用临河一带换取三分之一盐池的治理权,合情合理。”   “臣附议,临河一岸并无所产,瑞王现在松口,也是忌惮摄政王实力,想要顺水推舟,卖摄政王一个人情。”   几位大臣点头称是,随即夸赞起摄政王麾下的黑鳞军有多骁勇善战。   太师椅上的凤殊影不为所动,而是转过头,望向暖阁矮塌上的二人。 第9章 杀意 他倒要看看这张能言善辩的小嘴,……   小皇帝正摇头晃脑地默背《古文渊鉴》中的新章节,对面那位粉雕玉琢的小太后,只是目不转睛地盯向手中的话本。   不知是不是新换的话本不符合这位小太后独特口味,只见她紧拧眉心,明眸呆呆地盯向手中的话本半晌,却未翻动一页。   “下官觉得用淮州临河一岸换取盐池的作法不妥!”   见小太后闻得此言后,原本紧拧的眉心骤然一松,晦暗大眼瞬时变得光亮起来,纤纤细指下的话本也终于翻动上一页。   凤殊影轻轻一笑,转回头看向刚刚出言的兵部尚属:“耿老有何高见?”   耿尚书名如其名,为人耿直,他几步上前,走至摄政王身侧悬挂的南朝地图,用手指向图中的淮河一带直言:“淮河一岸素有中州咽喉,江南屏障一说,淮河水流湍急,此面河岸陡峭,若是端王把此收为封地,再驻兵修城,以河为界,恐怕连最擅长水战的狄将军也将束手无策。”   众臣看向耿尚书手中的地图,陷入沉思。   “可端王在奏折内指明,淮河一岸,端王将会用作炼盐场,也方便从河岸把每年的贡盐运至京城。”   支持换取盐场治理权的参知政事出言驳斥。   兵部尚属不屑地嗤了一声:“陈参政可知山中无老虎,猴子称霸王这句话?淮河一旦被划入端王封地,谁还管得了他用此地作何营生?”   “端王一脉把持盐场百年,如今若不能趁此机会要来盐场治理权,就要被端王时时要挟。”   “端王若有异心,将来划河而治,盐场内的精盐依旧流不到京城。”   “愚不可及!你可知精盐的价格年年都在涨,若不借机压制,盐都快比金贵!百姓买不起盐,怨言四起之时又该如何?”   几位大臣各持己见,差点在书房内动起手来。   朱昱放下手中的书,好奇地看向对面吹胡子瞪眼的大臣们,心中暗暗期待:最好是打起来,这样摄政王就无心查阅他今日的功课。   石中钰似是沉浸在手中的话本中,只是偶尔抬起头,浅饮一口桌案上的花茶。   抬手端起茶盏,见盏内茶水已凉,石中钰瞥了一眼正把精神放在对面书房的常嬷嬷。   今日她让星蝉留在朝凤殿教习新来的宫女,自己则带上常嬷嬷进了御书房。   眼见着兵部尚书马上就要脱下官靴朝陈参政扔去,太师椅上的摄政王终于开口。   “各位卿家。”   只简单一句,便让阁内众人敛声屏气,躬身听令。   凤殊影招招手,许公公立刻端起遮盖着绸布的托盘,走至各位大臣跟前。   随着绸布被缓缓揭开,阁中大臣们都睁大了眼睛,好奇地朝托盘内看去。   就连暖阁内的皇帝和常嬷嬷也不例外。   只有太后殿下一人不问世事,仿若置身事外,爱不释手地捧着手中的话本,连头都不曾抬一下。   “这可是....精盐?”有位大臣指着托盘内的白色颗粒问道。   “不错,康王上奏,在陇西山地发现一处天然盐泉,开凿取出的卤水用热火淬炼,便可生成精盐。”   凤殊影缓缓开口,深幽的漆色双眸扫向桌案后的每一位大臣。   有好奇心重的大臣上前用手捻取盘中的精盐放入口中,不由惊讶道:“这...和端王提供的精盐并无区别!”   很快,许公公就被众位大臣团团围住,众人你一口我一口,很快便把盘中的精盐尝得一干二净。   “陇西所产的精盐甚至比端王封地上提炼出的海盐味道更纯。”有大臣热泪盈眶地感叹。   朱昱惊讶地望向胡子上还沾着盐颗的几位大臣,可是在帝丧期间馋得紧了,怎么连盐巴都吃得这般得劲。   直到一双莹白的素手轻扣桌面,才把愣神的朱昱敲醒。   “皇上,背得如何了?”   朱昱顿时收起好奇的目光,苦丧着脸扎进书中,不一会便似敲经念佛的小和尚一般,嘴里念念有词的晃起脑袋。   石中钰嫣然一笑,却感觉有道凌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转头对上凤殊影深邃的凤眼。   她什么都没做啊?摄政王为何要频频注视自己?   石中钰突然想到朱昱每次在功课做得出色时总会一脸期待地等候她的夸耀。   嗯...在陇西开辟井盐委实不易,摄政王这一步走得漂亮,从此京内百姓的口舌不必再受端王威胁,盐价能够降下来,实乃丰功伟绩一件。   想到如此,石中钰冲凤殊影点点头,朱唇含笑,送去一个你真棒的眼神。   摄政王收到小太后明目张胆投来的媚眼,万年冰封的俊脸上终于裂开一道缝,当即沉下脸,冷哼一声,扭过头不再看她。   听许公公说几日前,小太后在回宫的路上捡走一位模样俊秀的小内监,今日又当着众位大臣的面撩拨自己,真是仗着自己略有几分姿色,愈发的胆大妄为。   石中钰见到摄政王居然还给她甩上脸色,不由气结...可是她方才表达得过于含蓄,莫非要配上掌声才能彰显出她打心眼里的敬佩。   摄政王的脸窄一直持续到午膳,许公公笑着从常嬷嬷手中接过食盒,随即前往正厅。   不用和摄政王一同用膳,朱昱也是松了口气,想到今日逃过一劫,在用膳的时候不免多说了几句。   “既然摄政王早已获得精盐,为何不早点告诉那些大臣?”   暖阁内只有朱昱,石中钰和常嬷嬷三人。   “摄政王这样做,自有他的目的。”   “究竟是何目的地?”朱昱好奇地追问。   石中钰似是没看到身旁常嬷嬷提溜乱转的眼珠。   她微微一笑,耐心同皇帝解释:“以盐池换封地,乍一看是划算的买卖,但长远看来,弊大于利,你没见方才几位大臣争执时,摄政王一直未开口,他是在观察有谁在为端王说话。”   “母后的意思是,当朝大臣中,藏有端王的人?”   石中钰满意地点点头,朱昱虽然启蒙的晚,但小脑袋十分聪明,一点即透,比先帝其他皇子都强,若是能悉心□□,未尝不可成为一代明君。   上一世,是她被权欲蒙蔽了双眼,以为把朱昱牢牢护在自己身后便是对他最好的保护。   “母后,儿臣有些糊涂了,既然大臣中藏有端王的人,摄政王为何还要把陇西寻到盐泉一事暴露出来,就不怕那些人暗中告知端王吗?”   “摄政王巴不得他们告诉端王。”   “啊!这是为何?”聪慧的朱昱,此刻也有些想不明白。   “因为摄政王手中的精盐并不多,他在用空城计诈端王。”石中钰放下玉箸,接过常嬷嬷递来漱口的清茶。   “母后...又是怎么知道摄政王手中的精盐并不多。”朱昱脑子一团浆糊,大人之间的勾心斗角,实在太复杂了。   “这个啊...你就当是哀家掐算出来的吧。”石中钰不欲再同皇帝解释。   朱昱的好奇心已被石中钰高高吊起,见她突然卖起了关子,只好扑上前,小手拉扯她宽大的袖摆,闪亮的大眼里满是敬佩:   “母后是如何掐算出来的,可否帮朕掐算一下摄政王何时会抽查儿臣功课?”   石中钰忍不住伸手捏捏朱昱白嫩的脸颊,一脸神秘道:“天机不可泄露,皇上用完午膳,咱们也该启程去上书房了。”   “不急,微臣也想知道太后殿下是如何窥探天机?”   朱昱被摄政王的突然出声,吓得一下扎进石中钰怀里,就连正在收拾桌案的常嬷嬷,也是手一哆嗦,撒了满桌茶水。   不愧为黑鳞军的统领,所到之处,生灵涂炭。   石中钰望向面色不虞的凤殊影,他深幽不见底的漆色双眸正冷冷凝视着她。   若不是当前气氛过于压抑,石中钰很想对躲在她怀里打颤的朱昱说上一句:母后已经算好,此刻便是摄政王要查验你功课的时辰。   “龙辇已经备好,请皇上移步至上书房。”   凤殊影嘴上说得尊卑有序,高傲的背脊却不屑弯下一份,冷眼睥着矮塌上这对孤儿寡母。   “朕...朕要带着母后一同去。”朱昱不敢抬头,小脑袋依旧扎在石中钰怀里,发出的声也是闷闷的。   “哀家还有事要同摄政王商议,常嬷嬷,你先带皇上出去吧。”   “奴才遵命。”   常嬷嬷求之不得,马上扯起太后怀中的皇帝,连拖带拽的领出了殿外。   许公公指使身旁的小太监上前换下了桌上的午膳,还顺带端上了两杯余香袅袅的蓝山茶,手脚麻利的奉上茶后,躬身退下。   凤殊影坐在方才朱昱的位置,修长细指端起青釉茶盏,深邃的凤眼越过杯沿,落在石太后微翘的唇峰上。   刚刚饮过热茶的绛唇,被润得饱满透亮。   他倒要看看这张能言善辩的小嘴,究竟要说出何言,才能让他放下心中的杀意。   “太后殿下是从何得知微臣手中的精盐并不多?”   石中钰抬眸,望向对面的男子,杯中袅袅升起的热气遮掩了他的双眸,让她看不清他眸中的情愫。   “康王妃喜食獠猪腊肉,獠猪肉质美味,只是这种猪自带一股腥气,需在精盐上反复熏蒸数日,熏蒸过獠猪肉的精盐因沾上腥气只能弃之。御膳房炼制一斤腊肉,需要浪费百斤精盐。陇西自古贫瘠,康王府日子过得节俭,康王妃每年都指着御赐的黑猪腊肉来打打牙祭。”   说到这里,小皇后略有停顿,似是受不了蓝山茶的苦味。   她从瓷碟中拣出一快蜜糖含在嘴里,紧蹙的柳眉瞬间舒展,妩媚的大眼也弯出满足的弧度。   “前几日,哀家观许公公呈上来的御赐礼单,发现今年康王妃挑选的仍是獠猪腊肉,而不是更为贵重罕见的荔枝。獠猪并不稀有,倘若陇西所产的精盐量足,康王妃自然不必舍近求远。”   小太后脸小,嘴也小,此刻口中含着块蜜糖,粉嫩滑腻的雪腮随着她的话一鼓一鼓,颇为娇俏可爱。   只可惜坐在她对面是不解风情的摄政王。   他面露狐疑,问道:“太后仅凭獠猪肉就猜到陇西产盐不足?”   还有哀家前世的记忆啊!   不过这话石中钰自然不能说出口,否则凤殊影当场能够拔出腰间龙渊剑将她祭天。   “摄政王行事果决,若是精盐充足,恐怕黑鳞军早已兵临寿州城下。”   凤殊影不语,算是默认了石太后的猜想,他修长手指慢慢转动手上的杯壁,指上冰凉的黑玉蟒首扳指偶尔碰击在杯壁,发出令人不安的呲啦声。   “太后才高八斗,整日坐在这矮塌上看话本,恐是屈才了。” 第10章 许诺 太后殿下若能安分守己,微臣愿保……   石中钰似是没看到摄政王眸中闪现的杀意,落落大方道:“哀家也是如此觉得,所以准备动手写上一册话本,暗中发放至民间,看看在百姓中反响如何?”   听到石太后坦荡的回复,凤殊影只是淡淡地应了一声,心中在思忖该如何处置此女。   石太后却仿佛被勾起了兴致,手托香腮,探身向前,亮闪闪的大眼里满是期待:“爱卿就不好奇哀家想篆何内容?”   凤殊影抬起眼皮,眼前的女子微微侧着脸,乌发如墨,鬓间桂花抱月步摇垂下的珠碎落在她饱满的额间,明眸熠熠,内含繁星点点。   顾盼生辉,大抵便是如此。   只要她不兴风作浪,留在宫中也是未尝不可。   心中做了决断,凤殊影放下杀意,终于有心思欣赏眼前的美人,他轻轻一笑:“微臣愿洗耳恭听。”   石中钰面对谛仙一笑,小心肝都为之一颤,心想:若是《承凤欢》书中的大内总管有着凤殊影这般的姿容,即便是个阉人,她大抵也是乐意的。   脑中虽在胡思乱想,马屁却是张口便来:“哀家自幼敬仰英雄豪杰,所以书中的男主定会在乱世中怒斩昏君,收揽藩王,震退外敌,最后登上皇位,使得百姓安居乐业。”   凤殊影畅然大笑,微挑的凤眼中满是张狂之意。   的确有张狂的资本,石中钰暗叹一口气,堂堂南朝太后做到她这个份上,真是够窝囊的。   “不知太后书中的美人最终落得如何?”   凤殊影身形高大,身子微微靠向前,压迫在石中钰眼前。看向近在咫尺的俊脸,石中钰不禁垂下头,暗中吞了吞口水,讪讪道:“哀家撰写得是大男主话本,不...不存在美人的篇章。”   凤殊影薄唇轻启,俯身贴在石中钰耳畔。   “太后殿下若能安分守己,微臣愿保您一世荣华。”   耳蜗响起摄政王略带火热气息的低语,石中钰惊讶地抬起头,精巧的笔尖无意间划过他的侧脸。   二人离得如此之近,石中钰可以清楚地看到摄政王眸中她的倒影,此刻他神情肃然,就像前世曾向她许诺二人终有一日会光明正大地携手站在金銮殿上。   可惜终究是错付了。   “衔玉记下摄政王的许诺。”   石中钰落下眼眸,隐去眸中的情愫。   衔玉是她的小名,这是她今世第一次在凤殊影面前没有以哀家自称。   凤殊影慢慢收回身子,金冠下的耳垂在阳光下隐隐发红。   “太后殿下切要看管好身边的下人,精盐一事,不可外传。”   “此事,哀家恐怕是有心无力,爱卿身边尚有端王的眼线...”石中钰诚然道。   “太后殿下放心,朝凤殿的纳垢,微臣定会清理干净。”   得到了凤殊影的许诺,石中钰神清气爽地走出垂拱殿。   卫礼早已侯在殿外,见石中钰出来,他走上前展开手中的轻云锦披风,仔细为她罩在身上。   “起风了,殿下小心着凉。”他的声音并不阴柔,只是低沉中带着些沙哑。   常嬷嬷在一旁斜着眼,很是看不惯这位新上任的管事公公。   “这场秋风过后,御园的花也该凋落大半,今日阳光甚好,陪哀家去御园走走。”   “奴才遵命。”   园内的木芙蓉刚刚从巴蜀移植过来,正值花期,也不知花匠用了什么肥料,朵朵花开如人脸般大小,颜色粉艳。   深秋风大,木芙蓉却依旧在枝头盛开,完全不惧萧瑟的秋风。   “再过上几日,三位王妃将要入宫小住,卫礼,你说宫宴那日,哀家让礼部用这木芙蓉妆点桌面可好?”   “殿下巧思,奴才稍后便去礼部通知主客司郎中。”卫礼躬身拢袖,面色恭敬。   “现下并无他人,卫礼无需这般拘谨。”   石中钰伸手拉低木芙蓉的枝蔓,垫脚轻嗅。   花香清幽,似有似无。   “奴才不敢,卫礼贱名,不足殿下挂齿。”卫礼不敢抬头,似是怕他的双眼会污了眼前的美景,   石中钰松开枝蔓,木芙蓉又弹回到原来的位置,似是从未被压弯过。   “方才在暖阁内,摄政王已下令将卫妩从悦乐坊释放,准她回老家隐姓埋名,你可远同卫妩一同前去?”   卫妩,乃是卫青之女,卫礼的亲姐姐。   闻得此言,躬身而立的卫礼在秋风中微微打颤,红色帽帏下传出哽咽的声音:“奴才谢过太后,只是...后宫险阻重重,卫礼愿守在太后身侧,略尽绵力。”   是了,石中钰终于想起,卫礼是在卫妩死后才更名。   前世他抛尽礼义廉耻,待到他终于有权势解救姐姐之时,才发现卫妩已被赤身裸.体抬出悦乐坊,孤零零地被扔在宫外的乱葬岗中。   还好,在这一世,她赶在卫无前遇到卫礼。   石中钰欣慰一笑,重生之后,她头一次感到如此欢心,既然卫礼的命运因此而改变,那她和朱昱也将会改变。   翌日,常嬷嬷被突如其来的侍卫带走,因枢密司中的暗探查到有一封密信从朝凤殿流出。   信上只有一行小字:精盐有诈!   摄政王得知此事后大为震怒,连夜彻查朝凤殿内的宫女和内监,通过字迹的比对,终于揪出了藏在其中的常嬷嬷。   虽然常嬷嬷在被侍卫押走的时候仍在大喊:“太后殿下救我,奴才...奴才什么都没做。”   随即就被封上了口,拖出殿外,乱棍打死。   石中钰自然相信常嬷嬷的话,以她谨小慎微的个性,定不会留下如此明显的把柄,但奈何摄政王给人扣屎盆子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干了。   想到上一世,常嬷嬷怎会把食血草这么关键的证物留在屋内,想来也应是这位摄政王的杰作。   宫宴近在眼前,这是永宁帝驾崩后宫内举行的第一场宫宴。   户部拨下的银子并不多,凤殊影本以为小太后会在下朝后找他哭穷,没想到她却跟没事人似的,每每见到自己只是平淡地颔首致礼,只不过在暖阁休息时把手中的话本改成了食册。   在宫宴前几日,许公公奉太后之命送去礼部的流程册被摄政王拦了下来。   待凤殊影看清此次宫宴上的备菜,不由轻声一笑,小太后还挺会因时制宜,照此算来,户部拨出的银子还能被她小赚一笔。   几日过后,三位藩王终于携家眷入宫。   早朝当日,石中钰隔着垂帘,望向殿下三位远道而来的藩王。   陇西康王又黑又瘦,他入了金銮殿后,第一个向龙椅上的皇帝行了叩首礼,随即对摄政王和太后行鞠躬礼。   寿州端王和泉州贤王在叩拜完皇帝后对垂帘内的石中钰行拱手礼,随即立在殿内,对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视而不见。   石中钰内心苦笑,端王和贤王又怎会打实心对她见礼,不过是为了膈应在她身旁的摄政王。   听闻在入京前,凤殊影派出十万黑鳞军,在二位藩王驻扎的幄帐外操练了一宿精兵,直到端王和贤王终于点头同意交纳出一半的贡银,方才收兵。   银子虽然交出去了,但两位藩王心头却在滴血,于是他们二人商议在进宫面圣时一定要在百官前给凤殊影落下脸面。   摄政王似是不介意二位藩王的冷漠,淡然道:“赐座。”   御前内监只端上一张太师椅,哒哒哒走上前,放置在康王身后。   “你...”   端王怒视金阶之上的摄政王,正欲出言指责,突然感到袖摆被贤王重重地拉扯一下。   他转头看到贤王皱着眉摇摇头,再看向四周卑躬屈膝,对凤殊影羞辱他们二人举动默不作声的大臣们。   端王脚底终于升起一阵寒意,身在藩地时不曾察觉,原来京城百官早已归顺凤贼,如今他和贤王入京,也不知能不能全身而退。   下了早朝,石中钰换下朝服,在星蝉和寒露二人的侍奉下穿上华丽繁复的凤袍,紧接着朝偏殿赶去。   一路匆匆,石中钰心想:她的胆子还是太小了些,才偷偷眯下户部这点银两,如今前朝后宫两处跑,她怎么也该领双倍的俸禄。   三位王妃早已在偏殿内候着,卫礼领着宫女为三人奉上热茶,退身至门扇一侧等候王妃们的召唤。   端王妃和贤王妃先是打量起站在门侧的卫礼,随即收回目光,二人相视一笑,宫里居然有这么年轻俊俏的大总管,这位新寡太后...倒是挺会享受。   心中正揣摩着,突然听到殿外传来内监通报:“太后殿下驾到。”   一位雪肤花貌的绝色美人身着明黄色凤袍从朱红扇门迈进来,三人顿觉得眼前一亮,心叹:原来还有人能把明黄色驾驭得如此仪态万千。   “臣妾叩见太后殿下。”三位王妃起身叩拜。   “都是一家人,不必多礼。”   石中钰面对三位年纪大她一轮有余的王妃们笑着回应,她迈开雍容雅步,款款走至三位王妃身前,虚扶一把。   待三位王妃落座,她才走至凤椅边坐下,吩咐身旁的星蝉:“去小厨房端来些果脯。”   端王妃和贤王妃二人知道当朝太后娘娘年纪轻轻,且生得国色天前,要不然也不会被先帝看上。   她们还知石太后母亲乃是罪臣之后,在石家并不受重视,所以即便她贵为太后,心中仍会对石中钰存有轻视。   没想到初打了个照面之下,小太后见到三位年长的王妃,毫不畏手畏脚,反而神色自若,浑身上下散发出浓厚的皇家威严。   “王妃们不必拘谨,且品品哀家最喜爱的湄潭翠芽,此乃摄政王特意命贵州府尹在茶农炒完后八百里加急送入宫中。”   厅内的几位王妃浅唱一口,康王妃忍不住出言恭维:“太后殿下所用的自然都是顶好的,陇西地处偏僻,臣妾也是托殿下的福,才能尝到如此清甜的绿茶。”   石中钰微微一笑:“康王辛苦了,陇西封地狭长,又紧邻西番,康王府节衣缩食,就是为了不亏待陇西军,从而练就了一批威震西番的陇西军。也是亏得康王和王妃二人的牺牲,才能换得内陆百姓安居乐业。”   康王妃大感惊讶,石太后年纪轻轻,所吐之言却句句戳中她心中的委屈。   想到夫君多年固执坚守,总算是换得皇家的认可,当下眼角都有些泛红:“太后殿下抬举我们夫妇了,若无朝廷支持,陇西无力开采盐泉,陇西百姓也谋不到新营生养家。”   康王妃突如其来的肺腑之言却惹得端王妃不快,端王一脉靠盐池积攒了多少富贵,就连隔壁的贤王妃也要紧拍着她的马屁。   当得知陇西那个鸟不拉屎的地居然产出精盐,端王夫妇坐立不安,生怕寿州供给整个南朝的精盐会被康王分走一杯羹。   为今之计,便是联合康王一同把持精盐,才可保持盐价不跌。   王爷在入宫前特地叮嘱自己,要趁机和康王妃打好关系,将来也好共同对抗朝廷。没想到却被小太后抢了先,三言两语就让康王妃对朝廷感激涕零。   想到如此,端王妃抬手抚了抚鬓间华丽的夜明珠钗,面露遗憾道:“湄潭翠芽的味道确实不错,只可惜回甘稍淡,和云雾茶比起来还是略欠一筹。” 第11章 宫宴 太后殿下今夜妆扮得过于花枝招展……   石中钰闻得端王妃的话,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未曾接腔。   端王妃却以为是小太后胆怯,羞于再言。   她意气风发对康王妃道:“好茶配好壶,泉州产的青玉壶最罕见,玉壶遇沸水变蓝,随着水温的而降又变为青色,而青壶内的水温恰能品出云雾茶的芬芳。妹妹此次来京,便随身带着茶具,姐姐稍后可同我一起回殿品茶。”   康王妃面上微微一滞,想不到平日里眼高于顶的端王妃会突然对她大献殷勤,当下觉得骑虎难下,不知该如何作答。   石中钰微微一笑,淡淡道:“康王妃在京城品品云雾茶便好,回到陇西,若是再饮,恐会伤及身体。”   端王妃原本笑盈盈的脸上闻言一僵,只当是小太后被她驳了面子,在犯小姑娘脾气。   “恕臣妾愚钝,不明太后所言何意。”   “是够愚钝的,日后少在穿戴上花点心思,多用在读书上,才不会害人害己。”   石中钰气定神闲地看向端王妃,语重心长地训斥道。   端王妃惊讶地张大嘴,不敢相信眼前小太后方才所说的话,可看到身旁同样震惊的两位王妃,顿觉的她并没有听错。   怎奈尊卑有序,她只得强压下心中的愤怒和委屈,红着眼眶,咬牙切齿道:“臣妾记下太后教诲,只是...臣妾还是不解,臣妾只是想和康姐姐多亲近亲近,怎会有太后口中的害人之念?”   石中钰重重放下手中的茶盏,瓷杯底撞击在金丝楠木桌面上,发出“噔”地脆响,震得厅内众人的心也为之一颤。   只见小太后肃着脸道:“陇西气候寒冷,云雾茶带有寒性,若是在京中饮自然无碍,但是若在陇西常饮,便会使女子落下寒症,这些都在《南北异志》内有所提及,端王妃平日里是不看书吗?”   端王妃瞠目结舌,《南北异志》这种冷门的闲书她连听都没听过,怎会知道云雾茶带有寒性,不过见石太后睥睨她的眼神,仿若自己是大字不识地村野农妇一般。   “臣妾...不曾读过此书,也不晓得云雾茶有寒性。”端王妃红着脸,结结巴巴道。   “无知者无罪,端王妃宅心仁厚,想来也无加害康王妃的念头。陇西和寿州同为南朝产盐地,理应同心协力,争取早日把盐价降下来,好造福当朝百姓。”   石中钰脸上又恢复到刚进门时的和睦,双眸含笑,看向三位王妃。   康王妃赶忙连声应下。   明显吃了闷亏的端王妃只得悻悻地应声,不敢再言,生怕再多说两句,又被语出惊人的石太后扣上什么屎盆子。   坐在厅中的贤王妃一直沉默不语,她若有所思地看向眉眼含笑的太后,心想太后虽然小小年纪,但先雷霆后雨露这招玩弄的却是得心应手。   能在摄政王鼻息下生存的女人,果然不可小觑。   “方才几位大臣在御书房同哀家提及辽国大王想要和南朝和亲,只是先皇所出的公主本就没几个,如今还都已成婚,实在是挑不出合适的女子。”   石中钰伸出纤纤玉指轻抚额头,似是大为困扰。   “满朝文武这么多大臣的子女,就没有太后能看上眼的?”   一直默不作声的贤王妃终于开口询问,她膝下有三个儿子,即便是辽王要和亲,也轮不到贤王头上。   康王妃和端王妃则不同,她二人的女儿年纪相仿,正值妙龄,还未婚配,如今听到石太后口中的抱怨,顿时把心高高悬起。   辽王已年逾六十,前年辽王妃刚刚殁了。   听闻辽国民风彪悍,袭得王位的王子若是没有娶妻,还可以接手父王遗留下的美人。   放在南朝,若有这般乱.伦之举, 都能被百姓的唾沫星子淹死。   是以,谁也不愿把自己的女儿往火坑里推,已殁的辽王妃就是先帝一个不受宠妃子生下的不受宠公主,刚刚在辽国住了才几年啊,人就没了。   石中钰忧愁的大眼在康王妃和端王妃二人之间游走两圈,轻轻叹了一口气:“你们久居封地,有所不知,辽王这几年身体大不如前,如今见黑鳞军兵强马壮,顿生警觉之心。辽王想要和南朝和亲,不过是为了扣押朱氏皇家女子做质子,若是以后两国兵戎相见,也算留下个质子。”   端王妃闻得太后此言,正欲开口提及她的小女儿自幼身体赢弱,想要留在她身边多养几年。   却见小太后疲惫地轻按眉心道:“哀家乏了,三位王妃随卫总管到偏殿安歇,不然今夜在宫宴上该提不精神了。”   说完,石中钰转头对身边的星蝉说:“你去库房取三斤湄潭翠芽,一会分给三位王妃。”   见石太后下了逐客令,几位王妃只好告退。   出了朝凤殿后,端王妃主动走到康王妃身侧,她瞥了一眼远处正在安排御辇的卫总管,小声道:“康姐姐,你说方才太后的话里到底是何意思?”   康王妃亦是一脸忧色:“太后说得挺清楚的,宫内已无合适的朱氏皇女,只能在余下的藩王女子中挑选,哎...若真是被摄政王和太后选中了,也只能认命了。”   这是什么狗屁胡话,她千娇玉贵的女儿,才不能送去辽国受辱。康王妃就是被上一代老康王忠君报国的固念熏染傻了,才会对朝廷百般顺从。   等她寻得机会,定要向石太后谏言,让朝廷选取康王妃的女儿送去辽国,也好成全康王妃的一片丹青。   端王妃冷冷一笑,挺直腰板,朝御辇走去。   入夜,秋高气爽,各位大臣携官眷入宫参宴。   帝丧恰在几日前结束,众位大臣终于放下对先帝的缅怀,狠狠恶补了一下腹中的油水,一时间,京城内的肉价都翻了翻。   吃撑肚皮的贵人们不由开始好奇,后宫那位年纪轻轻的太后殿下将会如何操办这场万众瞩目的宫宴。   待众人入宴席,看到满满一桌全蟹宴,精致的瓷盘内装有酱蟹、糖蟹、糟蟹、蒸蟹、烤蟹、蟹粉面等,不由食指大动。   菊黄蟹肥秋正浓,前几日他们光顾食些大鱼大肉,却是忽略了当下肥美的秋蟹。   “酿制糖蟹等密法已经失传许久,也不知御膳房是从何地寻得高人。”   一位平日自诩为老饕的大臣惊讶地看向盘中晶莹剔透的糖蟹感叹。   “咦,冯夫人,您桌上的佳肴怎么同我们不一样?”   刑部侍郎夫人看到身旁冯夫人的桌上并不是全蟹宴,而是一些口味偏甜的江南菜肴,不由疑惑问道,周围人也情不自禁把目光投向冯夫人桌上的饭菜。   “我...自幼对蟹类和贝类食物过敏。”   冯夫人也是一头雾水,方她才一路走来,见到他人桌上的全蟹宴,顿生心中一沉,感叹自己可能要空着肚子回去,没想被宫女领进位后,发现桌上全是她爱吃的江南美食。   渐渐地,殿内响起议论声,原来众人都发现,那些不能吃蟹之人桌上,都细心地布置上他们家乡的美食。   精膳司主事,居然这般心细如发,众人不由纷纷赞叹礼部尚书教导有方。   礼部尚书却是一脸汗颜,他抬起手恭敬道:“这都是太后殿下的主意。”   众人哑然,没想到年纪轻轻的太后殿下办事细致入微,再看向桌席摆放精致的鲜花,小巧的蟹八件和解寒的姜酒,在府里举办过宴席的夫人们都不由打心眼里敬佩。   ————   帝丧已过,石中钰终于可以稍作打扮。   星蝉深知太后姿色过于妖冶,因此不敢过于修饰,只是为石中钰轻扫峨眉,在她白嫩的脸颊上薄薄涂上一层杏色胭脂,最后点一抹口脂在唇上。   不过石中钰穿戴完毕,走出寝室后,依旧让在朝凤殿伺候的宫人们为之惊叹。   卫礼敛下眸中的惊艳,举臂上前:“殿下,时辰已到。”   石中钰淡淡应了一声,虚扶着他的小臂走出殿外。   早已在銮驾上候着的朱昱看到石中钰后,惊讶的张开小嘴道:“母后,你今个可真好看,像天上的仙女。”   石中钰踏上銮驾,在朱昱脑袋上一点笑道:“少看些神怪的乱书,小心被摄政王发现。”   朱昱吐了吐舌头,又忍不住瞥了一眼身旁的母后,心想:定是因为母后太漂亮了,摄政王才能准许母后随便看话本。   这就书中所说的英雄难过美人关。   礼乐奏起,原本正在窃窃私语的众人突然收声,都向高高的朱门望去。   石中钰携着皇帝,缓缓步入大殿。   被朝臣官爵们齐刷刷注视,朱昱难免有些慌神,身上不由微微打颤。   感受到手背传来的轻抚,朱昱抬起头,对上了石中钰平静的双眸,见她对自己淡然一笑,朱昱慌乱的心神也逐渐沉静下来。   殿内众人看向稳步走来的太后,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洛神下凡,不过如此。   就连在高高金阶上素日里清冷的那位,还未曾饮酒,深幽眸中已染醉色。   有些定力不佳的年轻臣子,更是目露痴色,呆呆地盯向金殿内倾国倾城的女子,当她摄魂的大眼朝自己扫来时,顿觉半拉身子都酥了。   “微臣拜见陛下和太后。”   清冷的声音突然唤醒了众人,殿内众人立即匍匐在地。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众卿家免礼。”   石中钰抬眼望向稳坐在蛟椅上起头的贤臣,正冷冷地注视着她。   石中钰摸不着头脑,摄政王为何不高兴,可是嫌弃她梳妆所花费的时间长,等得不耐烦了?   想到如此,石中钰放缓了脚步,不紧不慢地领着朱昱迈上金阶。   皇上坐在大殿正中的龙椅上,而她和摄政王坐在右侧,并桌相邻。   石中钰落座,瞥向目不斜视的摄政王,正思虑怎么开口打个招呼,却见他突然转头望向自己。   “太后殿下今夜妆扮得过于花枝招展。” 第12章 亲人 凤殊影,你可是在报复哀家?……   石中钰哑然...   摄政王原是生气自己夺走了他惊冠六宫的风采。   于是好心安抚:“哀家再如何招展,也不如摄政王招展...”   看到对方愈加高挑的剑眉,石中钰赶忙补充:“哀家的意思是,爱卿高大威猛,飒爽英姿,京城男子无一不仰慕,女子更是无一不倾慕。”   “哦~”   凤殊影似是很满意小太后的马屁,凤眸微眯,高大的身子慢慢移向她,不耻下问:“太后殿下对微臣可有过倾慕之心?”   “这个...哀家是寡妇!自要安分守己。”石中钰诚然回答。   二人之间刚刚漾起的旖旎气氛就这么被石中钰诚然一语绞得烟消云散,凤殊影又直起身子,目光有些转冷。   “太后殿下”许公公不知何时出现在石中钰身后。   “石侍郎携夫人和小女,想要和殿下一叙。”   凤殊影离得近,他清楚看到方才还在百官中坦然畅行的小太后,在闻得家人来探望的消息后,云淡风轻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情绪。   厌恶的情绪。   “带他们上来吧。”石中钰淡淡道。   不一会儿,阶下传来一个女人焦急的呼唤:“娘的好钰儿。”   随即,一道靛蓝色的身影扑上前来,紧紧握住石中钰的手,口中仍在念着:“让娘亲好好看看钰儿瘦没瘦!”   此人便是石禹临的结发之妻,黄夫人。   黄夫人手心温暖,可石中钰仍是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本以为胆小如鼠的石中钰孤身在宫中,定会食不甘味,夜不能寐,面容憔悴。   但今日一见,黄夫人却觉得石中钰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和她想象中大相径庭,满肚子准备好的宽慰之词一时用不上,当下有些语塞。   石中钰趁机抽回手,暗暗在凤摆上擦了两下。   “夫人,见到太后,要先行礼,不然则是蔑视皇威之罪。”   卫礼走上前,用手中的拂尘移开坐在太后身侧的黄夫人。   “你个...”黄夫人抬头见到卫礼,顿时征住,脸上露出仿若是见了鬼的表情   “卫总管,贱内思念女儿,一时忘了宫规,多谢总管提醒。”石禹临一脸恭敬,推了推身侧的黄夫人。   “还不快给太后行礼。”   黄夫人如梦惊醒,听到夫君在身旁的训斥,赶忙跪下行礼。   “免礼吧。”   石中钰的目光越过石禹临夫妇二人,落在跪在他们身后的小女儿身上,嘴边噙着一丝冷笑。   “怀春,快来见见你的妹妹...太后。”黄夫人拉起身后的石怀春,把她上前。   “怀春在府里整日惦念着太后,没事就去太后曾经住过的院子里坐坐,睹物思人。”   是吗?   石中钰勾起唇角,她在石家的院子,紧邻着炊房院,石怀春嫌脏,一次都没踏入过,若真是去了,只怕会迷了路。   见太后只是笑而不言,石禹临突然开口:“太后殿下,怀春的痴念您是知晓的...可否看在你们二人打小相伴的份上,成全她的痴想。”   石中钰抬眸看向石怀春,见她眼中满是祈求之色,于是嫣然一笑:“姐姐既然这般想念哀家,便留在哀家身旁一同用膳吧。卫总管,赐坐。”   石怀春欣喜若狂,迫不及待地坐在石中钰身侧,殷勤地为她布菜,只是含水的秋眸,频频越过石中钰,瞥向对面的英俊不凡的摄政王。   看到石禹临夫妇心满意足离去的背影,石中钰拿起桌上的果酒,一饮而尽。   香甜可口的果酒,居然被她品出毒鸠的味道。   石怀春的痴念便是凤殊影,去年她与石中钰一同进宫,石怀春不知从哪听说凤殊影也在宫中,于是趁机从贵妃宴中偷偷溜出来,想和心仪的男子在宫中来一场“邂逅”。   只可惜心中的谛仙未曾见到,却在御园“邂逅”了正在服用五石散的永宁帝,吓得她慌忙逃走,从而引出石中钰替她入宫的后事。   石怀春本以为自己逃过一劫,那想到峰回路转,永宁帝居然在大婚当日被她心仪已久的谛仙斩杀。   而自己的便宜妹妹,居然趁机坐上太后之位。   石怀春暗中打量起身旁的石中钰,见她身上的凤服乃是由千金一尺,皇家专供的云锦所制,锦面上的如意云,吉祥凤和牡丹都是用金银丝所绣,尽显富丽堂皇,光彩夺目。   再看向她头上重金打造的凤冠,镶嵌满了龙眼大的北珠,直叫人咂舌。   这明艳夺目的黄色,也只有皇后和太后才能穿戴。   石怀春心中涌上一股酸意,曾经在府里毫不起眼的石中钰,借着她的福气,摇身一变,成了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真是让她看红了双眼。   想到石中钰方才在父母面前摆出一副高不可攀的姿态,她只恨得牙根痒痒,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对养育她的父母摆架子,就不怕被人戳脊梁嘲笑吗?   心中醋意恨意交杂相织,石怀春脸上的表情都变得有些狰狞。   “可是姜醋太酸了,脸上怎地这般难看?”   耳旁响起石中钰的询问声,石怀春赶忙收起自己的小心思,谄媚一笑:“是...是有些酸。”   怎能在摄政王面前说她不好看,这个嘴无遮拦的石中钰,真是可恶!   石怀春偷偷瞥向一旁的摄政王,见他正侧着俊脸,同前来恭维的大臣们谈笑,仿若没注意到方才石中钰所说的话,不由松了口气。   哼,坐上太后之位又如何,皇宫内外有谁不知,皇帝和太后不过是龙椅上的一个摆设,朱氏皇族的遮羞布。   真正执掌朝政,在日后会登上九五之尊之位的,还是蛟椅上那位。   石怀春双颊绯红,痴痴地望向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华贵的摄政王。   石中钰似是没看见石怀春痴迷的目光,只是一杯接一杯地饮尽杯中的果酒。   石怀春同她娘亲一样,什么心事都挂在脸上,无论犯了什么过错,都会得到黄夫人的原谅。   上一世,她好像是毁了石怀春的痴念。   石中钰不喜姜味,星蝉特意叫御膳房为她准备了香甜的玉梦酒,此酒果香浓郁,入口后无呛鼻辛辣,反而酸甜可口,但却后劲十足。   刚刚饮了半壶,石中钰就感觉神志有些涣散。   “凤殊影,你可是在报复哀家?”   在她亲手操办的宫宴后,她听到石禹临所言,怒不可遏的冲进御书房。   “太后殿下所言何事?”   凤殊影正在更衣,今夜他在宫宴上饮了太多的酒,准备歇在御书房内,他似乎毫不意外太后殿下会在这么晚大驾光临。   石中钰深吸一口气,努力压抑心中怒火:“方才父亲同哀家说...你应下纳石怀春为侧妃之事。”   “确有此事,殿下这么晚前来,可是要对微臣道一声喜?”凤殊影不紧不慢脱下外衫,搭在屏风上。   见他坦然承认,石中钰只觉胸口发凉,凉气顺着她的血脉流向指尖,微微发颤。   她缓缓握紧双手,长甲扎进手心的嫩肉中,却恍然未觉。   “你可是在因...哀家除掉你中意的人选,让皇上娶石家女子为后一事报复?”   凤殊影轻笑一声:“太后殿下不是一直惦记让石家女子桃李满天下,占尽朝内人臣家妻之位,现下微臣如您所愿,殿下可觉欣喜万分?”   “你又不心仪石怀春!”   “皇上也不心仪殿下为他挑选的女子,可为了让殿下满意,还是点头应下。”   “好,好,好。”   石中钰连道三声好字,她闭上发酸的双眼,再睁开时,眸中满是不屑。   “哀家今夜前来,便是要告知摄政王,石家女子不可为妾,若是爱卿愿意,哀家便赐石怀春正妃之位。”   说完,她转身便走,怕是多留一刻,就要忍不住取下头上凤钗,狠狠戳进眼前让她恨之入骨的男子心上。   方走两步,顿觉手腕一紧,下一瞬,她已被那人紧紧搂在怀中。   “当初我为何就没看出你这个女人脾气又臭又犟,早知如此,就该把你送去皇陵。”   凤殊影咬牙切齿,似是对自己的不战而降大为恼火。   “现在扭送去也不迟。”石中钰冷哼一声,知晓此战她已获胜,不由翘起唇角。   “微臣舍不得...”   凤殊影垂头,含住怀中娇人的绛唇,缠绵悱恻。   “明日记得寻石相退掉婚事,就说你酒后失言。”石中钰红着脸挣脱开,不忘叮嘱。   “微臣尊命,只是...”   “只是什么?”石中钰当他又要反悔,当下瞪起水汪汪的双眸,隔着单衣感受到他火热的胸膛,眸中的春水都要被蒸透。   “只是殿下秀色可餐,请容微臣酒后失德。”   话落,凤殊影抱起怀中化成一汪春水的娇人,放置榻上....   回忆伴随玉梦酒,一杯杯灌入口中,又填进心底。   突觉手中的酒壶一顿,她抬头对上凤殊影冷清的双眸。   “殿下勿要贪杯。”   石中钰不耐烦地“啧”了一声,抬手朝向牵制酒壶的大掌扇去。   “啪”地一声脆响,不轻也不重,但是当着百官的面,却似给了摄政王脸上一巴掌。   “爱卿不要扰人兴致,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   石中钰似是没看到对面摄政王阴沉的俊脸,一面吟诗,一面摇弄着小脑袋,满头珠翠哗啦作响,双眼迷离,面上的神情却是从所未见的认真。   石怀春在旁惊出一身冷汗,石中钰她是疯了吗?   她不得不悄悄在身后拉扯石中钰的袖摆。   凤殊影剑眉微挑,眼前的女子,酒量不大,酒品还挺差。   正欲出言命许公公把她搀扶回宫,却见小太后突然腾地一下站起身,转头对她姐姐说:“你不必催促,哀家...这就给你们腾地,上一(世)次,是哀家夺人所好了,今日,妹妹就让给你。”   说完还俯身在石怀春肩上重重地拍了两下:“加把劲,别看摄政王素日冷着张脸,其实最爱主动的女子....”   卫礼和星蝉急忙上前,赶在太后还没来得及说出更荒唐的醉话前,把她搀扶下去。 第13章 轻薄 嘎嘣一声,折断了!   围在摄政王桌旁准备敬酒的几位大臣,明明手里端着满当当的酒盏,脸上却摆出迷糊的神情,似是没听到石太后离去前的胡言乱语。   什么摄政王最爱主动的女子,他们喝多了,全都没听到,也记不得!   石怀春脸红得比猴屁股还艳,她不敢抬头,怕见到周遭人群对她指指点点的目光。   能坐在摄政王附近的,全是些皇亲权贵,那一个都不是石家能够开罪的。   石中钰一定是故意的!方才她就看到妹妹同摄政王四目相对,笑靥如画地谈论些什么,直到见到父母,小脸顿时耷拉下来,还摆上了太后的架子。   石中钰从小就知道自己对凤殊影心存爱慕,她一定是故意留下自己,好趁机在摄政王面前羞辱自己。   心中胡乱猜想,石怀春垂着脑袋等了许久,直到耳边的议论声终于归于平静,她才鼓起勇气抬头朝摄政王的方向看去,顿时一愣。   纯金蛟椅上,早已人去椅空。   ————   凤殊影遣退跟随在身旁的宫人,孤身一人走在黑暗的甬道上。   身后是灯火辉光,歌舞升平的延福殿,眼前幽暗的前路空无一人,耳畔隐隐传来戏文《昭君出塞》的伴奏声。   凤殊影浅笑一声,这折子戏文,恐怕是那位诡计多端的小太后为端王妃量身定制的。   清冷的笑声在空旷的甬道上飘出老远,撞上朱红高墙,又折了回来。   凤殊影举起手方才被小太后拍打过的手,一抹淡淡的木芙蓉香似有似无地萦绕在鼻尖。   脑中不禁浮起此女醉颜微酡的面容,原本波澜不惊的心突然涌起一股躁动。   哼,胆敢在众人面前妄言他最喜欢主动的女子,就算此女再主动,他也不屑沾染永宁帝留下的娇妻。   凤殊影脚下步伐微微一滞,原本打算去垂拱殿再看看远疆战报,可当下烦绪心头绕,于是转身朝御园的方向走去。   御园的设计甚是精巧,在四周围墙或高枝上都绑有碗大的银面圆盘,借着月光的反射,数道朦胧月光洒在树荫或繁花之上,在月色明朗的深夜,仿若置身在飘渺的广寒宫中。   凤殊影在园内逛了一盏茶的时间,不知不觉已走进园内深处,感到胸中的烦躁已然平复,他正欲折返,却突然听到一声惊呼。   “殿下...殿下别再脱了!小心染上风寒!”   凤殊影顺着呼叫声穿过连廊,在几株木芙蓉树下见到本该回宫就寝的石太后。   小太后许是饮了太多的果酒,居然在园中耍起了酒疯。   此刻她正歪躺在宽大的藤椅秋千中,价值连城的凤冠已被她随手丢在地上,乌发如墨,莹白耳间别着一朵粉嫩的木芙蓉花,长发散落藤椅下,随着秋千的摆动,在空中一荡一荡。   都已这般失态了,小太后却仍觉不够似的,不仅脱下凤袍,还要伸手去解脖下的系带。   一旁的宫女急得慌了神,却不敢大声呼喊,只得紧握住小太后的手,低声劝着。   “星蝉松手,哀家热...”   “殿下...殿下可不能再脱了,这要让人其他人看见...”   “咦,爱卿怎么来了?可是来陪哀家一同赏花?”   石中钰迷离的目光越过急得满头大汗的星蝉,望向站在她身后的凤殊影。   “摄政王!”星蝉惊呼,赶忙松开了手,跪在地上。   “怎么就你一人,卫公公呢?”   “卫总管...去拿解酒药了,殿下今夜饮了太多果酒,到了御园门口非要进来赏花,然后便...”   在星蝉回话的功夫,石中钰终于成功解开系带,伸手扯开勒得她难受的交领凤衫。   “殿下”星蝉急忙扑上去,替石中钰系上领口的系带。   凤殊影剑眉微蹙,刚要出口训斥,却感到腰间一紧,原是被太后放肆的小手紧紧攥住他腰间垂挂的睚眦玉坠。   “爱卿坐下,今晚月色甚美,但...仍不及爱卿绝色姿容半分。”   石中钰已被星蝉扶正,但依旧歪着脑袋,绯红小脸上星眸闪闪,笑着望向凤殊影。   木芙蓉花初开时为白色,随着日久天长,颜色便渐渐转深,就像醉酒美人的脸庞,由白转红。   恰似古词中所言: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   凤殊影的目光顺着腰间的纤纤玉手,逐渐移至石中钰宛若醉酒芙蓉的小脸上。   “去御园外候着,不许放人进来。”   听到摄政王下令,星蝉杵在原地呆愣片刻,直到被摄政王冰冷的目光扫过,才慌忙躬身退下,临走前,她还担忧地看向神智不清的石太后。   待星蝉退出廊外,凤殊影俯身蹲在石中钰身前。   他想从小太后手中抽出睚眦玉坠,却感到她冰凉的小手攥得甚紧,索性伸手解下腰间的饰扣。   “殿下,请随微臣回朝凤殿。”   石中钰没有应声,她顺势靠在凤殊影肩头,高高抬起右臂,试图将睚眦玉坠戴在手腕上,可惜左手却是止不住的打晃,扣了半响,也未扣上。   正欲放弃时,一直火热的大掌接过她手中的挂绳,稳稳地帮她把玉坠系在手腕上。   石中钰迎着月光,看向手腕上杀气腾腾的玉雕睚眦,满意一笑。   二人贴得极近,凤殊影垂眸,看到石中钰领口上的系带居然系错了,于是一一解开。   小太后脖下细滑的肌肤在月光下莹白得刺眼,感受到胸口的燥热再次翻涌,凤殊影漆眸一沉,不禁加快手上的动作。   只见一只柔荑按在他掌上,耳畔响起石太后轻声浅笑:“摄政王要不要欣赏哀家内里的月色?”   向来波澜不惊的摄政王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惊讶。   还有一抹慌乱。   掌上冰冷的玉手顺着他紫袍上金蟒的纹路,从强壮的铁臂一路滑至领口。   涂有鲜红丹蔻的食指在他领口轻轻一勾,就把力拔千钧的摄政王拉进藤椅上。   挂有藤椅的木杆一弯,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在寂静的夜中异常响亮。   感受到身下僵硬又滚烫的的身子,石中钰哧哧一笑,纤纤细指抚过凤殊影清俊的下巴问:“爱卿今夜怎如此腼腆,可是还在生哀家的气?”   凤殊影看向身上的明媚妖娆的女子,在翻滚之间,内衫已从她白嫩的香肩垂落,兜内里的月色比天上的满月更加摄人心魄。   因着醉酒的缘故,小太后水汪汪的桃花眼周自带一层红云,宛若片片开得正艳的芙蓉花瓣,一直开到细白的脖颈下。   凤殊影喉头翻滚,哑着嗓子疑惑问:“殿下可知道微臣是谁?”   石中钰此刻灵台一片混沌,错把今生当前世,只觉得眼前的凤殊影甚是拖泥带水,可还是在为了她吞掉此次科举的几名榜首而同她置气?   当下不由升起调侃之心,她趴在凤殊影肩头,对着他通红的耳垂倾吐幽兰:“南朝篡位之臣,摄政王凤殊影。”   凤殊影眸光转冷,以为小太后在用美色羞辱他,正欲推开身上的娇软,却看到小太后突然垂下头来,紧接着,一团裹着酒香的滑软探入自己口中。   凤殊影顿觉脑顶一麻,身上的热血全朝一处涌去,他情不自禁裹住口中的灵巧小蛇,与她主动搅动在一起。   木杆随着藤椅的激烈摇摆发出越来越大的吱呀声,最后...年久失修的木杆终于承受不住月下的春色。   嘎嘣一声,折断了!   凤殊影不愧为久在边关南征北战的大帅,警觉性非同常人,在木杆断掉的一瞬,他利落地抱起石中钰,凌空翻身落地。   待木芙蓉树下的藤椅散作一堆废柴后,凤殊影低头看向怀中已然酣然入梦的小太后。   他捡起地上的玄色长袍,披在小太后身上,抱起她走出御园。   “不行,我还是要进去。”卫礼握在食盒上的手指关节隐隐发白,盒内放着温度正好的醒酒汤。   “万万不可...若是正好撞见,你的小命就没了!”星蝉心里也慌得不行,但她比卫礼更了解御园里面的情景。   方才走出连廊外的时候,她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好像见到太后翻到摄政王身上....。   这事...好像还是太后主动的,可是这种话,要她怎么对卫礼说出口。   卫礼不顾星蝉的阻拦,硬要往里闯。   太后琼姿花貌,让六朝粉黛皆失了颜色,但凡是个正常男子看了都想占为己有,更何况是连南朝天下都要收入囊中的摄政王。   二人拉扯之间,突然见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御园中稳步走来,待离得进了,星蝉和卫礼看清他怀中正抱着一个女子。   是太后,只不过,太后已经睡着了,精致的小脸白里透红,正紧贴在摄政王胸膛上,娥眉舒展,睡得香甜。   “将御园到朝凤殿路上的宫人清理干净。”   摄政王下令,深幽如寒潭的漆眸中毫无春色。   “奴才/奴婢遵命。”   卫礼和星蝉只得假装没有看到盖在太后身上明晃晃的玄色长袍,领命遣散路上的宫人。   翌日,朝凤殿。   石中钰躺在宽大的小叶紫檀木睡床上,紧闭双眼。   她早已醒了,只是宿醉后头痛得厉害,让她着实无力气睁开双眼,更何况,今日又无早朝。   正打算就这么平躺到天荒地老,耳畔传来星蝉略带焦急的轻唤:“殿下,您醒了吗?”   石中钰睁开眼,入眼是床顶帏幔上团花彩凤的图纹,在日光的照耀下,明黄得刺眼。   她伸手遮住眼,低声问:“什么时辰了?”   沙哑的声音吓得她和星蝉都是一愣,石中钰这才发觉,她嗓子疼的厉害。   星蝉端来一盏梨水。   “回禀殿下,已是晌午了。”   石中钰起身,接过星蝉奉上的梨水慢慢饮下,待嗓中灼痛被温润的梨水慢慢抚平,才又开口问:“昨夜在宫宴上,哀家没有失态吧?”   接过空碗的星蝉微微一滞,她面色古怪,迟疑片刻问:“殿下都不记得了吗?”   石中钰摇摇头,明媚的大眼中一片迷茫。   “只记得你和卫总管搀扶哀家回寝殿,后来的事,就不太记得了。”   随着脑袋轻微摇摆,一片发蔫的木芙蓉花瓣从石中钰柔顺的青丝上掉下,落在锦被上。   石中钰捡起花瓣,看向欲言又止的星蝉追问:“哀家还去御园了?” 第14章 风寒 只有他一人知道小太后在那夜脱得……   星蝉张了张嘴,却不知如何开口。   她看向床上一脸迷茫的太后,心想,太后若是记不起此事也好,否则日后在早朝上同摄政王面面相对,岂不尴尬。   想到如此,她只是简单地答:“昨夜殿下突然起了赏花的情致,就去御园逛了逛,还...遇上了摄政王。”   石中钰柳眉微挑,惊讶道:“还遇上摄政王了?”   “是,殿下同摄政王赏了会月,后来...太后睡着了,摄政王就把殿下送回寝殿。”   准确说,是抱回了寝殿。   星蝉想到昨日她跟随在摄政王身后,眼前伟岸男子臂上露出一截修长的小腿,镶满了北珠的绣鞋在空中一颤一颤。   在偶遇台阶或拱桥时,她在寂静的夜中听到太后轻声嘟囔,摄政王随即放缓了脚步,直到呓语声消失...   “那...哀家可有说过什么胡话?”石中钰紧张地直起身子,心中担忧她会在酒后失言,说出关于前世的话来。   “叮”一声脆响。   石中钰垂下头,发现是自己手腕上缠着的物件打撞在玉枕时发出的声响。   她抬起手,打量起腕间缠绕的睚眦玉坠,突然觉得此物有些眼熟。   这...好像是摄政王平日里腰间挂着的吊坠,只是...如今怎么会拴在她的手腕上。   昨晚,她到底做了什么???   “奴婢不知,摄政王命奴婢在御园外候着,不到一盏茶的时间,殿下和摄政王就从御园里出来了。”   星蝉在一盏茶时间上咬字颇重,昨夜她匆匆走出御园,正巧遇到去取醒酒汤的卫礼,她同卫礼说了御园里面的情景,之后二人争执片刻,就看到摄政王抱着太后出来了。   石中钰松了口气,以她前世对凤殊影的了解,一盏茶的时间,应该不可能。   并且,此刻她只有头痛欲裂的宿醉感,身上...并无不适。   石中钰放下高悬的心,若是昨夜她在凤殊影面前说出关于上一世的胡话,醒来的时候也应被绑在在祭坛上,而不是在金碧辉映的朝凤殿内。   沐浴完毕,冲掉了身上的酒气,石中钰腹中咕咕作响。   想到昨夜在宫宴上,因着石家夫妇硬要把石怀春塞进酒席上的做法,倒得她胃口全无,无心享用蟹宴,反而灌了一肚子果酒,险些在摄政王跟前漏了馅。   石中钰下定决心,就算日后黄夫人坐在她身侧,她也要该吃吃,该喝喝,万不能再为了这群苍蝇委屈了自己的肚子。   一小碗蟹肉粥下肚,整个人都舒坦起来。   “启禀太后殿下,端王妃侯在殿外,请求叩见殿下。”   卫礼上前禀告。   石中钰不紧不慢地接过寒露递来的薄荷盐水,清了清口,用丝帕擦拭嘴角的水渍。   “告诉端王妃哀家乏了,让她改日再来。”   “奴才遵命。”   看来昨夜那曲《昭君出塞》唱进了端王妃心底,石中钰微微一笑:“星蝉,通知内侍省,就说哀家觉得昨日的戏班子唱得不错,加赏。”   马上就要进入初冬,夹杂着寒气的秋风似利刃刮面,吹得端王妃这种打小在南方生长的贵人甚是狼狈。   只半盏茶的功夫,脸上的水分就被吹干,使得她努力堆起的笑脸略显僵硬。   “卫公公可否明示,太后殿下何日可以见客?”   “这个...咱家可说不准,昨夜的宫宴把殿下累坏了,今晨起来发现嗓子都倒了,这不,御医刚刚瞧完,说是近日不易开口说话,要好生养着。”   卫礼不卑不亢,脸上挂着和睦的微笑:“要不,娘娘过几日再来。”   “再过几日,圣旨怕是都下来了。”   端王妃心中一急,忍不住把心底的话说出来,看向面色不变的卫总管,她咬了咬牙,把袖中的一对成色极好的紫玉镯子暗暗塞进卫总管手中。   “公公可否明示,太后心中属意那一位郡主前去辽国和亲?”   卫礼脸上依旧挂着恭谨的笑容,只是把手中的玉镯推回到端王妃袖中。   “太后殿下与摄政王议政时,奴才不在身侧伺候,不敢随意揣摩圣心。”   端王妃盯着眼前油盐不进的卫总管,内心暗骂一句:不识抬举的臭阉人。   奈何心中再气愤,她也不敢对太后身边的人表现出来。   今时不同往日,昨日她回到偏殿后,听到端王爷身边的侍从对她描述王爷是如何在早朝时被摄政王羞辱的,当下她就觉得,摄政王要拿端王府开刀了。   尤其是在陇西发现盐泉后,端王世代把控的盐池再也威胁不到朝廷,将会慢慢变得一文不值。   端王偏隅封地一角,本以为摄政王只是凭借雷霆手段逼宫上位,本想借着此次入京叩见新帝的机会拉拢朝臣支持,没想朝内的大臣早被摄政王收拾得服服帖帖。   那些原本和端王府私下有所联系的大臣,在他们进京后全被摄政王扣上莫须有的罪名斩杀或流放,这些举动,明显是在警告端王不要逾矩。   哎...都怪夫君没有打探清楚,就让她拉拢康王妃,从而得罪了小太后。   本以为凤椅上那位不过是个傀儡,没想到经过昨夜宫宴一事才知摄政王已把协力后宫之权交给小太后。   宫宴上那场《昭君出塞》的戏文真是看得她一身冷汗,小太后会不会借此机会,把她的女儿嫁去辽国....   想到此处,坐在御轿内的端王妃狠狠地打了一个冷颤。   “啊嚏!”   一声“凤嚏”打断了正在御书房议政的大臣,众人扭头看向暖塌上病怏怏的美人。   太后辛苦,亲身张罗几日前的宫宴,操劳过度而病倒了。   石中钰用丝帕擦了擦鼻子,精致的鼻尖已被揉得通红。   “母后,您是何时染上的风寒?”   朱昱看向歪靠在灯芯草软垫上的母后,好奇地问。   “嗯...许是这几日风太大,出门时被吹着了。”   石中钰敷衍回答,悄悄瞥了一眼坐在太师椅上的摄政王,见他面色无异,想来并没有把上次与她独处的事放在心上。   看来她并未露出破绽,石中钰放下忐忑不安的心,随即又打了一个喷嚏。   “宣太医。”   凤殊影被小太后接连不断的喷嚏打乱了思路,书房中大臣们的议论声入耳却不入心。   脑中总是频频浮现起那夜小太后腮晕潮红,星眸闪闪的妩媚容颜,每每强压下去,却又被她不经意发出的动静唤醒。   “不必了,昨日已经让穆太医瞧过,说哀家是落了风寒,喝上几副药就好了。”   凤殊影看向暖塌上的女子,见她手扯丝帕遮住鼻下的小脸,只留一对明亮的大眼,正贼溜溜地望向他。   “可是干扰到众位爱卿议政,不如哀家先回寝殿,正好也到了该用药的时辰。”   凤殊影剑眉微蹙,那夜的女子主动缠绵又热情似火,与现在同他故作疏离的小太后判若两人。   又在同他耍什么把戏?   “屋外寒冷,殿下既然染了风寒,便等日头暖和了再出去,让太医院把药送过来。”   石中钰只好放下刚刚抬起的屁股,用话本遮住哭丧的小脸。   连生病也不能休沐,凤贼这是要将她活生生累死啊!   等许公公端来汤药,御书房的大臣们已陆续散去,只留摄政王一人在书案上批阅奏折。   石中钰看了眼托盘上浓黑的汤药,捂着鼻子问:“今日的药怎么这般浓?太苦了,哀家喝不下去。”   许公公陪笑道:“穆太医说殿下连服了数日的汤药,病症却不见起色,所以新添了几剂药量。”   哎...那是因为她怕苦,趁着星蝉不注意,把汤药悄悄倒入花盆里,没想到此举却惹来穆太医药上加药。   她简直是自讨苦吃!   “这...穆太医太心急了...哀家底子本来就不好,恢复起来自会比常人慢些,你回去让太医院改成原来的药方,再让穆太医去掉几味苦药。”   许公公干笑一声,别看太后平日里秀丽端庄,到了生病的时候还是露出娇姑娘怕苦的本性,他正要领命下去,却感到手中的托盘一轻。   朱昱惊讶地看向冷着脸手持汤药的摄政王,心想摄政王不会要捏着母后的鼻子灌下去吧?   “殿下莫要任性,快喝了。”   凤殊影从没有哄劝人的经验,他不好女色,手下也都是些粗兵悍将,自然也说不出什么怜香惜玉之词。   但在这屋内,也只有他一人知道小太后在那夜脱得有多清凉,若还不好好服药,恐会生出肺咳之症。   可石中钰就不同了,她压根不记得那晚发生了什么,如今拖着昏沉的身子被凤殊影扣在御书房中,还要逼迫她喝下难以下咽的苦汤药,当下被激发出气性,一巴掌推开他手中的汤药。   能在敌军刀枪剑影里穿梭自如的定北侯凤大帅,居然没能躲过小太后不轻不重的一巴掌。   顿时,滚烫的黑色汤药泼洒在紫金蟒袍上,把胸口张牙舞爪的巨蟒浇个透彻。   屋内鸦雀无声,许公公和星蝉一时都惊呆了,就连朱昱也睁大眼了眼,一脸崇拜地看向石中钰。   石中钰见状,下意识用手中帕子擦拭凤殊影身上的朝服,只是在触及他坚硬的胸膛后又迅速收回手。   她讪讪道:“哀家不是有意的....” 第15章 不认账 这抹眸色,她好熟悉   凤殊影盯着身前低眉顺眼的小太后,面色不变,把手中的空碗放在许公公端举的托盘中。   “再去拿一碗来。”   “奴才遵命。”许公公屏住呼吸,躬身退下。一直退到殿外,才敢喘上口气。   乖乖,太后殿下今日可是吃了辣椒,火气也闷大了些,居然敢在太岁身上动“水”。   前几日他可是亲眼目睹端王的侍从因在御马菀得罪了摄政王的手下,直接被丢进麻袋里活活打死,   此事过后端王连屁都没敢放一个。   后宫真当是藏龙卧虎之地,别看太后年纪尚小,驭蟒的本事却是一流。   “时辰不早,皇上该去上书房用功了。”   凤殊影只想清理干净屋里的闲人,好当面问一问小太后,为何对他忽冷忽热。   “呃...”   朱昱偷偷看了一眼端坐在塌上,用手指搅弄帕子的母后,心想要找什么借口把母后也带走。   “不如朕先把母后送回寝殿。”   石中钰内心大为感动,好昱儿,母后果然没白疼你!   “微臣还有事同太后商议,皇上若是想等太后,不如趁机把《古文渊鉴》内的摘要同微臣说说。”   “哈哈...先生最不喜人不守时,朕...还是先去上书房了。”   朱昱干巴巴地笑道,随即伸出小短腿跳下矮塌,一溜烟儿就消失在屋内。   “微臣去内室换套衣裳,殿下自便。”   “摄政王快快去吧。”   石中钰依旧垂着脑袋,不敢去看摄政王此刻的表情,待那片绛紫衣摆消失在门后,她才敢抬起头来。   “殿下...”星蝉体贴建议:“奴婢去小厨房取点原味山楂膏可好?穆太医叮嘱您要清淡饮食,不可食甜辣,却没提不能食酸的。”   石中钰点点头,脸上苦丧的神情却并无好转。酸苦酸苦,也不是什么好滋味。   御书房里的内室是供摄政王平日安歇的寝室,历朝历代,臣子若无皇上的准许,是不能在宫内留宿的。   不过此道皇令对摄政王来说,可谓是形同虚设。   不一会儿,凤殊影就换好长袍,从内室走出。   面容俊秀,宽肩窄腰,身姿挺拔的男子配上月色长袍,任凭京中哪一位女子见到,都要叹一声谛仙下凡。   只可惜石中钰面前摆着一盏苦药,就算是再俊美的脸蛋,也不能化解口中的苦味。   自打她上一世被苦涩的毒酒夺取性命后,就不能再食苦味,就连以往爱吃的莲子心,在入嘴后也会肠胃翻涌。   除非吃点上甜食压一压,否则就会呕吐不止。   一瓶掌心大小的鸦青色葫芦玉瓶落在药碗旁边。   石中钰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葫芦瓶的主人。   “殿下若是觉得汤药苦涩难忍,可以咬开一粒。”凤殊影坐在石中钰对面,淡淡道。   石中钰打开葫芦瓶,把里面的东西倒在盘中,发现是一颗颗像麦粒一样的东西。放下鼻下闻一闻,什么味道都没有。   再看向摄政王,正悠然自得地品起她带来的雀舌茶。   喝就喝,大不了一会吐他一身,让摄政王再去换一套衣服,石中钰瞥了一眼摄政王袖口雅致的刺绣翠竹,心中暗暗做下决定。   待狂饮了一口浓黑的汤药,石中钰的小脸顿时皱在一起,穆太医往里面加了什么虎狼之剂,真是又苦又辣,呛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感觉到下颚被人捏开,丢进了几颗麦粒,石中钰下意识一咬,麦壳在口中爆开,一股香甜的麦香充斥在口腔,瞬间缓解了她胃中的痉挛。   “这...是什么东西?”石中钰大为好奇,想要再取一粒吃,却被对面伸出的大掌牢牢握住。   “炒熟的苦藜粒,单吃时是苦的,但若在服药后食用,便可激发苦藜粒中的米香。”   凤殊影说完后松开手,感到掌中的滑嫩的柔荑悄然溜走,徒留幽香。   “爱卿是从何得知此物?”   石中钰好奇地问,就着盘中的苦藜粒,把碗中的汤药一点点喝干净。   “数年前在在闽州,微臣与一队前锋军被敌军困于沼泽地,泽边生长的绝味藤可以化解沼泽内的瘴气,只是味道苦涩难咽,后来有一个士兵拿出家乡的苦藜粒,我们十二人就靠着一把苦藜粒撑到援军到来。”   绝味藤在神农典籍内被列为人间百苦之首,书中明指此藤比苦胆还有苦上数倍有余,入口能把人的舌头苦到发僵,数月后再吃任何食物都感受不到滋味。   石中钰光是想想,就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爱卿提及的可是定南之战?”   “不错,正是定南之战。”   闽州是曾南朝最靠南的的属州,不过在百年前被西南夷所占,闽州地势复杂,沼泽密林无数,毒瘴弥漫,再加上闽州被湄河所环绕,地势易守难攻。   南朝曾有数名常胜将军抱着收复失地的豪情壮志踏入此地,却也将自己的性命止步于此。   当年永宁帝受奸臣挑唆,想要趁机削弱定北侯手中黑鳞军的兵力。于是下旨命凤殊影收复闽州。   当时朝内都不看好这位年纪只有十九岁,刚刚袭成侯位的少年将军,皆叹定北侯一脉亡矣。   没想到凤殊影这匹北地野狼,到了南方居然化身成巨蟒,把西南夷杀得溃不成军,定南之征不足半年,京中就收到闽州大捷的消息。   举国沸腾,少年将军一夜成名。   石中钰现在还记得,那时她刚满十三岁。   大街小巷上,所有的说书人都在唾沫横风,慷慨激昂地描述凤殊影是怎样领着黑鳞军潜入西南夷的军营,把营内粮草烧之一空,又是怎样冲进敌军帐内,手持龙渊剑连斩三名敌将。   石中钰看向盘中所剩无几的苦藜粒,心想当时京中男子都在羡慕年纪轻轻的凤殊影凭借父亲留下的黑鳞军谋得丰功伟绩。   却无人知晓这辉煌的军功背后隐藏着何等艰辛困苦,九死一生。   不过这些过往,凤殊影从未在前世与她提及,二人之间相处之时,不是在朝堂内勾心斗角,便是在凤塌上风月无边。   是以,石中钰从未觉得二人之间有过什么真情实意,不过时男欢女爱的权色交易。   若是换成那些爱慕凤殊影的女子,在听到他主动提起艰辛过往时,定会双眸溢满敬佩之意,娇叹一声:摄政王辛苦了,小女子仰慕之极。   只可惜坐在摄政王对面的,却是个心若磐石的小寡妇。   石中钰淡淡哦了一声,可能是在游神,傻呆呆地拿起方才凤殊影饮过的雀舌茶,咕咚灌上一口。   凤殊影没有出言提醒,只是微微眯眼,看向石中钰空荡荡的手腕,不轻不淡问了一句:“殿下那夜夺走的玉坠,怎么没戴在身上。”   “咳...咳”   石中钰没料到摄政王会突然提及此事,猛地呛上一口温茶,连连娇咳,想要拿起手中的帕子遮掩,却发现帕上沾满了药渍。   见到对面脸颊咳得绯红的女子,凤殊影止住伸手拍在她纤细玉背的冲动,递上了手中的帕子。   石中钰也不客气,接过帕子又猛咳了几声,顺带在发红的鼻下揉了两把。   “那夜...哀家不胜酒力,浑然不记得发生什么事了,若是在言语上唐突了爱卿,还请爱卿莫要放在心上。”   石中钰端起手前的香茶,又灌下几口,压下嗓中的痒意。   凤殊影先是淡淡地“哦”了一声,随后追问:“若是殿下在举动上唐突了微臣呢?”   石中钰面带疑惑地望向摄政王,这...莫非是她酒后没忍住胸中的愤意,用豆沙包般大的拳头捶向凤贼俊俏的脸蛋,还抢了他随身携带的玉坠嚣张离去。   “哀家不明,还请爱卿明示。”   凤殊影看向眼前一脸迷茫,仿若毫不知情的小太后。   可是要不认账?   “那夜,殿下在酒后轻薄了微臣。”   “啊!”   石中钰惊讶地看向一本正经的摄政王,脑中却是一片空白,丝毫回忆不起来当晚的情景,   凤殊影见小太后惊讶地睁大明眸,绛唇微启,饱满的唇珠上沾有茶渍,莹润透亮。因着刚刚用薄荷叶漱过口,口中还荡起一抹薄荷清香,口中若隐若现的粉嫩小舌宛若是蚌壳内最鲜嫩可口的蚌肉,诱得人丧失神智。   “就如这般...”   凤殊影低声呢喃,随即俯身含住那一小截子蚌肉。   石中钰如遭雷击,愣愣地望向与他四目相对的男子,他半垂眼眸内的漆色双瞳似是被烈火灼过,熏红一片。   这抹眸色,她好熟悉。   熟悉到她下意识开始回应,却引来对方更加迫切地索求。   “哗啦”一声,装有山楂膏的瓷盘落在地上,艳红的膏点撒了一地。   也震醒了沉迷其中的二人。   石中钰立马推开身前的凤殊影,转头见到站在门扇边,慌张到手都不知道该往哪放的星蝉,脑中依旧在嗡嗡作响。   他方才做了什么?她又在...回应什么???   “奴婢...奴婢...”   星蝉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却说不出整句话,想到刚刚她撞见的场面,真是连诛十次九族都不为过。   凤殊影双眸骤然转冷,正欲唤来人处置这个不长眼的侍女,却见对面的小太后突然开口。   “笨手笨脚的,还不滚回朝凤殿领罚!”   “奴婢...奴婢遵命。”   星蝉知道太后是在出言相救,当下连散落在地的山楂膏都顾不得收拾,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殿下对下人倒是慈悲心肠。”   凤殊影把目光转向小太后,冷冷道。   摄政王的这张俊脸,真是比青楼姑娘遇见白嫖的客人翻得还快。   石中钰身体后仰,拉开和摄政王的距离,紧绷着小脸说:“哀家的宫女见摄政王行事孟浪,惊慌之余失手打碎了盘盏,回宫领罚就够了。”   凤殊影见小太后如同提防街巷浪徒一般的躲着他,唇角倒是微微一勾,半垂的眸中挂着淡淡的不屑:“微臣的孟浪远远不及殿下当日。” 第16章 谈判 这...小太后又在打什么主意?   石中钰闻言,脸上好不容易退下的潮红又返了上来。   她想了想,厚着脸皮道:“若真是如此,哀家那日也是被杯中杜康引得失了神志,只是摄政王今日滴酒未沾,灵台清明得很,怎可...怎可...怎可以下犯上。”   石中钰吞吞吐吐半响,把作奸犯科,奸.淫掳掠的词全都咽了回去,最后选了个不轻不重的以下犯上。   凤殊影剑眉微蹙,似是一脸无辜道:“是殿下让微臣明示在先。”   简直胡搅蛮缠!这种事...婉转口述明示即可,何须劳动摄政王亲身示范。   怎奈木已成舟,想到摄政王控诉她酒品不佳,见色起意,在月下以缚鸡之力轻薄了南朝第一勇士的行为。   真是太他娘的合情合理了!   如此一想,石中钰脸上的愧疚之色也寡淡了几许,淡淡道:“哀家年纪轻轻就守了寡,与先帝天人永隔,许是...醉酒后把爱卿当作先帝...才会犯下这等错事,还望爱卿看在哀家思念先帝的份上,将此事止步于此....”   随着石中钰的解释,凤殊影脸上的寒霜越来越重,到了最后,仿若刚在寒冬腊月里刚凫完潮白河,阴沉地能结出冰碴儿。   小太后不想认账就罢了,居然还搬出永宁帝那种被酒色掏空了身子的昏君恶心他,凤殊影冷哼一声,连退礼都懒着敷衍一把,铁青着脸拂袖离去。   石中钰盯着桌上的葫芦瓶,不禁叹了口气,怎么感觉这一世,自己与他,更乱了?   待她回到朝凤殿,见到跪在殿内的星蝉。   “起来吧,方才见你跪在了碎瓷上,回来抹药了吗?”   星蝉闻得太后此言,心头一热,当下双眼含泪。   她以前伺候过先皇后,也就是太后的姐姐,第一次见到太后时,她初入宫时彷徨无所的眼神,像极了当年的皇后。   先皇后待她不薄,所以当自己再次被分派到朝凤殿,她决定好好伺候恩人的妹妹。   星蝉打有记忆起就在宫内活着了,这么些年在宫里,若说先皇后是她见过最温婉如玉的女子,那现在的太后就是她见过最鲜活的女子。   宫里的人,极大多数是黑色的,也有少许是白色的,但真正有血有肉,活得有颜有色的,只有太后殿下。   “可是疼了?让卫礼唤御医了没?”   石中钰见星蝉突然落了泪,上前搀扶,才发现她腿下宫服上挂着一团血迹,不由蹙眉。   “回来不知道先上药,跪在屋里做什么?   “奴婢自责...因着奴婢的莽撞惹得摄政王把火气撒在殿下身上。”   “摄政王没有责怪哀家。”   石中钰顿了顿,纠结了一会,又问:“...既然提到这个,你且同哀家说说,宫宴那夜,哀家到底对摄政王做了什么?”   不是她不相信凤殊影,只是她有点怀疑,酒后的自己,真的...如此求男若渴吗?   星蝉收住了眼泪,只是不敢直视太后的双眼,嗫嚅道:“那夜奴婢被摄政王遣走后,偷偷回头看了一眼....见到殿下您骑在...摄政王身上....”   “好了,哀家知道了!”石中钰急忙打断,怕再引出什么细节来充盈今夜的梦魇。   “奴婢真的就只看到这些....”   “好,你先下去清理伤口吧”   等到寝殿中只剩她一人,石中钰走至梳妆台面前,打开华丽的六扇编金朝凤首饰盒,从里捡出那条白玉睚眦玉坠,重新缠绕回手腕上。   *****   在穆太医的虎狼之药下,石中钰的风寒很快痊愈起来。   这日,她正在暖阁内同朱昱下围棋,卫礼缓缓走了进来。   “殿下,端王妃求见。”   石中钰放下手中的白子,对朱昱说:“皇上先去偏殿习会功课。”   等朱昱走后,卫礼把端王妃领入暖阁。   几日不见,端王府全无初见时意气风发的模样,眼下乌青,连双颊都隐隐凹陷下去。   “端王妃气色不佳,可是宫内的菜肴不合端王妃口味?”   “谢太后殿下关怀,宫中菜肴可口,只是臣妾存着心事,再好的佳肴,也食之无味。”   “哦?”石中钰惊讶地高挑柳眉,不解道:“端王妃有什么心事,不妨同哀家说说。”   端王妃等的就是小太后这句话。   “殿下,您上次提到同辽国和亲一事,可有中意的女子?”   石中钰意味深长地看向端王妃,语气中的热络也降了几分:“此乃政事,王妃怕是这几日没休息好,口不择了吧。”   端王妃心肝一颤,知道小太后这是拿话在敲打她不可妄议朝政,只是....她把心一横,起身走至太后身前,毅然跪了下去。   “殿下,臣妾女儿年纪还小,臣妾...想多留她在身边几年。”   “也不小了,宁儿的生辰只比哀家小上三个月,你看哀家这不都身为人母了。”   端王妃闻得此言,差点没被心中的郁气憋死,小太后脸皮闷厚,白捡了个儿子当盾,走哪用到哪...   可如今为了女儿,她只能压下郁气,苦求道:“宁儿自幼娇生惯养,行事莽撞,那能和端庄稳重,母仪天下的太后相比。”   石中钰没有接话,也没有让端王妃起身的意思,她接过寒露奉上的秋梨膏蜜水,小口地饮了起来。   嗯,能重拾甜味的感觉,真好!   一时间,暖阁内鸦雀无声。   端王妃感到额上已冒出一层密汗,却不敢去擦拭。正当她快承受不住时,头顶传来小太后清冷的声音。   “摄政王几日前收到黑土关守成都督的密报,辽王以游牧为由,派驻军在边关徘徊,端王一脉荣享寿州百年富贵,国难当头,却不愿与朝廷同舟共济。”   这一顶大帽子扣下来,压得跪在地上的端王妃脊梁都弯上三分。   “臣妾并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康王妃的女儿也到了婚配的年龄,陇西和辽国气候相似,想来康郡主比阿宁更能适应辽地的环境。”   端王妃急急说到,见小太后沉默不语,她咬咬牙,又补道:“臣妾昨日同夫君商议,若是太后能看在宁儿年幼体弱的份上,把她从和亲人选中剔除,端王府愿补足纳贡。”   “无论康郡主还是端郡主,都是哀家的亲侄女,手心手背都是肉,哀家同康王妃一般,舍不得啊...”   石中钰放下手中的茶盏,痛心疾首道。   听到小太后此言,端王妃心中打起了鼓,惴惴不安,这...小太后又在打什么主意?   “端王妃有所不知,宁儿的长相和已故的辽王妃颇有几分相似...几位郡主的画像已被礼部的鸿胪卿封册,明日便会快马加班,送至辽国。”   端王妃如堕冰窟,瘫坐在地上,颤声问:“殿下,此事就无回转的余地了吗?”   石中钰起身,扶起端王府,她欲言又止,似是有些不忍。   “宁儿的境遇和哀家颇有几分相似,当年...哀家也是因为眉眼和姐姐相似,才会被先帝破格封为一宫之后。”   她看向不明所以的端王妃,似是漫不经心地来了句:   “黑土关因着离京遥远,盐价居高不下,驻地的官兵们已经数月未曾食得盐味。”   端王妃闻言,惊讶地看向小太后,正欲出言,却见她摆摆手道:“哀家这风寒还未好透,今日同端王妃说了许久的话,便觉得乏了,就不留王妃在宫内用膳了,望哀家的一席话,能够开导王妃的心结。”   说完,石中钰命卫礼送客,头也不回的朝寝室走去。   端王妃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卫礼在旁唤了她好几声,才如梦初醒地应下,退出朝凤殿。   翌日早朝,石中钰借着风寒未痊愈,又躲过了一次早起。   等早朝结束,朱昱兴冲冲地迈进寝宫内时,见到她刚刚梳洗完毕,正坐在八仙桌旁,悠哉悠哉地食着早膳。   看向母后面色红润的脸蛋,朱昱不禁感叹道:“母后这病赶得真是时候,这三日狂风阵阵,昨日朕所乘的銮驾差点被风给掀翻了,户部尚书在上殿前被一阵阴风卷了个跟头,刚装上的金牙一下就摔没了,现在还没找到呢!”   石中钰想到钱尚书撅着屁股在玉阶上摸索金牙的场面就觉得好笑,当下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不过今日貔貅转世的端王叔倒是令人刮目相看,居然主动补上了剩余纳贡,还请旨把盐价降了四成,看得一旁的贤王叔直吹胡子瞪眼。”   石中钰收住笑声,明媚的大眼微微弯起,朝朱昱口中塞了一颗刚刚播好的葡萄。   四成足够了,陇西的精盐保持价格不变,盐商为利所趋,自然还会大量采购寿州的精盐,而陇西只用自给自足即可,等再过上三年五年,陇西的井盐规模成熟,产盐量一旦上来,朝廷就可以摆脱贪得无厌的端王威胁。   她总算没有办砸摄政王交代给自己的差事。   又是几日过后,太后已皇帝年幼无伴为名,从百官的子女中挑取一名做义女,封为亲北郡主,随即派亲北郡主前往辽国和亲。   孟冬初至,京城便迎来了一场大雪。   似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下了足有数日,为红墙黄顶,金砖青瓦的皇宫裹上一层银装。   天蒙蒙亮,在去往金銮殿的甬道上,一队宫人抬着凤辇走过,脚下传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石中钰在掀开厚实的卷帘,目光落在堆满白雪的朱红墙头,脑中幻想着,城墙的另一头,在冬雪的覆盖下,会是什么模样?   口中的哈气接触辇外的冷气,自动化成一抹白烟,随即消失不见。   她忍不住把头探出来,鼓起雪腮,一路吹起哈气,想象着自己是吐气成云的仙人。   卫礼和星蝉看到小太后这般孩子气的模样,相视一笑,但还是走上前提醒。   “殿下,您风寒初愈,还是少触些寒气为好。”   石中钰不为所动,她嘟囔道:轿子里密不透风,太闷了,星蝉,你记得去御膳房,让厨子给皇上冻一些雪融山楂球,里面要塞红豆沙和桂花糯米那种。”   星蝉笑回:“我看是殿下您馋了,奴婢一会便去。”   入了金銮殿,石中钰在卫礼的搀扶下步上金阶。   摄政王一如往常,早早就坐在蛟椅上,看到迎面而来的小太后,面无表情,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只是在小太后从自己身前走过时,目光不禁从她百般难描的小脸上扫过,这才发现小太后许是在外吹着冷风了,鼻尖和脸颊隐隐透着不正常的粉晕。   芙蓉如面柳如眉,妖娆至极。 第17章 冬猎 描不出的媚色,道不明的诱惑……   石中钰见到摄政王清冷的俊脸,才恍惚地意识到自从他那日拂袖离去,二人已有半月未曾相见。   不过想来摄政王宰相肚里能撑船,想必早把她错把谛仙当猪八戒白嫖一事抛之脑后。   于是在摄政王颇为疏离的颔首后,石中钰微微一笑,翩翩走至凤椅前落座。   她好奇地看了一眼身前的金纱垂帘,可是因这半个月她在暗中长肉的缘故...怎么感觉眼前的垂帘好像...好像缩窄了一些,垂帘两侧将将能遮住她的全影。   再转头一看,摄政王整个身子暴露在朝堂之上,威风凛凛。   石中钰顿时了然,是了,怎可让未来的南朝金龙同她一起藏在破帘字之内,不见天日!   许是因作息时间还没调整过来的缘故,突然早起的石中钰在听到殿中冗长又无趣的奏文后,眼皮又开始打起架来。   凤殊影睥了眼身侧头点如小鸡啄米一般的小太后,此刻她正半垂着眸,眼中早已失焦,仿佛随时都有栽倒,再滚下金阶的可能。   他怒视一眼被内侍省换过的垂帘,心里骂着那个蠢奴才擅自作主把垂帘换得这般窄小,让他无法把摇摇欲坠的小太后揽至肩侧安睡。   就在石中钰将要失神之际,摄政王突然提高了声音。   “钱尚书,运河东段的开销可有拨出改道备银?”   户部钱尚书惊讶地张大嘴,露出失而复得的金牙道:“拨出三万两备银以作改道。”   “下朝后同工部再对一次开销。”   凤殊影说完,身旁的小太后也终于悠悠醒来,瞥见她悄悄从袖中摸出个纸袋,扯破后捡出一粒盐渍青梅丢进嘴里,紧接着便皱起精致的鼻子,打了个哆嗦。   隐隐约约能听到她小声嘟囔了一句:“好酸啊!”   凤殊影的嘴角微不可查地勾了起来。   只是殿下的钱尚书却傻了眼,这...备银分明是昨日他已同摄政王商议妥当的,今天在朝堂上无非就是走个过场给工部尚书听听。   莫非工部尚书又偷偷在摄政王面前给他穿小鞋,嫌他批的银少了?   早朝的奏折,都是前紧后松,等到四方八地的要事都禀告完后,礼部尚书突然提出来,孟冬已至,也该到举行冬猎的时候了。   众臣这才想起,宫里已经有快五,六年没举行过冬猎了。   先帝自从迷恋上五石散后,就畏寒怕冷,体力也日渐衰竭,除了塌上之事,几乎就没别的运动了。   别提冬猎,就连宫中骑射场内的野草都长出三丈高了。   如今执政的摄政王正值青年,又武艺高强。重启冬猎,凭借摄政王百步穿杨的射技,若能猎得奇珍猛禽,便可铭记在册,供后人顶礼膜拜。   于是殿内大臣纷纷赞同,觉得重启冬猎是个极好的主意。   凤殊影对此事兴致寥寥,他领兵数年,南征北战,死在他轩辕弓下的奇珍猛兽都能堆起个小山头。   不过见小太后听闻冬猎一事后,妩媚的大眼顺时亮了起来,玉背挺直,一脸期盼的模样,凤殊影略一思考,批准了重启冬猎一事。   朱昱更是好奇,下了早朝后,在前往垂拱殿的路上便迫不及待地拉扯母后东问西问。   “哀家同皇上一样,从未参加过冬猎,只知道猎场在京郊行宫外。”   石中钰敷衍道,她怕言多必失。   事实上,她除了在重启冬猎的第一年因惧怕凤殊影没有参加,在余下的数年后,一直是冬猎场上人最惹瞩目的焦点。   “皇上可有习过骑射?”   走在二人身前的凤殊影突然转过身问道。   “习过一年,只不过连皮毛都够不上。”   朱昱诚然答道,南朝的皇子从五岁便开始学习骑射,只不过永宁帝在位时,朱昱这位自生自灭的皇子本就不受待见,怎会有少师愿意悉心教导。   “皇上这几日去上书房的事可以缓一缓,微臣会遣精通骑射的少将亲自传授皇上。”   朱昱不禁兴高采烈,还有这等好事,不用上课,还可以在骑射场撒欢儿。   “太后殿下呢?”凤殊影似是漫不经心地看向小太后。   “啊?”石中钰看向摄政王的俊脸,微微一愣,过了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在问自己可会骑射。”   “嗯,略通晓一点。”   “那便同皇上一起授课,重启冬猎的第一箭,需由皇上亲自射出。”   顺着摄政王的话,石中钰才突然想起来,是了...每年冬猎开始前,皇帝都要站在涉猎台上,然后亲自拉弓,往百丈开外的铜鼎□□.进一支火箭,待铜鼎点燃之刻,便代表冬猎的正式开始。   上一世她虽然没去,但听回来的宫人提到,看在皇帝年纪尚小的情况下,礼部特意把铜鼎挪至涉猎台几丈开外,就算是个六岁孩童,丢石头也能扔进去几个。   怎奈朱昱实在没有射箭天赋,把铜鼎四周的地面都快射成筛子,也没点燃猎火。   无奈之下,摄政王只能登上狩猎台,又命礼部把铜鼎移至百丈之外,长臂一展,一箭点燃猎火。   回宫后的朱昱扑在她身上委屈地哭了好久,当时石中钰还气愤不已,大骂凤贼无耻,为了彰显自己射技精湛,连个黄口小儿都要羞辱。   所以在空暇之余,石中钰捡起了荒废的骑射技巧,终于在下次冬猎时,射出了让人惊艳的一箭。   回忆暂告段落,石中钰看向摄政王,淡淡道:“哀家风寒初愈,就不去凑这个热闹了。”   凤殊影见小太后兴致不高,便欲随她所愿。   突然一阵寒风袭过,卷落金瓦上的细雪,落在小太后额上。   见她抬手抚去额上的细雪,随着宽大袖摆下坠,露出一截莹白皓腕,腕上正缠着被她夺走的睚眦玉坠。   凤殊影眉梢挂了有数十日的寒霜似是被春风拂面,转瞬即溶。   星蝉见太后一直在不停地揉擦眼睛,关切问道:“殿下眼中可是进了沙子。”   石中钰点点头,方才那股凤中还夹杂着细沙,一不小心被眯了眼,现在刺刺的疼。   感到手腕被火热的大掌握住,她强忍着眼中的刺痛睁开眼,摄政王那张惊冠六宫的俊脸毫便无预兆地出现在她眼前,吓得石中钰后退一步,却被腕上禁锢的大掌扯回的更近。   “别动!”   见到摄政王神情专注地盯向自己,石中钰以为她眼中进了什么可怕的飞虫,只好睁大了双眼,任其打量。   凤殊影见身前的小太后难得的温顺,眼角泛红,星眸含水,鸦睫微颤。   描不出的媚色,道不明的诱惑。   随着摄政王越来越近的俊脸,石中钰看见他眸中熟悉的熏色,顾不上眼中的酸痛,谄媚一笑:“爱卿可看出哀家眼中有何异物?”   “并无异物。”   凤殊影熏醉双眸转瞬之间又恢复到昔日的清冷疏离,随即松开掌中软弱无骨的皓腕。   石中钰刚刚松了口气,却见摄政王又说:“殿下这次风寒,歇了足有大半月,可见还是底子薄弱,打明日起下朝便随皇帝去骑射场练习射箭,强身健体同时也可督促皇帝。”   石中钰垂头丧气,接下了陪同皇帝练习骑射的差事。   只是在走在摄政王身后时,她不禁陷入了沉思,怎么感觉她离此世躺平的目标越来越遥远了?   御膳房的点心师傅办事尽心尽责,等回到朝凤殿,石中钰就看到八仙桌上的瓷盘内摆满了一颗颗圆滚的雪融山楂球。   她用银叉扎起一颗,迫不及待地放在嘴边轻轻咬一口。   冰冰凉凉,酸酸甜甜。   “留上几颗,其余的给皇上送去。”石中钰嘱咐星蝉。   “等等!”她又突然出声,星蝉止住挑拣山楂的玉箸,疑惑地望向太后。   石中钰皱着眉头,脑中开始天人交战,片刻后终于做下决定,她退下手腕上的睚眦挂坠,一边放入盒中一边道:“再分出一小盘给摄政王送去,顺带把这个盒子交给许公公,就说...哀家...罢了,你让许公公转交给摄政王便好。”   “奴婢遵命。”   望向星蝉离去的背影,她下意识摸摸空空的手腕,心中却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方才在御书房,她本想趁机把玉坠归还给摄政王,只是钱尚书跟工部尚属又为修葺运河一事争得鸡飞狗跳,双方各不让步,一直扯皮到午膳都没争论出个结果,她只好先行离去。   回到寝殿后,原本郁闷的心情却随着美味的雪融山楂球消散而去。   想来摄政王食了这酸甜可口的山楂球后,也应会原谅她不亲自己归还玉坠的失礼吧?   窝在塌上的石中钰又咬了一口雪融山楂球。   咦,奇怪,怎么...好像没方才第一口甜了?   御书房内。   许公公举着托盘对桌案前的摄政王恭谨道:“摄政王,这是太后命人送来的小点。”   凤殊影从叠叠文书中抬起头,目光从盘中红白相间的山楂球挪到一旁的精致木盒上。   “那是什么?”   “奴才也不知,星蝉姑娘只是叮嘱老奴务要把此物和雪融山楂一同呈长。”   凤殊影伸手捡起盘中的雕凤木盒,纤长手指拨开板扣,慢悠悠打开盒盖。   正在往桌上放置小点的许公公虽然隔着老远,但仍旧能感受到摄政王身上骤然爆发出的寒气。   乖乖,小太后又在作什么妖?   许公公悄悄抬眼,虽然没能看到盒中的物品,但却瞥见了摄政王冰若寒潭的双眸。   诡异的是摄政王阴沉的俊脸上居然还挂着抹笑意。   凤殊影捡起盘中的雪融山楂球丢进口中,森森白牙把山楂嚼得卡巴作响,仿若饿急了的野狼在啃噬森森白骨。   仅凭一盘破山楂球,就想赖他凤殊影的帐,怕是小太后想的太简单了。 第18章 射箭 馨香软玉入怀,凤殊影不解风情地……   “脑袋不要向前探,肩膀放松不要绷紧。”   空旷的骑射场上,传来一位女子的慵懒的训斥声。   仔细看去,就会瞧见在骑射场东侧供人安歇的帏帐下,一位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身披雪白狐裘大氅,懒洋洋地缩在玫瑰圈椅上。   美人手持精致的缠金凤纹掌炉,柳眉微蹙,看向眼前明黄色的小身影晃晃悠悠地又射出一箭。   “落靶” 站在数十丈远的小内监跑到箭靶前探头看了看,迎着风高喊道。   “哼!”朱昱气恼的扔下弓,嘟着嘴钻进帐内。   帐中点着数个火盆,朱昱一走进帐内就感觉冻僵的双手微微发麻。   他接过宫人递来的姜枣茶,痛饮了一口,苦着脸道:“母后,儿臣是不是很笨。”   缩在狐裘大氅中的石中钰点点头,诚然道:“皇上在射箭上毫无天赋。”   “母后您怎可打击儿臣,再过半个月就到冬猎,朕若是连这么近的靶子都射不到,更别提猎场上碗口大的铜鼎口了。”   朱昱哭丧着脸坐在石中钰身旁的圈椅上,又继续抱怨:“那日若是把筒里的箭都射光了,也没点燃猎火,朕...朕便绝食饿死自己。”   “三日。”   石中钰揭开杯盖,抿了一口杯中热腾腾的枣茶。   “母后在说什么?”   “哀家在说,陛下最多绝食三日。”   石中钰放下手中的茶盖,笃定道。   她脑中浮现出上一世朱昱经自己开导后如饿死鬼投胎般吃完她殿中所有糕点的画面,最后他还因暴饮暴食生了一场大病。   为此凤殊影还狠狠呵斥了她这个太后,再次威胁把她丢入皇陵。   “母后...您就别再打击儿臣了,要不儿臣那日装病不去好了。   朱昱见母后又一个人发起了呆,漂亮的柳眉微蹙,可是也在担忧冬猎那日,他会在文武百官前丢了朱氏皇族的颜面。   “皇上怎可有这种临阵脱逃的想法!”   石中钰惊讶地看向耷拉着脑袋的朱昱,前一世的他可没有这般消极,莫非是自己今世的娇纵,把朱昱养成了不思进取的性格。   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定不喜她的孩子这般颓废。   虽然石中钰决定和朱昱淡出皇权之争,就等着凤殊影收拾服帖几位藩王,平定内忧外患,她便会让朱昱让出皇位,以她对凤殊影的了解,他定不屑要他二人性命,不过是终生幽禁于行宫。   但在此之前,朱昱的性格不能养歪。   于是石中钰难得地板起了小脸,肃然道:“把荀子《劝学》的第七段背与哀家听听。”   “骐骥一跃,不能十步;驽马十驾,功在不舍。锲而舍之,朽木不折;锲而不舍,金石可镂。”   朱昱背完,闷闷不乐道:“儿臣知母后是想告诫儿臣要契而不舍,可是距离冬猎不足半月,儿臣这块金石可能连皮都蹭不破。”   听完朱昱的话,石中钰二话没说,揭开裘衣上的系带,走至弓架前取下一张月牙弓,踱步出帐外。   朱昱好奇的跟在她身后,见母后从鎏金箭筒中提起一支桦木箭羽,随即踱步至场中。   搭箭,拉弓,瞄靶,松弦一气呵成。   射出的箭羽似张了眼般,正中靶心。   守在箭靶附近的小太监盯着没入靶心的箭羽,惊讶的都忘记了报环数。   “母后好厉害!!!”   朱昱眼内星光闪闪,快步跑至石中钰身侧,脸上犹挂着难以置信的神情:   “母后...您是什么时候学的射箭啊?”   “在石府。”石中钰淡淡回答,从容不迫地让星蝉为她重新系上狐裘大氅。   可要冻死了她了!   “母后学了多久?”   多久,石中钰抬眼看向那支没入红心的箭羽,大概有十年吧...   上一世,好像只有在骑射场上,她才能把埋藏在心底的阴暗毫无顾忌地释放出来。   对父亲偏宠石怀春的嫉妒,对朝内党派摇摆不定的失望,对委身于逆贼凤殊影的不甘,对这所囚禁她牢笼的愤恨,皆随着破空而出的箭羽离她远去。   出了骑射场后,她依旧是那个典则俊雅,贤明果决,被百姓成为女中尧舜的南朝太后。   石中钰垂下眼皮,掩去眸中的情愫,沉声道:“不到半年。”   “不到半年就有百步穿杨的神技,母后是如何做到的?”   朱昱满脸崇拜地问道。   石中钰抬起头,一脸高深莫测。   “自然是靠勤加练习,皇上若在这半月能坚持不懈,定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达到射石饮羽的境界。”   “儿臣这就去练习!”   朱昱眼冒精光,信心大涨,他仿佛看到自己站在狩猎台上,箭无虚发,瞬间点燃猎火的的场景。   看向朱昱精神抖擞的背影,石中钰接过星蝉递来的手炉,拢紧袖口,心中感叹:小孩子果然好骗!   不过她也没有说谎,今世她在石府,的确只随着女师傅练习骑射不足半年。   原是石怀春仰慕凤殊影,得知他定期会去京郊狩猎,为了投其所好,央求父亲为她寻来了精通骑射的女师傅。   只是一人学来也无趣,她便拉上了石中钰,却没想到石中钰对骑射颇有天赋,学了不到半年,便可有模有样地射中箭靶。   这下可气炸了石怀春,石中钰本就相貌绝伦,若是再学会骑射,有朝一日恰巧被凤殊影撞见,那她岂不是成了“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做嫁衣裳。”的冤大头。   于是她便随便寻了个借口,把石中钰踢出骑射课程,石怀春那些弯弯绕绕的小心思,石中钰自然是看透不说透.   今世她又站在熟悉的骑射场上,心中颇有一番历经沧桑的通透之感。   只可惜她胸中的感悟还未升华,便被熟悉的声音打断。   “太后殿下箭法精妙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石中钰闻声转头,正巧对上了摄政王充满探究的双眸。   ————   今日公文不多,凤殊影处理完后便直直朝骑射场赶来,恰巧把小太后射出的惊艳一箭的画面尽收眼底。   就连跟在他身侧的明德将军,都忍不住赞了一声:“好箭法!”   素日见惯了她穿明黄色,偶见小太后换上樱桃红色的骑服,不禁让人眼前一亮。   骑服衣身窄瘦,便于活动,却也更好地勾勒出她曼妙的身姿,尤其是那对套上及膝长靴的笔直玉腿,在举弓时前探一步,前凸后翘,灼得人挪不开眼。   周边的皑皑积雪仿若都因这抹鲜红的身影而消融。   凤殊影不满地横了一眼目不转睛的明德将军,冷冷道:“当朝太后也可是你可妄议的?”   明德将军自然听出了摄政王口气中的不满,心中想他只是赞了太后的箭法,并没有妄议之言啊?   只是上将扣下的屎盆子,无论是不是自己拉的,也要撑着鼻孔接下。   明德将军立马跪下:“末将一时失神妄议太后,请摄政王降罪。”   凤殊影冷哼一声,小太后稍作打扮,便能让他的得力干将失神,也不知是他手下尽是些酒囊饭袋还是小太后乃是妲己转世。   于是冷冷扔下一句:“滚去黑土关训练新兵。”   明德将军一愣,他可是刚刚才从西番边塞赶来京城,身上的黄土还没抖干净,就又要被摄政王调去黑土关。   哎...宫中的贵人是真他娘的金贵,多看一眼都不成,明德将军冲摄政王走向骑射场的背影高喊:“末将领命。”   佳人近在咫尺,此刻她已披上了雪白狐裘大氅,拖地大氅把耀眼红装包裹的一丝不漏。   凤殊影走到她身后,悠悠道:“太后殿下箭法精妙不凡,不知师承何人?”   石中钰惊讶地转过头,看到身后的凤殊影,嫣然一笑。   “家父从武馆请来的女师傅,至于那位师傅的名号,哀家确实记不得了。”   “殿下只习得半年,箭法倒是比微臣麾下的几名大将还要精湛几分。”   石中钰见到摄政王脸上露出将信将疑的神情,微微一笑,随即挪动起小步,移到摄政王肩旁。   她微微侧过头,头上红珊瑚金钿落在摄政王肩头。   “方才...哀家那箭也是瞎猫碰上个死老鼠,于是借坡下驴鼓舞皇上,望爱卿不要戳穿。”   凤殊影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随即点点头,顺着小太后的话接道:“原是如此,怪不得微臣察觉殿下的射姿还是稍欠火候,微臣现下无事,可以为殿下指点一二。”   说完,不等石中钰拒绝,便命人抬来他的轩辕弓。   传说中轩辕帝所持有的轩辕弓,选用泰山南乌号之柘,燕牛之角,荆麋之弭,河鱼之胶精心制作。   凤殊影手中的轩辕弓,虽然没有书上描述的那般神乎其神,但却是五石弓。   普通军弓都是一石,偶有臂力惊人的神射手也能使用二石。   但这张变态的五石弓,恐怕翻边整个南朝,也只有凤殊影一人能够拉动。   凤贼居然用五石弓来教她射箭,那还不如要她直接挥臂投箭来得痛快。   见到小太后一脸吃瘪的表情,凤殊影爽朗一笑:“殿下,微臣今日带来的轩辕弓是七岁生辰宴时候父王所赠,只有二石,殿下可以一试。”   听到摄政王的解释,石中钰脸上不爽的表情略有好转,只是在拉起弓弦的一刻不由感叹。   “凤卿果然异于常人,七岁时就有拔山盖世的臂力。”   石中钰咬牙切齿,小脸憋得粉红,却只能把弓弦拉开三分之一距离。   凤殊影见状,站在小太后背后,伸手摆正她肩和臂的角度,沉声道:“臂力不是重点,殿下虽是女子,但若姿势得当,定可以拉满此弓。”   因着方才拉弓出了一身汗,石中钰已经把狐裘大氅脱下,现在隔着一层骑装,她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后背男子坚硬而又火热的胸膛。   耳蜗传来凤殊影低沉的声音,待他灼热的大掌抚在她手臂,撩弄得她浑身使不上劲,情不自禁倚靠在他怀内。   馨香软玉入怀,凤殊影不解风情地轻笑一声。   “殿下晌午食得什么,这么快便没劲了?” 第19章 指导 若是再起了空旷之意,还请殿下可……   听到摄政王的揶揄,石中钰暗暗鄙视自己被男色所惑,她似是不经意的退后一步,将沾有泥块的马靴底踩在摄政王干净的靴面上。   “还请爱卿后退一些,莫阻碍哀家拉弦。”   看到小太后绷起小脸,凉凉地瞥了他一眼,凤殊影亦不恼怒,只是唇角含笑,后退几步,开始欣赏眼前的美景。   少了男色在身畔,石中钰的手脚又恢复了力气,她深吸了一口气,脑中回忆起摄政王方才的指导,再次举弓拉弦。   虽然很吃力,但她居然拉出了满弦,并在颤颤巍巍之间射.出一箭。   破空声比之前更加响亮,裹着呼啸的寒风越过箭靶,箭速丝毫不减,直直穿透骑射场的围栏。   石中钰惊喜地看向手中的轩辕弓,这就是二石弓的威力吗?果然威力无穷,只可惜她现在致力于拉出满弦,无暇掌控射.出箭羽的精准度。   再来!   她兴奋地抽出一支箭,搭在弦上,回头主动对摄政王喊道:“爱卿瞧瞧哀家的姿势可否恰当?”   正午的日光落在小太后脸上,微微弯起的桃花眼内眸光流转,似有星辉交映,荡开的波光晃得凤殊影微微失神。   见摄政王只是站在身后凝视自己,闭口不言,石中钰撇了撇嘴。   可是在生气她方才故意踩上的一脚?可是如今她练得正得趣儿,要不低下头哄哄?   石中钰刚想开口,却见原本一动不动的摄政王终于朝她走来。   射练场内,破空声此起彼伏,一直持续到日落黄昏。   朱昱的右臂已被弓弦震得麻木,他看向一旁神情专注的母后。   落日余晖打在她湿透的发鬓角上,却不显凌乱,反而有种英姿飒爽的侠女风范。   “嗖”   石中钰松开手,离弦而去的箭羽以雷电之速稳稳射入靶上。   她垂下手臂,露出会心一笑,经过了一下午的训练,她总算能用轩辕弓把箭射到靶上。   “母后...为何您进步如此神速?不是说朕会有明德将军亲身指导吗?   朱昱看向自己那圈光秃秃的箭靶,靶周的地上像是被刚插过秧的田地,密密麻麻种下一排箭羽。   “是啊,都这么久了,怎么没瞧见明德将军的身影?”   石中钰接过星蝉递来的拍子,一边擦汗一边疑惑道。   凤殊影早已钻进帏帐中批阅下晌送来的文书,此刻他刚刚停笔,听到小太后的疑问,淡然道:“紧邻辽国的黑土关出了点事,微臣已派明德将军前去处理。”   “原是如此,那便有劳摄政王再指派一位先生指导皇上。”   今日得摄政王提点,她才发现原来闭门造车数十年不及良师指点一二进步得快。   “时辰不早了,哀家先同皇上回寝宫用膳,爱卿请自便。”   明日没有早朝,想必摄政王今晚不会在宫内安歇。石中钰心中思量,披上狐裘大氅准备带朱昱离去。   “微臣明早约了几位尚书商议北方雪灾一事,今夜就不出宫了,只是刚刚埋头处理公文,一时忘了通知御膳房备下晚膳。”   摄政王此番蹭食的言论实在是直白到不能再直白。   石中钰找不出借口拒接这位半日之师的请求,只得勉为其难开口道:“哀家平日里的晚膳都比较清淡,若是摄政王不介意,便一同前来吧。”   凤殊影勾着薄唇,深邃的凤眼在小太后不情不愿的脸上扫过几许,才笑着回应:“微臣不胜感激。”   朱昱还是年纪尚小,经过一下午的操练,在回朝凤殿的路上居然睡着了,怎么唤都唤不醒。   “你们先带皇上回宫,记得给皇上手心抹点消肿药,等到了亥时,再把皇上叫起来吃点夜宵。”   石中钰在朝凤殿门口对伺候皇上的几位内监叮嘱,最后还是不放心,便把卫礼也一同遣去了。   凤殊影看向卫礼挺拔的背影,剑眉微蹙,陷入了思考。   “爱卿在想什么?”   石中钰见摄政王面色不虞,眸色冰冷,心想莫非摄政王也意识到,皇帝不在,他们二人私下在朝凤殿用膳,实在不和规矩。   要不要她主动开口让摄政王离去?也算是替他解围了?   正欲出言,却见摄政王扭过头狠狠地瞪着她问:“殿下可把《乘凤欢》的话本看完了?”   石中钰微微一滞,脑中想了半天,才记起那本讲述放荡太后和余根未净的大内总管在后宫各个角落演绎不可说的话本。   当下涌起羞愧难当之色,连舌头都有些打结:“那等..秽物,哀家早扔了,自然未...未曾看到最后....”   “哦...那倒是可惜了,微臣听说那册话本已经结文,于是找来看看,原本还想同殿下探讨一番。”   石中钰委实好奇,但仍坚定地摇摇头说:“哀家...不是很有兴趣,但爱卿若要执意分享,哀家勉强可以一听。”   凤殊影瞥向求知若渴的小太后,冷冷道:“后来宫内有一武将,不堪忍受秽乱后宫的大总管,于是手起刀落,把大总连腰斩断,连同不知检点的太后一共被丢进野湖喂鱼。”   石中钰闻言,一脸惋惜道:“原来是烂尾了...”   凤殊影惊讶地挑起剑眉,怒极反笑。   “微臣怎么觉得殿下还在为大总管的结局感到惋惜,莫非是想要效仿书中太后...”   石中钰还没等摄政王说完,就沉下脸,冷声道:“爱卿多虑了,朝凤殿里的宫人都是在敬事房登册在案的,摄政王若是不信,尽可在今夜提着灯去挨个查验。”   见小太后不仅沉下脸,胸口更是气得跌宕起伏,可见是真动了怒火。   凤殊影没有吱声,深不见底的漆眸紧紧盯着小太后。   等发泄完胸中怒气,石中钰突然察觉方才脱口而出的气话有点造次了。   她这不是在骂凤贼心思龌龊,顺带让他去扒太监们的里裤...   造次了...实在造次了!   正欲说点什么来缓解二人之间的尴尬,摄政王倒是难得的先低头。   他淡淡道:“殿下训斥的极是,微臣一时口不择言,冒犯了殿下。”   石中钰微微一笑,正欲说些不痛不痒的话将此事翻篇,却见摄政王语气一转,森森然道:“只是殿下正值华年,深宫难耐,难免会有空旷,但殿下毕竟是先帝结发之妻,皇家的脸面还是要顾得,若是再起了空旷之意,还请殿下可着微臣一人轻薄。”   闻得此言,石中钰惊讶地瞪大了双眼,张了张小嘴,却是如鲠在喉。   她太天真了,凤贼怎会是轻易低头之人,他分明就是在仰着脑袋拿鼻孔提醒自己上次酒后失德一事。   还不忘拿永宁帝恶心她,真是睚眦必报!   石中钰咬咬牙,从喉中逼出一句:“哀家晓得了。”愤然转身,快步朝殿中走去。   心中夹着怒气,一直到晚膳的时候,石中钰的小脸皮依旧绷得紧紧的。   凤殊影倒是不在意对面小太后的脸色,神色坦然地让寒露为他布菜。   “嘶...”   石中钰轻唤一声,在回来的路上没察觉,直到方才在净手前解开手上的棉布,才发现她的手心被弓弦勒出一道深深的血印,现在已高高肿起,就连举箸都费劲。   “去把本王殿内的金创药拿来。”   凤殊影看到小太后通红的掌心,剑眉微蹙,心都紧跟着抽了一下。   许公公应声出殿,不一会便拿着药回来。   石中钰一直垂着脑袋,不想去看方才出言羞辱她的人。   半阖的眸中闪过一个人影,感受到摄政王在她对面落座,撩开的紫金衣摆下露出一对官靴,靴面上的泥脚印早已结块。   石中钰盯着那团清晰可见的小脚印,陷入回忆。   亦是猛冬初雪的一日.......   她来到骑射场,恰巧遇到摄政王和他麾下明德将军在切磋箭法。   见到摄政王已在此地,石中钰转身欲走,却听到背后传来他孤傲的一声“太后殿下慢走”。   她停下脚步,随后毅然走向弓架前取下月牙弓,让卫无拿上箭筒,走到离摄政王二人不远远的场地,有条不紊地在手掌上缠绕起防止擦伤的棉布。   要走也是他走,凤贼藐视皇威在宫内穿梭自如,现如今连她唯一的净土也要霸占,无耻至极!   夹带着心中的怒火,石中钰把远方的箭靶幻想成摄政王那张凤眼微挑的欠揍脸庞。   嗖嗖嗖,箭无虚发,直中“凤贼”面门。   不远处的凤殊影微微眯眼,上下打量起这位在朝堂上初露锋芒的小太后。   “好箭法!”明德将军忍不住赞赏,他痴迷地看向对面的倩影,又忍不住补充:“小太后平日在早朝上古板的很,想不到穿上骑服后身材还挺火...”   余话还未出口,就被凤殊影凌厉的眼神杀回了肚子。   石中钰距离二人不远,自然也听到了明德将军口中的诨话,不过她毫不在意,这等胸无点墨的粗人,全凭这一身武力和赤胆忠心才能得摄政王青睐。   这种人,就如她弦上的箭,若是利用得好了,瞄到哪里,即可将对方一击致命!   醉心于箭无虚发的快意中,石中钰很快便忘记了身侧二人的存在,待箭筒里已空空如也,她环视四周,才发现明德将军已经不在骑射场上。   摄政王回到休憩的帏帐内,此刻正一边品着香茶一边眺望远方的雪景。   石中钰踟蹰片刻,也走进帐内。   卫无从衣架上取下狐裘大氅,架下放着几盆香炭,一直在烘着大氅,好让太后在练完箭后迅速回暖身子。   就在石中钰正要披上狐裘之时,端坐在太师椅身上的摄政王突然放下了手中的香茶,冲小太后一笑:“殿下可愿同微臣切磋一二?”   平日里清冷的摄政王,偶然一笑,恰如雪莲初绽,冰河融裂,春色满园抑不住。   石中钰不得不承认,还好凤贼面容俊美,身姿伟岸。若是整日和一位肥头大耳,五大三粗的篡臣勾心斗角,那真是...太堵心人了。   只不过再英俊也是逆贼,石中钰语气疏离,淡淡道:“哀家乏了,就不与爱卿君臣同乐。”   披上温暖的大氅,石中钰正欲离去,身后却传来摄政王蛊惑十足的声音:“胜出者可得淮阳转运司使指派之权。”   石中钰惊讶地转过头,见摄政王平静地望向她,漆色眸中是她看不透的情愫。 第20章 奖赏 这般屈辱的赏赐,她却舍不得拒绝……   二人四目相对,帐内陷入寂静。   终于,石中钰先开口,她轻嗤一声,眸中尽是嘲讽之色:“摄政王可知南朝百姓为你定的称号?”   摄政王似是没看到小太后嘲弄的神情,坦然相问:“微臣不曾耳闻,殿下可否告知?”   “与辽一役中,摄政王曾手持轩辕弓一箭击杀千丈之外敌军大帅,世人皆道凤卿乃是后羿转世,箭可射日。”   凤殊影唇角微微勾起,小太后皇威拿捏得十足,那声凤卿唤得倒是顺溜。   得了朝中几位元老支持,底气都硬了起来。   “微臣不用轩辕弓,前五箭可不计分。”   “爱卿此言当真?”   石中钰当即收回要离去的脚步,脑中飞快的计算,射箭以十箭算一局,她有把握每次落靶在七至八环之间,偶有能到九环。   除非摄政王连中十次十环,使分数翻倍,方可取胜。想到如飞蝇一般大小的红心,除非真是后羿转世,否则怎会有人能连中十次红心。   “微臣怎敢戏耍殿下。”   凤殊影看向对面女子闪亮的双眸,小太后可知她每次在算计人时,大眼会一闪一闪,藏都藏不住。   “好,那便一局定胜负。”   二人移至帐外,此刻已日落黄昏,金阳转瞬即逝,摄政王颇有风度,让太后先来。   石中钰没有客气,一会太阳下山,即便在围场四周点燃火把,也会看不清箭靶,从而影响发挥。   敛神静气,她连发十箭,可能因敌手太强大,她居然超常发挥,最后三箭居然都命中九环。   石中钰满意一笑,看向身侧的摄政王,语气欢快道:“该摄政王了。”   方才在她射箭时,就察觉到摄政王在目不转睛地注视自己,若放在其他女子身上,那里经得起谛仙如此火辣辣的直视,怕是早就心猿意马,一败涂地。   凤贼狡诈,见到她发挥超长,竟然想用男色.诱惑!   夕阳落幕,大地瞬间被黑暗吞噬。   凤殊影点点头,在夜色中露出俊美的侧脸,他提起手中的弓,长臂一展,不假思索,一支箭便脱弦而出。   正中红心!   紧接着第二支,第三支,第四支.....   摄政王神色淡然,就算弃用了轩辕弓,依旧游刃有余。   后来石中钰才得知,对于凤殊影来说,命中昏暗篝火下不动的靶心实在不值一提,真正有挑战的,是黑暗中游走的敌兵。   石中钰惊讶地盯向远方的箭靶,见到没入红心的箭羽又被后一只从中劈开,循环复始,精准得可怕!   只剩最后一箭,凤殊影正欲抽箭,便听到身侧一声娇喊:“等一下!”   石中钰望向凤殊影波澜不惊的双眸,突然嫣然一笑:“爱卿可愿同哀家一起试试怀箭?”   她终于在凤殊影深若寒潭的漆色眸中看到了一抹讶色。   怀箭,在京城正当流行。   射箭的方式亦如其名,男子持弓,女子倚靠在男子怀中持箭。   说是考验男女之间默契,但在石中钰看来都是狗屁之言,这种射箭之法,哪会有什么准头,无非是打着射箭的由头方便男女私相授受,以解空旷。   只是淮阳承接南北,其地转运司使一职至关重要,为此石中钰与凤殊影已在朝堂上争斗了数月,双方你来我往,明里暗里给对方推荐上来的人使绊子,折腾得好不热闹。   她今日大意,入了凤贼设下的圈套,若不尽力一搏,岂不会让拥护她的那些臣子们失望。   卫无说得不错,礼义廉耻,在宫内皆是无用之物。   石中钰从筒中抽出最后一直箭羽,步履生莲,翩若惊鸿,宛若一条小鱼,滑进摄政王怀内,   她尽量放缓身子,贴在男子火热的胸膛前,感受到摄政王猛然僵硬的身子,她松了口气。   还好他比自己更不适。   “凤卿,可以拉弦了吗?”   石中钰踮起脚尖,冲摄政王通红的耳廓轻吐幽兰:“哀家已准备好了。”   凤殊影垂头看向怀中的女子,她笑得熠熠生辉,二人身旁的篝火燃得噼啪作响,火星似是躲进她妩媚的星眸中,又猛地溅出流光溢彩。   即使脸上刻意的笑容未达心底,却不影响她惊心动魄的美。   凤殊影迫使自己从她摄人心魂的眸中挣扎出来,举臂拉开手中的弓弦。   夹着箭尾的纤细玉指搭在他紧握在弓弦的手上。   黑暗空旷的射练场内响起一声箭鸣。   石中钰的目光紧紧追随那支离弦的箭,凤殊影没有抬头,半垂的眸下带着一丝嘲讽,看向怀中紧张的小太后。   最后一箭,仍是正中红心。   怎么可能!石中钰难以置信,脚下一软,腰间却被身后的铁臂牢牢环住。   耳畔传来一声轻笑:“殿下今日可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她愤然转头,对上了那对张狂的凤眼。   原来,从头到尾,都在被此人算计!   石中钰羞愤难当,抬脚在他靴面上狠狠踩上一脚,欲扯开禁锢在她腰间的色掌,却被那人搂得更紧。   “微臣不是小气之人,殿下主动投怀送抱,淮阳转运司使的位置,就归太后处置,全当是微臣给殿下的奖赏。”   石中钰惊讶地抬起头,把他眸中的轻蔑之色尽收眼底。   她心中泛起一抹酸涩,这般屈辱的赏赐,她却舍不得拒绝。   ****   “可是揉搓痛了?再坚持一会,药油只有渗透入肌理中,才会有效用。”   凤殊影正在给小太后红肿的手心上药,只是还没揉搓两下,就见豆大的泪珠子从她眼中落下。   小太后也不回话,就是坐在那里默默流着泪,先是如细细落雨,滴滴答答,慢慢地,便开始像潺潺小溪,抽抽嗒嗒起来。   莫非还在气他方才说的那些话,本来他还打算把俊俏公公留在皇上殿里,省得整日在小太后跟前惹眼,如今见她这副委屈模样,便没有说出口。   只是想到小太后为了一个俊脸公公流泪,凤殊影不由沉下脸,冷冷道:“殿下什么意思,可是要微臣再寻来几个俊俏小太监塞进朝凤殿才能顺气?”   对面的抽打声一滞,小太后终于闷闷不乐开口:“哀家只是想到自己酒后失德,轻薄了爱卿,愧疚得不能自抑,恨不得在宫里修一座尼姑庵,永世不出,省得每次让爱卿看到都心中生厌。”   瞧瞧这是什么话,小太后分明就是在恐吓他,若是再提她酒后失德一事,便要去出家。   凤殊影听到这番心不对口的敷衍,冷哼一声,只是手上揉搓药油的动作却不曾停下。   石中钰也想不明白她为何要落泪。   只是看到摄政王靴面上的小脚印,突然想到他们二人第一次在骑射场相遇的一幕,那时的她,为了赢取臣子们的支持,不惜放下自尊自爱,主动对他投怀送抱。   当时的凤殊影,心里该会有多瞧不起她,为区区一个转运司使的空缺,便甘愿以色相惑。   她永远忘不了凤殊影眸中那抹轻蔑的情愫。   刺激得前世的她愈战愈勇,不惜以身饲虎,就是为了把这位清冷如冰的摄政王拉下神坛,与她一起堕落。   愣神之间,突感腕上一凉,石中钰垂眸,见到那件还回去的白玉睚眦正套在自己腕上。   睚眦吊坠下的穗子已被拆去,改成一圈适于女性佩戴的金丝编绳。   “殿下今日在射练场上挥汗如雨,进步神速,是微臣带过最聪慧的学子,这条手镯,便是对殿下严于律己的奖赏。”   石中钰看向凤眸含笑的摄政王,心中关于前世的疙瘩慢慢消散,她盯着腕上的新镯,轻轻道:“先生所赠的奖赏,哀家甚是喜爱。”   之后,凤先生见小学子伤手不能拾起玉箸,便生出了拳拳怜爱之心,非要亲自喂食。   石中钰见躲闪不得,只得再次绷起了小脸。   “先是可是在考验哀家经不经得起深宫诱惑,凤卿放心,哀家即便是断了手臂,也不会准许其他男子喂食,定会把皇家脸面守护得增光瓦亮。”   凤殊影剑眉微挑,这个牙尖嘴利的小太后,把方才他训斥的话原封不动拿过来搪塞自己。   “张嘴。”   听到摄政王的语调降了几度,石中钰被迫张开嘴,慢慢喝下一勺芙蓉鱼羹。   这顿晚膳耗时甚久,平日里处事雷厉风行的摄政王在伺候人时倒是不厌其烦,耐心等到小太后慢慢咀嚼完,才送上第二口。   直到小太后表示她已经饱了,摄政王才摆摆手阻止星蝉再去热菜,就着石中钰剩下的饭菜匆匆用完,又返回到垂拱殿批阅文书。   半个月的时光转瞬即过,石中钰的手伤很快就康复,偶尔会到骑射场陪朱昱一起练习射箭。   在此期间,摄政王给皇帝派去了一位小校尉。   小校尉年纪名王戟,年纪不足二十,生得大眼大鼻大嘴,颇有门神之相。   王戟对指导皇帝习箭之务甚是上心,只可惜朱昱的箭法独树一帜,可谓是“箭”走偏锋,描着靶边把周遭的土地犁得通透,就差往地上撒一把种子了。   王戟为此没少挠头,恨不得端起箭靶走到皇上跟前儿,看看到底是箭上摸了猪油,还是靶上擦了猪油。怎地皇上射出去的箭还能打弯。   “皇上,卑职有一个想法。”   亲眼目睹小皇上又射.出了拐弯的一箭,王戟实在忍不住,探身向前。   “王校尉有何想法?”   朱昱接过宫女递来的帕子,擦拭额上的细汗,好奇问道。   “嗯...皇上可以试试...不瞄准靶心...”   “不瞄准靶心,那朕瞄哪呢?”朱昱不明其意,眨着疑惑的大眼。   王戟咬咬牙,又看了眼干干净净的靶面,进言道:“皇上可以瞄准靶外试试。”   朱昱将信将疑,但见到王校尉一日比一日秃的发际线,心中升愧,于是按照他的示意瞄向靶外放出一箭。   “一环”   守在箭靶边的太监擦擦眼,待看清靶边上歪挂着的箭羽,兴奋地高喊一声。   朱昱惊讶的愣在原地,一时不敢相信远处的小太监传来的话。   “皇上进步很大,王校尉辛苦了。”   王戟顺着婉转的女声转身望去,见他身后站着一位凤绰约的仙女正对他盈盈浅笑。   仙女身后还有跟随一名侍女,手中端着一盘红彤彤的蜜桃。   这寒冬腊月里的,怎会看到如此新鲜的蜜桃,莫非是王母娘娘见他对皇上的敦敦教导耗尽心血,发了善念,让仙女下凡给他赏赐蟠桃延寿。 第21章 醋意 若是被人误会...毁了爱卿的清……   “母后,朕终于射中靶了!”   朱昱兴高采烈,得意洋洋的指着远处的箭靶道:“朕要一会要把这面靶卸下来,放到寝宫里挂着。”   王戟听到皇上的话,才恍然大悟眼前的仙女居然是当朝太后殿下。   “卑职参见殿下!”   石中钰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王戟,微微一笑:“王校尉教导皇上辛苦了,这是南越进贡的蜜桃,今日刚刚送进宫,星蝉,给王校尉拿一颗。”   南越是南朝的属国,气候炎热,果园内一年四季皆有产出,每年在南朝冬日时,南越都会向宫中供奉鲜果。   朱昱净过手,拿起蜜桃咬上一口,他边吃边感叹道:“摄政王前不久还下令,说是因南越与京城相隔甚远,每年在运送鲜果时都会跑死几匹良驹,所以打今年起停了南越的贡果。朕当时还难过,从此在冬日享受不到鲜果。”   石中钰闻言微微一愣,她之前一直在朝凤殿养病,没上早朝,自然不知道摄政王下的这道旨令。   不过前几晚和他用膳时,她倒是顺口提了一句想吃蜜桃了。   好个凤贼,可是想趁机给她扣上骄奢淫逸的罪名?好让谏官们对她开刀?   王戟不知太后此刻在琢磨什么,他接过星蝉端来的蜜桃,再次谢恩,馨香四溢的蜜桃惹人食欲,硕大的蜜桃,在他的大嘴下,三口两口,便只剩了一个桃核。   石中钰若有所思的看向人高马大的王戟,突然嫣然一笑道:“王校尉既然这么喜欢吃蜜桃,那余下的便带回去给你夫人尝尝。”   王戟闻得此言,惊讶地抬头起,在看到太后美艳绝伦的脸庞后,黑脸一热,结结巴巴回答:“卑职...还未婚娶。”   “哦,王校尉一表人才,倒是京中姑娘们的损失。”   石中钰漫不经心地说道,命星蝉把余下的蜜桃装好送给王戟。   听到太后的夸赞,王戟羞得快把周遭三尺积雪烧干。   高阁之上,视野甚好,可以把骑射场内众人的一举一动尽收眼底。一位身姿挺拔的男子负手而立在汉白玉轩旁,冷眼看向抓头挠耳的王校尉,情不自禁冷哼一声,随即拂袖而去。   许公公赶忙跟在摄政王身后,只是在离开时悄悄瞥了一眼骑射场内的情形。   哎...也不怪摄政王生气,这小太后的品味...也闷刁钻古怪了一些。   就在准备前往行宫的前一日,朱昱自认为他窥探到射箭秘笈,于是打起了石中钰手中轩辕弓的注意。   趁着母后离去的功夫,他不顾王戟的劝阻,提起二石轩辕弓,牟足了劲拉满弓弦,瞄准箭靶,然后被反弹的弦力震脱臼了....   太医院的几位御医在为朱昱接好手臂后,表示皇上的手臂需要休养一段时日,不可再牵拉,活动患处。   翌日,在通往行宫的官道上,六匹雪白骏马驾驭着一辆尊贵气派,车身雕有龙凤图文的龙辇平稳驶过。   车厢内,石中钰瞧了一眼闷闷不乐,胳膊上还绑着固定带的朱昱,不由抿嘴一笑。她把去核的冬枣塞进他高高撅起的嘴中。   “皇上可知因你的任性,摄政王差点把王校尉打死。”   想到平日里王戟不厌其烦在他身边悉心教导的模样,朱昱垂丧的脸上露出一抹愧疚之色。   他缩着脖子闷闷道:“朕也不是有意的,王校尉现下如何了?”   “御医说皮肉烂了,但还好没伤及骨头。”   石中钰一面说,一面用银勺挖掉冬枣的核。冬枣去核后容易失去水分,所以都是现挖现吃,坐在马车上也无事,石中钰看星蝉挖得有趣,于是也来试试。   马车突然停了下来,车外传来许公公的声音。   “太后殿下,摄政王有事向您禀报,请您移驾至前面的马车。”   石中钰放下手中的银勺,盯着眼前一盘去核的冬枣,淡淡道:“哀家知晓了。”   “哀家去了,皇上换完药后,若是乏了,就休憩片刻。”石中钰叮嘱完朱昱,命星蝉把去核的冬枣装进食盒内,随许公公登上了前方的马车。   摄政王乘坐的马车是由寸檀寸金的檀香紫檀木打造,奢华内敛,气势恢宏。   檀香紫檀不仅木质好,密度高,并有着独特的檀香味。石中钰进到车内,便闻到一股淡淡的檀香。   摄政王今日没有穿朝服,只一身茶白长裾,腰间所系紫玉带板更显其气质出尘,仿若天上谛仙浮游人间以逍遥。   石中钰进来时,谛仙正手持青柚茶盏,垂眸浅品茶香。   她拿出装有冬枣的瓷盘,放置在桌面上,这才发现桌上已有一盘挂着晨露的.....水蜜桃。   原来骄奢淫逸的并不只是她一人!   “这是哀家方才亲手挑去核的冬枣,甜香爽脆,爱卿不妨尝一尝。”   石中钰用银叉扎起一颗冬枣,献宝似的递给摄政王。   凤殊影终于抬起眼皮,看向近在咫尺的小太后。   因着她怕冷,车内密封得严实,烧的银炭烟气也通过铜管排在车外,只是在她进来后,原本茶香四溢的车内添上了一抹香甜的馨香。   只是这几步路,小太后莹白剔透的鼻尖就被寒风吹出一片淡淡的红晕。   “殿下怎抢了宫人的差事,没在寻其他话本子看看?”   听到摄政王的揶揄,石中钰也不恼火,平静答道:“是带了几本,不过怕车上看花了眼睛。”   说完,便要放下手上的冬枣,却见摄政王突然垂头,如猎鹰扑兔般,一口叼走了冬枣,因着银叉短小的缘故,他高挺的鼻尖还在自己手背上一滑而过。   石中钰的手背似是被火燎过,迅速地收回袖中,过了片刻,郑声道:“摄政王唤哀家前来,是有何时要谈?”   “南越送来贡桃,微臣想同殿下一起尝尝。”   说完,他拾起一颗最红艳的桃子,轻轻揭去桃皮,又用银刀切成小块,放入盘中。   石中钰静静地凝视他的一举一动,心想就算摄政王干起宫人的差事也是这般清雅脱俗,仿若女娲捏人般神圣不可亵渎。   待一盘方方正正的蜜桃块落在她身前时,她踌躇片刻,小声道:“下次爱卿让许公公送进哀家帐内即可,路上同行的官眷不少,若是被人误会...毁了爱卿的清誉就不美了。”   凤殊影正在用湿帕擦手,听到石中钰的话后,剑眉微微一挑,似是惊讶的哦了一声:“殿下担心与微臣同车引来非议,就不怕赠予王校尉蜜桃之举惹得他人猜忌?”   石中钰眨巴眨巴大眼,坦然道:“皇上受王校尉指引,箭法突飞猛进,哀家赏他盘果子,再是寻常不过,若真有居心叵测之人,非要泼哀家一身脏水,想必爱卿也会明断是非,还哀家清白!”   说到最后,小太后对摄政王投去了信任十足的目光。   凤殊影的勾了勾唇角,淡淡道:“殿下吃桃吧。”   石中钰也被跟前诱人的蜜香勾起了食欲,当下捏起银叉,把香甜多汁的桃肉放入嘴中。   她借着用团扇掩面的机会偷偷观察摄政王品茶的俊脸,见他神色坦然,仿若真的只是想邀请她尝尝南越进贡上来的蜜桃,随即安下心来。   也不怪她多疑,上一世石怀春入宫看望她,闲聊中提到姨母家表姐正在害喜,大冬日里的想吃蜜桃。   石怀春表姐的夫君正是忠国公的小世子,为了讨好衷国公一家,她想方设法让内侍省从南越快马加鞭送来一框蜜桃。   最后那框蜜桃她一颗都没舍得吃,除去给朱昱送去几颗,其余的都让石怀春送到忠国公府内。   后来此事被摄政王所知,虽然没有对她出言斥责,却让内侍省把来回转运蜜桃的车马费都算在她头上,足足扣除了她三个月的俸禄才还清。   石中钰现在还记得凤殊影有多阴险,扣除她俸禄的那三个月正逢新岁,整个后宫的宫人们都在等着她的封赏。   因着宫里的珠宝和摆件都有皇印,无法变卖,她只得让星蝉偷偷出宫变卖了当时母亲留下的嫁妆。   若是不后来石禹临暗中让人送来银票解了燃眉之急,她就要被整个后宫的宫人们看笑话。   所以在这一世,她才会杯弓蛇影,把收到的蜜桃全赏赐给王戟。   盘中的蜜桃逐渐见底。   凤殊影见小太后也不言语,纤纤玉手扎起一块儿又一块儿蜜桃,不紧不慢地放进嘴中,莹白滑腻的雪塞一鼓一鼓,桃花眸中还带着些许....委屈?   可是没有吃过瘾?   脑中闪过此念头,凤殊影又拿起一颗蜜桃,开始剥起皮来。   石中钰盯向摄政王好看的手指,他手中的银刀耍得漂亮,上下翻飞,一块块整齐的桃肉便落进盘中。   她心中思绪万千,想不到上一世扣了她三个月俸禄的男子居然会在今世亲自为她削果取肉。   “皇上的手臂刚刚复位,不能用箭,太后殿下对猎火一事有何想法?”   见摄政王体贴地把第二盘桃肉朝她推来,石中钰恍然大悟,原来摄政王不惜伏低做小,是在此等着她呢?   “摄政王是皇上的太傅,如今皇上不能用箭,点燃猎火一事,理所应当由爱卿胜任。”   自认为洞悉凤殊影心事的石中钰不客气地接过第二盘桃肉,安心享用。   凤殊影目不转睛地盯着小太后,见她脸上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不由好奇,这位毫无野心的小太后为何会如此信任自己?   “此次冬猎,三位藩王都在其中,微臣前阵子因贡银一事,惹得端王贤王不满,所以点燃猎火一事,恐需太后殿下出马。”   石中钰惊讶地看向摄政王,迟疑道:“这...会不会不合礼制。”   “礼部尚书翻阅史记,元鼎十五年那场狩猎,始皇因旧疾复发,最后是由灵后射燃猎火,既然有先例,殿下如今也不算破了礼制。”   石中钰点点头,心里却在想:灵后在那年在点燃猎火同时也点燃了权欲之火,她在三年后毒死始皇,开始了南朝为期十二年的女帝时代。   石中钰又看了眼气宇轩昂的摄政王,觉得自己也是多想了,她这个傀儡太后在摄政王面前不过是个悬线木偶,怎可和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灵后相提并论。   等回到龙辇上,皇上已经歇下,她轻轻坐在床榻一侧,替朱昱掩好被角,盯着朱昱安详的睡颜,嘴角情不自禁缓缓上扬。   悬线木偶也挺好,起码手持悬线之人,还舍不得斩断悬线。 第22章 陷害 你们说,倘若当时入宫的人是石怀……   日落西山,百鸟归林。   浩浩荡荡的大部队终于抵达行宫。   行宫倚山而建,背山面水,层层叠叠,远远看去,仿若是金山入云。   因着永宁帝已有数年未曾莅临行宫,即便每年有宫人维护,行宫之内也多少有些破败之相。   自从定下冬猎一行,工部快马加鞭,把破损的院落逐一修复,石中钰带着皇上进入主殿,殿内虽然燃着熏香,却依旧能隐隐约约闻到一股新木的松枝味。   朱昱张这么大第一次出宫,虽然是从一所宫殿挪到另一所,但仍觉得新鲜,即便胳膊上绑着绷带也没闲下,领着卫礼到处瞎窜。   石中钰路上没有歇息,在用过晚膳后,便有了几分倦意。   “殿下,这是方才许公公送来的骑服,说是摄政王命礼部赶制出来的。”   星蝉一面说一面展开骑服。   石中钰原本半合的眼慢慢睁大。   “会不会有点艳了?”   她看向星蝉手中石榴红色的骑服疑惑道。   她依稀记得,上一世礼部为她准备的骑服是靛蓝色,袖口和衣襟均绣有银云纹,即端庄又稳重。   可是因摄政王的授意,礼部才改成石榴红色?   “殿下正值妙龄,肤色如雪,穿红色是最合适不过。”   星蝉小心翼翼地挂好骑服,这布料也不知是用什么材质,乍一看是红色的,被烛光一照却荡漾出五彩斑斓的光泽,宛若黑夜中跳动的火焰一般灼目。   石中钰盯着衣架上的新衣愣了会神,突然开口说:“星蝉,把轩辕弓拿来。”   星蝉一脸惊讶:“殿下可是要练箭,可寒露已去放热水了。”   “先不洗了,一会练完再说。”   她又看了眼衣架上的新衣,唇角微微勾起,摄政王既然要她好好做个漂亮傀儡,那她干脆便美到极致。   翌日清晨,皇家猎苑的场地上搭建起一排帏帐,帐内银炭烧得正旺,随行的女眷找到平日里交好的姐妹,各自扎堆儿在一起,一面闲聊,一面等候皇上和太后驾临。   有些贵女,忍不住悄悄瞥向明黄帏帐下的伟岸男子,待看到摄政王被绛紫劲装勾勒出来的宽肩窄腰,脸上登时涌上一片红晕,顿觉得手中的暖炉都有些多余。   身材这般挺拔就算了,偏偏面容还是绝等的出挑,配上他清冷的目光,那里像是人间该存在的男子。   “摄政王穿骑服可真是英俊逼人。”帐内的一位女子忍不住小声赞叹。   “胡妹妹年纪小,没见过摄政王凯旋回京身着戍装的模样,那真是仿若战神下凡。叫临街两旁的姑娘们都看傻了眼。”   另一位贵女见胡家小女犯了痴,忍不住添油加醋描绘。   “吴姐姐你当时有没有看傻眼啊?”坐在吴小姐身旁的贵女打趣问道。   “自然也是看傻了眼。”   吴小姐面无羞色,还掩嘴一笑补充:“不过也没石侍郎家的小姐傻啊,居然从酒肆的木阶上掉了下来,还摔折了手臂,将养了百日才痊愈。”   众人嘻嘻哈哈笑作一团,又接着此话头讨论。   “可不是,石怀春在养病期间,圣旨就到了石家,紧接着她的庶妹便入宫做了皇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殿下,先帝离去的突然,倒也方便了太后日日与摄政王相面。”   那人说到后几句,突然压低了声音。   “你们可知,昨日在官道上,马车为何会突然停下吗?”   众人见说话的小姐表情神秘,不由大感好奇,纷纷垂下头,小声询问:“是为何啊?”   “我表哥下车透风,说看到太后拎着食盒,上了摄政王的马车,然后便再没下来。”   “嘶....”众人不由倒吸了口凉气。   先帝大婚当夜发生了什么,虽然史官在史书上都不敢落笔,但是京城的官家们自然都晓得,嘴上虽不说出口,却是彼此心照不宣。   太后真是....放.荡不堪,先帝走了还不到半年,就耐不住寂寞,居然主动对弑君仇人投怀送抱。   “你们说,倘若当时入宫的人是石怀春......”   “那别说半年,她巴不得大婚当日就把摄政王扯进凤被。”   “哈哈哈哈,就你敢说!”   众人笑作一团,却不知帏帐一旁的女子,面容早已扭曲到可怕。   “姐姐...你不要听她们胡说八道,钰姐姐不是那种人。”   石沁儿见石怀春攥着手炉的关节都已经发白,觉得她心中定是羞愤交加,赶忙低声开解。   石沁儿的生母是石禹临在云夏死后抬进府的小妾,因着相貌肖似云夏,倒是得了几年的恩宠。   只是她所生的一对儿女都被黄夫人养在膝下,没过几年,她也被石禹临送回老家。   石沁儿从小养在黄夫人身边,在平日里自然没少受石怀春辱骂,怎奈嫡庶有分,她只能做小伏低忍受着。   她有时甚至羡慕同样身为庶女的石中钰,可以住在和下人们一墙之隔的偏院,不必受石怀春日日嘲讽。   “滚开...还钰姐姐,她现在可是呼风唤雨,贵不可攀的太后娘娘,小心听到你乱攀附,割了你的石头。”   石怀春气呼呼离席,石沁儿这个愚蠢的丫头,没有一点眼力见,她怎会因吴小姐那群人诋毁石中钰而生气。   她们的话中,真正刺痛她的是那句“如果当时入宫的人是石怀春!”   什么如果!分明就是她把机会让给了石中钰那个贱人!!!   现在和摄政王日日相面的应该是她石怀春,共处香车缠绵的,也应是他石怀春。   她三步并作两步,在雪地中胡乱地走着,不知不觉,便走到猎场涉猎台下。   因着方才在临走前狠狠掐了石沁儿手臂一把,她没有拿手炉,现在在雪地中走了片刻,顿觉指尖冰冷,她正欲返回帏帐内,突然看到远方的几个人。   “哥哥,你在这里做什么?”石怀春看向正在命人抬动铜鼎的哥哥,石远山。   石远山和石怀春同为黄夫人所出,他大石怀春五岁,现在兵部任司库使一职。   “我在帮孟然挪动铜鼎,你怎么没在帐内和石沁儿一起?”   孟然是石远山的好友,其父正是礼部尚书。孟然得了父亲荫庇,在礼部谋了一个闲职。”   “别提那个蠢人。”石怀春撇撇嘴,看向哥哥身后的孟然好奇问:“狩猎一会儿就开始了,你们不去准备,在这时候挪动铜鼎干什么?”   孟然看到来人是石远山的妹妹,抬手行了一礼,回答道:   “皇上手臂受伤,不能拉弓,礼部本以为射燃猎火一事由摄政王胜任,便把铜鼎放置于高台千丈之远。可是刚刚礼部得到消息,说是今日的猎火要由太后殿下亲自点燃。”   “你也知道钰儿...太后殿下的两把刷子,不过是随你练上半年的骑射,这么远的距离定然连鼎边都沾不上,所以我带人帮孟然把铜鼎挪得离主台近点。”   石远山见时辰不早,又转头催促手下的人加快动作。   钰儿,钰姐姐,她的嫡兄庶妹到底得了石中钰什么好处,非要处处替她着想,石怀春刚刚平息下去的怒火登时燃起,正想出言嘲讽石远山,却在看到鎏金铜鼎时突然改变主意。   她眼珠一转,突然对石远山和孟然二人说:“你们这样做,岂不是要害了太后殿下。”   “石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孟然见石怀春神色严肃,不似在开玩笑。   见孟然和石远山二人一脸疑惑,石怀春压下上扬的嘴角,忧心道:“摄政王可有下令让你们挪动铜鼎。”   “倒是不曾下令...”孟然诚然答。   “若是摄政王属意让太后点燃猎火,自然会通知礼部挪动铜鼎,摄政王没有下令,想来是要太后射不中,这样摄政王才有借口亲自点燃猎火。你们现在自作主张,让太后射中,惹了摄政王不快,他定会把怒气转移至太后身上。”   孟然点点头,觉得石怀春说的有道理,石远山内心纠结:“可钰...太后若是没射中铜鼎,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岂不丢脸。”   石怀春见哥哥居然如此固执,真想迎面给他一巴掌问问谁才是他的亲妹妹!   她按下火气,冷冷道:“哥哥觉得是丢人重要还是丢命重要?”   石远山脑中浮现出摄政王冰若寒潭的面容,情不自禁打了个哆嗦,他咬咬牙:“那便再放回去,且放的更远一点。”   最好让摄政王也射不到!   这样石中钰也不算太丢脸!石远山心中默默地想。   石怀春甜甜一笑,称赞道:“哥哥这般想就对了,太后若是知道哥哥如此为她着想,定会心怀感激。”   ————   石沁儿在猎场附近游走,她足下的棉靴底子很薄,没走几步,便感觉靴中的棉袜已经湿透。   “夫人也真是的...叫侍卫去寻大小姐便好了,非要让您出来找人,猎场这么大,姑娘怎么寻得到。”石沁儿身旁的婢女一面搀扶小姐在雪中行走,一面抱怨。   石沁儿叹了口气,黄夫人最好面子,对石怀春负气离席一事定不愿声张。   方才黄夫人见石家帏帐内只有她一人,便问她石怀春去哪了?得知石怀春一个人走向猎场,黄夫人当场沉下脸色,命她去把石怀春找回来。   石沁摸了摸袖中发凉的手炉,正在彷徨之际,突然瞧见石怀春正朝她走来。   可是她的错觉,怎么觉得石怀春此趟散心归来,心情大好,脸上挂着隐不住的笑意。   “姐姐去哪了,夫人唤你快些回去,狩猎仪式就要开始了。”   石怀春主动勾起了石沁的小臂,若无其事道:“就是随处走走,既然母亲催了,那便快块回去吧。”   石沁悄悄瞥向表姐的脸庞,见她眸中闪烁着得意的光彩,不由心中嘀咕,表姐出去的这会功夫,可是遇上什么好事?   二人刚刚回到帐中落座,便听到猎场外传来咚咚咚有节奏的鼓点声。   猎苑场地内原本在议论纷纷的众人顿时收住了声,都睁大眼睛朝入场口望去。   小太后身着石榴红骑服,身姿挺拔如松,骑在一匹雪白的月照马上前行,她身后跟随着尊贵气派纯金龙辇,小皇帝正端身而坐龙辇之上,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猎苑场内,群臣纷纷跪地。   除了高台之上,负手而立的摄政王。 第23章 惊艳 殿下可是伤到了?   凤殊影面色平静,深幽的漆眸中倒映出一抹红艳。   红粉青娥映楚云,桃花马上石榴裙。   他目不转睛望向俏丽动人的小太后,见她挥手拒绝迎她下马的内监,扬起狐裘披风,翻身下马,动作利落,火红衣摆在空中摇曳,仿若在玉兰花间窃香的红蝶轻轻一点而过。   “殿下今日光彩夺目。”   待小太后终于登上高台,摄政王为她递上狩猎大典的宣文,俯身在她耳畔低声称赞。   石中钰接过玉轴,嫣然一笑,大方回道:“还未感谢爱卿送来的新衣。”   台下群臣望向姿色出尘,高高在上的二人,仿若天宫仙侣下凡莅临人间。   方才在背后偷偷议论太后的几位贵女们,在看到这对璧人的身姿后,顿觉得她们的想法荒诞至极,太后这等世间唯一的绝色,何须主动轻解罗衫,只要一展笑颜,便可把谛仙拉下神坛。   至于姿色寻常的石怀春,倘若是她入宫封后,只怕先帝前脚刚薨,她后脚便会被摄政王毫不迟疑地丢入皇陵。   石中钰展开玉轴,朗声道:“明昱初年,吾皇朱昱,铭记始皇之志,不敢承平日久,不可遂望武备....”   小太后婉转的声音回荡在猎苑场地,台下众人看似全神贯注,洗耳恭听,其实内心都打起了小九九。   三位藩王还算满意,他们在临行前得知皇帝受伤一事,本以为是摄政王蓄意为之,就是要借冬猎一行在百官面前耀武扬威,好让史官铭记在册。   没想到在冬猎大典上,摄政王却心甘情愿隐姓埋名,把崭露头角的机会让给太后,这倒是让他们无言可辨。   小太后能不能掌权他们不在乎,但正统皇家的颜面却不容凤贼染指。   朝内的几位阁老倒是有些摸不着头脑,瞅着摄政王对小太后彬彬有礼的态度,可是弑君的阎王转了性,真要做一位辅佐千古一帝的贤臣?   至于女眷们,皆是睁大了眼睛,盯着小太后身上的石榴红骑装眼热!   这可是用寸尺万金的波纹锦缝制而成的衣裳!   波纹锦只在波国产出,此锦锦面光泽亮丽,可随阳光照射波动出斑斓色彩,华丽之极。   五年期波国被辽国吞并,会绞制波纹锦的名匠已然不在,自此之后波纹锦便成了绝版之锦。   听闻宫中唯有一匹库存,本已封印在册仅供后人瞻仰学习,没想到却被小太后扯去做了骑装。   真是奢靡至极,贪图享乐!   石怀春冷冷看向高台上光艳夺目的太后,脸上满是掩饰不在的得意。   石中钰,你就尽情招摇吧,待一会射空了筒中的箭羽,连铜鼎的边都擦不上时,看你如何收场。   光是想想,石怀春差点得意地笑出声来。   她会让摄政王知道,自己的妹妹,不过就是个空有皮囊的床榻美人。   宣读完冬猎大殿的致辞,石中钰接过卫礼双手奉上的轩辕弓,看向千丈之外的鎏金铜鼎,微微一愣。   群臣顺着太后惊讶的目光看去,在远远的雪地上看到一个小黄点。   今年摆放铜鼎的位置距离高台也太远了吧....别提鼎口了,连铜鼎他们都看不到!   众人不由偷偷打量起面无波澜的摄政王,心中一片了然。   是了,皇家的面子还是要给的,但就要看小太后能不能亲手接住,若是不能,方可突显出摄政王力挽狂澜的本事。   上一刻还在羡慕太后身穿绝世之锦的女眷们忍不住掩面轻笑。   眼前这位毫无依仗的小太后华服加身又如何,不过是摄政王笼中的华雀,想要给众人观赏时,开笼放出即可。   台下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隐隐约约飘进石中钰耳中,她早已从愣神中迅速清醒过来,拾起卫礼递上的箭,搭在弦上。   只是原本毫无波澜的心在听到台下的闲言碎语时,忍不住泛起阵阵波澜,连带着弦上的箭头都微微发颤。   “殿下....”   听到摄政王的呼唤,石中钰微微侧头,对上他平静如水的双眸,渐渐让她摒去心中的杂念。   “微臣听闻醉翁山中藏有一头虎王,等下进山,微臣把此虎猎来,给殿下做虎皮大氅可好?”   凤殊影语气淡淡,仿若只是在同她商议晚膳添道菜般稀疏寻常。   “好,那便有劳爱卿。”   石中钰坦然一笑,重新瞄向远方黄豆大点的鎏金铜鼎,目光陡然变得犀利。   “你们觉得...摄政王在同太后说什么?”   胡小姐见摄政王俯身对小太后悄声低语,清冷的眼眸在触及眼前女子时都变得有了温度,看得她牙根儿泛酸。   “还能说些什么,无非就是殿下尽力而为便可,回宫多赏你些华冠锦服等哄人的话。”   吴小姐不以为然道。   帐旁的石怀春听到她们的悄声议论,再没了方才的愤然,反而是感同身受的解气。   她再次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石中钰,脸上终于可以露出毫不掩饰的畅意笑容。   只是畅意还未及心底,耳边就响起震耳的破空声,她惊讶地看向脱弦而出的箭如同雄鹰踏风呼啸而过,直直落在目不可及的远方,紧接着,一道炽热的火焰骤然暴起。   “冬猎开始。”   许公公尖细的声音震醒了呆若木鸡的众人,大家情不自禁高声喝彩!   “你们方才可看清了?太后用的是轩辕弓!”   “是摄政王那柄弦力重达五石的轩辕弓?”   “绝无可能,摄政王的轩辕弓我见过,长达五尺,快和太后一般高了。”   “太后手持的弓也是不凡品,听方才的破空弦声,怎么也有二石之力。”   “可我见太后....可是拉出了满弓,换作是我,也拉不出二石弓的满弦。”   台下准备狩猎的年轻臣子们议论纷纷,他们皆被方才石中钰射.出的一箭惊艳到了。不由思忖,若换做自己,可否射出这力拔山河的一箭!   想到不可以,他们望向太后明艳脸庞的热切目光又多了几分敬畏。   石中钰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颔首看向台下沸腾的人群。   “殿下可是伤到了?”   凤殊影剑眉高高挑起,他见小太后在松开弦后迅速把手掌缩回袖中,便猜到她的手掌可能是被弓弦震伤了。   他快步上前,想要察看小太后的伤势,却被她灵巧闪过,顺势在他悬在空中的手掌上放下轩辕弓。   “哀家无事,有劳爱卿了。”   石中钰悄悄在袖中抹去掌上的鲜血,笑盈盈地冲摄政王说道。心中却在暗骂。   凤殊影可是疯了,居然要在群臣眼下同她拉拉扯扯,若真是被他握住手腕,不必等谏官参奏,光是台下的三个藩王,就能将她这个不守妇道的皇嫂丢进铜鼎里祭天。   当下准备脚下抹油,先走为妙。   耳畔的赞叹声此起彼伏,石怀春脑中嗡嗡作响,她仍半张着嘴,似是难以接受眼前的事实。   “不可能。”她喃喃道,想到自己同石中钰一起练习骑射,没有谁会比她更了解石中钰的箭法。   不过初学皮毛,连百丈之外的箭靶都够不着。   一定是有人在替她作假,石怀春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差点脱口而出。   “一定有假!”   随着场内众人热情消退,这声尖锐的质问显得尤其突兀。   所有人顺声看去,发现方才的质疑之言原是出自胡小姐之口。   胡小姐的父亲胡大学士急忙从群臣中走出来,跪地叩首。   胡大学士知道女儿对摄政王一片痴心,只是今日妄议太后之举,着实太不像话了,当下向太后请罪,说是小女寒症未退,说起了胡话。   石中钰见胡家小姐面色潮红,春眸含水直直盯向她身旁的摄政王,看上去到更像是相思症。   不过是小女子的拈酸之争,本就上不了台面,石中钰正欲出言让此事轻轻翻过。   “胡小姐何出此言?”   凤殊影冷冷开口,漆色双眸冰若寒潭,睥向胡小姐。   这还是胡小姐第一次同摄政王说话,只觉得他清冷的声音与梦中情郎相差甚远。   不过谛仙的俊脸还是这般摄人心魂,胡小姐稳下心神,她对凤殊影生平事迹如数家珍,觉得世间没有其他女人能比她更了解这位胸怀大略的男子。   想到石太后射.出箭后,摄政王骤然阴沉下的脸色和欲要擒拿太后的举动,她便心中生疑。   后来她又见石太后对摄政王心虚一笑,想要仓皇逃走。   种种举动,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想,石太后在猎火一事上作假!   她要替摄政王讨回公道!   “回禀摄政王,小女曾同太后殿下共聘用一位武师,从武师口中得知,太后殿下资质平平,只习得箭术不足半年就退学了。”   听到胡小姐的指控,石中钰没有惊慌,而是在想,啧,又是一位幻想凭借骑射之技博得摄政王青睐的女子,京城武馆因着凤卿这张俊脸,没少捞钱!   她要是重生在没入宫之前就好了,凭着自己的箭法,开个武馆,遥想前世摄政王孤寡半生的结局,也够她赚个盆满钵盈。   凤殊影见身旁的小太后居然在此时开始游神,脸上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不由好奇她脑袋里在想写什么?   可惜当下有个碍事的女人。   “那又如何?”   胡小姐哑然,像摄政王这种野心勃勃,顶天立地的男子,不应该最痛恨被女人欺骗吗?   他为何不借着自己提出的疑点,派人前去察看铜鼎有无被动过手脚?   是她的错觉么?为何觉得清冷如斯的摄政王看向她的眸中有一丝不耐烦和...厌恶。 第24章 疑心 殿下好似对朝堂内每位臣子都了若……   胡小姐发现她此刻已是场中的焦点,被众人或嘲弄或惊讶地注视着,身体情不自禁有些打颤,连说话也没了底气:“小女...小女同师傅学习骑射三年,方能中靶....太后殿下只习了半...”   “那是因为你蠢。”   摄政王清冷的声音在胡小姐耳畔仿若炸开了一道惊雷,震得她目瞪口呆。   石中钰也惊讶地望向摄政王,她知晓凤殊影性格孤傲,但相处两世,她还是第一次看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出言斥责一个女子蠢,未免也太...   脑中还没想清楚怎么去形容凤殊影,却觉手腕一紧,原是自己受伤的手掌被他高高举起。   “殿下方才在射箭时被弦力震伤,胡小姐若是不信,可以让太医前来验伤,看看这伤口的痕迹可否和轩辕弓弦对得上。”   “太后当真用得是威力无穷,射石饮羽的轩辕弓。”   几位精通箭术的将军惊叹,待看清太后手掌上又细又长的伤口,具点头道:“此伤一看便是弓弦反震所至,这么远的距离,必要拉上满弦,轩辕弓威力无穷,就算手上缠着棉布也会被震碎。”   在场之人闻得这位将军所言,不禁为自己刚刚生出质疑太后的想法感到羞愧,于是对兴风作浪的始作俑者投去鄙夷目光。   胡小姐感觉她像狂风暴浪中的一叶孤舟,孤立无援,这帮人可都是傻子,为何相信年纪轻轻,身若杨柳的太后能做到几位将军都不能做到的事情。   她正欲再辩,脸上却迎来了胡大学士恨铁不成钢的一巴掌。   “摄政王没有说错,你真是蠢钝如猪!”   胡大学士跪在地对摄政王连连叩首,恳求摄政王宽恕她愚蠢的女儿。   “胡家女信口雌黄,污蔑太后清誉,来人,拖下去掌嘴,拔舌。”   摄政王冷声下令,毫无怜香惜玉之意。   胡小姐早已泪湿满面,待听到摄政王最后那句“拔舌”后,尖嚎一声,晕了过去。   摄政王手下的侍卫可不管胡小姐是否在清醒,拨开跪地求饶的胡大学士,便要上前擒人。   “且慢!”   台下的人群顺着阻止声,看向台上的小太后。   面对众人疑惑的目光,石中钰淡然一笑:“先帝因龙体欠佳,冬猎一行已搁置六年,时隔已久,想来众卿家都快忘了冬猎的初衷。”   说到这里,小太后面露忧色。   “受始皇恩赐,南朝拥沃野千里,但也因此深受邻国觊觎,尤其是虎视眈眈的北寒辽国,辽人早已适应了寒冷的环境,我朝精兵与辽人作战,一旦被拖延至冬日,十战九败。边关百姓每隔几年就要忍受辽兵骚扰,被迫流离失所,妻离子散。”   猎场中的数位将军闻得太后此言,羞愧地垂下了头。   辽国以游牧为生,不善耕犁,每每到了缺粮的冬日,便会把目光瞄向肥沃的南朝,挟兵而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边关百姓屯下的冬粮。   更有甚者,直接把看上的女子拖上马带回辽国做女奴,若有女子的夫君或父亲敢反抗,皆会化作刀下之魂。   小太后语带悲怆,缓缓道:   “就连哀家刚刚收在膝下的女儿,为了边关安定,毅然嫁往辽国。哀家同摄政王重启冬猎,是为提醒各位勋贵,北方有豺狼,南朝之臣若贪图安逸,不思进取,下一刻被豺狼叼走的,便是你们的妻女!”   台下的臣子们对太后的肺腑之言倍受触动,几位武将更是忍不住跪地高喊:“末将谨记太后鞭挞之言,愿为守护南朝赴汤蹈火!”   见到脚下匍匐跪地的臣子们袒露赤胆忠心,纷纷发誓报效朝廷的模样,凤殊影望向身侧“煽动人心”的小太后,深邃的凤眸中掠过一丝疑虑。   石中钰看现场气氛已到顶端,清咳两声,语气转为肃然:   “哀家身为一个女子,能做的事不多,冬猎一行经摄政王批准后,便时时伴随在陛下身侧陪同练习。”   “还有喝茶,赏雪,吃点心。”坐在龙椅上的朱昱在心中默默为母后补充。   原是这样,怪不得太后的箭这般精准,原是在冬猎前一直在同皇上勤加训练。   众人恍然大悟,对太后的勤勉大为赞许。   “今日遭到胡家小女质疑,哀家倒是颇为得意,说明哀家进步神速。”   石中钰微微一笑,缓和了现场的气氛,她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满眼祈求之色的胡大学士,轻轻叹了口气。   “胡大学士,舐犊情深是父母的天性,但一味的骄纵反而会宠坏子女,胡小姐今日诬陷哀家在猎火上作假,理应问斩,摄政王仁慈,留你女儿的性命,你可觉得冤枉?”   胡大学时听到太后这席话,差点没同小女一起晕过去。   他本以为太后殿下年幼心善,会为小女求情,没想到...太后却比摄政王还心狠手辣,居然要直取女儿性命。   只是方才太后铺垫的那席话,已经引得朝内大臣共鸣。   胡大学士见到四周同僚投来鄙夷的目光,只得认命的垂下脑袋,呜咽道:“老臣无怨言,替小女谢过殿下不杀之恩。”   “胡大学士教女不当,理应降职发落,哀家念在你在内阁勤勤恳恳二十年,便移除内阁,品阶不降,去吏部纂书吧,也好抽出时间教教胡小姐如何做人。”   “老臣...谢殿下隆恩。”   台下群臣面面相觑,这是小太后执政以来下的第二道懿旨,居然撤了一个内阁大臣,他们不由偷偷瞥向摄政王,见其面上波澜不惊,也不好揣测这究竟是谁的主意。   ————   可能是受到太后言辞的鼓舞,今年来参加狩猎的官员们都异常踊跃。   就连自幼患有肺痨之症的吏部员外郎,也背起一张弓.弩,在家奴的陪同下,钻入猎场。   石中钰望向在马背上三步一咳,仿若要被弓.弩压塌的吏部员外郎,她忍不住对摄政王脱口而出道:“要不...还是把员外郎唤回来吧,吏部尚书可就这一个独子。”   久久未得到摄政王的回应,她转头看向身侧,发现摄政王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四目相对,过了半响,石中钰率先垂下眼眸,她搓了搓手中的掌炉,脸上露出讪讪的表情,脑中却在飞速想对策。   “殿下好似对朝堂内每位臣子都了若指掌?”   果然!她心中暗叹一声,还是被他察觉了。   凤殊影见小太后在听到他的发问后身子微微一僵,纤纤玉手在光滑的鎏金手炉上搓得更快。   “还未入宫前,黄夫人曾经想让我同员外郎相面。”   石中钰没有用哀家自称,她抬眸看向摄政王,自嘲一笑:“吏部尚属之子,虽然自幼肺疾缠身,但配上罪臣之母的庶女,也算是绰绰有余。”   她睁大双眼,企图从摄政王脸上找出一丝泄露的情绪,却见他面色不变,淡淡道:“殿下不必妄自菲薄,这尊贵的凤位,非你莫属。”   听到摄政王的回答,石中钰心知他仍没有放下疑虑,于是淡淡一笑:   “爱卿不是要为哀家猎得虎皮做大氅,如今场内的臣子已入林大半,爱卿再不去,怕是哀家的虎皮大氅,就要穿到他人身上。”   “微臣这就前去,蚩放,你留下,负责守护殿下安全。”   凤殊影叮嘱完身后的侍从,转头看向小太后,眸中少了几分寒意。   “微臣今日有些馋八宝葫芦鸭,若是能猎得虎王,殿下可否赏微臣一顿热菜?”   石中钰嫣然一笑:“自然可以,凤卿注意安全。”   目送完摄政王离去后,石中钰似是被抽掉了骨头,瘫软在圈椅上。   手心的伤口犹在隐隐作痛,她抬手抚过腕上的吊坠,轻轻叹了一声。   若是让她再选一次,她仍会在胡家小女一事上插手。   上一世,胡大学士之子因科举舞弊让凤殊影抓住到柄处罚,胡大学士从此记恨上凤殊影,反来投靠于她,在此期间,胡大学士凭借年迈资历压制凤殊影手下文臣。   最后在凤殊影死后,胡大学士这颗墙头草又倒向石相,决定舍弃她令立年幼新帝扶持。   这种白眼狼,此世有机会不除,还要放在跟前恶心自己吗?   只不过在前世,凤殊影最讨厌她蛊惑人心,想必方才见到她煽动群臣的举动,已在心中生厌。   “蚩将军,朕可以摸摸它吗?”   石中钰抬头,见铁塔般高大的蚩放衣襟口里揣着一只小雪兔,朱昱正满眼好奇,盯着他衣襟口探出小脑袋的雪兔。   “末将得令。”蚩放一丝不苟地行完礼,把雪兔放在朱昱手中。   原本小小的雪兔从蚩放的大掌中移到朱昱手上,顿时放大了几倍。   “母后,你看它好可爱,朕可以养它吗?”   朱昱小心翼翼地抱起雪兔,蹭到石中钰身侧,讨好地问。   “这兔子是蚩将军的,你自然要先问过蚩将军的意见。”   “这...”蚩放为难的挠挠头。   石中钰看向朱昱手中的雪兔,又看了眼蚩放,脑海中突然回想起一件事。   上一世,她没有参加第一次冬猎,在冬猎结束后,便迎来了因羞愧而闹绝食的朱昱。   紧接着朱昱在她的劝慰下开始暴食,最后生了场大病。   石中钰现在还记得,在朱昱生病后,凤殊影阴沉着脸,直直闯入朝凤殿,扬言要把她送去皇陵。   之所以她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这个凤殊影唯一一次对她大发脾气。   后来她了解到,凤殊影如此暴戾的缘由,是因他在冬猎中损失一队兵马。   传闻领队的那位将军在冰湖上突然犯了馋,居然在冰面上生火吃兔肉,最后导致冰河开裂,一队人马全数葬生河底。   因位个将军的做法无知又愚蠢,在朝内被人反复提起好几次,所以石中钰也记住了他的名字。   就是....蚩放。 第25章 杀手 都这等紧要关头了,他那里生出的……   “皇上若是喜欢,末将再去抓一只,这只雪兔的眉心有一黑点,末将的小儿子眉心也有一道黑痣,所以方才见了这只雪兔,想抓来给儿子瞧瞧。”   听完蚩放的话,石中钰和朱昱低头看向雪兔的小脑袋,果然在它圆溜溜的眼睛上方发现一块黑点。   “蚩将军并非想要吃这只兔子?”   蚩放听到太后的问题,咧嘴一笑:“回禀殿下,末将的儿子属兔,小名也叫赤兔,所以末将不吃兔。”   莫非是她记错了,在上一世,她对凤殊影身边的近臣了若指掌,可今日见到这位蚩将军,却觉得眼生得很。   在往后的冬猎中,石中钰也去过冰湖一带,她记得冰湖的冰面足有七八尺深,有一次衷国公小世子突发奇想要寒钓,可身边侍卫在湖面上凿了数个时辰都未敲穿。   所以蚩放他们一队人马到底是因何坠入湖中?   石中钰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她突然问蚩放:“摄政王朝那个方向出发了?”   “大帅若是要去猎虎,应会先穿过绝影林,跨过冰湖,最后到醉翁山。”   听到蚩放所言后,石中钰更觉心神不宁。   “哀家乏了,先回帐中休息,皇上也随哀家一同回去吧。”   朱昱现在的心思都在雪兔上,方才蚩将军答应先让他先玩上几日,想到帐内有一些水果,正好可以喂雪兔吃,于是欢快的答应了。   回到休息的帐内,石中钰让星蝉为她拿来一套月色骑服。   “殿下不是要歇息吗”   星蝉见太后迅速换好衣服,还从首饰匣底摸出一把短小的匕首,塞进袖口暗兜内。   “殿下...您...这匣里什么时候....?”   星蝉语无伦次,看向收拾利落的太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哀家出去一趟,若是有人来寻,你就说我歇下了。”   石中钰叮嘱完星蝉,又从药匣子里拿出一瓶金创药塞进腰包,随后唤卫礼前来。   “卫礼,你同我去躺冰湖。”   “是”卫礼沉声应下,没有丝毫迟疑。   他们二人躲过蚩放手下的巡兵,骑上两匹马,迅速朝绝影林出发。   石中钰曾犹豫要不要叫上蚩放,但想到蚩将军定会率领一队人马保护她前行,实在是太惹人注目,遂放弃了。   她也不确定心中的猜想,若是见到冰湖湖面无碍,就准备打道回府。   光秃秃的树枝上盖着一层白雪,石中钰与卫礼二人策马穿梭在林间,震落树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地洒在二人肩头。   手中的缰绳已被雪水打湿,透过密实的棉布,摩擦在她掌心的伤口上。   火辣辣地痛。   石中钰摆头甩掉额上的落雪,她看了一眼前方逐渐变得稀疏的树干,心想应是快出绝影林了。   正欲松开手上的缰绳缓一缓疼痛,却感到身下一空,她所骑的马儿瞬间伏地,把她甩飞出去。   “殿下。”卫礼身为枢密使之子,功夫自然不俗。   他见石中钰从马背上飞出,当即驭起轻功,脚尖一点马背,展臂接住了快要摔在地上的石中钰。   “殿下,可有受伤?”   “哀家无事。”   石中钰惊魂未定,从卫礼怀中探出头来,发现是她所骑马儿的前蹄卡入一处暗坑,暗坑一开始被积雪覆盖,导致石中钰在策马时没有察觉。   “殿下...您还要前往冰湖吗?”   卫礼看向眼前被皑皑积雪覆盖的地面,这样的暗坑,前方也不知道还有多少个。   石中钰翻身上马,伸出手对马下的卫礼道:“上马!”   卫礼见她目光坚定,略略一犹豫,还是握住她的手掌,翻上马背。   因着石中钰所骑马的腿被暗坑折断,二人只能乘坐一匹马,放缓步伐,小心翼翼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卫礼突然压低声道:“前方有人相斗。”   石中钰闻言,侧耳倾听。果然,在寂静的林中,隐隐传来刀剑相击的镪镪声。   她毫不犹豫,牵动马鞭,朝着出声的方向奔去。   ——————   “凤贼撑到现在,早已没了力气,何木,你去把何水尸体上的弓.弩拿来,咱们一箭射死他。”   “我刚刚腿上挨了一刀,动作不利落,怕是还没摸到弓就被此人一箭射死了,不如让四弟何火去....”   何木目不转睛地盯向冰湖中的男子,迟疑道。   何火在心中啐了何木一口,但又怕大哥同意二哥的主意,赶忙说:“大哥,二哥,你没看到他手里只剩一支箭了,他又不会凫水,全靠那块浮冰撑着,咱们再等等,没准一会儿他就沉下去了。”   “不可...再拖上片刻,遇到其他狩猎的人就不好办了。”何金蹙眉道。   只是三人你推我让,没有一人敢走上前去捡何水尸体上的弓.弩,生怕一个动作,河中的男子便会松开弦,下一秒,那支仿若张了眼的箭就会贯穿他们的眉心。   .....就同倒在地上,死不瞑目的三弟何水一般。   冰湖内,凤殊影臂肘倚靠着一块浮冰,长臂拉弓,箭头瞄准岸上的三人,他纹丝不动,发上和剑眉梢已落上一层细雪,若不仔细看,还以为破裂的冰湖上空无一人。   就在一炷香前,他穿过绝影林后,带领一小队人马横跨冰湖,只是众人在行至湖中心时,原本坚固如磐石的冰面突然破裂,他们一行人瞬间坠入冰湖中。   还不容他们作出反应,林中就闪出数十位杀手,把还没落水的士兵一一击杀。   凤殊影虽有一身高超武艺,怎奈却个旱鸭子,落入水后被身边近侍往怀里塞进一块浮冰,侥幸没沉下水。   只可惜箭筒中的箭在落水时洒了大半,凭借剩下的箭羽,凤殊影对岸上的杀手逐一射杀。   鏖战之后,湖中只剩凤殊影一人与岸上的三个杀手对峙。   就在何火快顶不住两个哥哥的施压,打算舍命求弓时,一只利箭从绝影林内悄无声息的飞出,瞬间莫入何木眉心。   老大何金见二弟被暗箭夺命,再不迟疑,跃身夺取弓.弩欲取凤贼性命。   只可惜如二弟何木所言,他还没摸到弓把,就倒在了凤殊影的箭下。   何火见须臾之间,大哥和二哥先后丧命,当下被激起了兽性,抄起地上的弓.弩准备送凤殊影上路。   突感身后传来掌风,何火只能放下弓.弩,回身迎敌。   凤殊影蹙眉看向与杀手缠斗的卫总管,正欲凭借手中浮冰跃出岸上,突然听到身后传来哗啦啦的水声。   他毫不迟疑地转身出手,用虎口擒住前来偷袭之人的脖子,却在看清来人后,急忙收手。   小太后只露出个小脑袋凫在冰冷的水面之上,惨白的小脸上毫无一丝血色,双眼惊恐地望向他。   凤殊影因猛然收回力道而失去平衡,手臂在浮冰上一滑,立刻跌入湖中。   冰冷刺骨的湖水瞬间没入口鼻,不知下沉了多久,直到眼前的光点逐渐变得昏暗。   在濒临死亡的一刻,凤殊影脑中居然浮现出小太后在醉酒那一夜双颊粉红,星眸含水的脸庞。   真是可惜,若是他当初批准工部把御园重新休憩一遍,那杆藤木秋千应不会这么快散架。   浑沌之际,他感觉口中探进一软物,仿若那夜小太后的香舌一般滑软,让他忍不住放肆品尝。   石中钰惊讶地睁大眼,她见到摄政王掉入水中,赶忙潜入湖下去寻,只是摄政王沉得太快,等她拽到他的手腕时,发现他已紧闭双眼,好似无了生机。   吓得她赶忙贴上去想渡口气给他,没想到却在唇齿相贴的一瞬被他猛然纠缠。   都这等紧要关头了,他那里生出的闲情逸致???   石中钰可不想同他做一对亡命鸳鸯,她狠狠咬向口中的放肆之物,见摄政王终于睁开眼,才放心的扯起他腰间的鞶带,努力向上游去。   二人终于浮出水面,幸运的是,头上正有一大块浮冰,凤殊影搂住小太后的纤腰,猛地跃出水面。   虽然此刻空气寒冷刺骨,但石中钰还是趴在摄政王胸口,大口大口地吸着新鲜空气,待脑中的晕眩逐渐好转,她抬起头,迎向摄政王深邃的双眸。   凤卿不愧是南朝第一美男,石中钰头一次发现原来芙蓉出水也可以形容一个男子。   日落黄昏,残阳似是也贪恋男色,把九天星光尽数落尽在他眸中,晶莹水珠顺着他高挺的鼻梁慢慢下滑,落进被她扯开的衣襟之内,消失不见。   若不是方才喝饱了湖中的冰水,看前的这番美景定会让她口干舌燥。   一阵寒风吹过,石中钰情不自禁趴在摄政王身上打了个哆嗦。   凤殊影立即抱起小太后,环视四周倒地的尸体,从中抽出一人的棉斗篷盖在她身上。   见小太后嫌弃地摇了摇头,他开口道:“殿下将就一下,微臣的斗篷落入河中。”   石中钰不情不愿地披上棉斗篷,看向冰湖对面正在缠斗的二人。   卫礼功夫不弱,只是此行匆匆,身上没有携带武器,所以对手持利刃的何火,一时不分高下。   石中钰赶忙从袖中抽出匕首,递给凤殊影。   凤殊影垂头看向准备充分的小太后,什么都没问,接过她手中的匕首,找好时机,冲远方缠斗的二人掷去。   伴随着小太后惊慌的呼喊声,匕首直中何火后背,卫礼趁着对方分心之际,瞬间将其擒服。   “爱卿你也太莽撞了,若是掷到卫公公身上该如何是好?”   石中钰不满地瞥了摄政王一眼,她的本意是让摄政王接过匕首,好上前同卫礼一起对敌。   “殿下日后对微臣可以多一些自信。”   见到小太后脸上仍是毫无血色,凤殊影俯身将她抱起,朝着湖对面走去。   只可惜等他和小太后赶来时,被卫礼制伏的杀手居然咬开嘴里的毒药自尽了。   此刻天色已暗,寒风瑟瑟,空中开始落下小雪。   “为何过了这么久,也没有其他人经过此地?”石中钰哆哆嗦嗦地问。   “这群人应是在林中动了手脚,让其他人进不来。”凤殊影看了一眼鼻尖通红的小太后,替她掩紧身上的棉氅。   石中钰突然想到方才在绝影林中遇到的暗坑,想来也是出自于这群人之手。   那他们该如何回去?   石中钰将身子缩在摄政王怀中,却仍觉湿透的衣衫在夺走她身上残存的温度。 第26章 再入回忆 殿下可是在寻这只玉钗?   感受到怀中之人在瑟瑟发抖,凤殊影好看的剑眉间拧起一个疙瘩。   “距离此地三里外有间猎屋,本王带太后先去猎屋内避雪,卫礼你回营通知蚩将军,让他调遣人马接应我们。切记,不可宣扬太后在此。”   “可是...我们只有一匹马...”   石中钰突然插口,虽然他们三人之中,只有卫礼的衣衫是干爽的,但若不骑马,怕是要冻死在回去的路上。   只是不知为何,她觉得摄政王听到自己的话后,脸色突然间阴沉得可怕...可是嫌她太沉重,不愿把马让给卫礼?   凤殊影没有回答小太后,长指放在嘴下吹了声口哨,片刻后,一匹黑色骏马从林中跑出来。   原是凤殊影的宝马追云。   “卫礼,你骑追云回去,它擅长躲避暗沟,等找到蚩将军,将此令牌交给他。”   卫礼接过令牌,担忧地看向小太后,坚定道:“殿下再坚持坚持,奴才定会搬来援兵。”   “卫总管路上小心。”   石中钰微微颔首,既然有宝马追云相助,想来卫礼应能够顺利返回营地。   等卫礼上路后,凤殊影牵来方才石中钰他们所骑的马,带着她朝猎屋的方向前行。   此刻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稀稀拉拉的小雪转瞬间变为鹅毛大学,纷纷扬扬落下来,仿若想把在雪地中前行的二人一马统统吞噬。   凤殊影用棉斗篷将小太后裹在胸前,为了保持清醒还刻意有一搭没一搭和她聊着。   “殿下也是这般...和卫公公同乘一匹马来寻微臣的?”   石中钰往摄政王怀里缩了缩,她的四肢已经僵硬,脑子发沉,只想倒在他怀里睡一觉,却又总被他突然唤醒。   “原是两匹马,只是哀家那匹马在绝影林内被暗坑里折断了腿。”   “殿下受伤了吗?”   “没有,卫公公及时把哀家接住了。”   “殿下...以前和卫公公是旧时?”   “嗯,有过一面之缘。”   “殿下好似很信任卫公公。”   “可能...是...因我二人同拜先帝所赐,沦落宫中,所以惺惺相惜...”   本以为摄政王会问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冰湖附近,没想到摄政王倒像是个要同卫公公吃对食的小宫女一般围绕着卫礼问个不停。   石中钰的眼皮越来越沉,逐渐听不清摄政王的问话....   感受到怀中娇人身子一歪,发现她已倒在他手臂上。   凤殊影心中一沉,在这般寒冷的环境下失去意识,小太后很可能一睡不起,他眯起眼睛,透过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发现远处白茫茫的雪地上浮现出一个小黑点....   ——————   “太后殿下,虽是初春,可江上寒气重,您还是要系上披风。”   石中钰听到星蝉的声音,茫然地转过头,她怎么会在这?   见到星蝉拿着件缎秀披风向她走来,她伸出手,却看到星蝉直直从她身体上穿过,仿若...她就是一团烟气...或者游魂?   石中钰见星蝉走到船栏边,为在凭栏处眺望风景的女子系上披风。   她惊讶地张开嘴,这位女子,她再熟悉不过,正是石中钰她自己!   “哀家太久没出宫,都快忘记宫外面的空气呼起来是这般畅快!”   石中钰呆呆地看向和自己一摸一样的女子,见她伸展双臂,任凭江风拂面,脸色露出怡然自得的神情。   她明明记得自己刚刚还和凤殊影在狂风暴雪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然后便没了意识...   莫非她还是冻死了?那凤殊影有没有寻到猎屋,等没等到援兵?   想不到重生一次,她居然活的如此短暂。   只是,她的游魂为何会飘荡到此地?如果没有记错,这艘船应是开往淮阳。   现在是凤殊影篡位的第三年,她在朝中初露锋芒,不仅借着殿试培养了一批仰慕她姿容的青年俊杰。还获得几位内阁大学士的支持。   淮阳以南的运河也是在此时修建完毕,她和凤殊影此行前来,就是为了视察运河。   “有人落水!快来人啊!”   一声尖叫打破了石中钰的追忆,也让在凭栏处的她朝出声的地方看去。   “不好,是怀春落水了!”   她看到自己跌跌撞撞朝一层船尾跑去,在下楼梯时还在慌乱中歪到了脚,正要摔上个七荤八素时,却被一人揽入怀中。   “摄政王,哀家姐姐掉入湖中,你快让人下水营救。”   “太后殿下莫慌,微臣已遣人下水营救石小姐。”   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石中钰发现凤殊影垂眸,盯着紧握在他衣襟上的莹白素手。   因方才跌倒的缘故,她小拇指上精心养护的长甲已断裂,鲜血滴落在他绛紫衣袍上,和他的朝服化为一体。   “我不要你们近身!不许碰我!”   石怀春的叫喊声终于吸引到船板上二人的注意。   在水中挣扎的石怀春对意图拉扯她上船的侍卫又抓又挠。   “被你们近身,还不如让我去死!”   见姐姐为了恪守清白,不愿意被侍卫近身,回忆中的她焦急地恳求凤殊影:“摄政王可否下水救救怀春?”   凤殊影睥向水中挣扎的女子,冷冷道:“既然石小姐宁死守节,你们便成全她,都上来吧。”   摄政王一声令下,水中的侍卫们毫不犹豫,蹭蹭蹭爬上船板。   “你!...”   回忆中的她气愤不已,见到水中的石怀春惊讶地望向摄政王,眼中蓄满了泪水,一副羞愤难当的神情,她毅然跳进水中。   “太后殿下!”船上众人惊呼!   “真傻!”石中钰摇摇头,看向水中向石怀春游去的自己叹了口气。   那时石怀春年纪已大,刚刚晋升为户部尚书的石禹临为她挑选了几名俊杰,但她都不中意,最后黄夫人实在受不了每每参加宴会时被其他夫人们揶揄,硬要把石怀春同兵部尚书之子的婚事定下来。   兵部尚书之子三年前丧妻,容貌平平,石怀春才不想嫁去做续弦,怎奈父母之命难为,于是她在石中钰准备南下一行时恳求她带上自己去散散心。   现在看来,估摸是石怀春谋划已久,趁着摄政王好不容易在船板上赏景时故意落下水,好求个英雄救美的开端。   只是没想到摄政王如此冷血,见石怀春不愿让他的侍卫近身,便准备送她去喂鱼。   接下来一片混乱,石中钰站在人群后,看到凤殊影在她刚刚出水的一瞬便解下他的披风为自己遮挡湿透的衣裙。   只不过当时她的心思全挂在喝了一肚子湖水的石怀春身上,无暇估计是谁为她系上披风。   眼前的混乱场景逐渐变得迷糊,石中钰揉了揉眼,待终于看清眼前的情形时,发现她正处于一片氤氲缭绕的温泉场。   这....不是淮阳雾灵山上的温泉池吗?   “殿下今日的咳疾好多了,小厨房里正温着冰糖雪莲银耳羹,一会殿下泡完池子,回去把羹喝了,再睡上一觉,嗓子应就好了。”   顺着星蝉的声音,石中钰看到泡在池子里的自己,正惬意地闭着眼,躺在池中的漂浮的翠竹床之上。   石中钰恍然,她果然还在淮阳,不过巡查运河的差事已经结束,因着此前她跳入江水中救石怀春的举动,惹上了风寒。   随后她又为在各个运河段安插司使一事奔波,压根没时间休息,结果把风寒越拖越重,几日前竟患上了咳疾。太医警示她,若是不好好休息,可能会转成肺痨之症,这才吓唬住了她。   她本想赶回京中再好好养病,没想到却收到了消息,说是摄政王决定在雾灵山上休息几日,再动身回京。   如此甚好,听说雾灵山上的汤泉润肤养人,最适合身患寒症人养身。   “星蝉,摄政王的披风你可交还给许公公?”   泡在池子里的她睁开眼,突然问道。   “已经还了...殿下,请恕奴婢多嘴,只是那日您真不该亲自去救石小姐的,她...又不是不会凫水。”   “若是姐姐真出了好歹,父亲和黄夫人该多难过,更何况,怀春还和哀家在一条船上...父亲定会责怪哀家。”   因着带病处理政务,星蝉见太后莹白的下巴又尖细了几分,衬得那对桃花眼又大又圆,显得愈加楚楚可怜。   同样是亲生骨肉,石尚书怎就如此厚此薄彼。   “要怪也怪摄政王那日见死不救!亏得他还是百姓口中交口称赞的战神,连个小女子的生死都置之不顾,依哀家看,他就是故意的,若是石怀春真出了事,惹得父亲厌弃,那他便可对失去依仗的哀家为所欲为。”   石中钰见池中的自己愤愤道,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还用手捶打池面,仿若水面上浮有摄政王的俊脸。   “殿下,奴婢前日把披风还给许公公时遇到了明德将军,将军在私下里对奴婢解释,摄政王那日没有下江救石小姐,是因为摄政王不会凫水。而且,这几日给小厨房送去的雪莲,都是摄政王命人快马加鞭从天池山上采摘下的。”   “他竟然不会凫水?那同南寇一战是如何赢下的?史书夸耀摄政王英勇神武,率领数十艘战船便破了南寇王的百船大阵,莫非都是杜撰的?你啊,他人说什么都信。”   回忆中的她不屑一笑,伸出湿淋淋的手指在星蝉脑袋上轻轻点了一下。   “哎....”   看见前世自以为然的自己,石中钰叹了口气。   不过....她这抹游魂到底要观上多久才能奔赴黄泉?   可是阎王爷在惩罚她前世认人不清,错把摄政王好心当作驴肝肺,非要她留下悔恨的泪水,才可让牛头马面前来接收自己?   石中钰挤了挤眼,可能是悔恨之心不足,什么都没流出来,她只得继续耐心看下去。   见到她回到寝室,发现自己头上的玉钗不见,虽然这枝玉钗并不不名贵,但却是生母云夏留给她的念想,想到可能是在方才在泡温泉中遗落玉钗,她趁着星蝉去取羹的功夫,独自一人向汤池场走去。   石中钰突然想起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身为一个游魂都觉得双颊情不自禁发烫起来,她冲过去阻止回忆中的自己,却只能扑上一空。   雾灵山上的汤泉场有七八个温泉眼,各个深浅不同,因着水深的池子会更热一些,她都这几日都是在最深的泉眼处凫水。   此刻正值晌午,整个山头都被摄政王包下来,闲杂人等上不来山,所以汤池场静悄悄的。   石中钰见自己先在深池四周搜寻了一番,却没有找到玉钗,池场蒸汽袅袅,她本就刚刚泡完池水,身上披了一件宽松外袍,见池周没有玉钗,便索性脱了外袍,仅着单薄的小衣潜入水中。   石中钰没有去看池中摸索玉钗的自己,反而盯向不远处灌木后的浅池,透过层层枝叶间隙和氤氲,她隐隐约约能看到一个人影。   哗啦一声响,池中的她终于探出头来,脸上挂着疑惑的神情。   “殿下可是在寻这只玉钗?”   清冷的声音从灌丛后响起,饶是石中钰有所准备,却仍和回忆中的她一般,浑身一颤.... 第27章 戏耍 摄政王,爱卿,凤卿?凤殊影?你……   “何人在此?”   石中钰见池中的自己露出惊慌失措的神情, 猛地拽过放在池边上的衣衫,快速在水中穿上。   “殿下莫惊慌,是微臣。”   哗啦啦的水声响起, 灌木丛后出现凤殊影挺拔的身姿。   池中的女子听到摄政王的声音,倒是松了口气, 但仍旧凫在池中, 只露出个小脑袋。   凤殊影走到深池边, 玄色长袍紧贴在他身上,透过袅袅雾气,仍可看到衣襟下纠结的胸肌, 他张开手,一枝皎白玉钗出现在他掌中。   “殿下可是在寻这只玉钗?”   他又问了一遍,语气淡然,漆眸深幽,高高在上睥睨水中的女子。   池水清澈透亮,小太后腰下的月色裙摆随着池底热气在水中缓缓浮动,露出一截玉琢般凝白的纤腿,仿若天山雪莲吸饱日月精华,从莲蕊中结出的花仙。   “正是哀家的玉钗, 爱卿放在池边即可。”   因咳疾初愈的缘故,为小太后原本软糯的嗓音平添一丝沙哑, 仿若猫尾轻磨肌肤,撩动得人心尖痒痒。   凤殊影突然止住俯身放钗的动作, 盯向雾气中的美人, 轻嗤一声。   “殿下不过来仔细看看吗?这支玉钗质地寻常,并不像太后所用。”   凤贼明知故问!!!   池中的石中钰忍不住紧咬下唇,自打封山后, 池场只她一人享用,她又从未去过浅池附近,玉钗怎么会落在凤贼手上,定是他在深池周围发现后,故意收了起来。   看清摄政王眼底的那抹玩味后,她突然嫣然一笑,纤细玉指松开紧握的前襟,任池中荡漾的泉水吹散开。   “这里雾气蒙蒙,哀家看不清楚,爱卿不妨也入池中,好让哀家近观。”   不是说他不会凫水吗?她倒要瞧瞧是真是假!   凤殊影听到小太后大胆地邀约,表情微微一滞。   池中女子莲藕般纤细的双肘撑在池边青石上,水汪汪的大眼中满是嘲讽,绛唇微翘,坦坦荡荡地在他眼前展露摄人心魂的曼妙身姿。   一眨眼间,雪莲花仙化作火莲妖魅,媚不可言。   红颜祸水!凤殊影漆眸一沉,放下玉钗后转身离去。   怕是再多呆上一刻,他便会忍不住把池中的妖魅拖出来,一片片摘下她蔽体的花瓣。   只是还没走上几步,就听见身后传来小太后的一声尖叫,紧接着扑通一声,最后陷入一片沉寂。   凤殊影忍不住回头,透过蒙蒙雾气,他见池沿上的玉钗已经不见,周遭全是湿淋淋的水渍,再往池中一瞧,池面上漂浮着小太后方才穿过的长袍。   “殿下?殿下?”   凤殊影喊了几声,空荡荡的汤池内只有他焦急地回音。   他毫不犹豫跳进池中,手指紧扣池边青砖,把头扎入水中搜寻小太后的身影。恰逢池底涌起一团热气,咕咚咚冒出团团气泡,扰乱的他的视线。   正当此时,头顶传来一声嬉笑:“爱卿既已入池,何不洗个痛快。”   小太后把攀附在青砖上的大掌推入池中,只看见摄政王在池中扑腾了两下,就没了踪影。   “摄政王,爱卿,凤卿?凤殊影?你...你莫要吓唬哀家!”   石中钰看向池边的团团打转的女子,眼中满是怅然。   回忆中的她最后还是跳进池中,不一会,就把昏迷不醒的摄政王从水中捞出来。   “凤殊影,你快醒醒,莫要吓哀家,我...我真的不知你不会凫水。”   “你这么大个男人,为什么不练练凫水,以后打仗掉进河里怎么办。”   “哀家此趟在运河各司安插不少人手,你要是醒不过来,你贴钱修建的运河就全归哀家了!”   她嘴里一面念叨起胡话,一面骑在凤殊影身上,伸出双掌一下下猛压他的胸口,只是徒劳半响,身下的男子依旧双眼紧闭。   她哆哆嗦嗦地捏开凤殊影的嘴,学着书上的样子往里渡气,可惜吹到她头晕目眩,地上的男子仍旧一动不动。   他...不会就这样死了吧,可...她怎么一点都不开心呢,反而心尖一抽一抽地,难受得紧。   豆大的泪珠顺着她的脸颊落到凤殊影高挺的鼻梁上,慢慢滑进他的薄唇。   苦苦的,咸咸的。   “殿下倒是同微臣讲讲,都安插了那些人?”   小太后惊讶地看向身下的男子,见他深邃的眸眼盯着自己,薄唇含笑,真是好看。   “你...你又在戏弄哀家!”   她心中喜怒交集,羞愤不已,欲从凤殊影身上下来,却被他的铁臂紧紧揽过腰肢,迫使她俯下身与他对视。   二人鼻尖对鼻尖,她见到凤殊影轻轻一笑:“微臣脑子还有点晕,还望殿下再渡些香气。”   说完,他便衔住近在咫尺的饱满绛唇,把小太后呜咽不清的怒骂尽数吞入腹中。   眼前纠缠不清的二人逐渐变得模糊,石中钰突然觉得双眼酸涩,忍不住落下一滴清泪。   后来的二人,为何会落得刀剑相逼的结局?   ——————   许是阎王都嫌她的泪不够纯粹,等她再次睁开眼的时候,看到了一双充满血丝的凤眼。   “殿下醒了,可要喝些热水。”   石中钰呆呆地望向眼前的摄政王,他的俊脸和回忆中雾灵山的男子重叠在一起,让她有种恍若隔世之感。   凤殊影剑眉微蹙,担心小太后在睡醒后发了烧,于是伸手按在她的额头上。   这小女子身上的皮肤究竟是用什么做的?摸上去如水豆腐般滑嫩,使他抚在额上的手忍住顺着她雪白滑腻的脸蛋下移...   “这便是爱卿所提到的猎屋?怎么不见主人在?”   石中钰见摄政王眸色愈加深幽,像极了回忆中意图强吻她的男子,赶忙抛出一个话题,扭头打量屋内的摆设,逃脱了在腮边游离的大掌。   “因此屋在冬猎圈地内,猎户主一家人被安置到京中居住。”   石中钰点点头,接过摄政王递来的热水,慢慢饮下,闪亮的大眼好奇地打量起四周。   屋中还算洁净,室内火塘烧得正旺,而她躺在土炕上,身上捂着厚厚的棉被。   仔细打量之下,石中钰这才注视到摄政王身上的紫金蟒袍已换成了猎人常穿的棉袍,只是这件棉袍的尺寸有些小,穿在伟岸的摄政王身上,有点紧绷绷的。   想到摄政王都换了衣裳,她不由垂下头偷偷瞄向棉被里。   “太后衣裙尽湿,微臣自作主张替殿下换了套干爽的衣裳。”   见到小太后面色古怪地朝被子里探头,凤殊影坦然道。   “爱卿办事...真是尽心尽力,连小衣都为哀家换过了。”   似是没听出小太后话中的揶揄,凤殊影点点头:“这家猎户主的女儿和殿下年纪相仿,微臣也是头一次给女子换小衣,比划了半响才弄明白,殿下可以检查有没有穿好?”   石中钰脸颊红通通的,想到烛光下摄政王拿起小衣对她比划的场景,只觉得脑仁都要被羞愤之火蒸干了。   她怎还没有前世雾灵山上的自己放得开!不就是换个小衣吗,有什么可难为情的,就当昨夜的摄政王是治病救人的俊俏山医。   山医和病患坦诚见,最是寻常不过。   “殿下可会怪罪微臣唐突?”   开导完自己,石中钰面对摄政王的询问也淡然许多,她耸耸肩,故作平淡道:“事急从权,若不是爱卿当机立断,为...哀家更换干衣,怕是哀家今日就睁不开眼了。”   她看向摄政王英俊逼人的俊脸,即使穿上也粗布棉衣也是气质出尘,仿若避世高人隐居山野之间,不由添油加醋道:   “再说,哀家身为一个皇家寡妇,不会再嫁。可爱卿不同,处尊居显还未曾婚配,在京中枪手得很,此事细细琢磨,哀家还觉得...委屈到了摄政王。”   看向一本正经的小太后,凤殊影薄唇轻轻勾起,似是漫不经心地回答:“想不到殿下竟对微臣如此看中,看来在日后在宫中,微臣唯有像昨夜一般自荐枕席温榻,才不负太后垂爱。”   听到摄政王的调侃,石中钰刚刚平复的心情又乍然绷起,她急忙道:“昨夜情况特殊,你我君臣同榻而眠的佳话尽可止于此屋。”   看到太后紧绷的小脸蛋,凤殊影没有穷追不舍,淡淡道:“微臣甚觉遗憾,但会谨尊圣命。”   东方渐露鱼肚白,凤殊影又往火塘内丢了些柴火。   石中钰围着猎屋寻了一圈,找到半缸白米,一捆腊肉和几枚鸡蛋。不知援军还有多久到达,没来之前,光喝热水也不顶饿,所以她决定亲自做一顿早膳。   凤殊影帮她点上灶火后,她便在刷好的锅中扔下一块猪油,等油温上来了,把切好的腊肉放进锅中煸出香味。   凤殊影不懂烹饪,只在一旁望向小太后忙碌的身影,退去华服珠翠的妆点,眼前的女子仿若又稚嫩娇俏了几分。   粗麻头巾包裹如墨青丝,柔嫩的小脸上被灶火燎得白里透红,鼻尖晶莹透亮,妩媚的大眼直勾勾盯着锅里的白粥,绛唇微启,神情专注。   凤殊影被眼前美好的画面勾得挪不开眼。   待回过神时,小厨娘已经收手,示意他把饭菜端到桌上。   白米粥配腊肉炒蛋,都没糊,堪称完美。   “殿下还会烹饪?” 见到桌上的饭菜卖相不错,凤殊影大感意外。   “以前在石府时,哀家的院子里炊房最近,没事的时候总爱去看看厨娘们怎么开火,顺带也能蹭些刚出锅的菜肴。”   石中钰夹起一大块腊肉,殷勤地放到摄政王手端的白粥上,心中默默想:这也算是报答凤卿在上一世为她寻来万金难求的天山雪莲。   食物不分贵贱,没啥区别,她自我安慰。   毕竟腊肉还是她亲手炒的,这么一对比,倒显得她的诚意更足一些。   凤殊影剑眉微蹙,他知道小太后在石府不受宠,却没想到居然会和下人们共处一院,若是她没有被永宁帝收入后宫,想来石家也不会为她寻得什么好夫家。   石侍郎俸禄不低,却任由其夫人苛待女儿,想来在为官上也不会有什么建树,这次回宫,可以借着国库烂帐调整一下户部人事。   见摄政王沉默不语,眉间夹着块疙瘩慢嚼细咽,石中钰不由气结,她挥汗如雨所做的饭菜就这般难吃。   想到如此,她主动戳起摄政王的软肋。   “爱卿真的不会凫水?”   见摄政王只是平静的点点头,石中钰不由好奇追问:“爱卿可有学过凫水?”   “...微臣惧水,自然不会去学。”   想到让辽兵听闻姓名就胆颤心惊,丢盔弃甲的南朝大元帅居然惧水,石中钰不由笑了起来:“水有何好惧?”   对面的摄政王听到她的嘲笑后,却良久未言,默默地食着桌上的粥菜。   就当石中钰以为摄政王不会回答她时,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微臣六岁时,天降暴雨,漠北河坝决堤,洪水冲入定北侯府,母亲在最后关头把微臣托举到木板上,...被洪水卷走。”   石中钰心中咯噔一下。   她仿佛见到一个六岁小男孩坐在破木板上,周围全是波涛汹涌的洪流,小男孩睁着孤独无助的大眼,冲向滚滚洪水呼喊到声嘶力竭,却再也寻不到他母亲的身影。   “殿下怎么哭了?”   凤殊影伸出长指,轻轻抚落小太后腮边的泪珠。   石中钰急忙垂下头,拾去眼角的泪水,闷声道:“哀家不该瞎问,惹得爱卿回忆往事。”   再抬起头来时,不由添了几分真心道:“爱卿如今功成名就,万流景仰,尊母在天有知,定会感到欣慰。”   凤殊影对小太后的劝慰不以为然,只是眸色冰冷,淡淡道:“微臣袭侯后,把当年朝廷都令修葺漠北河坝的一众官员处以车裂,相信足以慰藉母亲在天之灵。”   石中钰哑然,这才想起,在她眼前的粗衣男子,并非什么淡泊名利的世外高人,而是杀伐决断,冷血无情,敢冒天下之大不韪亲手弑君的凤殊影。   “殿下,微臣有一事不明,还望殿下诚然告知。”   石中钰望向摄政王余寒未消的漆色双眸,坦然一笑:“爱卿有何疑问?”   “殿下怎知微臣会在冰湖遇险?” 第28章 回营 凤卿审问的手段真是下作!   桌上的粥饭已经被二人食净。   石中钰看向摄政王身前增光瓦亮, 不见一滴粥粒的空碗,心想此人可真是吃饱了便要审厨子。   心中略略思忖了一番说辞,她缓缓开口道:   “哀家问过蚩将军摄政王要去那里猎虎, 得知爱卿会穿越冰湖时,哀家心中突然惴惴不安, 回到帐中又做了一梦, 梦到冰湖开裂, 爱卿坠入其中,醒来后便决定到冰湖一观,若是见到湖面无损, 哀家便可安心折返回营。”   “殿下可会经常梦到微臣?”   凤殊影见小太后提到梦起他那段时,面色坦然,毫无羞色,想到此前在金銮殿上她梦魇惊醒后,喊得也是他的名字,不由好奇,小太后可是...经常梦到自己?   石中钰微微一征,心念凤卿审人的方式果然别具一格,这般声东击西突然发问, 差点就让她脱口承认。   “自然...自然不会,只是关心则乱, 才会梦到。”   却不知此番解释更显暧昧。   “殿下为何要救微臣?”   石中钰微微一笑,这个问题, 她倒是可以诚心回答:“只有摄政王安在, 才会保哀家和皇上平安。”   凤殊影望着眉眼含笑的小太后,一缕青丝从头巾间垂落,贴在香汗微润的腮边, 桃花眼角自带淡淡红晕,似醉非醉的眼眸惹人心荡意牵。   他神使鬼差地将眼前女子拉入怀中,贪婪地审视她脸上露出的惊讶神情。   见到摄政王逐渐逼近的俊脸,石中钰脸颊发烫,凤卿可是觉得她在口若悬河,要使出美男计诱惑?   凤卿审问的手段真是下作!   石中钰想要闪躲,却被扣在脑后的大掌牢牢禁锢,她甚至能清晰看到摄政王眸中倒映出自己的羞赧面容。   她不禁闭上眼,等待摄政王行刑。   掌中女子双眸紧闭,乌睫轻颤,眼周绯色愈加艳丽,是再名贵的胭脂也调不出的绝妙颜色,目光顺着她精巧的鼻尖下滑,落在粉嫩饱满的唇上。   凤殊影突然觉得刚刚的腊肉好似有些咸了,否则他怎会如此口干舌燥。正欲低头浅饮甘露,却听到门外传来浑厚的请罪声。   “大帅,请恕末将来迟!”   感受到禁锢在脑后的大掌骤然消失,石中钰松了口气,急忙从摄政王怀中抽出身来,快步走至窗轩观察前来的援军。   “是蚩放将军!”   见到院门口跪着一队黑鳞军,石中钰转头笑道。   摄政王点点头,从火塘架上取下烘好的棉斗篷,披在小太后身上,替她系好带子,同时沉声道:   “微臣会命蚩放送殿下回营,进入营地后,殿下安心歇下,谁来都不要见。”   “爱卿不同哀家一同回去吗?”   凤殊影手指在系带时偶尔滑过小太后细滑莹白的下巴,灼得他指尖发烫,心中不由斥责蚩放来的不是时候。   “微臣要去许州调兵。”   石中钰恍然大悟,原来摄政王想要趁机拿下隐藏在冬猎中的幕后黑手。   行宫地处京郊,与之接壤的便是潩州,可摄政王若是突然调动潩州兵马,消息定会迅速传到幕后之人耳中,并猜到凤殊影大难不死。   若是摄政王绕道前往与潩州相邻的许州,便可避人耳目。只是京郊距离许州有数百里,摄政王力求速达,定会轻装出行,若是在中途遇到埋伏,必会是一场恶战。   虽然她前世未曾参加此次冬猎,但通过凤殊影回宫后对寿州实施的限兵令,她隐隐能够猜出幕后黑手是谁。如今摄政王绕行许州,想来心中也定有思量。   “爱卿定要保重!”   见到小太后一脸沉重,摄政王倒是难得一笑,他揽过忧心忡忡的美人入怀,在她耳畔轻语:“微臣为了殿下和皇上的平安,定会安然归来。”   蚩放门口跪了许久,也没见猎户大门敞开,心中不禁开始泛起了嘀咕。   昨夜突下大雪,他正在巡营,却见摄政王的宝马追云驮着一个雪人归来,仔细一看,他大吃一惊,原来马背上快被冻死的人居然是太后身边的卫公公。   卫公公见到他只说了一句“太后和摄政王遇险,在冰...”就昏死了过去。   蚩将军赶忙让人把卫公公带回帐中让军医医治,又悄摸摸派人去太后休息的帐内查寻,得知小太后果然没在帐里。   只可惜卫公公的话只说了一半,摄政王和太后现在身在何处,他也不知晓。   不过蚩将军跟在凤殊影身边已久,深知摄政王定然是寻到了一个落脚点,才会让卫公公独自骑追云前来营地通知。   幸运的是卫公公在后半夜被军医救了过来,从他口中得得知,摄政王率领的队伍在冰湖上遭到埋伏,太后和卫公公前去救援,现在太后和摄政王在冰湖东边的猎屋中避雪。   蚩将军虽然不知道小太后从何得知摄政王有难,又为何不通知自己反而带着卫公公前去救援,但是眼下情况紧急,他立马点了一队人马,摸黑前往绝影林。   等他们一行人赶到猎屋前时,发现烟囱上正冒着白气,想来摄政王和太后正在屋中,于是跪在门口请罪。   只是等了半响,就是不见二人出来。   蚩将军本就不大的脑仁突然活络起来,想到屋内的二人郎才女貌,又年龄相仿,经过昨夜独处,莫非......。   糟了,是他思虑不全,蚩放回头瞧了眼身后的一队糙汉子,不仅后悔。他应该带个丫鬟过来的,不然一会谁放热水伺候屋里的二位主子。   “吱呀”一声木门终于打开。   蚩将军抬头,见到摄政王正面色不虞地盯着他。   他只得咬咬牙,主动问道:“大帅,要不要末将去热水?”   跟在凤殊影身后的石中钰闻言,心想摄政王手下的人都还挺爱干净,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洗澡?   于是探出小脑袋看了一看,哎呀...蚩将军一行人是够脏的。   昨夜抹黑在绝影林中骑行,暗坑无数,蚩放他们记不得摔了多少个跟头,数位八尺大汉,现都污黑得如林中的熊瞎子一般。   “屋里有热水,几位将士可以进来洗一洗。”   蚩将军见到小太后从摄政王身后露出一个小脑袋,头上还裹着荷色麻织头巾,大眼笑起来弯成两道月牙儿。   原来摄政王已然等不及,把下人们的活都干了。   “不必不必...末将特来接驾太后和摄政王回营。”   蚩将军怎么敢用小太后剩下的水...看到摄政王愈加阴沉的脸色,他赶忙拒绝。   “蚩将军,本王有事交代于你。”   “末将尊命。”   见到摄政王和蚩将军谈起正事,石中钰回到屋中,找到两个汤婆子灌满热水,又摘下手指上的玉扳指放在屋中以做酬谢。   凤殊影安排好与他同行去许州的人手,转身欲再叮嘱小太后两句,却见到她正端着汤婆子站在自己身后。   “摄政王路上小心。” 石中钰递上手中的汤婆子。   凤殊影呼吸一滞,晨光穿透薄雾,落在雪上,又映在她身上,眼前的女子仿若玉雕般晶莹剔透,妩媚的眉眼也渡上了一层金色,清眸流盼,恍人心神。   他孑然一人,每每领军出行,向来是收拾好行囊,拔腿便走,从未体会过离别之情,可看向小太后一脸牵挂的面容,凤殊影的心尖上似是落下一片初雪,酥酥麻麻,瞬间没入他的心房。   “蚩放,保护好太后。”   “末将遵命,殿下若有丝毫闪石,末将愿提头来见。”   石中钰听到蚩将军的豪言壮语,不由脖子一缩,蚩将军这般爱发毒誓,怪不得上一世短命。   回营的一路十分顺利,石中钰在蚩将军的掩护下顺利进入帐中。   “殿下,您终于回来了!”   星蝉看到太后全须全尾归来,顶着通红的双眼跪下来哀求:“殿下,若是有下次,您定要把奴婢也带走,昨晚这一夜奴婢真是坐如针毡,魂都快给吓没了。”   石中钰歉然一笑:“万万不可,寒露没有你做事稳重,定会露出马脚。”   听到太后的赞赏,星蝉哭笑不得,她替太后脱下棉斗篷,却发现太后居然穿着一身农家女的粗布棉裙,不由大惊。   “殿下,您的衣裳呢?”   “应是被摄政王收走了。”   石中钰漫不经心地回答完,抬头看到星蝉睁一脸骇然,她哆哆嗦嗦半天才压着声音问:“殿下...要不要奴婢为您热水净身?”   石中钰知道星蝉想茬了,笑着解释:“昨夜雪大,哀家和摄政王找到落脚处时身上的衣裳都湿透了,只能换上一套干爽的,不过昨夜在陌生人的被中睡了一宿,总是觉得身上不舒坦,还是放热水洗上一趟。”   沐浴完后,顿觉身上松快许多,还好昨夜大雪,除了朱昱没有人来探望她,皇帝来后,被星蝉借口太后已经歇下请走,倒也平安无事。   到了用午膳时,朱昱进入帐中,见到刚刚沐浴完的石中钰问:“母后手上的伤好些了吗?”   经过昨日的一通折腾,她手上的伤口被雪水浸湿开裂,不过摄政王在昨夜已经帮她敷上药重新包扎,刚刚又让太医检查了一遍,倒是无碍。   “好多了,皇上今早都做了什么?”   “哎,与朕同龄的几位世子都进林狩猎了,朕不能射箭,只能窝在幄帐里默背先生留下的功课。”   冬猎将在皇家猎苑举办三日,三日后礼部会选拔出获猎最多的勇士封赏,随后返回行宫设宴。   如今刚刚到第二日,想到幕后之人在首日便迫不及待对摄政王动手,想来也不会忍到返回行宫那日。   “皇上,今晚你就在哀家帐内歇息。”   “啊?母后不是说朕年纪不小了,应有男子气概,不能和母后一起睡了。”   “可是母后害怕啊。”   “母后莫怕,朕今晚就歇在您这,晚上给您讲武松打虎的故事。”   石中钰望向朱昱,眉眼含笑。心中却有些惴惴不安,摄政王一来一回怎么也需两日,希望幕后之人不会这么快动手。 第29章 姐妹相谈 这一切的一切,原本都应是属……   猎苑场,   端王妃见到卫公公从幄帐内走出来,俊俏的脸上依旧是面无波澜,只在面向她时扯出几分客套的笑意。   “端王妃, 太医说太后殿下需要静修养伤,现下不方便见客。”   端王妃微微一怔, 据她所知, 太后只是在昨日被弓弦勒伤手掌, 有什么需要静养?她又不是来找太后投骰子的。   “既然太后需要静养,妾身就不打扰了,只是昨日端王在山林中遇到一只黑熊, 熊瞎子被人饶了冬休,脾气爆得很,端王本欲绕道而行,可想到太后伤到了手,便猎杀黑熊并斩下熊掌。妾身特命随行的厨子把熊掌做了三吃,想带给太后品尝一下,古言道:以形养形,想来太后手上的伤也会康复得快一些。”   端王妃洋洋洒洒说了一大长串,卫礼只是静静地听着, 等到她说完,才不急不缓道:   “端王与王妃有心了, 咱家定会把二位的心意转告太后。”   “那便有劳卫公公。”   端王妃在离去时不甘心地瞥向卫公公的背影,见他端着食盒, 闪身进了明黄色的帐帘内, 可惜帐帘只掀开一角,无法看清太后到底在不在帐中。   自从昨日晌午后,小太后便躲在帐内不露面, 现下摄政王生死不明,可是被他们察觉出了什么?   石中钰正与朱昱对弈,卫礼一字不落把方才端王妃的话对她重复了一遍。   “母后,落子无悔哦。”   朱昱见母后连连下错几步棋,瞬间让他搬回了局势。   石中钰看向无忧无虑的朱昱乐呵呵拾起棋盘上的白子。她脸上虽在笑着,但眉间的疙瘩却未消去。   哎...也不知端王刀下脱困的熊瞎子可否到达许州?   她闭上眼细细回想,在上一世,端王造反应是在他回到寿州的第二年,那时凤殊影对盐池管辖权步步紧逼,最终迫使端王起兵。   然而朝廷低估了端王私下屯并的数量,这一仗开始时,端王势如破竹,一直攻打至寿州淮河一带,差点要划江而治。   最后凤殊影亲自领兵南下,用了半年的时间,终于击退端王残兵,收复寿州。   在此期间,她借机独揽大权,在朝内安插党羽,等到凤殊影归来之日,也终于有了和他对峙的资本。   而在这一世,她提前与凤殊影联手,利用与辽国联姻一事迫使端王降低盐价,也从而激怒端王在冬猎上对凤殊影暗下杀手。   上一世蚩放替凤殊影做了冤死鬼,今世因自己的插手,凤殊影幸免于难。然而端王并不知凤殊影还活着,现下恐怕就如跳墙野狗,见谁便要咬谁。   不行,她要想想办法,拖延端王这条疯狗发作的时间。   “太后殿下,石怀春和石沁儿而前来叩见。”   石中钰睁开眼,明眸流转,唇角微微一勾,机会来了!   石怀春与石沁儿侯在帐内。   石怀春眼角泛红地打量起眼前明亮宽敞的牛皮幄帐,足足有普通幄帐十倍大。不仅如此,帐内还划分出好几层用来抵抗风雪,现在她身处的最外层都比自家幄帐温暖舒适。   仔细一看,原来地下竟被挖出一条暗沟,沟内燃着宫里才有的银丝炭。   亏得石中钰昨日还在高台上装腔作势,呼吁臣子们不可忘记始皇居安思危的初衷,转眼间她却在巧夺天工的金屋中披罗戴翠,钟鸣鼎食。   想到昨夜暴雪突袭营地,自己在帐内盖上三条棉被,压得都快喘不上气来却仍觉得浑身冰凉,最后不得不整宿抱着汤婆子才能浅浅睡上一觉,石怀春的牙根儿里情不自禁冒出一股酸水。   这一切的一切,原本都应是属于她的!   “二位小姐,殿下唤你门进去。”   石怀春抬头,对上了卫礼面无表情的脸,身子不由一僵。   石中钰在宫内是无人可笼络了吗?非要把这个阉人放在身边。   想到以前文质彬彬的白衣公子,如今却穿上了灰扑扑的内监服,石怀春就觉得有种说不出的恶心。   与石怀春不同,石沁儿见到卫礼后,惊讶地张开樱唇,杏眼微润,只是在触及卫礼淡漠的双眸后,暗暗咬了咬下唇,什么都没说。   二人跟随在卫礼身后,步入内室。   见到石中钰端坐在玫瑰圈椅上饮茶,石怀春笑逐颜开,热络地走上去寒暄。   “妹妹,母亲昨日见你射箭时受了伤,回帐后寝食难安,特让我来看看妹妹恢复的如何了?”   石中钰没有接腔,唇边挂着淡淡地笑,瞥了一眼身侧的寒露。   寒露倒是个机灵的,麻溜地走到石怀春身旁,对座上的石中钰躬身行了一礼道:“奴婢叩见太后殿下。”   石沁儿紧随其后,一丝不苟地行完礼,恭谨道:“臣女叩见太后殿下。”   站在一旁的石怀春脸上犹如打翻了染缸,一会红又一会青,她冲石中钰讪讪一笑:“臣女骤然见到太后,欣喜万分,失了分寸。”   藏在袖摆中的手心骤然握紧,石怀春躬身行了一礼:“臣女叩见太后殿下。”   “且都免礼,给二位小姐赐座。”   石中钰嫣然一笑,对寒露道:“哀家以前住在石府时,记得她们二人喜欢吃鲜果,你去小厨房看看,今日可有什么果子送来?”   “奴婢遵命。”   石怀春被石中钰敲打后,再无了方才的自在,她在星蝉搬来的椅上如坐针毡,见到石沁儿那个木头疙瘩只知道垂头喝茶,心中骂了句摆不上台面的,   她只得重拾笑脸问道:“太后手上的伤如何了?”   “已无大碍,你们过来的不巧,皇上刚刚歇下,不然也能让他见见从未谋面的小姨们。”   朱昱在宫里不得宠时,石家因怕牵涉到党派之争中,从未接济过小皇子,倒是石中钰在一次宫宴上悄悄把姐姐留下的遗物全换作银钱贿赂给了当时内务府的小总管,托他好好照顾朱昱。   此事被石家人发现后,差点将她逐出府。   石怀春又怎会听不明白太后语中的讥讽,心中不禁对母亲逼迫她来讨好石中钰多了几分委屈。   养不熟的白眼狼,攀上高枝就忘了巢,早晚有一天从高高的巢中落下来,摔个粉碎。   石怀春在心里恶狠狠地诅咒,脸仍挂起讨好的笑容:“那真是可惜了,皇上得太后照顾,定会平安康健。”   二人谈话的时候,寒露端着一盘鲜果走了进来。   “咦,怎么又是荔枝,哀家不是同摄政王提过,从南越运送鲜果费钱耗力,让他不要再往哀家的小厨房送了。”   “摄政王说鲜果养人,前段时日殿下病了,摄政王特地从御马司挑选了几批千里良驹,专门为殿下供送南越最新鲜的水果。”   星蝉一面解释,一面剥好荔枝,剔除核,放在瓷盘中供太后用银钗食用。   “依奴婢看,就算是殿下那日想吃蟠桃了,摄政王也愿大闹天宫一场,为娘娘求来。”   寒露在一旁打趣道。   “休要胡说!”   石中钰嗔怪道,脸上却露出娇笑:“哀家记得你们二人也爱吃荔枝,快来尝尝,南越的荔枝甚至甘甜多汁呢。”   石怀春听闻摄政王这三个字,心都酥麻了,只不过在听到太后身边奴婢的调侃之言后,顿觉口中的荔枝都泛着股酸味。   呸,什么南越荔枝,不过如此,也就是石中钰这等鼠目寸光的人才会稀罕。   她用力绞弄手中丝帕,发泄心中怨气,直到光滑的巾帕被扯得褶皱不堪,终是忍不住开口询问:“太后殿下,臣女见摄政王今日没有归营,昨夜大雪纷飞,也不知摄政王会不会遇到危险。”   “嗯?石大小姐为何突然关心起摄政王的行踪?”石中钰放下手中的杯盏,平静地望向石怀春。   石怀春脸颊飞上一道红晕,手上的帕子也揉得越发皱了。   “不是臣女关心...是石远山他一直仰慕摄政王的箭法,想要请教一二。”   “原是这样,卫总管,你去把蚩将军传进来,问问摄政王何时归营。”   吩咐完,石中钰对石家二姐妹微微一笑:“摄政王的箭法确是出神入化,也是多亏摄政王言传身教,哀家才能进步神速。”   “原来太后的箭法是受摄政王指点,怪不臣女觉得太后昨日射.出的那箭颇具项羽之风。”石沁儿崇拜地看向石中钰。   石怀春紧紧抿起嘴巴,她可不是石沁儿那种没皮没脸攀高枝的人,这等溜须拍马之言,她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在她心里,昨日石中钰那箭就是瞎子纫上了针—— 凑巧了。   只是想到,若当初入宫的人若是自己,那被摄政王揽在怀里言传身教,耳鬓厮磨的人岂不.....。   光是想想,石怀春的脸颊就情不自禁发烫起来,再看向高座上雍容华贵的石中钰,心中不由为当初李代桃僵的决定懊悔。   “末将参加太后殿下!”   蚩放铁塔般高大的身子一走进帐内,即便是跪着,也让整个幄帐变得拥挤起来。   “蚩将军免礼,哀家今日好似没见着摄政王归营,你可知他现在何处?”   蚩将垂着脑袋,瓮声瓮气地回道:“回禀太后,昨日摄政王在穿越冰湖之时恰遇冰面破裂,一队人马落入河中....”   “摄政王可有伤到?”   石怀春忍不住尖声询问,惹得蚩放扭头看去,见是一个容貌平平的姑娘。心中犯起嘀咕:谁家的丫鬟这般没规矩,敢在太后面前插嘴? 第30章 拖延 摄政王的嘴,骗人的鬼!   似是察觉出自己的事态, 石怀春清咳一声,解释道:“这位将军描绘的过于惊险,臣女情不自禁感同身受。”   “摄政王有没有伤到?现下又在何处?”   石中钰未曾理会石怀春, 神色肃然,直接问向蚩放。   “摄政王无事, 现正同剩余的人马在冰湖东侧猎屋中整顿, 准备潜入醉翁山内猎虎。”   蚩放暗暗松了口气, 方才被石小姐突然打断,险些让他忘了词,多亏太后提醒, 才让他重新捡起临时话本。   “太后不过一句玩笑之言,摄政王却是上了心,非要把虎王猎来给殿下做大氅。”   寒露为两位石家小姐添上茶水。微笑着解释:“摄政王嫌内务府存放的狐裘都太老气,说是殿下若能射中猎火,便把醉翁山里的虎王给殿下猎来。”   这种对赌之词,怎么听上去都像是蜜里调油的小眷侣才会说出的话。   石沁儿听到寒露的解释,只是微微一笑,垂下头静静品茶。   在旁的石怀春却是笑不出来,想到石中钰为了一件大氅, 险些让摄政王命丧冰湖,差点忍不住指着她的鼻子大骂祸国妖姬。   贵为一朝之后了, 眼皮子还这般浅显,迟早有一日惹得摄政王厌弃, 打入皇陵和先帝其余的妃子扫一辈子墓去。   她正快意地畅想着石中钰跪在先帝墓前的落魄场景, 却听到星蝉突然开口:   “殿下,该到换药的时辰了。”   石沁儿听到星蝉的话,立马起身行了一礼道:“臣女和姐姐叨扰许久, 如今见殿下无碍,也好告知母亲安心。”   “也好,哀家就不留你俩了。”   等到石家二姐妹终于退出帐外,寒露喜盈盈的笑脸顿时收了起来,她拍拍自己胸口,迫不及待问道:“殿下,奴婢方才表现的如何。”   石中钰又垂头浅品一口香茶,淡淡道:“略有浮夸,还是蚩将军表现得更朴实自然一些。”   会学舌的八哥已放出笼外,就看外面的人好不好奇了。   石怀春出了幄帐,便把心中的搓火全放在脚下,也不顾身后的石沁儿如何呼唤,匆匆朝营外走去,只觉得离华丽奢靡的幄帐越远,心里才会舒坦一些。   步履匆匆之间,她突然撞向一人。   “哎呀...哪家的小姐,这般风风火火的,赶着去猎大猫呢?”   石怀春后退几步,又抬起头,才发现刚刚险些被她撞倒的女子居然是端王妃。   “王妃赎罪,臣女...一时心慌意乱,没顾得细瞧眼前的路。”   “啧,原是石侍郎的千金,这是受了谁的刁难?眼圈都红了。”   端王妃朝石怀春身后的幄帐瞧了一眼,笑道:“也难为你了,同是姐妹,有些人一朝得势就作威作福起来。走,来本妃的帐内坐坐,喝杯清茶消消火气。”   石沁儿狐疑地看向跟随端王妃远去的姐姐,踟蹰片刻,正要跟上,却被身后的唤声叫住。   “石小姐,太后瞧你脚下的棉靴单薄,让奴婢从随行的箱子里找出一对厚实些的,让你快些回帐换上,免得落下寒症。”   石沁儿转头,见到星蝉笑盈盈地看向她,手中还拿有一双精致的棉靴。   “臣女谢过太后恩赏。”   待星蝉走后,石沁儿再想去寻石怀春的身影,却已找不到了。她把手中的锦面镶珠棉靴交给身旁的丫鬟,叹了口气道:“走吧。”   “小姐不去追大小姐了?一会黄夫人见您一个人回去,又该...”   “罢了...姐姐去端王妃帐内了,我没有受邀,贸然去拜见,恐怕不妥,还是回去吧。”   ——————   “都准备好了吗?今晚子时动手!”   “王爷放心,守在醉翁山后的兵马整装待发,亥时出发前往猎苑。”   “蚩放那个家伙,力大无穷且骁勇善战,他手下的精兵也不可小觑,你们务必要把太后的幄帐围严实了,等解决完蚩放,就进去制服太后和皇上,万万不可让这二人趁乱逃走。”   “末将尊命。”   烛光昏暗的帐内,端王正坐在太师椅上,手中握着京郊的地形图,一对鹰目紧紧盯向图中行宫的位置。   若是今晚一切顺利,他便可让小皇帝在行宫写下让位诏书,至于那位细皮嫩肉,艳色绝世的小皇嫂,嘿嘿,他亦可以替先帝弥补洞房之日的遗憾。   唯一美中不足的,便是现在还没找到凤殊影的尸身,想到这里,端王额上的太阳穴都在不安地鼓动。   “凤贼的????尸身可有打捞上来?”   “回禀王爷...因着昨夜那场大雪,冰湖附近干干净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不过探子在湖东边的猎屋内倒是发现了生火的痕迹。”   “一群蠢材,派去的杀手也都是废物,本王养你们有何用?”   帐内匍匐在地的几位亲信不敢作声,不过心中也委实纳闷儿:凤殊影生不见人,死不见尸,就连派出去的杀手也都凭空消失,昨夜,究竟发生了什么?   厚重的牛皮帐帘被拉起,端王妃惊恐不安的快步走了进来。   “王爷...摄政王并没有死!”   见到帐内的数双眼睛朝她盯来,端王妃迫不及待把方才她从石怀春口中探得的消息讲了出来。   “王妃,此消息当真!”端王身边的得力军师葛老满脸狐疑。   “当真,石家的蠢丫头正在气头上,把小太后故意在她跟前显摆的话都与我尽数道来,如今摄政王正在醉翁山中猎虎。”   “怪不得咱们的人手在猎屋中发现了行迹,却不见其人,原来凤殊影早已踏入醉翁山内。”   “王爷,若是此事当真,咱们今夜先按兵不动,让守在醉翁山后的兵马搜山,务必要把凤贼擒拿,这样,咱们才可无后顾之忧。”   葛老思忖片刻,建议道。   端王点点头,只要凤殊影死透了,他麾下的黑鳞军便会群龙无首,不堪一击。   两日过后....   同样是在端王帐内,只是前日还自信满满,志在必得的端王如今却如热锅上的蚂蚁,眼内布满血丝,不停地在帐内踱步。   至于他身边的几位亲信,也都是眼下乌青,目光浑浊,一看就是数宿未眠的模样。   “王爷,凤殊影在醉翁山一事会不会有假?咱们的人马都快把山头翻烂了,却不见凤殊影和他手下的身影。”   “王爷,末将的手下来报,说醉翁山封山数年,山中猛虎豺狼都养得膘肥体壮,已经有好几队人马折损在野兽口中,照这样下去,咱们还没同蚩放交手,便要折损过半了。”   “都他娘的给本王闭嘴!”   端王怒吼一声,血红双眼紧紧盯向缩在圈椅上的端王妃,阴测测问:“你前日说凤殊影在醉翁山一事,到底是真是假?”   端王妃见到半人半魔的夫君满身戾气,也无了那日的自信,怯懦道:“此话都是从小太后嘴里说出来的,想来不会有假。”   “放屁!”   端王顾不得礼节爆上粗口,“那个小娘们惯会信口雌黄,上次还诓骗你说辽王前妻长得像宁儿,后来本王看到鸿鹄司送来的画像,可以说是没有他娘的一处相像!”   端王妃闻得夫君的训斥,也不敢回嘴,委屈地默默垂泪,心中恨毒了满口胡言的小太后。   等到夫君即位那日,她定要把小太后送到悦乐坊,让她信口开河的小嘴从此只能伺候最肮脏的男人!   “王爷,现在不是生气的时候,依葛某看,定是凤殊影他们察觉到了咱们的行动,如今凤殊影应在赶往潩州调兵的路上,不过王爷请放心,葛某已和潩州的守城将打过招呼,若是发现凤殊影一行人的踪迹,就地斩杀。”   “还是葛老先生深谋远虑。”   端王在葛军师的安抚下,心绪逐渐平复。   如今,只有先下手为强,他一声令下,守在醉翁山后的军马倾巢而出。   石中钰站在帐外,望向逐渐消失的夕阳。   赤金余晖倾洒在她身上,越来越淡,直到消失不见。   冬猎在今日便已结束,石中钰为获猎野兽最多的臣子颁赏,当她站在狩猎台上看到台下端王阴沉的神情,她就知道,端王已知晓她耍的小把戏。   不出所料的话,今夜,端王便会动手。   她返回帐中,见到朱昱正在喂食雪兔,明日就要启程回行宫,想到从此便要和雪兔分开,朱昱脸上露出依依不舍的表情。   就连养了三日的兔子也会有感情,更何况和她连着骨血的人呢?   石中钰望向朱昱的眼神慢慢变得坚定,她唤来蚩放将军,只是还未开口,就见蚩放对她抱拳行了一礼道:“太后,请随末将移步。”   蚩放将她带到放置杂物的隔间,在石中钰惊讶的目光下搬开旧书架,又移动开落灰的青阶,瞬间,一条黑漆漆的暗道出现在她脚下。   “大帅叮嘱末将,若是他不能按时归来,就让殿下和皇上从密道中先走。”   “密道通往何处?”石中钰盯向深幽的密道口,沉声问。   “通往行宫,末将已在行宫安排好人手,会有人连夜护送殿下和皇上前往漠北。”   原来他早就做好了准备,却仍在分别那日哄骗她会安全归来。   摄政王的嘴,骗人的鬼!   “蚩将军可知摄政王何为没能按时归来?”   “末将不知。”蚩放看向小太后微红的眼角,心想小太后可是在埋怨大帅不能及时赶回来?   “哀家猜想,摄政王应是在潩州受到了阻拦,潩州的守门将是端王亲信的侄子。   “这...殿下是从何知晓的?”蚩放将信将疑,这等机密,连大帅都不曾告知过他。   石中钰没办法说她是从上一世端王谋反时知晓此事,只能肃然道:“蚩将军,即便哀家和皇帝能够顺利逃出京城,也会在潩州被端王的人拦下。”   “那殿下的意思是?”   蚩放被小太后的一席话说得没了主意,在战场上赤身肉搏才是他的强项。   “康王和王妃因惦记刚出世的孙子,昨日同跟哀家告行,算算他们的行程,应是刚刚出京,你让手下带皇上从密道离去,绕行潩州,直接去追康王的车马。”   “殿下您要留下?”听小太后方才话,并没有要同皇上一同离去的意思。   石中钰微微一笑,目光坚定,淡然道:“哀家自然要留在此地,等候摄政王归来。” 第31章 战神 金戈铁马,立于皎月之下   “万万不可!”   蚩放大惊, 心想现下可不是小太后儿女私情的时候,若是大帅知道他没能掩护小太后安全逃出猎苑,回来定要把他大卸八块。   “哀家要留下自然有哀家的道理, 端王想要的,不过就是一张让位诏书, 哀家的性命, 他还舍不得动。”   朱昱就不一样了, 留着先帝的血脉,对端王来说永远是个祸患。   她绝不能让朱昱落在端王手中!   “殿下三思!不是末将吓唬您,大帅迟迟不来, 很可能已遇到不测。”   蚩放急了,出言吓唬小太后同时暗暗地对老天爷赔罪,希望老天爷千万不要把他的信口之言放在心上。   “摄政王不会有事!”   石中钰自信地说,顺带还拍拍蚩将军粗大的铁臂安抚:“你家大帅是属猫的,命多着呢。”   说完便施施然走向内室。   子时,夜幕深沉,连皎月仿若也洞悉了猎苑场中的诡计,躲藏在云内不敢出来。   隔着老远,所有人在帐内都感受到大地的微微震动。   是战马铁蹄落在地上发出的动静, 这是有多少兵马啊?帐内的官眷们不禁瑟瑟发抖,这南朝的天, 翻得也略勤快了一些!   也有胆子大一点的,敢悄悄从帐外探出头来, 见到端王身穿银白盔甲, 威风凛凛地骑在枣红战马上,来势汹汹地领着大队人马从营地口进来。   端王在兵马的拥护下走至太后幄帐前,被守在幄帐前的官兵挥杆拦下。   “大胆, 太后殿下帐外,不...”   话还没说完,开口的官兵便身首异处。   “端王你是要造反吗?”   蚩放将军横眉冷目,挥起手中的方天画戟往地上一震,顿时把端王身下的马儿吓得撂起前蹄。   端王身旁的将领只得猛拽马缰,才勉强控制住受惊的战马,只可惜端王刚刚树立起气势如虹的形象瞬间马失前蹄,一泻千里。   “大胆蚩放,凤贼已死,本王是要接太后和皇上回行宫,你出面阻拦,可是要扣押太后和皇上?”   “你满嘴喷粪!摄政王明明在醉翁山猎虎,我看你才是西门庆请武大郎——没安好心!”   蚩放声音如虹,嚷得整个猎苑场内的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躲在帐后的“武大郎”被蚩将军的豪放谈吐折服,只盼着她的武松哥哥已打完猛虎,正在赶来营救她的路上。   “你...才是满口胡言,本王已将醉翁山翻了个底朝天,压根没见到凤贼身影!”   端王打小金尊玉贵,那曾在大庭广众之下遭过这等羞辱,当下便命人直取蚩放首级。   只是出列的将领刚刚与蚩放过上五招,就被他手中的方天画戟斩于刀下。   端王见此倒是冷哼一声,朗声道:“蚩放以下犯上,不仅扣押二位圣上,还斩杀朝廷官员,本王今日便要匡扶南朝,以清君侧!”   他手下兵马呐喊助威:“末将愿助端王匡扶南朝,以清君侧!”   万兵宣誓,振聋发聩,也击溃了帐内臣子们摇摆不定的心。   哎...换人就换人吧,只要龙椅上那位流着朱氏皇族的血,那他们这些人也不算是贪生怕死的卖君之臣。   蚩放不愧是经历过金鼓连天的前锋将军,面对眼前乌压压的敌军,毫不胆怯,沉声命令身后的手下:“守护好帐内二位圣上,非死不退!”   “是!”   帐外火光冲天,“铿铿锵锵”的金革之声不绝于耳,星蝉和寒露二人手拉手站在太后身侧,脸上面无血色。   “殿下...您还是找个地方躲一躲,一会端王的人进来了,奴婢们拼死也能为您挡上一时片刻。”   星蝉语不成调,撑起胆子建议道。   寒露抖得体若筛糠,一张口发现她出得声还不如星蝉,只能狠狠地点了点头表示赞同。   石中钰看向眼前两个忠心耿耿的侍女叹了口气,纵观历朝历代,能有那一位太后身边的侍女不到半年就历经两次宫变,也算是自己对不住她们二人了。   只可惜帐外局势不容乐观,就连卫礼也领着几个小内监提刀而上。   透过牛皮窗的缝隙,她看到冲在最前面的蚩将军已是强弩之末,身上挂了几道彩不说,握刀的肩胛上还挂着一只残箭。   “把哀家的轩辕弓拿来。”   “殿下,刀剑无眼,您可是答应过蚩将军,绝不会踏出帐外!”   星蝉急急道,与寒露一同拦在帐口。   石中钰淡淡一笑,平静道:“蚩将军也答应会给他家中的小儿子带回一只雪兔。”   幄帐外,横尸满地,血流成河。   蚩放拔下肩胛上的断箭,反手插入身前敌兵的腹中,他暴吼一声,举起手中的敌兵向前砸去,击倒大片人群。   前仆后继的敌兵如同飞蝇扑肉,挥之不去。感觉身上血液快要流尽,蚩放望向身后明亮的幄帐,七尺壮汉轻叹一声,他终是辜负了大帅的托嘱。   也辜负了小儿子的期盼。   眼前刀光一闪而过,蚩放闭上眼,冷静地面对即将而至的死亡。   “砰”一声响,倒下的人不是蚩放,而是他对面欲夺其首级的端王手下。   “是太后殿下!”   躲在帐后观战的臣子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却被胆小怕事的妻子硬生生拉扯回去。   蚩放睁开眼,见到身后傲然挺立的小太后,心中骂了句:这个不听话的小娘们,等大帅回来定要狠狠惩治她一番。   “这么晚了,端王却在哀家帐外叮叮咣咣,吵得哀家不得安眠,真是...令人生厌啊!”   石中钰神色平静,她一面说,一面从箭筒中抽出一支桦木箭,从容不迫地搭在弦上,然后,瞄准被重重敌兵护在身后的端王。   小太后几日前的神来之箭众人可是有目共睹,端王大惊,立马高声呼喊弓箭手上前,瞬间,数千只箭羽齐齐瞄向火光下纤弱的女子。   石中钰唇角微微一勾,朗声道:“端王可要叫手下的人留些神,若是不小心伤到哀家的手,让位诏书还怎么写。”   躲在弓箭手后的端王闻言倒是哈哈大笑:“太后殿下冰雪聪明,如今凤贼已死,本王特来护驾,恭送殿下和皇上返回行宫。”   “哦,方才哀家在帐内,可是清清楚楚听到你声称翻遍整个醉翁山也没找到摄政王的身影,如今又为何敢断定摄政王已死了呢?”   “你...”面对小太后的突然发问,端王阴沉下脸,阴侧侧道:“识时务者为俊杰,本王劝太后殿下不要认贼作‘夫’,殿下若是能手刃逆贼蚩放,本王愿意给您改过自新的机会。”   石中钰冷冷一笑,持弓微微上扬,放出一箭,金色桦木箭朝空中极速掠过,把挂有“端”字的牙旗狠狠钉在远方的树干上。   “若是给你这等乱臣贼子写下让位诏书,哀家才是让昱阳帝认贼作父!蚩放,点火,哀家和皇上宁可烧成柴棍,也比落在这等狼子野心的篡臣手中强!”   “末将遵命!”   蚩放抄起早已备好的油桶,准备和端王来个玉石俱焚。   这便是石中钰把朱昱送走后做下的决定,届时,摄政王若仍没有现身,她便决定在百官面前自焚,好让他们看看端王是如何逼死先帝留下的孤儿寡妇。   只要皇上安在,摄政王就有借口起兵夺回皇权,斩杀逆贼端王。   她已在朱昱身上留下一封书信,希望摄政王在她死后,善待皇上。   “疯了,啊哈哈哈,我看石中钰是疯了。”躲在帐内的石怀春眸中闪起兴奋的光芒,她看向场内孤立无助的石中钰畅然大笑。   在月光的映衬下,狰狞的表情让她形若癫狂。   “姐姐...你莫要如此...”和石怀春共处一顶幄帐的石沁儿双目含泪,难道她真的要眼睁睁看着钰姐姐烧死在自己面前。   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又能做什么?就连朝堂上那些日日领着俸禄的臣子们,此刻也不是如缩头乌龟一般躲在帐内,屁都不敢放一个。   石沁儿安慰自己,可脚下那双精致的棉靴却是异常火热,仿若在羞臊自己。   “不必阻拦,本王倒要看看,太后殿下对凤贼忠贞不渝的决心,到底是真是假。“   端王阴冷一笑,如此正好,众位大臣可都在看着,皇上和太后的性命可未经他手。   只是可惜了这般绝色的佳人,要化作一坨焦炭。   端王正在得意洋洋之时,一只利箭骤然穿破护在他身侧的盾牌,速度不减,瞬间把端王射于马下。   “微臣护驾来迟,请太后降罪。”   清冷的声音不大,却似惊涛骇浪,掀翻猎苑场内每一个人的心弦。   “摄政王来了!”“是大帅!”   顺着欢呼的人声,石中钰朝营地口望去。   金戈铁马,立于皎月之下,其身姿挺拔如松,剑眉下的凤眼不怒自威,被他深幽似潭的双眸冷冷扫过,端王手下的士兵顿时有种想丢盔弃甲的冲动。   这便是从马革裹尸,白骨露野中历练出来的战神气势。   “你...你怎么会在此?”   端王被手下搀扶起身,方才的一箭虽然没能要了他的性命,但右臂已被射穿,汩汩而出的鲜血浸透他银白胃甲,狼狈不堪。   “本帅正在醉翁山猎虎,听闻端王意图挟持太后和皇上,自然要赶来救驾。”   被摄政王这么一说,众人才发现摄政王身后有数名士兵抬着一只巨大的雪虎,此虎通身雪白,不见一丝杂色。   “不可能....本王搜过山,根本没发现你躲在山中。”   端王顾不上包扎伤口,他看气定神闲的凤殊影,心中有种不详的感觉缓缓升起。   “虎王顽皮,一路从醉翁山逃到至许州军营,还好本候的良驹可以日行千里,最终在许州斩获虎王,只是虎王身躯太大,本帅便从许州调遣一些军马护送猎物回营,顺带在潩州斩获了些不顶用的小‘豺狼’”   听到凤殊影此言,端王便知他不仅从许州带回了援军,还把自己在潩州埋下的伏兵清理个干净。   只是用这般调侃之言语娓娓道来,真是气得他鼻子都快歪了!   石中钰在一旁听着,此刻她非常理解端王心中的气愤,上一世,她也总是被凤殊影这种不着调的嚣张气得肝疼。   “黑鳞军听命,端王起兵谋反,证据确凿,斩敌军首级着,赏爵一级,良田一顷,良宅八亩。”   摄政王亲口悬赏,身后的黑鳞军如幽冥黑河一般,涌向端王麾下的虾兵蟹将。   平心而论,端王这些年私下屯养的精兵并不弱,但就如《左传》所言:夫战,勇气也。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然而端王麾下的精兵,被石中钰一番忽悠,一鼓作气喂了醉翁山上的野兽,再而对上了蚩放一军的负隅顽抗,现在面对气势汹汹的黑鳞军,只剩下精疲力竭的份。   不出一盏茶的时间,端王数十年的精心养护的兵马,就被黑鳞军屠杀尽半,余下人见势头不对,赶忙丢弃刀枪,脱下胃甲投降。   凤殊影下令后,没再去看两股战战的端王,而是翻身下马,朝着小太后所在的方向大步走去。 第32章 变化 殿下可愿为微臣降尊皇后之位?……   许是要和端王玉石俱焚的意念过于强烈, 凤殊影见到小太后双手依旧紧紧握着一罐油瓶。   “殿下” 他低声轻唤,似是怕惊动眼前白瓷般剔透的娇人。   “端王已擒,殿下可以松手了!”   凤殊影见小太后不差眼地盯着他, 大大的眸子里蓄满了泪水,却偏是固执地不肯落下。他伸手想要拿走小太后手中的油土罐, 才发现她的指甲已经深深抠入罐土中。   “啪”石中钰扔掉手中的油罐, 不管不顾地扑进摄政王怀里, 呜咽道:“吓死哀家了,还以为又要死了,爱卿你抖什么威风非要先去打虎, 再晚上一刻,哀家就熟透了!”   凤殊影微微勾起唇角,心想原来还是个怕死的。   方才远远见到她声嘶力竭下令蚩放点火,他的心顿时被高高揪起,顾不得身后对大军还未布阵,直接放出箭羽阻止她犯傻。   想到若是再晚上一步,怀中的小太后便已香消玉损,凤殊影不禁一阵后怕。   数句要怒斥的她胆大妄为的话堵在唇间,最终只吐出一句:   “微臣来迟了....”   端王伏诛, 躲在帐内的臣子们也终于敢露出头来,石沁儿见到摄政王在最后关头赶来, 顿时松了口气,情不自禁感叹道:“钰姐姐大难不死, 必有后福!”   “她的福气还不够吗?她的福气, 原本都应是我的!”   石怀春妒火中烧,狠狠盯向火光中相拥的二人,咬牙切齿道:“大庭广众, 不知廉耻!”   石沁儿知道姐姐又钻了牛角尖,她不敢接话,只是看向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二人感叹:摄政王见钰姐姐惊魂未定,趁虚而入对她又搂又抱,是够不知廉耻的!   旭日东升,皇家猎苑又被宫人们打扫得干干净净,只有泥土里残存的血腥气在提醒众人昨夜惊心动魄的逼宫之行并非黄粱一梦。   因要彻查端王余党,冬猎的大队伍只在行宫稍作停留几日,便又启程回宫。   在此期间,群臣心中也是惴惴不安,一个劲地琢磨自己平日里有没有和端王走得进些,生怕摄政王在处理端王余党时把自己牵涉其中。   “快把怀春上次同端王妃见面后收的东西都悄悄处理掉。”   石禹临见侍从带着东西离去,才松了口气,转头就给了身后的石怀春一巴掌。   “蠢货,你差点害死全家,平日里我爱惜羽毛,就连你两个姐姐当了皇后,太后,我也从未曾在朝内站队,你呢,趁着我出猎的功夫就攀交上了端王妃,还把你同太后攀谈的话一字不落的传给人家。”   石怀春捂住脸,惊讶地望向气急败坏的父亲,心中充满了委屈:“父亲,是石中钰故意气女儿,也是端王妃趁机接近女儿,才会....呜呜呜。”   “得了,你也别逞事后诸葛,还不是石中钰有意算计女儿,她巴不得怀春一字不落地把话传给端王妃,说起来,怀春还是功臣。”   黄夫人心疼地搂过女儿,看到她脸颊上隐隐肿起的红掌印,不由狠狠刮了石禹临一眼,冷哼一声道:   “若不是怀春告知端王妃摄政王还在山上,端王两日前就起兵反了,再说,就算摄政王知晓此事又怎样,我的父亲在致仕前可是先帝的太保,母亲是一品诰命夫人。他若是敢因此事处置怀春,我就找父亲说理去。”   石禹临冷冷看向动不动就提起显赫娘家的夫人,心底涌上一片悲凉。   愚不可及,如今的朝堂已被摄政王一手把持,先帝都被摄政王砍死了,先帝太保又有何用。   希望幕后扶持他的人不会因石怀春的愚蠢之行舍弃他。   ————   龙辇上,朱昱气鼓鼓地抱着缎面软枕,看向在他面前对弈的二人,若有所思。   前几日他被母后哄骗进入密道,出来后便遇到了摄政王前来接应的大队伍,这才知道母亲为了保他性命,差点烧死自己。   气得他同母后呕了好几日的气,对她的主动搭话都视而不见。   只是...数日未见的摄政王却突然转了性,趁他不与母后说话期间,频频前来与母后一同用膳,还总是借机赖在母后身边不走。   就好比现在,母后的棋技实在是不忍目视,可是摄政王却频频让着母后,明明半盏茶不到便能结束的棋局愣是下了快一个时辰。   不仅如此,摄政王还总是会趁着母后蹙眉盯着棋盘的时候目不转睛地细细打量她,听说摄政王府连个女主人都没有,母后这么漂亮温婉,贤良淑慧,摄政王会不会想...做母后的义子。   想到自己要凭空多出这么一个整日查验自己功课的长兄,朱昱愁得都快落下泪来。   同在发愁的还有石中钰。   前一世她同凤殊影私下相处的时日虽然不少,但都用在勾心斗角和风花雪月上,好像从来没有静下心来与他下一过盘棋。   如今有机会同他来上一局,才发现英明神武,才貌双绝的摄政王大人棋技居然...比她还烂。   这一盘棋下得又臭又长,石中钰不忍戳伤摄政王的自尊,故意下错了几步,可对面的男子偏偏视而不见,气定神闲地下出了更烂的一步。   最终是朱昱先忍不住了,冲过来夺下石中钰手中的白字狠狠按在棋盘上道:“赢了!”   石中钰如释重负,她摇了摇手腕道:“哀家乏了,先去躺一会,摄政王若是无事,就...”   “朕要向摄政王请教一局。”   朱昱志气昂扬地说道,决定要给他未来的兄长一个下马威。   石中钰仰躺在软榻上,星蝉立刻为她盖上虎裘大氅,这虎皮是摄政王救驾当晚所猎,为此她还责怪摄政王因猎虎来得晚了。   后来她才得知,是这头虎王主动从山中出来找摄政王麻烦的,可能是瑞王的手下在巡山时猎杀了这头虎王的同类,导致虎王在见到摄政王所领的队伍途径醉翁山时想要报复...总之,虎王报复不成反倒成了虎裘。   耳边传来棋子落盘的声音,偶尔还伴有朱昱惊讶的低呼,石中钰渐渐沉入梦乡。   不知睡了多久,直到手心传来一阵酥麻的触感,她才迷迷瞪瞪睁开眼。   入眼是摄政王俊美的侧颜,他细长手指上沾着白润的祛疤膏,慢慢地在她手心的红痕处摩擦。   酥酥麻麻的触觉立刻从掌心传遍她的全身,连带着让她的声音也酥软了几分:“皇上呢?”   摄政王没有抬头,仍专心地在她掌心轻抚,淡淡道:“微臣与皇上打了赌,若是能连赢他十盘,就同他换马车。”   车内只有他们二人,连星蝉和寒露都被赶到摄政王车里,也不知眼前的男子到底赢了几局。   “爱卿为何要戏耍哀家,可是没见过下得这般烂的?”   听到小太后略带娇嗔的软糯细语,凤殊影抬眸,望向醉颜微酡的娇艳小脸。   “微臣想多陪陪殿下。”   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直白,小太后脸上露出毫不掩饰的惊讶神情,刺激得他想更前一步。   “殿下可愿为微臣降尊皇后之位?”   石中钰盯向眼前眸中带火的男子,耳中一阵轰鸣。   因为这个问题,她前一世也听到过。   她当时回答了什么?让热情似火的男子瞬间冷若寒霜,从她殿中拂袖而去。因着自己刻意去遗忘,一时半会竟然有些想不起来了。   凤殊影见小太后又突然发起了呆。   小太后自己可能不知道,她浑身最媚的地方,就是那对明亮的眸子,即便在愣神的时候,也是星眸流转,眼角自带的红晕更显其楚楚惹人怜,让人在神不知鬼不觉中,便被她摄走魂魄。   目光落在眼前女子饱满的红唇上,失去魂魄的凤殊影只想含住那片娇软,好从小太后口中夺回他的神智。   可惜...薄唇在触及娇软前便落在遮挡的莹白玉手上,手心有刚刚他亲手摸下的膏药。   微苦,却也是她的答案。   凤殊影收回身子,眸中的火热逐渐熄灭。   “殿下可是不愿?”   石中钰缓缓垂下手,方才手心落下的一吻仿若一团烈火,灼得她微微蹙眉。   “爱卿若是想要风花雪月一场,哀家倒是可以如爱卿所愿,只是皇后之位,哀家...怕是难堪重任。”   石中钰小心斟酌,说出了心中所想。   “所以殿下奋不顾身相救,素手调羹,只是因微臣能够保殿下和皇上平安?”   “不错。”一直垂着脑袋的石中钰猛然抬起头,明亮的大眼里充满信任。   “哀家和皇上无意留恋皇权,等到摄政王功成名就,水到渠成那日,哀家愿带着皇上归隐行宫。”   凤殊影冷冷看向拒绝她示爱的女子。   原来他的一腔热忱,在此女眼中狗屁不是,在她眼中,自己就和《乘凤欢》话本中的大总管一般,不过是个走身不走心的榻上玩物!   他缓缓开口,语气恢复到初见时的清冷。   “太后殿下放心,微臣言出必行,不需太后亲自脱衣解衫,暖塌温床来确保微臣守诺。”   说完,凤殊影起身拂袖离去。怕是自己在车内多待一刻,便忍不住把这没心没肺小太后按在榻上,可这自己的心肆意一番,好让她见识一下风花雪月究竟是何,是可轻易便随口许人的吗?   “爱卿...” 石中钰急忙呼唤。   摄政王顿身,紧握的铁拳暴露出他心底的一丝期盼,他侧过头问道:“殿下有什么要对微臣解释的?”   “这个,爱卿不是同皇上换车了,要不...还是哀家走吧。”   摄政王冷哼一声,甩帘离去。 第33章 再回忆 石中钰转身,眸光冰冷,淡淡道……   石中钰一个人在龙辇中等了许久, 也未见朱昱他们回来,不由好奇地撩开卷帘,正好看见蚩放将军骑马跟随在龙辇后。   她招招手, 把蚩将军唤上前来。   “太后殿下有何吩咐?” 蚩放在马上行了一礼,开口询问。   石中钰张张嘴, 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她踟蹰片刻, 问道:   “蚩将军,你方才可见到摄政王上了前面的马车?”   “回禀太后,大帅没有上马车, 大帅命末将牵来追云,骑着追云去前方探路了。”   “嗯,哀家知晓了。”   石中钰放下卷帘,给自己倒了一杯香茶,盯着杯中生气的袅袅热气,她突然轻笑一声。   凤殊影一同她生闷气就去骑马散心的习惯倒是未曾改变。   车内寂静无声,恰好方便她追忆往事。   上一世,从雾灵山汤泉归来后,二人有了肌肤之亲, 回到宫中的凤殊影像刚刚娶了新娇娘的少年郎一般,日日留宿于她的慈宁殿。   又是一次缠绵过后, 凤殊影抬起她的下巴,刚刚退去情.欲的漆眸中清晰映出石中钰迷离的双眼。   “殿下可愿为微臣降尊皇后之位?”   听到他的问话, 石中钰轻轻一笑, 伸手打落掉下巴上的手指。   “凤卿若是觉得日日往慈宁殿跑不方便,就赶紧娶个王妃,也好让哀家歇一歇。”   “微臣没有在同殿下说笑。”   石中钰抬眸, 发现凤殊影英俊的脸上居然挂着一丝委屈,仿若她是个玩弄良家妇女却不想负责的纨绔子弟。   她垂下眼眸,轻声道“这样不是挺好的。”   凤殊影拾起她的手,放在薄唇下轻轻一吻:“我想让衔玉做本王的王妃,未来的皇后。”   手面上温热的吻却似一快铁烙,灼得她猛然从他的大掌中抽出。   “殿下可是不愿?”   凤殊影看向身下蹙眉不言的女子,语调逐渐变得清冷。   “哀家若是应了,这几年的经营,岂不白费了?追随哀家的臣子,又要如何同他们交代?”   头顶传来一声不屑的轻笑:“微臣看在太后玩兴大的份上,姑且留些虾兵蟹将供殿下消遣。”   石中钰冷下脸,推开身上的男子,披上外衫下了凤塌。   “哀家手下的虾兵蟹将不成气候,但也几次三番把爱卿这条水龙咬得生疼。再说...哀家怎知爱卿的真心能存到几时?若是有朝一日情浅意消,哀家便什么都没有。”   “殿下不信微臣?”   石中钰转身,眸光冰冷,淡淡道:“哀家只相信自己。”   ——————   紫檀木桌上的茶水已凉,石中钰恍若未觉,饮下一口凉茶,就着回忆滑入腹中,也寒着她的五脏六腑。   “母后。”   卷帘被撩开,朱昱闪身进来。   石中钰微微一笑:“可是摄政王回来了?”   朱昱摇摇头:“没有,蚩将军说摄政王骑马回宫了。”   她闻言一怔,心想摄政王这次气得够厉害的。   “母后,摄政王是不是同您提什么要求了?”   面对朱昱的突然发问,石中钰心中一惊,昱儿这么小,是怎么发现的?   “母后...您能不能别答应摄政王?”朱昱原本不想左右母后的决定,只是刚刚摄政王为了讨母后欢心,故意让棋。轮到他的时候却是毫不手软,杀的得他连输十几盘。   实在是阴险至极,他可不想有这种两面三刀的兄长!   “哀家没有答应。”   “母后果然最宠儿臣,儿臣以后定会孝顺您。”朱昱见车内无外人,四腿一伸,仰躺在石中钰腿上。   母后身上软软的,香香的,最是舒服,朱昱枕着母后的双腿,听着她口中的吴侬软语,渐渐进入梦乡。   石中钰放手中的书,盯着朱昱安详的睡颜,唇角含笑。   如今她最大的牵绊,便是昱儿,若是她答应凤殊影的要求,昱儿身为先帝的皇子,怎会落得善终?   此世没有她的阻碍,凤殊影定会登上九五至尊之位,届时,他会与同历代始皇一样,广纳美人充盈后宫,延绵子嗣。   又或许,她根本没有改变,这一世,她仍旧只相信自己!   回到宫后,摄政王仿若又回到了逼宫那日的冷面阎王,皇城司对朝中臣子进行清查,一旦发现私下与端王有款曲者,斩首抄家流放统统都给安排上。   一时间,京城风声鹤唳,人心惶惶。   朱昱发现,好像自从摄政王被母后拒绝后,二人的关系又恢复到了最初的点头之交。   一开始,他还挺高兴,自己终于不必同摄政王一起用膳,也不用被他查验功课,可是偶尔经过书房时,看到摄政王孑然一人的身影,他又开始于心不忍。   朱昱年纪不大,但在人情冷淡的宫中却是经历不少,他觉得摄政王虽然在大臣面前威风凛凛,但所有人见到他都是畏畏缩缩,噤若寒蝉,想来他平日里过得一定很孤单。   母后这么温婉可人,善解人意,谁又会不喜欢?   想到以往摄政王同母后说话时,冰冷的语调都会暖上几分,不苟言笑的脸上也会偶见春风拂面,看来还是很渴望有人相伴的....   石中钰见到朱昱又开始发起了呆,于是伸出素手在他失神的大眼前晃一晃。   “皇上最近有心事?”见朱昱眨着大眼睛疑惑的望向她,石中钰笑着问道。   “没有....” 回过神来的朱昱又开始搅拌起杯中的枣茶,把浸饱在茶水中的红枣转得飞快。   此刻,二人正在御书房的暖阁中,隔壁的议政刚刚结束,摄政王也同前几日一样,招呼都没打一声,便起身离去。   石中钰也正准备带着朱昱去正厅用膳,却见朱昱突然停止搅拌手中的枣茶,似是下定决心,开口道:“母后,要不你就答应摄政王的要求吧!”   刚刚起身的石中钰脚下一个踉跄,要不是星蝉急忙扶住了,怕是就要从塌上直直栽下来。   她坐正身子,看向表情坚定的朱昱,好奇地问道:“皇上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了?”   “朕...这几日看摄政王总是形单影只,怪可怜的。”   听到朱昱孩子气的回答,石中钰松了口气,微微一笑:“皇上就不必为摄政王操心了,他若是愿意,身边定不缺佳人相伴。”   朱昱不知佳人相伴是何意思,但却很认真的说:“可是...那些佳人都没有母后好啊!”   看到朱昱人小鬼大的模样,石中钰不禁莞尔一笑:“那是自然。”   “母后上次认下的养女没在宫里陪朕待几日就去了辽国,摄政王就不会了,他若是成了朕的兄长,想必对朕功课的要求也会宽松一点儿。”   朱昱掰着手指认真分析利弊,完全没注意到对面石中钰惊讶的表情。   “皇上,你说摄政王若成了你的兄长,是何意?”   “嗯?母后不是说摄政王想做您的养子吗?”   石中钰张张口,可望着朱昱一派天真的脸,一时竟不好意思说出摄政王对她的真实意图。   哑然之际,突然听到远处传来一声冷哼,她猛然回头,却只看到目瞪口呆的许公公站在门扇边,而刚刚发出声的人,早已不见。   原来摄政王刚刚走得匆忙,想到有一个诏令还未交给即将动身去寿州视察盐池的御史,于是折回去取,却把暖阁中小太后和皇帝二人的对话尽收耳中。   一番真心被佳人作践就罢了,居然被她寻来个狗屁养子的借口来搪塞皇上,更可气的是蠢皇上还信了。   果真是一对没心没肺的母子,不是亲生,却胜似亲生!   许公公看向摄政王怒气冲冲离去的背影,头顶都好似在冒着白烟。他只得冲屋里发愣的二位主子行了一礼,拿起桌案上的诏书匆匆去追赶摄政王。   “养子”事件过后,石中钰发现摄政王见到她时的脸色变得更臭,连点头之交的过场都懒得走了。   石中钰倒是不在意,如今摄政王正在气头上,等过上十天半月火气消了,她主动寻个由头替皇上道个歉把此事翻篇就好。   只不过天不遂人意,这日没有早朝,石中钰好不容易挑拣出了一本对胃口的话本,正准备偷得浮生半日闲,却见卫礼进殿禀报:   “翰林学士之女楚柔求见。”   楚柔是她在入宫前少有的手帕之一。   石中钰放下手中的话本,脑海中浮现出楚柔的娇俏容颜,前世她入宫后不到两年,楚柔便嫁去西北,从此二人再无交集,后来听闻她所嫁的夫君整日酗酒打人,楚柔最终提出了和离,却在归京的路上遭遇流匪,从此下落不明。   见到前世生死不明的好友突然出现在她眼前,石中钰心中也是略有激动。   “星蝉,赐座。”   她扶起跪在金砖上的楚柔,亲切一笑:“快坐下陪哀家说会话,这里没有外人,你我二人不必这般拘谨,全当以前在府中一样。”   楚柔看向石中钰,一年多未见,钰妹妹变得更加光艳夺目,面色红润,唇红齿白,就连举手投足之间,也多了一分皇家独有的雍容大气。   “臣女本还担忧太后殿下过得如何,如今瞧着殿下气色,倒是比在石府时好上太多了。”   楚柔接过星蝉递来的香茶,发自肺腑的感叹道。   “皇上虽然顽皮,倒也贴心懂事,对了,冬猎之行,哀家怎么没见你去?”   “臣女染上风寒,没有同父母前去,听此行归来的表妹说,太后殿下箭法卓越,如今在京中被人称作女中后羿。”   石中钰浅浅一笑,轻叹道:“哀家倒是觉得自己更像是月上吴刚,整日被圈在这广寒宫里。再过上半个月,就到了新岁,哀家好久没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上逛过了,也不知柳泉斋里的如意糕还是不是原来的味道?。”   楚柔闻言笑道:“赶巧了,臣女今日入宫前特地去了趟柳泉斋。”   石中钰眼前一亮,赶忙唤寒露去取楚柔带来来的糕点。   待软糯甘甜的如意糕进入嘴中,她满足地眯上双眼,随后对寒露道:“挑拣一盘送到福宁殿,一会皇上从书房回来就能吃上。”   余光瞥过楚柔,却见她手中的如意糕纹丝未动。   “你同严公子的婚事可是就在年后?如今哀家也算是富户了,自然没有让你空着手回去的道理,星蝉,把哀家柜子的玉如意取来。”   楚柔接过星蝉递来的锦盒,打开一看,竟然是一对满色玉如意。   “如意糕换玉如意,也祝你和严公子日后过得事事如意。”   石中钰记得,前世楚柔与青梅竹马的严公子退了婚,最后嫁去陇西。她不知道楚柔和严公子之间发生什么事,但此世,她还是希望二人能修成眷侣。   只要不去陇西,楚柔就不会落得生死不明的结局。   楚柔双手捧着锦盒,却突然潸然泪下。   “钰妹妹,太后殿下,臣女恳求您求求严公子一家!” 第34章 小娘 太后殿下可有为微臣备下岁包?……   石中钰走上前搀扶起楚柔, 又把手帕递给她,柔声问:“同哀家说说,严公子他们一家出了什么事?”   在楚柔泣不成声的叙述中, 石中钰了解其中原委。   原来,严公子的父亲正是寿州转运司一员, 端王在寿州时, 把装有沙土的麻袋算作精盐凑数量, 在运往京城的路上销毁再假称盐袋被河水所污,而这些损耗都挂在朝廷的账上。   一来二去,贪污下来的银两数目巨大, 此事被严公子的父亲严守青察觉,暗中收集证据准备上报朝廷。   只可惜严守青的举动被其上官发现,扣下他手中的账本和证据,欲将严守青交给端王处置。   没想到瑞王却在京城被凤殊影逼得狗急跳墙,起兵谋反,于是严守青的上司脑筋一转,立即把贪污朝廷银两之事一股脑地推到严守青身上。   如今严守青已被押送至京城,再过几日就要定罪,重则问斩, 最轻也是流放。   严守青若是定了罪,严公子就是罪臣之子, 以后不能科考入仕。楚大学士见严家不行了,当即要女儿与严家退婚。   楚柔同严公子自幼一起长大, 二人青梅竹马, 楚柔也知道未来公公为人刚正不阿,绝对不会干出偷梁换柱,欺骗朝廷银款的缺德事。   只是端王谋反闹得动静太大, 摄政王回京后严令彻查,所以一时也无人敢替严守青出言。   无奈之下,楚柔只能求到石中钰这里。   安慰走了楚柔,石中钰窝在矮塌上,蹙眉深思。   前一世在冬猎时,因蚩放做了冤死鬼,端王不敢轻举妄动,但冬猎结束后,凤殊影在盐池归属权上步步紧逼,也在此过程中发现了端王手下偷梁换柱的把戏。   想来在上一世,端王定是把严守青扔出来做了替死鬼,从而导致楚柔退婚,最后嫁去陇西。   想到这里,石中钰不由感叹,因果轮回,这一世,因瑞王的提前造反,居然把严家父子的命运送到她手中。   也不知她的“大儿子”气消得如何了?   “星蝉,把如意糕都装上,陪哀家去一趟御书房。”   略作梳妆,石中钰款步姗姗,朝御书房走去。   书房内,凤殊影正端坐在太师椅上批阅奏折,听到通报的小内监高喊:“太后殿下驾到。”   执笔手腕微微一顿,笔尖朱墨落在宣纸上,异常刺眼。   他没有抬头,耳边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步履轻盈,珊珊作响,朝他而来。   “你们都退下吧,哀家有事要与摄政王商议。”   殿内的宫人陆续退下,石中钰见摄政王仍在垂眸批阅奏折,于是慢慢挪步到桌案一侧。   为了打发时间,她拾起方才小内监放置在案上的朱墨,继续在黄玉砚台中研磨起来。   美人近身,芳香袭人。   凤殊影的眸光落在小太后纤纤素手上,柔白细指在血红朱墨的映衬下仿若极品羊脂玉般莹润剔透。   朱墨被她玉指所捻,在砚台上毫无章法的胡乱搅弄,搅得凤殊影的心神都跟着乱了起来。   “太后殿下找微臣何时?”   他抬起头,看向正对着砚台玩得不亦说乎的小太后。   石中钰见摄政王终于开口搭理自己,赶忙擦干净手,殷勤地从对面几上端来一盘如意卷,放在摄政王身前。   “哀家的手帕今日入宫觐见,特地带来了哀家往日里最爱吃的如意卷。听许公公说爱卿晌午刚用过炙烤羊排,便想着拿来给爱卿解解腻。”   凤殊影的目光顺着盘沿边的素手逐渐上移,最终落在小太后眉眼含笑的脸上。   “殿下唤退宫人,就是为做小伏低给微臣端盘点心?”   石中钰仿若没听到摄政王口中的揶揄,而是很认真地说:“这可是人间难寻的点心。”   摄政王用玉箸夹起一块如意糕丢入口中,三口两口就吃完了,又垂眸看向手中的奏折,淡淡道:“味道尚可,微臣谢过太后赏赐。”   牛嚼牡丹!   石中钰心中暗暗腹诽,索性端起盘子走至对面暖阁矮榻上坐下,悻悻地吃了起来。既然摄政王醉心政务,她还是耐心等他批阅完奏折再提严守青的案子。   日薄西山,凤殊影终于批完了桌案上积存的折子,转头看向倒在矮塌上呼呼大睡的小太后,薄唇微微勾起。   落日熔金,霞光万道,落在娇软的一团上,凤殊影俯身抱起那团娇软,将她抱进内室的寝床上。   小太后存着心事,在睡梦中仍拧着眉心,他伸手抚平她眉间的疙瘩,痴痴地欣赏了会她娇憨的睡颜,略有不舍走出殿外。   “去查查太后下晌见了何人,都聊了些什么?”   伺察接下摄政王的密令,转瞬消失在殿外....   石中钰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身下熟悉的床榻,心中一惊,她怎么睡着了?是谁把她抱进来的,摄政王又去哪了?   “殿下醒了,微臣已让许公公在厅内备好晚膳,殿下用过再回殿吧。”   见到摄政王身着绯色便衣从屏风后走出来,石中钰不禁往被子里缩了缩。   这点小举动自然逃不过摄政王锐眼,他淡淡道:“殿下不必拘谨,若是连微臣的便衣都见不得,日后也不必撑着胆子随便对人许下风花雪月之诺。”   石中钰气结,心想你不穿便衣的模样自己都见过,这又有何可拘谨的。   于是赌气地从被窝里钻出来,随手整了整褶皱的衣裳,坦然道:“爱卿盛情难却,哀家只好叨扰了。”   八仙桌上,石中钰食得心不在焉,心中寻思着找个什么由头把严守青之案同摄政王提起。   凤殊影看向明眸微闪的小太后,许是担心她存着心事用食对身体不好,主动开口道:“微臣已命大理寺彻查严守青一案。”   石中钰惊讶地抬起头,呆愣了一会,随即嫣然一笑:“哀家替楚柔谢过爱卿。”   摄政王闷头喝了一勺汤,不咸不淡回道:“小娘应下的事,儿子自要上心。”   石中钰:.......   _____   半个月后,新岁已至,白雪皑皑。   素日冷清的宫殿里总算见到些喜庆气,朝凤殿的宫人们一早便收到了卫总管派下的岁包。   寒露喜滋滋地往头上别了一支红珊瑚鎏金簪子,转头问小荷:“小荷,瞧姐姐漂亮不,昨日殿下赏的,让奴婢今日带上讨个沾个喜气。”   小荷点点头说漂亮,随即也不甘示弱地把脑袋凑过去给寒露看她耳朵上的珍珠坠子。   星蝉站在一旁笑骂道:“两个懒蹄子,还美着呢,再不进殿伺候,小心我把你俩的新首饰都扔池子里。”   寒露冲星蝉挤眉弄眼悄声说:“是是是,就数姐姐勤快,连夜挑灯给卫总管绣的鞋垫送出去没?”   “臭丫头,今晚我就缝上你的嘴。”星蝉羞红着脸跺脚,从地上攥起一个雪球朝寒露掷去。   “哈哈哈,姐姐羞了!”   石中钰倚在门扇一侧,唇角含笑,望向在殿前空场上嬉闹的几人。   突然,一道绛紫色身影出现在殿外玉阶上,在白皑皑的雪地里异常显眼。   正在殿外戏耍的宫女见到此人,立马跪在地上,收起了方才脸上的笑颜,恭谨道:“奴婢参见摄政王。”   咦,摄政王怎么来了?新岁还有折子?是那个地方府尹这么不开眼往上递?   石中钰愣神之际,摄政王已走至她身前,旭日把二人的影子拖拽得老长,交叠在一起。   摄政王一迈进朝凤殿就看到倚在门扇边的小太后,许是他来的太早了,小太后未曾鬓发,如墨青丝披散在肩侧,衬得她的脸儿愈加娇小,水汪汪的明眸似一池清潭,映出他的身影。   凤殊影很满意她眸中全是自己的模样。   “太后殿下可有为微臣备下岁包?”   石中钰惊讶地睁大双眸,心想:怪不得摄政王今个儿起的这么早,原是管她要封赏来了。   “看殿下的模样,应是没有准备。”   石中钰讪讪一笑,很想指向远方的金銮殿对摄政王说:这南朝江山已是爱卿囊中之物,就请爱卿高抬贵手,给她留上点“阿堵物”。   给的少了吧,拿不出手。给的多了,她又心疼。思来想去,她缓缓开口:   “是哀家思虑不周,不过岁包太俗,如若哀家没有记错,过了今儿日,就是爱卿的属相年,哀家不妨给爱卿缝制条吉祥带来压压太岁。”   凤殊影不信神明,不过听闻小太后此言,倒是凤眼微弯,似是颇为受用。   “若能得太后亲制鞶带,微臣不胜欢喜。”   单个手工活便把一大早讨要封赏的摄政王打发了,石中钰心中略有亏欠,于是咬咬牙试探一问:“爱卿一大早入宫,用过膳没?”   “未曾用过。”   “皇上一会儿也该来了,爱卿若是不介意,便进来陪哀家和皇上共用早膳吧。”   “微臣却之不恭。”   朱昱兴冲冲踏入朝凤殿内,见到摄政王和母亲正一同围在八仙桌上用膳。   咦,怎么摄政王也在,大过年的,都不忘入宫查验他功课?   朱昱磨磨蹭蹭地走上前,同母后请过早安。却见摄政王同母后一起给他递上了岁包。   石中钰也是惊讶地看向摄政王手中的岁包,很想问一句:爱卿就没为哀家备上一份。   似是听到了她的心声,摄政王突然转头对她说:“微臣也为太后殿下备下了惊喜,只不过日落后才可揭晓。”   等到摄政王离开朝凤殿后,石中钰还在猜测他口中的惊喜究竟会是何物?   可是上一世的良骏,不过此世还没到辽国送来贡马的时候。   可是东海的夜明珠,也不对,夜明珠是凤殊影在她生辰那日所赠。   思来想去,石中钰越是猜不到,越是心急,水汪汪的大眼总是越过手中的话本,情不自禁朝门槛望去。   终于,日落时分,摄政王的俊脸引入她的眼帘。   石中钰赶忙抽出一册话本,歪躺在美人塌上,装作漫不经心地翻弄起来,直到摄政王把一套男装放在她眼前..... 第35章 玉兔斋 殿下羡慕他们什么?   见小太后明艳的小脸瞬间垮了下来, 嘴巴高撅得都能拴上油瓶,凤殊影不由轻轻一笑:“太后殿下喜欢吗?”   石中钰柳眉微蹙,这套青竹银绣棉衫确实精美, 也不知是摄政王几岁时的生辰礼。   细细想来,她手上有了摄政王七岁时所用的轩辕弓, 现在获赠....她抬头打量眼前男子挺拔的身姿, 嗯, 估摸是十来岁的棉衫。所以摄政王究竟是何意?   可还在为干儿子之事怄气,故意把他小时候穿过的衣裳送给她,好过一回干爹的瘾?   “爱卿送的衣裳, 哀家自然喜欢得紧。就是...恐怕寻不到机会穿....”   “今夜便有机会。”见到小太后一脸困惑的神情,他补充道:“殿下前些日子不是同楚小姐抱怨,许久未曾出宫游...。”   话还没说完,就见小太后抱起怀中的衣裳,一溜烟儿地跑进寝室,边跑还边喊:“摄政王静候片刻,哀家换完衣裳就来。”   凤殊影接过寒露奉上的香茶,坐在圈椅上一面品茶一面静候佳人换装出来。   许是小太后对于出宫之行迫不及待,不到半盏茶的时间, 他就看到一个明艳的公子哥儿从屏风后闪身出来。   凤殊影正要举杯的手微微一顿,他深知小太后人长得娇媚, 只是未曾料到换上男装的她在退去几分娇色后,倒是平添些许英姿。   随意挑选的竹青茶花纹锦衫衬得她肤白如雪, 深邃的五官除去铅华却仍明艳夺目, 为了刻意扮作男相,小太后还描粗了眉毛,配上她清澈的大眼, 倒像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公子哥儿。   “爱卿觉得如何?”石中钰伸手扶了扶额上的平式幞头,不禁感叹还是男子更方便一些,不用整日里顶着满头珠钗晃荡。   “翩翩公子,温润如玉。”   凤殊影放下手中的茶盏,称赞道。   得道摄政王的赞美,石中钰抽出腰侧的折扇,学着话本里风流公子的模样,挑起正在为她整理衣摆寒露的下巴,问道:“敢问姑娘芳龄,可曾婚配?”   寒露本就觉得太后身着男裳俊美逼人,突然被她的桃花眼一挑,顿觉半拉身子都酥软起来,脸上窜上一抹粉红,连忙垂下头,怯生怯语道:“殿下莫闹奴婢。”   凤殊影看向流里流气的小太后,眸色一沉,突然有些后悔让她扮作男装。   二人踏着月色出宫,宫门外早有摄政王安排好的马车等候。   石中钰抬头一看,原来车夫还是个熟人:王戟校尉。   “王校尉的伤好了?”   王戟因看护皇上不周挨了板子,屁股被打得皮开肉绽,足足有一个半月没能下床,为此没少遭到同僚嘲讽,现在一听人问候他伤势如何,就想开口骂娘。   见到摄政王身后跟着个眼生的侍从,此人还趁摄政王与守门官兵交代事的时候,主动上前对他打趣,王戟刚想呛声回去,却在看清她的脸后惊讶地长大了嘴。   “太...太...太后殿下。”   王戟正要跪下行礼,却被太后出手阻拦,离得近了,还能嗅到太后身上若有若无的馨香,王戟不由脸蛋儿一红。   “快起来,今日哀家和摄政王微服出游,不易惊动他人。”   “末将尊命。”   “王校尉的伤恢复的如何了?”   听到太后发问,王戟的脖子根都羞臊得通红,结结巴巴道:“多谢太后送来的药,已经无碍了。”   “那便好,皇上得知王校尉因他的鲁莽挨了板子,心里也是愧疚得很。”   “不敢不敢,殿下仁爱,原是末将看护不周,折损龙体,要不是殿下同摄政王求情,末将小命已无。”   二人寒暄之间,突闻身后传来摄政王冷冷的询问声音。   “殿下和王校尉相谈甚欢,不如由微臣策马,二位进马车内叙旧可好?”   凤殊影站在二人身后已久,把王戟脸上羞赧的神色看得清清楚楚。   真到是个男女通吃的,只一溜烟的功夫,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收下一位裙下之臣。   小太后似是没听出摄政王口中的阴阳怪气,反而赞叹道:“爱卿真是身怀数技,居然还会赶马车?”   王戟见到摄政王越来越阴沉的脸色,感觉自己屁股上好不容易才结痂的伤口好似又要裂开了,赶忙开口:“晚冬天寒,太后殿下和摄政王还是进马车中歇着。”   因着微服出游,王戟选取的马车并不华丽,人高马大的摄政王一进来,车内空间又变得狭小了几分。   石中钰摸了摸腰间空瘪瘪的荷包,暗叹一声:大意了。   走得匆忙,居然忘记让星蝉在她荷包里装上银两,看来一会只能厚着脸皮去蹭摄政王的钱袋子。   只是不知为何,自打进了车内,摄政王的薄唇仿若进了沙的蚌壳般——抿得甚紧,石中钰干巴巴地起了几句头,却被摄政王不冷不热的回应噎得聊不下去。   还好马车很快便驶入十里长街,车外喧嚣热闹,街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石中钰也顾不上摄政王不大爽利的脸色,迫不及待地拉开卷帘。   随着寒风扑面而来的,还有宫内见不到的鲜活气息。   天苍书斋门口的混沌摊还在,只是与之相邻的臭豆腐摊已换成卖米糕的。   书斋里每次见到她就会脸红的年轻掌柜已有了妻子,娇妻在铺内理账,而掌柜则在铺外门口贴对联,二人不时透过窗轩相视一笑。   石中钰望向车外熟悉又陌生的一幕幕,心中五味陈杂。   凤殊影见小太后趴在车轩口,斑斓灯火落在她精雕玉琢的脸上,她轻轻低叹了口气,半垂的双眸中有抹历经沧桑的悲凉。   “太后殿下为何叹气?”   听到摄政王的问话,石中钰放下卷帘,歪头想了一会,坦言道:“许是羡慕...”   “殿下羡慕他们什么?”   羡慕什么?她在宫中穿戴凤冠霞帔,脚踩三千珠履,王公贵戚见到她也要毕恭毕敬地喊一声:“太后殿下千岁!”   她理应是被天下女子羡慕的对象。   石中钰自嘲一笑,想要随便扯个理由,却感觉身下马车一颠,不禁朝前扑去。   直直扑进摄政王怀中。   她抬起头,鼻尖滑过他瘦削的下巴,察觉到拥着她的男子身子一僵,她讪讪地想从摄政王怀里爬出来,却被他反手搂过纤腰,紧紧锢在他坚硬的胸膛前。   贴得这般的紧,她都能听到摄政王有力的心跳,透着衣衫,带着他的温度。   车外传来王戟的怒斥声:“谁家的孩子,这么冒冒失失地闯进路中央。”   妇人连连致歉,抱走因受惊而啼哭不止的孩子。   “殿...二位爷,可有伤着?”王戟试探地朝车内询问,方才他好像隐约听到太后殿下的惊呼声。   “无事。”摄政王平淡的声音从车厢内传出。   马车继续驾驶。   石中钰红着脸在摄政王怀里轻声道:“既然无事,还请爱卿松手。”   “太后殿下还未回答微臣的问题。”   石中钰疑惑地抬起头,对上他深幽的眸子。   “殿下羡慕什么?”   “哀家...羡慕他们可以天天去柳泉斋吃如意卷。”   感受到腰间的铁臂骤然松开,石中钰赶忙坐回位上。   “那咱们便去柳泉斋。”   “当真?”石中钰眉眼含笑,本以为摄政王带她出来兜一圈便会回宫,没想到还能去日思夜想的柳泉斋打打牙祭。   凤殊影神色平淡,语气却是极为认真:“微臣不愿让殿下羡慕他人。”   石中钰心不在焉地点点头,脑中已在盘算起菜单子。   只可惜等二人下了车,才发现今夜柳泉斋的生意异常火爆,包厢早被人在半个月前就定下,就算在大堂内要张拼桌,都要排上许久的队。   凤殊影刚刚在小太后面前夸下海口,现下看向排出老远的人群,顿觉有些打脸。   “王戟,带上我的牌子去找掌柜,让他腾出间清净的包厢。”   王戟正要接过摄政王手上的牌子,却被太后出言打断。   “既然今夜人多,咱们也不去凑热闹。”说完她又指了指对面的一家酒肆道:“这间玉兔斋好像是新开的,哀...咳,公子我还未去过,不如咱们就在此打打牙祭?”   凤殊影见小太后兴致冲冲的模样,心中生出一股宠溺之意,点点头道:“好,等他日课业不多的时候,凤某再带公子出门。”   石中钰满意一笑,想来摄政王口中的课业就是政务,想到以后还有出宫的机会,不禁喜上眉梢,望向摄政王的眼神都多了几分欢愉。   玉兔斋门口的迎门童见到风姿卓然,眉目传情的二位公子莅临,当下露出会意一笑:“二位可是要间雅静的包厢?”   石中钰惊讶这间酒肆的门童眼力非凡,光是看一眼就晓得他们的心思。   凤殊影出手大方,二人进了玉兔斋后便被店小二领进一间宽敞的雅间。   也不知这间酒肆的主人是何人,对店内小二的面相要求还挺高,一路走来,皆是些模样俊秀的少年郎,细细看去,发现他们脸上甚至还扑粉描眉,就连身上也有股浓烈的香粉味。   凤殊影剑眉微蹙,甚是不喜此地,但见小太后兴致勃勃的模样,只好强压下来。   进了雅间后,石中钰好奇地打量屋内的装饰,见厅内不仅有古筝,棋盘等消遣物。与正厅相连的还有一处隐秘包间,探头看去,发现里面竟然别有洞天。   小小的包间里居然放置着一张大大的床榻,榻侧的小几上还摆放着一排瓶瓶罐罐和奇怪的玉器。   “此间酒肆还挺贴心,特意为宿醉的客人留了安歇的床榻。”   石中钰感叹,扭头却见到摄政王面色古怪,狭长凤眼紧紧盯向她手中握着的玉杵。   正在此时,包厢的房门被人推开,一位衣着华丽的男子笑着走了进来,见到屋内的二位客官皆是容貌绝世,气宇不凡,男子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灿烂起来,   “鄙人乃是此间玉兔斋的二掌柜,二位贵客可是头一次来我们兔儿馆?不知是要点玉兔相伴,还是二人独处?”   石中钰没听明白二掌柜的话,还握着形状奇怪的玉杵傻傻地问:“不先问我们要点什么菜吗?”   二掌柜看向眼前玉琢般精致的公子哥儿,笑容不减:“其他客人通常是事后再食夜宵。”   石中钰还在消化二掌柜的话,却见摄政王阴沉着脸箭步上前,夺过她手中的物件,厌恶地扔在地上,随后拉过她的手腕走出包间。   二人刚刚迈出包厢,便听到一人高呼:“哟,这不是摄政王!” 第36章 辽国公子 隔壁的公子莫非比本少还要俊……   石中钰因被凤殊影握着手腕, 所以背对出声之人,只是觉得此人的声音略有熟悉,正要转头去看, 却被凤殊影一下子又推回进包厢中,随即嘭地关上了包厢的房门。   正在她摸不着头脑时, 包厢外传来摄政王平静的声音:“荣亲王, 许久不见。”   石中钰听到荣亲王这三个字, 吓得立刻捂住嘴巴,后退两步。   不因有他,荣亲王可并非常人, 主要是...喜好非同常人。   荣亲王祖上是始皇兄长,曾跟随始皇南征北战,又在统一南朝后交出兵权,从而换得后世子孙的荣华富贵。   许是因富贵太足,传到荣亲王这代时,一般纨绔子弟的爱好已然满足不了他了,居然迷恋上了兔爷儿。于是这位无所事事又富得流油的荣亲王在京城开起了兔官自娱自乐。   荣亲王每年税钱交得积极,时常还为戎边战士捐送棉衣米粮,所以朝廷对这位亲王的荒唐之行也睁一只眼闭一战。   “啧, 还真是摄政王,本王还倒是自己眼花了, 居然会在兔倌里遇见到您这尊大佛。”   荣亲王左右手各拦一位俊俏兔爷,肥腻的大脸因激动涨得满面油光,   京中都道摄政王不近女色, 原是好这一口,想不到竟与自己是同道中人。   想到摄政王方才带来的公子,虽然没有看清正脸, 但依稀能看到此人身材高挑纤细,举手投足之间仪态万千,想来定是个绝色美男子。   荣亲王色眯眯的绿豆眼不由瞥向包厢 。   “摄政王带来的玉兔看上去颇为眼熟,不知是谁家的公子?”   “荣亲王看错了。”   只清冷干脆的六个字,配上摄政王冷面阎王的肃容,瞬间把荣亲王灌进肚里的黄汤吓得顺着毛孔流了出来。   “是小王喝多了...一时眼花,哈哈...摄政王有什么需要的,尽可对二掌柜开口。   说完,荣亲王对立在一旁的二掌柜郑声道:“好好伺候,务必要让摄政王玩得尽兴。”   二掌柜连连应下,心头却大为震撼,没想到眼前气宇轩昂的男子竟然是当朝摄政王,那....刚刚屋里清隽雅致 ,温润如玉的贵公子又是何人?   他替荣亲王打理兔倌儿数年,对京中偏好男风的公子了若指掌,怎不记得有这号风流人物?   凤殊影见荣亲王搂着两个兔爷儿离去,冷言拒接了二掌柜的款待,随即推开包厢房门,准备带小太后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没想到推开门后,屋内却是空无一人!   话说石中钰在知晓包厢外的人是荣亲王后,当下醍醐灌顶,立马领悟出她所在的玉兔斋是作何营生?   她急忙跑进隐蔽寝室,生怕荣亲王好奇进来瞧瞧与摄政王同行的公子究竟是何人?   慌忙之中,她不小心碰到书柜的扶手,只见她身后的壁画一个翻折,瞬间将她悄无声息地带进了另一间包厢。   原来,石中钰他们所在的包厢和隔壁原为一间,平日里会打通两个包厢,若是生意红火,便用壁画分隔开来。   只是今日负责开关包厢的小二一时大意,没有锁死壁画上的暗扣,按理说常人一般是摸不到暗扣的开关,却没想石中钰慌不择路,脑中光想着要躲到荣亲王看不见的角落,恰巧触碰到了开关,于是被传送到了隔壁。   石中钰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见她已置身于一间新的寝室,想要按原路出去,却怎么都推不开身后的画壁。   恰在此时,身后突然传来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老子要的是美男子,不是要美人,亏得你们玉兔斋吹嘘囊括南朝最俊美的男子,依我看来,没有一个能和凤殊影相比。”   “这位爷,您这要求实在是太高了,摄政王那等姿容的男子,女娲娘娘当年估摸也就捏了一个,要不...小的把头牌竹公子带来让您过过眼。”   “既然有头牌,还拿这些货色糊弄我,快去带来!”   “是是是。”   石中钰躲在寝室里,听完二人的话,内心不由腹诽:摄政王还嘲讽她男女通吃,却不知自己在兔倌里还是个抢手的货色。   片刻后,她听到门扇关合的声音,想来是店小二出去请竹公子了,正在犹豫不决要不要出去时,又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   “小公...子,咱们还是早些回去,若是被二公子知道您今日来此地胡闹,怕是要责罚属下。”   “本公子不说,你不说,二哥又怎会知道,萧将军且放心,二哥今晚去找这些年夜思梦想的美人叙旧去了,不会这么快回驿站。”   “末将刚刚得到消息,大王子刚刚启程....”   “我就他娘的知道他贼心不死,父....”   随着离去的脚步声,二人的声音逐渐消失,石中钰探头一看,正厅中已空无一人。   好机会!她大喜,蹑手蹑脚地走到门边,正要悄摸摸拉开门栓时,却突然听到背后的惊讶声。   “竹公子这么快就来了!”   “在下其实是从隔壁....”   石中钰转过身笑着解释,可话说了一半就戛然而止,原来眼前这位觊觎凤殊影美色的小公子,居然是辽人!   而且,她怎么觉得这位浓眉高鼻子的辽人还有点眼熟?   辽人小公子见到转身过来的石中钰,不由倒吸了口气。   乖乖,方才那个龟公还说女娲娘娘偏心只捏出一个凤殊影,依他所看,眼前的公子才是女娲娘娘费尽心血捏造出来的妙人。   面如冠玉,星眸流转,清新俊逸,身着一袭竹青长衫,仿若翠竹山间孕育出的竹仙。   “竹公子可是从隔壁赶来的?”   辽人公子双眼冒光,几步上前拽过愣神的石中钰,将她按在坐上。   石中钰想挣脱开腕上的手掌,才发现这个体态纤细的辽人公子手上力气还挺大,看来是个练家子。   “公子误会了...我是隔壁包厢的客人,刚刚解手后推错了门,误入了公子的包厢。”   “我就说公子身上没有那些兔爷儿的胭脂俗气。”辽人小公子扯过石中钰的手腕,放在鼻下轻轻一嗅,赞道:“公子体香清幽淡雅,不知沐浴时用何皂角?”   石中钰大感窘迫,没想到辽国风气如此奔放,就连有断袖癖好的男子都是这般直白火辣。   “...就是寻常的皂角,这位公子...隔壁的朋友正等着在下回去,就不在此叨扰公子了。”   见到辽人小公子在她的好言相劝下终于松开手,石中钰起身告辞,却在迈开步子后被他脚下一绊,下一刻便被此人抱上个满怀。   “隔壁的公子莫非比本少还要俊俏,惹得佳人这般魂不守舍,执意离去?”   平心而论,眼前这位轻薄她的辽人小公子长得确实不赖,狭长的单凤眼微微上扬,与摄政王不怒自威的凤眼相比,辽人公子的单凤眼更像是只狡黠的狐狸,勾魂摄魄。   二人离得极近,石中钰情不自禁感叹...这个辽人公子的皮肤还真是好,虽然肤色不白,却是细腻如缎,比寻常女子还要强上数倍,顺着他微微勾起的红唇往下看...嗯,脖颈儿还挺平滑。   石中钰突然放下心来,咧嘴一笑:“公子相貌堂堂,可惜隔壁那位是个暴脾气的,若是在下回去迟了,定会被责骂,还望公子高抬贵手,放小可离去。”   辽人公子被石中钰明艳的笑脸晃得略有失神,听完她所言后高挑剑眉,不满道:“这等妙人也舍得出口责骂,想必是个不会怜香惜玉的乡野恶人,公子还着急回去作甚,不妨以后就跟了我....”   只可惜话还未说完,就听“咣当”一声,门扇大开,“乡野恶人”正横眉冷目,怒视厅内搂抱在一起的二人。   “放开她。”   凤殊影冷冷开口,心想他稍后定要把这个登徒浪子触摸过小太后的狗爪子剁碎。   石中钰感到搂着她的辽人小公子身体一僵,她转头看去,见到小公子眼神迷离,痴痴地望向门口阴沉着脸的摄政王。   哎,又是痴人一位,她不禁感叹。   见登徒浪子仍旧不撒手,凤殊影也不多言,直接出手夺过小太后,随即放出一掌欲劈死愣神的狂徒。   “爱卿,不可!”   石中钰大惊,没想到凤殊影动作如此迅猛,眼瞅着辽人小公子没有闪躲,马上就要挨上这一掌。   还好里屋的侍从听到动静不对,及时冲出来挡在小公子身前接下了这一掌。   铁塔似的壮汉,瞬间像断了线的风筝一般朝墙面上飞去,咚地一声响后,身后墙面都被砸出一块深坑。   “咳咳...”   壮汉踉跄着爬起来,对摄政王抱拳道:“两年未见,摄政王的功法越加精进了。”   凤殊影右臂夹着小太后,眯了眯凤眼,待认出此人后,冷声道:“原是萧将军。”   他瞥了眼仍旧呆立在原地的辽人小公子:“这么晚了,萧将军也该带耶律虹公主回驿站休息,此地是京城,不是辽上京,耶律虹公主若是目无法度,本王不介让你领会下南朝的刑罚。”   石中钰从摄政王胳膊下抬起脑袋,看向一脸诧色的耶律虹,心想她果然没有猜错,此女便是辽国大王最宠爱的小女儿。   上一世二人只在宫宴上远远打过几个照面,而且当时耶律虹穿着女装,所以石中钰一时没有认出来,直到方才耶律虹企图调戏自己时,见到她脖上并无喉结,从而推断出耶律虹的身份。   她记得耶律虹甚是迷恋凤殊影,在宫宴上还落落大方地自荐成为摄政王妃,当时直抒胸臆的火辣表白,惊呆了凤座上的自己。   即便最后她被摄政王婉言拒绝,脸色也毫无羞色。   后来石怀春还在她跟前嘲讽辽国女子果然都生性放荡,不知廉耻。   不过石中钰倒是很佩服耶律虹敢于示爱的勇气。   “摄政王说得冠冕堂皇,自己不也还携带情郎私下幽会!萧达,去把那位公子从摄政王手里抢过来!”   耶律虹公主剑眉高高挑起,对身侧的萧将军下令。 第37章 红豆馅 微臣尝到红豆馅了,很甜……   石中钰闻言却是一愣, 想不明白为何上一世还对凤殊影情深似海,非他不嫁的小公主为何盯上自己?   莫非以为她是与摄政王厮混的兔爷儿,想要把她大卸八块泄愤?   想到如此, 石中钰往摄政王身后缩了缩。   “公主,末将打不过摄政王。”萧达诚然回复。   “你....”耶律虹气结, 心有不甘地看向被摄政王藏在身后的公子, 竹青衫摆若隐若现, 却看不见他的容颜。   “摄政王不妨开个价?”   凤殊影眯了眯眼,怒极反笑,睥向志在必得的耶律虹冷冷道:“公主可是要买本王身边的公子?”   “不错, 本公主知道摄政王不缺钱财,不过五千辽地良驹,可否足以让摄政王动心?”   躲在凤殊影身后的石中钰心中忐忑,生怕爱兵如子的摄政王脑子一热把她卖出去,赶忙伸出手在他后背戳戳,提醒他保持清醒,千万不可唯利所驱。   感受到小太后焦虑的手指头,凤殊影微微一笑,开口道:“来人。”   王戟率领金吾卫涌进来, 瞬间将耶律公主和萧达二人团团围住。   “摄政王,公主若是有何冒犯的地方, 萧某向您谢罪。只是小公主随辽使入京面圣,若是被您的手下冒犯, 大王定会震怒, 这对二国之间关系也不好。”   凤殊影不屑一笑,似是没听到萧达的求情,淡淡道:“耶律虹公主当着本王的面意图贩卖人口, 理应处于磔刑,念在公主不熟悉南朝律法的份上,暂行关押。”   萧达被摄政王刚刚的狠命一掌震伤心脉,无力反抗,只得眼睁睁看着耶律虹公主被金吾卫们架走。   “萧将军不必担忧,关押小公主的牢房虽然阴凉,但现在正值寒冬,饭菜应是馊不了。”   王戟似是还嫌萧达不够闹心,凑上前去安慰。   萧达狠狠瞪了王戟一眼,他对摄政王行了一礼告辞,决定去找二王子商议此事。   ————   车厢内,石中钰的肚子再次发出咕嘟嘟的响声,她悄悄看了一眼摄政王,见他半垂着眼眸,纹丝不动。   她上车后便对摄政王解释自己为何会出现在隔壁包厢内,可是摄政王却不在意,反问她一句:“为何阻止他对耶律虹出手?”   摄政王这个问题问得甚是刁钻,毕竟今世此刻她同耶律虹未曾见过,按理说并不会知晓她辽国公主的身份。   嘶...似乎寻不到理由去阻止摄政王对轻薄自己的登徒浪子出手。   见到小太后紧锁眉头不语的模样,摄政王只是冷哼一声,俊脸又恢复到刚刚出宫时的紧绷。   可能是饿的很了,石中钰在车厢内居然闻到了一股炸糕的香味。   随着香气越来越浓,她终于忍不住挑起身后卷帘,双眼一亮。   “停车!”   凤殊影抬眸,见小太后转过头,水汪汪的大眼内满是乞求之色,就连声音中也带了几分软糯:“爱卿,哀家想吃炸糕。”   “王戟,去买炸糕。”   王戟应下声,立刻奔向卖炸糕的摊位。   卖炸糕的摊主是位年近花甲的老婆婆,她顺着王戟手指的方向,瞧见车轩口眼巴巴张望的石中钰,笑着道:“赶上新岁卖的快,就只剩一个,本是想带回家给小孙女吃,既然你家公子还饿着肚子,就拿去吧。”   说完,老婆婆用牛皮纸包裹起刚出锅的炸糕,递给王戟。   石中钰伸长脖子,等接过王戟手中的炸糕时,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她冲远方的老婆婆挥挥手表示感谢。   马车继续朝皇宫的方向驶去。   车厢内,石中钰拨开牛皮纸,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   外酥里绵,还是她最爱的红豆馅。   正欲再尝一口,却见到摄政王正冷冷盯着自己。   石中钰一拍脑袋,是了,摄政王也是一夜未食,方才为了在玉兔斋找寻自己,还唤来了在附近巡游的金吾卫挨间搜索。   摄政王脸皮子薄,定然不屑主动对她开口索食,想到如此,她体贴地问道:“爱卿要不要尝上一口。”   车厢中的烛光已快燃尽,在闪动的烛光下,凤殊影盯着小太后油亮的小嘴,点点头。   石中钰立马殷勤地举起手中的炸糕,却见摄政王长臂一展,顺势把她揽入怀中。   她惊讶地望向摄政王深幽的漆眸,眸中闪动的烛光似是在警告自己赶快远离此人。   石中钰此刻有点不确定,摄政王究竟是想吃红豆炸糕,还是她?   “爱卿可是觉得够不着?”   她咬咬嘴唇,绞尽脑汁替摄政王的逾矩之行开脱,说完,又举起手中的炸糕。   石中钰还特地转动过炸糕,把完美无缺的一面展示在摄政王眼前。没想到,摄政王却低垂下头,刻意在她咬过的缺口处狠狠咬下一块。   二人贴得太近了,石中钰不适地扭扭身子,见到摄政王细嚼慢咽地尝完一口就不再言语,她不得不主动开口询问:   “爱卿觉得好吃吗?”   “没吃到红豆馅。”   “不会啊,哀家方才可是吃到了满嘴....唔。”   话还未说完,她的下巴被摄政王轻轻捏起,下一瞬,霸道的薄唇就覆了上来。   不知过了多久,烛托上的烛火终于燃尽,车厢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   骤然而来的黑暗让石中钰瞬间清醒,她推开粘腻在身上人,大口着喘着粗气。   手中的炸糕早在方才的意乱情迷中不知被她丢落在那里。   可惜她只吃上了一口。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微臣尝到红豆馅了,很甜。”   ————   入夜,石中钰躺在小叶紫檀木床上,辗转反侧。   月光落在手腕间的玉坠上,晶莹剔透。   她把被单罩在脑上,乌黑闷热的环境却让她仿若置身在车厢中,被摄政王禁锢在怀中拥吻的一幕又在脑海中浮现出来。   “呼”   她猛地踹开锦被,起身而坐,双臂环抱在膝上。   凤殊影到底是何意思?莫非真是饿急了,馋她...口中的红豆馅。   石中钰自嘲一笑,曾被敌军围困在沼泽地中断粮十几日的摄政王怎么会只饿上了一顿,就非要吃她口中的红豆馅不可。   距离摄政王撂下狠话不足两月,他便又主动唐突自己,打脸的速度如此之快,以至于她摸不清摄政王究竟是一时兴起,还是情难自抑?   石中钰叹了口气,轻轻嘀咕了句:“这个疯子!”   几日过后,蚩放踏入摄政王府。   府内楼阁台榭错落有致,园中湖面结出无根霜花,站在连廊上远远望去,仿若一片云海。就连脚下的地砖也是从蜀州运来的密褐岩,遇水即沉,踏步无痕。   不过蚩放每次前来,总觉得丹楹刻桷的摄政王府甚是清冷。   大帅年纪也不小了,王府中也该添上一位女主人,只是什么样的女子才能配上他家顶天立地的大帅。   蚩放脑海中突然出现小太后娇俏的面庞。   他赶忙甩甩头,若是寻常人家的娇俏寡妇就罢了,小太后可是先帝的新寡,大帅偶尔偷踢寡妇门就算了,若真把小太后三媒六聘娶进府中,还不被天下人指着脊梁骨唾骂。   “耶律穆风把小公主从地牢带走了?”   蚩放回过神,恭谨回答:   “大帅英明,耶律穆风在带走小公主时,以辽国神庙起誓他们定不会泄露在新岁那夜遇见太后之事。”   “本王知晓,你且退下吧。”   凤殊影透过窗轩,望向冰雾缭绕的湖面,鼻下仿若嗅到了红豆馅的香甜。   明日新岁假便要结束,是时候去拜访一下近日对她闭门不见的小太后。   朝凤殿。   “太后殿下,摄政王求见。”   石中钰放下手中绣到一半的鞶带,眉间拧起一个疙瘩,缓缓开口:“不见,你就说哀家....”   她歪头沉思,思忖这次寻什么借口拒绝。   “太后殿下今儿个又要寻什么理由把微臣拒之门外?”   石中钰被摄政王的不请自到吓了一跳,忙把手中的鞶带藏在身后,可惜终是逃不过目光如炬的摄政王大人。   凤殊影伸手从小太后身后拎出歪歪扭扭的鞶带,细细观了半响,才看出丝绦上绣着一只正在拱土的泥鳅。   当下凤眼含笑:“原是微臣误会太后了,殿下今日当真有要事在办。只是...这泥鳅拱土可有何寓意?”   石中钰红着脸抢过摄政王手中的鞶带,轻轻咬了咬下唇,声若蚊蝇道:“爱卿什么眼神,这分明是金蟒踏云。”   头顶传来摄政王爽朗的笑声,石中钰不由懊悔自己主动拦下吉祥带这个差事,她不善女工,自从入宫做了太后,更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时隔多年从新捡起绣针,才发现她就算照着星蝉描好的边,都绣得歪七扭八。   “劳动太后玉指,微臣自要投桃报李,柳泉斋内的包厢已被微臣定下,殿下可愿出宫品尝如意糕?”   听到摄政王的问话,石中钰把羞赧之情抛出九霄云外,星眸闪闪,迫不及待地问道:“自然愿意,咱们何时动身?”   凤殊影盯着小太后明艳的小脸,薄唇微微勾起,淡淡道:“当下便可。”   此次出行,摄政王挑选了一辆宽敞的马车,不过入了车内,他却突然懊悔,车厢内虽然宽敞舒适,但却不能同小太后像上次一般对膝盖相坐。   小太后今日没有扮作男装,而是穿着一件荷色窄袖留仙裙,锦面上的花纹是由暗金丝钩织,还点缀有细碎的猫眼石,由裙摆一直延伸至腰际,即便没有绅带相束,却仍显得美人腰肢如细柳般不堪一握。   为了图方便,她只简单梳了个垂桂鬓,又随便簪上对貂绒珠花就出门了。   只是这番退去华珠的打扮,倒是让小太后平添了几分稚气,仿若未出嫁的小姑娘般青涩可人。   自打上了车后,凤殊影的目光就移不开眼前的美色。   石中钰被摄政王直勾勾地盯着,饶是她脸皮再厚也有些吃不消,于是轻咳一声,主动与摄政王聊起朝上的事。   “听说辽国大王子也入京了,现正在驿馆等候入宫的圣旨。”   “正是,微臣准许他们一行人在三日后入宫面圣。”   “那...耶律虹公主可是被爱卿放出来了?”   “今早已被二王子耶律穆风接走。”   石中钰在听闻二王子耶律穆风这个名后微微一怔,暗叹一声她居然险些把此人忘了。 第38章 挑衅 英雄快去唤人,他们是拐子!……   辽王年轻时精力旺盛, 膝下子女众多,其中最出类拔萃的便是二王子耶律穆风。辽国世代以游牧为生,粮地贫瘠。   耶律穆风没有随朝中大流主张以战养民, 而是另辟蹊径,鼓励牧民放养良驹, 又从中选出罕见的宝马培育。不出五年, 辽地的良驹便成为各国最抢手的香饽饽。   此次耶律穆风作为辽国使臣前来南朝, 就是同凤殊影商议用辽地良驹换取南朝精棉一事。   而石中钰与耶律穆风,恰巧在年幼时曾有一面之缘....   凤殊影自然注意到了小太后的片刻迟疑,在闲聊中不经意地问道:“太后殿下可认识耶律穆风?”   石中钰舌头略有打结, 迟疑片刻说:“曾听茶馆里的说书人提过,辽王二子耶律穆风,聪慧过人,仪表不凡,十五岁参营,军功累累,曾与爱卿交战于黑土关。战中被抢军功的大王子勒令退居后线,最终此役由爱卿大获全胜。”   “殿下对耶律穆风倒是颇为关注。”凤殊影语气平平,眸光略有转冷。   石中钰摸不准摄政王此句到底是陈述句还是疑问句, 但想来二人曾是敌手,定是互看不顺眼, 于是逢迎道:“哀家觉得,即便辽国大王子不来添乱, 耶律穆风也打不过爱卿。”   凤殊影看向溜须拍马的小太后, 轻轻一笑:“殿下对微臣倒是自信,不过若真如殿下所言,微臣想要赢下黑土关之战, 势必要付出惨重代价。”   摄政王此言倒不是谦虚,耶律穆风与凤殊影二人年纪相当,在两国百姓心中皆是年少有为,文武双全的人物。   只可惜耶律穆风的生母是中原人。   辽人甚是看中血统,就像大王子耶律赤祁,即便打了败仗,但因其生母乃是草原上最纯粹的天姆部落所出,所以仍备受辽国各部落支持。   二人闲聊之间,马车已抵达柳泉斋。   石中钰不欲引人注目,在下车前特意披上大氅,兜上连帽,只露出一张小脸匆匆步入店内。   只是进去了才发现,偌大的饭厅空荡荡的,一桌食客都没有,只有几个面熟的小内监躬着腰在候着。   原来摄政王所言包了个雅间的意思是包下整个柳泉斋。   真是财大气粗!   “为了方便,微臣已将柳泉斋购入名下,再不会让殿下如同上次一般饿着肚子回宫。”   凤殊影站在她身侧,淡淡道,把小太后惊讶的表情尽收眼底。   “...着实让爱卿破费了。”   石中钰想了想,除了主动把南朝江上拱手送上,她也没什么能拿的出手了,只希望摄政王在铲除异己的道路上再走得快些,好让她及早还回去这份人情。   二人步入顶楼最大的雅间,石中钰利落地报出她揣摩已久的菜单,只可惜凉菜还没送上,摄政王便被匆匆赶来的蚩放请回宫去。   她粗略听了一耳,应是寿州还有一些端王余党,趁着新岁的功夫自占了几个山头为王,还特意起了个“斩凤寨”的俗名来恶心摄政王。   “殿下慢用,微臣忙完正事就来陪殿下。”   “爱卿放心,哀家就吃点凉菜垫垫,等爱卿回来了再继续。”   凤殊影见小太后眨着水汪汪大眼可人疼的模样,真想把她揽入怀中狠狠嘬一口她香喷的雪腮。   只可惜小太后脸皮太薄,上次车中强吻却换来她数日的闭门羹。如今再想一亲芳泽,只得徐徐图之。   “殿下不必等微臣。”凤殊影勾着唇角,补充道:“给微臣留一块如意糕就好。”   石中钰连连点头,心中却下定主意,但凡桌上的饭菜都要留上大半给摄政王品鉴,省得他再寻个借口在自己嘴里找滋味。   几道凉菜过后,她期盼已久的酒醋蹄酥片终于被端上桌,石中钰正要举箸,却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叫骂。   “谁稀罕你们的银钱,老子三日前刚订下的桌,这么大的食馆,怎会说易主便易主了,你他娘的糊弄谁呢!”   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声,其中还夹着几句怒骂,用的是辽语。   王戟被摄政王留下守护太后,听到楼下的动静,他吩咐身边的护卫:“你们下去看看,若是有人滋事,直接扭送去官府。”   三名侍卫领命下楼,却在长廊间迎面撞上数位人高马大的壮汉,他们往楼下一看,不由大吃一惊,原来看守在一楼的十余名禁卫军已被尽数放到。   “护驾。”   能被留在太后身边的侍卫皆是被摄政王一手提拔上来的,个个身手不凡。不过见对方来势汹汹,三位侍卫也不敢托大,直接喊出声让屋内的王戟警戒。   一时间拔刀亮刃,就连包厢中剩余的侍卫也严阵以待,把太后团团围住。   “啧啧,小王到是要看看,是那位皇亲国戚抢了小王的位置。”   耶律赤祁从几位壮汉中闪身而出,面对拦在身前的三位侍卫嗤之以鼻。   南朝新送来的公主还不是被他收入帐内。在他眼中,除了曾经击败过自己的凤殊影,南朝的那群皇亲国戚,不过都是些贪生怕死,懦弱无能的蝼蚁。   等他日后当上辽王,自可随意践踏这群蝼蚁。   耶律赤祁打了个手势,身后的壮汉上前和侍卫搏斗起来,寡不敌众,三名侍卫很快便被制服,被对方扒了裤子用鞶革绑紧手腕,吊在栏杆上羞辱。   进入包厢,耶律赤祁一眼便瞧见了被一众侍卫护在身后的石中钰。   美人明眸如夜空繁星,深幽璀璨,光彩夺目。   方才闹出这么大动静,美人却依旧神色平静,看向他的目光居然还带着一丝蔑视,仿若自己才是苍生中最低贱的蝼蚁。   却也激发了耶律赤祁想要将她占为己有的冲动。   还是凤殊影心眼子多,居然把这等人间尤物藏起来,送上了个稀疏寻常的货色搪塞父王。   “小王乃是辽国大王子耶律赤祁,未来辽国的大王,不知道小公主芳名?”   耶律赤祁为了在美人面前落个好印象,倒是没有再动粗,只不过这般狂妄自大的自荐,倒是惹得石中钰情不自禁乐出声。   美人唇红齿白,嫣然一笑,更显夭桃之姿。看得耶律赤祁一时都痴傻了。   “辽王虽卧病在塌,但精神依旧矍铄。大王子此言,说的是不是有点为时过早了?”   耶律赤祁似是没听懂石中钰口中的嘲讽,直直朝她走去,口中狂意不减:“父王最是疼爱儿臣,若公主愿意随小王回辽,日后便是大辽的王妃....”   “大胆狂徒,休得对殿下放肆!”王戟在一旁早已按捺不下,若不是眼前之人自称是辽国王子,早就一刀剐下来他色欲熏心的眼珠。   耶律赤祁也不废话,直接抽出腰间大刀,狠狠朝打断他出言的侍卫砍去。   王戟身后便是太后,自然不会闪躲,提刀硬接下来对方的一击。   耶律赤祁身形异常高大,孔武有力,身为辽国大王子,自幼有高手悉心教导,虽然为人嚣张跋扈,但在武力上却是有拿得出的资本。   王戟只觉肩上一痛,才发现他拦挡耶律赤祁的刀背已然没入肩肉,鲜血正顺着刀柄滴答滴答落在木板上。   方才他已让一名侍卫趁乱溜走,赶去宫中通知摄政王,只要再坚持上一时片刻,援军便会到来。   王戟咬破舌尖,气运丹田,猛地震开肩上的长刀,一脚踹开耶律赤祁,再次拦挡在太后身前。   耶律赤祁当着美人的面,被不起眼的小侍卫迎面给了一记窝心脚,甚觉得抹不开面,当下怒得眼底充血,吼道:“给小王剁了这个狗侍卫!”   包厢内顿时乱作一锅粥,石中钰被两名侍卫护在墙角,头顶不时飞过杯盏。   “啪” 桌上那盘还未动箸的酒醋蹄酥片被人一脚踹飞,砸在墙面上,落下一地肉渣。   石中钰心中哀嚎一声,可是老天爷发现了她这只逃脱轮回的小鬼,不然为何在自己重生之后,总是莫名其妙地陷入危境。   眼瞅着王戟一行人快坚持不住了,石中钰暗暗握紧刚刚在地板上捡来的碎瓷片。   包厢外突然传来噔噔上楼的动静,王戟心中一喜,抬头看向闪入包厢内的几人,气得想骂娘。   怎么又来了一批辽人!   “大哥,快住手。”   为首之人浓眉大眼,挺鼻薄唇,与耶律赤祁有几分相像,五官却又比他更精致。身材也更贴近于中原人,不似耶律赤祁一般虎背熊腰。   居然是耶律穆风。   被夹在墙角的石中钰双瞳一震,往昔回忆随着耶律穆风愈加成熟的脸庞翻涌而出。   犹记得是在她刚刚及笄那年,她与石怀春一行人在长街上走散,丫鬟奴仆全守在大小姐石怀春身侧。谁也没人注意到另一个小姐的悄然失踪。   石中钰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逆流而行,想要找寻姐姐一行人的踪迹,却被人群中悄然伸出的一双手拉扯进昏暗的街巷里。   “老马,不赖啊,这姑娘长得有够水灵。”   随着滑腻的淫.笑在她耳畔响起,呆若木鸡的石中钰才意识到自己遇上了拐子。   “你们在干什么!”   老马和对面的人贩子一惊,顺着声音朝深巷望去,发现居然是一位毛头小子。   “滚开,少多管闲事!”   “英雄快去唤人,他们是拐子!”   石中钰见到出声的少年年纪不大,也不指望他亲身相救,只盼着他能跑到长街上喊两声,引来街上巡逻的金吾卫们注意。   那想到少年似是被那句“英雄”所鼓舞,直接冲上前来与两个人贩子相搏。   石中钰见到老马手中寒光一闪,冲着少年心口捅去。   她惊呼道:“小心!” 第39章 恩人 你才长得好看   石中钰捂住双眼, 不忍见少年血溅三尺的凄惨一幕。   耳边听到咚咚两声闷响,随后再无动静。   她忍不住从手缝中偷偷瞧去,惊讶地发现两个人贩已倒在地上, 生死不明。   “你...可是把他们杀了?   石中钰放下手,感觉自己的后槽牙都在打颤。   “只是昏了过去, 你怎么一个人在深巷里, 你的父母呢?”   少年声音很好听, 她忍不住抬起头,借着月色看清少年的容貌。浓眉大眼,鼻梁挺直, 只是那对好看眸子,在月光下却泛出淡淡的蓝色幽光。   “你是辽人....”石中钰情不自禁后退一步,眼中浮上一抹惊讶。   “哼,怎样,你也厌恶辽人吗?”少年倒是浑不在意,半垂的眸内闪过一丝嘲讽。   “我也是第一次见到辽人,没想到还怪好看的。”石中钰发自肺腑赞美。   少年:“.......”   自打有记忆后,他常常听辽人嘲讽他缺少粗粝的阳刚之气,南朝人又嫌弃他长相过于异域。   直到今日, 居然从一个陌生的小丫片子嘴里听到自己长得好看,耶律穆风有点不知所措, 不禁呛声道:   “你才长得好看。”   “谢谢公子夸奖,辽人果然都很直白。”   耶律穆风:....明明是这个小姑娘先直白的。   “你叫什么名字, 住在哪?我送你回家。”   “公子换我石姑娘就好, 我家住...公子当心。”石中钰瞧见趴在地上的老马偷偷抬起手臂,腕口袖箭暗中瞄向少年后背。   她猛地扑倒少年,破空而出的袖箭擦着她的发鬓呼啸而过, 惊得她头皮发麻。   耶律穆风抱起石中钰在地上滚了两圈,抬手掷出一枚暗器,瞬间要了老马的命。   “你...这次是真的杀人了吧?”   “是他要杀我在先!”   耶律穆风见怀中的石姑娘虽然满脸惧色,但是仍故作平静地点点头:“公子说的有道理,你放心,我不会报官的,....不过你可以松开了我吗?”   耶律穆风这才发现他的手正牢牢锢在石姑娘纤细的腰上。   真软!   他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石中钰立刻从他怀里跑出来,正欲出言,却听到暗巷后传来低沉沙哑的声音:“二王子,你又闯祸了。”   随即她眼前一黑,耳边风声呼啸而过,再睁眼时,她已在熙熙攘攘的长街中,仿若刚刚发生的一切,只是她的臆想。   伸手摸摸耳边的被削断的碎发,石中钰背后涌上一股寒意,她决定将此事永远埋进心底。   ————   “二弟,你今日可是要英雄救美人?”   耶律赤祁嚣张跋扈的声音把石中钰从回忆中拉扯出来。   抬眸间,才发现耶律穆风正静静地凝视着她。   “大哥,这位姑娘的身份不是你可招惹的。”   耶律赤祁不屑地冷哼一声,脸上满是势在必得的张狂,他伸手指向角落中的石中钰道:“不就是一个南朝公主吗?小王若以万匹战驹相换,凤殊影巴不得当夜把她送至小王榻...。”   话还未说完,耶律穆风便出掌止住了他的污言秽语。   “啧,二弟莫非终于开了窍,终于懂欣赏女人的妙处了?你我本是兄弟,何必为了个南朝女人伤了和气,等到大哥享用完,自然会赏给二弟开开荤。”   耶律穆风紧抿薄唇不出声,只是手上拳风更快,几次都险险地贴过耶律赤祁面颊而过。   “你他娘的找死!”耶律赤祁没想到耶律穆风居然要为一个女子和他拼命,他冷笑一声,正好借此机会杀掉这个不安分的弟弟,父王也寻不出他什么过错。   想到如此,他对手下使了个眼色,众人立刻从王戟一行人身边撤离,反而将耶律穆风团团围住,而耶律赤祁则趁机挥起手中大刀,直直冲耶律穆风的命门砍去。   “小心!”   石中钰来不及思考,急忙把手中的瓷片朝耶律赤祁脑上扔去。   没想到窗口突然冲进来一道黑影,此人手持龙渊剑,一脚踩在正欲偷袭耶律穆风的大刀上,紧接着挥剑扫退围攻的人群,同时反肘痛击耶律赤祁下颚,瞬间夺下了他的兵刃。   此等所向披靡,傲视群雄的身手,震撼了在场每一个人的心。   只可惜摄政王额上被碎瓷砸破的伤口此刻有些大煞风景。   “大帅!”   王戟见摄政王终于赶来,差点喜极而泣,倘若小太后在他手上被辽人抓走折辱,那他真死不足惜。   “二位王子若想自相残杀,请换个地方,莫要污了太后的眼睛。”   耶律赤祁的下巴刚刚被摄政王打脱臼。此刻正被侍卫捆绑双臂按在地上,只得张大着嘴,流着哈喇子,惊讶地盯向角落里的石中钰。   都说南朝女子驻颜有术,可这位太后,长得也太他娘的年轻了!   “大王子不知太后身份,言行孟浪,望太后莫要放在心上。”   耶律穆风对石中钰行了一礼,替大王子道歉。   凤殊影闻言脸色一沉,刚刚冲进皇宫的侍卫只说有辽人在柳泉斋滋事,他便火速赶来,所以并不晓得其中缘由,现下听耶律穆风所言,想来是大王子见小太后的美色,生了强取豪夺之心。   他还未出言,便听到小太后冷声道:   “哀家的侍卫虽然不曾明示,但大王子见到楼下的几位内监,也该晓得楼上的客人定是皇亲国戚,只是大王子见到哀家后非但没有以礼相待,还言行孟浪。”   话音刚落,小太后从摄政王手中夺过龙渊剑,猛地把剑架在耶律赤祁脖颈上,冷冷道:   “大王子漠视皇威,按律当斩,只是哀家不愿见两国兵戎相见,姑且放下此事,若是让哀家知道你在南朝期间胆敢淫.辱任何女子,无论官家还是平民,哀家宁会命摄政王取你首级。”   说到最后,小太后咬牙切齿,明艳的大眼中居然泛起了一丝狠戾,手中利刃也在耶律赤祁脖上压出一道血痕。   让轻贱惯了女子的耶律赤祁都打心底发怵。   屋内鸦雀无声,众人似是被小太后突然发狠的举动给惊骇到了。   “哀家被这群臭鱼烂虾熏得没了胃口,摄政王,送哀家回宫。”   石中钰用尽全力气想抬起龙渊剑,可惜此剑太沉,落下容易,抬起却甚是吃劲。还好摄政王俯身从她手中接过剑柄,还扶了她一把,才让小太后稳住了方才立下的威严。   待进了马车,石中钰才把僵直的身子松下来,只是突然卸了这口精气,便再无力气维持端庄礼仪,当下扑在软枕上。   凤殊影推开车门,入眼便是小太后四仰八叉仰躺在矮塌上的模样。   刚刚在车外,王戟一字不落地向他禀明耶律赤祁是如何出口羞辱小太后,听得他只想折回柳泉斋,割了耶律赤祁的舌头解恨。   只可惜这个蠢人现在还杀不得!   本以为入了车后,小太后会扑进他怀内哭诉委屈,没成想却把美人云鬓半偏斜倚塌,玉足退履露朱丹的旖旎风光尽收眼底。   “太后殿下怎还把履袜退了。”   凤殊影坐在石中钰身侧,顺手把她露出的玉足掩入前襟内。   石中钰只觉得双足被火热的胸膛抵住,小脸腾地一红,赶忙坐起身把脚丫缩紧裙摆内,讪讪道:“刚刚不小心踩到菜汤,脏了靴袜。”   再抬眸看向摄政王额角凝固的伤口,心中愧疚不已,赶忙在车厢内翻箱倒柜,总算在木匣子内找到一瓶金创药。   先用温水擦净额角的血渍,再把药油倒入掌心温热开,青葱指尖沾上一点药油,小心翼翼涂抹在伤口处。   石中钰心中默默祈祷,千万别让摄政王脑上落下疤痕,否则白玉无瑕的南朝第一门面岂不是被自己亲手砸了。   实乃千古罪人!   凤殊影看向神情专注的小太后,她正跪在塌上,指尖温暖又轻柔,轻轻在他额间抚过。   又好似落在他心尖打圈。   饱满的绛唇在眼前晃来晃去,凤殊影喉头微滚,伸手握住了搅弄他心尖的柔荑。   “可是弄疼爱卿了?”   石中钰探头看了看伤口,见已经涂抹的差不多了,正要安抚摄政王再忍两下,却感到手腕被对方用力拉扯,重心不稳,一跟头向前栽去。   因手上涂抹着药油,石中钰举着胳膊一头扎进摄政王怀里,鼻尖磕到他坚硬的胸膛上,霎时间眼泪汪汪。   下意识抬手捂住鼻子,又被刺鼻的药油熏得泪珠子吧哒吧哒直落。   凤殊影却以为小太后终是忍不住委屈,趴在他怀里落下了金豆子。   当下轻抚美人玉背,低声哄道:“微臣起誓,定会亲手割下耶律赤祁的舌头为殿下偿还今日之辱。”   感受到怀中小太后娇躯一僵,闷闷的声音从他胸口传出来:“被爱卿一说,哀家倒是饿了,想吃麻辣鸭舌...”   马车先驶向南朝贵女们平日里最爱去的彩衣阁,凤殊影在车内亲手丈量小太后的玉足,入铺挑选袜履。   铺内正在挑选冬裳的贵女们被突然而至的摄政王吓了一跳,只见梦中谛仙目不斜视,不等店小二开口,便直接指向柜面上展示的金缕靴。   “这位爷,您眼光可真是绝,这双金缕靴可是小店的镇店之宝,靴面用得是蜀锦,靴底垫得是精白棉,就连靴面的刺绣也是用胎毛般细的纯金丝所编织,摸上去完全不刺手。店中,哦不,可以说整个南朝也就只此一双,不知您夫人的脚长?”   彩衣阁的掌柜虽然不认识摄政王,但只一眼便看出的他身上所披的大氅绝非凡品,再观其睥睨万物的气势,立马断定这是一位深藏不露的官爷。   还是不差钱那种,   凤殊影拿起金缕靴在手掌上比了比,淡淡道:“就这个了,再给我拿一对棉袜。”说完把银票放在桌上。   掌柜瞟了桌上厚厚的银票,顿时眉开眼笑,赶忙唤店小二拿来铺子里最好的棉袜,恭恭敬敬放在凤殊影手中。   直到摄政王挺拔的背影消失在车上,彩衣阁内的贵女们才如梦初醒,瞬间如炸开锅一般,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第40章 瘦马 微臣,只欺负过殿下一个小寡妇……   “可是我眼瞎了, 方才进来的那位,居然是摄政王?” 刑部侍郎之女柳小姐惊讶地瞪圆了杏眼,手指向已经驶远的马车问道。   “你没眼瞎, 真的是摄政王,即便没穿官服也没带官帽, 却还是这般雍容华贵。”柳小姐身旁的女子一脸痴迷, 脑总仍在回想方才摄政王惊艳的侧脸。   “你们可瞧见, 摄政王刚刚把镇店之宝金缕靴买走了?”俞小姐提醒众人。   此话一出,众位面色潮红的贵女们顿时芳心绞痛,暗骂车中不识好歹的小浪蹄子, 居然敢指使贵不可攀的谛仙屈尊入铺亲自为她选靴买袜。   袜子都脱了,岂不是....   “我见摄政王乘坐的马车往东巷驶去了,东巷里女子,不都是做那种营生的?”又一位官小姐加入了讨论。   “姐姐的意思是...摄政王在东巷养了个‘瘦马’?”柳小姐眨着大眼,一脸忧伤,怎么可能,她心中高贵如谛仙下凡的摄政王大人,怎会同东巷的污糟女子有所关联。   “八九不离十,朝内的官员们谁还没在东厢里有个相好。”   众人议论不止, 谁都没有注意到,彩衣阁二楼连廊上, 有一位少女仍旧在死死盯着摄政王马车消失的方向,嘴角噙着畅意的笑容。   “姐姐, 楼下怎这般热闹没, 发生了何事?” 石沁儿从更衣室走出来,瞧了一眼楼下的贵女们。   “畅快人心的事。”   石中钰收回目光,脸上笑意不减。   自打从行宫归京后, 她许久未这般欢愉过。   父亲被莫名其妙被降了职,从户部侍郎一下跌倒仓部主事。失落的父亲却把罪责全都推到她与端王妃往来的事上,母亲也因此与父亲在府中争吵不休。   过几日便是花灯节,姨母一家要来府中做客,母亲为了不落下脸面,只好拿出自己的嫁妆钱,让她和石沁儿前来彩衣阁购置新装。   没想到却在此遇到摄政王为女子选买袜履。   想到如今家中的鸡飞狗跳皆是由石中钰一人造成,而她却在宫中尽享荣华富贵,还得百官交口称赞太后殿下淡泊明志,宁静致远。石怀春简直气得要呕血。   老天有眼,如今摄政王有了新欢,还是个低贱的东巷“瘦马”。也不知得知石中钰听到这个消息后,会是何反映?   想到如此,石怀春无比期盼花灯节的宫宴。   ————   被众人议论纷纷的东厢“瘦马”此刻正坐在馄炖摊边,眼巴巴地盯着铁锅中翻滚的小馄炖咂巴口水。   “摄...公子,这是小姐要的麻辣鸭舌,小的按照小姐的吩咐从陈记卤铺买的。”   石中钰笑盈盈地从盘中夹起一块红彤彤的鸭舌,放入口中先解解馋。   还是宫外的小食更有烟火味!   见小太后食得津津有味,凤殊影也忍不住夹起一块鸭舌,浅咬一口,却被辣得皱起了剑眉,咚咚咚地喝完了手边的茶水,再也没有动过箸。   石中钰不由摇摇头,摄政王这个缺点很致命啊!若是以后在战场上,敌军朝着摄政王俊脸扬上一兜子辣椒面,那所向披靡的凤大帅岂不是要当场偃旗息鼓。   “表妹在想什么?”   二人身处长街边的摊位上,不欲引人注目,于是以表兄妹相称。   “我在想,表哥是如何寻到此间馄炖铺?”   石中钰好奇地打量四周,京城有东西南北四个城,紧邻皇宫的南城住得自然都是些王侯贵族,西城有数间书院,文人雅士居多,北城则是世代经商豪绅的盘踞地,而脏乱的东城,多是穷苦人家和下做九流营生的住所。   此刻正值黄昏,恰是短工们收工回家的时辰,看向街边步履匆匆的行人,绝大多数都穿着掉了色的破旧棉衫,棉履面上更是破了开口,露出布满冻疮的脚趾。   石中钰不禁把金缕靴往裙摆下缩了缩。   摄政王出身高贵,与这里的一切格格不入,是如何知道东城东巷里有一间传承百年的馄炖老铺?   正在此时,身旁传来欣喜的声音:“这不是凤校尉吗?今日又来葛老的摊位上吃馄炖啊,哎哟....边上这位仙女可是您的娇妻?”   石中钰顺着沙哑的声音瞧去,发现是一位瞎了一只眼的老婆婆在同他们二人打招呼。老婆婆用仅剩的一只眼睛,欣喜地打量着她。   “她是凤某的表妹,艾婆今日又去打野果了?”   凤殊影挥挥手,身边的侍卫立刻拿出几张银票,放在艾婆手中的竹筐里。   “不用不用,新岁前您不是亲自送来了银票,我呀...是刚刚给小闵子烧完纸,顺带在山上打了些野果。”   艾婆急忙摆摆手,差点把筐里满满的野果子洒出来。   “刚刚还跟小闵子念叨完,凤校尉在新岁前送来了米面和银票,叫他在地下安心,对了,闵崽子这几日还嚷嚷着,说长大了要进黑鳞军。哎,真等到那日,我也可以安心闭眼喽!”   凤殊影耐心地听艾婆絮叨完,微微一笑:“闵崽子若进了黑鳞军,艾婆自要多享享孙儿的孝敬。”   石中钰在一旁默不作声地听着,大概明白了艾婆的身世。   二人口中的小闵子应是艾婆的儿子,曾是黑鳞军中的一员,几年前在抗辽一战中不幸丧命,小闵子的妻子见丈夫死了,卷走他的抚恤银一走了之,只留下闵崽子和艾婆相依为命。   凤殊影在知道艾婆的情况后,每年新岁都会为艾婆婆孙俩送去米面和银钱,还谎称自己是校尉,摸清了与艾婆情况一致,因在战争中失去劳动力而无法生存的孤儿寡母,从王府拨私银救济。   “石小姐,凤校尉年纪也不小了,你可要帮着你表哥找到合适的嫂子呦,有了家,也省得他这么拼命,瞧这脑袋伤得,也不知被那个龟孙儿下得黑手!”   石中钰讪讪地笑道:“艾婆放心...我定会为表哥留意。”   “可惜喽,仙女一般的大闺女居然只是表兄妹。”艾婆递给石中钰一把野果,惋惜地摇摇头走了。   艾婆走后,石中钰就一直沉默不语,就连期盼已久的混沌端上桌,她也是兴致寥寥,只安安静静地吃着。   “表妹又在想什么?”   石中钰抬起头,看向摄政王深幽的双眸,这才发现...前世今生,她好像从未真正了解过眼前的男子。   她自以为的了解不过是这个男人不喜食辣,不喜她假笑逢迎,不喜她玩弄权术。   那他真正追求的呢?   摄政王爱兵如子,她却力保打了败仗,对大军生死不顾,一人出逃的石家亲戚。   摄政王修河利民,她却只想着如何在河道安插官员。   摄政王为了速速击退辽兵,亲身上阵,她却在背后....   想到前世的种种作为,石中钰心中不禁有些发酸,只蔫蔫回答:   “哀...我没想到表哥居然如此善待孤儿寡母,还会年年亲自登门送去关怀。”   原本是随意敷衍的话,却被凤殊影品出一丝拈酸吃醋的意味。   当下薄唇微微勾起,拉过小表妹冰凉的素手,用只有二人才可听到的声音劝慰:“微臣,只欺负过殿下一个小寡妇。”   石中钰心中刚刚升起的内疚感瞬间被当街调戏小寡妇的摄政王击飞得烟消云散。   回宫后,石中钰刚刚换上便服,就见朱昱撅着小嘴迈进朝凤殿。   “母后整个下晌都去哪了?儿臣寻了您好几趟。”   “同摄政王出宫办了些事,皇上找哀家何事?”   朱昱把花了两天才做好的纸兔花灯献宝似的递了上来,听到母后下晌居然同摄政王一起出宫,不由升起警惕之心:“母后可是同意收摄政王为义子?”   石中钰手上一抖,差点把兔子花灯上的耳朵扯了下来。   “母后,您且当心点,儿臣同卫总管折腾了两天,才终于糊出个带耳朵的。”   “摄政王并无要做哀家养子的念想,以后皇上也断不可再提此事。”   见母后表情严肃,朱昱点点头,还是忍不住追问了一句:“那摄政王想要母后做什么?”   石中钰听到朱昱的问题,蹙眉思虑了半晌,叹了口气:“他想要的,哀家给不了。”   朱昱不明白母后此话何意,但得知母后只会有他一个儿臣,心中豁然开朗。   翌日早朝,两位辽国王子与小公主入宫面圣。   其实二王子耶律穆风和小公主耶律虹早该入宫面圣,只是辽国使团在半路上收到辽王快马加鞭送来的信笺,通知他们大王子耶律赤祁已从辽国出发,将要和二王子和小公主一同前往南朝面圣,所以耶律穆风和耶律虹才会在驿馆中等上半个月。   这其中的缘由,始终脱离不开未来的辽王位之争。   辽国使臣此次前来南朝,目地是用良驹换取精棉,重定休战盟约,和开通两国互市。   自打南朝被凤殊影接手后,不似永宁帝在位时对辽国一味纵容忍让,而是在黑土关同辽军狠磕了几场硬仗。   几场硬仗下来,辽王意识到现在南朝的主人并非是颗软柿子,不能再同以往一般随意拿捏。   摄政王提出重新拟定休战盟约,于是辽王特派精明能干的二王子前来南朝与摄政王谈协商,若是能把此事办好了,二王子在辽地的声誉定会水涨船高。   大王子耶律赤祁怎会容二弟谋此肥差,也不知用何方法磨得辽王点头,将他也塞进了谈判的人选。   至于一同而来的耶律虹,纯粹就是想瞻仰摄政王的风姿。   只不过在玉兔斋偶然遇见那位雅致如幽兰,从容如翠竹的“小公子”后,摄政王便再也没有出现在她的梦中。   二哥说“小公子”的真实身份其实是南朝太后。   她大失所望!   如今站在金銮殿上,耶律虹仰望金阶之上的女子,却只能看到垂帘后模糊不清的人影。   恰在此时,大哥讨人厌的声音在殿内响起。   “大地四国皆尊南朝为礼仪之邦,如今一观,不过尔尔。” 第41章 遇险 短短一瞬,石中钰华丽的锦裳下已……   “大王子可否明示, 我朝礼数有何不周?礼部孟尚书见辽国蛮夷居然敢在礼仪上挑刺儿,心中十分不服。   “小王与二弟代表辽王面圣,南朝太后却隔着个帘子与我们相见, 未免有些失礼吧。”   耶律赤祁说这番话时,眼睛直勾勾盯向垂帘后的身影。   “这...”孟尚书没想到大王子在此处挑刺, 垂帘听政一事, 向来是历代朝堂的禁忌之言。他一时骑虎难下, 不知如何作答。   凤殊影怎会不晓得耶律赤祁打得什么注意,他淡淡道:“正因南朝礼教盛行,先帝已逝, 臣子尊敬太后,恐仰面答奏有失礼仪,所以遮以垂帘。”   说到这里,摄政王睥了一眼阶下的耶律赤祁,补上一句:“自然,此等尊敬女子的礼仪,在妻可传子的辽国,想来不会被人理解。”   殿内大臣见摄政王不仅出言教诲大王子,还暗讽辽国蛮夷之行。不禁觉得大快人心。   耶律赤祁却是被气得肝疼。   狗屁男女有别, 殿上二位在饭肆包厢中私相授受的时候,可有想过先帝的脸面!   正要出言讥讽, 却听到耶律穆风突然开口:“小王耶律穆风,在此恭祝太后殿下身体康健, 事事如意。”   良久, 垂帘后传出小太后平淡的声音:“二王子有礼了,哀家已命宫人把鸿胪殿归置妥当,辽使一行人稍后便可入住。过几日便是花灯节, 愿二位王子和公主入乡随俗,随南朝百姓共度佳节。”   耶律穆风呆呆望向垂帘后的倩影,待听到小太后终于开口,微蹙的眉头才缓缓舒展开。   下了早朝,入了垂拱殿。   石中钰照往日一般,挑选了一册新话本,窝在矮塌上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不一会儿,对面书房就传出了激烈地争吵声。   她早知辽国呈上休战盟约中的条款,所以对众位大臣争论不休的内容,也不上心。   朱昱悄悄在矮桌下踢了踢她的腿,把小脑袋凑过来低声道:“母后,儿臣听说辽使此次入京,带来了数匹良驹,现在都圈养在御马苑内。”   “皇上可是好奇,想去瞧瞧?”   石中钰合上书,盈盈一笑问道。   朱昱立马点点头,又压低声音:“儿臣求过一次,摄政王不同意,不如母后您去试试?”   也不知从何时开始,他发现摄政王对母后有求必应。   “辽地的马儿性子野,摄政王也是怕野马不服管教,误伤到皇上龙体。”   见母后兴致不高,朱昱急忙道:“儿臣就远远看看,绝不触碰马儿。”   石中钰望向朱昱期盼的眼神,不禁有些心软,颔首道:“那哀家便去问问摄政王。”   书房内。   兵部耿尚书愤然道:“辽王贪得无厌,张口便要岁币银二十万两,锦绢二十万匹,才愿退兵,依老臣的想法,便是直接打回去!”   “不可不可,黑土关正值寒冬,耿尚书刚刚言明需得十万大兵方可获胜,你可知这十万黑鳞军每日要耗费多少银两,棉衣和口粮?”   户部钱尚书摇了摇手中的账本继续说:“摄政王虽然从端王府抄得三十万白银,但开春后,要厚农桑。农税桑税减半,届时国库内的银两只出不进,实在没有余银支撑战事开支。”   “一旦应下辽王盟约中的所求,只会让辽国得陇望蜀,先是银岁银锦缎,再张口便是女人土地,倘若真到了那日,咱们也要一一满足吗?”   石中钰站在水墨屏风后,见众位大臣讨论得正激烈,欲转身离去,稍后再与摄政王提及她想带皇上观赏贡马一事。   凤殊影早就看到屏风后那抹曼妙的身影,在小太后转身的一瞬开口问道:“太后殿下前来,是有何事要同微臣讲?”   众臣全部收声,顺着摄政王的目光,见小太后从屏风后落落大方地走出来,对众人嫣然一笑道:“哀家听说辽使此次入宫带了数匹贡马,想同皇上去瞧瞧新鲜。”   几位内阁长老心中隐隐有些失落,小太后年纪虽小,但在冬猎场面对端王逼宫时却有着一身傲骨,本以为太后特意过来便是为了在签署盟约的两派人马上站队。   那曾想太后殿下压根儿不在乎这道丧权辱国的盟约,反而惦记着带皇上去观赏辽使送来的贡马。   朱氏皇族后继无人啊!   摄政王的反映倒是平静,似乎很满意小太后的不思进取。他点点头,叮嘱道:“辽马性子野,太后殿下和皇上要留神一些。”   “哀家定会照看好皇上。”石中钰笑了笑,转身离去。   御马苑就在马场西侧。   监马使笑眯眯地从马苑中牵来一匹黑白相间的小马崽,对太后躬身行礼。   “太后和皇上来的真巧,辽使送入宫的马儿中有一匹怀了马崽,几日前刚刚产下小马,幼马性情温顺,太后和皇上尽可上前一观。”   朱昱迫不及待走上前,伸手摸了摸幼马身上软滑的皮毛,转头对石中钰笑道:“母后快来摸摸,软乎乎的真可爱!”   石中钰手中揣着掌炉,对朱昱微微一笑:“哀家就不摸了,皇上小心一些,莫要让马腿蹬着了。”   监马使立马答道:“太后殿下放心,奴才紧按着这头畜生呢。”   许是因太后的提醒,监马使也担心马崽伤及圣上龙体,手上的劲不禁加重了一些,马崽委屈地嘶叫了一声。   “别...别弄疼它了。”朱昱命监马使松开禁锢马崽的手,心疼地揉了揉马崽细弱的脖子。   “母后,这匹马崽还没取名字,您帮儿臣想想,以后唤它什么好呢?”   石中钰见朱昱继承了姐姐的慈悲心肠,心中感到欣慰,她看了眼身体雪白,四个蹄子却是乌黑的马崽,略一思考道:“不如叫墨云。”   朱昱拍手叫好:“摄政王的宝马叫追云,朕的叫墨云,甚好甚好。”   二人正在嬉笑,突闻御马苑内传来一阵惊呼,只见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撞开人群,直直冲朝皇上和太后的方向而来。   白马奔腾之速快如闪电,还不等众人有所反应,转瞬便跃至朱昱身前。   石中钰扔下手中掌炉,不假思索把朱昱严严实实护在怀中。   “太后!”星蝉大喊一声,却来不及阻止高扬起马蹄的疯马。   眼见着太后就要命丧马蹄之下,一道人影跃上马背,手指猛地拉扯住马脖上的缰绳,铁臂一荡,顺势把马儿扭转方向,原本要踩向石中钰脑上的马蹄最终落在她身侧。   场内寂静无声,短短一瞬,石中钰华丽的锦裳下已冒出一身冷汗。   她惨白着脸抬起头,对上马背上男子关切的双眸,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多谢二王子再次相救。”   星蝉方才已被吓得瘫坐在地上,见到太后平安无事,急忙从地上爬起来,搀扶起太后。   被石中钰护在怀中的朱昱许是被刚刚的一幕吓傻了,紧攥着她的袖摆不撒手。   “皇上莫怕,已经无事了,白马已被制服。”   二王子从马背上翻身跃下,立刻有数位马监用绳索套住白马,牢牢地将它捆绑住,白马乌黑的大眼里噙满眼泪,死死地盯向不远处同样被绑住的马崽儿,发出一声悲鸣。   “太后殿下请恕罪!这匹母马方才还好好的,见到它的马崽被牵出去后便焦躁不安,最后发了疯般地挣脱木栓,逃了出来,以至于差点伤及太后殿下的凤体,奴才...奴才这就拖走这畜生,活剁了它。”   “不必了,母马舐犊情深,舍命相救,有何之错?错的原是要将其分开的人罢了。负责监管御马的官员罚俸三月,此事,便到此为止。”   石中钰拉起惊魂未定的朱昱,想要回宫让太医给皇上瞧一瞧,最好能开些安神的药,不然今晚定会梦魇。她正思量着,突然听到身后的呼唤。   “太后殿下。”   石中钰转过身,看向身姿挺拔的耶律穆风,郑重道:“今日亏了二王子及时赶到,不然哀家...”   “小王不会让殿下有事。”耶律穆风突然打断石中钰的话,墨蓝色的双眸与数年前相比,更深幽莫测了一些。   面对耶律穆风斩钉截铁的回答,石中钰微微一愣,随即笑道:“二王子武功盖世,若想护人周全,定不会食言。”   听到石中钰赞赏的话,耶鲁穆风淡淡一笑,意有所指道:“小王的本事,远远不止于此。”   耶律穆风身上有着辽人和中原人的血液,在五官上不似辽人粗旷却又比中原人更深邃,骤然一笑,也是俊美如画,若是被寻常女子见到,定会芳心大乱,脸红耳热。   只是石中钰受摄政王那张谛仙俊脸熏染已久,面对绝世男色亦能坦然自若。在与耶律穆风告别后,便带着朱昱离开御马苑。   待太医为皇上把完脉,细细检查无碍后,石中钰才放下心,回到朝凤殿。   “太后殿下,您的衣裳脏了,可要奴婢放热水梳洗一番?”   经星蝉出言提醒,她才发现自己的衣襟上有几处泥点子,想来是方才被扬起的马蹄溅上。   回想起在御马苑发生的一幕,石中钰仍心有余悸,正要同意星蝉的建议,放上盆热水舒缓精神,却见一个高大的身影从门扇后快步走进来。   紧接着她便被那人紧紧搂在怀中,强健有力的心跳和熟悉的气息让石中钰一直在强撑着的身子骤然放松。   她好想闭上眼,就这样依偎在他的气息中。   只是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幼马与母马被迫分离时绝望的眼神,石中钰心中一颤,推开了让她心安的胸膛。 第42章 策马 掌中的温软悄然溜走,耶律穆风又……   “爱卿怎么来了?”她后退一步, 与摄政王拉开距离。   星蝉与寒露垂下头,匆匆对摄政王行了一礼,二人躬身退下。   “殿下可有伤着?”凤殊影抬起小太后的下巴, 仔仔细细打量眼前的妙人,见她浑身上下并无受伤, 才放下了一路高高揪起的心。   听闻小太后差点在御马苑被疯马所伤, 凤殊影扔下一屋子大臣, 匆匆赶往御马苑,恰巧在路上遇到了刚为皇帝把完脉的太医,虽然得知太后并无受伤, 但仍放心不下,非要亲眼所见,才可安心。   “二王子赶来的及时,马儿未曾伤到哀家。”石中钰扭过头,躲开捏在下巴上的手。   凤殊影眸色一沉,凭借男人的直觉,凤殊影总觉得耶律穆风看向小太后的眼神带着些故人相逢的感觉,如今又从小太后口中听到此人,不禁心生狐疑。   “殿下以前可曾见过二王子?”   石中钰微微一愣, 看向摄政王探究的目光,抿了抿嘴, 轻声道:“哀家从未去过辽国,自然...未曾见过。”   想到耶律穆风对她有过两次救命之恩, 石中钰自然不愿透露出他身上曾背负人命一事。   听到小太后的回答, 凤殊影神色淡淡,伸出长指抹去她额间的泥点子,平静道:“殿下勿要与二王子接触过多, 此人身上虽有南朝人的血脉,但对中原人并无好感,如今让朝廷头疼的休战盟约就是他向辽王提出。”   许是摄政王刚刚从外面进来,还没暖过来的身子。冰凉的指尖落在她脸上,激得石中钰打了个寒颤。   “哀家知晓了,时辰不早,爱卿可要在此用膳?”   “微臣稍后要去京郊巡营,就不陪殿下了。”   “小厨房新研制了几道点心,一会让许公公拿上,爱卿路上可垫垫肚子,莫要落了胃疾。”   石中钰记得,上一世,凤殊影时常因忙着批阅奏折误了午膳,最终落下胃疾,想到他一会要赶去京郊大营,估摸着晌午这顿又是顾不上了。   凤殊影很是满意小太后对他上心的模样,俯身在她发鬓上落下轻轻一吻,沉声道:“微臣明日早些赶回来陪殿下用膳。”   等到摄政王离去,石中钰倚在矮塌上发呆,瞧如今摄政王的姿态,想来已下定决心要吃她这颗回头草,等到辽国使团离京,怕是就要迫不及待让她兑现“风花雪月”的承诺。   星蝉与寒露调好热水,伺候太后更衣。   紫檀木盆里铺满了暖棚中栽种的徘徊花瓣,火红的花瓣在水面上随着涟漪轻轻荡漾,偶尔被石中钰从水中捧起,捏在指间慢慢捻碎。   寒露从盥室退出,准备去拿熏好的寝衣。星蝉从架子上拿出象牙篦子为太后细细梳理长发。   殿下青丝如墨,刚刚用九里香皂角清洗过,发丝间透出淡淡的幽香。   安静的盥室只有她和太后二人。星蝉正在用篦子轻轻按压太后的头皮,想要为殿下缓解疲劳。   “星蝉,日后摄政王若有了王妃,你说王妃会怎样看待哀家呢?”   星蝉手中一抖,象牙篦子一下子掉进木盆中,没入水层层徘徊花瓣之下。   她慌乱跪下,地上的水渍很快就渗透进了膝上的棉裤里,湿答答的。   石中钰从盆中伸出手,玉掌中正是方才掉入水中的篦子,篦子上还挂着几片艳红的花瓣,映衬的她裸.露的身子,莹白得刺眼。   她犹在自言自语:“不止是未来的王妃,还有各位臣子的夫人们,她们会认为哀家是摄政王圈养在皇宫的外室?或是攀附在他身边的姘头?”   太后低沉的声音在空旷氤氲的盥室中显得有一丝悲凉,星蝉心中一横,鼓起勇气说出心中所想:“殿下容貌倾国倾城,身份尊贵,若要论攀附...也是摄政王攀附殿下。”   “哈哈哈....”   星蝉惊讶地抬起头,见太后在水中笑的花枝乱颤,莲藕般的玉臂搭在桶沿上,片片徘徊花瓣紧贴在她莹白.精致的锁骨间,微微轻颤。   她身为女子,一时都看呆了。   终待笑够了,石中钰回眸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星蝉,淡淡道:“起来吧,两世为人,哀家看得还不如你通透。”   星蝉不懂太后口中两世为人的意思,只是觉得今日的太后殿下甚是古怪。   翌日,日头甚好。   石中钰坐在窗棂下,迎着洒落的日光,一针一线地绣着手中的鞶带。   卫礼走进殿,见到太后手中的男子鞶带,眸色一暗。   “殿下,耶鲁虹公主邀您去马场策马。”   石中钰放下手中的鞶带,暗暗揉了揉手上的针眼。   策马?耶律虹公主难道不知她昨日差点命丧马蹄一事吗?   “太后殿下,昨日您不是同摄政王约好一同用膳?”寒露在一旁提醒。   “无妨,摄政王入夜才会回宫。”石中钰正缺个借口放下手中的针线活。上一世她与耶律虹公主接触不多,但却很欣赏小公主敢爱敢恨的性格,所以有心与她交好。   顺带化解上次在“玉兔斋”的误会。   挑选了一套靛蓝骑服,石中钰又让星蝉装上一盒小点心,才不紧不慢朝马场的方向赶去。   下了步辇,她才发现马场上不止耶律虹公主一人。   还有二王子耶律穆风,他正牵着昨日发狂的母马,征征地盯向自己。   “太后殿下所穿的骑服真是好看,哦不,主要还是殿下人美。”   耶律虹公主手持马鞭,双手抱怀,笑盈盈地对她行了辽国的礼仪。   “小公主若是喜欢,可以到哀家殿里挑选几套,或者让内务府为公主丈量身长,量身定做几套。”   “阿虹谢过殿下,昨天听二哥说隐雪因护崽险些伤了殿下,我还惊讶,隐雪的性格最是温顺,还好殿下明辨是非,没有因此迁怒于隐雪。”   石中钰闻言微微一笑,她看向耶律穆风身边通体雪白,没有一丝杂色的白马,嗯,若是在广袤的雪地上一站,还真叫人找寻不到。   “哀家身为人母,自然能够体会母子分别的悲痛。雪隐可是小公主的坐骑?”   “雪隐尚未认主,太后殿下可以试一试能否收服此马?”耶律穆风突然出言。   辽国血统高贵的战马,都会认主人,终此一生只为主人所驱策。   石中钰虽然好奇辽国战马是否真的如书中所描绘的那般忠臣,但她更惜命,于是笑着摆摆手道:   “哀家还是骑宫中被驯服的御马好了。”   “隐雪属于绝地马品种,身型稳健,奔跑起来足不溅土。驭马之人在马背上丝毫不觉得颠簸,宛如乘风,殿下就不想一试?”   石中钰不得不承认,耶律穆风暗蓝的双眸非常具有蛊惑性,随着他娓娓道来的解释,她也渐渐被勾起兴致。   仿若看出太后脸上跃跃欲试的神情,耶律穆风沉声道:“太后放心,小王定不会让殿下涉险。”   耶律虹也在旁鼓吹:“殿下,放眼整个草原,没人能比二哥更了解每种战马的习性,我曾央求二哥许久,想要他协助我降服雪隐,可二哥就是不应,若不是看在你俩曾经...”   耶律虹被耶律穆风冷冷扫来的眼神吓得及时收言。   石中钰见小公主看向自己偷偷吐了吐舌头,她宛然一笑:“那哀家便试一试。”   耶鲁穆风见太后应下,牵引雪隐脖上的缰绳慢慢朝她走近。   “殿下,请把您的手放在隐雪额头、面颊和脖子上,顺着它的毛发轻轻抚摸,也可慢慢同它低语。”   石中钰将信将疑,但见耶鲁穆风神情严肃,于是伸出手放在雪隐额上轻轻抚摸,嘴中还念叨着:   “雪隐啊,你蹄子上镶的马掌不大精致,你带哀家跑两圈可好,哀家保证给你重新做个漂亮的马掌,带猫眼石那种,跑起来一闪一闪的....”   耶律穆风听到石中钰略带孩子气的讨好之言,不禁勾起嘴角,他目不转睛盯着眼前的女子,随着她软糯的低语,他仿若置身于二人初遇的那条暗巷。   她的眉眼张开了一些,变得更加明艳。眸中流转的点点星光仍如初识般纯粹,不受尘世杂欲沾染半分。   微微轻启的丹唇饱满,唇角微翘,露出光洁的皓齿。   恰如诗人云:向君发皓齿,顾我莫相违。   石中钰的心神此刻全部放在隐雪身上,自然没有注意到耶律穆风痴恋的目光。   只是隐雪好像还记得她是昨日要分离它与马崽的魁首之一,脸颊在不安地抖动着,硕大的鼻孔中也发出急促的响鸣,前蹄来回在地上刨腾。   石中钰被隐雪的激烈反应吓得后退一步,正欲抽回手,却见一只大掌覆盖在她手上,与她十指交缠,重新贴在雪隐的脸颊上。   “凝神静气,殿下的不安会牵动它。”   听到耶律穆风的提示,石中钰轻轻吐出一口气,平复心神,主动望向雪隐漆黑的眸子,轻声道:“你若不喜欢猫眼石的马掌,咱们换成赤金石如何?”   雪隐不愧是血统高贵的战马,许是知晓赤金石比猫眼石贵重得多,在听到石中钰轻声细语的呢喃后,慢慢停止刨地的前蹄,鼻中的喘息声也逐渐趋于平稳。   最终,它垂下脑袋,在石中钰手心蹭来蹭去。   “它,这是在认可哀家吗?”   石中钰欣喜地转头望向耶律穆风,却在他幽蓝的眸中看到一抹赤红火色。   仿若在夜空中炸开的烟花,猛烈而又炽热。   “二王子?”她再次出言提醒,默默抽回被他纠缠的手。   掌中的温软悄然溜走,耶律穆风又恢复到昔日的沉稳。   “殿下可以上马了。”   石中钰小心翼翼地翻身上马,拉扯缰绳,只见雪隐清啼一声,便带着她在马场上驰骋开来。   耶律穆风所言不虚,雪隐跑得轻快灵动,仿若脚下生风,在其背上一点都不觉得颠簸,石中钰策马奔腾,耳边北风呼啸而过,大感酣畅淋漓。   “殿下若有机会,可以来辽国的草原上策马驰骋,比在这鸟笼子的马场上舒畅多了!”   石中钰转头,对跟随在她身后的耶律虹公主展颜一笑:“好,哀家若有机会赴辽,定会约上小公主一聚。”   耶律虹被太后明艳的笑容晃得有些愣神,今日她穿了一套靛蓝骑服,袖口领口皆绣有银白色的云纹,月色织锦羽缎斗篷迎风摇曳,如墨青丝被高高竖起,简洁干练的模样与初见的那位“小公子”略有几分相似,却又多了几分洒脱不羁。   耶律穆风没有骑马,只是负手而立在马场上,目光一直追随在那抹靛蓝色的身影上。   眸中,是势在必得的坚定。 第43章 拈酸 是够脏的,微臣需花费点时辰,为……   先帝还未驾鹤西去时曾令工部在御园修葺一排暖阁供贵妃们观赏雪景。   阁楼有两层, 一层用黑色鹅卵石堆砌而建,二层则由沉香木搭建成一间间暖阁。宫人在一层点燃炭火,热力便随着鹅暖石缓缓渗入二层的, 从而激发出沉香木的香气,暖阁内不用燃香, 却是温暖如春, 香气盎然。   策马后, 石中钰邀请耶律虹和耶律穆风来暖阁中休憩。   “啧啧,你们南朝人惯会享受,等回到辽国, 也让父王为我修建一所这样的暖阁。到时邀请阿兰她们一边赏雪景一边喝马奶酒,真当逍遥。”   入了暖阁不久,耶律虹脸颊上就被蒸得红扑扑的,她接过宫女奉上的雀舌茶,灌下一大口,撇撇嘴,道了一声涩嘴。   “我劝你还是舍弃这个念想,咱们脚下并非一般的鹅暖石,而是从泉州恒石山上开采出来温石, 此石遇火即变黑,能在寒冷的环境下保持常温, 这样既不会烧坏沉香木,又能把热气传至二层。此石在南朝的价格与黄金同价。”   耶鲁穆风对小公主解释完后, 端起茶盏, 浅尝一口,随即冲石中钰爽朗一笑,赞道:“好茶。”   “把西域进贡的蒲陶酒拿来。”   嘱咐完星蝉, 石中钰看向律穆穆风,赞叹道:“二王子对中原文化甚是了解,就连哀家也不知这温石产自泉州。”   耶律穆风微微一笑,正与出言,却听耶律虹颇为惊讶喊道:“那岂不是说,我屁股下正坐着一大坨金山。”   石中钰掩嘴轻笑,这个小公主还真是爽言快语。   得知温石如此金贵,耶律虹大感好奇,非要拽着卫礼去一层观赏一番。   他们离开后,暖阁内就只剩石中钰和耶律穆风二人。   石中钰虽然脱下斗篷,但身上所穿的骑服颇为厚实,在暖意浓浓的阁内坐了一会,便红霞爬雪面,鼻尖露香汗,就连明眸内也仿若流入一汪春水,晶莹透亮,让耶律穆风看得目不转睛。   感受到对面火辣辣的目光,石中钰不禁后悔方才没跟着小公主一同出去。   “年幼时,我最不喜萧将军带我回南朝探望祖父母,邻里间的中原人每次见到我这张异域脸庞,总会露出厌恶又恐惧的神情。直到...花灯节那日我遇到一位石姑娘,才头一次得到赞美。”   石中钰望向耶律穆风深邃的眉眼和高挺的鼻梁,想了想,缓缓开口道:   “二十五年前,辽兵攻破黑土关,一路攻至京城门下,所经之处生灵涂炭,即便定北侯赶来击退辽兵,数年后,南朝人依旧谈辽色变,哀家想...二王子年幼的时候,虽然两国早已休战,但在南朝人心中,依旧放不下数年前的恐惧。”   “殿下说得不错,小王的生母,就是在那场战争中被虏获回辽的女子,最后辗转落入辽王手中....”   耶律穆风望向暖阁外的雪景,眸中也似夹杂着风雪,冰寒刺骨。   “母亲惦念远在南朝的父母,父王却不准许她出宫,于是母妃让萧将军送我来京城探望祖父母,临行前,母亲说祖父母和蔼可亲,与辽国嫌弃我们母子的人定不一样,南下的一路上,我满怀期待,不过真到了亲人相见的时候....”   他轻嗤一声,没有在继续说下去。而是举起手边已凉的清茶,像方才耶律虹一样,一口饮下。   温热的雀舌茶入口香醇回甘,冷掉的却是清苦涩口。   石中钰看向寂落的耶律穆风,正欲安慰他几句,却听到阁外传来许公公的声音。   “太后殿下,摄政王说有要事相奏,正在朝凤殿候着您呐。”   糟了,差点忘记这尊大佛!   正欲起身离去,手腕却被对面的男子骤然握住。   “殿下可愿随我回辽?方才见你在雪隐背上展露的笑容,才是我认识的那个石姑娘。”   石中钰翻转手腕挣脱开,淡淡道:“二王子请自重,哀家现在是南朝太后,并非你口中的石姑娘,请穆风王子断了不该有的念想。”   说完,连衣架上的棉斗篷也没顾得上取,匆匆步出暖阁外。   “哎哟,太后殿下啊,今儿是那个奴才跟在您身边伺候,怎么都没给您备着大氅,天冷,你们快把轿辇抬至太后脚边去。”   许公公说完,又快步走上前,把手中的掌炉奉给太后道:“摄政王估摸着殿下的掌炉也该凉了,特意叮嘱奴才添上新碳,殿下您快入辇吧,可别冻着喽。”   石中钰接过掌炉,俯身坐进轿辇,当幽帘合上的一瞬间,她好像看到了二层暖阁轩窗边有一道身影,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   抬着轿辇的小内监们身后好似有猛虎相追,步履生风,一路走得极快,不到半盏茶,便稳稳停在朝凤殿门口。   下了轿辇,许公公又催促着她进殿,石中钰望向步伐矫健的许公公,心想先帝招妃子侍寝时,怕是都没这般迫不及待。   “太后殿下,摄政王已在殿里侯了两个时辰。”   在石中钰即将迈进门槛时,许公公在一旁压低了声音提醒。   两个时辰,摄政王这么早便入宫了,两个时辰前她不是还在同耶律兄妹二人在马场上骑马吗?摄政王为何不过来打声招呼?   石中钰揣着一肚子疑惑迈进门槛,却并未在堂屋内发现摄政王的身影。   她绕过屏风走进暖阁,发现摄政王正靠在窗轩边的矮塌上,手侧方几上还落着几本她近日在看的话本。   “殿下去哪了?”   暖阁内并无外人,摄政王也露了篡臣贼子的本性,连招呼都懒得同她打过。   虽然离得不近,但石中钰也能看出摄政阴沉着脸上的神情...嗯,不大友善。   “耶律虹小公主邀哀家去马场骑上两圈,摄政王今个儿归来的还挺早。”   能不早吗,只是一日没见到小太后,凤殊影心里便猫挠似的闹心,哪曾想回宫后见到了她和辽国王子你情我浓,十指紧扣的画面,更他娘的闹心!   凤殊影抬眸打量躲在屏风后的小太后,冷冷问道:“只有耶律虹小公主一人吗?”   “还有耶律穆风王子。”宫内遍布摄政王的眼线,石中钰知晓今日在马场上发生的事迟早会传入摄政王耳中,索性落落大方地说了出来。   听到小太后坦然的回答后,凤殊影脸上神情未变,慢慢地朝她伸出手。   石中钰看向半悬在空中的手,仿若是一条等待着猎物的巨蟒,稍一近身,便会被其恶狠狠地缠绕住。   她不情不愿地蹭过去,把莹白素手放入“蛇口”中。巨蟒微微一扯,便将垂涎已久的猎物按入怀中。   凤殊影凤眼微咪,细细打量身上的娇人,伸出长指在她眉眼间轻抚,最后冷冷道:“还记得微臣临走时是如何叮嘱殿下的。”   石中钰垂下头,一脸委屈地咬着嘴唇道:“哀家以为只有小公主一人赴约。”   听到小太后的回答,凤殊影郁气不减,拉过她白嫩的柔荑放在薄唇下,开始一寸寸地...慢慢亲吻。   “哀家还未净手,脏!”   其实她在入了暖阁后就用玫瑰花露净了手,只是现下被手心传来的酥麻之感撩拨得浑身无力,石中钰红着脸欲抽回手,却被摄政王牢牢握住手腕。   “是够脏的,微臣需花费点时辰,为殿下好好清理干净。”凤殊影恶狠狠说道。   被摄政王横眼一瞪,石中钰这才想起,此刻正被巨蟒吐信子清理的素手....好像在她安抚雪隐时被耶律穆风触碰过。   只是这般清理的方法过于羞煞人,等到摄政王的薄唇终于落在她指尖时,石中钰已化作一汪春水,瘫软在他滚烫的胸怀中。   醋火总算是灭下去了,但瞧见小太后腮晕潮红,明眸含水的模样,另一股火气却在凤殊影身体内骤然炸开。   “殿下许下的风花雪月还作数否?”   “爱卿可是要食言而肥?”   看向小太后狡黠的双眼,凤殊影剑眉微挑,轻哼一声道:“微臣少不更事,对殿下的榻上之约反应激烈了些,事后细细琢磨,天子降恩,臣子怎可推脱,更是为当初的一口回绝懊悔不已。”   石中钰惊讶地张开檀口,不敢相信此番不要脸皮之言竟然出自清冷的摄政王之口。   倘若被京城中仰慕谛仙的贵女们知晓,芳心都要碎成渣渣。   “为表诚意,还望殿下先赏赐微臣些许香露。”   石中钰还没反应过来摄政王盯上了她妆台上的那一瓶香露,就感觉天旋地转,下一刻,已被忠心耿耿的臣子压在身下,顺势含住了她的口舌。   此番缠绵,二人倒是皆抛去了世俗顾虑,一时间有些天雷勾地火的冲动,愈演愈烈,直到.....   “太后殿下,耶律穆风王子见您把斗篷落在暖阁,遣奴才送来。”   卫礼走进殿中,没有发现太后的身影,手中抱着棉斗篷对寝室喊了一句。   屏风后交叠在一起的影子突然分开,细微的喘息声隐隐从暖阁中传出来。   凤殊影剑眉微蹙,刚想出口让不识相的奴才滚出去,却见身下酥.胸半掩的小太后突然伸出玉指贴他唇上。   “哀家知晓了,卫公公把斗篷放在衣架上退下吧。”石中钰一手捂着摄政王的嘴,一手撑起身子,支起耳朵听着堂屋内的动静。   窸窸窣窣一阵声响过后,传来了门扇闭合的声音。应是卫礼已把斗篷放置好,退身出去。   指尖传来一阵刺痛,她回过头不解问道:“爱卿为何...咬哀家?”   小太后含娇倚塌,回眸的眉眼中挂着一丝委屈,勾得他又忍不住俯身含住她的绛唇。   待终于松了口,才气冷哼一声质问:“微臣在太后殿里就这般见不得人吗?”   石中钰白眼一翻,心想:踹寡妇门还能这般明目张胆,理直气壮的男子,放眼整个天下,也只有摄政王一人了。 第44章 冷战 难怪都道最毒妇人心,他瞎了眼迷……   虽然明目张胆爬上凤塌的登徒浪子气焰嚣张, 但小寡妇不得不承认,摄政王的皮囊还真是一等一的极品。   方才二人一时忘乎所以,此刻他的衣襟已被拉扯开, 露出纠结的胸肌,惹得人不禁想入非非, 石中钰赶忙伸出手, 替他重新系上腰间的系带。   “先帝驾崩不足一年, 爱卿踢寡妇门的动静还是小些为妙,免得被谏官们寻到把柄。”   见小太后脸上的潮红还未褪去,就开始板着脸开始训斥他, 凤殊影狭长的凤眼微挑,不以为然道:“殿下可否给微臣一个名份,也好堵上谏官们的嘴。”   “灵后曾经在后宫中设立过十二面首的职位,爱卿若是觉得无名无份,哀家也可以...唔!”   只可惜石中钰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横眉冷目的“面首”封住了口舌。   二人又嬉闹半响,眼见着摄政王又被自己搓出了邪火,石中钰再也不顾上逞口舌之威,连连告饶, 发誓就算设立面首之位,也只专供给凤卿一人独占。   一通折腾过后, 她腹中咕咕作响,想到晌午只食了几块点心下肚, 于是唤星蝉备上晚膳。   凤殊影虽然被身下的小太后撩拨得血液翻腾, 但也不想就这般糊里糊涂地要了她。总要腾出间新殿,刷上椒墙,布置好红烛喜被, 才可不辜负二人的初次风月。   趁着星蝉布菜的功夫,石中钰走进寝室换下骑服。   晚上宫中炭火烧得旺,凤殊影摆手退下前来侍奉的小宫女,亲手解下外衫搭在衣架上,却在不经意间把架上的月色织棉羽缎斗篷碰掉了。   他俯身捡起小太后的斗篷,一封书信从帽兜里滑出来,不偏不倚,恰巧落在他靴面上,信笺落款处的四个小字甚是刺眼。   “耶律穆风”   ————   石中钰选了套水绿色软烟罗裙,因脸上的细粉方才都被摄政王啃干净,索性在净面后就涂了点珍珠美人膏。   “殿下的皮肤可真好!”寒露羡慕地盯着太后未施粉黛却细若凝脂的脸蛋,真是找不出一丝瑕疵。   若是非要挑出一点毛病,那就是太后的眼角在卸去铅华后有微微的泛红,不过这点红晕又更显得整个人楚楚可怜起来。   也难怪素以冷面阎王之称的摄政王也会跪拜在太后裙下。   “内务府这次送来的珍珠美人膏的确不错,今个儿骑马迎着北风吹了许久,也不见脸上干涩。你一会拿上几罐和星蝉小荷叶她们一起用。”   石中钰平日为人大方,手边有什么好物件,都会赏赐给身边的宫人。   寒露听完后倒是没有同以往一般欢天喜地谢恩,她摇了摇头道:   “殿下有所不知,这次内服务送来的美人膏是按照始皇后留下得秘方研制出来。珍珠用得是南越深海的夜明珠,膏脂也是不是寻常的猪胰油,而是鹅胰。内务府也是得了摄政王的首肯,才敢用这么金贵的材料。许公公交给奴婢时还特地叮嘱了,殿下若是喜欢,他们便每月送来一罐。”   石中钰淡淡地应了一声,偷偷探头从屏风后望向殿中男子挺拔的背影,心想摄政王不愧为王侯将相出身,同样是一掷千金讨美人笑的手法,却比京中纨绔子弟们不知高明多少。   寒露手巧,见太后腹中饥饿,便只简单为其盘了个百合鬓,不过配上水绿色软烟罗裙,倒是显得太后更青涩稚嫩了一些。   石中钰从寝殿踱步而出,见八仙桌上的饭菜已经布齐,于是笑道:“爱卿为何还不入座?”   摄政王定定立在原地,只给她个僵直的背影,对她几次轻唤的“凤卿”充耳不闻。   石中钰终于品出些不对劲,绕身走到摄政王身前,见他正攥着一封信件,俊脸上阴沉得仿若能结出冰碴子。   “可是前线送来的折子?”   她不知书信中的内容,以为是黑土关吃了败仗,惹得摄政王心中不快。   “在回殿的路上许公公还同哀家念叨,说爱卿也是一清早儿就从京郊大营赶来,想来午膳也没好好用,先陪哀家用过晚膳再去处理军务不迟。”   石中钰轻轻拉扯摄政王的袖摆,却被他反握住手腕,力道之大,让她情不自禁轻叫了一声。   凤殊影冷眼看向身前的小太后,妩媚大眼里满是委屈和疑惑,真到是个能装的。   “殿下不是同微臣说,在入宫前从未与二王子见过面,那这封互诉衷肠的信,又要作何解释?”   原来在耶律穆风偷偷塞给石中钰的信中,不仅提到了二人数年前相识的经过,还不忘表达此经数年,他对石中钰一见钟情的痴念不减,反而与日俱增。   入宫私会后,得知她在阴晴不定的摄政王身边过得辛苦,耶律穆风表示他愿意放弃盟约中的条款,但求摄政王罢免她的太后之位。   信中最后还让她稍安勿躁,说他定会说服摄政王放她出宫,同自己一起返回辽国,从此二人比翼双飞任逍遥。   石中钰接过摄政王手中的信笺,一目十行速速看了几眼,顿觉得脑壳生疼。   耶律穆风信中内容半真半假,难怪生性多疑的摄政王会相信。   见小太后看完信后久久不言,凤殊影心中怒火窜得越来越高,最后咬着后槽牙问:“太后一面在微臣身下虚与委蛇,一面等着旧情郎相救,真是下得一手好棋!”   石中钰的手腕被摄政王攥得生疼,却愣是蹙着眉忍了下来,惨白的小脸扯出一抹苦笑,自嘲道:“哀家的棋技,爱卿怕是再了解不过。”   凤殊影迫使自己不去看那双含水的眸子,硬下心追问:“如若微臣今日没看到此信,殿下可是要同信中所言一般,与耶律穆风远走辽国,做一对野鸳鸯?”   “自然不会,哀家怎么舍得留昱儿一人在宫里。”   此番肺腑之言却气得凤殊影肺门子快炸了,合着小太后连留下的理由都匀不到自己身上。   难怪都道最毒妇人心,他瞎了眼迷恋上的这位更有甚之,压根就没有心!   “许德才!”凤殊影怒吼一声。   下一刻,哆哆嗦嗦的许公公挤着笑脸走了进来,他刚刚站在门扇后听得清楚,偷偷瞟了一眼面色平静的小太后,心中不禁叹了口气。   小太后胆子也够肥的,摄政王如今赐予的荣宠还不够吗?非要把裙摆摇曳到辽国王子跟前,沾上一身腥不说,以后失了摄政王这座靠山,被发落到皇陵里,这身细皮嫩肉可怎么熬得住啊!   “太后私通辽使,祸乱朝纲,幽禁于朝凤殿,无本王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于朝凤殿。”   许公公诧异地抬起头,似是不敢相信摄政王下的指令,于是试探着问一句:“奴才愚钝,不知太后殿下平日里的用度?”   摄政王瞪了一眼跪地上的许公公,呵斥道:“蠢笨奴才!用度自然照旧,若是在此期间就有刁奴以下犯上,让本王知晓了,也不用送去慎刑司,直接剥了皮点宫灯。”   “奴才...得令。”   出了殿后,许公公擦了擦额上的冷汗,对身边的小内监嘱咐道:“以后关于朝凤殿里面的事,都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万万不能在此期间得罪里面的宫人。”   小内监点点头,又摇摇头,压低声音问:“师傅,徒弟还是不明白,摄政王不是下旨要幽禁太后吗?想来没多久,这朝凤殿的主子就要换人了,您何必还劳神费力伺候着。”   许公公用拂尘狠狠地敲了敲小内监的礼帽:“你呀,以后要多听多看,这朝凤殿的主子啊,啧,坐得稳着呐!”   “私通辽使,扰乱朝纲”这两条罪,随便拎出一个都是要掉脑袋的。不过摄政王雷声大,雨点小。只把小太后幽禁于自己殿中,吃穿用度还照常不变。   横竖看上去,都不像在惩罚小太后,反倒更像是...提防小太后和辽国王子私下相会。   太后被幽禁的消息不胫而走,虽然百官不知太后犯了什么罪,但却得知近日摄政王迷恋上一位东厢美人,甚至亲自为美人在街巷选买鞋履。   莫非...太后得知此事,拈酸吃醋跟摄政王大吵大闹,惹得摄政王厌弃,幽禁于宫中。   鸿胪殿,   耶律虹怒气冲冲走进殿,见到二哥居然坐在软榻上悠哉悠哉地喝着茶,不由火气更大。   “也不知道你抽得哪门子疯,非要让摄政王知晓你二人以前的事,现在可好,想要去同她解释清楚我并未参与此事,都见不着人!”   见二哥居然不搭理她,耶律虹夺过他手中的茶盏:“二哥莫不是真把自己当南朝人了?整日故作清雅作甚!可是忘了族长托付给你的任务。”   耶律穆风不急不缓地为小妹倒上一杯茶,淡淡道:“自然没有忘记,事情都已办妥,就等花灯宫宴当日耶律赤祁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耶律虹喝了一口杯中的清茶,皱了着眉头,命侍女拿来太后前几日赏下的蒲陶酒:“二哥你就不怕,石姑娘因此记恨于你,不愿同我们回辽。”   听到小妹的担忧,耶律穆风微微一笑,笃定道:   “摄政王此人性情孤傲,睚眦必报,得知石姑娘为了袒护我而欺骗他,定会恼怒不已。届时再送上一位美人相慰,二人本就薄如蝉翼的感情自会破裂。”   “所以石姑娘失去摄政王的倚靠,在宫中步履维艰,自然不会拒绝二哥的邀约。”耶律虹顺着耶律穆风的话头缓缓道。   她恍然大悟,看向神色淡然的表哥,背后却是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怪不得族长愿意扶持表哥为未来辽王,连自己心悦的女子也舍得用来算计,城府实在深沉得可拍... 第45章 花灯宴 石中钰呆呆看向身侧搂抱在一起……   朝凤殿,   石中钰抬起头,扭扭酸涩的脖子。   星蝉见状,走到太后身后, 为她推拿脖颈儿。   “你来瞧瞧,是不是比上一次的强得不止一星半点?”石中钰眉眼含笑, 举起手中完工的吉祥带端详, 越看越是满意。   “太后殿下心灵手巧, 学什么都快,奴婢瞧这吉祥带上的金蟒比宫中秀娘秀得还要精致。”   寒露笑着走进内殿,为太后端上一碗阿胶红枣银耳羹:“前几日奴婢在太医面前提到太后这几日体寒, 内务府立马就送来了上好的阿胶,殿下快来尝尝。”   石中钰端起鎏金瓷碗,尝了一口,眉眼弯弯:“不错,又甜又糯。”   寒露和星蝉见太后满意,二人相视一笑。   摄政王下令幽禁太后的前几日,她们二人还忧心忡忡,生怕外面那些势利眼的奴才攀高踩低,借机给太后气受。没想到内务府的宫人却一如既往把最好的东西朝殿中送, 吃穿用度无一不精,甚至更盛以往。   “许公公一会儿要是过来了, 便把吉祥带交给他,让他转交给摄政王。”   石中钰慢悠悠喝完阿胶羹, 净了口, 便倚靠在窗轩下的矮塌上。   只是手中紧握的话本,半响也没翻动上一页。   榻上男子残留的气息越来越淡,就快要消失不见。   耶律穆风为何要对她递上那封书信惹得摄政王心中生疑, 犹记得上一世,他是在离京前才恳求摄政王放她出宫。   虽然最后摄政王也没有应下。   明日便会是花灯节,石中钰放下手中的话本,轻抚额角,让自己慢慢回想起那夜的画面.....   灯火阑珊的金殿内觥筹交错,百官对月当歌,和辽使们谈笑风生,真是辽汉一家亲的好场面。   突然,一道高亢的女声音打破了殿中的热闹。   “本公主自黑土一战后对摄政王一见倾心,现得知摄政王并未纳妻,所以...本公主想自荐枕席,不知摄政王可愿给本公主一个机会?”   耶律虹小公主面颊绯红,神色却是坦坦荡荡,直直望向金殿之上的男子。   此言一出,全场一片哗然,殿内女眷们无不对耶律虹投去鄙夷的目光。   辽女放荡如斯!居然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对摄政王袒露爱意,真是有伤风化!   小公主身侧的两位王子倒是神情坦然,似是对小妹的孟浪之言并不感到意外。大王子耶律赤祁更是看上了好戏,饶有兴致地等着摄政王作何反应。   石中钰却是在听到耶律虹小公主火辣辣的表白后被果酒呛得顺不来气。   辽王不知打哪给小公主寻来半吊子的汉文先生,“自荐枕席”一词用在此处,还真是有些惊世骇俗。   借着用手帕掩面的机会,她悄悄侧过头,观察摄政王的反应。   不愧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摄政王,听闻辽国小公主的孟浪之言,面色依旧波澜不惊,连眉梢都不带抬一下的。   “本王谢过公主垂爱,只是皇上年幼,本王身为臣子自要尽心辅佐,躬勤政事,立业当先,暂无成家之意。”   耶律虹中原文化虽然不精,但却听得懂摄政王婉拒之词,当下失望地行了一礼,落座不言。   殿中贵女们见摄政王一口回绝辽国公主的“自荐枕席”,不由松了口气,接着便对耶律虹嗤之以鼻。她们南朝的门面,也是蛮夷之女胆敢肖想的。   殿中又开始恢复热闹,酒过三巡,辽国大王子显然有些微醺,他突然起身对摄政王抱拳道:“小妹不解风情,容小王给摄政王寻些懂风情的美人。”   说完,他招招手,一队身着梅花纹纱袍,珠纱遮面的舞女们盈盈步入殿内。   几位舞女步履姗姗,赤.裸的玉足上还缠着银铃,一步一响,清脆的铃声也颤乱了殿中群臣的心肝。   “辽国舞女纯儿叩见南朝天子。”   为首舞女揭开面纱,惹来殿内众人一阵啧声,美人艳色绝世,媚眼流转,含情脉脉望向的...自然是南朝真正手握重权的“天子”   随着她叩拜的动作,众人们才发现几名舞女灯笼纱裙间开的缝极大,俯身之下,露出大片雪白,恍得人眼热。   一些定力不假的年轻臣子见到此景,顿觉血气翻涌,赶忙用手帕堵住鼻腔奔腾而出的热血。   石中钰惊讶地睁大眼睛,盯着毫不羞涩展露玉体的几位舞女,脑中只有一个想法。   辽国果然四季寒冷,几个小姑娘真够抗冻!   耶律赤祁似是很满意南朝群臣的反应,拍拍手,丝竹声在殿中响起。   几位舞女随乐起身,婀娜小蛮扭得如弱柳扶风。   伴随着靡靡之音,那名唤做纯儿的舞女踱着莲花轻步,缓缓踏上金阶,最终半跪于摄政王身侧,含娇细语道:“纯儿以身作盏,敬摄政王一杯。”   说完,绘有图腾的玉手拎起桌上的青釉酒壶,抚颈前倾,垂腕倒酒,浓香浑厚的黄酒顺着壶嘴落在美人凹陷的锁骨,一滴不露。   美人微微前倾,妩媚的大眼里满是挑逗,清喉娇啭:“还请摄政王品鉴。”   坐在一旁的石中钰惊得都快忘了呼吸,她光是从侧面相看,都能见到纯儿低垂纱襟下的呼之欲出。   也不知正面迎敌的摄政王直视的是何等波涛壮阔!   殿下群臣和官眷们一时鸦雀无声,他们皆被辽国女子的豪放不羁刷新眼界。   只不过摄政王面对此情此情,却仍如老僧入定一般清冷,纯儿水眸中的期待也在摄政王冷漠的目光下逐渐变得慌乱和不安....   “凤殊影,你可是不给小王面子!”耶律赤祁双手各揽一位舞女,红光满面,明眼看去便知他已醉得不轻。   “大王子醉了,扶他回鸿胪殿歇息。”   摄政王话落,几名侍卫立马上前搀扶耶律赤祁。   纯儿僵持着的身子已经开始微微打颤,双眸噙泪,美人窝中的黄酒一点点流入幽谷,浸湿前襟薄纱。石中钰在一旁瞧着心有不忍,想要让星蝉去搀扶她起身。   然而殿下的耶律赤祁却耍起了酒疯,他一脚踹来前来搀扶的侍卫,双眼猩红,指着摄政王大喊:“凤殊影,你若是肯喝下美人献上的酒,小王就把休战盟约撕了,里面的条约,小王再提就是你孙子!”   殿中群臣一片哗然。   摄政王看向神智不清的耶律赤祁,淡然道:“大王子此言可作数?”   耶律赤祁还当摄政王怀疑他没有决定权,弯腰拍了拍二王子耶律穆风的肩膀,喷着酒气问:“二弟,大哥所言作不作数?”   耶律穆风毫不在意大哥的失态,他的目光越过高高在上的摄政王,落在发呆的小太后身上,浅浅一笑:“自然作数。”   耶律虹瞪了一眼两个混账哥哥,气得连连跺脚,愤然离席。   “凤殊影你可听清楚了,小王出言,驷马难追!”   “好。”   摄政王应声,长臂一挥,揽住了摇摇欲坠的纯儿,手掌握拳,抵在美人腰畔,俯身垂头,轻启薄唇,贴在美人莹白湿润的锁骨间。   “哈哈哈哈”耳畔传来耶律赤祁张扬的笑声,石中钰呆呆看向身侧搂抱在一起的男女。   摄政王怀中娇羞的纯儿,却是媚眼飞转,挑衅地看向瞠目结舌的小太后。   ————   星蝉担心太后又同往日一般倚靠在矮塌上睡着,于是轻手轻脚步入暖阁,想要为殿下盖上毛毯。   刚迈进门槛,就看见一册书被人狠狠地朝壁画上摔去。   太后似是仍觉得不够解气,把方几上的话本一股脑儿地推倒地上。   跟在太后身边许久,星蝉还是头一次见太后发这么大的火气,连忙跪在地上。   “奴婢本以为太后睡着了,想为殿下掩上毯子,没想到惊着了殿下,罪该万死!”   石中钰深深地吐出一口气,走上前扶起瑟瑟不安的星蝉,轻声道:“不碍你的事,是...哀家想到了一些不快的事...吉祥带被许公公取走了吗?”   星蝉点点头:“方才许公公给殿下送果子来时,奴婢已亲手转交给许公公。”   “那就好。”她望向窗轩外破败的海棠树,暗暗紧握手心。   明日便是花灯节,这一世,凤殊影若敢再喝下美人窝中的香酒,她干脆就把罪名做实,同耶律穆风回辽国做一对野鸳鸯得了。   垂拱殿,御书房。   “太后今日都做了些什么?”   面对摄政王的每日一问,许公公答得颇为顺溜:“还是同往日一般,早膳后看看话本,午睡前做会女工。这不,今日太后殿下让奴才把绣好的吉祥带拿给摄政王。”   正在批阅奏折的手腕一顿,朱墨顺着麾毛笔尖落在纸上。   明早拿到折子的臣子,只怕会心惊胆战地盯着纸上多出来的红点,苦思冥想去揣摩蛟椅上那位的圣意。   “拿过来吧。”凤殊影淡淡道,合上了手中的折子。   许公公立马把锦盒呈上,躬身退下。   凤殊影冷冷扫了一眼桌上的锦盒,不为所动,又捡起一本奏折继续批阅起来。   只是不知新折子里的内容有多棘手,往日里半盏茶能批完三五个折子的摄政王,足足盯着手中的折子许久,却仍未落笔。   又是半响过后,凤殊影终于扔掉了手中的折子,伸手朝桌面上的锦盒抓去。   打开盒盖,长指小心翼翼拎起里面的吉祥带,展开一观。鞶带上的针脚还算细密,可以看出是一条全须全尾的金蟒在腾云驾雾,龙眼更是用硕大的黑宝石嵌入其中,栩栩如生。   与他之前见到的“泥鳅带”相比,此条金蟒鞶带却是费了些许功夫,拿在手间,仿若还能从中嗅到小太后身上独有的馨香味。   凤殊影冷哼一声,倒是个会钻营的,日日故作乖巧。   “许总管。”   “奴才在。”许公公紧步上前,躬身听命   “将内务府新裁制的宫服给太后送去,顺带告知太后,让她准备妥当,参加明日的宫宴。”   “奴才尊命。”   许公公刚刚走出殿外,身边的小内监立马凑上去,满脸敬佩:“师傅您真是料事如神啊!”说完还暗暗伸出大拇指比划了一下。   许公公得意地甩了一下拂尘,笑着说:“你呀,要学的还多着呢!走吧,去内务府给太后殿下拿新宫服去。”   只是哄完了小徒弟,许公公心中也不免感叹,他还是低估了小太后的道行,也高估了摄政王的耐性。   这才几日啊,就扛不住了...啧啧,这个小太后,不简单呐! 第46章 小人盏 纯儿惊讶地睁大眼,与同样惊讶……   花灯节在南朝百姓心中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   因辽使入京, 为了彰显国力,宫中更是鼎力操办,专门用于举行宫宴的延福殿被装饰得焕然一新。   正殿外立着十余丈高的纸龙灯, 制作花灯的匠人手巧,龙灯的每条须子上都可点燃蜡灯, 在夜色下远远看去, 仿若一条腾空而起, 盘踞空中的火龙,霸气十足。   延福殿内座位按尊卑排列,在花灯节能被邀请入宫中与君同庆的自然都是些达官显宦。   石禹临没被贬职前, 也是有机会携妻女参加宫宴。不过如今只能关上石府大门,对影独酌。黄夫人则不甘寂寞,托娘家走了忠国公府的关系,让世子夫人领着石怀春参加宫宴。   入宫前,黄夫人反复叮嘱石怀春要好好表现,争取在宫宴中谋得那家夫人青睐,促成一对好姻缘,也好助石家摆脱现下的困境。   至于石中钰,得知她被幽禁深宫的消息, 母女二人简直想翻出新岁后没燃完的炮仗,好好庆祝一番。   石怀春随世子夫人落座后, 便迫不及待地伸长脖子望向摄政王身旁空落落的凤椅,随即松了口气, 唇角也抑制不住的高高扬起。   倒是可惜了, 她还想亲口告诉妹妹,自己在彩衣阁撞见摄政王为东厢“瘦马”购置金缕靴一事。   一阵锣鼓喧鸣后,内监尖细的嗓子喊道:“皇上, 太后驾到。”   石怀春闻言一滞,僵硬着身子跟随身边的女眷们一同跪下,对长道上缓缓而来的皇上与太后行礼。   她不甘心地抬起头,看到石中钰明艳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目不斜视,牵着皇帝朝高殿上方的男子缓缓走去。   这简直与她想象中蓬头垢面,面怀悲色被幽禁于深宫的女子判若两人!   石中钰,怎么看上去仿若喝了十全大补汤的似的面色红润,神采奕奕。她就对摄政王宠爱低贱的东厢“瘦马”一事浑不在意吗?   石怀春脑中乱作一团,却如何也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   殿中的群臣,其实也同石怀春一般,对太后的突然出席感到诧异,他们已有小半个月未见到太后的身影,但凡在朝堂上询问太后去向的臣子都被摄政王下令扔进殿外湖中,说是让他们洗洗脑子再开口。   一时间,朝内对太后下落的问题讳莫如深,闭口不言。   石中钰无视周遭面色古怪的群臣,笑盈盈地登上高殿,先是安置好皇上入座,随后走到摄政王身侧,瞥了他桌上的青釉酒壶,柳眉微蹙:“爱卿莫要贪杯。”   凤殊影眉眼清冷,面对小太后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只淡淡地应了一声。   礼乐开始,宫宴上的一举一动皆按照回忆中逐一上演。   直到耶律穆虹手举酒盏起身。   “本公主虽然与太后殿下只有片面之缘,却觉相逢情更深,恨不相逢早,殿下若是在宫中住厌烦了,望请书信一封,本宫必会亲策车马,携殿下畅游辽国!”   群臣望向突然出言的耶律虹,心中不免奇怪,太后何时同辽国公主打得火热,听小公主话中的意思,大有为太后殿下鸣不平的意味,可是在威胁摄政王若是亏待太后,她便要把人接走?   石中钰也是微微一怔,她看向耶律虹清澈的双眸,宛然一笑:“小公主的美意,哀家心领了。只不过皇上年幼,哀家一时还走不开,等皇上亲政后,哀家定不负公主所约。”   耶律虹听到石中钰的承诺,咧嘴一笑,仰头喝尽杯中的陈酿。   此插曲一过,殿中又恢复了热闹。   “太后答应得还挺爽快,微臣不如应下二王子的条件,以殿下金躯换取两国和睦可好?”   凤殊影用玉箸细细摘去盘中黄鱼的刺,将肥美多汁的鱼肉放入小太后碗内,不咸不淡地问了句。   石中钰也不客气,夹起摄政王亲手剔刺的黄鱼,放入口中,待吃舒坦了后才抬眸瞥向身旁的男子:“凤卿可舍得?”   半月未见,小太后的眉眼好似长得更艳丽了些,星眸流转,面含娇嗔,唇红齿白,真当是人面桃花,情致两饶。   凤殊影眸色一沉,俯身靠在她耳畔低语:“殿下还未与微臣清算风月之约,自然哪儿都不准去,莫以为辽国有个旧情郎便硬了翅膀,若敢私下赴辽,微臣自当把殿下抓回来,绑在塌上,尽享日日风月。”   说到最后,摄政王狭长凤眼内已是猩红一片,哪里还像个清冷谛仙,更似地府恶鬼般瘆人。   石中钰耳廓一烫,羞红着脸,将刚刚拨好的一块酥虾投入“恶鬼”口中:“哀家如今被爱卿惯得贪嘴又虚荣,自然不想去辽国遭罪。”   凤殊影似是很满意小太后的主动伺候,意犹未尽地示意她再剥一个。   石中钰转头看向眼巴巴等着吃虾的朱昱,表示皇上已经大了,要学会自食其力。   朱昱瞠目结舌,摄政王今个儿可是返老还童了,非要母后伺候?   殿下群臣要么推杯换盏,要么埋头干饭,似是都没瞧见高殿上越贴越近,相互投食的二人。   摄政王阴沉了半个月的俊脸总算见上点阳间颜色,又有那个不开眼的非要凑过去触霉头,毕竟倚靠在摄政王肩头素手投食的女子...又不是自己夫人。   耶鲁穆风眸色阴沉,冷冷盯着殿上面若桃花的女子,他慢慢收回目光,转身为身旁的大哥频频敬酒。   不出一会儿,耶律赤祁便晃晃悠悠地站起身,对凤殊影抱拳行了一礼。   “小王初入京时礼数不周,冒犯了摄政王,多有得罪,今日便借此佳节为摄政王赔礼道歉,也让南朝各位臣子见识下我们北国的真正凤光。”   熟悉的铃声在殿内响起,石中钰抬眸,瞥向殿下款款而来的舞女,为首的那位,正是在回忆中冲她挑衅一笑的纯儿。   群臣亦如回忆中目露痴色,纯儿也不辜负她的期待,在靡靡之音中翩翩起舞,步入高殿。   纯儿扭着曼妙的腰身缓缓舞动至摄政王桌前,见到坐在摄政王身侧剥虾的小太后,软弱无骨的身子突然微微一僵。   石中钰眨着无辜的大眼,仿若在欣赏眼前舞女的舞姿,屁股上却似长了个钉子,不解风情地牢牢坐在原地。   纯儿不愧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女子,微微愣神后又是嫣然巧笑,从容地半跪在摄政王身前,含娇细语道:“纯儿以身作盏,敬摄政王一杯。”   很快,美人窝间就蓄满了诱人的醇酒。   群臣哗然,都忍不住伸长了脖子,好奇太后会作何反应。   偏偏此刻,耶律赤祁还嫌不够热闹,说出前世那句惹人心动的诨话:“摄政王,你若肯喝下美人献上的酒,小王就把休战盟约撕了,里面的条约,小王绝不再提!”   此言一出,户部钱尚书眼冒金光,期待地望向摄政王,就差要窜上殿,按着摄政王的脑袋让他在耶律赤祁反悔前喝下美人窝中的香酒,好为国库抵上二十万两白花花的银子。   石中钰转头看向凤殊影,想瞧瞧他此刻会是什么神情,没想到摄政王却正盯着自己。   凤殊影试图在小太后眼中寻到拈酸吃醋的情愫,却失望的发现...小太后水汪汪的眸子里满是好奇,跟台下群臣一般,皆是在等着看好戏!   凤殊影的鼻子都快被气歪了,连带着看向眼前美人的目光都带了些许怒气。   纯儿长相美艳,平日里都是被男子或仰慕或色眯眯地盯着,像摄政王这种要杀人的目光倒是头一回领略到,当下情不自禁瑟瑟发抖,美人窝中的醇酒也快被抖撒得干净。   凤殊影正欲唤侍卫把这个碍眼的舞女拖下去处置了,一直沉默不言的小太后突然开口:“纯姑娘放着皇上和哀家不敬,倒是先为摄政王敬酒,可是不把皇上和哀家放在眼里。”   纯儿哑然,她本被就被摄政王骇人的目光吓得不知所措,这方太后又给她扣上一个蔑视皇权的大帽子,额间不禁冒上一层密汗,再无了方才的妖娆之姿。   “大王子,若是哀家饮了这盏美人酒,你的承诺可还作数?”   耶律赤祁的神志已有些不清,他摇头晃脑,放肆大笑:“美人交颈的艳色小王怎可错过,自然作数!”   石中钰微微一笑,伸手扯过还在愣神的纯儿,手掌也不似前世摄政王那般矜持,直搂纤腰,绛唇微启,贴在纯儿湿润的锁骨上.....   纯儿惊讶地睁大眼,与同样惊讶的摄政王四目相对。   “哈哈哈哈,太后真当是女主豪杰!”耶律赤祁抽出怀中的盟约,刷刷刷地撕了个干净。   钱尚书看到飘荡在空中的残碎盟约,欢喜得露出晃眼的金牙。   饮完美人窝中的佳酿,石中钰面色坦然地接过星蝉递来的手帕,轻轻擦拭嘴角。   “滚下去!”   凤殊影横眉冷目,对神情恍惚的纯儿怒斥一声。   纯儿紧捂胸口,连滚带爬地逃离两位脑子不正常的南朝贵人。   “礼尚往来,大王子既然为太后送上美人盏,本王自然要替太后还礼,来人,为耶律赤祁王子送上小人盏。”   凤殊影挥挥手,候在一旁的明德将军捧起两个精致木盒,朝耶律赤祁的方向走去。   明德将军经过时,石中钰隐隐约约闻到一股血腥味,她不由蹙眉,看向摄政王平静的侧脸,心中却是惴惴不安。   两个木盒放置在大王子桌上,耶律赤祁也是一脸好奇,嘴中嘀咕着:“小王从未曾听闻过什么小人盏,居然还用盒子封着,故作玄虚,说完命侍卫揭开盒盖。”   众人只看见大王子迷乱的双眼在盒盖被打开后陡然睁大,醉意顿消,脸上也是煞气毕露。   有些人不免好奇,探头看去,却是发出连连惊呼。   耶律赤祁急忙打开了另一个盒盖,脸色变得愈加阴沉,他忍不住一掌劈裂桌面,盒中的东西被蛮力震飞,在光滑的鎏金砖面上滚了几圈,最终在群臣惊恐地目光中停了下来。   原来是两颗...男子的头颅。 第47章 回击 哀家只是好奇爱卿今夜带了几张脸……   “凤殊影, 你好大的胆子!”   耶律赤祁目眦欲裂,欲要冲上高殿与凤殊影算账,却被身边的近侍拦下。   耶律穆风紧盯着地上血迹干涸的头颅, 瞳孔微缩。   不因有他,这两个头颅的主人他都认识, 一位是辽国派往黑土关施压的骠骑将军, 另一位, 居然是隐藏在南朝的暗卫之首。   尤其是这名暗卫,只有辽王和几位臣子见到过他的庐山真面目,此人不仅在南朝潜伏十余年, 还成立了暗哨机构,为大辽送去机密无数,想到自己前几日还在与他密谈,今日却在盒中见到了他的头颅,耶律穆风心中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他望向殿上负手而立,面如止水的摄政王,暗暗握紧双拳。   “不知此二人的头颅,可有资格做二位王子的酒盏?”   凤殊影语气平平,仿若在问二位王子对桌上的菜肴可否满意一般随意。   “南朝与大辽立约, 在辽使入京期间,双方在黑土关按甲休兵。摄政王背信弃义, 贸然出兵斩下骠骑将军的头颅,可是要与辽国撕破脸皮, 兵戎相见?”   耶律穆风冷声质问, 身边的侍卫立刻把二位王子护在身后,警惕地盯向四周的禁军。   凤殊影冷哼一声,狭长的凤眼微挑, 睥向神色慌乱的大王子耶律赤祁,语带不屑:“背信弃义之人并非本王,明德将军,把黑土关最新捷报念给二王子一听。”   “末将遵命。”明德将军转向耶律穆风,振振有词道:   “昱阳初年,建卯五日,丑时三刻,我营巡兵夜视粮仓,发现一队辽兵持猛火油欲烧粮仓,巡兵出言警示,反遭灭口。末将遂率一师将辽兵包围,却遭遇赶来的辽军偷袭,黑鳞军誓死抵抗,终得援军来助,斩获对方将领首级,降俘虏三千。”   耶律穆风听完明德将军所述战报,猛然转向耶律赤祁,冷冷道:“大哥自己捅下的篓子,还请自行对父王禀告。”   说完便对摄政王行了一礼,带着小公主离席。   原来,耶律赤祁在柳泉斋被小太后臊下脸面后,一直耿耿于怀,他想到如今两国军马对峙于黑土关,若是趁着休战的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南朝军马的粮草烧之一空,岂不能在谈判盟约时更有底气。   届时,说不定还能提出条件折辱那位色厉内荏的小太后。   只是没想到摄政王手下的黑鳞军如此骁勇,仅凭着一个师的力量愣是抗倒援军到来,反而让他而偷鸡不成蚀把米,不禁折损了自己的猛将,还被摄政王拿捏住把柄。   耶律赤祁咬牙切齿,骠骑将军被杀,大不了他放弃盟约中的条款,乖乖用等量的良驹换取南朝精棉。   只是,这安插在南朝十余年的暗探是如何被摄政王察觉并斩草除根的,他真是百思不得其解,此事若被父王知晓,定会震怒不已。   “凤殊影,算你棋胜一筹,今日之耻,小王算是记下了!”耶律赤祁撂下狠话,带着身边侍从灰溜溜地退下。   直到耶律赤祁一行人离去,殿内群臣还未从眼前跌宕起伏的一幕幕中缓过神来。   石中钰坐在摄政王身后,望向他挺拔孤傲的背影,不由自嘲一笑。   原以为自己舍去脸皮抢先饮下美人盏可以顾全大局,没想到摄政王却早已把耶律赤祁算计得明明白白,就等请君入瓮。   倒显得她喧宾夺主了。   深夜,朝凤殿。   “母后,朕出去解手的功夫,殿中发生了什么新鲜事?为何百官离去的这般仓促,连最后的元宵都顾不上吃?”   朱昱端着一碗圆滚滚的黑芝麻元宵,一边吃一边好奇地问母后。   在刚刚的宫宴中,朱昱出了一趟恭,正好错过两颗人头在鎏金青砖上乱滚的血腥场面,只觉得在他回来后殿下群臣个个都似吃了哑药,再无了之前的欢腾,就连精彩绝伦的戏法和舞狮都不能调动众人的热情。   好好的花灯佳节,过得跟死了人一般寂静无声。最后离去时,更似身后有鬼差索命一般,连御膳房煮好的元宵都顾不上吃,脚下抹油匆匆离席。   朱昱不明所以,身边的奴才嘴巴又紧得很,他憋着一肚子疑问,在回到朝凤殿后忍不住发问。   石中钰没有作声,垂头咬开勺中的元宵,原是山楂馅的,红艳艳的流沙馅流淌出来,仿若一颗带血的头颅,恶心的她立刻把勺子扔进碗里。   她擦擦嘴角,淡淡道:“也没什么新鲜事,就是摄政王给群臣变了个戏法....”   至于凭空变出个什么物件,她并没有说。   朱昱一脸好奇,还欲再问,却被母后打断。   “时辰不早,皇上也该回宫歇息了,明日虽无早朝,但元先生已结束休沐,明早还要考察皇上的功课。”   听完母后所言,朱昱这才想起新岁的假日已过,他明日便要去上书房报道,可元先生布置的功课却还差大半,想到先生手中厚厚的戒尺,他顾不上心中的好奇,匆匆同母后告别,决定今晚要头悬梁,锥刺股个通宵达旦。   “太后殿下,热水已放好,可要现在去沐浴。”   星蝉见太后神情恹恹,上前为她拆下发鬓上精致又沉重的凤冠,轻轻为其推拿额角。   石中钰点点头,移至盥室沐浴更衣。   梳洗完毕,她更换上逶迤的白梅蝉翼纱裙,缓缓步入寝室,却发现本应守候在此的寒露不见踪影。   她隔着屏风喊了连声,却不见寒露回应,于是好奇地绕过锦绣屏风迈进暖阁。   待看清黄花梨圆桌边对影自酌的身影,石中钰微微一怔,随即缓缓走到他身边。   “这么晚了,爱卿前来可有要事?”   待离得近了,她发现摄政王也是刚刚沐浴完,身上还带着淡淡的檀木皂角味,他穿了一件金丝织锦长袍,肩上披着黑裘大氅,顺滑的毛领上还挂着细细水渍。   可是下雪了?她转头看向窗轩,可不,鹅毛大雪正纷纷落下。   暖阁内,却是热得人脸红心跳。   凤殊影放下手中的酒盏,抬眸看向眼前香娇玉嫩的小太后,目光顺着她妩媚的眸子缓缓下移,越过她滑腻的雪腮,饱满的朱唇,最终落在她莹白的锁骨上。   “殿下方才在宫宴上抢了微臣的美酒,就不心怀内疚吗?”   原是如此,小太后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脸上的红晕骤然淡去几分,一板一眼道:   “被爱卿一提醒,哀家方才察觉自己竟是这般不解风情,居然还要劳动爱卿冒雪前来要人,爱卿稍安勿躁,哀家这就让卫公公把纯儿姑娘送至垂拱殿,再赐上御酒三坛,定让爱卿品尽美人身上的每一寸香窝窝。”   说完,石中钰绕过摄政王,张嘴便要喊卫礼。   谁知还未来得及喊出声,就被摄政王展臂一捞,下一刻,便被他搂在怀中。   凤殊影勾起薄唇,漆色眸中映出紧绷着脸的小太后。   “殿下的美意,微臣心领了,只是微臣向来是个挑嘴的,寻常美人盏难以下咽,唯有太后馨体,才值得微臣细品。”   话落,他搂在小太后香肩上的手臂一弯,另一只手提起桌上的酒壶,醇香佳酿立即顺着壶嘴,缓缓落入小太后莹白深邃的锁骨间,很快,便蓄满一汪清池。   石中钰觉得肩下一凉,想要推开以下犯上的乱臣贼子,却被他的铁臂锢得更紧,还未反应过来,就被火热的薄唇敷上。   她惊讶的睁大眼,鼻尖尽是乱臣贼子霸道的气息,只觉得身上的力气也随着锁骨间的醇酒,尽被那人饮入腹中。   凤殊影垂眸看向怀中乖巧的小太后,轻轻一笑:“方才殿下让微臣品尽美人身上的每一寸香窝窝的话,可还作数?”   石中钰涨红着脸靠在摄政王肩头,心中郁气却是不减。   前世她只在一旁观看,没曾想今世被当作美人盏亲身体会一遭,方才知晓当年纯儿的感受。   真当是气得她肝火旺盛,连带看向眼前凤眼微挑的男子,都甚是堵心。   凤殊影见怀中原本温顺的小太后突然绷直了身子,横眉冷目地对他下了逐客令:“时辰不早,哀家不似纯姑娘般浑身上下都是香窝窝。爱卿若是喝过瘾了,便尽早回殿安歇。”   石中钰本以为性情孤傲的摄政王听到她不留情面的拒绝后,定会重新拾起一身傲骨,愤然离去,没想到他却畅然大笑,深邃的凤眸中满是欣喜,腰间的手臂把她搂的更紧,仿若要把自己嵌入他的骨血里。   “殿下,可是醋了?”   摄政王笑完后,突然垂下头,高挺的鼻梁一下下蹭起小太后饱满的额头,低声问道。   她醋了吗?   石中钰微蹙黛眉,一面思忖一面用纤纤玉指扣弄起摄政王衣襟上的墨翠盘扣。   只是还未思虑透彻,手指已被那人滚烫的大掌握住。她抬起头,对上摄政王好看的眸子。   “外面雪大,微臣的大氅湿了,今晚想留宿在殿下宫中。”   石中钰瞥了一眼摄政王身上已经干干爽爽的大氅,心中腹诽凤卿今夜的脸皮仿若秋后的葫芦,厚得紧实。   但嘴上还是要再挣扎一下:“哀家宫里有凤辇。”   听到小太后甚是抗拒的回应,摄政王倒是假装思忖了片刻,颇为为她着想道:“夜色已深,若是被人知晓微臣这么晚了从太后宫里出来,怕是有毁殿下清誉。”   石中钰轻叹一声,很想说一句:爱卿明早从哀家殿里大摇大摆地走出去,也不会为哀家的清誉锦上添花。   凤殊影见小太后的神色有所动摇,立刻趁热打铁问:“殿下平日里是睡里侧还是外侧。”   见小太后又紧闭着嘴不答话,他倒是很有耐心地蛊惑道:“半月未见,微臣这段期间睡得都不大塌实,现下困得紧,只想拥着日思夜想的殿下好好睡一觉。”   石中钰疑惑的抬起头,看向摄政王好看的俊脸,心想此刻拥着她的人,可真是上一世说一不二,霸道专断的男子?   她忍不住伸出手在他好看的下巴上细细扣摸,看看可是有人假冒了摄政王在她面前装神弄鬼。   被小太后的柔荑摸得心头窜火,凤殊影起身抱起她向凤塌走去:“殿下可是在故意撩拨微臣?”   石中钰赶忙收回造次的爪子,讪讪道:“爱卿说笑了,哀家只是好奇爱卿今夜带了几张脸皮出门。” 第48章 夜谈 倒是委屈冰清玉洁的摄政王了!……   夜深, 寝室内只燃着一根蜡烛,蜡油顺着凤纹浮雕的纹路缓缓落入赤金底荷叶托上,又慢慢凝结成层层蜡块。   石中钰毫无睡意, 静静地望向那截越燃越短的红烛。   终于,烛芯没入塌陷的油蜡中, 摇摇摆摆挣扎了几许, 缓缓熄灭。   寝室内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以往此时,星蝉或寒露应会悄声走进屋内,为她更换被窝里的足炉, 再点上新蜡。   但今夜...   明亮的月光落在在皑皑白雪上,透过窗轩间的明瓦,映入屋内,待眼睛终于适应了黑暗,石中钰垂眸看向箍在腰间的铁臂,悄悄地卷起冰凉的玉足,轻轻叹了口气。   她最终还是没能拒绝摄政王的自荐枕席,不过在她的再三坚持下,二人最终分被而眠。   “殿下在想什么?”   石中钰惊讶地转过身, 发现摄政王深幽的眸子在月光下闪闪发亮,正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爱卿也没睡?”   他倒是想睡, 只是玉体香肌近在咫尺,属于小太后独有的馨香一股脑地萦绕在鼻尖上, 倒是比提神香还令人精神振奋。   隔着锦被, 都能感到手掌下的腰肢有多么柔软。   察觉出腰间逐渐上移的大掌,石中钰连忙抛出个严肃的话题。   “除了辽国骠骑将军,另一颗头颅是谁的?哀家怎觉得两位王子见到此头颅的反应, 比见到骠骑将军大得多?而且观其五官,好像是中原人?”   凤殊影自然知晓小太后是故意在找话题分散他的注意力,只不过没想到让其他女眷瞥了一眼便频频干呕的血腥头颅,她居然还心细如发地观察出异状。   “此人是辽国在南朝培养出的影子,专做窃取邻国政事机密一行,这条影子已在京城潜伏了数十年。”   “这么久!”石中钰不由惊叹,想到在上一世,她和凤殊影都知道影子在京城中的存在,却苦苦找寻不到他们的藏身之所。   “爱卿是从何发现这位...影子的踪迹?”   听到这个问题,凤殊影慢慢拧起眉心,眸光也骤然转冷。   石中钰心中一沉,思忖她这个问题的确逾矩了,此条线索定是皇城司费尽心机才得到的,怎能轻易告知自己。正欲扯出明日早膳用什么的话头让摄政王放下戒心,却突然听他开口道:   “耶律穆风在对殿下袒露爱慕的信笺中,指出了你们二人初次相会的地点,微臣...反复看了几遍,对二王子出现在深巷一事有所疑心。”   凤殊影说到这里,低头看向近在咫尺的小太后,见她听闻耶律穆风的名字时并无异常,闪亮的大眸子倒满是好奇,不由心气稍顺。   “爱卿为何疑虑?”   石中钰见摄政王话说到紧要关头,却戛然而止,反而对自己上下打量起来,忍不住催促。   “耶律穆风的祖父母家在城西,他自幼在辽国生长,对花灯节并无兴趣,为何在那夜出现在城东深巷。于是微臣翻阅卷宗,查出当年拐子死尸被发现的位置,顺着这条线索,揪出辽国影子暗藏在城东的老窝。”   在听摄政王解释完来龙去脉后,石中钰对他投去敬佩的目光。   不愧为南朝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摄政王,单单从耶律穆风送给她的一封情书中就寻到蛛丝马迹,在拈酸惹醋之余,就为南朝铲除暗藏了十余年的危机。   再瞧瞧自己,也只能做出插言抢酒这等上不了台面之举,真是相形见绌!   她又看向摄政王俊美的侧脸,遥想前一世,端王犹在寿州虎视眈眈,辽国使团一行人来势汹汹,面对苛刻的休战盟约和空虚的国库,饶是凤殊影这般不可一世的男子汉,为了顾全大局,也要舍下脸面,做些勾栏瓦舍之举来麻痹辽国的敌意。   倒是委屈冰清玉洁的摄政王了!   石中钰脑中胡思乱想,随着困意来袭,她打了个哈欠,慢慢闭上眼睛,拥着身侧的温暖,渐入梦乡。   凤殊影垂眸看向胸口上依偎着的较软,许是小太后怕冷,居然在半睡半醒之间拱入他的锦被,冰凉的玉腿缠绕在他大腿根部,不老实地蹭来蹭去。   他深吸一口气,敛神屏气,只觉得怀中香喷喷的玉人甚是棘手,简直比行军作战时藏匿在峭壁缝隙中入睡还煎熬。   翌日清晨,石中钰悠悠醒来,身侧已是空荡荡。   啧,凤卿果然很有半夜踢寡妇门的经验,深知天不亮就该拍屁股走人的规矩!   只是...她低头看看掩在身上的被锦被,明明记得昨晚她盖的是团蝶百花凤被,怎么醒来时却在摄政王的乌金云绣锦被中呢?   “殿下,您醒了,可要奴婢伺候您洗漱?”   星蝉听到寝室的动静,端着一盆温热的花露进来,见到整洁的床榻,倒是微微一怔。   不因有他,只因摄政王今晨顶着布满血丝的双眼出来时,实在过于让人惊骇。   虽然摄政王叮嘱她们不必打扰太后休息,但是她仍旧觉得揪心,太后这般纤弱的身子,就这样被摄政王活生生折腾了一夜,等到摄政王离去后,她赶忙让寒露和小荷二人在盥室备好热水。   “现下几时了?摄政王什么时候走的?”石中钰素手轻轻抚过锦被面上丝滑的云纹刺绣,平静地问道。   暖呼呼的锦被中,还温存着他身上淡淡的檀香气息。   “回禀殿下,现是辰时末,摄政王在卯时初离殿。”星蝉回答完,看向睡颜婆娑的太后,欲言又止。   莫非昨夜,太后和摄政王二人只是同塌而眠?殿下的信事刚过,摄政王血气方刚,面对殿下的琼姿玉貌,究竟是怎样忍下来的。   难怪天不亮就走了....   用过早膳,石中钰让星蝉把朝凤殿内的主事都唤入正殿。   不一会儿,各位主事儿就整整齐齐地跪在屋里。   太后手持茶盏,不急不缓地细细品味,直到半盏热茶下肚,才收回眺望雪景的目光,冷冷睥向匍匐在地的几位主事儿。   “昨晚谁歇在哀家殿里,想必几位都已知晓了。”   几位主事儿的膝盖早已经跪得发麻,现下听到太后冷言敲打,连连叩首,指天发誓自己定会封紧了嘴巴,不会让昨晚的事走漏一丁点风声。   面对各位脱口而出的誓言,太后不为所动。   “让卫总管把人带过来给各位主事儿掌掌眼。”   没多久,卫礼遣着二名内监,把一个捆绑成粽子的小宫女扔到众人跟前,几位管事伸长脖子看去,发现小宫女前襟上粘染有大片血迹,她在见到太后后,连连叩首,口中呜咽不成言。   一张嘴,众人才发现她的口中黑漆漆,空荡荡。   “摄政王前脚刚走,这名唤做辰溪的小宫女便打着去内务府取雪银耳的借口往殿外走,只不过她前往的并非是内务府,而是到了掖庭局后院与一名内监传达昨夜摄政王留宿之事。”   掌管膳食的马管事惊讶地看向面容熟悉的小宫女,声音也打了哆嗦:“太后殿下...此事奴才的确不知,定然是这个吃里扒外的丫头被人私下收买了。”   太后没有理睬马管事,明媚的大眼越过窗轩,不知在思忖什么。   “辰溪带去慎刑司发落,马管事监察不周,杖责四十,革出朝凤殿。”   “太后殿下,太后殿下,奴才真的不知啊,殿下.....”   小宫女和马管事被拖下殿后,剩余的几位主事儿不由松了一口气。   “哀家顾念皇上年幼,想着多积福报,平日里对你们的言行也是睁一只眼闭一眼。只是摄政王不同,若是让他知晓那些闲言碎语是从朝凤殿流出去的,估摸各位连个全尸都捞不上。”   石中钰收回目光,看向脸色苍白的几位管事,淡淡一笑:“都起来吧,地上怪凉的。”   朝凤殿地下火龙烧得正旺,金砖上又怎会凉,真正凉飕飕的,是众人刚刚被太后敲打过的心。   几位管事退出殿后,立马逐一筛查手下有没有嘴碎手长的宫人,可别连累他们在大正月里奔见先祖。   午膳时,摄政王并没有前来,倒是许公公带领几名内监抬着个大箱子,笑盈盈地迈进殿中。   “太后殿下吉祥,摄政王午后要同几位内阁大臣议政,不方便过来陪殿下用膳,不过摄政王特地嘱咐奴才....要给殿下屋里添置些物件。”   石中钰看向把长杆压得弯弯的大箱子,好奇里面会是什么物件。   等到许公公眉开眼笑地打开箱盖,肉眼可见小太后明艳的小脸顿时阴沉下来。   许公公装作什么都没看见,依旧笑眯眯地对星蝉做了一礼道:“那就劳烦星蝉和寒露二位姑姑归置了。”   说完,便对太后恭恭敬敬地告辞,火急火燎的带着小内监们退下。   石中钰望向许公公腿脚灵便的背影,又眯起眼瞥了一眼箱子里的物件,气得午膳都没心情吃了。   摄政王蹬鼻子上脸,居然把在垂拱殿寝室中用的东西打包送到她这里安营扎寨。   寒露性格向来大大咧咧,许公公前脚刚走,她就准备开始归置摄政王的家当。   “放那,谁都不必理会!”   石中钰冷哼一声,她的凤塌可不是摄政王想爬就能爬,爬起来还没完没了的。   “殿下...要不奴婢还是拿出几件便衣挂上,免得摄政王来的时候没有更换的寝衣。”   寒露试探地问道,在她心里,丝毫没觉得太后和摄政王宿在一起会违背伦理道德,反而是郎才女貌,登对得很。   “你若是想伺候摄政王,哀家便把你调去垂拱殿好了。”   “奴婢失言,殿下莫要动怒,万万不要把奴婢调去垂拱殿。”寒露立刻合上箱盖,若不是箱子太沉了,她都想将之抱出殿外以表衷心。   摄政王也就在太后身边时能有个笑脸,听垂拱殿伺候的小内监说,但凡在摄政王身边伺候的宫人们,整日提心吊胆的,多多少少都会落下些心绞痛的毛病。   因着太后亲口下令,朝凤殿内的宫人没人敢去移动正殿门口明晃晃的大箱子,甚至在经过时,还刻意地绕道而走,生怕离得近了,就要落得个一心侍二主的罪名。   于是这道奇景,便一直留到摄政王踏入朝凤殿。 第49章 主动 殿下主动施舍的香软还不够……   凤殊影瞧见自己的全部家当被小太后毫不避讳地弃之门外, 俊脸上倒是没见怒色,只是随便捡了个路过的两个宫人,淡淡道:“给本王抬进殿里。”   路过的俩人相互对视一眼, 心中都在想自己真是放屁扭着腰——倒霉透了!   罢了,被太后赶出宫外也比正月里奔见祖宗强, 二人垂下脑袋, 吭哧吭哧把大箱子抬进太后寝室。   于是石中钰刚刚从盥室中走出来, 一眼就看到了糟心的大箱子,和箱子旁糟心的人。   “太后殿下为何要将微臣拒之门外?”   听到摄政王恶人先告状,她欲哭无泪, 好想指着他的鼻子大喊:凤卿,你现在就站在哀家的寝室啊!   深吸了一口气,石中钰努力摆出真诚的表情:“爱卿若是想自荐枕席,十天半月一次即可,若是天天宿在朝凤殿,被皇上撞见,哀家又要作何解释?”   凤殊影斜躺在小塌上,手肘撑着额角,大长腿搭在方几上。听完小太后的话, 凤眼微眯,细细打量眼前出水芙蓉的玉人, 甚是大方地说道:“微臣不介意顶着干儿子的名号在太后殿中穿梭。”   “爱卿莫要胡闹,皇上总会长大, 爱卿...也终有一日会娶妻生子, 你我私下相会,本就是上不了台面上的事,就不必大张旗鼓了。”   见小太后神情落寞, 凤殊影放下大长腿,几步走至她身前,伸手抚过微微湿润的青丝,低声问:“殿下可是担忧微臣日后会对皇上痛下杀手?”   石中钰浑身一颤,紧紧盯着摄政王平静的双眸:“哀家一直不敢问,凤卿日后打算如何处置...昱儿。”   “微臣见皇上对皇权并无兴致,日后在漠河赐片封地...当个闲散王爷,殿下可否满意?”   “爱卿此言当真?”   石中钰知道摄政王虽然说的轻巧,但若想实行,必是阻碍重重,不说其他,光是摄政王身边拥护他的臣子,就断不会准许先帝的血脉活在世上。   毕竟他们压上身家性命追随的主子,是要改朝换代的新帝,怎可因儿女私情留下前朝皇子这种能够动乱朝纲的祸患。   望向小太后充满期盼的大眼,凤殊影伸手揽过她不堪一握的腰肢,郑声道:“微臣若是能安排好此事,殿下可愿意退居皇后之位?”   “爱卿若是能信守承诺,哀家就算为爱卿做个端茶倒水的小宫女也甘之如饴。”石中钰眉开眼笑,主动伸手攀上摄政王的脖子,在他薄唇上落下一吻,却在他欲加深此吻时赶忙捂住对方薄唇。   “只是,爱卿在哀家面前吃回头草的速度略快了一些,所以...”她指了指地上的箱子又说:“爱卿在登上九五之尊前,还是先歇在自己的殿里,莫要让谏官寻到把柄,回头给哀家按上淫.乱后宫的罪名。”   凤殊影看向滑不溜秋的小太后,唇角微勾,淡淡道:“不够?”   “什么不够?”石中钰不明所以,却觉得手心下薄唇喷发的热气甚是灼人。   “殿下主动施舍的香软还不够。”   说完,凤殊影拉下她的皓腕,直袭眼前娇艳欲滴的娇唇。   石中钰被突然来袭的凤大帅打得溃不成军,只得闭上眼,任由他主导这场迷情之役。   终待偃旗息鼓后,她依偎在他滚烫的胸怀中,耳畔尽是他强健有力的心跳,她情不自禁摸摸自己发麻的嘴唇,细声细语道:“爱卿这次可是吃饱了,也该有力气带着东西回垂拱殿。”   头顶响起一声轻笑:“殿下这个开脸宫女的功课可是没做好,微臣方才只是嗅了嗅肉香,至于殿下的一身香肉,可是一块儿都没进微臣的肚子,又哪里来的力气?”   石中钰目瞪口呆,相识两世,她居然才发现摄政王的脸皮居然这般的厚,谛仙若肯舍下脸面,和东厢里追在小寡妇身后讨要香软的流痞并无二致。   “哀家入宫时匆忙,不曾得嬷嬷教诲,惹得爱卿嫌弃。还好宫里还有位经验丰富的纯儿美人,爱卿不妨把家当搬入鸿胪殿,顺带品鉴下辽国香肉是何滋味。”   凤殊影听到小太后的揶揄,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火热大掌捏起她的下巴,阴沉着脸问道:“太后在御园轻薄微臣那夜,唇齿之间颇为老道,倒是让微臣大开眼界,不知殿下是从何学来的?可是...耶律穆风?”   石中钰望向眼前的开脸之师,咬牙切齿道:“爱卿不是查阅了卷宗,那就应该知晓,哀家当年和二王子相遇时,刚刚及笄。”   听到小太后的回答,凤殊影心中郁气不减,怀中的娇花明艳不可方物,入宫前身边的狂蜂浪蝶自不会少,但如今这朵名花已然有主,便更不愿被其他男子觊觎。   于是无论石中钰怎样绷着脸拒绝,凤殊影都充耳不闻,挽起袖子,把自己的家当在她的寝殿中摆得满满当当,当晚,还毫不客气的爬上凤床,拥着娇软入眠。   日子就这么平淡地过了数日,朱昱的反应也比石中钰想象中更平静,虽然第一次瞧见母后与摄政王从寝室里一同出来有点惊讶,但摄政王因缠着母后,终于撒手不管他的课业,倒是欣然接受,甚至还会主动提醒石中钰将夜宵再添上一人份。   后宫过得平静,前朝却是风起云涌,花灯节的第二日,大王子耶律赤祁便领着自己的人马不告而别,让二弟收拾他留下的烂摊子。   黑土关偷袭失败,在南朝隐藏数十年的暗探机构也被摄政王尽数拔除,辽国此次损伤不小,连带着辽使在协商休战盟约时都少了几分锐气。   最后两国达成协议,休战盟约中不加任何附属条约,南朝每年用十万匹精棉换取辽国五千良驹,以黑土关为界两国开通互市。   在签订盟约前,耶律穆风看向意气风发的摄政王,面色诚恳道:“小王愿私下为摄政王提供两千良驹,但求与太后殿下一叙。”   凤殊影洋洋洒洒在盟约上签上字,又盖上石中钰送来的凤印,随后推给对面的男子,冷冷道:“二王子怕是只学会中原礼仪的皮毛,却未通晓精髓,在南朝,女子并非货物。”   耶律穆风紧握手中的狼毫笔许久,最终,在宣纸上落下了自己的名字。   在大辽使臣动身回辽当日,石中钰终于获得摄政王批准,许她在宫里逛一逛。   只是在步行至御园游廊时,突然被一抹明艳的身影挡住了路。   她摆摆手拦下欲要上前护驾的侍卫,看向对面的女子,嫣然一笑:“小公主还未动身吗?”   “本公主想在出宫前和太后殿下私下一叙。”耶律虹甜甜一笑,   “听说假山后的红梅开花了,小公主可愿与哀家一同前去观赏。”石中钰转头对跟随在身后的侍卫道:“你们在此候着。”   “殿下!摄政王命微臣寸步不离守护太后。”   “你们这群大人男人非要跟在我们身后作甚?摄政王的话你们听,太后的话你们就不听了?在南朝,摄政王和太后,到底那个官阶大?”   耶律虹伶牙俐齿,把侍卫问得哑口无言。   石中钰此刻很想拉着耶律虹的手说:妹妹慎言,自然是摄政王大!   “哀家同小公主在园子里随便逛逛,不会有事的。”   听到太后这么说,领头侍卫不敢再多言,只是在二人背影逐渐消失在假山后,才唤过身旁的侍卫,让他速去将此事禀告给摄政王。   且说石中钰陪耶律虹走到红梅林,见到簇簇红梅开得正旺,为枯燥的冬日添上一抹艳色。   “太后殿下可知,您眼前的红梅原叫苍血,是辽国冬日里最常见的梅树,在辽国的原野里,苍血可以生长的时间更长,开得更艳,远远看去,仿若在雪地里流淌的血红花海。”   “小公主博学,哀家倒是不知这红梅原是辽国产物。”   石中钰从点点红梅中收回目光,看向欲言又止的耶律虹,盈盈一笑:“小公主遣开哀家的侍卫,可是有什么话要同哀家说?”   “小妹的意思是,太后就如同苍血,在南朝只能被圈养在深宫中独自绽放,而到了辽国,便可尽展花期,永不凋零。”   耶律穆风从假山后慢慢走出来,目不转睛望向梅树旁神色平静的女子。   “二王子所言恐有些夸大其词,无论红梅或苍血,随着气温回暖,终会有凋零的一日。”   “有小王精心呵护,定不会让娇花独自凋零。”耶律穆风目光炯炯,意有所指。   “二哥,文邹邹的话你且少说些,刚才那些侍卫定然会去通知摄政王,你长话短说,我去假山后帮你们盯着。”   耶律虹说完,轻身一跃,消失在假山后。   “殿下,你可知休战盟约签订后,摄政王在南朝的威名只会水涨船高,没有辽国威胁,他的问鼎之心,能忍耐到几时?你身为先帝遗孀,他又怎会许你善终?”   石中钰轻轻一笑:“二王子的好意,哀家心领了,只是...哀家并不想离开摄政王。”   耶律穆风闻言一怔,因为石姑娘所答并非是不想离开皇宫,而是不想离开摄政王。   “你莫要被摄政王的甜言蜜语所哄骗,他只是贪恋你的美色,等他登上皇位,你便会发现他许下的海誓山盟不过是镜花水月。”   “二王子与摄政王有何不同?你我也不过仅有年少的一面之缘,又有何值得你挂念至今?”   石中钰不明白,上一世的耶律穆风,好似也不像今世一般对她纠缠不休。   “因为殿下一直没有变过,在柳泉斋你见耶律赤祁命人围攻我时,仍愿出手相救,就如...当年在暗巷中的石姑娘一样。”   听完耶律穆风的回答,她轻叹一声,二王子眼瞎得彻底,与前世相比,她变得可不是一星半点。   变得依赖他人,毫无野心,混吃等死。   不过二王子这席话倒是提醒了她,为何她这一世变得如此平庸,凤殊影仍会缠上自己,莫非...真的只是贪恋她的美色?   见石中钰久久不语,耶律穆风还当她已被自己的话语打动,伸手欲握住她的皓腕,却被她闪躲开。   “只可惜,二王子变了。”她后退两步,冷然道:“哀家以前认识的辽国公子侠肝义胆,不会做出一言陷人,挑拨离间之举,”   “殿下所指的可是那封书信?”耶律穆风清嗤一声:“他若是足够信任你,又怎会将你幽禁于殿中。”   石中钰摇摇头,她很想对二王子说:她与凤殊影相识两世,他从未算计过自己。   当然,除了在讨要香软时。   “二王子不必多言,哀家是不会随你前去辽国。”   “石姑娘冥顽不灵,小王只能多有得罪了!”   他今日前来便做好两手准备,若是石姑娘愿意听他一言随自己回辽国最好,如果不愿,他早已命侍卫在御园墙边候着,等制伏石姑娘,把她藏进出宫的行囊中。   等到摄政王发现时,他们早已在归辽的路上,二国休战盟约刚刚签订,摄政王就算再舍不得,也断不会为了一个女人主动挑起两国战争,等他回辽后再给摄政王送上良骏宝石,此事也将不了了之。   耶律穆风眸色一沉,伸手欲擒下石中钰,却被脑后突然而袭的掌风逼得后退一步。   “二王子的中原礼仪是谁教的,怎尽做些狼贪鼠窃之行?” 第50章 暴露 微臣有眼不识泰山,险些埋没了殿……   险险躲过凌厉的一掌, 耶律穆风狼狈地后退几步,再抬头,见小太后已被摄政王牢牢护在身后。   “小公主方才对本王纠缠不休, 非要过上两招,本王不吝赐教, 出手略重了些, 二王子还是快把小公主送往太医院瞧瞧。”   听闻摄政王此言, 石中钰才发现耶律虹正跪在假山后,脸色惨白,额间布满密汗, 一条手臂不自然地垂落在地上。   想不到前一世将摄政王视作谛仙的小公主,在这一世却被她的谛仙亲手扯断胳膊。   “不必了,多谢摄政王手下留情,我一会去寻辽医正骨便好。”耶律虹紧咬牙关道,她心知刚刚若是不凤殊影收了几分力道,她这条胳膊怕是要废了。   “二哥,强扭的瓜不甜,大哥已在路上,等他入宫后还不定如何在父王面前编排你, 事不宜迟,咱们还是快快动身回辽吧!”   耶律穆风面色怅然, 他对着摄政王身后的小太后行了一礼,沉声道:“劝君莫惜金缕衣, 劝君须惜少年时。殿下需知, 穆风初心不变。”   凤殊影冷哼一声,暗骂耶律穆风在南朝别的没学会,文人的酸腐倒是张口便来, 当下不客气地嘲讽:   “二皇子所言极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本王自会竭力滋养妖桃,不让幽香流入他人家!”   说完,也不管耶律穆风的脸色有多难看,转身抱起娇艳“妖桃”。大摇大摆离去。   “挟持未遂”之事过后,辽使一行人在摄政王督促下,天还未黑,便被赶出京城。   因耶律穆风离去前的一席话,石中钰意兴阑珊,对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   她的失落,连少不更事的朱昱都察觉出来了。   朝凤殿,   用过晚膳后,朱昱终于按捺不住好奇,开口询问:“母后,您今日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   石中钰抬眸看向书房里正在批阅奏折的伟岸身影,矢口否认:“和平日里并无二致。”   “那...母后今个儿可是遗失了珍爱的物件?”朱昱眨着大眼追问:“母后情凄意切的模样与朕同雪宝儿分开时如出一辙。”   雪宝儿是朱昱给冬猎那只雪兔起得小名。   书房内,摄政王正在提笔落字的手腕一顿,似是在等待小太后的回应。   “殿下的成语用得倒是愈发精进了!”石中钰扯开话题,把手中刚刚剥好的核桃仁塞进朱昱嘴里。   “皇上今日的功课可否做完了?”书房中传来摄政王冷声询问。   “母后...”朱昱鼓起腮帮子,求助地望向母后。   “天过会儿就黑了,皇上先回福宁殿温习功课,哀家一会让卫总管把晚膳送进福宁殿,就不劳烦皇上再过来一趟了。”   朱昱立马点点头,对摄政王行礼告退。   待皇上离开后,石中钰继续剥鲜核桃皮,这批青核桃是一清早挂着晨露送进宫来的,听说在南越是用水牛奶浇灌,核桃仁不仅脆甜可口,还有股淡淡的奶香味。   鲜核桃皮难剥,不过用沸水蒸过后再放入冷水中浸泡,再用银签轻轻一挑,就能把核桃仁表皮去掉,露出里面白白鲜嫩的核桃肉。   石中钰对着烛光,捡起冰盆中的核桃熟练地剥皮,不一会儿,她眼前的瓷盘里就堆起高高地一座小山。   犹记得在上一世,凤殊影就很爱吃鲜核桃仁,二人争抢批折子的时候,凤殊影哄骗她用一盘去皮的鲜核桃仁换十个折子,不过需要太后亲自剥皮,于是石中钰特意从御膳房学来的这个剥核桃皮的法子。   接过星蝉递来的温帕,她擦去指尖的污迹,最后端起满满一小盘鲜核桃仁朝书房走去。   桌案上的烛光渡在男子英俊的侧脸上,书房内的摆件按照摄政王的喜好摆设,竟与上一世别无二致,石中钰站在他身侧,痴痴盯着他的侧颜,脑中浮现出二人曾经的对话。   “太后殿下可知,微臣何为让你亲自剥核桃皮?”   “凤卿襟怀洒脱,自然不曾有用下人活羞辱哀家的想法。”   “定南之战前,闽州曾有三万壮丁被南越抓去征战,南朝收复闽州后,却有无数年纪如同太后一般的新寡失去丈夫,没有抚恤银钱,她们只能做些零碎杂活生存,殿下刚刚剥了一个时辰的核桃仁,在闽州,不足半个铜钱。”   “....她们的抚恤银钱呢?”   “这便要问太后殿下的父亲,户部石尚书了。”   装满鲜核桃仁的瓷盘落在桌案上,石中钰轻轻叹了口气,上一世,她的性格...好似也没有多么招人喜欢。   “殿下吊着脸色,唉声叹气的,做给谁看?”   凤殊影甩下手边的折子,瞥了一眼小太后通红的指尖,火气更盛。   石中钰目瞪口呆,不知摄政王发得是哪门子的邪火,还未出言,人就被他扯进怀里。   星蝉与寒露对了下眼,躬身退下,关上沉重的朱红门扇。   书房里静悄悄的,摄政王嘴上狠话说得不留情面,手上动作却没落下,把小太后拥进怀中后,顺势揭开前襟衣扣,将她冻红的指尖揣进胸口。   “哀家不觉得冷。”双手抵在摄政王烙铁一般火热的裸.露胸肌上,石中钰腾地红了脸,想要抽出手,却被他按得牢牢的。   “殿下可是在后悔没有同耶律穆风回辽?”   凤殊影冷眼睥着小太后,见她水汪汪的桃花眼中满是掩饰不住的失落的,不由妒火中烧。   早知他就该卸了耶律穆风那斯的下巴,临走前还整套文邹邹的说辞,惹得小太后凭空惦念。   石中钰听到摄政王的问话,轻轻咬了咬下唇,略显难为情道:“不知爱卿今日听了多久的墙角。”   经小太后婉转提醒,凤殊影想到今日她当着耶律穆风所言的那句:哀家不想离开摄政王。   心中妒火消退大半,但摄政王面上仍故作不知,非逼着小太后涨红着小脸,把那句话又在他跟前反反复复说了几遍,才心满意足地松开禁锢香肩的铁掌。   “凤卿,若是哀家...不似你想的这般无欲无求,爱卿...可否还会对哀家另眼相看?”   凤殊影见小太后脸上的神情却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禁收了几分戏虐之心,沉声问:“殿下有何欲求?”   石中钰盯着摄政王深幽的眸子,缓缓开口“若是哀家染指朝政,拉拢群臣,培养新势与爱卿一争高下,你...可会对那样的女子生出爱慕之心?”   听到小太后的异想天开之言,凤殊影面无波澜,从一摞还未批阅的折子里抽出一张,放在桌案上,淡淡道:“殿下可否让微臣见识一下你染指朝政的本事?”   石中钰微微一怔,见摄政王神色平静,于是顺着他的目光翻开了桌案上的奏折。   这是一道有关于雪灾的折子。   兴元府尹在折中提到今年大雪肆虐,兴州,利州,巴州一带雪势凶猛,无数百姓的家宅被厚雪压塌,民众流离失所,兴元府尹已开启库粮,广施恩粥,只可惜灾民数量巨大,兴元省现存的库粮面对源源不断的灾民,实乃杯水车薪,望朝廷速速拨款,补给粮面。   石中钰拧起眉心看完折子,心中感叹这位兴元府尹也是个不顶事的,折子中关于府尹勒紧裤腰带与百姓共抗雪灾的描述占了绝大篇幅,却没有详细提及破损房屋数量和灾民人数。   她提笔轻点朱墨,娟秀小字落于宣纸上:余府尹处置雪灾懈怠,灾地详情不清,特令临州江陵府尹前往兴元主理雪灾,特令调取江陵库粮,速速运往灾地,安置流民,户部拨三万白银重建灾地。   凤殊影在小太后落笔时,单手抚额,不错眼地观赏美人凝神屏气的侧颜,见她收完笔回眸看向自己,才依依不舍地把目光落在奏折之上,待看清她书写的内容,眸中的旖旎之意瞬间烟消云散。   “微臣有眼不识泰山,险些埋没了殿下女中尧舜的潜质。”   石中钰静静盯着面无表情的摄政王,虽然此刻被他拥在火热的怀里,但她的心却随着他骤然冰冷的语气逐渐下沉,最终在听到他的一席话后,坠入冰窟。   可是自己魔障了,被耶律穆风的一番说辞搅得心神不宁,脑子突然一热,非要在摄政王跟前暴露自己上一世最让他不喜的一面。   也不知等待自己的,会是三尺白绫还是毒酒一杯。只希望摄政王最后能够信守承诺,给昱儿一个闲散王爷的善终。   “只是殿下涉世未深,未经历过人间疾苦,想得过于理所当然了。”   凤殊影紧握小太后执笔的柔荑,另一只大掌借机揽过她细软的腰肢,下巴则慵懒抵在她散发着阵阵幽香的玉肩上,语重心长道:   “殿下能看出余府尹处置雪灾不善,想法设法调取临州库粮的作法,已比内阁几位长老强上不少。”   感受到摄政王偶尔滑过她脸颊的薄唇和耳廓边传来阵阵热气,石中钰掉进冰窟窿中的心被又提了上来。   却被放置在热火上炙烤。 第51章 新话本 殿下可要喊一喊,瞧瞧七尺大汉……   凤殊影感受到怀中小太后身子绷得挺直, 薄唇微微一勾,继续披上忠臣的外皮,开始敦敦教诲:   “殿下请看奏折上标注雪灾的日期, 已过了一月有余,想必兴元百姓们早就对余府尹的不作为怨声载道, 此刻唯有平民愤才可镇民心。”   说完, 摄政王拉起小太后的素手, 洋洋洒洒另起了一道圣旨:兴元府尹余轩鸣,处置雪灾懈怠,斩立决。江陵陈府尹, 即刻接任其职,朝廷特派监察御史前往灾地....。   石中钰盯着手面上覆盖的大掌,摄政王笔力苍劲,寥寥几笔边要了兴元府尹的脑袋,也为新接任的官员立下了警示。   她侧过头,看向近在咫尺,眉眼凌厉的男子,感叹怪不得上一世她无论如何费心拉拢朝臣,却不及凤殊影一道雷厉风行的政令来得有效。   似是被小太后眸中的赞赏鼓舞, 摄政王又兴致勃勃抽出一张奏折,在桌案上铺展开, 意犹未尽地松开手中柔荑,让小太后再次批阅。   石中钰早就受不了摄政王借着指点江山之余对她上下其手, 立刻表示自己绝无染指朝政之意。方才的胡言乱语, 全是自己的臆想,还望摄政王别放在心上。   好不容易盼到香肉主动跳进嘴中,怎可随意松口, 摄政王剑眉微挑,拦在小太后腰间的手臂向后收拢,不满道:“殿下有上进心是好事,怎可因微臣的几句提点就半途而止。”   见摄政王耍起了无赖,石中钰只得撅起嘴,闭上眼主动施舍了些香软,才得以从摄政王的恶爪下逃脱。   经过此番胡闹,她更加确信凤殊影在上一世亦是因美色对她另眼相待,只不过,心中重重顾虑,倒是随着二人的嬉笑烟消云散。   又过了半月,天气逐渐回暖,御园内的迎春花悄然绽放。   金銮殿,   石中钰今日坐在凤椅上时,突然发现身前的垂帘不仅加厚了几许,就连宽度也骤然变大,把一旁的摄政王都遮挡上大半。   殿下群臣望向只露出一半俊脸的摄政王,只觉得在半遮半掩之间,蛟椅上那位一手遮天的摄政王变得又神秘莫测了几分。   群臣不禁揣摩起摄政王的心意,自打辽使离京后,小太后在朝堂上再未开过口,如今连帘子后虚飘飘的影子都瞅不到了,莫非是摄政王的授意,让小太后慢慢淡出群臣视野?   石中钰发现,今日殿下的气氛比往日热闹了几许,群臣看向摄政王的目光多了几份热切,就连在宣读奏折时,声音也是激情澎湃。   正在愣神间,突然感到右手一热,她扭头看去,原是摄政王正一面神情专注地聆听工部尚书呈报修建运河的进度,一面...拉过她的手在掌中把玩。   光天化日,金銮殿上,百官在下,众目睽睽,摄政王他还要不要脸!   虽然二人的手被垂帘遮挡得严严实实,可是....石中钰急忙转头看向身侧的几人,只见以许公公为首的几名内监,仿若掉了什么金贵物件,把眼珠子死死钉在金砖上,眼皮子都不带抬一下。   摄政王的拇指在她手心缓缓打起圈。石中钰紧咬贝齿,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见他目不斜视,神情自若,同殿下的工部尚书二人一问一答,仿若手中娇嫩的柔荑不过是个爱不释手的手把件。   好不容易熬到了下朝,群臣发现从垂帘后走出来的小太后脸色极臭,不似往日步履款款地走在摄政王身后,而是紧绷着小脸,脚下生风,把摄政王撂在身后,头也不回地冲出了殿。   凤殊影背着手,神清气爽,慢慢走在石中钰身后,他瞧见皇上拔起小短腿,蹬蹬蹬地追上小太后,二人低头耳语了几句,小太后婀娜多姿的身影就朝着凤辇走去。   朱昱在原地踌躇片刻,最终走向目光追随在凤辇上的摄政王。   “摄政王,母后说她身子不适,今日就不陪朕去垂拱殿听政了。”   凤殊影微微眯眼,看向消失在甬道上的轿辇,淡淡地应了一声。   石中钰回到朝凤殿,气鼓鼓地灌下了半壶凉茶,才感觉充血的大脑终于不再嗡嗡作响。   摄政王愈发的蹬鼻子上脸了,方才在垂帘后,那只不安分的手掌居然顺着她的手臂一路上滑....她赶忙摇摇头,甩去脑海中旖旎的画面,斜靠在矮塌上,随手拿起一本内务府送来的话本,   《太后裙下臣》   什么鬼玩意?石中钰眉头一皱,扔下了烫手的话本,又重新抽出一本。   《娇凤塌上臣》   《颠蟒倒凤》......   接连扔了十余本,她终于按耐不住,把往日里替她挑拣话本的寒露唤进来。   “这...都是打哪里寻来的话本?”   寒露见太后腮晕涨红,她好奇朝地上的话本瞅了一眼,遂即害羞地垂下头,小声道:“近日的话本,都是摄政王替殿下挑选的。”   石中钰轻抚额头,摆了摆手:“无事了,你且退下吧。”   想不到摄政王为了警示她,竟然把专权的手掌伸向了话本届,想来那本《承凤欢》的烂尾,也是拜摄政王所赐。   垂拱殿,   凤殊影同几位内阁大臣商议完政事,便拿起桌案上的折子。   只是不知为何,往日里一目十行的折子,今日看起来却颇为吃力,明知暖阁里少了一道倩影,却总能嗅到小太后身上独有的馨香。   闭上眼,细腻滑嫩的触感犹在指尖流转。脑中浮现出小太后方才无力地倚靠在他肩上,贝齿轻咬绛唇,星眸含嗔,强压莺啼的艳色。   “许德才,装好奏折,同本王前往朝凤殿。”   做了决定后,凤殊影一刻也不作停留,迈开大长腿走出书房。   许公公麻溜地把折子封进密匣中,紧跟在摄政王身后,方才在金銮殿上,他可是将摄政王和小太后地胡闹尽收眼底,二人才分开多久啊,摄政王就按耐不住了。   啧,要不都道英雄难过美人关。   入了朝凤殿,凤殊影挥手阻止欲要行礼的宫人,轻车熟路地钻进暖阁里。   见小太后居然没有歪在塌上看话本,而是背对着他,坐在书桌旁奋笔疾书些什么。凤殊影不由好奇,踱步到她身后,俯身去看她书写的内容。   话说石中钰见摄政王专权跋扈,限定了话本届的题材,断了她在枯燥皇宫内的唯一乐趣,她只好亲自提笔,自娱自乐。   当下刚进入剧情高潮,完全没注意到摄政王就站在她身后,品鉴她新鲜出炉的文采。   小寡妇惊恐地看向破门而入的员外郎,体若筛糠,颤声问:“员外郎深夜造访,不知有何事?”   员外郎露出色.欲熏心的神情,淫.笑道:“自然是要享受美人的一身香肉!”说完,就迫不及待朝炕上的娇人扑上去。   “不要,不要过来!”小寡妇奋力捶打身上沉重身躯,却是螳臂当车。   “淫贼,住手!”门外突然传来一声怒喝。   炕上的二人循声望去,见到门口正站着一位七尺大汉。   “滚开,少管闲事!”员外郎恶狠狠道,刺啦一声撕开小寡妇裙摆。   大汉箭步上前,扯下小寡妇身上的员外郎,飞起一脚,将他踹出门外。   “多谢英雄....”小寡妇春眸含水,含情脉脉地望向身手不凡的壮汉。   见宣纸上的墨迹逐渐变淡,石中钰粘取砚台上的墨汁,正与提笔描绘小寡妇和壮汉为了躲避员外郎迫害远走他乡的后续。   耳边突然传来一声询问:“员外郎行事时为何不关门?”   石中钰被摄政王突然发声吓得手中一抖,笔尖的墨滴尽数落在纸上,毁了话本文坛未来的黑马。   “爱卿默不作声站在哀家身后,可要吓死人了!”她面红耳赤,合上手中的新作。   “太后殿下还未回答微臣,为何员外郎行事时不关房门,可是有什么特殊趣味?”   石中钰抬眸看向一本正经的摄政王,撇了撇嘴,忍不住揶揄道:“凤卿今日在早朝上,当着百官的面,仅隔着这一道帘子就对哀家...应是更能体会员外郎不为人知的趣...啊,凤殊影你可是魔怔了!”   她话还没说完,就被摄政王双臂托举起来放在桌案上,刺啦一声,顿觉身下一凉,原是自己的裙摆如书中的小寡妇一般,被眼前的蛮人扯破。   “殿下可要喊一喊,瞧瞧七尺大汉会不会出现?”   凤殊影被裙摆下露出的一截修长玉腿刺得眼红,大掌忍不住抚上那片滑腻。   暖阁中春色盎然,与殿外争相绽放的迎春花一争高下。   不知过了多久,凤殊影猛地直起身,漆眸内猩红更甚。他捡起地上散落的外衫,盖在小太后身上。   “微臣还有折子要批,到了用午膳的时辰,殿下再唤微臣。”   石中钰漾起水波的眸子带着几分疑惑,看向摄政王匆匆离去的背影,陷入沉思。   最近这几日,摄政王总是这般闹她,只是每每到了关键时刻就偃旗息鼓,若不是前世对他有所了解,石中钰都要怀疑摄政王身上有什么毛病。   “练得哪门子邪功?”她轻轻嘟囔一句,低头看向破损的裙摆,不由皱了皱眉头。   哎,下次要写本男主是佛子的话本,就算被摄政王逮到了,大不了照着剧情拉着她一起去吃斋念佛。 第52章 南下 凤卿好看,凤卿是哀家见过最好看……   今日的午膳, 有石中钰喜爱吃的春笋焖鸡,这是柳泉斋在开春时的时令菜,特意从巴蜀挖取最鲜嫩的白肉春笋, 配以精谷喂食不到两月的童子鸡,再加上古越龙山的黄酒这么一炒, 不需多金贵的食材, 便能成就一盘鲜香开胃的佳肴。   皇上和摄政王显然都很喜爱这道菜, 不到一会儿,盘中就空空见底。   盯着食盒上烫金“柳”字,石中钰发起了呆。   听说摄政王过几日便要南下寿州视察当地的盐池, 她真是好生羡慕。江南景致好啊!可惜上一世南下淮阳时,她光顾得跟凤殊影斗气,没来及好好欣赏。   “殿下和皇上这几日准备一下,三日后同微臣一起去寿春。”   寿春是寿州的名城,也是前朝旧都。   “哀家也能去?”   “朕也能去?”   凤殊影刚刚说完,就见小太后和皇上二人瞪圆了眼,惊讶地看向他,异口同声问道。   “自然可以,端王余党尽数伏诛, 寿州现下太平,皇上和太后呆在宫里也无事, 不妨去江南散散心。”   摄政王凤眸含笑,夹起盘中最后一块鸡腿肉, 放在小太后碗中。   工部刚刚递上折子, 道明新殿建造需耗时半年。   半年实在是太久了,小太后正当花季,日一比一日明艳动人, 自打搬来朝凤殿和她同宿,每晚就寝前都要打一套拳才能使自己平心静气,实在过于煎熬。   寿春的新府早已建好,正好携小太后一游,也能趁机实打实地咽下嘴边香肉。   凤殊影看向同皇上有说有笑,眼波流转的小太后,对原本无好感的江南,也开始变得略有期待。   ————   澄明远水生光,重叠暮山耸翠,描绘的就是江南水景。   五日过后,石中钰站在精致华丽的双体游舫上眺望江面,远方已能看到寿春渡口处舳舻相接的繁荣景象。   不愧是川流不息,渊澄取映的前朝旧都。   “母亲,堂叔钓上来现烤的鱼,可香了。”   石中钰低头,见朱昱小手里正抓着两串热腾腾的烤鱼,踮起脚尖,献宝似地递给她。   身后传来寒露焦急的呼喊:“皇上,皇上,您莫要跑得太快了,奴婢追不上。”   “这不是堂叔的私船吗,船上都是咱们的人,不会有事的。一会到了寿春你可不许唤我皇上,要叫我小公子,叫母后夫人。”朱昱人小鬼大,一脸严肃地叮嘱寒露。   “是是,奴婢一时情急,忘了摄...大公子的吩咐。”   他们一行人微服出行,自然也要把沾着皇亲贵胄的称呼改上一改,朱昱对这些陌生的称呼感到十分新鲜,自打昨日摄政王说完后,就开始一丝不苟地执行起来。   一船人中,石中钰自然是小夫人,朱昱是她的小儿子,摄政王一开始本想讨要个老爷的称呼,但石中钰死活不愿意开口唤他夫君,只得作罢,最后落得个小太后堂兄的名分。   小表妹遇人不淑,年纪轻轻就守了活寡,带着孩子前来投奔玉树临风,腰缠万贯的俊俏堂兄,石中钰横竖瞧着他们三人的关系,都觉得此乃是个一飞冲天的话本子!   手中的烤鱼胜在鲜香,只撒上薄薄一层盐巴,对着浓似春云淡似烟的江景入嘴,滋味要比馆子里繁复的名贵佳肴强上数倍。   石中钰站在游舫二层甲板上,手扶船栏,侧头望向一层船板上垂钓的摄政王,正好对上了他回首的眸子。   脱下朝服的摄政王少了几分煞气,月色双窠云雁对襟开衫穿在身姿挺拔的男子身上,为其平添一股儒雅气息,深邃的眉眼正直勾勾望向石中钰,颇有些俊俏江南公子眺望佳人的意味。   佳人摇一摇手中香喷喷地烤鱼,投以感激一笑。   凤殊影微微眯起眼,水光潋滟,映得小太后两颊笑涡霞光荡漾,清眸流盼。他顿觉退去凤服的小太后明艳得过分,等到了寿春,不知会引来多少狂飞浪蝶竞相追逐,不禁后悔自己没有坚持老爷的身份。   寿春渡口不愧为承接南北的桥梁,每日穿梭的渡船不计其数,等到摄政王私船靠岸后,已经是日落西山。   他们一行人刚刚下船,便有地方节度使前来接应。   “摄政王,下官已命人将府邸打扫整洁,以便皇上和太后小住。”   车厢内,节度使对三位主子叩拜,恭谨道。   石中钰看向跪在身前的青年俊杰,微微一笑,心想原来是谭青天。   谭青天本名谭清池,此人家境殷实,二十岁中举,二十二岁在科考中被人替换了卷子,从而落榜。   换做常人定会对腐朽的科举制度深恶痛绝,谭清池却并未消沉,反而另走蹊径,他让父母捐钱为自己谋得了个八品知县,从此踏踏实实为百姓做事,深得当地百姓敬爱,被称为谭青天。   经此七八年,此人居然在鱼目混珠的寿春一步步升到节度使,自是因受到摄政王青睐,一路提拔。   依照上一世石中钰对谭清池的了解,此人虽然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一身滑不溜手,但本性却是正直又忠诚。她当年也是看中谭清池办事能力卓群,想将其纳入麾下,却被他婉言拒绝。   瞧见前世喜而不得的人才,石中钰在语气上未免热络了一些:“哀家和皇帝没有打过招呼,贸然造访,确是麻烦谭度使在百忙中为我们安排妥当。”   谭清池闻得小太后此言,白净的脸上骤然一红,结结巴巴道:“太后...折煞下官了,殿下...殿下和皇上的事自然是一等一的差事,皇上此行前来,亦是让寿春沾染龙气福佑,下...下官怎可懈怠。”   石中钰略感惊讶,想不到上一世在她面前谈吐自如的谭清池居然会如此腼腆,不由大感有趣,正要再聊上两句,却被摄政王阴沉着脸打断。   “皇上和太后一路颠簸,谭度使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下官遵命。”   谭清池如释重负,立马退出车外。   不知为何?他与小太后初次相见,对方却甚是热情,虽然寿春距离京城遥远,但他亦有耳目传递宫中的消息。   早就听闻摄政王与太后二人关系非同一般,他本以为是宫中流言,定是拥护皇权的保守大臣在摄政王身上破的脏水。   毕竟在他追随摄政王的数年中,从未见到摄政王对任何女子另眼相看过。   可方才在车厢内,他亲眼目睹摄政王对小太后端茶递水,投食果脯的姿态甚是熟练,而在小太后主动对她攀谈时,摄政王冰寒的双眸仿若两枚利刃,直直朝他投来。   谭清池退出车外,被略带凉意的春风一吹,顿时想起一件事。   “糟糕!”他暗叹一声,也不知那对作妖的母女俩是否还赖在寿春。   宽敞的车厢内,   朱昱在游舫上没闲下来,猴一般的上蹿下跳,消耗够了精力又坐进舒适的马车,便随着车内有节奏的晃动,不一会儿就耷拉下眼皮。   石中钰为朱昱细细掩好毛毯,正考虑要不要也陪着他小憩片刻,却突然被一只铁臂猛地揽入怀中,霸道的唇舌驾轻就熟地探入她口内。   昱儿就躺在一旁,被摄政王抵在车厢上亲热,石中钰慌得心都快从嗓子眼儿跳出来,她又不敢闹出太大动静,只得闭上眼敷衍跟前的男子,好让他快快收手。   似是察觉出小太后不够专注,凤殊影惩戒地含住她白嫩的耳垂,细细品鉴。直到娇人在他怀中打起了颤,贝齿紧紧咬住的绛唇隐隐浮现出一道血印子,他才不依不饶的松开“蟒口”。   垂眸盯向面色绯红的小太后,凤殊影不满地冷哼一声:“方才微臣见殿下目不转睛看向谭度使,可是觉得他俊俏?”   石中钰被摄政王闹得迷迷糊糊的,听到他莫名其妙的问题,下意识点点头。   这下可捅了蜂窝子!   凤殊影当即握住小太后柔软的柳腰,像抱起一只小猫儿似的,放到他盘坐的腿上。   小太后身材纤弱,身上该有肉的地方却异常饱满,被她不安的磨蹭,只让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按住怀中扭动的娇人,他哑着嗓子问:“殿下觉得微臣和谭度使谁更好看?”   感受到已然出鞘的“龙渊剑”,石中钰涨红着脸回答:“爱卿想多了,哀家只是没想到寿春节度使这般年青,才忍不住多瞧了两眼,”   “殿下还未回答微臣的问题。”   感受到腰间缓缓下滑的火热大掌,石中钰赶忙回答:“自然是凤卿好看,放眼整个南朝,就没有比凤卿更好看的男子了。”   凤殊影微微皱起好看的剑眉,显然对小太后这个答案不是很满意,追问道:“耶律穆风和微臣比,谁更好看?”   见到摄政王如此抠字眼,石中钰只得赶忙接道:“凤卿好看,凤卿是哀家见过最好看的男子!”   “殿下若是以后在大殿上瞧见更好看的臣子,又当如何?”   被摄政王闹得没完没了,石中钰心头也冒起一阵火气,怎奈她的双手正紧握身下放肆的大掌,只得仰起头,张开檀口,狠狠地咬向摄政王恼人的下巴。   被小太后猫儿一般的银牙咬住,凤殊影倒是轻笑一声,眸底隐隐浮现邪气,笑道:“殿下咬得不是地方。”   说完,又擒住了美人的“凶恶”的娇唇。 第53章 青梅竹马 夫君死的早,又是独苗,我只……   马车擦着刚刚冒头的皎月停在一栋古色古香的宅院前。   凤殊影先下车, 为小太后展开幽帘。   石中钰面无表情地从车上下来,对主动搀扶的大掌毫不客气地甩去一巴掌。   方才车里还没摸够吗!   小太后脸皮甚薄,凤殊影唇角含笑, 欲要好好哄上两句,才不辜负他在府内精心备下的椒房。   “表哥!”一声悲切的呼唤打断了闹别扭的二人。   石中钰顺着呼声瞧去, 在府邸大门口见到一位清丽的女子, 正蹙着精致的柳眉, 含情脉脉地望向她身旁的摄政王。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怎么频频遇到前世的旧人,如果没记错, 眼前这位称呼摄政王表哥的女子姓沈,名“诗怡”。   沈诗怡之母沈夫人与摄政王母亲乃是同父异母的表姐妹,摄政王还要管沈夫人叫一声姨母。   沈夫人的夫君沈旺堂还曾在漠北追随过凤殊影的父亲,也就是老定北侯。沈旺堂在与辽人作战时替老侯爷挡下一箭,一命呜呼。   得知消息的沈夫人正值怀胎九月,当场就惊得破了羊水。   听闻夫君战死沙场,想到未来无依无靠,沈夫人断了生念,欲带着肚子里的孩子追随夫君, 却被匆匆赶来的定北侯夫人阻拦下来,并承诺她产下的孩子若是男孩, 会被侯爷当作小儿子抚养长大,若是女孩, 便会是她的儿媳妇。   后来, 沈夫人安然诞下沈诗怡。   沈诗怡自打出生后,身子骨一直孱弱多病,沈夫人请算命先生卜了一卦, 说是漠北的风水并不适合女儿生长,只有在及笈后方可与移居北地,也不能太北,最好是京城。   恰逢此时定北侯因手握黑鳞军一直被永宁帝打压,表姐又在洪灾中殒命,沈夫人便决定带着沈诗怡先回到老家寿春,等女儿及笈后再同凤殊影谈婚论嫁。   没想到在沈夫人搬回寿春后,定北侯府一年不如一年,在定北侯死后,承袭侯位的凤殊影居然被永宁帝派去收复闽州。   那年凤殊影在匆匆赶往闽州时,特意途径寿春,他抽空与沈夫人一面,拿出当年的婚书,表示他此行闽州很可能有去无回,若是沈家不愿履行当年的婚事,他便废除手中的婚书,也好让表妹不必在他身上耽误青春。   沈诗怡虽然在年幼时移居寿春,但每年新岁都会返回漠北与定北侯一家过年,她每每在侯府见到一年比一年英俊逼人的凤殊影,想到此人会是她未来的夫君,心中不禁泛出蜜一样的甘甜。   所以在听闻凤殊影前来退婚时,她是第一个不同意。   沈夫人则与一头扎进情海里的女儿不同。   她年纪轻轻便守寡,深知失去夫君的日子有多难过,女儿生得亭亭玉立,怎可与她一般,正直妙龄就成了寡妇。于是沈夫人背着沈诗怡与凤殊影去官府销了当年的婚约。   后来,便是闽州大捷,年少将军一夜成名,载入史册。   沈诗怡怔怔望向她日思夜盼的男子,经年未见,表哥的眉眼变得愈发深邃,身姿挺拔如松,举手投足之间比少年时更多了几分沉稳。   只可惜他摄人心魂的眸子,全都映着一个人。   沈诗怡把目光转向他身旁的女子,却在对上她明亮的眸子后,心中一惊。   世间怎会有如此艳美绝伦的女子!   只不过这位姑娘见到她时,眼中却是平静淡漠,一点都不为她出现在府邸门口感到惊讶或者...不快。   仿若她就是这间府邸迎门的小丫鬟,在恭迎二位主子归宅。   想到这里,她鼻尖一酸,投向凤殊影的目光中满是幽怨。   凤殊影也没想到沈诗怡居然会出现在此地,追寻过往,总是定北侯一脉辜负沈家,让表妹沦落到年幼无父的局面,因此每当表妹来定北侯府小住时,他都会尽量满足沈家的要求。   “表妹为何会在此,姨母呢?”   沈诗怡不好意思说母亲正候在府中等着表哥前去拜见。她瞥悄悄瞥了一眼凤殊影身旁的美人,柔声道:“母亲思念伯母,于是带我来府中小住几日,也好睹目思人。”   凤殊影闻言微微皱了皱眉头,转头瞪了一眼抓耳挠腮的谭度使。   谭清池被摄政王横眼扫来,吓得脖子一缩。   他得了摄政王的话尽量照拂这对母女,可是沈夫人非同他说摄政王与她的女儿自幼有婚约,是她的女婿,隔三差五督促自己为她们母女安排前往京城的车马。   其实此事也不怪谭清池,他私下里问过摄政王,得知沈家母女在摄政王落难时自愿解除婚约,所以他一面对沈夫人提出入京的要求一拖再拖,一面为沈诗怡物色寿春当地的青年俊杰。   摄政王前来寿春本是机密,想来是沈夫人买通了他身边的下人,从而得知摄政王要来生母故居一事,赶在前头住进府中。   凤殊影不欲让外人知晓小太后与他同下江南的消息,正思忖如何在沈诗怡面前解释小太后的身份,却听身边的娇人轻轻一笑,坦然道:“这位姑娘就是堂兄口中常提到的表小姐吧?”   沈诗怡瞧见表哥见到自己后非但没有欣喜,反而是一脸为难地看向身旁的女子,她的心仿若被放在油锅里炸一般煎熬。   想问表哥她是谁,却又不敢开口,怕从表哥口中听到让自己失望的答案。   这时那位女子突然出言,声若黄莺,唤了表哥一声堂哥,也让她一直高悬的心放了下来。   凤殊影看向甜甜唤他堂兄的小太后,知晓她不想在外人跟前暴露身份,于是点点头道:“她是家母的侄女。”   正在此时,车帘子被人撩开,朱昱顶着睡颜婆娑的大眼看向石中钰,清脆地喊了一声:“母亲。”   这一声,可算是彻底安抚了沈诗怡七上八下的心。苍白的脸上也重新有了血色,她对石中钰微微一笑:“原是姑父家的妹妹,想不到孩子都这般大了。”   石中钰大大方方搂过朱昱,笑回:“嗯,夫君死的早,又是独苗,我只好入京投奔了堂兄。”说完,她转过小脸对谋杀亲夫的摄政王眨眨眼:“堂兄见我整日郁郁寡欢,便决定带我们母子俩南下散散心。”   月上枝头,一行人步入府中。   正厅内,沈夫人心神不宁,女儿和凤殊影已有四年多未见,也不知今日相见,能不能唤回他对诗怡以往的心意。   当初都怪自己目光短浅,以为凤殊影闽州之行必是有去无回,毕竟南朝多少军功累累的将军都把性命交代在闽州,凤殊影他一个毛头小子,定是羊仔闯狼窝——必死无疑。   没成想他的大外甥却是头披着羊皮的恶虎,把闽州“豺狼”杀得丢盔弃甲,逃回老窝。   从此功高盖世,万流景仰。最后...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取了先帝的性命,妄图改朝换代。   以前她住在侯府时,便看出来凤殊影并非池中物,只可惜啊,只可惜,当年若是她咬咬牙,把女儿同凤殊影的婚事在闽州之战前下来,那诗怡便是现在的王妃....未来的一国之母。   似是看出沈夫人的焦虑,她身边的侍女出言安慰:“夫人且宽心,小姐出门前换的那套衣裙是摄...是大公子在以前新岁送给小姐的,今日一见,定会唤起二人以往两小无猜的回忆。”   “但愿如此...诗怡这些年过得都魔怔了,自打见过他表哥那般优秀的人,其他男子又怎会看在眼中,眼见着就要拖成...”   话还没说完,沈夫人便瞧见一群人缓缓而来,为首那位身姿凛凛,容貌卓群的自然是她的大侄子凤殊影,当朝摄政王。   只是,与他并肩而走的女子...却不是沈诗怡。   沈夫人望向那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眼角不安地抽动两下。她连忙起身,快步走至门前,   “命夫拜见摄政王。”   沈夫人的夫君死后,老侯爷曾为她向圣上求来五品诰命的身份。   “姨娘不必多礼”凤殊影走上前虚扶起沈夫人,淡淡问道:“听表妹说,姨母又梦到母亲了?”   沈夫人闻言蹙起眉头,脸上也涌上哀伤的神色,悲切道:“人上了年岁,总是爱做梦,我又梦到当初生诗怡那日,茗灵她拉着我的手,对我说那些安心的话。”   凤殊影听到沈夫人提到他母亲的小名,清冷的眉眼倒是软化了几分,淡淡道:“姨母若是想母亲了,便在府中小住几日,如今我奉旨到寿春办差,也好借此机会,为表妹寻个合心意的亲事。”   听到大侄子口中的敷衍,沈夫人心中一沉,她望向凤殊影身旁的女子,笑着问道:“不知这位姑娘....”   “母亲,这位妹妹是姑父家在漠北的亲戚,去年刚刚没了夫君,特地到京中投奔表哥。”沈诗怡知晓母亲性子急,怕她口无遮脸惹得表哥不喜,赶忙接过话头。   正在此时,朱昱突然扯了扯石中钰的袖摆,撅着小嘴开口询问:“母亲,什么时候能用上晚膳,儿子饿了。”   沈夫人这才看到石中钰手中还紧紧拉着个小男童。当即笑道:“原来是老侯爷家的亲戚,长得这般的俊。连孩子都这么大了。”   石中钰淡淡一笑,又把刚刚在府门口对沈诗怡说过的话重复了一遍。   凤殊影刚刚在车里就听到小太后的肚子在咕咕叫,直接命下人们把行囊归置好,又打断了沈夫人对小太后没完没了的寒暄,带着众人步入饭厅。   方管家早就得了摄政王下船的消息,把时间掐算的刚刚好,等众人落座,便在在八仙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江南特色佳肴。   朱昱欢呼一声,立刻举箸朝造型别致的松鼠鳜鱼夹去。   沈夫人瞥向笑着给朱昱挑刺的石中钰,微不可查地皱了下眉头。   真是没教养,那有家主还没动箸,便让小孩子先吃的,就算夫君早早就没了,也不可这般惯着儿子。沈夫人一边想,一边细细打量起对面的母子。   凤殊影身边的堂妹一点都不像从漠北那种土窝窝出来的女子,浑身细皮嫩肉,白嫩得仿若能掐出水来,尤其是她的婀娜小腰,哪里像是生养过孩子的人,不禁有些生疑,主动开口问:   “石小夫人,我年轻的时候带着诗怡在侯府中小住过一段时日,逢年过节也会去探望老侯爷,怎么...好似从来没见过你? 第54章 秋千 堂妹这是何意?   石中钰微微一笑:“老侯爷不喜我挑选的夫君, 所以嫁出门后一直未敢登门拜访。”   沈夫人将信将疑,正欲再追问几句,却见一位俊俏的丫鬟沉着脸走进来。   “大公子, 奴婢按照您的吩咐,将小夫人的东西都放置好, 只是东院的主屋已经被沈小姐占下, 奴婢同屋中的人理论, 沈小姐的丫鬟却说...主屋是刷过椒墙的,怎能让一个...已经嫁过人的妇人住。”   寒露嘴快,像击登闻鼓似的噔噔噔就把话尽数道了出来。   这时候, 又见一位头发散乱的小丫鬟跌跌撞撞走进了屋,冲着凤殊影跪下来:   “摄...大公子,石小夫人身边的丫鬟太过跋扈,非说小少爷睡得早,要我们立马把屋里东西清理干净,奴婢不过絮叨了两句,就被这位姐姐劈头盖脸一顿打。”   “拖下去乱棍打死。”凤殊影放下玉箸,冷冷道。   跪在地上的侍女犹在得意,却突然被走上前的侍卫捂住嘴往外拖, 她奋力地挣扎,惊恐地望向沈诗怡。   “表哥, 小婵从小就跟在我身边伺候,尽心尽力, 你以前还赏过她...”   “方管家, 我在信中是如何交代于你的?”凤殊影压根儿没听沈诗怡说完,唤过满头冷汗的方管家。   方管家扑通跪下来,叩头如捣蒜, 哭丧着脸道:“公子饶命,公子饶命,沈夫人说想帮着公子瞧瞧新修葺的院子,奴才也没多想,就打开院门给沈夫人和小姐看看...只是没想到,奴才前脚刚走,她们...后脚便住下了。”   凤殊影听完方管家的话,皱了皱眉头,阴沉着脸说了句:“滚下去领罚。”   沈诗怡此刻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也顾不上为丫鬟求情了,反倒是红着眼眶对石中钰行了一个大礼道:   “石妹妹莫要生气,全是姐姐不懂事,不知东院新房是表哥特意为妹妹翻新的,我现在就同下人们把东西收拾走。”   石中钰和朱昱对饭厅内乱作一团的场面淡然处之,就算摄政王刚刚下令乱棍打死沈诗怡身边的丫鬟,二人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津津有味地品尝盘中的金瓜鹅肝。   毕竟在御书房的时候,二人可是就着点心目睹摄政王下令砍了一个又一个大臣的脑袋。   听到沈诗怡突然对她致歉,石中钰抬眸看向泪眼婆娑的美人,嫣然一笑:“姐姐不必内疚,都是小事。只不过桌上的菜凉得快,姐姐且要加紧动作,快去快回。”   说完,夹起碗中摄政王为她剥壳的虾肉,放入口中。   沈夫人看向得了便宜还卖乖的石中钰,胸口气得跌宕起伏,正想拿起长辈的架子说上两句,却感到袖摆被女儿狠狠扯了两下。   回头望向女儿,只见她蹙着眉,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多嘴。   沈夫人深吸了一口气,阴阳怪气道:“我也陪诗怡去收拾屋子,好不耽误石小夫人母子二人休息。”   用过晚膳,摄政王还有要事同谭清池商议,先去了书房。   江南的初春虽然还有些凉,但是也算是清风徐徐,石中钰哄完朱昱歇下,披上一件轻薄的桃纹织锦羽缎斗篷,在花园中闲逛。   刚刚穿过大院,她瞧见壁影上的字,才知晓这所雅致的府邸原是前朝一位王爷的故居。   听方管家说,府中的假山池湖,一草一木皆是根据前朝王爷的手作延续下来,颇具古风。   石中钰在步行至游廊尽头,突然被眼前的秋千吸引住了目光,不因有他,实在是这架秋千瞧起来与府邸内的风雅气息略有不搭。   她慢慢走到秋千前,伸手抚摸褪色的檀香木椅背。借着月光,看到上面还雕刻有一行小字“永宁二十四年,凤睿为爱妻茗灵所制。”   原是老侯爷为摄政王母亲亲手制作的秋千,石中钰轻轻坐上去,转抽处依旧很光滑,摇荡起来一点声响都没有。她抬眸眺望前方,发现眼前却是一面灰漆漆的砖墙。   老侯爷手工活不错,只可惜挑选的位置不是很好。   “殿下可是想玩秋千了,要不要奴婢帮您?”   四下无人,星蝉又捡起来在宫中的称呼。   月色甚好,再加上她刚刚绕着府邸走了几圈也有些累了,于是点点头:“好。”   随着星蝉在身后一下下轻推,石中钰抬起绣鞋,在空中摆荡,伴随清风拂面,心中的不快也慢慢消散。   前一世,她便是被沈诗怡贯会做戏的模样蒙骗了,还以为是凤殊影对他的小表妹始乱终弃,二人因为此时心生隔阂....最终还让卫礼丢了性命。   想不到这一世没等到沈诗怡入京投奔凤殊影,就被她在寿春遇上了。   很好,都说孽帐会在下一世偿还,那她便不客气地来收帐了。   突然,石中钰感觉背后的木椅被人用力推动,檀木秋千也开始大幅度摆动起来。   “星蝉,且慢一点,莫要把老侯爷做的秋千弄坏了。”   谁知听到她开口后,身后的推力非但没有减少,反而一下比一下更大力起来,荡到最高处时,石中钰甚至都能看清楚墙顶灰砖上的青苔。   正要回头看看怎么回事,身后传来摄政王的声音:“坐好了,有堂兄在,定不会让堂妹伤到分毫。”   听到是他的声音,石中钰顿时把高高悬起的心放下。   随着秋千越荡越高,渐渐越过围墙,她终于看到墙外闪耀的星河。   原是他们停靠在码头的那条大河,即便在夜晚,码头上也是灯火通明,行驶在河中的数千艘渡船上挂着灯笼,仿若繁星点点,最终汇成一条斑斓的星河。   石中钰一时看呆了,她错了,老侯爷若是耍弄起爱情的酸腐,可要比他一根筋的儿子强上许多。   突觉身侧一沉,原是摄政王驭起轻功跳了上来。   揽过一脸惊讶的小太后,凤殊影咧嘴一笑,俯身狠狠亲了一口她滑腻的雪腮:“堂兄干完了力气活,总要堂妹奖赏一二。”   石中钰靠在摄政王的肩头,盯向远方一起一落的星河感叹:“老侯爷对夫人真好!”   凤殊影见小太后脸上露出痴色,不由挑了挑剑眉,吃自己爹飞醋的感觉可不大好。   “阿嚏。”许是被微风吹得透彻,石中钰打了个喷嚏,凤殊影见状,直接抱起她跃上墙头,在月色中沿着青砖轻跳了几步,转眼就到了东院。   见摄政王并没有放下她的意思,石中钰主动翻身从他怀中跳下来,伸手挡在他胸口。   凤殊影垂眸看向抵在胸口上的纤细玉掌,深邃的凤眼微微眯起:“堂妹这是何意?”   “时辰不早了,衔玉在此谢过堂兄相送,还请堂兄回自己的房内安歇。”   “殿下可是忘了这段时日夜夜都是拥着何人睡?”   石中钰见摄政王终于不再同她扯堂兄妹的话本,当即干脆利落地回道:“爱卿何时将你亲表妹的事情解决掉,再进哀家的屋子。我已让寒露把爱卿的东西交给王戟,也将书房归置妥当,还望爱卿今夜好梦。”   说完也不顾摄政王脸色有多臭,背着手,步伐欢快地进了屋。   凤殊影盯着那抹明艳的背影消失在门后,心中不禁对沈家母女的不请自来多了几分不满。   石中钰回到屋后就退了衣裳,泡在浴盆里好好驱一驱身上的寒气,初春的夜晚还是有些凉的,虽然摄政王每晚在睡前总会对她毛手毛脚,但不得不承认,抱着这个天然的大暖炉,每夜都睡得的十分安稳。   从盥室出来后,她瞧见寒露和星蝉正在更换床上的被面,见到石中钰疑惑地看向她俩。寒露赶忙解释道:   “方管家说沈小姐也是今早刚到,并没用过床榻,但是奴婢们还是觉得别扭,谁知道她晌午有没有躺下歇息。殿下金尊玉贵的,怎可用她沾过身子的东西,所以奴婢刚刚从库房里拿了一单子新被面。”   石中钰淡淡地应了一声,这才想起来此间院子是摄政王特地命人重新修葺过的,她抬头看看崭新的椒墙,站在屋里,似乎还能隐约闻到一股花椒味,还怪好闻的。   “既然是微服出巡,就不必讲究这些,你们俩路上也没闲下来,一会收拾完,就都下去歇息吧,今晚不必在偏房候着了。”   星蝉收拾完床面,见石中钰孤身一人,轻轻问道:“殿下,可要为摄政王留门?”   “不必了,摄政王今夜会歇在书房。”   听到太后的话,二人微微一愣,她们相视一看,寒露忍不住开口:“太后殿下可是因沈小姐同摄政王....依奴婢浅见,都是沈小姐一厢情愿,摄政王方才也说了,要为沈小姐在寿春挑选位如意郎君。”   石中钰微微一笑,想不到曾经见到摄政王像老鼠见了猫一般的两个丫头,如今也会为那个冷面阎王说上几句好话。   “府里有外人,哀家同他又是以堂兄妹相称,那有堂兄妹宿在一个屋的。”   见太后这样说,星蝉和寒露倒是松了口气,更换好床被后离去。   再说说沈家母女俩。   沈夫人自打进入西院就再也憋不住了,喋喋不休道:“凤殊影年轻不懂事,哪有把椒房给寡妇住的,也不嫌晦气。还有那位石小夫人,也真倒是不客气,换作是我,可不敢往屋里住,怕是折了自己的福气。”   “够了!”   沈诗怡再也忍住,狠狠剐了母亲一眼,冷冷道:“若不是你当初自作主张,背着我与表哥废弃婚书,我现今又怎会同一个小寡妇去争抢椒房。”   沈夫人被女儿说得哑口无言。   得知凤殊影会来寿春老宅小住,她们母女二人一早便收拾好行囊带领着下人住进府邸。   在瞧见东院的新房后,沈诗怡内心欢呼雀跃,心想定是她频频寄去京城的信笺终于打动了表哥,让他回忆到二人年幼时两小无猜的时光。   些许表哥办完在寿春的差事,还会带她和母亲回京,住进摄政王府。   原本她还想故作矜持,等到表哥入府后亲口邀请她再住进去,可是母亲非在一旁煽动,说是早一日住进去,没准当晚表哥就会宿在她屋里。   虽然知道凤殊影不是那种人,但瞧见锦天绣地的新房,她还是神使鬼差地应下了。   没想到久久盼来的不是回心转意的表哥,而是另有新欢的表哥,更让人呕心的,新欢居然还是有着半大儿子的小寡妇!   方才在饭桌上时,她瞧见表哥频频投向石小夫人的目光,是她从所未见的柔情,真难以相信平日里孤傲的表哥会把姿态放得如此低,竟然亲手为石小夫人剥虾。   回想起石小夫人娇嗔瞪向表哥的眼神,她的心又再次被丢进冰窟窿里。   见女儿神情郁郁,沈夫人出言安慰:   “你莫要把石小夫人放在心上,长得再貌美如花,她也是个小寡妇,他们二人还是堂兄妹。你表哥...就是心疼妹妹年纪轻轻又没了夫君才会一味宠爱,越是在这种时候,你便越要大度。”   说到这里,沈夫人突然压低声音:“远的不说,就说凤殊影如今摄政王的身份,府邸里怎会少得了三妻四妾,你若是连石小夫人都容忍不了,凤殊影怎会放心让你管理王府。”   经母亲这一提醒,沈诗怡的脸色才好转点,她眉心微蹙,轻轻叹了口气:“我担心....石小夫人和表哥的关系并非是普通兄妹。”   她从小失了父亲,自幼和母亲寄人篱下,贯会看人脸色。   沈诗怡总觉得石小夫人和她小儿子的关系虽然不假,但是二人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雍容贵气,身边伺候的两个丫鬟和一个随从更是生得眉清目秀,一点也不像是普通官家出来的下人。 第55章 抛绣球 书中描绘的绝世佳人不过如斯!……   凤殊影站在窗轩口, 深幽漆眸望向东院明亮的正房,直到烛光熄灭,他才念念不舍合上窗轩。   被生性凉薄的小太后赶到书房安歇, 独自睡上二十多年的凤殊影居然头一次领会到孤枕难眠的滋味,闲来无事, 他坐起来翻阅谭清池交上来的端王府账册。   只是在看到某一处时, 深邃的凤眼陡然变得犀利, 紧紧盯着册上的账目,陷入了沉思。   翌日,石中钰正坐在铜镜前梳妆, 见朱昱撅着小嘴进了屋,忙问:“出了何事?皇上为何看起来不太开心?”   朱昱许是真的不开心了,把这几日一口一个堂叔丢在脑后,不满道:“摄政王言而无信,说好今日带朕见识寿春长街,结果朕刚刚去寻他,却听王戟说摄政王一早就出门了。”   石中钰笑道:“摄政王来寿春是有公事要办,哪能整日陪皇上招猫递狗,一会用完早膳, 哀家陪皇上出府。”   朱昱闻言大眼一亮,急忙道:“母后, 方管家说长街上有间包子铺,出售的包子薄皮大馅, 搭上的五谷粥也是香糯可口, 不如咱们现下就去吧?”   经昱儿这么一说,石中钰也被勾起了馋虫,催促为寒露为她简单梳妆, 领着朱昱出了王府,直奔寿春最有名的十里长街。   天蒙蒙亮,沈夫人和沈诗怡就来到饭厅等候凤殊影和石中钰前来用早膳,不知是不是他们一行人昨日舟车劳顿的缘故,二人等到了日山三杆,肚子咕咕作响,却没见一人前来。   沈夫人终于等得不耐烦了,遣丫鬟前去一问才知道凤殊影天还未亮便去了支度司,而石小夫人也带着儿子和随从出府游玩了。   听到丫鬟的回报,沈夫人虽然不满,却不敢斥责凤殊影的不是,只好念叨上石中钰:“这位石小夫人真是有欠礼数,不来用膳也不通报一声,害咱们等了半响。也不知以前和夫君过日子时,可是这般自顾自的.....”   沈诗怡没有搭话,只是杏眼暗淡无光,盯着一桌子凉透的饭菜不言不语。   寿春的十里长街上川流不息,热闹非凡,临街铺面依山傍水而建,别有江南的一番风情。   在包子铺用完早膳,石中钰便带着朱昱在街上闲逛,二人身后紧紧跟着寒露和王戟等人。   朱昱头一次出宫到民间,乍然瞧见这么多人和新鲜事物,眼睛都不够使,频频拉扯石中钰的袖摆呼喊:   “母亲,那串亮晶晶的可是糖人?”   “母亲,那个会转的旗子是什么?”   “母亲快看,这个齐天大圣的彩绘木雕居然还会动!”   街上的行人听到小男孩清脆的喊声,都忍不住侧目,心想这是打哪来的乡巴佬,怎地瞧见什么都稀罕。   待看到一身绫罗绸缎的小男童后不禁莞尔一笑,原是谁家被精心呵护的小公子头一次出远门,难怪这般好奇,再顺着牵扯男童的手瞧去,顿时倒吸一口气。   乖乖,可是七仙女携着她儿子下凡了?   寿春占着江南山好水好,出了多少娇滴滴的美人,却没有一个能及得上眼前的女子半分。   美人云髻峨峨,明眸皓齿,身姿婀娜,真当是一貌倾城,般般入画。   这位夫人的夫君,可真当是有福气!长街上的男子们不禁目露痴色,频频对石中钰投去目光。   王戟浓眉紧蹙,想要呵退太后殿下身边探头探脑的男子们,却在此时,远方传来一阵锣鸣。   “齐云公子抛绣球喽!”   显然,寿春当地的百姓爱看热闹胜于美人,听到远方的呼喊,周身的人群都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一股脑地朝锣鸣的方向跑去。   “寿春这边还真是稀罕,话本里抛绣球的不都是小姐吗?母亲,咱们也去瞅瞅热闹吧!”   朱昱踮起脚,抻着脖子朝人群奔走的方向望去。   “好,卫礼,王戟,你们二人定要护好公子周全。”   石中钰也觉得好奇,很想亲眼目睹一下这位反其道而行的公子,究竟是何模样?   他们一行人跟随人群来到一间刚刚装潢好的酒肆前,酒肆二层围栏上正站在击锣呐喊的人,下方有一片空地被红绸缎围绕成十丈长十丈宽的喜台。   百姓口中的齐云公子,还未登场。   随着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有一位留着八字胡的男子居然命人在空地一侧摆上数十张圈椅,并以一金一椅子的价格售卖空位。   真是个生财的好主意!石中钰一面感叹,一面让卫礼乖乖去交钱,为她和朱昱选了一个正正当当的好位置。   刚刚在人群里听到热情的百姓讨论,原来眼前这间富丽堂皇的酒肆是寿春第一豪绅齐霸南所开,齐家原本是以当铺起家,因齐家当铺以诚信为首,数百年来经营得风吹水起,甚至开到了京城。   如今整个南朝在摄政王的治理下愈加安定,随着闽州被收复后,江南百姓安居乐业,吃喝这两项便放在了百姓业余生活的前头,寿春作为江南经济命脉,来往行商无数,自然也促生了一大批食肆的诞生。   齐霸南在此时嗅到了商机,于是花费巨银建造了一间寿春最大的酒肆。   齐霸南为了吸引百姓目光,居然把亲儿子卖了,在数月前他放下话,在酒肆开业当日,他的宝贝独子齐云将会在酒肆二楼抛下绣球,谁家的姑娘能够接到绣球,齐家将会抬她进门做贵妾。   “齐家也闷小气了,大庭广众折腾半天才给个妾位。”寒露打探完消息后,情不自禁对石中钰吐槽。   “这位小姑娘,你们是外乡人吧?”   石中钰看向突然插话的夫人,微微一笑:“夫人猜得不错,只是齐家再富贵也是商户,齐公子贵妾的身份,为何值得这些妙龄女子相争?”   众人等候的功夫,已有三十多位衣着华裳的姑娘步入喜台,每一位看上去都是清秀可人,想来这些女子都是经过挑选才有资格步入台上。   妇人被石中钰明艳的脸庞晃得略有失神,半响才缓过神来。   “姑娘有所不知,齐公子在去年考中会元,今年刚刚二十二,明年科举,没准儿还能中个状元,前途无量!况且齐公子相貌英俊,在寿春不知是多少姑娘的梦中情郎,瞧见台上穿桃红衣裳的姑娘没,她可是姚府尹的嫡女。”   顺着妇人的话瞧去,石中钰果然见到一位青春逼人的小姑娘,闪亮的眸子正紧紧盯向酒肆二楼,应是在盼望她的梦中情郎现身。   左右无事,妇人对石中钰打开了话匣子:“更何况,齐公子还未纳娶夫人,若是能够嫁入齐家,为齐家添丁,哪怕是个妾室也可尽享锦衣玉食,华珠玉宝,过得比宫里的太后还精彩!”   石中钰认同地点点头,想到她在宫里要做绣娘的活计才能被摄政王带出宫赏口红豆糕,吃完后还要被他抢夺嘴里的滋味,日子果然过得没有齐公子贵妾来的顺心。   许是她脸上赞同的神色过于强烈,妇人惋惜道:“可惜姑娘来寿春晚了,错过了报名的机会,不然...”   妇人又上下细细打量石中钰一番,赞叹道:“不然齐公子定会直接将绣球递给姑娘。”   寒露心生不满,太后金贵的身份岂是他人随意能议论的,想要训斥多嘴的妇人两句,却被石中钰摆摆手挡下。   恰在此时,又是一阵锣响,传说中貌比潘安的齐云公子终于在千呼万唤中现身。   还未见其人,石中钰就被身边姑娘的尖叫声震得赶忙捂上朱昱的耳朵。   她抬眸看向酒肆二楼玉树临风的公子,不由眼前一亮。寿春姑娘们的品味不赖,凭栏处唇角含笑的男子的确是身姿高挑,仪表不凡。   这几个金子花得值了!   酒肆二楼,   被石中钰赞赏的齐云内心却是在骂爹!   父亲急于扩张当铺分店,这些年又为此间酒肆投入了大量银钱。   恰在此时,齐家有一处寄存货物的当铺走了水,烧毁了大量雇主寄存的物品。齐家不得不拿出巨额银钱赔付雇主来平息此事。   此事过后,齐家陷入现金流周转不齐的局面。   也不知是谁给父亲想出来的馊主意,居然让他在新开的酒肆抛绣球纳娶贵妾来赚取百姓们的眼球。   齐云身为齐家的独苗,自当为家族渡过难关付出一份力量,可真当他登上了高台,像耍猴人的猴子一般被人指指点点,身为一个有脸面的读书人,他此刻只想跳下楼头也不回的逃走。   “少爷....吉时已到,请您抛绣球。”   酒肆吴掌柜笑盈盈地将绣球递给齐云,同时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台下穿桃红色云雾罗衫的就是姚小姐。”   原来齐云的母亲早已同府尹夫人私下里相面过,甚是中意姚小姐。   齐云脸上挂着僵硬的笑脸,接过吴掌柜递来的绣球,内心同时叹了口气,他垂眸看向喜台上数位女子,顿觉头大。   他平日里一头扎进书海里,对女子衣饰一窍不通,在他看来,桃红,石榴红,绯红并无差别,今日前来抢绣球的姑娘们为了图喜庆,全都衣着鲜艳。齐云低头望去,只见一片红红粉粉,一时竟分不清到底哪位才是母亲看上的姚小姐。   被众人指指点点的羞赧,对父亲让他当众选妾的失望,对未来共枕之人的迷惘,一时间,数种情愫涌上心头,齐云握着绣球的手一时都有些发抖,直到.....   他在人群中看到了一对平静的眸子。   平静又漂亮的桃花眸。   霎时间,齐云觉得时间都静止了,周遭沸腾的声音也随即消失,世上仿若只有他和那位仙人之姿的女子在彼此凝视。   书中描绘的绝世佳人不过如斯!   话说石中钰正同看热闹的人群一般,等着齐公子投掷绣球,却瞧见他迷惘地环视四周,在看向自己的时候突然愣住神。   齐公子可是紧张了?   也的确,眼前的阵仗委实过于吓人,谁会想到平日里温婉可人的小姐们在见到齐公子手中的绣球后瞬间被点燃斗志,互相推搡只为抢夺最佳位置。   当年镇守闽州的将士若是拿出这些小姐一半的气势对抗南夷,也没有摄政王什么事了。   心中带着一点同情,她对齐公子报以安慰一下笑。   齐云见仙子对他嫣然巧笑,不知不觉挥手回应,却直接把绣球滑出手中。   眼见着红彤彤的绣球落入喜台上,齐云的心也随之沉了下去。   “我的!”   “是我的!”   “也不瞧瞧你自己的模样,只怕齐公子见你抢到绣球,当场悔约!”   “姐姐你又强到哪里去,比齐公子大上三岁也能被选上,背后究竟使了多少银子?”   石中钰看向台上你争我抢,扯头打脸的众位小姐,不禁目瞪口呆,心想今儿花费的几块金子,也太值了吧!   喜台上,姚小姐见平日里的死对头撺掇几位小姐对她手中的绣球抢夺,眼见着铜鼎中的燃香马上就要烧完,想到母亲已经和齐夫人打过招呼,她索性一闭眼,将手中的绣球朝场外抛去。   石中钰正低下头同朱昱分食二人刚刚买下的樱桃干,再抬头时,便见一个火红的物体朝朱昱袭来,她下意识伸出手阻拦,一把将绣球抓入手中。   恰在此时,燃香熄灭,随着“噔”地一声锣响,齐公子贵妾的人选热腾腾地出炉了! 第56章 飞醋 齐家八抬大轿不颠簸,堂妹可是后……   齐云站在楼上, 目光早已脱离绣球,静静看向正与弟弟分享果脯的仙女姑娘。   再过一时半刻,他就要被迫迎娶自己压根儿不喜的女子, 而让他心弦为之颤动的佳人,也将同他毫无联系。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齐云正欲收回目光, 却见绣球似读懂了他的心思, 直直朝他的佳人飞去。   “咚!”锣鼓声响,震得齐云心潮澎湃,他推开身边的人群, 迫不及待朝楼下跑去。   石中钰惊讶地看向手中红灿灿的绣球,一时有些缓不过神来。   “绣球是我的!”   耳边传来尖锐的喊声,她这才注意到,喜台上那位姚府尹的女儿,正柳眉高挑,一对吊眼怒视自己。   “自然是小姐的...”   “姑娘请等一下!”   话还没说完,就被人打断,石中钰平静地看向朝她走来的齐公子,离得近了, 她发现此人的容貌比远观还精致几分。   齐云快步走向一见钟情的佳人,行了一礼, 他竭力压制内心的激动,朗声道:“既然绣球最后到了姑娘手中, 那...姑娘便是齐某命中注定的良配, 我愿以三媒六聘,诚心聘娶姑娘为妻...才不辜负老天赐予齐某的情缘!”   围观众人倒抽一口气!今个儿不是为齐公子选贵妾吗?怎么变成选妻了?不过在看清被绣球砸中的姑娘后,更吃一惊, 寿春何时出了如此明艳的美人!   难怪一向矜持的齐公子都颠颠地跑下楼开口求亲。   周围的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百姓们跟着起哄。   “姑娘你就应下吧,齐公子可是我们寿春的第一美男子!”   “三媒六聘,娶回家!”   “姑娘出门时候带没带籍册?耿府尹就在现场,可以为二人登记在案!”   王戟看向沸腾的人群,突然觉得屁股上愈合的伤口又快要开裂了,为何他每次跟随小太后出门都会遇上此事,今日动静闹得这般大,若是传到摄政王耳朵里....   王戟开始盘算起行囊中的金创药够不够用。   石中钰见齐公子在众人的起哄中俊脸慢慢变得通红,眸光却依旧坚定,热切地看向自己。   她思忖用词,终于在哄闹声减弱后缓缓开口:“齐公子温文尔雅,前途无量,实乃良配之选...只可惜小妇已经嫁人了。”   “哎...”围观百姓百姓不由发出阵阵惋惜声。   齐云公子原本闪耀的眸子也瞬间暗淡下来。   这时,石中钰身边的妇人突然开口:“你丈夫不是已经死了吗!”   齐云公子眸中的火光再次被点燃。他迫切道:“既然姑娘的夫君已逝,齐某许下的承诺亦不会变。”   石中钰顿觉头大,都怪她刚刚为了堵住身旁妇人为她频频说亲的口舌,告诉她自己是个寡妇,还没过丧期。   正在此时,朱昱喊了一声:“母亲,您若是答应了,摄...堂叔会生气的。”   石中钰赶忙揽过朱昱点点头:“虽然夫君不在了,但...小妇已决定独自将儿子养大,齐公子的心意,小妇无福消受。”   齐云闻得此言,依旧紧追不舍,面色诚恳道:“齐某不介意,但求姑娘成全我的痴念,我愿将你的孩子视如己出,抚养他长大!”   围观百姓们听到齐公子的许诺,不由纷纷感叹:齐云公子真是位情深意重的好情郎,不过...抢到绣球的小妇人实在太貌美了,若是换做自己....哪怕再多为她养几个孩子,但求抱得美人归,也甘之如饴。   石中钰哑然,心想寿春当地风气如此开放吗?当街缠闹寡妇还得人人称赞。   因被众人围观,她不忍落下齐小公子的脸面才婉言拒绝,只是齐公子这番缠闹却惹得她不快,正欲起身离去,却突然被人握住手腕拉扯到他身后。   抬眸就瞧见摄政王那张阴沉得可怕的俊脸。   喜台上的姑娘们都被突然而至的男子吸引住目光,小妇人身旁的男子身姿高挑,眉眼清冷,周身萦绕着一股肃杀气息,与温润如玉的齐云公子相比,这等滋味的男子,还真是头一次见到。   凤殊影没想到只半天没盯着的功夫,小太后居然抢了个绣球,若是他再来的晚些,只怕他的矫人已被人八抬大轿抬进宅中。   想到如此,他心中怒火中烧,手上的力气不禁略重了一些。   齐公子本以为自己剖心誓词已获佳人芳心,没想到半路突然杀出一个程咬金,二话不说便要抢人离去,瞧见佳人被歹人拉扯得黛眉微蹙的模样,心中顿生一股豪气,怒斥道:“恶徒住手,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岂容你当街掳人!”   只是当“恶徒”转过头,冰寒双眸朝他冷冷扫来,顿觉刚刚迈出的一脚被定住,浑身仿若置于冰窟窿中,动弹不得。头上明明艳阳高照,而身上却被冷汗浸个透彻。   “寿春府尹何在?这位公子当街调戏良妇,该当如何处置?”   凤殊影说完话,一位身材矮胖,大腹便便的中年男子从人群中走了过来,此人便是耿府尹,待耿府尹看清站在他面前的人是谁,当下双腿发软,情不自禁便要跪下,却被身后的一双铁臂搀扶住。   “我家公子带堂妹出游,只分开片刻的功夫,堂妹便被人当街调戏,耿府尹,您就不管管吗?”   王戟搀扶起耿府尹,愤然道。   “管,管,下官,不不...本府尹自然不能纵容这等淫徒逍遥法外!”耿府尹瞥了一眼惊讶的齐云,咬咬牙下令:“来人,齐公子当街调戏妇人,押入大牢!”   “父亲,你是疯了吗!”耿小姐从喜台跳下来,不依不饶地揪起耿府尹长长的胡子。“那可是齐云啊!您未来的女婿,是这个妇人勾搭在先,抢了我的绣....”   “可闭嘴吧你!”耿府尹忍着胡子快要被扯下的疼痛,上前将女儿的嘴掩上,冲摄政王点头哈腰:“小女口无遮掩,让公子见笑了!”   凤殊影见围观百姓越来越多,拉起小太后快步离去。   只是走得远了,石中钰还能听到齐公子的呼喊:“姑娘,姑娘,齐某一片真心,绝无妄言!”   “公子,公子,齐某并非唐突令妹,实乃...唔唔。”   耿府尹赶忙命衙役堵上齐云的嘴,生怕刚刚离去的阎王杀个回马枪,让齐家从此绝了后。   —————   府邸中,沈诗怡正在书房门前徘徊,想着一会表哥进来,她要说些什么话才能勾起二人年幼时的回忆。   “堂叔,堂叔,我可以作证,母亲已经拒绝了好几次了,全是那位齐什么公子对母亲纠缠不休。”   沈诗怡寻声张望,瞧见石小夫人的儿子追在表哥身后,表哥面色不虞,紧紧握着石小夫人的手腕,快步朝书房的方向走来。   “爱...堂兄,你且走慢些,我早上食得多了,方才马车颠簸,胃中有些不适。”   石中钰瞥到沈诗怡的立在院中的身影,赶忙改口。   听闻小太后的话,凤殊影迈开的步子倒是收住了,转头看向她明艳的大眼,冷冷道:“齐家八抬大轿不颠簸,堂妹可是后悔我横插一杠?”   听到摄政王酸不溜秋的醋话,石中钰噗嗤笑出声来,玉指缠绕耳边散乱的青丝,别在耳后。   “齐公子虽然行事唐突,却也知要三媒六聘,八抬大轿娶媳妇的道理,不像堂哥,随便把人拐至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刷上个椒房就想做新郎。”   日头正好,把小太后狡黠的大眼照的一闪一闪,凤殊影突然俯下身,伸出长指替她拢好鬓间碎发,用只有他二人听到的声音低声道:“殿下若愿下嫁微臣,莫说八抬大轿,瑶池仙鹤微臣也愿为殿下擒来。”   此话倒是不假。   想到上一世,凤殊影在出使南越期间,特地猎来了几只罕见的仙鹤,千里迢迢运回宫中,又在她的慈宁店中修建一所温池,特地养起了仙鹤。   她那时还以为凤殊影是借用仙鹤警示自己便是他的笼中雀,池中鹤,只是一时新鲜圈养起来的玩物。   这个男子,做什么总是不明言,把那份隐晦的爱意遮掩得严实。   回忆到往事,石中钰眼角略有湿润。   见小太后娇艳的笑脸突然变得哀伤,凤殊影剑眉微蹙,正想发问,突然被人打断。   “表哥,石小夫人。”   沈诗怡远远便瞧见凤殊影面色不虞,本以为是石小夫人在外面惹了什么事,让表哥心生不快。她内心犹在窃喜,却没想争吵中的二人越离越近,眼瞅着便要脸贴上脸了,她再也忍不住,从假山后走出来,装作打招呼打断二人。   凤殊影转头看向沈诗怡,火热眸光突然转冷,淡淡问:“表妹怎会在此?”   见表哥态度冷淡,沈诗怡心中隐隐发酸,却仍强撑起笑脸:“早上食得多了,在府中走动走动,恰巧路过此地。石小夫人神色瞧上去不大爽利,可是身上不舒服?”   还未等石中钰回答,凤殊影冷冷道:“要是吃多了便去湖边转转,书房重地,寻常人不可踏入,表妹若是没事就回去多陪陪姨母。”   同样是吃多了,表哥的态度却是天差地别,沈诗怡被凤殊影一席话臊得脸颊羞红,委屈地咬了咬唇,匆匆告退。   只是在出了庭院拱门后,委屈的神色突然消失不见,她沉着脸唤过身侧的丫鬟。   “去外面打听下,石小夫人今日都在外面做了些什么。”   丫鬟领命下去后,沈诗怡转身望向翠竹后的已无身影的二人,暗暗咬牙。   书房重地不许常人入内,那石小夫人又是何人?钦差大臣吗? 第57章 采花 要采也是我采你!   夜深人静, 东院寝室内烛火通明,石中钰窝在锦被中,从枕下摸出今日在书坊里淘到的新话本。   还好摄政王手不够长, 暂且没有染指到江南文坛。   石中钰手捧的新书,是她往日里没有涉及的武侠话本, 讲述了初次下山的女采花大盗与清冷小王爷的故事。   此书作者用词大胆, 内容辛辣, 角度刁钻。看得石中钰面红耳赤,心跳加速,最后不得不合上书, 深深吐出几口气来摒弃脑中旖旎的画面。   只因书中女主名字恰巧带上一个钰字,而男主偏偏姓凤,害她总是忍不住把自己幻想成书中那位敢爱敢恨,大胆火热的女采花大盗,至于那位清冷王爷....   赶忙把手中的话本扔到地上,石中钰盖好被子,合上眼,口中不停默念起静心咒,终于慢慢睡去。   半梦半醒之间, 突然感觉身上的锦被变得热火又沉重,仿若要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石中钰迷迷瞪瞪睁开眼,见梦中的清冷王爷正目光炯炯地盯着她, 滚烫手掌在她脸上流连忘返。   石中钰轻哼一声, 嘀咕道:“要采也是我采你!”   说完,莹白素手攥住身上男子的衣襟向下拉扯,螓首微抬, 娇舌似一条小鱼探入对方的口中,肆意畅游。   凤殊影大感意外,本以为他今夜潜入椒房会对上小太后紧绷的冷脸,怎奈孤枕难眠,少了喷香娇软在侧,夜不能寐,只好决定舍下脸皮,死皮赖脸求得一枕半榻。   没想到刚刚爬进被窝,就见小太后热情似火,二话不说就主动送上香舌。   本就是血性方刚的男子,怎禁得身下女子再三撩拨,当下便不客气地反客为主,擒过口中活蹦乱跳的小鱼狠狠地大快朵颐起来。   石中钰也逐渐品出不对劲,为何清冷小王爷的本事,比她个采花大盗还炉火纯青,到底是谁在采谁?   神智回笼后,才发现正在攻城略地的男子,原是功高盖主的凤大帅。   “爱卿你怎么进来了?”   凤殊影含着小太后圆润的耳唇低语:“微臣若是不过来,还不知殿下原是这般思念微臣,微臣罪该万死,昨日竟然将殿下的气话当真,害得殿下独守空榻。”   石中钰好想捡起地上的艳书给摄政王瞧一瞧,再道明这全是场误会,少了爱卿在榻,哀家睡得甚是安慰。   怎奈摄政王的大掌已横冲直闯朝她身下小裤探去,她只得牢牢抓住他的铁腕哀求:“爱卿不可,今日绝对不可!”   月光下,小太后如墨青丝铺散开来,水汪汪的大眼满是惊慌失措,楚楚惹人怜。   凤殊影漆色眸底已是猩红一片,但仍收住了手下的动作,疑惑地看向她。   石中钰羞于去看摄政王欲求不满的双眸,声若蚊蝇:“哀家...今日来葵水了。”   声音不大,却似一道惊雷劈进凤殊影脑中。   少见摄政王目瞪口呆的表情,石中钰委实于心不忍,她突然想到方才艳书中女采花大盗的本事,羞红着脸主动凑到摄政王耳畔低语。   凤殊影眸中略有回神,重新抱住诱人的娇软,哑声道:“太后殿下赏赐的恩泽,微臣怎会拒绝。”   床榻四周的纱幔缓缓而落,把内里的春色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偶尔泄出几声黄莺低鸣,却又被堵住口。   天还未亮,石中钰便被窸窸窣窣的声音弄醒,迷迷瞪瞪睁开眼,伸手撩开纱幔,见摄政王正在穿戴衣衫,窄腰上还系着她亲手缝制的压岁带。   见小太后睡颜婆娑地从纱幔中探出头来,凤殊影唇角含笑,走到榻边拉起她的皓腕,薄唇轻轻落下。   石中钰脸颊一红,抽回发酸的手腕,嘟囔道:“也不知脏!”   凤殊影轻笑:“微臣昨夜顶着月光替殿下打来温水,殿下又用玫瑰皂角细细洗过数遍,怎会脏。”   听到他主动提起昨晚的荒唐,石中钰脸上的红霞一路烧到脖子根,横瞪了神清气爽的摄政王一眼。   艳书果然看不得,想不到她昨晚居然会主动....   罢了罢了,又不指着后人为自己立贞洁牌坊,再说昨夜的火也是自己主动点起的。   “天还未亮,爱卿这是要去哪?”不想在这个话头上继续,石中钰主动问了一句。   “泉州,过几日再回来,微臣已嘱咐王戟,若是殿下出府游玩时碰到前来搭讪的男子,一律打断双腿送至大牢。”凤殊影回答的干脆利落。   听到摄政王的话,石中钰却是陡然睁大了眼,再无睡意:“泉州乃是贤王的封地,爱卿无旨擅入,若是被贤王发现,岂不给谏官参奏的机会。”   “微臣昨夜翻阅端王府留下的账本,发现土木开支巨大,只是端王府并无翻修宅院,为何会用到这些银钱,谭清池明察暗访,发现端王曾在一年前主动出钱在寿州和泉州交界处修葺了一座桥。”   随着摄政王沉声娓娓道来,石中钰心中的疑惑逐渐明朗。   端王生前虽然富得流油,为人却极为吝啬,寿州与泉州接壤,河流错综交接,可若是摊上清理河道,维修桥梁之事,端王定是一毛不拔的那位。   端王突然主动揽过修葺桥梁之事,自然惹得凤殊影心疑,在对过账本后更是发现,修葺一座桥远远用不了这么多银钱,正如谭清寺随口提到:端王花费的银钱都够挖一座古墓了。   这话不由让他想起关于前朝宝藏的传说。   寿春曾是前朝古都,传言前朝的一位皇帝居安思危,怕后世子孙摊上个脑子不清明的,覆灭祖上好不易打下来的江山,于是挖了一条古墓,里面暗藏有足够支撑一个王朝抵御外敌的兵刃,火器和金银珠宝等。   后来,前朝果然摊上了位堪比永宁帝的昏君,可惜当时没有凤殊影这种篡位之臣力挽狂澜,随即火速被南朝始皇灭,连挖取祖宗宝贝的机会都没有。   有关前朝宝藏的传说便一代代流传下来,却从未被人发现。   “所以...爱卿怀疑端王找到了前朝宝藏。”石中钰手托香腮,趴在榻上,顺着摄政王的思路说道。   怪不得上一世端王谋反时闹出得动静这般大,险些起兵至淮河以北,而这一世,却连个火星子都没扑腾出来。   “贤王心思缜密,端王一反常态大兴土木,也不知有没有被他察觉,爱卿便衣前往泉州,若是被贤王知晓了,只怕....。”   晨曦微露,柔和金光落在小太后未施粉黛的脸上,妩媚眸中隐有细碎金光,只可惜眉间微蹙的疙瘩有些大煞美景。   凤殊影已穿戴妥当,他俯下身,薄唇落在她的眉心,又顺着她精巧的鼻梁下滑,最终覆在饱满的唇上。   许是即将分别,平日里总爱害羞的小太后居然主动拦上他的脖子,加深了这一吻。   待二人终于分开,石中钰本就酸涩的手腕更是无力支撑身子,只好倚靠在摄政王肩头。   “贤王不似端王张扬跋扈,城府却是极深,泉州又是他的地盘,爱卿若是与他正面迎上了,切莫冲动!”   虽然知道摄政王此趟就是去打探消息,并不会出什么事,但她仍是忍不住叮嘱。   凤殊影伸手抚摸小太后顺滑的青丝,很满意她满心牵挂自己的模样,只恨不得立马清理挡在二人身前的阻碍,让她做自己名正言顺的妻子。   “殿下放心,微臣自会注意。”   突然想到昨日沈诗怡在书房门前转悠的事,凤殊影缓缓开口:“微臣不在府上的时候,殿下尽量避开西院的二人,姨夫当年为了救家父丧命,总归是微臣一家亏欠她们母女。”   石中钰淡淡应了一声,心中却早有思量。   西院,沈家母女房中。   听完小厮从府外打听回来的话,沈夫人瞪大双眼,惊讶地久久不能言。   身为一个寡妇偏偏要往人多的地钻就不说了,居然主动去抢齐云公子的绣球....这叫怎么回事?   “你表哥就没处置她吗?”若是放在寻常人家中,浸猪笼都是便宜她了。   沈诗怡也是满脸疑惑,昨日她在书房前见到表哥怒气冲冲拉着石小夫人回来,瞧那架势,还以为表哥要用什么家法处置她,却没想到二人越说话脸贴得越近,若不是她突然走出来阻止,都不知二人接下来会做些什么?   我远远听着,“只是训斥了几句。”   沈夫人捂住胸口,长眉惊讶地高高跳起,“我这个大侄子莫不是打仗打傻了,石小夫人做出这般败坏家门之事,便只不痛不痒地训斥几句?”   沈诗怡也被母亲说得心烦意乱,她也没想到石小夫人昨日出府的一小会功夫,便捅了这么大篓子,即便表哥是当朝摄政王,也不能为了她的胡闹处置无辜百姓啊!   她曾与齐云在诗词会上有过一面之缘,齐公子相貌出众,才思敏捷,在诗词会上对她的文采赞赏有加,只不过她对表哥痴心不移,所以没有接纳齐云的示好。   想必石小夫人在漠北开放的风气中恣意惯了,以为江南的男子也同漠北的汉子一般可随意招惹。   既然齐云已被石小夫人妖娆之姿勾得五迷三道,并扬言愿意明媒正娶,表哥为何不趁机把这个赖在府中白吃白喝的堂妹甩掉,莫非表哥也对石小夫人有着...   想到如此,沈诗怡更是心如刀绞。   得知女儿的想法后,沈夫人眼珠一转,原本阴郁的脸突然转晴,笑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石小夫人若是决意要嫁给齐云,你表哥也拦不下。”   “可石小夫人不是拒绝齐云的求娶之意。”沈诗怡蹙眉回答,毕竟她和表哥这般杰出的男子接触过了,又怎么会倾心其他男子。   没准儿,石小夫人便是故意抢下齐云的绣球,惹得表哥吃醋,最后达成她想要的目的。   沈夫人倒是不慌,笃定道:“你表哥是谁?当朝摄政王,他怎会明媒正娶一个拖家带口的小寡妇,传出去岂不是让百官笑话,不过就是年轻气盛,架不住石小夫人艳色娇嫩,想吃一口新鲜罢了。”   说完,她又贴在女儿耳边低语。听完母亲的话,沈诗怡脸上的愁云消散了几分,唇角情不自禁慢慢扬起。 第58章 劝慰 这位小妾可是让他帮着给摄政王戴……   凤殊影在临行前交代成管家, 说是石中钰喜食辣口,跟姨母她们吃不到一起去,以后就不必强凑在一起用膳。   接连数日, 石中钰领着朱昱辗转于各种小摊位前,早出晚归, 比新上任的府尹还要勤勉。   朱昱如今在寿春长街上可是出了名的傻大头, 几乎每位摊主都知晓有位天仙生的小儿子看似精雕玉琢, 实则呆头呆脑,随便冲他吆喝一声,再夸耀自己手中的物件两句, 傻大头就能将半个摊位买下来。   每日擦着夕阳归府的时候,王戟和卫礼二人手中捧得锦盒都快溢过门梁。   这日,沈夫人偷偷摸摸站在壁影后,探头看向满载而归的石小夫人母子,不由皱了皱眉头。   “这般大手大脚不会过日子,死掉的夫君瞧见都要跳棺椁板!”   沈诗怡自打被母亲提点后,到是能笑着看向满面春风的石中钰,淡淡道:“这不是很好。”   “傻丫头,你懂什么, 当年她挑选的夫君连老侯爷都不满意,可见是个扶不上墙的, 能有多少积蓄,若是不愁金银, 又何必攀附上你表哥, 我瞧她手里的银子,八成都是我那个傻侄儿给的。”   表哥最不喜女子奢靡,沈诗怡盯着石中钰身上华丽的千色梅花娇纱裙, 眼底被映出一抹血色。   “那不是更好,石小夫人过惯了金尊玉贵的生活,自然更喜爱在齐家生活。”   ————   夜幕下,石中钰看向被乌云遮挡的皎月,心中不宁。   寒露见太后殿下在院中站了许久,拿过水缎披风,为她细细掩上。   “殿下可是在想摄政王?”   石中钰点点头。   寒露咧嘴一笑:“殿下今日不是收到摄政王的书信,说明日便会归来。”   是啊,比她预想中快了许多,可摄政王在信中提到端王借着修葺石桥所挖的古墓已空空如也。   莫非贤王已经先他一步,把古墓中的物品搬了个空?   这种见不得光的东西,即便是被贤王不声不响转移走了,朝廷也拿他没辙,只不过贤王手中有了前朝利器,会不会像端王一样,生出不该有的野心。   在上一世,贤王虽然一直安分守己,但是在她同凤殊影争斗的十年中,暗地里没少为自己积攒势力,若是没有野心,何不像陇西康王一般,开心做一个卖土特产发家的王爷。   “夜晚天气凉,石小夫人为何站在院子里?”   石中钰顺着询问声,看向沈家母女二人,嫣然一笑:“江南夜风舒适,出来散散心。”   凤卿,若是你的小表妹主动撞上来,哀家可否利用一小下?   石中钰将沈家母女迎进屋,命星蝉送来香茶。   “好茶,这可是千斤一两的雀舌茶?”沈夫人揭盖尝了一口,立刻品出了此茶的不同。   “沈夫人好眼力。”石中钰微微一笑,点头承认。   “说来巧了,我姐姐生前就爱喝雀舌茶,只是此茶名贵,老侯爷也只是在姐姐生辰之日送上她一罐,想不到....我那侄儿倒是比他父亲大方多了。“   沈夫人笑得意味深长,话里有话。   “堂兄当真是抠门得紧,今年新岁我好心为他秀了条鞶带,堂兄却厚着脸皮,连个岁包都未封回,出门游玩,更是随意用豆沙包或一碗馄炖就将我打发了!”   提起往事,石中钰语带嫌弃。   “我瞧石小夫人倒是挺舍得为小公子破费?”沈夫人瞥了一眼墙角处高高堆起的空锦盒。   “哎...夫君撒手前倒是把全数家当都留给我,只可惜是我不会营生,在漠北投的几间铺子亏空了不少银子,现下只盼着昱儿争气,考取功名,早日撑起这个家。”   说完,石中钰看向院中玩耍的朱昱,借着烛光,朱昱和寒露玩起灯影戏,朱昱操纵齐天大圣,对着寒露操纵的白骨精追打,二人不时发出咯咯大笑。   沈诗怡把石小夫人脸上彷徨又期盼的神色看在眼里,她微微一笑,突然出声道:   “前几日我同母亲上街,听周围邻居议论才知妹妹居然抢到了齐家公子的绣球,齐公子相貌堂堂,前途无量,齐家更是富可敌国,不知...妹妹为何要拒绝齐公子?”   见沈家母女俩说了半响才终于把话挑明,石中钰放下手中茶盏,黛眉微蹙,紧紧抿起绛唇,似是不愿开口。   良久,她叹了一口气,幽幽道:   “堂兄...说我克了夫君还带着昱儿,又能寻到什么人家,那些前来求娶的,不过是瞧我尚有几分姿色,压根儿不存半分真心。堂兄还说,他府上不缺房屋,让我且安心住着。”   “这便是我那大侄儿在说胡话了,哪有堂兄阻着堂妹再嫁的道理!”   沈夫人急忙道,瞧见石小夫人露出惊讶的表情,继而安慰她,称赞齐云公子的人品在寿春是响当当的,多少清白姑娘想嫁进齐家都要排着队云云。   瞧沈夫人说得天花乱坠,石中钰感叹她不去做红娘当真是埋没人才了!   “可是,堂兄已把齐公子关进大牢了。”   石中钰一脸焦急,似是很后悔没当初没有阻止凤殊影。   “妹妹这几日少在府中,自然不知晓,几日前齐家老爷登门拜访,许诺若是小夫人愿意去府尹撤掉案子,齐家愿意奉上黄金万两以作答谢。”沈诗怡见时机已到,抛出最后的诱饵。   果然,石小夫人在听到万两黄金后,明媚的大眼一亮,再经过沈夫人软磨硬泡,终于点头同意明日同沈家母女前去府尹撤销案子,接齐云公子出狱。   待送走沈家母女二人,石中钰坐在圈椅上轻抚眉心,耳边传来星蝉的询问。   “太后殿下,摄政王若是知道您没同他商议,便把齐公子放出来,恐怕会.....”   “会拈酸吃醋,乱发脾气?”石中钰替星蝉说出过她不敢说的话。   “殿下既然知晓,为何还要答应沈家母女的要求?”   石中钰垂眸轻笑:“万两黄金呢,不赚白不赚!”   其实,她在收到摄政王回信后突然想起一件事,在上一世,她翻看过端王的卷宗,卷中提到端王叛军投降后,凤殊影在寿春连斩数名曾经援助过端王谋反的豪绅,当地与端王有所牵连的豪绅惴惴不安,主动替端王补上了拖欠朝廷的税款。   在这当中,就有寿春首富齐霸南交上端王在他当铺中寄存的几本前朝古籍。   当时看到这条文案时,石中钰并没有在意,现在细细想来,端王府那么大,守卫森严,怎会没寄存几册古书的地方。   端王可是在担忧,被凤殊影抄家后在他府中搜出这些古籍,所以才不敢放在府中?   这些前朝古籍,又会不会同前朝古墓有所联系?石中钰现在还摸不清楚,但却知道,齐家,将会是解开谜题的重要一环。   翌日,石中钰与沈家母女共乘一辆马车,朝府尹驶去。   车厢内,沈夫人暗中瞥了一眼石小夫人。见她上身穿了一套乳云纱对襟衣衫,下着散花如意云烟裙。乌发如墨,简单簪了枚梅花琉璃钗,耳上虽无装饰,但莹白圆润的耳垂仿若一颗白洁透亮的明珠。   再瞧瞧自己的女儿,在明艳夺目的石小夫人映衬下,倒显得如浮尘一般黯然失色了。   难怪惹得凤殊影不舍得撒手,和齐公子一起争抢着给他人儿子做干爹。   石中钰似是察觉到沈夫人投来的目光,抬眸对她嫣然一笑,沈夫人被抓个正着,只好讪讪地回笑。内心却在嘀咕:瞧她这般娇俏的打扮,哪像个刚过丧期的寡妇该穿的!   到了府尹大门口,石中钰对沈家母女说她一人进去便好,人多了反而不方便。沈家母女求之不得,巴不得将今日之事全推在石小夫人一人身上,等到凤殊影归府后也责怪不到她们二人。   石中钰带着王戟和卫礼走进府尹。   寿春治安应是不错,青天白日的,几名衙役无所事事,竟然聚众玩起了骰子,一位留着八字胡的师爷正趴伏在桌案上补觉。   王戟直接走至桌前,咚咚咚敲醒了正在打瞌睡的师爷。   玩骰子的几名衙役寻声看来,瞧见立在大堂内的石中钰,也顾不上手中的输赢,顿时挪不开眼睛。   “姑娘可是遇到了什么难事,不妨与哥哥我道来,耿府尹便是小生的亲舅舅...”   一位衙役主动走上前,眼珠滴溜溜地在石中钰身上打转,见美人不说话,只是笑盈盈地看向自己,更是色从心头起,伸出想要摸一把美人滑腻的雪腮,只可惜刚刚抬起的手便被“咔嚓”一声折断。   卫礼松开鬼哭狼嚎衙役的手腕,从袖口抽出张丝帕,擦了擦自己的手。   “你们是何人,竟敢...”师爷陡然清醒,刚要唤人拿下卫礼,却被眼前亮出的金牌定住了眼睛。   “我们主子要找你家老爷相谈。”王戟郑声道。   “大人....大人请随小人去内堂,小人...这就去唤耿府尹前来。”师爷满脸堆笑,他一眼便认出了王戟手中的御赐金牌,那...可是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持有。   不一会,大腹便便的耿府尹匆匆赶来,瞧见端坐在太师椅上的女子,眼角不由抽动两下。   他职位太低,未曾进京面过圣,自然认不出石中钰的身份,只当她是摄政王身边的娇妾。   绣球风波过后,谭度使亲自召见自己,叮嘱他万不可将摄政王微服寿春一事泄露出去,不然项上人头分家。   耿府尹吓得摸了摸自己和下巴连成一片的粗脖子,心中暗骂齐云怎会招惹上阎王的娇妾。   “不知夫人唤下官有何事?”耿府尹堆起笑脸,哪怕是摄政王身边的妾室,他也开罪不得。   “我想同齐公子见上一面,问他几个问题。”   耿府尹听到石中钰的话,登时瞠目结舌,这位小妾可是让他帮着给摄政王戴绿帽子?   “小夫人,您莫要为难下官,此事若是被摄政王知晓了,下官就算有十个脑袋也不够摄政王砍的。”   石中钰闻言倒是一乐,她从袖口摸出一枚凤牌,在耿府尹眼前晃了晃,笑盈盈问:“若是哀家想要同齐公子见上一面,耿府尹可否通融一二?”   耿府尹盯着女子素手中金灿灿的令牌,一屁股跌坐在地,今儿是什么年,怎会有两尊大佛同时驾临寿春。   ———   昏暗脏乱的牢房内,充斥着潮湿的腐味,齐云虽被分配到一个有铁窗的单间,却仍觉得度日如年。   从小到大,他何时遭过这种罪,牢房里每日送来的饭菜,不是馊的就是缺少一块,也不知被谁咬过,实在难以下咽!   他要活下去,自幼饱读诗书,也涉猎过当朝律法,他知道十日之后自己有上公堂自辩的机会,到时候,他要让石姑娘知道自己并非是登徒浪子,他当日所说的话全是肺腑之言。   栅栏外传来“叮咣叮咣”的声响。   齐云透过铁窗看看日头,知道又到了发放牢饭的时辰。他拖着虚弱的身体走至栏栅前,却惊讶地发现,今日的牢饭甚是精美,居然有他最爱吃的花炊鹌子。   接连数日未曾享用过一顿好饭,齐云激动得微微颤抖,完全没注意到今日为他发放牢饭的差役甚是眼生。   就当他要把花炊鹌子放入口中时,耳边突然传来吱吱的声音,低头一看,居然有数只耗子将他团团围住,显然是垂涎他手中的鹌鹑。   有一只花耗子甚是胆大,居然趁着齐云愣神的功夫一跃而起,叼走他手中的鹌鹑,一溜烟儿蹿至墙角和其他涌来的老鼠啃噬起来。   齐云就算再饿也做不出鼠口夺食之事,只好拿起剩下的食物爬到一高高的草堆上,打算快速食用。   借着高坡,齐云瞧见那些老鼠已把鹌鹑分食干净,又窸窸窣窣朝草垛而来,他赶忙将鹌鹑塞进嘴里,却见到原本动作敏捷的老鼠突然打起晃,吱地叫了一声,随后歪倒在地上抽搐。   眼见着数十只老鼠在吃完鹌鹑后突然死去,齐云脑子再不灵光也反应过来,他赶忙吐掉口中还没来得及咀嚼的鹌鹑,快步冲到栏栅前大喊:“鹌鹑有毒,大家不要吃!”   对面牢中的犯人用看傻子的目光瞅了瞅他,冷哼一声,又埋头吃起自己的馊饭。   齐云这才注意到自己的饭菜居然和他人不一样,就在他百思不解之时,身侧的木门被人悄悄打开,刚刚为他送饭的差役手握利刃,狠狠朝齐云脖间刺去! 第59章 询问 殿下这几日瘦了   齐云见一道寒光向他袭来, 吓得僵在原地不动,就当以为自己要一命呜呼之时,一块金牌猛然掷来, 打在差役手腕上,寒飕飕地刀刃擦着齐云的脖颈儿滑过。   王戟闪入牢房内, 在狭小的牢房中与差役搏斗起来, 数招之下, 差役见自己没有胜算,脸上露出诡异一笑。   “娘的!”王戟低骂一声,伸手抓起差役瘫软的身体, 捏开他的嘴,发现此人口中乌黑一片。   “他....他怎么了?”齐云缩在角落里,对刚刚瞬息万变的局势完全看傻了眼,想不明白那名差役为何要杀自己。   “服毒自尽了。”王戟斜睥向瑟瑟发抖的齐云,心想就这种小白脸软蛋货色,居然还敢和摄政王争女人。   “齐公子,随我走一趟,我家主人要见你。”   “你家主人是谁?”齐云自然不愿随横眉瞪眼的壮士走。   王戟也懒得同眼前的白斩鸡废话,拎起他的衣襟拖了出去....   ————   石中钰被耿府尹请进内堂, 她端身坐在桌案后,细细查阅寿春近半年的日志, 把日子锁定在端王谋反前后。   手中的日志,是由巡逻差役所记载, 上至杀入放火, 下至偷看姑娘洗澡,事无巨细,无论是否有人投案, 都会被登记在册。   在密密麻麻的鸡毛蒜皮中,石中钰突然被一则日志吸引住目光。   “启禀太后殿下,人带来了,下官在牢房遇上个假扮差役的杀手欲刺杀齐公子,下官办事不周,让他服毒自尽了。”   王戟对小太后禀明方才牢狱中发生的事。   齐云顺着王戟叩拜的方向望去,见桌案后被尊称为太后的女子居然是他这几日魂牵梦绕的石姑娘,惊得嘴里都能塞下一颗鸭蛋。   “无妨,收好尸身等摄政王归来查验。”   吩咐完王戟,石中钰转过头对瞠目结舌的齐云微微一笑,淡淡道:“哀家微服下江南,不方便在人前暴露身份,让齐公子受委屈了。”   齐云又呆楞了半晌,才如梦初醒匍匐在地:“小民叩见太后。”   他心中不禁涌起浓浓的羞赧之情,想到自己曾大言不惭当着众人的面求娶金尊玉贵的太后殿下,活该被关到死。   “齐公子免礼,哀家今日找你,是有几个问题想寻求答案。”   齐云惊讶地抬起头,对上太后平静的眸子。   “太后殿下有什么问题,小民定当如实以告。”   石中钰指了指手中的日志,问道:“今年新岁,你们齐家有一间当铺被人恶意纵火,为何没有报官去查纵火之人?”   齐云闻得此言,脸色一变,比方才遭遇刺杀还惊惧万分。   见到齐云瞬间变幻的神色,石中钰心中已有定论,她缓缓开口:“被烧毁的物品里,可有端王府寄存的东西?”   齐云再次朝太后叩拜,沉声道:“小民会如实告知殿下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但求日后论罪,尽落在小民一人身上,这份...前朝古籍乃是因我心痒难耐,背着家父拓印了一册,没想到却给齐家招惹上无穷祸患。”   石中钰听闻齐云的话后倒是大感意外,全神贯注地听他说了下去....   话说沈家母女俩在衙门口等了许久,腹中都已饥肠辘辘,却仍不见石小夫人出来。   沈夫人心中犯起了嘀咕,都这么久了,怎么还不见出来?石小夫人莫不是同齐云公子在衙门里用上午膳了?   只可惜他们派去打探消息的小厮无功而返。   沈诗怡倒是一点都不急,反而,随着时间过去越久,她心中越是踏实,瞧了眼外面的日冕,她突然对车夫开口:“回府!”   沈夫人犹豫不决:“咱们不再等等石小夫人了?”   “留机会让齐公子送她回府不是更好,再说,表哥也快回来了。”   沈诗怡又望了眼衙门口刚刚停靠的齐家马车,嘴角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得意地翘了起来。   不出她所料,在她同母亲归府不久后,凤殊影就赶了回来,入了府后,便直接奔往东院。   片刻后,方总管出现在沈诗怡的视线中,笑道:“公子听闻石小夫人今早同二位一起出府,问为何二位都回来了,却不见石小夫人身影。”   “这事...我还是去同表哥亲自解释吧。”沈诗怡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那是再好不过,劳烦姑娘请随老奴走一趟了。”   沈诗怡与方管家刚刚穿过连廊,正好瞧见归府的石小夫人。   “妹妹可是让齐公子送回来的?怎不邀齐公子进府坐会儿。”   石中钰抬眸瞥了一眼皮笑肉不笑的沈诗怡,心想在此世她不知晓自己的身份,倒是连曲意逢迎那套都懒得摆上台面。   只可惜她此刻有要事和摄政王商谈,无意同她交缠,于是淡淡应了一声。   “齐云被关在县衙牢房中,堂妹是如何同他相见?”   二人身后突然传来凤殊影冷声询问。   其实,沈诗怡一早就瞧见表哥的身影,却故作不知,好主动引得石小夫人承认,听到凤殊影隐含怒气的质问后,她惊讶地捂住嘴,似是在为自己的多言感到懊悔。   “自然是在县衙里同齐公子相见,堂哥,我有话要同你讲!”石中钰快步走上前,拉住摄政王的袖摆便要往书房走。   凤殊影垂眸看向小太后,紧绷的俊脸乌云密布。   离开她的这几日,自己没有一夜能睡得安慰,自从得知端王所挖的古墓是假,他便紧急撤回泉州人马,又披星戴月赶了回来,只为了缓解磨人的相思。   没曾想他前脚刚走的,让他夜不能寐的佳人却迫不及待把小白脸放出来,真是要气炸他的肺门子,只不过凤殊影并不想当着沈诗怡的面质问小太后,任由她将自己拉扯进书房中。   房门刚刚关上,还没容他出言质问,小太后便灵巧地跳起来,一把勾住他的脖子,饱满绛唇主动贴上来,胡乱在他脸上啄了两下。   不轻不重的两下却如铁锤砸开冰面,瞬间破开了摄政王冷到结冰的脸色。   “哀家这般投怀送抱,可否让爱卿消火?”石中钰轻咬绛唇,略含羞涩问道。   这那里是消火,分明是点火!   本就是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娇人,离别数日,身体的投降自然比嘴上快些,当下不客气地搂过小太后纤腰,低头衔住饱满绛唇,撬开她正欲说什么的贝齿,横冲直闯地索取她口中的仙浆琼露。   石中钰感叹摄政王不愧是从未打过败仗的常胜大帅,在二人“口舌之争”中也是进步神速,已从刚开始的青涩,变得老练又霸道。   上一世她若是愿舍下脸面,在二人起误会时,主动投送香软,可否弥补二人相行见远的遗憾。   迷迷糊糊之中,感到摄政王按在她腰间的火热大掌又变得不老实起来,她狠心咬了一下口中的“常胜小帅”,才得以挣脱出来。   “凤卿莫要闹了...哀家有要事同你讲。”   “殿下若是要同微臣商议将面首之位分一个给齐公子,就免了。”   凤殊影被小太后闹得邪火正起,那还有什么心思听她多言。   “是关于前朝古墓!”   石中钰皱着眉头打开朝她衣襟口探来的手掌。   闻得此言,凤殊影倒是收了旖旎之念,微微挑眉。疑惑道:“这同齐家有何联系?”   石中钰省去自己关于前世记忆那段,只说她听闻齐家的当铺在新岁当日莫名走了水,经她查阅日志,才发现走水乃是人为,齐却没有报案,并独自承担了所有雇主的赔偿金。   她总觉得端王被抄家后没几日,齐家便被人恶意纵火,两者之间可能有什么关联,于是前往府尹想从齐云口中打探一二,却正巧撞上了前来灭口的杀手,阴差阳错将齐云救下。   后来,从齐云口中得知,端王曾在入京前将一套古籍存放在齐家当铺,这套关于寿春山水的古籍虽然没什么贵重价值,但却是前朝才子亲手撰写的游记,齐云十分仰慕这位才子,所以暗中抄印古籍,想要将手抄本留在府中。   没想到,负责将古籍悄悄送回当铺的伙计却犯了糊涂,将齐云的手抄本送了过去,此事被发现后,齐云刚想调换回来,当铺却发生了大火。   “哀家想,许是端王也担忧贤王察觉,所以故意在他眼前挖了一座假古墓,又怕自己在入京时遭到意外,便把藏有真古墓地点的古籍存放在齐家当铺。”   石中钰缓缓道,抬眸瞧见摄政王正紧紧盯着自己,不由心中一沉,他可是觉得自己将手伸得太长了?   “殿下这几日瘦了!”   凤殊影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太后,方才搂过她时,便察觉出娇人不堪一握的腰身又空荡了几分,可是因心系自己在泉州的安危,所以在寿春也没闲下来,四处为古墓之事打探消息。   想到如此,凤殊影既心疼又甜蜜,忍不住再去探寻那片香软。   石中钰被摄政王没头没脑的问题搅得发懵,一时又被他得逞了去。没好意思说她这是跟精力旺盛的朱昱逛街瘦下来的。   “爱卿就不好奇真古墓在哪里?”   “微臣现下唯一想知晓的....”凤殊影将薄唇凑到小太后莹白的耳垂边,感受怀中的娇躯一颤,凤眸微微弯起。   “殿下的月信可否过去了?”   见小太后惊讶地长大小嘴,凤殊影爽朗大笑,乘胜追击道:“若是没有,殿下可否像上次一般,亲手为微臣疏解一二。”   说完,俯身抱起面红耳赤的小太后,朝塌上走去....   再说说西院的二位,   眼瞅着日头渐暗,被沈夫人派去打探消息的丫鬟才迟迟归来。   “你从石小夫人脸上瞧出了什么?”沈夫人迫不及待地问。   丫鬟想了想说:“石小夫人脸上看不出喜怒,不过...好像是哭过。” 第60章 投湖 冰凉的药膏,炽热的指尖。……   沈家母女闻言皆是一愣, 沈诗怡皱着眉头问:“你可瞧清楚了?”   小丫鬟坚定地点点头:“奴婢没有看错,石小夫人在大少爷书房中呆了一个时辰才出来,走出来的时候, 眼角还是湿漉漉的,手中也攥着个新帕子。”   “那表哥呢, 是否...发了脾气?”沈诗怡追问。   “大公子送石小夫人出来时...倒是少见的眉开眼笑, 对了, 奴婢见石小夫人走后,也准备回来,正巧瞧见方管事端着一个精致的礼盒送进书房, 奴婢张了个心眼,前去与方管事的徒弟闲聊,才知原来拿进大公子书房的礼盒是齐家派人送来的。”   听完小丫鬟的回话,沈诗怡皱起眉头,眼前这个情况,怎么和她猜想中不太一样。   石小夫人哭了,表哥看起来心情大好,还收了齐家送来的礼物。   所以...表哥究竟有没有同意石小夫人和齐公子的婚事?   沈诗怡越想越坐不住,准备前往书房, 亲口问一问表哥,若是可以, 她还要顺手推舟,说服表哥应下石小夫人的婚事。   ————   书房中,   凤殊影垂眸看向手中的游记, 目光停留在寿春南山坡的一座古庙上,透过烛光,可以隐隐看见纸面上透出一个“吴”字。   前朝的帝姓, 便是吴。   不知贤王杀入放火抢得的手抄古籍中,能够瞧出什么花样,想到自己在撤离出空墓后设下的陷阱,足够贤王喝上一壶,乖乖老实几年。凤殊影不免心情大好。   等完结了寿春的事,他可以带小太后去趟淮阳,二人共泡灵雾山中的汤池。   小太后浑身肌肤雪白无暇,细滑如缎,也不知能不能挂得住汤泉内的水珠。想到美人在氤氲缭绕汤池中半遮半掩的媚色,大半夜的,凤殊影便有些心痒难耐,准备先夜袭闺房,沾点美人身上的馨香再动身。   “表哥,你歇下了吗?”   听到沈诗怡的声音,凤殊影皱了皱眉头,将手上的古籍放进书盒中,淡淡道:“进来吧。”   门扇被推开,沈诗怡端着一碗参汤,看向桌案后的表哥盈盈一笑:“方才在花园散步时,见到表哥书房中的灯还亮着,想着你定是在处理政务,所以让厨房炖了碗参汤。”   说完,她走上前将参汤放在桌案,靠得近了,闻到表哥身上独特的檀香味,不禁让她脸红心跳。   烛光之下,美人羞颜艳比花娇。   可惜美人跟前的男子却是要半夜掘坟头的盗墓头子,对眼前的美色毫无欣赏之意。   “时辰不早,表妹若是无事,便早些回去安歇。”   听到表哥不留情面的逐客令,沈诗怡羞红的俏脸骤然转白,杏眸中隐现雾气,嗫嚅道:“表哥,可是在生我的气?...我也劝过石小夫人,说衙门内都是男子,她一个寡妇最好不要入内,可是她执意要进去保齐公子出狱,我如何都拦不住!”   凤殊影心不在焉应了一声,脑中在思量小太后此时入睡了没?要不要带上活血化淤的药膏前去看望,下晌二人胡闹过后,小太后撅着嘴一直嚷嚷手腕酸疼。   不错,这便有了夜潜闺房,轻抚皓腕的借口。   沈诗怡见表哥听自己说完,脸上非但不显怒色,还带着一点笑意,莫非表哥已然想开,应下了齐云对石小夫人的求娶之意?   回想起丫鬟口中提到齐公子送入书房的礼盒,她试探着道:“石小夫人和齐公子二人确是郎才女貌,等到他们日后成了亲,齐公子高中皇榜,亦可为表哥在朝中尽一份力。”   “何人同你说他们二人要成婚?”凤殊影眸光转冷,语气也骤降了几度。   谛仙俊脸说变就变,上一瞬还如沐春风,下一刻便阴云密布,冰冷的目光盯得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寒颤。   沈诗怡压下心中的惊恐,故作疑惑道:“石小夫人今日在衙门里同齐云公子独处了大半日,还被他亲自送回府,若是表哥不同意他们二人的婚事,岂不要污了小夫人的清白。”   凤殊影被沈诗怡的一番话气得太阳穴都在鼓动,若不是看在她父亲曾对自己父亲有过救命之恩,早就命人拖下去狠狠掌嘴。   “你那只眼瞧见衔玉和齐云独处,钰儿不忍本王因她责难刁民才去府尹保人出狱,却被你说成私下相会?沈诗怡,你平日里的《女戒》可是读进狗肚子里去了?非要学些搬弄是非的妇人在后背议人长短!”   沈诗怡以往去漠北王府小住时,表哥虽然为人清冷,但同她说话都是轻声细语,温文尔雅。   如今突然被凤殊影冷着脸劈头盖脸一顿斥责,吓得她顿时说不出话来。这下也不用装了,委屈的眼泪吧哒吧哒直接流淌下来,却压根儿软化不了眼前铁石心肠男子的心。   “姨母这几日也睹完物思过人,你们若是住不惯老宅子,便在寿春挑选其他宅院,看中后报给方管事开银子即可。”   沈诗怡泪流满面,惊讶地看向神情冷峻的表哥,难以置信表哥这是要将她们母女二人赶出府外。   她紧咬牙关,拖着哭腔说了一句:“诗怡知晓了”便再也忍不住,掩面离去。   沈夫人正在屋中悠闲地品着雀舌茶。   此茶是上次她们母女俩拜访过石小夫人后,由她所赠。   掀开茶盖,杯中茶色清凉,香气高扬,入口浅品,滋味醇厚甘香,顿觉齿颊生香。   真是好茶呀!   想到女儿日后成为摄政王妃,雀舌茶便会是她平日里最寻常不过的用度,沈夫人不由得意地哼起江南小曲儿。   她终于不必曲意逢迎,故作笑颜从姐姐?手中换取施舍。再说,定北侯府本就欠她沈家,若不是夫君当年舍命相救,又哪来的他凤殊影日后一鸣惊人,功成名就。   沈夫人犹在幻想女儿大婚当日,与摄政王站在高殿上睥睨天下的画面,却突然被冲进屋里的侍女打断。   “冒冒失失的像什么话!这般没有规矩,日后怎么带你们入宫伺候。”   沈夫人不满呵斥。   “夫人,小姐...小姐她跳湖了!”   “你说什么?”沈夫人猛然起身,就连滚烫的茶水撒了她一身,都浑然未觉,只觉得头晕目眩,差点栽倒过去。   侍女赶忙去搀扶沈夫人,安抚道:“夫人莫慌,小姐无碍,刚刚被方管事他们救上来。”   与西院乱作一团相比,东院的主人却是早早便熄了灯。   石中钰正睡得香甜,却感到手腕上传来冰凉的又炽热的触感。   冰凉的药膏,炽热的指尖。   她迷迷瞪瞪睁开眼,发现摄政王正坐在床榻一侧,细长手指在她腕间涂抹药膏。   “爱卿今夜不是要秉烛参透古籍中的秘密吗?怎地起了仁心到哀家这儿妙手回春来了。”   见摄政王没有搭话,滚烫的手掌顺着她到手腕一路上滑,眼见着就要攀上玉峰,石中钰气得打开他的手掌,没好气道:   “求爱卿放过哀家吧,下晌不刚帮爱卿疏解过,今晚用膳的时候都酸得提不起碗箸,惹得昱儿连连追问哀家是不是背着他打陀螺去了。”   夜色中传来摄政王轻声低笑。   “太后殿下玉手纤纤软弱无骨,握雨携云,抽打得微臣这只陀螺酣畅淋漓,回味无穷。”   清冷惯了的人口中吐出来的诨话最撩人情.欲,再加上摄政王故意贴在她耳畔说出这句话,更是让石中钰觉得身上的锦被仿若变成了一个大蒸炉,烧得她脸颊红热。   罪过,罪过,想不到一本艳书就让自己将老僧入定的摄政王拉入花楼,还自学成才,练就出俊俏龟公的口舌。   “爱卿莫闹了,若是想在此歇下...便快快更衣就寝吧。”   石中钰往床榻里侧挪了挪,二人相拥而眠的次数多了,她已习惯摄政王睡在外侧,在翌日天明时,也方便他下榻为自己端茶倒水。   见小太后紧裹着被子,朝里侧一拱一拱地挪过去,甚是可爱。   方才被沈诗怡惹了一肚子的郁气随之烟消云散,他俯身在小太后光洁的额上轻轻一吻:“微臣已参透古籍中隐藏的地址,稍后带王戟前去察看,府内留有暗侍守护殿下安全。”   听到摄政王的话,石中钰困意倒是撤去大半,她抬起头惊讶地问:“这般着急,可是贤王察觉出什么了?”   “白日人多口杂,微臣想尽快了结此事,带殿下去淮阳游玩几日。”   想到二人上一世在淮阳雾灵山中的荒唐,石中钰不由感叹真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莫非今世二人还要去汤池场故地重游。   等到摄政王离去后,她更是翻来覆去睡不着,总觉得前朝古墓被他们寻得的也太容易了一些。   仿若是冥冥之中有人在一步步指引他们前行。   天刚蒙蒙亮,石中钰就被隔壁传来的谈话声扰醒。   “她若一心要寻死,为何不从摄政王书房中出来就扎进假山后的荷塘,非要七扭八绕,跳进殿下院门口的浅水池,还不及膝盖骨的水深,凫水都不够,做戏给谁看?”   门外好像是寒露在轻声嘟囔,她口中要寻死的人又是谁?石中钰坐起身,侧耳倾听。   “你莫要说了,沈姑娘再如何也是摄政王的表妹,岂是你一个侍女能在背后议论的。”   星蝉赶忙打断寒露的抱怨,二人听到寝室内传来轻微响动声,想着应是太后醒了。   推开门,果然见太后正坐在塌上愣神,长发如缎,披散在腰侧。   “沈小姐落水了?”   星蝉倒上一盏温水递给太后,告罪道:“可是奴婢们的议论惊醒了太后殿下。”   “无妨,沈小姐落水是何时发生的事?为何没人通知哀家?”   “回禀殿下,昨夜亥时,沈小姐端着参汤进了摄政王的书房,没过一会儿就哭着出来,听方管家说...好像是沈小姐说了什么话惹摄政王不快,逐她们母女二人出府,沈小姐失魂落魄,走到殿下院门口时,不慎落入池塘。”   听星蝉说完,石中钰心中一乐,这个沈诗怡,还真是半点长进都没有,想到在上一世,她就是靠着掉入宫湖来分崩自己与摄政王二人的关系,在此世,又故技重演上了。   “沈小姐这一跳,摄政王怕是也抹不开面将她赶出府外。”石中钰饮下温水,冷冷一笑,明艳的大眼里是少见的寒意。   “殿下明鉴,如今方管事只能好生把沈家母女供在屋里,等摄政王归府后再做处理。”   寒露见太后与她想法一致,不由悻悻道:“若不是摄政王昨夜吩咐不可惊动殿下安歇,沈夫人还不缠不休要找殿下对质一二,明明全是她母女臆想,总觉得殿下对那什么齐公子另眼相看。”   “即是摄政王自家的事,便等他回府处理。”   石中钰本不想在摄政王归来前引起是非,没想到在早膳后,沈诗怡却主动前来拜访。 第61章 前世之仇 爱卿比民间放印子还可怕。利……   沈诗怡脸上未施粉黛, 杏眼红肿,神情落寞,她瞧见从暖阁内缓缓走出艳光四射的女子, 不由狠狠攥起手心。   强压下胸中的恨意,眼泪又簌簌而落。   “沈小姐这是做什么, 一大早来我屋里落泪, 若是被堂兄瞧见, 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了。”   石中钰笑得明媚,指向对面的玫瑰圈椅道:“沈小姐昨夜落水着上风寒,还是快坐下说话吧。”   沈诗怡暗暗咬牙, 心知眼前笑得单纯无害的女子绝非善瘥,否则也不会将她和母亲耍得团团转。   怎奈现下有求于人,只得打碎了牙齿往肚子里咽。她勉强提起笑脸道:“石小夫人也知晓昨夜的事了。”   “是啊,今早听寒露那丫头说了,感叹沈小姐真是神来气旺,还好只是失足掉进了东院的池子,若是不小心栽进深荷塘,后果真是不堪设想!”   都掉进池中了还夸赞她运气好,石小夫人此言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说得沈诗怡印堂都阴沉起来。   “咳咳...”她赶忙用丝帕掩面轻咳几声,沙哑道:“其实...是我昨夜在表哥面前说错了话, 惹得表哥震怒,后来我心神不宁, 才不小心掉进池中, 还好没有惊扰到石小夫人。”   “堂兄脾气本就阴晴不定,许是寿春的差事棘手,才把邪火发至沈小姐身上, 沈小姐无需忧心。”   石中钰不痛不痒地劝慰两句,随手从盘中捡起果脯,津津有味的吃了起来,似是没有将沈诗怡的话放在心上。   沈诗怡见状,突然伸手握住石小夫人的手腕,焦急道:“都怪姐姐我一时鬼迷心窍,误以为妹妹与齐公子二人...昨夜又在表哥面前说了些胡话,惹得表哥不快,石妹妹可愿亲自随我到表哥跟前解释一二。”   哪怕让石小夫人亲口承认她是贪图万两黄金才愿意保释齐云公子出狱,也总比让表哥觉得她是搬弄是非的妇人强上数倍。   见石小夫人只是冷冷盯向自己,沈诗怡哽咽道:“我与表哥二人经历了太多误会和波折,若不是母亲瞒着我退了与表哥的亲事,表哥也不会对我如此疏离,毕竟在年幼时,我与表哥还是无话不谈,如胶似漆。”   说到最后,沈诗怡灰白的脸上涌起一抹潮红。   经历过太多误会和波折?石中钰心中冷冷一笑,看向面含羞涩的沈诗怡,陷入回忆之中。   ——————   “太后殿下,臣女斗言,恳求殿下看在臣女与摄政王曾有婚约的份上,留臣女在宫中做一名宫婢也好!”   石中钰惊讶地看向跪在她眼前的女子,如果没记错,自己好像在几日前的宫宴上见过这位姑娘。   “你是....?”   “回禀殿下,臣女名叫沈诗怡,父亲曾是征西将军沈旺堂。”   沈诗怡双眸噙泪,跪在泥泞的土地上。   她与母亲千里迢迢,跋山涉水从寿春来到京城,经年未见,再与表哥相聚,她才知晓表哥早已心有所属,此人便是...先帝的结发,太后殿下。   沈诗怡忍不住抬头看向高高在上的女子,真是明艳不可方物,难怪表哥会不顾伦理纲纪,拜倒在她的裙下。   “原是摄政王的表妹...星蝉,快扶沈小姐起来。”   石中钰柳眉微蹙,今日她正在御园中闲逛,一位女子突然冒冒失失的朝她跪了下来,若不是自己伸手阻拦,只怕卫无早将她当作刺客拿下。   “你刚刚说,摄政王与你曾有婚约,是何时的事?”   沈诗怡泪痕满面,哽咽道:“我与表哥乃是受先王妃指腹为婚,自幼两情相悦。后来。表哥接到先帝的圣旨前往闽州收复失地,表哥担心他一去不回,便主动与我断绝婚书。闽州收复后,表哥移居京城,我二人也失去联系,直到上月我同母亲从老家千里迢迢来京城寻亲,才终于见到表哥....只是....。”   石中钰见沈诗怡说到最后,泣不成声,心中感触良多,想不到先帝的一道圣旨打散了两小无猜的眷侣,而眷侣中的郎君...居然还是昨夜刚爬过自己凤榻的男子。   想到如此,她不免心生愧疚。   “怎奈表哥已不愿与臣女再续前缘,在几日前的宫宴上还频频安排臣女与其他将军相面,臣女不愿,自幼的情意,怎会在一朝一夕间消散,臣女求殿下成全,让臣女入宫做一名宫婢,只要能留在摄政王身旁伺候,臣女此生无悔!”   “这....”石中钰略有为难,“这毕竟是摄政王的家事,哀家也不好插手。”   婉言拒绝了沈诗怡,石中钰回到慈宁殿,直到用晚膳时才想起摄政王昨夜同她提及,今日他会去京郊巡营,晚些归来。   抬眸望向窗轩外,已是皎月高照。   不知是不是今日在御园中听闻沈小姐的一席话后,搅得她胃口不佳,就连摄政王特地让人送来柳泉斋的新菜,也品不出什么滋味。   “殿下,石尚书遣人来问,忠国公小世子的事,您将会如何处置?”   卫无瞥了一眼神色落寞的太后殿下,垂下暗沉眸子,躬身立在桌案后等候殿下的吩咐。   石中钰眉间的疙瘩拧得越来越紧。   上月西番边关失守,全是因忠国公小世子玩忽职守,被敌军破了城门不说,居然胆怯到不战而逃,留下群龙无首的士兵独自抵抗,还好明德将军赶去得及时,不然后果不堪设想。   小世子守城不力,弃军而逃,置边戎百姓生死不顾,理应问斩!   可...忠国公是打一开始拥护她涉政的老臣,若是失去忠国公一脉的依靠,相当于断去了她在朝堂内呼风唤雨的左膀右臂。   昨日她已应下摄政王,绝不会姑息养奸,让边戎百姓寒心。   只是...今日在御园偶遇沈诗怡后,却被她的一席话寒到了心。   如今在她凤榻上热情似火的男子,会不会有朝一日,也会像对待他的表妹一般,弃之如敝屣。届时,失去忠国公的拥护,她...又将何去何从?   “哀家还没有想好....你且退下吧。”   石中钰揉了揉额角,她的头痛症又复发了,这两年每每遇到棘手的问题,她便会头痛不已,脑中仿若被人扎入一根粗大的银针搅弄。   “殿下可是头疾发作了?奴才这就去唤太医!”卫无焦急转身,却被太后厉声喝住。   “不必,让善水为哀家送来止疼药。哀家今日头痛之事,切不可对外人提起。”   “奴才...遵命。”卫无心疼地看向匍匐在桌案上的女子,纤纤玉指插入发鬓间微微颤抖,应是在忍耐发作的头疾。   他很想上前轻抚她纤弱的肩膀,却终是放下了悬在半空中的手。   入夜,石中钰的脑中还在隐隐作痛,睡得并不踏实,闭上眼,脑中总是浮现出沈诗怡泪眼婆娑的面容。   耳边响起窸窸窣窣的声音,一副火热的身躯贴了上来,轻轻拥着她。鼻中涌入淡淡的檀香味以往会让她觉得安心,今夜却有些忐忑不安。   石中钰转过身,见摄政王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   “殿下今个儿怎么就寝得这么早,可是忘了承诺给微臣的还债之约了?”   “爱卿比民间放印子还可怕。利滚利的,哀家怕是还不清了。”   感受到腰间滑入的炽热手掌,石中钰吐出的嗔怨都裹着几分娇喘。   耳畔传来熟悉的低笑:“殿下若是觉得还不清了,便将人抵给微臣可好?”   凤殊影看向身下娇艳的小太后,只觉得浑身的血液尽朝一处涌去,昨夜被她寻了由头搪塞了过去,憋闷了许久,今夜断不可放过这条滑溜的小鱼。   “微臣算过了,今夜并非是殿下口中的危险日子,可要让债主好好尝尝欠上半月的香肉,有没有被捂得更软嫩些。”   在诨话上,石中钰自认远远不是凤贼的对手,只是今日存着心事,对身上热情似火的男子,略有敷衍了一些。   待终于把惦念了许久的香肉吞入腹中,凤殊影餍足地搂过浑身滑腻的小太后。   “黏哒哒,多难受!”石中钰想要推开禁锢在肩上的铁臂,反倒被他禁锢得更紧。   “方才贴得更紧时候到不见殿下嫌弃。”   听到凤殊影的话,石中钰刚刚退去红晕的脸颊又染上娇艳芙蓉,只不过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耳畔传来他强健有力的心跳,也仿佛渡给她一丝勇气。   “爱卿的表妹今日来找哀家了。”   借着清冷的月色,她目不转睛盯着摄政王深幽的眸子。   果然,在听到她的话后,凤殊影好看的剑眉微微一皱,退去情.欲的眸底逐渐转冷,还有一丝不耐烦。   “她同殿下说了什么?”   “沈小姐说...她与爱卿曾被王妃指腹为婚,你们二人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   “指腹为婚是真,青梅竹马便是天方夜谭。微臣早在六年前就与她退了婚约,如今表妹与姨母来今中投奔,微臣便想着从下属中为她挑选一位良人。”   凤殊影伸出长指抚在小太后饱满的绛唇上轻轻揉搓,殊不知这美唇下的贝齿,咬起人来也够心狠。   方才被自己逼得紧了,居然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后来又在她口中尝到了淡淡的血腥味。   “...哀家见沈小姐对爱卿倒是情深似海。”   凤殊影今日在军营奔波劳碌一日,心中惦念着宫里的娇人,片刻都没有休息,马不停蹄地赶回宫,方才又把尽数精力交给小太后,只觉排山倒海的困意来袭,随口道:   “等表妹寻得良人,日子久了,便会将微臣忘了。殿下莫要将她的胡话放在心上。”   良久,身侧传来摄政王平稳的呼吸声。   石中钰望向纱幔上展翅翱翔的刺绣金凤,最终下定决心。   她轻轻挪开禁锢在腰间的手臂,披上外衫踱步至桌案,抽出请奏释放忠国公小世子的折子,毅然落笔。   果然,翌日早朝,石中钰在批准释放小世子折子后,引来朝廷震动。   凤殊影得到消息,从京郊大营匆匆赶回宫,他怒不可遏地将折子狠狠摔在石中钰脚下。   “殿下好大的本事,借着将微臣调去兵营期间,私自篡改政令。”   石中钰抿了抿嘴,压下心中的愧疚,淡淡道:“哀家的凤令同是政令,何来篡改之说。”   凤殊影见到小太后冥顽不灵,紧握她的皓腕往殿外走。   “爱卿要带哀家去哪?”石中钰奋力挣扎,见身前的男子阴沉着脸不回答,于是低头咬住他的手腕。   凤殊影冷冷道:“微臣想带殿下去亲眼瞧瞧京郊大营内从战线归来的伤病,他们在西番边戎宁死不退,有的,没有手臂,有的,没了双腿,有的...”   “你不必再说了!”   石中钰心中一阵抽痛,她狠心从他手掌中抽出自己的火辣辣的手腕,扬起下巴直视摄政王失望的双眸,冷漠道:“他们的生死,又与哀家何关?小世子的生死,却会牵动哀家在朝中的地位! 爱卿莫要天真,哀家怎会为了安抚鸿毛而推翻泰山!”   凤殊影看向小太后,就算是蛇蝎心肠,仍是美艳绝伦,摄人心魂!   只不过这张无情的小口,吐出的牙尖嘴利之言比肩上,手腕上的伤口更让人痛得入骨三分!   他嗤笑一声:“微臣倒觉得殿下才是天真了,小瞧了逆臣的手腕。”   说完,便头也不回的离去。 第62章 互怨 凤卿啊...你说哀家从未信任过……   刚刚释放回府的忠国公世子又因嫖妓被押入大牢。   负责审问小世子的钦差大臣被撤职。   一时间, 朝堂内暗潮汹涌,原本中立的臣子们因摄政王与太后的较量被迫站队。   慈宁殿,   石中钰坐在桌案后批阅奏折, 手边放的不再是提神香茶,而是苦涩难咽的中药。   摄政王已有数日未曾踏入慈宁殿, 她的头痛症也一日比一日厉害。   “殿下, 您今日已经批了三个时辰折子, 也该歇息会了。”善水端走桌上空了的药碗。   “殿下不妨去御园散散心,奴婢听许公公说,池中的荷花开得正旺。”   石中钰扭了扭酸涩的脖子, 望向窗轩外绿意盎然的景色,点点头。   正如善水所言,御园池塘里的荷花开得果然艳丽动人,湖面绿云绵延,映衬得荷花瓣仿若少女娇羞的红颜。   石中钰凭栏而望,妩媚的大眼怔怔盯着一池盛开的荷花,脑中却在想着:再过些日子,等到荷花凋谢,结出硕大的莲蓬, 摄政王会不会又似往年一般,哄骗着她剥好满满一盘新鲜莲子, 来换取他手中的折子。   大抵是不会了,她苦涩一笑, 只觉得满池绚丽的夏景, 也暖不会凉透的心。   正欲起身回殿,突然听到少女娇笑声。   “诗怡姐姐又进宫为摄政王送晚膳?”   顺着笑声,石中钰望向拱桥上有说有笑的两位女子, 原是兵部尚书之女耿小姐在与沈诗怡交谈。   听到耿小姐的询问,沈诗怡低头一笑,脸颊飞上两道红晕,杏面桃腮,真是温婉可人。   “表...摄政王这几日胃疾又犯了,我担心御膳房晚膳呈上的饭菜过于油腻,便亲手做了羹汤。”   “姐姐有心了,母亲也让我为父亲送些吃食,咱们不妨一同走吧。”   二人笑着前行,在进入紫藤花覆盖的凉亭后见到了一抹光艳逼人的身影。   “臣女参见太后殿下。”   石中钰冷冷看向地上跪着的沈诗怡,心中一阵绞痛。   原来少了她这盘香肉在侧,摄政王倒是不介意吃回头草,可见香肉捂得久了,并不会让人更惦念,反而是愈加臭了。   久久听不到太后的回应,耿小姐与沈诗怡二人偷偷相视一眼。   太后近日在朝堂上与摄政王争斗得激烈,耿小姐身为摄政王近臣的女儿,自然对太后心生忌惮。   “你们二人进宫,可有宫牌?”   听到太后的问话,耿小姐赶忙将腰侧的宫牌交给卫公公。   若是臣子在下朝后还未归府,凭借宫中发下的宫牌,亲眷是可以在宵禁前入宫探望臣子,并为其送上饭菜。   “沈小姐,您的宫牌呢?”卫无面无表情的问道。   “臣...臣女今日...不曾把宫牌带在身上。”沈诗怡轻声回答。   事实上,凤殊影并没有给过她宫牌,但在上月的宫宴上,凤殊影在安排沈诗怡同几位将军相面时曾道明她乃是自己的表妹,所以禁军诸统领见到摄政王表妹入宫,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并没有阻拦。   没想到今日却被太后拿捏个正着。   “哦...诸统领的差事办得越发懈怠了,传哀家旨意,诸统领勘查不周,杖责三十。”   沈诗怡顿时被吓得面无血色。   表哥近日在为她和母亲在京城购置新宅,她本想借着太后和表哥闹矛盾期间,多多为表哥送去关怀,好让他回忆起二人幼时的竹马之情,没想到却因自己无牌入宫被太后迁罪于诸统领。   若是此事被表哥知晓了,更不会容她和母亲继续留在王府。   沈诗怡连连叩首,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了下来:“都怪臣女不懂宫规,恳请太后殿下莫要责罚诸统领,要罚就罚臣女吧!”   石中钰轻轻一笑:“摄政王金尊玉贵的表妹,哀家怎敢责罚,若惹得凤卿不满,岂不要亲手送哀家与先帝团聚。”   说完,她也不再看沈诗怡泪流满脸的哭丧脸,转身离去。   “殿下,殿下,臣女求求您了!”   身下凤摆被沈诗怡死死拽住,石中钰黛眉微蹙,正要出言呵斥,脑中却传来一阵刺痛,她忍不住手扶额头,依靠在白玉栏栅一侧。”   卫无瞧出太后头痛症又发作了,立马扯开沈诗怡握在凤摆上的手腕,将她往身后一推。   “扑通。”   “沈小姐落水了!” 耿小姐惊声大喊。   石中钰冷冷看向在水中挣扎的沈诗怡,方才她分明瞧得清楚,卫无不轻不重的一推居然让沈小姐连连后退数步,最后连半人高的白玉栏栅都拦不住她掉进池中的决心。   “都不许动!”她瞥了一眼正欲跳下池的几名禁军。   “让她喝足了水再捞起来。”   说完话,石中钰又抚住愈加刺痛的额头,在卫无的搀扶下回到慈宁殿。   饮下药后,她便沉沉睡去,只可惜在梦中也不踏实,脑中总是浮现出沈诗怡和凤殊影年幼时郎情蜜意的画面。   “殿下!殿下!”耳畔传来焦急的呼唤,石中钰睁开眼,发现星蝉正跪在她床榻边。   “殿下,摄政王命人将卫总管抓走了!”   石中钰猛地坐起身,感觉眼前一片眩晕,她努力看向摇摆不定的星蝉,一把抓在她肩头,颤声问:“摄政王为何要将卫总管抓走?”   星蝉拖着哭腔:“摄政王说卫总管以下犯上,将沈小姐推进水池,沈...沈小姐现在还在昏迷不醒,摄政王要...让卫总管偿命!”   石中钰深吸一口气,觉得自己凉透的心逐渐变得坚硬起来。   垂拱殿,   凤殊影正与大臣们在议政,突闻殿外内监高喊一声:“太后娘娘驾到!”   争论不休的内阁大臣们顿时收住了声,躬身朝门口望去。   明黄色的身影从门扇后匆匆闪入,太后平日里笑盈盈的脸上此刻阴云密布。   “众卿家且退下,哀家有事与摄政王商议。”   大臣们鱼贯而退。待书房内只剩二人,凤殊影望着气势汹汹的小太后,唇角勾起一抹嘲讽:“太后殿下好大的气势!”   石中钰与懒得同他浪费口舌,单刀直入问:“凤卿要怎样才会放过卫总管。”   凤殊影眸色一暗,冷冷道:“诗怡之父沈旺堂丹心碧血,魂灭边戎,卫无胆敢谋害忠烈之女,十个脑袋都不够砍!”   石中钰冷笑一声:“若要论父辈英雄,卫青逆旨为西番送粮一事爱卿可还记得,先帝都不曾要卫无的性命,爱卿莫非忘了当年金銮殿上血流成河的谏官们!”   凤殊影看向对他怒目而视的小太后,剑眉微挑,桌案下的双手早已紧紧握成拳,语气却依旧平淡:“殿下可是在为一个奴才同微臣发火?”   “爱卿不也为了旧情人对哀家身边的人痛下杀手!”   “卫无迫害忠烈之后,罪无可恕!”   “分明是沈小姐自己故意落入池中!”   凤殊影对小太后的胡搅蛮缠失望至极,冷冷道:“兵部尚书之女亲口对微臣说,是卫总管将诗怡推入池中,守在旁的禁军欲要施救,却被太后出言喝止....衔玉...你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衔玉...你何时变得如此可怕!   摄政王失望的双眸似一柄利刃,狠狠插入石中钰胸口,疼得她后退两步,直到磕在身后的方几上,腰部传来的阵阵钝疼提醒她绝不可低头!   凤卿啊...你说哀家从未信任过你,可你对哀家的信任,又有几分呢?   石中钰心如刀割,眼眶发酸,却紧咬牙关,淡淡道:“爱卿莫要多言,你只需告知哀家,怎样才会放过卫总管。”   凤殊影松开紧握的铁拳,神色清冷,缓缓开口:“卫无和世子的性命,殿下只能选一个!”   入夜,   石中钰坐在冰冷的凤塌上,失光的大眼怔怔盯向窗外皎月,一直到月落日升,旭日的朝阳刺得她眼中生疼。   “星蝉,将这本折子交给摄政王。”   最终,她选择舍弃世子,舍弃忠国公一家,舍弃她在朝中的左膀右臂。   女中饶舜,石中钰轻笑一声,只可惜她不够铁石心肠,配不上这个称号。   “殿下...殿下...”星蝉突然跌跌撞撞折返归来,扑倒在石中钰脚下抽泣。   “殿下...卫总管,昨夜在地牢自缢了!”   石中钰脑中一空,只觉得星蝉口中的话都变得闷闷的,听不清楚。   “你说什么?”   “殿下...昨日善水去地牢给卫总管送饭的时候,无意中说了摄政王逼迫您在他和世子之间选择一人活下去,卫总管...知晓后,昨夜...用鞶带自缢了。”   听完星蝉的话,石中钰强撑了数日的身子再也熬不住,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再睁开眼,一双布满血丝的凤眼引入眼帘。   “殿下的头痛症又发作了?为何...没有同微臣提过?”   凤殊影看着榻上轻减了些许的小太后,原本妩媚的大眼此刻暗淡无光。他心疼地握住她冰冷的柔荑。   早知如此,他定不会逼迫她作出抉择...   石中钰摇摇晃晃坐起身,奋力甩开男子的手掌。   “带着你的东西,滚出哀家的慈宁殿,凤殊影,你我二人,从此再无牵扯!”   ——————   经历过太多误会和波折?   刺耳的哭声唤回石中钰的思绪,她涣散的眸光逐渐凝结,冷冷看向掩面而泣的沈诗怡。 第63章 下古墓 可是...摄政王出事了?……   沈诗怡止住哭泣, 见往日里都是眉眼含笑的石小夫人眸中一片冰寒。   冷冷看向自己。   仿若二人曾有过什么血海深仇。   沈诗怡被石小夫人骇人的目光吓得打了个寒颤。窗轩外艳阳高照,春光融融,而她身上却出了一层冷汗。   “沈小姐要我同堂兄解释什么?是你与沈夫人一同上阵游说我嫁去齐府, 还是嫌弃堂兄狗拿耗子多管闲事,不该养寡妹一辈子?”   石中钰嫣然一笑, 只是笑意未达眼底。   沈诗怡头一次见石小夫人如此咄咄逼人, 一时竟有些哑然, 待反应过来,才磕磕巴巴道:“你前几日明明同我与母亲抱怨...说表哥不许你挑选良人,终日将你扣在府中, 毫无自由!”   “沈小姐涉世未深,沈夫人又守寡了数十年,难怪听不出我口中的嗔怨。”   石中钰手托香腮,玩味地睥向沈诗怡愈加灰败的脸庞,笑得越发明艳动人,她探身向前,紧紧盯着对面女子红肿的双眼,轻声道:“沈小姐可知堂兄为何如此嫌弃你?”   随着石小夫人慢慢贴近,能闻到她身上清甜的馨香...又裹着淡淡檀香, 沈诗怡盯着她弯弯的明眸,突然不想听到她口中的答案。   “沈小姐和家母不请自来, 耽误堂兄半夜踢小寡妇房门,沈小姐, 你莫非还以为此间椒房, 是表哥为你所建?”   虽然心中有过猜想,但赤.裸裸的事实被石小夫人猛地点出来,沈诗怡还是难以接受, 她大叫一声:“你们...你们可是堂兄妹,私下苟合...实乃是有违伦理!”   石中钰淡淡一笑,轻轻拍了拍自己的额头,似是颇为懊恼道:“是哀家忘记同沈小姐说明,本人并未随夫姓。”   听到石小夫人口中那句轻飘飘的“哀家”,沈诗怡脑中如遭雷劈,心中久久不解的谜团终于拨云见日。   石小夫人身旁眼高于顶的侍女,气宇不凡的侍卫,金娇玉贵的小儿子,全都有了解释!   沈诗怡从圈椅上跌落,望向高高在上的皇太后,心中震惊不减,她此刻居然希望表哥违背伦理,踹得是寡妹而不是皇家寡妇的房门。   当日,沈家母女便收拾好行囊,匆匆离开府邸。   入夜,凤殊影归来时,方管家把沈家母女离去的消息禀告于他,得知表妹在与小太后一叙后,风寒未愈就失魂落魄地自愿出府,不由挑挑剑眉,迈着大长腿奔向东院。   进了屋,就瞧见小太后笑盈盈地坐在八仙桌旁,正吩咐身边的侍女将桌上的炙烤羊排煨上小火。   “一会儿摄政王便该回来了,正好能吃上热的。”   “母后...您为何不遵守摄政王立下的称呼了?”朱昱一边啃着猪脚一边问,小嘴油光四溢。   碍事的人都走了,她才懒得同摄政王整日上演兄妹情深的一套,   抬眸瞧见身姿挺拔的男子正倚在门边,痴痴望向自己,石中钰微微一笑:“爱卿可真会赶时辰,饭菜刚布好,快净手入座吧。”   小太后今日穿了套叠纱粉霞茜裙,被桌上的炭火一烘,映得粉腮红润,星眸流转,抬眸对他抿嘴一笑,险些勾走他的魂。   屋内喜气洋洋,自从母亲走后,也不知府中多久未曾这般温馨过了,看向桌边笑盈盈望向自己的女子,凤殊影有种娇妻盼君归的感觉。   冰冷的府邸终于有了温度,只因为眼前香娇玉嫩的佳人。   用过晚膳,石中钰把朱昱哄着,回到寝室。   摄政王已沐浴完毕,身着皎色长袍,半倚在床榻上。月色透过窗轩,落在他挺拔的身后,微微敞开的衣襟中露出精壮的胸肌,仿若谛仙下凡,半泻春色。   谛仙神情专注,手中握着一本书册,   石中钰眼尖,一眼就看出摄政王手中拿的正是那本女采花大盗的艳书,立刻涨红了脸,三步并作两步走去伸手夺走。   “爱卿就不好奇,哀家是如何吓走你的小表妹?”   凤殊影顺势捞过小太后,将其搂在怀中,高挺的鼻梁埋进她莹白的锁骨间狠狠嗅了一口,才不紧不慢开口:“微臣倒是更好奇,殿下除了玉手抚箫,还同书中的女采花盗学了些什么?”   见摄政王没个正经,石中钰也主动揽过他的脖子,娇媚一笑:“凤卿今夜可要试试?”   榻上的锦被一软,二人深深陷入其中。   “最近几日...微臣怕是不能为殿下自荐枕榻...”提及此事,摄政王脸色不太好看。   原来凤殊影今日的确在庙中发现古墓的入口,但在进入通往古墓的洞口后才发现四周的土壤居然被当时建造古墓的工匠涂抹上砒石粉。   砒石粉呈浅灰色,并无异味,不过一旦接触到皮肤,毒性便会被慢慢渗透进体内,亏得凤殊影以前在闽州曾获大巫所赠的辟邪珠,当他在进入洞口后,胸口的辟邪珠变得滚烫,使他心生警觉,火速同手下撤出洞口。   饶是如此,一行人多少还是沾染上了砒毒。经过随行神医诊治后,除了给他们开了排毒药,也反复叮嘱凤殊影在服药期间的一个月内切不可行房事,否则可能会导致女子孕下畸形胎儿。   听到摄政王说服用完一月的药便可将毒素排除,石中钰倒是松了口气。   只不过看向一脸吃瘪的摄政王,却是忍不住哧哧笑出声来。   看向身下笑得花枝乱颤的女子,凤殊影微微眯眼,炽热大掌顺着小太后滑腻的雪腮一路下滑,沉声道:   “好在殿下的话本给了微臣些许提点,方知自荐枕榻竟有这般多的花样,殿下且放松,微臣刚刚用玫瑰水净了手,咱们君臣二人不妨试试书册中的第三式:探幽。“   石中钰骤然紧绷起身子,却被身上火热的男子紧紧压住,口中的怒骂也被以下犯上的臣子生吞入腹,唯留下颤动的纱幔在烛光中缓缓落下....   翌日,石中钰睁开眼,盯着枕边熟睡的男子,感叹凤卿的皮囊真乃绝色,怪不得能让沈诗怡痴狂两世。   晨光落在他浓密的睫毛上,又在高挺的鼻梁上投下一道阴影,即便在睡梦中,凤卿也蹙着好看的剑眉,也不知在梦中又手起刀落,砍了那位臣子的脑袋?   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眉间的疙瘩,却见摄政王闭着眼将她按进怀里,鼻尖抵在他温热的胸膛上,还能看清昨晚自己在他胸口留下的抓痕。   瞥了一眼地上扔着的艳书,石中钰心生不安,想要从摄政王的怀中挣扎出来,却又被他按住,头顶响起略带沙哑的声音。   “晨起时,殿下莫要闹微臣。”   二人贴得这般近,石中钰自然察觉出摄政王身体的异样,只好抛出话题转移他的注意力。   “洞中的砒石该当如何处置?若是等派人铲除,也需花费数年。”   可她记得上一世端王在返回封地的第二年便起兵谋反。   “王戟在...庙附近溜达时,发现一处土壤被翻新过,他拨开土壤,发现了一条新挖的暗道,可直接通往古墓,观其规模,端王应在六七年前就已着手此事。”   “这都被王校尉凑巧发现,王戟可真是爱卿的福星!”   凤殊影点点头,其实,当夜是王戟憋不住想要解手,寻了一处偏僻角落,没曾想一泡尿正好浇在遮盖地道的油布上。   端王谋反后,暗藏的古墓的入口已许久没被人维护加盖土壤,风吹日晒,早就岌岌可危,于是便被王戟的一泡尿给浇塌了.....   “爱卿准备何时潜入古墓,届时哀家可否进去瞧瞧?”   石中钰趴在摄政王胸口,大眼一闪一闪。   前朝古墓啊!   多少话本里都曾描绘吴帝当年修建的古墓有如何传神,说是墓室中放着前朝的奇珍异宝,墓顶镶有数千颗夜明珠,象征日月星辰,墓内用人鱼膏点灯,以求长明不灭。更有夸张的传言,说是吴帝棺边还有一条通往幽冥的流河...   凤殊影见小太后突然坐起身,开始兴奋地描绘书中古墓的场景,樱唇小口一张一合,长发如缎,发梢落在他胸口,随着她的手舞足蹈在他肌肤上轻轻上滑动。   娇人衣襟口微微散开,露出内里的莹白和朵朵红梅余痕,提醒着他昨夜二人的荒唐。   凤殊影突然想把端王从棺椁中揪出来丢入砒石坑里跟吴帝作伴,整出这个阴损的招数让他一个月内不能亲近娇人。   按照书本上的招式,倒是让小太后舒爽了,随后便小脑一歪头睡死了过去,可恨他昨夜憋着迢迢春水辗转难眠。   “殿下莫要把书中的话当真,微臣下墓粗略一观,奇珍异宝没见着,阴坑暗箭却是不少,微臣已从淮扬调取兵马将古墓围住,并向宫中递了消息昭告天下,好断了贤王的念头。   南朝礼教盛行,凤殊影不想落人口舌,决定不动吴帝下葬时的棺木陪葬,只打开兵器库墓室的入口。   前朝兵器司在淬炼精铁上独有一份秘术,可惜随着前朝的覆灭,淬炼精铁的秘方也失传,若是能在古墓中寻得,不仅增强南朝兵器的杀伤力,还能威慑四方虎视眈眈的领国。   经过半个多月的勘查,陆续下墓的几位探子大致绘出古墓的地形图。凤殊影挑选了个艳阳高照的好日子,亲自下墓开启兵器库。   今日,自从摄政王前往古墓后,石中钰便开始心神不宁,就连陪朱昱玩耍时都是心不在焉。   “母后,您怎么又走神儿了,快来帮朕瞧瞧这个流沙锁,究竟如何才能解开?”   朱昱最近迷恋上解锁,昨日他在夜巷中发现一个兜售各种稀奇古怪锁摆件的摊位。   今日刚用过早膳,朱昱便兴致勃勃地拉来母后陪他一起参透玄机。   听到朱昱的求助,石中钰转头看向桌上琳琅满目的锁摆件,当中的孔明锁,九连环锁,燕子锁等,都被朱昱一一攻破了,现在正让他头疼的是手中的流沙锁。   要说设计出这种锁的人真是实聪明非凡,小小的镂空如意锁头里面居然灌有流沙,锁身上有四个转轮,分别刻有图文,对应地理天文构成密码,打开时需要将小轮转到特定组合才能解开,若是转动错了,内里便有机关让流沙灌入,从而死死堵住锁扣,成为一把废锁。   朱昱接连解废了七个流沙锁,手上只剩最后一个。   石中钰拿起流沙锁观摩半天,但因天文地理并非是她的强项,所以不敢贸然尝试。   朱昱盯着锁头里面的小孔看了又看,眼睛突然一亮,他管星蝉要来头上的珠钗,用尖头对准小孔一插,锁死了流沙的机关,最后一一尝试转轮,最终打开了这把锁。   石中钰哑然,想不到朱昱这种乱拳打死老师傅的方法居然行得通。   星蝉和寒露对皇上的秒招赞不绝口,挨个拿起被解开的流沙锁观摩。   屋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石中钰抬头见到王戟神色凝重匆匆走来,礼都顾不上行,急急道:“殿下...请您同末将去一趟古墓。”   “可是...摄政王出事了?”   她手中一哆嗦,珠钗从锁头掉下,哗啦啦撒了一地流沙。 第64章 生死与共 殿下不悔?   凤殊影看向榻上闭眼熟睡的小太后, 俯身在她额间落下一吻,轻手轻脚走下床榻穿戴好衣衫,等从屏风后走出来, 却看见小太后已醒了。   纤弱的美人,静悄悄地站在屏风后, 肩上披着烟罗紫外衫, 妩媚大眼忧心忡忡地盯着自己。   “殿下还有什么要叮嘱微臣, 可是要微臣冒天下之大不韪,揭开吴帝的棺椁盖,帮殿下瞧瞧里面究竟有没有刀枪不入的金丝软甲?”   听到自己的调侃, 小太后明艳的娇脸突然扑哧笑出声来,看得他心头一热,忍不住搂过她细弱的腰身,在粉腮上狠狠啄上一口。   “爱卿休要闹了,潭度使昨日反复叮嘱过,说是入墓的时辰很重要,吴朝哪怕没了,帝王的墓穴也带着龙气,爱卿莫要仗着自己一身武艺, 在机关万重的古墓内落下心神。”   说完,她又从手腕上摘下睚眦玉坠, 只是玉坠的链子经过改制,已经不适合带在他手上, 小太后比划了两下, 最后把玉坠拴在辟邪珠上。   “都说睚眦辟邪,和辟邪珠在一起给爱卿双倍加持。”   看向絮絮叨叨的小太后,凤殊影非但没有觉得不耐烦, 心头反倒暖呼呼的,他笑着说:“今日若是顺利,过几日微臣带殿下去淮扬泡汤泉,望殿下玉体亲授,指导微臣凫水。”   临走前他又将小太后闹得薄汗轻衣透,才念念不舍离去。   古庙已被调遣来的官兵围住,以防外人无意间闯进来。   凤殊影轻车熟路,带着王戟一行人走进古庙破损的后院,步入暗道。   经过这半个多月的清理,暗道内掉落的石块已被移出洞外,两侧石壁上点着油灯,一行人走了约有半盏茶的功夫,便进入一处开阔地带。   眼前有南北两个墓穴口,依照青石墓碑门上的图文,南侧的墓穴南山水北,应是通往吴帝棺木和陪葬的珍宝。东边的墓穴则通往兵器库。   凤殊影果断带人走向东边的墓穴。   拦在他们身前的,是高大厚重的石墓门。   石墓门上有一道石锁,锁身上有九个转轮,分别涉及天文地理,八卦阵法,九章算术等题目,传说答案藏在吴帝棺木之中。   凤殊影这半月秉烛夜思,已把石锁的答案解出,当下不再犹豫,顺着答案把转轮分别转到对应的位置。   当最后一个转轮落位,烛光闪烁的墓穴中传来咔嚓咔嚓的声响,仿若重重机关正在被启封。   凤殊影身后的一行人已快按耐不住心中的激动,迫不及待想要目睹沉重墓门后传说中的兵器库。   心中存有一丝疑虑和不安,凤殊影犹豫片刻,终究将手放在开启墓门的机关处。   按照墓碑上的指示,按下机关松手,石门便会自行开启。   可是凤殊影在按下机关后,却久久没有松开手。   不似其他陷入狂喜中人一般,谭清池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快步走到摄政王身侧问,低声问:“....摄政王,可是出了什么差池?”   凤殊影深幽的眸子紧紧盯向三丈高的巨大石门,冷然道:“我们中计了!”   谭清池不明所以,不过他似乎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待琢磨明白后顿时面色煞白,惊呼道:“是火硝石!”   —————   石中钰听过王戟的叙述,柳眉紧蹙,沉声道:“所以说,摄政王身前的石门是空心的,里面灌注有火硝石,只要他松开手,便有大量硫磺注入其中,然后....炸掉整个墓穴!”   听完太后的描述,王戟沉重地点点头。   二人策马扬鞭,很快便抵达暗道口。   “太后殿下。”谭清池躬身行礼,又赶忙对太后道明墓穴中的情况:“方才有几位名匠下墓探查...但都束手无策,摄政王如今按压住机关没有松手,可....隔离火硝石和硫磺的铁片快承受不住压力,随时有断裂的可能,请殿下抓紧时间。”   “你们都撤离此地,王戟,若是一会墓穴坍塌,你护送皇上去漠北...。”   “殿下!卑职与您一同下去,一会还要负责将您带出来。”   “摄政王不出来,哀家哪都不去!传哀家的凤令,将镇守在墓穴周的官兵往外撤离一里。”   “可是殿下...”   “哀家自有决断!”石中钰拔下头上的凤钗抵在喉上,冷冷看向吃惊的谭清池和王戟二人。沉声道:“照哀家的话行事!”   昏暗的古墓中,火硝石的味道越来越浓重,凤殊影一动不动,仿若和沉重的墓门融为一体。   熟悉的脚步声渐渐传来,慌乱又急躁。   “殿下莫要靠近!”他出言呵斥,只是对方压根没听,脚步没有丝毫迟疑,直直冲他奔来。   “殿下是想气死微臣吗!”凤殊影狠狠瞪向不知死活的小太后。见她含水春眸中满是惊慌,纤细手指紧紧攥住他的鞶带,不由心头一软。   他从怀中逃出一枚黑色令牌,上面刻有一个“鳞”字。   “这是黑鳞军的令牌,此令在手,可调遣微臣麾下三十万黑鳞军,殿下拿着此牌前去淮阳调兵,先将贤王封锁于泉州,再带皇上回京,内阁大臣中,兵部耿尚书,户部钱尚书和工部....”   石中钰越听越觉得摄政王这是在同她交代后事,立刻出声打断:“哀家悠闲惯了,这劳什子的江上还需要爱卿亲自打理。”   “钰儿,莫要胡闹了...”   凤殊影伸出手轻轻抚过小太后泪流满面的雪腮。“别哭了,微臣只有一个条件,若是日后...耶律穆风敢来求娶殿下,殿下定要出兵打到他断了念头!”   石中钰忍不住抽泣:“凤殊影!你今儿若是敢死在这,我回宫就把谭清池,齐云都纳入后宫,每届科举若有美男子,哀家也定不会放过!”   听到小太后的气话,凤殊影倒是咧嘴一笑,将令牌放在她手上,低头在她额上轻轻一点,就像...今早瞧见她甜美睡颜一般情不自禁。   “殿下今世的风流,微臣怕是管不了,若有来世,定要早早将你拴在我身边。”   石中钰看向摄政王认真的双眸,心里暗骂一句:傻子!前一世你我经历过太多误会和波折,这一世好不易放下牵绊,怎可....活得这般短暂!   “哀家言出必行,许下的风花雪月还未兑付于爱卿,怎可独自苟活!”   说完,石中钰甩开摄政王的手掌,不顾身后男子焦急呼喊,快步走向石门前,细细打量。   仔细观察之下,突然发现这扇石门的构造与朱昱今早展示给她的流沙锁颇为相似。   鼻尖火硝石的气息越来越浓重,时光渐渐流逝,石中钰知道眼前的石门随时都有爆炸的危险,额上的汗珠顺着雪腮滴滴滑落。   “殿下就算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想想皇上!”   身后传来摄政王的怒斥,石中钰头也不回的骂了一声:“闭嘴!”   终于!!!   借着微弱的烛光,她终于在石门隐秘的角落发现一处凹槽,她急忙跑到摄政王身前,从他身上摸走一把匕首。   “哀家将匕首插进凹槽的时候,爱卿就松开手,速速出去,能跑多远跑多远,不过,咱们...可能只有两息的时间....”   “殿下不悔?”   凤殊影紧紧盯着满头大汗的小太后,她脸上沾满了灰扑扑的石灰,发鬓也是散乱不堪,他好似从来没见过她如此狼狈的模样。   却如此渴望把她此刻的模样印在心里,一生一世。   “哀家不悔。”火硝石的味道浓到刺鼻,石中钰不再犹豫,用尽力气将匕首狠狠插入凹缝中。   “咔吧!”一声脆响。   成了!石中钰欣喜万分,双腿却因脱力一麻。   还好摄政王反迅速,直直奔向小太后,一把将她捞进怀里,御风而行。二人身后传来震耳的轰隆声。脚下的土地疯狂震动,洞穴口不断落下碎石,渐渐堵住出口的光线。   轰隆一声巨响!   石中钰情不自禁闭上眼,紧紧抱住摄政王的窄腰,耳边巨石落地的响声不止,而她却始终被身边的男子稳稳护在怀中,未曾伤及分毫。   不知过了多久,待耳边的轰鸣声终于消失,石中钰从摄政王怀中探出脑袋,却感到周遭一片漆黑。   手掌被身旁的男子牢牢握住,石中钰在黑暗中苦涩一笑:二人居然没死,却被困死在古墓中。   倒是圆了她上一世死同穴的遗志!   “殿下莫怕!微臣要点燃火折子。”   石中钰点点头,突然想到摄政王此时看不见,于是说好。   骤然亮起的火光让她闭上了眼,待慢慢睁开时,正好对上了摄政王望向她的眸子。   “殿下又救了微臣一次。”   本以为摄政王下一句会说微臣只好以身相许之类的,没想到却被他拥入怀中,耳畔传来他一声轻叹:“若有下次,殿下切不可再犯傻了。”   下次?   石中钰很想说爱卿莫要天真,瞧眼前的状况,二人怕是要与吴帝为伴,等到了幽冥,还要同吴帝负荆请罪,不好意炸了他的老窝。   得知小太后心中所想,凤殊影薄唇含笑:“殿下不是好奇吴帝的棺椁盖里究竟藏着何物?微臣带殿下去瞧瞧。”   原来,刚刚火药炸碎了兵器库的石门,同时也震碎了对面吴帝墓穴口的石门,凤殊影见来不及带小太后冲出洞口,于是在巨石落地前带着她钻进通往吴帝墓穴的石门后。   还好两个石门离得远,即便是兵器库的一角坍塌了,也没牵连到吴帝的墓穴。   借着火折子散发的光亮,二人细细观察身处的位置,应是类似于宫殿的甬道内,顺着火光,可以看到他们身前有一条通往无尽黑暗的甬道。 第65章 墓底暗湖 殿下,去角落里站着,微臣要……   凤殊影将小太后护在身后, 二人缓缓在黑暗的甬道中前行。   四周一片寂静,除了摇摆不定的火光,只有二人细微的呼吸声。   就在凤殊影手中的火折子将要燃尽之时, 他们终于抵达到了一处石门。   石门上有左右两个转轴,经过刚刚的教训, 二人不敢轻举妄动。   石中钰看向转轴下方的字, 一个刻有:吴氏后人。另一个则是:擅入着。   “吴帝生前定是个爱捉弄臣子的老头。”石中钰嘴角抽动两下, 在生死攸关之刻忍不住调侃上一句。   “殿下想选什么?”凤殊影手中的火折子开始忽明忽暗,随时有可能熄灭。   “这个糟老头!”石中钰暗骂一句,走到擅入着的后方, 刚要启动转轴,却被摄政王拉扯到身后。   “殿下躲在微臣身后。”   凤殊影握住转轴用力一掰,咔咔咔,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开启的门缝中吹出一阵阴风,瞬间吹灭了他手中的火折子。   四周又陷入一片黑暗,感受到身后小太后惊讶地轻唤了一声,凤殊影立刻将她揽入怀中,紧张问:“殿下怎么了?”   “哀家无事, 就是...感觉刚刚有什么从身边飞过去....”   小太后说的这种感觉,他方才也察觉到了, 只不过当时光顾及她的安危,放过了手边一闪而过的活物。   封存了数百年的古墓中怎会有活物?   凤殊影再次点燃手中的火折子, 借着微弱的火光, 二人看向开启的石门后又有一条长长的甬道,甬道的墙壁上挂着一盏长明灯,仔细看去, 发现灯盏中残存有半缸蜂蜡。   有了这盏长明灯,二人暂时不必担忧光源的问题,继续朝甬道内走去。   “要哀家说,这位吴帝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主,怕擅入的盗墓人找到他的尸身大卸八块,所以对咱们以礼相待。”   听到身侧小太后自言自语地嘀咕,凤殊影薄唇微微勾起,淡淡道:“亦可能是先礼后兵。”   听闻摄政王的话,石中钰内心刚刚升起的一点豪气被身后的无尽黑暗吞噬,忍不住往他怀中缩了缩,恨不得挂在他身上。   不知走了多久,石中钰感到脚底都有些酸疼,心生无望之际,她突然在寂静的甬道中隐隐听到哗啦啦的声响。   “....这...好似是流水的声音?”   凤殊影点点头,他自幼习武,常年在外征战,五感比常人更灵敏一些,他不仅听到了流水的声音,还隐约嗅到了河流边的青苔味。   “莫非...吴帝的棺椁边,还真有通往幽冥的暗河?”   凤殊影低头看向从他披风中探出脑袋的小太后,微微一笑:“殿下放心,就算是到了阎王殿,微臣也要为殿下杀出一条生路。”   石中钰笑了笑,心想二人真到了阎王殿,凤卿若是得知他上一世命丧她手,与帝位无缘。会不会后悔为了救自己,误了逃出洞口求生的机会。   话说她身载两世魂魄,等会儿上了幽冥船,会不会比常人更重一些?划船的鬼差又会不会发现她的与众不同?   脑中胡思乱想着,二人步入一间宽大的墓室,顿感阴潮的气息扑面而来。   凤殊影手中的长明灯比火折子强上不少,能够清晰照出墓室中的构造。   整个墓室约莫有六丈长,五丈宽,高有数丈有余。墓壁上用精致的彩绘描述了吴帝统治时期的丰功伟绩。墓正中放置着一副宽大的汉白玉石棺椁,四周摆有华丽的金器玉雕,想来应是吴帝生前最喜爱的物件。   不过吸引二人的并非是墓中珍宝,而是耳畔明明听得清却见不到的流水声。   凤殊影细细将墓室角落查看一遍,最后将目光落在吴帝的棺椁上。   二人放缓呼吸,在寂静封闭的墓室中,居然发现哗啦啦的流水声居然是从....吴帝棺椁里发出来的。   石中钰不由打了个冷颤!   “殿下,去角落里站着,微臣要开棺!”   安置好小太后,凤殊影抽出腰间佩戴的龙渊剑,插进石棺盖下用力一撬,嘎吱一声,厚重的汉白玉棺盖便被撬起一角。   天子棺椁四重,最内层用兕及皮,第二重以香木制成;第三重是金丝楠木,第四重大棺便是汉白玉。   石中钰站在角落里紧张地观望着,见摄政王打开第四重汉白玉大棺便不再动手,手中提着长明灯,直勾勾盯着棺椁内面蹙眉不语。   可是被成精的吴帝勾去了魂魄?   石中钰撑着胆子颤颤唤了一声:“凤卿?”   “殿下莫怕,过来瞧瞧。”   见摄政王神魂俱在,石中钰放心高悬的心,她往敞开口的棺椁探头看去,惊讶地瞪圆了眼。   原来棺椁下居然是空的,只有一排通往地下的层层石阶,用长明灯往下一照,深幽幽地瞧不见头,二人站在汉白玉棺椁边,更能清晰地听到下面传来汩汩的流水声。   倒还真像是通往幽冥的十八层地狱,想到她与摄政王手上沾染数不清的人命,也不知二人究竟会停留在第几层?   “殿下在此等候,微臣先下去。”凤殊影在墓室中又找到一盏长明灯,点燃后交给小太后。   “哀家自然要同爱卿一起下去。”   见小太后紧紧抓着他的鞶带,大眼里满是忧色,即便小脸蛋儿灰扑扑的,却也是诱人的紧。   忍不住俯身想含住美人香檀小口,却被她闪身躲过。   “咦...” 顺着她惊讶的目光,凤殊影看向被他掀开的棺盖底部,居然有密密麻麻数行小字。   二人同时把长明灯凑到棺盖底部,仔细阅读上面的文字。   大梁朝吴轩帝遗笔:   若尔乃吴氏孙辈,扪心自问,是吾辈所留的百年基业不稳,还是尔在位期间不思进取,骄奢淫逸,逼得尔要掀老祖祖棺材板来谋求生路。   罢也,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何须强求江山永存。尔若心存不甘,便取文下解答前往兵器库,倘若侥幸胜之,望尔切记!兵之刃只可守国,民之心方可安国,君之位...实乃狗屁!失了百姓民心,没了精兵利刃,尔即狗屁不如!   若尔乃求财入墓之人,择一宝而出。吾身并不在此,已登极乐哉。   观完吴帝的遗笔,石中钰不禁感叹:“想不到这个吴轩帝...还挺看得开。”   久久听不到摄政王的回应,她扭头看去,发现摄政王剑眉微蹙,盯向吴帝留下开启兵器库的答案。   “爱卿觉得有何不妥?”   “微臣本以为是自己领悟错了答案,从而触发机关,如今看来,微臣并没有选错....”   既然摄政王没有选错,为何石门没有开启,反而灌下火硝石?   不过当前最重要的,还是要想方设法先从古墓中出去。   凤殊影拉起小太后的柔荑,一步步朝石阶下走去。   虽然看不清脚下的台阶,耳畔咕嘟咕嘟的水流声却越来越响,按理说古墓底部应是非常阴冷,可是石中钰却觉得周遭的温度越来越高,等到二人脚踩在地上时,她的身上已出了薄薄一层细汗。   俯身捡起地上的石子,居然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鹅卵石。   抬头看向头顶,才发现二人原来置身于一个天然溶洞之中。再顺着水流声前行,不一会就看到一大片氤氲缭绕的暗湖,耳畔汩汩的响声正是池中冒出的泡泡。   暗湖阻挡了二人的去路。   簌簌声响起,原是一群飞鼠从溶洞上方飞过。   想到这群飞鼠定不会是吴帝养在墓中作伴的,石中钰眼前一亮。   暗湖对面有通往地面的出口!   只是望向宽阔的暗湖,想到摄政王这只颇为沉重的旱鸭子,她缓缓开口:“凤卿觉得你多久可以学会凫水....”   “这便要看殿下对学生可否用心....”   暗湖水温舒适,鹅卵石地上放置着两盏长明灯,在氤氲缭绕的雾气下,将石壁上交叠的影子映得模模糊糊。   “爱卿若是再不好好学,哀家可没有多少气能渡给你了!”   石中钰紧绷着小脸,绛唇微肿。   虽然她从未授业过学子,只偶尔指点过朱昱史记通鉴,但眼前的摄政王,却是她见过最娇气的学子!   但凡不小心呛上口水,都要自己...渡上两口气给他才能继续学下去。   二人还是在前途堪忧的墓底暗湖,若是在风和日丽,视野广阔的雾灵山汤池...此番亲身授业下来...怕是只会与前世一般,清白不再。   见小太后绷起了小脸,凤殊影淡淡一笑,猛地扎入湖中。   石中钰大惊,摄政王的脸皮怎这般薄,被她不轻不重的说上两句就想不开了!   “凤卿,凤卿?”   焦急呼唤了两声,她突然被水中出现的男子搂住了腰身,带着她朝湖对面游去。   “凤卿是何时学会的凫水?”   瞧着摄政王颇为熟练的姿态,与刚才硬贴在她身上揩油的学子判若两人,石中钰不免好奇。   “冬猎回宫后,微臣不想让殿下再次身涉险境。如今看来,微臣又未做到。”   长明灯被留在岸边,二人越来越趋近于黑暗,石中钰扭过头望向摄政王出水芙蓉的俊脸,发现他拧紧的眉梢隐有一丝落寞。   她突然很想回答,爱卿上一世便做到了!   话还未说出口,身侧突然冒出几个泡泡,紧接着泡泡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密集。最后形成一股漩涡。   石中钰感觉脚下有股强大的吸力正在将她往池底拖拽,越挣扎吸力越大。   凤殊影显然也感觉到了这股力量,不过他身侧正好有一块凸起的岩石,他猛地捞起小太后,将她放在凸起的岩石上,自己却瞬间被漩涡卷走,连话都来不及说上一句。   石中钰毫不迟疑,从岩石上一跃而下,扎入漩涡中。   池底一片黑暗,她在漩涡中被转得头晕目眩,双手徒劳的乱抓,就当她以为自己要命丧池底时,一双有力的手掌将她拽进熟悉的怀里,温润的薄唇贴附上来。   石中钰紧紧揽过他的脖子,唇齿交缠,在丧失意识前还在胡乱想着,打捞他们尸身的人可会以为这是一对殉情的小眷侣?   只是这殉情的姿势,也闷不知廉耻了些... 第66章 鼻血 可是..参汤太补   石中钰缓缓睁开眼, 盯着头顶藕荷色纱幔,觉得眼熟得紧,却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   “母后您终于醒了!”   是...昱儿的声音?   石中钰想要转头, 却发现脖子动不了,她疑惑地眨眨眼, 眼前突然出现朱昱严肃的小脸:“母后万万不可动, 闽神医说您的脖子被激流冲错位了, 正放着夹板固定呢。”   “摄政王呢?”一开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沙哑得如同老妪一般。   星蝉赶忙上前,将竹管插进水杯中让给太后躺着喝水。   “摄政王正在隔壁换药呢。” 朱昱回答。   石中钰担忧凤殊影的伤势, 想要起身去看,却被脖子上固定的竹板扯得轻唤了一声。   一双手稳稳扶在她肩上。   “殿下莫动。”   虽然眼前没瞧见人,但是听到摄政王的声音,石中钰不由松了口气。   “摄政王这么快就换完药了,朕刚想去告知您母后醒了呢。”   “皇上,卫礼今晨儿在竹林里抓到只松鼠,皇上要不要去瞧瞧?”   星蝉见摄政王进屋后,便目不转睛地盯着床榻上的太后,想是二人劫后余生, 定有很多话要说,于是寻了个借口将皇上带走。   待屋中人就剩下摄政王, 石中钰伸出手摸到他的袖摆扯了扯:“爱卿凑过来让哀家仔细瞧瞧。”   眼前出现摄政王惊艳六宫的俊脸,她微微一笑:“还好没伤到爱卿的脸皮, 不然就是哀家的罪过了。”   凤殊影薄唇含笑, 顺手捞起小太后的柔荑,俯身亲吻,低声道:“都是些皮外伤, 倒是太后昏迷了三日,将微臣吓得不轻。”   他没有告诉石中钰,在她昏迷的三日,他策马百里去泉州将归隐深山的闽神医揪出来,后又带着神医马不停蹄地赶回来。   闽神医为小太后诊治后表示她只是虚弱脱力,外加扭着脖子了。待他又为凤殊影细细检查伤势,不由大吃一惊,直言凤殊影简直是不要命了,折了根肋骨还能在马背上来回奔波,折掉的肋骨差一点就要戳破他的肺叶。   最后闽神医徒手替他掰正肋骨,又上了竹板固定,警告他近期定不可再胡来了!   没想到凤殊影却剑眉微蹙,厚着脸皮问了句:“行房事可否算胡来?”   闽神医听完后吹胡子瞪眼,没好气道:“摄政王若是这辈子只想行一次房事,就当没听过老朽的话!”   说完,他看了一眼床榻上双眸紧闭的绝色佳人,最终还是怕摄政王抵挡不住诱惑,又开了几副凝神静气的中药,才背着药篓子气呼呼离去!   “爱卿,咱们现在何处?”   “淮阳雾灵山。”   在石中钰惊讶的神情中,凤殊影娓娓道来这几日发生的事。   原来,二人从墓底暗湖被漩涡甩出水面后,居然出现在雾灵山的汤泉池中。   要说也巧,雾灵山上的汤泉池乃是齐家所产。   齐云被释放出狱后,齐母思来想去,总觉得儿子这趟牢狱之灾来的莫名其妙,背后定是有邪祟作怪,于是一家前往云雾山,好让汤泉水池为儿子洗去一身的晦气。   那日齐云正泡在汤池中发呆,脑中想的全是石姑娘,不,他摇摇头,应是当朝太后的音容笑貌,挥之不去。   太后叮嘱自己不可对他人提及她与摄政王微服下江南一事,至于那本古籍,则是贤王与摄政王二人之间的较量,齐云怕牵连家人,便将这些事一直揣在自己肚子里。   想不到如今看似风平浪静的朝堂却是暗潮涌动,也不知年纪轻轻的石太后,身在其中会是怎样的步履维艰。   齐云暗暗下定决心,在明年的科举中定要一举夺魁,靠自己的力量,为太后在风雨飘摇的朝中遮风挡雨。   脑中犹在想着他在殿试上与太后再次相遇,二人四目相对的场景,齐云顿觉自己仿若腾云驾雾,飘飘荡荡起来。   待晃动得狠了,脑子一下子撞到池边青砖,他这才惊醒原是身下池水在翻腾不止。   齐云每年冬日都会陪家人来雾灵山过节,曾在小时候听家仆提起山上的汤泉池曾在数百年前因土地公打喷嚏,引起泉底震动,还从池底抛出过牛羊等活物。   见到身下的泉水逐渐形成一道漩涡,他赶忙从池中跳了出来。   正欲逃离是非之地,齐云突然在池水漩涡中心瞥见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   正在愣神之际,却见那道人影被池水喷射而出,直直砸倒他身上。   齐云踉踉跄跄从地上爬起来,难以置信地揉揉双眼,依然能看到...他的脚下有一对紧紧相拥在一起的男女,在男子怀中昏迷不醒的女子,正是让自己日思夜想,魂不守舍的...当朝太后!   听摄政王道完事情原委,石中钰惊讶地张着小嘴,过了半响才缓缓道:“所以...古墓下的暗湖与雾灵山中的温泉池是相通的,哀家与爱卿大难不死被泉水卷上岸,最后被齐小公子发现?”   凤殊影点点头:“殿下和微臣在古墓中被困了二日,等微臣苏醒后,让齐公子去山下通知王戟,还将皇上接到山上小住。”   “贤王在此期间,可有异动?”   想到二人在古墓底发现吴帝留下的遗言,石中钰总觉得,在兵器库石门上设下这等阴损机关的手法,并不像老顽童吴帝的风格。   吴帝连觊觎他棺椁边宝物的盗墓贼都不介意,又怎会对后世子孙痛下杀手?   “微臣在撤出空墓前做了些手脚,据伺察来报,贤王在空墓中受了伤,还曾派人去山中找寻闽神医。”   若不是贤王,那又会是谁,故意利用前朝古墓挑拨凤殊影和贤王斗得你死我活,自己又在暗中坐收渔翁之利?   “殿下,齐公子听闻您醒了,让人送来了千年参汤。”   寒露走进寝室,瞧见太后正紧紧拉着摄政王的手掌,摄政王侧坐在榻边,俯身专注地望向床榻上的太后。   寒露低下头,一时进退两难。   石中钰瞧见摄政王在听到齐公子几个子后,俊脸瞬间阴沉下来,冷哼一声道:“齐公子的消息还挺灵通。”   与眼前的男子周旋两世,他拈酸时的小心眼石中钰是再清楚不过,遥想在上一世,因着殿试上有位探花对她频频偷看,便被摄政王一旨贬去边戎督造修葺寺庙。   想着明年齐云便要参加科举,石中钰不忍见到摄政王又对南朝未来栋梁痛下毒手,连忙道:“哀家现在不想喝,拿下去吧。”   只可惜饿上三天的肚子,拿轮得到她做主,在闻到喷香的参汤后顿时咕咕作响,搞得石中钰红着脸闭上眼,躲开摄政王探究的目光。   “端来给本王。”   凤殊影从寒露手中接过参汤,看到碗中的人参快赶上红薯般粗大,见齐云对小太后如此刻意讨好,再加上小太后在墓穴里冲他中气十足吼道等他前脚扑街,后脚便把齐云接进宫中。   手中的端着的那里是千年参汤,倒是更像千年陈醋,酸得凤殊影牙根痒痒。   “殿下可还记得同微臣出宫夜游那日,御口亲哺炸糕一事?”   石中钰躺在床上眨眨眼,脑子回忆起她被摄政王禁锢在马车内强吻的画面,低声道:“哀家好像记得是爱卿从人口中夺食...”   凤殊影薄唇微微勾起,淡淡道:“殿下控诉得是,微臣今日只好反哺殿下赔罪。”   说完,他喝了一口碗中的参汤,朝小太后惊讶的绛唇贴上去。   等到被摄政王喂食完毕,石中钰只觉口中的舌头都要麻掉了,只恨脖子上的夹板限制了她的行动,容得乱臣贼子嚣张放肆。   似是听到小太后的心声,在用过晚膳后,摄政王主动拆下了她脖子上的夹板。   凤殊影往手心倒了几滴药油,待在掌中温热了,轻轻覆在她纤细的脖颈上按摩。   前两日小太后都是紧闭双眼,他每日按摩药油时心中牵挂她何时才能醒来,自然心无旁骛。   可今夜乖乖躺在床榻上的小太后正睁着勾魂的大眼望向他,手下的细滑如缎的肌肤也仿佛带着些许吸力,引着沾满药油的手掌不断下滑。   “爱卿...这药油...何为要擦至此处?”   石中钰面红耳赤,想要推开身上造次的大掌,却被他揉捏的使不上力气,只得双眸噙水,紧咬下唇忍受着俊俏郎中的胡乱医治。   温暖的夜风透过半掩支摘窗,缓缓吹进美人微微敞开的衣襟内,小太后脖颈儿的肌肤被晶莹的药油浸润得光泽透亮,许是药油开始起效,也可能附着药油的掌心灼热,所抚之处,莹白缎肌上仿若绽开了朵朵艳桃,一路延伸进芳馨玉峰。   凤殊影眸中也仿若被榻上的妖桃染上一抹熏色,他垂眸盯着身下的妖桃精,沙哑低语:“殿下,你真美!”   二人贴的及近,鼻尖相触,灼得石中钰浑身轻颤,她垂下眼睑,盯着摄政王袖口上的菊纹刺绣,声若蚊蝇:“不知凤神医师从何门,也不望闻问切,上来便胡乱推拿,事后还赞叹起患者的容颜,倒似个神棍。”   面对揶揄自己的小太后,摄政王倒是维护起手中技艺,剑眉微挑,淡淡道:“殿下可试着抬起头?”   石中钰在床榻上躺了数日,早就浑身酸痒难耐,听到摄政王的话后,她将信将疑地抬起头,发现脖颈下并无不适,当下眉眼含笑:“原是哀家小看了神医的道行。”   “殿下若是满意了,可否将诊金与微臣清算一下,不过...微臣的师门不收金银,只收美人馨香玉体。”   “爱卿所投师门听起来倒像是采阴补阳的邪魔教,哀家劝凤卿还是早些弃暗投明,与师门一刀两...唔。”   石中钰话还没说完,便被摄政王捞进怀中,薄唇袭来,吞掉了她余下的调侃。   小太后身材虽然纤细,但该有肉的地方却一点都不含糊,猛然间坐起身,敞开衣襟下露出晶莹剔透的玉峰甚是壮阔,凤殊影只觉口干舌燥,鼻腔更是有一股热血奔腾。   正欲将身下的解渴的甘露饮尽腹中,却见小太后瞪大眼指着自己惊呼:“爱卿...你怎么流鼻血了,可是....参汤太补了?”   馨香满怀贴过来,摄政王鼻下更是血流成河... 第67章 游舫 卫礼,去寻一艘渡船,哀家要上游……   牡丹花下死, 做鬼也风流!   闽神医不忍心堂堂南朝摄政王死得这般憋屈,于是在他的汤药里添了几味药,往日中平心静气还好, 但若是心中升起七情六欲,警示热血便会从鼻腔喷涌而出。   再加上凤殊影亲口哺给小太后喝下的千年人参汤, 更加刺激了药性!   于是乎, 在前一夜, 石中钰屋中鸡飞狗跳,一会儿差人要止血药,一会儿又就唤闽神医前来医治, 好不热闹!   此番热闹自然也传到同在雾灵山上的齐家人耳里。   齐夫人听到侍女口中的转述,惊讶地久久不能言。   齐云几日前在温池边救了一对不慎落水的兄妹,兄妹二人和齐家还是旧相识,其中的女子便是害她子儿子走上一趟牢狱之灾的罪魁祸首。   听说二人被人从池中捞出来时,搂得那叫一个紧呐!   齐夫人想去瞧瞧,这位将自己儿子迷得五迷三道的风流小寡妇长得是何模样,于是带着礼品前去探访,却在院中遇见一位容貌英俊又贵气逼人的公子。   这位公子得知她的来意后便命家仆将她赶了出去,气得她差点以为云雾山是对方的家产, 刚想让管家将这对忘恩负义的兄妹哄下山,却被急急赶来的儿子喝止住, 就连平日里对她百依百顺的老爷也警告自己不可多管闲事。   齐夫人一时怀疑那位小寡妇可是狐精下凡,有着专门迷惑男子神志的本事。   “兄妹二人大晚上独处一室, 也不知折腾出什么花样, 居然还要唤大夫进去止血。”   见齐夫人面露鄙夷之色,跟在她身旁的老嬷嬷倒是一笑,低声道:   “夫人为了避嫌, 没有在公子抛绣球当日现身,自然不曾见到那位小妇人的艳色,真当是让整个寿春的男子都看傻了眼!不过...老奴倒觉得她堂兄的身份不简单,就连耿府尹见着了,也只有点头哈腰的份。”   “我那日若是去了,定不会容云儿求娶一个小寡妇,还倒贴着当人家儿子的小爹,真是丢光了我在寿春积下的脸面,哎...没成想躲在深山老林里呢,还能凑巧遇上这个狐媚子!”   抱怨归抱怨,经身边嬷嬷一提醒,她也觉得前几日前所见的男子气宇不凡,通身散发着一股令人臣服的气势,比耿府尹不知强上多少。尤其是那对不怒自威的凤眼,被其冷冷扫过,顿觉得腿肚子抽筋。   可是京中的那一尊大佛携着相好到寿春游玩?   被齐夫人口中念叨的大佛此刻十分郁闷!   数日前他与小太后正情到浓处,理应顺着火热的气氛将香娇玉嫩的美人生吞入腹,没想到因着身体里残存的药性,在血液翻滚时贴心为他打通了鼻中穴道。在小太后眼前一泻千里,真当是说不出的憋屈。   许是被他血洒衣襟的模样吓到了,小太后最近几日跟耗子瞧见猫似的躲着自己。   因汤泉池底部产生震动,如今的汤池浑浊不清,已然不适宜供人游泡,想着山上还有位时时觊觎小太后美貌的多金才子,凤殊影决定先带小太后下山回府。   临行前,石中钰收到齐云送来的请帖,原是三年一度的夜游春江节要到了。   夜游春江是寿春当地独有的活动。因寿春乃是承接南北的重要河道,即便在深夜,渡口也是灯火阑珊,永不熄灭。   原在数十年前,寿春府尹与当地豪绅出资建造一艘硕大的游舫,又请来戏班子通宵达旦在游舫上表演节目,以供来往船只和当地百姓欣赏,从而打响了寿春在江南的名声。   从此夜游春江这个活动便被保留下来,每三年会有当地豪绅斥资建造一艘极为华丽的游舫供当地百姓游赏。   今年的游舫就是由齐家出资打造,齐霸南半年前就放出话来,说今年的游舫是历代春江节中最大最华丽,还请来了江南赫赫有名的花魁在游舫上献舞,引得寿春当地甚至临州百姓都相当期待。   石中钰更是期待,她在上一世便错过了夜游春江的机会,如今赶上了,自然想去开开眼界。   “殿下想去参加夜游春江节?”   凤殊影放下手中的折子,剑眉微挑,瞧见躲了自己数日的小太后终于露面,却是前来央求自己带她去参加齐家举办的游会,心中真当不是滋味。   其实石中钰也并非在故意躲避摄政王,只是在摄政王血流成河那夜,自己在无意间听到闽神医的嘀咕,才知晓原来摄政王为了保护自己在暗湖中受了这么重的伤。   担忧摄政王见到自己控制不住心中邪火,所以这数日她都躲在屋里。   “哀家在京城便听过春江游舫的美名,如今正巧赶上了,自然想去瞧瞧热闹,爱卿平日里勤于政事,也该忙里偷闲,陪哀家在民间游玩一番才是。”   凤殊影看向满眼期待的小太后,没有作答,缓缓朝她伸出手。   石中钰望向桌案后的摄政王,警惕地后退两步,迟疑道:“爱卿今个穿得可是皎色锦衫,若弄脏了...怕是不好收拾。”   凤殊影怎会听不出小太后口中的暗示,淡淡道:“多谢殿下挂怀,闽神医昨日已将微臣的汤药停了。”   悬在空中的手指,急不可耐地勾动两下。   石中钰昨日也是听闽神医说了,所以今天才敢迈进摄政王屋中,就是不知...这药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   她慢慢挪动步子,最后将素手放在摄政王手掌内。   轻轻一扯,馨香娇软入怀,凤殊影将挺直的鼻梁深深埋进小太后衣领中嗅了两大口,才觉得空悬了好几日的五脏六腑终于归位。   垂眸见小太后正紧张地盯着自己,纤纤素手还在他鼻下轻轻抚弄。   握住调皮的柔荑,贴在薄唇上轻轻一吻。   石中钰见摄政王应是无碍,不会再血流直下三千尺,隧放松了紧绷的身子,依偎在他坚实的胸膛上,柔声催促:“爱卿到底应不应?”   隔着一层滚雪轻纱,凤殊影的手掌在小太后玉背上流连忘返,淡淡道:“王戟昨日在古墓中发现没有烧完的硝石,结合空心石门内残存的流沙,想来这批硝石是不久前才被人放置在石门内。”   听完摄政王的话,石中钰骤然直起身子,略有思忖,缓缓开口道:“依爱卿的意思,在你发现古墓前,已有人提前在里面动了手脚,将威力不大的流沙换成了硝石和硫磺?”   此人需在他们刚刚踏入寿春时就知晓二人的身份,还需要步步引诱他们朝古墓的方向探寻。种种线索,都将目标锁定至一个人身上!   谭清池!   石中钰轻声低喃,身上不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背上火热的手掌安抚了她不安的情绪。   凤殊影拿起桌案上的请帖,精致的红底鎏金贴上写有四个大字:“春江游舫”。   这是今早谭度使特意派人送来的。   “殿下既然知道了其中的危险,就乖乖待在府中等微臣归来。”   ————   到了夜游春江那日,江面上舳舻相接,灯火通明,灿若星河。   “殿...少爷,若是被大公子知道您偷偷出来,定会生气的!”   “我就站在游舫边远远瞧上一眼,齐家在数年前寻来了隐士高人,号称造出整个大陆上最大的游船,若是错过了观赏的机会,岂不抱憾终身。大公子如今人在船上,岸边这么多人,又哪里会瞧得见我。”   在江边的等候游舫驶来的人群中,一位玉质金相的少年公子正与身后的丫鬟交谈。   有人循声瞧去,不禁眼前一亮,这位小公子的模样比寿春最负盛名的齐云公子还俊俏上三分,明眸皓齿,气质卓然,惹得人不禁想上前亲近一番。   “公子若是想上游舫一观,不妨与姜某同行,小可身上有请帖,还包下一艘渡船,等欣赏完江景,便可入船。”   滑腻的声音在身畔响起,石中钰扭头见到身边站有一位尖面猴腮男子,绿豆小眼直正勾勾盯着自己,她后退一步,淡淡道:“谢过公子相邀,我今日并不想上游舫。”   “公子何须与我客气,要知如今游舫上的请帖可是千金不换,江南最有名的妩仙姑娘还会在游舫上大献舞姿,择一郎君共度春宵。公子就不心痒痒?”   姜公子主动凑上前来,只觉眼前的俊俏小公子身上有股淡淡的幽香,也不知妩仙姑娘身上是不是也这般好闻。   想要近身与这位公子再攀谈两句,却突然被横插进来的男子拧住手腕。   “哎哎哎....痛痛痛,放手放手!”姜公子一脸吃痛,感觉手腕都要被捏碎。   “卫礼,放手。”石中钰淡淡道。   卫礼听到太后的话,松开眼前男子的手腕。   “哼,不识抬举!”姜公子悻悻冷哼一声,灰溜溜离去。   围观众人把目光停留在俊俏小公子脸上,见他神情淡淡,似是没将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快看,游舫来了!”人群中突然有人高喊一声,众人立刻把目光从小公子身上移开,纷纷踮起脚尖观望。   石中钰也跟随众人看向远方驶来的庞然巨物。   齐家不愧为江南豪绅之首,江面上缓缓驶来的游舫仿若是一座小山,即便离着甚远,也能看清游舫上雕龙画栋,甚是精美。   岸上围观人群情不自禁发出赞叹。   “听说游舫上除了妩仙姑娘,京城里还来了尊大佛,就连临州的贤王,也都来了。”   “京城里的大佛...可是...金銮殿上的那位?”   “应是了,听说摄政王家母乃是寿春人氏。”   “啧,也不知妩仙姑娘今日会得哪一位勋贵的青睐,带回府中...”   石中钰怔听完周围百姓的议论声,怔怔望向逐渐驶近的画舫,柳眉微蹙。   “卫礼,去寻一艘渡船,哀家要上游舫!” 第68章 真相 哀...本姑娘要借妩仙姑娘的东……   “殿下, 你莫要将那些百姓的调侃之言放在心上,摄政王定不会将什么仙姑娘带回府。”   寒露见太后执意要登上游舫,只好在她身后低声劝慰。   游舫行驶到江边停下来, 华丽的巨船上传出咿咿呀呀的戏曲声,飘飘荡荡跃过河畔, 流入江边看热闹百姓耳中, 众人脸上皆露出陶醉的神情。   石中钰脸上忧色不减, 她并不担心摄政王会被一个舞女勾走,只不过她在驶向游舫的渡船中看到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沈诗怡和谭清池,他们二人为何会在一起?   为了不引人注意, 她最终将寒露留在岸上,仅带卫礼一人乘渡船进入游舫。   还好她随身带着齐云送来的请帖,顺利跟着人群踏上游舫。   船上空间极大,明眼所见便有三层,宽大的甲板上搭着戏台,齐家请来的戏班子正对着江边百姓热火朝天地表演节目。   想来摄政王定不会在甲板上欣赏戏曲,应是和贤王在船内雅间虚情假意地推杯换盏,于是石中钰带着卫礼走进船舱内。   没想到船舱内的空间更大,不仅有供宾客安歇的数间包厢, 还有有供文人雅士对江吟诗作画的长案,文房四宝样样俱全, 再往里走便是一间酒楼,正堂内还有一个宽大的红台, 几名衣着单薄的舞女正在轻歌曼舞。   石中钰领着卫礼在迷宫似的游舫里七扭八绕, 终于在一处角落里发现沈诗怡正在和一位女子在攀谈,石中钰命卫礼前去听听二人到底在说些什么。   “太后殿下?”   耳畔传来一声疑惑的询问,石中钰转身望去, 原是齐云公子。   因着摄政王护食,齐云在云雾山上一直没有见到太后的身影,抱着试一试的心情,他给太后送去了春江游舫的请帖,见太后没有拒绝,他今夜便一早就守候在游舫入口处。   只可惜伸长脖子观望了许久,却瞧见被众星捧月的摄政王在百官拥簇下步入雅间,当摄政王瞧见自己时,微挑的凤眼中露出一抹不屑,似是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   他对太后并无非分之想,只是想亲口告诉她,自己定会奋发图强,等他日高中榜首,定会在朝内为她解一分忧!   本以为太后今夜不会踏入游舫,齐云兴致寥寥,准备打道回府温习课业,没想到却在芸芸人群中见到一张熟悉的面庞。   “齐云叩见太后...”他正打算行礼,却被太后手中的折扇虚扶一把。   “哀家今日微服出游,不易惹人瞩目。”   齐云盯着握在折扇上的素手,肌肤莹白细嫩,相比之下,极品羊脂玉扇柄都黯然失色...他脸上不由一红,唾弃自己心中升起的一丝旖念。   “不知齐公子可有见到谭度使?”   听到太后询问,齐云醒过神来,赶忙答道:“谭度使正同摄政王在三楼用膳...贤王也在。殿下可是要去找摄政王,他们就在楼上的包厢。”齐云说完,用手指了指楼上的扶梯。   正在此时,他们瞧见谭清池阴沉着脸,从扶梯上匆匆走下来。   石中钰立刻拉起齐云,闪身躲进身后的包厢,借着虚掩的门扇,瞧见谭清池同一名男子走进了隔壁的包厢。   “父亲?”齐云瞧见跟在谭清池身后的男子,惊讶地轻唤一声。   谭清池与齐霸天相识不奇怪,二人毕竟都是寿春有头有脸的人物,只是看二人鬼鬼祟祟的神色,石中钰心中起疑,她拿起包厢内的瓷杯,学着画本子里偷听墙角的模样,倒扣在墙壁上,想听听隔壁的动静。   什么都听不到!一看写话本的人就没亲身实践过!   “殿下...”   石中钰看向齐云,发现他推开了轩窗,冲她指指窗外。   原来窗轩外有一处露台,正好与隔壁相连。   二人轻手轻脚走到隔壁轩窗外,俯身聆听...   谭清池走进包厢,四处检查后发现并无旁人,隧转过身,压抑着怒气道:“你为何把贤王也邀来,你不是央求我安排你与摄政王相见,好将自己所做的错事尽数招来换齐家平安,齐霸南,你究竟想做什么?”   齐霸南看向满脸怒气的谭清池,脸上也无了平日里的和睦,他冷冷低笑一声:“我要他们都死在寿春,死在先祖长眠的故乡!”   “吴朝都灭了百年,吴氏后人都在隐姓埋名踏踏实实过日子,只有你,非揪着百年前的家仇不撒手,妄图复辟前朝。吴帝古墓中的流沙可是被你所换?你疯了吗,将摄政王炸死在寿春,能让你谋得什么好处?”   “摄政王若死在寿春,贤王自会被人怀疑,届时摄政王的手下和贤王相斗,将南朝捅得到处窟窿,岂不美哉!”   齐霸南说到最后,眼角都泛起一抹猩红。   “我就是要整个南朝烂掉,覆灭在朱家人手中!!!”   谭清池漠然望着已然入魔的好友,冷冷道:“我不会让你如愿,我自会去向摄政王请罪,当初你诓骗我,说是不想让摄政王打扰先祖长眠,让我指引他寻到假墓,你却暗中将真陵墓的消息递给贤王,让他们二人相斗,最后更是在古墓中设下机关,炸毁先祖陵墓,你已经疯了!”   石中钰在窗外听到二人对话,茅塞顿开,怪不得藏有真陵墓地址的古籍会寄存在齐家当铺,为何墓底暗湖与云雾山汤泉池相通,而云雾山恰巧是齐家产业。   所有理不清的谜团如今都有了解释!原来...齐霸南是前朝遗留下的皇子....   怪不得前一世他愿与端王联手造反,想必也是打着让朱氏皇族自相残杀的主意。这个人,真如谭清池所言,疯得不轻啊!   只不过...她转头看向身侧同样惊讶万分的齐云,想来...他应也被蒙在鼓里。   谭清池说完便要往外走,却被突然闯进来的几人束缚住手脚,口中也被塞上封布。   “清池啊,你不是问我为何要把贤王也邀请来,现在我告诉你...我已在船舱底部放置了数千斤硝石,就等着子夜一至,哄地一声!”   齐霸南举起双手,神若癫狂,放声大笑:“便全都灰飞烟灭,管他什么摄政王,贤王,还是江边的百姓,全部哄地一下,灰飞烟灭嘿嘿嘿。”   谭清池口不能言,惊讶看向面目狰狞的好友。   “我早知你已不信我,所以被你派去同摄政王通风报信的沈小姐,嘿嘿,自然也被我处置了,到了子时,清池可随我瞧瞧这寿春江面燃得最美,最璀璨的烟花!”   齐云被屋内口吐骇人之言的父亲吓得后退一步,撞在身后凭栏上。   “何人在外?”   齐霸南收住声音,眸中的殷红还未散去,他对身边的手下递去眼神。几名手下慢慢朝着窗轩走去。   窗轩被人从外猛地推开,齐云满脸震惊地望向他的父亲。   “原是你。”齐霸冷冷盯着自己的儿子。   “父亲,谭度使所言...可都是真的?”   “我原本想今日之后再告知你此事。齐云,你乃是前朝太皇吴弛第六代后人。”   齐云难以置信,喃喃道:“我怎会是昏聩无能,丧国之帝的后人...”   “混账,你看的那些史记都是些贪生怕死,毫无气节的文人瞎杜撰出来污蔑先祖的。”   齐霸南冷笑一声:“如今身在皇位的朱家,在百年前也不过是我们吴家的看门狗!”   “父亲,谭度使说得没错,前朝已亡百年...如今咱们一家不是在寿春过得好好的...为何要做谋逆之事,儿子定会秉烛夜读,考取功名,为齐家...”   “愚不可及!”齐霸南抓住儿子的衣襟,狠狠道:“你身上留着前朝龙子的血脉,为何要做屈身做朱家的走狗,你不是喜欢那位小太后吗?等你登上九五之尊职位,天下还有那个女人不是你的?”   见齐云冥顽不灵,齐霸天也懒得同他再说,今夜还有许多事需要他处理,他唤来手下,将儿子和谭清池带出游舫外。   石中钰躲在凭栏内侧,听到楼下的屋内再无声响,不由松了口气。   原来,在刚刚齐云不小心发出声响后,他示意石中钰踩在他肩膀上爬到三层凭栏间躲起来。所以齐霸男的手下伸出脑袋在窗轩外视察一圈,也没有发现她的踪迹。   想来齐霸南稍后便会回到摄政王的酒桌上,如今游舫上不知有多少他的眼线,卫礼跟在沈诗怡身后会不会暴露身份?   当下她自己一人,要怎样才能将消息传递给摄政王?   石中钰悄悄推开窗轩,跃进屋中,发现她身处的寝室装潢甚是精美。宽大的床榻顶系有红稠纱幔,屋内还燃有名贵的熏香,就是味道过于浓烈,呛得她只想打喷嚏。   “妩仙姐姐,这是胡妈妈送来的‘子夜春江流’,奴婢先将它放入冰水中镇着,一会儿摄政王来了,好与您对饮。”   “你莫要胡说,今晚会是谁来,又有谁知道呢?”一位声音沙哑的女子答道。   顺着谈话声,石中钰悄悄从屏风后探出头来,瞧见一位身姿婀娜的女子身着牡丹薄水烟纱长裙,正背对着她梳妆。   对面的丫鬟一面在为她妆发,一面遗憾到:“可惜姐姐嗓子着了风寒倒了,不然一会儿在台上哼个江南小调儿,保证摄政王和贤王为了争抢您打起来。”   “皮可是松了!容姐姐给你个臭丫头紧一紧。”   “呀,姐姐莫闹,发鬓都给您梳散了....”   训斥完身边的丫鬟,妩仙望向镜中面颊羞红的自己,脑海中又浮现出摄政王惊艳的俊脸。   “不过...没想到摄政王居然这般年轻...”   她刚刚随耿府尹前去雅间敬酒,只一眼就瞧见了端坐在正中的男子,他清冷的眉眼,挺直鼻梁下微抿的薄唇,还有举手投足之间散发的雍容贵气,直叫人陶醉。   妩仙瞥了眼方几上冰镇的果酒,这般极品的男子,本就是一盏媚药,若是他今夜来了,又何需要这种助兴的玩意儿。   “小娥,一会将琉珠面纱从彩娟姐姐屋中拿回来。”   “是。”被唤作小娥的丫鬟走出屋。   待屋中只剩自己一人,妩仙又对着铜镜整理起的妆容,   齐老爷几日前送来重金,承诺她若能将摄政王留宿在游舫上,便让胡妈妈还给自己卖身契,并许以万金相赠。   妩仙对着铜镜细细描绘她的双眼,无数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恩客们都称赞她有一对极美的桃花眸,也不知今夜她的双眸子可否将那位孤傲的男子引入她的香房。   镜中突然出现一道身影,妩仙惊讶地转过身。   她自幼在红尘滚打,只一眼便认出眼前的小公子实乃是位姑娘。   不,准确来说,应是位美人,通身不染俗气,高贵又明艳至极的美人,她脸上的那对含笑的桃花眸不由让她感到自惭形秽。   “姑娘...可是进错房间了?”   “哀...本姑娘要借妩仙姑娘的东西一用?”   “是何物件?”   “身份!”   妩仙满脸疑惑很快便转为吃惊,只可惜还来不及叫出声,便被眼前眉眼含笑的美人一棍子打晕了过去。 第69章 献舞 殿下可知臣女为何要选点绛唇一曲……   石中钰快速将昏迷的妩仙姑娘拖进内寝, 换上了她的衣裙和首饰,又重新为自己鬓发梳妆,匆匆忙完后, 她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急忙躲进屏风后。   “妩仙姐姐?”小娥走进屋, 发现室内空无一人, 疑惑地唤了一声。   “将琉珠面纱拿给我。”   屏风后伸出一双素手, 极为好看的素手,在明亮的烛光下,皮肤如极品羊脂玉般莹白透亮。   她以前为何没有发现妩仙姐姐的皮肤这般好?   素手接过她递来的琉珠面纱, 屏风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不一会儿,一道明艳的身影从寝室内走出来。   妩仙姐姐已经带好了面纱,低垂着眸子,沙哑的声音从面纱中传出来:“时辰不早了,走吧。”   小娥楞楞地点点头,总觉得眼前的妩仙姐姐在她回来后有点不对劲...若说有什么不对劲,好像是...更漂亮了。   实在是太漂亮了!   低垂的眼睑上虽然画了浓重的眼妆,桃花眸内却是碧波流转,灵动脱俗。眉间的朱红细钿显得她皮肤莹白胜雪, 挺直鼻梁下琉珠面纱随着的步伐微微摆荡,露出若隐若现的绝色容颜。   石中钰跟在小娥身后, 见她没有发现异常,不由松了口气。多亏妩仙姑娘身形与她相似, 二人还都有一对独特的桃花眸, 她又故意在眼妆上画得浓一些,便有了七八分像。   很快,小娥便到带她来到三层酒楼的舞台后方, 石中钰悄悄掀开红绸围挡,瞧见正对着舞台桌案后孤影独酌,神情淡漠的男子,正是她要找的摄政王。   摄政王桌旁的贤王已饮下不少酒,手边各拥着娇艳欲滴的花娘,他对怀中其中一位花娘使了个眼色,那位花娘便羞答答地站起来,纤纤素手端着一盏酒杯,朝摄政王缓缓走去。   可惜还未近身,便被男子投来的冰冷的目光冻在原地。   “本王听闻,贤王前段时日在狩猎中因落马摔断了腿,如今看来,已然无恙了。”   听到摄政王的问候,贤王噙着笑的嘴角微不可查地抽动两下。   若不是凤殊影这龟孙儿在假古墓附近挖了数道暗沟,他又怎会连人带马栽进沟里。   石中钰隐在琉珠面纱后的绛唇微微勾起,看来她不在摄政王身边时候,这个男人也是自觉得很。   “妩仙莫要担忧,雪晴气质艳俗,像摄政王这种见识过万千姿色的勋贵自然不屑垂爱,一会儿你可要拿出看家本事,若是能把这尊大佛扯进暖帐内,齐老爷应下的五万黄金,明日即可流进你的钱匣子。”   想不到凤卿在窑倌里的身价还挺高,平日里还真当是她白嫖了!   石中钰放下手中挡幕,看向身后眉欢眼笑的中年女子,想来她便是小娥口中的胡妈妈,她哑着嗓子问:“胡妈妈,一会儿我要跳什么曲?”   胡妈妈微微一怔,瞧眼前女子勾魂的大眼里露出些怯意,当她在贵人面前心生慌张,于是道:“不是姑娘你最拿手的蝶恋花吗?”   “麻烦胡妈妈跟乐司们说一声,换成点绛唇。”   “可我从未见姑娘跳过点绛唇,为何要临时换曲儿...”   因为她只会点绛唇。   石中钰想了想,自信开口道:“不拿出点新鲜的,如何能博得摄政王青睐,胡妈妈且宽心,我私下里练过几次,不成问题。”   胡妈妈瞧妩仙神色自若,于是点点头,转身去找乐司换曲儿。   熟悉的乐声在耳畔响起,石中钰闭上眼,回忆起前世的舞步,在红绸帏帐拉开的一瞬,缓缓起舞。   点绛唇是前朝一位皇帝最喜爱的词曲。相传这位皇帝最宠爱的贵妃容貌极美,绛唇映日,只可惜是个哑巴。皇帝不嫌弃她的缺陷,瑶台银阙,琼林玉树,誓要将世间最华美的东西赏赐给她,因此引来皇后的嫉妒,设计陷害贵妃残害皇子,惹得皇帝震怒赐死。   哑巴贵妃死前,哀求皇上最后再为她点一次绛唇,却被皇上拒绝。后来,皇上幡然醒悟,悔不当初,命礼乐司部为贵妃谱曲一首点绛唇,终日聆听。   所以,这首词曲整个调色偏于偏悲伤,很少会被在乐坊演奏,更别提是在盛行靡靡之音的花楼中。   当点绛唇的乐调在大堂中响起,席中的贵人们纷纷望向舞台上的妩仙姑娘,好奇她为何会选择此曲。   待看清台上翩若惊鸿的女子,不由被她婀娜身姿吸引住目光。   凤殊影虽不似其他人般目露痴色,却是紧紧盯着台上垂眸舞动的佳人,琉珠面纱虽然遮挡住了她的大半容颜,他却觉得..自己似乎对眼前的女子,有种十分熟悉的感觉。   石中钰缓缓抬眸,看向台下的男子,他吃惊的神情与前世中的男子慢慢重合在一起,开启了她一段刻意封存的记忆.....   _______   “太后殿下,奴婢斗胆进言,今夜您还是不要去延福殿参加庆典。”   “虽然哀家不主张南朝与西番开战,但明德将军在西番打了漂亮的胜仗,哀家若是不去,岂不显得肚量小。”   石中钰端坐在鎏金铜镜前梳妆,叮嘱星蝉将她的眉眼画得清淡一些。今日是几位将领凯旋归宫的一日,她不欲张扬,免得喧宾夺主。   星蝉欲言又止,最终跪在太后脚下。   “殿下,奴婢听闻,镇国公尊亲王会携其女静和县主参加今日的宫宴。   石中钰正在挑选珠钗的素手微微一顿。   摄政王的恩师,便是镇国公尊亲王,当年凤殊影得以在永宁帝活着时偷偷壮大羽翼,少不了尊亲王在先皇眼前打掩护。   自卫无死后,她已有两年没有同摄政王说过话,若有朝政相议,就唤许公公来传递书信。   最近朝内传言,尊亲王有意将自己的小女静和县主许配给摄政王,尊亲王手握西南壮兵,若是与摄政王漠北黑鳞军相联手....那她更无力掣肘摄政王手中兵权。   石中钰眸光转冷,望向铜镜里明艳的脸庞,淡淡道:“将内务府前几日送来的海棠望仙裙拿来。”   宫宴上,几位凯旋大将推杯换盏,明德将军起身,对高殿上的摄政王敬酒:“末将永世不忘大帅提携之恩!”   凤殊影神色淡淡,举杯饮下烈酒。   “太后娘娘驾到。”内监尖细的声音在殿中响起。   群臣起身,心中揣着十二分敬意,朝着缓缓而至的太后殿下匍匐行礼。   自然,除了高殿上对影自酌的男子。   凤殊影半垂的漆眸,越过手中杯沿,落在不急不缓登上金阶的女子身上。   这条绚丽多彩的海棠裙,果然最适合她。   石中钰迎上摄政王的目光,淡淡地点了下头,算是打过招呼。   这两年,二人便是这么过来的。   刚刚从西番晋升的几位小将军头一次入宫,以前只在边戎听说过当朝太后手握重权,心胸狭隘,频频阻挠摄政王扩疆壮兵的计划。   今日一见,皆被太后惊明艳端庄的姿容看傻了眼。   明德将军却不似几个毛头小子一般面露痴色,在对太后行过礼后便头也不抬,专注于桌上肥美的羊腿。   “这几位可就是为西番一役立功的小将军?果真是年少有为!”   石中钰盈盈一笑,对几位面色红润的小将军举杯相敬。   正当几位小将军被太后娇艳的笑容晃得手足无措之时,殿上却传来摄政王的一声冷哼:   “殿前失仪,成何体统,你们几人明日滚去漠北历练。”   埋头啃食羊腿的明德将军嘿嘿一乐。   殿下群臣似是对摄政王与太后二人的争锋相对早就见怪不怪,徒留几位瞠目结舌的小将军还摸不清楚自己犯了什么过错,就要被丢去漠北大营。   小小风波过后,许公公堆起笑脸,对摄政王道:“静和县主为感念边戎勇士浴血奋战,献舞一曲。”   凤殊影点点头,淡淡道:“准!”   丝竹声悠然响起,殿中缓缓走进一位身材高挑的女子,身着软银轻罗百合裙,发鬓上的水晶布摇随着莲花微步珊珊作响。   石中钰看向殿中舞态生风,宛若百合仙子的娇人,心绪平静。   想来这位静和县主便会是摄政王未来的王妃,单从皮囊上一观,二人皆属于清雅一挂,倒是般配得紧呢,届时凤卿大婚,她要送去什么礼物祝贺呢?   凤殊影炽热的目光看似在欣赏殿中翩翩起舞的女子,其实早已越过静和县主,落在琉璃金钟上倒影出的那抹倩影上。   小太后又在走神了。   曲终舞止,殿下响起喝彩声,静和县主双颊红晕,眸含秋水,大胆望向金殿上高高在上的男子,她未来的夫君。   父亲说摄政王对二人的婚事并无排斥之意,她喜不自胜...只可惜,静和君主的目光移动到摄政王身旁的女子身上。   她心中忍不住涌起一股酸意,只可惜...被殿上这位寡廉鲜耻的女子染指过。   乐声停止,石中钰醒过神来,下意识道:“美人舞得尚可,赏!”   语气轻挑,仿若在打发一位红尘佳人。   端坐在殿侧的尊亲王脸皮一紧,怎奈尊卑有序,只得咽下太后给女儿的羞辱。   殿下的静和县主倒似不在意,豁达一笑道:“臣女谢过太后赏赐。”   “静和县主在边戎施粥流民,募银以筹军资,皇上感慨县主慈悲之心,赐封郡主之位,名号不改。”凤殊影淡淡道。   “恭贺静和郡主。”   石中钰淡淡望向殿下群臣对热腾腾出炉的静和郡主频频敬酒,也跟着举杯相庆。   宫宴结束,石中钰在星蝉的搀扶下,缓缓登上殿侧阁楼,倚栏赏月。   夜风微寒,她拢了拢身上的锦织斗篷,望向夜空中孤零零的皎月。   “太后殿下可是在感叹,少了众星相捧,孤月也暗淡无光?”   石中钰转过身,看向眼前笑盈盈的女子,淡淡道:“哀家不似静和郡主心思缜密,赏月便是赏月,生不出旁的念想。”   听到太后不留情面的嘲讽,静和郡主不见羞赧,脸上依旧挂着无可挑地笑容:“是臣女多虑,不及太后殿下淡泊明志。”   被人饶了赏月的兴致,石中钰不欲多言,起身朝阁楼下走去。   “殿下可知臣女为何要选点绛唇一曲作舞?”   石中钰冷冷看向皮笑肉不笑的静和郡主,没有接腔,心中在想,凤卿未来的夫人,未免过于呱噪了一些。   似是也没指望太后会回应自己,静和郡主宛然一笑,自言自语道:“哑巴贵妃仗着吴轩宠爱,生前尽享荣华,却不知害死她的并非是皇后,而是她手握重权宰相之父...对了,静和还未恭贺石尚书晋升右相之位!”   原来摄政王应下尊亲王之女的婚事,是为了掣肘父亲上位。   “静和郡主今夜的一曲原是为哀家所舞,难怪...”   石中钰拖长语调,一步步走向静和郡主。   静和郡主感受到朝她缓缓走来的太后身上骤然爆发出威严气势,与方才满眼落寞,倚栏赏月的女子判若两人。她不禁后退一步,后背抵在冰凉的汉白玉凭栏上,突然有些后悔主动招人眼前的女子。   “难怪...方才郡主献舞时,摄政王的目光从未在你身上停留。”   听到太后此言,静和郡主再也维持不住脸上和睦的笑容,只是半笑不笑的面容看上去,略显狰狞。   “殿下琼姿花貌,博得摄政王另眼相看...只可惜也是两年前的事了。”   石中钰垂眸,瞥了眼高阁下的青砖,心想她若是就此将静和郡主推下去,耳边倒是清静了。   不过...她向来喜欢杀人诛心!   “郡主可愿三日后来慈宁殿内,观哀家一舞?” 第70章 传递 “凤殊影,你个混账!!!”……   垂拱殿, 御书房。   听完伺察禀报,桌案后的凤殊影剑眉微挑,疑惑道:“静和郡主入了慈宁殿后, 便一直没有出来?”   跪在地上的伺察迟疑片刻,道:“是, 太后对外宣称, 静和郡主入宫教她...跳舞。”   凤殊影瞧了眼窗外的日冕, 此刻已是亥时,尊亲王方才派人询问一早入宫的静和郡主何时才能回府?   小太后这两年虽与他处处作对,但想来...应没有伤害尊亲王之女的胆子。   揣着满肚子疑惑, 他终于迈进许久未曾踏入的慈宁殿。   朱墙内的一草一木皆没有变化,但细细看上去,却与记忆中不一样了。   两年前,他不是没有舍下脸皮寻过小太后,只是每每触及她毫无温度的眸子,便杀得他溃不成军。   让四方邻国胆颤心惊,光闻其名就心生投降之意的凤大帅,居然会害怕一个女子的眼神。   只因她眸中的情愫太多:失望,愤恨, 冷漠,每一种都足以让他止步不前。   步伐稍顿, 凤殊影瞧见灯火通明的慈宁殿中传出悠悠丝竹声。殿外空无一人,就连负责通报的小内监也不知所踪。   都这个时辰了, 静和郡主还在教小太后练舞?   凤殊影推开门扇, 朱红木门缓缓打开,熟悉的馨香扑面而来,他贪婪地嗅着, 宛若黑夜中饥肠辘辘的野兽,随着乐声,顺着馨香,一步步走进暖阁。   漆色瞳仁在见到暖阁中翩翩起舞的女子后骤然一缩。   绝色佳人,耀如春华。清颜皎裙,青丝墨染。   玉袖生风,若灵若仙。回眸一笑,摄人心魄。   小太后赤裸玉足,踩在绵软如云的波斯毯上,瞧见他进来,娇艳小脸嫣然一笑,清眸流盼,缓缓朝他而来。   石中钰很满意摄政王惊讶的神色,素手在他衣襟上轻轻一勾,就将男子连人带魂扯进矮塌上。   “凤卿觉得哀家与静和郡主谁舞得好?”   两年中频频梦到的娇颜近在咫尺,软弱无骨的身子亦如记忆中般甜美。也不知小太后跳了多久,双颊绯红,微微湿润的鼻尖晶莹剔透,绛唇含笑。   只可惜妩媚的大眼中仍是毫无温度。   却不影响她摄人心魄的本事!   凤殊影喉头轻颤,对屏风后奏乐的礼司呵道:“都出去!”   待门扇关合,让人双耳充血的靡靡之音散去。他再也忍不住心中蹿腾的欲.火,仿若冬眠后刚刚苏醒的野兽,抵死咬住身下的嫩肉不撒嘴。   耳畔尽是小太后张扬的笑声,刺耳又陌生,似是在耻笑他的不战而降。   那又如何?她就是他最致命的蛊药,服之蚀骨,弃之失魂。   雨停云散,石中钰趴在摄政王怀中,素手轻抚男子好看的薄唇,声音沙哑:“哀家同静和郡主打了个赌。”   “殿下赌了什么?”凤殊影看向怀中笑意未达眼底的女子,问道。   “赌凤卿能在哀家舞下坚持到几时?”   “想必是殿下赢了。”   爬在他胸口的小太后突然哧哧作笑,她起身下榻,纤纤素手捡起地上的紫金蟒袍,随意披在肩上,莹白锁骨下尽是他留下的痕迹。   小太后唇角含笑,走到二人对面的山水屏风后,伸手猛地推翻。   “轰隆”一声,精致的山水屏风落地,露出被封着嘴绑在圈椅上的静和君主。   石中钰俯下身,缓缓解开静和郡主手上的绳索,轻声问:“这还要问郡主,可否觉得哀家赢了?”   静和郡主眼中的泪早已流干,她瑟瑟发抖,只觉眼前的女子实在是太骇人了,她甚至顾不上回答太后的问题,神情恍惚地冲出殿外。   在此过程中,凤殊影始终倚靠在塌上,静静看向小太后,待屋中只剩二人,才淡淡开口:“殿下毁了微臣同尊亲王家的联姻,可觉畅快?”   “畅快之极!”   石中钰冷眼睥向眼前的男子,心中有一丝好奇,被她以这种方式毁掉婚约,会作何反应?   凤殊影起身下榻,露出精壮的身子,缓缓走到小太后身前,深幽眸底隐隐浮现一抹邪气。   “那便轮到殿下让微臣畅快了!”说完,拦腰抱起惊讶的小太后,朝内寝走去。   “凤殊影,你个混账!!!”   ————   耳畔乐声即将终止,石中钰不再犹豫,朝向台下惊怒交加的男子走去,在乐声终止时,跪坐在他身前,素手在他的衣襟上轻轻一勾,便将男子高傲的脊梁弯下。   亦如前世一般容易。   无视周遭惊讶的目光,石中钰隔着冰凉的琉珠面纱贴上摄政王火热的薄唇。   台后的胡妈妈一时都看呆了,心想妩仙姑娘为了五万两黄金,可真是豁出去了呀!   “船舱底部藏有火硝石,齐霸南将在子时炸掉整艘船。”   唇齿分离之际,她在摄政王耳畔低语。   想要从他身侧离去,却被他紧紧握住手腕!   “穿成这样,你还要去哪里!”   凤殊影被小太后的胆大妄为气得咬牙切齿,怎奈现下二人过于引人注目,他只得解下外衫,将眼惹人注目的女子盖得严实。   齐霸南站在高阁上,紧紧盯向摄政王扛着妩仙姑娘离去的背影,露出得意地笑脸。   今夜,比他想象中还要顺利!   子时降至。   齐霸南早已乘坐上一艘渡船,远远驶离灯火璀璨的游舫。   “啧啧,瞧瞧船上那些寻欢作乐的南朝狗官们有多开心呐,今夜守在岸边人倒是有福,可以和咱们一同见证南朝毁灭的开始。”   齐霸南忍不住心中的欢愉,发出桀桀的笑声,在黑暗寂静的江面飘出老远。   “霸南,吴朝已亡百年,你一无朝臣支持,二无兵马相助,复辟前朝之心,实乃天方夜谭,你何苦搭上齐家的百年经营...还有齐云的前程。”   谭清池手脚虽被绑着,但口中的封布已被摘下,他苦苦相劝,期望齐霸南能够迷途知返。   听到昔日好友的话,齐霸南收回望向游舫的炽热目光,转头看向身侧的男子,冷冷道:   “清池,像你这般自甘堕落的吴氏后人只是少数。京城中,甚至是皇宫内,亦有卧薪尝胆,苦等机会的同伴,今夜之后,你若仍执迷不悟,我只能替先祖清理不忠后人。”   说完,他又继续转过头,兴奋地盯向远方的游舫。   江边的百姓为了迎接子时烟火兴奋呐喊:“五、四、三、二、一 !”   “轰”   数道烟花从游舫甲板上蹿入夜空,又猛地炸开。黑暗夜幕中绽放出朵朵绚丽的光彩,五光十色,美不胜收,也让游舫和江边上的百姓们看得目不暇接,口中不由发出赞叹声。   与欢天喜地的围观百姓相比,齐霸南脸上则是惊讶和疑惑,随着空中的烟花逐渐消散,又慢慢转变成惊恐和愤怒。   “出了什么差错?为何游舫没有爆炸?”他喃喃自语,突然扯过身边的手下,恶狠狠道:“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手下被眼角猩红,形若癫狂的齐霸南吓了一跳,他朝着游舫的方向指去,结结巴巴道:“老爷...您瞧,游舫冒烟了...”   顺着手下指的方向,齐霸南眯起眼,瞧见游舫底部正冒出阵阵白烟,整个游舫仿若在天宫云池中行驶。他心中一喜,可又不禁生疑,火硝石的威力怎会如此之小,只见浓浓的白烟却不见火光,况且游舫上也没有传来惊恐的呼叫声。   与此同时,江面上有数百艘渡船超游舫驶去,很快,游舫上的宾客开始条不紊地往渡船上转移。   当白烟缓缓飘荡至他们身边,原本温暖舒适的江风骤然转冷,船上的人都不由打了个哆嗦。   “火硝石遇水吸热降温成冰,齐霸南,你千算万算,却没想到有人会提前知晓你的计划,凿穿船底,让江水融掉火硝石,哈哈哈!”   谭清池瞧见江面上缓缓而来的冷烟,顿时想清来龙去脉。   “是谁?是谁走漏的风声?”眼瞧着自己筹划多年的计划功败垂成,齐霸南愤怒看向船上众人。   “可是那位沈小姐通知的摄政王?”   “绝无可能,属下已将那名女子迷晕,就连悄悄跟随在她身后的男子,也被我们一同放到,反锁在船舱内,没有一日是断不会醒来。”   “究竟是哪里出了差错?”   正在齐霸南百思不得其解之时,他身后突然传来一声惨叫,扭头看去,原是今晚一直跟随在摄政王身边的王戟校尉将守在船尾的手下击杀。   “可算让老子逮到你个炸祖宗坟的龟孙儿,居然想出炸船这等阴损主意,害老子连凿了两个时辰的船底儿!”   王戟身后又爬上来了数位精兵,将船舱内的众人团团围住...   游舫甲板上,凤殊影负手,瞧见船上的人员已撤离得差不多,准备带小太后下船。   今夜前来,他早有准备,游舫四周渡船上藏有百名黑鳞军。他在得到小太后传递的消息后,立刻命王戟召集黑鳞军潜入游舫底部,解决了看守在舱底的人手后,却发现火硝石数量巨大,一时间转移不出来,凤殊影便下令直接凿穿船底。   火硝石遇水即溶,吸热成冰,顺带堵住了船底的窟窿眼,减缓游舫下沉的速度。凤殊影对外宣称游舫出现了故障,将不明真相的宾客逐步转移至河岸上。   今夜之事暂告段落,凤殊影决定去好好收拾一下胆大妄为的小太后。   他来到妩仙休憩的包厢前,真正的妩仙姑娘已经被送走,小太后应已换好衣衫,等待着自己接她下船。   推开包厢的房门,一股浓郁的馨香扑面而来,伴随有女子压抑的低吟,凤殊影剑眉微皱,快步走至寝室,瞳孔骤然一缩。   因船底大量火硝石结冰,游舫内气温骤降,他方才在出屋前还特意将自己的斗篷系在小太后身上。本以为娇人会裹得严严实实等候他接应。   没想到...平日里怕凉的小太后此刻却似热得受不住了,将身上的外衫褪得干干净净,只留个清凉的藕荷色肚兜和小裤,半卧在红绸矮榻上轻喘,小裤因美人双腿不断在锦面上蹭动,已然高高卷起,露出一截白嫩修长的小腿,在红绸缎面映衬下莹白得刺眼。   小太后听到动静,抬眸看向他时,迷离的桃花眸中似蓄满了春江水,险些将要溢出来,饱满绛唇微微开启,拖着腻人的鼻音道:“凤卿...哀家好像吃坏了东西...” 第71章 花船 好家伙...这位恩客果然是春宵……   石中钰被怒气冲冲的摄政王扛进妩仙姑娘房中, 识相地缩起头,快步躲进屏风后更换衣裳。   凤殊影瞥向床榻上昏迷不醒的陌生女子,只觉他的眼角都在忍不住地抽动。   还有什么是眼前这位故作低眉顺眼的女子不敢做的?   “殿下若是被贤王发现你在春舫里对着一群男人大跳艳舞, 该当作何收场?”   隔着海棠花刺绣屏风,传来小太后略显心虚的声音:“哀家也是一时情急, 迫不得已想出的法子, 距离子时还有不到两个时辰, 爱卿还是赶紧想想法子,如何将游舫上的宾客平安转移至岸上。”   石中钰套好最后一件外衫,从屏风后闪身而出, 忧心道:“方才哀家听妩仙姑娘身旁的丫鬟说,游舫出口已有人把守,禁止宾客外出,爱卿若是贸然将人群转移,恐会惹得齐霸南狗急跳墙,提前点燃火硝石。”   凤殊影看向换好衣裳的小太后,虽然她此刻身着男装,脸上的妆容却没来得及卸掉,明艳的五官略加以修饰, 将其姣丽蛊媚的一面展现得淋漓尽致。   甚至有种性别对撞的诱惑,贤王也真是瞎了眼, 小太后这般绝世无双的姿容,居然会被他认人作成普通的青楼女子。   若不是现下情况危机, 凤殊影真想将小太后按在榻上, 好让她亲身体会花船上的女子是作何营生。看看她下次还敢不敢如此胆大包天!   “殿下在屋内歇着,莫要再出去,今夜跟在贤王身边的几位官眷曾在冬猎上见过殿下的容貌。”   石中钰点点头, 又瞥了一眼床榻上昏迷的妩仙姑娘,讪讪一笑:“爱卿...可否派人先将妩仙姑娘挪走...哀家方才在下手前被她瞧见了容貌。”   瞧见摄政王眉头一动,生怕他嫌麻烦起了灭口的念头,她赶忙补充道:“爱卿宽心,妩仙姑娘并不知晓哀家的身份,还有...卫礼和沈诗怡应是被齐霸南的手下关押在某间包厢内。”   等到摄政王离开后,石中钰终于放下高悬了一夜的心。   她坐在玫瑰卷椅上,顺手从紫檀雕花茶几上拿起冰镇果酒,盯着瓶身上面的几个小字轻声念道:“子夜春江流”。   名字还怪奇特,她好奇浅饮一口,发现味道还不错,很是对自己口味,再加上方才在台上起舞消耗了几分体力,便就着桌上的甜点将果酒喝了个干干净净!   两个时辰很快便过去,子时降至,石中钰推开窗轩,内心还有一丝忐忑,瞧向甲板上歌舞升平的宾客,可见摄政王并没有转移人群的念头。   嘭嘭数声响后,船体发生轻微的震动,石中钰仰头看向游舫上绽放的烟花,将黑夜照映得如同白昼一般,她所在的包厢本就在游舫的最上层,借着烟花绽放的光亮,她瞧见江面上有数艘没有点燃灯火的渡船,正静悄悄地停靠在游舫附近。   屋内的温度骤然降低,石中钰打了个寒颤,她惊讶地发现船下涌上一层白烟,随着白烟逼近,周身感受到的寒意更甚。   “众位宾客,游舫上出了点小意外,刚刚点燃烟花时炸破了船舱内的冰室,不过并无大碍,请大家随着官兵的指引,陆续走到出口,江面有渡船负责将大家转移至岸上。”   石中钰瞧见耿府尹站在戏台上,高声安抚略有慌乱的人群,很快,宾客们的情绪逐渐稳定下来,顺着甲板上官兵的指引,有条不紊地陆续下船。   “奇怪,船上何时突然多了这些官兵,方才怎么没注意到?”   有些许宾客感到疑惑,不过瞧见官兵们个个身着黑色鱼鳞铠甲,面色肃然,比普通官兵瞧上去更加高大威猛,一时也放下了心中的疑惑,乖乖听从耿府尹的安排。   很快,船上的人就已被疏散大半。   站在窗边的石中钰突然觉得有点不舒服,她身上的寒意突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股从心头烧起的烈火。   烧得她浑身燥热难耐,忍不住扯下身上的衣衫,难受地半卧在床榻上,不用去照铜镜,石中钰都知道她现在定是满面通红,只觉体内血液翻腾不止,甚至能听清耳膜内的血脉在汩汩流淌。   身上这种异样的感觉让她感觉熟悉又陌生,好像是摄政王每次撩拨自己时产生的情愫,却...更强烈千百倍。   不知忍耐了多久,锦绣红榻都被她滚得皱乱,石中钰终于听到门扇开合的声音,抬眸便瞧见了一副皮相上好的“解药”!   “凤卿...哀家好像吃坏了东西...”   “殿下吃了什么?”   凤殊影快步上前,将手掌贴在女子芙蓉粉颊上,却见小太后似粘人的猫儿一般,享受地闭上眼睛,口中嘤然有声,用她滑腻的脸蛋儿在他掌心不断磨蹭。   “就...就是食了些茶几上的点心和...果酒。”   听到小太后的回答,凤殊影皱着眉头走至紫檀雕花茶几前,瞧见壶中的果酒已所剩无几,他将酒壶口放在鼻下轻嗅,深幽漆墨顿时一沉。   凤殊影出生于王侯贵府,自然少不了参加众多名流私宴,在少了女眷作陪的酒席上,家主偶会为男客准备助兴的药酒,再招来三五花娘作陪,席面上的场景转瞬便会变得不堪入目。   他很不喜这种私宴,也曾误食过类似的药酒,只不过他的毅力超于常人,对于主动投怀送抱的美人亦可冷眼相拒,待回府打上两套军拳便可将药性排出体外。   想来小太后是将妩仙屋中的媚酒当作普通的果酒,从而中了招!   腰间一紧,小太后甜腻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凤卿,哀家...难受。”   垂眸见一对洁白无瑕的玉臂环绕在他腰侧,纤纤玉指上涂抹着鲜红蔻丹,此刻正胡乱地扯着他腰间的鞶带,紧贴在后背上的滚烫娇躯仿若把火隔着衣衫烧进他心里。   凤殊影哪里忍得住小太后如此主动的撩拨,当下转身抱起娇人,朝着床榻走去。   只可惜薄唇还未贴上娇肉,他突然感到脚下木板一沉,原是船身开始慢慢倾斜。   可恶的小太后,还真会挑时辰还风月债!   凤殊影咬咬牙,用红绸锦被将床榻上春光乍泄的美人一卷,似采花大盗一般扛在肩头。从窗口一跃而出。   ————   江面的渡船逐渐减少。   项鸣瞅向远方富丽堂皇的游舫,对着漆黑的江面叹了口气。   听乡里人说在春江节当夜,江上花船的生意都格外地好。租上一夜便能赚十多两银子,所以他特意将自家闲置的渔船翻修一新,还让婆娘缝制好新被面铺在船上,就等着佳节一到,自己将船开到江面上狠狠赚上一把。   因着齐家一早放出话来说今年修建的游舫会是历代最宏大华丽的,还请来名动江南的花魁妩仙姑娘前来捧场,从而引得无数公子哥儿蜂拥而至,导致江面上花船的价格也水涨船高。   项鸣所撑的花船被自家巧手婆娘装饰一新,自然少不了问价的客人,他想着船上的东西都是全新的,便开口要了五十两银子。   没想到搂着花娘的客人听完后骂他想银子想疯了,就连周围撑船的同伴也嘲笑他狮子大开口,除了冤大头,谁会花五十两银子租一夜花船。   听到同伴们的讥讽,项鸣犯起了犟劲,紧咬五十两租金不退步。   随着时间流逝,眼瞅周遭花船上悬挂的花灯陆续熄灭,驶向偏僻的江域,项鸣内心也起了急。正准备松口降价,却听见远处富丽堂皇的游舫上传出一阵骚动,不一会儿便有官船驶来,陆续告知他们这些花船立刻驶离江面。   “哎...”   项鸣又叹了一口气,他在这艘花船上投了不少银子,想到家中挑灯夜读的儿子和靠着刺绣赚钱的婆娘,心中不由升出愧疚之情。   全家本指着他今晚出来多赚上些银钱,好为儿子明年入京参加科考多攒些盘缠。   京城中的开销可比寿春大得多,都怪自己一时贪心...早知如此,还不如应下一开始那位客人的二十两银子。   项鸣慢慢划起船桨,他已准备好回家面对婆娘失望的面庞,却在此时,突然感觉甲板一沉,扭头看去,瞧见船尾正站着一位身姿高挑的男子。   皎洁月光倒映在江面上,夜风一吹,波光粼粼。船尾挺身而立的男子容貌英俊,衣着华贵,仿若月上谛仙夜游江河。   就是...男子肩头扛着一卷红绸锦被有些破坏谛仙的高雅气质。   仔细看去,红绸锦被内好像裹有一人,正不断地蠕动着,里面还传出女子含糊不清的低吟。   许是自己好奇的目光过于强烈,项鸣瞧见船尾的男子向他投来警示的目光,吓得他手中一哆嗦,险些把船桨丢入江中。   好慑人的眼神,好可怕的男子!   项鸣立马垂下脑袋,闷声道:“这位公子,方才官船来过,说是齐家的游舫出了事故,让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花船移走,今夜怕是...”   拒绝的话还未说完,脚边突然出现一叠银票,每张都是千两的面值。   “我要买下这艘船,够不够?”   “够够,自然是够!”项鸣瞠目结舌,哆嗦着捡起脚下的银票。   好家伙...这位恩客果然是春宵一刻值千金。   “下船!”   听到对方不耐烦地吐出两个字,项鸣立马跳到花船一侧的小船,揭开固定的缰绳,快去划桨驶离开来。   一直到目睹自己价值万金的小船消失在江面夜色中,他仍觉得难以置信。忍不住摸了摸怀中厚厚的银票,才确信方才发生的一幕并非南柯一梦。   子时过后的江面寂静无声,一艘挂着橙色花灯的游船缓缓行驶进一大片芦苇丛中。   茂密的芦苇划过船身,发出沙沙的声响。   “爱卿还要划至何处?咱改日再过船夫的瘾可好,还不快快进来...陪陪哀家!!!”   听到身后船舱内传来小太后急不可耐的怒斥,正在迎着夜风划桨的摄政王哭笑不得,只好随意停靠在一簇芦苇丛旁,弯身走进船内。   独属于小太后的香甜气息早已充斥满狭小的船身内,凤殊影掩好门板,还未转身便被美人扯进暄软的锦被中。   想不到媚酒的药效竟如此霸道,往日里连亲个小嘴都会芙蓉染粉颈的小太后竟似八抓鱼似的主动缠绕上自己,平日里蚌壳似的娇唇也微微开启,耳畔尽是她不再压抑的清喉娇啭,刺激得凤殊影使出浑身解数,只为降服住身下成了精的妖魅。   雪白的芦苇花随着夜风舞动着曼妙身姿,倩影婆娑,与潺潺江水耳鬓厮磨,缠绵悱恻。芦苇丛中隐隐透出一丝橙色光芒,在波光潋滟的江面上摇摆不定,惊飞了原本安歇的水鸟。 第72章 妥协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淅沥沥的雨声唤醒了石中钰。   她睁开眼, 瞧见低矮舱顶挂着泛黄起皱的春宫图,图中男女缠绵的画面似是在提醒她昨夜切实发生的一幕幕。   哪怕活了两世,与凤殊影有过数不尽地荒唐, 但也不及昨夜她放浪形骸...的一半。   若不是浑身酸软无力,她只想爬出花船, 淹死自己, 好不用面对身侧紧紧相拥的男子。   “殿下醒了?”   耳畔传来摄政王低沉的问候, 石中钰赶忙闭紧双眼,胡乱地点点头。   鼻尖触及男子袒露的胸膛,羞得她忍不朝后退, 却不知船上的床榻竟是这般窄小,险些掉下去。   腰间被火热大掌揽住,轻轻一举,就将她整个人托在他身上,紧紧贴在她原本要逃离的胸膛之上。   “殿下要逃到哪去?可是微臣昨夜伺候不周,惹得殿下厌弃?”   摄政王好看的眸子里映出她窘迫不已的脸庞。   不愧是从未打过败仗的凤大帅,面对昨夜被药酒刺激后所求无度的自己,仍可战到最后。   “爱卿说笑了,哀家方才是...腿脚抽筋了...”   石中钰刚刚说完, 便感到搂在肩上手掌朝着身下滑去,拾起她的小腿挂在腰间, 轻轻为她拿捏起小腿肚,男子手掌上因常年耍刀弄枪, 挂着一层薄茧, 抚在她肌肤上时,不禁带起一股酥麻感觉。   船外的雨变得更大起来,嗒嗒嗒落在船身上, 弹射出无数雨珠,仿若数颗晶莹剔的琉珠落在甲板上欢快跳动。   船中紧紧依偎在一起的二人一时都未再言语,静静聆听着船外的雨声。   凤殊影垂眸看向怀中的小太后,美人纤纤玉指勾起他的一缕长发,又将她的青丝分出一缕,与他的头发编在一起。   小太后素手莹白,指尖鲜红的豆蔻应是在昨夜假扮舞女时涂抹上,在二人黑发间灵巧的穿梭,仿若一只翩翩舞动的红蝶。   “殿下在做什么?”   石中钰看向疑惑不解的摄政王微微一笑:“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凤卿生在侯爵之家,可能不知晓寻常百姓家成婚,男女在喝喜酒前,要彼此剪下来一缕头发,绾在一起,表示永结同心。”   她将二人的头发编好,又喃喃自语:“哀家虽与先帝只见过一面,但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妻,如今能给爱卿的,也只有这些虚礼了。”   凤殊影心中一暖,抬起小太后的精巧的下巴,望向她水汪汪的桃花眸,郑声道:“殿下已将最珍贵的自己托付给微臣,微臣定不负殿下所托。”   额间落下火热又湿润的一吻,石中钰扬起唇角,她看向神色肃然的男子,甜甜一笑:“衔玉相信摄政王。”   摄政王猴急之中买下的花船虽然破小,船身里物件却是齐全,石中钰裹着锦被,居然在底舱里翻到一套女子的衣衫,也免去了她在摄政王面前衣不蔽体的窘态。   二人穿好衣衫,摄政王又从芦苇丛中猎来一只野兔,就着船上的木炭生了火,美食一顿过后,二人才不急不慢荡起桨,朝着渡口划去。   经历过昨夜异常凶猛的“两军交战”,战败一方的石中钰浑身酸痛,加上摄政王怕她吹着冷风,划了几桨后就将她哄进船中歇着。   石中钰烧好一壶花茶,就着甲板上美景小口浅饮。   春雨已停,江面上升起一层淡淡的白雾,小船在云雾之中穿行,时隐时现。   晨曦初露,柔和的阳光洒在江面上,穿透白雾,仙气飘飘。摄政王身姿挺拔,端身坐于船尾,双手持桨,有模有样地操纵小船在江面上划行。   半新半旧的小渔船,竟被眼前的男子出划出战船劈波斩浪的气势。   船上存放的花茶品质非常一般,只不过就着眼前的美男美景,却别有一番滋味。   望向摄政王正在摆动双桨的铁臂,不由想到昨夜就是这双铁臂,牢牢按着自己的纤腰,由他亲身掌舵。让她这艘小船在狂风巨浪中颠簸不止...   凤殊影抬眸,见小太后玉手托腮,痴痴望向自己,妩媚的眸子仿若吸饱了晨曦初露,秋波潋滟。花茶升起袅袅水汽,让美人退去铅华的小脸变得朦胧,却仍遮不住白嫩脸颊上绽放的粉嫩芙蓉。   “殿下在想什么?”   听到摄政王突然出声询问,石中钰才发现自己好似街巷里目不转睛盯着漂亮姑娘的流痞一般放肆,不由垂下头轻咳一声。   “哀家...在想凤卿打算如何处置谭清池和齐家?”   “谭清池知情不报,险些误了大事,不过此人为官期间,倒是一心为民,杀之可惜,就让他去边戎当个县丞从新开始,也好让他醒醒脑子,至于齐家...”   凤殊影冷笑一声,淡淡道:“前朝泥鳅还妄想翻身化作金龙,死不足惜!”   石中钰手捧花茶,沉默了一会,缓缓开口道:“若无齐云公子相助,哀家也不会提前知晓齐霸南炸船的计划,况且...从齐家父子的谈话中,可以看出齐小公子对此事并无所知...”   “殿下可是想求微臣放过齐云?殿下可有想过,齐家小小的江南豪绅,是从哪里寻来数千斤火硝石?背后若无推手相助,齐霸南又怎敢打复国的念头!”   听到摄政王骤然转冷的语气,石中钰感叹眼前男子还是如同上一世般专断,怎奈她现如今一无权,二无势,仅有的香肉也被脸翻得比狗还快的男子填入腹中。   放下手中香茶,轻轻叹了口气,石中钰合上门板,回到船舱中。   凤殊影见小太后居然为了齐公子对他愁眉搭眼,避而不见,不由怀疑昨夜他的一身精力全都喂进狗肚子里了!   石中钰回到狭小的船身中刚刚坐稳,就见门板猛然被推开,摄政王怒气冲冲俯身进来,还未等她开口询问出了何事,就被他按在床榻上....   清晨的渡口最是热闹繁忙,来来往往的货船瞧见江面上孤零零的花船在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不禁感叹:“也不知谁家的公子哥这般精力旺盛,一大早的便起来找花娘快活!”   “嘿嘿嘿,没准人已经快活了一夜!”   “啧啧,定是服下了什么虎狼之药,这些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真是会玩乐!”   项鸣改造的渔船虽然密不透风,但船体单薄,周遭货船上议论纷纷的话语自然被船中的二人听进耳中。   少了虎狼之药在身的石中钰不敢如昨夜一般放肆,只得紧咬绛唇,忍着摄政王满无休止的折腾。最终受不住了,抬头狠狠朝男子汗淋淋的铁臂咬去。   “哀家身子骨弱,不似摄政王这般身强力壮,等回京城后,哀家便从众位勋爵中挑选出一位小姐,册封王妃。”   凤殊影眯起狭长凤眼,见小太后哆哆嗦嗦扯过榻上散落衣衫,蹙眉盯着手中破损的衣裙,气哼哼地扔在脚下,最后板起小脸扬言要塞给他个王妃。   二人朝夕相处一年有余,他已经将此女的秉性摸得透彻。心情好了,张口甜甜唤一声凤卿,心情稀疏寻常时,懒懒道一句爱卿,若是脾气上来了,便是捡起君臣之称,恭恭敬敬称他为摄政王。   只是这内里的恭敬,怕是比鸿毛还轻上几许。   扯过紧绷着脸的小太后,凤殊影高挺鼻梁磨蹭起美人莹白圆润的耳垂哄道:   “殿下方才还说要与微臣恩爱两不疑,只片刻功夫就要为了齐家公子同微臣分心!微臣只好身体力行,告诫殿下凤塌之位,只微臣一人便可温热。”   摄政王难得主动低头劝慰。只是石中钰低沉的心情并未好转,明艳大眼中满是藏不住的落寞:“爱卿可有想过,有朝一日...昱儿也会是前朝皇子。”   转头望向身旁男子深幽双眸,她忍不住道:“哀家知晓爱卿想杀鸡儆猴,威慑南朝余下的前朝旧臣,只是...爱卿若是对齐家赶尽杀绝,日后轮到昱儿...那些杀红了眼的大臣们,又怎会放过他!”   凤殊影垂眸盯向小太后落寞的大眼,伸手拭去她泛红眼角的泪珠,轻声道:“是微臣思虑不周,处置齐家的折子,得殿下首肯再送去刑部可好?”   瞧见怀中破涕为笑的美人,凤殊影突然理解周幽王为博美人一笑做出的种种荒唐事。   二人到达渡口,早有等候在码头的马车接应,辗转回府后已是日落黄昏。   虽然在马车中小憩了一觉,但被摄政王不分昼夜的操练,石中钰这位刚刚下了战场且一败涂地的“新兵”只想回到屋中梳洗,再爬上床榻睡个昏天黑地。   在马车里她好不容易磨得摄政王点头同意今夜放她休沐一日,没想到二人刚刚迈进府邸,便见方管家急匆匆赶来。   “二位主子总算回来了!沈小姐今个数次寻死,沈夫人在府中闹了一整日,要公子您...惩治淫.徒,还他女儿清白!”   石中钰听得一头雾水,忍不住问:“沈家母女为何来了?淫.徒又是何人?”   方管家吞吞吐吐半响,终于说出了让她瞠目结舌的名字。   “回小夫人...是您的随从,卫礼...。” 第73章 乌龙 卫总管可是壁虎精转世?   原来, 沈诗怡和从谭清池口中得知齐霸南妄想复辟吴朝的消息后震惊不已,待冷静过后,又不禁开始欣喜万分。   若能将此消息告知表哥, 那她就是力挽苍生的大功臣。与为老侯爷挡箭的父亲一样,不仅受万人敬仰, 还能让表哥另眼相看!   她与母亲被小太后从府邸撵走后, 特地命人去京城打探消息, 才知道在她们跟前色厉内荏的小太后不过是个仓部主事的庶女,在宫中无权无势,全仰仗表哥鼻息得以生存。   听说小太后在出宫前, 为了个暗娼同表哥争风吃醋,被关在殿中数月之久。想来在寿春见到曾与表哥有过婚约的自己,才故意隐瞒身份,故作姿态,惹得自己入套,最后引得表哥厌弃。   还好老天爷都向着她,打瞌睡便递来枕头,让谭度使寻到自己为他传递绝密消息,送上她与表哥再续前缘的机会。   话说春江节那夜, 沈诗怡犹沉浸在即将扬名立万的兴奋中,正要去寻找表哥, 没想到半路上被一位陌生女子拦住,说是摄政王正在包厢中等待她, 满心期盼与表哥见面的沈诗怡自然没有怀疑, 跟随在女子身后进入一间包厢,遂即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再醒来时, 沈诗怡惊讶地发现自己身旁躺着小太后身边的侍卫,二人虽然衣衫整齐,却相拥在床榻之上。   沈诗怡脑中一片空白,还没醒过神来,便被前来营救二人的官兵带下船。   等她回到家中,与母亲声泪俱下说完此事,沈夫人见女儿被小太后身边的侍卫毁了清白,自然是怒不可遏,第二日一早便携着女儿来找凤殊影讨个说法。   沈诗怡和沈夫人二人昨夜商议一宿,觉得定是小太后在游舫上发现沈诗怡想要接近表哥,于是让人哄骗她前往包厢,在迷晕她后又让侍卫毁了她的清白。   石中钰和摄政王离着门扇老远,就听到沈夫人尖锐的喊叫声:“命妇今日就算是丢了性命,也要为女儿讨得说法!”   二人推门进去,见厅内乱作一团。   沈诗怡坐在地上抹泪,脚边是摔歪的高椅,她脖子上还挂着长长的白绫,仔细瞧去,还能看到脖颈间的瘀痕。   沈夫人将女儿护在怀里,指向一旁的寒露恶狠狠道:“老身乃是先帝亲口册封五品诰命,你一个太后身边的小侍女居然敢对朝廷命妇口出恶言!等摄政王回来,定要拔掉你的舌头!”   寒露冷哼一声。   若不是星蝉拦着,暗中嘱咐她不可泄露卫礼的身份,要等摄政王和太后回来亲自处理此事,她真想对眼前哭哭啼啼的沈小姐问上一句:   卫总管可是壁虎精转世?究竟是用什么物件毁了沈大小姐的清白之躯?   “沈小姐若真想寻死,且换个结实点的白绫,恕奴婢多言,沈小姐随身携带的白绫,松散得都能透出光来,怕是连只肥点的耗子都吊不起来!”   “你...”沈诗怡被寒露脱口而出的一番挤兑羞得面红耳赤,爬起来要撞向房梁以示寻死之心,却被母亲紧紧拦了下来。   “都住手!”随着凤殊影一声怒斥,屋内的人都止住了动作,望向并肩而来的一对璧人。   沈诗怡瞧见石中钰身上那身粗布衣裳,眼角忍不住抽动数下。   真是个小浪蹄子!换着法子引诱表哥垂怜,可是觉得皇家寡妇的身份不够味,居然扮作农妇勾着表哥彻夜不归...呸!真不知耻!   “卫礼呢?”石中钰环视屋内众人,发现居然没有看到卫礼的身影,不由奇怪。   星蝉沉稳道:“回禀殿下,卫总管被人击伤脑部,现下正由闽神医在内室施针医治。”   “卫总管被何人所伤?”石中钰微微蹙眉,昨夜她躲在窗轩外,听到齐霸南手下说因怕杀掉沈诗怡和卫礼人会引人注目,所以只是将二人迷晕,反锁在包厢中。   “回禀殿下,据神医诊断所言,卫总管应是被沈小姐用铜器在昏迷中猛击头部...”   沈诗怡瞧小太后朝她投来骇人的目光,身上微微一颤,辩解道:   “臣女悠悠醒来,发现自己衣衫不整,身边还躺着个陌生男子,自然...心慌失措,只好拿起手边的烛台自保...”   “卫礼昏迷不醒,沈小姐为何要不去报官,反而去拿远在方几上的烛台,再折返回床榻上击伤卫总馆。”   石中钰昨夜接连潜入两个包厢,自然对包厢内器具的布置了然于心,当下发现沈诗怡口中的破绽。   “臣女...臣女...自是因害怕他突然苏醒...。”   其实沈诗怡醒来后一眼就认出了卫礼,但想到小太后为了破坏自己和表哥相见,居然用了这等阴损法子,就把怒气全都洒在昏迷不醒的卫礼身上。   想到谭清池交代自己的事,沈诗怡稳了稳心神,迎向小太后泠冽的目光,委屈道:   “臣女深知太后不喜我与表哥交好,可昨夜臣女实乃有十万火急之事要通知表哥,却被殿下用这种手段...折辱。等臣女告禀完表哥此事,自愿为守护名节踏入庵堂。”   石中钰冷冷望向不知悔改的沈诗怡,淡淡道:“沈小姐要告知摄政王的可是齐霸南乃前朝皇子一事?”   沈诗怡惊讶地长大了嘴,看向面含讥讽的小太后,又转眸看向神色淡然的表哥,最终幡然醒悟,原来表哥早就知晓了这个消息。   见女儿失魂落魄跪坐在地,沈夫人悲切道:“若不是太后命侍卫折辱诗怡在先,你弱不禁风的表妹又怎会失手伤人。殊影啊!你姨夫若是在天得知他的独女遭人折辱,怕是会寒透了心!”   凤殊影面无波澜,淡淡道:“姨母可知卫礼家父是何人?”   沈夫人神情茫然地摇摇头。   “卫礼家父乃是前枢密使卫青。”   短短几个字,却让沈家母女止住了哭声。   卫青抗旨,私下为陇西大营送去粮草,西番一役大捷,卫青功不可没。当年在金銮殿上,百官为保卫家人性命,谏官接连触梁而死,血糊糊的金柱吓醒了神智不清的永宁帝,终留卫家子女一命。   为保皇家威严,卫家子女充为宫奴。此事在南朝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卫礼十五岁入宫,男子的体态已经发育成熟,哪怕被净过身,也难掩英气,沈诗怡在慌乱之中自然不曾留意到这些。   “沈小姐可否告知本王,卫公公是如何毁你清白的?”   凤殊影脸上厌恶之情不加掩饰,冷然看向跪在地上的女子质问道。   沈诗怡张了张嘴,许是羞愤之情涌上心头,这次居然实打实地晕了过。   沈家母女闹出的乌龙翻篇后,凤殊影在第二日收到宫中快马加班送来的书信。   原是京城中的学子们闹起了事。   若说历朝历代的皇帝最怕什么?一怕百姓造反,二怕外敌入侵,三怕学子闹事。   文人笔杆子的威力有时比刀枪还入骨三分。   要说此次学子闹事的理由也是可笑,在石中钰和摄政王离京不久后,国子监开展了一场讲学,和往常一眼,在讲学后数名学生聚在酒肆中一起讨论明年科举的事宜。   有人感叹,永宁帝在位期间,主考官徇私舞弊之行被当年参加科考的考生们发现,结果反遭诬告说是揭发的考生舞弊,京兆府接连斩杀关押数名考生,一时间,入京参加科举的考生们纷纷罢考,沿街举行抗议,那年的科考便不了了之。   后来便是摄政王掌权,清理朝堂。   科举一事一拖再拖,现如今南朝已有五年没有举办过科举。   新岁前,国子监放出消息,将在明年春末重启科举,此消息一出,绝大多数人都不满意。   寒窗苦读十二载,南朝有太多学子都盼着自己金榜题名一朝时。再等上一年,实在是太久了。况且普通人家供养出一位学子开销巨大,连续供养五年,已有些吃不消了!   为何不今年就重启科举呢?   端王谋反之事已然平息,辽国又与南朝签署停战盟约,现下可谓是即无内忧也无外患,最适宜为国家挑选栋梁不过!   此言一出,煽动力十足,赢得无数学子呼应,一传十,十传百,连外省的学子都纷纷入京围堵在国子监门口,请求朝廷在今年开放科举。   只是开放科举一事并不像闹事的学子们想得这般简单。   主考官需要皇帝钦定,以及三名副考官和十八名同考官,皆需要从翰林院选定,还需要重葺考场,拟定压轴政事考题等。这些细枝末节都需要皇帝,也就是如今的摄政王亲自点头,翰林院,工部,礼部才能逐一执行。   凤殊影收到朝廷百里加急的书信时,正同小太后在青云山古寺内游山玩水。   “殿下,今夜咱们在山中住一宿,明日下山后即刻启程回京。”   想到二人南下已有两月,在此期间探神秘古墓,铲除隐藏在寿春的前朝毒瘤,中途还有沈家母女时不时跳出来捣乱,他又在一个半新不旧的花船上和小太后初度风月,凤殊影内心大感愧疚,决定今夜定要好好补偿美人。   石中钰不知凤殊影心中所想,不过齐霸南在游舫上的癫狂之举还是给她落下了不小的阴影,虽知晓朱昱并不执迷于皇权,但她仍旧为朱昱的将来感到担忧。   等一行人到了青云山顶,她便领着朱昱进入古寺。   传言掌管六道轮回的厚土娘娘座下的小弟子大鹏仙人曾在此间古寺中修行过,当地百姓更是言之凿凿说:大鹏仙人为了感念当年助他入道的古寺,每隔百年便会化身成一位普通僧侣,为上山寻求解惑的凡人指点迷津。   所以青云山上这所无名无姓的古寺中香火甚是旺盛。   石中钰重生一遭,对鬼神之说心存敬畏,她今日虽没指望碰上大鹏仙人,却希望多捐些香火钱保佑朱昱以及...身边那个多灾多难的男子平安顺遂。   她跪在蒲团上许久,望向烟火缭绕后的慈眉善目佛像叩拜,口中虔诚祈祷:   “凡女恳求佛祖保佑昱儿在退位后平安康健,保佑凤卿日后...”   她想了想前世的遗憾,轻启朱唇,诚恳道:“寿元无量...”   石中钰缓缓起身,揉了揉发酸的双腿,在星蝉的搀扶下正准备离去。   “女施今世来之不易,就不为自己求些富贵吗?” 第74章 神秘僧人 若是渡不过劫数,他将魂飞魄……   石中钰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她睁大眼看向出声之人,见对方身着朴素僧衣,相貌平平, 瞧起来年岁也不大,与古寺内普通僧侣并无差别。   可此人居然一眼看出她乃重生之人。   她遣退身边婢女, 走上前毕恭毕敬道:“大师。”   僧人眉眼慈悲, 淡淡一笑:“女施主可愿回答小僧的疑惑?”   石中钰思忖片刻, 肃然道:“正因此生来之不易,才更想要...弥补上一世的遗憾。”   “善哉善哉,女施主今生豁然顿悟, 也不枉上一世那位痴人为你散尽龙气,换得重生。”   闻得此言,石中钰微微一愣,问道:“大师口中所言的痴人是谁?”   僧人淡淡一笑:“天机不可泄露,但看在你二人两世纠缠不休,生死相依的份上,老朽折损一些道行也是未尝不可。”   说完,他看向石中钰,肃然道:“贫僧能从女施主身上瞧出的, 便是在上一世,有一位痴念极深的男子, 与通晓轮回的魔僧立下誓约,情愿散尽周身龙气庇佑, 换取女施主得以重生, 只可惜啊只可惜...”   见僧人蹙眉微微摇头,石中钰忍不住追问:“大师在可惜什么...?”   僧人叹了口气,惋惜道:“只可惜少了龙气庇佑, 这位男子在此生将会面临四次大劫,且一次比一次凶险!若是渡不过劫数,他将魂飞魄散,永世不得遁入六道轮回...”   石中钰愣在原地,过了半响,才颤声问:“大师,此人的劫数可有办法化解?”   她见僧人目光炯炯,看向自己,郑声道:“这便要看女施主你的抉择了...”   僧人口吐之言过于超出常理,石中钰脑中一片混乱,她对僧人道了句:“大师且等我片刻。”遂即冲出寺庙外。   凤殊影不信鬼神,他见小太后要去寺内上香祈福,便留在古寺外安排明日动身的事宜。   话刚对王戟说了一半,就瞧见小太后神色慌张地朝他跑来。   头一次见云淡风轻的小太后这般慌张,他心头一颤,赶忙走过去握住她的素手。   “出了何事?”   “爱卿随哀家去见一人!”   石中钰拖着摄政王急急朝寺中跑去,只是等二人踏入古寺中,却怎么也寻不到那位僧人的身影。   最后不得已,凤殊影唤来了寺中主持,在听闻石中钰的描述后,年迈的主持摇了摇头表示寺中并没有替人算命的僧人。此人可能是偶然前来山上参拜的游僧。   凤殊影瞧着小太后神色黯然的模样,好奇那位游僧都同她说了些什么?可美人只是紧抿绛唇,未再言语。   当夜,他们一行人宿在古寺中。   与雾灵山相似,古寺后山中也有一处温泉。只不过此地温泉水呈牛奶般的乳白色,偏酸的泉质适合女子温泡,有缓解疲劳、滋养肌乳之效。   夜色下,温泉四周被数盏莲花灯围绕。泡在温热舒适的泉水中,仰头便能看见触手可及的满月和夜幕中点点繁星,真当是一番享受。   可惜石中钰存着心事,脑中不断想起今日遇到那位神秘游僧的话,对当下美景毫无欣赏之情。   上一世为他散尽龙气的男子会是谁?   凤殊影明明在她饮下毒酒前死在了辽地,又怎会为她同魔僧立下誓约。   会不会是昱儿?   石中钰摇摇头,朱昱身上的龙气稀薄得很。在她和凤殊影二人相斗数年中,朱昱空顶皇帝的名号,他手下又无可信之人,在石禹临的监视下,是如何联系上魔僧的?   今日她匆匆去寻摄政王,便是想让大师瞧一瞧,上一世拯救自己的痴人究竟是不是凤殊影。   如果是,那便可说明,上一世,凤殊影并没有身殒辽地,甚至,他顺利回到了宫中,见到已死的自己....   只可惜这位大师仿若凭空消失一般,若不是星蝉说她也瞧见了太后同一位僧侣交谈后跑出寺外,石中钰都要怀疑这一切全是自己犯了臆症。   胡思乱想期间,一阵花香萦绕在鼻尖。   噗噗数声响,铜莲灯中的烛火逐一熄灭,眼前骤然陷入一片黑暗。   石中钰心生警觉,正要游到池边,却见数点幽光从草丛中飘荡而出,朝着温泉的方向缓缓飞来。   很快,氤氲缭绕的温泉上方闪起点点星光,又倒影在乳白的泉水中,让她仿若置身于满天星河。   这是...萤火虫?她看向指尖落下的星光,恍然醒悟。   身后传来哗啦啦水声,石中钰转身瞧见摄政王露出精壮的上身,眸光微熏,紧紧盯向自己。   凤殊影深知小太后生得极美,但是仍被她不经意间流露的姿色所惊艳。   譬如现在,美人置于仙气缭绕的温泉中,乳白泉水蓄满在她修长的锁骨间,随着她突然起身,又缓缓流进芬芳幽谷。纤纤素手上落有一点星光,仿若在星河中施法的仙子般出尘不染。   偏偏眼前的仙子却生了一对妩媚勾魂的大眼,被氤氲水汽一蒸,仿若能淌出一汪春水。   纯情与娇艳在此女身上达到了平衡,多一分则浓艳,少一分便寡淡。   “殿下可否喜欢?”伸手揽过小太后曼妙身姿,只觉怀中雪躯滑不溜手。   耿府尹所言不虚,青云山中的温泉池果然最滋养女子肌肤。   原来此等良辰美景,全是摄政王为自己备下的惊喜,想着方才那阵奇异的花香,应是专门为了吸引萤火虫点燃,   男子身上比温泉水还滚烫三分,石中钰借着点点星光,自然瞧出了摄政王眸底的欲.念。   她羞红脸提醒道:“爱卿,且克制些,你我可在佛家净地...”   “殿下此言差,佛教密宗也有供奉欢喜佛,宣扬以欲制欲,以染而达净的修法,殿下与微臣,不妨试试此等修法。”   石中钰被摄政王的一席话惊得瞠目结舌,怎奈自己在佛法和力气上都不是他的对手,只得被禁锢在冰凉的青砖和炽热的胸怀之间,一遍遍接受身前“欢喜佛”的超度。   只是在意念迷离之际,她更加确定了上一世能够寻到魔僧的男子,定是凤殊影无疑!   翌日,他们一行人下了青云山后,直奔码头。   没想到在渡口遇上了个熟人。   “草民守在此地,特来感谢太后殿下对齐家宽赦!”   石中钰看向一身素衣的齐云,他精致的眉眼中隐有一丝落寞,脸上的神情却是异常坚毅,与她初来寿春时见到的腼腆少年判若两人。   昨夜她从摄政王口中得知,齐霸南在大牢内咬破藏在指甲内的剧毒,毒发而亡。   齐云身上留有前朝皇子的血,即便对父亲谋逆一事不知情,也断不可能参加科考,踏入仕途。   齐家散尽家财,从摄政王手中换回一命,落得个发配漠北的结局。   摄政王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等到朱昱退位,也被他安放在漠北,想来光是要复辟前朝的旧臣都要在漠北为了前朝皇子之争打起来。   “齐公子不必感谢哀家,是你那日的举动救了齐家,也救了寿春无数百姓性命!”   若不是齐云在最后关头将自己托举到三层外廊去通风报信,摄政王不可能有足够时间凿穿船底,再将游舫上的宾客安然转移上岸。   就是不知,齐云会不会后悔当日大义灭亲的举动?   在繁荣江南衣食无忧长大的贵公子,可会适应漠北的环境?   渡口刮起了一阵轻风,夹杂着水面上淡淡的湿气,吹在二人身上,仿若也掀起了齐云的胆子。   他从怀中拿出一枚鲜红的吉祥结,递给眼前的女子,却不敢直视她明艳的双眼。   “这枚吉祥结中装有寿春独有的平安草,香味淡雅,久存不散。草民...祝...祝殿下在京中平安顺遂。”   说到最后,齐云觉得口干舌燥,不禁为自己的唐突之举感到难为情。   石中钰看向脸颊绯红的齐云,顿觉眼前的男子从未变过,她微微一笑,接过他递来的吉祥结。   “哀家谢过齐公子,也祝齐公子在漠北大展鹏图!”   见太后殿下露出坦然的笑容,齐云也跟着轻声浅笑。   他送给太后的吉祥结是用牵引二人初识的绣球所编织,不过这个秘密,仅存在自己心底便好,就如同自己对她的爱慕之情,存在心底便...很好。   不远处,“欢喜佛”正冷眼旁观渡口的一对璧人,面色不虞。   齐公子前来求见小太后时,他本想一口回绝,但想着小太后若是在回宫后对齐小公子心怀愧疚,日久天长,齐小公子岂不化作美人心头的一道白月光。   想到如此,他决定让二人好好谈一谈,将不该有的念头止步于寿春即可。   没想到看似单纯的齐公子狗胆包天倒是得齐霸南亲传,居然当着他的面,对小太后玩起了以物寄情这套!   等上了游舫,凤殊影便沉着脸要小太后交出齐公子方才给她的吉祥结。   没想到往日里温顺的小太后却是媚眼横扫,淡淡来上一句:“爱卿何事能将送给沈表妹的物件都要回来,再来寻哀家说理。”   三日后,二人回到京城。   金銮殿,   再次回到熟悉地凤座上,隔着垂帘望向殿下垂首而立的群臣,石中钰内心感叹万千。   转头看向身侧的摄政王,又换回紫底金蟒朝服,乌纱翼冠帽下眉眼肃寒,正冷声斥责国子监祭酒纵容学子在京城闹事。   诸葛祭酒连连叩首告罪,苦丧着脸道:“回禀摄政王,现下学子们热情高涨,纷纷请求在今年开放科举,国子监也被众多学子围堵得严实,下官已经有半月没有归府....下官的夫人这个月就要临盆...”   “扑哧...”一声轻笑从垂帘后传出来。   石中钰赶紧捂上嘴,把余下的笑声憋回肚子里。   只是诸葛祭酒愁眉苦脸的表情实在太过滑稽,看其还挂着菜汤渍皱皱巴巴的朝服,应是许久没有回过府了。   吏部尚书突然出列,拱手行礼道:“启禀摄政王,下官与礼部,户部和工部同僚商议过,下官们一致觉得,今年开放科举虽然会有些匆忙,但未尝不可。六部在...在新岁后多了许多空缺,再加上新运河建造在即,确是需要一些新官员填上空位。”   “祭酒可有选好考题内容?”摄政王拉下小太后捂在绛唇上的柔荑,捏在掌心细细把玩。   “下官在国子监已经选好了二十列有关国防,农桑,与运河的题目。”诸葛祭酒赶忙回答,他心中一喜,瞧着摄政王的意思,他今日应是能回府了!   “既已准备妥当,便在今年开放科举。”   “摄政王英明!” 第75章 赏花宴 微臣再补些给殿下!   早朝过后, 石中钰同摄政王告假,说是昨夜舟车劳顿,今日实在不想去御书房当摆件了。   朱昱在一旁赶忙表示, 既然母后身体不适,他也不去御书房碍眼了。   凤殊影眯起眼, 见小太后说到“舟车劳顿”几个字时咬牙切齿, 粉嫩雪腮微微鼓起, 可是嫌弃昨夜他这位“车夫”侍奉得不尽力?   瞧着眼前对自己躲躲闪闪的母子俩,与在寿春让他付账时甜甜唤自己堂兄堂叔的模样判若两人,凤殊影不由感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微臣近日政务繁冗, 太后殿下若是得了空,不妨在宫中办场赏花宴,宣几位臣子的妻女入宫参宴。”   经摄政王出言提醒,石中钰才想起她入宫已有一年有余,却鲜少在宫中举办宴会,联络臣妻之间的感情。   “哀家知晓了,过上几日便是孟夏,御园中移栽的睡莲也该开了,哀家便邀请国子监和几位阁老的妻女入宫做客。”   回到朝凤殿, 石中钰便让星蝉将药端来。   今早被摄政王闹得半响才下榻,一时竟忘记用药, 方才在金銮殿上想起来此事,才同摄政王告假, 急急赶回来。   二人在宫外胡闹了半月, 回宫后她惴惴不安数日,直到迟来的月信造访,才松了口气。   “母后, 您生病了吗?为何近日总是在喝药?”   朱昱小脸上挂着忧色,瞧见星蝉将母后喝干净的碗拿走,又端来了放着奶糖的瓷盘。   石中钰拾起一块奶糖先塞进朱昱嘴里,又拿起一块放入自己口中,闷闷答道:“哀家没有生病,这是...预防生病的药,皇上莫要将哀家私下用药之事告诉摄政王!”   朱昱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沉默片刻又道:“书中都说用药三分毒,母后若是身体康健,就不要再喝了,儿臣可以同母后去骑射场上锻炼身体...预防生病。”   石中钰看向朱昱闪亮的大眼,笑着应下了。   只是感叹下次服用避子汤药的时候,又要多上一个人躲避。   方才摄政王让她举办宫宴的目的她大抵明白,摄政王是想让自己在他即位前笼络好几位朝臣的夫人,要她们在夫君耳畔吹吹枕边风,接受摄政王让前朝太后变当朝皇后的戏法儿。   亏得摄政王还曾在大殿上讥讽过辽国妻可传子的风俗,如今想来,她都替摄政王觉得脸红。   不知脸红的凤殊影从御书房出来后便大摇大摆地迈进朝凤殿。   一进屋,就瞧见厅内八仙桌上摆满了数盘糕点,小太后背对着他,逐一将盘中糕点放进口中。   “过了油栗的季节,积存油栗味道发苦,将这道桂花糖蒸栗糕撤了吧。”   “嗯...茯苓夹饼的味道不错儿,酸甜口的,摄政王应会喜欢,一会儿装一盒子送去御书房。”   石中钰正聚精会神地品鉴着桌上的甜点,突然觉得腰间一紧,鼻尖传来熟悉的檀香气息。   她转过身,笑着将手中咬了一半的茯苓夹饼塞进身后男子口中。   凤殊影也不嫌弃,就着小太后素手一口吃掉,最后还意犹未尽要尝尝美人口中糕点和他食下的有何不同。   星蝉和寒露二人早在摄政王将太后揽进怀中时就低头退下,顺带掩上门扇。   “殿下在做什么?”摄政王指向一桌琳琅满目的糕点,好奇问。   “左右闲来无事,哀家想挑选出赏花宴当日的糕点,好让各位夫人满意。”   见摄政王听了她的话后,好看的剑眉微微蹙起,淡淡道:“太后殿下恩赐的糕点,就算里面裹了砒霜,她们也要甘之如饴!”   石中钰正用玉箸夹起一块芝麻糕品尝,听到摄政王所说的诨话,星眸微嗔。   “爱卿是不想让哀家和臣妻们处好关系了?”   “殿下金尊玉贵,何需屈尊笼络下官的妻女。微臣回宫这几日,几位内阁大臣推举出他们中意的主考官人选,微臣想让太后举办场宫宴,观察下这几位大学士妻女行事可否妥当。”   原是如此,推迟了五年的科举乍然开放,定要选出个处事严谨,廉洁奉公的主考官。   摄政王这是想借机考察翰林院内的几位大学士可否内外兼修。   到是她会错了意。   只是不知为何,石中钰心里闷闷的,她感觉有点意兴阑珊,随手将玉箸放在箸枕上,淡淡应了一声。   “届时殿下只需露个面,坐在主位上吃吃茶果便好,也好让那些臣子的夫人们知道微臣嘴挑得很,莫再想着把他们歪瓜裂枣的女儿往微臣身边塞。”   石中钰没想到平日里一本正经的摄政王损起人来这般恶毒,他口中那几位“歪瓜裂枣”的小姐们她自然也瞧见过,皆是如花似玉的美人儿。   侧头靠在摄政王硬邦邦的胸襟里,她瞥了眼八仙桌上空落落的盘子,不由嗔怨:“爱卿早些同哀家挑明,食了这些点心,怕是要长肉了。”   搂着香软喷香的小太后,凤殊影薄唇微勾,蛊惑道:   “微臣现下得空,不如同殿下一起活泛下身子...”   艳阳高照,穿过窗轩,落在摆荡不止的藕荷色纱幔上。   金凤衔翠珠绣鞋倒钩在榻沿,随着轻丝纱幔一颤一颤,纤长玉手紧紧攥着摆荡的纱幔,手指关节因用力过度而隐隐发白。娇嫩掌心留下隐忍的月牙印迹,许是素手的主人忍无可忍了,突然松开紧攥纱幔的手。   清脆的掌声响起,小太后娇嗔的声音同时爆发出来:“凤殊影你有完没完!哀家肚子里的食都耗干净了!”   男子口中似是含着什么,嘟囔不清答道:“微臣再补些给殿下!”   ————   南海有睡莲,晓起朝日,夜低入水。   御园从南海引入的睡莲在碧池中开得甚是娇艳。   在碧池上搭建的汉白玉凉亭中,数位夫人围坐在长案上,一边观赏池中睡莲,一边品尝太后遣人送来的点心。   “太后刚刚下朝,现正在朝凤殿更换宫服,各位夫人稍侯片刻。”   卫礼不卑不亢,平静扫视过凉亭内的众位官眷。   “太后殿下客气了,还遣卫总管通报一声。”   冯阁老的夫人起身致谢,冯夫人年过四十百,因保养得当,瞧起来倒是像是刚刚三十出头的妇人。   今日她带着自己的小女儿冯燕儿入宫参加赏花宴,一是想笼络冯家与太后的关系,在科举考官之位上为自己的侄儿说说话,二是想借机让太后瞧瞧自己的女儿。   太后与摄政王的关系,皇宫内外虽无人敢点透,但心中自有掂量。   冯家久居高位,琢磨得自然比常人更远一些,摄政王即位是迟早的事,如今眼瞧着摄政王对宫里小太后荣宠万千的势头,想来未来的皇后之位早被摄政王在床榻间许诺出去了。   小太后无势可依,就算日后当上皇后,只怕也是终日提心吊胆。   趁着现下窗户纸没被捅破,冯夫人想着将自己的女儿引见给太后,容太后在摄政王耳边递上话,先让燕儿在摄政王身边伺候着,等到燕儿日后封为贵妃,冯家也可成为太后身后的助力。   冯家想到这点,凉亭内其他几位夫人自然也想到了,所以今日入宫的各府小姐,皆是妆容精致,身着华服,满头珠翠。明媚大眼不时越过湖畔,寻找那抹绛紫蟒袍的身影。   只可惜盼望了许久,却瞧见一抹明黄色的倩影迈着雍容雅步,款款而来。   “臣妾/臣女叩见太后殿下。”   石中钰刚刚步入凉亭,差点被扑面而来的胭脂味熏个跟头,   众位小姐隆重的装扮,横竖瞧着都不像是来赏花,倒更像是参加选秀女。朱昱刚满七岁,众位小姐要么是心急了,要么...是心中另有其他打算。   想不到平日里惹得她百般嫌弃的摄政王,在各府千金眼中倒是块香饽饽,倒显得自己暴殄天物了。   “免礼平身。” 石中钰端坐于凤位,淡淡道。   今日入宫的贵女们年纪和石中钰相仿,在她未曾入宫前,还跟其中几位小姐打过照面。   在这几位小姐记忆中,依稀记得石家有位姿色妖娆的庶女,每次参加诗词会时都会被家姐刁难羞辱,众位官家嫡女虽然在面上端得一视同仁,内心却对庶出子女嗤之以鼻,再加上石中钰姿色天然,更是引得她们厌弃。   没想到一年前还在她们跟前唯唯诺诺的庶出小姐,如今摇身一变,飞上枝头,成为南朝最尊贵的皇太后。   看向石中钰身上华丽的鸾鸟朝凤绣纹宫装,乌黑云鬓间金步摇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女子举手投足间更是脱变得雍容大气,绛唇微勾,面对众位夫人热情的问候淡淡回应。   浮翠流丹,罗绮文秀,千拥万戴。想到能给予太后如此殊荣,权势滔天的俊美男子,众位小姐的心思更加热切起来。   “太后殿中的茯苓夹饼真是美味,可是出自那位善于烹饪素食的厨娘之手?臣妾自打参加过去年的宫宴,对当晚的素斋是念念不忘啊!”   冯夫人拾起瓷盘内茯苓夹饼,递给身侧女儿,满脸堆笑问道。   石中钰微微一笑:“这款糕点乃是柳泉居一位面点师傅所制,因着摄政王不喜甜食,内陷便换成了山楂和桂花酱,冯夫人若是喜欢,明日御膳房做好后,赐给冯阁老一盒带回府。”   “谢过太后赏赐...臣妾也是头一次得知摄政王不喜甜食。要说偏酸口这个喜好还真是与我家燕儿一致呢。”   冯夫人笑得眉飞色舞,牵过女儿的手又道:“燕儿平日在府中就爱琢磨膳食。”   冯燕儿羞涩一笑,闪亮的柳叶眼微挑,兴致冲冲道:“柳泉居糕点师傅手艺不错,臣女尝出茯苓粉中好似还加了核桃和荞麦粉,中和了桂花蜜的甜腻,只是臣女听闻摄政王喜食羊肉,荞麦和羊肉相冲,不妨换做芝麻粉更合适。”   说完,冯燕儿挥挥手,一位侍女端来食盒,从中取出数盘精致糕点。   “殿下,这些都是臣女亲手烹制的点心,尤其是这道双生海棠酥,光是开酥就需消耗三日。”   石中钰脸上波澜不惊,平静望向冯燕儿殷勤递来的双生海棠酥,双层相叠的粉嫩点心,精致得都叫人舍不得下嘴。   卫礼走上前,接过冯燕儿奉上的鎏金瓷盘,掏出一根细长银针逐一刺入。   冯燕儿满脸春风的笑脸微微一僵,又迅速恢复。   “启禀殿下,并无异状。”卫礼面无表情,将手中的瓷盘交给星蝉。   石中钰点头一笑,拾起盘中双生海棠酥咬了一口,又接过寒露奉上的丝帕轻轻擦拭嘴唇,最后满意地对冯燕儿笑道:“冯小姐心灵手巧,这道糕点果然酥香可口,着实让人惊艳。”   得到太后的赞赏,冯燕儿喜笑盈腮,欢快道:“殿下若是喜欢,臣女日后烹制完糕点,亲自送进太后殿中。”   冯夫人适时插话:“正所谓滴水不成海,独木难成林,这双生海棠酥虽然制作不易,但确是比普通的海棠素讨得人喜爱。”   冯夫人话中的含意,再明显不过。   石中钰嫣然一笑:“冯阁老学问渊博,就连冯夫人也是妙语连珠。星蝉,将冯小姐亲手做的点心送去垂拱殿,摄政王批阅奏折辛苦,便说是哀家借花献佛,让摄政王品鉴一二。”   冯夫人原本还藏着一肚子话要慢慢说服太后,没想到太后如此识相,直接让婢女将女儿做的点心送去给摄政王,这不就是默许燕儿的身份了么。   当下,冯夫人连连赞赏太后殿下有海纳百川的气度,其他夫人瞧见了,不由懊悔自己开口晚了,赶忙携着自家女儿至太后身前争相献艺。   一时间,凉亭内热闹非凡。一会儿是刑部尚书小女展示歌喉,一会儿又是岳阁老的孙女大献琴技。   石中钰嘴角含笑,安然端坐在凤椅之上,眼瞧着各府小姐接连不断拿出看家本事,心中感叹怪不得男人至高的追求便是这帝王之座,被众位香衣美人争相讨好的感觉真是飘飘然。   只可惜这番闲适没过多久便被前来的许公公打破了。 第76章 依仗 殿下的依仗便是微臣,此生不负殿……   许公公走进凉亭的时候, 礼部尚属之女正在为太后作画。   画中女子锦衣华裳,雍容华贵,眉眼弯弯的面容显得温婉柔顺。   许公公笑眯眯对各位夫人行过礼, 尖着嗓子问:“那位是冯燕儿?”   冯燕儿见摄政王身边伺候的许公公开口唤她,赶忙压下心中的激动, 笑盈盈地走出列福了一礼道:“臣女便是冯燕儿。”   许公公喜气洋洋道:“摄政王尝过冯小姐做的点心, 赞不绝口, 让您今日就不必回府了。”   冯燕儿和母亲相视一笑,正要谢恩,却听许公公继续道:“一会便随咱家去御膳房令差事。”   冯燕儿脸上一僵, 怀疑自己没听清楚,或是许公公年纪大了说错了,御膳房令差事?按着她和母亲的猜测,不应该是邀她去垂拱殿伺候...   “许总管...您说得可是御膳房?”   许公公脸上笑容不减,尖细的嗓音似一把利刃扎入冯燕儿脑中。   “自然是御膳房,摄政王说既然太后殿下喜欢冯小姐做的点心,就将您传入御膳房,日后专门伺候殿下。”   “万万不可!”   冯夫人猛地冲上前,推开欲带走女儿的内监, 又过转身拉扯住许公公云纹袖摆愤然道:   “燕儿...乃是堂堂二品阁老之女,怎可...自降身份, 去做宫人的下贱差事。”   冯夫人这席话可是将凉亭内的一众奴才们都得罪了,许公公脸上和睦的笑脸终于寡淡了几分, 淡淡道:   “冯夫人莫要为难奴才, 此道指令是摄政王亲口所下,您若觉得不公平,不妨寻摄政王说理。再说, 能伺候太后殿下乃是冯小姐修来的福气,冯夫人莫要因激动而口不择言。”   说完,许公公沉下脸甩了甩手中拂尘,立刻有两位小内监架起目瞪口呆的冯燕儿离去。   顺带,也将纠缠不休的冯夫人拖走。   “启禀太后殿下。”   许公公掸了弹方才被冯夫人扯过的袖摆,脸上重新堆起恭谨地笑容,对太后深深弯腰行礼道:“摄政王有话托奴才捎给您。”   石中钰平静扫视过凉亭内静默不语的众位官眷,漫不经心道:“凤卿有何事交待?”   “摄政王说太后殿下若是在宫中觉得乏味,倘若今日有得眼缘的小姐,正巧舞乐司也缺人手了,可以随时将人送来调教,日后供太后消遣。”   听完许公公的话,方才为太后献舞唱曲儿的几位小姐面色吓得惨白,皆是哆嗦着垂下脑袋,不敢去瞧凤椅上那位的神色,生怕自己不小心对上太后的眼缘,被送去专供官宦取乐的舞乐司。   “瞧着众位小姐年纪轻轻的,正值大好年华,哀家心里就是再喜欢,也不能将你们圈在宫里陪哀家守活寡不是?”   石中钰接过星蝉端来的香茶,浅尝一口,似是看不出凉亭内骤然转冷的气氛,笑着说道。   几位夫人面面相觑,一时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讪讪地陪笑着。   “孟小姐的画可作好了,且拿来给哀家瞧瞧。”   礼部尚书之女突然听到太后点到自己,执笔的手不禁开始微微打颤,她低头在看向画中眉眼含笑的女子,妩媚的眸中,那里是海纳百川的大度...分明是杀人不见血的泠冽。   和当今蛟椅上那位冷面阎王,倒是登对得很。   结束了今日的赏花宴,石中钰回到朝凤殿,二话不说便仰躺在美人榻上,命星蝉快快卸下她头上沉重的凤冠,顶了小半日,头皮都被扯得生疼。   昨夜被摄政王折腾半宿,一早醒来要赶去早朝,下了早朝还要提起精神面对摄政王身边的莺莺燕燕,今个儿过得着实累。   只是还没容她喘上口气,摄政王便一路顺着肉香而来。   凤殊影走寝室,瞧见小太后青丝如缎,披散在美人榻间,媚骨娇软懒懒倚在软枕上。   美人榻一侧,婢女正轻轻为榻上阖着眼的美人按摩头穴。   他挥挥手退去寝室中伺候的婢女,走到星蝉的位置,替小太后推拿起头穴。   石中钰虽然一直阖着眼,但打摄政王一进屋便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味,等到额上的手换了人,指间薄茧顺着她的头穴不轻不重按下,逐渐舒缓了自己的疲劳,便故作不知,享受着摄政王的伺候。   可惜还未享受多久,额间的手指便开始不安分起来,顺着她的脸颊逐渐下移,滑过脖颈儿仍是速度不见。   她只得睁开眼拦住放肆的手掌,也对上了摄政王深幽的眸子。   “爱卿吃饱了便要打厨子的毛病可真要改改,今个儿冯小姐被许公公下令拖走时脸上都没了血色。冯阁老在内阁矜矜业业二十余载,看在他的面子上,过几日便将冯小姐放回府吧。”   听到小太后的抱怨,凤殊影剑眉高挑,解释道:“冯家女儿送来的点心微臣一口都没碰。”   说完,拉过美人柔嫩的素手,轻落一吻。   “微臣嘴有多挑,?殿下应晓得。”   瞧着摄政王这般忠贞不渝的模样,倒显得她刻意命人将点心送过去的举动有些小心眼了,当下也没有抽回手掌,任由薄唇沿着她的手心缓缓上移...   只是这般磨磨蹭蹭的厮磨,倒是惹得她浑身轻颤,再也忍不住肩头的酥麻,主动捧起摄政王的俊脸,仰身贴附上去...   用过晚膳,凤殊影又主动提起今日的赏花宴。   “殿下可有觉得那位臣妻行事稳妥?”   石中钰正在查阅朱昱的功课,听到摄政王的问题,抬头思忖片刻,缓缓开口道:   “吕阁老的夫人今日一直静默少言,许公公将冯燕儿带走后,其他夫人都闭口不言,吕夫人见气氛冷淡,倒是主动与哀家聊了会诗集。”   事实上,今日吕夫人的话实在少的可怜,只不过在上一世中,吕阁老在她和凤殊影两派人马中从未亲近过谁,踏踏实实领着俸禄行事,一丝不苟,虽未有大的建树,但这颗不随波逐流的心,倒是难得的宝贵。   主考官之位不需有多大的惊世之才,面对重重诱惑,能够坚持初心才是最重要,   闻得小太后的回答,凤殊影倒是想起这位默默无闻的吕阁老,年纪不大,学问倒是渊博,而且好像也是寒门出身,当年高中榜首,从翰林院慢慢升入内阁。   想不到小太后还颇有伯乐之眼。   暖阁内只有摄政王和小太后二人。   见没有外人在,石中钰也卸下了往日里的端庄娴雅,盘起腿坐在矮塌上,手中捧着朱昱的功课,迎着桌案上的莲花灯观看。   朝凤殿所用的宫烛乃是由蜜蜡所制,燃起来有股甘甜的气息,烛光稳定,金色烛光渡在小太后刚刚沐浴完的脸蛋儿上,光滑得透出亮来。   望向烛光下娇嫩的人儿,凤殊影心中一柔,温声道:   “殿下日后遇上不喜之人,直接发落即可,莫要再委屈自己。”   石中钰疑惑地抬起头,一时没明白摄政王的意思,想了想他可能是在说今日几位夫人故意借自己之手往他身边塞人的事。   “哀家在宫里无依无仗的,自然不想得罪人,爱卿若是嫌麻烦,哀家日后便学起书中妒妇的模样,来一个撵一个,来一对...就赶一双!”   瞧见小太后瞪起妩媚大眼“色厉内荏”的模样,凤殊影轻轻一笑,语气却是坚定:“殿下的依仗便是微臣,此生不负殿下所托。”   何止是此生啊!   盯着摄政王肃然的俊脸,她不由想到上一世为自己散尽龙气的痴人,石中钰突然觉得眼前的烛光甚是刺眼,灼得她眼中酸疼。   ————   三日后,被百官觊觎的主考官之位终于尘埃落定,正是吕阁老吕修文。   吕修文接到圣旨时,全家也是大感意外,不过吕修文还是毕恭毕敬地跪谢龙恩,又命管家在府邸门口挂上闲人免扰的牌子,才不慌不乱准备上任。   吕夫人忧心忡忡替老爷整理宫服,过了半响,终是忍不住开口:“可是...我前几日在赏花宴上多言了,惹得太后注意,让夫君落上这风口浪尖上的差事。”   “娴儿多虑了。”吕阁老轻轻拍拍夫人的手,安慰道:“昨日摄政王唤我去御书房谈了谈,决意让我担任此次科举的主考官,怕你忧心,本想再瞒上几日,没想到圣旨这般快就到了。”   吕夫人闻得老爷的安慰,紧拧的眉心仍没有松开,叹了口气道:   “我就是担心...以恒之的才华,今年参考定能中榜,届时,若是有小人借此机会往你身上泼脏水,参奏你以权谋私...那该如何是好,要不,我劝说儿子参加下次的科考,反正他年纪还小。”   “恒之为参加此次科举有多辛苦你还不知道?夫人且宽心,身正不怕影子斜。恒之那浑小子平日里虽然低调,倒是颇得几位恩师赞赏有加。只是我上任后琐事繁忙,恒之此次科举要准备的事,都要落在夫人身上了。”   吕阁老摸了摸夫人鬓间新长出的白发。其他几位阁老有家族可倚,即便先皇已死,在摄政王掌权后,依旧活得滋润自在。他不同,寒门出身,一步步走到现在,走错一步便会跌入谷底,辛苦夫人这些年不弃不离,一直为他打理家务。   “家中的事,夫君且宽心。”   —————   南朝积攒了五年的芸芸学子,骤然开放科举,忙起来的可不止吕阁老一人。   荒废五年的考院要重新休憩,开考之日正巧赶在盛夏,届时考院中定会闷热难耐,为了学子能安然答卷,摄政王下令户部拨出大笔银两让工部为参加科考的学子修葺出舒适的单间。   自打永宁帝死后,后宫就皇太后一位主子,就算过得再骄奢也只是一人的事,短短一年下来,居然省出来大量的银子。   户部钱尚书瞧着日益充盈的国库,不禁捏起山羊胡眉开眼笑,就连此次科举被工部划走一大笔银子,也是少见地没在计较。   摄政王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白日里显少见到他的身影,就连夜中也是静悄悄地爬上凤塌。   石中钰能在半梦半醒间感觉到熟悉的身躯拥上自己,腮边传来湿热亲吻,裹着一股让她心安的檀香气息,她亦懒得睁开眼,伸手揽过男子窄腰,埋在他的怀中又沉沉睡去。 第77章 头疾 太后殿下中了毒!   许是太久没有品上香肉, 今日摄政王起得格外早,天刚朦朦亮就将身侧喷香娇软的香肉从头到脚吃了个饱,才挂着餍足的笑脸, 神清气爽迈出朝凤殿。   只是被摄政王一通胡闹,石中钰足足睡到日上三竿才睁开眼。   星蝉负责昨日守夜, 自然也听到寝室内传来的动静。于是在太后用过早膳后, 趁着卫总管将带皇上去骑射场骑马的空档, 为太后端来了汤药。   石中钰神色平静捡起盘中的蜜饯,就着口中甜味灌下去一碗避子汤。   “殿下...也不知这药喝多了,会不会对您身子有损?”   寒露收好空碗, 交给身后的小荷,又奉上玫瑰花茶为太后净口。   石中钰将口中的苦涩吐进鎏金铜盆,用丝帕轻轻擦拭唇角,淡淡道:“无妨,总比...出了意外强。”   这方子她前世便用过,乃是由太医院资历深厚的张太医所开,药性还算是温和。   不然,总比那天月信未至,太医为她把脉后说上一句:恭喜太后有喜了强!   今日没有早朝, 再过上半月便到了科考之日,想来摄政王近期定会忙得无暇分身, 石中钰这种闲人无所事事,便又捡起了话本子的旧爱。   还好她在江南之行中买下不少新书, 随意挑选一本, 她便歪倒在美人榻上翻阅起来。   初夏已至,暖阁正中央摆着一口雕龙画凤描金大瓷缸,缸内装有内务府今早送来的冰块, 让闷热的大殿内清凉几度。   黄花梨茶几上放着寒露刚刚调制好的西番莲蜜水,酸酸甜甜,最解夏日燥热。   迎向正午日光,石中钰正沉迷在书内的武侠世界,突然觉得纸上密密麻麻的文字开始扭曲起来,一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从额间传来......   寒露刚想进殿瞧瞧盆中的冰块化了几许,要不要重新换上一缸,却听到杯盏落地的声音,她急忙冲进暖阁中,瞧见太后正俯身跪在美人榻上,双眸紧闭,痛苦地捂着脑袋,口中发出低低的呻吟。   “太后殿下,太后殿下?”   寒露惊声呼唤,却见太后突然松开紧紧插入发鬓的手指,直直从美人榻栽倒至冰凉的砖面上。   “殿下晕倒了!太医,快去宣太医!”她跌跌撞撞冲出殿外,正巧遇上带着皇上回殿的卫总管。   ————   数位太医站在朝凤殿正厅窃窃私语,等着洪掌院从太后寝室内出来。   一道绛紫色身影从水墨屏风后后匆匆闪进来。   “下官参见摄政王!”   正在讨论中的太医们见到进来之人,急忙收住了声,匍匐在地,对摄政王行礼。   “太后如何了?”   凤殊影今日正在新修葺的考院内视察,突然收到伺察传来的的消息,说小太后在殿中晕倒,昏迷不醒。   闻得此信,他立马丢下工部一众官员,策马扬鞭,直接奔进宫中。   见跪在地的太医们听到他问话后,先是面面相觑,后又支支吾吾说不清楚,凤殊影不由火冒三丈,怒斥道:“说不出一二,留着舌头有何用,来人...”   “摄政王且慢!”   洪掌院从内寝中走出来,他擦擦额上的冷汗,对面色不虞对摄政王行了一礼道:“摄政王可否将其余人遣散,下官有事要对摄政王禀明。”   凤殊影挥挥手,两股战战的太医们互相搀扶着爬了出去,待屋中只剩洪掌院和自己,他迫不及待问:“太后出了何事?”   洪掌院看向焦急的摄政王,见他微挑的凤眼内满是关切,倒是稍稍安下心,缓缓开口:“太后殿下中了毒!”   凤殊影双瞳一缩,顿时明白了为何方才那些太医们支吾不言,恐怕都觉得此毒与他脱不了干系,担心他想要了小太后的性命好早日登基。   凤殊影冷声质问:“太后中了何毒?可有解?”   “摄政王不必担忧,下官用银针刺入太后头穴试探,发现殿下应是最近一两个月才开始接触或服用过毒物。毒素蔓延至脑部神经,引起殿下头疼,甚至昏迷过去。虽然下官一时还分不清此毒是何物?但万幸的是太后中毒不深,施针再加上服用汤药调理上几个月便可将体内毒素排出,不过...摄政王还需尽快查明毒物的源头。”   “那便有劳洪掌院为殿下施针备药。”   “摄政王客气,此乃下官的本分。”   待洪掌院为太后施完针,凤殊影终于能走进寝室亲眼瞧一瞧让他揪心的娇人。   小太后静静躺在凤榻上,眉目舒展,双颊红润,瞧上去和每日床不起的模样并无二致。   只是一想到洪太医方才说的话,若不是他们发现早了,凤榻上的女子很可能会一睡不起,他胸中顿时涌起一股毁天灭地的戾气,恨不得将幕后下毒之人拉出来挫骨扬灰。   石中钰缓缓睁开眼,便瞧见了一脸冷肃的摄政王。   “爱卿怎么回来了,今个不是要查验工部修葺的考院吗?”她一说话,发现嗓子干得生疼。   瞧瞧窗外皎月挂枝头,才发现已是深夜了。而且...自己为何会躺在垂拱殿的寝室中。   “哀家睡了多久?怎么...到了爱卿的殿中?”   她接过摄政王递来的温水,咕咚咕咚全饮尽了。   “睡了有六七个时辰。”   凤殊影伸手轻抚小太后滑腻的雪腮,瞧见她明亮的大眼内倒是神色平静,不由疑惑道:“殿下就不好奇自己为何会突然头痛晕倒?”   石中钰自然不好奇,今日头疾发作的痛感是她在上一世再熟悉不过了,只不过...明明上一世她的头疾是在朱昱即位三年后才发作的,为何在这一世却提前了?   “可是哀家贪凉了,一时让寒气激到脑袋?”   她不欲让摄政王为自己担忧,既然横竖逃不过头疾,还是等他忙完科举后再寻太医诊治,虽然在上一世,父亲频频请来的太医也未能查出她的头疾究竟是因何所致。   “洪掌院为殿下施针后发现...殿下中了毒。”   此言一出,石中钰倒是惊讶地瞪大了眼,她轻轻开口道:“哀家...中毒了?”   怪不得她的头疾提前发作了,只是这次头疾与上一世有所关联吗?   “洪掌院现在还摸不清殿下因何中毒,所以微臣将太后带来垂拱殿先住着。”   “爱卿是怀疑朝凤殿里有致使哀家中毒的东西?”   凤殊影点点头,又道:“殿下近一两个月可食用过什么。”   嘶,那可就多了...初夏刚至,内务府送来了数多种鲜果和糕点。   瞧见小太后露出了迷惑的神情,凤殊影俯身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又将她拥在怀中,柔声问:“殿下还难受吗?”   上一世,石中钰每每头疾发作的时候都瞒着凤殊影,怕他将太医院闹得人仰马翻,也担忧支持自己的臣子们得知她身体有恙而生出二心。   这一世,被他安稳地护在怀中,柔声细语安抚着,仿若自己是个珍贵易碎的瓷娃娃,石中钰唇角含笑,轻轻说:“不痛了,一点都不痛了。”   头顶传来摄政王肃然的声音:“殿下莫怕,微臣定要将背后下毒之人揪出来,碎尸万段!”   果然如石中钰所料,凤殊影何止要将太医院闹得人仰马翻,简直是要把整个后宫掀起来查一遍!   可怜刚刚得了圣旨回家的冯小姐,还没回府待上两日,又被摄政王派来的伺察带回大牢审上好几日,问她在给太后所做的点心中放了什么毒药。   冯燕儿哭着在大牢里做了三天的点心,却仍是做不出那道双生海棠酥,只好含泪招出了她其实并不擅长厨艺,那些点心都是家中聘请的厨娘所制。   伺察又查到冯阁老家厨娘身上,最终发现厨娘制作糕点的材料均无问题。   风风火火查上数日,却始终找不到致使小太后中毒的源头,凤殊影这几日也不敢外出,日日陪在她身侧。   还好最近几日,小太后的头疾没有再发作。   “后日便到了开考的日子,哀家听说就连素日里沉稳的吕阁老都急得都上火了,爱卿还是莫要做甩手掌柜,去御书房瞧瞧进展的如何了。”   石中钰软磨硬泡,终于将摄政王劝下床榻,又亲自开门相送,才将这尊“欢喜佛”赶出殿外。   摄政王前脚刚走,她就命星蝉端来避子汤。   “殿下...您说会不会是这个避子汤的问题?”星蝉忧心忡忡看向托盘中浓黑的汤药。   “哀家让卫礼拿着这个方子暗中去民间药铺让几位大夫瞧过,都说并无问题。端来吧,这几日摄政王寸步不离,好不容易得了空。对了,蜜饯呢?”   寒露赶忙端来一盘蜜饯。   这盘香果蜜饯虽然是内服务最近才供应上的,但被洪掌院查验过,并无问题。   石中钰就着蜜饯,将避子汤缓缓服下,才觉得这几日忐忑不安的心终于安定下来。   只是没想还未到晌午,久久未发作的头疾再次袭来,然而今日,摄政王赶来的却比上次快得多。   “太后今日都服用过什么?”   凤殊影阴沉着脸,冷冷扫视殿中央跪上一地的奴才们。   掌管膳食的马管事瑟瑟发抖,颤声道:“因着摄政王临走前刻意叮嘱,今个送上的膳食和鲜果和昨日并无二致。”   “拖出去打,打到有人招为止!”   “且慢!”石中钰苍白着脸,由星蝉从寝室内搀扶出来。   “许是余毒未消,摄政王莫要因此牵连到这群奴才。”   经此一折腾,石中钰心中对避子汤也存有怀疑,虽然不知出了何问题,但若是让摄政王知道自己背着他在服用避子汤药,不知又要掀起什么幺蛾子。   她心中思量,想着将此事轻轻揭过,日后再派卫礼去查查张太医的底细。   凤殊影剑眉微蹙,他看向神色自若的小太后,又将目光转移到她身边的侍女身上。   “星蝉,今日除了膳房送来的早膳,太后殿下还用过什么?” 第78章 发现 石中钰苦苦一笑,这要她如何解释……   摄政王锐利的目光可是在军营中磨练许久, 骇人的眸光就连经验老道的敌国细作都承受不住,更何况是本就心虚的星蝉。   瞧见星蝉双腿一软栽倒在地,石中钰叹了口气道:“你们且出去吧, 哀家有话要对摄政王讲。”   等到屋里的宫人都退干净,凤殊影冰冷的眸色依旧没有回温, 他看向面色平静的小太后, 努力压抑自己的怒气, 沉声问:“殿下有何事要对微臣袒露?”   石中钰没有答话,她慢慢走至檀香木梳妆台前,伸手从妆匣子底部抽出一张药方, 递给摄政王。   凤殊影接过小太后递来的一张薄纸,缓缓展开,在瞧见上面避子汤三个字后,狭长的凤眼内燃起熊熊烈火,仿若都要将手中的纸张点燃。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服用避子汤?”   “从寿春回宫后。”   凤殊影伸手抬起小太后莹白尖细的下巴,紧紧盯着她波澜不惊的双眸。待听到她绛唇吐出的答案,心中的钝痛也慢慢延伸至四肢百骸,指尖的力气也不由加重了几许。   “太后殿下为何要瞒着微臣喝下这种有损凤体的汤药,殿下就...就这般不想要和微臣共结连理, 那日在船坞上对微臣所说的情话,又到底有几分真心?”   “哀家怕有了身孕, 会...影响爱卿日后登基。”   臣子强取豪夺前朝太后就已够有悖伦理,若是在此之前还搞大了前朝太后的肚子, 无论凤殊影做上多少丰功伟绩都挽不回遗臭万年的骂名。   他这般勤政为民, 爱兵如子,理应名垂千古。   听到小太后的回答,凤殊影轻笑一声, 漆眸中是掩饰不住的失落。   “微臣看不懂殿下,在生死攸关时,殿下可以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性命放在微臣手中,可到了情爱上,却总对微臣拒之千里,殿下可否明示,如何才愿相信微臣对殿下的真心?”   石中钰苦苦一笑,这要她如何解释?   想到上一世凤殊影为她散尽龙气换回一命,她只是想在今世还回欠他的皇位。   仅此而已。   避子汤一事后,石中钰重新搬回朝凤殿,而摄政王,却留在了垂拱殿。   虽然未曾踏入朝凤殿,摄政王却将伺察查探到的消息递给了她。   原来,张太医所开的避子汤并无问题,但经过洪掌院再三查验下,发现太后随避子汤一起服用的蜜饯却大有问题。   避子汤中有寒气极重的零陵香,平时服用还好,但若是配上用糖柿蜜梨和香瓜汁所泡制的蜜饯,则会引发微弱的毒素,日久天长,体内积攒的毒素过多,便会影响到神经。   还好石中钰喝下避子汤的时间不长。   只不过,在上一世,她却足足喝了三年的避子汤。也是因为这一世她与凤殊影提前有了肌肤之亲,才导致她的头疾提前发作。   摄政王最终查到为太后制作蜜饯的宫人,只可惜那人先伺察一步,吞金自尽。   石中钰后来瞧了那位宫人的画像,果然十分眼熟,应是上一世在慈宁殿曾经伺候过她的宫人。只不过上一世,此人将和避子汤相克的蜜饯换成是何物?就不得而知了。   究竟是谁要害她?   上一世,她手握重权,想要她死的人很多。   可这一世,她手中无兵无权,那人为何再次出手?   “母后,朕听元先生说,科考已结束,其中有一位学子的考卷答得那叫一骑绝尘,就连平日里严谨的元先生看了,都赞不绝口。说他答卷是字好,文章更好!”   手握话本发呆的石中钰被刚刚从上书房归来的朱昱打断了思路。   “这般出众,皇上可还记得此位学子的名字?”   “说来巧了,这人便是主考官吕修文之子吕恒之。”   哦,原是前世的状元郎吕恒之。   石中钰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吕恒之俊逸清朗的面容,若是说摄政王面相过于锋锐霸道,齐云长得又过于白面书生,那吕恒之便是取二人的特点,虽然眉眼没有摄政王惊艳,却是周正耐看,仿若褪去棱角的美玉。   况且此人能文能武,犹记得吕恒之不仅才思敏捷,身手更是不凡,在上一世殿试上脱颖而出,直接被摄政王钦点为状元。   吕恒之也不似他的父亲墨守成规,自打得凤殊影器重后,便坚定不移站在与她对立的阵营,甚至在几次较量中让她吃了不小的亏,最终赢得凤殊影信赖,将治理运河的大任交付于他。   直到凤殊影死后,吕恒之才交出运河管辖权,也交出了手中的官印。   倒是个廉洁奉公,为民造福,一心不侍二主的忠心臣子。   “母后最近没上朝,不知晓这几日有多少折子都在参奏吕阁老以权谋私,利用主考官之位为子谋得考题,说是和吕公子相交颇深的几位学子,也都答得不错,进入了殿试。哎...光朕醒着到时候,就有七八本折子吧。”   听完朱昱的话,石中钰放下手中话本,突然想到上一世的主考官并非是吕阁老,可是因着自己的举荐,把这位有着惊世之才的吕恒之推到风口浪尖。   明日在殿试上,吕恒之可会因为谏官门的悠悠之口,错失状元之位?   若真是这样,摄政王岂不是也要错失一位贤臣,日后运河的修建还会如前世一般顺利吗?   翌日,石中钰撤了告假,带着皇上来到集英殿。   礼部本以为太后不会来参加今日的殿试,只在高殿上摆了一张赤金蛟椅,也未曾设下垂帘,闻得太后想要观赏殿试后,赶忙将太后的凤椅搬来,但一时间也来不及挂上垂帘。   “无妨,哀家今日就是过来瞧瞧热闹,孟尚书让人将椅子放在摄政王一旁就好。”   集英殿下本坐有二百余位考生正在答题,得知皇上和太后驾到,赶忙放下手中的毫笔,叩拜行礼。   只是在抬头看清太后的容貌后,不由面露讶色。   想不到太后殿下竟然这般年轻,还这般...国色天香.   女子雪白肌肤在明黄凤服的映衬下仿若极品羊脂玉般剔透,玲珑有致的身躯将古板肃然的宫服穿出别样风情。摄魂大眼内清眸流转,朱唇轻启,宛若黄莺的声音在大殿中响起。   “哀家祝众位学子灵思泉涌,笔下生风。”   太后殿下不说还好,说完后,肉眼可见众位学子居然在大殿上面露痴色,待再次落后抓耳挠腮,完全忘记该如何下笔。   凤殊影负手而立,静静望向引起殿中小小骚动的女子,此刻正笑盈盈地拾级而上,缓缓超他走来。   这段时日他刻意躲避小太后,一是发现她瞒着自己服用避子汤的愤怒,二是对她的内疚。   想到二人每次欢愉过后,小太后都要提心吊胆喝下有损身子的汤药,也被奸人从中寻到机会下毒。虽然下毒之人可恨!但细细想来,导致小太后中毒的源头居然是自己。   此番真相让凤殊影羞于面对小太后,这几日他不由在反思,可是因自己做的不够,才会让看似无忧无虑的娇人,仍对他存着疏离和不信任。   石中钰对神色凝重的摄政王淡淡点头,端坐凤椅之上,随后看向殿下奋笔疾书的学子们。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一人身上。   吕恒之刚刚在瞧见她时,虽然也是目露惊讶,但在重新握笔后又开始沉着冷静地答起了题。   此人神情陶醉,笔下生风,看起来对卷上的题目答得颇为得心应手。   石中钰接过考官递来的考题,展开一看,原是关于运河修建,春耕,以及当下和辽国互市的话题,其中的内容因此世局势的变化稍作调整。   南朝以往的殿试,偏重于辞藻华丽的歌颂之词,而自打摄政王执政后,则走起了务实的路线,若是没有到民间实地考察过,还真不知如何下笔。   石中钰看了眼大殿内愁眉苦脸的考生,想来是被突然大变的题风搞得发懵。   一个时辰后,手指般粗的燃香熄灭。   “噔”地一声锣响,殿下考生止笔,由翰林院监官逐一收起答卷装入秘匣。   众位学子由内监的引路。陆续从便殿退出。   石中钰端坐了一个时辰,身子早就发僵了,今日见到吕恒之胸有成竹的模样,想来榜首之位非他莫属,于是放下心,正准备起身离去,突然听到殿下传来的呼声。   “启禀太后殿下,不知这枚簪花可是殿下方才掉落的?”   石中钰抬眸,瞧见吕恒之俊逸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双手托举一枚精致小巧的芙蓉簪花。   她不由抬手摸摸空落落的发鬓,才意识到刚刚在进殿之时,可能无意间将簪花遗落在殿上。   恰巧被吕恒之拾起。   还未出殿的学子全部止住步,惊讶又羡慕地望向吕恒之。   “正是哀家的簪花。”   石中钰唤卫礼去拿,她微微一笑道:   “哀家昨日听皇上的先生赞赏吕公子科考文章出色,不由好奇一观,发现吕公子不仅文章写得气势磅礴,楷书更担得上是笔精墨妙。南朝有此等栋梁之才,哀家甚觉欣慰。”   吕恒之将手中的簪花交给卫礼,闻得太后赞赏,脸上未见得意之色,反倒是一脸钦慕道:   “殿下谬赞,三年前,殿下在香山上所绘的咏梅图才是出神入化,小生每每回忆起,仍觉惊艳不已!”   殿中群臣和考生们震惊不已。   至于摄政王的俊脸,自然阴沉得如锅底一般漆黑。 第79章 低头 殿下这位俞伯牙,若不是为了你的……   香山地处京郊, 每逢冬至,山上数千株红梅树便会开出红艳艳的花苞,整个山头远远看去仿若火焰山。赶上落雪, 真是浓妆素裹,暗香满山, 因此得京城才子佳人赴香山一观, 吟诗作画, 甚至...私下相会。   到了后来,此山更是被一些纨绔子弟起了个别名,叫寻艳山。   吕恒之居然胆敢当着摄政王的面提起三年前和太后相会于寻艳山之事, 可是方才答卷答傻了,忘了最后殿试判卷之人是谁吗?   石中钰也同殿中众人一样惊讶,脑中依稀回忆起上一世在香山发生的事。   当时她和好友楚柔一同去香山观赏红梅,正巧遇到一群公子哥在松柏楼吟诗作画。楚柔听闻她的青梅竹马严公子正在楼阁中和几位公子哥儿比赛画梅,便拉上自己一同去观战。   严公子因画技稍欠火候,最终落败。没想到却遭到对方公子嗤笑,说他的画风怎会如女子一般肤浅,匠气十足难登大雅之堂。   石中钰当时带着帷帽,听到对面公子大放厥词后顿生豪气, 走到桌案前提笔很快便画好一张咏梅图,那位公子看后大笑不已, 说她所作的咏梅图比严公子更匠气,毫无画魂。   这时, 有一位公子突然上前, 指着画中的浓淡不一的花瓣道:小姐画工精妙,透过层层花瓣,居然可以看到另一幅画作。   众人闻言, 不由睁大眼细观察,果然通过层层叠叠的花瓣,看出画中有一位少女傲然而立在风雪之间。   后来,那位大言不惭的公子羞红着脸认输,石中钰也见好就收,拉起楚柔悄悄离开楼阁。   当时看出她画中玄妙,仗义执言的公子,便是吕恒之。   忆起往事,石中钰露出自嘲的笑容,淡淡道:“年少轻狂不知愁,疏狂一醉梦清秋。”   殿下的吕恒之微微一愣,只觉得高高在上,花容月貌的女子眼中...居然有一抹历经沧桑的怅然。   他心中突然生愧,觉得自己不该利用殿上的女子。   只不过殿中的其余人可不晓得内情,只觉在大庭广众下眉目传情的二人甚是嚣张,不由悄悄看向一旁摄政王的脸色。   好家伙,真是阴沉得可怕!瞧得人不禁为“年少轻狂”的吕恒之捏上一把冷汗。   “既然殿下身子骨见好,一会儿不妨同微臣去御书房批阅考卷。”   听到摄政王开口相邀,小太后却是摆摆手道:“哀家才疏学浅,为朝廷择取栋梁之事,自是要辛苦爱卿和众位大臣了。”   说完,石中钰便头也不回地从正殿离去。   摄政王接连数日未曾寻过她,如今见到自己和吕恒之叙了会旧,便吊起脸色,真要是随他进了御书房,还不知又要听到多少拈酸吃醋的浑话。   只不过,今日的吕恒之十分古怪。上一世此人明明对自己谨遵君臣之别,怎么今个儿却敢在大殿上主动提前三年前的事。   况且她当年在香山上作画时带着帷帽,他是从何得知自己的身份?   与揣着一肚子疑问匆匆告退的小太后不同,集英殿上的凤殊影气得简直要七窍生烟!   数日未见的小太后好不容易主动前来,却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随后的一个时辰便手托香腮,目不转睛地盯着殿下的众位学子。   他在一旁瞧得清楚,小太后的目光频频落在一位容貌俊秀的公子身上,让他大为不爽,心中不免揣测小太后今个究竟是来寻他低头认错,还是明目张胆地...过眼瘾来了。   后来她居然同捡到凤钗的俊俏公子主动攀谈起来,还大赞对方学识。   最后才得知小太后与这位公子早在三年前就是旧识,瞧着群臣望向自己的目光,真倒是像瞧见了武大郎一般新鲜!   最让凤殊影气得牙痒痒的,便是始作俑者跟没事人似的,在听到他主动邀约后,想都没想地一口回绝,一溜烟儿撒腿就跑,若不是众多臣子还在殿中观望着,他真想一把扯过小太后,直接扛回御书房审问。   今日殿试的结果会在七日后在京城闹市放榜告之。   负责批阅考卷的几位大臣会留在集英殿秉烛夜读,从二百多张答卷中挑出前三十名送去御书房供摄政王选出一甲,再从一甲中在定夺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余下的二十七人则是二甲进士出身,剩余便是三甲同进士出身。   石中钰口上说不关心,但在接下来的数日甚是勤勉,今个早朝来得更是比摄政王还早。   许是起得太早了,凤殊影见小太后在听了一会奏折后便开始半阖上眼,慢吞吞地点起小脑袋,最终在钱尚书冗长的报账中脑袋一歪,利落地栽倒在他肩头上。   凤殊影不动声色将小太后歪倒的身子揽至自己肩侧。   一旁目不斜视的许公公早就对这种场面见惯不怪,只不过...今日的太后殿下睡得也闷快了一些,而且他方才偷偷瞥见太后被摄政王手掌按在肩头时,唇角似是在...微微勾起。   也不知太后做着什么美梦。   等到散朝后,石中钰猛然惊醒,恍惚望向身边男子,双眸噙水,气若幽兰,勾得摄政王差点没忍住要含住近在咫尺的柔嫩绛唇。   身子微微向后仰,凤殊影深吸一口,淡淡道:“微臣一会要同几位大臣定夺一甲人选,殿下要去御书房吗?”   “可以。”   看向摄政王匆匆离去的挺拔的背影,石中钰忍不住抿嘴一笑,凤卿这次还真是醋狠了。   垂拱殿,御书房。   石中钰今日没有拿话本消遣时间,她唤星蝉取来笔墨,在桌面上镇上一张宣纸,纤纤素手提笔沾墨,一面细细聆听暖阁对面的动静,一面垂头作画。   “启禀摄政王,下官同翰林院几位考官经过三日批阅,从中选出三十张颇为优异的答卷,请摄政王过目,择取出一甲人选。”   吕修文毕恭毕敬将密匣里装有的三十份答卷交给许公公,又由许公公放置在摄政王身前的书桌上。   “启禀摄政王,里面的有几位栋梁的答卷真是让人眼前一亮,不禁让下官感叹,江山辈有才人出!”   吏部尚书激动得满面红光,想来是对其中几位考生极为满意,就等着摄政王选出状元,榜眼和探花之位,好让他依着名次填好各司空缺的职位。   石中钰在暖阁内提笔绘画,没有去看摄政王的表情,只听他淡淡应了一声,随后便传来纸张翻阅的声音。   良久,书房中传来摄政王清冷的声音。   “霍轩,与辽互市一题答得尚可,一甲探花。“   “朱裕凡,列举春耕惠民之措可采纳一二,一甲榜眼。”   “姜似,三道题答得都稳妥,一甲状元。”   听完摄政王择取的一甲人选,吕修文脸上波澜不惊,沉声应旨。   “启禀摄政王!”   吏部尚书急忙开口道:“下官斗胆进言,这三十张答卷里中,有一人三题答得极为优异,尤其是在运河一题中运用九章算术测量水位的法子,不仅让人耳目一新,且有依有据。此人名叫吕恒之!”   户部钱尚书迟疑片刻,许是爱才之心过于强烈,也忍不住开口道:   “启禀摄政王,下官看了吕公子在互市一题中提议对农具和书籍免税,以换取辽国递减战马税对做法,感觉亦是颇为可行,细细算来,还能为南朝减免不少税银。”   凤殊影听到几位尚书谏言,没有答话,而是瞥了一眼暖阁内低头作画的女子。   小太后仿若没有听到书房中谈论的内容,凝神静气,妩媚大眼专注盯着笔下的画作,只可惜因着屏风阻挡,瞧不见她画得是什么。   “吕恒之的答卷本王已阅,文采属实不错,只是此人过于张狂,需磨....”   摄政王的话还未说完,突然听到暖阁内传出皇上稚嫩的声音。   “母后,原来您在画摄政王啊!”   “是啊,哀家画得如何?”小太后甜甜的声音从屏风后响起。   “母后画得真是惟妙惟肖,只是...朕好像从未见过摄政王身穿铠甲的模样。”   “这是冬猎那次,摄政王披星戴月赶赴许州调兵营对抗逆贼端王的场景,可惜皇上当时不在场,没瞧见摄政王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英姿!”   书房中的几位臣子正听得云里雾里,突然瞧见小太后笑盈盈从屏风后闪身而出,步履款款,携香而来,她走到摄政王身侧,将手中的画作铺放在桌案上,把吕恒之的答卷遮盖得严严实实。   “凤卿觉得哀家画得如何?”   凤殊影盯着嫣然巧笑女子,她妩媚的眸子微微弯起,双目澄澈的模样仿若是在等着他的赞赏,   他垂眸看向画中的男子。   金戈铁马,立于皎月之下,男子眉眼间肃杀的气息也在美人笔墨下淡化了三分。   “殿下画得不错。”   小太后似是满意摄政王的赞赏,脸上的笑脸也变得愈发明艳动人,她冲桌案后的大臣们道:   “既然凤卿也觉得不错,便让宫人挂在书房里。哀家这几日闲来无事,陪皇上温习了一遍《春秋古册》,在读到俞伯牙和钟子期的典故不禁感叹良多。当年先帝慧眼识金,派凤卿收复闽州,才使得南朝在百年后终得一统,虽然先帝已逝,但凤卿不忘知遇之恩,将万里江山打理得蒸蒸日上,哀家不胜感激!”   几位臣子听得入神,但总觉得小太后话中有些不对劲,且不提当年永宁帝要摄政王去闽州送死的作法,就说这知遇之恩,蛟椅上这位“钟子期”可是亲手宰了“俞伯牙”后,还睡了“俞伯牙”的结发。   石中钰看向云里雾里的大臣,笑道:“可见为君者,要不拘一格降人才,凤卿得到先帝亲手提拔,想来更能体会其中的道理。时辰不早了,入夏后天热得快,各位爱卿若是无事便退下吧。”   经小太后突然出言打断,一甲三人的手谕最终未能落定。   待石中钰将皇上送去上书房,转身瞧见摄政王还坐在桌案后,紧抿薄唇,正盯着桌上的画作。   可是在欣赏自己的伟岸英姿?   她缓缓走到男子身边,轻声轻语道:“这几日少了爱卿在床榻一侧镇守,哀家睡得甚是迷糊,前日夜里还不小心掉下来扭到了腰,凤神医推拿的手艺可否为哀家开个张。”   石中钰一面说,一面拉过摄政王的手掌,缓缓放在她腰身上。   美人纤腰柔软,隔着滑溜溜的绸缎,却粘手得紧,一旦触碰上,根本舍不得放下来。   感到腰间一紧,下一瞬已被摄政王搂坐在腿上。还未等她开口,男子薄唇夹着一股怒气,狠狠朝她而来。   后背紧紧抵在冰凉的桌案上,身上的男子却滚烫似火,似是在惩罚自己,故意在她耳垂上,脖颈间一寸寸地啮噬,仿若丛林中最凶狠的野兽,在捕获的猎物上留下只属于自己的痕迹。   “殿下这位俞伯牙,若不是为了你的钟子期哥哥求情,何时才愿向微臣低头?” 第80章 拒绝 不仅烧眼更烧心!   男子炽热的气息喷薄在耳廓, 声音更是恶狠狠的。   石中钰这只弱小无力的猎物,早就被身上猛兽咬得“奄奄一息。”只得无力的哼哼着:   “哀家与吕恒之三年前只打过个照面,连话都未曾说过。爱卿可是要将天下所有见过哀家的男子都驱逐出仕, 未免也太心胸狭窄了。”   “若是可以,微臣愿为殿下打造一所金宫, 日日将殿下囚禁于内。”   且观前几日小太后在集英殿中引起的骚动, 一想到每过上三年, 身下美人就要招惹一批裙下之臣,凤殊影就气得牙根酸疼。   这那里是为南朝择取栋梁,简直是在给小太后挑选男妃。   瞧见摄政王眼中燃起暴虐情愫, 石中钰叹了口气,将她与吕恒之三年前相遇之事如实告知。   “吕修文是哀家亲口向爱卿举荐,没想到如今闹成这样,哀家也是心存愧疚。爱卿是惜才之人,莫要因吕恒之对哀家的几句恭维便将其丢出一甲位列。”   见小太后拢起衣襟,一本正经看向自己,凤殊影冷哼一声:“在殿下心中,微臣就这般妒贤忌能之人?”   倒不是妒贤忌能之人,就是会喘气的醋缸子罢了。   “既然爱卿这样说, 为何还要将吕恒之放在二甲之位?”   “是吕恒之特意求微臣将自己移除一甲之位。”   这下,轮到石中钰摸不着头脑了。   原来, 在殿试结束的第二日,吕恒之便入宫求见摄政王。   小小一个学子, 若不是看在吕修文在操办此届科举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 集英殿那日就让这小子知道祸从口出的厉害。   凤殊影本想让人将他直接丢出宫门,刚想开口,却想到小太后对此人另眼相看的模样, 不由好奇,这位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学子究竟要同他说什么?   吕恒之见到摄政王后,先对他解释自己同太后三年前浅薄的一面之缘,后来便恳求摄政王将自己移出三甲之位。   “你的文章本王已阅,吕公子确有年少猖狂的资本。只不过日后入了金銮殿,且要管好自己的舌头,莫要同昨日一般,失了尊卑之分。”   “学生谢过摄政王赏识,只是...学生心意已决,决定参加下一次科举。”   “为何?”   “学生...在父亲书房中瞧见了请辞帖。”   听完摄政王的解释,石中钰呆楞半响,缓缓开口:   “吕恒之可是担忧他高中榜首后,吕修文会向朝廷递交请辞贴以封谏官口舌?”   凤殊影点点头,沉声道:“微臣拒接了他的要求,许他二甲之位。这样,这样既能封住谏官口舌,也能让吕修文断了请辞的念头。”   “凤卿果然是求才若渴,礼贤下士的千古贤君,将此事处理得面面俱到,哀家敬仰之极!”   听到小太后的恭维之言,凤殊影薄唇微勾,骨节分明的长指点点桌案上的画作,诚然道:“殿下相赠妙手丹青,微臣自要回赠一副画作答谢。”   闻得此言,石中钰立马从摄政王腿上跳下来,殷勤地从暖阁中拿来笔墨,铺散在桌案上。   摄政王手作丹青在民间可是万金难求。   凤殊影瞥了眼桌案上洁白的宣纸,又看向小太后期盼的大眼,眸底隐隐闪过一抹戏虐,笑道:“在纸上作画,怎能彰显出微臣的诚意!”   石中钰不明所以,摄政王不打算在宣纸上作画,还惦记往那画?她还没想明白,便又被眼前男子揽入怀中。   肩上的霞影纱褙子随着男子手掌一扯簌簌而落,露出美人白皙无暇的玉背。   “殿下喜欢什么花?”   石中钰羞得面红耳赤,只想转过身抓得凤贼满脸花。怎奈手腕却被破碎的霞影纱捆绑住,动弹不得!   “殿下不说,微臣画木芙蓉可好,犹记得第一次瞧见殿下内里春色,便是在御园的木芙蓉下...”   湿润的墨汁落在肌肤上,凉凉的,痒痒的。   石中钰瞧不见她背上的木芙蓉画得如何,但不用照铜镜也知晓。滚烫脸颊上的木芙蓉绽得正当艳色。   美人玉背白皙滑腻,比最上等宣纸还吃色,朵朵木芙蓉落于肤上,随着肌肤微微颤动,仿若活了过来。   也让赏画之人眸底染上一抹熏色。   当夜,摄政王再次踏入朝凤殿。   凤殊影进入寝室,瞧见小太后已沐浴完毕,披散在腰间的青丝微微打着卷。   他俯身在小太后湿润的青丝上轻轻一吻,语气中略有一丝不满:“殿下为何不等微臣回来就洗掉了?”   听到摄政王提及此事,刚刚伺候过太后沐浴更衣的星蝉和寒露二人面上一红,行过礼后便匆匆退下。   石中钰瞧见自己两位婢女落荒而逃的背影,无奈看向身边凤眼含笑的男子。   沐浴过后的美人退去铅华,更显姿色天然,含着嗔怨的水眸幽幽望过来,真当比剥皮剔骨利刃还断人神志。   再加上多日未曾触碰的娇软散发出淡淡幽香,如同摄魂的钩子,引得凤殊影忍不住朝小太后贴去,却如梦初醒般抽回身,深吸一口气后自言自语道:“不可,还未想到解决法子....”   好不易才将目光从眼前风情万种的女子身上挪开,刚刚转身,却被温热柔软的小手拉住手指。   “爱卿这是要去哪?”石中钰疑惑问道。   眼前的“欢喜佛”甚是古怪,可是要洗心革面,重新皈依佛门?   想着今夜摄政王会来,她在沐浴后还特地换上了用夜明纱制成的肚兜。   夜明纱是南海快要绝种的银蚕吐丝绞制成的纱,银蚕终生只食用一种在午夜时会发光的萤火草,等到吐丝时,丝线也带着萤火草的特质,能够在黑暗的环境中发出淡淡幽光。   只是南海荧光草的数量本就少,银蚕每年吐出的丝线更是少的可怜,往往数年只能绞制手帕大小的夜明纱。   不知南海县主积攒了多久,终于扯出几块布料,做成了女子的肚兜,最后献给永宁帝。   可惜永宁帝还没来得及将这个价值连城的肚兜赏赐给爱妃享受,就被凤殊影一剑送去极乐。   上一世,内服务在清理库房珍宝时发现了这个宝贝,呈报上给摄政王,当时凤殊影还不晓得这个肚兜的奥妙,只当是个件金贵衣裳,顺手让许公公送去朝凤殿。   石中钰一开始也是将此肚兜当寻常小衣来穿,直到有一次起夜,恰逢宫人忘记换上新蜡,在黑夜中,她迷迷糊糊经过半丈高的鎏金铜镜前,被眼前光亮的艳景吓得钻回被窝,在暗骂凤贼无耻的同时又将此肚兜压入箱底。   想不到在这一世,她会命人去内服务库房内翻找出这件小衣,还主动穿在身上。   “微臣还有折子没有批完,今夜宿在书房,殿下早些安歇。”   轻轻拉开手指上缠绕的柔荑,凤殊影不敢去看身后摄人魂魄的女子。   小太后平日里瞧着性格温顺,事实上却是他见过最为固执的女子,听伺察来报,洪掌院在小太后软磨硬泡威胁下,偷偷给她开了一张避子汤的方子。   “呼。”   金漆绘凤宫烛突然被身后女子吹灭,寝室内陷入一片黑暗,黑夜之中,女子身上的馨香变得愈发浓郁。   小太后略带蛊惑的声音在他身后轻轻响起。   “凤卿不瞧一眼哀家吗?”   凤殊影情不自禁转过头,却在看清身后女子后呼吸一滞,惊讶的双眸中反射出淡淡幽光。   女子肌肤在皎白幽光下仿若冰肌玉骨般晶莹剔透,就连皓腕间流动的血管都瞧得一清二楚。连带着欣赏此景的男子血脉喷张起来。   不仅烧眼更烧心!   凤殊影俯身将脱得清凉的小太后抱起,快步走到床躺上。   躺在丝滑的锦面上,石中钰羞涩闭上双眼,等待熟悉的薄唇主动贴附上来,却没想到迎来了张被面将自己从头到脚严实包裹起来。   “爱卿...这是做什么?”   退去灼目光晕的小太后在锦被中只露出一个小脑袋,借着月光,疑惑地看向摄政王。   “明日微臣走后,殿下可会服下避子汤?”   石中钰知晓她向洪掌院寻药避子汤之事定会传到摄政王耳中,倒也不心虚,坦言道:“洪掌院说这位药方温和,也没有相克的食物,若是...哀家日后想要子嗣了,停药后稍作调理便可。”   听到小太后没心没肺的答话,凤殊影轻叹一声,俯身在她额上轻落下一吻,淡淡道:“微臣会想法子,殿下今夜早些安歇。”   等到摄政王走后,石中钰从被窝中起身,转头看向铜镜中熠熠生辉的女子,都觉得脸红心跳。   伸手摸摸额间留有男子余温的湿吻,唇角忍不住微微勾起。   她的凤卿可真是个固执的傻子!   放榜当日,国子监门口围满了查看金榜的学子和亲眷,   有人对着金榜喜极而泣,沿街狂奔。亦有人在看结果后失魂落魄,当场晕厥。   离国子监不远处停有一辆简洁朴素的马车。   车厢中,吕夫人正焦急等待着。不知不觉中,手中的帕子已被揉捏得不成模样。   夫君和儿子这几日在府中若无其事,但凡她提及殿试之事,二人口吐之言倒是出奇地默契,都让她放宽心,无论高中不高中,都有解决的办法。   她怎能不心急!   自己以前怎么没发现,恒之这不急不慌的性子,倒是和他父亲一个德行。   “夫人,夫人,少爷在榜上。”   车帘被掀开,侍女笑得合不拢嘴,又说了一遍:“夫人,少爷在榜上,二甲进士第一名!”   “谢天谢地,谢天谢地!”吕夫人合手拜拜,眼角闪着激动的泪花。   看来恒之还是听了她的劝,在殿试中收敛锋芒,这样最好,想来消息放出后,参奏夫君的那群谏官也该消停了。   “回府,不不,先去柳泉居,给恒之买些他最爱吃的卤味!” 第81章 生辰 爱卿可是...寻到解决的法子了……   吏部尚书动作利落, 很快便将高中榜首的学子依照才能高低安排入各司空职。   一甲三位榜首赴职得还顺利,只是到了二甲一位进士那里,却惹得几位尚书差点在吏部打起来。   礼部孟尚书希望将吕恒之收进鸿胪, 户部钱尚书则想要吕恒之入职支度司。   二人正在吏部吵得不可开交之时,工部尚书得意洋洋而来, 翘着胡子对二人说道:“别争了, 摄政王已下旨, 吕恒之明日便要去水监司担任水利通判。”   两位尚书遗憾之余,暗暗感叹摄政王过于记仇,将吕恒之丢进个天天需要跑外勤的部门。   金銮殿上,   石中钰隔着厚厚的垂帘,扫视大殿内几位新面孔,最终将目光落在新上任的水利通判身上。   她不由感叹,许是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兜兜转转一圈,前世的状元朗最终落在水监司,虽然官职低了几阶,想来以吕恒之的才华,在几年后亦可平步青云, 成为摄政王的左膀右臂。   愣神之际,感到手心突然被身边的男子狠狠捏了一下, 石中钰蹙起柳眉,不解地看向摄政王。   凤殊影在接受完几位新任官员拜见后, 余光瞥见小太后睁着大眼直勾勾盯向大殿队尾的吕通判身上, 真是气不打一出来。当下掐了下美人手心嫩肉,稍作警示。   没想到躲在垂帘后的小太后收到他的警示目光后,居然大胆地拉过他的手掌, 明艳小脸上露出狡黠一笑,隔着垂帘,小太后突然张开檀口,一下含住了刚刚掐向她的手指。   滑润小舌似一条顽皮的小鱼,在他带略薄茧的指尖一扫而过,端坐在蛟椅上的凤殊影倒抽一口冷气,骤然紧绷起身子。   指尖的小鱼毫无留恋游走,石中钰丢开摄政王的手掌,又若无其事继续看向殿中几位新面孔。   凤殊影指腹轻轻摩擦小太后刚刚舔.弄过的指尖,就在他决心做好柳下惠的这段时日,小太后甚是嚣张,总会在无意间撩拨自己,撩完就跑,一点都不担心会被他秋后算账。   早朝过后,石中钰又向摄政王告了假,独自一人先回到朝凤殿。   “太后殿下,这是御膳房送来的寿桃,里面夹心是殿下最爱的红豆馅。”   看向琉璃金盘中堆砌得漂亮,香软可口的小寿桃,石中钰才恍然记起,今日是她的生辰。   一个月前,礼部尚书谏言为太后在宫中大肆操办宴会,摄政王点头同意,却被她一口回绝了。   她又不是花甲之年的太后,没必要劳民伤财过上一个虚日子,更何况她从小在石家长大,石家人也从未为她庆祝过生辰。   生辰这个奇妙的日子,对石中钰来说既陌生又平淡。   只不过,摄政王倒是一早应下会陪她在私下过一场生辰宴。   石中钰想着今晚二人一同吃上碗长寿面,让此世多灾多难的摄政王沾沾她个小寿星的福气。   往日里,摄政王同内阁大臣议完政后,便会让许公公装好奏折,来到朝凤殿书房批阅。   也不知今日可是遇到了棘手的问题,石中钰在正殿内一直等到日落黄昏,都没瞧见那抹绛紫色的身影出现在殿外。   晌午多食了些小寿桃,便没有午歇。石中钰倚在美人榻上,妩媚大眼望向空荡荡的门扇,不知过了多久,直到眼皮逐渐发沉,最后居然睡着了。   迷迷糊糊之间,石中钰感受到有火热的手掌在她脸颊上轻抚,她睁开眼,瞧见摄政王正目不转睛盯着自己。   “什么时辰了?”   “快亥时了,听星蝉说,殿下还未用膳?”   凤殊影看向塌上神情迷离的小太后,许是今日生辰,她特意穿了一件娇艳的衣裙,粉霞罗裳上的银丝暗纹在烛光下仿若水面波光粼粼,映着刚刚苏醒的女子花颜微酡,明眸流转。   细细看去,还能瞧见她纤纤玉指上涂抹了粉嫩的蔻丹,显然是刻意装扮过的。   “哀家居然睡了这么久。”石中钰抚了抚散乱的发鬓,看向眸光深沉的摄政王,淡淡道:“爱卿回来的正好,同哀家一起食长寿面吧。”   “微臣是来接太后过生辰宴。”   听到摄政王所言,石中钰惺忪的神志顷刻回笼,她瞧了一眼窗轩外黑漆漆的天,疑惑道:“都这个时辰了,爱卿可是要带哀家出宫?”   凤殊影笑着摇摇头,将身上的披风系在小太后身上,牵起她的手,朝殿外走去。   高大的朱门后,早有等候在此的软轿,石中钰满头雾水地钻了进去,不到一盏茶地时间,便感到轿辇平稳落地。   门帘被撩开,摄政王的俊脸在月色下渡上一层柔光,平日里清冷的眉眼间居然难得有几分柔情。   只看向她。   石中钰将手递给眼前的男子,被他拉出软轿。   “凤卿为何...大夜里的将哀家带来御园,可是...想要赏花?”   下了轿子,才发现她正站在御园中的三拱亭桥上,桥下是御园最大的碧湖。   四周的宫灯不知为何都熄灭了,整个湖面黑漆漆,阴森森的。   摄政王点燃一个火折子,伸手递给她。又指了指了她身侧的栏杆。   石中钰这才注意倒,青石栏杆上挂着一个信捻子,粗粗长长的信捻子顺着桥身垂下,一直到湖面上。   她接过摄政王手中的火折子,点燃青石栏上的信捻子,闪起火光的捻子迅速燃烧,像一条火蛇跃向桥下。   借着火光望向湖面,石中钰这才看清湖面上居然漂浮有一艘...小船。   火光窜到甲板上,转瞬间点亮了围绕在船身的花灯。   这...这不是二人在寿春江上初度云雨的小船吗?   石中钰犹在惊讶摄政王为何千里迢迢将这艘小船放置在宫中湖面上,突觉腰间一紧,原是摄政王已经搂着她从桥上跃下。   待二人平稳落在甲板上,凤殊影主动替小太后打开通往船身的门扇。   石中钰俯身进入船内,才发现原本凌乱的舱内已被布置得富丽堂皇。   船壁破败的腐木已被替换成火红赤木,窄小的草垫子已被移去,换成宽敞的香木矮塌,就连船顶发黄的春宫图...都被替换成彩绘的精装版。   石中钰还在震惊于这艘破船内部焕然一新之时,摄政王不知从哪提出一个食盒,将热气腾腾的长寿面和几盘精致的小菜放在桌上。   “殿下,吃长寿面了。”   她接过摄政王递来的玉箸,看向盘中带着吉祥图文的小菜,和长寿面上用红心萝卜雕刻的寿字,双眼被热腾腾的细面蒸得微微湿润。   长寿面是由一条长长细面下入锅中,因面条的形状长长瘦瘦,谐音便是长寿,寓意着长命百岁的意思。石中钰不忍破坏它吉祥的寓意,呼哧呼哧吃了一半后又将碗推给摄政王。   “爱卿可是为此忙了一下晌?”   瞧见摄政王没有嫌弃她食剩下的面,不一会功夫儿就吃了干净,横竖看上去都不像是用过晚膳的模样。   “入京河段出了些问题,微臣担心这艘花船在殿下生辰前入不了京。”   当下正直汛期,许多河段因水位上涨已经开始封道,也不知摄政王究竟使了什么法子,居然将这艘小船赶在她生辰前运到宫中,还为她布置下如此惊喜。   二人用过晚膳,摄政王又拉过石中钰的手走出舱外,不知何时,碧湖湖面上已燃起数盏荷花灯,蜿蜿蜒蜒,仿若一条银河,延伸至远方。   “殿下坐稳了,微臣要过一会船夫的瘾。”   摄政王让小太后在甲板上坐定,他手握船桨,甚是熟练的在碧湖上划起桨,操纵起小船,缓缓沿着荷花灯的蔓延的方向驶去。   石中钰的目光不由被湖面上精巧的花灯吸引,弯身捞起一盏花灯,发现花瓣中塞有一张红纸条。她缓缓展开纸条,迎着明亮的烛光,瞧见纸上龙飞凤舞的一行字:寿比南山福更多。   她曾称赞过吕恒之字写得灵动大气,但与摄政王相比,还是少了几分挥洒自如,力拔山河的气势,瞧着手中力透纸背的祝福语,仿若被摄政王写出了在生死符上延寿的意味。   陆陆续续又捡起湖中散落的花灯,石中钰发现藏在花灯里的祝福语都不同,但皆是对她未来给予美好期盼。   抬眸看持桨划船男子的伟岸身影,只觉拂面夜风缓缓吹入心底,荡起一丝涟漪。   耳畔传来沙沙声响,惊醒了犹在感动的石中钰,她转头朝身侧看去,不由惊讶地长大了嘴。   原本栽种睡莲的碧湖中如今长满了银色芦苇,一簇簇足有数十尺高,摄政王驾驶的小船速度不减,缓缓扎进芦苇丛中。   瞧着眼前的场景,倒是与二人在寿春夜游春江那夜有八.九分的相似。   花船终于停靠在一簇茂密的芦苇丛中,将整艘船包裹得密密实实。   凤殊影放下手中船桨,抱起惊讶的小太后,俯身钻进船中。   许久未曾开荤的男子动作略有迫切,石中钰刚刚醒过神来,身上的粉霞罗裳上早已不见,望向头顶上描绘得栩栩如生的春宫图,饶是与眼前男子前世今生有过数度云雨,仍是芙蓉染满面。   “爱卿可是...寻到解决的法子了?”   “内务府今日送来一盒羊肠衣,用玫瑰花油浸着,殿下前些日不是扭着腰了,微臣今夜开张大吉,定会里里外外为殿下细细推拿一番。”   当夜,欢喜佛再度横空出世,杀得小太后溃不成军。 第82章 提点 下官吕恒之,叩见太后殿下!   摄政王有羊肠衣相助, 憋闷许久的春江水宣泄得透彻。   南朝的天气仿若也随了主人的性子,哗啦啦的大雨下得没完没了。不出三日,南方数州递来急报, 启奏江南遇上了百年难见的大雨,堤坝决堤, 淹没良田万顷, 屋舍无数。   百姓流离失所, 又因当地府尹处理灾情缓慢,引得百姓不满,短短数日, 竟在灾地爆发了几场暴.乱。   朝凤殿,   石中钰透过窗轩望向黑压压的天,大片乌云聚集成山,仿若就压在琉璃金瓦上,瞧着人心也跟着压抑起来。   如果没有记错,再过上一月,韶州会爆发一场百年未见的洪灾。   这场洪灾,让摄政王背负了数十年的恶名。   翌日,金銮殿上。   鞋履湿透的大臣们狼狈地站在殿下, 雨水顺着官袍裙摆滴答滴答落在鎏金金砖上,每个人脚下都蓄满了一洼小水坑。   也不知天上的水龙王发了什么威, 天空好似被撕开了好几道口子,倾盆大雨似千尺银河朝着大地倾泻而下。   就在群臣议论这场邪门大雨之时, 有人瞧见殿外似白雾般浓密的雨中, 隐隐透出一抹明黄色的倩影。   今日不仅雨大,狂风也是呼啸而起,高大的华盖在风雨中被吹得左右摇摆, 连带着华盖下纤弱的身影也踉踉跄跄起来。   群臣揉揉眼,待瞧清雨中女子后,有人不由惊讶道:“可是太后殿下?”   话音刚落地,就见身侧猛地冲过一人,伞也未打,急冲冲扎进瓢泼大雨中。   许公公尖细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摄政王,摄政王,您还没拿罗伞呢,快跟上!”   几名小内监赶忙追在摄政王身后,有步履不稳定的,刚一出殿就被狂风吹了个狗啃泥。   凤殊影瞧见雨中狼狈的小太后,头顶上的华盖压根儿遮不住被狂风吹得四散而落的雨水。断了线的雨水正从她雪腮边滑落,妩媚大眼瞧见自己,倒是黛眉微挑,斥责道:   “爱卿怎么不打个罗伞就出来。”   摄政王没有答话,而是从内监手中拿过沉重的华盖杆子,经男子强健铁臂一握,手中华盖仿若定海神针,在狂风暴雨中巍然不动。   殿内群臣就这样眼瞧着摄政王抢过宫人活计,手持华盖,一路将小太后护送入殿。   “今日雨大,微臣不是叮嘱过太后不必参加早朝了。”   星蝉替太后揭开油布雨衣,瞧见太后殿下内里的衣裳都干爽,不由松了口气。   今日这雨,委实太大了,在前往金銮殿的路上,她数次劝说殿下不如折返回朝凤殿,却都被太后毅然拒绝了。   石中钰瞥了眼殿中正支起耳朵的众位臣子,淡淡一笑道:“哀家听闻南方数州百姓饱受洪灾侵害,实在放心不下,待在殿中左右也是无事,便前来听听。”   群臣听闻太后的话,赶忙恭维太后殿下心怀天下,爱民如子。   也有几位眼尖的臣子,瞧了眼剑眉微蹙的摄政王,又急忙口风一转道:太后殿下和摄政王二人主贤臣良,有这般君臣之谊的南朝定能平安度过此次水患。   躲进垂帘后,石中钰接过许公公递来的棉帕,一边擦拭头上的雨水,一边聆听殿下臣子参奏。   “启禀摄政王,据司天监数日观天象所鉴,南方的大雨还将持续半月,按照雨势所袭,永州,韶州,衡州将会成为下一片重灾区,微臣请奏户部拨银速速加固三州堤坝。”   “三州同时固坝,且不说银钱,光是水利司也拨不出这些人啊!”   “微臣参考地方日志,发现衡州历年来降水都不及相邻二州,且衡州堤坝在五年前加固过。”   “依下官所想,只加固永州和韶州水坝即可,今年科考开销大,国库余银已被拨去赈,同时加固三坝,从财力和人力上来说,怕是难以维持啊!”   工部,吏部和户部的几位官员正在争论不休,突见一位年轻官员出列。   “启禀摄政王,下官昨日刚从此三州归来,纵观地势,衡州最高。衡州堤坝虽已在五年前加固,但今年汛期降雨量大,一旦决堤,定会使相邻二州陷入一片汪洋。而且...下官同几名河工察看,发现五年前修建的堤坝已有破损之态!”   “吕通判修得胡言,衡州堤坝乃是由下官一手监督修葺,仅仅过了五年,期间也未有洪潮来袭,怎会破损,你可有证据?”   工部侍郎横瞪向吕恒之,十分不满道。   新上任的吕通判,为了崭露头角,居然在朝堂上参奏他督建的运河有问题。   不一会儿,朝堂上乱作一团,只可惜支持吕恒之加固衡州堤坝的官员寥寥无几。   正在擦拭额上水渍的石中钰微微一顿,瞧见当前局势又要像上一世的轨迹靠拢,她摸了摸手腕间的翡翠玉珠,暗暗做下决定。   摄政王接过水监司奉上的三州水位日志,蹙眉思虑半响,沉声道:“工部水利司领命,加固永州,韶州堤坝。内阁另派钦差大臣前往衡州查...”   指令还未下完,哗啦啦一声,群臣好奇抬头,只见厚厚的金丝垂帘下滚出数颗碧绿玉珠,顺着朱红镶金台阶弹跳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   很快,众臣脚边滚来了几颗晶莹剔透的碧珠,色泽莹润。   “哎呀!”垂帘后传出小太后惊讶的呼声。   “众位爱卿快帮哀家找找散落的翡翠珠,这可是哀家最喜爱的手链!”   殿下群臣闻言,都撅起屁股在琉璃金砖上搜寻遗落的翡翠珠,很快,便收集起来,交到许公公手中。   凤殊影瞥向身旁的小太后,见她微微前倾起身子,认真观望向殿下的神色,似是很在意散落的珠子。   倾泻而下的翡翠珠让他不由想到吕恒之那句:一旦衡州决堤,定会使相邻二州陷入一片汪洋。   经小太后闹出的这番动静,摄政王暂收回关于修建堤坝的旨意。   今日这场狂风暴雨来的快去得也快,等到下朝时,天空中已经放晴,带着暖意的夕阳拨开云雾,洋洋洒洒落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中。   吕恒之并没有因雨过天晴感到欢喜,反而是忧心忡忡,跟随一众官员步出殿外。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不出三日,加固堤坝的旨意便要下来,他将如何劝说摄政王重视衡州堤坝?   “吕通判。”   听到有人唤自己,吕恒指抬起头,看向对他打招呼的人,居然是太后身边的卫总管。   “不知卫总管唤住下官,是有何事要交代?”   卫礼神色平静,淡淡道:“雨后御园别有一番景致,吕通判可愿随咱家观赏一二?”   听闻卫总管的话,吕恒之脸上疑惑的表情转为严肃,压低声音问:“可是太后殿下要见下官?”   卫礼没有回答,依旧神情淡淡看向脑袋灵光的吕通判。   刚刚经历过一场暴雨,御园中的花草被风雨打落在地,仿若哭卸了半面妆的美人一般狼狈。   浮翠阁楼上,石中钰手捧香茶,透过袅袅升起的水汽,看向曲廊上缓缓走来的男子。   上一世,谁都未曾料到,水龙王偏偏在衡州那块弹丸之地盘踞不散,足足下了一个月的暴雨。   工部五年前偷工减料加固的堤坝早在暴雨来袭的第二日决堤,倾泻洪水再加上不停歇的雷雨天气让衡州从鱼米之乡瞬间变为人间炼狱。   正如吕恒之所言,在衡州水坝决堤后,相邻的永州,韶州相继被洪水所淹,朝廷甚至悄悄调走了镇守在边戎的军队,才堪堪止住了这场洪灾。   洪灾过后,国库毫无余银。凤殊影冷下脸逼着京城豪绅捐银以解燃眉之急,众位豪绅被刮去半数家产,却又将刀子落在老百姓身上,一时间,南朝物价飞涨,民不聊生。   随着民间怨声载道,有一种呼声流传开散,说衡州的暴雨是老天爷不忿当朝皇权被奸人把持所施下的惩罚!随着呼声越来越大,众人都忘记原本一开始偷工减料的衡州堤坝乃是先帝在位时所建。   朝廷内,原本看好凤殊影的臣子也开始心生动摇,逐渐投向太后一党。   对民间所传的谣言,石中钰自然嗤之以鼻。老天爷若真是看不惯奸臣把政,何不降一道惊雷直接劈死凤殊影,非要要搭上衡州数万名百姓的无辜性命以作昭示。   “下官吕恒之,叩见太后殿下!”   石中钰收回关于上一世的回忆,静静看向跪在她脚下的吕通判,淡淡道:   “吕卿免礼平身。”   吕恒之起身,却不敢抬眸,依旧垂着头问道:“不知殿下唤微臣前来,有何事差遣?”   “衡州与韶州交界处,有一渔村,村中有一名隐居高人对土质颇有研究,深知当地有一种黏土,遇水不散,最适宜建造堤坝。”   吕恒指惊讶地抬起头,看向神色淡然的小太后。   眼前女子眉眼精致,桃花眸中似浸满了水,却盈而不洒,唯留潋滟波澜随着朝阳一闪一闪。   “此位高人不仅对土质颇有研究,在观天象上也是独有一分见解,吕卿若是有时间,可要抓紧时间,去民间拜访下这位高人。”   听完太后没头没尾的话,吕恒之沉默半响,久久未言。   石中钰亦不催促,静静等待眼前男子的答复,只是从她笃定的神情中,仿若早就猜到了结局。   毕竟,这位隐世高人,在上一世便是被负责在灾后重建堤坝的吕恒之发现,他采纳并改良了用黏土修建堤坝的方法,使得江南在以后汛期中从未受过洪灾的侵害。   “下官不明,太后殿下为何要将此事告知微臣。”   石中钰微微一笑:“这位隐世高人脾气略有古怪,估摸只有吕卿才能同他相交。”   太后怎知自己能和这位脾气古怪的...隐世高人相交?   吕恒之在出了宫后,依旧是满头雾水。只是,太后看似不着调的话居然让他深信不疑。   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少爷,您可是...要骑马回府?”   吕恒之身边跟随的小厮见少爷从宫中出来后,手中牵着一匹御马,听方才宫人的意思,好像是...太后殿下赏赐的。   “你回去同老爷和夫人说我近几日先不回府了,要出一趟公差。”   “您...这是要去那出公差啊?”   “衡州。”   吕恒之下定决心,目光炯炯盯向南方城门的出口。 第83章 秘密 怀中美人娇软香甜,却偏偏生了颗……   吕恒之动作迅速, 短短五日,便携隐士高人入宫求见摄政王。   隐世高人见到摄政王也不多言,掏出随身携带用沙土绘制的地形图, 分别插上小旗标明三州位置,再接过许公公送来的香茶, 翻手倒向地势最高的衡州堤坝, 溢出堤坝的茶水很快便将临州两面小旗吞噬得一干二净。   摄政王狭长凤眼微微眯起, 紧紧盯着被茶水泡废的地形图,良久,他沉声下旨, 命工部即刻修复衡州破损堤坝,再加高五丈高度。   南方汛期很快便迎来了高峰,正当衡州百姓奇怪为何朝廷又派人修建新坝,搞得当地壮丁都被抓去修坝而耽误采收水稻。   只是抱怨了没几日,就在堤坝修好的第二日,百年未遇的倾盆大雨骤然落下,足足下了有小半个月。   后来,当地百姓在雨后来到堤坝口一看,不由惊出一身冷汗, 原来堤坝下蓄满的江水距离坝口仅仅只有不足半丈的距离,若是朝廷未曾派人加高加固堤坝, 怕是现下衡州已是洪水横流,尸横遍野。   朝凤殿。   凤殊影放下手中关于江南汛期安然度过的奏折, 转头看向暖阁中正在垂首作画的女子。   皇上瞧见小太后为他所绘的画作后, 不知从来寻来一身小铠甲套在龙袍上,此刻正有模有样的对着作画女子摆出姿势。   “母后,儿臣可以动了吗?”   朱昱手握改小尺寸的方天戟问道, 饶是经过改造,沉甸甸的方天戟端得久了,也觉得两个胳膊打起颤来。   “可以了,皇上日后可常唤蚩虎入宫陪你练习武艺,听说蚩小将军已可手持此戟与他父亲过上几招了。”   蚩虎乃是蚩放将军的小儿子,年纪和朱昱相似,今日朱昱这一身行头全是朝蚩虎借来的。   “蚩虎天生神力自打娘胎里便带出来了,朕可比不过...”   朱昱听见母后称赞好友,不开心地撅起小嘴。不过等走到桌案后,瞧见石中钰手下虎虎生威的小将军后又眉开眼笑起来。   “母后画得可真好!过几日朕将铠甲还给蚩虎的时候可以趁机跟他炫耀一二了。”   石中钰瞥了眼得意洋洋的朱昱,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继续为画中小将军添增气势。   凤殊影盯着小太后含笑的侧脸,弯弯明眸中清澈见底,仿若不谙世事小姑娘般天真无邪。   可又有谁能想到,这位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居然有力挽苍生的本事。   等皇上兴冲冲捧着自己的画像前去上书房后,石中钰唇角含笑,放下手中剥好的贡柑,朝书房中的男子走去。   放下装有新鲜贡橘的瓷盘,石中钰瞧见摄政王正在观看吏部递上来此次赈灾中表现优异臣子的请封奏折。折子中,吕恒之的名字位列首位,想来经过赈灾一事,吕通判的官阶也要向上进一进。   “太后殿下这几日为何懈怠了,没有参加今日的早朝?”   凤殊影伸手揽过身侧散发淡淡馨香的小太后。   怀中美人娇软香甜,却偏偏生了颗让他琢磨不透的心巧玲珑心。   听到摄政王的问话,石中钰抿起朱唇,轻声道:“昨夜爱卿用了一整盒羊肠衣,哀家今早那还有爬起来的力气。”   闻得小太后的嗔怨,凤殊影神色淡淡,二人嬉闹几句过后,他似是不经意问道:“殿下数日前同吕恒之在御园中聊了些什么?”   石中钰面色平静,用银签从盘中扎起一块橙瓣,主动送到眼前男子口中,才不紧不慢道:“吕通判求哀家在爱卿面前替他要几日宽限,容他从衡州归来后再下旨意。”   “殿下可是忘了对微臣提起此事?”   “自然没有忘,只是见爱卿那段时日颇为劳累,便没忍心在爱卿跟前提起这些糟心事,现在想起,还有些懊悔!”   “殿下懊悔什么?”   “若是早些说了,如今这请封折子中会不会有哀家的一席之地。”   小太后明眸含笑,娇软长臂揽着摄政王的脖颈,美人唇齿间隐隐散着甜橙的清甜气息,倒是足以驱散心底升起的疑惑。   凤殊影拾起银钗,在盘中扎起一块饱满多汁的橙肉,送到小太后唇边,却又故意不放进她口中,待用橙子汁水将美人绛唇淋得晶莹透亮,才一口咬下钗上橙肉,俯身送入小太后口中。   “殿下无论怎么做,微臣都心生感激。”   听到摄政王暗有所指的回答,石中钰含笑的明眸中有一瞬间失神,她垂眸掩去眼中的怅然,轻轻倚靠在男子坚挺又温暖的胸膛上。用彼此相依的二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轻轻道:   “哀家谢过凤卿信赖。”   石中钰不是没想过对凤殊影坦言自己重生一事,只是这话一旦开口了,总要提及二人上一世是如何走到彼此相憎的结局。   还有她当年差点要了他性命的那道懿旨。   与其说不愿提起,还不如说是自己不愿面对。   听到紧紧贴在自己怀中的女子轻轻叹了口气,凤殊影抬手抚过小太后纤弱玉背。   怀中女子仿若是沙滩上最坚硬的贝壳,壳中嫩肉含着尖锐的沙粒,却死死不愿开口吐出,情愿用自己的法子,将刺肉的沙粒打磨得圆润丰盈,才会吐出来。   他现在能做的,便是让温暖无害的阳光照向这颗顾虑重重的贝壳,等到她心甘情愿为自己开启坚硬的壳。   南方洪灾告一段落,摄政王在应对此次灾情时处事果断,又在灾后追究以往偷工减料的堤坝监工,连斩数名贪官污吏以抚民心。   南朝百姓很快便忘了天灾带来的悲痛,继续过起自己欣欣向荣的小日子。   然而与此同时,西北邻国百姓的日子却不好过。   原来,就在南朝举国上下一心抗洪之时,辽国突然出兵侵袭西番国,仗着兵强马壮,辽军一连攻下西番数间城池,险些便要打至西番国都。   当摄政王收到西番王急吼吼发来的请援书,朝内群臣又开始为是否出兵起了争执。   有些臣子觉得南朝刚刚和辽国签订休战盟约,就不应为了援助西番出兵。今年春耕收获的粮食都已送去辽国,可是辽国却以春日里马仔生长最费草料的借口管南朝寻要牧草费。若是在此个档口援兵西番,被辽国寻到借口赖掉战马,那真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又有一些臣子认为唇亡齿寒,要是辽国真将西番一口吞下,南朝西北面便尽数暴露在辽国爪牙下,得此邻国虎视眈眈,岂不终日卧榻难眠。再说,又怎知辽国在吞并西番后会不会得陇望蜀,将目光投向南朝。   石中钰坐在暖阁中,耳中一边聆听对面书房中几位大臣的争论,一边剥莲子。   记得在上一世,辽国与西番虽在边界线上多多少少有摩擦,但如此大规模的出兵,确是从所未有过。   按理说辽王现在就剩一口气,没必要非在此时急于吞并领国。   此世因她重生后引起的一系列生变,导致辽国在出使南朝期间没占到什么便宜。莫非是此原因,搞得辽国非要从邻国身上占点便宜才解气?   石中钰脑中在思忖,手下却没闲着。   很快,瓷盘中的莲子便堆成一座小山。   对于剥莲子,她可是有两世经验,纤纤素手顺着莲蓬头边缘,将整个蜂窝状突起面慢慢揭下,只剩下一颗挨一颗的莲米。   然后再将一颗颗莲米顺着纹路摘下,剥去莲米薄薄的外膜,再剔除绿色外壳,白嫩可口的莲子肉就露出来了。   刚刚剥出的莲子肉不仅清甜可口,还有清肺泻火的功效。   星蝉见太后殿下细嫩的指尖被磨得微微发红,想上前帮忙,却被太后拦了下来。   送进摄政王口中的闲食,她不喜别人插手。   桌案前几位臣子代表朝中两派意见,在援战与不援战的抉择上争论不休。   凤殊影端身坐在太师椅上,用余光瞥向从山水屏风后闪身而出的小太后,见她端着一盘剥好的莲子肉,梨涡浅笑,款款而来。   吵得激烈的几位臣子顿时收住了声。   “天热气盛,莲子肉降火,爱卿闲下来时不妨食一些。”   小太后叮嘱完摄政王,转身对桌案后的几位大臣微微一笑,淡淡道:“哀家身边的婢女剥好了几盘莲子,一会众位爱卿出宫前不妨带上,莫要因政事着急上了火。”   “微臣谢过太后。”   微微颔首领下臣子的恭维,石中钰正欲离去,却被摄政王唤住了身影。   “太后殿下对援兵西番之事,有何见解?”   几位大臣疑惑抬起头,望向桌案后神色平淡的摄政王,不由在心中惊讶,平日里摄政王都是问小太后稍后午膳会用些什么?这...时隔一年了,还是头一次听摄政王开口询问小太后政事。   石中钰亦是有些惊讶,她盯着摄政王平静的眸子,思忖了片刻,转头看向兵部耿尚书,淡淡道:“耿尚书可知辽国领兵主帅是哪位王子?”   “回禀太后,是辽国大王子耶律赤祁。”   这些消息都他都有在奏折中提及,想来小太后定然没看过奏折,耿尚书随口答到,没有指望整日里为摄政王剥果送茶的女子能说出什么高深见解。   没想到小太后听闻耿尚书的话后,缓缓开口道:   “辽王年迈,身子一年不一年,据摄政王安插在辽国的探子来报,辽王的寿限怕只有一两年。在此期间,大王子不在榻前尽孝,却突然出兵邻国,本就有违常理。各位爱卿可否想过...许是辽国国储之争引起的变故?”   众位大臣闻言,皆是面色一惊,有人顺着小太后的话接道:“太后殿下的意思是,辽王快不行了,膝下几位王子为争取王位扩张疆土?”   “辽国肥沃草原已被二王子耶律穆风借口饲养战马所占。哀家猜想,许是大王子耶律赤祁在王位之争中落于下风,所以才会狗急跳墙,迫切在辽王寿终正寝前扩张自己的部落,辽国以游牧为生,西番又与辽国接壤,自然成为大王子扩张疆土的目标。”   “若如太后所言,那我朝出兵援助西番,岂不也陷入辽国的国储之争中?”   “不错,只是众位爱卿可有想过,鹤蚌相赠,倘若我们赌赢了,收获自然满满!”   凤殊影看向身侧侃侃而谈的小太后,她闪亮的眸子在面对几位内阁长老时丝毫不见怯懦,反而熠熠生辉。仿若夜空中为迷途之人指引出路的北斗星光,让人情不自禁想去追随!   瞧着几位内阁长老脸上蠢蠢欲动的神情,想来已被小太后带上贼船!   凤殊影唇角含笑,他温婉柔情的小钰儿,在偶然展露出女中尧舜一面时,别有一番风情。 第84章 西番来客 石中钰面色凝重,放下手中战……   御书房的臣子尽数退去, 凤殊影为小太后倒上一盏香茶。   “殿下方才侃侃而谈,着实辛苦,”   石中钰接过摄政王递来的香茶, 浅啜一口,抬眸看向摄政王颇为赞赏的神色, 忍不住问:“凤卿为何不对几位内阁大臣直述利害, 非要借哀家之口点出?”   凤殊影伸手在小太后腮边轻抚, 略有不舍道:“微臣过些时日要领兵前往西番,在此期间,需太后代为执政, 自要殿下在几位阁老面前展露雄才服众。”   “爱卿何时出兵西番,为何从未同哀家提过此事?”   石中钰似是没听到摄政王那句“代为执政”,倒是对他没有同自己商量便做出决定感到恼火,当下气呼呼地打掉腮边黏腻的手掌。   凤殊影轻轻一笑,厚起脸皮揽过紧绷着脸的小太后,哄道:   “微臣前几日收到二王子耶律穆风送来的书信,信中明言辽王已决意将王位传于他,大王子耶律赤祁得知消息后带领以天姆部落为首的十余部落决意扩封疆土,吞并西番。”   见小太后脸色稍缓, 凤殊影调侃道:“你的旧情人恳求微臣出兵支援西番,斩断大王子拓疆称王的念头。”   “耶律穆风为何不自己出兵?”   “辽王不愿见两个儿子骨肉相残。勒令耶律穆风不许出兵阻拦。依微臣所见, 辽王可能还对大王子心存一丝期盼。”   “哎....”闻得摄政王所述,石中钰情不自禁叹上一口气。   没想到此番回应却惹得醋坛子不满, 不由狠狠揽紧怀中纤腰, 气哼哼质问:   “太后殿下可是对爹不疼娘不爱的二王子心生怜悯?”   “...哀家是对饱受无妄之灾的西番百姓感到无奈,爱卿打算何时动身?”   凤殊影垂眸看向怀中小太后,许是妙龄女子正值花期, 经他日日灌溉,似吸饱了甘露的娇花,一日开得比一日鲜艳,若非当下情况紧急,他亦舍不得离开这朵亲手栽养的妖桃。   “等殿下熟悉处理政务后,微臣便会领兵启程。”   接下来的数日,摄政王言传身教,力求在他领兵前往西番前将小太后培养成一代明君。   石中钰骤然理解朱昱为何这般不喜摄政王查验功课。   凤夫子为师严谨,但凡学子有一丁点错漏,定要打上几下手板。   只是太后殿下金尊玉贵,怎可让宫人施罚,于是这打手板的活计便留在深夜,由摄政王在帐内亲自执行。   至于打得是哪里,只有帐内的二人知晓。   轻微抖动的绯色金绣双凤帏帐中,传来小太后呜咽不清的怒骂:   “凤殊影!你莫要混不讲理,哀家方才的折子究竟是哪里批错了?”   “殿下进步神速,没有一丝错处。今日这顿,全当是谢师宴了...”   翌日醒来,身侧床榻空空如也,昨夜被她骂作混账的男子已在前往西番的路上。   耶律赤祁的兵马早在西番都城下盘踞数日,期间尝试攻城两次,好在当年西番建都时将城墙修得又高又陡,再加上面对灭国之灾,军民一心,奋起反抗,倒是抗住了辽军两次攻城。   但随着城中粮食即将耗尽,守成之兵已是强弩之末,摄政王若是不速速动身,只怕赶去时,西番的国号已换做大辽。   石中钰轻轻抚摸身侧尚有余温的锦被,若隐若无的檀香气渐渐唤醒她上一世的傲骨。   “星蝉,伺候哀家更衣,通知卫总管将凤辇备好,哀家今日要去早朝。”   金銮殿上,身前厚重的金纱垂帘被撤去,让她将殿下臣子或惊讶或疑虑的目光尽收眼底。   “摄政王奉旨前去西番抗击辽兵,在此期间,朝中一切政事,皆由哀家接手。众位卿家,可有事启奏?”   殿下群臣面面相觑,鸦雀无声。良久,终于有官员出列请奏。   “启禀太后殿下,洪灾过后,南方数州土壤因被洪水侵蚀,不适宜栽种水稻,玉米等作物。当地府尹鼓励百姓开辟新地,请求朝廷对开垦新地的农户免税三年。”   “此事哀家有所耳闻,几日前同农司商议,除了免除三年农税,还决定免除灾地桑税。桑树耐涝,但凡愿意在涝地上种植桑树的农户,朝廷愿提供种子。”   “...殿下可是想鼓励受灾地农户养蚕产锦?只是...去年锦缎的产量不低...”   石中钰见殿下臣子露出疑惑的目光,淡淡一笑:“往年里,西番和辽国就少产锦缎,如今二国开战,当地农户更顾不上种桑养蚕,现下天气炎热看不出需求,等到秋冬之际,锦缎在两国定极为紧缺。”   进奏官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欣喜万分道:“太后高瞻远瞩!”   其他官员见高殿上的小太后还真有两把刷子,也不再揣着手中烫手折子,逐一出列启奏。   小太后长相美艳,笑盈盈在凤椅上端坐,自然比摄政王冷肃着脸要平易近人得多,就连平日里闷葫芦的几位臣子,今日也多说了几句,不一会儿,殿中的气氛变得热络起来。   朱昱坐在龙椅上,侧着小脑袋瞧向母后,见她无论是面对咄咄逼人的老臣还是红着脸吞吞吐吐进言的臣子,都是眉眼弯弯,应对自如。   晨光落下万丈金芒,倾泻在金冠凤霞女子身上,为她皎洁的脸庞渡上了一丝威严。   女子纤弱的身子里,偏偏有股强韧的力量,散发出令人心悦臣服的气势,朱昱一时不禁看痴了。   早朝过后,石中钰又来到垂拱殿,与几位内阁大臣商议援兵西番的琐事。等到批完桌案上高高的一叠折子,窗外已是皎月高照。   她伸了伸僵硬的腰身,感叹摄政王真是精力旺盛,如此劳碌的一天过下来,晚上居然还有精力爬上凤榻上自荐枕席,想到平日里自己总嫌弃摄政王不知餍足,每每找借口拒绝,顿觉心生愧疚。   松弛下紧绷了一日的精神,接过星蝉奉上的香茶,石中钰缓步走至窗前,望向夜幕中明澈的月亮,骤然空下的心不免开始思念起那个男子...   千里之外,凤殊影抬眸看向如墨浓雾中若隐若现的皎月,也不知这个时辰,小太后歇下了没?   “启禀大帅,前方探子来报,果然如您所料,耶律赤祁决定今夜再次攻城。”   蚩放将军小山般高壮的身子后,是肃然有序的五万黑鳞军,仿若黑暗中的勾魂使者,手持利刃,静候前方男子一声令下,手中利刃便可尽饮热血。   今夜风向朝西,若以火炮投掷,借着风势,城墙上的防守宾定会被烟雾迷得晕头转向。   确是最合适不过的攻城之日。   “出兵!”   凤殊影沉声下令,驭马前行,身后黑压压的黑鳞军在沙地上悄然无声,好似一条幽冥黑河,快速流动。   ————   守城门官祁勇已有十日未曾合过眼,手掌上缠绕的血纱布变得黏腻不堪,在闷热的夏日里发出阵阵腥臭。   冰凉盔甲上裹着一层又一层黑血,干涸成块,随着他微小的行动,都会化作血块,簌簌而落。   他紧紧盯向城下黑漆漆的辽兵,眸中没有一丝情愫。即便这些辽人兵刃下有他同胞的魂魄,但他的心情已从最开始的愤怒,恐惧,慢慢变得麻木,甚至平静。   连战数十日,他知道自己也快化作辽兵刀下之魂。   但他不能倒下,城中,还有他的妻女。   “嗖!”   一道闪亮的火球腾空跃起,顺着风势落在敌台上,瞬间冒出阵阵黑烟,阻挡了城楼里众人的视线。   耳畔传出铁钩扣在墙面上的哐锵声,祁勇大喊:“辽军正在翻城墙,快砍掉门洞上的铁钩。”   叮叮咣咣的声音在黑眼中响起,几息之间,便听到同伴的惨叫。   不好!祁勇顺着喊声冲进门洞,提刀砍去,击倒正在翻身跃上城楼的辽兵。   可惜,顺着铁钩爬上城墙的辽兵越来越多,眼瞅着昔日同伴一个个倒下,失去斗气的祁勇跌坐在门洞边,黯然失神的眸子渐渐映出远方原野上升起的滚滚黄尘。   这...是骑兵,是骑兵马蹄所掀起的尘土!   千军万马中,迎风舞动的战旗甚是显眼,旗面上硕大银绣“凤”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   “南朝黑鳞军来了!”   祁勇高声呐喊,愤然起身挥刀向大惊失色的辽兵砍去....   “凤殊影!”   耶律赤祁咬牙切齿,盯着远方马上睥睨万物的男子,气得险些要呕血!   耗费他数万兵马围攻十日的西番国都马上便要唾手可得,却半路杀出个夺食的家伙,怎能不搓火!   “大王子!凤殊影有备而来,咱们还是先退回五十里外的城池内暂避风头。”   见耶律赤祁迟迟不下令,军师再次出言劝道:“大王子,莫要意气用事,咱们的士兵攻城半夜,已是精疲力竭!”   “撤!”   饶是再愤怒,耶律赤祁也未丧失理智,带领剩余人马,火速撤离西番都城脚下。   摄政王及时解救西番都城的消息很快传入京中。   垂拱殿内,   石中钰面色凝重,放下手中战报。   “太后殿下...可是摄政王在西番遇到了困难?”耿尚书见小太后面色不虞,急忙问道。   “摄政王无碍,信中提到西番王热情相待,许诺摄政王若是能击退辽军,帮助西番夺回失去的城池,西番王愿奉上金饼五百车,和紧靠陇西的一座城池以作酬谢。”   钱尚书听完小太后的话,激动得咧嘴一笑,露出口中金牙,五百车金饼啊!   前几日辽国二王子还给太后殿下书信一封,承诺被大王子扣下的战马定会如数交给南朝,   这下可是赚翻了!   与喜笑颜开的众位大臣不同,石中钰眉间忧色不减。   向来精打细算的西番王能如此大方,自然是因西番失去的城池不好夺!   石中钰这几日夜中睡得不安稳,索性挑灯琢磨起西番的地形图,短短数日,已将西番地形图印入脑中。方才摄政王在信中提到的三连城池,便是地势陡峭,易守难攻的代表。   三所城池成品字行分布,内部还相互贯通,固若金汤,夺取一个都费劲,更何况是三个。   而且,摄政王在书信中还提到,西番王为表诚意,愿让西番小王子夏初成和大公主夏宁珂带携带二百车金饼入京做客,即日启程。   说白了,就是西番王让继承王位的儿子和最疼爱的大女儿带着预付金饼到京城避难。   只不过这位西番大公主夏宁珂...在上一世的名声...可谓是非常不好。 第85章 豪放公主 这三百多位面首,夏公主..……   西番算是大陆上最不显山露水的一国, 没有南朝历史悠久,没有辽国兵强马壮,甚至在连异域风情上也远不及南海。   偏偏在这个低调的国都里, 有一位行事高调的大公主:夏宁珂。   石中钰记得在上一世,她虽然没有亲眼见过这位公主, 但从西番来访的使臣口中得知, 夏宁珂在西番王宫中眷养有三百多位面首。   不是三位, 不是三十位,而是三百位!   听到这个数字的时候,石中钰惊得久久不能言, 最后疑惑问道:“这三百多位面首,夏公主...宠幸得完吗?”   西番使臣倒是不在意,还颇为自豪道:“我们大公主说了,南朝先帝不也有后宫佳丽三千,她还差得远呢!”   石中钰听完默默点了点头。确实,与她骄奢淫逸的夫君相比,夏宁珂公主还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可惜先帝已然不在了,不然二人倒是能摒弃年龄差,做一对异性知己。   得知小太后的想法后, 当夜,凤殊影自荐枕席得尤为激烈, 似要用身体力行证明,凤卿身强体壮, 一人便可抵上三百位面首。   “西番公主夏宁珂参见太后殿下, 想不到南朝太后如此年轻貌美,真当是宁珂见过最漂亮的女人!”   石中钰从前世记忆中醒过神来,看向殿下笑颜如花的夏宁珂公主。   见殿中群臣们脸上露出惊讶的目光, 小王子夏初成瞪了一眼她口无遮脸的姐姐,急忙解释道:   “太后殿下莫要责怪,小王的姐姐向来心直口快。番城与京城相隔千里,消息闭塞,所以惊讶太后年纪轻轻,琼姿玉色....”   夏初成说着说着便涨红起脸,觉得自己所说之言好似也没比姐姐强到哪里去。   石中钰微微一笑,西番王膝下只有一儿一女,如今瞧这对姐弟不谙世事的模样,想来平日里被西番王宝贝得紧。   “番城与京城虽相隔千里,但西番与南朝却紧密相连,如今西番有难,南朝自然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来人,赐座!”   等到公主王子落座,石中钰面色一收,肃然看向户部度支使,冷然道:   “陈度支,原定于昨日送往西番补给摄政王后军的粮草和伤药为何迟迟未动!”   陈度支在大殿上被太后点名,急忙出列跪地:“回禀太后,伤药因储存不当损失一批,微臣这几日从民间药方大肆收购,总算补齐,明日即可随粮草一起运往西番。”   话音刚落,啪嗒一声脆响,陈度支手捂被砸破的脑袋,惊恐盯向金砖上破碎的药瓶。   瓶中洒出的药膏流了一地,发出刺鼻的异味。   冷森森的声音从他脑顶响起:“陈度支口中补齐的伤药,可是这批发了霉的止血药?”   “太后殿下饶命!太后殿下饶命!这两年国泰明安,下官一时忘记更换库存药品...”   眼瞧自己妄图用参差不齐的止血药混入前线之事暴露,陈度支再无了方才的镇定。连声求饶。   “这几年用于更替伤药的银子,陈度支可也忘了入账?来人,押入刑部审问,查出贪污银款去向,审出共犯,斩立决!”   石中钰明艳大眼冷冷扫过殿下鸦雀无声的臣子们,肃然道:   “如今摄政王身在前线,风餐露宿,奋勇杀敌,为得就是镇守两国百姓平安。尔等若是借战事以权谋私,中饱私囊,就别怪哀家心狠手辣,拿出始皇当年剥人皮,点天灯的刑法往你们身上招呼!送往前线的军备,只许精不许劣,只准多不可少!若是缺了没了飞了,砸锅卖铁也要给朝廷补上,毕竟往年的俸禄,岁包,朝廷可从未亏欠过众位爱卿!”   “下官谨记太后教诲!”   夏初成目瞪口呆望向金殿上横眉冷目的女子,虽然他正坐在黄花梨扶手椅中,但感觉小腿肚似灌入一阵凉风,忍不住打起颤来。方才殿中群臣匍匐跪地时,他差点也跟随着跪了下来。   许公公昨日还笑咪咪地对他和姐姐说当朝太后性情温婉,安抚他们明日进殿拜见时不必紧张。   今日只打了个照面。便瞧见这位传说中性情温婉的太后二话不说亲手砸开花臣子的脑袋,还威胁要剥皮炼油点灯...真当是残暴至极!   他悄悄扭头看向身侧的姐姐,却见夏宁珂双眸冒光,一脸崇拜望向金殿之上的女子。   下了早朝,石中钰在御书房内与新上任的度支使反复核查过要送去西番的粮草和军资,又与兵部尚书讨论了会摄政王想要先攻下哪一所城池。等到众位大臣散去,才想到恍然想起自己还未用午膳。   “太后殿下,夏宁珂公主听闻殿下还未用膳,特意送来西番当地小食,说有利于健脾养胃。奴才方才已经查探过,并无不妥。”   石中钰抬眸瞧见许公公手中托举着一碟金灿灿的糕点,鼻尖仿若闻到一股淡淡的奶香,点头命许公公呈上来。   “大公主和小王子在鸿鹄殿还住得惯吗?”   她拿起托盘上的糕点,离得进了,奶香味更是扑鼻,糕点中裹有饱满的酒酿葡萄干和不知名的蜜饯,入口软糯酸甜,倒是颇对她的胃口。   “回禀太后,大公主和小王子很满意殿下安排的住所,尤其是大公主,说想要等太后空闲时入殿拜谢。”   “大公主客气了,劳烦许公公稍后去御膳房叮嘱下,尽量安排西番当地的饮食送去鸿鹄殿,公主与王子一路劳顿,莫要因饮食不合口味落了毛病。”   “殿下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去御膳房传令。”   等许公公退出殿外,石中钰又从托盘中拿起一块糕点,她盯着点心上色泽晶莹的果干,心中不由惦念起摄政王在西番有没有好好按时用膳?   ————   “这道糕点叫什么?”   凤殊影指向桌案上一道外观精致的点心问道。   “回禀大帅,这是我们西番特有的小食,叫什锦椰奶糕,里面掺有红参果和玛瑙提,味道酸酸甜甜,最适合在食过牛羊肉后解腻。因发糕含有奶香味,食用完后口齿生香,颇受当地小姑娘喜爱。”   正是这股奶香中透着果香的味道,让他想起了千里之外的小太后,想来她应会喜欢这种甜腻的点心,也不知这个让他抓心挠肺思念的小东西有没有想过自己。   宫中寄来书信数封,小太后在信中措辞一板一眼,内容也全是朝中政事,倒像个学生对夫子呈上功课般严谨,只在信笺末尾提到一笔盼凤卿平安归来。   脑中浮现出小太后披着双凤云纹霞帔端坐在桌案前认真批阅奏折的模样,凤夫子心头不由蹿起一股邪火。   “大帅,耶律赤祁领兵躲入三连城中,据前方探子来报,耶律赤祁似应是知晓我们要擒贼先擒王的计策,日日更换留宿的城池,再加上三间城池内部相同,我方探子也摸不准耶律赤祁究竟躲在何处?前去攻城的人马,一旦进入城池,就会被辽军趁机关上与另外两间城池的通道,将我军困入其中屠杀....”   凤殊影没有答话,他盯着盘中的什锦椰奶糕,鼻尖仿若嗅到了小太后身上的独有馨香。   思忖半响,凤殊影微蹙眉尖缓缓松开,沉声道:“那便然他自己暴露!”   南朝黑鳞军距离三连城五里开外驻扎。   刚开始,辽军还会趁着月暗星稀的夜间,悄悄打开城门,放出几队人马悄悄摸向黑鳞军驻扎的营地,只是辽军还未迈进营地大门口,便被暗哨发现,紧接着从帐中冲出全副武装的黑鳞军,对前来偷袭的辽兵追杀不止。   随着交战的次数多了,耶律赤祁见讨不到好处,便彻底关上城门,任凭每日南朝军在城池下变着方子叫骂,就是龟缩不出。   三连城内,   被掳掠来的西番女子在大堂中翩翩起舞。   哗啦一声,酒盏顺着翻腾而落的圆桌砸碎在地面上,让本就惶恐不安的舞女们团缩在墙角,惊恐地看向厅内满脸戾气又酒气熏天的男子。   乐声也随着方才耶律赤祁踹出的一脚戛然而止。   “你们寻来的都是些什么货色!小王要的南朝美人呢?”   “大王子,三连城以南五百外里才能到南朝边境,您要的南朝美人...属下真是寻不到啊!”   “一群废物!”   耶律赤祁赤红着眼盯向瑟瑟发抖的舞女们,甚觉无味。   他脑中不由浮现出小太后娇艳如花的脸庞,等他日后称王称帝,定要出兵踏平南朝,将高傲的小太后压在身下,亲眼瞧着她妩媚大眼里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可恨半路杀出的凤殊影坏了他唾手可得的帝王之位!   军师献计,指明凤殊影率领的五万兵马跟他耗不起,只要他们在三连城中避而不出三月,随着天气转冷,守在城外的黑鳞军自会因军备不足退回南朝。   届时,他再一举出兵,重新夺回西番都城。   只要能拿下西番都城,他便有和耶律穆风那个野种抗衡的底气,最不济,他也能在此地做个呼风唤雨的西辽王!   只不过,龟缩不出的日子实在是太他娘的憋屈!   凤殊影手下那个叫做王戟的混账,嗓门奇大,骂人的话更似市井泼妇般不带重词的,数次他将生擒来的西番美人压在身下,却被城外满嘴喷的家伙饶了兴致。   等着他提上裤子拿刀想要削断那个龟孙儿的时候,人又早就跑回了南朝大营帐内。   真是气炸他也!   “大王子,出城的暗探查到过几日会有一批军资运送至南朝大营。”   听到属下前来禀报的消息,耶律赤祁冷笑一声,恶狠狠道:“派一队人马去抢,抢不到就放火烧了,凤殊影不是想和小王比耐性吗?小王在城中有粮有肉,看他如何跟我耗的起!” 第86章 百里香 凤殊影,有种便和小王一战!……   因耶律赤祁在凤殊影身上没少吃暗亏, 所以在此次抢夺军备的行动上筹划许久。   终于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辽军成功将南朝补给黑鳞军的物资尽数抢来。   当辽人将数十车物资从马车上卸下来,不由咂舌南朝兵活得真他娘滋润!   光是美酒的数量就有数百坛, 还有熏制好的腊肉、精致的果脯、小点,这那里是行军打仗的吃食, 他们在辽国宫宴里都见不到这些佳肴。   “大王子, 这三坛酒被檀香木匣子密封着, 隔着盖子一闻就是百年佳酿,匣子底还藏有一封信笺。”   接过属下发现的信笺,耶律赤祁一目十行扫过, 不由开怀大笑。   原来这三坛子美酒是南朝那位小太后特意从百年酒窖中寻出来,唤做百里香,特意送来给凤殊影解馋用的,没想到却被他半路截下来。   畅快,真是畅快啊!   耶律赤祁直勾勾盯向纸上的娟秀小字,美人身上的馨香仿若透过书信,裹着坛中美酒,萦绕在他的鼻尖久久不散。   “开坛庆祝!日后南朝送来的车马,休想有一粒米流进凤殊影的大营, 哼,小王看凤殊影吃风喝沙, 能坚持到几时!”   许是被耶律赤祁抢走了价值连城的物资,南朝大营按兵不动, 就连平日里雷打不动在城下叫骂的王戟, 可能因肚中没了油水,居然也消停下来了。   耶律赤祁不顾军师阻拦,接连数日在三连城内歌舞升平, 将抢来的美食挥霍一空。   要说小太后还真是对凤殊影关怀备至,不知打哪寻来的佳酿醇香可口,几坛喝下肚后,神志飘飘,就连瞧着身侧的美人都带了几分小太后娇巧的模样。   “大王,您身上可真香!”   身上美人柔若无骨,媚眼如丝,紧紧贴在耶律赤祁赤的胸口,她似是在男子身上闻到一股若隐若无的香气,忍不住凑在他脸颊边轻嗅。   “小王身上香得何止这一处地方!”   耶律赤祁大笑不止,手掌亦开始不安分起来。   “大王子!不好了,黑鳞军攻进来了!”   “慌什么,他们攻得是那间城池?像往常一般,关上相连的洞口,将里面的黑鳞军屠杀殆尽即可。”   “大王子,黑鳞军这次摸准了地方,现下已经翻过城墙,朝此地而来!您快随属下进密道前往隔壁城池。”   耶律赤祁低骂一声,他这几日过于大意,因对面大营安静下来,数日未曾更换过城池安歇。他穿戴好衣衫,丢下枕边美人,匆匆率领一队人马,顺密道出逃。   只不过他们一行人在密道中七扭八绕,却怎么也甩不掉身后追杀的黑鳞军!   耳畔厮杀的呼唤声越来越大,眼见有好几次,他们居然遇到了突围的黑鳞军。   再一次杀退一波进攻的黑鳞军后,耶律赤祁终于醒过神来,他狐疑看向身后所剩无几的人马,手握血淋淋的虎头砍刀,怒喊道:“你们当中,可是有凤殊影派来的探子?为何小王走到哪里,都有黑鳞军紧追不舍!”   余下众人闻得此言,骤然与同伴保持开距离,满腹狐疑盯向身边的同伴。   今夜的确是太奇怪了,以往黑鳞军也瞎猫碰死耗子,蒙对过大王子所宿的城池,只是城内密道错综复杂,往往一旦进入,便会摸不清方向,以前进来的黑鳞军无不被他们困在城池中慢慢屠杀。而今日,这群黑鳞军却似得了指引似的,无论他们怎么躲避,都能被其发现!   甩不掉身后的尾巴,耶律赤祁亦不敢冒然下令封锁各个城池相连入口,生怕将自己和黑鳞军关到一起去。   只是这般耗着,大半夜都快过去了,等到了天亮,岂不更加容易暴露!   “这几日,你们有谁出过城池?”随着耳畔厮杀呼喊声愈加响亮,耶律赤祁更加确定他眼前这些人中定有叛徒!   “启禀大王,属下奉命出城去查探南朝所来的...啊!”此人话还没说完,就被耶律赤祁一刀斩成两截。   余下众人瞧见了,自然更不敢出言。   “还有谁?你们当中,还有谁出城过?”   在接连砍杀几名跟随他数年的侍卫后,耶律赤祁眸底赤红,面目狰狞,他现在谁都不信!   “吱吱,吱吱....”   就在他们一行人心生怀疑,自相残杀之时,不知从何处突然窜出一只猴子,朝耶律赤祁扑来。   那只猴子仿若见到了什么美味佳肴一般,眼冒金光,速度奇快,不一会儿就爬到耶律赤祁身上,张开嘴朝他脸颊咬去。   耶律赤祁伸手一把将身上的野猴子抓起来,嘎巴一声拧断了它的脖子。   “许久未见,想不到大王子现在竟这般招人喜爱,就连畜生都忍不住亲近!”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耶律赤祁转过身,被鲜血覆盖的双眼惊讶看向从黑暗中走出来的男子。   男子手指纤长白净,掌心握有一条长长的缰绳,顺着缰绳看去,另一端居然拴在一只猴子的脖上。   “你...你究竟收买了谁给你通风报信?”   凤殊影轻笑一声,淡淡道:“大王子就没想过,是你自己暴露了行踪。”   男子好看的手突然松开缰绳,早就焦躁难耐的猴子张开獠牙,快如闪电,扑向呆如木鸡的耶律赤祁...   原来,辽军半月前抢夺的物资是凤殊影让石中钰特意送来的。其中价值千金百里香酒,这半个月却像不要钱似的被凤殊影下令灌给西番当地的猴子喝。   百里香之所以换作其名,是因饮下此酒的人身上会散发出淡淡的香气,香传百里。等到猴子喝上百里香上瘾后,凤殊影便率领黑鳞军,夜攻三连城。   在松开数十只猴子后,瞧见它们朝向同一间城池攀爬,凤殊影当下确定此间城池便是耶律赤祁今夜的留宿之地。   后来,黑鳞军攻入城池后,每队人马手中都领有一只猴子,断了三日百里香的猴子闻到耶律赤祁身上散发的香气后,仿若饿了多日的野狗终于闻到肉包子香气,紧追着耶律赤祁不放。   脸上一痛,耶律赤祁抽刀斩断爬到他身上的猴子,可因躲闪不及,脸上还是被咬下一块血肉。   “凤殊影,有种便和小王一战!”耶律赤祁爆呵一声,挥刀劈来。   黑夜中,凤殊影轻嗤一声,手下剑花流转,龙渊剑以断山劈浪之势迎上了呼啸而来的刀刃。   手腕翻转,龙渊剑反守为攻,毫不费力地压下虎头宽刀,在耶律赤祁吃惊的目光中擦出数道火花,一路逼上他僵硬的脖颈儿。   “手下败将。”   对面男子双眸冷若冰霜,狭长凤眼微挑,鄙夷道:“本王不会取你性命,否则不是便宜了你坐收渔翁之利的二弟。大王子,带着你的人马滚出西番。”   摄政王一战定乾坤的消息迅速传入京城。   石中钰激动得连看了好几遍新递上来的战报,唇角再也压抑不住高高扬起。   为了让摄政王的计谋更逼真一些,她还在密封百里香的匣子底塞入她亲笔书写的信笺。   信中她火辣辣地直抒对摄政王的思念之情,还杜撰了二人曾共饮此酒时的香艳场面,希望耶律赤祁瞧见后,会心生独占此酒的念头。   还好一切进行顺利,想到摄政王在不日后便可班师回朝,石中钰手下的折子批得都比往日更欢快了一些。   等批阅完奏折,才发现日头正早,她舒展四肢,唤过星蝉道:“替哀家挑一套宽松的衣衫,今个儿天不错,哀家想去御园里活动活动筋骨。”   星蝉见太后语气欢快,想来是西番那边传来了好消息,自打摄政王出宫后,太后眉心的疙瘩就没见消的时候,如今看太后眉眼弯弯的模样,心里也替殿下开心。   “奴婢拿来内服务前几日送来的白玉兰散花纱衣搭翠纱露水云烟裙可好?”   “会不会太稚嫩了?”   石中钰略有犹豫,怎奈平日里凤衣金冠也是穿戴腻了,想着今日没有早朝,入宫的臣子不多,不如松泛一日?   “殿下正当花颜,穿什么都好看。”   “好吧,那就穿这套。”   夏日的暑气消退大半,石中钰手持牡丹薄纱菱扇,缓缓漫步在拱顶曲廊间欣赏池中肥硕的锦鲤。   “太后殿下可是来赏景的?”   石中钰寻声抬眸,瞧见凉亭内对自己挥手的夏宁珂公主。   让人惊讶的,是夏宁珂公主身旁还跟随有一位容貌极为英俊的面首和几名男仆,正为公主贴心地端茶倒水,打扇驱散热气。   这可看呆了石中钰身后的星蝉和寒露二人。   按理说,皇宫里是不准许有未净身的男子入宫做差事,只是夏宁珂身边伺候的全是男仆,没有女婢。当时许公公曾跟她提过,要不要将夏宁珂公主带来的男仆和面首送出宫外,再为大公主添上几名女婢。   石中钰想了想,既然夏宁珂公主在西番王室都没遭人诟病,她自然要尽地主之谊,尽量让公主和王子二人感到宾至如归,所以便下了口令,只要夏宁珂公主身边的面首没对宫中女子有逾矩之行,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   “殿下可愿赏脸尝尝宁珂从西番带来的特产?”   见太后殿下同她打过招呼后想要转身离去,夏宁珂主动开口邀约。   石中钰想了想,她也该将摄政王在西番旗开得胜的消息告诉大公主,于是点头应下,笑着走进凉亭。   “宁珂公主好兴致,这么热的天,居然在白玉栏厅里下起了棋。”   “南朝的盛夏跟西番的初春差不多,对于宁珂而言,舒爽得很。”夏宁珂笑得单纯,在二人谈话期间,坐在她身侧的面首还亲手剥好了一颗荔枝,贴心递到大公主嘴边。   夏宁珂低头吃完荔枝,还奖赏似地伸手勾了勾面首的下巴道:   “墨竹惯会伺候人。” 第87章 面首 太后殿中好生热闹!   从太后口中得知摄政王已将耶律赤祁击退回辽的消息后, 夏宁珂脸上倒未见激动,她盯着眼前艳若桃李的女子,发自肺腑道:   “宁珂从未仰慕过他人, 但来到南朝,见过太后殿下在金銮殿上号令群臣的英姿, 顿觉心生敬仰!”   说完, 夏宁珂举起手中果酒, 诚然对太后相敬:“宁珂在西番听摄政王对父王提及:是南朝太后主张出兵击退辽军,宁珂代表父王感谢殿下解救西番百姓于水深火热。”   “宁珂公主言重了,哀家不过是仗着摄政王留下的根基, 狐假虎威罢了。”   石中钰微微一笑,举起手中果酒,浅啜一口。   “殿下谦虚,依宁珂所见,殿下并非是狐假虎威,而是驭虎的高手!”   石中钰唇角含笑,她不欲在这个话头上同夏宁珂公主继续下去,所以没有接话。   “殿下可知,以前在西番, 出过一位女帝叫夏栩。”   “哀家曾在是史书中读过夏栩帝的丰功伟绩,确是女中翘楚, 值得我辈学习!”   “宁珂不比太后殿下博览群书,见解深远。小女只敬仰夏栩帝一点, 便是敢打破世俗常规, 广纳面首充盈后宫。”   此言一出,惊翻了星蝉和寒露二人,她们不敢多语, 只好垂头敛目,装作什么都没听到的样子。   石中钰脸上笑容不减,她看向神色自若的夏宁珂,心中默念:宁珂公主过于谦虚,在后宫人数上,再过上十年,可能夏栩老祖宗都赶不上您这位曾曾孙女!   “宁珂自小就觉得,三妻四妾这些理论乃是臭男人们约束女子的枷锁,女子亦可三夫四仆,只有她手中有权有势!”   许是石中钰在前世就知道夏宁珂并非墨守成规的女子,所以在听到她离经叛道之言后非但没有惊讶,还点点头道:   “宁珂公主的话看似有悖伦理,却自有一番道理,希望公主日后可以随自己心意而活,不必在意旁人眼观。”   石中钰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数年后,夏宁珂离经叛道之行终于惹得西番王族纷纷指责。她的弟弟夏初成继任王位后,迫于王族压力,最后下令废黜夏宁珂大公主之位,并将她逐出王族。   听到太后认同自己,夏宁珂露出神秘一笑,借着举杯相敬凑近,幽幽道:   “宁珂承认摄政王乃是万中挑一的绝色男子,不过...殿下可否想过,世间男子千千万万,各有所长,殿下何苦只拘泥于一种冷清口味。”   这席话,可总算是惊到了石中钰,她瞪圆了眼看向笑得意味深长的夏宁珂公主。恰在此时,被唤作墨竹的面首突然凑上前,将刚刚剥好的荔枝递到她唇边。   夏宁珂公主所言不虚,这世间男子确实各有所长,比如眼前这位男子的手,修长又光洁,修剪干净的指甲盖似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糖,指尖柔白细腻,不似摄政王常年持剑的手有一层薄茧。   在此等美手下托举的荔枝,都显得分外诱人!   石中钰讪讪一笑,用手中团扇挡开了墨竹递上的荔枝。   “哀家还有政务在身,就不陪宁珂公主赏景了。”   “宁珂恭送太后殿下。”   待婀娜倩影缓缓消失在曲廊后,墨竹轻声道:“属下办事不力,未能得太后另眼相看,请大公主责罚。”   若是石中钰还在场,定要赞叹夏宁珂实在是太会挑选男人,这位墨竹不仅手美,声音更是如潺潺泉水流淌进幽谷,清澈干净。   夏宁珂收回目光,仰头倚靠在身后男子身上,不以为然道:“竹儿莫要自责,实乃是这位太后还未开化,不晓得凌驾于情感上的欢愉,才是最美妙的。”   话说石中钰回到朝凤殿后,寒露立马为她端来玫瑰花露净水。   “奴婢差点被那位西番公主的胡闹吓死,亏得今日御园里人不多,这要是被旁人瞧见了,岂不以为殿下同那位公主一般...”   寒露真的被吓坏了,向鎏金铜盆中洒玫瑰香露的手还在微微打颤,一不小心洒了小半瓶,浓郁的玫瑰香气熏得石中钰眉心微蹙。   “做事还是这般马虎!”星蝉见太后面色不太好,训斥了寒露两句 ,又往盆中又添了几勺净水,淡化了浓郁的香气。   石中钰将双手浸入水中,微凉的清水缓解了她心头的一烦闷。   刚刚她被墨竹贴上来投喂荔枝时,非但没有感到心悸,反而从心底涌上一丝厌恶,若是不挨着夏宁珂公主在场,她真想一脚将墨竹踹进碧池中。   摄政王在离京前可是在她身上下了什么恪守贞操的蛊药?让她受不了其他男子身上的气息?   “传哀家旨意,夏宁珂带进宫的面首和男仆不可踏出鸿鹄殿外,若有违旨,一律杖刑。”   想着摄政王还有不足半月就回来,如今西番和南朝两国正处于蜜里调油的状态,石中钰不欲将墨竹冒犯她的事处理得太绝。反正再过些时日,待西番王履行了当初的承诺,大公主和小王子也将会离开京城。   本以为她的懿旨传出后,夏宁珂会安分守己直到出宫,没想到,大公主却将挑选面首的目光落在了南朝臣子身上。   “启禀太后殿下,工部侍郎吕恒之求见。”   石中钰从桌案上抬起头。今日没有早朝,吕恒之一大早入宫,可是有要事相奏?   待吕侍郎进了御书房后,先是对她谈论起前几日早朝中的一些琐事,又东拉西扯,迟迟不提今日入宫的目的。   “吕侍郎,可是今个儿吕府上的厨子告假,侍郎擦着点到哀家殿里蹭食来了?”   见太后殿下眉眼弯弯调侃自己,吕恒之咬了咬牙,突然向桌案后的太后行了个大礼。   再抬起头时,平日里一派淡然的吕侍郎面上居然挂着几分羞赧之色。   “回禀太后,下官这几日下了早朝后...总会在宫门口遇上...夏宁珂公主。”   石中钰看向一身正气,面容周正的吕侍郎,脑中想到夏宁珂身边的男子确实少了这道风味,不由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见太后没有接话,吕恒之脸上羞色更甚,但一想到西番大公主对自己的威胁,只得继续开口:   “公主说西番堤坝年久失修,只是当地人才屈指可数,希望下官随她前往西番完善当地水利,下官以南朝公事繁为由开拒绝了大公主...可是大公主穷追不舍,说她会与太后禀明此事,许以重金...甚至城池,但求下官随她回西番。”   “哦,夏宁珂公主准备许下哪一间城池?”   听闻太后此言,吕恒之急忙道:“太后,下官愿终生不领俸禄,但求殿下千万不要将下官调遣去西番...大公主她...她实乃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她想让下官做她的面首...。”   瞧见吕恒之如此慌乱,石中钰再也忍不住,咯咯大笑起来。   “吕侍郎不必担心,哀家自会同夏宁珂公主说清楚,让她莫要...莫要再纠缠于你。”   好不易才将吕侍郎劝慰走,石中钰笑着摇了摇头,决定择日同夏宁珂公主好好谈一谈,让她去民间搜寻中意的面首人选,莫要把主意打到南朝好不易选拔的栋梁之才上。   想到大公主和小王子入宫数日,她一直忙于政事,从未好生招待过,于是差卫礼前来道:“你去鸿鹄殿告知宁珂公主和小王子,哀家明晚在朝凤殿设宴款待。”   转眼到了翌日,夏宁珂与夏初成准时赴宴。   用膳过程中,石中钰为了缓解前几日她对夏宁珂身边面首的警示,特地让内务府寻来民间高人入宫表演戏法。   皮影戏,仙人摘豆,空杯变水这些戏法看得两位西番贵客连连拍手叫好,表示大开眼界。   到了宴席快要结束的时候,夏宁珂公主突然起身对太后行礼道:   “宁珂与弟弟感谢太后殿下盛情款待,可惜西番民间戏法匮乏,不及南朝文化渊博,殿下若是不嫌弃,可否让宁珂的侍从为殿下展示行军舞?以表示西番愿与南朝永保和睦,周旋不逆。”   “宁珂公主客气了,哀家还从未观赏过行军舞,今日正好一饱眼福。”   乐司在屏风后就位,鼓点声在殿中噔噔想起,颇有战鼓连天的气势。   十二位身着甲胃的男子鱼贯而入,跟随者鼓点声跳起西番当地舞蹈。   为首之人,正是最受夏宁珂公主宠爱的面首墨竹。   想不到如玉公子换上了坚硬甲胃,亦有几分少年将军的英姿,且看墨竹手下拳风凛凛,应是有些根底。   石中钰本以为这十二位男子是为国捐躯的西番勇士,但观这些人俊秀的面容,长腿窄腰的身姿。想来应是在夏宁珂公主床榻上捐躯的勇士。   虽然石中钰内心腹诽,但她不得不承认,十二位美男子身穿戎装紧随鼓点甩出铿锵有力的舞步,确实比观赏婀娜美人养眼得多。   一曲舞毕,墨竹双膝跪地,接过夏宁珂命人送去的果酒,对石中钰恭敬行礼道:   “若不是太后殿下主力出兵击退辽军,墨竹身在都城的父母亲人怕早就化作辽人刀下魂,墨竹感念太后恩情,特此相敬!”   男子手指仍是这么好看,衬得杯中果酒浓香可口。   石中钰想到一会她还要出言相劝夏宁珂公主放过吕侍郎之事,亦不好拒绝这杯酒,于是抬手接过。   只是指尖还未触及杯沿,便听到大殿门口响起一道熟悉的声音。   夹杂着滔天怒火,   “太后殿中好生热闹!” 第88章 醋火滔天 微臣不在的时日,殿下过得倒……   攻下三连城后, 凤殊影谢绝西番王设宴,迫不及待领兵回朝。   与小太后分别两月,他也分不清究竟是身子还是脑子更馋念宫里的女子多一些, 只觉得再不将小太后拥入怀中,体内的相思盅便快要了他的性命。   一路昼夜不歇, 快马加鞭, 原本半个月的路程被他七日就行完。   紧随大帅赶路的黑鳞军不由满腹狐疑, 为何此次凯旋回朝这般风风火火,可是京中生变?   等到了京郊大营,凤殊影顾不上此刻已是日落西山, 又换上一匹千里马乘风踏月赶回宫中。   一想到小太后瞧见自己时的欢喜模样,凤殊影只觉身上的疲惫都消散一空。   进了宫后,凤殊影从许公公口中得知小太后正在朝凤殿内设宴款待西番大公主和小王子。   怎地这般不是时候,罢了,见到让他抓肝挠肺的小太后一亲芳泽才是正事,凤殊影连朝服都来不及换,直接穿着戎装踏入朝凤殿。   没想推开朱红门扇,倒是小太后给了他个意外惊喜!   “凤卿,你怎么回来了?”   石中钰惊讶地眨眨眼, 看清门口突然出现的男子居然是摄政王,不由欣喜站起身, 却碰倒了墨竹双手奉上的果酒。   “殿下小心。”   墨竹抽出腰间丝帕,想为太后殿下擦拭裙?上的酒渍, 只是手中的帕子还未沾上太后的裙?, 只觉脖后一紧,绕是他有些许功夫在身,也不敌身后男子神力, 瞬间便被甩飞出殿外。   “凤卿莫要动怒,是哀家不小心弄洒了果酒。”   女子柔嫩的手心按在男子掌面上,手下是正要出鞘饮血的龙渊剑。   凤殊影数宿未曾安眠,他布满血丝的狭长凤眼冷冷扫过殿中刚刚献完舞的一群面首们,从牙缝中冷冷蹦出几个字:“都滚出去!”   同样是身着戎装,只不过这位刚刚从战场下来的男子周身散发的威压又怎会是一群靠着戎装增色的小白脸能够相比。   夏宁珂公主带来的面首在摄政王冷森森的目光下没当场尿裤子,都算是为西番争了一口气。   当下这群人如打了败仗的逃兵一般,争先恐后逃出殿外。   凤殊影又看向殿中呆立的二人,冷冷道:“本王的话,大公主和小王子是听不懂吗?”   “宁珂为感谢太后殿下盛情款待,叫随从献舞热络气氛,摄政王不必...”   噌地一声响,夏宁珂口中的话戛然而止,凌厉的剑锋抵在她脖颈间,细小血珠透过薄薄肌肤,缓缓沁出一道血痕。   夏初成被眼前的一幕吓得双腿发软,不禁扑通一屁股坐在地上。   “大公主借手下面首挑拨君臣关系的事亦不是第一次干了,本王今日给你个教训,大公主若是不长记性,本王不介意让公主魂灭他乡。”   夏宁珂平静的眸中终于浮现出恐惧之意,她感到一股凉气从脚底直窜天灵盖,脖上火辣辣的伤痛提醒自己,眼前出手狠戾,睥睨众生的男子才是真正的南朝主人。   待撵走了碍眼的闲人,凤殊影转身瞧见小太后正没事人似的重新坐回到凤椅上,纤长细指捏起一对玉箸,叮叮当当敲击起桌上的酒盏。   手下有节奏的击打声,正是南朝战鼓的节拍。   “凤卿这身戎装真是英俊不凡,可愿为哀家展露一下南朝行军舞?”   小太后醉颜微酡,唇边挂着淡淡的笑意,含水春眸在说话间还冲他俏皮一眨,为她流里流气的举动都带上几许挑逗的意味。   凤殊影微微眯起眼,走向不知天高地厚的女子身前,俯身细细看着让他日思夜想的娇人,挺拔高大的身姿压迫着身下娇艳如花的女子。   即便她现在的眸中已全是自己,满满得盛不下其余人,但凤殊影仍压抑不住心中的怒气,恶狠狠道:“微臣不在的时日,殿下过得倒是快活!”   冰凉坚硬的甲胃明明硌得石中钰胸口隐隐作痛,她却忍不住扬起身,恨不得将自己揉进他得骨血里。   莹白鼻尖抵上男子薄唇,又在他唇边轻轻摩擦。   周身被熟悉的气息环绕,让石中钰卸下了数日的故作坚强。   “快活个屁,没完没了的政事快将哀家累得升天了。”   凤殊影自然瞧出了身下美人的轻减,只不过方才殿中酒池肉林的香艳场景让他心中极为怄火。   “所以殿下借男色消乏?”   听到他的讥讽之言,小太后妩媚的眸中居然闪过一丝委屈,凶巴巴道:“爱卿若是再不告而别,在回信中只报喜不报忧,哀家何止要赏美男起舞,还要学着夏宁珂公主,广纳面...唔。”   恶狠狠的薄唇袭来,将石中钰余下的怄气话吞入腹中。   数日未见,骤然相拥的缠绵让二人浑身颤栗不止,男子下巴上新长出的青碴似在向她昭示自己的归心似箭,摩擦得她心口一颤。   “凤殊影,哀家想你!”   待二人唇齿分离,石中钰伸出纤纤玉指,摸着男子下巴上硬硬的青碴,她微肿的红唇缓缓开启,说出心底藏了许久的话。   在信笺中都不敢落笔的话。   凤殊影轻叹一声,感叹自己真是被小太后拿捏得死死的,心中滔天怒火随着她情意绵绵的一句话瞬间烟消云散。   “微臣也很想殿下,想到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石中钰看向眸眼深情的男子,心底泛起一丝蜜意,她贴在摄政王耳畔,轻轻道:“凤卿今夜也不许睡!”   “微臣领旨!”   凤殊影长臂一展,抱起凤椅上笑得风情万种的女子,大步朝寝室走去....   翌日晌午,石中钰是被腹中的饥饿唤醒,她身上疲惫不堪,四肢仿若已经不是自己的,垂眸看向紧紧锢在腰间的铁臂,不禁脸上一红。   摄政王果然是谨遵圣旨的贤臣,因着她昨夜的一句戏言折腾到半夜,直到她连连求饶,哭着收回圣旨,才愿偃旗息鼓。   “爱卿,快起吧,再过两个半时辰,皇上和哀家还要在城门口上迎接爱卿班师回朝。”   凤殊影其实早就醒了,只不过小太后在睡梦中也要紧紧握着他的手臂,想到昨夜美人红着眼角控诉他上次的不告而别,更舍不得离开怀中娇人。   等到摄政王起身穿戴衣衫,石中钰从帏帐里探出个小脑袋,讨好地问:“要不,哀家今个儿就不去城门口为爱卿接风洗尘了?”   瞧见小太后吃饱就不认账的模样,凤殊影简直要被气笑。   “微臣倒觉得殿下才是吃饱了便要赶厨子。”   何止是吃饱啊,简直是吃到撑!想到昨夜凤厨子追赶着喂食的模样,石中钰气呼呼撩开了帏帐。   “大热天的,昨个哀家说了要凤卿莫要...莫要留下痕迹,不然内务府准备下的吉服遮挡不住,爱卿可到好,越说越起兴!”   美人含娇倚榻,星眸微嗔,细滑的脖颈儿下开满昨夜他辛勤栽种的粉芙蓉,朵朵盛开得正艳,映得小太后肌肤赛雪。   凤殊影双眸骤缩,又退下了穿上一半的衣衫。   “倒是微臣的不是,险些忘记伺候殿下用早膳。”   ————   日暮低垂,快要落下山头的夕阳仍是刺眼。   皇城门口乌压压候着一群大臣,众人脸上没有一丝不耐烦,皆在恭候太后殿下莅临。   若说在一年前,他们自然不会料到自己有朝一日会臣服于先帝遗留下的新寡。   在摄政王领兵西行的两月里,原本被群臣视作傀儡摆件的小太后突然独揽大权,虽然小太后整日端着张笑眯眯的菩萨脸,行事却是老练很辣,但凡有想在她眼中蒙混过关的臣子,无一不被揪出来狠狠惩戒。   在连砍了几位阴奉阳违官员的脑袋后,众位大臣幡然醒悟,原来笑脸菩萨和冷面阎王才是一家子的,   当下朝中群臣无人再敢轻看凤椅上年纪轻轻的女子,皆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办好手中的差事。   “皇上驾到,太后驾到!”   在许公公尖细又高亢的喊声中,候在皇城下的臣子朝着皇上和太后驾临的方向,卑躬屈膝行礼。   低垂的脊梁,皆朝向夕阳中被渡上一层火光的女子。   石中钰淡淡应了声:“众卿家免礼平身。”   通往城墙的石阶又高又陡,即便石中钰临时换上了软底的九龙衔珠绣鞋,仍觉得迈开的双腿似面条般打软。   “太后殿下当心!”   脚下又是一个踉跄,还好星蝉眼疾手快,朱昱又伸出小手托住了石中钰摇摇欲坠的纤腰,才免去她差点从石阶上滚下去的局面。   走在太后身后的大臣们步伐紧跟着一顿,心中纳闷儿太后殿下昨日可是去骑射场陪皇上骑了一天的马?不然这年纪轻轻的,腿脚怎么还没他们这群老家伙灵便。   石中钰内心则是将凤殊影这匹“千里良驹”骂得透彻。   终于有惊无险登上高墙,石中钰带领皇上从鹅颈栏杆侧眺望远方,瞧见城外黄尘滚滚,和天上赤红的火烧云连成一片,想来应是摄政王率领的黑鳞军已逼近城门口。   “开启城门。”   石中钰沉声下令,厚重的青铜城门吱呀一声缓缓开启。   摄政王一马当先,矫健身姿在黑光铠甲下更显凌然伟岸,头鍪下凛冽的眸光如鹰,在触及到城墙上含笑的女子后又骤然温软下来,仿若冰封一整冬的河面被春风拂过,破裂后唯留潺潺清水。   “微臣不负殿下所托,领兵归来,特此向殿下奉上西番王酬谢西南城池一座,金饼三车!”   一墙之隔的男女双目相触,哪怕昨夜尽享缠绵,眸底依旧是浓到化不开的相思。   “摄政王此行辛苦,哀家已命礼部备下晚宴,为爱卿接风洗尘。”   万丈余晖,浸着晚霞赤红,皆隐在城下男子挺拔高大的身后,在他漆黑的铠甲上渡上一层金光。 第89章 信中胡言 咳咳,爱卿这是打哪听来的胡……   礼部为摄政王备下的接风宴可谓是用心至极。   道道山珍海味, 铺满了整张桌子。   只不过殿下群臣都看懂了摄政王投向他们不耐烦的目光,赶忙埋下头吭哧吭哧一通狂吃,最后连胡子上的饭碴都来不及擦, 匆匆告退出宫。   食得慢些的大臣,在摄政王冷飕飕的目光里, 也吃得忐忑难安, 生怕因自己牙口不好, 丢了乌纱帽。   好生生的一场皇家接风宴,愣生生吃出一股村头流水席的场面。   “爱卿今个委实有些过分了,哀家同礼部尚书精心准备许久的宫宴, 被爱卿闹得跟断头宴似的。”   二人回到朝凤殿,石中钰隔着水墨屏风,一面在星蝉的服侍下更换便服,一面忍不住出言抱怨。   “微臣在西番日思夜盼的又不是这群老家伙。”   “即便如此...爱卿也不该将钱尚书和他没用完的烤羊腿一同丢出宫外。”   户部钱尚书素日里向来节俭,自然舍不得浪费一桌山珍海味,于是厚起脸皮在摄政王阴沉的目光中从头吃到尾,结果在啃羊腿时不小心将金牙卡在骨头缝里。   依着石中钰的意思,自然要喊来太医为钱尚书瞧一瞧,哪想到早就等得不耐烦的摄政王直接令人将钱尚书和卡着金牙的羊腿丢出殿外。   换好了便服, 她从屏风后缓缓走出,瞧见檀香木四仙桌旁身姿挺拔的男子, 正手持青白釉盏自酌自饮。   石中钰倚在屏风一侧,细细观赏千古难得一见的绝色男子, 突然觉得夏宁珂公主的所言并非其实。   摄政王身着紫金蟒袍时是手握重权, 执掌百官生死的权臣,换上戎装时又是镇守一方,保家卫国的英雄, 而如今穿着皎月常服对影自酌的模样,又是她的翩翩如玉公子。   夏宁珂公主偏执于集齐万千男子各种风姿,却不知数种风姿亦可在一个男子身上体现。   不过需二人朝夕相处,诚心以待,夏宁珂公主缺少的,偏偏是愿意为她付出真心的男子。   哎...也是求而不得的痴人一个。   “殿下在想什么?”   见倚屏美人面含悲秋叹了口气,凤殊影不由怀疑:小太后可是怀念起昨夜被众位美男环绕的感觉,嫌弃现下殿中冷清。   石中钰看向横眉冷目冲她瞪来的摄政王,翩翩如玉公子转瞬间又变回专横跋扈的冷面阎王,她无奈一笑:   “哀家奇怪为何没瞧见夏宁珂公主和夏初成王子赴宴。”   “他们二人已被微臣请出宫,派兵护送回西番。”   石中钰惊讶地睁大眼,过了半响才缓缓道:“咱们刚收下西番王送来的谢利就将人撵走,会不会显得过于唯利是图...”   “殿下多虑了,他们二人不过是西番王压在南朝的质子,现下辽军已退,咱们也没扣押质子的道理。”   凤殊影一边说一边为小太后倒上一盏清酒,示意她坐到自己身侧。   “对了,爱卿上次说夏宁珂大公主利用面首挑拨朝臣间的关系,究竟是怎么回事?”   见小太后凑到他跟前,黛眉微挑,水汪汪的大眼里满是好奇。想到稍后有求于人,凤殊影只好暂时压下心中的邪念,耐心道:   “夏宁珂迷恋上南朝一位前锋将军,因求而不得,就支使手下面首勾引将军之妻。此次辽军能够如此快速攻下数座城池,便是前锋将军一怒之下,转去投靠耶律赤祁。”   “竟有此番秘辛内情....”   石中钰目瞪口呆,她以前只觉得夏宁珂思想过于奔放,虽然自己不苟同,但姑且抱着不批判的态度。没想到夏宁珂如此偏执,为了满足一己私欲而破坏他人家室。怪不得数年后,夏初成会将她移除王室。   “殿下与微臣分别数月,莫要再说些无关紧要之人。”   接过摄政王递来的酒盏,石中钰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垂眸见杯中醇酒色如琥珀,晶莹剔透,宛如琼浆玉液。   一观一闻便知是百年陈酿,堪属珍品。   “这...是百里香,耶律赤祁居然没有喝?”   石中钰略感惊讶,当初摄政王写信给她,信中提到王府地窖中有数坛珍藏百年的“百里香”,务必要将其放在军备之中运往西番大营。   得知摄政王的计划后,石中钰本以为像耶律赤祁那种贪图酒色之人定会将数坛百里香喝得干净,没想到居然还剩下一坛。   “殿下可知此酒还有一个别名,唤做美人香,传言美人饮过此酒,身上沁出的汗水会携有幽香。殿下可要同微臣一试?”   “咳咳,爱卿这是打哪听来的胡言乱语,不可信不可信。”   石中钰刚刚饮下一小口百里香,听到摄政王所说的话后惊得连连娇咳。   凤殊影伸手轻轻拍打小太后纤弱玉背,淡淡道:   “殿下怕是记性不好,亲自书写过的内容都忘了?”   凤殊影一面说一面从袖口摸出一封叠得整齐的信笺,在小太后目瞪口呆中缓缓展开,对着信中内容朗声道:   “百里香又名美人香,酒香滑入美人口,汗香透于美人肌。怎奈饮酒美人不知其香,哀家特在宫中备酒一坛,盼君早日归来,亲身品鉴...”   话还未说话,石中钰急忙伸手抢夺摄政王手中书信。   “这...信中的内容,是哀家为了迷惑耶律赤祁瞎杜撰的,不作数!话说...凤卿是从何得来此信?”   凤殊影看向粉面桃腮的小太后,心中不是滋味。   耶律赤祁估摸在西番还惦记着小太后,所以特意留下一坛百里香和书信存放在密室中,幻想自己有朝一日踏平南朝,也好依着信中的内容试试小太后身上的酒香是何滋味?   只不过,耶律赤祁这些龌龊念头,他自然不愿同小太后提及。   凤殊影又替小太后倒满一盏酒,不容置否道:“殿下金尊玉口,许下的话自然要作数,若是赖账,诤臣自要为殿下匡正言行。”   石中钰咬了咬绛唇,可恨乱臣贼子只手遮天,她决意今夜用酒臭熏走奸臣,好还她一个安稳觉,于是赌气举起眼前酒盏,一饮而尽...   缕金百蝶穿花帏帐内酒香浓郁。   女子肌肤莹白细腻,被烈酒沾染的薄唇抚过,微微轻颤,仿若娇花吐蕊,花心沁出的琼浆玉露转瞬被狂蜂吞入腹中。   ————   权势与美人堪称世间二蛊,一旦沾染便放手不下。   若是美人手握权势,又会有怎样的抉择?   朝中大臣在摄政王归来后都伸头观望,好奇这两个月大权在握,颇得新晋官员支持的小太后会作何反应。   二虎相斗,必有一伤!   在各路心思揣摩中,朝凤殿中的猛虎却提前进入冬眠,在接风宴翌日抱病不起,一连数日未曾上朝。   群臣不由感叹,摄政王真乃大丈夫也,江山美人尽握掌中,一个不落。   洞悉后宫情形的许公公高深莫测地摇摇头,内心感叹真正的虎王正优哉游哉躺在朝凤殿的美人榻上,每日耍脸色给“大丈夫”看。   这日,凤殊影匆匆踏入朝凤殿。   石中钰已有半个多月没有上朝,想到自己终于不必去面对几位古板的内阁大臣,她重拾起小姑娘爱美的天性,让星蝉为她涂抹蔻丹。   御园中凤仙花正当花期,还带着朝露的花瓣被宫人摘取下,放入器皿中捣成糊状,再添入适当的明矾,调制成色泽娇嫩透亮的蔻丹。   凤殊影走进暖阁时,瞧见小太后穿了一身清凉的杏花鸟衔花枝抹胸长裙,肩上随意披着云纹透纱褙子。许是为了图方便,如墨青丝只簪了枚青玉钗,正倚靠在美人榻上,翘起纤细挺直的美腿,莹白玉足迎着日光调皮地舒展开。   美人纤纤玉足上涂抹的艳红蔻丹仿若是皑皑白雪间盛开的红梅,惹得人忍不住想凑上去细细观赏把玩。   “爱卿莫要胡闹,刚刚涂上的...”   摄政王撩开衣摆坐在矮塌一侧,二话不说抬起小太后的咸腿架在肩头,薄唇顺着细嫩足面缓缓落下,惹得石中钰不禁一哆嗦,想要抽回腿,却被眼前男子紧紧握住脚腕。   “殿下浑身上下,无一不美。”   凤殊影薄唇含笑,微挑的凤眸中映出火红蔻丹的主人,正局促不安地微微勾起玉足。   瞧见委屈巴巴的美人嘟起小嘴,凤殊影放开小太后的脚腕,顺势躺在美人榻上。   榻上的位置本来就小,被人高马大的摄政王一躺,石中钰只得趴在他胸口。   “可是朝中出了事?”   见摄政王只是搂过自己,凌厉剑眉微微蹙起,把玩她刚刚涂抹好蔻丹的手指,半响都未言语。   “嗯。”   凤殊影淡淡应了一声,抬眸盯向小太后明艳的脸蛋,沉声道:“京郊几处村庄出现瘟疫,殿下最好让朝凤殿的宫人暂时不要出宫。”   “瘟疫!”   石中钰猛地起身,脚上还未干透的蔻丹蹭花了刺绣白牡丹软枕,素白的枕面瞬间落上刺眼的血红。   “微臣已命宫中几位太医前去查看,不过从京兆府尹递上的折子看,此次瘟疫规模不小,怕是已在京中传散开来。”   石中钰心中大为震惊,因为上一世时,她差点死在了当年京城爆发的瘟疫中。 第90章 瘟疫 爱卿又要出宫了?   凤殊影担忧的事还是发生了, 派去京郊察看瘟疫的三位太医,有两位染上了瘟疫,还好洪掌院有心防范, 命三位太医在入京城门下的隔离军帐中停歇七日再入宫。   恰在第七日,两位太医开始相继出现了低烧, 咳凑, 呼吸不畅等症状。   与此同时, 京城中也出现了感染瘟疫的百姓。   每日上报京兆府的染瘟人数高达数十,更有全家染瘟,父母双亡后染瘟者无人照料, 活活耗死在家中。往日熙熙攘攘的长街现如今空空荡荡,暴露在街中的身尸,亦无人敢去收殓。   摄政王下令取消早朝,特设和剂局寻找此次瘟疫的源头,并召集太医院中所有太医编制抗疫药方,   京城外也被黑鳞军圈出大片空地搭建病坊,在其中支起数千顶军帐安置感染瘟疫的患者。巡兵收敛尸体,在郊外挖深坑用石灰粉掩埋。   京城中一旦发现感染瘟疫之人,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 一律被送往病坊诊治。   宫中比往日更显冷清,每一个朱墙拐角处都燃着熏香, 灰蒙蒙的烟气仿若飘荡在阳间的幽魂,随风一吹便消散了。   殿中满是苍术, 艾叶燃烧过的味道, 石中钰让星蝉打开窗透透气,没想殿外的香薰气味更重。呛得她连连咳凑。   “殿下,喝碗琵琶梨水吧, 这里面添了几味中药,洪掌院说这是太医院这几日新研制出来的方子,能够缓解咳疾。”   “哀家无事,摄政王...可回宫了?”   “摄政王还未满隔离期限,后日才会入宫。”   听到星蝉的回答,石中钰缓缓点了点头,却没有动桌上的琵琶梨水。她走到窗边,忍下扑面而来的刺鼻艾草味,黛眉紧锁,面含忧色眺望远方被雾蒙蒙烟气笼罩的金銮殿。   她的脑中,仿若也被重重迷雾笼罩,想不明白为何在她重生后,京中瘟疫居然比上一世提前了八年?   此次瘟疫感染症状与爆发地与上一世别无二致,唯一有所不同,就是染上瘟疫的患者病情没有上一世严重。   石中钰犹记得在上一世,但凡得了瘟疫的患者,几乎是九死一生。上次太医院派出的三位太医,还未入京就全已暴毙而亡,死后身上还布满了可怕的黑斑。   而这一世的瘟疫,虽暂无药方克制,致死率却远远没有这么高。   究竟是何原因导致京中瘟疫提前爆发?石中钰百思不得其解...   为了安抚民心,摄政王出宫视察安置病患的病坊。   负责镇守病坊的官员本以为摄政王不过是来走个过场,毕竟当下瘟疫来势凶猛,没有哪位官员会深入病坊内部。   摄政王不顾官员阻拦,仅带上太医院发下的面罩进入患者休憩的大帐中。   有些官员惯会粉饰太平,与帐外每位病患被郎中悉心医治不同,帐内横七竖八堆满了面色灰败,双目无神的患者在痛苦呻.吟。   头戴面罩的官兵拖拽起还尚有一丝气息的患者,直接丢入挖好的深坑中,再盖上一层厚厚的石灰粉,就地活埋。   很明显,帐外被医治的患者身着绫罗绸缎,而帐内奄奄一息的病患在死后仅有一身粗布麻衣掩体。   亲眼目睹帐内人间炼狱后,凤殊影阴沉着脸走出来,面罩遮挡住他脸上神色,却遮盖不住他周身散发出的怒气。   “来人,将抗疫官员通通丢入深坑中。”   当日,原本用于掩埋垂死病患的深坑,填满了玩忽职守,视寻常百姓性命如草芥的官员。   新赴任的官员,自然不敢再糊弄事,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将病坊内的患者一视同仁,按照病情轻重分派郎中医治。   只不过凤殊影原定三日的视察,因底层官员不作为,生生拖上了半个月,后来等病坊的情形稳定后,凤殊影又转到观察幄帐中待了半月,方才敢回宫。   刚刚踏入朝凤殿,就被突然扑来的娇人撞个满怀。   “爱卿说只三日便会回宫,哀家信了你的话接手政务,结果爱卿倒是做了甩手掌柜,铲起土落在宫外埋人埋得痛快,可知半月前几位谏官差点撞死在朝凤殿外的盘龙柱上。”   听到小太后连珠炮的抱怨,凤殊影薄唇含笑,只觉得近日的疲劳也随着怀中娇人的嗔怨烟消云散。   “是微臣的不是,殿下做得很好,京中药铺无一敢借机哄抬药价,从地方调来的草药也缓解了瘟疫蔓延。”   紧拥着他的男子衣衫上透出浓浓的艾草气息,其中裹着淡淡的檀香让她放缓紧绷数日的神经。   虽然在上一世,凤殊影并未染上瘟疫,但此世因她重生发生的变故太多,石中钰不敢确定,凤殊影的第四道大劫何时会落下?   又能否会像前三次一般有惊无险的度过?   “凤卿,若是哀家染上疫症...”   “殿下莫要胡说!”   凤殊影见小太后埋在他胸口,沉默半响突然说出这等不吉利的话,不由出声打断。   他怎可能让她出事,光是想想病坊中那些垂死挣扎病患眼中逐渐失焦的眸子变成小太后的模样,顿觉得心头升起无穷无尽的绝望。   “殿下放心,朝凤殿内的宫人已被伺察再三筛查过,微臣定不会让奸人寻到机会对殿下下手。“   石中钰抬头看向摄政王好看的眸子,淡淡一笑:“哀家就是随便说说,若真不幸中招了,爱卿可否答应哀家莫要...莫要意气用事,以国事为重。”   “殿下又在胡思乱想了。”   凤殊影低头在小太后额上落下轻轻一吻,决然道:“若是殿下有事,微臣还管他狗屁江山。定要下达幽冥河畔,将殿下的三魂七魄抢回来。”   ————   摄政王重新回宫执政后,原本得以控制的瘟疫却突然失控,京城内感染疫症的病患数量激增。   民间渐渐有谣言流传开来,说是摄政王在位期间,不是有亲王谋反,就是有天灾人祸。总归是风雨飘摇,动荡不安。   反倒是太后替皇上全权代理朝政期间,南朝大有平定安稳,欣欣向荣的趋势。   可见真龙之位,不容乱臣贼子染指,否则天降横祸,警示苍生。   当谣言传入宫中后,几位想要崭露头角的谏官真的壮起胆子请奏摄政王归还朝政于太后。   只是没等摄政王那边传来消息,太后颁下懿旨,直接罢免了进言谏官的官职,并指明众位官员若是有心为君分忧,不妨去病坊中领上个差事。   一时间,倒是封住了朝中谏官的口舌。   这日,摄政王正在朝凤殿中批阅折子,蚩放突然入宫恳求觐见。   现下入宫官员皆需重重审查,在观察坊中呆满半月才可入宫,即便京城中疫情四起,所幸皇宫里一直太平。   蚩放穿着密不透风的棕油布,只露出一对铜铃般大眼,远远观去,真倒如熊瞎子般滑稽可笑。   模样滑稽的蚩放所道之言却是骇人听闻。   “启禀摄政王,末将按照您的指令在最开始爆发瘟疫的几个村落附近查探,果然寻到了可疑之处。”   正在摄政王桌案旁研磨的石中钰素手一顿,抬头看向蚩放露在油布外的一对眼,惊讶就连见识过饿殍遍野的蚩将军都掩饰不住眼中的恐惧。   “末将在山林间发现几处深坑,每个坑中都埋着数十位死尸,据仵作查验,这些尸体死了有一年有余...且每具尸体上有张毛的霉菌,与当下瘟疫死后尸身长出的黑斑一致。”   蚩放稳了稳心神,继续道:“随后末将在埋藏死尸周围搜查,果然发现一处人为开凿的洞穴,洞中有数十间铁栏打造的囚室,还有数套油布衣,依末将查验,这处洞穴应曾经关押过数百人,根据洞中剩余粮食所观,洞穴已荒废三个月。”   三个月,恰巧与京郊初次爆发瘟疫的时间相同。   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人精心设计,养出导致此次京城瘟疫的毒物!   蚩放走后,石中钰盯着手下鎏金兽形黄玉砚台,上一世她亦见过因染瘟疫爆亡的尸身被抬出宫,草席下垂落的手臂上布满了大片黑斑,与砚堂中浓黑的墨水一般叫人毛骨悚然。   冰凉的手被温暖的大掌紧紧握住,石中钰抬眸看向摄政王平静的双眼,她轻轻叹了口气:“爱卿又要出宫了?”   “前几日伺察来报,齐云在漠北险些遇险。”   “爱卿疑心是京中隐藏的前朝余孽在兴风作浪?”   “不错,既然是人为制出来的瘟疫,想来定有解药。前些日子坊间流传出民谣:唯有真龙莅临人间,才可驱逐盘踞在京城的瘟神。想来有些人想要借着此次瘟疫,挑拨离间太后和微臣的关系。”   “爱卿有何主意?”石中钰见摄政王神色淡然,想来已想到了应对的法子。   “殿下不妨顺了他们的心意....”   翌日,宫中传出圣旨,太后命摄政王领兵前往漠北,镇压边戎频频来袭的西辽军。   上个月,辽王殁了,   逃回辽国耶律赤祁彻底与新辽王耶律穆风彻底决裂,带领追随部落在辽国西侧成立西辽国,自封为王。   因为凤殊影坏了耶律赤祁扩张疆土的计划,他在当上西辽王后趁凤殊影被京城瘟疫拖得抽不开身,频频出兵骚扰漠北,并扬言要刨了凤殊影的祖坟泄恨。   上一世,辽国是在辽王死后的第八年才开始分裂,想来因耶律赤祁入侵西番失败,加速了辽国的分裂。   摄政王离京后,石中钰再次独揽大权。因当前瘟疫无药可救,只得采取严加隔离的法子。   在下旨封了京城中所有驿站,酒肆,并禁止所有官员,富贾在府中操办的宴席后,京中局势逐渐开始好转。   就在京中百姓觉得自己快要熬出来,平安送走“瘟神”时,漠北前线传来消息,南朝从未打过败仗的“战神”身负重伤! 第91章 反击 哀家...在这一世还想做凤卿的……   朝凤殿,   得知消息的石中钰素手一颤,笔尖朱墨落在雪白的宣纸上,沁出刺眼的血红。   “摄政王为何会受伤?信中不是说耶律赤祁麾下骑兵不成气候, 此仗稳胜吗?”   蚩放跪在堂中央,七尺大汉脸上满是自责, 眼底赤红一片, 紧握铁拳道:“启禀太后殿下, 受伤一事是属下按照大帅昏迷前叮嘱放出假消息,事实上...大帅在漠北染上了瘟疫。”   “漠北何时有了瘟疫?”石中钰大惊。   “都是耶律赤祁下的套子,在俘虏身上动了手脚, 引得大帅不幸中了招。”蚩放恨恨道。   “末将随大帅赶赴黑土关,将骚扰边戎的零星西辽军击退,期间遇到一批不战而降的辽兵,领队辽兵声称自己的部落因叛变耶律赤祁而遭到西辽军追杀,恳求大帅收留。大帅心中存疑,将辽兵按战俘暂行关押在漠北。没想到在返回京城的路上,曾经接触过那些辽兵的黑鳞军接连出现瘟疫的症状...”   石中钰越听心越凉,直到蚩放说凤殊影在入京后开始高烧不退,陷入昏迷, 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   “摄政王现在何处?”   “回禀太后,摄政王现在王府中, 由闽神医医治。”   “星蝉,更衣, 哀家要去王府。”   “万万不可!”蚩放拦在小太后身前急忙道:   “摄政王昏迷前交代, 要殿下在宫中稳持朝政,漠北地广人稀,收押战俘的地牢远离城镇, 黑鳞军沿途又从未投宿过驿站,所幸没有将瘟疫传染开来,当下,还需太后派人前往漠北暗中搜查,莫要让漠北成为第二个京城。”   石中钰强迫自己稳下心神,当初凤殊影离开京前,对自己说他会在漠北露个面,随后悄悄返回京中,等待京中投毒之人主动现身。   没想到隐藏在京城的幕后主使居然同耶律赤祁有了来往,还将导致瘟疫的毒物交给耶律赤祁,让他暗中投到凤殊影身上。   幕后主使应不知凤殊影已然回京,她该怎样做才能稳住当前错综复杂的局势。   她要忍耐,不能出宫前往王府,否则会暴露凤殊影回京的消息。   “蚩放,哀家会从和剂局调遣两位太医同你前去漠北,你今晚便动身,确保瘟疫没有在漠北传散,另外,摄政王曾同哀家提过,王府内有他暗中培养的替身...”   “殿下放心,那名替身此次也跟着摄政王去了漠北,现下正在漠北军帐中假扮受伤。”   “那便好...”   石中钰缓缓开口,她抬眸望向殿外的天。秋雨快来了,天幕似被罩上一层灰色面纱,阴沉沉的。   摄政王在漠北受伤的消息就像一块宝石被扔进湖中,溅起阵阵漪涟。   石中钰作为站在湖边的人,并没有让人搅动湖面寻找丢失的宝石,而是静静等待着湖面归于平静。   她不去捡,自然有人会忍不住去寻。   憋闷了许久的秋雨终于落下,淅淅沥沥,绵绵长长,仿若没有尽头。   随着天气骤然转冷,被隔离在病坊中的病患更加难熬了,朝中特从仓部拨出数千张行军棉被送往病坊。   丑时,万籁俱寂,张峰被衙役摇醒,迷迷瞪瞪睁开眼,听到衙役在喊他。   “张通判,醒醒啊,朝廷发下的棉被送来了,让您去验收。”   张峰闻言打了个寒颤,立刻精神了。   在他接任防疫通判职位前,数位同僚因处理瘟疫懈怠被摄政王下令就地掩埋,刚刚赴任时,张峰还经常梦到地下的同僚哭天抹泪地叮嘱他定要好好当差。   他火速穿戴好棉衣,带好油布面罩走出军帐外,口中虽然不敢多言,但心中还是泛起了嘀咕:仓部为何挑了这个点发放抗疫物资。   帐外乌漆麻黑,唯有营地口挂着的一盏纸灯在风中打转,   绵绵细雨落在面罩上,发出细微声响,一阵秋风吹过,饶是裹着厚厚的棉衣,张峰仍是忍不住缩起脖子。   “你便是张通判?”   张峰走至营地口,瞧见问话之人头上罩着棕油布,露出的眼皮耷拉着,从面罩里传出来的声音亦是模糊不清。   “本官便是张通判,不知您是仓部的哪一位?”张峰在亮出手中的官牌后发问。   “仓部员外郎刘铭,这是朝廷发下来的棉被,还请张通判验收。”   张峰顺着刘铭手指的方向,眯起眼,才看清营口停放数辆马车,他走上前掀开马车上遮盖的草席,见到席面下整整齐齐叠着数层棉被。   “本官这就命人清点。”   衙役走上前欲要拿下车上的棉被,却被站在马车一旁的刘铭出声喝止。   “还落着雨呢,打湿的棉被让患者盖,岂不加重病情。”   “刘兄所言有理。”张峰对衙役说:“从顶上抽出一张查验,再清点数量便好。”   衙役领命,仔细查验了最上层的棉被并无问题,又清点了每车棉被的数量,发现和账上一致,便准备放马车进来。   “且慢!”   黑暗中突然传来喊声,吓得张峰一哆嗦。他睁大了眼,瞧见黑暗中走出一队巡逻兵,身着漆黑鱼鳞铠甲,头戴黑色面罩,仿若与夜色融为一体。   为首之人抱拳行了一礼,闷声道:“本官王戟,奉太后之命查验送往病坊中的物资。”   “方才张通判已查验过,并无缺漏。”刘铭急忙出声阻止。   “若无异样,再查一遍又有何妨?”   王戟招招手,身后立刻有两名侍卫跳到车板上,其中一人掀开草席,从车中抽出一张棉被,粗暴地拆开被面,另一人则举起火棒凑上前细细观察。瞧着二人的架势,好似棉被中会藏有银票似的。   张峰犹在纳闷新来的王戟校尉闹得哪出?突然听他开口问道:   “刘员外郎可是穿少了,怎么打起了哆嗦?”   张峰顺着王戟探究的目光敲去,可不,隔着面罩他都能听到刘铭牙关打颤的声音。   “来人,抽出一张棉被给刘员外郎盖上。”   “不必...不必了....”刘铭像是被火燎到,猛地躲开侍卫递来的棉被,脚下踉跄,竟然栽了个跟头。   “王校尉,找到了!”   王戟冷冷瞥了一眼跌坐水坑里的刘铭,大步走上前。   张峰好奇地伸长了脖子,看到两个侍卫手上带着油布手套,指着被芯上一团黑疙瘩道:“霉菌被他们藏掖在棉花中。”   “这...这...霉菌不是和...”张峰瞪向棉花上的霉菌,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完整。   “和瘟疫患者身上的黑斑一摸一样!”   王戟替张峰把话补全,他瞥向泄了气的刘铭道:“将此人带走!”   经刑部勘查,发现刘铭居然和齐霸南早在三年前就有所联系。只可惜在重刑之下,他宁可咬舌自尽,也没有透露出同伙是谁。   前朝余孽暗中用霉菌传染瘟疫的消息在京中不胫而走。   吏部更是炸开了锅,吏部尚书和两位侍郎在楼阁中挑灯夜查,配合刑部将登记在册的官员逐一排查,一时间,朝中众位官员的老祖宗曾干过什么缺德事全都昭然若揭。   与震荡不安的朝堂不同,朝凤殿内安静得出奇。   太后被朝中藏有前朝余孽之事吓得杯弓蛇影,不仅遣出殿中所有伺候的宫人,还将整个朝凤殿封锁得严严实实,每日命卫总管将用艾叶熏过的奏折从暗门递进来,批阅过后再送出来。   鎏金狻猊铜炉口中吐出袅袅白烟,透过烟雾缭绕的烟气,可以瞧见凤塌上躺着一位身姿修长的男子,剑眉高扬,鼻梁挺直,薄唇微抿。只可惜那对好看的凤眸却是紧紧闭着。   水墨屏风后传来姗姗脚步声,石中钰走进寝室,手中端着温热的汤药,面罩下露出的大眼直愣愣望向床上的男子。   她派王戟出宫拦截刘铭那夜,暗中兵分两路,另一队人借着夜色悄悄将摄政王转移至宫中。   现在宫外闹得鸡飞狗跳,人人自危,幕后主使担忧刑部查到自己身上,应会暂时按兵不动。   石中钰坐在床榻一侧,俯身舀起一勺汤药,因面罩阻挡,她不知勺中汤药会不会太烫,就这样举了半响,见勺中的热气缓缓消散,才敢递到摄政王唇边。   乌黑汤药顺着男子紧抿的薄唇流淌到枕面上。   一声轻叹过后,面罩被女子揭开,毫无顾虑扔在金砖上。   石中钰喝下一口苦涩的汤药,捏开凤殊影薄唇,一口口哺了下去。   床榻上的男子依旧纹丝未动,浓密睫毛在惨白的脸色下仿若是停经在雪地上的蝴蝶,不知下一刻是要振翅高飞,还是就此冻死在冰天雪地中...   瓷碗中的汤药一滴不剩,紧握碗沿的手指关节崩得发白,原本空落落的碗底落下一滴滴水渍。   “凤卿还说要下幽冥为哀家抓来三魂七魄,如今哀家的三魂七魄具在,你又在幽冥寻谁呢?”   “原来上一世哀家躺在床上时,凤卿心中竟是这般感觉,怪不得凤卿说宁可染上瘟疫的是自己,”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这是一世倒是换你舒服躺下了,可知每日递上的折子足有半人高。”   “凤卿啊,哀家好累,你醒来好不好...”   “哀家...在这一世还想做凤卿的皇后呢...”   数日未曾合眼,石中钰趴在凤殊影胸口,口中喃喃自语,嗅着男子身上若隐若现的檀香,她慢慢闭上眼.... 第92章 往事如烟 哀家若是不同意呢?   慈宁殿外, 大雪纷飞!   石中钰仅着单衣罗裳,却不觉得冷,因为她只是一缕孤魂。   殿外站有数位带有面罩的太医, 因特殊时期,即便头戴面罩, 也都隔着三尺远。   “怕是不行了, 太后殿下不知隐瞒了多久, 现在就靠一口参汤吊着气,这...”   “这话谁敢说!你没瞧见刚刚摄政王发了多大的火,将跟在太后身边数年的善水杖毙了!”   “...都到了这份上了, 也没法医治啊!”   石中钰穿过众位太医,缓缓迈入既陌生又熟悉都慈宁殿。   她上一世的寝宫。   殿内金碧辉煌,陈设精美,就连桌案上的器皿也是万里出一的鎏金瓷窑,昭示着殿中主人平日里过得有多奢靡。   只是往日中神采飞扬的女子,如今却静静躺在凤榻上,双眸紧闭。   床榻边跪有一人,与寝室中包裹得严实的众人相比,男子脸上未有遮挡, 剑眉拧紧,深邃凤眼紧紧盯着床榻上的女子。   石中钰走到男子身侧, 蹲下身,细细观察他的神色。   她从未见过凤殊影这般颓败过, 印象中总是深不可测的眸子此刻涣散了神, 曾经拨动百石弓都不见费力的手掌,如今只是握着床上女子纤细手腕居然打起了颤。   石中钰转头看向躺在床上的自己,啧, 还是这般漂亮。   且愚蠢!   愚蠢到在上一世沾染了瘟症却不自知,低烧数日也不敢去寻太医,生怕手下臣子会因自己此刻染病避之不及。   自信到以为自己只是因瘟疫期间政事繁忙染上风寒,最终传染上对她尽心尽力伺候数年的星蝉,害得星蝉死后被掩埋在乱坟岗中,连墓碑都没有落下....   她这般愚蠢自私,却仍被他视若珍宝。   “摄政王,太后殿下的病症已到后期,此刻最易传染他人,您还是...将面罩带上吧。”   洪掌院的话从面罩中穿出来,闷闷的.   “把药放下,你们都退下。”   “摄政王莫要意气用事,现下京中瘟疫四起,朝中诸多大事还需要您定夺,太后她都...”   “本王心意已决,传口谕,封锁慈宁殿,每日除汤药,三餐和奏折,旁人不许踏入其中。违命者,斩!”   慈宁殿的宫人在摄政王下旨后迫不及待涌出殿外,随着赤红朱门一关,殿中只剩下二人一魂。   石中钰瞧见凤殊影端起茶几上的汤药,毫不犹豫含进口中,俯身贴在女子唇上。   待哺食完汤药,他伸手轻轻抚平女子微蹙的柳眉,轻声道:“殿下觉得苦了,可愿同微臣说说想吃什么蜜饯?”   回答他的自然是令人压抑的安静。   “都是微臣的不是,近日忙着巡视民间疫情,居然没察觉到殿下病了...”   “还有上次殿下头疾发作,微臣亦是不知,怨不得殿下不愿退居皇后之位,微臣...着实不是良配”   “衔玉,醒来可好,没有你,我要这天下又有何意?”   凤殊影的声音逐渐变得低沉,语中的自责之意听得身侧的幽魂忍不住落下一行清泪。   石中钰抬手抚上凤殊影低垂的头,却只落得满手空空。   “叮铃”一声脆响,原是凤殊影腰间挂着的睚眦玉坠撞到瓷碗发出的声响。   男子瞥见和玉坠一同垂挂在腰间的鸳鸯刺绣香囊。   这枚香囊是沈诗怡所赠,一开始,他并没有在意,之所以一直带在身边,是因为每次就寝前都能瞧见小太后嘟起嘴盯着香囊生闷气。   她脸上拈酸吃醋的神情是他最爱的,仿若在那一刻,他才能确定,这个没心没肺都女子的心底,还是有他的。   怀着这点贪婪的念想,即便小太后多次出言提醒,他扔没有将香囊取下。   凤殊影冷眼看向腰间悬挂的香囊,突然伸手扯下,丢进一旁的火炉中。   香囊在银丝炭火中骤然紧缩,赤金花卉纹铜炉中飘荡出一股熟悉的香气,悠悠飘荡在石中钰鼻尖。   这香气...怎会这般熟悉?石中钰急忙垂头去看她腰间悬挂的吉祥带,突觉脚下一空,骤然坠落。   咚地一声,   石中钰揉揉额头,瞧见自己正趴在地上,抬眸看向周围装饰,发现她正在朝凤殿中。   凤榻上的男子依旧在静静躺着,只不过脸色好似好转了一些。   香囊!   脑中仿若有根弦被人拨动,她骤然清醒。   上一世她被太医判了死期,凤殊影守在她床榻前不弃不离,亲口哺药喂食半月,终于将她从鬼门关拉回来。   石中钰醒后还以为是老天被二人的真情打动,发了慈悲,放过她和凤殊影重聚。   至于凤殊影为何在照顾她的半个月中都没有染上瘟疫,则是个奇迹。   不是奇迹,是香囊!   石中钰急忙解下腰间的吉祥结,凑近鼻尖轻嗅,果然和回忆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枚吉祥结中装有寿春独有的平安草,香味淡雅,久存不散。草民...祝...祝殿下在京中平安顺遂。”   齐云的话在她耳畔响起。   想到偷偷将霉菌藏入棉被中的仓部员外郎早在三年前就同齐霸南有书信联系,石中钰豁然开朗。   寿春独有的平安草便是克制霉菌的解药,所以上一世常年佩戴装有平安草香囊的凤殊影没有被她传染上瘟疫。   而这一世她在照顾凤殊影的这几日也没有被染上瘟疫。   石中钰当即将平安草交给洪掌院和闽神医,让他们研究可否配比出治愈病患的药方。   半月过后,京中瘟疫再次有所好转,百姓们对当朝太后乃是福星转世,专门克制瘟神的说法深信不疑。   许是朝中大臣已被刑部排查干净,太后又重新开启朝凤殿,每隔五日便召集内阁大臣询问抗疫的进度,倒是一副从容不迫的姿态。   几日过后,漠北传来消息,摄政王病情加重,怕是要抗不过去。   太后得知此消息,没有太过悲伤,反而将近期负责修建运河的工部吕侍郎留在宫中一夜未归。   群臣不禁感叹,不仅老夫少妻不可靠,就连俊夫贤妻,大难临头,仍是各自飞得痛快啊!   摄政王在漠北还没咽气,小太后就寻到暖榻的相好了。   这日,石中钰正在批阅奏折,殿外传来通报。   “启禀太后殿下,仓部主事石禹临求见。”   这是父亲在瘟疫爆发后第三次入宫寻她,前两次,都被以政事缠身拒绝了。   不过今日,万事俱备,也是该做个了断了!   “下官石禹临,叩见太后殿下。”   石中钰端坐在太师椅上,目光越过桌案,落在堂中叩拜的臣子身上。   权势果然是上好的延寿丹,这一世父亲没了右相之位,仅仅两年未见,脸上疲态尽显。   “石卿免礼,今日前来有何事禀奏?”   石禹临抬起头,看向黄花梨桌案后神色淡淡的女儿,觉得甚是陌生。进殿前原本稳操胜券的心,也开始动摇起来。   “下官寻到了根治京中瘟疫的药方。”   “哦。什么药方,石卿从何寻得?可否找洪掌院查验,确保药方有效?”   面对太后接连发问,石禹临静默片刻,开口问:“太后可否遣退殿中宫人。”   “你们且退下。”   石中钰摆手退下朝凤殿内伺候的宫人,待书房中只剩下他们父女二人,她迫不及待问:“父亲当真寻到了可以根治瘟疫的药方?可拿给洪掌院瞧过?”   看向神色急切的女儿,石禹临微微一笑:“自然当真,不必给洪掌院过目,此药方绝对有效,太后可拿此药方到病坊中找病患一试。”   石中钰面露疑惑,似是不太相信:“父亲怎会确保此药有用?要知和剂局中的太医在患者身上配比数百种药方,依旧未寻到根除瘟疫的法子。”   “因为...京城的瘟疫,便有由我一手策划!”   此言一出,书房中陷入良久的沉默。   “父亲...此言是何意思?”   瞧见桌案后的女儿终于露出惊恐之色,石禹临轻笑一声道:   “夏末时,仓部为京郊几个村落送去新农具,农具上被我放了能够感染瘟疫的菌斑,导致瘟疫在最初几个村落爆发,后来,我更是借朝廷向民间派发抗疫物资时,指示刘铭将掺有菌斑的物资发给百姓,让瘟疫迅速传播。”   “父亲...为何要这样做?”   “自然是为了让太后能够摆脱摄政王钳制,钰儿可知道,现下京城百姓都称太后你是南朝的活菩萨!”   “这些谣言,原来都是你散布的,父亲可是魔怔了,不惜用无辜百姓的性命来成就女儿的虚名!”石中钰眸光转冷,看向皮笑肉不笑的石禹临。   “成大事者,不拘小节,钰儿这段时日独揽皇权,不也尝到了当权者的滋味。”   见石中钰板起脸不接话,石禹临冷笑一声。   “太后不必同我装傻,我早知摄政王在漠北痊愈的消息,只可惜疫症没能要了他的性命!昨夜京郊大营调遣两万黑鳞军前往淮南,想来你们已察觉贤王有所异动。”   “父亲消息倒是灵通!”石中钰忍不住嘲讽道。   “自然,出兵自需要调配军备,其中又有那项不经仓部之手,摄政王殊不知将下官贬到仓部,倒是更方便我行事了哈哈哈!”   “父亲今日前来,究竟有何目的?”   “下官是来求太后殿下一道懿旨,罢黜凤殊影摄政王、凤鸣大帅之职。准贤王出兵斩除逆贼。”   “哀家若是不同意呢?”   石禹临看向面露厌色的女儿,即已撕破脸,他也懒得恪守君臣之礼,挺直起身子冷冷道:   “我既能成就你活菩萨的美名,亦能给你冠上黑寡妇的恶名,即将出城运往漠北军备中有几罐密封的霉菌,沿途州城百姓的性命,就在殿下的一念之间!” 第93章 终 朕永远是殿下的裙下之臣   石中钰神色复杂, 她望向胜券在握的父亲,轻轻叹了一口气。   即便此世未能做成权倾朝野的石相,父亲拿捏人心的本事, 还是叫她佩服。   “父亲可知,你上一世就是这般威胁女儿, 让哀家下了一道后悔至今的懿旨。”   石中钰瞥了眼目瞪口呆的父亲, 淡淡一笑:“父亲可是觉得女儿疯了, 开始胡言乱语起来,那父亲姑且就当听了一个故事吧。”   她起身踱步至窗畔,伸手推开窗轩, 望着远金銮殿上亮澄澄的金瓦自言自语:   “昱阳十年,大辽分裂,西辽王出兵入侵南朝,黑土关失守。摄政王领兵出征,却因...粮草发霉被西辽军围困于玉煌关城下,玉煌关紧邻官道,一旦攻破,辽军便会横冲直下,杀入京城。”   石中钰猛然转过头, 冷冷看向堂中石禹临,颤声道:“满朝文武在金銮殿中跪倒一片, 肯求哀家下旨紧闭煌关城门。懿旨一出,七万黑鳞军因度支司失职惨死于西辽军兵马下!”   “两世了, 父亲本性难移, 总喜好在军备上动手脚,这一世,哀家又怎会不加以提防?”   石禹临不知女儿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什么昱阳十年,大辽分裂。前世今生。   “太后可是在拖延时间?无用的,贤王早已出兵乘水路前往京城,再过一时三刻,贤王的兵马便会兵临城下,我劝太后还是快快润笔下旨,免得拖累皇上一起遭受皮肉之苦!”   石禹临话音刚落,只见朱红门扇被人推开,摄政王身着黑鳞盔甲,迈起大长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石中钰身前。   “启禀太后,逆贼贤王已被诛杀于京郊河畔。”   “你...你...不是应在....”石禹临被突然出现的摄政王惊得连连后退,直到撞上冰冷的盘龙柱,才清醒过来。   “你没有在漠北!不可能....你若是不在漠北,京城只有两万黑鳞军,贤王可是带了十万兵马前来,怎会被你诛杀。”石禹临喃喃自语,难以相信贤王已死。   “前几日哀家召工部吕侍郎入宫,商讨了一夜,发现贤王若是走水路入京,定会经过衡州,恰巧衡州水坝积攒了不少汛期雨水...”   原来,闽神医和洪掌院根据平安草的药性调配好药方,凤殊影早在七日前就苏醒。   凤殊影在离京前与石中钰细细捋清了京城瘟疫反复发生的时间段,发现每次在朝廷发派抗疫物资后,城中瘟疫好似得到了扩张,不降反增起来。   他们不由把目光放到了仓部主事石禹临身上。   恰在此时,齐云在父亲留下的藏书中找了一册隐秘账本和书信。在翻阅过后,立刻让人快马加鞭送到宫中。   “想不到,齐霸南和石禹临居然是表兄弟...这么说,哀家还同齐云是表兄妹。”石中钰惊讶道。   前世许多琢磨不明白的事也豁然开朗,譬如:石禹临小小户部侍郎的俸禄怎会为她送去源源不断的金银支持她维护朝中人脉。原来背后是有江南首富相助。   少了一位情敌,多了一位表舅子的凤殊影却是开心不起来。小太后先帝之妻的身份已是阻碍,若在添上个前朝公主的名号,岂不更难迎娶到手!   之后,伺察顺藤摸瓜,发现自从石中钰和凤殊影二人回京后,石禹临开始同贤王私下密切联系。看来他与齐霸南一般,打着让凤殊影和贤王斗得两败俱伤,坐收渔翁之利的念头。   可惜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凤殊影决定引蛇出洞,   果然,昨夜黑鳞军出京的消息果然引得石禹临主动来寻石中钰,逼迫她下达懿旨好让贤王师出有名。   “你被他的甜言蜜语冲昏了头脑!皇后之位那有一代女皇来的威风,这些时日掌权的滋味就不让你痴迷吗?钰儿,你太让我失望了!”   石中钰看向被禁军按压跪地,披头散发的石禹临,摇了摇头。   “你与齐霸南一般,脑中只有复辟前朝的痴念,父亲,这两世,你都让我失望透顶!”   石禹临被禁军押入大牢,他前朝皇子的身份永远不会被摆到台面上,而将会被视作协助贤王谋反的同党论罪。   凤殊影轻轻揽过小太后,怀中娇人还在微微轻颤,他不禁将小太后搂得更紧了一些。   良久,他终于开口:“殿下上一世最后过得可好?”   “凤卿都听到了?”石中钰盯着摄政王肩头张牙舞爪的金蟒刺绣,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神色。   “殿下照顾微臣的那段时日,微臣虽然睁不开眼,却能听到殿下的话,并且...微臣在昏迷中做了很多梦,梦中的殿下,狡黠,固执又多疑...”   “凤卿可讨厌那般的女子?”   凤殊影轻轻一笑,抬起小太后明艳的小脸,让她波光潋滟的眸中只映出自己,沉声道:“微臣上一世的痴狂,殿下忘了吗?”   自然不会忘,石中钰抿了抿唇,点点头。   “所以,殿下上一世最后过得可好?”   石中钰盯着摄政王好看的眸子,诚然道:“不算太好,服下父亲亲手奉上的毒鸠,心怀愧疚,死不瞑目。”   凤殊影皱了皱眉,喉头微滚,最终哑声道:“怪微臣回来的迟了。”   “无妨,这一世,不迟...”   石中钰嘴角噙笑,她踮起脚尖在摄政王打结的眉心落下一吻,满足道:“凤卿这一世,来的刚刚好!”   ————   昱阳三年,南朝第九代皇帝朱昱以难堪大任,祗承天序为由让贤于当朝摄政王。   退位先皇携其母,也就是先太后前往漠北,定居于煌玉庙内。   新帝继位,国号凤钰。   同年,新帝大婚,皇后乃是新帝年幼时在漠北青梅竹马的小表妹。   传闻皇后在漠北曾成过婚,还有一个小儿子,不过新帝情深难移,依旧力排众议,终与小表妹再续前缘。   新帝勤俭持家,将皇后的寝宫定于先太后的朝凤殿内。   册封典礼上,殿下百官看向新帝身侧国色天香的女子,面上虽然装出一副头一次见的模样,但在躬身行礼时,仍情不自禁将自己的身子朝皇后的方向弓得绷直一些。   朝凤殿内,   供台上龙凤喜烛燃得明亮,银盘上的合卺酒正当温热。   伸手抚过身下丝滑的朱红彩绸喜被,被面上软金刺绣凤凰栩栩如生,展翅翱翔。再抬头打量眼前红光辉映,喜气盈盈的朝凤殿,石中钰不由感叹。   算上今夜,她已穿过三次嫁服。   凤殊影本同她商议好,在朱昱退位后,她同昱儿一同前往漠北住上一两年,等京城风声平息后,凤殊影会为她在漠北安排好身份回宫。   没想到她连漠北的风景都没见到,凤殊影前脚即位,后脚便迫不及待让漠北府尹送来了她的户册。   原来早在寿春时,凤殊影受小太后随口扯谎启发,早就为她安排好了身份。就连朱昱的名字都落在户册上,如此便可让朱昱也正大光明出现在京城中。   耳畔传来熟悉的脚步声,石中钰突然有些紧张,随着珠链后模糊不清的身影靠近,不由攥紧了手指。   “哗啦啦”   眼前的珠链被龙纹鎏金秤杆挑起,凤殊影凤眸含笑的俊脸骤然映入眼帘。   “钰儿,你真美!”   还好,这次挑开她珠链的再不是那柄血淋淋的龙渊剑。   石中钰嫣然一笑:“皇上言而无信,说好让哀...臣妾在漠北畅快两年再回京,瞧着方才群臣面面相觑却又不敢言的模样,臣妾都替他们觉得辛苦。”   凤殊影端过合卺酒,俯身递给凤塌上光艳逼人的女子,听到她口中嗔怨,原本含笑的凤眼当即瞪起来。冷哼一声道:   “前朝太后定居煌玉庙内的消息刚刚穿出去,新辽王就迫不及待迁都到漠北邻城,漠北有一个俊表哥已让朕寝食难安,耶律穆风还凑来裹乱,朕怎能放心将花开正艳的殿下孤零零丢在漠北,凭空惹人惦念。”   二人饮下合卺酒,石中钰轻声道:“皇上莫要再唤殿下了...”   凤殊影直勾勾看向红烛下让他痴狂两世的娇人,饱满的绛唇被温酒润得透亮,他情不自禁含住那两片较软。   待美人唇齿间的酒香被吞噬殆尽,二人鼻尖低鼻尖,凤殊影沉声道:“朕永远是殿下的裙下之臣。”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