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书由 霎紫明嫣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催眠师恋爱手记 作者:漾桥 文案   陆之暮的失眠久治不愈,终于有一天,她赖上了某知名催眠师,一睡到底。(doge   赖上以前,   他是天才心理学家,   T大最年轻的教授,   被学生封为“禁欲系”   赖上以后,   “告诉他你有男朋友了。”   “不许找他画重点。”   “你亲我一下。”“不然,我亲你也行。”   “再抱五分钟。”   陆之暮:“……”   这个孩子是不是被她整到脑子坏掉了?   ①傲娇忠犬催眠师vs皮厚胆小女编剧   ②都市校园甜宠文,1v1   (男主名字里的“稱”读cheng,一声~) 内容标签: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业界精英 主角:鹿禹稱,陆之暮┃ 配角:┃ 其它: =============== 正文 1.第1章 “既然所有与潜意识沟通的方法都是催眠,那么我们所熟知的语言,文字,音乐这些,都属于催眠,再往远古追溯,上古时期神秘的巫术,中国古老的风水学,其实也都是催眠的一种……” 已是入秋的时节,整个校园里的树叶仿佛一夜之间都变黄然后开始被风吹落,窗外风涩涩地吹着,而大多教室里也飘散着朗朗的书声和授课声。 大学的课业相比繁重的高中要轻松许多,很多人一下子得以解放,或者全心全意释放自己,或者选择自己喜欢的事情去做,逃课这件事情就显得稀松平常起来。 但是在新教楼一层这个可以容纳五百人的报告厅里,人却挤挤挨挨,座无虚席,甚至有许多人站在最后排的空地上,拿着本子,全神贯注地听着。 这就显得尤为不平常了。 有半数以上的人都是女孩子,时不时偷偷拿出手机对着讲台拍一张照,然后再同邻座的好友窃窃私语地分享着什么。 一个完全不能同印象中的“教授”二字挂钩的低沉浑厚、带着微微沙哑感的男声自讲台处随着麦克风的扩音传来,几乎一字一句都能让坐在下面的少女们脸红心跳。 陆之暮坐在中间靠走道的座位上,她拿着一个薄薄的笔记本,时不时低头写写画画,柔软的长发随着她低头的动作顺垂着擦过她光洁白皙的脸颊。 右后方突然丢上来一个纸团,准确地砸在了陆之暮正在写的那块空白之处。她停下笔来,疑惑地扭头看了一眼身后。 斜后方坐了一排男生,最中间一个,也是她循着纸条丢过来的方位看到的那个男孩子染了卡其色的头发,他正单手撑着头,懒洋洋地半趴在桌上。看到她回头,挤着一只笑弯的眼睛冲她调皮地眨了眨。看上去,真是阳光无比呢。 陆之暮面无表情地转回头来,抬手一点点把揉皱的纸团展开抻平,上面一行略显潦草的字迹便显露出来。 “食堂姐姐,下课别去打饭了,一起去喝杯咖啡?” 陆之暮就当没看到一般,把它复又揉成了原来的团状模样,放在了桌子的一角。继续听着上面教授的讲课。 身后的人看她半天没有反应,过了一会儿,又从后头飞过来一个纸条,准确地砸在了陆之暮正在涂画的位置上,这一次,她本子上那个略显卡通的画像的眼睛处多了一处污渍。 格外扎眼。 陆之暮捏着手指,直到指关节都开始泛白才忍住几欲喷薄而出的怒气,她抬手捏起那个纸团,轻轻地摆在了之前那个纸团旁边。 “还有同学有问题吗?” 上面的教授低低沉沉地问了一句,几乎是瞬间,陆之暮最快地举起了手。 身后不断戳着她背的笔尖随之消失。 “好,穿白裙子的那位女生。” 陆之暮深吸了一口气,跟随着上面温文尔雅却格外绅士疏离的声音缓缓站了起来,她的白色长裙顺垂着到了脚踝,黑发如瀑一般垂在身后,更加凸显出干净清丽的面颊,周围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在她的身上。 鹿禹稱推了一下金丝边眼镜的框子,深邃的眼睛微微眯起,看着那抹白色纤盈的身影,声音低沉迟缓,状似随意地开口问道:“这位同学……好像不是心理学专业的学生吧?” 底下人先是压抑不住地惊呼声,紧接着,陆之暮清晰地听到身后一个女生压低了声音对另一个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就跟你说了吧!我们鹿教授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你还不信,凡是我们专业的学生,他通通都记得……” 鹿禹稱是T大最年轻的教授,说白了,是破格直升的教授兼专业导师,他因为在科研方面做的贡献和成果尤为突出,在学界一时名声鹊起,并且自己拥有一家配有专业催眠室的心理治疗机构,被T大特别聘请为名誉教授及导师。而所谓的名誉教授,平时不负责授课,大概一年只在学校专业内开几次相关讲座就足够。 而至于专业不是全国排名第一的T大是如何笼络到这位少年成名的天才心理分析师和催眠师的,坊间传闻不一。 鹿禹稱这样一个神秘而又引人瞩目的身份,再配以精英男士的气质,一看就自我管理极其严谨的穿着,干净帅气却又冷酷无比的脸,外加上课时戴着金丝边眼镜一丝不苟的样子……这么多因素综合起来,单是这个被学生们归纳为“禁欲系教授”的形象,就足以促成这个堪比盛会的场面。 陆之暮撑在桌上的手因为紧张而不自觉地捏紧在一起,她迟迟没有回答鹿禹稱的这个问题,报告厅里议论纷纷,突然,前面靠边的一个好事的男生多嘴高喊了一声:“教授,她不是我们院的学生,她是我们学校食堂包子窗口的姐姐!” 此话一出,整个报告厅登时就炸开了。 好多人都认出陆之暮,男生们甚至有些起哄地吹起了口哨。陆之暮身侧那个女生紧接着说道:“看到没看到没?每次啊,这种非要来人课堂占座蹭课的奇葩女人可多了去了,这才是我们鹿教授真正的魅力之所在……” 鹿禹稱好看的眉头微微一皱,几乎是瞬间就又不动声色地放平缓下来,他点了点头,抬手示意大家安静,整个声音听起来依旧是低沉暗哑的,格外蛊惑人心:“请问你的问题是?” 陆之暮顿了顿,努力压下自脸颊泛上来那种热辣滚烫,逐渐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您之前讲到时间回溯,就是让被催眠者潜意识里回到几年前的状态,找出发病的原因,催眠师可以辅以调整当时事情的经过,使人郁结的情绪得以缓解,那么这个方法,是否可以成功治愈精神创伤导致的失忆呢?” 鹿禹稱认真地听完,甚至全程摆出了一副侧耳倾听的专注模样,这让报告厅里的女生们手机里又多了几张系列照。他微微抬手,修长干净的指尖顺着她的方向点了点,示意她坐下。 “时间回溯这个观念,其实是治疗精神病疾病,解除心理障碍的一种手段之一。大多数人自身都具备这个能力,也就是我们常说的‘记忆偏差’,通过把美好的记忆不断镀色加深,把受过创伤和阴影的记忆隐藏、修改,甚至是篡改,来达到自我疗伤、自我治愈的目的。 “但是,医生尚且不是万能,心理医生同样也是。大多数患有心理疾病的病人,能够打开心结彻底走出来的,很大程度上都取决于自己是否愿意做这样的接受和改变。” 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这个世上,能帮助自己的,只有自己。这是受过挫折的人都应该明白的道理。 陆之暮依旧站着,毫不畏惧甚至是带着一丝祈求地看着鹿禹稱,尽量平缓清晰地又问:“那……像您这么厉害的人,所做过的催眠中,每一次都成功了吗?” 周围人再一次因为她这个问题喧哗躁动起来。鹿禹稱金丝边眼镜后面的视线陡然也变得冷了下来,他顿了顿,在学生们激动起哄的噪声里,低沉而平缓地回答:“不是。” 本已是入秋的天气,却在他落下这两个字之后陡然变得燥热无比。教室里明明是静悄悄的,却好像有惊雷呼啸而过,尔后渐渐平息,直到他低缓的声音再次响起—— “之前有一次,我失败了,失败得很彻底。” 正文 2.第2章 鹿禹稱被余响载到市郊已经是半个小时后的事了。一路上摇摇晃晃地,他一直靠着椅背闭目休整,午后的斜阳偶尔跃动着,摇晃着掠过他英挺的鼻梁和脸庞。 车内气压极其低沉,余响这车开得战战兢兢。他忍不住余光瞟着这个绷着俊脸的男子,试图像往常一般调侃两句缓和气氛:“哟,我们这金牌鹿教授今儿个又受什么气了?是又被女学生递了情书啊,还是拉了小手啊?哎,你跟哥说,哥帮你把那些小妞追回来再甩了解气。” 鹿禹稱好看的眉头几不可查的皱了一下,余响立刻条件反射地瑟缩了一下:完了,撸着虎须了。就看到那头鹿禹稱并没有睁眼,而是微微放缓了金丝边眼镜后的褶皱,略微低沉的声音一下子捏准了余响的软肋:“行啊,你去追,反正老爷子手头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我挺感兴趣。” 此老爷子乃余响的亲爷爷是也,年轻时极具商业眼光和魄力,一手创建了如今余氏商业帝国。但这老头实在冥顽不灵,原本余响成年后要给他百分之二十五的股份压缩到了百分之五,只因为余响在他眼中实在不够成熟稳重,甚至还有些纨绔子弟的浪荡作风。 早先余响说要开心理诊所,自己干一番事业,就拉了极其符合老头心目中未来继承人形象的鹿禹稱,老头还真就对鹿禹稱看上眼了,巴不得换个孙子,还扬言:再不收收心,就把他那百分之二十给鹿禹稱。 余响听着他果然提起这茬,顿时一口气憋得牙疼,没好气的说:“你不是看不上老头那股份,说不要么?再说了,我记得你讨厌经商啊。” 鹿禹稱嘴角略微往上抿了抿,偏过头来,眼睛略微张开一条缝,透过金框眼镜斜睨了余响一眼:“你没看到老爷子当时恨不得拱手给我的样子吗?你以后,少吃点女人的口红,脑子容易变笨,这么简单的心理战术都看不透了?” 说完就又把头偏了回去,眼睛也随之再度阖上:“这股份我拿来可以卖,有钱进账我哪有理由拒绝?我看你那二叔就不错。” “你!”余响气得想摔方向盘,罢,罢,是他看不清形势,今儿这鹿禹稱怕是遇到大事儿了啊,以往几次讲座被女学生缠住,他调侃起来,也没见他这么生气的。想到这里,余响又开始有些幸灾乐祸起来:这丫,怕不是给女学生强抱强吻了吧?或者更劲爆?哎呀呀,那可就…… 似乎感应到他脑子里在想些什么,鹿禹稱抱着的手臂作势一松,余响瞟了瞟前面的纸巾盒,马上正襟危坐好好开车。 十分钟后。 “到了。”余响把车子停稳,侧过头来看他。 鹿禹稱慢慢睁开了双目。他适应了一下,往窗外望了一眼,跟着皱了皱眉,抬手把手中的眼镜丢给前面。 余响条件反射地接住了。他有些奇异地左右看了看,一面随着他慵懒的步伐下车落锁,一面开口问他:“哎你什么时候近视了?还搞个这么老派的眼镜……” 鹿禹稱双手插兜,深吸了一口郊区秋来的气息,闲闲的目光瞥了过来:“我的视力,你再站远一些,也能看清你衬衣第二颗纽扣下方的细微褶皱,很明显,是被女人抓的。” “哎!”余响条件反射地低头看了一下,还愣是不信地抬手抚平了一下,然后隔着距离瞪着眼睛像看怪物一般看着鹿禹稱:“你怎么……” “本来我还不确定,”鹿禹稱微微挑了一下眉,抬手点了点他,“你的眼神和反应告诉我,我是对的。”末了,他还补了一句忠告,“下次,记得提前管理好自己的表情和反应。” 接着他转过头去,自言自语般,颇有几分生气又无奈地说:“我之前向上面投诉说,讲座学生们拍照录影的太多了,影响我心情,学院发回来了建议,让我自己做派成熟一些。”这算是对眼镜一事的解释。 余响扯了扯嘴角,有些想笑又拼命忍住了。低头看了一下指尖捏着的那个金丝边眼镜,不忍告诉这个年轻的教授一个事实:可能戴上眼镜的他,对现在的女学生才是一种更致命的诱惑。 这些话他从不同鹿禹稱争论。跟这种理论储备高破天际,实战经验却低到尘埃里的零情商高智商天才争辩问题,只会让寻常人累死气死而已。 哟,不过……今儿大天才这语气这听着,火气有些大,怕是被那些小朋友惹得不轻啊。也是,让他这种掐着秒表计时收费的非人类物种滔滔不绝地对着一群于他而言智商不在一条线的庸庸之辈讲话,还要被围观被提问,没有当堂暴走真的已经很给面子了……当然,余响不知道的是,情况比他想象得还要糟糕…… 余响跟他打了个招呼,然后把车钥匙抛给鹿禹稱:“我明儿得去J省开会,这会儿刚好去高铁站,你自己开车回去。晚上可能会下雨,伞给你。” 余响又把伞丢了过来,然后接着交代:“这两天行程我都给你发遍了备忘录,诊室也是。工作量照旧。随你心情。” 鹿禹稱懒得听他絮絮叨叨,转身随意地挥挥手,大步往里头走。 郊区这边比之市区好的地方就是几乎家家户户都有个小院,平房又刚好让视野显得很空旷辽远。 他走进那户之前来过一次的枣红色木门内,象征性地敲了敲,屋内那个正在枣树下的石桌旁做小荷包的妇女先是抬头看了一眼,看到是鹿禹稱时,整个人因为喜悦和兴奋,立刻就往起站,因为久坐踉跄了一下才站了起来:“鹿医生……哦不,鹿老师来了?” 上次的时候,鹿禹稱曾经明确说过自己不是医生,职业性质和医生不同,这个妇女倒是上心了。 她一面有些拘谨地迎了上来,然后双手不自然地在身侧的围裙上搓了搓,热情地把他往屋里头让,话里话外掩抑不住的欣喜:“可算是把您给盼来了。他这阵子啊,还是跟我们谁都不说话不理人,学更是死活不去上……哎,好端端一个孩子,去年还参加比赛拿过奖呢,突然就……” 鹿禹稱没听她说完,掀门帘而起的声音微微打断了她的喋喋不休。妇女愣了一下,看着到了,收回了自己寒暄的话头,然后准备直接推门进去。 鹿禹稱赶忙出声阻止她:“杨女士,我来吧。” 对面的妇女有些讪讪地收回了手,两只手有些无处安放地互相搓着,脸上的表情甚至有些敬畏,她眼角的褶皱随着笑容而起:“瞧我,真是的。您来您来,上次您来过以后啊,小杰那可是三个月来第一次对人讲话。” 也就是那一次,看上去理应是她晚辈的鹿禹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一瞬间犹如神祇。不用说,她一定是把他当成救死扶伤的华佗在世了。鹿禹稱也懒得再和她解释一遍自己和医生之间的差异。 他看着妇女远去的身影,抬手敲了敲门,然后问了一句:“我可以进来吗?” 里面许久没有回音,但是能听到渐有踢踢踏踏和东西碰撞的声音传过来,鹿禹稱试着推了一下,门很容易就从外面推开了。 他抬脚踏了进去。 屋子里有些昏暗,带着一股长久不见太阳的霉湿味儿,那头的窗户被自内用木板尽数钉住,不见一丝日光。屋顶中央垂下来一个日光灯,散发着有些微弱的光。 窗户旁边是一张单人床,再旁边摆了一个泛旧的书桌,一个纤瘦的面色有些苍白的少年正在那里玩积木。他只在鹿禹稱进门的时候条件反射地抬头看了一眼,之后便又把全部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眼前那堆花花绿绿的积木上。 陆禹稱毫不介意地坐在他身旁那个看起来并不很舒适的小床上,他双手有些随意地撑在身后,毫不在意衬衣弄出的褶皱。 隔了一会儿,他开口极其平常地问男孩:“她最近还有从你的窗子里跳进来吗?” 男孩正在摆弄的手顿了一下,然后他扭头看着陆禹稱,嘴角慢慢上扬着,似乎要露出一个微笑来。隔了会儿,他又瘪了瘪嘴,转回了身去。 陆禹稱看着他瘦削的略微拱起的背影,淡然地开口:“你刚刚那个眼神告诉我,她又来过了。” 男孩无所谓地耸了耸肩膀,把手中的一个三棱锥放在他堆砌的房子的顶端,然后他回过头来看着鹿禹稱,声音还是十一二岁没有变声的男孩声,可语气却老气横秋的样子:“如果我说有,人们一定又会把我当成神经病,或者中邪了。” 鹿禹稱在他说话期间一直目光柔和且专注地看着小男孩终于肯同他直视的眼睛,他侧目看了一眼小男孩堆砌成的城堡:城堡从外观看气势恢宏,绝对比同水平少年堆砌得要精美得多,但是有些地方显得很不寻常。这个城堡没有一个与之相配的大门,它全部可以接通外界的就只有一个窗子,从窗子可以看到里面是一只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兔子玩具,笼子外面,是虎视眈眈的大狼狗。 正文 3.第3章 轻度自闭,对外界过分恐惧,极度缺乏安全感,来源于家庭;不想上学,明显避讳学校,来源于校园…… 鹿禹稱轻轻弯了弯嘴角,笑了笑:“我可不这样认为。你也知道的,那不是事实。” 男孩的瞳孔倏然放大,在他苍白的脸颊衬托下显得格外灵动,他咂了咂嘴,又做出一副无所谓地模样:“既然你相信我,为什么会来第二次?” 男孩的状态显然很适合做一个轻度催眠,让他自我倾诉受到的伤害和过程,再辅以心理暗示调整事情的经过,使小男孩走出自己建立的封闭世界,这样会让整件事情的进展都快得多;基于他对鹿禹稱的关注度和信任度,这样的催眠做起来并不困难。但鹿禹稱并没有打算这样做——这违反他的信条,而男孩症结的关键也不在这里。遗忘和错位从来不是最好的办法,这无法彻底治愈,而当被隐藏和修改的记忆某天被触发和重启,事情可能会变得糟糕无比,再无转圜之机。 Eric教授当初收他的时候,一开始就同他说了,人的记忆和潜意识是比汪洋更加浩瀚无边际的存在,永远不要试图用自以为是的智商和学识去隶使它。 鹿禹稱挑了挑眉,他腾出一只手来做了一个“无所谓”的手势,解释道:“我的工作,就是收人酬金,替人办事,而坐在我对面的人是否接受、是谁,这些都无所谓。你的家人肯支付我高额的报酬,所以不管几次,我也会来。” 男孩眼神里一瞬有些诧异,跟着又沉淀了下去,他砸了咂嘴,低下头去抠弄着手腕上一根红绳,暗暗说了一句:“你真狡猾。” 隔了会儿,他再次仰起头来,看着鹿禹稱,总算露出了一点少年人该有的得意,像是在分享一个机密般压低了声音:“你在生气吧?我看出来了,尽管你掩饰得很好。” 鹿禹稱挑了挑眉。他坐直了一些,不吝夸耀:“不错,跟你同龄的孩子相比,你实在好太多。” 男孩被他一夸,眼神中都带了一丝光彩,他极力压抑着,但眼里的兴奋和喜悦仍逃脱不过鹿禹稱眼底:“那当然。你知道的吧,其实我们是同一类人。” 鹿禹稱随手从他床头拿过那本《时间简史》,翻了翻,漫不经心地问道:“哦?哪类人?” 男孩见他一副毫不在意的样子,心里有些急了,他不自觉地坐姿微微偏向了鹿禹稱地方向,眼睛也有些谨慎甚至是紧张地看着他:“天才型人格。你和我,都是这样。我很好奇,跟那些普通人聊天相处,你不会觉得累吗?明明你比他们都要懂很多,你才是这个世界的强者。” 鹿禹稱不置可否,轻轻地把书合上放了回去,转过头来看他:“不,我跟你可不一样。真正聪明的人,懂得如何把自己隐匿在普通人里,而不是走上另一个极端,让自己显得怪异。” “喂!”少年不服气地皱了皱眉,清秀的脸上有着小男生不可伤害的幼小尊严,“你怎么可以对你的病人说出‘怪异’这样的评价?” 陆禹稱挑眉:“我什么时候说你是我的病人了?我拿了你家人的钱,所以坐在这里跟你聊天,对我而言,也很无聊。你可以选择拒绝跟我说话,然后让你母亲找其他人来。相信我,在他们那里,你会显得更加‘怪异’。” 嫩鸟。鹿禹稱由不得心底里暗暗叹了一句。跟这种初出茅庐就自恃过高的天赋型菜鸟选手比起来,他确实要狡猾许多就是了。不过以前Eric教授被他气得跳脚时,也是这么看他的吗? 男孩先是不服地瞪了瞪眼睛,跟着又妥协般地无所谓道:“算了,你总比那些会往我脸上喷草木灰和韭菜味口水的老头子好太多了。” 鹿禹稱表情淡淡的,但他知道,这个案子,已经彻底走进了他划定的倒计时里。 ——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随着一阵猛烈的风而来的大雨骤至,鹿禹稱抬手看了看表,诊疗刚好应该结束了。他同男孩道别,男孩又在那边像是一副隔绝在自己世界里的模样一般把那个积木城堡推翻重建,从基底看,依旧是没有门的古怪建筑物。 鹿禹稱拾起自己的伞,一面掀起门帘,一面撑起伞来走了出去。那边那个妇女站在廊檐下,她身上被淋湿了大半,看着手里的毛巾,似乎刚刚是帮他把车子擦了一遍。 平凡平庸,总是试图做一些徒劳无功却妄想让别人感动的事,给别人徒增烦恼。老实说,鹿禹稱真的很难理解这种感情。 他在妇女身边停了停,呼吸了一口带着泥土气的湿冷空气,问她:“他在学校,跟同学关系怎么样?” “啊?”妇女没有想到鹿禹稱会同她主动答话,先是一愣,然后有些迟疑着回答,“唉,小杰这孩子从小就不太合群,比较内向,听老师说跟同学们关系都很冷淡。自从上次月考完以后就这样了,也不知道是突然怎么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眼睛不自觉地往左上方去,明显是思考和回想的神态,她没有撒谎,但因为对孩子心理状态关注过少,所以信息搜索显得格外困难,话里满是支吾和不确定。 鹿禹稱点了点头,招呼也不多打,径直就撑着伞到了雨里去。 身后的妇女仍旧在不断弯腰道谢,目送着他走远,坐进车里然后绝尘而去。 直到车子开进市区,雨势仍不见减。半道有车子抛锚了挡在道上,鹿禹稱有些烦躁地看了看后面,直接加速绕了过去。 刚开进正道里,放在前面的手机屏一亮,跟着铃声就响起了来。 他抬手戴上蓝牙耳机然后接通,那头随即响起一个温柔又满是怜爱的女声。 “Eugene,你都不回来伦敦看看外婆吗?” 鹿禹稱有些烦恼地皱了皱眉头,这让他俊逸的脸上多了一丝稚气:“乔安娜女士,我现在在中国,你可以喊我中文名吗?” 那头的女人轻轻“哦”了一声,带了些许委屈和可怜的气息:“OK,OK……禹稱,外婆和妈妈都很想念你,你真的不打算回来看看吗?” 鹿禹稱气馁地叹了一口气,坚定地拒绝:“不了。我还记得去年感恩节上您做的芥末味的火鸡。乔安娜女士,您真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最想用满是爱意的食物毒死自己亲儿子的母亲了,还是您真的想让我出于所谓的孝道,违心地夸赞一句很美味?” 那边的女人又是委委屈屈地应了一声,再三保证自己在cooking上有在努力,然后对着已经不耐烦地鹿禹稱嘱托几句,尤其是约定今年的感恩节一定回去,才依依不舍地挂断了电话。 窗外的雨还在下,冲刷着窗玻璃,前玻璃的雨刷不停地来回,才让他的视野可以看清前面的路况。 又开了一阵,他想着这样的天气,总归无法再开到山上的别墅去,就改道去诊疗室拿市区这边套房的钥匙。说起来,他已经有一阵子自己不开车了,还碰上这么糟糕的天气,这让他的心情越来越烦躁。当然,他自己十分清楚,让他感到烦躁的来源,是那个上午课上直接对着他提问的女生。 她的眼神,让他感到不适。那是他从很多病人眼中看到过的,那种渴望得到肯定答案,渴望被救赎的意图,太过强烈。 车子停稳以后,鹿禹稱向窗外瞥了一眼,他抬手去取置物桶里还在滴水的伞,有些雨滴沾湿了他的衣袖裤脚,鞋子底甚至感觉有泥,这黏腻的感觉让有些洁癖的他尤为不爽。 抬手开门,然后瞬间撑开雨伞,鹿禹稱走得脚步匆匆,似乎不断避过他的伞的格挡砸在他身上的雨是令人厌弃得只想逃离的东西,几乎十几步就跨进了咨询室大楼门口的廊檐下。他收了伞,一面嫌弃地把它插.进门口的桶里,掏出纸巾擦了手,然后掏出卡来,打算开门。 一道闪电猛地在空中亮起,鹿禹稱的余光忽然瞥到不远处靠近玻璃门的墙角里瑟缩着的一个身影,对方似乎也看到了他,有些僵直着,缓缓地站了起来。 她光着脚,穿着一身拖到脚踝、几乎分辨不出本来颜色的长裙,长发和衣服全部湿透,裙子上大片大片的污渍,头发胡乱地贴在脸上脖颈上,遮去了大半她的面庞。原本惨白的还在滴水的脸庞一下子被闪电照出一抹幽蓝的光,犹如暗夜的鬼魅,很快就又隐匿到暗夜里去。 轰隆隆的雷声随之而至。 正文 4.第4章 鹿禹稱不信鬼神,也无意搭理一个雨夜出来作祟的精神病患,他转过头去,打卡开门。 身后却幽幽地飘来一个虚弱无比的声音:“鹿教授……” 这个声音……鹿禹稱猛地回头,几乎难以置信地转头看着角落处那个身影。又一道闪电,在极近的地方亮起,紧接着在惊雷声中,鹿禹稱终于看清了对面人的面庞。 —— 鹿禹稱接了一杯水,再次走回来,看到满身泥泞的陆之暮还站在门口的门垫那里。她两只脚的拇指互相挨着,畏缩在原地,身体因为自卑和害怕微微拱起,并没有听他的话去坐在那边专门给客人坐的沙发里。 她似乎很怕弄脏别人的东西,就像刚刚在门口,她明明想伸手拽他的衣角,看了看自己掌心的血迹污迹,又怯怯地缩了回去。 但是这就又跟她在这种天气找来这里,并且不确定有没有人会回来的情况下,不知道等了多久的状态极为不符。当然,这些都不是鹿禹稱愿意关心的事,他只想尽快地把这个脏兮兮,扰乱他情绪一整天的女人打发走,然后回公寓去,把身上粘腻难忍的感觉彻底洗去。 鹿禹稱走过去,直接把水杯递到了她的面前。 陆之暮抬头受宠若惊地看了他一眼,然后颤巍巍地伸出苍白冰凉的指尖,尽量避免接触到他修长干净的手指,把那杯温热的水握在了自己的掌心里。 “谢……谢谢……” 就这无意间对上的一眼,足以让鹿禹稱那犹如精密仪器般自动代入换算的大脑对她来了一个犹如人体扫描的分析:瞳孔涣散,反应迟缓,身体状态呈自我保护状,接物时手会不自觉轻微颤抖,受到惊吓后的应激反应;在看到他的行为的时候,瞳孔明显的一缩,嘴唇有轻微翕动状,但很快刻意掩饰了过去;低下头,避开他的目光,并且抿了一下嘴唇,惊喜,短暂的放松,极度的自我压抑,想要从他这里得到些什么但很快做出了自我否定……她在犹豫,关于内心某个隐秘的抉择,而且这个抉择同他有关。 这结果让鹿禹稱更加烦躁起来。他有时候真是痛恨自己这异乎常人的能力,总是不自觉往大脑里多存储一些没有用的垃圾,对于他难以忘却的记忆能力而言实在是有害无益。 他开口,用尽量礼貌的声音送客:“这位女士,诊所已经下班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请下次提前预约。” 对面的女孩似乎被他的冷漠吓退却了,这让他这一天的怒火渐渐有些回落下来。 鹿禹稱有些愉悦地转身,准备上楼去取钥匙。 身后猛然伸出来一只冰凉滑腻的手,准确而迅猛地抓住了他刚刚递杯子的那只手的手指,并且下定某个必死的决心一般,逐渐收紧。仿佛垂死的病人抓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鹿禹稱的眉头再次深深皱了起来。 她做了一个很不好的决定。 “我……我先前给您打过电话……您挂断了;这个星期,我每天都会来这边等……只有今天等到了……鹿教授,我们……之前见过的,您肯定记得……我来,是想找您帮……”说话的时候,陆之暮谨慎又卑怯地盯着他,声音低低的,因为迟疑和寒冷而略显沙哑。话说到这里,她死死地咬住苍白的下唇,手却再也不肯松。 鹿禹稱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然后再沉沉地吐出来,他极力运用自己超强的自控力和极高的修养来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手掌处传来的陌生人的冰冷温度,和她手上带着的雨水和泥土以及血迹的混合物,把他几近爆发的怒火再次引到了边缘。 几乎是立刻的,他像是每一次做催眠时对受术者采用命令式口吻时那样强硬地开口:“放手。” 陆之暮整个身体都因为畏惧轻颤了颤,这份颤意顺着指尖传到了鹿禹稱的手里。她手收紧了一瞬,嘴唇几乎被咬出血来,终于绝望而又不甘地缓缓地松了手,头也顺势低了下去。 “这位女士,我们这里是营业机构,有固定工作时间,每位顾客都需要提前预约,而且,收费不低。”鹿禹稱公事公办地说出这句话,他的脑海里完美再现了白天课堂上同学们对她的侮辱,结合她当时的着装神态,他十分清楚,她应该没有钱,肯定拿不出这么高昂的费用。 对面的女人低着头,许久没有反应。鹿禹稱很满意自己这段话的作用,再次转身,准备离去。 “小鹿先生,狐狸叔叔真的不会从小木屋逃走吗?” 鹿禹稱脚步一顿,整个背脊都因为这个微弱的声音说出的这句话而猛地绷直,目光一瞬间极其锐利地锁定在她的身上。他眉头深深蹙起,声音因为难以置信有些收紧:“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之暮几乎是立刻因为他这语调抖了抖,一瞬间想着放弃算了,但她马上捏紧指骨,给自己鼓气,声音因为紧张而收紧轻颤:“鹿先生……”她甚至不再称呼他为鹿教授,那让她觉得自己比对方实在低了太多,而这不是谈判的好立场,“那个孩子的事……应该一直是您荣耀中的一抹隐痛吧……如果您能答应我一些条件,我可以带您去见他。我了解……他的全部事情。” 鹿禹稱的嘴角微微牵起一丝弧度,似笑非笑,眼里的温度却低如寒霜:“你了解?一个食堂打工妹,一个……深夜衣衫不整跑到独居男人身边的怪女人,你能了解什么?况且,你究竟有什么资格和把握能同我谈条件?” 陆之暮一直低垂着眉眼,长长的睫毛微湿轻颤,死死咬住下嘴唇,像是被人扼住咽喉般噤了声。 “如果只是为这个,你可以离开了。”鹿禹稱冷下脸来,话说得很干脆,像是宣泄今天一整天,这个女人带给他的全部压抑和怒气。 “我……我可以把我给您……” “什么?” 陆之暮像是即将走进刑场,突然有些放弃一切不再抵抗般的:“我说,我可以把我给您,作为我的筹码。” 鹿禹稱的目光在陆之暮越发狼狈的脸上一个逡巡,更加冷了下来。隔了半晌,他扯了扯嘴角,好看的眉眼笑得十分嘲讽:“你知道深更半夜,和一个性成熟的男人独处一室,对对方说‘给’,意味着什么吗?” 陆之暮瑟缩了一下,声音细若蚊蝇:“知道……” “但很抱歉。我不需要这种服务。”鹿禹稱再度冷下脸来,拒绝得干脆,“况且,你现在的状态,真的很难让人产生什么美的联想。” 陆之暮把嘴唇咬得更紧。他这样子说话,与她而言算得上侮辱了。不过也是,她出现在这里,本身就是来自取其辱的啊。 她在忍着哭意。鹿禹稱在心底里冉冉升腾而起一丝快感,像是把他今日所受之气通通抒发了出来。这个女人,她终于撑不住,她快要哭了。 陆之暮终于在反复折磨自己的手指之下下定了决心。她缓缓抬起头来,憋回了眼底的涩意,目光坚定了不少,甚至敢仰着头对上他的:“鹿先生……您这些年一直保留着这个号码,其实是在等那个男孩的联系,对吧?所以我才能毫不费力地拨通您的电话;这个案子,您根本放不下。” 陆之暮定了定,笑得有些自嘲,话锋微转:“那个男孩的母亲前两年去世了,临终把他托付给我,我敢保证,除了通过我,您很难找到他的所在。至于我的事……鹿先生,我提醒过您了,我们之前,见过的。” 不是在课堂上,别人的哄笑声和她的手足无措,不是在那里。 鹿禹稱看着她的目光里一瞬间有些失神,这个目光,这个目光……确实,他见过的。 他的头脑因为条件反射和职业病让他不受控制地对她的眼神和话语做出分析,紧接着又在信息库里轻易提取出了她所声称的“之前见过”的有用信息来。 三个月前,金城会所,绝命猎杀,Omega13,他的……灰色兔子。 他把她压在巨大的铁丝网上,像是个变态一样,看着她眼底的恐惧,心底升腾的兴趣和快感却越来越浓厚。 陆之暮看着鹿禹稱眼底升腾起的浅浅迷雾,却不许他想起更多,缓缓而笃定地打断他的思绪,像是要贴身把毒注射到他身体里:“我私下里也读过一些心理学的书,这些年我见过许多人,您当时的那个眼神和身体的全部反应,是一个男人对一个女人的那种欲望,我不可能会看错。” 鹿禹稱原本因为报复而冉冉升起的愉悦,好似一瞬被一块大石压顶,堵在了心眼上。他的脸色一凛,眼神也微微眯了起来。 胆小,怯懦,却固执执拗;明明对性有偏见,却愿以之为筹码去置换;而这些不是为钱,她课堂上的模样,足以让她找到一个有钱的倚靠,比如课堂上坐她身后的男生;也不是为爱情,她看他的眼神,没有爱……鹿禹稱的眼神一紧,紧接着瞳孔温润如墨的晕开。因为这些点最终碰撞交织在一起,点燃了那一桶的星火。 她是为了寻求庇护。 鹿禹稱伸手,修长的手指捏住陆之暮的下巴,二人目光胶着,他微微低头,额前被雨打湿的发横在二人之间,他的呼吸几乎喷洒在她脸上,然后那犹如镇魂曲般的声音响起,摄人魂魄:“兔女郎,食堂妹,女学生……你是在跟我玩cosplay吗?” 陆之暮紧抿着唇,用尽所有力气同他对视,眼神里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下巴的凉意更甚于他的指尖。 几乎在她快败下阵来的瞬间,鹿禹稱松开了她,后退一步同她拉开了距离。他不再如刚刚那般咄咄逼人,开口问她:“说说吧,你的条件。” 陆之暮捏了捏指尖,她处心积虑这么久,对方突然这么大度坦然,她却反而有些害臊了。可又生怕鹿禹稱反悔,有些急促地说出了口:“让我跟你住一起,睡沙发就可以!” 这句话里,她没有用“您”,而是平起平坐的“你”。 话一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有些沙哑又洪亮,配合着此时的气氛和内容,陆之暮有些哀婉甚至是同情地看着鹿禹稱那张好看的脸上好容易收拾起来的情绪一片片分崩离析。 看在她的眼里,倒是生动无比。 正文 5.第5章 “你、你说什么?”鹿禹稱一瞬间好气又好笑,他几乎是一字一字自牙缝间蹦出这句话,脸上的表情可以说是前所未有的崩坏。陆之暮仿佛能够看到他胸口有个小人暴跳如雷,几乎下一秒就要跳出来,揪着她耳朵暴打她一顿了。 陆之暮在他的质问中缓缓低下了头,她的头脑有些昏沉,刚刚那句话又让她因为本能的羞耻心时时感到退缩。她吸了吸有些塞住的鼻子,顿时一种无法忍受的酥.痒自鼻根深处弥漫上来,陆之暮来不及阻止,只得飞快地抬手捂住了口鼻,几乎立刻,她很不雅地打了一个喷嚏,然后又十分畏缩地捂着口鼻飞快地往后退了退,慌乱地抬眼看对面人的反应。 果然,鹿禹稱十分嫌恶的皱了眉。 仿佛他光用肉眼就能看到空气中弥漫开来的细小病菌,而这让他感到崩溃和厌弃。 陆之暮死死地捂着口鼻,心想,完了完了,死了死了,她这下真的是要被强硬地赶走了。她再也没有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了。 鹿禹稱的脚步一动,缓缓了走出了她的视野,她的心也跟着猛地往下沉。脑海里脑补着一些不恰当的抱大腿的方法。 “擦一下,然后去二楼洗个澡。”那脚步声很快又折回来,紧接着,一张干净干燥的面巾纸递到了她的面前。 “啊?”这下轮到陆之暮开始崩坏了。这剧情不对啊……这位洁癖大佬不仅不赶她走,反而还留她洗澡?不是吧,她这副模样这种状态他还真吃得下? 顺着捻着纸巾一角的修长手指一寸寸看了上去——诶?这嫌弃的眼神,皱缩的鼻子,后撤的身姿……躲瘟疫的标准状态,小孩子嫌弃吃药的标准表情,诶,不对啊,这反应也不太像啊? 鹿禹稱在陆之暮疑惑的眼光对上来的一瞬间就解读出了她内心弯弯绕绕的小九九,这下他是真的给气笑了,挺拔的身姿微微震了震,低沉微带磁性的声音自胸腔中压抑着蹦出:“这位小姐,就算如你所言,我之前对你有过什么想法,现在这种情景,它都一点也不会再出现了。麻烦你去洗个澡,我还不想被身体和精神双重患病的人缠上。” 身体和精神双重患病……陆之暮脸一下子红了,脸颊越来越发烫,她一只手还捂着口鼻,像是自己做了什么羞耻的事一样不肯挪开,另一只手小心翼翼去接面巾纸:“谢谢……” 几乎在她摸到面巾纸的一瞬间,那两根修长净白的手指立马松开。陆之暮低着头,把大半张脸埋进纸巾里,清浅的薄荷香让她发烫的头脑和脸颊有些微冷却:话说,也不用这么嫌弃她吧…… “浴室隔壁就有休息室,你睡那里。” “啊……不用这么麻烦的,我睡沙……”那头的身影已经踱远,似乎根本不在意她的意见和想法,走近一间房间里关了门,“发就可以……”陆之暮小小声的把话说完,低下头吸了吸鼻子。 —— “放松呼吸,你正躺在一片草坪上,周围都是青草和花的气息,深吸一口气,然后把胸中的浊气缓缓地吐出来……很好,现在,放松你的身体,放松你的头皮,眼睛,脖子……继续放松,你感到身体很舒服,你的肩膀很放松,手也很放松……你感到很困,眼皮很沉,很想睡……睡吧,你睡了,很舒服,睡着了……”鹿禹稱坐在催眠室的椅子上,观察着对面沙发上那个穿着西装的男人逐渐塌下去的肩膀和陷进沙发里的身体,眼睛眯了眯。 整个催眠室大概十平方米左右,没有多余的装饰,墙壁被刷成米色,让人舒缓,一旁的摄影机在安静地记录着这一切,助理拿着皮质笔记本,安静地坐在离二人稍远的摄影机后面,习惯性地看着这一切,习惯性地思考着。催眠术进行中,理应做影像记录和第三人在场,这是职业规定。余响出差的时候,这个位置就由助理代劳。况且,许多时候,鹿禹稱会仰赖于余响和助理的建议,他亲切地将之称为“了解普通人的思想切入”。 “现在,一直往前走,你会看到一个楼梯,它将指引你回到你第一次做和你姐姐有关的噩梦的地方。告诉我,那个楼梯是向上还是向下的。”鹿禹稱逐步给出自己的指令,这个男人现在已经进入中度催眠的状态,对他的指令高度敏感。 “楼梯……向上的。”对面的男人头部低垂,眼眸紧闭,看起来像是睡着了,但是回答的声音格外清晰甚至是响亮。 鹿禹稱手掌交握,身体微微前倾了一下,眼神专注的捕捉每一个细微表情:“现在,顺着这个楼梯上去。你看到了什么?” 来求助的这个受术者是一名IT精英白领,有着不菲的收入和圆满的家庭,从外形看,应该也是一个优秀的男人。但是半个月以前,他突然跑来诊室求助他们,因为他最近半年来总是重复做着同一个噩梦,梦到自己强.奸了自己的亲生姐姐,然后折磨她至死。这个梦每每让他午夜惊醒,然后彻夜失眠。 日复一日,这个噩梦把他折磨成了一个中度神经衰弱和失眠患者。据他所说,他有自己的妻子,两人关系很好,姐姐也结婚多年,这个梦让他百思不得其解,却也格外恐惧。医生见他情况越来越糟,建议他来催眠诊所尝试一下精神治疗。 “电视……DVD……”男人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现在没有的颤意,似乎是因为难以启齿,脸颊也逐渐爬上了一层不自然的红晕。 这个反应,对于任何一个有经验的催眠师而言,可是绝不可放过的光亮之处。 助理蹙起眉,侧目看了一眼鹿禹稱,并没有更多讶异的情绪。在这个十米见方的催眠室里,他们一起见证过的奇特现象简直不胜枚举。 “电视是开着的吗?” “开着的。” “在播放什么?”鹿禹稱几乎是步步追问。 “我看不清楚……”男人的声音小了下来。 鹿禹稱眉头皱了皱,继续引导:“那么,走过去看看。” “不……”男人的脸色更加奇怪了一些,似乎在顾忌着什么。 “怎么了?”鹿禹稱问。 “有人……” 有一簇光在鹿禹稱眼里一闪而过,他换了一个思路问他:“谁在那儿?” 男人的脑袋因为情绪激动无意识地轻晃了一下,陆禹稱跟着蹙了蹙眉头,男人的喘息逐渐变得急促而粗重起来,隔了会儿,终于没忍住,闷哼出声。 这个声音……陆禹稱把目光移到了他的脸颊处,那里的红已经逐步晕染到耳根处。这不符合他的年龄,结合他刚刚的声音……明显像是一个性经验缺乏的十七八岁的小伙子。刚好那头的男人终于开了口。 “一个女人……”男人咬紧了牙关,但声音还是轻颤着的。 很好,就是这了。鹿禹稱交握的双手分开来,接着引导他:“她是谁?” “那个女人……她是……是、我的姐姐。不……不要……” 鹿禹稱的眉头一下舒展开来,这就是了,他要的关键点。那么还剩下最后一个需要确认的—— “现在,你将不会惊扰‘他们’,走过去看看电视里在播放什么。” 男人隔了一会儿没有说话,他应该是在自己的潜意识里,正走近那台电视机。 “是……自拍的色.情片。”男人脸上的红晕仍在,头甚至因为羞耻感而有轻微的躲避。这就更证实了鹿禹稱的推断,他此刻的潜意识里,自己应该是一个十七八岁甚至更小些的男孩子,对于性有无限好奇,却因为家庭和教育把其视若猛兽,他为这个陌生的自己感到羞耻,认为自己所做的事违背伦理。 “视频里面的人,你认识吗?”知道了这个问题,那么一切都将被这个线头串在一起。 “那个女人……她……是我的姐姐,那个男人……”男人突然停住了,脸上带上了一丝愧疚亦或是愤恨的弧度,半天没有再说下去。 鹿禹稱活动了一下指关节,开口,以极其肯定的语调问他:“是你的姐夫,对吗?” 对面的男人嘴唇颤了颤,回答:“是的。” 那么问题,终于都迎刃而解,整件事情也被串成了一条线。 鹿禹稱稍稍动了一下身体,目光始终落在男人的脸上,他的脸色更加红了,却是因为愤怒和羞耻,额角甚至微微带了汗意,脑袋也无意识地颤动着。 鹿禹稱沉声开口:“很好。当我数到‘3’的时候,你将会醒来,并且记得这一切。” 男人的脑袋微微晃动,注意力高度集中在鹿禹稱的指令上。 “1……” “2……” “3。” 沙发上窝进去的身体缓缓颤了颤,然后身体的主人睁开了眼睛,眼里茫然带着水雾,脸上的红晕未褪。男人四下看了看,很快,助理递上来一杯温热的水。 “徐先生,您先坐这边休息一下。我们很快来给您分析您的情况。” —— 茶几上的闹铃拼了命地扯着嗓子叫了起来。 沙发上那块隆起终于缓缓地有了动作,隔了会儿,被子才被人猛地掀开来,露出一张睡意迷蒙的脸来。 陆之暮抬手拍着,终于摸到了茶几边缘的手机,有电话进来了,来电显示黑猫警长。 陆之暮眯着眼睛看了看,一边懒懒地翻了个身子,耙了耙头发,一面懒散地接起电话来。 “大编剧,忙着呢?” 那头熟悉的声音传来,一瞬间连陆之暮的起床气都安抚没了,她笑了一下,有气无力地答:“睡着呢,编剧作家这行容易死得早,我得及时补觉,美容养颜延年益寿啊。” 天知道她有多久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啊。陆之暮眨巴着迷蒙的双眼看着有些陌生的天花板和房间,脑中关于昨天的记忆慢慢复苏。 “呵,你这……”那头的男声顿了一下,明显带上了一丝轻松,似乎被她哽到了,又找不到一个确切的形容词。等了好半天,干脆不说了,转而谈到自己打电话来的目的。 “半秋山这边出了个案子,有些怪。想着你之前打听了不少这类的案,就问问你要不要来。” 陆之暮正慵懒的起身来,身上的薄被半搭在她一侧肩膀上,两脚丫灵活的左右晃动着勾拖鞋穿,闻言顿时眼前一亮:“真的啊?什么案子啊?!” 还没等到电话那头的回答,这头门把手动了动,一个穿着笔挺西装的黑框眼镜男人推开了门,刚迈进一只脚,猛然看到这一幅场景,身形震了一下,好修养的没有立即叫出声,然后神色复杂的同一脸红润的陆之暮四目相对。 相顾无言。 正文 6.第6章 尴尬的时刻,陆之暮大脑当机在原地,不知该作何解释。 当然——这也并不是一件想解释就能解释得通的事情。陆之暮顺着男人礼貌性移开的视线低头看了看自己……嗯……一件宽大的白色浴袍裹覆,头发凌乱睡眼惺忪,薄被欲遮还羞的半挂在身上……怎么看都不是一幅纯洁的画面。她脑子里乱糟糟飞速拧巴着,幻想过了所有自己可能的职业和出现在这里的理由来解释自己和鹿禹稱之间纯洁的革命情谊,可是她的老天爷爷,哪一个正经职业会这副模样一大早出现在别人公司休息室里?说出来怕是她自己都不会信哦…… 陆之暮的电话还举在耳边,那头唐崇的声音传来,询问她还在吗,陆之暮赶紧回过神来,一面匆匆地对着对面的男人笑了一下,一面跟唐崇简单交代几句挂断电话。 这笑容看在别人眼里就是另一种意味不明的意思了。 张岩译看着休息室沙发上的女人,脸上的表情和心情真的是一言难尽的,他的boss,那个被他奉为神祇般不近女色不食烟火的世上奇男子,他变了……而且这个审美这个尺度……张岩译:心情复杂,凝重。 “那个……我……” 陆之暮话刚出口,张岩译的肩膀就被人拍了一下,鹿禹稱像是没发现空气里的诡异和尴尬一样,一脸自然的对着他谈工作:“小张,你去把齐女士的档案和既往诊疗记录整理出来,这里不用整理,先交给我。” “好的。” 张岩译在这尴尬的气氛里站着腿和脸都有些酸,现在boss批准他离开,他马上应了,转身就走,但还是听到了身后令人遐思万千,对他而言却是片片撕裂他男神人设的对话。 “你的衣服呢?” “脏了……破掉了,在浴室……应该……没法穿了……” “鞋?” “昨天太着急,好像,丢路上了……” 噫!张岩译迫不及待加快了脚步,将两人的声音连同刚刚那一幕甩到脑后,太可怕了太刺激了太难以接受了,他心目中男神的形象,全、崩、了。 鹿禹稱忍着额头突突跳动的神经,几乎要暴跳而起,他看着踩着一次性拖鞋的女人和她脸上一脸无辜和诚恳,再三提醒自己要优雅冷静矜持绅士:打人是犯法的杀人也是。 陆之暮看着他好看的眉头几乎要拧到能夹死人,赶忙主动提出解决方案安抚他:“鹿先生,我……我这就叫我朋友来给我送……” “你朋友?”鹿禹稱无比怀疑的拧眉看她,好看的眼睛垂下来盯着她,有些恍悟地问,“你其实是商业间谍吧?是某家医院还是诊所派来拆台搞垮我的?” 陆之暮正准备低头解锁手机屏,闻言一顿,视线对上他的,眼神里是真的无辜真的无奈:“我不是……我没有……” “那你这是什么馊主意?”鹿禹稱怀疑的看着她,几乎像个被惹毛的大孩子一样跳起来,“找你朋友光明正大来给你送衣服,然后你在这里换好了光明正大走出去?” ……那不然,她爬着出去还是跳楼走?陆之暮下意识往飘窗那边看了看,这里虽然只是二楼,掉下去不至于摔死,但她突然从全市闻名的心理诊所二楼跳下来……怎么想,这样才更加较轰动吧? 有些难以置信的回头,陆之暮一脸惊异地盯着鹿禹稱,心里反反复复过了三次:她找错人了吧她一定是找错了人这样的话。 “鹿先生,那您看我是……”陆之暮脸上带着尽量和善的笑,奢望这个传说中的天才自己想明白“此路不通”,另一面也是觉得毕竟自己有求于人,姿态低都是应该的。 那头鹿禹稱根本没耐性听她说话,他修长的手指划开手机屏,拨通电话,语速极快的交代:“Amy,你马上去准备一套女人的衣服送到楼上休息室来,随便什么衣服……保洁阿姨的都可以……不对,最好是保洁阿姨的……什么内衣?尺寸?随便……” 陆之暮听得一脸黑线,她找错人了吧真的找错人了吧…… 鹿禹稱电话挂断:“衣服送到,你穿上马上就离开。” “……好。” 几乎是一秒都不愿与她多待,鹿禹稱转身就走,陆之暮眼疾手快的拉住了他的袖边,果然,一张铁青的脸很快转回到她的面前。 他低头看了看陆之暮扯着他袖子的手,又抬头看她,话都不再愿意说,直接用眼神质问她。 “那个……我知道您很忙,怕您没时间接电话。您直接把家里地址给我就好,我晚上自己坐车过去。”陆之暮死死的扯着他的袖口,一口气说完,然后面带微笑地看着他。 其实内心字斟句酌好久,把他的路几乎堵死。 “你、说、什、么?” 无视他语气里炸裂的火.药味,陆之暮继续微笑,清晰地复述:“我说,您直接把家里地址给我就好,我直接坐车过去,以后也是,一定不会打扰您工作。当然啦,如果有钥匙的话就更好了。” 陆之暮装作没看到鹿禹稱堪称惊为天人的表情崩坏表演,微笑,继续微笑微笑。 两人拉锯了足有五分钟,穿着职业工装群的美女接待出现在了门口:“鹿先生,您要的衣服。” “不是我!给她!”鹿禹稱终于一指一指地掰开了陆之暮的魔爪,几乎是一面指着沙发上一脸无辜的陆之暮一面吼到。 —— 半个小时后。 陆之暮穿着保洁阿姨的衣服出现在了半秋山的半山腰里。 警察的封锁带拉了几乎大半片的树林,半个上午过去了,现场仍旧在紧张的排查。 陆之暮左右看着,终于在一边发现了唐崇的身影,她快步地走了过去,刚准备越过封锁带同他讲话,唐崇身边的人倒是率先开了口拦她:“不好意思,这边暂时封锁了,无关人士不能进入。” 陆之暮满头黑线,她这头黑线一路从诊所蔓延到这里都没有消下去过。没有理会那人,她往前跃了一下抬手一巴掌拍在了唐崇厚实的肩头:“警长,我。” 唐崇正准备继续跟身边人讲话,闻声,这才回过头来,一脸惊异地盯了她十几秒,才有些难以置信的开口:“不是……之暮?” 陆之暮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拉起封锁带探身进入,唐崇很自然地抬手帮她把封锁带拉高。 “你这是?”似乎还是难以理解陆之暮这一身灰黑色的保洁服,唐崇上上下下打量着她,仿佛怀疑她表皮之下换了个人似的。 陆之暮翻了个白眼,扯出个一脸绝望的笑,撒谎:“……体验生活体验生活,你知道的,找找灵感和真实感嘛。” 唐崇被她逗乐了:“怎么?你书里还是剧里的主角是个……保洁阿姨?” 陆之暮转过头来看他,咧嘴笑,苦中作乐:“像吗?不一定是阿姨嘛,不是也有漂亮的保洁姐姐之类么……我就是里面那个极其漂亮然后因为美貌惹祸上身的。”嘴上说着,内心却把脑回路奇特有仇必报小心眼子的鹿禹稱吊打了一百遍。 “你呀。”唐崇笑得甚是无奈。 “对了,刚刚我看着这好像还是个命案啊,来说说,有什么诡异之处?” 陆之暮和唐崇算是同学旧友,高中时候一起读过两年,关系不错。唐崇在陆之暮刚来B市落脚的时候帮了她很多忙,两个人相处这些年,倒是比同学情谊更深重了些。唐崇是B市公安局刑警队大队长,陆之暮写悬疑小说以及进一些小成本悬疑片剧组谋生活,借着职务之便,总向唐崇打听一些疑案悬案当写作素材,当然,即使除却不能透露的机要和细节,这些来源于现实,最贴近死亡、犯罪和人性的故事,也足以震颤人心。再往后,有一些案子唐崇就会有意识的喊陆之暮到现场去考察学习,这倒是对她体验实景帮助极大。 唐崇带着她慢慢走到封锁区边缘,二人找了两颗相邻的树靠着,陆之暮看着唐崇习惯性的掏出烟夹着,准备点的时候又犹豫着垂下手去。 “我没事,你抽吧。”陆之暮赶忙开口。 唐崇点了点头,没有点烟,眼神顺着前方拉得很远:“上个星期三的时候,所里接到一个老太太的报案,说是她梦到有人杀人抛尸,就在半秋山后山上,凶手把尸体埋进了一个立了木碑的旧坟里。八十多岁的老太太,所里的同志送她回家,打听到她有既往精神病史,这种无凭无据的事也就没有当真。 “今天早上,所里接到报案,半秋山后山发现一具碎尸。昨天的暴雨冲走了坟顶的新土,进林子的村民碰巧看到露出来的编织袋,报了警。” 说到这里,唐崇顿了顿,收回目光来看着她,眼里有揉不碎的疲惫和凝重:“你猜怎么着?地点,法医送来的死亡时间,作案工具和手法,和那老太太形容的分毫不差。” 陆之暮靠着大树,被唐崇那双刑警多年历练出来的睿智的眼神盯着,背后也密密麻麻陡然泛起了一丝冷汗。这感觉让她熟悉又陌生,畏惧又难舍。好像食髓知味的瘾君.子,深知其害,却别妄图戒掉。 正文 7.第7章 鹿禹稱推开接待室门的时候,那个男人正陷在沙发里,双手撑着头,整张脸都被手掌挡住,看不出表情。 “徐先生,”鹿禹稱落座的时候看到男人身前的桌上滴水未动的玻璃杯,又抬头看着男人渐渐松动的身体,出言询问,“感觉怎样?” 对面的男人双手向下划,停在眉心处捏了捏,尔后打起几分精神来直面鹿禹稱,或者说,直面他心中被深藏多年的那个他自己:“我没事。鹿先生,你直接告诉我诊断结果就好。” 鹿禹稱没有立即回答他的话,而是换了个问题,状似不经意地开口问:“冒昧问一句,徐先生和你姐姐关系如何?” 男人背脊僵硬了一下,声音有些暗哑,老实作答:“我们关系很好。我父母离异早,我跟我姐姐跟着父亲,父亲忙于工作,这些年她一直像是母亲一样照顾着我。” 鹿禹稱了然的点头,话锋一转:“你姐姐和姐夫结婚有多久了?” “十二年。”男人有些敏感又介意地皱起了眉,“鹿先生,我想我们要谈的不是……” “他们关系好吗?”鹿禹稱仿佛没有收到他的打断,几乎是步步紧逼地问,紧接着又自己给出了回答,“我猜应该不好吧?哦不,应该说是很差。” 他抬头看向对面哑然的男人和他脸上愣怔的神情,得到了自己预料中的全部反应:“徐先生,刚刚催眠结束时我有暗示你记得那一切,我想你自己也应该想清楚噩梦的缘由了。在你的青春期,某一个性.体验曾和你至亲至爱的姐姐有关,对吧?”没有给他反驳的机会,鹿禹稱接着说,“而且,那个经历应该说是很差,以至于给你留下了极其深刻的阴影,那时的你不知如何处置,罪恶感和羞耻心让你强迫自己忘记,但那样的压抑只会为日后埋下更大的隐患,比如说,这次。” 鹿禹稱的眼神仿佛能看透对面人的内心,他的目光追击着对方几欲躲藏的视线,双手交握在唇前,缓缓地向前靠近几分:“我想,另一个给予你重大打击的人,应该是你现任姐夫,你姐姐当年的男朋友……徐先生,愿意和我谈谈了吗?” 对面的男人额头几乎要冒出冷汗来,他背脊僵直着,就好像自己回到十五岁那年,而他没能像从前一样躲闪开、隐藏起来,反而被揭露在人群中,被鞭笞,被炙烤。 “我的父母离异……我几乎是姐姐带大,她对我很好,但再怎么讲,也是比我大不了几岁的女孩子,我青春期对性感到好奇的时候,她也同样是懵懂的。没有人教育过我这方面,我就跟着同龄的男孩子看一些出格的片子——就是他们说的黄.色影像,那时候我觉得愧疚又刺激,持续了很久,直到有一天……”男人哽咽了一下,几乎觉得喉头快要被粗石一般的触感磨出血来,“直到有一天,我在某个网站看到一对年轻情侣做.爱时拍的视频,那里面的女人,是我的姐姐。” 话说到这里,就好像一间尘封多年的储物间终于被从外面一脚踹开,尘土飞扬,水落石出。男人也终于给自己鼓足了勇气,就好像是信徒带着原罪终于找到了牧师,发了疯一般告解:“视频明显是在她不知情的情况拍下的。那个男人,是她当时的男朋友,现在的丈夫……很长一段时间我都没有办法面对我姐,她在我心里像是陡然从神坛坠落尘埃,满身泥泞;青春期的我一面对着她赤.裸的肉体有着可耻反应,一面又像撞到母亲乱伦现场的孩子,手足无措。我恨极了那个男人,他几乎不把我姐姐当爱人家人一样呵护着,保护着,而是像一件物品一样抛到那个肮脏的网站,让所有猥琐腌臜的目光一遍遍侮辱着她。我投诉了很久,那个网站终于删除了那个视频,但,怎么可能真的清除掉所有痕迹……” 男人讽刺地拉起嘴角,低着头,肩膀压得很低,像是自语,又像发泄:“后来我姐还是嫁给了那个男人,她和我一样,怕极了被抛弃,更害怕别人异样的目光,即使过得不好,也都一个人默默承担下来。我是在她结婚两年后才知道这个男人还有家暴倾向……”男人抬头,目光缓缓对上鹿禹稱的,眼底泛着殷红。 鹿禹稱眼里没有任何异样情绪,他此刻就好像包容所有的上帝,用漫长的岁月在局外悲天悯人。 “这些年,你过得怎么样?” 男人的眼眶一瞬间红了,几乎是瞬间羞愧地低下了头:“我?我过得很好,很好……”实在是太好了,结了婚,有了贤惠温顺的妻子,可爱稚嫩的儿子,对比起来,就像是对他那苦命姐姐的嘲讽。 “如果不是那个男人一再挑衅和侮辱你挚爱的姐姐,你这份不堪的记忆可以一直被埋藏直至带入坟墓,而你的幸福也可以一直延续的。”鹿禹稱替他补足了他再说不出口的话。 男人几乎要一瞬间哽咽出声。他死死地攥紧了拳头,抬起头同鹿禹稱对视:“是,如果不是他出轨外加巨额赌债压垮了我姐姐……如果不是他为了抢夺外甥学费去赌博,将我姐姐打至颅内出血,我可能永远不愿想起那些,然后麻木而可耻地活下去……” “我恨我自己,如果当初不是自己可耻的私心,我就该揭发那个男人的面目,或许我姐一开始就不会陷入这份悲剧婚姻的泥潭……即使陷进去了,如果我不是为了维持自己幸福美满的现状,我也应该想起来什么,在第一次家暴端倪的时候就拉她一把……可我没有,我什么的都没做……也许现在我承受的这些噩梦都是活该的……比起我姐那噩梦的人生,这些根本算不得什么……” “如果你当初说了出来,你姐一定会和那个男人分开吗?”鹿禹稱问。 男人有些讶异和急切的嘴唇开合了几下,终于不甘地闭上,什么也没说。 “就算你每一环都去重走一边,也可能什么都不会改变。”鹿禹稱语气平缓,没有说教,没有开导,只是像一个先知一样,把他渴望的另一种过程平淡地叙述给他,“你的姐姐,那样一个传统保守,渴望家庭和爱情的女人,婚前肯同那个男人上床,证明了她深陷而不自知的爱。即使你说出了口,那个视频只会成为束缚她和那个男人的枷锁,她只会把自己捆绑得更紧,甚至比现在陷落得更快。再往后,她的婚姻生活就好像她用来麻痹自己的毒.品,即使有家暴,背叛,伤害,她依旧像是每一位瘾君子一样,无法自拔,愈陷愈深。有的人醒悟得过来,对自己狠得下心,戒毒成功,但你要知道,更多的人根本戒不掉,最终葬送了自己的一生。你也要知道,被赞扬的甩开糟糕婚姻的独立女性更是少数,更多的女人选择把自己糟糕的人生和无可挽回的婚姻包裹成茧,在里面抱着发烂发臭,走向灭亡。这不是你的干预能改变了的。而且,这也是你姐姐自己深思熟虑的选择。” 他把话题缓缓引上自己这次治疗的最后一笔上,干涉别人人生开导一个不得救解的人并不是他的职责,他只负责收钱做事:“徐先生,这世上众人皆有恋父恋母情结,而你的那份转嫁到了自己姐姐身上,很多人择偶的标准都是要像自己的父母一方或一定不要像他们,这并不是一件可耻或者有错的事,只是一直没有人告诉过你而已。你不必把过多的责任都揽在自己肩上,这是你噩梦的根源,你将她的不幸归结于自己的不作为,所以猛然回想起了那段不堪,甚至在梦里选择替换,将殴打她虐杀她的人替换成自己。事实上,造成你姐姐如今痛苦的,是她自己的选择。不过,你又怎么知道她是不是瘾君子食髓知味呢?负罪感和自责并不能改变任何,只会让你在日复一日煎熬中比你的姐姐还要先倒下,这对你的妻儿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不公平?” 男人眼中有晶莹一闪而过,从来没有人说过,他是没有错的,即使是他自己,都觉得不可原谅,这时代这枷锁又何尝不是一开始将他裹覆了呢?他很快抬手撑着额头,捏着眉心,嗓音很哑鼻音很重:“我知道……我知道……谢谢您,鹿先生……” 鹿禹稱抬头看了一眼挂钟,倾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低沉,却像是黑暗中能让人攫取的一道光:“毒.瘾患者,即使是到了几乎不可挽回的地步,在片刻清醒的时候,也总还是渴望有谁来拉自己一把的。也许有的人拉一把,这就是最后一次的堕落了。毕竟谁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是下一个幸存者,但起码,她现在没有像你梦里一样,她还活着,没有被任何人杀死。” 包括她自己。 求生欲,这是人的本能。 只要没有丧失这本能,那就有可能会有奇迹,那是上帝对每一个绝望之人的应许。 男人眼眶一阵酸胀,温热终于落满手掌。 鹿禹稱起身,步履沉稳地走出去,拉上了门。 毫不留恋,也未必有遗憾,就像每一次他走进别人的世界,又悄然离开。 这是他的职责,他的使命,也是他心之所向,是他的毒,让他沉沦着。 正文 8.第8章 几乎是几分钟的时间里,空气都是诡异的静谧着,陆之暮喉头发紧,快要忘了要怎么发声。 不是因为恐惧。这些年,她把恐惧当做自己刺激神经证明存活的依据,怎么还会恐惧。她听过更多更离奇的故事,怎么可能会被这根本毫无科学依据的事情吓到。她只是,不敢相信或者说无法接受,这样一个老人,会跟残酷的杀人碎尸案扯上什么关系……她看得懂唐崇的眼神,同她一样,或者比她更加不忍,所有证据都指向那个老人,他作为刑警不可能回避,他这些年见过太多悲欢离合,不管背后有怎样的隐情,此刻都希望它不是真相。 “不是吧……”许久之后,陆之暮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同他开玩笑,“黑猫警长,你可是人民警察社会主义接班人,这么不科学不马克思的事,你不会真的信了吧?” 唐崇没有接话。以往她开口喊“黑猫警长”的时候,唐崇都会乐得跟她贫两句,但现在实在不是什么好时机。 他直起身体,走近她的时候安慰性地拍了拍她的肩膀:“你慢慢看看有什么是你需要的吧。案子总会真相大白。” “唐队。”那边一道清冷的女生打断了此刻的僵硬气氛,二人转头看去。 “挚言姐。”陆之暮看着穿着白大褂身材窈窕面容冷艳的美女法医走近,率先肃然起敬地打了招呼,然后又自觉地往旁边靠了靠,掏出个临时找的本子来自己写写画画,很认真似的。 “挚法医。”唐崇礼貌性地冲她点头,二人合作工作多年,默契十足,但是凑一起永远都是这副清冷模样,不像旧交也不似老友,“怎么样了?” “痕检科那边正在做比对,但单就目前的线索来看,都不足以指证那个老人。”挚言冷静地同他对视,“首先,一个八十岁身体甚至算不上硬朗的老太太,根本不可能完成碎尸这种考验体力耐力的活,其次,把体重逾百的尸体搬运到这里,即使是借助工具,也是几乎不可能的。更不用说这对一个信佛的人来是多么大的心理考验。” 唐崇冷静地看着她:“挚法医,你也知道,再看似合情合理的推论,在证据面前也是要让步的。” “我知道,但现在的问题就是短时间内警方找不到更有力的证据了不是吗?而且,这两件事情之间诡异的联系,也不是警方所能涉猎的。唐队,我的意思,有些事,得找专业的人来做。”挚言依旧双手插在口袋中,丝毫不退缩。 唐崇眯眼:“你什么意思?” “我刚刚让小陈跟你提过了,B市最有名的心理诊所,那个归国不久的催眠师,他也是个极其优秀的心理分析师,Eric教授的得意门徒。老人那边,恐怕得借助他的手。” “我可听说,那位可不是好请的主。我刚刚也让人回你了,请不到。”唐崇面上有些不悦。 “那是你们自己本事的问题。”挚言一向不给他留情面,“我刚刚给他诊所去了电话,他刚处理完一个案子,这就过来了。让你的人准备下吧。” 那头正在画人物谱系做连线任务的陆之暮手下一抖,线条变成了弯弯扭扭的小蝌蚪。 挚言转身欲走,又似想起什么缓缓半回头,微扬的嘴角和精致的侧脸在树叶掩映下多了几分俏意:“对了,鹿禹稱收费不低,我让他记你账上了。” 原本抱有所庆幸的陆之暮手下又一抖,蝌蚪变成了小蜗牛。好嘛……她最后一丝小侥幸都被戳了个破。果然是……鹿禹稱啊。心塞过后就是无限怅惘和不服,想她B市也是历史悠久人才辈出,B市有名的心理诊所里优秀的会心理分析的归国催眠师,除了鹿禹稱竟再找不出第二个了吗?! 她的老天爷爷圣母玛利亚,她大白天的真的不需要鹿禹稱!不需要给她安排这狗血的相遇场景啊啊啊! 口袋里的钥匙一瞬间灼热又有千斤重。 是的,她死皮不要脸死缠烂打,终于要到了鹿禹稱的钥匙。 陆之暮愁的皱起了眉,她可是想要白天躲开一切可能遇见鹿禹稱的机会和场合的,为了降低他的厌恶程度,让两人夜晚相处的更加相安无事一些。可天不遂人愿啊…… 唐崇有些窘迫的向她瞥了过来,大概是还没从被挚言怼的阴影中走出来,或者说,是还没从自己可能要承担一大笔不知道能不能报销的费用的阴影中走出来。 在他开口以前,陆之暮马上伸出手挡在身前拒绝了他:“不用,警长您有大事要忙就忙,我自己会看着办的哈。” 唐崇想了想,点头,嘱托了几句就到别处去了。 陆之暮东瞅瞅西看看,间或跟相熟的警局同志聊一聊了解一些问题和专业知识,倒也真的自助得不错——除了那件人见人讶的保洁服。 入口那头一阵小骚动的时候,陆之暮甚至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顺着众人簇拥的方向望去,一眼就在人群中央找到了那个穿着浅灰色西装,微微低着头的男人。 鹿禹稱,原来他轻轻浅浅的走在光下的身影这么好看。 鹿禹稱一面向封锁区里面走,一面听着身边人的讲述,时不时搭上一两句话,看起来冷静又高贵。这和陆之暮昨天直到今早都面对的那个鹿禹稱截然不同,倒反让她有了一丝虚幻感,久经她纠缠的那一个男人,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 陆之暮浅浅回忆了一下,竟发现她和鹿禹稱碰面的为数不多几次,他给她每次都留下了极其不同却极其深刻的印象。第一次他是如暗夜恶魔的猎杀者,嗜血却撩人;之后的他是校园人气教授,博学又禁欲;再往后则是一个有些孩子气的他,爱装凶却很善良;到现在,他是声名远播的心理分析师和催眠师,专业而漠然。 这好像才是真的的他,可又好像全部都不是。 不由得又投眸望去,陆之暮陡然回过神来,那双让她不知不觉双目失神的眸子此刻正紧紧的锁定在她的身上,同她对视,向她提出审讯。 糟了—— 陆之暮看着对面人的脸上那熟悉的微微皱起的鼻子和眉间,有些紧张又无语凝噎,这熟悉的嫌弃的表情,怕不是正如她所担心的那样,鹿禹稱又怀疑到她头上了。 果然,警方的人清理现场联系人员的间当,鹿禹稱堵在她欲往人烟稀少的角落逃去的身影,清冷的声线即使压低还是听得出嫌弃和怒意:“说说吧,你到底买通了谁?能对我的行踪了如指掌。” 陆之暮自己也很绝望啊,她也一个头两个大,照旧无奈开口:“我没有……真的……” 那头几不可闻的冷冷“哼”了一声,浅到陆之暮以为是自己幻听了,然后听到他说:“记得别耍什么花招,别让人知道我跟你的关系,否则,我就把我家里锁换掉。” 陆之暮几乎被一口口水呛着。她即刻举起三指发誓:“是,鹿先生,我保证圆满完成保密工作。”嗯……她是不是该好心提醒一下这位大师自己讲话欠妥呢……明明他们还没有什么关系,却被他煞有介事地说得跟有个什么似的……而且这个威胁……算了算了,对目前的她来说还是挺有杀伤力的。 结束的时候已是近午。陆之暮眯着眼透过树缝看有些刺目的光,觉得有一瞬间眩晕。又一个故事了,又要有一个属于她却也从不属于她的故事了。告别了身旁向她热情介绍的小年轻警察,陆之暮抬头望了望,鹿禹稱之前所在的方向早已没了身影,她又不放心的四处看了看,总算是没找到。刚准备放心的呼一口气,肩膀却突然被轻拍了一下。 她几乎要紧张地跳起来,冒着汗转头,却看到了微微翘着唇角的唐崇。 “我的天黑猫警长你够黑啊,吓死我了。”陆之暮拍着胸口心有余悸。天知道她刚刚一回头万一是鹿禹稱那可真的吓死她了啊。 “至于么,你写那么多悬疑惊悚的东西还怕啊?”唐崇和她一道往前走,“我送你回去?” “就是写多了才心虚害怕啊……”陆之暮侧头问他,“你忙完了?” “嗯,这边留一些人排查,我回所里准备别的事。” “噢。”陆之暮应。这荒山野岭除了警车还真交通不方便,她来的时候又急又囧,也没让师傅回头来接自己,估计还不一定顺利打得到车,也就接受了唐崇的好意。 封锁带外围观人群大多散去,倒有几分冷清下来,陆之暮抬眸扫着那几辆停在空地上的警车,一眼就看到了隔了几米远处那辆格格不入的私家车,以及车旁倚着的灰色身影。 像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一样,灰色身影转头看了过来,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几乎是立刻就转头对唐崇说:“对了,我突然想起了还有几句话想问小周,然后我其实有让送我来的师傅十二点来接我一下,不守信用不太好哈……” 等看着唐崇的警车离去的背影,陆之暮低着头缓缓往鹿禹稱车旁靠的时候,她才像是恍悟一般烧红了脸。 他在等她。 就那不知道存不存在的一眼,她怎么就能那么确定他是在等她呢? 索性鹿禹稱倒是没有给她更大的难堪,他也确实在等她。 陆之暮看着鹿禹稱上半身微倾,探入车中一瞬尔后出来,手里多了一份文件夹,紧接着这文件夹被递到了她的眼前。 陆之暮愣怔的接过,原本垂下去的心又吊了起来。 有些愣怔的打开,陆之暮差点被里面的内容晃瞎了双眼:1.乙方只能在甲方提供的沙发上休息,不可进入书房、卧室等处,不得用甲方卧室旁的私人浴室;2.乙方要对二人关系做到绝对保密,不可让第三方知道;3.乙方…… 眨了眨眼,陆之暮抬头,目光对上鹿禹稱幽深的眸子,举了举文件:“这是……什么?” “合约。”他答的一本正经,“既然摆脱不掉,那总要明确权责,好让我及时止损。” 及时止损…… 陆之暮挑了挑眉,差点抑制不住自己白眼翻到天上去的冲动。真是厉害了我的哥,有猫病一本正经搞这玩意儿? 她又往下翻了翻,几乎满满的几页都是乙方行事守则,可以的,她怕不是给自己找了个高级安定的笼子,她真的……好喜欢! 合上文件,陆之暮这才看清文件封面大大的“同居合约”四个字,真的……很辣眼睛。不过她或许得感谢鹿禹稱没有写“包养合约”这样更辣眼睛的字出来。 她把合同拎在手里,仰头看向鹿禹稱的目光,神情十分淡然的询问:“你确定只让我睡沙发?” 鹿禹稱几乎是瞬间就皱起了眉,表情里有些许怒意,但更多的是眼里藏不住的得意,仿佛事情果然如他所料的样子:“当然,你别忘了你自己昨天的话,我家里的床你想都不要想。” “你说的啊你保证啊让我睡一分钟床你都算违约了啊!”陆之暮几乎是立刻就抢话,然后在鹿禹稱还没反应过来之际飞快地翻到尾页,提笔写上自己的名字,然后笑眯眯地给鹿禹稱递了过去。 鹿禹稱:…… 等等,他怎么觉得她反而一脸庆幸和窃喜? 正文 9.第9章 鹿禹稱神色复杂地接过合约,扬手丢进驾驶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陆之暮沁入眼底的笑意,隔了会儿,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口:“你到底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非要这么处心积虑地接近我?” 处心积虑……嗯,这个词用的非常好啊!无比之贴切,也完全能证明她的艰辛苦楚。 陆之暮依旧眯眯笑:“我都说了呀,和你住一起,睡沙发就可以。” 鹿禹稱嘴角抽了抽,目光锁在她脸上,似乎想要用那双看透太多人内心的眼神解读她,那个表情摆明在说:你仿佛是在逗我笑。 陆之暮装没看到。没办法,可她说的真的是大实话了。 “如果说真的有所图的话……”陆之暮若有所思的眼角轻扬,尔后说,“鹿先生,既然以后都要住一起了,不如……您每天都给我讲一个故事吧,您那么聪明那么专业,您所知道的世界比我的辽阔缤纷的多啊。” “啊,”像是猛然想起什么,她低呼一声,“我刚刚好像没看到有这条,我得补……” 陆之暮手刚准备伸上前探身去拿那份合约,鹿禹稱却突然转身,然后比她更迅速利落地拿到那份合同,几乎是报复般的飞快从胸前口袋掏出钢笔,在尾页龙飞凤舞的签上自己的大名。 同她的并列在一起,一个婉约,一个张扬。 这回轮到陆之暮傻眼了。她半张着嘴,手还伸在一般没有收回,表情可以用瞠目结舌来形容。半晌才闭上嘴吞咽了一下:“鹿先生……转催眠那个钟摆还要练手速的吗?” 她发誓自己是真的带着好学之心和敬畏之意问这个问题的。 鹿禹稱脸上报复成功以及一雪前耻的孩子气的骄傲再一次在陆之暮惊人的提问里崩坏。也许是被她气到没脾气了,鹿禹稱没有回怼她,没有就这个问题发表任何看法,他扬了扬手中的合约,看着陆之暮顿了一瞬间,像是准备了一句极有气势的话,却因为开场白卡了壳,一瞬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它却偏偏安静如鸡。 陆之暮嘴角抽了抽,主动圆场,笑着脸自我介绍:“鹿先生,我姓陆,陆之暮……呃,陆地的陆。” 刚刚签名,都没有看一眼她的名字哦……陆之暮眼神稍稍下垂,说起来,他俩姓氏发音相同啊。 鹿禹稱点点头:“陆小姐,希望你能守约。” 他转身拉开车门,将合约丢进收纳盒,侧身进入的瞬间又被扯住了衣袖—— 陆之暮习惯性对着那双骇人的眸子瑟缩了下,例行眯眯笑:“鹿先生……反正顺路,啊不,反正目的地相同,不如,一起回家啊。” “是我家。”鹿禹稱执着的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掰下最后一根的时候又被她换了个位置迅速扯住,抬头瞪她,对上的却是那双笑弯的眼睛。 “哦。”陆之暮是不明白他这纠正有什么区别或者意义的,但是惯性顺从,“那,一起回你家啊。” 鹿禹稱:“……” 冷静冷静杀人犯法打女人不可取。 “合约里没这条。”鹿禹稱甩她。 “是,我知道,”陆之暮扯更紧,“但是您也知道,这里荒郊野岭不好打车,万一我搭顺风车不小心碰到认识您的人又碰巧说漏嘴暴露了我们的关系,那可不是我违约哈……不过说起来鹿先生在这些警察里应该是无人不识了,那边看着的那几个应该就……” “上车!” 陆之暮马上止住话音然后疾步走到副驾驶上,安全带一扣。乖巧.JPG。 鹿禹稱:“……” 他觉得自己见过那么多疯子,这回却要被这个疯女人给逼疯了。 简直晚节不保。 —— “之暮?暮暮?” 陆之暮的思绪和迷蒙的双眼被叫声拉回,她幽幽地瞥了一眼对面的沁儒,她的责编,又一脸颓丧地把脸搁在桌面上,偏头,阖上了双眼。 “哎哎,不是吧,你这次的稿子挺好的啊,这么颓做什么啊?”认识多年,她很是不理解陆之暮的情绪表达,有时候稿子被毙或者要求大改她会十分开心,有时候会像现在这样,明明只字未动就能上稿,却一脸丢了巨款的绝望。 “唉,编编大大,你不懂的。”陆之暮摇头,脸颊摩擦着桌面,偶尔把嘴挤得嘟起来,滑稽而可爱。 她是真的难过。她万万没有想到,她能历经艰难万险成功凑到鹿禹稱身边,甚至顺利套路了他得到了他的钥匙,甚至顺利住进了他的房子的客厅的沙发里,甚至顺利…… 顺利个鬼啊她!鹿禹稱这两天根本就不回家的好么!她真的只是顺利住进了他的房子里,一个他根本不会回来的房子里。陆之暮气得咬牙,她就知道,她就知道,事情怎么可能那么顺利!陆之暮以头抢桌,她已经两天几乎没怎么睡着觉了啊,精神状态糟透了啊能不颓么。 “哎,暮暮,我这次还是不得不再提一遍啊,你说你好好的一小姑娘写什么不好非写悬疑惊悚恐怖啊。”沁儒抬手指了指陆之暮的脸蛋,“你说就你这形象,写写单单纯纯甜甜蜜蜜的青春纯爱小说,公司再给你包装推广一下,绝对大火啊,你文笔和感情刻画又不差。反倒是你那些恐怖的情节和构架有时候略显薄弱,这玩意儿还很难跳脱……” 虽然这些是主编派她来游说的,毕竟杂志社也在转型,想多培养面对市场的作者,而不是为爱发电的,但这也是她的意思,她可是看着陆之暮一步步走过来的。 “唉,”陆之暮又是惆怅的叹气,吓得沁儒登时不敢再说,她又是那副高深莫测佛曰不可说的表情,“编编,你不懂。” 她以为是她想的么!整天鬼啊僵尸啊精神病患深夜杀人碎尸臭水沟啊后山啊深海坟场的她也超级绝望的啊!陆之暮对咖啡发誓她比谁都想写纯纯的谈个恋爱啊拉个手亲个嘴哪怕开个车都行啊的小说啊!可她……唉……这样想着,心底里的幽怨又转移到了鹿禹稱那里。 她就不信了,他还能一直不回来吗?那她就鸠占鹊巢,睡他的沙发祸害他的家,失眠多久折腾多久啊根本没在怕的! 反正合约她现在也有一份,唉,要不还是哪天去诊所看看人?要不择日不如撞日就今……天? 那头沁儒看着她的表情一会儿酸一会儿愁的,不禁也跟着愁上心头:“之暮啊暮暮啊,我的话你真的得好好考虑一下,大家现在都求转型,我知道你兼职在跑剧组做编剧,但那个出头多难啊,你半路出家又没个门道……” 唠叨半天,才发现陆之暮根本没在听她讲的,而是一脸近乎呆滞地看着咖啡厅入口处。顺着她出神的目光看过去,沁儒也跟着傻眼了。 这群星环绕的光芒,出挑的身姿,优雅的体态,精致的面庞,严肃不苟的神色……天啦噜她B市竟有这等帅哥! 难怪陆之暮一副小狗看见骨头猫咪看见鱼游的表情,仿佛眼睛里都能迸出火花来。可以的,这小妞一向帅哥探测器万人迷磁力机。 就是可惜了,这帅哥果然都是抢手的啊,边上的美女艳是艳了点,但绝对的气势逼人能震退所有莺莺燕燕就是了,啧,看起来就是个难搞的主。 沁儒正在那头感慨着,那个帅哥一转头,朝他们这边瞥了一眼,然后像是发现了什么一样,竟然抬腿朝这边走了过来。 她兴奋地准备同陆之暮交流一下这个重大发现,却见对面的小妞正拎着菜单竖起来挡住自己的脸,瑟缩着脖子躲在后面,做贼一般。 沁儒:??? 那帅哥径直走近她们这一桌,抬手,曲起修长的手指在她们桌上轻轻敲了敲。 陆之暮一脸慷慨赴死的表情,拔刀自刎般慢动作缓缓挪开菜单,目不斜视,表情凛然。 “你什么时候回家?”那帅哥开口,对着陆之暮,声音居然也好听的要死。沁儒在另一头感慨,表面平静,内心咆哮。 陆之暮小幅度地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鹿禹稱的身影和脸庞,马上收回了目光,声音极小:“等忙完吧……” 鹿禹稱了然的点头,收回了手,微偏头,这回是对着她编辑沁儒的:“请问,你们什么时候忙完?” 沁儒感觉自己两个唇瓣都在轻颤,帅哥晃得她几乎不敢直视,这时候开口八成会嘴瓢啊:“快……快了吧,我们差不多谈妥了……” 鹿禹稱轻轻点头,转回来,在陆之暮有些迟钝的大脑反应下缓缓地俯身凑近她,一只轻轻搭在她的肩头,触感几乎让她一瞬间全身汗毛倒立,二人近到侧头就可以看清对方的每一寸皮肤,他的嘴唇凑近她的耳朵,呼出的热气让她眩晕:“我等你。” 陆之暮木然地缓缓转头,好像她自己写的那些僵尸一般,几乎把脑袋转出咔咔声,脸上的表情几乎是想哭的,声音压到最低:“鹿……鹿先生,您、您您违约了。” “嗯?” “您向第三方泄露了我们的……关系。” “前面的针对对象是?” “乙方。”陆之暮条件反射的回答,声音细如蚊蝇。 “我是?” “甲方。” “所以,我哪里违约?” 陆之暮后知后觉自己又被摆了一道,他的不平等合约也是,他此刻突然的出现和靠近也是,还有这犯规的距离和气息,都是都是!啊啊啊她根本就是……找错人了啊! 她正烦躁的想着这些,鹿禹稱身后的那个美女几乎在鹿禹稱起身的一瞬间贴了上来:“禹稱,你走那么快干什么呀……哎,这位是?” 陆之暮努力调整自己的呼吸,不能输不能输她不能输,这些都是这个催眠师的诡计和催眠术,用好看的模样和低沉的声音妄图麻痹她的神经荼毒她的意志挖坑给她跳。她要保持清醒,她还要赖着不走的,谁也不要妄图赶她走出刚刚找到的高级牢笼,富强民主文明和谐…… 鹿禹稱不动声色的拉开同不断凑近的女人之间的距离,微微靠近陆之暮,嘴角轻扬,语气里是陆之暮也第一次见识的诱引和宠溺:“我女朋友,之暮。” “叮。” “哐。” 这头桌上二重奏,陆之暮的勺子和沁儒的叉子同时跌落回盘子里,伴随着某人被呛到的猛烈咳嗽声。 三个女人,三重抵抗失败,整齐的三脸懵逼。 正文 10.第10章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鹿禹稱对面的女人。 “禹稱……别开这种玩笑了,我知道你是不想我逼你太紧才……”声音分明是酸得发紧,语气却偏还要装作理解万分,这于人也实在是折磨和考验。 鹿禹稱不做声,只是垂眸看着陆之暮,似乎真的是认真的等她,其他事都与他无关。 陆之暮:……这还让她谈什么说什么? 说什么也缓和不了现在尴尬的气氛和诡异的场景吧! 女人似乎料到从鹿禹稱那里问不出什么,转过头来看着陆之暮,精致妆容的脸上笑得大方而得体:“这位小姐,请问,你真的是禹稱的女朋友吗?” ……她必然不是。陆之暮张了张嘴,刚准备说话,那头鹿禹稱食指指尖轻轻地在桌面上划来划去,让她一瞬间觉得这白皙修长的手指仿佛一把利刃,架在她脖子上,说错一句话都杀无赦。陆之暮胆寒,不自觉抬手摸了摸脖子,做贼心虚:“啊?啊,我……是吧。” 什么叫是、吧?鹿禹稱嘴角抽了抽,但好在她没有矢口否认,看着她,居然微微笑,手指轻点桌面,语气宠溺而无奈:“怎么这么说?” 呃……陆之暮看着他那似乎是名为宠溺的微笑,笑得心里没底:“你又没说过……我以为你只是答应了我们住一起。” 鹿禹稱脸一瞬间有些黑。 对面女人脸色一瞬间阴沉下来。她气得拳头都死死地握在一起,妒意和怒气几乎全憋不住。可又总不能当着鹿禹稱的面自毁形象。陆之暮看起来也并没有什么魅力,出门妆都不化的女人,她怎么能套牢鹿禹稱这样的男人? 鹿禹稱压低声音凑近陆之暮,面上艰难地保持笑意:“这还用说吗?不是男女朋友我们为什么住一起?非法同居吗?” 陆之暮小小声纠正:“就算是也是非法同居……” 鹿禹稱头上黑线更甚,不想再去看她,转头对着身侧的女人:“江小姐,我已经说过了,经过六次的诊疗,您的病症已经完全好了。如果您实在不放心的话,也依旧可以预约诊室做咨询,欢迎之至。但,我不希望您下次再以各种理由私约我,如果被我女朋友碰上,我可真是百口莫辩。她虽然大度,但我不能让她受这种委屈。” 一席话一顿不顿,陆之暮听得瞠目结舌。 卧槽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鹿禹稱无法揣测啊!他他他从哪儿整的这一套一套的说辞?还胡说得跟真的似的? 咋了咂嘴,陆之暮还未说话,鹿禹稱突然手指指向她:“比如说现在,她就在生气。”跟着他无奈的一笑,“这让我很难办的。” 女人脸上的笑意已经完全僵住,顺着鹿禹稱所指把泛着寒光的目光投射到她身上,吓得她背脊一冷,忙摆手微笑:没有!她真的没有! 这笑意看在女人眼里更像是一种炫耀,女人气得手死死攥成拳,声音里几乎是颤抖的:“你……这样拿别人刺激我,不怕我症状复发吗?” 鹿禹稱眯眼盯着陆之暮的表情,转头问了沁儒一句:“还没有谈完吗?” 沁儒作为吃瓜群众也全程看得瞠目结舌,半晌才反应过来:“完、完了。” 鹿禹稱点点头,修长的手臂伸出,直接将陆之暮从座位上拎了起来:“那我们先回去了。” 走出一步才像是反应过来还有这个女人在似的,转头回她:“这个江小姐大可放心,只要您像现在一样有足够的钱,复发几次都可以来诊所接受治疗。” 陆之暮咋舌:壕无人性啊!顿时觉得鹿禹稱握着她手腕的手宛若刑具,分分钟会把她的咸鱼手捏断的那种。 被鹿禹稱一路拉着出去。陆之暮全程都在想,照着鹿禹稱这不通人性有仇必报毒舌无比的性子,自己摆他一道鸠占鹊巢,还咸猪手他那么多次……她一下想到一个可怕的后果,心都悬了起来:他这两天都不回来,该不是憋着什么大招准备一招毙命呢吧? 鹿禹稱松开她的时候她都还在愣怔。 “啊?” 鹿禹稱原本准备习惯性抱臂,想了想又嫌恶性地垂下了手,重复:“我先走了,你自便。” 陆之暮懵然:“你不是说要带我回家吗?” 鹿禹稱笑,反问:“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我……”陆之暮顿了一下,理直气壮,“你不是说我是你女朋友吗?” 鹿禹稱点点头,却不是赞成的意思:“陆小姐,既然敢签合约,起码要熟悉条款的,不是吗?” 陆之暮继续懵:“什么条款?” “《同居合约》第27条,乙方在甲方有需要的时候,需扮演特定角色为甲方解除危机,包括但不限于女朋友。且甲方不用付任何实质性责任。” 陆之暮:“……”她可以简而靠之吗……她就说鹿禹稱怎么那么轻易就妥协了果然有诈!明目张胆公报私仇强抢民女还不负责啊! 那头鹿禹稱看着她的神情:“当然,你今天第一次,虽然表现欠佳,但不予追究。” 陆之暮怔怔的看着他,不服:“我哪里欠佳?”对面的女人都快气死了好吗!当然,她的旧友老编辑也快吓死就是了…… 鹿禹稱一面转着车钥匙,一面回以她微笑:“神情迷茫语气不够笃定,约等于否定女朋友一角。” “可是效果比直接承认更好啊!”陆之暮这点上那是相当不服的,要不是她说了他们住一起,单凭空口白舌那女人才不会轻易死心吧。 “效果好是因为我的控场,”鹿禹稱有些得意,“即使不用跟你们女人相处,你们爱听的话感到愉悦的气氛,我也能了如指掌。”以他的智慧,没有什么情感能够难倒他。 她陆之暮无话可说。也不知道这大天才哪来的蜜汁自信,瞅给他能耐的,还了如指掌。 陆之暮看着鹿禹稱,无比认真地提问:“鹿先生,我有个问题,那位江小姐就是是靠什么把您约出来的?”就他这寸毛不拔睚眦必报的性子。 “她最后一笔诊疗费差尾款,我确认了病情就可以收到。” ……果然,陆之暮心服口服。这个江小姐也是厉害的,一下子抓住鹿禹稱的心头好,钱啊。 见她哑口无言,前一刻还口口声声深情款款地说着不能让她受委屈的鹿禹稱在陆之暮委屈巴巴的眼神目送下扬长离去。 辗转折腾着回家,陆之暮第一件事就是翻出来那鬼合约看,第27条,靠!还真是那样。陆之暮气得锤沙发。 遂拿出笔来一条条地看了然后恶狠狠地画重点:阴险,实在是阴险!剥削,赤.裸裸的剥削! —— “据说这已经是他今年第四次自杀了。”张岩译站在鹿禹稱身后一点的位置,同他一起看向观察室里的男人。 里面是今天下午刚刚送过来的病人,他的家里人两个星期前跟诊所预约过。就在等档期这两个星期里,他再次自杀了一次。手腕上裹着厚厚的绷带还未拆除,整个人看起来极其消瘦,180的身高却瑟缩着窝在沙发里,只占了一角的地方。 助理之前已经给过他男人资料。师辰,B市著名钢琴演奏家,年少成名,曾获某演奏大赛冠军,一时成为新秀和明星人物,举办多场巡回演奏会,名噪一时。两年前却突然淡出,有传言说是抑郁症。 如今看来,这症状实在是严重。 病因也偏偏老套的很,为情所困。 张岩译有些唏嘘:“有些可惜了,两年前我还带着我父亲去看过他的演奏会,真的很惊艳。”脑海浮现出男人母亲形容起让他陨落的那个女人时的咬牙切齿和贬低之词。 鹿禹稱点点头,嘱咐:“等下他情绪缓和一些,直接带来催眠室吧。” 张岩译有些惊讶:“不用咨询直接催眠吗?” 鹿禹稱摇头:“那里的环境适合他,他崩太紧了,在别处什么都不会说。”顿了顿,又补充,“虽然这次大抵也不会说什么。” —— 余响回到B市的时候天已大黑,他匆匆打了车,手机刚刚开机,差点就被狂轰滥炸的短信和未接来电提示催到爆炸,小心翼翼避过所有雷区,拨通鹿禹稱电话,半晌没人接,余响给他留言:“陆大天才,我回来了。今晚先睡你市区这里的公寓,江湖救急啊。” 挂了电话,余响直接报了公寓的地址。 这头陆之暮花了一下午才把这不平等条约一条条看完,然后勾勾画画,打算等今晚鹿禹稱回来和他争取一下自己这么多义务之下的合理权利。 谈判总要有筹码才显得诚恳,于是陆之暮把家里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做了一桌荤素搭配的饭菜,又洗了一大盘自己忍痛买的各式水果,拼了一个漂亮的果盘,乖巧地坐等房主大佬。 几乎是门口一有动静,陆之暮就满面微笑地端着果盘迎了上去。一副给大佬端茶倒水捏肩捶腿的狗腿模样。对于这点陆之暮可是有说法的,有求于人么,不能叫有损尊严的! 那头余响刚把钥匙插进锁孔就接到了鹿禹稱的回电,他空出一手接通,那头的声音几乎可以称之为咆哮了:“你在哪儿?!” “你公寓门口啊,”余响答到,转开了钥匙锁孔,推门,满室灯火和香气,“啧,原来你在家呢……” 啊字还没出口,余响看着对面端着果盘温柔贤惠样的女子,钥匙“哐”地砸在了地板上。 那头的鹿禹稱更是崩溃,再多阻止的话都没有意义,气恼地挂断了电话。 正文 11.第11章 余响愣怔了半晌,甚至退出去看了一眼门牌号。 是这里没错啊。不然他钥匙也不会那么顺利打开不是。 “你是……”余响看着同样有些愣怔甚至是慌乱的陆之暮,开口问。 “我……”陆之暮此刻一脑懵,最先想到的是《同居合约》第二条,“不得泄露他俩关系”,马上说,“我是这家的保姆!” 保姆……余响一头黑线,这答案怕不是把他当成个智障。就鹿禹稱那洁癖到死的性子和歧视凡人做事能力的高傲劲,能给他私人住的公寓搞个保姆?甚至是女人?还是个年轻漂亮的女人…… 他也不拆穿,点点头,一面把自己的行李拖了进来,一面自我介绍:“我是余响,禹稱的朋友,今晚……呃,来这里借宿一宿。” 手里的电话早已被那头挂断,余响有些好笑,能让鹿禹稱剧烈炸毛的,除了那天他课上的某女同学,怕就只有家里莫名藏着的这位了吧?他很期待鹿禹稱的反应。 “哦,哦。”陆之暮后知后觉地给人家让开道,看着他换鞋,然后放下果盘主动招呼:“您……您坐,吃点水果……” 余响对这女孩怯生生的反应和惊慌感到好笑,宽慰她:“谢谢。你忙你的吧,不用在意我。” 陆之暮还是坐立不安的站在原地。看着余响坐在那张沙发上,紧张得抠手指:不要露马脚不要紧张…… 余响左右张望着,一脸大爷相拍拍沙发揉揉抱枕:“唔,有阵子没来,家里挺干净啊……也可爱了不少。不错。”说着意有所指地捏了捏陆之暮那个小黄鸡抱枕。 陆之暮的脸腾的红了,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小声嘀咕了一句:“您坐,我去给您倒茶。”跟着逃去了厨房里。 余响在她身后笑出了声。 鹿禹稱赶到公寓的时候,看到的就是一副极其诡异的场景。 余响和陆之暮隔着九十度角坐在两张沙发上,二人在喝着茶谈笑风生。 他停在门口,大约是一路飙车而来,扶着门喘了半天粗气,才想起来质问余响:“你怎么今天回来了?” 想了想又皱着眉:“你又闯了什么祸?” 余响简直想扶额,原来这种时候,铁齿铜牙如鹿大师也会拎不清重点的。不由得又在心底里对陆之暮刮目相看。 他看着鹿禹稱轻笑:“哎,怎么能认定是我闯祸了呢?你先换鞋进来,我们慢慢说,啊——对吧,陆小姐?” 突然被点名的陆之暮轻颤了一下,抬头讪笑:“嗯……” 鹿禹稱飞快地换鞋,几步走了过来,抬手指了指陆之暮,表情严肃地看着余响:“你别乱想,她是——” “我知道,你的‘保姆’嘛。”余响暗暗冲他眨眼,笑得促狭,“陆小姐已经告诉过我了。” 鹿禹稱似乎是哽了一下,紧接着帅气的脸上再次挂上了黑线,他闭了闭眼,无奈地对着余响:“你行了,别演了。总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余响乐呵呵地珉了一口茶,几乎在用眼神问他“我想的哪样”。 鹿禹稱回头看着根本不知道二人心灵交流了什么的陆之暮,恨铁不成钢:“陆小姐,我朋友虽然智商不是特别高,但你也别拿这么弱智的理由去糊弄他,好歹他也算是个心理分析师,普通人说的是真是假还是一眼看得透的。” “啧,”多年屈居鹿禹稱之下的余响登时不满意了,“什么叫好歹也算是个……要不是你,我早就是全B市第一了好吗。” 鹿禹稱就翘着嘴角看着他。余响几乎想立刻给自己个嘴巴子,看看,让人无形中说出句辩解的话都是在夸他,这哪里是什么正义的使者,分明就是黑心大老虎。 陆之暮莫名其妙面见房主大人的朋友不说,拼了命圆谎瞒住二人关系也不说,感情别人看穿了也都赖她,这都能挨怼?她有些气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被鹿禹稱暗讽智商比他觉得不高的余响还要低很多,这实在太让人窝火。毕竟陆之暮一直对自己的智商和心理学方面的天赋很有自信,这么被算得上权威和人生赢家的鹿禹稱否认,怎么也有些挫败和不服。她要是有条件的话,比不过鹿禹稱这个天才,可未必会比余响差啊! 想了想,陆之暮神情认真,为自己正名:“鹿先生,我只是遵照合约内容做事而已。” 哦哟哟,还合约……余响忍不住挤眉弄眼在茶杯之下冲着鹿禹稱竖大拇指,又在鹿禹稱跳脚以前笑得春风和煦的冲着陆之暮喊话:“陆小姐,不知道家里有什么吃的东西没有,我今天忙着赶进程,几乎一整天都没有吃东西了。” 说着一脸可怜兮兮的作势摸了摸肚皮。 于是事情由突然见面演变成突然吃饭。当然,整餐饭吃得最憋屈的莫属鹿禹稱了。 余响是个很会活跃气氛的人,陆之暮也是比较会附和让气氛融洽的人。两个人间或聊两句,不同行业竟然也聊得津津有味,外加余响一个劲夸赞陆之暮的手艺,逗得她总忍不住笑意。 鹿禹稱独自吃着菜,挨个在心底里挑刺,虽然手艺不差是不差,菜也做的很鲜,但是跟XX餐厅厨师比还是差远了好么! 老实讲,深受自己母亲荼毒多年的鹿禹稱对于吃食是没有什么太挑剔的,今天这纯属于发泄性搞事的挑刺罢了,毕竟他实在是没受过这样的气。 不知道怎么二人的话题就聊到了鹿禹稱身上,余响煞有介事的拉着陆之暮,用一屋子人都听得到的声音说悄悄话:“诶,陆小姐你别不信,我跟你说啊,我出差之前,这位鼎鼎大名的鹿教授还被他们院里一学生气到炸毛一整天呢。据我多年经验,肯定是个女学生。” 陆之暮听得手一抖,不自觉地移开目光,呵呵:“是吗……” “是啊!”余响滔滔不绝,几乎笑得捧腹,“我还说他这气生得前所未有,八成得持续个十有八.九天,没想到我还没回来呢,就出了比这事还劲爆的。前几天我们秘书小姐姐给我八卦说,鹿Boss叫她搞了套女人的衣服,还得是什么保洁阿姨的衣服。哎哟喂,认识这么多年我可从来没想到,他真是深藏不露深不可测人面兽心啊。这还不算完,我们所一土豪顾客今天跟我哭诉,说是这丫非说自己有女朋友了还带给她见了气得她复发……哈哈哈哈,鹿禹稱?他?能有女朋友?哎哟哎哟太可乐了……” 余响笑得捧腹,这头的二人却登时食不知味。 陆之暮附和着笑,尴尬到绝望。不好意思,他说的这几个奇女子,大概,好像,仿佛……都是她啊…… 鹿禹稱听不下去了,在桌子底下踢他脚,面上带笑的威胁:“是啊,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也挺可乐的。你也不赖,人都不在,还能从我身边的女人们身上获取全部情报。”简直和某人如出一辙! 那头的人登时噤了声,安静如鸡。 陆之暮看着咋舌,怎么说,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一物降一物。 一顿饭闹闹哄哄的吃完,睡觉的时候却发了愁。 鹿禹稱扶着突突跳动的太阳穴,指着左侧的单间客房,重申:“你,睡那边。” “我不我不我不要。”陆之暮把头摇得拨浪鼓一般,死死抱着怀里的小黄鸡,宁死不屈,“我们说好的,让我睡沙发,睡一分钟床都算你违约啊,鹿先生,您可不能出尔反尔。” 鹿禹稱修长的指尖微微颤抖,头痛欲裂,指着另一个看戏的大.麻烦,忍无可忍:“你睡那间!” 那间是客厅右边的第二个卧室,旁边就是鹿禹稱的房间。 余响拒绝得更理直气壮:“那不行,我得看着你,孤男寡女你对陆小姐有什么想法可怎么办?” 鹿禹稱嘴角扯了扯,笑得让人不寒而栗:“你能好好看着你自己就不错了。不睡也行,出门左拐有的是宾馆。” 那怎么行!走了他上哪儿看这百年难得一遇的好戏去? 不等人再催,余响站起来屁颠屁颠往右边走去,蓦地回过头来冲陆之暮眨眼:“陆小姐自己当心,有事叫我。毕竟有些人他人面兽心……” 后面的话通通湮没在鹿禹稱飞过来的抱枕里,只余一句让人鸡皮疙瘩掉满地的“晚安哦”散落在沉寂的客厅里。 “要不……我睡书房?”陆之暮看着晕黄灯光下鹿禹稱骇人的眼神默默妥协。那里也有个沙发,虽然不如客厅的,但足够睡。 “就睡这!”鹿禹稱几乎是立刻回她,似乎书房是绝不能给她睡的地方似的。 “哦。”陆之暮小声应着。看着鹿禹稱拍上的房间门,等了很久不见有人再出来,飞快地去洗了个澡,然后把自己裹在薄被里给自己催眠。 明明不再是一个人,明明睡在很舒服的沙发上,她却花了很长时间才入睡。想到初见鹿禹稱时的模样,想到那后来的许多次,大概是因为余响的介入,那些回忆又被挑起,恍若梦境。 现在就很好了。陆之暮把薄被拉高盖过头顶,告诉自己,现在就很好了,她有安身之所,她或许可以就此逃离…… 一晚上居然睡得很好,第二天出乎意料起得早,陆之暮有些餍足的伸了个懒腰,才发现自己几乎完全伸展不开。 感受到束缚,她彻底睁开了眼,垂眸看去,自己上半身连同薄被被一条银灰色的领带捆了一圈,严严实实的,动弹不得。双脚那里也被绑在一起缠了一条。 陆之暮懵然的眨了眨眼,对于这一部分的记忆完全空白:她这是,啥子情况? 正文 12.第12章 余响一早出门,一面打着领带一面哼着小曲,被沙发上蠕动着的不明物体吓了一大跳,好半天才反应过来是被薄被裹得蚕蛹般的陆之暮。 根本掩饰不住笑意,余响乐呵呵走过来,看戏:“哟,陆小姐好兴致,一大早这是表演什么行为艺术呢?” 陆之暮趴着挣扎了一下,抽手失败。抬头从散乱的头发间露出小脸来,笑得比哭还难看:“能麻烦您帮我一下吗?” “哎?”余响倾身“好心”的帮她解开,还要假装惊讶,“我还以为陆小姐能够自己钻出来呢?话说你是怎么把自己捆进去的?” 陆之暮抬头瞪了他一眼,哭丧着脸:“我以为是你……” 从对方眼里看出彼此的无辜和无助,二人同时把目光投向餐厅里气定神闲吃早餐的男人。 “哎呀呀,不好意思陆小姐,”余响憋着笑一阵胡乱扒拉,却把她越勒越紧,末了笑得无辜无比,扬着嗓门,“也不知道是谁,有特殊爱好手艺却奇差,蝴蝶结都不会绑的啊……我解锁姿势不对,好像,打成死结了。” 陆之暮呼吸困难,欲哭无泪:“那、那怎么办啊……” “哎呀,这事好办,你等着,我找把剪刀啊。”余响起身前还特意确认了一下那领带的确是个死结。 身后飘来某人幽幽而冰冷的声音:“你敢剪试试。” 余响手抖了一下,讪笑:“对了我突然想起来我还有个视频会议,哎哟喂都这个点了要迟到了!” 陆之暮眼泪汪汪目送他逃之夭夭甚至窃喜的身影:“……”喂你当这是剪裁呢不让剪就不剪了啊!要出人命的啊! 命还是要的,陆之暮艰难地仰着头看着那头倚着门框抱着手臂的男人,讨好的笑:“鹿先生……您能帮我解开么?” 人家手一摊,帅气的脸上笑得云淡风轻:“我为什么要?” 不是你绑的么!!! 忍住忍住,陆之暮劝说着自己,央求他:“我想上厕所……” 那头的洁癖大佬果然鼻子一皱缩,想了想还是几步跨过来,试着扯了扯,绑得更紧了。鹿禹稱好看的眉头微皱,他记得自己没有绑那么多结啊,也没这么死。 陆之暮觉得自己快被勒出隔夜饭了,况且她也是真的想要上厕所的,眼泛泪花:“鹿先生,要不,还是剪吧。” 鹿禹稱摸着下巴沉思,果断拒绝:“不行,这条是我很喜欢的。” 陆之暮想哭:“那您绑的时候为什么不选别的呢?” “别的更喜欢。” “……” 忍住了骂人的冲动,现在一切通通都敌不过她此刻的三急之首,陆之暮虚心请教:“鹿先生,您昨晚,为什么要把我绑起来?”还绑成这副鬼样子?!!! 鹿禹稱一脸正色:“你不去睡客房,余响又在这里。” 还是自己误会他了,陆之暮内心没由来的有点感动:“您这是担心我吗?可是,您把我绑成这样,万一我俩有什么事,我连跑都不能吧?”那恐怕这军功章得有他的一半。 鹿禹稱好看的眉毛一挑:“我是担心余响,他可能还不了解被某不知名狗皮膏药黏上的痛苦。” 陆之暮:……我谢谢你全家。 到最后,鹿禹稱终于同意剪开了他心爱的领带,条件是换一条新增条款,尽管他现在还没想好。 剪完之后两个人都气喘吁吁,陆之暮总觉得鹿禹稱明明是无意间碰触到她腰间的手像是火源,一点点把她的腰灼的发烫,被他的气味包裹,脸颊也跟着绯红。天才的气息太可怕惹! 鹿禹稱觉得这个女人实在是太烦了,不是她让剪的么,还全程扭来扭去的挣扎,而且她身上微微发热而散发出来的很自然的香味……好像,不让人讨厌。这味道他有些熟悉,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闻到过,此刻才突然想起。 目光一点一点移到陆之暮的脸颊上,再然后,和她浅浅对视。是了,第一次相遇的时候,他理应记住她的,也是这样一副脸颊绯红,一脸紧张的模样,大眼睛瞪着他,只是比现在多了一分警惕和畏惧。只是后来,究竟是为什么没有马上想起来呢? 三个月前,鹿禹稱在B市郊区一家高级私人会所见过陆之暮的。 彼时他正在和一位极其富有的心理障碍患者进行一场可谓变态的“猎杀游戏”,为他的观察治疗,也为他这个天才的大脑里某个难解的课题。 他十分信奉荣格先生所提的“让自己和病患产生同理心”这个观念,这些年,他从蹒跚尝试到游刃有余,每一次,都是让自己的思维去无限接近一个个奇特甚至变态的病人的思维。 所谓的“猎杀游戏”,无非就是他和这个富豪病患装扮着成猎人模样,手持橡皮弹枪,这种枪不会伤人,但打中人极疼。而所谓的猎物,则是富人招聘中的50名年轻貌美的女孩子,装扮成各种各样的动物模样,脸上涂着油彩脸谱,穿着有几分暴露。 原本来的小姑娘们许是只想通过陪这些有钱人玩一点刺激又古怪的游戏,好轻松换得一份不菲的报酬和一个潜在的机遇,到了现场她们才被通知要靠自己的能力“活下去”,活得越久,报酬也就相对越丰厚。 陆之暮是其中表现尤为特殊的一个。她一开始就是纯冲着钱来的。她眼神坚定又不屑,精神高度紧张,每一次追踪和逃跑躲避都格外迅速敏捷--即使受了伤也不哼一声,没有任何抱怨。 这跟中途甚至一开始被橡皮弹击中或者被利器抓伤就摔东西走人或者痛哭的女孩子截然相反。 鹿禹稱记得她当时扮演的是一只灰色的兔子,这意味着她不仅要躲避猎人的围捕,还要躲避同参加游戏的扮演“猎豹”、“老虎”、“秃鹫”等等女生的捕杀。 她当时的代号是Omega13,弱者中的弱者,也是鹿禹稱结束狩猎前的最后一只猎物,却几乎消耗掉他之前加起来三倍多的体力。 鹿禹稱还记得他是用模拟器里的声音和陷阱的引诱才把她逼近一片“灌木丛”里时的场景,这个房间位于整个会所的最边缘,而整场游戏因为猎物的缴杀殆尽临近落下帷幕。 鹿禹稱逐渐逼近,终于发现自己中了圈套并且无路可退的Omega13在幽暗的夜色中眼神中终于露出了惊恐,一点点畏惧地后退,终于抵在了布满荆棘的墙上。鹿禹稱一手撑在她的头顶,另一只手中的枪顺势抵在了她的肚子上。 鹿禹稱觉得,每一次“同理心”的找寻他都很成功,就好像僧人入定的状态那样可感知,这一次也是,因为他心底里竟然真的升腾起一种变态的杀戮以及性的另一种形式的代偿得到满足的快感来。他此时也是个十足的变态。 陆之暮看着鹿禹稱眼神一瞬散开而后聚敛的光芒,脑海中和他闪现过同一个画面,三个月以前,她处心积虑的开始。 那时,她差一点就可以躲过那场杀戮游戏最后的五分钟,只要躲过了……那个胖男人将会付给她十万块的酬金。那可是十万块! 可惜这世上从没有如果。陆之暮气得咬牙切齿,她几乎到手的十万块轻易地断送在这个男人的手里。 她眼神中的恐惧一瞬间被绝望代替,那里刚刚升起的光倏然熄灭。她抬头对上了这个“猎人”的眼睛,就好像每一只动物死前渴望窥见猎人的心。 那人好看的眉眼就在她的眼前,他身上清冽的气息一瞬间将她包裹,而他手里的枪抵在她的腹部,随时等着要她的命。 陆之暮眼神死死地盯着他的眼睛,妄图把这十万块的愤怒通通都化作眼神里的杀伤力射向对方。 但他有一些奇怪,陆之暮忍不住蹙眉。明明脸上带着的是和另一个圆脸矮男人相类似的贪婪和欲求的神情,却夹杂了一丝她看得出却看不懂的神色。 那个男人的脸逐渐靠了下来,气息喷洒在她的脸颊和耳边,陆之暮侧头躲了一下,终于彻底死心的闭上了眼睛。 “You are hunted。”那人在她的耳边轻语,声音低沉暗哑,像是死神来临的召唤,带着震慑人心的酥麻。 这声音让她不由得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她真的将死,听到了属于自己的安魂曲。陆之暮浑身一震,几乎真的在他的声音里死去。 枪声响起的时候,陆之暮忍不住的战栗,这是本能反应,也是她唯一能做的反抗。但身体却没有传来本该有的剧痛。她倏然睁开眼眸。 胸前那个代表心脏的按钮一瞬间被按下,楼下立刻想起了游戏结束的提示音和欢呼声,陆之暮愣怔着,只顾看着鹿禹稱逐渐远去的眉眼。 他勾着嘴角轻轻地冲她笑了一下,转身渐渐离去。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低下头看了看,才发现那个橡皮弹侧过了她,被打进了身后的灌木丛里,深深嵌了进去。 回忆到这里算是一个了结。如今两个人再次如此贴近独处,依旧不合时宜,只是他们都变化很大。 余响撑着门框咳了咳,脸上带着无比欠揍的笑:“两位,我是不是不小心打扰到你们了。” 陆之暮脸腾然一红,几乎在他和鹿禹稱的目光下无处遁形,拖鞋也来不及穿,跑到卫生间关上了门。心跳如雷。 You are hunted.你被捕了。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冒进了鹿禹稱低低沉沉同她说的第一句话,像是暴雨来临前的沉雷,从那时弥漫至今,把她的心打到乱无可乱。 正文 13.第13章 陆之暮今天有些心不在焉。 她上午的时候赶到T大食堂后厨交替徐阿姨的工作,一直都在几位中年妇女的嘱咐下做事,不然就会不由自主地发起呆来。大家也就当她是身体不舒服,能不让她帮手的就让她歇着,后来干脆直接让她接替出去窗口给学生打饭。 大中午的,汤包窗口从换了打饭的人开始就排上了好几米的长队。 陆之暮时常会觉得这些学生们真是可爱,毫不遮掩自己的心思,还有无限看热闹和新奇事物的心思。 之前在鹿禹稱课上直接戳穿她是食堂打饭姐姐这件事本身也就是事实,她从来没有想过要辩驳。这份工作是她这三个月来的生活资金来源了,还是托了她房东阿姨徐阿姨的介绍才能进来的。陆之暮今天来这里,一方面是要向食堂经理辞职,一方面也打算好好谢一谢徐阿姨,让她在这里有个安身立命的场所,然后拾掇一下自己的东西。她终于找了一份可以在剧组挂名的副编剧的工作了。拍戏地点就在B市,对陆之暮来说,能在这里找一份不用离开B市的工作来的太不容易了。 她现在,有了一个可以赖着不走的居所了,她找到治自己失眠的速效药了。所以更加不敢也不能轻易离开。 “小姐姐,我要的是糖心的。” 陆之暮回过神来,抬头对上了一双含笑的少年眸子。 “不好意思。”她赶忙道歉,然后伸手去拿盘子里放错的包子,却被飞快伸过来的一只手给拦住了。男生端盘子边沿的时候,指尖还有意无意地碰到了陆之暮带着一次性手套的指尖。 她飞快地抽回了手,定定地看着对面的男生。 “没关系,小姐姐拿的什么馅的包子都是甜的。”男生极其寻常地说着意图撩人的话,像是久经沙场经验十足。 陆之暮点点头,一面扯下来手套重新换了一只,一面对着男孩身后:“下一位。” 男生见她的动作也不恼,端着盘子嬉笑着站在一旁在她接受点单的时候见缝插针问:“姐姐,今天下班,一起去喝咖啡吧。” 陆之暮头也不抬,内心却翻着白眼。这个男孩子也不知道是哪根筋搭错了,自从自己第一次在窗口打饭之后,便隔三差五出现在自己面前,有一次发现自己旁听心理学课程,更是连课也不翘了,也不当堂睡觉了。陆之暮有些替他庆幸,幸亏她不是常驻啊,不然这小子怕是能一天三顿吃包子。就是不知道他成绩进步没有。 结束了工作,陆之暮在厨房清洗了一遍,又在休息间换了衣服,刚下电梯,就在门口碰到了半倚着男孩。 陆之暮扶额:阴魂不散啊。 男孩面对着她打了一个响指,配合着阳光的笑容,按理是能打动很多少女的,可偏偏是对着陆之暮这个不同寻常的异类。他看着陆之暮的无动于衷,也不恼,两步追上来和她并排:“包子小姐姐,你今天,总能和我喝杯咖啡了吧?” “包子……姐姐?”陆之暮停下来,挑眉瞪他,这什么鬼名字? “嘿嘿,你终于肯正眼看我啦。”男生紧急刹车,不至于失礼地撞上她,扭捏着,“我怕喊你名字你会生气。”他偷偷看过无数次她的工牌,挺好听的一个名字,很容易就铭记。 陆之暮深吸一口气,尽力扯出一抹微笑:“你喊我名字,我一定不会生气,顶多不会理你;我也不会和你去喝咖啡,我未婚夫会生气。年轻人,好好读书吧。” 男孩在看到她脸上的笑意的时候,有片刻愣怔,很快又因为她的话苦下脸来。 陆之暮越过他,不再理会身后少年心碎了一地的人,忍不住叹气:年轻就是好啊,不过是失去了一个追逐未果的对象,却整的像失了多年爱恋似的……有机会好好读书却不读,唉。 说这话的时候,她似乎是忘了,自己不过也就和他差不多大的年纪。不由得又想起鹿禹稱那样的天才来,她是经历所致,那么他是不是就是智商高于常人,所以生命行进的轨迹也比别人超前呢?明明他们应该差不太大的。 徐阿姨家的房子在老城区的旧公寓里。公寓的旧是名副其实的,墙皮剥落,房间又有些潮湿,好在徐阿姨布置得格外温馨,她带着十五岁的儿子住在这里,丈夫外出打工,就把一间房租给陆之暮。陆之暮的房间更是简单而凌乱,房间里没有床,只有一个旧粗布长沙发,角落一个淘宝几十块买的四层简易书架,上面两层堆满了小说和资料书。放眼望去,恐怖灵异,都市怪谈,乡村诡秘,心理学专著……怕不是一个正常人该有的,更别说是个二十多岁的女孩子。 徐阿姨帮着她收拾着东西,有些伤感:“唉,住这么些日子就走了,我跟东东得多寂寞。他之前还高兴你给他补课,成绩进步很大呢。” 陆之暮将书一摞一摞装进纸箱子,自己之前拿走过一半,放在鹿禹稱那里了,这次把剩下的行李都拿过去。 “东东马上升高中了,人又聪明自觉,我那点知识量真的不够用啦。”陆之暮惭愧,跟着也有些伤感,想了想,留了一套绝版书给他,“东东之前就喜欢,马上高中了,考完也就有时间看看了。” 徐阿姨推脱了一下,终于收下了,又有些替陆之暮开心:“哎,小陆你也终于有个好住处了,阿姨替你高兴。之前总怕你睡沙发累得慌。” 陆之暮将自己的手稿收起来,封了箱子,抬头,感觉眼眶酸得紧,哪怕住一起这么久,她也没有告诉过徐阿姨她几乎时时睡不着,白天常常用来补觉,难为阿姨没有觉得她懒散,只当她身体差。 抱着箱子出门,陆之暮没有让徐阿姨送下楼。她这人孑然独行惯了,受不了这离别的场景。 楼下招摇的停着辆警车,倒是出奇的安静没有扰民,陆之暮抱着箱子过去,隔着窗子看到唐崇坚毅的侧脸,含着笑看她。 陆之暮跟着也笑了,她开门把箱子放到后座,人坐到副驾驶去,转头道谢:“谢谢警长大人百忙之中还来接草民。” 唐崇倒车出去,透过后视镜看她的箱子:“你这是要搬家呢?” 陆之暮眼神游移,不由自主地撒谎:“没有啦,我找着新工作了,得进组呢,就先搬剧组住。” 唐崇点头:“那等结束我送你?” Word天那她不久暴露了!陆之暮赶忙摆手,末了又觉得自己反应过度,嬉笑着:“不用不用,我们组有专车呢,就在市区那边,离诊所很近,我让他们来接一下就好。” 今天是约定好带嫌疑人老太太去鹿禹稱他们咨询中心的日子,唐崇问了陆之暮,她当然也对结果十分在意,于是走了这个后门也过去。就是不知道鹿禹稱看到她时又是一副怎样崩坏嫌弃的模样……陆之暮觉得自己应该挺特别的,她大概见识了别人都没有机会见到的鹿禹稱的许多面。 陆之暮对这里已经算是熟门熟路了,但还是老老实实跟着唐崇,小学生模样。 前台接待看到陆之暮,标准微笑一瞬间转为了诧异,陆之暮记得这个叫Amy的女同志给她千辛万苦找的保洁阿姨的衣服,在唐崇身后挤眉弄眼又摆手:姐姐求求你别卖我啊。 大概是训练有素,秘书姐姐几乎是下一秒就恢复了表情,微笑着把他们引进休息室。休息室外面是一块巨大的玻璃,可以看到来往的场景,陆之暮老老实实坐在唐崇附近,同其他两位刑警同志保持间隙。 不到五分钟,休息室门打开,陆之暮牙疼地看着笑得一脸大尾巴狼的余响。 大概是听了秘书姐姐的八卦,来看她这个出现在鹿禹稱休息室衣衫不整的女人来的。 看到是她,余响脸上的表情一瞬间精彩极了,先是惊讶无比,接着是一脸了然。陆之暮小幅度转着背对他,在小本子上画道道:你看不到我看不到我看不到我……大哥,人艰不拆啊…… 脑海中冒出了今天早上余响倚着们笑得极坏的模样,那时候她和鹿禹稱贴的那样近,姿势暧昧,而她也确实可耻的脸红心跳着,想到了不该想的场景。 余响一本正经地和唐崇讨论了半天,末了画风突然一转:“对了,那位女士是唐队带来的吗?” 唐崇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陆之暮:“她是我的朋友,是个作家。你们认识?” 陆之暮在听到唐崇大言不惭说她是作家的时候羞愤得想死,要知道她自己都不敢这么吹牛的。 那头余响若有所思地说:“哦,那倒不是,就是刚刚乍一看,还以为是我兄弟的女朋友呢。没什么,大概是我认错了。” 陆之暮手里的笔一划,差点飞到地上去。她明显听到余响话里的笑意和尾音里的调侃了! 这个人在胡说八道什么啊什么女朋友的……亏她还给他做饭吃!还有那个贵的要死果盘!下次他再来,她就和鹿禹稱联合哄人! 余响走了后,房间里安静了一阵,陆之暮却如坐针毡。唐崇那双刑警的目光一会儿往她这儿瞟一下,跟审犯人似的,看得她几乎想跪地认错。 等了大约二十分钟,秘书才来通知他们说鹿禹稱大致结束了,马上就来。她刚走,陆之暮就看到鹿禹稱从外面走廊经过,穿着银灰色衬衣一丝不苟,同身侧的男人时不时交谈一句,认真的神情让陆之暮觉得他几乎在发光。 鹿禹稱旁边是一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很瘦,同鹿禹稱差不多身高,却眼窝深陷,面容疲惫,眼神里没有一丝神采。偶尔轻叹一声,看到了玻璃里早已愣怔的陆之暮。 几乎是立刻,他那无神的眼光亮起,像是将死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男人如风一样几步走了进来,死死地抓住了陆之暮的手腕,全身都颤抖着,半天没能讲出一句话来。 陆之暮也开始颤抖,像是在悬崖边被虬枝纠缠住,挣脱不得。她被迫仰头看着男人,目光悲戚,眼底里是恐惧。 “师先生,请你放手。”唐崇上来之前,鹿禹稱早已先他一步冲了过来,说出这句话来的时候,他将陆之暮挡在自己身后,也握住陆之暮的那只手腕,冷着脸看着对面失神的师辰。 正文 14.第14章 隔了好久,陆之暮的手腕如同被烈火灼烧过,突然失了知觉。 对面的男人那如同枯枝的手终于缓缓地松开,又垂落在身侧。 鹿禹稱握着她的手腕收回,同她一起护在身后,却没有松手。 陆之暮愣怔着,好久也没有反应过来。她想着要逃离,应该要逃离,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鹿禹稱的手像是温柔的爪牙,一点点刻进她皮肤深处,攫住那里麻痹的神经,让她忽然有了不用逃回黑暗深处的勇气。 师辰那双空洞地眸子望向她,几乎像是黑洞一样把她吸进去,从此万劫不复:“她在哪里?”有太久没说过话,他的嗓音像是荒原上呼啸而过的烈风,沙哑而嘶吼,“你们那样要好,你一定知道她在哪里的。” 陆之暮瑟缩了一下,感受到鹿禹稱收紧的手,抬头冷冷地回他:“我不知道。她都没有告诉你,我又怎么会知道。” 师辰一瞬间又有些恢复了在观察室时的畏惧和瑟缩,但依旧十分坚定地盯着她摇头:“你肯定知道。” 他伸手,似乎是想拉近同陆之暮的距离,又似乎是想将她扯过去。 鹿禹稱冷冷地回看他,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陆之暮冷笑:“我肯定知道?哦对,我知道的啊,她死了,两年前就死了,你现在满意了?” “你说什么?” 在他再次伸手扑过来之前,唐崇反应极快地冲了过来制服了他。他将师辰拉出一段距离,板着面孔:“这位先生,请你放尊重一点。”身后的两位刑警冲上来替他将人拉住。 唐崇转到鹿禹稱身前,同他对视:“鹿先生,之暮她是我的带来的人,刚刚谢谢你了。” 鹿禹稱勾起了唇角看他,而后又幽幽地看向陆之暮,缓缓地松了手:“哦,原来是唐队长带来的人。” 陆之暮头也不敢抬,几乎是鹿禹稱松开的瞬间,她避开唐崇的手,另一只手握住被鹿禹稱刚刚松开的地方,一副自我保护的样子往后缩了缩。 唐崇看着她的样子,也没再往前,转头对上鹿禹稱:“鹿先生,这里是你的地盘,是不是应该确认好病人的病情,免得误伤。” 鹿禹稱把手插.进口袋,唇角微弯,眼神却没有温度:“唐队长也知道这里是我的地盘,”他顿了顿,声音更沉,“管好你的人。” 师辰被家里人带着出去的时候,他依旧死死盯着陆之暮,哀戚而痛苦,甚至隐隐夹杂了一丝憎恨。这憎恨让陆之暮心底生寒,让她不由得想起两年前另一个人的目光,同眼前的人如出一辙。隔了一会儿,有个女人又匆匆进来,她犹豫了半天,终于鼓起勇气看陆之暮,语气哀求:“陆小姐,我知道你大抵不愿透露那个人的去向,可,你刚刚也看到了,师辰他因为那个人状态真的很差。” “就当我求你,”女人和陆之暮差不多同岁,一副温柔模样,看起来甚至有几分可怜,她伸手递了一张名片过来,“你要是什么时候愿意说了,请一定要联系我。” 陆之暮觉得好笑,一个两个找她是做什么?她没有伸手接,依旧抓着手腕,表情冷冷的:“不需要。况且我刚刚也没撒谎,她真的死了。” 女人眼底有一瞬间的诧异,紧接着又灰败了下去。她捏着名片,低头抿唇沉默了半天,离开前还是抬起陆之暮的手,把那张名片塞到了她手里:“麻烦你。” 外面送走一波,隔了一会儿迎来了另一拨人。唐崇看着外头引着老太太过来的人,看向鹿禹稱:“鹿先生,你看什么时候可以开始。” 鹿禹稱没理他,招呼外面看戏的余响:“你先把她带去催眠室。” 看其他刑警依旧跟着,鹿禹稱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崇:“我是准备好了,可你的人好像没有。” 唐崇愣了一瞬,摆手让跟着的刑警留下,单余响领着老人家去催眠室里。他看老人实在一副紧张又手足无措的模样,出言安慰:“奶奶您别怕,只是聊聊天。我们有办法找出谁在撒谎,如果您说的是真的,我们也能证明的。” 鹿禹稱出去做准备。 他在休息室面对着落地窗站了一会儿,听到了身后浅浅的脚步声,紧接着门缓缓被合上。 鹿禹稱回头,看到了陆之暮垂着头,双手交叠的模样。他气定神闲,陆之暮看不出他的情绪。 隔了会儿,鹿禹稱终于听到陆之暮低低的出口:“刚刚,谢谢你。” 鹿禹稱没动作,回她:“你是在我这里被纠缠的,是我疏忽,我理应出手。” 哪里是他的错,又不能料到师辰刚好同她认识,又刚好不对头,刚好纠缠了他……这个人可真会给自己揽责。陆之暮暗暗腹诽。 停了停,她继续开口:“总之,谢谢你。” 鹿禹稱这次倒没再推脱,他垂眸看着陆之暮始终不敢抬头看他的样子,声音认真无比:“陆小姐,按照合约内容,你在我这里寻求一个庇护,这是我们双方认可的,所以我会保护你。” 所以我会保护你。 陆之暮倏然抬头,发现鹿禹稱那双晶亮的眸正极其认真地看着自己。 别这样认真地看着她,别这么一本正经说会保护她。陆之暮转身,捂上跳到近乎失控的心口。她想自己是疯了,原本是为自己找了一个可以治病的速效药,如今不过短短数日,她病的更重了,这次却不知道何法可医。 —— “您以前有过这种……类似预言的梦吗?”鹿禹稱坐在催眠室那张沙发上,余响坐在摄影机一旁的暗处。 受诊的是这两天震惊B市的“老太梦中预言杀人碎尸案”的主人公,住在郊区的老太太。 老太太听到他的声音,皱缩的身体轻颤一下,点点头:“之前有过几次,就是都是平常日子里的小事,没有这么大个的。” 鹿禹稱点头,一副深信不疑的耐心模样,老人给他举了一个例子,大概就是半年前自己二儿子出摊,她有天梦到有天二儿子三轮车的刹车给人坐了手脚,嘱咐他不许出摊,大概是之前有几次老太太预言都准的,二儿子查了车,果然刹车有问题。 鹿禹稱耐心听着,又引导老太太说了几个其他的。听完,心里也慢慢有了推论。 这大概是鹿禹稱近半年来做的最久的一次催眠了,老人年纪大,精神太过紧张,而且还有一点,老人家似乎有个毛病,梦游。 这点送来的人完全没有提过,他们肯定也没有打听过相关症状,以为催眠也不过就是让人睡觉问话,甚至迷信吧。 鹿禹稱撑着下巴看着颤巍巍站起来的老人,拧着眉,几乎想得到这些人是如何藐视催眠和心理学,又差点因此酿下恶果的。 余响冷汗都滴下来,几乎要从椅子上跳起来,鹿禹稱给了他个眼神,让他稳住,然后再一次给老人指令及心理暗示,直到她恢复了靠坐在沙发上,呼吸均匀绵长。 “你看到了什么?”鹿禹稱沉声问。 “老刘头的坟……还有一个人……扛着一个大.麻袋。” 鹿禹稱眉间一松,问:“那个人你认识吗?” “认……不懂……”老人话说了一半,似又犹豫,改了口。 鹿禹稱继续引导:“你不会被发现,走过去看看他是谁。” 老人眉头紧皱,和脸上的沟壑深的皱纹交叠,越皱越紧,到最后,几乎整个身体都微微颤抖起来。 这不是一个好征兆,鹿禹稱问她:“你看到什么了。” “血……好多血……麻袋里……” …… 催眠室的门过了好久才打开来,陆之暮听到动静立刻站直身子,腿因为久站都有些麻,她跟在一堆刑警身后,走廊登时乌泱泱一片。 老人有些站不稳,手脚都在颤抖,被余响扶着,满是岁月痕迹的脸上老泪纵横,旧痕未干又添新痕。她看到唐崇为首的一群人,几乎是立刻扑倒在他的腿边,双膝跪地,是信徒最虔诚忏悔的姿态。 唐崇没有料到没扶住,老人握着他的裤脚,声音急促而沙哑:“警察同志,我都想起来了!人是我杀的我埋的……我自作孽还老糊涂了,菩萨怪罪,你抓我吧。” 在场的人一下子都静了下来。 陆之暮脑子也嗡的一声,死死交握着的手一抖,越过层层人群抬眸同后面倚着门框看着这一切的鹿禹稱对视。似乎是感应到她的目光,他朝这边看过来,陆之暮一下子看到了他眼中的幽深,寂寥而怜悯。 正文 15.第15章 “梦游在神经学上是一种睡眠障碍,症状是患者在半醒状态下在居所内甚至走出居所活动,醒来全然不记得。多发于儿童和男人,”余响用指示笔指着会议室那个投影上的大脑结构图,给在座的刑警解释,“有些患者在梦游状态下会做出危险行为,比如,世界上几例有名的梦游杀人的案子。” “所以你们就是想告诉我们,那人就是老太太梦游杀的咯?”有个刑警举手打断余响的话,他们都是知道法医鉴定结果的,这么说无疑是在给催眠和心理分析诊断的结果难堪。 “倒不是,”余响也不恼,这种情况他们见过太多,他好脾气的一笑,“刚刚那段话的重点是前半段,一是老太太这么大年纪还在梦游已是少见,况且,大家也都知道,老太太完全记得当时的场景,甚至就当做一场梦。” “催眠时的精神状态可以说和梦游时有些相似,心理学上也不建议为梦游症患者做相关治疗,因为很容易分不清二者状态从而造成恶果。这是我的重点之一:你们警方甚至没有做过相关调查,没有给我们这方面资料;其二,我前面说过,老太太属于症状极其罕见的,一是她保持多年的梦游症状,二是,她本身有另一种极强的强迫症与之相对,强迫自己记得所有的梦境。所以,另一种可能就是,老太太在梦游时目睹了凶手杀人抛尸的过程,强迫自己记下来,并强迫自己把它记成是一个梦境。这是她多年养成的习惯。” 余响的分析能力一向很强,是他引以为傲的存在,也是鹿禹稱同意同他合作的原因。两人彼此熟悉,配合默契,身上都有对方欣赏的闪光点。 会议室一时有些安静,余响的话,一面让刚刚开口以及心里开了口的刑警有些难看,一面虽然点醒了他们,证明法医所说的老太太并非凶手,却也没有给出一个特别明确的方向来,这无疑把这桩案件又推向了一层新的迷雾。 “我建议,你们可以从老人身边亲近的人下手。”鹿禹稱坐在会议室最前排,同唐崇面对面。他撑着下巴若有所思地看向前方,声音平静而低沉,“尤其是,她刚刚下意识想要保护的人。” 做完催眠,鹿禹稱有暗示老人记得催眠的内容,而她对着警察的反应无疑证明了鹿禹稱的猜想和试探。 两天后,震惊B市的老太梦中预言杀人案告破,罪犯是老太太的长子陈根生,有赌博斗殴前科,也有故意伤人案底,只是消失了半年,刚一回来就又犯了案。 抓获嫌疑人的那天,B市的秋更凉了,下了绵密的雨,陆之暮站在人群里,心里也湿了大片。唐崇撑着伞站在她身侧,他今天穿了便装,没有亲自参与抓捕工作。 周围的一片都是低矮的平房小院,警笛呼啸着打破了这里的静宁,而久居宁静里的人都出来围观着,看这难得一见又能街头巷尾长久议论的场景。 老人的小院大门敞着,院里枣树的叶子飘落,平添凄凉。堂屋被蜂拥而进的刑警撞开,依稀可见哭倒在地的老人和左右帮扶的儿子儿媳。身后的八仙桌上供着佛祖,香火未断。 “你说,奶奶得多自责。这就相当于是她自己亲手把儿子给送进监狱的。”陆之暮突然开口,却不知道是对着谁说的。 唐崇主动答话:“即便她没有梦见,即便她没有说出,对于警方而言破案也只是早晚问题。法网恢恢,疏而不漏,受害人也可怜,这不是她所能决定的。”这话,也不知道是宽慰谁。 然后便又是无边的沉默,陆之暮看着老人香炉里长长的一截的香灰终于兜挂不住,断在桌上,散成尘埃,第一次觉得内心没有以往那种喧嚣的沸腾了。她目光移向别处,突然就定住不再动。 另一边的人群里,余响嘴里叼上一根烟,在烟雨里没有点燃,漆黑的伞下,鹿禹稱面无表情看着这一切。 余响含着烟,声音低沉含混:“你到底是怎么发现凶手是老人的长子的?” “推论。”鹿禹稱淡淡地回他,“催眠前我问过她一些问题。” 余响点头,他都记得。 “她举的那些例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鹿禹稱声音依旧平淡,“那就是都是她身边发生的。世上也有一些诸如梦中预言的未解之谜,有些是可以跨越时间和地点的。而她显然不属于那种真的预言性质的。我问过她的家庭关系,关于二儿子她谈了许多,骄傲而欣慰,大儿子这一块却是空白,我试图引导,她刻意回避。其二,她每次都很巧的看不清记不清那个人的脸,你记得她当时对我的回答吗?‘认……不懂……’。这里可以理解为她下意识的想回答我‘认识’或者重复我的指令,但是立刻被强迫症止住了,排除第二种猜测。‘不懂’则是对我的指令做出了否认,她的反应不是出于恐惧,而是下意识的隐藏,她渴望保护那个人。” 鹿禹稱几不可闻地长出一口气,宛若叹息,余响几乎以为自己是听错了:“第三,我无意中告诉过她梦游症是可能遗传的,你记得她当时的表情吗?希望和被救赎。她本心里不愿相信那个人的恶。最后一点,也是最直接的一点,她徒劳无功的向警方自首,无异于自投罗网。” “这世上,肯为了另一个人顶替罪行献出生命,相信一个人自始至终的善,观察着另一个人的一举一动,除了母亲,我想不出还有谁。”同样令他想不通的,大概还有那无解的母爱吧。 余响心底里空缺了的最后一块拼图被鹿禹稱一点点慢慢填补,却忽然增了重量,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转头看着前方,却又像透过前方看到远方,苦笑:“禹稱,有时候你可真冷血。” 鹿禹稱转过目光来看着余响,却没有反驳。他单手插.着兜,像是撼不动的千年雕像。 隔了半晌,余响又自己转了过来:“不过也不见得是坏事。你永远不会有像我这样平凡人的心理负担和惴惴不安。” 几近昏倒老人被儿子儿媳半抬半抱着带走。 鹿禹稱眼神微微眯起,声音也变得渺远:“天赋有时候不见得是好事。像是她所仰赖的佛所言,什么样的因种下什么样的果。也不见得是坏事,她之前,不是救了自己两个儿子多次,然后享受了这几十年天伦么。” 这话放在鹿禹稱身上,同样适用。 “而且她有信仰,也许这时,她供养了一生的信仰能够让她活下去。” 余响抬手对着对面示意一下,鹿禹稱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在雾气迷蒙中同陆之暮有些模糊的面庞对视。 他还记得他们刚刚从会议室里出来,陆之暮看着他时复杂的神色,等到从警方那里了解了经过和结果,陆之暮罕见地没有主动缠上他搭话,也没有纠缠他让他回公寓去。鹿禹稱神色不明:应该是她身边那个为她撑伞,号称她朋友的男人告诉她的吧。 陆之暮回来的时候已是近暮。房间里的窗帘拉着,挡住窗外的沉沉夜色,这段时间独属于她的落地小灯散发着暖黄的光,打在沙发上的人身上,把他的轮廓裁剪成温柔的剪影。 鹿禹稱坐在陆之暮霸占已久的沙发上,长腿自然的交叠,手里捧着她那本看了许久的《心理学导论》。陆之暮觉得脸颊一下有些发烫,对比外面湿冷的气息而言,屋内实在太过温暖……温馨。 她垂丧着头慢慢走,觉得格外别扭和心虚,这感觉,怎么那么像鹿禹稱这个大博士拿着她一本五年级下册还看得格外认真呢?! “回来了?”鹿禹稱合上书,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同他的笔记摆在一起。 “嗯?”陆之暮有些诧异,下意识地反问出口,末了才觉得自己反应过激,咬了一下下唇,像是小学生一样一本正经回答,“我回来了。” 鹿禹稱点点头:“先去洗澡,免得感冒。” 陆之暮脸蓦地更红了,她低低地应了一声,刚跑出几步远,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红着脸跑回来,抱起桌上的《心理学导论》放回到了书架上一个不显眼的位置,背对着他,不知道在跟谁解释:“我很久以前看的……” 然后又背对着他往浴室跑。 鹿禹稱看着陆之暮的背影,她背上被几滴雨水洇湿,比别的地方颜色更深,有生活的气息。 拿过自己的笔记,鹿禹稱抬手在刚刚停下的地方写道:“大概造物主在遗忘之后给人的另一份恩赐是想通,想通便有了宽恕和释怀,便有了前路。” 陆之暮再出来的时候,鹿禹稱早已不在原地,落地灯被他调得小了些,是更加温柔的暖黄色。 半夜里雨势变得更急,陆之暮被惊雷惊醒,转头就在闪电下看到落地窗前一个人影。 她吓了一跳,摸亮落地的灯,鹿禹稱回转过身来,面庞同她对视。 陆之暮吞咽了一下,感觉到狂跳的心脏渐渐回落,却怎么也恢复不到平静的程度。 鹿禹稱穿着宽大的灰色睡袍,比平时一丝不苟的他多了几分慵懒和随性的性感。 “吵醒你了?” 陆之暮的目光随着他的靠近而移动,下意识地“嗯”了一声,尔后又飞快地摇头:“打雷。” 鹿禹稱了然地点头,然后就在她腿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格外暧昧却温柔的距离。 陆之暮几乎要跳起来,她不自觉地吞咽了一下,然后小腿连带着薄被往里缩,似乎感觉到她的动作,鹿禹稱顺势向后倒去,陆之暮的手跟着抓紧薄被。 他却没有压到她。鹿禹稱双手打开,随意地撑在沙发靠背上,看上去像是张开双臂把她护在了身后。 “陆之暮,”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之前你说得没错,那次,我确实对你有那种感觉。” 正文 16.第16章 陆之暮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下,手甚至微微颤抖了下,几乎快要听不清他说了些什么。 她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鹿禹稱会对着她承认这样的事情的,这跟她认知里的鹿禹稱完全不同,况且,她上次为了引起他的兴趣,好纠缠着他说出的那番话,多半都是根据自己这些年见过的人的推断,她那点半只脚还不定能不能踏进心理学大门的知识根本不够她的去判断鹿禹稱的表情和心。 屋子在夜色下格外宁静,只有衣料摩擦沙发发出的轻微沙沙响,鹿禹稱依旧保持着那个姿势,双臂挂在沙发背上,他缓缓回过头来,像一个文艺电影里的慢镜头,清隽的侧脸微转,额前刘海的发尖擦着眉心而过,然后,那双在昏暗灯光下愈发幽深的目光同她对上。 “该你了。”他开口。 “嗯?”陆之暮目光完全跌进他的眸中,大脑几乎失去了全部判断力。 “刚刚,我告诉了你一个秘密,关于我的,现在该你了。”他目光盯着她,一动也不动,声音如同流沙一般缓缓流过,一粒粒震颤她的心房。 鹿禹稱这是在同她交换秘密了。陆之暮迟缓的想到。合约里似乎有那个一两条有这样模棱两可的规定,她应该要回答他。 可什么样的事情算是秘密呢?陆之暮说起来应该是没有秘密的,毕竟她几乎一无所有;可照常人的视角看看,关于她的每件事,又似乎都是秘密。 想了想,她回答:“世界上最舒服的睡觉场所,是沙发。” 她小心翼翼地避过他的身体,曲起腿来,下巴放到膝盖上,率先避开了目光,声音也跟着放轻:“对我而言。” 鹿禹稱看到了她的全部反应和目光,他点了点头,也不知道陆之暮看到没有,隔了会儿也把头转了回去,盯着对面墙壁上那个鹿型的装饰挂件若有所思。 几乎在陆之暮快要以为鹿禹稱睡着了的时候,他却蓦地转过头来,眼神分外清明地看着她。 陆之暮刚刚靠近的身体和手中抓着的薄被尴尬地停在原地。 鹿禹稱微微皱了皱眉,尔后收回离她稍远的手臂,半转过身来,单手撑着太阳穴歪头看她:“你跟唐崇是什么关系。” 毫无预兆,他突然就这样问。 陆之暮被问的一愣,反应过来后老实作答:“我们是多年好友。” 鹿禹稱又是那副若有所思的样子。这又和印象中的鹿禹稱有出入了,他应该是一个天之骄子,恣意张扬,而不是此刻这样停停问问,话说一半,让人不可捉摸。而这不可捉摸让她口干舌燥,心痒难耐。 “为什么这么问?”陆之暮受不住他不知飘向何处的目光,主动问。 鹿禹稱的目光被她的话拉回,居然回答也格外认真:“如果你是别人的女朋友或者处于别的占有型男女关系里,我不会留你。” 陆之暮突然就像失了力气,有些愣怔的跌坐回沙发里。 她至今不知道该如何定义同鹿禹稱的这段关系。他们甚至都称不上是有关系的。要说包养那倒未必,他们对彼此都没有什么肉.欲,鹿禹稱没有给过她钱,她也没有满足过他的欲,况且鹿禹稱对她有没有欲还另说;男女朋友就更加算了吧,她那主动地甚至堪称赖皮的纠缠跟追求没有半毛钱关系,鹿禹稱不堪烦扰的勉强接受也更不能称为答应。说是室友也不对,他们并没有租赁合租关系,她白住在这里享受一切,而鹿禹稱对她分文不取。 要说她在担心什么,这模糊到无法界定的关系大约是最令她觉得害怕的。此刻鹿禹稱的话无疑是将这个问题又摆了出来。他怎么也不像是会在意什么道德约束的人,可此刻说出这样的话,又能是什么样的意思呢? 陆之暮想不通。鹿禹稱也没有给她机会想通。他蓦地起身,笼罩在陆之暮身体附近那种独有的气息和温度也随之消散。就好像鹿禹稱像是只为在这秋季的雷雨夜偶发寂寞,而她刚好住在他的家里,才找上她的一样。陆之暮这角色似乎换成一只猫一只狗也成立。这认知又使她没由来的胸口发闷。 低着头,她的情绪全都深藏在眼底,又通通隐藏在灯光照耀下的小片阴影里。 鹿禹稱却没有马上离开,他看着窗帘上时而发亮,很快又隐没下去的闪电,面上表情没有变化,眼眸中却又深沉了几分。 陆之暮再次因为好奇他的动向抬起头时,一眼就捕捉到了他眼眸中的微微闪动,随着闪电被照亮,尔后又一同隐没到黑暗中去。 鹿禹稱的喉结微微动了动,垂眸对着她:“抱歉,你睡吧。” 鬼使神差的,陆之暮几乎是同时开了口:“你可不可以给我讲个故事……” 鹿禹稱就以这个姿势和一臂的距离盯着她,在再一次闪电亮起的时候表情被彼此看得更加分明。 他讨厌雷雨天。不知道为什么,陆之暮就是非常肯定这一点。倒不是因为害怕的样子,就是厌恶,她不由想起来自己那个雨夜找上他时他的全部反应来。 鹿禹稱一言不发,这让陆之暮心里很没有底,像是自己突然做了自己规矩范围以外的事,触犯了某些未知的底线。她自己尴尬的笑了一下,圆场:“或者跟我说说话也可以……” 鹿禹稱的黑发被灯光打上一层暖黄的光晕,他的脸庞一半棱角分明,一半在融进夜色中成了看不明的剪影,突然也唇角轻勾:“我可没有答应你这条。借机加条件也要在自己手里有筹码的时候。” 他看着她,声音比面色更深沉冷静:“陆之暮,我不是一个善良热情的人,甚至觉得善良和真情是可笑而多余的事情,你今天也见识到了。所以不用试图改变或者安慰我。” 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她怎么忘了,鹿禹稱可是天才,他可是天生的心理学家,他的认人分析能力,不论是天赋还是努力都甩她千百倍不止。 鹿禹稱绕过她,从沙发后面往房间走,陆之暮有一瞬间的松了一口气,她刚刚都在想如果自己真的看对了鹿禹稱,那事情必然是尴尬而不可收拾的,而如果他真的答应陪她说话,她恐怕才是不知所措的那一个。但心里又有些微沉重,鹿禹稱这次真的揣测错她了,她即便想加上那个条件,刚刚那一瞬间也没存着那种私心的。 “陆之暮,晚安。” 她跟着他近在耳边的声音有些诧异的回头,却一下同他放大的脸庞隔得极近,他的眼中同她亮着一样的光,她因为急促回头,鼻尖擦过他有些凉意的鼻尖,只堪堪往后退了半分,便再挪不动身体。陆之暮只觉得自己脸颊连同整颗心脏都以不可控制的速度滚烫起来,这滚烫又急速蔓延。 鹿禹稱半弯着腰,脸同她的脸在沙发背上方几乎相贴,二人之间隔着个沙发背,他温热的呼吸几乎全部撩拨在她的脸上,同陆之暮的慌乱比起来镇定得多。 窗外雨势渐小,雷声也隔了很远,远到几乎听不见,鹿禹稱低声开口,像是呢喃,怕惊扰了什么似的:“陆之暮,明天早餐不要做鸡肉了,我不喜欢吃。” 陆之暮诧异地睁大眼睛看着他,却只看到他迅速远离的脸庞,像是电影里的长镜头。 脚步声在客厅里散落直到消失,陆之暮心跳如鼓,久久的无法平静。 隔了一会儿,她狠狠地把自己砸在沙发和软枕上,拿被子蒙住头,疯狂地扭了扭:她刚刚在一室静谧中对着鹿禹稱的话的回应是吞咽了一下口水,声音大到两人的距离绝对清晰而深刻,啊啊啊太羞耻了啊! 那头的落地灯却突然被拉灭了。透过薄被的缱绻暖光突然消失,陆之暮立刻静止住,一动也不敢不动了。 被窝里的她死死地闭上眼咬上唇,欲哭无泪:太丢人了太丢人了!她果然学艺不精看错了鹿禹稱的情绪,他分明心情坏的时候有更多心思看她的笑话和出糗! 陆之暮不知道翻滚到几点才睡着,又不知道几点才艰难醒了过来。 她迷茫地对着天花板眨了眨眼,半天反应不过来今夕是何夕。 吸了吸鼻子,陆之暮刚准备抬手揉眼,突然一道白光闪进脑海,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脚往拖鞋里一塞就飞奔向餐厅。 里面,鹿禹稱穿着西装笔挺,气色红润发型一丝不苟,修长的指尖捻着吐司,桌上是黑咖,抬眸气定神闲的看着她,一点没有意外。 而陆之暮头发蓬乱,睡衣皱巴巴,双目无神表情迷茫。她睁大了双眼和嘴巴,想死的心都有了:什么传说中的起个大早的丰盛早餐,什么想了一晚上要为自己雪耻的豪情壮志……统统都是……不存在的。 那头鹿禹稱优雅地擦了擦手,拨通了手机:“你可以进来了。” 几乎是立刻,门口响起了开门声和余响抱怨的声音。 鹿禹稱挂断电话,抬眸看她,一脸平静:“你不打算去换身衣服吗?” 陆之暮顺着他的视线瞟了一下自己睡衣上的褶子,脸颊绯红,几乎是在余响转身看到她的瞬间拍上了被她霸占的浴室的门。 正文 17.第17章 一早上糗够了的陆之暮被余响和鹿禹稱载着来到郊区这个小学门口的时候,一脸震惊加懵逼。 鹿禹稱解开安全带,回头,把手里包装精致的纸袋递给后座的陆之暮。 陆之暮接过来,一脸想哭:“我可以不去吗……” 鹿禹稱似笑非笑地看她:“你觉得呢?” 她抖了一下,想到合约更加头疼了,手里的纸袋宛如有千金重,陆之暮换了种问法:“那还有别的选项吗?” “嗯。”鹿禹稱点头,“你去你朋友那里帮我把上次的诊费拿回来。” 陆之暮抖了抖,一口回绝:“不行,唐崇他可是吃公家饭的,这不是等于让我跟国家要钱么,我做不到……” 开玩笑,让她去跟唐崇要那么大笔钱,不如杀了她……想到这里陆之暮就更加生气难受了:万恶的第27条啊啊啊!上次突然让她扮演女朋友都不给剧本就算了,这次虽说给了剧本,可怎么不是怪阿姨就是债主啊,陆之暮想捶胸顿足,不管是哪个她都良心不安下不来手啊。 鹿禹稱似笑非笑:“别担心,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国家会理解你的。” 余响就在驾驶座努力憋笑。 下车前一刻,陆之暮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要不,让余先生去?他可是这方面专家啊。” “不行,”鹿禹稱果断拒绝,“他看起来不像是个正经的好爸爸,而且比较不好得罪,小孩们未必肯说话,说了也未必就是真话。” 余响:……?? 陆之暮抬手指自己,有些雀跃:“这么说我看起来像是个好妈妈咯?” 鹿禹稱却摇头:“你看起来像个可怜的单身女人,没有依靠和背景,比较容易让小孩放下戒心。” 陆之暮脸上的笑意戛然而止:……老实说她真的不可以骂人吗? 看着她的表情,鹿禹稱没再急着催促,而是耐心地多同她解释了一句:“孩子们有自己的世界,那也是一个小型社会,有不简单的人际关系和为人处世之道,不像是很多大人们以为的那样不懂察言观色,所以不要掉以轻心。” 陆之暮深吸一口气,扬了扬手里的纸袋,难以置信:“那你还让我用一包糖果去糊弄这么可怕的小学生?” 鹿禹稱的表情十分认真:“人们通常对把自己想得简单善良的人看做是愚蠢的,从而放松警惕。这是一种策略。” 余响在驾驶位上看好戏,就看鹿禹稱一本正经忽悠陆之暮。黑!实在是黑啊!不过他喜欢! 余响在一边也跟着搭腔:“要不我陪陆小姐一起去啊,看起来和和睦睦爸爸妈妈岂不更是让人信服美滋滋。” 陆之暮也觉得合适。多好的主意啊,起码做这么蠢的事也不用她一个人尴尬不是。眼里的光刚亮起来就触到鹿禹稱闲闲的瞥过来的目光,顿时不吱声,任凭炮火落在余响一个人身上。 陆之暮瞥头看窗外,不愧疚不愧疚她才不愧疚,谁让余响之前出卖她搞事情来着! 三个年龄加起来过半百的老人家在人家小学门口争论半天,终于在鹿禹稱在二十七和百分之二十两个数字镇压下消停了下去。 余响看着陆之暮拎着纸袋子的渐行渐远的身影,手指有节奏地在方向盘上敲打着,隔了一会儿偏头问鹿禹稱:“你怀疑是校园霸凌?”脸上的表情正经无比。 鹿禹稱的目光也追着同门卫攀谈的陆之暮而去,淡淡地答:“不只是。” 陆之暮跟着鹿禹稱的指示,先是谎称自己是沈杰的小姨混过了门卫,然后就照他的指示挨个在五年级一层里晃荡,边晃荡边四处观察着。 沈杰是鹿禹稱他们治疗中心之前接收的一个孩子,是第一位他们同意不进治疗中心,而是上门问询治疗的患者。当然,据说那孩子的叔叔给出的治疗费相当可观。 教学楼四楼一层都是沈杰所在的五年级的班级。陆之暮晃荡着左顾右盼,内心是崩溃的,天知道她此刻有多想捂脸遁地走:她此刻实在太符合一个拐骗儿童的猥琐怪阿姨形象啊! 大约是课间活动时间,到处都是小朋友们三五成群在玩闹,看上去天真美好无烦恼。陆之暮开始怀疑:鹿大专家该不会是在坑她耍她吧?昨天还突然找她夜话,喊她名字,甚至对她说晚安,该不会今天一觉醒来发现自己是脑抽了然后气不过暗戳戳报在了她的身上? 也没道理吧。陆之暮想着想着脸颊又开始发烫,她觉得自己昨天真是糗爆了,甚至有点不敢面对对方,可今天鹿禹稱却像是无事发生一样支使她这样那样,和余响讨论工作,不竭余力地让她履行合约出来当苦力……她好像永远没法追随上鹿禹稱这种大天才的步调,入戏的是她,走不出的也永远都是她。 不能想!尤其是胡思乱想。不能当真,鹿禹稱对她毫无想法,她也只是为了自己的目的,不要有多余想法。陆之暮拍拍发烫的脸颊,让温度挥散在秋日微凉的风里。加快步伐,她刚准备越过五年级四班的门口,却突然被后排墙壁上的一些涂鸦画吸引住了目光。 这个教室里只有四五个孩子在窗户一侧围着不知道干嘛,陆之暮顺着敞开的后门走进去,定定地盯着那几幅涂鸦画,看得格外仔细。 稻田里的星星,月亮上的少年和狼。 陆之暮不禁露出欣赏的目光,这简单的画作巧妙地抓住了艺术界亘古不变的主题:生活与远方,岁月和孟浪,再以赤诚稚嫩的笔法表现,反而显得愈发喷薄张扬。 旁边的则是两幅描摹《星空》和《向日葵》的,笔法熟练成熟,但毕竟只是临摹,比这幅的意境和显现差得远。 刚刚在窗户边的一个小女生缓缓从后门准备路过,陆之暮满面堆笑的拦住了人:“小朋友,阿姨想问你一下,这幅画是你们同学画的吗?” 小女孩想了想,抬头认真地看着她:“不是哦,这画都是我们张老师画的。” 陆之暮愣了一下,又重新堆起笑容:“这样啊……” 她想了想,换了个话题问小女孩:“那,你认识沈杰吗?” 小女孩有些警惕地看着她,过了会儿,许是看她不像是坏人,回答:“认识,沈杰就是我们班的。老师说他生病了,这阵子不能来学校,他很久没来上学了。” 陆之暮先是故作惊讶状,然后了然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解释:“我是沈杰的远房小姨,今天刚好路过来看看他,没想到是这样,这个,”陆之暮把手里的糖果袋举到小女孩面前,“小杰不在的话,送给你好不好?和小朋友们分着吃。” 小女孩警惕地把手一下子背到身后,说什么也不收。 陆之暮有些尴尬,刚准备算了,却听到背后传来一声沉稳的女声:“请问,您有什么事吗?” 陆之暮起身,转头去看,就看到一个瘦瘦的留着齐耳短发的长裙女人正抱着教案,站在门口看着她这个不速之客。 小女孩走到门口看着来人:“张老师,这位阿姨说她是沈杰的小姨。” “好,老师知道了。”女人笑得格外和蔼可亲,她空出一只手摸了摸女孩的头顶,女孩很快从后门走掉了。 陆之暮有些尴尬地打招呼:“老师您好。我是……沈杰的小姨。” “您好,”女人主动打招呼,笑起来格外温和,“您今天到学校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小杰他恢复了?”陆之暮看到老师脸上一瞬间升腾而起的喜悦和欣慰,跟着有些动容,也为自己这个谎言感到惭愧。 但她也不得不泼冷水:“不好意思,我刚刚回到B市,也不是很了解,今天本来是想路过顺便来看看小杰,没想到他现在是那么个情况。唉,我们小杰那么聪明的孩子,怎么会……” “您放宽心,”老师有些惋惜,但是仍旧宽慰她,“孩子一时压力大,以后一定可以调节好重返校园的。小杰真的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对了,您要去我办公室坐坐吗?”老师主动邀请,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离上课还有一阵,我们也可以再说说小杰的事情。” 陆之暮想了想,点头,跟着女人往一侧的教师办公区走。 身后五六个男生在打闹,突然就从不知道哪里飞来一个空的矿泉水瓶子,准确地砸在了陆之暮的后脑勺上,陆之暮回头,却只看到一群又一群天真笑着的孩子们。 女人回过头来用眼神询问她,她摇摇头,跟着继续往前走。 —— 余响把手里的笔转了千百下的时候,鹿禹稱终于看到陆之暮出来的身影,她连奔带跑,浅蓝色棉麻衬衫有些凌乱,猛地打开车后座的门,先是摸索着从后排打开瓶水猛灌了两口,然后看着鹿禹稱,气喘吁吁,严肃甚至有些急切地问他:“鹿先生,您下次可以带我一起去沈杰那里看看吗?” 余响看着有些懵。 鹿禹稱眯眼盯着陆之暮的脸庞看了一会儿,突然笑了一下:“可以。” 正文 18.第18章 天才的生活到底是怎样的呢? 鹿禹稱之前,陆之暮只在课本和书籍上见到过天才,有的行为怪异,有的不容于常人,有的英年早逝……就像是上帝错手创造的完美艺术品,一经发现就被残忍收回。 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驾驶座上的鹿禹稱,他修长的手指扶在方向盘上,目光闲闲地看着前方,像是世事变迁都与他无关,一派宠辱不惊。 和他生活也有些时日,他的世界广袤到她无法窥探其中一角,陆之暮惊艳于鹿禹稱课上的讲座,在心理学的国度里,他是王,令她想要俯首称臣。 天才少年的生活是怎样子的呢? 陆之暮设想了一下,也许在还没有记忆的时候,他们的脑海里就被种下了奇妙世界的种子,幼时别的孩童忙于在玩耍中打马而过少年时光,他们也许就已经窥到大自然和宇宙的规律与美妙;青少年时期别人忙于学业苦恼生活烦忧,他们早已思索着如何改变这个世界创造奇妙的未来;盛年时,当别人疲于奔波或者肆意挥霍着时光,他们却要苦恼于如何不被这个世界改变。 像是完美试验品,他们走得好像比所有人都快,却发现前路漫漫,有奇迹,有光芒,却唯独罕见同伴。 鹿禹稱也会这样么?他会不会偶尔也觉得孤单,前路难行。那个如他一般的天才少年呢? 今天是约定好去给沈杰做心理咨询的日子。是鹿禹稱给这个案子定下的截止日,不论是催眠也好心理治疗也罢,他都会在这一次结束它。 鹿禹稱守信的带上了陆之暮,余响在中心有客人没有随行。 她一路上都在胡思乱想着,就好像是第一次上手术台操刀的医生,几乎紧张到手抖。可说到底这案子应该用不到她做些什么。 不期然的,鹿禹稱视线在后视镜里同她对上,他即刻收回目光,淡淡地问:“累了?” 陆之暮赶紧摇头,正襟危坐:“没有,就是……没有想到您会真的带我。” 鹿禹稱点头,岔开话题,很突然地问她:“你今年,多大了?” 以前在美国,问女人年纪是大忌,他从小就在乔安娜女士那里受教了,但不知道为什么,鹿禹稱觉得他同陆之暮的关系,并不需要避讳那些。 陆之暮顿了一下,老实作答:“22。” 鹿禹稱修长的指敲了敲方向盘,气定神闲:“我今年24,跟你应该也没有什么复杂的血缘关系,算不上你的长辈,”他侧眸看了眼陆之暮,问,“你怎么总是‘您’、‘您’的称呼我?” 陆之暮先是一愣,然后尴尬的笑:“对您表示敬重也可以用‘您’嘛……”眼睛却不自觉地往右边飘。 鹿禹稱不置可否:“你很敬重我?” “……”想了想之前自己对他所作所为堪称欺师灭祖有悖人伦,陆之暮在这个问题上三缄其口,选择装死。 隔了一会儿,鹿禹稱又问她:“你喜欢心理学?” “嗯。”陆之暮小声地应。她低着头,像是少女被戳中了心事般又娇羞又难堪,手指在腿上搅在了一起。 鹿禹稱没再说话,一路无言。 车子停在了空旷地方,鹿禹稱推门下去。 陆之暮赶紧跟上。 依旧是那个枣红色的木门,门前庭院洒扫得极为干净,院里的枣树落了更多的叶,有些光秃,提醒着人们秋意正浓。 屋里的妇女听到动静,几步就出来迎:“鹿老师您来啦?哎——这位是……” 鹿禹稱淡淡应:“我的助理。” 陆之暮有些不知所措的伸手:“您好,我是陆之暮。” 妇女比她更加手足无措,似乎助理听起来是个特别高级的词,而拥有助理的鹿禹稱形象更加高大起来,她在围裙上擦着手:“哎!姑娘你好,麻烦你们跑一趟了。” “应该的……”陆之暮尴尬地收回手,在后脑勺上摸了摸,看着鹿禹稱走向某间房,她笑着向妇女点头表示抱歉,几步跟了上去。 屋子里唯一一间窗户被用木板钉着,不见一丝日光,大白天的反而屋顶垂下来一个日光灯微微亮着。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来的路上她设想了那么多可能,却发现到了这里一点都没用上。 陆之暮吸吸鼻子,阴冷潮湿的霉味儿钻入鼻息,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就看向了鹿禹稱,却见他神色如常,朝着窗旁书桌上拼积木的小男孩走去。 她还以为鹿禹稱肯定会介意,介意这环境和气味,他却神色如常,专注到堪称入迷。他甚至在她诧异的目光中,轻轻地坐在那张床洗的发旧的床单上,修长的手指随意地在身后撑着,侧头看男孩。 陆之暮惊讶到半张着嘴。 鹿禹稱扫了一眼男孩的城堡,问他:“她最近有从你的窗子跳进来吗?” 陆之暮嘴没闭上,下意识的往那个“窗户”瞟去:木板钉得死死的,不见一丝缝隙。 她觉得不是自己幻听了就是鹿禹稱发疯了。 男孩没有作答,眼神瞟了陆之暮一眼,低头把堆好的积木城堡一把推散。 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狠狠地闭上了嘴。 鹿禹稱似乎毫不意外,开口解释:“她是我的助理。” 男孩在重新堆砌的间当嘟囔着不满抱怨:“你骗小孩子呢。” 陆之暮眨巴着眼,一瞬间竟有些想笑:……他可不是骗小孩子呢么!等等,你不是小孩子么……Word天,鹿禹稱身边连个小孩子也是个大佬啊…… 鹿禹稱居然不恼,微微翘着唇角:“嗯,不错,没有退步。”他抬手指了指陆之暮,“今天让她来治你。” 两个人同时抬眸看他。 鹿禹稱看着男孩投过了的眼神,眼睛里都开始有了笑意。 男孩的脸色有些冷了下来,少年板着面孔瞪他:“你收了我叔叔那么多钱,凭什么让这个凡人来?” 陆之暮无语凝噎:……她又不是千年的灵芝万年的人参,鹿禹稱当她包治百病呢!还有这小崽子,什么叫“这个凡人”?说得好像她是凡人眼前的俩是仙儿似的。虽然也没差就是了…… 鹿禹稱精致的面庞带着浅笑:“我收你叔叔的钱并保证能让你恢复,可没说从始至终都是我来。” 陆之暮忍不住腹诽:黑!太黑了!小朋友都不放过。不过黑的好! 男孩又是不说话了,低头看积木,似乎不屑于同陆之暮搭腔,从始至终看都不看她。 陆之暮尴尬地把目光投向鹿禹稱,却见鹿禹稱撑着往后半仰着,一副看好戏的样子,甚至递给她一个眼神,仿佛在说:去啊,皮卡丘。 陆之暮抿了抿唇,简直想冲他吼:你那么能你怎么不自己上呢加菲猫! 真是够了啊,回回都不给剧本突然袭击,把她丢上这孤独的大舞台很有趣是不是?练她也得循序渐进分个等级进化不是?哪有人昨天才入门今天就挑战地狱模式的! 眼瞅着鹿禹稱没有丝毫帮她的意思,陆之暮举步维艰地往小男孩的方向走去,仿佛面前的是披着小朋友皮的千年妖精。 走到桌前,男孩仿佛自闭症患者一样沉静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步步耐心的开疆拓土,迅速搭好了自己的城堡:没有门的城堡,狭小的被封死的窗户,笼中的小兔子,城堡外的大狼狗。 陆之暮静静地看着,像是一个隔绝于他的观众,隔了半晌,终于还是打破了这沉静。她从身侧的包里掏出一小盒蜡笔,轻轻摆在小男孩面前,弯下腰来,尽量让自己显得温柔:“小杰,你可以画一幅画吗?” 这句话问得很有意思。鹿禹稱挑了挑眉。 见小男孩并没有理会自己的意思。陆之暮握上他在捣鼓着的手,几乎是立刻,男孩剧烈挣扎着抽回了自己的手,向后撤着,一脸警惕惊恐地看着她。 陆之暮的手停在半空中,眼中有诧异和了然,她放下了手。不管怎么说,她想要吸引他注意让他有所反应的目的是达到了。 陆之暮指了指面前的蜡笔,一字一句极其清晰地重复:“小杰,画幅画,好吗?” 沈杰一脸戒备地看着她。 她像是没看到他的神情,伸手在包里翻了翻,找到一张卷起来的A4纸,一点一点在蜡笔盒上面展开来抻平。 “不会吗?”她一边展开一边缓缓地说着,像是倾诉,“你不会没关系。我有个朋友,他很会画画,就像是天生为画而生的小精灵,那些画面像是梦中的奇幻的世界一样,在他脑海中生根发芽,慢慢长大。他只要拿起笔,就可以涂绘在自己的城堡里,让那里变得更缤纷美丽。” 画面展开来,稻田里的星星,月亮上的少年和狼,旷野走来的一抹红色。 更加拙劣的笔法,更加凛冽的表达。 陆之暮的目光停留在沈杰愣怔的脸上,继续开口:“有一天,他遇上了自己很喜欢很喜欢的人,决定邀请第一个朋友到自己的城堡做客。可那个朋友非常喜欢他的画,离开的时候,就把它们带都走了。 “我的朋友失去了自己的奇幻世界,他的城堡只剩下寒冷和黑暗,人们甚至向那里丢石头谩骂他,他只好将门砌成墙壁,外面的人再进不来,里面的人也再出不去。直到有一天,他的那个朋友回来了……” 沈杰突然抓起那幅画,挣扎着起身,撞倒面前本就不是很坚固的小书桌,向着外面飞奔出去。 陆之暮一时不察,手中一空,又被他连同桌子猛推了一把,脚下不稳崴了一下,然后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她几乎站不稳,陆之暮死死地咬牙忍住,手按在快要倒下的桌上,人跟着向后栽去。 就在她绝望地闭眼的时候,后背猛地贴上一具温热的胸膛, 陆之暮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在自己急促的喘息里听到身后心跳声如雷。 正文 19.第19章 鹿禹稱自身后扶着陆之暮,她几乎整个重量都栽在了他的身上。 鹿禹稱身上一种独有淡淡的温润气息,这温度和气息提醒了陆之暮此刻二人的距离,陆之暮赶忙站直,想要从他怀抱中挣脱出来,脚腕处刚刚扭到的地方一阵锐痛,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抓住了鹿禹稱的手臂,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自己呼痛出声。 鹿禹稱在她耳边轻问:“脚痛?” 陆之暮苦着脸将全身重量缓缓放到另一只叫上,尽量忍着痛:“刚刚不小心扭了一下……不好意思……” 陆之暮的道歉是真心诚意的,她觉得自己又一次以极狼狈的状态出现在了鹿禹稱面前,影响了他的工作,好像,每一次都是这样。 咬了咬下唇,陆之暮放开鹿禹稱的手,声音坚定:“小杰的事对不起,我去找他……” 不等她话说完,鹿禹稱刚刚被松开的手缓缓落在她的腰际,向她身侧走了半步,然后轻轻用力就把她整个人几乎架了起来。陆之暮随着他的引导两步走到床边,鹿禹稱伸手,把她按坐在了那张床上。 “我去找,你在这里等。” 陆之暮有些发懵地看着鹿禹稱离开的背影。她的腰际还留有他手的余温和力度。 鹿禹稱掀帘出去,他用刚刚握了陆之暮腰的手抚上自己的胸口,眉间微微轻皱,似乎是有些想不通刚刚一瞬间突然而至的紧张心跳是为了什么。 沈杰家住在巷子里第一家,房子前面是敞开着的,路口处一直没有像别的地方那样规划建设,因为前面刚好有一个废弃了的戏台,据说是遗迹,一直没有被拆除,却也一直无人打理。 鹿禹稱往那里走,妇女正搓着手手足无措地站在戏台前面不远处,面上半是欣喜半是忧愁。 她看着鹿禹稱,眼里有着担忧:“鹿老师,我看到小杰他刚刚跑出了,没事吧?” “没事。”鹿禹稱稍微停了下脚步,“我去找。” 戏台荒废的年代久远,这条巷子里的居民大抵把它当做了废旧物搁置处,后台堆满了各式农具和旧桌椅。 鹿禹稱顺着老旧的台阶慢慢走近后台,墙脚结了蛛网,这里看起来就像是被时光遗忘的场地。 木制的戏台和建筑微微散发着一股木头腐朽的味道,透过前面断裂的木头照进来日光一道一道的,清晰地照见空气里的灰尘飘散翻飞。 鹿禹稱全然不见这些一般,继续向里走着,终于看见右边一角的一个废弃隔间里那个瑟缩着的身影。 男孩背对着他,身前是一个破了一角的大水缸。 鹿禹稱一步步沉稳地走了过去,在门框处停了下来。 男孩在他的脚步声中瑟缩了一下,没有回头,蹲在原地定定地盯着面前那个大水缸。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能看到浅表的一些的东西:数不清几盒的蜡笔,散落的彩铅卷着的卷轴,无数揉皱的纸团…… 看起来真像一个奇怪的乱葬岗。鹿禹稱觉得自己这个联想实在是血腥而有趣,他的目光在房间逡巡一圈,停留在那仅有的一面褪得看不出颜色的墙上。上面许是被附近的居民刷上的一层水泥,时间久了又有些剥落,被人涂画了许多东西,又被狠狠划去。 鹿禹稱看着看着隐约可辨的一只小兔子,脑海中忽然就冒出了陆之暮的眉眼来。 “那个会画画的朋友,我也认识。”鹿禹稱收回目光,看着男孩的背影缓缓地说。 然后便是无边的沉默。 他在等,等自己预设的那个契机,也或许是陆之暮误打误撞的反而找到的那个线头。 几乎等到鹿禹稱能看出太阳光线都开始缓缓有了偏移,那边男孩突然挪动了一下身体,像是一件生锈的机器缓缓动起来那样,他开始一样一样从那个大水缸里往出掏东西,然后有序的摆在散落着干稻草的地面上。 “我之前……”男孩一面跪在地上,有些兴奋地整理着,一面因为干渴的嗓音沙哑着突然开了口,“我之前也交过一个朋友。” “在她之前,我觉得这个世界虽然很美好,但是我总是一个人,没有人愿意陪我玩,我后来也不愿意和他们玩幼稚的游戏。很小的时候,我发现有些奇妙的朋友会在夜里的时候光临我的世界,我把他们画下来,他们白天就会也在。” 沈杰把水缸翻到了底,他从底下拿出了蒙着层灰的小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厚厚一沓A4纸作的画。 “我的这些朋友……只有我能看到的,一直都是。”他一张一张把那些画像拼图一样拼起来,每一张单看已使人惊艳,合在一起,居然是一个奇妙而完整的世界,男孩的小手一点点摸着上面奇奇怪怪的甚至不能称之为动物的小家伙,声音沙哑而迟缓,“直到有一天,另一个人也能够看到了。 “她对我说她也能够看到,她甚至愿意成为我的朋友。 “她让我见识到了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见识过的东西,我也开始有了伙伴。” 鹿禹稱静静听着,甚至长久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此刻宛若虔诚而包容的牧师,只听别人祷告,而对着他的,分明还只是个孩子。 鹿禹稱注意到小男孩的左手慢慢移到了右手手腕的红绳上,一遍一遍地拉扯,转动。 内心不安,纠结,无助的表现。 隔了半分钟,男孩的手停了下来:“后来,她说想来我的王国看看,想要认识我全部的朋友,他们都是我的朋友的,我带她来了这里。” 鹿禹稱微微蹙了蹙眉,脑海里男孩的话与陆之暮的渐渐重叠起来。 第一次,他不想让男孩突破太多自我,去逼迫自己越过一道道高不可及的屏障,自己走出,他开口引导,帮他推翻了那一堵横亘的墙:“她却偷走了你的朋友,背叛了你。” 男孩的手死死地捏着红绳,突然又飞快地拉动着转动起来。 “她带走了我的朋友们,把他们改变了模样,改变成了所有人都能看到的模样。”男孩的声音似乎带上了一丝哽咽,“所有人都看见了他们,夸赞他们神奇而美妙,夸赞她天才独具慧眼,没有人知道那些是我的朋友,没有人相信……因为她而靠近我的伙伴也变得厌恶这个‘撒谎成性’的我。” 星星被一颗颗扯下扔进稻田,少年被放逐在月亮上,独守着自己暗淡不见光的天空,身边还有恶狼来守。它对他虎视眈眈,却也是他唯一的伙伴。 “她偷走了我的梦想,却又把只剩一个人的我丢下。” 很多时候,我们记恨的不是某个人进入到自己的世界,留下一些什么或者带走一些什么,而是无法释怀他们把我们从温暖的驱壳从扯出,转身走的时候,却唯独忘了带上失去屏障的我。 鹿禹稱看着少年保护性地护着那几幅画,背影轻颤着,眉头缓缓舒展开来,他缓缓走到少年的身侧,然后高大的身躯缓缓蹲下来同他平齐。 “我也有一位朋友,他像你一样,一直一个人。”鹿禹稱看了看附近,从一堆盒子里抽出一根泛旧的铅笔,缓缓地在一个空着的角落里涂画起来,“这个世界很奇怪,越是聪明而与众不同的人,那条能找到自己同伴的路就被设置得越发艰难。” “他和你一样聪明,却比你孤单了更长的时间。”鹿禹稱缓缓地在泛旧的画纸一端画了一个浅浅的小男孩轮廓,孤零零的一个人,“可是他从来没有想过要放弃。很多人走错了门,甚至刻意欺骗他,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可还是有人不断敲门不断骗他。” 男孩此刻一点不像先前表现的乖张狡黠,他专注地看着鹿禹稱笔下的画,不解地问:“那他为什么不逃开或者把门锁起来不让别人进来呢?” 就好像他现在一样,安全而安逸。 “为什么?”鹿禹稱给男孩手掌里画了一朵小小的花,“我也这么问他。他对我说:‘不能走啊,万一上帝只给了我唯一一个伙伴,我离开了,就再也等不到他了。’” 他把比缓缓地搁在盒子顶端,侧过头看沈杰,男孩的眼神也定定地看着他,里面消失许久的光复又出现,鹿禹稱声音低沉而清晰:“因为智力超群,天才们做很多事会比普通人容易很多,但对很多人而言极其容易的事,也许是天才们终其一生难以达成的。这也许是这个世界的一种平衡。我的那个朋友至今都没有放弃找寻和等待,你觉得他是天才还是笨蛋呢?” 沈杰不回答。 他一直看着鹿禹稱,眼里闪着光,鹿禹稱也回以他注视。 隔了片刻,鹿禹稱缓缓起身,整了整衣衫,他在心里面倒数着,到“1”的时候,他刚背过身,身后便传来男孩有些焦急的问询:“你会是我的同伴吗?” 鹿禹稱回头看着他,很认真的摇头:“不知道。”他说,“我也还在找。” 陆之暮也不知道自己等了有多久,只是越久她就越焦急,拐着个脚半瘸半跳的在屋门口盘旋,反倒是跑了儿子的妇女一遍一遍安慰她,让她信任鹿禹稱,也放心小杰。 陆之暮不信任鹿禹稱吗?还是不放心?她说不出自己是怎样一种感觉,只是内心没由来的烦躁。 直到门口传来一阵声响,陆之暮看着鹿禹稱和沈杰两个人大盒小盒抱了个满怀,脸上身上沾满了灰走来,悬着的心突然就落了地。沈杰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笑,鹿禹稱却连眉头也不皱。 妇女看到这一幕有些泪目,几步迎到门口,眼泪汪汪,半天没说出句囫囵话。 沈杰看着她,绽开一个笑容:“妈妈,我想重新学画画,好好学。” 妇女一瞬间眼泪就滚了下来:“哎!好,学什么都好……” 鹿禹稱抬手把手中的箱子往少年手中的一垒,隔开母子俩的距离,甩了甩臂膀,一脸嫌弃:“自己搬,小鬼。你这样得加钱知道么?严重超时。”说着煞有介事的看了眼手表。 陆之暮本来看着这场面内心触动,眼眶也有些温热,一瞬间又被他的幼稚举动逗笑了。 鹿禹稱看到她笑,瞪了一眼,径直朝她身边走过来。 陆之暮扶着门框的手一抖,赶紧止住了脸上的笑。 鹿禹稱在她身边站定,目光从她脸上一直逡巡到她的脚踝,那里□□在空气中,高高肿了起来。 陆之暮像是个打篮球砸到别人脑袋自己还崴了脚的笨孩子,笨拙地试图把自己的脚往自己身后藏。却不小心触到了痛处,疼得弯着腰嘶嘶吸气。 鹿禹稱不屑地翻了个白眼,但几乎马上弯了腰同她平视,紧接着目光移到了她的脚上:“很疼?” 陆之暮闻言吓得吞了吞口水,边摇头边抬眼看他,却见他低垂着的眉眼极为认真,额角有浅浅的灰。 鬼使神差的,她伸手轻轻抚上那块白净的皮肤,试图帮他拭去。 鹿禹稱原本正认真地看着她的脚伤,猛然间感受到脸上的她的手,像是触电一样往后跳了好大一步,模样幼稚而滑稽地捧着那张俊脸被她抚过的半张脸,瞪着眼睛吼道:“你干什么!” 陆之暮手顿在空中,讪讪的:“脸上……有灰……” 鹿禹稱随手有些粗鲁的呼噜了一把脸庞,声音都有些变调了:“有灰你不会说么!” 陆之暮看着他沾了灰的纤长手指在那张白皙的脸上毫不吝惜地蹭来蹭去,皱着眉,想笑,忍到声音都有些颤抖,跟他解释:“手上也有……更多了……” 鹿禹稱几乎要崩溃,他像是被人轻薄的良家妇女一样抚着半张脸,头也不回的冲着身后喊:“小鬼!你家有水么?” 正文 20.第20章 鹿禹稱在人家家里洗了脸,却嫌弃别人的毛巾死活不肯用,最后还是陆之暮掏出纸巾给他,人大天才才肯优雅缓慢地擦干净脸上和手上的水。 他先前因为嫌弃沾了灰的西装外套,脱下来扔到石桌上,还是妇女不好意思地给他找了个袋子装起来,陆之暮代他拎着。 陆之暮抱着俩袋子坐在石凳上,有些疑惑又无语:鹿禹稱可真奇怪,可以在少年床上毫不介意的坐下,却嫌弃人家分明全新的毛巾;可以帮着少年把蒙了一层又一层灰的盒子卷轴贴着怀抱搬回来,这会儿却又嫌弃西装沾了灰尘脏了…… 他到底是洁癖还是脑回路清奇? 鹿禹稱收拾完毕,整个又是一个清清爽爽好少年,心情似乎也跟着好了起来。 陆之暮坐在石桌前的石凳上,看着他额前的发梢微微沾湿,衬得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刚刚也被洗净了一样。 鹿禹稱袖口轻挽,整个人清俊疏朗,转头凶巴巴地叮嘱少年:“好了就早点昭告天下,尤其是你那个叔叔要早点知道,让他尽快把尾款打给我。” 陆之暮嘴角抽搐:昭告……天下?她试着脑补了下冷静少言的绘画天才少年挥着小手绢转圈圈叫喊:我好啦我好啦叔叔我好了啦!止不住浑身泛起了恶寒,噫!可怕…… 少年跳着脚回以他张牙舞爪:“你这个嗜钱如命的葛朗台。” “不错,你还知道葛朗台。” “周扒皮!” “我这是正常劳务所得,哪里扒皮?” 陆之暮:……这俩货真是俩天才? 隔了半晌,鹿禹稱仗着自己的学识和口才把少年困在逻辑怪圈里,气得人家哑口无言,他自己却洋洋得意,插着兜闲庭信步往她这边走,眉眼干净如洗,自信非凡。 他站定在陆之暮一步远之外,垂眸看她:“我们走了。” “噢,哦。”陆之暮愣了一瞬,下意识地应答,刚准备起身,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猛地低头在随身携带的包里翻了翻,抬起头招呼沈杰,“小杰,你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沈杰皱了皱鼻子,缓缓靠近她,在鹿禹稱身侧停了下来。 陆之暮微笑:“再靠过来一点。” 沈杰愣了一下,鹿禹稱不自觉地皱了皱眉。 他缓缓挪过来,在很靠近陆之暮的地方停了下来,也垂眸看她。 陆之暮仰着头微微笑了一下,脸上的表情很是认真:“刚刚的事情,对不起。” 她说完,看少年皱起了眉,立刻解释:“我不只是为了说这句话的……你、你可以把手伸出来吗?” 沈杰虽然有些迟疑,但还是很听话地把两只手伸了出来到她眼前。 陆之暮笑了一下,微微低头去看。她伸手轻轻捉住沈杰的右手腕,这次他没有立即躲开她,陆之暮鼓足勇气,左手抬起一把小小的剪刀,在所有人诧异的目光中,突然就下手剪断了那根红绳。 沈杰没有躲开没有挣扎,只是很不解地看着她。 陆之暮仰头看着他眯眯笑,语气一本正经地教育人家:“沈小天才,在我们凡人的世界里呢,用旧的或者不合适的东西就要换掉,这样才能给合适的腾出空间来,懂了吗?” 她说完,又低头从包里翻找了一番,摸出一条深海蓝的编织得挺精致的手环,放在少年的手心:“剪坏了你的东西,赔给你,如果在你找到合适的之前觉得那里空得很奇怪的话,可以先戴着解闷。我是说如果的话哈。” 陆之暮给自己的话最后打了个补丁,暴露了她的那一丝怯懦和不确定。 沈杰的手腕被她松开,他轻轻用指腹触了触那有如繁星装点的夜空才有的蓝色,脸上看不出是什么情绪,没有接受也没有拒绝。 陆之暮心里无比庆幸自己没有被他当场摔在脸上。 少年停滞了片刻,突然转头看向身后同样神色不明的鹿禹稱,问:“她会是你的伙伴吗?” 伙伴?陆之暮微微侧头,看向少年身后的鹿禹稱,他表情淡淡,斟酌了一下,回他:“也许吧。” 沈杰的眼眸因为讶异而倏然睁大。 陆之暮完全在状况外,她前后看看,没有一个天才打算为她解惑的样子,咬着下唇抠弄手中的包包边沿。 想不通。刚刚那句话是在说她吗?说她是鹿禹稱的伙伴?她恐怕……不能够吧……天才和凡人的距离啊……有些遥远。 那头鹿禹稱见她发起了呆,再次出声招呼她:“结束了没?走了。” “哦,嗯。”陆之暮赶忙正了正怀里的纸袋和包包,她腾出一只手艰难地去捉靠在桌沿的那根木棍,是妇女贴心为她找来的,起码可以拄着缓慢行动。 前面的鹿禹稱走了几步路突然停下。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顿了一下,突然回头大步流星地朝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陆之暮刚刚碰到木棍,身前就被高大身躯投下的阴影笼罩。以为鹿禹稱是落下了东西来找,她下意识地抬眸看他,却见他以更快的速度突然向她靠过来。 陆之暮还没来得及思考,整个身体突然腾空,她因为惊慌下意思地死死握住手,木棍没抓稳,倒是连带着装他衣服的纸袋和她的包一同落在了鹿禹稱的怀里。 陆之暮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的情况,鹿禹稱突然就走过来,从石凳上很轻易地把她抱在了自己怀里。 她紧张地全身都有些僵硬。陆之暮死死抱着东西,呆呆傻傻的侧目望他,他的眉眼近在眼前。 鹿禹稱看了她一眼,然后面色如常地抱着她向门口走去。 陆之暮脸颊很快飞起一层红晕,温度也突然攀升,她觉得极其别扭,眼神往后瞟,那边母子俩正定定地目送他们。隔了会儿妇女似乎才反应过来,送别他们:“鹿老师,陆姑娘,实在是辛苦你们了。你们慢走哈……” 陆之暮想挥手,却发现自己一手拎着包,另一只手紧贴着鹿禹稱穿着白衬衣的胸膛,她稍微动一下都能感受到他胸前的温热结实,根本没法挥手……她只好回以微笑:“阿姨再见,小杰再见,有机会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她的声音在鹿禹稱毫不停留的脚步声里蔓延到门边。 就好像他从来不用挥手作别一样。陆之暮的视线内再不见二人,她把目光重新投在鹿禹稱身上,却也不敢大大咧咧停留在他脸上同他对视,但是稍微偏差又会不小心瞥见他开了一颗扣子的脖颈和锁骨附近的小片皮肤。陆之暮绯红着脸转头,把目光移到郊区的风景上,不期然瞥到那个进来时就看到的戏台。唇角弯了弯。 鹿禹稱一路把陆之暮抱到车旁,他轻松地按开了手中的开关,微微前倾,陆之暮非常配合且主动地用终于倒腾出来的外侧的手拉开了车门,鹿禹稱倾身把她稳稳地放在了座位上,陆之暮赶紧收腿正襟危坐。 鹿禹稱却没有立即走开,反而是突然整个上半身都挤了进来,胸膛几乎要贴在她的脸上。 陆之暮后撤,后脑勺死死地抵着座椅靠背,一动都不敢动,心跳声急促而清晰地在胸腔回响。 他却突然抬手,一样一样地把她怀中的包和纸袋放到车后座去。 身前阻隔的两个屏障渐次消失,陆之暮的目光只能下意识地追随鹿禹稱衬衣的第二颗纽扣而动,他的衣袖甚至有几次擦过了她的脸颊,像是撩火,所到之处渐次发烫。 恍惚间,陆之暮似乎听到另一重心跳声,更加有力却同样急促地跳动着,与她的交织在一起,分辨不清,却好像又只是她的幻觉。她侧耳想要细听,鹿禹稱的身体却倏然远离。 一切声响都戛然而止。 她仰头看去,鹿禹稱也正垂眸看着她,周身都被斜阳踱上了好看的浅浅光晕。 他眉头微锁,神色复杂,像是看一道难解的题。 正文 21.第21章 陆之暮看着他的眉眼,只觉得心跳声突然又再次清晰起来,这次,切切实实只是她自己的了。 她以为鹿禹稱会说些什么,可他却只是静静看着她,像是这样看着一个复杂的难题只是他一个人的事情。隔了几秒,他移开了目光,帮她关上车门,绕过车头走回了驾驶座。 鹿禹稱坐了进来,看着她目光再次追随了上来,伸手,想要帮她系安全带,陆之暮突然反应了过来,她马上垂下了眸,摸索到安全带,手忙脚乱,试了几次才插对位置。 鹿禹稱神色复杂地看着她一系列动作,缓缓收回了手。 他发动了车子,直直开了出去。 直到车子驶出很远,隔着窗子再看不到那枣红色木门和戏台,陆之暮才听到鹿禹稱开口问她:“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是那个老师的?” 她偏头,鹿禹稱正神色极为认真地注视着前面,没有看她。 陆之暮缓缓坐正了身子,手指头无意识地搅在一起:“那天在学校里,刚好碰到了她。” 陆之暮想起那个女老师把她带到她的办公室,明明看上去是一个热情洋溢的人,不知道为什么,她却一直觉得怪异,甚至觉得她这份热情里裹着的,是冰冷彻骨的阴寒。她的名字叫图安。 图安,她这个人似乎本身就是一个自然界造就的矛盾体,有着一个奇怪的名字,骨子里图的却是不安。 “我有幸看到了很多她自己的画作,获奖的,被她自己珍藏的,略有瑕疵的。她也给我看了很多她教的孩子们的画作,很多优秀作品是小杰的。”陆之暮回忆着自己当时的心情,一瞬间竟觉得,把这些说给鹿禹稱听,自己似乎就不用那么沉重,“画作能够反应作者的内心,很奇怪,我原本以为是她指导了小杰画画,可是从结果上看,我不得不承认,是她自己的作品越来越贴近小杰的,不论是风格,主题,还是意境。” 陆之暮说话的时候一直在努力的想形容,这种感觉要比专业心理分析师艰难得多:“这种靠拢和贴近是格格不入的,以至于让我这种外行都能清晰地看得出来,不是潜移默化的影响和简单模仿,反而像是刻意狼狈地抛却自我和过往,麻木地赶往别人的路途。” “她自己当然也发现了。那大概是一切糟糕的开始。”陆之暮下了结论,脑海中想起了小杰在没有阳光的房间里一遍一遍拼凑自己残缺的城堡的样子,“图安把沈杰当做了自己的灵感索取站,而她达成的成就把她推到一个不知餍足的境地,她不断渗透入侵着小杰的生活,直到,偷走了他的一切,让他也将自己深藏,再没有东西可给她索取。” “红色有一层意义是代表张扬和掠夺。她太过于喜欢红色了。” 陆之暮说完最后一句话,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第一次发现做分析和总结使原来是一份令人紧张甚至感到沉重的事情。 她忽然想到那个小女孩,还有一堆天使一般的孩子中不知道从哪个方向丢来的球。 这个世界,究竟能够一点一点改变人多少呢? 鹿禹稱把握着方向盘,一直静静地听着,等她呼吸落下,轻轻“嗯”了一声。 陆之暮有些诧异于他的反应:“你早都知道了?”按理说,鹿禹稱应该从来没有去过那个学校里见过那些人才对。 鹿禹稱没有回答她这个问题,偏头看了她一下:“你光是见她一面就分析出这么全面了?”他觉得在已知条件缺失过多的情况下,余响都不一定有这样的能力。 陆之暮摇头,老实作答:“不是,我几年前曾有幸看到过一个催眠治疗的视频,那里面的主角是图安。我记得她的样子还有手腕上的红绳。” 今天在沈杰手上看到那条红绳的时候,她就确定了自己内心的许多猜测。 “嗯。”鹿禹稱应着她的话。 还是那副毫不诧异波澜不惊的样子。陆之暮觉得这两件事怎么也该让正常人感到震惊无比了。 她不死心的问:“鹿先生,你不用去到现场都可以直接分析出原因了?”还是他已经给沈杰做过催眠了?没道理啊,陆之暮有些不服,她觉得即使是天才,也不会有着未卜先知的能力才是,这很不唯物。 鹿禹稱将车子转了个弯,开口解了她的疑惑:“你说的那个视频,里面的催眠师是我。” 陆之暮眼眸倏然睁大,一瞬间惊讶到说不出话。她惊诧于催眠的强大和案件的神奇,那个只一个背影就令她对催眠这个职业和心理分析心驰神往的人,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生之年能够见到对方的真容。 而他此刻就近在她的眼前。陆之暮闭着嘴默默地靠回靠背上,看着前面,开始觉得两个人第一次相遇和每一次相遇都格外神奇美好起来。 路程稍有些远,陆之暮隐隐有了些许困意,昨天几乎一夜未睡,一面是紧张于今天要第一次从旁观摩专业心理分析甚至是催眠治疗,兴奋令她久久无法入眠。当然,最主要的还是鹿禹稱依旧彻夜未归,她甚至没有办法浅眠。 今天她更是直接跳过了这些,进入到更为惊险的直接参与环节,心理压力过大,让她有些耗力过度,此刻如释重负,突然就困意来袭。 鹿禹稱看着逐渐靠在座位上缓缓进入放松状态的陆之暮,放缓了车速,帮她下降了些许座椅,感受着自己心口某种不确定的跳动,突然觉得事情有些糟糕了。 他看过太多人的意识逐渐沉睡,潜意识苏醒的时刻,可都不同于这般,陆之暮在他身侧心安入眠,呼吸浅浅,而他光是看着,心跳的频率就变得陌生无比。 陆之暮在鹿禹稱把车停稳的时候醒了过来,她下意识地因为餍足伸了个懒腰,却在伸到一半的时候突然想起来自己是在鹿禹稱车里,马上收敛住,像是伸懒腰到一半被人摸了一把的猫,有些不爽却不敢发作。 她轻轻咳了咳,突然发现对面不是公寓,而是医院门诊部。 陆之暮侧头看鹿禹稱,他却径直推门下车,走到她这边来,拉开了门,垂眸看着一脸惊诧的她。 等不到陆之暮的动作,鹿禹稱径直弯腰探身,一手撑在她身侧,一手帮她解开了安全带。距离实在近,做的事情又确实暧昧无比,陆之暮愣怔的目光随他而动,半晌反应不过来。 鹿禹稱依旧撑在她身旁,侧目看她,陆之暮突然注意到他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几乎是瞬间,她觉得口干舌燥的是自己才是。 鹿禹稱指尖轻点了点座椅,嗓音低沉:“你今天涂了香水?” 陆之暮一愣,木然回答:“没有啊……” 鹿禹稱似乎是难以置信,好看的眉头微皱,又问:“换了洗发水?” 陆之暮摇头:“我一直用的飘柔……”九块九便宜又好用啊…… 鹿禹稱两次没猜对,这不符合他一贯的智商和作风,他有些沉了脸,没有再同陆之暮说话,径直把她从车座上抱了出来。 陆之暮一脸懵,一手搭在他的肩头,另一只手赶忙把门拍上,刚转头,人已经被他抱着朝门诊走去。 看了诊拍了片,确定为软组织挫伤伴随轻微骨折,折腾了半天,脚上打了厚厚的石膏。 陆之暮看着自己的猪蹄膀欲哭无泪:她平地摔就算了,还给摔出石膏来了。接下来生活不能自理可怎么办。 鹿禹稱在那边刷卡,然后听着医生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又过来准备抱她。 陆之暮赶忙摆手:“鹿先生,我用拐杖就好了,要不您多累……”她九十斤的重量可不是盖的。 鹿禹稱停在她面前,问:“上下楼梯怎么办?” 陆之暮讪讪答,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您走前面,我慢点能跟上的。” “有区别?” 一句话让陆之暮闭了嘴。也是哦,一个是让他身累一个是让他心累,况且人家时间宝贵掐着秒表计费,用来等一个瘸着腿的她实在是暴殄天物。 胡思乱想的间当,鹿禹稱很自然地抱起她朝外走去。 车上比先前更加安静,陆之暮不似从前睡着没有意识,此刻清醒地忍受寂静的折磨。她左右看着,车子开了出去,发现居然依旧不是回公寓的道。 陆之暮诧异地开口问:“鹿先生,您……你接下来还有别的安排吗?” 鹿禹稱面上平静无波:“没有,回家。” ……回家的路不是这条啊啊啊……难道鹿禹稱这个天才其实有一个路痴的致命缺陷? 陆之暮暗暗瞥,想到他之前问了她两个奇怪的问题然后黑了脸的样子,提醒得有些胆战心惊:“这条好像不是回公寓的路……” 鹿禹稱一脸淡然,回答:“我只是偶尔才会去公寓,平时都住山上的别墅。” ——哦。山上的别墅……陆之暮简直想要报警了,真是狡兔三窟,她想尽办法赖进别人公寓,合着那只是人家只是偶尔到此一游的场地? 可把她给白骄傲得意了一阵,原来人大佬根本没把她放在跟自己一个段位啊。轻轻松松打发了她,她是不是该好气好气…… 等等,鹿禹稱这是要带着她去他山上的别墅了?! 陆之暮独自内心活动半天,突然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急忙转头看鹿禹稱,却见他好看的唇角微微翘起,在夕阳下近乎炫目。 正文 22.第22章 山上的别墅,陆之暮这一路上在脑子里过了无数遍鹿禹稱这轻轻浅浅说出的话。 B市有一个著名的富人区,坐落在风景极好的景苍山上,说是区,其实但凡在B市住一点时间的都知道,整座山上的别墅寥寥超不过十座,里面除了B市数一数二的富豪,就是一些隐居的政客。 鹿禹稱居然在那里有座别墅!陆之暮心里真是复杂难言:这人真是深藏不露啊,看来他的收入已经到了她根本不可想象的地步了,但最让她难受的还是,这么好的恐怖小说悬疑案件的理想圣地!鹿禹稱居然现在才告诉她,早说的话,她光站在山头看一圈都可以编多少故事啊! 鹿禹稱顺着围栏把车子开进车库,外面早已夜暮降临,别墅里零零星星亮着路灯,静谧无比的秋夜。 他依旧一言不发地抱她下车,开门,自己换了鞋,然后径直把她放到了客厅那张看着就舒适无比的大沙发上。 陆之暮早已习惯了突然被抱起了,甚至在他怀里提醒他拿后座的包包和衣服。 她挨到沙发的一瞬间,内心长长喟叹一声,不知道该喜还是忧。 喜的是这沙发可真是舒服啊,客厅的空间大到无法想象,内部楼梯就在不远处,这简直就是她幻想了无数次描摹了无数次悬案的发生场景啊(……),内心又怕又激动就是了;忧的是,作为一个重度失眠患者,别人是认床,她可好,认沙发啊…… 今夜注定无眠就是了。 鹿禹稱把她放在沙发上,离开了好一阵,就在陆之暮左看右看脑子里胡思乱想着各种别墅杀人藏尸案,勾起自己一身鸡皮疙瘩的时候,鹿禹稱缓缓回来了。 他衬衣的袖口轻轻挽起,周身被客厅的灯镀上了一层暖黄的光晕,突然就令她心安下来。 鹿禹稱在她面前缓缓半弯下身子:“你是要先洗澡还是先吃晚餐?” 陆之暮:“……?” 她下意识地“啊”了一声,突然又不说话了。鹿……鹿禹稱他今天没事吧?前段时间还嫌弃她嫌弃得要死,突然就对她好了起来,甚至目光柔和言辞温暖地问她要洗澡还是吃晚餐……别人她尚且可以理解,可是这个人他是鹿禹稱啊! 陆之暮心里分析了一圈,鹿禹稱大概就是在她扭了脚之后改变的吧,这么说难道他特别关爱残障人士,看她瘸着腿,突然同情心爱心一齐迸发,然后忍不住来关怀她? 被自己内心的想法恶寒到,她刚准备开口拒绝他的好意然后自力更生,却突然注意到鹿禹稱的衬衣上有浅浅的污渍,是做饭不熟练沾上的污渍点子。忽然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她想了一下,尽量让自己声音显得自然些:“先、先吃饭吧……” 折腾了近乎一天,也确实饿到不行了。 鹿禹稱点点头,倾身抱起她,陆之暮的手下意识搭在他的肩头,看着鹿禹稱眉眼认真的平视前方,猜不透他的想法。 片刻后,陆之暮坐在那个堪称夸张的长晚宴餐桌的一头,看着面前盘子里花花绿绿的菜品,面带微笑,内心忧愁。 隔山隔海的那头,鹿禹稱撑着下巴,目光格外专注慵懒地看着她。 ……她此刻多么希望自己是一个雌雄不辨的近视眼同志,那么是不是就可以忽略鹿禹稱如同审讯的目光的炙烤。 陆之暮吞咽了下,然后微笑着拿起了餐具,切了块形状色泽都很一言难尽的貌似煎蛋,嗯……果然没放盐和任何调味料的……她看着鹿禹稱疑似期待的目光,微笑点头以示爱的鼓励,又伸手切了块传说中的三明治……嗯,所以三明治不放酱却放许多盐是什么骚操作。 陆之暮咀嚼着再次微笑点头,然后把煎蛋和三明治叠在一起,这样又正宗又中和一下味道,可以说是很机智了。她一边吃着一边觉得有些惊奇,原来天才并不是做任何事都有如神助啊,原来他们也有极其不擅长的事……甚至是对于常人而言易如反掌的事。 陆之暮喝了半杯怎么倒也不该出错的牛奶,不敢再多喝,她一直在担心她内急的时候该要怎么办。 鹿禹稱看她吃完,又过来抱她。 被抱到浴室陆之暮才发现,原来刚刚鹿禹稱消失好一阵子,不仅准备了晚餐,还贴心地在恒温浴缸里放好了水。 她被放到浴缸边上,身边的架子上放好了各种必需品,鹿禹稱很绅士的退了出去。 这大概是陆之暮人生中洗的最令人感动的一次澡了,土豪款浴缸和小公举待遇真的不要太梦幻。一脸餍足推门出来的时候,陆之暮顿时又愣住了。 鹿禹稱双手插着兜,倚着浴室门口墙壁里嵌进去的那根柱子,微微仰着头,眼神迷离带雾地看着屋顶。像是新生儿一般,对这个世界的种种有着无限疑惑和期待。 陆之暮几乎被自己这个想法逗笑,鹿禹稱缓缓垂下头直至平视,然后又缓缓偏头,目光同她对上,瞳孔里宛若窗外的星光般璀璨。 他站直身体,目光锁定在她身上一瞬都不曾离开,几步走到离陆之暮极近的距离,陆之暮身上还有浅浅水汽,她撑着门框,等着鹿禹稱抱她回沙发。 鹿禹稱却忽然倾身,胸膛几乎同她的贴在一起,他和她的脸错开,脑袋里她的耳边很近,停在她肩膀的上方,像是恋人亲密拥抱时错身交颈的姿势…… 陆之暮稳稳扶住房门不敢动。 鹿禹稱深深嗅了一下,尔后长长叹了一声,仿佛有无限忧愁。她还没来得及反应他这是什么意思,鹿禹稱突然开口,声音里有无限苦闷:“你真的没有涂香水没有换洗发水么?” 陆之暮没有回答,他自己又紧接着格外惆怅难解地开了口:“那我为什么会突然觉得你身上的味道很吸引我?” 陆之暮眼眸倏然睁大,她诧异而不解地抬头看他,鹿禹稱却径直将她打横抱起,放在沙发上,拉高被子盖过她,又抬手调暗了灯,转身就离开。 陆之暮机械地看着他做完这一切,却毫不留恋毫无解释地转身就走,下意识地就喊了他:“鹿先生……” 心里隐隐有什么东西在涌动挣扎,她却说不清是什么,只觉得他怎么能在说了那样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以后,又毫无表示地离开了呢。 刚刚踏上一阶旋梯鹿禹稱听到她的声音停下脚步,他微微侧头,微暗灯光下,陆之暮只看得到他的背影和俊逸的侧脸。他没给她问出口的机会,兀自开口结束了全部话题:“晚安。” 陆之暮手下意识握紧薄被,咬着下唇,半晌回他:“晚安。” —— 余响发现今天的鹿禹稱格外的不对劲,简直就是反常。 老实讲他八卦的时候都没见过鹿禹稱开小差,还会见缝插针地怼他几句气得他跳脚,更不用说是这种在一本正经谈案子的时候,他鹿禹稱居然走、神、了。 余响啧啧舌,觉得他真是活了不短了都见了奇迹了,敲了敲面前的桌面,余响嘴角带笑,八卦:“小老弟,你想什么呢?”想什么能把有钱挣的活儿撂一边? 鹿禹稱双手交叠放在嘴前,闻言却没有生气,反而眯了眯眼问他:“什么情况下,一个男人会觉得一个女人身上的味道吸引着自己?” 余响一听,嘴角登时抽了抽:哎哟卧槽,这什么情况?一向最不齿他跟女人们纠缠不清对这个话题毫不感冒的鹿禹稱,问了他什么?! 按捺不住自己的八卦之情,他斜睨着鹿禹稱若有所思的神情回答:“这个分好多种,有可能是那个女人喷了香水,或者是某种熏香的味道,或者是她的化妆品的香味什么的,都有可能。” 鹿禹稱手指在唇上一下一下擦蹭着,眉头越锁越紧,他抬眸:“没了?” 余响嘴角又抽了抽,苍了天了,鹿禹稱今天真的疯了。他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一个纤细的身影来,然后一个几乎不可能却令他顿时热血沸腾的答案顿时冒了出来。 忍不住的想笑,余响幸灾乐祸:“还有一种,又有一位可怜的男同胞被胡乱分泌的荷尔蒙所牵制,喜欢上了某个女人了。” 鹿禹稱眉头狠狠拧了起来:“喜欢?”似乎是质疑,又似乎只是单纯的疑惑。 “对,”余响一脸同情的点头,在他看来被一个女人以爱之名拴在身边实在是一件悲哀而不值当的事,“而且光是味道就吸引力巨大,这少年怕是陷得不浅。” 换言之,少年,你恋爱了。余响压低嘴角,快憋出内伤。天,他要是把这件事说给美国的那群家伙听,肯定不信不说,但是这个梗也足够他们笑半年了。 鹿禹稱微微点着头,忽然一脸正经地问:“那要怎么确定自己究竟是不是喜欢?” 余响:……谁能想到有朝一日他这个浪荡子会对着鹿禹稱这个母胎单身的天才型怪物传授恋爱观念呢…… 余响胡乱想了想,按照他们心理学的判断方法,正色道:“这个很简单,如果男人对着某个女人并且只对着她心跳加速,伴随着很强的欲望,那就是喜欢没跑了。”鹿禹稱这样不开窍的满足第一个应该就够了……余响内心复杂难掩震惊,他的上帝,鹿禹稱怕不是智商都没了,他以前不是断定别人断定得贼溜么。 那头鹿禹稱一本正经若有所思地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他径直站了起来往外走:“我还有事,先走了。” 余响看着他的背影不怀好意:“小老弟!那个不幸的男人该不会是你吧?” 鹿禹稱当然没有回他,余响笑倒在沙发上,笑了半晌突然反应过来,他忘了告诉鹿禹稱,确认的时候也得分这男人女人是什么关系,亲密值到那种程度,不然很容易被当成变态的喂……这么一想,他就笑得更厉害了。 陆之暮腿脚不便,就先向剧组请了几天假,她坐在沙发上一点一点研究着剧本,一会儿拿笔记一下,一会儿又愁苦地抓耳挠腮一下。 鹿禹稱回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幅场景。他在门口停了一下,陆之暮甚至没有发现他,鹿禹稱有些气馁地走过去。 陆之暮感受到他靠近的身影,刚抬头,鹿禹稱却径直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她惊了一下,然后讪笑着打招呼:“鹿先生,你回来啦……” 鹿禹稱点点头,偏头看她,一直看到她眼睛里,心里默默数着自己的心跳,到了某个临界值的时候,突然倾身把陆之暮压在了沙发上。 陆之暮一下子没有反应过来就给推倒了,手里的笔掉落,她的手被鹿禹稱捉住,按在头顶上方。鹿禹稱的腿避开她伤着的脚,目光灼灼地看着身下的她。 陆之暮屏住呼吸,心猛然狂跳,一动不敢动。 鹿禹稱眼里的温度越来越炽烈,他缓缓地向她压近,整张脸埋进了她散落的发里和脖颈里,像只大型犬一般拱了拱,高挺的鼻尖剐蹭着她的皮肤,混合着温热的气息,几乎令她战栗。 鹿禹稱埋首在她脖颈间,声音离她极近却又让她觉得极远,他微微吐着气息,含混地问了一句:“陆之暮,你先前说的话,还作数吗?” “什么?”陆之暮双手被他压着高过头顶,缩着脖子躲了躲,有些受不住他气息的侵扰,反应不过来他问的是她哪句话。话音出来,才发现这声音腻得仿佛不像自己的。 鹿禹稱在她颈间深深吸了一口气,声音更加低沉暗哑:“把你给我……那句。” 一句话,让陆之暮耳根如同被火灼过,自那里犹如被丢入一粒火星的火.药桶,一瞬间滚烫蔓延至全身,而她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正文 23.入V一更 荷尔蒙, 即激素,对机体及其活动有着重要的调节作用。其中有一种叫做性激素, 它主宰着人们的性.欲和性喜好, 让男人被女人吸引, 女人为男人沉沦。当然,这样的激素也可以作用在少数同性身上。 一直以来,这些结论像是普通的数字一样出现在鹿禹稱的脑海,再由他转述出来开导别人。他觉得很无聊, 甚至无解, 人作为高等智慧生物,却因为激素分泌而被另一个人的种种所操纵。多可笑。 鹿禹稱从来没想过这样的激素会作用在自己身上。当陆之暮在沈杰的小屋快摔倒时,他竟感到紧张;自己会因为她碰触而欣喜激动;看到她在石凳上毫不犹豫地剪断那根对普通人而言意义重大的红绳时,他竟觉得自己心跳突然加快…… 究竟是怎么开始的他不知道,有生以来第一次, 鹿禹稱拥有了一种他自己完全不可控, 又根本陌生的情绪。 鹿禹稱不得不承认, 一开始, 他确实慌乱了, 甚至是逃避的,可他发现心跳是避无可避的, 对她的紧张也是随时而至的, 会想要主动为她做一些绅士的事, 也甚至想过做一些不够绅士的事…… 所以他表现得随性所至, 反复无常。 直到余响的点醒。鹿禹稱突然恍悟, 原来他也陷入了被荷尔蒙操纵着倾心另一个人的怪圈了。原来这种滋味……凡是凡胎肉体,即使天才都无可抵挡。 鹿禹稱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目光灼灼地看着身下越发僵硬的陆之暮。突然唇角一弯,莞尔一笑。 他向来不是会为无聊的事多耗费心神的人,之前让他困苦迷茫的是那种不可控的情绪和未知的感受,一旦确定了这是一种名为兴趣和喜欢的情绪,他反而觉得一切都变得轻松容易,甚至开始觉得这是一件值得研究的有趣的事。 鹿禹稱再度靠近了一分,声音低沉如暮鼓,突然缓缓开口:“陆之暮,我们试试吧。” 底下的陆之暮动弹不得,闻言欲哭无泪:“鹿先生……我知道我有义务,试是可以试,可是我现在脚伤着,应该……不太方便吧……” 鹿禹稱好看的脸一瞬间石化,然后片片崩裂。这个女人,他跟她说正经事,而她在想些什么呢! 陆之暮更加委屈:谁来告诉她究竟为什么,之前费尽心思就差没脱光勾引的大佬,对着衣衫不整白衣飘飘(虽然有些脏)的她都说提不起兴趣,此刻却非要拉着瘸腿打着石膏的她说试试?这个玄幻的世界啊!而且她感觉得到他身体的变化,这令她更加心情复杂了…… 鹿禹稱黑着脸,忍了一瞬,松开陆之暮,猛地坐直了身体。 徒留终于重获自由的陆之暮在那里战战兢兢,狼狈地大喘气。 隔了片刻,陆之暮缓缓撑着坐直,整了整有些凌乱的衬衣,拖着瘸腿小小幅度地往外侧挪了挪。 鹿禹稱的脸又黑了几分。 陆之暮更想哭了,她的衣服都在鹿禹稱的公寓,在这里没得换,身上的衬衣是早上巴巴地跟鹿禹稱求来的,现在她在想是不是她穿着他的衬衣所以诱他犯罪了?有的男人不是有那种情结嘛…… 鹿禹稱仿佛看透了她的小心思,黑着脸瞪她:“我没有!” 陆之暮委屈巴巴:“哦……” 鹿禹稱扶了扶额,有些后悔刚刚自己的表现,太凶了,她好像被吓到了。嗯……绅士一点。毕竟自己在追求人家,等等,追求……到底该怎么追求一个人? 想了想,他再次微微偏过头来,语气放得轻柔了些:“我的意思是,我们在一起试试。” 陆之暮对着他一会儿酷暑一会儿寒冬的情绪感到绝望了,努力挤出一丝微笑:“我们……这不是在一起么……”吃一起住一起,等她脚好了也可以睡一起,还要怎么在一起?是真的想哭了。 ……鹿禹稱想要立刻反驳,可是想了想又不知道该怎么反驳,她说得……好像也没有毛病。但,好像跟他想的又不一样。 高傲如鹿禹稱,第一次不知道该如何应付一个女人。他不是没有过那种欲望,青春期时对此好奇过,在释放的过程中获得了短暂的愉悦,像是做了个实验,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后便兴趣缺缺起来。但那和对着陆之暮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少了一份心跳加速的感觉。 他想到了余响的话,缓缓地对陆之暮说:“我想,我对你的感觉,大概是喜欢。” 刚准备挪动一下的陆之暮闻言腿一软,差点从沙发上滑着滚下去。 她抓着沙发稳住,一脸惊恐地看着鹿禹稱,一时竟没能想通:卧槽,这是个什么套路。 鹿禹稱看着她的反应,皱了皱眉,尔后问也不问她,平静地下结论:“据我推论,你应该也喜欢我。” 陆之暮扯着沙发,声音都在颤抖:“喜欢……啊……”天,内心抓狂,鹿禹稱今天出去是见了什么疯子自己也给搞疯了啊…… 鹿禹稱满意地点点头:“所以我们在一起,互相喜欢那样的。” 折腾这么久,陆之暮总算明白了,鹿禹稱这意思……是让他们跟寻常小情侣似的谈个情说个爱?后知后觉的她想象了一下,发现画面太美,完全想象不出。 陆之暮心虚地瞥了鹿禹稱两眼,发现他正一本正经地盯着自己,似乎在认真地等着答案。 她两手一拍,笑得格外欢腾,给他理思路:“鹿先生,我们这样不是挺好的嘛?一起吃,一起住,有机会一起……睡,都一样的哈哈哈……” 后面的话戛然而止在鹿禹稱降到冰点的寒眸中。 智商摆在那里,他微一思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拒绝了我?” 这话绕到陆之暮耳朵里用了好久。她拒绝了鹿禹稱?陆之暮眨巴了下眼睛,猛然反应过来,卧槽她可不是拒绝了鹿禹稱么! 赶忙追着对方的目光去看他的反应,鹿禹稱坐在她身侧,宛若雕塑,隔了片刻,他的面上再无任何表情,轻轻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了啊!陆之暮想哭……她愣着看着鹿禹稱起身,从刚刚回来一脸兴奋和热情到现在一脸漠然满身寒冰……她罪过大发了,不会就这么把万能沙发给作没了吧? 想到居所可能不保,陆之暮当即壮着胆子对着鹿禹稱的背影吼了一声:“你知道谈恋爱是怎么回事吗?!” 走到一半的鹿禹稱停下脚步,他缓缓会过了头,居然老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陆之暮一愣,瘪了瘪嘴,在他的注视下秒怂:“我也……不知道啊……” —— 鹿禹稱罕见的失眠了。 这已经是第三天了。鹿禹稱第三次失眠了! 余响看着他好看的眼睛下面青色的痕迹,内心同情而窃喜。 哎是谁说的,一定不会让乱七八糟的信息和无用的事情影响自己工作以外的时间,尤其是他的睡眠。哎哟喂那他彻夜未眠想的是荣格还是弗洛伊德? 秉持着看破不说破,让鹿大天才能烦恼多久烦恼多久,能忧愁几时就忧愁几时的伟大想法,余响一个上午没事找事非跟他说一些有的没的,一会儿是案子,一会儿又找他讨论前两天那个土豪的女总裁的身材,隔会儿又说自己最近那些女伴有多么多么难缠,哎女人真是麻烦之类。鹿禹稱不总理他,但每逢被惹怒必定一个纸巾盒伺候。 余响接得格外乐呵,瞅着机会就往他休息室钻。怎么说呢,风水轮流转,看着鹿禹稱难受他就别提多开心了。 余响第N次进来的时候,手里抱着一大摞卷宗,他“哗”地往鹿禹稱面前的桌上一堆,胳膊撑在上头笑着看戏:“市局那个唐大队长送来的,有个案子希望我们出马。” 鹿禹稱像是被人打断重要思路一样皱了皱眉:“他刚还完尾款,哪来的钱找我们做案子?” 余响嘴角抽了抽,早料到了他会是这样的说话,说:“那我去回掉。” “等等,”鹿禹稱看着他准备走,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似的,“告诉他们我们接了。” 余响脚下一顿,手差点一个没撑稳,滑跌下去。 难以置信地回头问:“接了?” 鹿禹稱一脸平静的点头,连带着眼下的青色痕迹莫名让人觉得慵懒:“接了。而且尽快做。” 天,余响几乎当场绝倒,他真的没想到莫名其妙进入恋爱境地的鹿禹稱也会变化这么大,一毛不拔的铁公鸡哗哗拔毛了。那他可要小心了,天才都不能幸免呢。 他一脸凝重地瞅着鹿禹稱,蓦地问道:“你不会把人家陆小姐给睡了吧?” 回答他的是径直飞来的纸巾盒,余响稳稳接住,顿时觉得手疼。他这次下手可真重啊…… 这头鹿禹稱撑着下巴默默想了一下,唐崇,他是陆之暮的旧友是吧? 正文 24.入V二更 刑警的工作也不全是跟命案有关, 比如这次唐崇找鹿禹稱, 为的就是B市近期极其骇人听闻的连环传销诈骗案, 据统计, 受害者已逾十万,甚至波及出好几个省的范围。 唐崇他们紧锣密鼓的蹲点设防,终于在前两天抓获了犯罪嫌疑人之一, 也是疑似头目创始人的刘卫明,可是却在审讯量刑中出了分歧。 刘卫明坚称自己也是受害者,甚至信誓旦旦拿出受骗的转账记录和聊天信息作为证据。警方一时无法判断他究竟是真的下线而已, 还是为了开脱罪行拿出了早已准备好的假证。 这对于结果而言极其重要, 如果证明他说的全部都是真的,那么意味着唐崇他们刑警队近期的蹲点一下子变得毫无所获,犯罪头目再次成为不可追踪的迷雾, 民众的骚动会更甚,而且量刑上的重量也是完全不能比的。 鹿禹稱撑着下巴听着刑警队的同志跟他转述着全部情况, 若有所思。 他来之前就已看过警方提供的刘卫明的全部资料。如果未经调查取证,大多数普通人可能会认定了刘卫明是有罪的。借用某刑警队新来的小同志的话:一看就长了张犯罪分子的脸。 有的人就是这样, 外表凶神恶煞, 眼神里藏事, 精明会算计,让人由不得就会往他身上怀疑。而有人面如天使笑意善良,一朝爆出罪行, 让人唏嘘不已, 难以置信。 所以中国自古有两句话, 一句是相由心生,另一句,是人不可貌相。看似矛盾,实则各有各的深意。 鹿禹稱向来不直接下定论,即使再有把握的推论,那也是推论而已,只有找到关键而直接的证据,才能盖定有罪论。 这一点,唐崇同他的观念是不谋而合的。 鹿禹稱看了一眼坐在另一侧反复看卷宗的唐崇,出声说:“我现在就见他,你们安排一下。” 身侧的小警察眉头一皱,似乎不满鹿禹稱的语气里的傲意,唐崇抬起眸,摆了摆手制止了他,答应:“好。” 传销实质上是一种一传一,一传多的群体性催眠性质的,因为他们会用言语和泡沫数据以及造假,来使受骗者对于他们构造的虚假繁华深信不疑,自己深陷其中不说,还会用这种虚假繁华去引诱更多的人,大多是自己的家人朋友,于是雪球越滚越大,直到有一天,那个虚拟的内核再支持不住,一瞬崩塌,压垮无数。 而传销有一点很难真正定义为诈骗的是,很多时候处在高层的人在催眠别人时,很容易地造成了自我催眠,他也相信了自己这造假的虚假繁荣,看起来从加害者变成了受害者,很难定性。 鹿禹稱坐在审讯室那张椅子上,翘了个随意的二郎腿,姿态慵懒地双手交叠,习惯性地用食指剐蹭着下巴。片刻后,那个穿着橘黄色囚服的男人被带了上来。 鹿禹稱看着他慢慢坐下,男人小心翼翼地瞥着自己,鹿禹稱挑了挑眉,突然对着他绽开了一个笑容。 男人坐下来,瑟缩了一下肩膀:“警察同志……” 鹿禹稱笑意不变,摇头:“我不是警察。” 男人愣了一下,他自己乐得补充:“我是催眠师,某种程度上,跟你的工作性质很像。” 男人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他的右手被拷在面前的椅子上,大概是为了防止袭警,跟着肢体动作起来会发出叮铃桄榔的声响。 “刘卫明,是吧?”鹿禹稱随意地问了他一句。 男人点头,语气有些急促:“警……同志,我真的也是受害者,我根本不懂计算机,怎么可能制造这样的虚拟货币出来。” “你是什么时候接触自由币的?”自由币就是这次诈骗案中用以内部流通的同人民币置换的非法虚拟货币。 “大概两年前。”男人答。 鹿禹稱点头:“是在什么情况下接触的?” 刘卫明因为激动双手下意识的往上抬了一下,很快又被手铐牵制住了,他默默收回了手,语气难掩激动:“两年前,我在我们村碰见一个大学生,他告诉我这个币可以兑人民币,可以发财。” 鹿禹稱没有打断他,目光闲闲的,却全程时刻关注着男人每个转瞬即逝的眼神和反应。 “我一开始不信,看不见摸不着,咋就能兑人民币呢。后来发现我们村好几个人都搞了,然后真的捞了好大一笔,听说邻村也有好多,我实在眼红,就也下手了。第一次真的赚翻倍。” 男人说话的间当,眼神会不自觉瞟向鹿禹稱,仿佛时刻都在确认他的反应。 鹿禹稱一直淡淡的,脸上甚至带着笑意,看不出信与不信。 他听完刘卫明的话,放下手,然后放下翘着的一条腿,改另一条以更加流气嚣张的姿态搭在这条腿上:“继续。” 男人张着嘴,似乎难以置信鹿禹稱的态度。他整个人都有些激动起来:“同志,你不能不相信我,我自己也被骗了二十万,那是我全部的积蓄了。” 鹿禹稱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却突然话锋一转:“你自己的下线有多少人?” 刘卫明一瞬间瞳孔放大,跟着他有些激动地挣扎起来:“我都说了我也是受害者,你到底是什么人!警察呢!我不要跟你谈!” 外面的刑警马上进来,有些蛮横地制止住他的挣扎。 鹿禹稱依旧看着这一切,眼神微眯。等男人冷静下来,他突然身体前倾,手肘撑在面前的审讯桌上,目光一瞬变得锐利起来:“两年前,你失业以后,一直都在自己居所附近里以维修电脑为生,对吧?” 男人一愣,铁青着脸,别开头不再讲话。 鹿禹稱毫不在意,目光死死盯着他:“再早前,你是某计算机零配件生产厂的工人。定时的培训让你对计算机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为了弥补自己当初没上大学的遗憾,你开始发狠自学,直到你第一次成功在工厂计算机上实验出了信息盗取的技术,但你也因此不幸丢了饭碗。” 鹿禹稱看着男人脸颊侧的肌肉一跳一跳,嘴角几乎冷酷地扯起:“两年前,有个去乡下探亲的大学生把电脑送你这里维修,你成功破解了他的密码,然后发现了他系统里自己写的一个虚拟货币的程序和交易网站。这发现令你兴奋,因为你突然找到了一条可以让自己摆脱当时那种窘迫肮脏生活的路。” “我说的,没错吧?” 男人的头猛地转过来,目光猛地变得骇然起来:“你凭什么胡说?!这种毫无依据的事!” 鹿禹稱身体后撤,一瞬间有些玩世不恭,他点点头:“你很聪明。” “不过,这就是我的结论。你为了策划这件事,还学了点蹩脚的催眠术吧?真的烂到家了。”鹿禹稱站起身,不给男人再说话的机会,“其余的话,你自己去跟警察解释吧。” 他大步流星地走到审讯室门口,又蓦地停了下来,一手扶着门,在走廊的幽暗对比下,犹如来自地狱的审判者:“对了,你说的那个大学生,他两年前因为作品被剽窃抄袭精神失常,重度抑郁,在某医院精神科治疗无果,跳楼身亡了。” 孰是孰非早已无法论断,鹿禹稱不关心对错结果,只是觉得,该让他知道的事那便让他知道,该怀着忏悔还是无畏的心情,那就是个人的债务薄了。 警察进来将刘卫明架走,朝着另一个方向去,鹿禹稱背对着走到尽头,看着一身警服的唐崇停下了脚步,几乎是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结果如何?”唐崇把卷宗交给身侧的小刑警,出声问,鹿禹稱的表情让他捉摸不清结果。 鹿禹稱双手插在口袋,眼神眯了眯:“完全的低端谎言和劣质手段。你们可以以最重的程度去量刑了。” 唐崇皱了皱眉:“这是是要有根据的。” 鹿禹稱扯着嘴角似笑非笑:“我先前说过,传销是一种类似催眠的洗脑性手段,特点之一就是会让人潜意识里深信不疑。里面那位显然不符合这一点,他一直用‘他告诉我’,‘我以为’‘我那时觉得’这类不确定甚至否定的词语来形容自由币,这不是一个幡然醒悟的人的态度,而是他从未走进过这个谎言。第二,他一直在跟我强调他的‘无罪’,哪个受害人,会一直从自己无罪的角度,去为自己辩解呢?” 唐崇张了张嘴,不置可否,他觉得这样的鉴定方法太过神奇,但也太过草率。 鹿禹稱看着他的表情冷笑:“审讯室应该有监控,里面也有你的人,想要证据自己去问。” 一句话让唐崇闭了嘴。他有些憋气,也实在想不通这世上怎么会有这么难搞的人,句句话针对人,句句堵死人。他当了这么些年刑警,虽然有家里的关系,但是自己也是雷厉风行,很久没吃过这样憋屈的亏。 唐崇黑着脸好半天不说话,过了会儿,小警察来喊他,说是那人招了。 他转头,神色复杂地看了面上平静无波的鹿禹稱一眼,没再说话,但心里不得不再次对这个传闻中的人刮目相看。 越过鹿禹稱,刚准备走去对面看管处,身后的鹿禹稱却突然开了口:“你跟陆之暮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唐崇猛地回过头来,眉头皱得很深,话音低沉:“你认识之暮?” 鹿禹稱也立刻拧起了眉:之暮?这叫的可真不一般。 着急忙慌赶来看戏的余响进来就看到这么一幕,他几步走过了,大手一挥把文件夹隔在了两个快要剑拔弩张的男人之间,转头跟唐崇解释:“唐队,先前不是在我们治疗中心见过么?您忘性可真大。” 唐崇依旧拧着眉,那头的警察催促他,他深深地看了一眼鹿禹稱,没理会余响,转身离开。 这头的鹿禹稱为余响的坏事气得快炸毛。 余响挠挠头,快愁出病来:“不是,禹稱,你有没有想过陆小姐可能是不想要别人知道你们的关系的?尤其是她的朋友。” 他指的是唐崇。 鹿禹稱一下子说不出话来。 余响把手里的文件拍到他手上,想起自己刚刚看到那一幕,气鹿禹稱自己的事不做,却让自己替他去学校跑断腿,忍不住的煽风点火磕碜他:“哎,你猜猜我刚刚在学校碰见谁了?” 鹿禹稱没兴趣听,冷冷地瞥他一眼。 余响就乐了,煞有介事地说:“陆小姐!我在你们办公室碰到陆小姐了。” 那头鹿禹稱的眸光果然如他所料亮了几分,满眼都是感兴趣的神色。 那头余响也不卖关系,一面幸灾乐祸瞟着鹿禹稱,一面说相声似的阴阳怪气:“我看见陆小姐和你们院那个新来的助教走在一起,挺亲密,关系很好的样子。啧啧,看着可真养眼啊。” 他如愿看着鹿禹稱一瞬间变了脸色,然后不再理他,气冲冲地往警局外走。 余响在后面跟得气定神闲:真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天,他能把鹿禹稱的情绪拿捏在手里,当做日常乐趣,实在是……妙啊。 正文 25.入V三更 陆之暮因为脚伤加上鹿禹稱突然不对劲的状态, 悄悄地搬回了公寓里, 一面是这样能让她自在一点, 毕竟抱来抱去什么的, 她真的是消受不起啊……另一面就是这里毕竟市区,她可以稍微借助工具去剧组,也方便多去T大蹭蹭课。 就是这交通工具可不是一点小费用哦, 陆之暮摸摸日渐消瘦的钱包,心疼得眼泪汪汪。 陆之暮入组的剧组是一个小成本校园惊悚网剧,取景的很多地方都是T大附近和里面, 她可以二合一, 省了不少成本。用陆之暮自己的话说,这闪哗哗流走的交通费,她一定要以知识的形式稳赚回来啊! 上次跟着鹿禹稱参与了沈杰一案, 让她更加坚定了自己对心理学的热爱和向往。之前的岁月因为自身原因没能够完整读个大学,上个不错的专业, 交一群同龄的朋友,于她而言实在是遗憾。 天气越发转凉下来, 陆之暮衬衣外裹了稍厚的针织衫, 看起来真是个青春靓丽的女同学。除了……她两个腋下夹着拐杖, 艰难地一蹦一跳往教学楼挪。 ——好一副身残志坚的模样。 那头有人在门口喊她的名字,陆之暮抬眸,看到那天好心带她去办公室解惑并借她资料的助教。 陆之暮赶忙用一只不太酸胀的手腕挥了挥打招呼:“陈老师。” “你可真是努力啊, 比我好多学生都强。”陈昊对她表示赞赏, 他是知道陆之暮的情况的, 因此才借自己的教案给这个真正感兴趣却缺乏机会的女孩子。 寒暄了两句,陆之暮照着课表蹦跶进大一基础心理学课程的教室。 她学期初曾从打饭的学生那里借到了一份心理学专业的课程表,一有空就会照着上面的过来旁听。 后排早已被成群结队的学生按片区占领,陆之暮走到第一排空着的位置坐了下来,一个人孤零零的坐在前排格外扎眼。 身后立刻传来了议论纷纷的声音,她充耳不闻。 五分钟后,教授自前门进来,陆之暮低头预习课本没有注意,身后的噪音倒是渐次消失。她由衷地舒了一口气。 教授在讲台上开了麦,轻轻敲了敲桌子试音,陆之暮写完最后一个字赶紧坐好,抬头看到讲台上的身影时却径直愣在了当下。 鹿禹稱带着金丝边眼镜的眼眸顺着教室里逡巡了一圈,然后浅浅落在她的身上,莞尔一笑。 身后一瞬间炸开了来,传来窸窸窣窣议论的话语。 更夸张的是陆之暮右手边后方的女生在桌子后面打起了电话:“西西,你快起来上课了,别化妆了,今天有鹿教授的课……哎呀还能是哪个鹿教授!” 陆之暮低下头去,抬手摸头发,恨不能把脸都遮在手掌臂弯里。 鹿禹稱……他怎么在这里? 陆之暮有些难以置信地瞟了瞟身后,确认大家都是拿着基础心理学的书,更加纳闷了,上次上这门课的还是那位地中海发型说话带着浓重唐山口音的老教授啊? 一堂课的兵荒马乱。陆之暮听到课间铃的声音,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鹿禹稱大概会被投诉的吧。陆之暮不无忧愁的想,是这个人太高估大家的接受水平了还是他真的完全不懂普通人的智商承受能力,一堂基础课他当专业讲座似的讲得飞快。鹿禹稱甚至不看课本,言谈间结合了很多目前国内课本上根本不会有的案例,让原本枯燥的理论一下子变得生动鲜活起来。 这让陆之暮隐隐有些欣喜,至少在心理学的领域,鹿禹稱真的无可挑剔,遥不可及。她真的从他这里学到了很多。 课间是很多学生在点名过后逃后半节的时间,但今天的反常不得不再次让人咋舌。 课间没人翘课不说,还乌泱乌泱挤进来不少人,原先空着好几个的座位不仅一瞬间被坐得满满当当,陆之暮放眼望去,竟然有不少是大二大三闻讯赶来的老学长学姐……啧,可真是,了不得的鹿禹稱效应啊。 不出四十分钟,全T大都知道了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鹿教授居然见鬼地开了一堂大一的基础心理学课。众人下巴惊掉一地,也不知道这届大一的里面是有什么上辈子拯救银河系的大人物。 陆之暮身侧站了个人,似乎在等她让座,她愣了一下,赶忙把架在隔壁空座上的拐杖收到座位里侧来,抬头想要道歉,却看到一张张扬着熟悉笑容的脸。 “嗨,暮暮姐,好巧。”那男孩笑得一脸欠揍,不再喊她包子姐姐食堂姐姐,反而真的喊了她名字。 陆之暮抿了抿嘴,埋头继续看自己的书。 讲桌上休息的鹿禹稱眯缝着眼看着第一排的位置,笑得冰冷彻骨,让人瘆得慌。 一堂课在窸窸窣窣的议论声中进行,期间陆之暮同座的男生几度被点名,而他光顾着对着陆之暮自说自话根本没有听课,理所当然地回答不出。 男生许是觉得在她面前有些丢人了,微红着脸不再骚扰她,陆之暮却没觉得放轻松,因为鹿禹稱的目光依旧盘踞在他们第一排这里,看得她冷汗几乎滴下来。 这堂课终于在无尽的折磨中结束,陆之暮甚至觉得脱力。说没有走神那是不可能的。 她看了眼讲台上宛若无事发生坐着喝了一早上闲茶,仍旧气定神闲的鹿禹稱,简而靠之,这个不公的世界啊,天才连在体力方面都是异于常人的么! 教室里看戏的逐渐散去,硕大的房间安静下来,鹿禹稱在讲台上整理着没有几页的教案,纸张翻着哗哗作响,而陆之暮身侧的男生聒噪不停。 后座有几个女生留着没有走,围在一起不知道在讨论些什么,片刻后,被围在中间的一个耳根通红的女孩子被起哄着推了出来。她一步三回头的看着伙伴,最后还是缓缓走到了鹿禹稱身边。 “鹿教授……” 鹿禹稱抬眸,终于有些满意地将教案夹在文件夹里:“有事?” 女生羞涩地低着头不敢看他:“我想告诉您……我……我喜欢您……很久了……” 陆之暮一下子屏蔽了身边男生聒噪不停的声音,捕捉到了少女这句话,啧啧,少女啊不要被美好的表象迷惑了双眼啊。陆之暮由不得感叹,他家里可还藏着一个腿脚不利索的呢,哪有机会出来光顾小姑娘。看着鹿禹稱面无表情,她内心甚至同情起了小少女。 鹿禹稱的反应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淡淡地点了点头,平静地问:“你喜欢我什么?” 少女:…… 少女的伙伴:…… 陆之暮:…… 陆之暮隔壁男孩笑嘻嘻地对口型:暮暮姐,我也喜欢你。 少女脸更加红了,看着鹿禹稱一脸认真的模样,开始给他细数他的优点:“您外表非常帅气,是我见过最好看的男人了。” 鹿禹稱面色如常:“继续。” 少女搅着手指:“头脑非常聪明,传说中是个天才。” 鹿禹稱点头:“还有呢?” 少女抬眸飞快地瞟了他一眼,声音因为紧张轻颤起来:“您……身材也不错……”天她在说些什么啊,少女头脑发蒙,甚至有些想哭了。 鹿禹稱却不觉有异,微微侧了侧头,这不自知的撩人动作让后排的女生几乎要惊呼出声:“没了?” 低沉的声音入耳,百年难得一听的好听声音,此刻却让少女觉得如同受刑,她涨红着脸,欲哭无泪,主动承认错误:“鹿教授,我错了……我再也不敢喜欢您了……不过我刚刚说的那些都是优点,求求您了千万不要改掉。”呜呜呜鹿教授果然是一般人摘不到的高岭之花,她为什么要一时色字当头起了歹心。 陆之暮身侧的男生没有忍住,突然笑出了声,她抬眸瞪了男孩一眼,男孩马上装乖闭了嘴。 哎,大概是鹿禹稱的反应让女孩误会了他有“你喜欢我什么我改还不行吗”的可怕想法,这才委屈答答地承认莫须有的错误。 哎,造孽哟。鹿大天才他只是脑回路奇特最近又刚好发疯而已。 鹿禹稱思索了半晌女孩的话,严肃地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 女孩在众人的同情目送中走下了历史的舞台……啊呸,讲台,然后飞扑到好友怀里难过不停,又被好友带出了教室。 陆之暮全程同情地目送,回过头来的时候,鹿禹稱高大的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 她吓了一跳,往后躲了一下,不敢吱声。 鹿禹稱却没将过多的目光放在她身上,而是对着男孩:“你刚刚对她说了什么?” 男孩也没料到鹿禹稱这突如其来的一茬,笑得苦哈哈的:“鹿教授……我在追这个姐姐,刚刚表白呢……” 想了想,他又补充道:“绝对不是在课堂上捣乱哦……我们马上约出去。以后也是。”他大概以为鹿禹稱是在追究他课上不听讲的事。 鹿禹稱闻言点了点头,目光一转:“你要跟他约出去?” 陆之暮颤了颤,像个被抓包的小学生,无限委屈:“没有!绝对没有!” “哎,暮暮姐你别怕,我们都是成年人了,自由恋爱教授管不着的。”男孩不满她的立即否定,自我挽尊。 陆之暮气到想锤人:小崽子你给老娘闭嘴好么,快要被你害死了TAT 鹿禹稱听到她的回答倒是放缓了脸色,唇角微微挂起笑意。他摘下金丝边眼镜,随意地转在手里把玩着,没有了隔阂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幽幽飘到男生身上:“自由恋爱是没问题。不过,很不巧的是,我也在追她。” 正文 26.第26章 陆之暮拄着她的小拐杖一步步挪到鹿禹稱车旁的时候, 他正倚着车门抱着手臂, 生闷气。 陆之暮舔了舔唇, 愁到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当开场白。 刚刚鹿禹稱在教室里对着自己的学生说了那样的话就算了, 他还直接走过来,让男生让让,然后在人家愣怔的眼神里抱着她往外走…… 陆之暮想到这里想死的心都有。天!这个人其实根本不是喜欢她而是换了一种方式打击报复她吧! 曾经的食堂阿姨被八百年不出现在学校一次的特聘鹿教授抱着越过层层瞻仰的目光……有此经历, 陆之暮基本上从此就可以不用出现在T大了。 一想到这个后果可能会让她失了学业还失了工作,陆之暮心里一个绞痛,马上抬手按住鹿禹稱的肩膀, 出言威胁:“你、快放我下来……不然, 我们就不要在一起了!” 想到当时鹿禹稱的表情,陆之暮抬手劈死自己的想法都有了。失言误事啊,她当时怎么也应该委婉一些的。 “那个……” 鹿禹稱却蓦地站直了身体, 然后转过身去打开了车门,转过头来想要抱她上车, 想了一下又停住了,默默地往旁边站了一下, 帮她挡住车门框。 陆之暮:……她是不是做了什么不好的事? 怀着不知道从何而来的有一丝丝罪恶的心情艰难地坐进车里, 陆之暮不敢看鹿禹稱的表情, 默默地掏出心理学笔记看着,隔了会儿突然想起来今天上课新得的一个启示,让她可以把一个卡了很久的情节改掉。她马上兴冲冲地掏出本子来涂涂改改, 渐渐地竟然真的投入了进去。 鹿禹稱等了半天也没等到陆之暮有所表示。 没道理啊, 大天才脑子里过了一遍昨天查到的资料:要尊重女生的意见, 给她适度自由和空间,该保持安静就保持安静,然后适度提醒女生她冷落了你,对方自然而然就会给你些奖励。 要提醒她。鹿禹稱发现了关键一点,轻轻咳了咳。果然就引起了陆之暮的注意。 “鹿先生,您嗓子不舒服吗?” 这跟他想的不一样,鹿禹稱皱了皱眉,摇头。 “哦。”陆之暮继续低下头去抠自己的故事情节。 隔了会儿,鹿禹稱终究按捺不住:“陆之暮,她说我外表很帅。” 陆之暮随意地侧头看了他一眼:“哦。”她刚刚看到了也听到了,怎么了? 那头鹿禹稱盯着前方,一本正经:“头脑也很聪明。” 陆之暮笔尾戳着下巴漫不经心:“嗯……”他怎么了在发什么神经啊…… 鹿禹稱继续面不改色地转述:“身材也很好。” 陆之暮抬头瞻仰了一下。这点她就不清楚了,看着是挺不错的。但还是顺着他意,很真诚地点了点头。 这下换鹿禹稱没话说了。情况不对,怎么所有的都跟网上资料上说的不一样? 他修长白皙的指尖捏紧方向盘,问得近乎咬牙切齿:“所以,你为什么不喜欢我?” 陆之暮终于想出了卡了许久的男二某行为的心理活动,高高兴兴地记了下来。她闻言十分惊讶的侧头,瞪大眼睛看着鹿禹稱:“鹿先生你误会了吧。” 陆之暮稍微凑近一些掰着指头给他解释:“鹿先生外表俊朗,思想深沉,智商发达,身材……唔,挺好,但凡是个正常女孩子就会忍不住多看两眼。我也不例外啊,常常对着您脸红心跳的,而且我记得之前您的推断也是我是喜欢你的。”怎么这会儿又说她是不喜欢他的了? 鹿禹稱又被堵到哑口无言了。 他不是第一次被堵到没话说,上次也是陆之暮,上上次也是她,每一次都是她。鹿禹稱体会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隔了会儿,在这个问题上失了优势的鹿禹稱选择转换话题:“你怎么又称呼我‘您’?” 呃……陆之暮尬笑了一下,眼神也变得不自然起来:这不是……习惯了嘛…… 老实改口:“嘿嘿,鹿先生,我一时忘了……” 鹿禹稱皱眉,表示不满。他忽然想起他们俩此刻的关系和状态不应该是这么个称呼。对了,陆之暮平常都怎么称呼她那个刑警朋友的?他记得很清楚,那个男人喊她“之暮”。 想到这里,鹿禹稱觉得心里有一丝堵:“换个称呼。”他沉了语气。 “啊?”陆之暮一时没想明白,隔了会儿才反应过来,暗戳戳地问,“鹿教授?” 鹿禹稱趁着车速放缓偏头看她,似笑非笑:“你会跟自己的教授在一起?” 呃……陆之暮唇角抽了抽:“鹿……” “叫我名字。” 鹿禹稱转头看着半张着嘴满脸惊讶到近乎呆滞的陆之暮,眼眸中粲然生星,盯着她极认真地重复:“叫我名字。”像极了诱哄。 “鹿……鹿……”被蛊惑的陆之暮嘴张了张,脸憋到通红也没能喊出来,她哭丧着脸埋到手里:“不行不行,我做不到。” 这感觉,怎么就和她恩重如山的老父亲突然有一天对着她说“别叫我爸爸,叫我名字”似的呢? 啊啊啊太羞耻了她做不到! 那头的鹿禹稱也很抓狂,他从小被人奉为天才,什么事都难不倒,如今居然也有了一个大烦恼:别人说的恋爱到底要怎么搞? —— 陆之暮他们所在的剧组将拍摄地定在了T大废弃的人文楼里,倒不是真的废弃,就是不在里面设教室,一层少数几间作为老师们的办公室,以上三楼便都空着了。 正符合他们剧组拍校园悬疑惊悚的需求,预先说好了不扰民,学校也表示支持,定好日子就开机了。 陆之暮拖着个伤脚,倒不用像导演一样时时刻刻盯在现场,但和她分工的另一个编剧在业内声望不错,她作为新人理所当然地勤快一点。 导演看她腿脚不便,特意给她安排了一个舒适的座椅,在机位旁边方便盯着。 剧组里唯一一个年级最大的也只有三十岁,在里面友情客串女主寄住的家庭的叔叔,大家都亲切地喊他顾叔。为人儒雅有风度,看她是个伤员,总是格外照顾她。 陆之暮受了人家不少照顾,总觉得心里过意不去,因此能自己做的事就绝不让别帮忙,免得拖累大家后腿,平日里有什么小零食小玩意儿也都跟大家分享,一群年轻人倒是相处得格外惬意。 今天拍摄的一场戏是女主在储物室见到失踪的女同学的最后一面,两位小女生全情投入,表现得十分好,拍了三条之后,导演满意地给了过。 陆之暮对着光线刻意被调整过的储物室一角,总觉得有点美中不足,而且是严重的不足。 这部戏的名字叫做《杀人迷雾》,是以恐怖悬疑惊悚的角度拍摄,讲述校园霸凌的,所以会在女主女二现实中见面交谈,以及女主与女二失踪后主观臆想出来的鬼交流之间交叉拍摄。 这一场就是女主和储物间的“鬼”相遇的画面。 灯光特效做得极好,相信只要配上后期音效,会产生十分骇人的效果。可陆之暮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 后面一场女主女二好姐妹初相识的画面也是。她咬着笔杆撑着下巴看着,怎么也想不出这完美画面里不和谐的究竟是哪一点。 拍起戏来的时候时间过得格外快,尤其是第一次入组的陆之暮,主编剧在那边和导演交流心得感悟,她写的分镜还没有拍到,于是陆之暮一个人拿着脚本在旁边继续抠细节。 因为是第一次拍摄,晚上大家约定了一起出去吃宵夜,导演请,盛情难却,陆之暮只好跟着。 她腿脚不方便,走在大部队最后,走到一半发现东西落在了那间储物室,于是转回去拿。 储物室的灯本就不亮,陆之暮一点一点跳到自己椅子旁边,看到压在毯子下面的本子一角。抬手刚准备拿,窗外树影摇晃了一下,发出沙沙的声响。 陆之暮愣了一下,脑海里忽然有了一个念头,她缓缓地往靠窗的方向走。 储物室窗帘拉了一半,窗外路灯坏了许久,这边人少也就少有人修缮,只看得到外面星光隐约照出的风景,秋凉晚景。 陆之暮用目光丈量了一下窗子左边储物间那个废弃的柜子和右边清扫工具堆积处的距离,缓缓蹙起了眉。 按理说,女主当时被窗外的响动和清扫工具后面的老鼠吓到跌坐在柜子前,退了几步死死靠着,然后女二的扮演者从门口缓缓推门进来,陆之暮脑子里推算着,窗外的路灯坏着,当时是晚上八点,大概和现在差不多的时间,走廊里的灯应该是亮着的,那么,但凡是人,此刻都会在身前的地上投射出一道影子。 对!影子!陆之暮一拍脑门,终于知道了问题所在。那个女二号,作为一个“鬼”,她居然有影子。 找到症结所在的陆之暮内心有些雀跃,她刚准备拿手边的拐杖,眼神里却不自觉地瞟到脚下一条被拉长长的阴影逐渐覆盖过了她的脚面,将她吞进黑暗。而她刚刚没有听到任何脚步声。 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险些没站稳摔倒,用全身力气死死抓住手边椅子的扶手。 正文 27.第27章 黑影停在那里没有再动, 陆之暮的心也随之悬到了定点。 她强迫自己深呼吸, 然后将所有重量都放在没有受伤的那条腿上, 用尽全身力气快速地转了身, 在即将站不稳的瞬间靠在身后破旧的桌子角,手里死死抓着拐杖放在身前。 黑影却在她转身的瞬间消失不见,她死死瞪着前方, 走廊的灯顺着门照进来,门口空空如也。 手下意识地抖了一下,陆之暮才立刻感到汗意密密麻麻地爬满了背。 走廊里蓦地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越走越近, 脑海里一瞬间冒出无数想法,陆之暮再次捏紧了拐杖,恐惧几乎使她脱力。 “小陆, 你在这呢,大家都在等你。”顾叔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陆之暮的惊呼声卡在嗓子眼,一下子转为急促的呼吸冲出胸腔, 她急喘了两下, 忍不住吞咽了下口水, 拍着胸口,嗓子都有些哑:“顾叔……您吓死我了。” 顾叔不明白她的话:“怎么了?看到什么了?” 陆之暮脑子里过了一下,又甩甩头否定了:“没有没有, 我看错了……自己吓得。” 顾叔一面过来绅士地虚扶她一把, 声音里都带上笑意:“我还以为你们写这些惊悚悬疑的姑娘天不怕地不怕呢。” 陆之暮在他的帮助下架稳拐杖, 心有余悸地跟着笑:“哪儿是啊,我其实心里可虚了,想起来自己怕的要死。实在没办法才写。” 顾叔跟着呵呵笑,在她一阶一阶跳下楼梯的时候一手给她当扶手:“小陆,你这脚伤很严重吗?” 陆之暮额头这次是真的有浅浅的汗意了,她偏头朝他笑了一下:“不怎么严重,崴了一下伤到点骨头了,养一阵子就好了。” 跳下最后一阶台阶,陆之暮马上松开顾叔的手,然后接过自己的拐杖,朝门外走去。 顾叔在身后停了一下,缓缓跟了上来。 因为团队里大多都是年轻人,新演员在演艺圈前途未卜,都是一群怀揣着梦想的年轻人,聚一起也就放得开。 一听是导演请客,大家就咋咋呼呼要去夜市撸串,陆之暮在秋意正浓的寒风中瑟缩了一下,拄着拐杖跟着大部队上了车。 她犹豫着,终究还是掏出手机,给鹿禹稱那个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号码上发了条短信:剧组聚餐,晚点回去。自己做点饭吃哈~ 本想加个称呼的,想了想又删掉。自从上次鹿禹稱让她改称呼以后,她是不叫鹿先生鹿教授了,可也叫不出名字,索性就什么都不叫,居然也毫无称呼地度过了这么几天。 陆之暮自己也觉得神奇,想了想,又补上个吃烤串的街道名。如料想中的没有等到任何回应。 夜市摊深秋赶着最后一波,倒是没有盛夏热闹,但气氛永远热烈。串没烤好,小龙虾也现做中,扎啤倒是上了几十杯,来来回回互相敬着走过两轮,几个男人又点了白的对着喝,话匣子也就打开了。 陆之暮属于酒量奇差的,好在大家一开始不了解没有敢狠灌她这个女孩子,因此一开始还能乐乐呵呵看着大家互相调侃。 “不是我说啊导演,一开始接这个片子的时候我可瘆得慌,”剧组的男一号勾着导演的肩膀,舌头都大了,“我这人从小迷信,我妈说我阳气不够,不能老去阴森森的地方待着……可……嗝,这可能是我唯一出头的机会了,不能错过啊……” “周洋,你行不行啊……”一堆女孩子倒是笑开了,女一号带头拍他肩膀,“一个大男人,德行!” 喝半醉的周洋手挥不灵活挥了个空:“去去,你懂什么……难道你就一点不怕?” “不怕啊。”年轻的女孩子张扬阳光,“老娘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心中有马列毛邓,信的是唯物主义,怕虫怕狗唯独不怕鬼。” 一桌人被逗得又一番笑,陆之暮干笑了笑,端起杯子灌着喝,嘴也苦心也苦:不怕……可真好啊。 许是见就她许久不说话,周洋抬手往她眼跟前一戳:“得了吧你,要说咱陆编剧不怕我还信,你可就算了吧,啊!” “哎你——” 一堆人调笑一番,自然而然就跟着他的话语把视线转移到陆之暮的身上。陆之暮隔着杯沿左看看又看看,万众瞩目之下,只好认命的放下杯子,接受群众的拷问。 “之暮姐,你可真厉害啊,能写这么些这样让人毛骨悚然的故事。” 陆之暮能进这个剧组当编剧之一,大概也是得益于这本书的原作者就是她,因此提出她想参与的时候,导演权衡下果断同意了。 “是啊,要我恐怕都不敢一个人走一个人睡了。” 陆之暮几乎想抓着姑娘的衣角眼泪汪汪:少女你们看错了啊,我也不敢一个人睡啊! 她舔了舔有些干涸的嘴唇,大概是喝多了酒,嗓音竟有些软糯,听起来有几分可爱:“没,我可怕了!怕鬼,怕僵尸,怕异形生物……一想到那个画面,我的这个心哟……”陆之暮由不得瑟缩了一下,顿时惹得满堂大笑。 “哈哈哈哈陆编剧,你太可爱了。哪有写恐怖题材小说的作者自己这么胆小的?”导演那张文青的脸都罕见地有了笑意。 一群人嬉笑着跟着附和。 陆之暮心里苦啊,低头灌酒,一派‘凡人们你们不懂朕的忧愁’的模样。 老板刚好端着几百个串子的大托盘边走过来边吆喝:“14桌的串子好了嘿!” 紧接着:“十斤小龙虾!” 热气腾腾的肉食弥漫着香气,登时就把空腹喝酒的人的味蕾勾了过去。一桌人互相传着一次性手套,女孩子一边大快朵颐一边不忘抱怨:“唉,晚上这么吃,明天长痘可怎么办啊?” “对啊!上镜肯定不好看了……啧!别抢我这盆!” 周洋一面舔着自己油乎乎的爪子一面嗤笑一声:“哎呀有什么可担心的呀,咱们这是恐怖悬疑惊悚片,越丑越吓人效果越好啊!敞开吃啊。” “去你的!”刚刚被抢了虾的女主角陈婧往周洋嘚吧没完的嘴里塞了只龙虾,一下子让他模样显得滑稽,一群人吃的吃,笑倒的笑倒。 陆之暮也跟着这融洽的气氛笑到不行。 隔壁桌看起来就没他们那么和谐。 七八个五大三粗的男人聚在一起,深秋夜里还脱光着膀子,喝酒喝得上半身到脸都红了,像丑化版的关公,挥着臂膀上的肥肉侃侃而谈,聊到最后一言不合,越嚷越高,近乎打起来。 陆之暮循声望去,那边立刻有人凶狠地等她一眼,她马上收回目光,剧组的人聊得正欢。 演女二号的小女生是个活泼好动的家伙,尤其是那张嘴根本闲不下来。她一面嚼着串,一面神秘兮兮声音却很大地对着一桌人:“大家,你们有些人还不知道呢吧,我们男女主周洋和陈婧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对儿哦!” 果然立刻就听到了惊呼声。 陆之暮也觉得是惊讶的,毕竟选角的事她也有参与,这个八卦从筹备入组至今倒是第一次听说。 “哎你瞅瞅人家事业爱情两不误,你呢?咋名花还没个主啊?” 被点名的女二号立刻嗤之以鼻:“不懂了吧!我这叫有长远目光。等我拍戏火了勾搭到男神,请你们喝我喜酒啊!” 这关于婚恋的话题一旦打开就没个结束,陆之暮意识到这个噩耗的时候,顾叔已经把柔和的目光投了过来:“小陆呢?谈朋友没有?” 呃……陆之暮没有马上回答,脑子里过了一下,第一个闪现的就是鹿禹稱的脸庞……这个,不知道算不算啊? 她张了张嘴,刚准备回答,身后的争执声却猛然增大,陆之暮回头,一个男人刚好把一个啤酒瓶狠狠砸在另一个光头戴着大金链子的男人头上,登时鲜血涌了出来,吓得这边几个女孩子惊声尖叫。 大马路上飞快地飙来一辆车,紧接着七八个警察利落下车,很快将人制服,混乱的场面一时被控制下来。 其他几个小桌上的人一看是警察,登时也都安静下来,不似刚才看热闹起哄的状态。 陆之暮心有余悸地看着,看到了人群中穿着制服一本正经的唐崇。 唐崇利落地放倒伤人的大块头交给小巡警,抬眼就看到了人群中脸颊微红的陆之暮,她正浅浅笑着看着桌上众人,然后又把目光放在他身上。 叮嘱几个警察将闹事的架上车,唐崇抬脚向她这边走来。 陆之暮在同事或紧张或好奇的目光中,仰头呆愣地看着对面唐崇越来越近的身影,突然咧嘴一笑:“——黑猫警长!” —— 鹿禹稱是第一次来这条偏僻的街道,他侧目看着对面的肥肥串串四个红灯大字放缓车速,熄火,回头就看到唐崇很自然地抬手拿过了陆之暮手里的酒杯,仰头一口气灌了下去。 正文 28.第28章 唐崇他们也是执行完公务刚好路过, 从车里看见这片区总闹事那帮子人果然又在闹事, 于是下来管管, 没想到碰上了陆之暮他们这一伙儿人。 剧组的人一开始看着一身警服的唐崇走过来还都有些惶恐, 导演和顾叔甚至主动站起来想“公关”他,众人听到陆之暮这带着半分醉意的一喊都有些愣。 谁家人民警察会被无缘无故叫黑猫警长。 唐崇走近陆之暮,三句两句解释了下, 大家才明白人家俩是旧相识。 既然这位警察同志的身份是陆之暮的朋友,还是个帅帅的男性,浑身上下除了气场就是制服诱惑, 免不了被一堆小年轻调侃了起来。 陆之暮大概喝的有些醉了, 瞅着唐崇过来嘿嘿笑着,然后开始对着人家唱:“啊啊啊——啊啊啊——黑猫警长!” 一堆人登时尴尬地停了一瞬,几秒后都忍不住地笑开了。 “哈哈哈, 感情我们之暮姐还会唱儿歌呐!” “品味不俗,品味不俗哈哈哈!” “哈哈哈哈我不行了……之暮姐今天是想笑死我好继承我的小龙虾吗……” 陈婧就坐在陆之暮左手边, 赶紧扶住她把她搂在怀里制止她胡言乱语:“那个……之暮姐她酒量好像不太好,有点醉了, 你别介意哈。” 唐崇倒是没有所谓的架子, 站在陆之暮身侧, 跟着那张冷峻的脸上竟然略带宠溺地浅浅地笑了一下:“没事,她以前也这个样子,喝一点就醉。酒品还特别不好。” 哎哟哟, 以!前!就!这!样! 众人很快捕捉到这暧昧的重点信息, 很快左一句右一句跟唐崇攀谈着, 到后来,大着舌头的周洋端这个扎啤站起来,摇晃着对准了唐崇:“来!我们……准陆姐夫……之暮姐醉了,这酒可就得你代劳了。” 鹿禹稱刚好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看着陆之暮笑得没心没肺,沉着脸,解了安全带,推开门下车。 唐崇到底是个北方男人,喝起酒来毫不发憷,他仰头举着那个大扎啤杯,咕咚咕咚,喉结滚动,很快杯子就见了底。 一桌人在旁边起哄喝彩,陆之暮仰头傻笑,跟着大家欢快的鼓掌。 顾叔看着周洋敬的酒唐崇都一饮而尽了,于是也笑着站起来,一手绅士地护在腹部的西装上,另一手举着酒杯。 陈婧看着唐崇手里空了的酒杯,马上机智地悄悄递给陆之暮一杯新的,在她迷惑的目光中对着她脑袋上方不停使眼色。 陆之暮仰头看了一眼,唐崇也在低头看她,她马上傻兮兮地一笑,乖巧地把酒杯递上去。 ——酒杯却突然被中间伸过来的一只修长而骨节分明的手劫走了。 陆之暮疑惑地看着自己的空空两手和唐崇手里同样的一无所有,疑惑地“唔”了一声,转头把目光对向了旁边的不速之客,看到了一脸似笑非笑的鹿禹稱。 “鹿先生?你怎么会在这?”唐崇的目光从他手中的酒扫到他的脸上,很快皱起了眉。 陆之暮似乎半天才反应过来来人是谁,立刻像个受了委屈的小孩似的,愁苦地皱着眉,抬手就拉住鹿禹稱的衣袖,把人西装揉皱:“鹿、鹿先生,我刚刚碰着鬼了……吓死我嗝……” 唐崇看着陆之暮这一反应,眉头皱得更深。 飞速转动的思维让唐崇几乎是立刻就明白过来:在他不知道的时间里,陆之暮同鹿禹稱有了某种熟识的关系,且绝不是朋友,而她隐瞒了他。胸口没由来的一阵苦闷。 那头女二号小姑娘低下去去哗啦哗啦翻手机,很快又转过头,一脸惊愕地对着鹿禹稱:“你、你该不会就是那个著名的天才心理分析师和催眠师、T大特聘教授鹿禹稱鹿教授吧?” 看着和她T大的同学发出来的图片一毛一样啊!哦不,本人好像比图片更帅一点,不戴眼镜的样子……也没那么冷酷? 众人对着这长长的头衔啧啧称奇,跟着就用一种看神奇动物的眼神看着他。 鹿禹稱垂着下头,眸色深沉地盯着陆之暮的咸鱼手,皱起了眉。几乎在所有人以为他要对着陆之暮发飙的时候,他抬手把手里的酒杯放到桌沿,然后单手飞快地解开了西装外套前的纽扣,拉开陆之暮的手,抬手脱下外套又迅速地她裹上。 “手。”鹿禹稱声音低沉好听得不像话。 陆之暮乖乖抬胳膊伸手进他的衣袖。 “那只。” 陆之暮听话照做,宽大的西装带着鹿禹稱独有的气息裹在身上,一下子为她阻挡了秋风的刺骨。 一桌人看得瞠目结舌,唐崇眉头拧得更深。 鹿禹稱却好似没看到,他扫了桌上一圈人,将陆之暮扶了起来,陆之暮喝醉了身子软趴趴的,脚又伤着,几乎立刻就半吊在他的身上。他很顺手地揽住了她的腰,双手有力地支撑着她。 “抱歉,她喝醉了。我们先回去了。”鹿禹稱声音淡淡,却不知在人群里炸出怎样的惊雷,“今天开车不方便,以后我回请大家,陆之暮承蒙大家照顾了。” 陆之暮鼻息里的酒味被他身上好闻的凛冽香味驱散了一些,让她由不得就想更凑近一些,满足地傻笑。 众人讪笑地看着脸色难看的唐崇和一脸冷淡的鹿禹稱,导演带头笑着作别,众人纷纷开口送别两人,叮嘱他路上小心。想到刚刚开玩笑周洋喊的“陆姐夫”和一堆戏言,一桌人自觉脸疼。 鹿禹稱轻点头,侧头看着陆之暮,声音放轻:“东西有哪些?” 陆之暮喝醉了,倒是幸运的感受不到尴尬,她伸手去够空凳子上的包,鹿禹稱先她一步,一抬手就很轻松地拿得起来,放到陆之暮怀里。 陆之暮隔着鹿禹稱的衣袖抱住,抬头冲着鹿禹稱甜甜一笑。 唐崇却忽然抬了胳膊拦住了他们,眼神清冷:“我送之暮回去。” 鹿禹稱眼神眯了眯,冷笑:“不麻烦唐队,我专程来接她的。我们住得近的很。” 唐崇一动不动,跟雕像似的杵着,不打算让道。 鹿禹稱突然笑了。他手一松,陆之暮吓得立刻自己死死扒在他身上,两只手隔着衣袖落在他腰间。 “那麻烦唐队自己问问,她要跟谁走。” 唐崇喉咙梗了一下,一时竟什么也问不出口。 突然失去支撑的陆之暮埋怨地抬头看鹿禹稱,听着他们吵吵吵快烦死了,她满心满眼里只有她的沙发和小毯子,好让她夜会关公睡个好觉啊。 想到这,她摇了摇突然又不打算走的鹿禹稱的手臂,声音含糊软糯:“不是要回去嘛……” 几乎在她的声音响起的瞬间,鹿禹稱嘴角的笑意逐渐漫溢,他稍一倾身就将陆之暮抱了起来,声音清浅似诱哄:“嗯,回去了。”眼神却缓缓瞥向唐崇,止不住里面得意的光。 前面的人走出了好远,唐崇才好似慢慢反应了过来。 他捏了捏僵硬的指尖,觉得心底里有大石压顶,让他缓不过来。身边的小年轻同情地看着他,隔了会儿惊讶地提醒他陆之暮的拐杖忘拿了。唐崇死死地将拐杖捏在了手中,收紧。 陆之暮一路上给鹿禹稱唱儿歌,放进座位里也没有好一些,拿安全带绑住才稍微老实了一些。 鹿禹稱黑着脸,想到自己来时看到的那一幕就生气,空出一只手戳她脑门:“陆之暮你是笨蛋吗?男女有别不知道?自己喝过的酒再给别的男人喝?” 连着三个问题,脑门被戳戳,陆之暮一脸委屈地抬手去揉,声音软绵绵的:“那……不是我的酒……是、新拿的……” 不是她的? 仅仅是为了她这一句话,鹿禹稱突然觉得氤氲在自己胸腔的拥堵和怒意统统都不见了,心情一下子无比轻松惬意起来。 却听得那头陆之暮忽然又一傻笑,摆着手对着前面的马路开演唱会:“小鹿啊,你可知道我多爱你。我要带你……嗝……飞到天上去~” 隔了会儿又满脸惆怅委屈哒哒的转过头,一脸哀怨:“鹿先生,您看到我……发的短信了嘛……” 感情这傻姑娘后头都没看手机了。记不得上一次回人短信是什么时候的鹿教授都给气笑了,巴不得把她手机扣在她脸上,语气却凶不起来:“你好好看看!” 陆之暮迷茫这眼神左看右看,小字扭扭在屏幕上排排跳舞,根本看不真切内容。 她把手机一抛,又开始哼哼唧唧一会突然唱歌一会儿又拉着他说自己看见鬼了。 好容易才把车开回了公寓停车场。 鹿禹稱熄火,绕过来开门抱她。 陆之暮折腾得有几分困意,几乎在他抱过来的瞬间就抬手环住他的脖子,低声喃了一句:“到家啦?”跟着像是小兽一样在他脖颈间蹭了蹭,接着发出了一声餍足的感叹,清浅细密的呼吸全都喷洒在鹿禹稱脖颈中和后背。 鹿禹稱几乎一瞬间绷直了身体。他感觉有只小手在他身上撩拨点火,而点火的人毫不自知,让他的身体以前所未见的速度迅速失控。 如同烈焰炙烤,又如同岁月冰封,这感觉让他后头发紧,焦躁不安。 一种前所未有的感觉迅猛袭来。 想要她,想要占有她,想她的每一句话每一张笑脸,每一丝情动都是为他,想……她也为他欲罢不能,同他一起就此欲海沉沦。 鹿禹稱脚步有些匆匆,步伐难得的失了节奏。在陆之暮蹭来蹭去的煎熬中找钥匙出来,好看的脸紧绷。 终于开了门,几乎是瞬间,他将陆之暮扶着靠墙,关上门,世界被隔绝在他们二人之外。几乎是立刻,鹿禹稱堪称滚烫坚硬的身体覆了上来,同她的气息紧紧交缠。 鹿禹稱双手撑在她的腋窝下方,以极其宠溺地姿态将她轻易托起,一条长腿微微曲起,抵在她的腿间,让她的伤脚不至于耗力,将她困在了他与墙壁建筑的怀抱里。 陆之暮睁大眼睛看着,在透过窗子的星光中看到他的眸子更加闪耀。 正文 29.第29章 鹿禹稱本来就比她高一头, 此刻她靠着墙, 重量一大半都交付在他手上, 更是要仰头才能望进他的目光, 屋内只有稀疏星光照亮,许是她又喝了酒的缘故,她觉得看鹿禹稱像是隔了大雾, 看不真切,而他的眼睛是雾中的指明灯,引着她往深处去。 鹿禹稱贴心地垂眸注视着她, 黑眸在淡淡星光下愈发幽深, 他看着陆之暮迷茫地神情,眼睛一下一下地眨巴着,放慢的动作, 长长的睫毛像是纤细的羽毛,一下一下撩拨着他的心间。是那样痒。 鹿禹稱声音低沉, 如暮鼓:“陆之暮,我是谁?” 许是觉得仰着脖子累了, 陆之暮微微低下头去, 鹿禹稱抬上一只手来, 扶住她的脸庞,拇指缓缓摩挲了一下,她不得不又看向他。 她声音连同思维都听话得像个孩子:“鹿教授……” “陆之暮。” 陆之暮觉得眼前越来越模糊, 眼前的人似乎又凑近一份, 让她因酒而燥热的胸前更加燥热, 她仰头等待他的指令。 鹿禹稱依旧不动声色的靠近,像是怕惊醒了她,让此刻暧昧的气氛更加浓密:“叫我名字。”他说,鼻尖贴着她的鼻尖。 陆之暮脑子里过了一遍,开口:“鹿……” 鹿禹稱突然偏头啄了一下她的唇瓣,快得像是飞鸟略过湖面,一瞬间又远离。 “……禹稱。” 思维处于迟滞状态的陆之暮缓缓说完了他的名字,因为被他那若有似无的一吻隔断,后半段听起来像是她亲昵地喊着自己恋人的名字。 鹿禹稱由不得弯了唇角。她的滋味,即使隔着原先让他讨厌无比的烧烤味和啤酒味,仍旧让他心间震颤,想要深品。 陆之暮喝了不少酒,此刻口干舌燥,下意识地伸出舌尖舔了舔唇。 鹿禹稱眸色更深。 “陆之暮,”鹿禹稱声音暗哑,手掌还停留在她的脸颊,鼻息交融,引诱她,“你知道接吻是什么滋味吗?” 陆之暮仰着头嘴巴微张,不明白为什么呼吸有些灼热,看着鹿禹稱的眸光也变得迷离,老实摇头:“不知……” 下一秒,她眼前的鹿禹稱的面容模糊到她只能看到他轻颤的睫毛,而这睫毛在她跟前缓缓晃动着,刚刚因为干燥被她舔得微微湿润的唇上贴上来一个柔软而更加湿润的东西,一点一点,轻柔而占有性地缓缓描摹着的唇形。 陆之暮脑袋晕乎乎地,片刻后才反应过来这是鹿禹稱的唇。 他在吻她。 陆之暮觉得本就晕沉的脑袋似是一下子炸开了,让她更加迷糊着深陷沉沦,她觉得酥麻的感觉从唇部蔓延开来,让她浑身发软,本来就没费多少力气的腿几乎软得发颤,站不稳,而身下鹿禹稱的腿让她忌惮,陆之暮本能地抬手,死死握住鹿禹稱捧着她脸的手,另一只手落在他的肩上。 鹿禹稱身体靠得更近。 陆之暮觉得胸腔的空气被他一点点挤走,让她呼吸变得困难,她开口喊他,想让他停一下:“鹿……” 话音未出一半,鹿禹稱的舌头却像是伺机而待的猎手,迅速地钻了进去,柔软湿滑得不可思议,在她口中像是个新生的孩子般不停探索。 轰——! 陆之暮脑袋彻底炸了,一瞬间变得一片空白,她想尖叫,脑袋里有个声音早已在那一瞬间不停尖叫,让她头皮近乎发麻,她觉得自己像是溺了水,挣扎不得救,缓缓地在迷蒙中失了呼吸,失了意志,直到死前的最后一丝求生意志将她唤醒。 鹿禹稱吻得全情投入。他从不知道,原来被荷尔蒙驱使着,接吻会是一件这样美好得不可思议的事。 她的唇瓣因他变得温暖柔软,接纳着他,承受着他,让他满足,又更加不满足。 蓦地,陆之暮冰凉的手掌从他手上挪到他的额头,一瞬间两手抵着他的胸膛发力,猛地将他推开。 鹿禹稱睁开双眼,翟黑的眼眸不满地望着她,黑着脸,呼吸沉重,薄唇上沾着水光。 陆之暮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神有一瞬间的清明。她的唇瓣嫣红水润,似乎还有些微红肿。 像是被人欺负了的孩子,陆之暮皱眉瞪着他,张了张嘴却气得什么也没说出来,抬起手背挡住自己的唇,湿凉的触感让她的脸因羞耻感一瞬间爆红。只留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瞪着控诉着他。 鹿禹稱……他、他怎么可以伸舌头! 被打断的鹿禹稱显然是不悦的,可他看着陆之暮一脸受委屈的表情,想了一下,觉得也许是自己太急躁了。 他单手撑着墙壁看着挡着嘴一脸戒备的她:“不喜欢我吻你?” 陆之暮摇头,不是吻的问题啊大佬,这跟你先前说的不一样! 鹿禹稱皱眉,问:“那是?” 陆之暮想了一下,人家小说里电视里不都是说初吻要蜻蜓点水的么,一点一点唇瓣贴着唇瓣,然后分开……可他…… 陆之暮解释得嘟嘟囔囔断断续续:“鹿……鹿禹稱,你、你刚刚怎么……那怎么能算是吻……”之前喊了他的名字像是蓦然打开一个开关,点亮了她一个新技能,还……挺好用的样子。 鹿禹稱一下子黑了脸。她居然否定了这个吻?她在质疑他的能力?刚刚他只是随着自己的意识就那样做了,可作为天才的鹿大天才可受不得这委屈,这世上没有什么是他理解不了学不会的。 他脑内过了一遍,立刻就打了脸。 嗯……不知道在陆之暮眼里什么样的吻才算是吻?法式的? 于是面色深沉,虚心求教:“那什么样的才叫做吻?” 陆之暮说完话手背就又捂了上去,支吾半天,想不好要怎么说,更多原因是,太羞耻了啊这让她怎么说!欲哭无泪。 鹿禹稱却被挑起了好奇和好胜心,他看着陆之暮眼珠咕噜噜转,想着该不会他自己从来没体验过,陆之暮却早已是接吻届的老司机了?一想到她可能吻过好多人,甚至认定他是里面最差的一个,鹿教授脸都气绿了:“你来示范一下。” 陆之暮捂着嘴,犹犹豫豫,半晌,看着他面色不悦,缓缓放下手来,因为单脚不便,她的手搭在他肩上借力,缓缓凑近,像是个胆小害羞的小兽,飞快地在他唇上碰一下,然后很快离开。 陆之暮靠回墙上,继续捂着嘴,仿佛刚刚被吻了的又是她,一脸委屈,脸颊红彤彤的。 鹿禹稱愣了一瞬,看着她的表情:眼眸水润微红,初尝某事的兴奋和紧张,因这件事是吻而害羞着,眼神躲躲闪闪不敢直视他。兜兜转转,他这才明白人陆小妞的眼里,吻要蜻蜓点水若有似无,要吻在意境而非感觉…… 开什么玩笑?他又不是柏拉图。 鹿禹稱觉得自己都要被身体里的火烧透了,这个女人中途打断他的享受,一盆冷水泼下来,带着他一会儿山顶一会儿谷底,然后要跟他谈意境。 被陆之暮死死纠缠这么久的鹿禹稱第一次意识到,原来人家还是个脸皮极薄的姑娘,也第一次意识到,原来男人女人的思维在某件事上可真是有不小差别。 唔,不过,看在她也是初吻的份上,就姑且原谅她吧。大不了以后由他来学习,然后亲手,唔……亲嘴教给她。毕竟他是家里最聪明的,当此重任理所应当。 —— 放水给陆之暮洗了澡,鹿禹稱自己去冲了个澡,才觉得身体里的燥热缓缓沉了下去。他苦笑了一下,不知道这是幸还是不幸。以前他的身体和思维从不会这般失控的,可以前……他也从来没有体味过那样美妙的滋味。 不敢再往深想,鹿禹稱身侧的浴室门打开,陆之暮头发也没擦好,身上拢着雾气,又被他吓了一跳。 鹿禹稱将她抱坐在一旁的蛋型小沙发里,拿吹风机给她吹干头发。 要抱陆之暮回房间睡觉的时候,她却死活不肯了。 两手死死搂着他的脖子不放,眼神里有着惊慌又有着祈求,夹杂着委屈:“你说过不让我睡床的……” 鹿禹稱无奈地轻叹一下:“我现在允许你睡了,睡哪张都可以。”他之前哪里能想到自己会喜欢她? 陆之暮依旧死死抱着他脖子,咬着嘴唇,大眼睛水汪汪的,看起来很可怜。 鹿禹稱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推开客房的门,以为她是今天被他吓到了,担心某些事的发生,声音轻柔地宽慰她:“我们不睡一起。” 陆之暮垂下了头。 鹿禹稱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突然揪了一下,猛然想到余响调侃的话,说他这是栽了。他是栽了吗?鹿禹稱有些疑惑。 喝醉了的人会对某件事特别在意或者执着,就像是某层潜意识被唤醒,主宰了思想。 想着,鹿禹稱转移话题,想让醉酒意识迷糊的陆之暮得到安慰:“陆之暮,你不是想要每晚一个故事吗?你乖点,我讲给你听。” 陆之暮眼神一下子亮起来,声音也轻快了一瞬:“真的?” 鹿禹稱点头,推开客房的门,陆之暮环在他肩上的手蓦地收紧,整个身体都向他贴近,头迅速背过房间,藏在他的肩后。 以为她怕黑,鹿禹稱微微转了个角度,用抱着她背的指尖戳开了灯。 陆之暮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 鹿禹稱抱着她大步往前走着,走到床沿。 她却忽然又紧张起来,搂着他的脖子语速飞快,近乎哀求:“故事要听,床不要睡!” 鹿禹稱轻轻把她放在了床沿让她坐定。 听到她这句,缓缓拧起了眉,声音低沉:“为什么?” 陆之暮身体接触到床,却像是再也听不进鹿禹稱说的任何话,眼神下意识地左右瞟着,手指收紧,几乎是在下一秒就猛地站了起来,往他身后快步走着,却因为脚上打着石膏走不稳,猛地向前栽了一下。 鹿禹稱立刻扶住她。 陆之暮死死抓着他的手腕,抬眸看她,鹿禹稱皱着眉,眸色深沉。 眼睛看向她,像是怀疑,又像审讯。 陆之暮的神情也被鹿禹稱通通收进了眼底:她的眼睛瞪大,瞳孔收缩,眼底写满了恐惧。 正文 30.第30章 人类在什么情况下会感到极度恐惧呢? 一是对于未知事物, 恐惧是一种本能反应;二则是对于熟悉的曾伤害过自己或者会伤害到自己的事物, 大脑对这种伤害有记忆, 恐惧是一种自我保护。 这世上, 人们恐惧的事物千千万万,每个人都会有独特的一种,也有一些东西是会被大多数人所恐惧的, 这类被归为“恐怖”本身。鹿禹稱听过很多,入行后也见过很多,怕羽毛的, 怕鸟类喙的, 怕锅的,怕汽车的,怕高楼的……可这怕床的, 他也是闻所未闻。 鹿禹稱看着陆之暮额头渗出的浅浅薄汗,眉头依旧深锁, 陆之暮的情况,总不会是第一种, 他想着, 那大概就是床或者与之相关的什么曾经让陆之暮受到过伤害, 这伤害使她难以忘却,不愿面对。 他想起自己当初拿着同居合约妄图使这个女人知难而退,或者能使她认输的时候, 陆之暮却一脸得意外加笑弯的眼睛:“你说的哦!让我睡一分钟床都算违约啊!” 想到这里, 鹿禹稱眉间褶皱被揉平, 他目光沉静地看着陆之暮,声音低沉,使人心安:“我知道了。” 他抱起陆之暮,步履沉稳地走出房间,将她放置在客厅她每天睡着的沙发。鹿禹稱拿毯子给她盖好,竟然真的极有耐心地给她讲了个故事,直到陆之暮闭着眼睛,沉沉进入梦乡。 鹿禹稱坐在沙发旁的椅子上,双肘撑在膝盖,两手在身前交叠,看着陆之暮陷入沉思。 他忽然想起了,陆之暮第一次跑来找自己那次。下着大雨,她满身泥污,格外狼狈,赖着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无论如何也不肯放。 那时无法参透过多,只觉她是寻求庇护,现在想来,她是真的有所畏惧,渴望着躲藏和逃避,却不曾奢望得救。 鹿禹稱自己也有讨厌的东西:下雨天,湿滑的路面和淤泥。连带着讨厌下雨天会见到的所有任何事物,可忽然觉得,那个让他遇上陆之暮的雨夜是那么美好,不同于以往的糟糕。 睡梦中的陆之暮嘤咛一声,鹿禹稱倾身替她掖紧被角,跟着把灯光调得更暗,再次坐得隐没到黑暗处。 —— 陆之暮一觉睡得非常长,但却没有想象中的神清气爽。 ——她捂着疼得欲裂的脑袋,老半天没反应过来自己今天是中了什么邪。 陆之暮这人也没别的毛病,就是不太能喝酒,这“不太能”不光是指酒量,她酒量也是真的小,稍微多点就能喝趴;酒品也是真的奇差,喝醉了当场会有个毛病,一就是会格外听人话,二就是跟平时的她极为相反,格外会撒娇会闹腾地折腾人;再有就是,陆之暮这人喝醉了特容易记忆倒错,甚至断片。 她扶着脑袋看着自己的伤腿,咋了咂嘴,半晌反应过来,她昨天跟剧组的人喝酒了,然后自己把自己喝醉撂倒了。陆之暮捶捶脑袋,自我吐槽:可真行。 然后就是照着她以往喝醉的经验反省自己。 很好很好,自己起码好好的躺在自己的沙发上,唔……澡也洗了衣服也好好换了,有进步……等等!陆之暮脑袋里白光一闪,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服,登时愣怔地说不出话了。 她刚刚突然想到几个画面,鹿禹稱出现在她们剧组烧烤摊上,然后带回了她……她记得自己之前给鹿禹稱发了短信……短信短信,陆之暮一拍脑门,找了半天,在身侧的小桌上看到自己好好安放的手机,解锁开,第一条蹦进来就是署名“鹿先生”的短信:“我去接你。” 她一瞬间一脸囧然,差点咬着舌头。这么说,鹿禹稱昨天不仅回了她的短信,甚至真的跑到那种地方接了她?!天呐! 陆之暮抱着自己的脑子,死命揉了揉:啊啊啊你快想想你自己昨天还干了什么好事没有!惹了这尊尊佛怕是嫌小日子太滋润了啊!揉着揉着,一个画面闪现进陆之暮的脑海,她忽然浑身如遭雷击,动弹不得。 画面里,她轻轻凑近,然后在人家鹿大佬的唇上亲了一下,自己笑得美滋滋的,然后……就是滑溜溜的舌,,柔软的唇,有力的臂膀……陆之暮的脸腾地红了,发烫的厉害:卧槽!她昨天醉酒发疯把人大佬给强吻了,好像还TM是舌吻,还美名其曰教人家“吻”……没想到她自己原来是这样的禽兽!陆之暮捂脸。 跟着就是一些乱七八糟看不真切的画面,陆之暮想着,怎么烧烤摊上还有唐崇的身影?她想了一瞬,身体更加僵直了:这么说,唐崇昨天,知道了她和鹿禹稱的事了? 陆之暮欲哭无泪,简直想要时间倒流,让她回去洗刷所有罪行啊啊啊。她把脸埋在手掌里,选择狗带。 “鹿……禹稱。”这三个字蹦入脑海,是以她的声音喊出来的。 陆之暮想着,她好像还在对着鹿大天才直呼其名了……不过大佬之前就让她这样称呼过,她昨天居然叫出来了,也算是一点点因祸得福? 有轻轻浅浅的脚步声稳稳响起,逐渐贴近,陆之暮移开双手,入目是一双修长的腿,目光渐渐上移,对上了鹿禹稱清冷的目光,打了个寒颤。 鹿禹稱慢慢凑近她,蓦地在她额上印上了一吻:“醒了?吃早餐了。” 陆之暮一脸懵逼,木然地点了点头。鹿禹稱唇角微弯,突然能醉春风的笑意,俯身抱起她,往浴室的方向去:“先洗脸。” 吃早餐的间当,陆之暮一直小心翼翼地暗戳戳观察,鹿禹稱神色如常,甚至不时给她添点水布个菜,让她内心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陆之暮筷子戳戳戳,话几度到了嘴边又吞回了肚里。 昨天借着酒劲什么都敢说敢做,今天酒醒了恢复了一身怂,她连直呼其名都要给自己壮胆半天。 “鹿……” 鹿禹稱优雅地抿了一口黑咖,也开了口:“这几天,你都什么时候有空?” 陆之暮话被打断,反而有些庆幸。她舔舔嘴,回答:“剧组不忙的话都有空的,下周二四五不是我剧本的部分。” 鹿禹稱点点头,修长的指尖轻点桌面:“下周有几个案子,挺适合入门级的。你可以来。” 陆之暮牛奶喝到一半,闻言赶忙猛地咽下去,眼睛都亮了:“你、你是说,要带我参加吗?”她嘴唇边沾了牛奶,一圈白,看着像是个小孩子。 鹿禹稱觉得好笑,挑了挑眉表示认同,又抬手指了一下自己的唇,提醒她。 陆之暮却完完全全误会了他的意思,以为这是跟她要昨晚自己舌吻人家的说法呢,赶忙抬手捂住唇,大红着脸低下头,秒怂。她什么也不记得了不会说的! 鹿禹稱开车送陆之暮去剧组,到了当口,陆之暮死活不让他下车抱她送她。 开玩笑,那她真的不要在剧组混了啊! 在鹿禹稱似笑非笑的目光中解开安全带,四下摸索着,发现四下根本没有她的拐杖,陆之暮尴尬的浑身一僵,猛然想起了,她的拐杖,给落在烧烤摊上了! 手机适时的响了起来,陆之暮看着上面闪烁着的黑猫警长四个大字和拿着枪的黑猫警长可爱的卡通头像,欲哭无泪,不愿面对。 在鹿禹稱审讯堪比炙烤的目光中接通了电话,那头立刻传来唐崇沉稳的声音。 “之暮?你现在在哪?” 陆之暮捏紧手机,缓缓回答:“剧组门口。” 唐崇似是舒了一口气,问她:“你现在在哪?你拐杖昨天落下了,在我这里呢。” 陆之暮抬眼望去,就看到街对面唐崇倚着他自己酷炫的跑车站着,穿着休闲,跟平时一身警服的他倒是相去甚远。她的拐杖特别扎眼地戳在他的跑车旁边。 唐崇也顺着这边看了过来,隔着一窗之隔看到了她,眸色沉了又沉,缓缓放下了手机。 陆之暮还没决定好是她想办法过去还是唐崇想办法过来,唐崇已经抬手一拎她的拐杖,大步流星地跨过马路走了过来。 他站定在车窗外,就这样看着她。 陆之暮不敢看身后,低着头打招呼:“鹿……禹稱,那我先进去了,你路上小心些。” 身后没有任何动静和表示,陆之暮暗戳戳灰溜溜的推门下车,唐崇扶了她一把,然后帮她把拐杖一根一根架在胳膊下。 两个人一个蹦跳一个帮扶着往马路对面走。 走得极慢,身后的车像是突然发飙一样,猛地发动加速,嘶吼一声,向着远方绝尘而去。仿佛宣泄着主人的不满。 陆之暮看得瞠目结舌,尔后在唐崇审讯的目光中垂下眸,一步一步蹦跳回剧组。 唐崇一直以他锐利的目光盯着陆之暮,这让她觉得极度不舒服,到后来实在是忍不住,抬眸看他,苦笑:“警长,你能别这么看着我吗?我有事瞒了你,我不好。可是……我能等以后再跟你解释吗?我现在不知道怎么讲……”是真的不知道。陆之暮再度垂下眸,腹诽,过份了啊黑猫警长,说好了不用对待犯人的审讯方法质问她的,这也太可怕了! 唐崇目光滞了一瞬,尔后抬起手,落在她头顶轻抚了一下发丝,很快又离开,语气里有着不舍:“之暮,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嗯……”陆之暮低着头轻点了点,心里却不知是和滋味。她早就没法好好照顾自己了。 剧组的小年轻到底就是年轻,一晚上熬夜拼酒,第二天还能精神饱满一身轻松地拍戏,完成度也很高。 休息间当,大家围在一起喝咖啡,话题就又转到了昨天搞了好几个大新闻的陆之暮身上。 女二号自从知道那个人是大名鼎鼎的鹿禹稱以后就兴奋地不行:“之暮姐,昨天那个男人真的就是鹿禹稱啊。” 陆之暮抱着咖啡杯点头。 女二号于是捧脸满眼小星星:“真羡慕之暮姐啊,可以和长得超帅的天才朝夕相处啊!怎么我男神还不青睐于我……” 女主角陈婧也笑着打趣她:“之暮姐可真是闷声干大事的人,先前大家以为你独身一人呢,结果突然来俩,一个市刑警队大队长,一个著名心理学家啊,真的,牛!小妹佩服。” 陆之暮嘴角扯了扯,笑得想哭。这群熊猴孩子!她跟鹿禹稱也就算了,跟唐崇那可是真金白银的多年好朋友啊!怎么这也能扯到那个上头来。 顾叔在旁边捧着咖啡杯,极其优雅绅士,也看着她笑:“还是我们之暮优秀,两位男士又刚好眼光不错。” 听听!人这话多高明,陆之暮心里的小掌给鼓得啪啪啪,鼓完了才发现不对劲,这不还是说她跟俩人都纠扯不清嘛! 恐怖片相比于青春片的难点之一就是要加不少特效,后期恐怖场景和音乐渲染,还有一些吊威亚之类比较耗体力又危险系数比较高的场景。 这一周的戏码大概都是这样的。陆之暮在一旁紧张地看着剧本场景和镜头里的效果,威亚师也都会提前检查设备,好保证人员的安全,导演对这方面也盯得较紧。剧组里的男人也会在技术等方面人手不够上去搭把手。 剧组的大家伙儿于是又发现了顾叔在器械方面也特别精通能干的一面。 陆之暮对他更是崇拜敬佩。 因为烧烤摊一事,大家都认定了陆之暮同鹿禹稱是一对儿,对她的态度自然也就有些变化,原先巴巴拉着要给她配个“姐夫”的小孩子们都集体噤声,导演后头忙得炸裂,调侃她几句也就没再提这件事。整个组里唯一让她觉得相处得比较轻松的非顾叔莫属了。 他始终是笑着对她,像是长辈一般,话不多,但每一句都温暖人心,对待她像从前一样,比她自己还要关心她的脚伤,隔三差五就要问上一问,听她说着好多了,快要痊愈,却愈发不放心地拧眉盯着,若有所思的样子。 陆之暮时常感动得眼泪汪汪。要说人这年纪都不是白长的,多了些年岁,到底思想和小青年不同,关心起人来也是进退有度,令人舒服。 今天的戏份女一女二号有吊威亚的戏码,再三确认了不会出差池,导演喊话开拍。 女二穿着一身惨白,脸上画着恐怖逼真的特效带血裂痕妆,光往那一打,陆之暮都吓了一跳。 女主陈婧穿了校服,吊威亚是为了演出她被自己想象中的“鬼”缠身,被控制着甩来甩去,然后掐着的画面。 工作人员准备就绪,女二号在幽蓝的微光里缓缓飘过,面相丑陋,目光狰狞。 女主一脸青春无辜的少女相,此刻一脸恐怖看着瞟向自己的“女鬼”,眼里蓄满了泪水,跌倒在地,用脚抵着不断后退。 女鬼突然抬手一挥,她惨叫一声,跟着人就被甩在了墙上,又狠狠砸在了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 导演喊卡,一条过。化妆师抓紧时间上来补妆,然后换走位,开分镜。 似乎是嫌刚刚的一甩伤害还不够,女二号隔着距离做了抬手掐脖子的动作,女主陈婧在另一头便真的像被人掐着离了地面一样,脸色苍白,痛苦地咳着,捶打着空气,似是真的快被人掐着窒息。 陆之暮看着都觉得难受,忍不住抬手摸了摸脖子。这演员可真是厉害啊厉害。 顾叔站在她身侧,微笑着欣赏这一幕,忽然偏头同她说了一句:“佳佳这样子可真美。” 陆之暮笑着点头,尔后反应过来有些不对劲。佳佳是剧组的女二号,“女鬼”同学的扮演者,小姑娘正好年华水灵水灵,长得美那肯定没错。可是……陆之暮不相信地转头看了一下,这个特效妆和灯光下一脸狰狞的撕裂的长疤痕和血迹,这特么叫恐怖吧?她刚刚听岔了,以为顾叔夸得是女主陈婧。 由不得疑惑地望向他。 顾叔依旧沉静地盯着前面,面容带着微笑,是真的惬意欣赏那种。 陆之暮把心头的重重疑惑又压了下去,大概刚刚是他口误了或者她听岔了吧。 中场休息的间当,陆之暮想着鹿禹稱先前黑着的那张脸,以及扬长而去留给她一屁股的车尾气,觉得放不下,先前鹿禹稱表白她貌似拒绝了,昨天她貌似又舌吻了人家,结果今天貌似是她抛下大天才跟着另一个男人走了……呃,怎么看起来她像是个满是套路的渣男似的? 忍不住掏出手机给鹿禹稱发短信。 [鹿先生,]陆之暮看着这习惯成自然的称呼,赶紧抬手删掉; [鹿禹稱……]啊啊啊怎么看着那么生分而且冷漠呢?还好像她命令他似的。 [禹稱……]打下这两个字,手机输入法从此有了记忆,而她又何尝不是。这两个字缠缠绵绵从她心底里唤出,如同昨日依稀的记忆,那样好听。陆之暮倏然红了脸。蓦地想到那个吻,鹿禹稱清冷气息混合着啤酒小龙虾的味道。 [禹稱……能麻烦你中午来接我一下吗?我11点半就手工了。] 陆之暮红着脸,格外幼稚地检查了三遍没有错别字,下定决心点了发送。 短信发出去那一瞬间,陆之暮就后悔了。抱着手机心顿时悬了起来。她不确定鹿禹稱还会不会看到,会不会回复她,可一想到他不论视若无睹还是拒绝,都会让她心慌不已。 身旁缓缓走来个人站定,陆之暮从椅子上抬头,看到了顾叔笑着的面容。 他神秘地自身后掏出一个长方形小透明盒子,陆之暮一眼就认出是她这阵子特别喜欢吃的草莓蛋糕盒子,顿时眼睛都亮了。 顾叔看着她眼馋的模样,宠溺地笑着递给她,还抬手指了指有一间空着的化妆间:“专门给你的,可别给那群小孩子再抢去了。” 上次顾叔也给剧组带了几个,她那个草莓的太抢手,被一堆人哄抢着瓜分掉了。 陆之暮抱着盒子,手里调了静音的手机突然轻轻亮了两下,她猛地拿起了,锁屏上短信摘要就可以看全。 [鹿先生:嗯。] 陆之暮突然觉得压在心上的什么烦恼和沉重一瞬间全部消散,她抱着草莓盒子笑弯了眼:“谢谢顾叔!” 离新场景换装开机还有一阵,陆之暮抱着草莓蛋糕单拐蹦跳着走进那间休息室,突发奇想,找了个光线好的角度拍了张照片给鹿禹稱,配文:顾叔今天带给我的草莓蛋糕,可好吃了。你早点来的话我可以分你一半哦! 靠着梳妆台,把蛋糕打开来,清甜的草莓香气扑鼻而已,陆之暮闭着眼睛深吸一口,一脸餍足。 顾叔贴心地给她配备了小叉子,挖一大口红的鲜果和果酱,混着白的绵密奶油,下层是布丁,绵密丰厚的口感登时充盈口腔。 陆之暮好吃到眼都眯起,像只小狐狸。 两分钟就吃了大半盒,她越吃口水越多,渐渐腮帮子甚至觉得无力,甜得她近乎失去味觉,她感慨自己可真是退化了,啃个软绵绵的蛋糕都能腮帮子酸? 抬手想要再挖一勺送嘴里,手里的小盒子却突然失去支撑落了地。 陆之暮诧异地看着地面上摔成一团的蛋糕,握了握自己的手,刚刚一瞬近乎脱力的感觉让她有些难以置信。 有水一滴一滴落在地面,陆之暮反应了一下,才发现这是她自己的唾液,她抬起手背抹了一把,大片大片的,她的嘴巴就像是失去了知觉,无法控制自己的唾液。 不……就是失去了知觉。陆之暮想张嘴咬一下舌头,却发现嘴巴根本用不上力。 一瞬间,她脑门上的汗都渗出来了。 手脚也跟着发软,陆之暮用尽所有力气,才让自己扶住身后的化妆台。门口传来声音,她的紧张神经一下子提起来,却又有些期待来人能够看到她。 那里却只是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咔嚓一声,门被上了锁。 陆之暮的心猛地一沉,背上都起了汗意。 时间越过越久,她想开口,却发现麻痹了的舌头嘴巴还有咽喉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唾液分泌得更多,又不受控制地滴落。 化妆间左侧是一排双层几乎要与屋顶同高的衣柜,此刻突然发出木头摩擦的声响,咯吱咯吱。陆之暮惊惧地转过头去,看到柜子不知道出了什么问题,竟然微微向外侧倾斜着,缓缓地,似乎下一秒就会因为偏移过多而倒下了。 心底里几乎一瞬间划过所有曾经出现在她脑海的那些恐怖的场景,她往身后看了看,眼神里更加的恐惧和绝望,这化妆间空间狭窄,她腿脚不便,不管怎么跑怎样躲,这柜子总归会掉下来,一定会砸到她。 口袋里的手机刚刚亮起,然后又灭了下去,这样不知道重复了多久。 屏幕上闪着不知道第几个未接来电,对面的人不疲不休,混杂着一条署名“鹿先生”的短信: 别吃!!! 正文 31.第31章 有多长时间没有过这种紧张到心跳加速, 为自己的无能无力感到愤怒和绝望过了? 鹿禹稱咬着牙, 把车开着飙到最高速。 他想, 除了16岁那年, 他撞得报废了一辆兰博基尼,大概之后再也没有过了。那一次的心情,恐怕也比不上此刻。 额头上因为紧张和愤怒渗出了一层汗意, 在深秋的车里令他燥热无比。 心里一遍遍默念:陆之暮,你千万不要有事! 她不能有事。 十字路口有交警对着这边挥着指挥旗提醒大家方向和限速。鹿禹稱像是被激怒了一样,猛踩刹车, 直接冲了过去, 身后响起极其大声的警告声,他恍若未闻。 诊所到T大这条路,他从未觉得如此漫长。 将车直接开到人文楼下, 值班亭的保安原本想呵斥他车子停错了位置,在看到车上下来的是鹿禹稱的时候愣了一下, 鹿禹稱径直从他身边绕了过去,大步流星地走上去, 到后面几乎是一步跨几个台阶的往楼上狂奔。 剧组的人中场休息中, 三个五个聚在一起喝着咖啡或者茶, 吃着小零食谈心。 鹿禹稱从走廊而过,沉着脸目不斜视。 女二号佳佳在最靠外的休息室里看到鹿禹稱,先是一愣, 以为自己眼花, 反应过来马上追出去, 还真的是他。“鹿教授,你来找之暮姐的吗……” 鹿禹稱对她视若无睹,走得格外匆忙。他的眼睛幽深不见底,像是荒野的狼,飞快而凌厉地扫过每一间房每一张面孔。 佳佳被彻底无视,愣在原地半张着嘴,面上觉得难看,却明显感觉出鹿禹稱的急躁和愤怒。她想了一下,那个同学说的可是鹿教授随时可以羽化而登仙,心静如水波澜不惊……这,她所见的每一次都明显不是她形容的样子啊? 导演和剧组里大多数的男性都在最大的房间里关着门开着窗抽烟喝茶。男人聊的话题终究与女人的不同,一群人从政治聊到时事,又开始说到电影圈的那些事。 顾叔算是圈子里混的比较久的,也是整个组资历最老的,他当然最有话语权,年轻男人们兴致勃勃地问他些什么他都欣然而耐心的回答,整个房间都是男人们的谈笑声。 顾叔不抽烟,两指捻着一块玉器轻轻转着,眼神里都散发着愉悦的光。 鹿禹稱就那样毫无征兆的踹门而入。 他的力气极大,身后跟着的佳佳还没来得及提醒他陆之暮或许在后头的休息间,他听着声音,抬脚就踹了进去。 这间房间不同于其他,是两扇向里开合的样式,被他猛地一踹打开来,又因为惯性往回弹了一下,让他在惊愕的众人面前闪现了一下,尔后又被遮了半张脸。 里面的人都吓了一跳,看清是鹿禹稱以后,都一副不解而惶恐的样子。 周洋最为心虚,以为鹿禹稱是来找他寻仇的,战战兢兢地站起来,下意识往他身后看,没有看到陆之暮的身影,心里更加没底:“鹿……姐夫,你来找之暮姐吗?” 鹿禹稱不答,脸色堪称骇人。周洋听说他是催眠师之后,此刻甚至有些不敢直视他的眼睛,仿佛鹿禹稱是怪物,会把他魂吸了似的。 偷偷瞟了几眼,却发现鹿禹稱目光根本不是对着他的,他顺着鹿禹稱怒火欲燃的骇人目光,回过头落在了身后嘴角挂着浅浅笑意的顾叔身上,周洋皱眉回头,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鹿禹稱眼神几乎在踹门的一瞬间就落在了顾叔身上,几乎是立刻,在所有人都反应不及的速度里,鹿禹稱冲到顾叔面前,将他一拳打倒在地,又揪着衣领狠狠提起。 鹿禹稱下手快准狠,他以前在美国为某拳王做治疗的时候可没少得对方真传,这一拳打得极快极狠,顾叔被他一拳打在脸部连带着身体狼狈地滚落在地,嘴里立刻就渗出了血,面容扭曲着,许久都反应不过来。 “她在哪间?”鹿禹稱揪着他的衣领,几乎要把对方掐死,同他对视,眸里的怒意几欲燃烧。 顾叔因为被掐着,猛烈地咳嗽着,整个肺腔都疼了起来,他虚弱地望着鹿禹稱,声音嘶哑:“你想干什么……” 周洋他们被吓到了,反应过来才小心翼翼围过来拉架,鹿禹稱猛地起身,双手发力,几乎将顾叔拖着双脚都离了地,他狠狠地瞪了一眼围上了的周洋,竟将他吓得瑟缩一下,站在原地没再上前。 鹿禹稱拖着顾叔往走廊去,迅速而凶狠,脚下像是踩碎一地无名的灵魂,他将顾叔狠狠地抛在地上,脚顺着踩上了他的脸庞。 他弯下腰去看他,日光照得他的脸色惨白,面容冷峻,眼眸中有着近乎杀人的恨意,令人看了忍不住害怕。 “是哪间?”鹿禹稱脚下用力,将他的脸彻底踩偏过去,顾叔的眼前是一排休息室的门。 鹿禹稱目光不放过他一丝细微的表情,即使顾叔只是被迫而飞快地扫了一遍。 “钥匙!”鹿禹稱的目光更加森然。 剧组的人听到动静都出来围观,一堆人却没有一个人敢于上前。 就好像人群中出了一个变态的杀人犯,其实众人合力未必不能将他制服,只是杀人犯是失了理智的,他有可能对着任何一个人下手或者发狂,而没有一个人敢于拿自己的性命做赌。 此刻就是类似这样的情况。 陈婧算是里面反应极快地,冲着身后吆喝:“之暮姐呢?之暮姐去哪儿了!快叫她来!” “刚刚还在这儿来的……” “别光说快去找找看!” 众人这才四散着找人,怎么也找不到,这才看着鹿禹稱和顾叔的模样,有些慌了起来。 “谁之前见着之暮姐了?!” “我上厕所的时候见着了……好像正在和顾叔说话……”说话的小姑娘声音越来越小,眼神躲闪,此刻这话无疑是在雪上加霜。 鹿禹稱几乎是下了死手,脚从他的脸上挪到他的咽喉,迅速发力,顾叔整个身体痉挛着扭曲起来,脑袋向后仰着,像是濒死的鱼一般翻着白眼。 “你最好祈祷陆之暮毫发无损,”鹿禹稱的声音一字一字极其清晰地响起,像是恶魔低喃,来自地狱。“如果陆之暮伤了一分,你最好祈祷这世上真的有上帝,让他到时能怜悯你,赐你可以死得迅速而舒适一些。” 顾叔脸色苍白,额头汗滴低落,手里的玉器跟着落地。他指尖微微抖了抖,鹿禹稱目光捕捉到,立刻探身,从他西装内衬口袋里摸出了钥匙。 毫不留恋的,鹿禹稱像是踢开垃圾一样将人踢开脚边,大步流星地向着最里侧光线不好的第二间走去。 柜子越偏离就会发出越骇人的声响,像是大厦将倾时的低号。 陆之暮死死抵着桌子,往后退去,脚下一滑,整个人被腿上的石膏绊了一下,猛地跌坐在地上。 她惊惧地仰头,从下往上看,柜子那种压迫感更加严重。 在最后一刻,什么想法都往脑海里涌,恐惧几乎占据了一切。 陆之暮感觉面前不断有各种形象的鬼魂向她猛地扑来,这感觉她太过熟悉,可再熟悉也永远抵不过恐惧,她觉得头皮发麻,几乎下一秒就会被柜子砸个体无完肤。 耳边有个声音像是恶魔般纠缠。重复着,威胁着,狞笑着。 陆之暮猛地抬手抱住了头,力气却不够她将那些摒弃。 她嘴巴无意识地开合着,发不出任何声音,那些文字却穿过了她的脑海,画面一帧帧播放。 [有个笑容好看的男人出现,迎着她走来,走着走着,脚下的青草突然统统变成森森白骨,从白骨中伸出无数黑暗的爪,向上抓着她的脚让她逃离不得,面前的青年忽然消失,然后一张鬼魅的骷髅头猛地出现在她眼前,前面黑洞洞的透着幽深的光,像是对她凝视着……] [一个撑着小红伞的小女孩在她身后唤,她猛地回头,却什么也看不到,再回头,身前的骷髅也不见了,脚下的鬼爪丛生,抓着她猛地下坠,她一下失去支撑,跌入黑暗……] 柜子过了某个临界点,重量再支撑不住,摇晃了一下,猛地向她砸下来,如同塌陷的世界,向下盖来,将她永远尘封进黑暗,与死亡为伍。 门口的钥匙转动得飞快,门终于被猛地打开来。 有个身影几乎是立刻就冲了进来,他一眼望瑟缩着的陆之暮,狠狠冲过来,将她裹进怀里死死护住。 一阵熟悉的气味猛地飘进鼻息,陆之暮闻不真切,却觉得周身的腐烂腥臭的味道一下离她远离。 陆之暮抬眸,隔着雾气望去,那里,有人为她撕裂一个开口,让光猛地照了进来。 黑暗顿时散去。 陆之暮只感觉身上的身体猛地震了一下。 鹿禹稱的身体被巨大的柜子砸了下来砸中,他用力撑住,将陆之暮紧紧护在怀里,闷哼一声之后就死死地咬住了牙。 很长的时间里,陆之暮被外面混乱的声音吵得什么也想不到听不清。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死死抓着身前人的衣袖,待在他为她撑起的小小空间里,体验着劫后余生的心有余悸。 鹿禹稱伸手轻轻抚了抚陆之暮的后背,感受到她身体的轻颤,开口,声音隐忍而轻柔无比:“陆之暮,你有没有事?” 陆之暮说不出话,整个脑袋昏沉,嘴巴麻木无比,一瞬间只有滚烫的泪顺着脸颊滚落下来,然后一发不可收拾。 感受到胸前的温热,抱着她的手臂收紧,那声音又说:“陆之暮,别怕,我在。” 正文 32.第32章 [从前有一个森林, 那里无忧无虑的生活了许多小兔子。有一天, 有个小男孩迷路了, 闯进了这里, 小兔子热情地拿出鲜红的果子招待他,他们成了好朋友,每天一起奔跑, 一起吃,一起玩。后来有一天,又来了个黑袍的蒙面男人, 小男孩和小兔子拿出果子招待他, 男子却甩开果子,摘掉面罩,露出骇人的獠牙大口和血红的眼睛……男人狠狠地揪起离得最近的小男孩, 冲着他脖子咬了下去,血腥味顿时弥漫, 小兔子们四散而逃,有几只围着想解救小男孩, 被男人恶狠狠踢开。男人贪婪啜饮, 直到小男孩失去意识。小男孩再次苏醒的时候, 他就变了,变成了和男人一样,骇人的血红目光, 獠牙大口。有小兔子担心地围在他身边, 被他拎过来狠狠地咬死……这片森林变得处处都是死亡和鲜血, 男人带着小男孩和兔子为敌,互相伤害,互相撕咬,只有鲜血能够让他们活下去,活着也只为了鲜血……] 画面一帧帧播放,陆之暮嘴唇苍白,忍不住抖了抖,却止不住一个字一个字蹦出,然后变成鲜活骇人的画面出现在她的眼前脑海。 “不对,后来小兔子们联合打倒了男人。它们采了很多草药,帮小男孩治好了他的病,他们依旧是好朋友,一起奔跑在清晨沾着露珠的草坪上,一起去摘树梢鲜嫩欲滴的小果子,一起去森林尽头看日头落下。这才是结局。”那声音对她说,“这才是故事的结局。” 谁?谁在说话?谁在……替她讲着这完全不同的故事? 陆之暮眼皮翕动了一下,这声音太过温柔好听,令她耳朵酥酥.痒痒的,浑身战栗竖着的汗毛像是霎时间被安抚了下去,突然就安定无比。她的眼皮再次浅浅阖上,跌入沉沉睡梦,不知道多久以来,虽然有着梦境,却再也不是无休无止的血腥和恐惧的梦境,反而睡得香甜。 身前有个被阳光镀了金边的背影,温暖而好看,一步步走着,陆之暮忍不住跟上去,那人却始终没有发现她,不曾回头。可只是这样亦步亦趋跟着,都让她觉得心安,满足无比。 “喂!” 男人慢慢向着前方森林的迷雾里隐没去,陆之暮看着周围的雾气,恐惧再度笼罩过来。她惊惶地四下看着,这里她太过熟悉,有过太多恐怖的场景,她不忍这个好看的背影毫不知情地陷进去,出声喊了他。 男人停下了脚步,缓缓缓缓回了头,陆之暮半张着嘴,愣在了原地。 这脸逐渐清晰起来,和某个人浅浅重合,突然勾着唇冲着她笑了一下,然后在雾气中逐渐隐没了去,陆之暮睁大眼睛去寻,那里却只见一只有着美丽的角的鹿,眼睛清澈而明媚,盛满了溪水和阳光。 “鹿……” 陆之暮无意识地出口,脑袋晃动了一下,立刻有一只温暖的手掌上来握住她有些冰凉的手。 她缓缓地睁开了眼。 久闭的双目有些不适应此时的日光,她眯了眯眼,鼻息里充斥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发白的屋顶和架上挂着的药水让她的意识逐渐清明,陆之暮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是医院。她偏头,对上了一双有着红血丝的好看双目。 很像……她刚刚梦境中的鹿。 陆之暮愣怔了一下,看着这张刚刚在她梦中清晰了一瞬的脸庞。 “要不要喝水?”鹿禹稱抬起空着的手背量了一下她的额头,问。 陆之暮张了张嘴,声音沙哑,仍旧觉得有些不适的麻木:“鹿……禹稱。” “嗯。”鹿禹稱浅浅回她,带着鼻音,“先喝点水。你之前被喂了不少剂量利多卡因,现在肯定不舒服。” 利多卡因?陆之暮皱眉。 鹿禹稱给她解释:“是一种局部麻醉剂,见效极快,麻醉效果也强。” 陆之暮愣了一下,想起了自己之前吃的那盒草莓蛋糕。顾叔…… 她有些凝重,心口突然堵得慌。这一切都令她想不通。想不通就愈发难受。 鹿禹稱扶着她靠坐起来,避开她手上的留置针口,用勺子舀水,一点点喂到她唇边。 陆之暮觉得喉头发紧,嘴巴里依旧觉得麻,但是嘴唇却是湿润的,喝水间当,她瞟到了旁边桌上放着的一包棉棒,有几根沾了水放在一边小垃圾盒里。心口有陌生的热流涌动。 从没想过鹿禹稱是这样心细如尘的人,从没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样捧在手心温柔以待。 喝了些水,感觉喉咙口的紧涩好了许多,陆之暮忍不住开口问:“顾叔他……” “他不配你这么叫他。”鹿禹稱却突然板起了面孔,眼眸深沉,里面藏着愤怒,“那个人,真的应该庆幸你对利多卡因不过敏。不然,我一定以最令人痛苦的方式杀了他。” 陆之暮立刻抬手去堵他的嘴。这个人……说话怎么毫无顾忌口无遮拦的。 她是真的有些吓到了,压根没料到鹿禹稱这样的性格会这样不顾后果地说着要杀人的话,这要给我们大天.朝的警察叔叔听到,哪天顾叔出了事第一个找他这个嫌疑人好不好。 由不得对着这张大多数时候波澜不惊的脸瞟了又瞟,陆之暮哑着嗓子,问得小心翼翼:“禹……禹稱,你小时候是不是喜欢看什么中二病热血向的日本动漫……”台词和说话方式可以说是非常中二了。 鹿禹稱也料不到她会在这种时候突然说这种煞风景的话,俊脸一时没绷住,怒气散了三分下去……唔,不过这称呼他还是蛮喜欢的。 他抬手握住陆之暮凉凉的手,放在唇边轻吻了一下,确认这个总是打扰他时不时脱线但是鲜活的陆之暮就在自己眼前,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口气:“我是认真的。” 陆之暮脸颊有些发烫,她的手恢复了知觉,倒是敏感的很,此刻被鹿禹稱若有似无轻吻着,有些痒。 她试着想抽回手,失败,遂放弃:“你早就知道顾叔有问题了?” 鹿禹稱微微点了点头,唇无意识擦触着她敏感的指尖:“嗯……” 陆之暮讶异地挑了挑眉,脱口而出:“不是吧……”这也太可怕了……他们只见过一次吧?甚至没有任何交流。 门口一堆黑影晃动,终于撑不住,咔哒碰响了门把手。 紧接着马上传来陈婧气急败坏的声音:“我说了你们不要挤挤挤!这下都败露了吧!” “不是我!周洋这二傻子挤得我都快糊门上了!” 周洋欠揍的声音立刻反驳:“李佳佳你的恨天高都快把我踩成凹凸足了我能不动么……” 门很快被打开来,一堆人吵吵嚷嚷着涌进来。 陆之暮脸一红,一个紧张,立刻把手猛地抽回来塞进了被子里。 鹿禹稱不满地目光立刻投递过来。 正文 33.第33章 “嘿嘿, 之暮姐你醒啦!”周洋被陈婧连掐带拧地揪到人群最前面, 龇牙咧嘴地当炮灰, 认命地打招呼, 还冲鹿禹稱比大拇指,“还是姐夫行。” 陆之暮闻言飞快地往旁边瞟了一眼,挑眉:姐夫? 佳佳和陈婧代表剧组给她把鲜花果篮献上, 不无感慨:“之暮姐你昨儿可吓死我们了!” 佳佳说着,眼神往鹿禹稱身上偷偷瞄,想起他昨天的暴戾, 眼里是藏不住的心有余悸:“姐夫也是……” 陆之暮浅浅笑了一下:“抱歉, 让大家担心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嘛……放心哈。” “是啊,幸亏。”周洋拧着眉插话,“谁又能想到……” 他没再往下提到顾叔, 但谁也知道这话要说的是他,提起这个人, 一堆人又陷入一阵沉默。 鹿禹稱给陆之暮掖了掖被角,语调轻柔, 安慰她:“别乱想了。” 一堆小年轻登时在后头轻咳, 言外之意让陆之暮禁不住红了脸, 试图开口批评他们以掩饰自己这羞窘:“一个个一天天瞎操心,搁一块喉咙都痒了啊。” 女孩子们冲她挤眉弄眼:“哎呀,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我们这专业表演路人式装瞎嘛, 总得表一下尴尬不是。” 周洋特别不屑地瞥这几个女孩, 毫无眼力见,二皮脸地吆喝:“姐,唐崇哥和一姐姐来看你来的,现在在外头跟主治医师聊,应该等会就……哎你掐我干什……么……” 周洋吆喝的起劲,先是半路被陈婧掐了后腰,不满嚷了两声,就彻底在鹿禹稱飞过来的刀子眼里偃旗息鼓。 小伙子格外心虚怯得慌,别开目光,小小步挪到女友身后缩起来了,陆之暮看得瞠目结舌,哭笑不得。 鹿禹稱突然抬手把她往被子里塞了塞,就跟小松鼠藏果子似的,问:“陆之暮你困不困?” 陆之暮刚刚苏醒,这会儿正清醒,摇头:“不困啊。” 鹿禹稱继续塞,快把被子盖到她脖子以上:“说了这么多话累了吧,睡会吧。” 陆之暮手脚被裹紧动弹不得,挤出微笑:“……我不累。”鹿大师这又是突发什么毛病…… 鹿禹稱还想继续塞,门口有两对脚步声靠近,一个沉稳,一个清脆。人群主动散开给让道,唐崇和挚言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鹿禹稱手一松,坐回了凳子上,终于放弃了塞她这个小果果。陆之暮缩了缩脖子,抽出手来摆摆好,轻咳:“挚言姐……” 每次见这姑娘她都怕的紧。 挚言依旧是那幅明艳而冷淡的样子,脱了一身白衣,倒是多了分干练妩媚。把手上的香水百合给她放在床头,问:“感觉怎么样了?” 陆之暮轻轻笑开:“好多了,应该已经没事了。” 挚言点点头,把手插.进薄风衣口袋:“利多卡因起效快散得也快,对身体不至于有太大影响,这两天注意饮食清淡些就好。” 陆之暮赶忙点头,语气里满是感激:“谢谢挚言姐。” 唐崇一直眯眼望着这边,对着挚言,语气里满是怀疑:“你一法医,又不是医生,还会看病?” 挚言扯了扯嘴角,笑得嘲讽:“法医也是要先看活人,才能开始看死人。你见罪犯前没见过正常人吗?” 唐崇被怼得哑口无言,黑了脸。身后一堆年轻人对着小姐姐肃然起敬,把B市刑警队长怼成这样,酷!实在是太酷了! 陆之暮早就习惯了唐崇被怼以及围观唐崇被怼,她清了清嗓子,偏头问唐崇:“这事……还归你们管?” 唐崇黑着脸,眼里掩不住疲惫:“顾同林涉嫌故意伤人,还有买卖违禁药品,被刑拘了。” 陆之暮眨巴着眼,半晌才反应过来顾同林说的是顾叔。认识这么些日子,他待她情深厚谊,像是长辈一样温婉和煦,如今是怎么变成这副模样的,她无论如何也想不通。 低下头吸了吸鼻子,陆之暮觉得没由来的无力感和挫败感向她裹覆。她自认阅人无数,在认人方面有着不一般的天赋,她甚至曾经看透鹿禹稱的不是吗?怎么这次会栽得这么惨,差点把自己都搭进去。 鹿禹稱似乎是看出了她的挫败,抬手抚了抚她的手背,眼神看进陆之暮抬头迎上了的目光里,揉碎成星星点点的光:“这结果是他应得的,不必费神难过。” 不只是难过……陆之暮想到鹿禹稱一早就发现顾叔是有问题的,抽回了手。她有些不服,更多的是疑惑:“你究竟是怎么看出来顾……他有问题的?” 身后一堆小年轻立刻竖起了耳朵听。 不怨他们好奇啊,昨天谁都不知道发生的什么的时候,鹿禹稱跑去剧组直接找准了顾同林揍了一顿,还及时地解救了陆之暮,这现实比他们拍的剧都惊险刺激啊! 鹿禹稱收回空了的手,十指交叉起来微微托着下巴,这是他思考时的惯性动作:“你记得我第一次见到他吗?” 陆之暮点头:“记得啊,就前两天。”她喝醉了,两个人还发生一通不可描述……陆之暮脸红了红,给他补充,“你也只见过他这一面。” 并且没有发生什么,连间接交流似乎都不曾有。陆之暮心里暗暗补充。这样子怎么分析出这个人有问题然后会伤害到她的? 鹿禹稱眼神眯了眯,给她缓缓解释:“我到的那个时候,顾同林要给他敬酒,”他眼神指向唐崇,“当时他的一只手放在身前西装的小腹上,这是很多男人应酬的时候一个惯常动作,一方面是为了显示绅士风度,最重要的另一点,这是一种内心与他人比较时,觉得自己有潜在输的可能性时的自我保护。 “他们一个是演员一个是刑警,职业是不存在交集,也就无所谓比较。”鹿禹稱目光微眯,逡巡到陆之暮身上,“唯一有交集的一点,他们两个同你有关系。” 陆之暮下意识地缩缩脖子,说话就说嘛扯她这是干什么……眼神还凶…… “后来我插手进去的时候就更加确认了自己的想法。我跟顾同林只对视过一眼,他那一眼里含了太多情绪:嫉妒,不甘,又不敢挑衅;因我的出现搅局而幸灾乐祸,紧接着变为愤怒……在对上我的时候,他有下意识隐藏。”鹿禹稱将双手置于唇前,面上的表情平静而认真无比,这是他习惯多年的工作状态,“如果说他对于唐队是出于单方面的男人的嫉妒,当我出现的时候,他就开始把这情绪转成对你愤怒了。” 一堆人听得云里雾里,陆之暮也似懂非懂。 鹿禹稱放开手,难得耐心解释更多,冷笑着给她捅破了那层窗户纸:“平日里扮演一个温和文雅的长辈形象,骗取了你的信任和依赖,私下里却不知揣着多少龌龊的心思。” 陆之暮登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你是说,顾叔他对我……” 鹿禹稱嘴角依旧是那副冷笑,在同她目光对上时,稍放缓了些,夹了丝类似心疼的情绪。 身后一堆人也都愣着,听到这里更是惊讶无比。 如果是真的,那这个顾同林也藏得太深了。 “他如果是单纯的普通男人对一个年轻女人起了爱慕之心也就算了,”一直沉默的挚言却突然开了口,面上冷得看不出神色,语气也极冷,“可偏偏,他一开始就心怀不轨。剧组那么多小姑娘,你猜他为什么只盯上你?”挚言涂得红艳的嘴角轻扬,笑得格外嘲讽,“因为整个组里,只有你一个人伤着脚啊。” 陆之暮拧眉听着,突然想起了先前一阵顾叔一遍一遍询问她脚伤的情况,比她自己都还要关心,却在得知她会痊愈快痊愈时却一脸凝重。心猛地一沉,由不得背后都泛起一丝凉意。 鹿禹稱指尖在她床沿轻轻敲打着:“顾同林有慕残倾向,是这个群体里面比较变态而反人类的存在。” 慕……残?陆之暮皱着眉头,一时在脑内竟然没有搜索到这么一个词。 挚言开口给她解释:“听说过恋尸癖吗?就是类似的一种特殊倾向爱好,只是这个群体的人是对于身体有残疾的人有着特殊的偏好,容易被吸引。国际上目前对这种倾向的研究还存在缺陷,有的人认为这是精神疾病,也有研究称这是另一种特殊的性取向。这些都无可厚非,但是顾同林是个变态与他慕残无关,他的症状已经发展到长期沉迷于扮演残疾,甚至渴望把自己看中的人也以伤害的手段变为残疾。他的目标就是你。” 陆之暮眼睛瞪得老大,半天没有反应过来,话也问得磕磕巴巴:“看眼神……就可以看出他慕残?”鹿禹稱的天赋果然是无法超越的吗…… 鹿禹稱望着她失神的神情,似是轻轻叹了一声:“我抱你离开那会儿,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我和唐崇身上,顾同林以为一定不会有人注意到他,放松了警惕。他转身的时候,下意识地就用了自己扮演残疾人走路时撑着凳子一脚轻一脚重的姿势——我刚好看到了。” 所有人听得彻底惊呆。 唐崇黑着脸睨过来,:“你说这话有依据吗?” 鹿禹稱嘴角扯着笑,理都不理他。 挚言翻了个白眼,出来拆台:“昨天我验过他的鞋底磨损程度和走姿了,结果确定是这样。”不由得心底里感慨:这两个人,段数和段数差太多了啊。有些方面真的没得比。 周洋在那头听得最为激动,半晌后,咋咋舌,傻愣愣地冲着鹿禹稱开口:“姐夫,太牛了太牛了啊!你还收徒弟不?” 气得陈婧又在回手拧他的大腿,掐得周洋龇牙咧嘴。 鹿禹稱瞥了瞥他,竟然没有不屑地怼人或者嘲讽别人的智商碾压别人的思维,而是慢悠悠地把目光飘回到陆之暮身上:“徒弟……我收过一个了。也只收这一个。” 陆之暮还沉浸在刚刚的震撼中,这会儿在他的目光中有些无所适从。她想不通,自己和鹿禹稱这样的天才之间,在天赋上落下的东西是不是就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鹿禹稱眯眼看着她的反应,隔了会儿,突然当着众人的面亲昵而温柔地揉了揉她的头:“我曾经见过许多这样的案例,都是经验所致。你努力的话,也一定可以。” 他在安慰她,陆之暮后知后觉地发现。 唐崇在一头看得极不自在,他沉沉地呼出一口气,唤陆之暮:“之暮,我……” 陆之暮刚抬头,准备认真听唐崇接下来的话,鹿禹稱却突然弯下了腰,几乎整个上半身和整张脸都埋在了她的腿上的被子里。 她吓了一跳,赶忙去扶住他的肩膀:“鹿禹稱,你怎么了鹿禹稱?哪里不舒服?” 鹿禹稱声音隐忍,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痛……” “痛?哪里痛?”陆之暮焦急无比。 她怎么忘了,鹿禹稱为她挡了那么大一个柜子砸,甚至调动全身肌肉,为她撑起了一方小小天地,再如何他也是肉体凡胎,怎么可能没有受伤呢? 一堆小年轻可都是亲眼见到那一幕的,顿时都慌了神。 周洋这个想要拜师的跑得最快:“我去找医生!” 挚言看着那边的一堆人,面上没什么表情:“你们先出去一下,我先来给他看看。” 大家听话地退了出去,隔了三十秒,挚言看都不看鹿禹稱,径直往前走,跟陆之暮随手打了个招呼:“走了。” 陆之暮急得六神无主,眼泪都快出来了:“啊?挚言姐……” 唐崇也有些急了,对着她的背影喊:“你不是要给他看看吗?” 挚言驻足回眸,一脸好笑:“我是个法医,给他看什么?” 唐崇被她哽了一下,用她之前的话回答:“你不是说法医也是先给活人看病?” 挚言点头:“可是这里是医院,有的是医生,我干嘛要这么做。况且,”挚言往那头趴着起不来的鹿禹稱瞟了瞟,“人家未必想我给他看。” 挚言高挑瘦削的身影飘了出去。陆之暮手在鹿禹稱上方晃来晃去,不知道该落在他哪里,哪里都怕碰疼了他,根本无暇注意周围的人。 唐崇看着她紧张关切的模样,眼神沉了又沉,身侧的拳头握紧,终究又不甘心地垂下。他缓缓迈着沉重的步子出去,合上了门,抬头就看到倚着墙壁抱臂似笑非笑看着他的挚言。 似乎料到他会这么出来,挚言扯着嘴角“嘁”了声,直起身时轻飘飘落下一句:“怂。” 房间里一下子由闹哄哄变得冷清无比,只有陆之暮紧张的呼吸声。 她一只手轻轻扶着鹿禹稱的肩,声音轻柔无比:“你忍忍……医生很快就来,马上就不疼了……” 鹿禹稱却倏地抬眸,精准地贴了上来,唇瓣擦着陆之暮柔软的唇瓣,紧接着他就在近在咫尺的距离里漾开了笑容:“嗯,果然是马上。” 陆之暮眨巴着眼,眼里雾气逐渐散去,她徒留懵然:“鹿禹稱,你不是疼……吗……” 鹿禹稱笑意越来越大,蔓延到眼角眉梢,眼神里的得意和了然藏也藏不住,他凑近:“陆之暮,你就这么担心我?” 陆之暮再次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鹿禹稱耍了。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委屈地垂眸。她刚刚那么担心他,他却只是耍她好玩…… 那头鹿禹稱突然又埋首在她腿上的被子上,疼得倒吸冷气,尔后死死咬住牙不再吭声。 陆之暮立刻紧张地凑近看,嘴巴却再一次被轻轻吻住。 鹿禹稱的手贴上来,缠绵地揽着她的后脑勺,亲昵地同她鼻尖相贴,像是小狗撒娇一般蹭了蹭,声音认真无比:“我不喜欢你和唐崇走太近,不喜欢你看着他和他讲话。那样我心情会很差,很气很难受。” 正文 34.第34章 房间里的气氛突然静了一阵, 鹿禹稱看着陆之暮一点点染上嫣红色的脸颊, 眼睛里再次漾开了孩子气的笑意, 他贪恋地啄了一下陆之暮的唇, 眼睛瞬间变得晶亮。 陆之暮脸颊发烫,轻咳了咳,声音轻飘飘的:“唐崇他……是我的朋友……”也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想对鹿禹稱解释。 鹿禹稱轻轻“嗯”了一声,语气一本正经:“他要不是你朋友,我早揍他了。” 陆之暮:“……”她怎么好像看到了一个五岁的扬着小拳头的鹿禹稱宝宝…… 好像赶走了那群人(尤其是唐崇)让鹿禹稱心情极好, 他乐此不疲地一下一下啄着她的唇, 看着她的脸颊绯红眼神躲闪,然后像是发现了一个新奇的好玩事物的孩子,不断地探索着重复开发新玩法。 陆之暮终于受不住……抬手抵住他的肩膀, 制止了他的探索游戏,眼神往他背后瞟了一下, 不放心地问:“你……背上真的不要紧吗?会不会很疼?” “嗯,很疼, ”鹿禹稱点着头, 抬手握上陆之暮抵着他的手背, 声音委屈而理所应当,“所以不要挡着我止疼……”稍一不慎又缠上来,缠缠绵绵的轻吻又一下一下落下来, 唇瓣上, 唇角…… 陆之暮手被他捉着, 被鹿禹稱带着落到他的心口,那里强健而有力的跳动,是为她。 双眼也跟着迷离起来,意识迷蒙间,鹿禹稱擦着她的唇边轻轻开口:“陆之暮……我的吻,学习得不错吧?” 陆之暮脑袋昏昏沉沉,早已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隐约听到“吻”和“不错”,身体更加灼热了。 —— 过了48小时观察期,陆之暮也就顺利出院了。 剧组出了这么档子事,还是受了不小影响。陆之暮和另一个编剧删改了好多,把顾同林后期的戏全都删掉,导演又新请了个演员,新加了戏份接替了顾同林那个角色的作用。 剧组再小也是人多嘴杂,原本想着低调处理这件事,最后还是走漏了风声,流言蜚语传来传去,到安定下来都花了不少时间。但不知道算不算因祸得福,原本小成本国产恐怖片受关注就低,甚至激不起什么水花,这下这件事被一传十地疯传,又在传的过程中被二次加工成了“恐怖片剧组里闹鬼”,倒是起到了不小的宣传效果,让许多人对这部小成本电影的关注度变高。 陆之暮生活照旧,看到剧组少了个原来极亲密的人还是觉得有些感慨。 鹿禹稱坚持要送她上下学上下班,被她一反驳,就会立刻板着面孔垂眸瞪她:“我没有那两根破拐杖好用?” 这话说的……陆之暮讪笑,对于自己自力更生的计划只得作罢。 剧组里大家倒是都习惯了,以周洋佳佳为首的小年轻更是每天见到送她的鹿禹稱都崇拜到不行,逮着“姐夫长、姐夫短”的,陆之暮一开始还听着瞪眼睛,实在解释不清了就卷起剧本轻敲周洋的头,熊孩子往往叫得更欢了,还可劲往鹿禹稱身后躲,嘴里直嚷“姐夫救我。” 时间长了,她发现鹿禹稱并没有为此生气过,或许他早已放弃了不在剧组人面前暴露了他们的关系了吧,陆之暮也就再懒得管。 反正吃亏的又不是她。 就是去学校蹭课那是真不方便啊。 ——就如此刻。 陆之暮欲哭无泪地揽着鹿禹稱的脖子,一副好商好量的语气旁敲侧击:“鹿禹稱……你今天怎么又来学校了?” 已经连着三天了……阶梯教室每天都快被陌生面孔挤爆了啊…… 鹿禹稱抱着她,一脸坦然:“有课。” 陆之暮嘴一瘪,心情复杂:“你的课不是昨天上过了吗?”她还被他盯了一上午的说…… “嗯。”鹿禹稱抱着她大步从停车场往外走,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隔壁办公室的李老头今天有事忙,非要和我换,我只好来。” 陆之暮小手一抖,声音都跟着颤:“李老师前天不是因为忙和你刚换过课吗……” “哦,他又忙。”鹿禹稱俊眉一挑,脸不红心不跳,顺带脏水一泼,“这人可真烦。” 陆之暮:“……”心底里默默为李老师默哀。 也不知道大佬鹿最近发什么神经啊,爱钱如命的他钱也不着急赚了,把咨询室给余响一撂,每天跑来学校义工似的可劲接客,呸,接课上课。还兼职司机去剧组转转,给剧组演员做心理辅导,心理分析师在这方面倒还真的起到奇效,给演员们纠正了不少人在恐惧惊讶时的眼神和表情反应之类。 剧组里的那帮人一到饭点和收工的点,比她都着急鹿禹稱来没来,今天还会不会来。 他这么霍霍,也给她欠了一身孽债。余响偶尔见着她,眼都红了,亮了又暗,巴巴地求她快让鹿禹稱回去工作吧,案子堆积如山,大佬迟迟不回归,他的毕生心血啊就要这么毁了。 陆之暮嘴角抽抽。天地可鉴,她比谁都想鹿禹稱回到之前正常的模样啊!这样太吓人了太吓人了,她根本没办法好好生活啊! 眼看着再往前就出了人烟稀少的停车场,一旦碰到认识的人,她真的可以不用在T大待了。以鹿禹稱最近的出现频率,T大还有不认识他的人? 心一横,陆之暮就开始在他怀里待不住了,手摇晃着他的脖子,腿也轻轻晃着挣扎。 许是怕她自己又伤着脚,鹿禹稱终于停了下来,用眼神询问她是什么意思。 陆之暮眼神一飘,声音极小:“放我下来吧……我自己走。” 听到她是这么个意思,鹿禹稱几乎不做停留的往前就走。 陆之暮一急,死死抱住他脖子身体往后拱,各种不配合他的拥抱,好像这样能阻止他似的。到最后实在没办法,在鹿禹稱转弯之前,她绝望地喊:“不行不行,这样出去都给别人看见了!” 鹿禹稱垂眸看她,她改为抬手揪人家衣领,根本不敢看他的眼睛,可怜兮兮地哀求:“你就……放我自己走吧。或者你扶着也行!”总之别这样大喇喇地抱着啊。 鹿禹稱微微眯着好看的眉眼,思忖了一下,竟然真的放下了她。 陆之暮没有料到,揪着他的衣领堪堪站着,眼睛眨啊眨的。 鹿禹稱垂眸看着她:“也可以,”他的声音认真无比,“不过你要亲我一下。” 陆之暮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鹿禹稱微微凑近了一些替她挡住了偶尔路过的行人的目光,嘴角噙着浅笑,给她做心理建设:“别担心,在美国,亲吻表示打招呼和友好而已。” 陆之暮在心里翻了个大白眼,欺负她没出过国还是没读过书?这种三岁小孩都不信的话拿来骗她。于是眉毛一挑反问:“你以前在美国就是这样?” 鹿禹稱闻言眉头一皱:“不,我讨厌与别人的肢体碰触。”更别说是亲吻这种碰到脸颊嘴唇的活儿了。 陆之暮:“……” 天才说话自我矛盾成这样,她还能说些什么。 那头鹿禹稱一本正经的抬手看表:“唔……还有五分钟,从这里到教学楼不知道来不来得……” 几乎是立刻,陆之暮踮起没有受伤的那只脚,飞快地在鹿禹稱唇上碰了一下。 少女柔软微凉的唇的触感像是棉花糖,让人触到就不想分离。 她刚想要落回地面,却被鹿禹稱突然揽住了后脑勺,禁锢在原地,然后把这个吻一点点加深。 身后又有行人路过,鹿禹稱另一只手揽着她的腰,几乎不费力气地把她往墙角一带,在无人的角落,吻得更加投入起来。 唇瓣吮吸着唇瓣,将那里连同脸颊耳根都染上嫣红,直吻到陆之暮气喘吁吁,鹿禹稱将她放开时她大脑还一片空白。 于是二人踩着铃声点才进去教室。 而此时陆之暮早已无暇顾及同学们看到是鹿教授扶着她进门时或惊讶或嫉妒的眼光。 —— 鹿禹稱今天上的课是待李教授上的实践课,有互动环节,于是一屋子的小女生顿时沸腾了,一个个毛遂自荐,要上去和鹿禹稱做心理分析互动,甚至有女生连要求都还没有听,主动跑了上来,站在鹿禹稱身侧。 陆之暮大眼睛瞪得晶亮亮的,十分好奇兴奋的模样。这可是她第一次看专业的心理分析,哪怕只是初级课程的实践而已,都让她觉得是里程碑式的进步了。 鹿禹稱站在第一排的前面,这里的位置是他以“照顾身体不便的同学”为由为陆之暮争取到的,他修长的手指可以在她桌面轻点,离她做笔记的手指极近。 鹿禹稱的目光移到女生身上,一派清冷的面容缓缓镀上一层浅浅的柔和颜色:“这位女同学,抱歉。我希望今天参与体验的是位男同学。” 教室里登时哗然,陆之暮跟着也一愣,没听到鹿禹稱这方面还挑性别的啊。 女生脸一垮,也是个耿直性格的,当下委屈地抱怨:“鹿教授,您不会还重男轻女吧?” 一干人都竖起了耳朵听。要知道这位据说美国长大、心理学出身的天才万一重男轻女,那可能是T大2017年十大头条之首了,都能把#鹿教授开大一基础课程#这条顶下去。 鹿禹稱却嘴角轻扬,笑得风雨不动,让对面抱怨的女生脸红了又红:“抱歉,我最近正处于转正考验期,接触别的女生,女朋友会生气。” 一句话,整个教室炸开了锅。 卧槽!他们的男神万人迷天才学霸偶像鹿教授居然有女朋友了! 卧槽好像还是鹿教授主动追的人家! 卧槽那女的好像还没答应! 卧槽!卧槽! 一堆人登时议论起来,从线下讨论到线上,把T大论坛炸了又炸。 陆之暮却听得一下子瞪大了眼,在议论纷纷里下意识地缩脖子,抬起书本来挡住了脸。 “这位同学。” 面前的桌子被轻轻敲了敲,陆之暮顺着本子上方悄悄望去,一下子看到了鹿禹稱含笑的眉眼:“麻烦你配合我一下。” 陆之暮左右看了看,脑门上挂了个大问号,用口型问他:“我?” 鹿禹稱微笑着轻轻点头。 后方又是一片卧槽声。 他们鹿教授有女朋友就算了,倒追就算了,难道还男女不辨吗? 陆之暮也在纠结这个问题啊,小心翼翼地问鹿禹稱:“教授……您不是怕女朋友生气吗?”不是说要找个男的…… 鹿禹稱头头一点,回答得理所当然:“嗯,可是我女朋友很有爱心,残疾人士我想她不会介意的。” 底下一堆人小声笑起来,倒是缓解了先前的尴尬,女孩也走了回去。 ……残疾你妹啊你才残疾呢你女朋友才残疾呢!陆之暮心里暗暗骂了句,还是要保持微笑点头。 鹿禹稱撑着她的桌子,弯下身几乎同她平视,声音低沉诱惑:“看着我的眼睛,我问的问题你不用回答,你的表情会告诉我。” 陆之暮正襟危坐,双手乖巧地放在膝盖上,在桌上会同他贴太近。 “最喜欢的颜色,红色?蓝色?”鹿禹稱一瞬不瞬地盯着她,自己下了结论:“白色。” “最喜欢的食物,鸡肉,鱼?”鹿禹稱嘴角漾起一抹浅笑:“是鱼。” 陆之暮眼睛一瞬间瞪大:鹿教授你这是公然作弊!他根本就知道她最喜欢吃的食物啊! …… 鹿禹稱依旧眉眼认真地盯着陆之暮,玩自问自答的游戏,偏偏这种神奇的像是占卜一样的答题游戏让周围人也跟着兴奋无比。 “最喜欢的人,唔……”鹿禹稱罕见地迟疑了一下,尔后脑袋微微一弯,像是一只思考的猫咪,问:“我吗?” 教室里静了一瞬,尔后爆发出了此起彼伏的笑声。 这个冷笑话很好地缓和了氛围,也让互动环节走近尾声。鹿禹稱没有回答这个问题,浅笑一下直起身来,像是一个偷偷得到糖果的孩子。 陆之暮却因为这个他没有给出答案的问题悄悄红了脸。她自己想了一下,竟然也不知道答案。 接下来鹿禹稱又为一个男生做了点简单的催眠,看着他听从口令,然后身体做着动作。 于是从未见过的新生崽子们又开始沸腾,陆之暮全程也看得惊讶又狂喜。 直到下课好久,两人坐在车里,她都还兴奋得不行。一会儿问鹿禹稱一句。:“被催眠的人醒来会记得自己说过的话吗?” “看催眠师指令,”鹿禹稱耐心回答,“有的根据需要让对方记着,那么他就会记得。” “嗯……”陆之暮撑着头若有所思,忽然又转头问:“鹿禹稱,那你做过那种大变活人一样的催眠?集体催眠?” 鹿禹稱依旧耐心回答,陆之暮却好像不知疲倦,在车里兴奋得手舞足蹈,一会儿又问一个奇怪的问题。 让他根本无力招架。 鹿禹稱抬手按住她因为兴奋而摇晃着的手,终于忍无可忍:“陆之暮,我只是想和你谈个恋爱而已,”他顿了一下,似乎格外难以置信加挫败,“你就非要和我谈学习?” 正文 35.第35章 呃…… 陆之暮眼神飘忽, 心虚地咽了咽口水。 谈恋爱什么的……怎么能这么直白地说出口嘛…… 况且他们之前不是没有讨论过, 这两个人都没有经验两个人都不会不是?也就不存在大佬带小白的可能性…… 也不能一起摸索。 哎, 鹿大天才的大脑金贵, 是要为全人类做贡献的,这点小事肯定不能麻烦他。那么如何谈恋爱的重任当然就落在她的头上啦。 这样一想,陆之暮顿时被强烈的责任感冲昏了头脑, 胸脯一挺,腰杆也硬了:怕什么!她可是写小说的!甚至还是个入了门的编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 随即脖子一梗嘴一咧笑得如花灿烂, 理直气壮道:“谈啊!走!我们去……看电影!”对, 看电影!谈恋爱小情侣不都在一起看电影吗。 陆之暮说完,暗暗呼出一口气,幸好她刚刚想到能看电影这么一点啊。 刚刚脑子飞速转动的间当, 她可是想出了好多可能: 一起坐海盗船啊——不行不行,脑海里立即冒出机器故障一车人被甩飞, 然后摔得血肉模糊的模样……天!可怕; 一起去海洋馆——食人鱼啊鲨鱼的一起冲上来把人拖进了水里,一分钟后血染红了半个池子……噫!吓人; 要不去登山?——山上突然窜出来了猛兽野鬼, 将人拎起来当塑料袋一样甩着玩还拧麻花……卧槽!惊悚! 陆之暮缩了缩脖子, 背上寒毛直竖, 简直不敢再想。 命都要没了这TM还谈什么恋爱! 绝望扶额,陆之暮郁闷无比,她也不是想不到这些浪漫圣地约会梗啊, 可是妈的, 怎么每次往下多想一点就会自动血腥恐怖暴力?! 鹿禹稱修长白皙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敲, 看着她给自己壮怂胆的模样,闻言勾唇一笑:“好啊。” 他缓慢发动车子,语气轻快地问她:“想看什么片子?” 陆之暮眼睛一亮,几乎是脱口而出:“《黑夜来临》!” 最近新上映的恐怖惊悚片,她正好想抱着学习的心态看看来着,本来有点怕这下有人陪了。 陆之暮转头笑意盈盈,看到鹿禹稱探寻的目光,心里咯噔一下—— 呃,大佬眯着眼用这又迷人又杀人的目光看着她是怎么回事? 鹿禹稱手指轻敲方向盘,收回了探寻的目光。唇角微勾:“好,听你的。” 陆之暮嘴角一扯,笑得想哭:“放、放心!我做过功课的。” 才怪啊……听她的干什么她没有什么想法啊! 额角冷汗涔涔,陆之暮心情复杂,赶紧偷偷摸摸弯腰到另一头,掏出手机问度娘:情侣第一次约会看电影时应该做什么? 嗯……首先,保险起见,要选一个文艺类爱情类的片子,以免对方不喜欢,破坏氛围…… 呃……那个、她仿佛好像……选错片了…… 偏头,陆之暮笑嘻嘻地直盯到鹿禹稱回头看她,眼睛立刻一弯:“要不,我们去看个爱情文艺片吧!” 鹿禹稱觉得好笑:“你要看?” 嗯……陆之暮霎时笑得更欢:“……还是看《黑夜来临》吧,也有爱情的……挺文艺。”如果男主杀了女主算文艺的话……另类的爱情也是爱情嘛不是! 继续暗戳戳回去看百度: 其次,如果小心机的选了恐怖惊悚片,一定要时刻照顾对方的情绪,让对方觉得自己是被保护被照顾的,会有安全感和依赖心,能促进两个人的感情; 卧槽!度娘真乃神人也!连她的小心机都看透了! 陆之暮咽了咽口水,乖顺地听从度娘的话,回过头来,抬头拍了拍鹿禹稱的肩膀,笑得温柔和善:“别怕,我会保护你的。”末了还笃定地点了点头。 她阅片无数,带一带鹿禹稱这个小菜鸟也是应该的。 “哦。”鹿禹稱应,偏头看她,眼底染了笑意。 陆之暮脸红了红,觉得自己肩上的责任更重了,赶忙翻回去继续看百度。 电影院人有些多,大概是最近几个大热片上映,排片再满也供不应求。 鹿禹稱抱着腿伤的陆之暮走在人群里,周围不时有望过来的目光,甚至有年轻小姑娘悄悄拿出手机对着鹿禹稱的脸拍照的。两个外貌出众穿着有品但是状态奇怪的人,实在是太引人注目了。 鹿禹稱有些嫌恶地微微皱起了眉。 陆之暮看在眼里,心里咯噔一下,揽着鹿禹稱的脖子,心里有小小的愧疚。 鹿禹稱的样子,看起来好像很少来这种人潮汹涌的地方同普罗大众一起排队拥挤,他先前说过自己不喜欢和陌生人接触…… 想了想,陆之暮抬手,很认真地挡在鹿禹稱的脸颊左右,手掌柔软地擦过他细腻的皮肤。 鹿禹稱垂眸看她。 陆之暮眉眼认真:“不给她们看。” 鹿禹稱失笑,喊她:“陆之暮。” 陆之暮挡得格外认真:“嗯?” “你挡我视线了。” “……” 陆之暮讪讪地把手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开了视野,脸跟着一红。 感受不到她手掌若有似无的柔软触感,鹿禹稱心底里有小小的失望,却由不得松了一口气。 帮她找了个休息座,鹿禹稱半蹲在她座位前,声音轻柔:“在这里等我。” 陆之暮愣了下,乖乖点头。 鹿禹稱却探寻地看了她一瞬,然后起身往售票机相反的方向走去。 陆之暮蹙眉看着他隐没在一堆小姑娘中。 隔了几分钟,他挤了出来,身边不时有捂着嘴红着脸往他身上瞟的小姑娘议论纷纷,鹿禹稱一手举着一桶大爆米花,另一手拎着一杯饮料,为了不接触到人左躲右闪,看着有几分滑稽又狼狈。 陆之暮一脸震惊,直到他走回到自己身边都还没反应过来。 鹿禹稱好看的眉眼清澈,额头带着薄薄的汗意,把手中的爆米花塞她怀里,又把饮料递给她。 陆之暮回过神来,赶紧接过:“你怎么去买这个了……” 鹿禹稱站着看了一瞬,突然倾身,帮她插好吸管,声音是惯有的平静温柔:“你刚刚眼神一共往那边瞟了六次,这都看不出来,我这些年白做了。” 陆之暮咬着吸管暗暗嫉妒:看看,她个吃货走哪盯吃的到哪,人天才大佬走哪学哪儿……失敬失敬! 鹿禹稱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嘴角轻扬:“我们在一起,我应该时刻关注你的需求,然后满足你。” 分明是刚刚看到别的小情侣男生都帮女生跑前跑后买东西的效仿而已。 陆之暮脸红了红,咬着吸管轻咳。 又说这种奇怪的话。 鹿禹稱起身去买票,身侧坐着的两个小姑娘,一脸艳羡地凑近了同陆之暮答话:“小姐姐,那个帅哥是你男朋友吗?长得好好看!” 陆之暮猛吸了一大口饮料,赶忙咽下去,冲着小姑娘不好意思的笑了下。 看来在大多数人的眼里,尤其是女孩子眼里,鹿禹稱算是长得极好看的了,陆之暮思忖了一下,从她认识他初起,所有人给她的反馈都是这样。 即使是在她那个与众不同的世界里,见惯了形形□□的存在和样貌,她看鹿禹稱,也觉得外形是极其赏心悦目的。现在回想起来,鹿禹稱有些似乎常人不多见的丰富表情,她看了,也是十分可爱而生动的。 那头高大的身影蹙着眉头看着手里的两张小小票据,尔后抬眸朝这边看了过来—— 隔山隔海,隔不断的温柔目光。 陆之暮看着他一瞬间放缓的眉头,轻点了点头,冲着身旁的小姑娘开口:“嗯。” 既然今天是出来约会的,就姑且当他们是一对儿,也是正确的吧? 鹿禹稱扬着手里的票,似乎是有些不满意的,咕哝:“你确定要看吗?要不我去包场吧,和这么多人挤一起……” “别别别啊!”陆之暮赶忙摆手,手里的饮料晃了晃,她赶忙放下,仰头对着他笑,“看电影就是要这么个氛围嘛……人多热闹不是。而且一人一座互不打扰的!真的!”开玩笑……两个人包场看恐怖片?他不害怕她还心脏不好呢! 身旁的两个小姑娘悄悄地盯着鹿禹稱,激动得手都握在一起,内心沸腾:卧槽帅哥还是土豪啊……动不动就包场什么的……霸道总裁啊!羡慕! 鹿禹稱没再说话,把票递给她,抬手就把她抱了起来,往放映厅走。 许是不是热片,放映厅人不算满,大概占了一多半,鹿禹稱买的位子靠中间,甚至是传说中的情侣专座。 陆之暮左右看了看,寥寥无几的情侣,他们在里面是最扎眼的一对。 由不得抬头看鹿禹稱:想不到啊想不到,大佬还会搞这一套。 鹿禹稱把她安放好,撑在她的座位扶手上,声音低沉:“别瞎想,是因为你脚不方便才买这里。”不过情侣专座听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 陆之暮抱着爆米花恍然大悟:“哦。”她就说嘛,鹿禹稱怎么可能干这么跌份这么幼稚的事。 电影刚开场就是一张骤然放大幽蓝白瞳骇人的脸,配合着骤起的音效,陆之暮手一抖爆米花甩飞几粒。 看了看左右,有女生惊呼着钻进男朋友怀里。 还好还好,刚刚尖叫的不止她一个,没有引起别人的注意。 赶忙拾起衣服上的爆米花塞嘴里,偏头去看鹿禹稱,他正看着她。 陆之暮赶忙停下咀嚼的动作,抬手拍了拍鹿禹稱放在她身侧扶手上的手背:“你别怕哈,它也就这么一点恐怖了……啊!” 陆之暮脸红了红,不想承认自己分分钟打脸又被吓到了,把嘴里的爆米花咽下去,这才发觉自己拍人家手背的咸鱼手里手心都是汗,赶忙撤回来在纸巾上抹了抹。 嘴里还不死心地贯彻度娘的指导和刚刚观察来的经验:“你要是实在害怕,也可以钻我怀里。”嗯,旁边的小姑娘这样好像就不怕了的样子。 鹿禹稱似笑非笑,目光在她胸口逡巡了一圈:“你确定?” 陆之暮低头瞟了一圈,有些依依不舍地把怀里的爆米花放到另一头扶手的凹槽里,认真地点头:“嗯。”虽然她是单薄了些,胸前也依旧会有些障碍阻隔,不过男的女的都是胸怀和拥抱,应该差不多的吧? 鹿禹稱却抬手将她刚刚汗湿而冰凉的手握在手心,偏回头去:“看吧。别怕。” 手心里是他干燥掌心过渡来的热气,陆之暮把脸转了回去,脸颊有些发热。她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刚刚没有做好。表现得不淡定,反而还要鹿禹稱来安慰她。 不行不行!陆之暮甩甩脑袋,她要淡定,她要找回自己这个老白的主场。 陆之暮,你都看过那么多恐怖片还有什么好怕的! 五分钟后。 “啊啊啊啊鬼啊!” 陆之暮扯着鹿禹稱的手捂到自己眼睛上,却还是忍不住时而偷偷瞟一眼,瞟一下又害怕地缩回手掌里。 鹿禹稱眼皮跳跳的,在此起彼伏的尖叫声里几乎忍无可忍。但还是要靠着其间夹杂着的陆之暮的小小的惊呼声继续忍着—— 他抽出手来捂在她的额头上,陆之暮立刻用自己的双手捂住眼睛,留个小缝时不时瞟一眼屏幕。 “有那么可怕?”他真的是无法理解。不过是人的思维加工而成的艺术化作品而已。比人类的思维所及差远了。 陆之暮猛地点头,看了一眼又被吓到,捂着眼睛跺脚:“鬼啊啊啊……” 鹿禹稱收回手,眉头轻挑:“恐怖片当然要有鬼,不然不是虚假宣传,欺骗消费者么?” 他怎么这么淡定? 他怎么可以这么淡定? 陆之暮吞咽了一下,从手掌后侧头,一脸不满地瞪着鹿禹稱:这是对恐怖片极度的不尊重! 这样愤愤地想着,陆之暮抬手抓了两粒爆米花塞他嘴里,挡住那张好看但是永远说话难听的薄唇。吃你的吧破坏气氛大王! 鹿禹稱真就安静下来了,嚼了嚼,甚至认可地点了点头:“我还要。” 陆之暮:“……” 夭寿啊!人家都来看恐怖片被吓得七荤八素人畜不分,合着鹿大佬是来这是发现了电影院爆米花的美妙,认真地吃来了? 气势汹汹地端过一整桶来:“吃吃吃。” 大佬却不接,两手闲闲的搭在扶手上,一脸嫌弃:“沾手。” 陆之暮:妈的吃爆米花当然沾手啊!不会吃完洗洗么!要不人家电影院还给你发一次性手套啊!要不要给你顺便来盘小龙虾啊?哦,忘了,大佬不齿吃小龙虾。呵呵。 鹿禹稱的目光移到她脸上,突然粲然一笑:“你喂我。” 喂你个仙人板板! 陆之暮僵持不动。 鹿禹稱更是气定神闲。 僵持了两分钟,心急看电影挡脸的陆之暮败下阵来。 她认命的一手挡眼,一手看都不看,抓几粒爆米花,然后又递到旁边去,鹿禹稱居然就乖乖地含住吃下去。 盲喂技能get。 就是他的唇瓣时不时会不小心碰到她的手指,陆之暮被吓得七魂八魄飞了五六个,到后头再也顾不得管他。 于是鹿大佬又开始不安分,陆之暮早已吓得缩椅子里,把整桶爆米花都抱怀里当抱枕使。 “陆之暮。” 鹿禹稱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把她吓得扭曲苍白的小脸扶着冲向他这边。 “爆米花,没了。”清冷的声音带着几分孩子气的委屈。 她都不喂了。 “有啊。”陆之暮扬了扬怀里的一桶,这不还有好多呢么,眼神还是往大屏幕飘去。 “嗯……”鹿禹稱捧着他的脸,看着她刚刚含进嘴里的爆米花,然后看着她的红唇,缓缓靠近,鼻息交融。 陆之暮觉得自己快要看成个斜视,不过这样确实比较有安慰,不容易害怕了…… 屏幕上又是突然切换的镜头和放大的惊悚的脸,伴随着突然而起的恐怖音乐。 陆之暮手一抖,下意识地去捂眼:啊啊啊啊还是好可怕! 被她扬起的爆米花因为惯性飞起,扑啦啦拍在了鹿禹稱凑近的俊脸上。 俊脸由白转青,由青转黑。 鹿禹稱闭着眼,空了的手使劲捏了捏,忍住了捏死陆之暮的冲动。 低沉好听的声音在一派混乱声中隐忍地响起:“陆、之、暮!” 陆之暮闻声抬头,唇猛地被吻住。 鹿禹稱不耐烦的眉眼近在眼前,闭着的眼,微皱的眉头,缱绻而有些沉重的呼吸。 似乎是嫌弃爆米花的阻隔,或者是记得刚刚的爆米花之仇。他抬手夺走了陆之暮手里的爆米花,随手放到自己身侧的凹槽里。两个人之间再无阻隔,在电影院忽明忽灭的幽暗光线里,他吻得深沉而动情。 一吻毕,陆之暮脸颊微红,小唇微肿,大眼睛湿漉漉的。 鹿禹稱捧着她的脸,拇指微微摸索,看到她的眼中全都是他,终于再次满意地勾起了唇:“别怕。”他声音轻轻:“我在。” —— 电影散场的时候,场灯亮起,鹿禹稱抱起陆之暮,她乖顺地窝在鹿禹稱怀里,脸颊绯红。 周围不时有飘过来目光,意味深长的,让她更觉难堪。太丢脸了啊啊啊! 鹿禹稱倒是视若无睹,抱着她向外走。 外面排队等下一场的人依旧多,鹿禹稱走得格外小心沉稳,却不似先前那边嫌恶焦灼。 陆之暮偷偷瞟他的脸颊,终于还是没忍住抬手帮他抹去俊脸上的爆米花屑。嗯,大佬形象不能丢! 不过说起来也奇怪,这好像是她第一次看电影看得走神了……从他吻她开始,后半场几乎完全走神…… 不知道有多少年了,她定时定点看了所有上映的恐怖片,国产的进口的,网上的老片也看了又看,走神这还是第一次,没有被吓到甚至有些心安……也是第一次。 陆之暮今天看电影虽然没有爽到,但却格外感动而安心。 人群中时不时有人注意到这边。忽然有个浅灰色身影猛地一顿,然后几乎是拨开人群冲了过来。 他跑的极快,冲过来扯着鹿禹稱的衣袖,弯下腰喘了喘才终于说上话来,开口就是:“我可算抓到你们了!” 陆之暮被吓了一跳,回过神来不确定地问:“余响?你在找……我们?” 余响猛点头,似乎是憋了委屈无数,说话的语气也极快,跟着陆之暮也开始无所顾忌起来:“可不是找你们么!老子这两天跑遍B市,看到个抱着女人的男人都要过去掰着看半天,都快魔怔了!” 被男人抱着的女人陆之暮女士膝盖中一箭,嘴角抽搐:“你不会打电话给他吗……”这人不会是个傻的吧? 余响冷笑:“你都能想到的我会想不到吗!这货把我电话拉黑了,家里锁也换了,我要不是找不着我至于满世界蹲点么!” 鹿禹稱闲闲地目光瞥到他揪着自己的衣袖上,余响张了张嘴,还是认怂地松开,准备改抓陆之暮的衣袖,又在鹿禹稱一瞬间凌厉的目光中暗戳戳地收了回来。 “找我做什么?”声音清冷淡然。 余响听他终于问到正事,一拍大腿,话都急了几分:“嗨呀!那个师辰,他前阵子又自杀了!还带着那个来过一次的女人。这都要赶上谋杀了!” 陆之暮脸上的表情一僵,心里一跳,手也跟着抓紧了鹿禹稱的衣服。 正文 36.第36章 三个人回到诊室的时候, 一场混乱刚刚平息下来。 Amy正往一个刚换掉的花瓶里插新鲜的花, 张岩译端着新的盆栽到门口架子上摆放。 余响开门的间当, 瞥一眼鹿禹稱陡然变得冷凝的眉眼, 赶忙冲他怀里的陆之暮暗暗使眼色。 陆之暮看着众人一下子瞥过来的神情,手轻轻地拍了拍鹿禹稱的肩,鹿禹稱顺从地把她放到一旁的沙发上。 “Boss。响哥。”张岩译在那头打了招呼。眼神顺带又瞥了陆之暮一眼。 想到之前见面的尴尬和现在的解释不清, 陆之暮下意识地想挡脸,往鹿禹稱身侧缩了缩。 “师辰的家人和几个据说粉丝来砸的,还有几个是那个女的的家里人。这几天见不到你人, 几乎天天来闹, ”余响苦笑,“今儿我也是刚来,又这样了。” Amy脸色一僵, 跟着画着精致妆容的脸微垂:“抱歉,鹿总, 余总,我试图阻止他们了, 说了很多遍不让进, 也拦了, 可是——” “Amy,这不是你的错。”鹿禹稱打断她的话,好看的眉头依旧微蹙。 “你去联系他们, ”鹿禹稱偏头对着余响, 声音冷淡低沉, “修缮的费用和师辰的诊疗费,按原价的十倍算,如果不付清——那么下次师辰不论是自杀未遂还是自杀而死,让他们去警察局说。” “还有,下次带人来之前,记得先准备好道歉的说辞和诚意。” 余响应了一声,硬着头皮去另一头拨电话。想到那一伙儿人的蛮横和鹿禹稱的执拗,两边头疼。 陆之暮看着他们明显花了些力气刚刚整理好的房间,垂下眸,只觉得周身泛寒。 想起两年前也是这样,时常一地狼藉,时常满室破败……而她一个人不知所措。 肩膀上搭上一只温热的掌,紧接着另一边也搭上来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陆之暮刚准备抬眸看去,眼前一个身影缓缓略过,紧接着鹿禹稱在她眼前蹲身下来,扶着她的肩膀,微微仰头同她对视。 黑翟的双眸直直看进她的眼底,陆之暮不安定的心突然就安定下来。 “陆之暮,”他的声音和眼神都极认真,“你跟师辰,是有过无法放下的个人恩怨吗?” 上次在诊所,他亲眼见师辰拉住她,说了那样一番外人无解的话。 无法放下的个人恩怨吗…… 算吗?陆之暮暗暗问自己,却不知道算还是不算。 她和师辰,那样的交集算得上交集吗? 师辰这个人,说到底,从始至终都与她无关才是,可再怎么说又绝不是毫无关系。 陆之暮无法回答,定定地看着鹿禹稱,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鹿禹稱眉头蹙了一下,声音坚定无比,一字一字掷在她胸口:“如果有无法抹杀的过去,他的案子我不会再碰。” 陆之暮眼眸倏然睁大一瞬,满是讶异。她嘴唇张了张,想问他这样没关系吗,鹿禹稱却仿佛洞察了她全部的想法,率先勾唇,唇边的笑意若有似无,转瞬即逝。 “我又不是医生,没有救死扶伤的义务,也没那么高的觉悟和责任感。如果你和他的个人恩怨无法抹去,为了你,我可以自私一次,也为了我自己。” 他从来就不是高尚的人,更不想为了所谓世人的夸赞去委屈了自己,如今除却钱,她成了他为数不多的喜爱和珍视,代价不过是少一个碍事的案子而已。 陆之暮愣怔地看着鹿禹稱,一时完全说不出话来。 鹿禹稱有多喜欢钱呢?从她第一次见他,到后来主动赖上,反正她觉得这世上能让鹿大天才心动的大概只有钱,如果不够,那就加钱,死命加钱。 可他刚刚说为了她愿意放弃这个狠赚一笔的案子,那意思是不是对她也算是真的喜欢了?嗯……比钱还要喜欢一丢丢? 身后的张岩译和Amy同样听得目瞪口呆。 老实说,要不是那张脸顶着他们绝不敢侵犯的Boss皮,他是真的很想过去扯一扯那张俊逸的脸庞,看看皮相之下是不是裹了另一个人。 他们的Boss绝不可能会这样。这个世上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让他放弃赚钱,如果有,那肯定只是另有一笔更大的钱可赚。 由不得又打量了一遍陆之暮,那姑娘看起来除了外貌出众一点,也没有哪里珠光宝气贵气四溢啊? 她还特懂事的摇了摇头:“没有,不用。你忙你的工作就好。” 难道这个女人太会演戏,实际上是一个坐拥商业财团的女老板资金雄厚的女巨鳄?然后其实她巨款包养了自己的Boss……表面上却装作是自己被Boss包养了……嗯…… 不是他说,真的……不像啊…… 鹿禹稱拧眉看着陆之暮,她说完,弯着唇冲他露出一个心安的笑。 隔了片刻,鹿禹稱点点头,起身。 余响也没瞎说,诊所案子倒真是积了不少。 原本就极难预约,排到的人听说延后,宁愿等也无人愿意取消的。 余响和张岩译硬着头皮解决了几个容易些的,剩下的疑难杂症可是叫他头疼了一阵,最近鹿禹稱带着瘸腿小美人四处风流还去给那群小破孩上什么基础课,他倒上火得没有时间和心情去泡吧泡妞,美国那群家伙听说了可把他们里里外外嘲笑了三遍。 真是世风日下,风水轮流转报应早晚来啊。 余响打完电话聊个不爽,气得牙痒痒,回头这头两人还深情对视你侬我侬,更是怒火中烧,上来往中间一站,抱着手臂开始不满地哼哼:“行了行了,别在这你要我不要的演情深了啊,你们俩乐意不乐意给治的先不说,人家上帝还不乐意了呢。” 陆之暮皱眉,没有明白余响的意思。 余响无奈地手一摊,表情是真的烦又愁:“那个师辰,又自杀了。这次闹得更大,三天前刚带着那女的出了个车祸,命大没死,今儿又开车出去霍霍,这会儿重症病房躺着呢。” 余响有些烦躁地叉腰,末了又有些忌惮地看了陆之暮一眼:“生死还不知道,他们家这会儿哪还有命跟我们谈心理健康不健康啊。对了,那人前天往这儿寄了点东西,陆小姐,给你的。” 鹿禹稱听到这里再次地皱起眉头。 陆之暮心猛地一沉,手抓紧沙发扶手。 余响拿着那个有些泛旧的盒子过来,递到陆之暮手里。 陆之暮抓在手里半天没动。 鹿禹稱垂眸看着她,双眸像是一汪月色下的深潭,幽深不见底。 他垂手按在盒子上,眼眸却未离开她半分:“不想看就不要打开了。陆之暮,没必要为了别人的事为难自己。” 陆之暮好容易鼓起的勇气被他说得登时泄了下去。 她突然垂眸笑了起来。 鹿禹稱有些摸不清情况。按理这应该是一段沉重的陆之暮不愿意回想的记忆,她怎么反倒突然笑出声了呢?天才心理分析师对自己的判断产生了小小的怀疑和不该存在的不自信。 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英挺鼻尖,有些孩子气。 陆之暮抬眸的一瞬间捕捉到了,她一瞬间笑得促狭,微微凑近,语气神神秘秘:“鹿教授,我记得您昨天的课上说,一个人谈话时摸鼻子代表撒谎,心虚,不自信,尤其是男人……不是吧?你也会有这样的时候啊……哪一种?” 余响也诧异地去看,这看可不得了:“卧槽!不是吧禹稱,你、你你是不是生病了?”那起码也得是神经病啊。上次他有这种表现大概是十几岁时对着Eric教授撒谎吧…… Amy和张岩译在后头的文档堆里点头,他们也觉得。这样子很不鹿禹稱啊! 鹿禹稱一下子像是正优雅走猫步突然被踩了尾巴的猫,炸了毛。 “陆、之、暮!”对着她含笑的眉眼瞪大眼,话到嘴角,却转头凶了到了身后几个身上,“你们几个都没事忙了是吗?” 几个人看戏的背锅侠一下子又埋首文件夹堆里忙正事,余响被凶得心塞,哼哼唧唧抱怨着也去假装忙。 陆之暮抿唇笑了会儿,有些无奈地看他:“我刚刚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啊,被你这么一讲,漏了大半……哪有心理专家鼓励别人逃避的啊……” 刚刚被她一闹,鹿禹稱此刻身上的架子全无,但是神情认真得像个青涩的大男孩:“对着你的时候,我从来不是心理学专家。” 受不住他太过清澈的目光,陆之暮垂下头,缓缓将盒子打开,脸上的笑意也止住,她轻轻开口,像是对着鹿禹稱,又像是对着自己的:“如果这次他没有死。那么你帮他治疗吧。好吗?” 鹿禹稱俊眉再次微微皱起,没有接话。 目光随她的手落在盒子里。 那里整齐码着一沓又一沓五线谱,还有写满清秀字体的稿纸,另有几个小本子在侧。 陆之暮的手几乎立刻就贪恋地抚上了最上面的本子的封皮。 上书簪花小字: 我的角落:诗与歌 ——扶夕 扶夕…… 扶夕。 “之暮,暮暮,我是扶夕。我们是一天中同样的时间,理应是一样的颜色。” 少女穿着棉布裙子向她走来,在夕阳下奔跑,脸上笑意张扬。她是南来的风,是自由本身。 陆之暮眼前仿佛还看得到那个少女递给她一条一模一样的红裙,露着一排白牙,眼睛月牙弯:“都说夕阳是活力的橙色,我们这么年轻,是要比夕阳更热情的存在,要跑得比时间快,理应是更壮烈的红色啊。” 扶夕。她的少女,她最艳丽的颜色。 本子旁边是一厚沓五线谱,上面的曲子行云流水,和少女的诗歌夹杂在一起,像是揉在一起的江水。 本子下面另有一本影子一般一模一样的本子: 献给扶夕:我的缪斯 ——师辰 凌厉的字体,张扬的名字。 陆之暮猛然想起有关少女的点点滴滴。点点滴滴,却又都与他有关。 初相识的少女,“之暮,我觉得这世上,除了师辰,最好的人就是你。” 后来玩到要好时,“之暮,我现在觉得你真好,和师辰一样好。比我写的那些诗句还要美好。” 再后来,少女扑在被窝上,泪珠洒在看不到的角落,声音沉闷,“之暮,我不要喜欢师辰了。好累。你比他要好,好得多。” 陆之暮纤细的手指抚着清秀的小字,声音缓缓,像是长笛的低吟:“鹿禹稱,人们不该以生病或者自我惩罚去逃避应得的罪恶感的,对不对?犯了错的人没有资格结束自己的生命,从此前尘过往,一笔勾销……被伤害的人没有开口说原谅,这些都不该作数的,对不对?” 鹿禹稱没有回答,看着陆之暮修长的指一下一下温柔摩挲着书页,然后骤然停止。 她抬眸,满眼冰冷:“即使满是悔恨,即使前路每走一步都是更深的黑暗,那也是活该,是自己应该付出的代价,没有资格逃避,要好好受着,要最凛冽最痛苦的活着才是。” 正文 37.第37章 余响刚好听到陆之暮这最后一句。 他半张着嘴, 脸上的神情意外无比。 陆之暮再度垂下眸去, 刚刚的眼神和话语好像是人们的幻觉一般。 “陆小姐……”余响拎着文件夹过来, 神色复杂地盯着陆之暮。 陆之暮将盒子盖好, 手轻放在上面,突然仰头对着余响绽放了一个再正常不过甚至有些俏皮的笑来:“扮演了下新构思的一个角色……怎么样?我演的还不错吧?” 余响看着她,从她神情里找不出半点破绽。 他干笑了笑, 称赞:“陆小姐怎么不去当演员?这演技去当编剧实在太屈才了。” 鹿禹稱在一侧垂眸看着她,神情晦暗不明。 陆之暮盯着余响笑得更灿烂:“哎呀,扮演一个角色满足不了我啊, 当编剧可以在心里扮演每一个角色, 多棒啊。” 多合理的解释。 余响也就且听且信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文件夹,笑得有些欠揍:“对了,禹稱之前说要给陆小姐私开一门特训课, 不知道陆小姐什么时候方便?” 陆之暮一瞬间惊讶地瞪大了眼:“给我?特训课?” 她立刻转头去看鹿禹稱,却一下子跌进他耐人寻味的眼神里。 隔了会儿, 鹿禹稱抬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像是对待一个受了委屈又不愿意说出口的孩子:“嗯。” 余响牙根酸软, 附和着点头。 陆之暮这下彻底惊呆了。她吞咽了一下, 激动的情绪久久激荡在心里, 一下子冲散了刚刚的阴霾和雾气。 “随时都可以!对了,特训指的是什么?” —— “哥哥,暮暮想要那个——”陆之暮扎着双马尾抓着小书包带子, 仰头看着鹿禹稱。 鹿禹稱蹙眉摇头:“不行, 声音不够清澈不够软, 你没进入状态。” 陆之暮咬着下唇,扯了扯自己两根格格不入的小辫,气得牙痒。 忍忍忍忍。要不耻下问,要虚心求教。 学习使她冷静,学习使她快乐。 陆之暮扯着嘴角挤出一个看起来尽量天真无邪的笑:“哥……” “停停停!”余响受不了的捂眼,“陆小姐,我们的患者是一个八岁的天真无邪的小女孩,不是一个28岁的虎妞,更不是一脸油腻38岁的大妈啊……” 陆之暮:“……” 她还没发声骂回去,鹿禹稱率先蹙了眉,抬手扔了个纸巾盒到余响身上:“你留在这里干什么?” “嘿嘿,禹稱,”余响抬手一接,立刻笑得一脸痞气,“我这不是帮你一起考察下陆小姐嘛。好歹我也是专业的……” “哦,”鹿禹稱轻点头,“哪天我也去那边帮你考察下那百分之二十的股份……” “呵呵呵我突然想起来我好像还有个案子没处理哎呀忙啊!” 说话间,余响已经一溜烟地出了休息室,甚至贴心地帮他们带上了门。 陆之暮看得目瞪口呆。 余响的百分之二十看来是比她的《同居合约》还要厉害的存在,不过都是天涯沦落人,都被鹿禹稱捏着命脉,啧啧,可怜。 扯了扯两条智障一般的小辫,陆之暮想哭。 鹿禹稱气定神闲地坐在那里:“你继续。” 继续……个鬼啊! 陆之暮面上云淡风轻,内心早已骂开了花。 她弯唇一笑,决定怎么智障怎么来:“哥哥,暮暮想要……” 鹿禹稱也随着她弯眉一笑,手拿远:“不给。” 陆之暮扑了个空,登时心态崩了。 她把背上那个粉红色米老鼠书包撸下来一甩,坐在小沙发上瞪着眼睛罢工了。 不干了不干了! 这特么什么鬼特训!分明是在整她好玩!亏她还以为鹿禹稱真的是想要教她带她,这世上果然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鹿禹稱面表情淡淡的,似乎早就料定她会这么做一般,耐心地把小书包捡回来,甚至掸了掸上面根本不存在的尘土:“做不下去了?你不是要学心理学。” 陆之暮双手规矩地放回膝盖上,看着他,不卑不亢:“当然要学!可是鹿禹稱,这弱智的扮演游戏和心理学有半毛钱关系?” 鹿禹稱却看着她,眉眼难得的严肃认真:“心理治疗的时候,要求心理分析师对患者产生同理心,最好的方法并不是站在对方的角度看问题,会有偏差。最好的方法,你知道是什么吗?” 陆之暮之前一直以为就是前者,她愣了一瞬,老实摇头。 心里不甘是真的。 “是真正成为对方,这样产生的心理和行为动机,最为直观准确。” 陆之暮愣了一下,突然说不出话来。 这是她从来没有想过的事。 突然就想起了第一次见鹿禹稱的时候。他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猎人,与此刻的他完全不同。 这样想着,也就问出了口:“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也是“成为”了某个人了吗?” 她坐在鹿禹稱对面,比他稍矮一些。 鹿禹稱忽然微微倾身摸了摸她的头顶,笑得格外温柔:“不错,进步很快。” 陆之暮一瞬间像是个被表扬的内向孩子,脸颊微微一热,目光有些不自然地躲闪了一下。她好奇地仰头继续问他:“那你也扮演过这么……奇怪的角色吗?”陆之暮本来想说“智障”来的。 真的太羞耻了啊啊啊! 鹿禹稱老神在在:“角色不分贵贱。” 陆之暮眼神一亮,“那就是有咯?” “……没有。”鹿禹稱修长的手指虚握了一个拳,放在嘴边,轻咳了一下,“我们,继续?” !!!那还要她做! 陆之暮心里有不服,嘴上却不敢再说。 再一想也不是想不通。毕竟人家鹿大佬也是天才那一挂的嘛,怎么也不能像她这种菜鸟凡人一样,做这种掉面子的事啦。 接过那个艳粉色的书包,陆之暮深吸一口气,背了上去,好似背了个千斤重的担子似的。 集中集中,要有专业精神! 笑脸一扬,笑得最天真真诚的一次:“哥哥,暮暮想要那个!” 鹿禹稱像是训练狗狗一般,笑得春风和煦,把手中的彩虹棒棒糖递给她,顺便撸了一把她的狗头,声音里掩不住的笑意:“嗯,暮暮真乖。” 陆之暮:……卧槽!大佬他真的不是在趁机占她便宜吗?? 一个下午,两个人的角色扮演心理体验从八岁少女跨到精神分裂患者又跨到精神压力大的乘务长。 唯一让陆之暮觉得翻身做主人的角色是位女中医。 她幸灾乐祸地捏着鹿禹稱的手腕,给他诊断一系列有的没的毛病。 一会儿一脸深沉:“先生,你脉象虚弱不稳,肾虚啊!推荐你多喝肾宝,和谐性.生活是幸福生活的重要组成部分哦。” 鹿禹稱眯眼看她,似笑非笑:“哦?是吗。” 陆之暮觉得后颈一凉,由不得瑟缩了一下:“当、当然。” 想到自己前几个角色受了那么多委屈着实窝火,继续硬着头皮胡说八道:“先生,你肠胃也不行啊!平时还是多吃蔬菜尤其是青菜,要不容易引起菊花不适……” 鹿禹稱眼神里几乎快飞出冰刀,一字一顿:“菊花?” “呃……”陆之暮马上抽回自己的咸鱼手,转移话题,“这样,我再给您听听心脏啊。” 她正四处找着听诊器的替代品,鹿禹稱却倏然起身,在她四下乱瞄的间当靠过来,把人揽在自己的怀里。 “这样听,清楚一些。” 陆之暮下意识地愣了一下,立刻就听到耳边沉稳有力的心跳。 脸微微一红。 “禹稱啊,你这里还有没有墨水啊,我钢笔刚好没水了!”余响一面喊着,一面推门而入,一眼看到鹿禹稱和他怀里贴着他胸膛的陆之暮,“卧槽”就出了口。 陆之暮赶忙伸手把鹿禹稱推开来。 整理了下衣服,发现自己还裹着鹿禹稱的宽大白衬衣假装医生的白大褂,脸颊发烫。 这两人背着他太羞耻了简直没眼看!难怪刚刚要把他轰出去呢哼! 余响傲娇地走到鹿禹稱办公桌那头,假装找墨水,眼神却偷瞟着看戏。 陆之暮在那头往下脱外头的衬衣,鹿禹稱插兜站着,事不关己的样子。 嘁——这种时候就开始装坐怀不乱安如泰山了。让人家陪他玩了一下午羞耻play呢,余响内心把鹿禹稱里里外外鄙视了个遍。 晚上的时候,余响非嚷着要请他们吃饭。 饭桌上,他刻意支开了鹿禹稱,拉着隔了隔座位的陆之暮讲悄悄话。 余响笑得一脸老狐狸相:“麻烦陆小姐能帮我个忙。余某一定重金感谢。” 陆之暮闻言眼前一亮:“多少钱?” 余响嘴角抽了抽:这嘴脸怎么和某人那么像? 继续笑:“哎,谈钱就俗了。我这里有个宝贝,可比那铜臭味的东西强多了。” 陆之暮登时收回了目光,兴趣缺缺:“哦。没兴趣,没空,不帮。而且,现在大家都用纸币。”哪来的铜臭味。 余响:……靠!真是近墨者黑!这俩人一样黑! “全套鹿禹稱绝版糗照哦!附赠视频……” 陆之暮迅速抬头,几乎可以说是眼里闪着精光了。她猛然凑近:“你说的是真的?你真有?” 余响眼睛暗暗瞥了她一眼:“有是有,不过陆小姐既然没兴趣的话,那就……” “有有有啊!我突然又不忙!”陆之暮主动凑近了几分,声音都轻快了不少,“说吧,要我帮什么忙?不是借钱的我都可以!” 余响:“……” —— 鹿禹稱按着余响的支使买了些东西回来的时候,陆之暮正背对着他垂着脑袋揉眼睛。 他走过去坐定,人半天也没有向他看过来。 纤长的手指敲击着桌面,终于忍无可忍,把人掰过来面对着他。 鹿禹稱一点点把她挡脸的手拿下了,刚好看到顺着少女的眼眶滑出的两行清泪来。 正文 38.第38章 修长的手指烦躁的在桌面上敲着。 陆之暮垂眸听着, 如坐针毡, 不停地打退堂鼓。 十分钟前, 余响拉着她, 以鹿禹稱的糗照和视频为抵押,换她帮他一个忙。 陆之暮现在脑海里都清晰地回想着余响犹如找到救星的飞速声音:“陆小姐,这个星期禹稱的爸爸会来, 我现在进不去他公寓。你只要想办法拖住禹稱,别让他把人赶跑就行。” 陆之暮:“……” 余响看着她懵然,解释:“他们父子关系不太好。” 陆之暮愣了一下, 阖上了嘴。 涉及到家务事, 她有些后悔答应余响了。 不过她想,再怎么说也是父亲,鹿禹稱怎么也不会当她面赶人吧。 顺着落地窗看着鹿禹稱进门的身影, 余响飞快地给她手里塞了样东西,补充:“还有, 提防着两个人别打起来。” 陆之暮:“……” 她真的后悔了。 抬头问:“你说的这周,是哪天?” 余响看着鹿禹稱上楼的身影, 有些急了, 抢过她手里的小瓶子, 飞快拧开,回答她:“也就明天吧。” 陆之暮:“……” 她彻底后悔了。 可余响根本不给她后悔的机会,趁着她反应不及, 小瓶子对着她瞪大的眼睛飞快地哗哗两下挤, 陆之暮登时两眼猛地泛出泪花, 下意识地躲开,偏转身捂着酸胀的眼睛,揉了又揉。 鹿禹稱刚好拎着东西推门进来。 然后就是此刻的情况。 陆之暮顶着酸胀泛红的双目,头也不敢抬。 修长的手指猛地停了下来。 她吸了吸鼻子,大气也不敢出。 那头却突然一声轻叹,紧接着鹿禹稱好听的声音响起:“说说吧,什么事?” 原本只是做戏的陆之暮一瞬间竟真的有点莫名的委屈。 余响眼角瞄着她,紧张地清了清嗓。 陆之暮回过神来,想起他最后的嘱咐:“陆小姐,你等下就尽量表演,怎么能唤起那个冷血动物对亲情的感觉就怎么来。你是专业的,我看好你哟。” 陆之暮:“……” 还哟。可拉倒吧,她专业个鬼哦。 余响这摆明调侃她赖上鹿禹稱这事。 被迫推上战场的她回想了下,竟然一时想不起亲情回荡在心间的感觉。 时间可真奇妙。 硬着头皮抬头,眼眶里蓄的泪水一刹间顺着脸颊滑了下来,陆之暮有些狼狈,看在人眼里却是楚楚可怜的。 抖了抖心底里的鸡皮疙瘩,开口:“没什么,就……突然想家了。” 鹿禹稱点头:“你家在哪?” 呃……踩雷了。这个她真没有。 陆之暮不自然地别开目光,换了个说法:“想我爸妈了。” 依旧点头:“他们在哪。” 陆之暮:“……” 她大概是脑子有坑会答应余响的请求。 她有什么资格劝鹿禹稱,她有什么资格提家里人…… 想到这里,陆之暮索性自暴自弃,开门见山:“鹿禹稱,听说明天你爸爸会来。” 修长的手指又开始有一下没一下敲着桌面,声音漫不经心:“嗯。” 余响在那头眼睁睁看着陆之暮这令人窒息的操作,气得扶额。 却用力过猛,发出“啪”的脆响,活像自己打了自己一巴掌。 还挺疼。 余响痛苦地改为用手捂着额头。 陆之暮仰头看他,眼里还带着水汽,模样有几分可怜:“那,我能见见他吗?” 余响感到窒息,猛地叹了一口气,声音大到二人听得一清二楚: 猪队友啊! 陆之暮小幅度瞟了他一下,带着一肩重任补充:“我很久没有见过父母了。” 余响:“……” 合着她以前老见?别人的父母? 修长的手指停了一瞬,很快加快了速度:“嗯。” 余响猛地从大掌后抬头:卧槽!这也行? 这还是那个聪明到令人发指的鹿禹稱吗?他脑子坏掉了? 陆之暮眼神不自觉地瞟到余响那头,和他对暗号:这就……解决了? 余响同样难以置信:好像……是这样? 眼前猛地凑过来一个身影。 陆之暮下意识地转头,一下子对上鹿禹稱靠得极近的脸庞。 她的心猛地一悬,大气也不敢出:“怎、怎么了?” 鹿禹稱的目光在她眼波中流转,鼻尖几乎贴着她的鼻尖。 他舌尖伸出来,绕着好看的薄唇轻轻舔了一圈,声音低沉暗哑:“有一个问题。” 陆之暮支着耳朵一愣,他的薄唇却带着一点濡湿的湿意轻轻贴上她泪痕未干的脸庞。 条件反射地闭了一下眼。 温热转瞬即逝。 陆之暮紧张地吞咽了一下口水,睁眼,一瞬间口干舌燥。 余响个单身狗兼鹿禹稱多年好友看得呆若木鸡。 那头掀起惊涛骇浪的俊逸脸庞缓缓远离,薄唇轻启:“你的眼泪,竟然还是薄荷味的?” 陆之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脸腾地就灼烧起来。 余响在鹿禹稱投过来冰冷目光之时,猛地端起面前的淡柠檬水灌了一口,却呛到了,猛地咳嗽着。 一不小心,手里的劲爽眼药水磕过桌面,又砸到地上,咕噜噜地滚到鹿禹稱脚边。 他根本是早就发现了! —— 晚上二人回到了公寓。 陆之暮洗了澡,趴在落地窗边的小沙发背上,看着外面的夜空和都市的夜景发呆。 旁边的窗户开了一小道缝用来通气,夜风将灰色的窗帘吹得微微浮动。 有人迈着长腿过来,伸长了手臂,将窗户阖上。 窗帘一下子静了下来。 陆之暮回过神来,抬眼去看。 鹿禹稱也正沉静地垂眸看她,眼中是被洗净一般的黑色。 屋里的气氛是让人难捱的安静。 就好像刚刚随着他关窗的动作,空气都停止了流动一般。 陆之暮最先受不住,看着他,心忽的落到实处:“对不起。今天……骗了你。” 鹿禹稱微微歪了歪头,似乎并不接受。 她吸了吸鼻子,垂下了眸。 隔了会儿听到他的声音响起:“你说的,是假的?” 陆之暮猛地抬头,想了想,笃定的摇头。 她说的话都是真的。 鹿禹稱忽然弯唇看她:“那为什么说是骗?” 她忽然哑口无言。 被鹿禹稱套进一个逻辑怪圈里。 对啊,她说得每句话都属实,可她也确实骗了他。 是为什么呢?陆之暮想了好久,觉得,大概是,她一开始说这番真心话是带着骗他的不良动机的,是出于骗他的目的的。那么过程中不论说了多少实话,都算是骗的。 不等她再反驳,鹿禹稱向她走了两步,高大的身体忽然又在她的小沙发面前蹲下身来。 眯眼审视着她绑着石膏的脚,许久后抬头:“脚还痛吗?” 陆之暮一愣,猛地摇头。 这阵子有他,她几乎脚不沾地,根本没有疼的机会。 鹿禹稱又不放心地看了一阵,缓缓点了头:“那明天去医院,把石膏拆了吧。” 陆之暮被他这么一提醒,算了算日子,还真到那个医生说的拆石膏的时候了。眼眸倏地睁大:他怎么比她自己还记得清楚。 刚准备点头,猛然想起自己肩上的责任,陆之暮在他起身的瞬间拉住他睡袍的衣袖,可怜兮兮:“后天去拆行吗?” 鹿禹稱偏头看她,想了一下,回她:“他明天下午才能到,上午去拆石膏,来得及。”声音低沉,带着细碎的颗粒般的轻微沙哑。 陆之暮准备了一大套的说辞突然派不上用场。 她愣怔地扯着鹿禹稱的衣袖,舔了舔唇。 鹿禹稱是这样聪明,他在这方面有着过人的天赋。只要他想,她在他面前如透明人一般容易看透。 可他今天耐心地配合了她拙劣的演技。 有什么东西隔着雾气向她招手,陆之暮看着鹿禹稱黑亮的眼眸,忽然唇角上扬:“鹿禹稱,我真的没骗你。” “我说的都是真的。” “如果可以,想要见见你的父亲。我也真的好久没有见过父母了。” 陆之暮的手指收紧,攥得更用力:“从我17岁父母过世起,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鹿禹稱,我知道我这样讲有些多事甚至可笑,”她吞咽了一下,透露了几分紧张,“如果父母们没有十恶不赦,那么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尽量不要错过了。也许某天真的会遗憾。” 鹿禹稱保持着那个姿势,一瞬不瞬地侧眸盯着她。眼睛黑亮清明。 没有任何……同情还是疑惑甚至抵触的情绪。 陆之暮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 鹿禹稱缓缓抬手,将她的手扯下来:“不是关系不好,只是不熟而已。” “啊?”陆之暮没大懂。 鹿禹稱犹豫了一下,把她的手攥在了手心里。 “我跟他,不是关系不好,只是见面太少,不熟而已。” 所以她不用这样战战兢兢,莫名负担。 “……哦。”陆之暮愣怔着应下,似懂非懂。 隔了会儿,她又弯着眼睛笑了起来,手被他握在掌心,老实了不少:“你想不想知道我的故事?” 鹿禹稱平静地看她的眼睛:“不想。” 陆之暮:“……” 这跟她想的一点也不一样。她不死心。 “那你想不想知道我父母是怎么过世的?” 鹿禹稱依旧是那副表情:“不想。” 陆之暮所有的话登时被堵死在了嘴边。 她咂咂嘴,隔了会儿,终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你们心理学家不该对我这种父母双亡的问题少女关注有加,然后趁机研究实践吗?” 鹿禹稱回答得漫不经心:“嗯……” 陆之暮登时拔高了嗓门:“那你还不想?” 鹿禹稱终于调转过身来。 他弯下腰,一只手还攥着她的手,另一只手搭上她的肩头,目光认真无比:“陆之暮,关于你的事,我永远不会过问,除非你自己想说。也别想着哪天会成为我的患者,我永远不会治疗你。” 陆之暮眼睛一瞬间瞪得老大。 靠!他这么一本正经甚至有些深情的,就为跟她说这个? 那她赖上他还有什么用! 登时感到不解又不服:“为什么呀?” 鹿禹稱眼底的颜色更沉,声音也沉:“心理分析师不能患者在一起。” 陆之暮嘴还半张着,一下子愣在当下。 他接着说道:“虽然我不会被那些伦理道德束缚,可是我怕你会。” 怕她哪天拿这个当借口再次拒绝他,也怕世人对她的指责。那画面光想想就令他觉得刺目。 隔了会儿,陆之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是不是我不想说你就真的不会问?” “嗯。” “哦,那我现在就想说。” 鹿禹稱:“……” 她仰头看着他笑,似乎是要给他讲一下她高中糗事的轻快语气。 忽然就不想再听下去。 轻轻叹了口气,鹿禹稱抬手摸了摸陆之暮的发顶,声音格外轻柔:“早些睡吧。以后再说。” 她却忽然执着起来,反手握住他手指,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僵持了片刻。 鹿禹稱倾身,将她抱起来,往沙发那头走。 “睡吧。” “我给你讲故事。” —— 客厅沙发上蜷着一个纤细的身影,呼吸浅浅。 灯光调得最暗,在深夜里,光影绰绰。 书房里。 鹿禹稱翻开自己的本子,那里停留在上次顾同林的案子那里。 锋利笔锋利落干脆,写着几行字: “似乎人们都搞错了一个概念,不是小众而不入潮流的存在是变态,而是变态同样存在于小众里,因为这比例而显得格外突出而已。 所以,慕残或许不是病态的,但欲害人身体者,是不可饶恕的变态。” “——还好她没有事。” 鹿禹稱修长的手指捏着钢笔,微微蹙眉,忽然想起陆之暮先前嬉笑的脸来。 想了一瞬,他垂下眼帘,提笔写到: “她的秘密似乎比我还要多。” “后知后觉,我竟然一点也不好奇。” “尽管好奇被满足令人愉悦,可计较起来,抵不过想同她在一起的心。” 一口气写完,鹿禹稱盯着这行字发了一会儿呆。 蓦地弯唇一下: 原来心失了控制的时候,感觉也没那么差。 正文 39.第39章 鹿禹稱开车载陆之暮去医院取石膏。 一路上她都紧张得坐立不安, 隔一会儿就要问他一句时间。 一会儿又就开始打退堂鼓:“要不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我突然想起来冰箱里没有什么食材了!” 鹿禹稱看了她一眼:“等下去买。” “那怎么来得及!” 毫不夸张地讲, 陆之暮真的紧张到手脚冰凉。 “来得及。”鹿禹稱把车泊好。解开安全带, 侧身看她, “陆之暮,你在紧张什么?” 陆之暮吞了吞口水,眼神飘忽:“没、没紧张呀。你爸爸难得来一次嘛, 得好好招待不是。” “不用。”鹿禹稱下车,迅速转到她这头,打开车门, 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一脸正经,“你就是丢给他一块生牛排,他都能吃下去, 并且消化得很好。” 陆之暮:“……” 余响没有骗她,他们真的关系不好。 鹿禹稱想毒死自己的爸爸。 —— 拆石膏的过程快得多了。 又拍片确认了一下恢复情况。 医生帮她用酒精擦拭了一遍, 又裹了一层薄薄的绷带。嘱咐她最近行动还是要小心,免得二次拉伤。 脚还是尽量少沾地。 陆之暮活动了一下, 只觉得没有石膏裹着了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 新的药水浸得整个脚踝凉凉的, 过了一会儿药效发挥出来又开始发热。就是药味弥漫着会格外重。 陆之暮自己闻着都有些受不了, 小心翼翼去瞥鹿禹稱的反应。 他这个人有洁癖的。 他却拿着她的片子看着,隔会儿又看着她被绑得好好的脚,蹙起了眉。 果然……被嫌弃了。 陆之暮红着脸小幅度地抬脚去够那只舒适的布鞋, 想想着穿起鞋好歹能稍微遮一下味道。 鹿禹稱却突然走了过来, 他蹲身下来, 握住她绑着绷带的脚踝,低声呵斥:“别乱动。” 修长的手指拎起布鞋,小心翼翼地套在她的脚上,又缓缓放下来。 旁边帮忙绑绷带的小护士脸红不已,看着鹿禹稱俊逸的脸庞,不住地冲着陆之暮轻笑。 陆之暮觉得自己脚踝的温度更加高了,高得发烫。 一定是因为药效太强了! 鹿禹稱依旧抱着陆之暮下楼,坐车,只不过少了笨重的石膏腿,画面唯美了许多。 他没将车开回公寓,反而停在了超市外面。 陆之暮看着时间过去了两个小时了,都快急眼了。 鹿禹稱抱着她出来,一脸淡然:“你不是说冰箱食材不够了?” 陆之暮瞪他:“你不是说给叔叔吃生牛排?” 鹿禹稱垂眸看她:“家里有牛排?” “……”还真……没有。 他没再说话,抱着她往超市里面走。 陆之暮被他哽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刚刚说“家里”……久居漂泊的陆之暮忽然觉得内心某根诶尘封已久的弦突然被拨了一把,震颤整个心房。 脸猛地滚烫起来。 超市门口站着导购小姑娘,看着他们这架势,跟着又看到了陆之暮脚上露出来的一小截绷带,赶忙伸手把他们往旁边的车那里引:“您好,这边有专门为行动不便人士准备的无障碍购物车……” 陆之暮被鹿禹稱放进车里专门准备的座位里,她前面是购物车置物筐部分,身后就是推着车的鹿禹稱。 这个样子……很奇怪。 陆之暮脸红着,又觉得新奇,一面跟导购道谢,一面新奇地赞叹:“现在的超市想得可真周到啊,还为伤残人士准备车了。” 导购小姐微笑着:“是啊,还有一部分是为了满足小情侣的情趣的。之前超市里坐坏好多辆普通购物车了。像你们这样真的行动不便的情侣倒是不多见。” 说着脸红看了一眼扶着推手的鹿禹稱:“这位小姐可真是有福了,男朋友这么贴心。” 陆之暮脸红了红,解释:“不是,平时不这样的,我脚受伤了才这样……”抱来抱去。 导购小姐笑得一脸“她懂的”的样子。 推车进去的时候,冷面大佬鹿禹稱居然罕见地开口跟人道了谢:“谢谢。” 附赠鹿式微笑。 导购小姐脸红着,竟然一时忘了回答。 陆之暮一脸稀奇地仰头看他,啧啧道:“真是没想到,堂堂鹿禹稱居然也会跟人道谢啊。” 鹿禹稱垂眸就能看到她明媚的眉眼和自然下垂的头发,眉眼间的笑意不减,心情很好的样子:“她眼光不错。” “啊?” “不仅看出了我的身份,还肯定了我的地位。”当然要谢谢她。 陆之暮反应了下,才想起来刚刚导购小姐称呼他为她的“男朋友”。 她可能真的被大佬给带傻了,已经听不出这话有什么不对劲了。甚至她觉得这个称谓给他也没什么。 陆之暮收回目光,直视着前方,超市的空调也吹不散她脸上的热气。 路过视频区,陆之暮四下望着,问他:“对了,叔叔喜欢吃什么啊?” 鹿禹稱想了下,老实作答:“不知道。” 陆之暮:“……”他们真的关系不好吧。 顿了顿,她换了种问法:“那,阿姨在家喜欢做什么菜啊?” 撇去鹿禹稱爱吃的他妈妈爱吃的,剩下的总该是他爸爸爱吃的了。 鹿禹稱半天没有声音。 陆之暮疑惑地仰头。 发现他像个孩子一样蹙眉皱着鼻子,似乎在回忆什么不好的事。 陆之暮:“?” 喵喵喵?这什么反应? 隔了会儿,他终于拧着眉头给她清点:“芥末火鸡,咖喱蒸鱼,外焦里生牛排……” 末了,他特别郑重地低头对上她的眉眼,孩子一般嘱咐:“陆之暮,你不要学她。” 陆之暮:“……” 等等他们全家都关系不好吧?什么仇什么怨,致力于互相毒死对方? 画面太可怕,吞咽了一下,陆之暮忍不住问:“鹿禹稱,你是怎么活这么大的?” 鹿禹稱被她逗笑,突然就像个情绪简单的孩子,黑亮的眸子望向她,然后空出一只手扶着她的后脑,把她一直后仰的脑袋摆正:“坐好,脖子累。” 陆之暮听话坐好。瘪瘪嘴。 过了会儿,她猛地后仰了一下,笑得明媚,像个邻家大姐大:“你别怕,以后我照顾你,再也不用饿肚子了啊。” 在鹿禹稱有所反应前,她猛地收回脑袋,在他前面捂着脸沾沾自喜,小小声的补充:“哎哟可怜孩子。” 隔了会儿,陆之暮笑够了,她刚把手掌放下了,突然听到身后鹿禹稱带着鼻音的声音,郑重地“嗯”了一声。 声音甚至有几分愉悦。 心里的那根弦又被这浅浅的声音拨动了一下。 陆之暮垂下头,于千万人之中,听到自己心跳加快的声音。 买了几样绝不会出错的食物,有的是她抬手就拿到的,有的是她递一个眼神,鹿禹稱立刻心领神会地帮她取过来。 陆之暮看着身前筐里的食物,由不得心情变好。 她一样一样确认着,末了突然想到:“啊,没买水果,鹿禹稱快快快,水果……” 手下意识地返到身侧拉他衣袖催促,像是小孩撒娇一般。 鹿禹稱垂眸看她纤细白皙的手指攥着他的衣袖,弯唇一笑:“好。” 水果区每种水果都有试吃的切好的水果,装在独立小盒子里,有牙签。 到底是为了诱人购买啊,看着可真诱人。 陆之暮有些止不住想试试,却碍于鹿禹稱的面不敢下手。 哎,大佬一定不齿她这一行径。 她不能给大佬丢人。 霸道总裁在侧怎么能干试吃这么跌份的勾……当呢…… 面前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掌,拇指食指捻着一个小盒子,里面装着新鲜的剥好切块的橙子。 陆之暮愣怔地抬手接过,往嘴里送的瞬间,忍不住抬眼悄悄瞥站在她身前来的鹿禹稱。 嗯……神色如常。大佬没有鄙视她。 不过这橙子……是真的甜啊。陆之暮甜得的眼睛都眯起来,拿新的牙签扎了一块,伸长胳膊送过去:“你要不要吃?很甜的。” 鹿禹稱目光投到她手上,又移到她脸上,她立刻点头,加深自己话的可信度。 鹿禹稱顿了一顿,顺从地点点头。 他身体前倾,靠过来,陆之暮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鹿禹稱的身体靠过来,撑着车的两侧,越过了她举着水果的手,径直向着她靠过来,飞快地凑近,在她唇上轻啄了一下。 陆之暮傻眼地左右看了看,人不多,只有几个年轻人注意到这边。她脸红了红,手还举在当下,却看那头鹿禹稱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刚刚碰过她的唇,蓦地莞尔:“嗯,很甜。” 买好要用的水果,陆之暮趁着鹿禹稱不注意,抬手薅了一个网袋装好的榴莲到车里。 鹿禹稱眉头一皱,鼻子也跟着起来皱起来,抬手过来欲拿出来。 陆之暮马上不顾脚伤倾身去抢,像是个糖果被抢的孩子。泪眼汪汪地转头看他,满眼控诉。 鹿禹稱伸到一半的手转了个弯,把她扶正,避免她压迫到腿脚。 抬起眼皮,对上她睁大带着水汽的目光,妥协:“坐好,小心脚。” —— 做饭的间当,陆之暮坐在凳子上开始半仰着头思忖,口中还念念有词。 一旁被支使着择菜的鹿禹稱听不下去,问:“在说什么?” 陆之暮收回目光,摇了摇头。 隔了会儿,偏头看他,好奇地问:“鹿禹稱,你从小就在美国长大的吗?” “嗯,”鹿禹稱把择好的菜放到过水篮子里去洗,“从出生起,大多数时间都在那里。” “哦。” 陆之暮又是那副仰头思考地模样,过了会儿猛地回过神来,瞪大眼睛看他:“你父母是外国人吗?你是混血儿?” 鹿禹稱不明白她问这个干什么,点头:“算是吧。” 陆之暮舔舔唇,小脸一僵,回过头去,开始一脸紧张地念念有词。 过了会儿,她忽然特别郑重地回头问他:“金针菇用英语怎么说来的?” 鹿禹稱:“……” —— 门铃响起的时候,鹿禹稱起身去开门,却被陆之暮拉住了衣袖。 她紧张地整了又整衣服,语气里难掩紧张:“等等、你等我一下——” 鹿禹稱很自然地倾身抱起她到门口。 陆之暮在他开门的时候挣扎着要下来,声音都压低了几分,生怕隔门有耳给听见里面的情况似的:“你快放我下来,让叔叔看到怎么想我啊。” 鹿禹稱放下她来,语气淡定无比:“那等下你要回去,不还是会给他看到?” 陆之暮:“……”对哦! 她猛地一拍手,恍然大悟地对着鹿禹稱:“对对对,你提醒的是。那叔叔在的这阵子,我们千万不能这样。从今天开始我自己跳着来,再不行还有拐杖的。我拐杖呢?” 鹿禹稱:“……” 他为什么要说刚刚那句话。 门里两个人争执半天,终于落定,在房间里想起更加一浪高过一浪急促的门铃声的时候,把门打开来。 陆之暮紧张地攥着手,一手扶着置物架站稳,脸上堆起笑容,声音也注意温柔恬静:“he……llo……” 她极小声的半句英文湮没在余响的声音里和对面那个满脸笑意、格外活力的男人眼眸里。 正文 40.第40章 余响自来熟地拨开鹿禹稱, 把男人请进了屋里。 末了还眼光还若有似无在戳在门口的两个人之间逡巡, 嗓门一点没减:“你们俩刚刚在忙什么呢?这半天不开门, 我跟鹿叔差点以为你们……” 他停在一个刚好的位置, 引人遐思,没再说下去。 陆之暮早已听不进去他的调侃,等人换好鞋进到客厅里, 她扯着鹿禹稱的衣袖,小声但是难掩尴尬地对着他埋怨:“你怎么没告诉我你爸爸是中国人啊?” 鹿禹稱挑了挑眉,垂眸看她:“我什么时候说他是外国人了?” ……好像是没有。 陆之暮还是不服:“那你不是说你是混血儿吗?” 鹿禹稱点头, 严肃地看着她:“陆之暮, 是混血儿,我可没说我是个纯正的美国人。” ……这倒也是。陆之暮自己因为紧张会错意,面子上挂不住, 反而率先凶了起来:“你干什么用看傻瓜的表情看我,是你自己没有把情况讲清楚。” 她梗着脖子甩锅。 鹿禹稱眯眼看她, 在她以为他快要生气了的时候,突然开口:“应该是且只是混血。乔安娜女士是土生土长的美国人。” 受不得委屈的大佬竟然真的接下了这口锅, 甚至乖顺地给她解释。 陆之暮心里有愧, 拂开他欲扶她的手, 撑着墙壁,往里蹦着。 她觉得自己真是后悔死了接了余响这个烫手山芋啊,鹿禹稱口中的乔安娜女士大概就是他的妈妈了。 啧啧, 关系差到连妈妈都不喊。 余响看她这蹦跶的样子, 张了张嘴, 又看了看她身后站着的人,硬着头皮上来扶了一把。 后面的鹿禹稱的眉头皱着,眯着眼睛盯了一路。 余响差点冷汗都下来了。 —— 饭桌上,陆之暮半天没想到句顺溜的英文,倒是听到余响和男人交流了两句,都是顶流畅的中文,终于稍微放下心来。 “叔叔,您有好久没有回中国了吧?”她顺着余响的话往下问。 男人眉眼间同鹿禹稱有几分神似,多了几分风尘仆仆的旅人疲惫,但是那双眼睛真是如出一辙的清亮。看起来比鹿禹稱平时的样子要活泼热情几分。 他看着陆之暮,格外亲切地笑了一下,眼里有感慨:“大概有十年了。” 男人的目光有几分温柔地落在鹿禹稱身上:“禹稱比我还要久,他出生在美国,也是长大后才过来过几次。” 说着,他极欣慰地对着鹿禹稱笑:“做得挺不错的。” 鹿禹稱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连多余的情绪都不曾给。 余响在陆之暮对面对着她使眼色。他想踢陆之暮的脚给她点提示,却在靠过来瞬间被一条长腿猛地踹了回去。 余响疼得瞬间皱缩了脸,却不敢喊出声,伸手下去摸着脚尖,面上还要对投来问询眼神的二人微笑表示没事。 陆之暮接收到他的眼神,赶忙用公筷给男人夹菜:“叔叔您尝尝这道菜,是禹稱亲手……择的。” 话一出口有些尴尬地摸了摸脸。 她想献个殷勤而已,让这位帅气的老父亲感受一下儿子的爱意,却发现桌上的菜没有一道是鹿禹稱做的。 天,她怎么敢让大佬做饭,择菜已经是他最大的敬意了。 而且,看着以前他们家的状况,鹿禹稱要是会做饭,恐怕真的要互相残杀世界大乱了。 男人却笑着真的夹了一筷子,然后夸赞:“嗯,味道不错。” 陆之暮脸红了红:“您多吃点。” 过会儿,男人格外欣慰地感慨:“我倒真没想到,禹稱会有交女朋友的一天。” “是啊鹿叔,我跟您讲……”余响仿佛一下子找到了同好,开始滔滔不绝起来。 这可是震惊整个朋友圈的大事件好吗! 一边突然被冠以女朋友称号的陆之暮差点被米饭呛到,低头拿果汁喝。 “不是女朋友。”一边一直无视他们的聒噪,一声不吭的鹿禹稱突然开口,那边两个男人一个女人震惊地看他。 他却一脸淡定,睨了陆之暮一眼:“我正在追她。” 那头男人和余响同时呆若木鸡。 陆之暮这下真的被果汁呛到了,捂着嘴望着他咳得脸通红。 鹿禹稱特别自然地抬手递了张纸巾给她,末了还温柔地帮她顺着背。 余响半晌反应过来,筷子一撂,对着陆之暮就开始滔滔不绝:“我说陆小姐,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我们禹稱虽然人是闷了点,生活能力差了点,迟钝了点,也没什么情趣,也没我风流倜傥英俊帅气,但是跟一般的凡夫俗子比,那是甩了一大截好吗。他到底哪不行,你说出来让他改改嘛……至于吊着孩子不答应么……” 鹿禹稱:“……” 陆之暮:“……” 鹿父一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 陆之暮凛着脖子,被三个人的目光盯得泛寒。 “没有不答应。” 三个人俱是一愣。 隔了会儿,她低着头特别小声地重复:“我没有不答应。” 言下之意就是鹿禹稱说的她早都答应了。 余响愣了一下,马上乐开了花。他抬手越过个对角线去拍鹿禹稱的肩膀,没拍着,对着空气激动地挥了挥,一脸“你看看哥都帮你到这份上了”的得意:“哎呀,我们禹稱这孩子就是感情这点上有点木,又从来没谈过,一般女孩子的暗示他根本听不懂。这傻小子还以为自己在追你呢,答应了好啊,答应了……我们从此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哥罩你啊!” 鹿禹稱却罕见地沉默。 没有用纸巾盒甩余响,没有理他的调侃还刻意辈分又骑在了他头上。他沉默地用手指敲着桌面,眯着眼盯着陆之暮,过了半晌轻开口:“吃饭。” 气氛一时从欢快跌入沉默,无限尴尬。 陆之暮脸上的笑僵了一下,像是被人打了一巴掌一样,突然无所适从起来。 她刚刚的本意是不想鹿禹稱那个尴尬的。 况且……她也从来没有拒绝他。 留在他的身边,怎样的身份都可以。一直都是这样啊。 鹿父给她夹了块鸡肉,柔和地叮嘱:“之暮,你快吃。” 陆之暮红着脸道谢,小口去咬鸡肉。 桌上的气氛一时静谧。 过了会儿—— “我觉得,禹稱长得比余先生好看。” 三个人蓦地转头向这边突然出声的女人。 她红着脸,目光逡巡了一圈,最后落在余响脸上,笃定无比:“学校里很多女孩子都喜欢他……他也很聪明,是个天才;很专情,从不跟别的女人纠缠不清……对我也很好……” 陆之暮声音渐渐虚下来,到后来逐渐低到听不见。 她在众人的目光中垂下头去,闭了闭眼,恨不得抽自己一个大耳光:她在胡说八道些什么……这下好了,他爸爸一定认为自己是个神经病……甚至变……态…… 斜对面却突然爆发出一阵压抑着的低沉爽朗的笑声。 陆之暮头埋得更低。丢人死了啊啊啊。 头顶却蓦地落了一个温柔的大掌,轻轻地拍了两下。 像是秋天经过一条金色的大道,被落叶轻轻砸到,整个心底都漾起远处湖泊里的涟漪。 她抬头去看,跌入鹿禹稱深海一般的眼眸里。 鹿禹稱看着她,满眼笑意,再不似刚刚阴沉,带着明媚和得意,甚至有几分她常见的孩子气。 他还不忘往那边铁青着脸的余响那里瞟了眼,骄傲的情绪一泄而出。 陆之暮的脸更红了。 却莫名为了他这高兴而雀跃。 —— 饭后洗碗。 鹿禹稱居然主动过来要帮她,陆之暮推他出去:“你去跟叔叔他们聊天嘛,那么久没见面了……” 鹿禹稱站在原地不动。 她不理他了,转过去低头放水。 隔了会儿,身后窸窸窣窣的,鹿禹稱跨过来,突然弯腰,像个孩子一样将背对着的她将她拢到怀里。 陆之暮的身体陡然一僵,赶忙做贼心虚地朝门口望去。 鹿禹稱埋首她的颈间,蓦地嗅了嗅,声音讷讷的,带着孩子气的鼻音,却正经无比。 他说:“陆之暮,你喜欢我吗?” 陆之暮一愣,刚想张嘴就答“喜欢”,却被他打断。 “如果我不是心理分析师,如果不是催眠师,如果身上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了……摒弃这些,你喜欢我吗?”说到最后,声音里竟带了一丝自己都察觉出来的紧张。 陆之暮张了张嘴,忽然说不出话来。 她从没想过这些预想。 庆幸他就是鹿禹稱,拥有所有这些必然吸引她的因素,所以现在是这样的存在。 可,如果他不是呢? 鹿禹稱微微抬起一只手摩挲她的头顶,轻柔无比:“所以你没必要说谎。对着我说不出,对着任何人都不要。” 陆之暮一愣,反应半天才发现他大概是说她在饭桌上的那一番话。 她想偏头看他,可他的脑袋还埋首在她的颈间,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衣领里。 陆之暮顿了一下,特别严肃地为自己正名:“我没有撒谎。” “你本来就真的比余响好看,也比他聪明,比他要专情……对我也真的很好……”所以她真的从来没有拒绝过他。 身后的人僵了一下,手轻轻地拍了一下她的头:“陆之暮。” “嗯?” “余响要气死了。” 陆之暮陡然一惊,忙做贼心虚的去看门口。 呼,那里什么都没有。 她刚松了一口气,鹿禹稱抱着她的手臂却陡然收紧,像是小孩子死死抱住自己心爱的毛绒玩具,他轻轻在她颈间拱了拱,声音轻快低沉:“陆之暮,我很高兴。” “真的高兴。”他直起头,陆之暮终于能够回头同他对视,却只见他眼眸里盛满细碎的星星。 他唇角微弯,笑看着她,末了像个孩子一样皱了下鼻子,小大人一样的严肃:“陆之暮,我可能被你带坏了。”他的笑意又起:“我本来以为我绝不是一个虚荣的人,可是你刚刚那样说,却让我有虚荣心被满足的骄傲和开心。” 陆之暮望着他好看的含笑的眉眼,眼眸倏然睁大。她以为天才的世界从来不缺鲜花掌声和溢美,可鹿禹稱却对她说自己第一次有了虚荣心。 她的几句话,让这位少年老成的天才如孩子一般开心,正欲更深的探寻,鹿禹稱低头,和她亲昵地额头抵着额头,轻抚她的脸颊:“我听你的。” 他说。低头在她唇上啄了一下。 然后倏然起身,绕过客厅进到书房去。 陆之暮垂手看池子里接满的水,赶忙抬手拧上。却不由得发起了呆。 为了他那句乖顺无比的“我听你的”。 她大概是魔怔了。 —— 书房的门半掩,鹿禹稱进来后径直坐到靠门的沙发坐下,双手交叠放在唇边。 余响调侃他几句,然后转过去和鹿父说正事。 过了会儿,鹿父对着鹿禹稱开口:“禹稱,我这次去冰岛的时候碰到了言昭。他托我问候你,说你们许久未见。” 鹿父看着鹿禹稱漫不经心的表情皱了眉:“我记得你们以前是很好的朋友,后来怎么突然淡了?” 余响张了张口,没有插话。 正文 41.第41章 鹿禹稱的爸爸在这里留了大概一个星期。 每天他都主动要求去别墅住, 陆之暮白天偶尔有戏, 小成本剧组赶工很紧, 公寓也就留给了她和鹿禹稱。 这让她一面有些愧疚, 一面又十分侥幸。 起码不用想方设法解释自己一定要睡沙发这件事。 偶尔几个人还是会在一起吃饭。 陆之暮和鹿父也慢慢熟识起来。鹿父是一个特别健谈的人,虽然不算年轻,但他眉眼间的风华难掩, 鹿禹稱和他有好几分的相似,这样看来优质基因的力量可真强大。 陆之暮慢慢地知道鹿父是南极科考队的成员,一生致力于冒险, 几乎走遍了大半个地球。从热带雨林的茂密到极地冰川的开阔, 陆之暮听得津津有味艳羡不已。 是真的艳羡。有多少人,一辈子也从未走出过自己待着的小小方圆,一生未得见这个世界的美丽和状况, 还以为自己窥见的便是全部。 鹿父许是难得遇到有缘人,同她谈得便多了起来。谈到兴起处, 偶尔会慨叹一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禹稱。” 陆之暮表示不解。 他笑着作答:“我作为一介凡人,因为心中的执着, 用脚一步一步丈量这个世界。可我这个儿子啊, 生来就是天才。你知道什么是天才吗?” 陆之暮静静听着, 她先前也思考过这个问题。 “天才就是,凡人终其一生都无法到达的高度和广度,他们与生俱来。他脑海里心中的世界, 比我们所能想象到的, 宽泛太多太多了。”鹿父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位置, “就是这个,意识的世界。它蕴含着生命的真谛。” 鹿父说着又长叹一声:“之暮,作为父亲,你不知道我有多庆幸禹稱还能遇见你。” “从他很小的时候起,我们便发现他是个天才,那个时候的他和别的孩子都不一样。一面是他黑发黑瞳的亚洲人模样,一面就是他过人的智慧。禹稱渐渐也发现了别的孩子对他的异样,越来越沉默寡言。他开始故意犯错,故意表现得像个小傻瓜。” “可是你知道吧,有时候天才想要变笨比普通人想要伪装得像个天才难多了。孩子们都嘲笑疏远他,老师摇头感叹他失去的聪明。从来没人能看透他小小心灵里的温柔和渴求。” 陆之暮听着,如鲠在喉。忽然失了说话的力气。 “也怪我和他妈妈。其实我们非常相爱,禹稱应该从来不这样觉得吧?”鹿父冲着她笑了一下,眼里有着愧疚。 陆之暮咬着下唇,她想到鹿禹稱对于家人的态度和感受,垂了下眸,微微摇头,选择了撒谎。 鹿父仿佛料到她会这么做,依旧笑着:“你知道,有时候一群普通人里出了一个特例,即便他是天才,也会被当做怪物。就好比这世上如果有神,有一天他被下放到人群里,人们第一反应不是他能拯救苍生,而是恐惧。我们作为他最亲近的人,也有着恐惧和不安。更多的是无所适从,不知道要怎么去把一个天才培养长大。他好像生来就有着成熟的心智,外表再怎样脆弱,都是一个没有童年的冰冷生命体。” “那时候,我致力于自己的科考项目,时常一年半载不回家。禹稱的妈妈从小家境很好,她和禹稱的外婆一起带禹稱,也从来不觉得苦。” “这么多年,不论我们如何努力,都无法让禹稱像是明白这世上有千百种人千百种思维一样明白,这世上也有千百种爱情,在一起是为了爱,有时候分开和等待也是为了爱。” “我跟他妈妈先前担心他会就此孤独一生。有太多天才的先例了,我们也不是什么好榜样。”鹿父收回沉思的目光,对上陆之暮的,眼眸中有着浅浅星亮,“真的,之暮,幸好禹稱能够遇到你。” 陆之暮哑口无言。 她心里像是刚刚被狂风过境,虽然渐渐平息,但那废墟无法收拾。 她也受不起鹿禹稱父亲这般道谢。她目的不纯,她有愧。 隔了会儿,她抬起头来,特别真诚地看着鹿父:“叔叔,你不知道,是我有多幸运遇到他。” 是真的庆幸。毕竟如果论起来,她也是一个不可多得的怪胎。不知自己余生是为何。 走廊里传来脚步声,紧接着阳台的门被推开来。 鹿禹稱皱眉看着这边两个谈了半天天的一老一小,一脸怀疑:“你们在聊什么呢?” 鹿父了然地冲她笑了一下,又将幽深的目光对向透明玻璃外的繁华城市景象。 陆之暮回过头来冲着鹿禹稱傻笑。 她从椅子上起身,一瘸一拐地往他身边去,整个人马上被他扶住半架起来。 鹿禹稱垂眸看她,脸上有着不满的孩子气。 没有童年……是吗?陆之暮内心浅浅回想了一下,鹿父许是离开太久了,她怎么觉得鹿禹稱一直都是一个孩子一样呢。 孩子一样赤诚,孩子一样喜怒简单。 只是他一直没有找到合适的倾诉对象而已。 想到这里,陆之暮声音里都难得地带上了一丝软糯,抓着他的胳膊问:“菜都择好啦?” 鹿禹稱皱着眉,不满地哼哼:“你们再聊下去,余响都要把胡萝卜偷吃光了。” 正在厨房当苦力洗菜的余响猛地一个喷嚏。 陆之暮笑着,蓦地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眼睛都眯起来:“表现得真棒,想要什么奖励呀?” 然后,她注意到大佬那张风雨不动安如山的脸颊和耳朵上,竟然渐渐染上了一层红晕。 陆之暮惊奇得难以置信,她“呀”了一声,正欲扒着人仔细看一下,却被他猛地抱起来。 她慌张地透过他的肩头去看鹿父,却见人家正江边垂钓一般气定神闲看着窗外景象。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鹿禹稱一面抱着她向外走去,目视前方,嘴里咕哝着:“你再啰嗦,萝卜真的要没有了。” 陆之暮抓着他衣襟在他怀里偷笑不已。 哎呀呀,心理分析师测谎专家带头撒谎,这个模样实在太可爱了。 —— 鹿父离开前,主动拦着几个小辈,然后进厨房做了一顿饭。 鹿禹稱全程眉头深锁,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余响看得也憋笑憋得难受。 陆之暮格外不解但是十分之期待。 菜上来的时候,只有陆之暮一个人一脸喜色,她眯着眼点了点桌上几道菜,唔,几道是鸡肉几道是鱼还有牛肉,还有一些都是健康的绿色蔬菜,大抵都是鹿禹稱不会喜欢的东西。 色泽看着倒是还可以,陆之暮盛情难却,夹着菜当小白鼠,第一口下去,脸上的笑容就僵了。 啊,看来做饭应该也是一个重要的基因序列。大天才一家怕不是都是做饭苦手啊。用满是爱意的食物杀死家里人,嗯…… 她努力嚼啊嚼咽下去,捂着良心夸赞:“好吃。” 余响捂着笑酸的腮帮子把菜往她那边推:“既然这么好吃,陆小姐可要多吃一点。” 陆之暮小脸一垮,又马上努力撑起笑容:“叔叔这么辛苦,我们要一起分享才行嘛。”抬手欲往那边推回去一道,鹿禹稱的手却先她一步伸过来。 他把煮老了的鸡肉和半生的牛肉利落地往余响面前一方,似笑非笑:“吃。” 陆之暮在一旁看戏。大佬就是大佬,惜字如金啊。 余响笑一僵,苦着脸看他,莫名觉得腮帮子更疼了。但还是要硬着头皮夹菜咀嚼。 鹿父笑眯眯地看着几个孩子打闹玩笑,眼神越发慈爱,几度落在目光里始终不离陆之暮的鹿禹稱身上。 画面温馨美好,让人几乎不忍让时间过去。 —— 鹿父是下午的飞机,陆之暮腿脚不方便,别劝着留在家里,由两个男人开车去送他。 临行前他把陆之暮拉近书房,两个好奇又焦急的男人被关在门外头。 陆之暮说了几句祝福的话,鹿父笑着接受,然后从随身的包里取出一个红绒盒子给她。 陆之暮愣了一下,没有敢接。 鹿父笑着递到她手里:“拿着吧,这是禹稱的奶奶当初让我交给未来媳妇的。可是因为禹稱的妈妈是美国人,老太太到死也不甘心,禹稱的妈妈也始终没有接受。我这个父亲当得不称职,希望你们可以克服艰险,走得下去。” “陆小姐,”这是鹿父最郑重称呼她的一次,他眼里有父亲才能够饱含的情深,“禹稱这孩子,接受这个世界的馈赠太少,认准了一件事就是终身。叔叔只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陆之暮手里的小盒子一时有如千斤重。 她捏在手心,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再次送别:“叔叔,您一路平安,很高兴能够见到您。” 是真的高兴。她好久好久,没有体会过那种一家人聚在一起,互相嫌弃但是情谊更深的感觉了。 送完鹿父回来,陆之暮差不多将家里收拾好了。她看着一下子冷寂下来的屋子,竟然一时难以适应。 鹿禹稱看她心情不好,也没多说。 余响趁着她一个人在厨房,悄悄潜进来,给她手里塞了个光盘盒子,一脸神秘:“喏,答应你的。可都是我的绝版私藏啊陆小姐,你这次赚大方了。” 陆之暮掂着,看着他脸上的表情不假。 她慢慢蹙起了眉,看着客厅缓缓走过来的身影,蓦地凑近余响,声音严肃无比:“余先生,你其实该不会是喜欢鹿禹稱吧?” 余响刚拿杯子接了水喝,差点一口给呛死。 他眼睛瞪得老大,刚想说些话反驳,肩膀却猛地被拍了一下。 回头就看到鹿禹稱那张似笑非笑,眼里却全然没有温度的脸。 余响手一抖,水差点洒出来。 鹿禹稱抱着手臂靠在一边,正好把陆之暮和余响隔开。 他眯眼把目光投到陆之暮身上,她下意识地心虚别开目光。光碟塞在围裙下面,动也不敢动。 鹿大佬的声音幽幽的在两个心里有鬼的人之间飘散开:“你们刚刚,在说什么喜欢?” 陆之暮背脊一凛,紧接着放松下来。 还好他没发现光盘的事。 她清了清嗓,挤出一个笑脸对着鹿禹稱:“哦,那个……余先生说喜欢叔叔做的菜,回味无穷呢。” 余响:“……”他没有说过!吃了要命的! 鹿禹稱目光瞟到余响那头去:“哦?是吗。” 陆之暮在他目光飘回来时猛点头:“我突然想起来冰箱里还有不少,已经打包好了,等下都给余先生带着吧。” 鹿禹稱看着她坏坏的小心思在大眼睛里流泻,莞尔,顺从地点头。 余响委屈想哭气得想死:“……”卧槽他到底做错了什么要被这两个黑心鬼整治!过分实在过分! 二打一打不赢他躲还不行? 余响放下杯子,打算脚底抹油:“那个,诊所里还有些事,我得回去……” “行,”鹿禹稱抱臂点头,眼神指了指冰箱,“把菜带上。” 余响:“……” ——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趁着鹿禹稱还没回来。偷偷将余响塞的光盘盒拿出来。 盒子里放着一个封着几张照片的小纸袋,她放在一边,将光盘塞进电脑光驱。 画面出现前黑了好多秒,让人莫名紧张起来。 陆之暮甚至在心里暗暗发誓:余响要是敢给她塞一个刻着少儿不宜的A那个V,她下次一定把他轰出去。 画面跳了跳,终于不是纯黑屏。 出现在画面里的是一片典型小洋房院落内的绿草坪,远处是欧美式建筑。 她耐心等着,画面晃了晃,出现了这个持相机的男人的声音。 “Eugene,come here.”那个男人说着一口流利的英文,喊别人过去,“Tell me what you see.” (禹稱,到这儿来,告诉我,你看到什么了?) 陆之暮没太懂第一个词,但想了想应该是名字,从发音的相近程度,喊的就是鹿禹稱没错了。 紧接着镜头被拉远,一根粗壮的大树旁蹲着的小男孩起身,蓦地绽放出一个天真的笑脸,然后手里小心翼翼地捧着什么东西,边快步走着,边垂眸盯着,脸上的表情生动无比。 他看起来不过十岁左右,皮肤白皙,扬着一张含蓄的笑脸,黑亮柔软的头发翘起一簇小呆毛,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小心翼翼生动无比,未出一声,那双如清泉般明亮的双眸却将她吸引。 这是少年时期的鹿禹稱。 陆之暮愣了愣,蓦地捂住了有些发烫的脸晃了晃:啊啊啊!这也太可爱了吧! 正文 42.第42章 余响给的光盘可以说是非常良心了。 从第一次录制鹿禹稱特别小的模样到他慢慢长大, 可以说是鹿禹稱的成长记录了。 陆之暮全程对着小禹稱一脸傻笑。 他几乎从不开口说话, 大多是时候都是录音的男人在问, 他偶尔回一张羞涩却毫不掩饰的笑脸, 然后向男人展示自己手里的新奇玩意儿:彩色的小树叶,蜗牛,像笑脸的小花朵…… 慢慢的, 鹿禹稱长大了一些,他开始开口说些话,然后偶尔兴奋地突然闯进镜头里, 给录像的男人介绍自己刚刚改装过的打字录音机或者声控打火机。 少年音的鹿禹稱讲着流利的英文, 陆之暮听得格外吃力。 到后来某一天,鹿禹稱穿着连帽卫衣,突然闯进来, 他手里拿着一本书,兴奋地晃着, 半天才对着摄影机说出来:“Eric,我想要跟着你学心理学, 可以吗?” 陆之暮看着他的成长和变化, 莫名觉得鼻头一酸。 心理学这个单词, 曾经一遍一遍出现在她的心底里眼里梦里。是英语渣的她,除了apple之流,记得最熟的词了。 陆之暮抬手点下一个视频。 画面闪了闪, 出现一个青春期红着脸的鹿禹稱。 他的大眼睛里闪烁着别扭的光, 左手握着自己的右手腕不肯放, 身上乖巧地穿着英伦风的学院服,头上戴着夹着两个毛茸茸的棕色的……鹿角饰品? 陆之暮张着嘴,对着无人的空气挥了挥手,半天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Eugene,是你自己跟我说要学心理学的,”男人的声音严肃无比,“现在怎么又不愿意做?” 小禹稱俊俏的脸颊泛红,刚刚懂得审美和小小尊严的年纪,似乎觉得自己头上的饰品是格外丢人的东西,梗着脖子不服气:“心理学和这个东西有什么关系?这个样子……太愚蠢了。” 陆之暮难掩激动之情,听到这里猛然一愣。蓦地想起几天前她被押着扮演各种神经病的场景时。 ——“那你也扮演过这么……奇怪的角色吗?” ——“……没有。” 大佬又说谎了。 可是好可爱!皿 他也不是真的在整她嘛。陆之暮欣慰地想着,盯着屏幕上别着鹿角的小禹稱对着空气做了一个敲门的动作,嘴里还自己配音:“ding dong.” 那头的男人问:“是谁?” 小禹稱别扭着脸回答:“森林里最可爱的小鹿先生啊。” ——咔嚓! 视频这头响起相机拍照的声音,酷酷的鹿大佬举着手卖萌的样子被永久定格下来。 鹿禹稱愣了愣,猛然反应过来,少年的脸庞猛地涨红,跟着气急败坏地喊:“Eric!” ——噗!!! 陆之暮羞耻地把脸埋在手心,啊啊啊啊实在太可爱了啊! 埋了会儿,她像是猛然反应过来什么时候,暂停了视频去刚刚那个照片的袋子里找,果然就找到了这张萌萌鹿角的照片。 她拿手机翻拍了一张,设成大佬的来电显示照。又捧着看了半天,不行,别扭脸的小大佬也好可爱! 门口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陆之暮手忙脚乱地关电脑藏照片光盘盒,在鹿禹稱推门的刹那乖巧地坐在沙发上,微笑脸,小学生式双手放在双膝。 只是打了个招呼,似是经久的习以为常。鹿禹稱钻进了浴室。 换好衣服洗完澡才再次过到她这里。他擦着头发,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陆之暮在这个时间里把作案工具通通收拾干净。不小心又翻到鹿禹稱爸爸送她的小盒子,她打开来看过,是一枚梅花样的戒指。陆之暮把盒子攥在手里。 在鹿禹稱坐下来的时候塞到他手里。 他带着水汽的眼神带着疑问飘过来。 陆之暮咽了咽口水,半跪起来,接过他手里的毛巾,主动帮他擦头发。 过了会儿,她状似随意地开口:“鹿叔叔给的,看着挺贵重……你收起来吧。” 鹿禹稱乖顺地由着她擦自己头发,修长的手指掂着那个小盒子缓缓转了转,眼睛眯了眯,声音好似也带着绵绵水汽:“给你的?” 陆之暮声音格外小:“嗯……” “他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了。”鹿禹稱的手停下来,突然侧头看她,“还是你想送给我?” 他嘴角微微一翘,眼睛晶亮:“你知道送戒指是什么意义吗?” 陆之暮手一顿,听着他话里的意思,脸上蓦地一热。她假装没在意,收回目光专心擦头。 隔了会儿,鹿禹稱把盒子抛进她的那个小收纳盒里,幽幽开口:“这个东西应该是我奶奶要给将来儿媳的传家宝。乔安娜女士没得到。” 陆之暮以为他是在跟自己强调戒指的重要性和地位,闷闷地“嗯”了一声。 鹿禹稱又说:“我第一次觉得这种身外之物的小东西有它的作用了。” 陆之暮不解。侧头去看他,鹿禹稱也正望过来。 他突然转头,陆之暮拿着毛巾的手一顿,就好像是她在上空把鹿禹稱的脑袋圈在了自己的怀抱里。鹿禹稱抬手握住陆之暮的手腕,抬眸看她:“陆之暮,没到那一步。” 陆之暮蓦地一僵。 他的唇角放平,看着她的神情郑重无比:“真到了那一步,也该由我来买给你。” 酥麻的声音在她心房转了一圈才回荡进脑海,他说的是戒指。 见她愣住,鹿禹稱突然歪了歪头,脑袋隔着毛巾在她手心微微摩擦:“擦好了?” 陆之暮回过神来,躲开他的目光,脸颊愈发发烫,连带着呼吸的气息都温度偏高:“没、还没有……” “哦。”鹿禹稱应了一下,松开她的手腕,大半个身体都偏了过来同她面对面,手也顺势扶在了她的腰上。 陆之暮身体蓦地一僵,痒痒肉发达的她忍不住扭了扭,气息都不稳起来:“怎么了么……” 鹿禹稱摇头:“扶着你点。” 陆之暮:“……” 隔了会儿,他的手心收紧,声音也愈发低沉,补充:“顺便看看什么时候到那一步。” 陆之暮:“……” —— 大概又过了一周,陆之暮大致可以自己走了,脚步的痛感已经完全消失,和正常人无异。 鹿禹稱却还是不放心,脚上的药还是坚持每晚涂。 她穿着平底鞋,抓紧往剧组跑,终于赶到了剧组杀青。 一堆一腔热情第一次完成自己作品的小年轻抱在一起又哭又笑,又闹又叫。吵着闹着,导演和制作人也是感慨,带大家去吃散伙饭。 陆之暮照着大佬的吩咐给他发短信报备自己的行踪。 短信发出去不到两分钟就收到了大佬的回复。 甚至头像是那个萌萌鹿角的别扭少年,陆之暮捧着偷笑了半天才去看内容。 【不许喝酒。你喝醉容易太听话。】 陆之暮:……喵喵喵?这难道不是优点? 那头短信声不断,消息接二连三地蹦出来。 【还会唱歌】 【很难听。】 陆之暮:…… 【要是再碰上唐崇,躲远点。告诉他你脚好了。】 陆之暮:……她可不可以问问大佬他手机是不是被余响拿了? 陆之暮飞快地打字:哦,知道了…… 想了想,她又补充了个称呼:大佬XD 那头几乎是立刻又一条消息:【结束了我去接你。】 【XD是什么的缩写?】 陆之暮:…… 代表移动联通中国GDP感谢你!这一条几个字发了一条又一条跟不要钱似的啊!而且大佬竟然不知道颜文字表情?天……要不是她知道他24,还以为他42还是62,82呢。 陆之暮抽了抽嘴角,对着右上角的鹿角少年挥了挥巴掌:要不是看你可爱姐姐早就打你了! 她这好好的聚个餐,怎么感觉自己像是要出去浪还得跟乖儿子报备的老娘呢? 离别时刻,唯有酒醉一场。 深秋的天气里,一杯酒下肚,整个身体都暖和起来。 陆之暮看着大家酣畅淋漓也眼馋,可是想到大佬那张可爱的脸,突然就喝不下去,只好微笑着摆手拒绝。 周洋立刻就坏笑着贫起来:“哎哟哟姐夫这家教挺严的啊!” 陆之暮脸红了红,导演率先给她解围:“小周,你这嘴贫啊,早晚得罪小陆,不给你戏咯!” 一堆人登时哄笑起来,开玩笑“封杀他”,“早晚把他这股泥石流neng出去咯,能清净不少”。 带她的编剧也感慨着说:“之暮这剧本写得真不错,剧情新颖张弛有度,以后肯定不错。” 陆之暮感激的笑,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庞,止不住的有些眼热。有梦想有时间实现的感觉,可真好。 路旁停下来一辆黑色的车,卷起几片落叶,紧接着唐崇和挚言从两头下来往过走。 陆之暮登时嘴巴瞪得像鸡蛋一样大。 卧槽鹿大佬真是料事如神!他怎么知道唐崇会来! 身边的导演也看到了来人,站起身来挥手招呼着,直至他们在空出坐定了,招呼着倒酒吃饭。 陆之暮被身旁坐下的挚言的气场震到。她颤巍巍地倒了另一杯热水给挚言:“挚言姐,喝水。” 其实她想问他们怎么会来。这样太巧了! 挚言细长的眼尾瞟过她,几乎立刻就察觉她想法般地说道:“你们导演说要感谢之前那件事。顺带请的。” 陆之暮愣了一下,受宠若惊。 要知道,在认识到鹿禹稱这个大佬前,她身边最可远观不可亵玩的大佬就是挚言姐姐了。小姐姐寡言冷面,看她一眼她能哆嗦三天。 知道这个原因,陆之暮就开始暗戳戳担心,那既然说是感谢,导演该不会把鹿禹稱也喊了吧……可他刚也没提啊?所以到底是没喊呢还是拒绝了…… 陆之暮想着不由得坐立难安起来。 要知道鹿大佬最近在和唐崇较劲,请唐崇不请他?他们这个剧组要是还不杀青都能给他炸了…… 可要是请了鹿大佬,等下和唐崇对桌一坐,不知道又要整出什么幺蛾子哦…… 陆之暮开始慌了,她掏出手机打算给鹿禹稱发个消息通个气,好有个心理准备。 刚开了锁屏,身侧的挚言抿了一口茶水,睨过来:“发给鹿禹稱?” 陆之暮手一抖,看过来,点头:“嗯……” 挚言收回目光,嗓音清冷:“不用忙了,我已经通知过他了。” 陆之暮手一抖,差点把手机扔了。 她小脸一垮,对着挚言清瘦的侧颜,咂咂嘴开口:“挚言姐,冒昧问一句。” “嗯?” 陆之暮小心凑近些:“你之前跟鹿禹稱认识?你是不是也学的心理学?”这洞察力简直了。 挚言艳红的嘴角微微一翘:“你冒昧地问了两句。” 陆之暮:“……” “认识。不是。”字字珠玑,惜字如金。 陆之暮由衷佩服,叹为观止。大概这世上有大佬联合学院,而他们刚好是校友吧。 隔了会儿,她小心翼翼给大佬添水,挚言却率先将杯子端了起来,依旧是狭长的双目睨着她:“没有记错的话,你应该是我的情敌。” 她说,“你用不着这么殷勤。” 陆之暮手一顿,有些尴尬地将水壶放回了原处。她没想到挚言会在这种时候突然和她提这茬事,打破原有的平衡和距离。 “挚言姐,我没有……”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没有那个意思,”挚言清冷地回眸过来看她,“可是我看上了唐崇,他却喜欢你。这是事实。” 似乎觉得水不够了,她突然端起手边的扎啤灌了大半杯,整个人潇洒无比。 陆之暮看得叹为观止。 “你是先出现的,我没有理由怨。你甚至一直在试图撮合我和他,我也看得出来。”挚言挑眉,突然冲她一笑,有几分落寞又迷人,“你都这么帮我了,我没有理由不帮帮我自己。” 她说着,撑起下巴睨着她笑得妩媚无比:“所以我喊鹿禹稱来砸场子了。你呀,可长点心吧。” 挚言凑近了一分:“他没你想的那么简单。” 陆之暮听得目瞪口呆。 她从来没听挚言说过这么多话。不过……她竟然全都看出来了。 陆之暮心底里掀起惊涛骇浪。 不远处的唐崇蹙眉看着这边,神色复杂,欲言又止。 挚言跟她说完,似乎情绪高涨,自己喝了几大杯还不够,拉着陆之暮可劲灌,嘴里念念有词,陆之暮仔细辨认,她在念叨什么“你好我也好”的。 噗—— 真不像大佬会说的话。 于是鹿禹稱过来的时候,陆之暮完美食言,又喝醉了。 她正拉着近乎不省人事的挚言从一休哥唱到小叮当,看着他过来,竟然上手掐了大佬白嫩的脸一把咧嘴笑:“呀,帮手小可爱来啦?” 正文 43.第43章 鹿禹稱俊脸一沉, 把她手扯下来握在了自己手里。 陆之暮仰冲他傻笑。她咧着嘴, 刚动了动唇瓣, 立刻被他捂住了嘴。 水汪汪的大眼睛带着迷茫的雾气看着他, 有几分委屈。 鹿禹稱修长的手指贴着她柔软的唇瓣,弯唇一笑,哄她:“乖, 我知道了。不用唱。” 陆之暮眼睛眨了眨,眉头皱起。 鹿禹稱凝眸看着她眼中的委屈不减,改口:“等回去再唱。” 缓缓松开手, 陆之暮立刻勾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唇角整个上扬着。 挚言主动往旁边让了一个位子给鹿禹稱。 他刚坐下来, 导演立刻就举着杯子对着他:“之前多亏了鹿先生,那件事能顺利解决,我代表剧组感谢你!” 确实要感谢鹿禹稱, 要不是他很早发现顾同林的不对劲,出现及时, 陆之暮现在不知道会出什么事。整个剧组都不知道会受到怎样的波及和打击。 鹿禹稱右手半揽半扶着软趴趴往他身上倒的陆之暮,左手修长的指尖轻敲着桌面, 犹豫了片刻, 他抬手端起陆之暮面前那一整杯啤酒, 举着示意了一下,仰头灌了一大口。 许是刚刚在车上燥,他衬衣第一颗纽扣微微松开着, 性感的喉结和锁骨隐约可见。 陆之暮迷蒙间仰头只能看到酒顺着他吞咽的动作滑过他的喉结, 然后他脖颈的线条起伏了一下, 像是被掀动的水墨画。 她突然就觉得口干舌燥,跟着吞咽了一下。 鹿禹稱低头就看到了她这副呆呆的模样。 他弯着唇,将她脸上粘着的一绺头发帮她拂开,指尖触到她有些凉意的脸颊。 对面唐崇的目光沉了又沉。 隔了会儿,他蓦地起身,右手执着一大杯啤酒,声音板正低沉:“鹿先生,我也应该谢谢你,先前的案子,多亏鹿先生帮忙。还有,感谢鹿先生对之暮的照顾。” 满桌人尴尬地沉默着,鹿禹稱眯眼看着对面的唐崇,长指依旧在桌面轻点。 身侧的挚言发出极清晰的一声嗤笑声。 不等他回答,唐崇端着酒杯一饮而尽,朗硬的线条被光线雕琢出凛冽的气质。 挚言面上挂着冷笑,突然也端起手中的酒一饮而尽。 就在大家都不知道该做什么来缓解尴尬的时候,鹿禹稱突然翘着唇角笑了一下,尔后倏然收住表情,眼神幽深不见底:“前一句我收下了。以后钱款到位,唐队找几次都可以。至于这后一句,”鹿禹稱侧眸看着陆之暮喝醉的娇憨姿态,蓦地又笑了一下,“我跟陆之暮的事,就不麻烦唐队了。倒是以后如果要结婚的话,她愿意请你,我也不会当面赶人。” 这话说的就很微妙了。带着凡是人都听得出的火药味。 挚言听着蓦地也笑了,媚眼如丝地看向脸色愈发难看的唐崇。众人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这不应景的笑。这些人怕都每见识过陆禹稱的可怕,就两句不留情面的话而已,至于都一脸震惊的模样么。 身侧的小姑娘拉了拉她,试图解围:“姐,你们警务人员工作是不是压力特大啊?看你跟唐队这猛灌。” 导演更是头疼,早知道他好死不死请什么唐崇他们过来。好好的散伙饭这下气氛被打断了大半。原本想着避过了鹿禹稱这颗炸.弹总能相安无事一些,哪知道还就没避过去。 挚言侧头看着小姑娘一眼,笑得更欢。她就乐得见鹿禹稱怼人,尤其怼这个闷不吭声小心思藏得深的冰山男人。 “是啊,压力大着呢。动不动啊,深陷其中,尸骨无存呐。” 佳佳被吓得缩了缩脖子。“这、这公粮果然不是好吃的啊。看来什么职业都风险大。” 周洋又喝大了,但明显有前车之鉴,收敛了许多。闻言隔着陆之暮探头问他:“哥,你跟之暮姐要结婚啦?” 鹿禹稱觉得好笑,看着耳朵都红了的模样:“称呼怎么改了?” 周洋登时眼神躲闪,脸更加红了。 这、这不是前姐夫和现姐夫都在,他不能瞎叫引起误会不是。而且万一把火力引到他自个儿身上,哪个他都惹不起打不过。 鹿禹稱倒也没继续为难他。许是觉得周洋话里的某个意思让他觉得有趣。他手指轻点桌面:“嗯,有这个意思。等我追到她了。” 周洋下巴惊掉了大半。 内心暗暗腹诽:靠!哥,你脸疼不?感情还没彻底俘获姐姐的芳心,就在这谈婚论嫁起来了…… 不过想了想自家姐那小怂包的态度…… 周洋还是怂了:“哥……你加油!我、我永远支持你!” 陆之暮左看看又看看,没明白这二人在说的是些什么。她抬手拉了拉鹿禹稱的衣袖。 鹿禹稱立刻垂眸看她。 陆之暮眼睛湿漉漉,嘴唇嫣红水润,声音轻轻:“我可以、唱歌了吗?” 旁边的周洋立刻作势捂着耳朵:“姐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这耳朵可没上保险啊……” 陆之暮立即蹙眉,转头瞪他:“你觉得我唱歌不好听?” 孩子想哭:“好、好听。就是太好了,一生只能听一次哦……” 陆之暮不满他的敷衍和口不对心的表情,回过头严肃地拉着鹿禹稱衣袖凑近:“你也觉得我唱歌难听?” 鹿禹稱刚想老实回答,猛地想到网上的完美男友指南,轻咳了一下,话到嘴边改了口:“没有。” 陆之暮皱着眉:“你骗人,你短信里说难听。” 说着,她像是受了奇耻大辱,愤愤地控诉:“你竟然专门发短信说我唱歌难听!” 鹿禹稱:“……” 她这次怎么就记得短信的事了?不对,是怎么每次都念念不忘他的不好? 念在陆之暮喝醉了酒,鹿禹稱决定不同她计较。 而且,她这个模样,对着他有几分无赖,有几分娇嗔,让他觉得格外受用。鹿禹稱想了一下,她这是在撒娇?脑内搜寻了一下女朋友撒娇时的做法指南,一套说辞马上现编成型。 堂堂鹿教授摸了摸人家脸,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我是因为小气故意那么说的。不想让你唱给别人听。”最后还附赠鹿式微笑。 陆之暮听着,终于有几分信了:“真的?” “真的。” 陆之暮马上漾起一个笑。隔了会儿,她又蹙眉,抬手拍了拍鹿禹稱的肩膀:“鹿禹稱,你不是小孩子了,不能这样心胸狭隘自私自利。” 鹿禹稱:“……” “姐姐告诉你啊,音乐是用来分享的东西,不能……嗝……自己藏着掖着”,她说着,扯过他揽着她的那只手,捧在嘴边,像是捧话筒一样清了清嗓,“为了弥补其他人的损失……我决定给大家清唱一首、情歌……” 鹿禹稱:“……” 周洋:“……” 挚言:“……” 那头陆之暮说开腔就开腔:“大头儿子小头爸爸,一个传染俩,一头两个大……” 众人绝倒。 —— 一群人直喝到华灯初上,又加了菜聊到夜色深沉。再是不舍也是时候说再见。 鹿禹稱扶着瘫软的陆之暮,他的外套裹在陆之暮身上,衬衣被她扯得有几分凌乱,告别众人。 陈婧好心提醒他喝了酒别开车,鹿禹稱打电话叫了代驾司机,扶着陆之暮往前面走着去等人。 其他人都在后头,三三两两联系回家的方式。 唐崇一直沉着脸看着前面两个人依偎着的身影。 刚走出了几步,身后的唐崇突然带着酒气沉声喊了一声:“之暮!” 陆之暮忽地停了下来,鹿禹稱也跟着停下脚步。 她愣了一下,突然将他的手推开,然后自己跌跌撞撞向着的方向唐崇往回走。 鹿禹稱的手空了,脸色瞬间冷了下来。 酒劲上头,陆之暮好几次差点摔倒,走近时又一个趔趄,唐崇站起身体,抬手扶住她。 几乎是立刻,鹿禹稱在身后吼道:“放开她!” 陆之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推开唐崇的手,这让唐崇醉酒的脸色稍缓,而身后那位脸色更是黑。 她拉着唐崇跌跌撞撞走了几步,剧组的人都噤声着不敢说话,佳佳扶着挚言,神色紧张地小声提醒她:“之暮姐……” 陆之暮完全没看到她的眼神,她迅速地一把抓起挚言的手,然后放在唐崇手里,语速飞快:“黑猫警长,挚言姐就交给你了啊。你一定要把她安全送到家啊……” 唐崇眼里的温柔一霎支离破碎。 交代完事情,她立刻松开唐崇的手,然后跌跌撞撞往鹿禹稱那边快速走。 走到身边,也不敢抬头看他,犹豫了一下,抬手拉住了他垂在身侧的修长手指,声音带着醉意和浅浅鼻音:“我们走吧……” 鹿禹稱一动不动。 陆之暮吸了吸鼻子,终于鼓起勇气仰头看他,看着他眼中的寒色,瘪了瘪嘴:“大、大佬……” 声音软软糯糯,像是撒娇,格外惹人怜。 鹿禹稱眼中的神色融化,柔和下来。但他还是绷着脸,抬手戳了戳她光洁的额头:“怎么没喝傻你。” —— 脚已经好了的陆之暮还是被鹿禹稱抱上的楼进的家门。 鹿禹稱心里有气,表现在脸上更是气,他只拉着陆之暮先洗了个手,就把她放在一旁的沙发上,自己坐的同她有段距离,双手搭在沙发背上,挥散不去胸口的怒气。 虽然听到她只是让唐崇送挚言回家他稍微有点原谅她。 但也只是有点而已。 陆之暮自己小委屈地凑过来,半跪着拉他衣袖:“大、大佬,你是不是在生气?” 鹿禹稱侧眸看她,没吭声。他可不指望喝醉成这样的陆之暮讲什么道理。毕竟上次就有活生生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 陆之暮没得到回应,吸了吸鼻子,抬头对上他的目光:“你别生气了,我给你唱歌好不好……” 鹿禹稱:“……” 他有些无奈地看着陆之暮期待的神情,把她的手拉下来,拒绝:“不用。”说着别开脸故意冷落她,让她清醒。 都说了不许喝酒。也不许理唐崇的。 大佬板着脸。 被拒绝唱歌的陆之暮更加委屈了。她的手又缠上来:“大佬……” 鹿禹稱今天听了不下三遍这个称呼,,没记错的话,他刚去了的时候,陆之暮还当中众人面捏他脸……喊“小可爱”? 他都被气笑了,抬手也捏住她的脸:“你叫我什么?” 陆之暮缩了缩,识相的改口:“鹿、鹿禹稱……” 那头手没松,大佬岿然不动。 陆之暮声音更小:“禹稱……” 鹿禹稱手顿了一下,缓缓地松开了她。 吃了几次亏的陆之暮学乖了,这次主动认错:“我错了。” 鹿禹稱挑了挑眉:“你哪错了?” 这她就不知道了,陆之暮蹙眉想了想,答:“我不应该唱歌。” 鹿禹稱:“……”算了,他就不该指望喝醉酒的陆之暮能说出什么有建设性的话来。 忽然想到搜攻略的时候搜到几个搞笑的帖子名叫“我可能有个假女友/男友”的,当时看不觉得,现在想起来真是又气又笑。 比如说陆之暮这样的,他怕不是真的有个假女友。 哦,这人现在甚至还不算他女友。 大佬更觉心塞了,有气有火无处撒。 陆之暮脸颊的滑腻仿佛还腻在他的指尖不肯走,她的手紧紧攥着他的衣袖。 鹿禹稱胸腔里的热气几乎弥漫开来,在四肢百骸侵袭。他觉得喉头发紧,抬手拂掉陆之暮的手。 刚欲起身来缓解一下自己的燥热,陆之暮却整个人都缠了上来,手脚并用赖上他,脸埋在他胸膛,声音里是无限委屈:“不要走……” 鹿禹稱身体蓦地一僵。 她的声音像是将一粒火星投进了他这个大火.药桶,一瞬间将他点燃。大火席卷而过,将他全身都燎得滚烫。 陆之暮在他怀里吸了吸鼻子,蓦地声音里也带上了一丝威胁:“你不能走……你欠我那么多钱……”却一点也不凶,毫无威慑力。 鹿禹稱觉得自己都快要疯了,罪魁祸首还黏在自己身上胡说八道。 他空出一只手,抬起她的下巴,声音暗哑:“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 陆之暮大眼扑闪,烟波流转。不知道谁给的勇气,忽然理直气壮起来:“第一次见你,你‘杀’了我。本来我要赢……能拿十万块的!” 鹿禹稱用发胀的头脑想了想,想起来那次的初见。 想起了她穿着兔女郎装,沉默倔强,清甜却又果敢,忽隐忽现。蓦地觉得这燥热更甚,喉结滚动了一下,他的眼眸愈发深沉:“好,我赔给你。” “真的?”陆之暮眼眸一亮,蓦地一笑,眼睛弯如新月,开始从他身下往下爬,“我去找合同……得写、写下来……” 她身体不老实的扭动蓦地将鹿禹稱最后一丝理智挣断。 他猛地抱住她,双唇近乎贪婪地贴上去,像是沙漠中长途跋涉的人终于觅得一汪清泉,贪婪而不知疲倦。 鹿禹稱有些绝望的想,自己从前自诩的冷静自持,都是骗人骗己的。他曾鄙视别人的忍不住和情难自禁,如今通通展现在他自己身上,更沉沦,更加无可救药。 偏偏陆之暮比他还不开窍,这种时候还在跟他提什么鬼合同? 陆之暮被他吻得呼吸彻底凌乱,她整个身体几乎都挂在鹿禹稱身上,腰背被他揽着,只好双臂搭在他肩头借力。 鹿禹稱吻得格外用力,带着明显外泄的侵略性,一寸寸碾过她的唇舌,将那里染得更红。陆之暮在每个间隙偷偷而急促的喘着气,很快呼吸又会被他抢了去。唯有沉沦,跟着他的节奏共沉沦。 鹿禹稱的舌头很快在她意乱情迷薄唇轻启的时刻溜了进去,相比第一次的不得要领,这次陆之暮几乎是瞬间就被他领的失去了自我。 鹿禹稱抬起眼皮看一眼陆之暮轻颤着睫毛的意乱情迷,勾着她的舌尖,眼里有孩子气的小得意。 都说了他有很好的学习能力和实践能力。他可是天才。 她落在他肩头的手猛地收紧,似是迎接似是推据。又好像……身体里的空虚让她根本不明白自己是何种情绪。 吻了半晌,鹿禹稱的缓缓擦蹭着她的唇,分开一瞬,声音低沉诱惑:“陆之暮,”他的手隔着衣服在她背后游走,陆之暮软下来的身体因这触感陡然变僵,他的声音随着唇瓣落在她纤细的脖颈,缓缓飘入她的耳内,却好似将她带入幻境,“这才叫接吻。你个笨蛋。” 一不小心,修长的手指顺着衬衣下摆滑了进去,像是乘着风攀爬山峰,缓缓向上,若即若离。 陆之暮的背微微拱起,忍不住地小幅扭动。背上像是被小猫的爪子轻轻摩挲了一样,似痒非痒,让人心火欲烧…… 而鹿禹稱就这样浅浅领略着,从开始的完全主导到……乱了阵脚。 陆之暮抓着他的衣襟,从他颈间抬起头,用了几分力气将他推开,眼里的委屈无法散去。 她眼里有着无限水汽,通透却又看不分明,嫣红的唇瓣像是晨雾里的蔷薇,她轻轻开口,声音清甜柔腻,在他眼前断断续续低吟:“禹、禹稱,你刚刚是不是想要解我内衣?” 鹿禹稱的眸色陡然清明,带着一丝难掩的被拆穿的尴尬,耳后也泛起了红晕。 她却缓缓地牵起他的手,慢慢趴在他耳边,低声耳语,不熟练地带着他游走:“那个……不在后面,我今天好像穿的……前扣的……在……” 鹿禹稱猛地抽回了手。像是被火烫到一般。 他将陆之暮托着腋下抱起,从他身上挪下去丢在了旁边沙发里,几乎是有几分狼狈的站起来:“你醉了!睡觉!” 不去看她任何一个眼神和目光,鹿禹稱猛地转身,长腿不小心磕在茶几角,他停也不停,迈着长腿急急地往浴室里去。 陆之暮一个人撑着坐在沙发上,眼里水汽汪汪……身上燥热难安。 什么嘛……怎么就走了?她也很热,浑身都热,也想洗澡…… 折腾到大半夜,才终于将洗了澡又听了故事的陆之暮哄睡。鹿禹稱难捱地撑着燥热的身体再度往浴室去:他收回先前的话,陆之暮喝醉了才不听话!闹!闹死了! —— 深秋的深夜里连洗了两个冷水澡的鹿大佬沉着脸坐在书桌前,抬笔做完新案总结,凝眸思考半晌,缓缓地在下页写到: 如果她能不逃避…… 想了想,他利落地用钢笔流畅的把这半行自划掉,像孩子记仇一般恶狠狠的在下一行写到: 女人有一种奇怪的内衣,是前扣的。 简直奇耻大辱,鹿大佬要铭记历史的屈辱,他也有功课不足失败的一天! —— 挚言醒来的时候,第一直观感受就是宿醉的头痛欲裂,她抬手欲扶脑袋,四肢百骸却传来被卡车碾压过般的酸胀和痛楚来。 猛地睁开了眼。 自己家熟悉的天花板映入眼帘,紧接着她感受到了胸口横贯的温热健壮的胳膊,身体蓦地一僵。 硬着头皮偏过头去,唐崇英挺熟睡的眉眼映入她的眼帘。 他一丝.不挂,正趴着沉入梦乡,刑警健壮的背部露了大半,一只臂膀跨过她同样赤.裸的胸前,将她揽在臂弯里。 挚言脑袋猛然炸开,所有的记忆如快放一般冲进她的脑海里。 欲抬手把他的胳膊拿开,手刚触到他的指尖,唐崇蹙着眉长长呼出一口气,几乎全部喷洒在她的脸上,他的手臂动了动,划过她的身体,令她战栗。似乎也察觉到异样,唐崇缓缓睁开了眉眼。 挚言吞咽了一下,强作镇定让面上摆出平常冷冷的神情。 唐崇凝眸看着她,眼里的迷茫逐渐散去。 他缓缓蹙起眉,就这么愣怔地看着她,眼里有着沉思和震惊,杂糅着别的她看得懂看不懂的情绪。 挚言几乎在他的凝视下败下阵来,她用最后一丝冷静,酷酷地和他打了个招呼:“醒了?” 宛若两个一觉醒来赤身裸.体躺在一起的男女只是普通寒暄似的。 唐崇眼眸猛地睁大,眉头一瞬间皱得更深,衬得眉眼更加凛冽凌厉。 他唇瓣翕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话想说,但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几乎在他开口的瞬间,挚言猛地抬手拉紧身前的薄被盖住身体,警惕地看着他:“你想说什么都可以,但是不要想我对你负责!” 唐崇:“……” 正文 44.第44章 B市警局门前一片肃然, 如往常一般的凝重气氛, 只是……今天这凝重里多了一丝不和谐的意味。 值班的小王居然看到唐队长和挚法医从同一辆车上下来了。 而且是唐队长开了挚法医那辆红色的车。 挚言走在前面, 高跟鞋噔噔响, 步履匆匆。唐崇跟在她身后两米左右的位置,步履稳健,神色肃然。 身上的警服仿佛没有换…… 小王觉察到异样, 提高了十二分警惕,在唐队经过的时候敬了个标准的礼。 唐崇冷峻的面庞绷着,目光从未从挚言身上移开, 就好像挚言欠了他大几百万似的……小王紧张得冷汗都下来了。 局里谁都知道他俩不对付, 这下怕不是要闹起来了。 一直走到女更衣室门前。 挚言再也受不住身后的高压,深呼吸一口,慷慨赴死般猛地回头。 差点撞上唐崇紧绷的下颚。 她一瞬间瞪大了眼睛。同他四目相对, 总不免想起昨晚零零碎碎的记忆和今早两脸懵逼的尴尬。实在是……不堪入目啊! 挚言下意识地凛住呼吸,但是眼睛瞪着他, 嫣红的唇开口,毫不输气势:“唐队, 都到女更衣室了, 是你们刑警队案子少了, 还是今天你想参观一下?” 言下之意,就是他个大队长那么闲跟着她个小法医是想干嘛。 唐崇不为所动,眸光晦暗不明地盯着她。隔了会儿, 声音带着微微沙哑的颗粒感:“我们谈谈。” 挚言几乎后背泛寒, 捏了捏手指, 她保持自己面上的不为所动:“谈什么呀?我跟你没什么好谈的。” 唐崇盯着她,蓦地点了点头:“那我参观。” 挚言:“……” 脑海中的场景挥之不去,这下又被他全部勾起,她的耳根罕见的红了红,但面上还要装作无所谓,甚至有几分被他气笑了。 她抬手抵住唐崇真的要往进走的身影,左右看了看,眼睛瞪得老大,眼下有一圈怎么也遮不掉的疲倦,吞咽了一下,声音压低:“唐崇,你到底要干什么!” 唐崇一脸淡然,倔强道:“我们谈谈。” “没什么好谈。” 唐崇盯着她,戳着不动。 眼看着班点要到,人会大批到来,挚言终于忍不住,瞪着他低吼一声:“你又不是未成年,而且昨晚……我也不是故意的,你还非要我负责不成?” 唐崇盯着她皱眉,半晌憋出一句话:“挚言,你到底是不是个女人。” 哪有女人在这种事之后是这种反应? 挚言轻笑了一声,抵在他胸前的手指突然曲起,绕着他警服第三颗纽扣绕了一圈:“我是不是女人,你以前不知道,昨晚也不知道?” 唐崇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脸色更黑。 挚言却趁这个间当松手,迅速溜进更衣室,猛地将门拍上。 “你赶紧走!免谈!” 靠在门上,刚刚强撑的力气失了大半。 天!这种情况面对唐崇,她居然比第一次面对尸体解剖时还要紧张。 隔了会儿,门外蓦地响起一个女声:“唐队?你怎么在这儿?” “没什么,来找挚法医拿点东西。” 挚言一瞬间后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 女人的手握上把手,准备拧:“那我帮你喊她一声?” 过了很久,久到挚言觉得自己背后冷汗涔涔,才终于听到男人的声音,“不用。” 稳健的步伐渐渐远离,挚言手晃了一下,长舒一口气,却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 深秋的咖啡厅里,暖暖的,沁着咖啡的浓香和牛奶的香气。 沁儒左右看了看环境,赞不绝口,回过头来刚准备夸赞一下陆之暮的品味有了质的飞跃,那头的小姑娘却哗哗把纸上的东西通通划去,然后一脸生无可恋地把脑袋磕进桌子里。 沁儒吓了一跳,赶忙隔着桌子去摸她额头:“哎哟喂脸疼不?怎么了这是?”不是刚跟她说稿子太过恐怖,要修一修? 陆之暮这是变成正常人了,懂得这种时候是该烦躁难过了? 沁儒刚准备说几句走心的安慰话,陆之暮却猛地抬头,小脸气鼓鼓的:“他为什么突然给我十万块?这是什么意思?” 沁儒:“……”愣了半天也没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翼翼地问,“你那个小帅哥男朋友?” “他是不是想这样赶我走,给我笔钱摆平我?”陆之暮从看到收到这笔钱起就开始战战兢兢又愤怒无比。 沁儒一听,合着那小帅哥还是这种吃完就跑,把女人当物品说丢就丢的禽兽?顿时也怒火中烧:“太过分了!他还有没有怎么你?没有家暴吧!” 陆之暮看了沁儒一眼,气焰顿时小了一半:“那倒没有。” 隔了会儿,声音也小了大半:“好像是我把人家怎么着了。”要不鹿禹稱怎么突然感冒了……还挺严重。 沁儒:“……” 她果然不该指望陆之暮能有什么正常人的思维。 算了还是和她谈稿子吧。 沁儒清了清嗓:“那个,之暮,我先前跟你提的事,你考虑的怎么样了?改改故事风格那事。” 不由得有些忐忑。 陆之暮挑眉看她一眼:“我改了啊,这不就是。还被主编否了。” 沁儒:“……” 她尽量让自己的表情显得柔和亲切一点,“不是……我上次不是说改亲切一点友善一点?就是……哎呀我就摊开了说吧,之暮,你现在也谈恋爱了,不能就着自己的体验写点言情类的?怎么还越写越……”恐怖了呢…… 不知道的还以为她真的恋情不顺遭受了什么呢。 陆之暮却一脸严肃,也没有被批评和否认的不悦和羞愧,反正理直气壮:“编编,这你就不能怪我了。我尝试写过的,然后,失败了……” 而且……谈恋爱?呵呵呵呵呵。 沁儒不服:“那怎么悬疑的也越写越骇人了呢?不是我说啊,你以前想象力也没这么丰富啊,我有时候看着都会被吓一跳……”这情况过审都难啊。 陆之暮脸上的神情更加严肃:“这就更不能怪我了。最近听多了鹿禹稱的故事,不由得就发散得远了,老实讲,我也是很害怕的!” 想到这里,陆之暮愤愤:鹿禹稱这个人是不是想断她财路? 沁儒一脸愕然:“……他给你讲恐怖故事?” 陆之暮摇了摇头:“都是我没听过的童话故事。妈的竟然有些精彩!幸亏他不写书!”不然不是抢人饭碗? “……” 沁儒被她上上下下的神转折带的哑口无言,单身狗的内心还受到暴击,刚准备抬手愤愤地拍了她脑门一下,手却顿住,猛地低头拿着稿子假装看书。 陆之暮看着她这诡异的反应愣了一下,刚准备开口,后脑勺被人轻轻拍了一下。 她抬手捂住,一脸烦躁地回头,话到嘴巴生生咽了下去。 秒怂。 鹿禹稱收回手,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闷闷的:“别讲脏话。” 她哪有!妈的! ……啊……这个妈的不是那个意思啊啊啊! 陆之暮后悔的转回去,绝望地闭了闭眼。 鹿禹稱声音依旧沉闷:“谈完没有?” “完了完了!”有了上次的经验,沁儒这次反应飞快,在鹿禹稱小帅哥投来目光的瞬间收好了手边的东西,顺带嘱托陆之暮,“之暮你再好好改改哈……好好想想,我先走了。”话音刚落就脚底抹油溜了。 陆之暮愣了愣,也收了东西,站起来跟着鹿禹稱往外走。 依着鹿禹稱的意思,她这次选了一家他们诊疗中心楼下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寸土寸金的地段,高端得很。 整条街的树叶都凋零得七七八八,泛着秋天的萧瑟,陆之暮深吸一口凉意的气息,胸腔都通透起来。身侧的鹿禹稱却压抑地咳嗽了两声。 陆之暮赶忙回头看他:“你没事吧?要不我们还是去看医生吧。”这样看着实在是太糟糕了啊。 鹿禹稱放下唇边握成拳的手:“不用。” 声音沙哑无比。 这还不用,陆之暮看着他泛着潮红的脸颊和有些苍白的嘴唇,蓦地抬手放在他的额头。 灼热的温度透过有些冰凉的手掌传过来,陆之暮声音猛地提高:“鹿禹稱,你在发烧啊,不行不行,必须看医生。” 满是凉意的柔软倏地离开,燥热再度裹覆,鹿禹稱有些头疼,有些烦躁:“不……” “必须去!”陆之暮抬手拦车,大眼睛瞪着他,威胁,“你这样……会传染给我!还要余响……”小脸红了红,她怎么对病人说这种话! 鹿禹稱瞬间安静下来。 她说的很对。 出租停了下来,陆之暮扶着他坐进去,自己跟着坐在他身侧,回头看他,语气放缓了几分:“你别怕,我会陪着你的……禹稱。” 鹿禹稱眸光闪动了一下,闭着眼睛靠着后座养神。身侧的手机响了一下,他还未动,有个小手顺着口袋摸出了他的手机。 那头余响刚喊了一声他的名字,立刻就被陆之暮比他还凶五倍的声音吼了回去:“余响你简直太过分了!他都发烧成这个样子了你还压榨他让他工作!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看着你就随便欺负他啊……” 不用看也想得到她张牙舞爪的模样,鹿禹稱嘴角微弯。 看来生病的待遇也不算差。 —— 折腾半天调了间单人病房挂了水,陆之暮一脸担忧地看着他。 鹿禹稱看不惯她这副模样,用那只空着的手摸了摸他的头:“我没事,别担心。” 陆之暮点点头,过了会儿看了看门口小声说:“医生刚刚跟我说你风寒。然后,还有点上火。” 鹿禹稱:“……”感动温馨暧昧一瞬间荡然无存。他的手停在当下。 陆之暮脸颊红红,还是忍不住劝慰他:“就是……你也老大不小了,有些事……它不能憋着,知道不?”眼睛也不敢看他。 这也太羞耻了,她还要给鹿禹稱上生理卫生课。 鹿禹稱扯嘴角:“呵……” 陆之暮看着他黑气沉重的脸,脖子一哽:“瞪我做什么!亏你还是美国长大的呢,还以为有多开放……结果什么都……”她看着鹿禹稱愈发黑下去的脸,终究没敢说下去。 鹿禹稱盯着她低下去的头,点点头,沉声问:“那晚的事,你记得多少?” 陆之暮飞快的抬头瞟了他一眼:“就一丢丢……” “那是多少?” 哎呀这种事让她怎么说……陆之暮吞咽了一下,索性壮了胆子,反正他挂着水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不是。 “就……就记得你好像连内衣都没……” “闭嘴!”鹿禹稱黑着脸,太阳穴突突跳,往下一躺,被子盖住下巴,“我要睡了,你出去!” 这么凶干什么!陆之暮瞪着他,还不是他让说她才……视线缓缓瞟到鹿禹稱泛着红的耳根,陆之暮没再反驳。 她抬手帮他掖了掖被角。 料想学霸天才才不像她这种凡人一样成长,人家肯定一心只读圣贤书,不像她以前还琢磨着看些小颜色书啊图啊然后看得面红耳赤的。哎,比她纯洁多了可。 想了想,陆之暮倾身在他耳边低于:“你好好休息哦。下次……我帮你。” 鹿禹稱眼皮跳了跳,陆之暮飞快闪出了病房拍上门捂着脸偷笑。 哎哟哟刚刚那个模样可真像小鹿角的头像。 冷面的大教授还是个羞涩的小少年嘛。 冷静了会儿,陆之暮想着买点汤粥给鹿禹稱,她顺着走廊往外走。 对面缓缓迈进一双纤细的长腿,在深秋的天气里还只穿着深绿色的长裙,白皙的小腿裸.露在空气中。 陆之暮往旁边让了一下,那人却跟着也往旁挡住了她的路,这样来回了三次,陆之暮终于抬头认真去看对面人的脸。 看清的瞬间却狠狠皱起了眉。脸色也冷了下来。 对面的女人头上绑着绷带,漂亮的脸蛋上有些划伤,手腕也裹着厚厚的绷带。 她不似上次一般低声下气苦苦哀求,而且冷淡的看着她:“陆小姐,你很乐见师辰这样把他自己和我折磨至死吗?” 陆之暮捏了捏手指,没有说话。 身侧的女人冷笑一声,偏头向走廊的窗外:“也对,扶夕她是你最好的朋友,你巴不得我们死。” 陆之暮声音也冰冷:“唐诗,你现在经受的一切都是自己选择的,怨不得别人。” “是啊,怨不得。”唐诗笑得凄凉,“可是,谁叫我爱他?爱一个人有错吗?” 陆之暮看着她,不作答。爱一个人没有错,但,后果自负。 隔了会儿,唐诗的目光落在外面始终没有收回来:“师辰出了车祸,右手废了。他再也不能弹钢琴了。” “我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在舞台上,光芒万丈的。你看看,我爱的那个少年,他再也不会发光了。” 陆之暮下意识地顺着她的目光去看。 楼下的草坪上,一个穿着病号服的男人坐在轮椅上,身形瘦削得可怕,手上裹着厚厚的绷带,一直蔓延到衣袖,头几乎被绷带覆盖,看起来像个活体木乃伊,毫无美感,甚至有几分骇人。 陆之暮目光依旧清冷,像是不为所动。 唐诗缓缓收回了目光,憋回去眼里的涩意:“陆小姐,虽然我心有不甘,但,师辰他真的爱过扶夕,你就当放过他,如果扶夕真的……死了,你哪怕带他看一眼她的墓穴让他死心,不要再折磨自己了,真的不行吗?” 陆之暮也收回了神色。她回头看唐诗的脸,她也瘦得厉害,被折磨得不轻。 “现在给他看,你觉得他还能活吗?” 陆之暮盯着她陡然愣住的神色,声音轻轻,像是叹息:“不要觉得是别人不肯放过你们。被折磨的不只你们两个。” 唐诗身形晃了晃,脸色陡然苍白。 正文 45.第45章 鹿禹稱在医院挂了三天水才算好。 出院那天, 陆之暮还是一个人去接的他。 她从手提袋里拉出一条灰色围巾, 踮着脚尖要给他围:“外头刮风, 可冷了。” 鹿禹稱好看的眉头一皱:“不要, 丑死了。” 陆之暮手一顿,脸上笑意止住,侧眸瞪他:“我织的。” 鹿禹稱一愣, 目光缓缓移到窗外。 隔了会儿,声音有些低:“还是戴上吧。外面风……有些大。” “哦。” 陆之暮冷着脸,嘴角却止不住的上扬。 切, 不就是个死傲娇小破孩嘛。 从医院住院部走到停车场, 陆之暮掏了掏包,然后握着车钥匙举到他面前,摊开。乖乖巧巧的样子。 鹿禹稱回看她。 隔了会儿, 陆之暮无法,只得老实说:“我不会开。” 鹿禹稱都笑了, 看着她坐进车里,发动车子, 问她:“那这车怎么来的?” “余响开来的。”陆之暮脸红了红。 “余响呢?” “我叫他自己打车先回去了。” “……”可真行, 鹿禹稱转回去专心开车出去, 心想,陆之暮真是继承自己的衣钵。 出了停车场。 鹿禹稱缓缓把车开上正道,顺便问她:“说吧, 想去哪儿?” 陆之暮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想了想, 大概觉得自己问的是废话, 噤声。 过了会儿,她反问他:“你今天忙吗?” 鹿禹稱余光瞟了瞟她一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模样,摇头:“不忙。” “C区有个大的游乐场你知道吧?”陆之暮一脸兴奋,想了想声音又低了下去,“去那儿……可以吗?” 鹿禹稱点头。 车子开了四十分钟,停在了游乐场门口。 鹿禹稱注意到陆之暮望着远处的摩天轮,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像是给自己打气一样。然后她转过头来,冲他咧嘴笑开:“你来过吗?可好玩了!” 鹿禹稱摇头,手指下意识地在方向盘上敲了敲。 下了车,陆之暮凑近他,双手攀上他的臂膀,仰头看了一眼缓缓旋转的摩天轮,然后弯着眼睛对着他:“那今天我带你玩,真的很好玩的!” 一向小气的陆之暮很大手笔的买了六张票,承包了一个舱。因为人不算多,售票员对她这种人傻钱多的行为不置可否。 摩天轮的视野很好,缓缓上升的时候可以把C区左侧极有名一座山和右侧的繁华都市看得一清二楚。 陆之暮兴奋地左看右看,像是看不到鹿禹稱偶尔探寻的目光。 反而还拉着他:“哎呀,你快多看看呀!我花了三倍的价钱!得看够本才行啊!” 鹿禹稱顺从地越过窗子去看,小舱还在升高,陆之暮忽然拍了拍他,格外兴奋地给他指:“哎!那里有个建筑是不是特别像猫的脸?原来还在啊。” 末了有些遗憾,“其实晚上看的时候更像的,有灯。” 陆之暮笑弯的眼睛在玻璃上若隐若现。 鹿禹稱侧头看她。 她也回过头来,脸上的笑意敛了一些,眼里有星星点点。 “鹿禹稱,我17岁时来过这里的。那时候它刚建起来,我爸妈为了给我庆祝生日,开车带着我,还有我最好的朋友,从T市一直开到B市。就为了玩这个。” “我高中时候有个最好的朋友,她叫扶夕,特别有才华。我一直觉得她是天生的诗人来着。”陆之暮笑了一下,眼神躲闪了一下又收回来,“这么看,你应该不算我见过的第一个天才啦。” 鹿禹稱一直垂眸看着她。 隔了会儿,他忽然抬手把脖子上的围巾摘下来,给她围在了脖子上,小脸圈起来大半:“冷。” 哪会冷,里头开着空调。 陆之暮吸了吸鼻子,双手继续趴在窗户上看:“嗯,有点。” “有时候我真的挺羡慕你们这些天才的。随便做什么都甩普通人一大截。”陆之暮的声音隔着围巾,有些闷,“那时候我爸妈也可喜欢她啦,常夸‘小姑娘写的东西可真好’。我们一个寝室,我被她各种智商碾压啊。我一度觉得自己不适合也不配写东西,不管怎么琢磨,都比不上扶夕寥寥几笔的。” 鹿禹稱想,他应该拦着陆之暮的,一开始不答应她来,或者打断她的话不让她往下说。 他听过太多人的倾诉和故事了,这一次可不可以选择不听。 可他阻止不了,她是陆之暮,他阻止不了。 于是她的故事还是从她隔着围巾的浅浅声音里,穿透他的耳,进到他的心。 陆之暮和扶夕相遇在高中,两个同属第一次住校的少女对床。 第一次照面,陆之暮爸爸妈妈带着懵懵懂懂的她进寝室收拾东西,有个体型壮硕的姑娘占了贴着她名字的靠窗位子,陆之暮战战巍巍,拉着爸妈说算了,她没关系。 对面忽然站起来一个短发蘑菇头的少女,上前两步,手中的诗集往壮姑娘桌上一甩,来势汹汹:“喂,你占人家座位了。” 陆之暮心想:这姑娘胆子可真大啊。 也不怕壮姑娘锤她。 壮姑娘竟然真的没有锤她,反而把她的床位还了回来。 成功抢回了床位后,两个姑娘面对面,开始达成了一种奇怪的战略友谊,算是熟识起来。 某天数学课,扶夕惨白着脸捂着肚子举手报告,说肚子痛。 陆之暮这孩子当时没见过世面,跟着吓得脸也白了,向老师请假陪她去医务室。 走到半路,她扶着她,看她实在走不动,说:“要不我背你吧。” 扶夕却握住她的手腕,突然一脸阳光地笑了,左右看了看,神神秘秘的对她说:“跟我来。” 刚刚一脸惨白的姑娘拉着她一溜小跑。哪里有半分难受的样子。 陆之暮后知后觉自己和老师都被骗了,生气极了,扶着膝盖喘了半天,刚想站起来严肃批评她,扶夕却伸出食指在嘴唇前让她别出声,她神神秘秘拉她起来,趴在那个开了一扇的小窗口看。 陆之暮静了一瞬,忽然听到悠扬流畅的钢琴声飘出来。 她忽然忘了要严肃批评扶夕这事,也扒拉着去看,就看着木制的地板上,立了一架全黑的钢琴,有个穿着白衬衣的清秀男生挺直着背脊,修长的手指像是在随着音乐跳舞。 阳光从那头的窗户斜着照进来,将男生周身笼上金黄的光,她看不清对方的面庞,却为这若隐若现的画面走了神了。 直到少女拉着她猛地蹲下。 钢琴声戛然而止。 少女忽然转头小声问她:“喂喂!你还跑得动吗?” “什么?” “跑啊!” 她被少女扶夕拉着猛跑了起来,心脏几乎要蹦出胸腔。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夏天的气息。 身后隐隐传来男生气急败坏的吼声:“扶夕!你又翘课!” 她想,那一刻,扶夕偷偷去见了自己的爱情,而她邂逅了扶夕。 大概是因为有了共同的秘密,两个人开始无话不说起来,扶夕晚上动不动就在大家睡着后钻她被窝。 今天拿的是海子的诗集,明天就是学习机里下好的恐怖片。 两个人一人一只耳机。忽明忽暗的光里,陆之暮吓得手脚冰凉小脸惨白,扶夕还笑得止不住,用口型问她:“你怕鬼啊?” 怕啊。陆之暮越怕,她就越吓她。气得陆之暮伸手去轻轻打她。 扶夕就捉着她的手,突然躺在她枕头上:“之暮,鬼才不可怕,可怕的是人。” 隔着忽闪的光,她清楚地看到扶夕紧抿的唇角。没有一丝笑意。 周末的时候,陆之暮偶尔找扶夕去她家里玩,陆父陆母顶喜欢这个活泼嘴甜的小姑娘,留她吃住。 可扶夕却从来不邀请陆之暮去她家。 她甚至从来没有提过自己的父母。 陆之暮想了想,第一次进寝室,扶夕就是一个人的。 她也不敢问。 相处得久了,陆之暮发现扶夕是个话唠,脑洞很大想很多,时而蹦出句让她无言以对的话。可总是笑嘻嘻的。 最喜欢的东西是诗。 最喜欢的人是师辰。第二喜欢的人是陆之暮。 没有她的父母。 陆之暮诧异了一瞬,跟着她傻笑:“哎,重色轻友哎。” 一个学期很快过去。初入高中的他们迎来第一个高中寒假,兴奋不已。 对于陆之暮而言还有一个巨大的消息,扶夕收起自己的卷子,突然对她说:“之暮,放假前一天,你来我家玩吧。” 陆之暮收拾东西的手一顿,A4纸在手指上划出一道口子。 放假前一天学校基本停课,没拿成绩单的和挂科的要请家长的必须回学校,其他人随意。 陆之暮精挑细选了白色的毛衣长牛仔裤,又被陆母强迫着裹了羽绒服出了门。 天空开始稀稀疏疏飘起雪花,陆之暮冷的跺脚,但心里的期待让她加快了脚步。 转弯的时候,一个男生单车骑得飞快,猛地把她撞倒在地。 手掌心顿时一片火辣辣的感觉。 陆之暮憋了憋才忍住眼泪。 抬头,男生不停道歉的嘴和惊慌失措的脸让她根本骂不出口。 男生扶她起来,介绍说自己叫唐崇,骑车不小心撞到了她,要不送她去医院吧,医药费他付。 陆之暮看着男生高高大大的身影和微红的脸颊,没忍心为难他:“没关系。你下次骑车小心一点。” 最后还是去附近的诊所包扎了一下。 陆之暮被男生送到扶夕家小区门口。 居然是很高档的小区,陆之暮深呼吸一口气,膝盖还有些不适,一瘸一拐往她说的楼栋走去。 3702。 陆之暮瞪着眼睛看着虚掩的门,有些不敢确定。 她低头把手中短信看了又看。 是3702没错啊。 她刚准备抬手敲门,门内却突然爆发出男人的吼声:“她怎么不带你一起走?你怎么不跟她一起去死!” 抬起的手忽然失去了力气,停在了那里,没有落下去。 跟着,里面响起扶夕清冷的声音:“你要打就快点打,我今天还有朋友要来。疯够了就离我远点。” “老子还管不住你了是吧——” 隔着门缝,她看到男人拎起身边的木棍,扔下手里的书,木棍眼看着就扬了起来。 男人的背遮住一半扶夕冷漠的脸。 陆之暮的呼吸几乎顿住,心脏猛地一停。 她觉得自己掌心灼热粘腻,说不出是怎样的痛觉。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推开那扇门,要去保护扶夕。颤抖的手指刚贴到门,右侧猛地窜出一个少年,将她推了一下,快速冲进客厅,将扶夕狠狠地护在怀里:“叔叔,您不能打扶夕!” 客厅里的景象一下子向她展开来。墙上挂着各种血腥恐怖的海报,墙角书架上暗黑红色调的书凌乱堆着。 旁边是一张桌子,上面摆了四个透明容器,里面浸泡着标本。 举着木棍的男人猛地向她看来。 陆之暮心提到嗓子眼,几乎将她撕裂。瞬间有了拔腿就跑的冲动。 讲到这里,摩天轮转到落地,她拉着鹿禹稱的手臂,向往的看着停住的摩天轮,忽而转头看他:“我们再坐一次好不好?我还想再坐一次。” 鹿禹稱垂眸看她,跟着点头。 陆之暮欢欢喜喜的跑去窗口买票,鹿禹稱按住她的手,眸色深沉:“我来。” 一个摩天轮,他陪她坐了七遍。 陆之暮笑嘻嘻的在老位子坐定,看着他,眼睛晶亮:“我跟你讲,第一次见唐崇的时候,他比现在还好看。要白一些。” 鹿禹稱的脸色顿时臭了几分。 陆之暮赶忙笑着改口:“哎呀我回下档嘛,免得遗漏我光辉岁月的光辉事迹啊!” 隔了会儿,她又凑近一些:“鹿禹稱。” “嗯?” “你是第一个愿意陪我坐七次摩天轮的人。” 鹿禹稱看着她。 “你真好。”她笑弯了眼睛。 鹿禹稱抬手摸摸她柔软的发顶,她又说:“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坐第八次。” 鹿禹稱:“……” 正文 46.第46章 我的故事无聊且有点长, 所以我们可不可以多坐几次摩天轮, 让我笑着给你讲完。 ——陆之暮 “之暮, 你知道家里有一个疯子是什么感觉吗?”两人并肩坐在楼梯上, 扶夕语气幽幽地问了她一句,尔后立刻龇着牙倒吸冷气,“哎, 轻点轻点,疼——” 陆之暮给她嘴角上药的手顿时一抖,眼泪都还在眼眶里打转:“你怎么那么傻, 你不会跑么……告诉老师啊……” 怎么就能傻待着让人打。 扶夕想扯着嘴角笑, 却牵扯到伤口,咧着嘴一脸痛苦,隔了会儿又缓和下来:“没办法, 你能跟疯子讲什么道理呢?疯子杀人都不算犯法。你说他要是彻底疯了也好啊,拿到鉴定我就可以不用守着他了, 偏偏他是一阵一阵的,有时候又像是个没事人。我偶尔会难过的是, 他疯也就算了, 可这疯病会遗传啊。” 她忽然转头看陆之暮, 眼里有了一层这个年纪不该有的哀戚和冷漠:“我都不知道哪一天会不会像他一样,突然就疯了。” “之暮,我知道你其实挺在意我没有邀请你来过我家的。我不是没有想过, 可是看过陆叔叔和姨的好, 我更加不敢带你来了。这里就像是地狱, 可也是我唯一能待着的地方……哎你别哭啊,我就怕你是这样……哎哟喂你这眼睛水龙头做的啊。” 陆之暮拿手里的纸巾捂着眼睛,纸巾瞬间就被浸湿了。她摇摇头,带着浓浓的鼻音:“你这药太辣眼睛了,我眼都睁不开。” “水。” 头顶上方传来少年清冷的声响。紧接着耳畔响起扶夕的傻笑:“嘿嘿,你怎么才下来啊。” 陆之暮刚抬起头,就从泪眼朦胧中看到师辰在扶夕另一侧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扶夕手里接着师辰给她的两瓶矿泉水,又递给她一瓶。 看她呆愣愣的表情,扶夕皱着眉给她解释:“之暮,之前没告诉你啊,我们俩其实是邻居来的,初中就住得近,上下学车站老能碰上,时间长了也就熟了,嘿嘿。” 陆之暮不做声,她抬头瞥了少年一眼,却见师辰正紧锁着眉头,看着扶夕嘴角的伤和微肿的脸颊,声音冷硬,却难掩担心:“你这学期一共翘了八次课。” 陆之暮心里数了一下,还真是。 扶夕笑得满无所谓:“哎呀,那老头讲数学特无聊,没想到他讲化学也无聊,我都快听睡了。还是听你弹琴有意思。” 少年脸颊红了一瞬,还是怒着训她:“以后,不许逃课了。” “哦哦,我尽量改。” “扶夕——” 当事人没皮没脸,陆之暮却讪讪地缩了缩脖子。要知道,那可是她人生第一次逃课。 当然,有了第一次跟着扶夕就有二三四五次。 所以她这学期成绩中段,没有很出彩。 倒是扶夕,居然还是个隐形的学霸,猛地冲进班里前五年级前十,陆父陆母听了都开心不已。 —— 寒假过去,新学期很快到来,陆之暮为了弥补第一学期的漏洞,下功夫猛学,抵制住诱惑,一个学期没跟扶夕翘课,扶夕就总自己去找师辰。 晚上偶尔还是会悄悄钻她被窝,拉着她的手给她讲师辰多么多么好,弹琴又得了什么什么奖。 她也就听着,想了下少年清冷的面庞,扶夕说好,那他就是真的很好了吧。 偶尔在阅览室会碰到之前撞到她的男生,一来二去,陆之暮就记得他叫唐崇,听同学们说是从B市过来的,背景神秘,老师们都供着的那种。 到学期末的时候,陆之暮一下子在年级里进步了五十多名,陆父陆母很是欣慰了一阵子。 而扶夕更是一下考到了第一,轰动全校的那种。她自己也看起来心情很好。 暑假的时候,扶夕约他们出去登山。 T市郊区有一座有名的山,风景独好,山上还有小溪流,是避暑纳凉圣地。 少年少女三个人骑着车就去了,满头大汗爬了老半天,也才到了山腰,扶夕嚷着累了不爬了。 师辰就无语地看着她,陆之暮自己也喘,她运动神经向来不发达,赶忙顺着话说:“要不我们在这先休息会儿吧,等会再爬,天气太热了。” 附近就是一条细细水流的小溪,一直蜿蜒到向下深处。 陆之暮拿湿纸巾擦了脸和脖子,吹着风看着水流,偶尔伸手哗啦一把,凉丝丝的,很舒服,让人心情都莫名好。 看了水看鱼,反应过来的时候,师辰和扶夕都不在身边,她赶忙去找。 绕过一块大石头,她眼神四下寻找着,忽然定住不动。 慢慢的,脸颊爬上一层红晕,紧跟着烧到耳根,她捂住嘴,猛地侧身躲到石头后面,大气不敢出。 透过树缝的浅浅阳光下,师辰揽着扶夕的腰,扶夕纤细的手臂圈着他的脖颈,两个人身体紧紧相贴,正深情痴缠拥吻着。 光线在他们脸上变换着角度斑驳,两个人唇舌交接,泛着水泽。 许久后,她听到师辰带着沉重呼吸声的声音传来:“扶夕,再等一年,你再等我一年,到时候我带你离开。” 陆之暮手一顿,忽然不敢听扶夕的答案,她飞快的离开,腿上被某种锯齿状植物划出一道,泛着丝丝血珠,成了她也不能说的秘密。 —— 开学后的几个人面临着新一轮的分班,好像暑假一下子浓烈起来的情感无处宣泄,她一个人被分去了普通班,难过得什么都不想做。 考了第一的扶夕却死活不肯照安排去文重班,师辰黑了脸等她,她却书一扔,挺着背脊就进了老师办公室。 好久后人才出来,神神秘秘地跑来陆之暮的教室,把她的东西一样一样往书包里塞:“哎呀陆之暮你傻呀,走错教室。快,回班了,等会儿晚自修点名呢。” 陆之暮坐在文重班那群学霸后头,好久都还没有真实感。但事实就是她真的被调来文重班了,不可能是她走错,名单就贴在外头,也没有重名的。她再去看,已经被不知道谁给撕了。 晚自修的时候,教室后门被推开,接着一个咧着一嘴白牙的男生抱着桌子凳子,笑着喊报告:“我也被分错班了,换回来了哈。” 他看了看,直接将桌子搬到陆之暮身后落座。 陆之暮看着唐崇一脸促狭,大张着嘴半天没反应过来。 为这事,全校都知道了他们文重班塞进来两个学渣,四个人从此一炮而红。 —— 自从知道了扶夕的情况,陆之暮三五不时的去找扶夕,邀请她来自己家里玩和住。 陆父陆母旁敲侧击问了一下,陆之暮就含糊地说她爸妈时常不在,没人照顾。于是夫妇俩对这小姑娘多了一分怜惜。 高二这年寒假,学校放假前一天公布成绩,陆之暮回去看,撞到了扶夕和师辰。 师辰高大清瘦,挤进去帮两个姑娘看成绩。 陆之暮紧张得心脏都快跳出来的样子,扶夕一副心情不好的样子。 她自己咽了咽唾沫,反倒还安慰扶夕:“你别担心,大不了下学期好好努力嘛,没事的。” 话音刚落,师辰幽幽地走过来,看了看扶夕,然后看着她:“627,班级33,年级77。” 呼,居然进步了,陆之暮由不得松了口气。转头担忧的望着扶夕。 师辰憋了憋,看着她的嘴角,缓缓地说:“702,班级第二,年级也是第二。” 扶夕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陆之暮却霎时激动起来。“你确定没看错吧?扶夕她第二?” 702啊,太厉害了,学霸永远稳居前列。看来她这种学渣才需要担心成绩。 师辰点头,似乎也不见多少喜悦:“确定。” 陆之暮看着他们的表情,也收敛了脸上的笑意。 “之暮,我先回去了,你生日那天找你哈,新年快乐。”扶夕扯着嘴角冲她一笑,然后转身离开。 陆之暮看不出她有多快乐。 后背被猛地拍了一下,陆之暮回头,对上唐崇笑得很欢的面庞。 唐崇冲她竖了个大拇指:“看不出来啊,你居然能够碾压那些个大学霸,真给咱俩争气。” “咱俩?”陆之暮皱眉。 “哎,说起来我们俩也算是同病相怜同仇敌忾了,”唐崇笑得格外阳光,“可真是有缘啊。” 有缘个鬼。说得好像她跟他一样是关系户似的。恶霸。 陆之暮转头就走,心里有气偏偏还不能发泄,毕竟她真的不是凭自己实力进的文重。她有扶夕。 唐崇却不在意她的冷淡,跟上她的脚步,絮絮叨叨跟她搭话:“哎,你文综还挺好的啊,要不你教教我政治?” “我可以教你英语啊。” “你以后想做什么工作啊?不会是语文老师吧,那还挺……有趣的。” “我以后想当警察,刑警你知道吗?专门破案的,惩恶扬善啊——” 陆之暮猛地停下脚步,把嘴里说个不停的唐崇还吓了一跳,跟着猛地停了下来,看着陆之暮,耳根微微泛红。 陆之暮抱着书,严肃的看着他:“刑警?破案的我就只认黑猫警长的,你可别毁我童年男神。”末了又说,“你这形象也不行,脸太白了。” 唐崇愣着地看着少女走出好远的背影,手心里有微微汗意,这是她跟他说过最长的话了,继上次撞到她之后。 几乎是立刻,唐崇对着前面的身影喊:“陆之暮,我会努力的,做一个更厉害的警长!” —— 陆之暮生在冬天,据陆父说是个大雪纷飞的日子,高二寒假那年的生日离除夕只有七天。 因为她被调进文重班,而且考的还不错,陆父陆母喜上眉梢,给她在家备了一桌子菜,提前订做了蛋糕,在冰箱里藏着。 等了好久也没有等到扶夕。电话打过去,关机。 陆之暮在房间里低落了一瞬,走出来,笑着看着陆父陆母:“我们先吃吧,扶夕可能有事在忙。” 蜡烛点上,灯关着,忽明忽暗里,陆父陆母给自己的宝贝女儿唱了跑掉的生日歌,催促她许愿。 陆之暮双手交握在胸口,想了半天,刚想到个愿望,门铃响了,像是有预感一样,她猛地起身,快步走过去开门。 扶夕站在门口,嘴角又添了新伤,怀里抱着个小盒子。看到她咧嘴一笑,接着疼得嘶嘶抽冷气。 “之暮!生日快乐!” “暮暮,是不是夕夕来啦……”陆母按开客厅的灯,手还停在开关上,看着少女微肿的脸颊和破损的嘴角,话一下子顿住,隔了会儿,开口,“夕夕来啦?快进来,外头多冷。” 彼时,天空浅浅飘起雪花,一片一片覆盖在陆之暮心上,每多一片都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暮暮,你快去你房间给夕夕找件厚衣服,这孩子怎么穿这么薄就往出跑。” “阿姨,我也想吃蛋糕。”扶夕看着陆之暮那个写着生日快乐的蛋糕,眼睛亮晶晶的。 “哎,先去换衣服——” “哎呀,你们俩丫头切一块拿房间去吃啊——” 陆父打断她的话,抬手分了几乎三分之一,拿个大盘子盛着,递给扶夕。 扶夕手都冻僵了,颤巍巍伸出来,陆之暮赶忙接过来,催促她:“回房间才能吃,你也不怕冻感冒啊。” 声音里带着浓浓的颤音。 被催促着洗了热水澡,穿着陆之暮的棉睡衣,扶夕一脸红润的盘腿坐在陆之暮床上吃蛋糕。 她抿了一口奶油,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不愧是生日蛋糕,就是比别的蛋糕甜啊。” 陆之暮嗔怪她:“你慢点,嘴不疼啊——” 隔了会儿,她没忍住:“他又打你了?” 扶夕一边含着蛋糕顶的樱桃,一面冲她努了努眼睛,对着桌子上的小盒子:“你快看看我给你的礼物,喜欢不?” 陆之暮吸吸鼻子,转回去拆小盒子。心里酸涩的紧。想不通,为什么她考几十名,父母可以那么高兴,甚至奖励她,扶夕考了第二,她那么优秀,却要挨打。 盒子很好拆,轻轻打开来,一个写着一味茶屋的小木屋子展现在眼前。 小房子栩栩如生,门口蹲着一直胖胖的大白猫。 “这是……” 扶夕凑近了她几分,声音里有小小得意:“你不是说将来想开个茶屋嘛,我就想着你这性子还真挺合适的。然后可能还要养只猫,胖猫。名字就叫一味茶屋,人生百味,你只需要甜就够啦。多好。” 陆之暮抽了抽鼻子,抱紧小房子,却怕将它捏坏,赶紧松开,声音闷闷:“笨扶夕。” “喂,我才花了三天就做好了好不好!” “我明明说的是想开咖啡屋。” “诶?是吗?差、差不多吧。” 隔了会儿,扶夕嚼着蛋糕,若有所思的凑近:“茶屋不能卖咖啡吗?也能吧……”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跑进父母房间,她抱了抱手中的小盒子,抬头问:“爸爸妈妈,我今天的生日愿望还没有讲。” 陆父笑着看她:“我们宝贝想要什么?爸爸都满足你。” 陆母也笑意盈盈地看着她。 陆之暮吞咽了一下,忽然理直气壮。她说的飞快:“我想去B市那个游乐场。明天就去!带扶夕一起。” 17岁生日第二天,陆父开车带着陆母,她还有扶夕,过高速走了两个小时,专程去B市新建成的游乐场玩。 玩了一天,晚上的时候坐了摩天轮。 他们所在的舱升到最高处的时候,陆父兴奋地给她们指地标,说那边有个像猫脸的建筑,陆之暮有些害怕的去看,扶夕一脸兴奋。 陆父感慨而至,搭着两个小姑娘的肩。慈祥不已:“玩得尽兴点,我的宝贝们。” 陆之暮慌忙偏头去看,却见扶夕睁大的眼睛里,有亮亮的莹莹点点。 —— 新学期明显较之前更忙,要升高三的压力一下子落在这些年轻的肩头。 扶夕头发剪得更短,显得眼睛更大。 课间,她总是回过头来找陆之暮说笑话,对师辰的搭话爱答不理,甚至直接冷脸。 一来二去,少年的自尊也让他冷了脸,两个人开始形同陌路,低气压笼罩在周围。 唐崇还是时不时戳点她,好像整个文重班只有他一个人无事发生一样傻乐。 陆之暮看了就气。 “陆之暮,我明年可能就转回B市了,我爷爷在那里,说不定都不高考了。” “陆之暮,那样我可能可以提前当警察呢。” “陆之暮……” “走走走你赶紧走。”陆之暮笔一甩,“求求你去祸害B市人民吧,我们T市花朵要面临高考水深火热的,经不起摧残啊。” 唐崇被别了个大红脸,陆之暮拎着单词书到外面走廊去。 天气逐渐回暖,热了起来,她来回在露天走廊走来走去,单词一个也背不进去,却蓦地瞥到琴房后头一个熟悉的清瘦身影。 师辰穿着他一贯的白衬衣,笔直的站在那里,对面站着个穿着短裙的长发少女,留着齐刘海,皮肤白皙,眼睛笑起来弯弯的。正在跟师辰谈论着什么。 身旁那颗樱花树被风一吹,片片花瓣飞舞落下,藏在少年黑亮的发间,少女抬手帮他拿下,握在手心举在少年眼前笑不停。 陆之暮皱起眉头,目光瞟到不远处站定的少女。 扶夕。 她的扶夕,短发张扬在风里,冷眼看着这一切。 几乎是瞬间,师辰也看到了她,出声喊她:“扶夕。” 扶夕转身就走。 陆之暮一愣,下楼去追。却怎么也找不到她的身影。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翻来覆去睡不着,洗漱回来的扶夕脚步轻轻,缓缓掀开她的被子,钻了进来,两个人默契的把头蒙在被窝里。 “之暮,师辰他喜欢了别人了。” “他之前答应过我的……人怎么说变就变呢……” “我还以为我还有他……” “之暮,”扶夕抱紧她,声音格外小,“还是你好,你最好了。” 陆之暮说不出话,黑暗里也看不清少女的表情,她回抱了少女,她好像更瘦了。 —— 学期结束,一个暑假,陆之暮很少见到扶夕,倒是开学高三动员大会上,看到她和师辰相携着出现,脸上是罕见的笑意,她似乎长高了许多,头发留长了些,显得整个人更瘦。 陆之暮坐在台下,看到舞台上代表讲话的女生,她依旧长发齐刘海,皮肤白皙,一笑唇红齿白:“大家好,我是本次代表艺术生发言的唐诗,刚刚转校过来。” 唐诗。 诗。 陆之暮想,这个女生叫什么名字不好,非要和她的扶夕有那么星星点点关系。 高三整个上学期的学习都按部就班紧锣密鼓。 除了心态更紧绷,别的没有太大变化。 唯一一点变化,之前一直在她耳边聒噪的唐崇真的不见了。听说是转学回B市去了。 还挺清净呢,陆之暮想,这人还算没有骗她。 师辰和扶夕两个人的关系时张时弛。两个人前一刻还相谈甚欢,后一刻就剑拔弩张。 陆之暮看着,偶尔会想起山腰上那个不能言说的吻。 师辰接连在国内拿下几个大奖,又在国外崭露头角,听说已经被意大利某音乐学院录取,高考都不用参加。一群前路未卜的孩子们羡慕不已。 学校和区里举办的各种活动,师辰总是出现,和他一起的还有主持极好的唐诗,两个人似乎也分外熟识起来。 师辰和扶夕争吵的次数越来越多。陆之暮劝也劝不住,看着两个人像是相斥的两极,拼命想要靠近,又被对方身上的磁场狠狠撞开,不疲不休,不死心。 她想,原来爱情会让人这样坐立难安,心神不宁。 扶夕的状态似乎更加不稳定,眼下时常青紫,即使是热天里,她也裹着长衣长袍,不露分毫胳膊。陆之暮扒着她要看,她偶尔还会吼她,吼完立刻就后悔了。 “对不起,之暮。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自己都控制不了自己别生气……” “你离我远一点吧,我就只会伤害人。” 扶夕的脾气越来越坏越来越不稳定。 这年十一月份,T市一中发生了件极轰动的大事。天才钢琴家师辰带着个女孩私奔了,两个人就此失踪,家人动用了各种关系都找不到。 陆之暮一遍又一遍打她的手机,忙音四起,没有一个是扶夕。 最后直接闹到学校来,师辰的父母急红了眼,在学校里闹得极凶。 风言风语跟着也起,学校洗衣房里总会有女生低语:“是吧?那女的看着就不正常,自己疯就算了,还把好好的人也带走了,哎——呀妈呀。” 猛地摔盆声把女孩吓了一跳,她回头,就看着铁青着脸站在身侧的陆之暮。 女生刚准备理论,被她好友拉住:“算了算了,你不知道吧,她跟那女的是朋友。神经病的朋友能是什么正常人呢?” 陆父陆母看她心绪不对,给她告假,每天上放学都接送,在家里给她做饭补营养。 陆母时常红着眼眶摸她头:“别太担心了,夕夕那孩子总有自己的主意,不会有事的。啊——” 陆之暮抱着母亲的腰哭了又哭。 “她怎么那么傻,再怎么忍一忍,等高考就可以去别的城市离开这里啊……怎么那么傻!” 陆之暮想,扶夕真的傻,而且过分,一点不为她这个朋友想,不想她会担心她。 她擦着那个小木屋,心想,要罚她不许远走高飞,陪她开这个小咖啡屋。哦,是茶屋。 两个月后的某一天,刚放寒假没多久,陆之暮在家看书,突然接到个陌生号码的电话。 她接起来,对面一句话不说,隐隐有着吸鼻子的啜泣。 心猛地一顿,接着狂跳起来,陆之暮小心翼翼:“扶夕?” 那边的少女像是被触动了什么一般,猛地抽噎着哭了起来:“暮暮,你来接我好不好?我撑不下去了……师辰……师辰他……” “你在哪?!” 五分钟后,陆之暮拎着电话跑去客厅,拖鞋掉了一只都不觉,她半晌才让自己说得出话来,话出口已是满脸泪痕:“爸,妈!你们去接夕夕回来好不好?她在哭,一直哭……” 见过她的狼狈多次,可陆之暮从来没见过扶夕哭。 陆父急匆匆系着围巾,陆母在一侧催促。 末了,陆父摸摸她头:“乖女儿,别怕,爸爸妈妈肯定给你把夕夕好好带回来。你在家看家,别着凉啊,回来给你们一起过生日——” “行了快点哇,春运路上堵了怎么办——” “知道了知道了——” 门被拍上,陆之暮在客厅里坐立难安,心里有着忐忑,有着期待,脸上泪痕刚干,眼眶又泛热。 她看了一眼衣架,陆母连围巾都没系。可真粗心,大过年的,也不怕着凉了。 一直等到深夜,都没有消息。 她给陆父拨过去电话,打不通,陆母的打过去,一直没有人接。 凌晨的时候,陆之暮蜷缩在沙发上,被客厅骤起电话铃声震醒。 她猛地抖了一下,下意识的拿起电话举到耳边,手都在颤抖。 鼻子不通,头脑昏沉,半天才“喂”了一声。 那头很吵,伴随着叮叮当当的声音。隔了会儿才从嘈杂中传来男人提高的声音:“请问是陆显铭和张书俪的家属吗?” 客厅泛着凉意,陆之暮猛地一抖,声音都在颤:“是……” “我们是T市第二人民医院,他们昨天出了车祸,人没有抢救过来。您过来处理一下后事吧。” “什么?” “车祸,昨天晚上下了大雪,路面打滑,有辆货车司机酒驾,发生了连环车祸。对了,还有个小姑娘,在重症病房观察室,还没过危险期,您看——” 陆之暮一瞬间全身血液都僵住,手里的电话都滑了下去,磕在桌子腿上,发出一声闷响,犹如丧钟。 机械的打开门下楼。外面果然大雪覆盖,一片洁白,映着喜气的挂饰对联,四起的新年快乐歌,一派喜气。 再过几天,就是她18岁生日。 被爸爸妈妈捧着的小宝贝,再有几天就真的长大了。 陆之暮抹了一把脸,忽然狂奔起来。 摔倒在大雪里,就爬起来再跑。 医院里消毒水的味道令她作呕,陆之暮身上穿着居家睡衣,是陆母买给她的粉色.猫耳的。 她被医生领着到太平间门口,忽然就不敢再走。 医生长叹一声,也是惋惜:“你家里没有别的大人?还是叫个亲戚过来,你一小姑娘这个不好处理——以后的人生路还长,节哀啊——” 陆之暮定了定神,给叔叔和姑姑打电话,一开口忽然泣不成声。 “叔叔,我爸爸妈妈出车祸了……您可不可以过来一下……” “姑姑……” 大过年办丧事本就不喜庆。陆之暮浑浑噩噩,对着来的亲属鞠躬,接受对方的花,不知道想起什么就又会落泪。 安葬好陆父陆母的第一天,她跑去医院里,直奔往重症监护室,却发现里面凌乱着,是空的。 拉着进来的护士,声音都在抖:“请问,这里的那个女孩子——” “哦,这位病人早上又出现了排异反应,进抢救室了。抢救室在那边。” 陆之暮顺着看去,抢救室上红灯亮着,格外刺眼。 旁边几个医生推着一个蒙着白布的人从她面前匆匆而过,想起某个场景,陆之暮忍不住的瑟缩。 一直等到近晚,外面天早已擦黑。 灯,总算灭了。 陆之暮腾地站了起来,捏紧了手指。 医生推门出来,摘下口罩,满脸倦容:“谁是家属?” 陆之暮颤巍巍地举起手,像个小学生,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对不起,病人排异反应过重,身体内脏损伤过重,我们尽力了。但,无力回天。节哀。” 无力回天。 轰的,她最后一根赖以维系的树干也倒下了。 陆之暮猛地跌坐在地上,半晌回不过神来。 陆之暮想不通,这件事到底该怪谁呢? 怎么就变这样? 如果扶夕还活着,那么她是不是可以恨扶夕,恨师辰,可她没有活着,她只能恨自己。 总不能怨坏天气。 究竟为什么恰好是那天呢,如果扶夕没有打电话,她没有接,如果爸爸妈妈拒绝了,如果他们没找到扶夕…… 为什么不能够有一个如果。 让她一个人这么难过,这么难过的活着,不知道要活多久。 —— 开学前一天,陆之暮申请了休学,然后去学校里收拾东西。班主任看着她同情又惋惜:“要不还是回来上课吧?老师和同学们会帮助你的!” 陆之暮手没停,将书包背起来,向她鞠躬:“谢谢老师。” 走出校门,保卫厅旁有个男人搓着手,蓦地回过头来看她。 陆之暮脚步一顿。 “你就是夕夕那个同学吧?夕夕这里有些东西,好像是给你的。” —— 这是陆之暮第二次来这里。 桌子上摆着的容器和标本统统不见了,墙上的画和书架也空了,看起来苍白得可怕。 男人红着眼眶,给她指:“左手边第二个,夕夕的房间。” 陆之暮没有直接过去,而是抬头看着男人,近日的嗓子都有些哑:“您后悔吗?之前那样对扶夕。” 没等到男人的回答,她冷冷地移开了目光,向着他指的房间走去。 门关着,陆之暮抬手拧开门把手。 屋里漆黑一片,窗帘拉着,连阳光都不透丝毫,陆之暮脚下一顿。 她隐约看到墙上挂了很多画,各种图形扭曲交叠。 床一侧的桌子上摆着四个容器。 另一侧的书架上堆满了书。 她心里隐隐想起些什么,刚想转头,却被男人猛地推了一把,没有站稳,头狠狠地磕在了床头,顿时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陆之暮手腕折了一下,半天撑不起来,男人逆着光,影子一直拖到她的手边。 他晃了晃手中的绳子,拖拉着陆之暮,将她捆在床边柱子上。 床头灯被缓缓拧亮,陆之暮停止了无畏地挣扎,终于看清了男人脸上骇人的神色。 她由不得瑟缩了一下。 本以为自己经历那两场生死和失去,情绪不会有太大波动,此刻却发现,原来恐惧是人最本源最无法克制的情绪。 旁边的器皿里浸泡的标本泛着惨白的光。陆之暮身上被盖上被子,一直盖住腿。 男人的声音幽幽:“怕吗?夕夕生前盖过的。” 跟着,腿上被扔上一本书。 只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陆之暮就赶紧别开了目光。面上却突然捱了一耳光。 她瞪着眼睛去看男人,却只见男人正从窗户下拎过一条长长的木棍。 陆之暮上次见过这木棍。 “念。” 陆之暮的手死死捏住书页。 男人的长棍在地上磕了磕,满意地看着她随节奏的瑟缩。 “夕夕以前最喜欢这些故事,我给她读,后来她自己读。现在,你来念给她听。” 脸上的灼痛还在提醒着她,陆之暮低头瞬间,眼泪滚了下来,她翻开书页,几乎瞬间背脊发毛,可还是抹了一把眼睛,强迫自己去看清上面的文字。 “……两年前,也有一支探险队进入到这里,可是所有队员都离奇死亡了,最后只活下来唯一一个女人。我们这个队伍,恰好也只有一个女人呢……” “……他颤抖着手,刚要把苹果放上去,那树、树却忽然生出来一张古怪的脸,青面獠牙,树干也化身无数利爪,将他的手臂死死抓住,那里顿时青黑一片……” “……灯猛地熄灭下来,走廊尽头,远远地传来高跟鞋踏着水泥地的声音,蹬蹬蹬蹬,有节奏,一点也不着急的凑近他,而他像是被定住一样动弹不得,空气中仿佛随时有手会忽然将他的脖子掐住……” 从早到晚,故事书换了一本又一本,瓶子里的标本换了一个又一个。 整整七天。 陆之暮像是个乖巧的机器女儿,靠坐在床上,一遍一遍用颤抖的声音将书架上的书一本本念出来。 到后来,那些故事由心入脑,混合着墙上的故事,将她猛地湮没。每一个鬼怪,每一个恐怖人物,每一个突然丧生的角色,都会忽然冲到她的眼前,在扶夕床上床下床边游走。 她逃不了,终究被湮没。 被警察救出来的时候,陆之暮整个人都精神失常了一般,捧着手里的书一行一行机械的读。 眼神里没有神采,反应迟钝,像是只会做这件事。 再后来,她在家里不睡床,一碰床就尖叫疯闹,连卧室都不愿意进去。亲戚只好让她睡客厅。 可半夜的时候,她又会开着灯,像是宣誓一样大声地讲着那些恐怖的故事。 能把活人逼疯。 后来亲戚实在受不了,带着她做过鉴定过后,也只得把她留在了疗养院强行治疗。 摩天轮又到了底,从高空中飘忽而至。远处的建筑缓缓亮起了灯。 陆之暮兴奋地拉着鹿禹稱去看:“你看你看!亮灯的时候更像猫脸对不对!” 鹿禹稱轻轻点头,帮她把围巾整理了一下,两个人走下来。 旁边工作人员看着他们,微笑:“坐够了?” 陆之暮脸一红,往鹿禹稱背后躲了躲:“够了够了。你们这还挺好玩的,哈哈哈……” 鹿禹稱拉着她走,走到一处的时候,他忽然停下来,然后在糕点房给她买了个小蛋糕。 陆之暮攥在手里,抬头看他:“你不饿呀?” 鹿禹稱却忽然背过身,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陆之暮愣住了。 “上来。”他言简意赅。 陆之暮左右看了看,一脸为难:“哎呀不用了,我脚早好了。” “不背你,”鹿禹稱说,“我背17岁的陆之暮走。” 17岁的陆之暮独自熬过了18,没了父母朋友,她需要人陪,他带她走。 陆之暮一愣,缓缓地趴在了他的背上,圈住他的脖子。 鹿禹稱站起来,背着她往出走。 陆之暮看着手里的小蛋糕,突然问他:“鹿禹稱,你究竟为什么会喜欢我?” 她从出现到缠着他,一点都没有个正常人的样子才是。 鹿禹稱微微侧头,想了想:“大概你是第一个把我当普通正常人看的人。” 觉得他也可以黏可以缠,可以斗嘴可以撒泼。 陆之暮一拍他肩膀:“谁?之前谁不拿你当人看?” 鹿禹稱被她故意歪曲逗得唇角微弯。 隔了会儿,他侧头问她:“17岁的陆之暮还有什么别的愿望?” 陆之暮搂着他,很认真地去想:“想有很多很多钱。” “住大别墅。” “自己开店当老板。” “给店员都穿女仆装。” 鹿禹稱一脸黑线,但却依旧挂着笑意,无奈而宠溺。 过了会儿,陆之暮忽然抬手摸着他的脸,凉凉的感觉顺着指尖传来,她一脸严肃:“鹿禹稱。” “嗯?” “17岁的陆之暮想吃好多好多榴莲。” 想到上次房间里弥漫的经久不息不可描述的味道,鹿禹稱下意识的眉头一皱,但还是很快点头:“好。” 陆之暮连这种生化武器都拿出来了,都没能搞垮鹿禹稱,她在他背上鼓着嘴,跟着晃了晃小腿。 鹿禹稱的手立刻搂紧了一些。 温柔和温热。 又过了会儿。 “鹿禹稱,我之前缠着你,你是不很烦?” “有点。” “那我还总威胁你,是不是很过分?” 鹿禹稱轻轻笑了一下,并没有马上作答。他往上颠了颠陆之暮,声音里的笑意止住,侧过头来看她:“陆之暮。” “到!大佬……” “你还可以更过分点。”他嗓音低沉宛若提琴,“我罩你。” 正文 47.第47章 三天后, 鹿禹稱如约给师辰做催眠。 休息室里, 他从背后抱住一直看着窗外发呆的陆之暮:“在想什么?” 陆之暮摇了摇头:“发呆呢。” “陆之暮。” “嗯?” “你要是后悔了, 我可以不做。” “哎你别呀, ”陆之暮猛地转身,却被他抱得更紧。她手抵着他胸膛,抬头瞪他, “你这个人……职业意识也太淡薄了吧!” “还一副都怪我的样子……” 鹿禹稱垂眸就看到她鼓着嘴的模样,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然,还是你来——” “别别别!”陆之暮马上伸手到他眼前, 打断他的话。“可千万别, 我讨厌着他呢。可不能保证记录过程中殴打客人、突然插嘴引起吵架等等不良行为。” “而且我不想从他口中听到那些。”陆之暮垂下眸,话音降低。 “那你等我。”鹿禹稱松开她,“晚上买榴莲给你吃。” 陆之暮眼睛马上亮了起来:“真的?” “假的。” “切——就知道……我本来还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呢!” “是什么?” “你猜呀, 你那么厉害,我看好你的!现在还是快去做你的催眠去吧, 啊!” 鹿禹稱:“……” 催眠室里。 鹿禹稱看着对面沙发里面颊凹陷,脸色苍白得可怕的男人, 目光平淡。摄影机旁边的余响调整好设备, 坐到暗处里。 “现在, 闭上你的眼睛,放松身体……” “往前走,你会看到一扇门, 推开, 你会看到你和扶夕一起住过的地方,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摄影机在悄无声息工作着,鹿禹稱眉眼专注,双手交握于唇前,不放过师辰面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直到他格外沙哑的声音有了回应:“扶夕……” —— 师辰家刚搬到这个小区的时候,他在家里练琴,对面却总是在吵。 男人的吼叫声,砸东西的声音,动不动搬来搬去盖着白布的家具。 直到某个表演赛前夕,他实在受不了了,终于扔下纸笔,带着怒意敲开了对方的门。 男人凶狠带着薄汗的脸庞映入眼帘,他话到嘴边没有说出口,猛然看到客厅地毯上坐着的少女,垂着头,长发遮了半个面颊,隐约可见微肿的脸颊,白衬衣背上全是汗水,洇出暗红。 少女抬头,目光陡然看了过来。 比水还凉,这样狼狈的外表下,却一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的模样。 师辰心里猛地一惊。 自那以后,他那充满了跃动的音符和鲜花掌声的世界里多出了一个角落,角落里抱着腿坐着一个姑娘,那双沉静的目光总是向他望过来,让他心里一凉,尔后冰到极致,开始发烫。 心里分神,手里的键猛地按错。发出了格格不入的噪声。 师辰烦躁地耙了耙头发。 隔壁又传来无休无止的吵闹声。 几乎是立刻,他拿起琴盖上的手机,跑去对面敲门。 就这样连续过了一个暑假。 转到新初中开学的第一天,师辰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走进新教室,他的目光巡逻了一圈,一下子看到了靠窗而坐的少女,长发被夏风吹得飞扬,她眯眼看着窗外,连头都没回。 毫不关心进来的是谁。 这人可真不一样。师辰想。 “大家好,”他开口,满意地看到少女终于收回来看向他的目光,忍不住嘴角微扬,“我叫师辰。” 几乎每一天早上,师辰都能在小区外的公交车站看到绷着脸等车的少女。 她低头在手上的小本子上写写画画,好像有一个自己的世界,外面的人进不去,而里面的她……师辰看着少女又有些微肿的脸颊,她走不出来。 后来,他想办法拒绝了父母的接送,办了卡,自己也每天去搭公交。 坐在少女的身后,看着她的长发看一路。 隔壁几乎每周一次吵闹,只要一听到,师辰就拎着手机出去敲门。 每一次都是如此。 有次放学的某一天,少女直接在中途下了车,师辰心里好奇,下车跟了上去。 穿过弯弯绕绕的旧巷,少女站在一家门口贴着招牌的破旧理发店门前,犹豫了下,拉紧书包带子走了进去。 原来是要剪头发。师辰想,却还是没有离开,就戳在门口不远处等着。 等了大概有半个小时才见人出来。 师辰扯下耳际,目瞪口呆地看着剪得一头没比他长多少的短发的少女径直走到他面前:“你为什么要跟着我?” “我……”有生以来第一次,师辰大红着脸,却一句话也说不出。 “算了,”少女却突然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她抬手指了指前面一家挂着招牌的小摊,“看在你长得不错的份上,我请你吃东西。” 师辰的脸更加红。 他想,这女孩可真不一般。不是因为他自作主张救她而请他,不是因为他们同班同行这么久请他,而是说,他长得好看。 少女极其熟练地点了两碗海鲜面,吸着鼻子深嗅了一口,满足得表情都陶醉起来。她掰开一双一次性筷子,用眼睛努了努,大方道:“你吃啊,这家做的可正宗了。” “哦。”师辰垂下看傻了的眉眼,去掰一次性筷子。 一掰,劈了,再掰,又劈。 少女看不过去,从他手里拿过第四双要惨遭杀害的筷子,嗔怪一句:“笨死了。” 筷子被掰得整整齐齐,又递了回来。 师辰拿到筷子愣了好久,忽然抬头看着少女:“你这样,很酷。” 少女自己耙了耙微短的发,软软的蓬松着,她笑:“酷不酷不说,至少下次挨打的时候,不用被揪着头发啦。” “你快吃啊,”少女筷子背在木桌上磕了磕,看向他,“我叫扶夕,你呢?” 她连他名字都不记得。 师辰有些郁闷地低下头:“师辰。” “唔,很好听。”扶夕指了指暮色将近的夜空,“夕阳和星辰,说起来也算是同类。哈哈哈,好吃吧?” 她可真酷。短短几句话,就能让他的心情骤而转阴,又霎时放晴。 师辰嘴里咬着泛着土味的贝肉:“唔,好吃。” 海鲜过敏让师辰难受了一个星期,可他却开心不已。 因为扶夕开始记得他,主动跟他打招呼了。 公交车上两个人也可以坐一排。 扶夕偶尔瞪着眼睛跟他抱怨:“你能不能周末上午别弹琴啊,我懒觉都睡不成。” 或者,“要不你下次就弹小星星,我睡觉听这首还可以。” 师辰脸一红,转过头去假装生气,不和少女讲话。 第二个星期开始,一向肖邦贝多芬弹得飞起的少年,愣是每个周六日可以弹一上午的小星星,还搞了个慢速版本。 期末考试成绩出来,师辰看着排在自己前面的少女,脸色微沉。 她考了第一,明明平时玩世不恭没有学习的样子。 师辰脸有些红,第一次觉得不自信起来,他连成绩都比不过很酷的扶夕。 这年寒假,师辰减少了弹琴的时间,捧起课本,专心在家背政史地理化生。 隔壁很长时间都没传来打骂声,安静了好一阵。 他又开心又……隐隐的遗憾。这自私而变态到不可言说的情绪。 快过年的时候,隔壁再一次闹了起来,比他以往听到的每一次都凶。男人似乎带着无边的愤怒,将屋里的东西砸了又砸。 师辰拎起手机和钥匙,推门出去。 敲了好久才开。 目光一下子就找到了地毯上的少女。她的短发凌乱着,粘在脸上,手边是碎了一地的玻璃碴,桌上那几个放标本的器皿被打碎了两个。 男人凶狠地瞪着他:“又是你?你到底要干什么?” 这次,师辰没有再回他。他感觉寒意从脚底升起来,每一寸骨骼都在颤抖。 几乎是头脑还一片空白的时候,他猛地冲过去,牵起少女的手,撞开男人,一路向楼下跑。 跑出去却不知向何处。 师辰牵着扶夕同样冰冷的手,大雪落下,他们却突然没有了容身之地。 刚想回头,扶夕却反握住他的手,牵着他一路往前。 小区里有个供老年小孩健身玩耍的地方,里面有个小小的滑梯,顶部是一个小小的城堡一样的设计。 扶夕拉着她躲在里面。 师辰脱下自己身上的线衣披在了扶夕只穿了居家服的肩头。 万家灯火里,他们彼此依偎。 “师辰。”扶夕突然唤他。 师辰猛地回头,眼睛却被少女冰凉的手指捂住。 她声音更凉,轻轻柔柔的:“你给我唱首歌吧。” “今天是我生日,就算是……礼物。” 师辰指尖一颤,有雪花顺着小窗飘进来,在他脸颊融化,像是被薄薄的刀片划了一下。 他开了口,却觉得嗓音发紧,跟她唱了一遍生日歌,一遍小星星。 少女的手还停在他的眼皮,缓缓带着颤意。 她不动,师辰也不动。 隔了会儿,他开口:“扶夕,我带你走吧。等以后,我带你走,一定一定,会让你每一个生日都过得快乐。” 扑簌簌的雪花声里,少女却突然笑出了声。 她没回答。 师辰说完,心却猛地提了起来,像是空中的雪花,被风一吹,不知会飞往何处,在何处消融。不安定。 身侧少女动了动,他感觉少女的手紧了紧,蓦地,唇上突然贴上来凉凉的薄唇。 凉意和柔软转瞬即逝,像是雪花落下又消融,不知道曾经存在过没有。 扶夕突然松了手,师辰眨了眨眼,许久才看清少女近在咫尺带着笑意的眉眼。她的眼睛在黑暗里比星辰还要闪亮。 “唔,”少女沉吟了一瞬,解释,“回礼。” 她笑了一下,刚准备退回去,撑在一侧的手却忽然被师辰按住。 他的头忽然凑近,在她唇上浅浅一吻,在冰凉的夜里,耳根泛红。 “……定金。”少年脸颊也红,声音轻轻。 等我们长大,我带你走。一定一定。 以我们的初吻为定。 初三毕业之际,师辰凭借钢琴曲崭露头角,被省重高录取,以扶夕的成绩,两个人理所当然的又去了一所学校。 暑假里,师辰父母给他报了班,在专业老师那里继续学习。 他很难见到扶夕。也不敢找她。 只得更卖力的练琴。 他想,只要自己够努力,早点有一些名气,就可以靠演奏赚钱,有了钱,他就可以带着扶夕离开,不用她再受苦。 某天,正在练琴的他,修长的指在琴键上弹奏着,找寻灵感,忽然瞥见一侧的窗户上趴着一个小脑袋。他侧眸看去,就看到扶夕背着书包,眉眼含笑地趴在落地窗的玻璃上看着他。 师辰猛地起身,跟补习班老师请了假,往出走的过程中,心脏几乎要激动得跳出来。 扶夕笑着看他走到眼前:“休息啦?” “没有,我请的假。” “哦。”扶夕笑了下,利落地取下书包,摸出一跟棒冰,递给他,“怕你热,等下休息时候吃啊。” 哪会热,琴房有空调。可他还是一脸欢喜地接过来:“你自己呢?” “我吃过啦,吃了两根呢!”扶夕笑着看他,眼神却不自觉往他手里的冰棒瞥,她推他,“哎呀你快回去上课吧。” 扶夕转身往回跑,“记得早点吃啊,要不都化啦!” 师辰低下头,拆开那个棒冰,刚准备丢纸袋,蓦地从里面滑出一张叠好的纸张。 他赶忙伸手去捡,展开来,少女娟秀的字体映入眼帘。 “笨蛋。”师辰修长的指尖默默抚过上面的字迹,眼角都带了笑意,“哪有人把诗藏在冰棒里。字都洇花了。” 咬一口冰棒,甜蜜又微酸,像极了她的味道。 师辰慢慢知道了,扶夕很聪明,即使不喜欢读书,还是可以考得很好; 扶夕很有才华,很爱写诗,并且写得很好; 扶夕没有妈妈,她的妈妈在她十岁那年离家出走,找回来没多久,就自杀了; 扶夕的爸爸曾是一个很厉害的作家,但是有很严重的精神疾病,尤其是在她妈妈自杀后,动不动就打骂扶夕。 升入高中后,扶夕头发留长了一些,依旧很瘦,比以前温柔了许多。 她偶尔找他,话题里多了一个叫陆之暮的女孩。 某天,扶夕翘课来看他弹琴,又被他逮了个正着。 其实不过是他估摸着她今天数学课,故意在那里等着抓人罢了。 这次,她带了那个女孩子来,却又很快像是被老师抓住的小学生一样躲开了。 明明每次都这样,来看他,被发现却跑得飞快。 师辰气得跳脚。 再后来,他终于见到了那个叫做陆之暮的女孩。 温温柔柔的小姑娘,总是一脸担忧的看着扶夕,跟着她傻笑,是像他一样迁就着扶夕的人。 一看就是幸福健全家庭里长大的小公主,一点也不像他的扶夕,那样隐忍,那样凌厉。 高中开始,师辰机遇骤来,参加了几个大比赛,凭实力都拿了冠军。 师辰父母和媒体配合着营销炒作,真的把他这个天才钢琴家的名号给做了出来。 由不得苦笑,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薄茧。天不天才他不知道,只是从有记忆起就与琴为伍的努力,似乎无人在意无人提及。 后来,师辰拗不过父母,申了意大利的音乐学院,为这一直努力着。 扶夕的成绩开始忽上忽下。 她的眼下常常带着青紫,像是彻夜不睡或者睡不好的样子。 师辰只能板起脸训她:“不许逃课了。” “不许熬夜写诗。” “看小说也不行。” 猜不透她在做什么,可她的成绩忽高忽下,虽然对普通人而言也是望尘莫及的高度,却令他担忧不已。师辰发现只要没有考到第一名,隔壁的打闹声就又会想起。 每次看成绩也就怀了沉重的心情。 因为高中住了校,不用回家的日子,扶夕也就不用挨打,这多少让他松了口气。 偶尔夏夜午后,好不容易把她从那个小姑娘手里抢过来。 两个人沿着操场一圈圈漫步。 扶夕絮絮叨叨说个没停,一会儿:“哎你知道么。今天我和之暮为了看你迟到了,化学老师吼了一声,她眼泪就在眼眶里打转了。哎呀看来这脸皮太薄可不行,我罪过大发了——” “昨晚我们俩一起拿学习机看恐怖片,她吓得呀哈哈哈。我觉得自己好坏,不能我一个人不怕鬼,就拿鬼吓她啊……” 灯火落尽的角落,师辰把她压在足球网的杆上吻得热烈而急促。 日子过得缓慢却也迅疾。 师辰想着,再要快些才好,再快些,他们就可以离开了。 就他们俩。 高二下学期的时候,年级新转来一个学生,叫唐诗。 她是师辰转学前那个初中的同班同学,两个人碰上,觉得缘分可真奇妙,没聊两句,他忽然看到前面樱花树下站了不知道站了多久的扶夕。 他心里激动,出声喊她,扶夕却冷着脸,转身就走。 师辰追了过去,手被她甩开一次又一次。 扶夕犀利,言语里带刺。 她说:“师辰,你是不是厌倦我了?我早该知道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 师辰皱着眉:“你误会了。” 扶夕唇角一勾,笑得讽刺:“你厌倦了,提前告诉我一下行不行。这样做,可真恶心。” 师辰登时说不出话来,也冷了脸。 那之后,扶夕总躲着他,只跟陆之暮亲密无间。 他放下身段,却哄她逗她,扶夕却理也不理。 当时他已小有名气,又有着少年人不可被轻视的尊严,一次两次,渐渐地也绷住了脸,不再主动贴上去。 暑假的时候,师辰接到了那个音乐学院的通知书,父母高兴得不得了,给他又是买礼物又是庆祝。 晚上的时候,隔壁又传来大声的咒骂和打砸声。 师辰辗转半天,终究没忍住,蹑手蹑脚溜了出来,路过厨房的时候,进去了一瞬,出来的时候手上多了一个小盒子。 对面门大开着,里面只有倒在地毯上的男人和碎了一地的酒瓶,师辰心一沉,向楼下狂奔而去。 果然在滑梯的小城堡里看到了她的身影。 扶夕抱着自己的腿蜷缩着,看到他,身体猛地震了一下,才安定下来。 师辰顿了一下,心疼和自责自心底无边无际蔓延开来。 他在扶夕身侧坐下来。 少女躲了躲,没有理他。 师辰抬手拂起她的发,看到她脸颊的伤,声音都发紧:“他又打你了?” 扶夕偏开头,声音冷冷:“关你什么事。” 师辰一顿,登时也板起了脸:“你是我女朋友,我凭什么不能管?” 扶夕偏头在黑暗里看他,嘴角嘲讽地牵起:“我什么时候是你女朋友了?” 师辰一顿,脸登时也黑了。 扶夕想了一下:“哦,亲了几下就算是女朋友了?那你岂不是得有好几个女朋友?” “扶!夕!”师辰低吼,气得一时难以措辞,“我就亲过你一个。” “没事,以后就有第二个三个了。” “你!”师辰气得胸腔都发疼,他忍了忍,把手里的盒子往扶夕手里一塞,“你吃吧。” 扶夕挑眉看他。 隔了会儿,她缓缓打开了盒子:“蛋糕……今天你生日?” 师辰用鼻息哼了一声,不理她。 扶夕却嘴角轻扬,用小叉子削了一块塞进嘴里,眼睛微眯:“生日蛋糕啊,可真甜。” 师辰沉声喊她:“扶夕。” “干嘛?”扶夕唇角沾着奶油,总算不似刚刚冰冷,她侧眸看他,“我跟你讲,我吃都吃了,没得赔的!” “嗯。”师辰声音放低,缓缓凑近,“你吃了我的蛋糕,就是我的女朋友了。” 吻上她唇角的奶油,微甜带酸,扶夕眼眸倏然睁大。 师辰却勾着嘴角笑了起来:“没得后悔的。” “我现在吐出来行不行?我试试啊,应该吐得出……”她作势要伸手指进嘴里。 “扶!夕!”师辰结结实实被她气到。她却弯着眼睛笑了:“哎呀,我开玩笑的!笨!笨死了!” 抬手要去少年脑门上戳一下,却被他握住,捂在自己胸口:“扶夕,再等半年,我就带你离开。” 高三伊始,大家一下子进入了紧锣密鼓的状态。 可扶夕相比从前变了许多,她更瘦了,像是永远无法安定一样,脾气总会突然变坏。 她总是瞪着大眼睛望着他,声嘶力竭的吼他。 眼里是小兽一样的惊慌和怀疑。时时刻刻质疑着他。哪怕他同唐诗只是同台表演,扶夕都可以大吵大闹好久。 师辰觉得累。 她不像是从前一样潇洒又酷,不再是那个总是弯着眼睛的小女孩,她日渐憔悴,声嘶力竭。好几次,她望向自己的眼神,甚至同那个每次他敲门来开门的男人眼里透露的神情类似。 师辰甚至觉得崩溃。 他想,自己要加快脚步,快点带扶夕离开那个折磨着她的地方。 她不用倚靠和羡慕陆之暮,她不用担惊受怕,他会给她一个家。 后来他拿到那笔钱,将自己之前积蓄的钱取出来带着,带着扶夕真的逃开了。 他们在T市边缘一个在建的城中村落脚,租了一个小阁楼,里面是房东退下来的旧家具,四处打扫了一下,两个人住得艰苦但也随意。 刚开始的时候日子真的过得平凡而安宁。 扶夕偶尔会失眠,拉着他的衣袖声音颤抖:“师辰,你怪不怪我?是我把你拖累成了这样。” 师辰只能是抱着她的背一遍遍安抚:“不会,我最喜欢你。” 再后来某次,家里被盗,存的钱所剩无几。 师辰不敢去银行取。 扶夕的脾气更加难以捉摸,她甚至跟自己置气,一会儿气到摔东西,什么难听话都说,一会儿又开始抱着他哭,说自己坏,都是她不好。师辰心里更难过。 他没有如约照顾好她。 紧了几天,他咬牙找了个小乐团钢琴演奏的活儿,他没想到在那里能碰到唐诗。 领了工钱下来的时候,唐诗竟然一路追到了他们住的地方,师辰终于回过头去。 “你跟来做什么?” “师辰,你们这样就跑了,让父母怎么办?你那样优秀,不该是做现在这样的事。” “我想做什么是我的事。”师辰冷着脸,半晌,又开口,“拜托你,别告诉别人。” 唐诗突然就哭着冲上来抱了他:“师辰!你现在这是在做什么呀?你那么优秀,是要在舞台上发光的人,我也喜欢你啊……你为什么看不到……你为什么要为了那么一个人糟蹋自己啊……” “唐诗!”师辰推开她,声音也冷了下来,“我在做什么我自己清楚。管好你自己。” 抬头看去,阁楼那个晕黄的小灯熄了下去,像是暗夜里灭下去的星,徒留一室清冷。 师辰洗漱完,蹑手蹑脚爬上床,去抱她清瘦的身影。 手猛地被推开:“我很困很累,你别打扰我。” 师辰就愣在那里,看着自己落空的怀抱很久。 第二天依旧出去打工,再回来的时候,他特意买了扶夕爱吃的蛋糕。 依旧没有人为他留灯。 师辰在门口搓了一把脸,挤出个笑容来。 拉开门,轻呼她:“夕夕?” 无人应答,隔着月光,地上仿佛散乱地铺洒着什么,师辰心里一沉,猛地按开灯。 衣服散乱地铺摊在地上,床上也一片凌乱,没有扶夕的身影。 手里的蛋糕盒落地,跌成了一团凌乱的模样。 他每一步都走得如同灌了铅。 他的衣服里混着她的,扶夕什么都没有带走。 那件曾披在她肩头的灰色线衣也散落在地上,上面散着一叠纸,还有他的银.行卡身份证,房租合同。 师辰颤抖着蹲下身去捡起来,最上面一个信封,露出一角,写着一串字母。 他手都在颤抖,那是他的录取通知书。 只是里面多了一份,师辰展开来,是唐诗的名字。 他的扶夕,看到了;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终究她是离开了。 师辰跌坐在凌乱的衣服里,疲惫得把脸埋在臂弯了,很久,酸涩的眼眶里一阵温热滚落。 隔着衣服烫坏了他的皮肤。 后来,隔了几天,师辰带着些许期许回了学校。 扶夕和陆之暮那里都空着。他谁也联系不到。 对面的门再也敲不开,也再也没有传出什么声音。 再后来,他心也冷了,被送去了意大利。 不止一次写信回来这里,却永远等不到回信。 两年后,他回来了,一身荣耀,满身疲惫。他在国内声名大噪,寻找着他的姑娘。 有之前还在的人告诉他,对面的男人是个疯子,被抓起来关起来了,警察当初在他家里找出个被折磨得精神失常的姑娘,后来也给送走了。 对面的门再也不会开。 师辰病了。 开始还症状轻些,后来开始日复一日消沉,睡不着觉,伴随着严重的躁郁症。 再往后甚至出现了自杀倾向。 尝过了那种极致的解脱的感受,他开始不停地尝试。 —— “当我数到三,你会醒来,并且记得这一切。” 催眠结束后,余响给红着眼眶的师辰递了一杯温热的水,他瘦得衣服里都空荡荡的,身体似乎随风就倒。 两个人到隔壁的休息室里,并排站了会儿。 看着窗外川流不息,余响蓦地伸了个懒腰,长长地呼了一口气:“唉,你说这爱情啊,还真是件碰运气的东西,让人欲生欲死的。有些人的爱情是救赎,有些的,就是作茧自缚。” 他意有所指地看了一眼鹿禹稱,摇头:“我呀,是无福消受咯。也许还是幸运呢。” “余响。”鹿禹稱突然喊他。 余响懒腰手赶忙放下来,落到胸前做了一个防御的动作:“干嘛干嘛!你要干什么!” 鹿禹稱却依旧看着窗外,自言自语似的说:“你说,让陆之暮爱上我,这概率大不大?” “哈?” 没等他回答,鹿禹稱却插着兜,走了出去。 “剩下的,你们去和师辰家人交涉吧。” —— 陆之暮在休息室等了好久才等到门被推开,几乎是瞬间,她站了起来,看到鹿禹稱进来的声音。 “累不累?”鹿禹稱问她。 “……你这是在问在休息室休息了一上午的我吗?”陆之暮嘴角抽搐,这不知道刚刚忙了半天的是谁呢。 鹿禹稱却没反驳,点点头,走过来牵起她的手:“那走吧。” “啊?干什么去?” “买榴莲。”鹿禹稱回头看她,笑得风动水动。 陆之暮眼睛猛地睁大。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啃着榴莲,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凑到鹿禹稱身边,他腿上放着电脑,戴着耳机,陆之暮说话他就听着,偶尔应一声。 陆之暮不满意,伸一只脚过去抵着他的腿,鹿禹稱打字的手一顿。 鹿禹稱转头看了过来。 陆之暮拿勺子挖着,瞪着眼看他:“我在问你话呢,你还在忙吗?” 鹿禹稱突然抬起垂着的耳机,流利的说了一句话,然后道别。 陆之暮:“……” 她猛地一顿,吞下嘴里的榴莲:“你、你刚刚在视频?” 鹿禹稱点头:“和美国的同学们”。 同、学、们…… 啊啊啊谁说鹿大佬是孤僻的小破孩啊啊啊他还有同学,还是们……陆之暮登时炸了,脸红着:“你怎么不早告诉我啊啊啊!完了完了我罪过大发了。他们应该听不到我说话吧?” 鹿禹稱鼻息间充斥着榴莲的味道,他面上没有一丝体现,抬手捉住她的脚腕,塞回薄毯里:“听得到。” 陆之暮端着碗里的榴莲,心塞:“你就不能骗骗我安慰我一下吗?” 鹿禹稱:“听不到。” 陆之暮:“……” “哎呀算了算了,反正他们看到不脸,谁能知道我是谁。对了,我刚刚跟你说,其实我觉得师辰的执念是因为扶夕的突然离开太猝不及防。因为承受不住骤然的失去,所以念念不忘,变成了执念。” 鹿禹稱将电脑合上,放到桌上,倚着沙发背,下巴突然凑近,抵在她曲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搭着,看着她。 陆之暮脸上不自然,她眼眸闪动了一下:“哎呀,学术谈论,不含个人情感的那种。” 鹿禹稱依旧这样的姿势同她平视:“你想听真话还是安慰的话?” 陆之暮脸一绷:“当然是真话。” 鹿禹稱点头,下巴隔着薄被和睡衣蹭着她的膝盖。 他脑海里过了一圈,神也色严肃无比:“如果我没有一时不察看走眼,如果我多年的实践知识理论没有出错的话,他提到的事,还有他眼神里的爱意,通通都是真的。” “陆之暮,师辰对扶夕的爱,应该是真的。不只是执念。” 手下的身体蓦地一僵。 陆之暮避开他的目光,垂下头,戳着碗里的榴莲。 “你说,爱情究竟是什么呢?这么作弄人。” 鹿禹稱手一顿,却什么也没说。 “鹿禹稱,我是不是太没良心太冷漠了,他们也没走多久,我就平静成这样子。” “我都觉得我自己奇怪,明明一开始还悲痛欲绝的,可后来经历的那种事一个星期,恐惧取代了所有情绪,我忽然除了害怕和更加害怕以外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想想,自己这样到底算不算活着,和所有人都不一样,无法做正常人做的事,晚上一到,自己都不知道今天晚上又要怎么过,一整晚睡不着,到底该怎么过。” “还好我遇上你了啊。” “你知道我是怎么知道你的吗?”她笑着凑近了些,鹿禹稱把她揽进了怀里。 “那个时候,我被送进了那个疗养院,碰到了你之前治过的那个男孩,阿南,他给我讲了个故事。那晚是我那么久睡得最长的一晚。” “我当时就想,可别给我碰到你了,不然,我一定想尽办法赖上,死都不放开。” —— 第二天,师辰在医院草坪下晒着太阳。 身前多出一道阴影,他眯眼看,逆着光逐渐看清陆之暮的脸。 空洞的眼眸猛地睁大。 “你不是相见扶夕吗?我带你见她。” 两个人花了两个小时赶到T市那个城中村。 一路上人们对师辰投来好奇的目光,可他视若无睹,直到到了城中村,眼眶中才终于有了松动。 车子向前开着,陆之暮却忽然又开了口。 “扶夕离开的那天晚上,我父母去接得她。路上出了车祸,三个人没一个活下来的。” 像是在诉说一个与自己毫无关系的过往。 师辰猛地转头看她。 “失去的不止你一个。” “我可比你失去得彻底多了。” 车子停在一处集中墓地,陆之暮下车,眯了眯眼,看到师辰手和腿都在打颤。 “就在这,我依着她的意思葬的。” 少女的墓碑,字是等她18岁才刺上去的。 扫了墓,陆之暮在外头等着男人,等了许久,才见他瘦削的身影走出来,眼眶格外红。 “你还好吧?” 师辰点头。 陆之暮就也不再多说,停在男人对面:“那下一处,你自己去吧。” 师辰抬起凹陷的眼眸看她。 “西街15号楼下37号邮箱,”陆之暮把钥匙举到他眼前,“有些东西,她留给你的。” 不再去看身后那个身影。 陆之暮转身,也不同他告别,一步一步走着,寒气在她脸颊略过,带着微微疼痛。 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起来,那头传来鹿禹稱温柔磁性的声音:“结束了?” 陆之暮仰头看天空,灰蒙蒙的带着冷意,应该是要下雪了,她笑了一下,眼眶酸涩:“鹿禹稱,你来接我吧。我请你吃好东西哦。” “来我家里。” 她补完,散落出来的头发被冷风拂起。 鹿禹稱赶来的时候,陆之暮坐在楼下的台阶上,像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她看到他的身影,立刻起身蹦跳着就过来。 鹿禹稱皱眉看她,脱下大衣给她裹上:“怎么在外面。” 陆之暮眼珠咕噜噜转着,瞥他:“哎呀,钥匙我没带,进不去。” “怎么不找物业?” “这大晚上的,多麻烦人啊。”陆之暮抬手揉了揉被冻得泛红的鼻头,“而且……而且,我好像还没准备好。”说着就拉着鹿禹稱走,“我们还是改天再来吧。” “陆之暮。”鹿禹稱拉着她站住不动,陆之暮只好回过头来面对他。 僵持了半晌,终是不忍她冻得通红的脸颊和眼眶。抬手摸了摸她的发顶:“笨蛋。” 两个人还是住到了酒店。 陆之暮在沙发上裹在被子里像个蚕蛹,拿着他的手机兴奋不已:“哎哎,听说我们T市也要建游乐场了啊。早该建了嘛。” “天气预报说明天下雪啊,初雪啊,肯定美。” “诶你这个软件怎么没有中文的嘛,我又看不懂——啊,”陆之暮乱按的手颤了颤,恭敬地举到他眼前,“来电话了。” 鹿禹稱在给她剥开心果,腾不开手,用眼神示意她:“接通。” “哦。”陆之暮乖巧照做。 电话那头立刻响起女人撒着娇带着奇怪口音的中文。 “禹稱,你什么时候回来美国?” 正文 48.第48章 陆之暮登时紧张得不敢吃也不敢动。 她收了收腿, 摩擦薄被发出细微的声响都让人觉得心惊, 赶忙忍住。 鹿禹稱却抬手将她的两条腿摆好, 凑近了些, 就着她的手听着。 电话那头的女人问完,许久等不到回答,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委屈:“禹稱……” 陆之暮低下头, 假装自己听不到。叫得可真亲切。她这张不争气的嘴怎么就叫不出来。 鹿禹稱抬手给她嘴边送了一颗剥好的开心果。 陆之暮脸红了红,用口型对他说:“你自己接啊……唔……” 开心果顺势塞进了她嘴里,鹿禹稱将垃圾桶移远一些, 听从了她的话, 抬起手来,却是将她的手一起握在手心里。 陆之暮:“……” 她抽了抽手,却没有抽出来, 也不敢弄出太大声响,然后就一动不敢动。 “圣诞节的时候吧。”鹿禹稱握着她的手, 往她身旁凑了凑,又给她喂了一粒开心果。 陆之暮小小幅度的嚼着, 像只小心翼翼的仓鼠, 脸颊一鼓一鼓的, 抬头瞥着他,眼里似有说不出的委屈。 “真的?”那头的女人一激动,用英文讲了出来, 末了又按捺着自己问道, “禹稱, 你圣诞节真的会回来吗?” “嗯,”鹿禹稱用鼻音应了一声,看着陆之暮气鼓鼓的脸颊,唇角微弯,“如果你不做芥末味的火鸡的话。” 那头的女人声音里明显有着兴奋,夹杂着一丝不服气:“我真的有在cooking上努力了,这次……反正,到时候给你个surprise。” 切,还是个为了他努力做饭的外国女孩子。鹿大佬真是魅力无穷啊。 陆之暮开始放肆,嘴里的开心果嚼得嘎嘣嘎嘣响。 鹿禹稱像是没听到一般,依旧给她嘴里塞着开心果,将她欲抽回去的手捏得更紧,问那头:“外婆好吗?” 那头回答了一些近况,陆之暮听不太清晰,时断时续的,但却大抵明白自己是误会了。由不得脸上有些挂不住,微微泛热,别开目光。 鹿禹稱给她嘴里塞开心果都被她躲开了。 失态失态,那头大概就是鹿禹稱在美国的妈妈吧……她刚刚都在胡思乱想些什么啊。 陆之暮绝望地闭了闭眼。 还好对方看不见她不知道她的存在,不然这事情可就尴尬了去啊。 那头鹿禹稱听完女人的话,突然伸出食指在她手背画了个圈。 陆之暮下意识地抬头去看他,却见他唇角微弯,像是故意给她听似的,居然出口喊了句“mum”,尔后目光若有似无的飘到陆之暮脸上,像是交代家长一般,又像是宣誓,“这次回去,我带个人见你。” 陆之暮紧张地吞咽了一下,手却依旧挣不脱。她移开了目光。 那头的女人却明显兴奋了一下:“噢!我知道,你dad和我提过,是不是……” 陆之暮耳根更红,她听到鹿禹稱带着笑意的鼻息轻轻“嗯”了一声,“就是她。” 挂断电话的瞬间,陆之暮往回抽手,鹿禹稱顺势把她的手按在了她曲起的腿上,下巴也搁了上去,同她平视,眼角染着笑意:“陆之暮,你刚刚,是不是在吃醋。” 肯定的语气。 陆之暮看着他,脖子一梗:“没、没有啊,你妈妈诶,我怎么会吃醋,哈哈哈乱开玩笑啊……” “哦。”鹿禹稱依旧这样同她平视,眼眸翟黑,“可是你刚刚的眼神飘忽,带着愤怒,还有不自信,行为里带着小孩一般的泄愤,这明显就是一个女人在吃醋的样子。” 陆之暮听着他的分析,眉头越蹙越深,末了,她凑近了几分,格外严肃地同他说:“鹿禹稱。你这样很容易失去我的。” 鹿禹稱得意的眉眼突然换成了怔忡,带着几丝反应不及和迷茫,呆萌可爱。 陆之暮心里想笑,脸上却绷住。 让他刚刚吓她气她,这叫以其鹿之道还其鹿之身。很公平嘛。 拉了拉被角,陆之暮板着脸赶他:“鹿禹稱先生,不知道你那天才的慧眼有没有看出来,我现在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陆之暮……” “我现在的眼神告诉你啊,我要睡了,帮忙关下灯谢谢。” 鹿禹稱拉住她的手,声音里也浸上了委屈和不知所措,只知道喊她:“陆之暮……” “干嘛?有事?” “你、你还没刷牙。” 陆之暮:“……” 她气势汹汹地掀被,语气里满是气愤:“刷刷刷。” 啊啊啊就不该对这个人抱任何期望,总是气得她半死,这时候提什么刷牙。 刚起身,鹿禹稱却抬手,拦腰一抱,她顺势就落进了鹿禹稱怀里,坐在了他的腿上,仰头就是他翟黑的眼眸。 鹿禹稱顿了顿,忽然抬手捏了一粒开心果塞她嘴里。 陆之暮:“?” 他却紧张中带着一丝小期待,忽然问她:“陆之暮,你生气了吗?” 陆之暮开心果嚼得嘎嘣响。呵呵。 鹿禹稱板正她的脸,垂眸,有几分小心翼翼地看着她:“吃了开心果都不开心吗?” 像是童话故事里小心翼翼讨好新交的朋友的小鹿。 陆之暮心里的小萌点被戳到,脸颊一红。 面上假装平静:“哦,马马虎虎吧。” 心里却沸腾不已:啊啊啊啊大佬刚刚那样子好可爱! 鹿禹稱抱紧了她的腰,轻咳一声,别扭道:“对不起,我下次不这样开玩笑了……” 陆之暮猛地瞪大眼睛,抬手却捏他两颊:“你说什么?大点声我刚刚没听清。” 鹿禹稱别扭着偏开头不去看她,耳根都有些微红。 陆之暮深觉自己玩笑开大发了,赶忙怜惜地转为双手捧着鹿禹稱的双颊,占便宜地在他的皮肤上揉了揉:“喂喂,我刚开玩笑的。” 鹿禹稱眼神瞥过来,挨个问她。 “你不生气了?” “不生不生。” “我会不会失去你?” “不会不会。” “你要证明。” 陆之暮愣着:“怎么证?” 大佬的眼神在她脸颊上逡巡一圈,又幽怨的瞥开,末了:“你亲我一下。” 陆之暮:“……” 她刚愣了一瞬,那头大佬的眼眸又垂下去几分,看起来更加幽怨:“一直以来都是我主动,吻你抱你,一直以来就只有我喜欢上了你,看来你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得得得! 陆之暮脑海里冒出了至尊宝骗紫霞仙子的深情场景,念白:你应该这样做,我也应该死的口吻……雷得她外焦里嫩。怎么好像她是个负心汉似的? 陆之暮心里一沉,好像她除了缠着他要沙发要故事……还真没怎么表示过。做人不能这么没有良心的!要用行动证明自己。 她的手还停留在鹿禹稱的脸颊,蓦地微微用力,将他的头摆正,目光只对视了一瞬,陆之暮缓缓凑近,捧着他的脸,在他嘴上亲了一口。 她刚离开一些,就看到鹿禹稱眼神晶亮,却……更加委屈? 是不是她吻得不够走心? 陆之暮缓缓凑近,脑海里回忆着他吻她的模样,微微偏头,凑近他紧闭的薄唇。 刚刚触碰到一起,脑后却突然攀上一只温热大掌,将她的脑袋控制住,紧接着,鹿禹稱微微前倾身体,反客为主,唇舌一点点入侵,将她整个人都融化。 意识抽离间,鹿禹稱伏在她耳边浅笑,声音低沉性感:“陆之暮,我刚刚……也是骗你的。” 陆之暮:!!! 这个坏人!!太狡猾了太狡猾了! 一吻完毕,陆之暮软软的躺在他的怀里,手还揪着他的衣襟,眼眸晶亮,唇瓣嫣红,轻喘着恢复气息。 鹿禹稱修长的手指穿过她吹好的秀发,一下一下顺着,蓦地低头问她:“陆之暮,你真的不能睡床吗?” 陆之暮手指一抖,垂下眼眸:“嗯……” “睡沙发就能睡着?” 陆之暮想了下:“也不是,可是起码可以躺着闭上眼放松片刻,不用时刻觉得毛骨悚然。” 鹿禹稱点了点头。 “那我陪着你呢?” “嗯?”陆之暮没明白他的意思,抬眸看他,眼神失神一瞬。 鹿禹稱的手从她发间滑到她的脸颊,轻抚一下,然后格外认真地看着她:“我陪你睡沙发。” “啊,”陆之暮被吓了一跳,“不用不用,我一个人还好。沙发你肯定睡不惯啊,而且也睡不下……” “睡得下,”鹿禹稱手指在她脸颊摩挲一下,“我问过了,他们的沙发可以展开。” 陆之暮:“……” 有些好奇,她问他:“你干嘛突然想到要问这个?”还想突然要跟她睡沙发。 等等,那他们不是要睡一起了?陆之暮脸上的笑容一顿。 鹿禹稱一脸正经:“总不能以后一直分开睡,陆之暮,既然你适应不了床,那我陪着你睡在你觉得舒服的地方。都一样的。” 陆之暮感动不已,眼中都有些闪烁。 却听那头的鹿禹稱接着说道:“反正性.生活在沙发上也一样过,哦,浴室也可以,回家买个双人沙发,就放客厅正中央……” 眼中的闪烁顿时碎成玻璃碴片片飘落。 得得得!这都哪跟哪! 陆之暮抬手捂住他的嘴:这可就超出正常生理卫生科普的范围了。 她红着脸颊板着脸哼哼:“你们美国人可真开放。” 鹿禹稱轻咬她手指,趁她松开的间隙答:“按照外形和国籍算,我是中国人。” 隔了会儿,“而且这是正常的需求,和开放有什么关系。” 就是……再正常,也不能这么光明正大说来说去不是? 陆之暮再次捂上他的嘴:“好好好,正常正常,我们刷牙关灯睡觉好吗?”关了灯说什么都行,别让她看到他的脸!也别看她的脸。 那头鹿禹稱却再次垂着眉眼看她:“陆之暮,你敷衍我。” 她哪敢啊…… 刚想反驳,额头却被他轻轻吻了一下:“别怕,有我陪着你,什么都不用怕。” 陆之暮揪着他浴袍的衣襟,心底的弦忽然一动。像是被他撩拨了一下,整个心房都震颤不已。 他一直在逗她哄她,带着她忽上忽下,一开始是想顺着他的意思假装开心,后来就真的忘了白天那些事,和他认真逗笑起来了。 陆之暮想,他好像真的有魔力,总是让她觉得开心和满足。 —— 一觉睡到天明。 鹿禹稱睁眼,却发现陆之暮不在身侧。他掀被起来去找她,终于隔着窗帘看到了飘窗上的身影。 缓缓掀开来,就见她瞪大着眼睛,一脸兴奋地看着他:“你醒啦?” 鹿禹稱点头,抬手耙了耙头发。 陆之暮下来,拉着他的手臂往窗子上凑,语气里也难掩兴奋:“昨晚真的下雪啦!你快点来看,从这看下去整个世界都是白的啊。今年初雪诶,超美。” 鹿禹稱下巴抵着她的头顶,轻轻蹭了蹭,玻璃上浅浅沁着的冷意让他意识彻底清醒过来。 他嗓音沉沉,带着刚刚睡醒的沙哑:“你是南方人?” “不是啊,”陆之暮摇头,柔软的发蹭到他的下巴,痒痒的,“我是正统的T市人,北方大妞好吧!” 末了,似乎品出他话里的别的意味,板着脸回头:“你什么意思?” 鹿禹稱将目光挪开,投到窗外,视线眯着眼拉长:“你没见过圣诞节前后纽约和洛杉矶的雪景,也非常美。” 陆之暮听不惯,抬手掐着他的脸,她刚刚摸了玻璃,冰冰的,瞪他:“鹿禹稱,你崇洋媚外。” “论起来,”鹿禹稱被她逗笑,“我本来就是一半‘洋人’。” “你!”陆之暮被气到,而且他话说的也没错。 哼,出尔反尔,明明昨晚还说自己是中国人呢。手指在玻璃上画圈圈泄愤,猛地被捉住,握在掌心暖着。 “之暮,”他喊她,第一次省略了姓氏,“在遇上你之前,我对宇宙万物都感兴趣,因为感知这些东西比同人相处要容易得多,有意义得多。 “纽约的雪景我看了很多次,一个人在房间里看。那个时候父亲总是不在,圣诞节都不在,过年也不在。乔安娜女士一个人,和外婆做很多布置和食物,她们看起来依旧满足和快乐。是我无法理解的快乐。” 陆之暮静静听着,呼出的热气在玻璃上浅浅结雾,又缓缓褪去。 “从我有记忆开始,我就知道,这个世界只有时间是永恒的。生命是短暂的,由这些短暂存在的生命建筑的感情更是,会随着人的消亡而消亡,我以为我不需要品尝这终将消逝的东西,直到和你相处的某一天里,我突然发现,我开始渴望这样的情感。” 他的手将陆之暮的手握着,然后另一手将她环抱:“如果我的生命注定短暂,那就用我的一生去实践这样一件事,以我的余生,和你共度,算不算也是我时间线上的永恒?” 陆之暮每呼吸一次都格外绵长,带着湿冷的气息,却让她胸腔发烫。 她不敢过分呼吸去平缓自己,生怕多一点动静都会破坏此刻的宁静。 鹿禹稱在T市初雪的早上,同她共赏这洁白的场景,对她说了这样一番话。 “之暮,”鹿禹稱手收紧,她感觉到他一向干燥的掌心也渗出了薄薄的汗意,“你愿意和我在一起吗?最开始以女友的名义,然后有无限靠近的可能,直到我们走到永恒的尽头。” 陆之暮心头湿漉漉,像是大雪覆盖,然后又融化。 鹿禹稱,在和她很认真的告白。 认识多久了呢?陆之暮拧眉想了一下,大概近三个月,他给她的感觉新奇而神秘,每次都不一样。 她看不懂他,却无条件信任,无条件靠近。 许是没有等到她的回答,鹿禹稱有些紧张地松了手,声带都有些不易察觉地发紧:“你可以拒绝我。” 手却忽然被她有些凉意的指尖握住。陆之暮侧头看他:“当了你的女朋友,还可以吃榴莲吗?” 鹿禹稱一愣,声音都有些激动:“可以。我买给你。” “那,可以睡沙发吗?”她的眼里带着狡黠的光。 鹿禹稱抱她,也跟着笑起来,像是拨开云雾的第一道光。 “可以,我陪你一起。” —— 下午的时候,陆之暮终于做好了自己的心理建设工作。她这一整天走路都像是在飘。拉着鹿禹稱东跑西跑。 最后回到了自己家那栋楼下。 陆之暮深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来看着他:“接下来,你就要进入我的家啦。好不好奇?” 鹿禹稱揉她头顶:“嗯。” “你是应该好奇,什么样的环境能够培养出这么聪明可爱美丽动人的你的女朋友啊。” 陆之暮有点小得意的俏皮着说完,话里的某个字眼却好像触动了两个人之间的某个开关,一时间,情生意动。 在鹿禹稱有所行动前,陆之暮率先开门向楼上冲去:“比赛啊,谁最后一个到家谁今天晚上刷碗!” 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蹦跶着往楼上冲去。 房子好几年没有人住也鲜少人打扫。 两个人大开着冷风,陆之暮裹着鹿禹稱的外套还瑟瑟发抖着,开了暖气还没送上来。 她抬手用报纸叠了两顶纸帽,自己歪歪斜斜戴着一个,又跳起来给鹿禹稱柔软的发顶扣上一个。 几乎是立刻,他回身,扶着她的腰将她逮了个正着。 陆之暮仰头冲他傻笑:“哎呀不愧是我叠的,带着你的颜值都蹭蹭蹭上升了三个档次啊!” 鹿禹稱忽然附身啄了一下她的唇。 陆之暮瞪大了眼,眨了眨。 “再提升一个。”他说。 陆之暮在他身后脸颊通红。 他过分了太过分了! 到底是从网上学了多少有的没有话,全用在她身上了!显得她很没面子啊! 两个人将房间打扫了一遍,擦去了灰尘,记忆力的模样一点点浮现在眼前。 这房子是父母留下的,却没能成了她之后几年的容身之所。说不出来算遗憾还是不算。 陆之暮把床单之类丢去洗衣机洗,然后开始收拾自己的书架收纳盒。 收到兴起处,开始拉着鹿禹稱坐在榻榻米上一起看她以前的旧物。 “哎你看,这是我初中时候的照片,那个时候还有些胖鼓鼓的。我妈的饭做得太好吃了哈哈。” “这是高中,那时头发就留了很长,我还留刘海来的呢,觉得显脸小哈哈哈哈。” “哇,我以前还拿过奖呢。”陆之暮把证书挨个翻了翻,喜滋滋地在鹿禹稱面前展示,然后凑近了他:“鹿禹稱,我也是很优秀的。” 男朋友是天才,她压力很大的。要时刻证明自己不会拖他后腿才行。 鹿禹稱目光聚焦在她的那些童年照上,缓缓转头,轻笑:“嗯,很优秀。” 陆之暮脸红了红,回过头去继续翻着旧物,蓦地从一本书里抖落出来一个信封。 正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陆之暮收。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信封。 好奇地对着光看了看,这才看到了背面右下角两个小字:唐崇。 把自己名字写的那么小那么不显眼。陆之暮挑了挑眉。 身后蓦地伸过来一条胳膊,修长的手指捻着她的信封,轻易地就拿了过去。 陆之暮转头,就看到大佬拧眉看着信封上的名字,眉头越锁越深。 哎哎哎。这孩子可别想歪啊! 陆之暮赶忙出声明志:“我也是第一次看见!奇怪,之前怎么都没发现呢?” 她挠头讪笑:“以前的小孩可真会玩。” 鹿禹稱轻轻晃了晃手中的信封,问:“情书?” 陆之暮抖三抖:“不是!绝对不是……吧。说不定就是问问作业讨论下值日的呢。” “是吗,”大佬唇角冷笑,瞥她,“打算看?” 陆之暮一愣,轻笑着凑近,声音都大了几分:“没有,看这些没营养的,打算……丢!嗯,拿去丢。” “哦,”鹿禹稱笑开,手一扬,信封轻轻飘飘归宿到垃圾桶,“我帮你。” 陆之暮瞪着,眼都快看直了,偏偏面上还要保持无所谓的微笑。 这可是她第一次收到情书呢。虽然还不知道是不是情书。证明她也是很优秀的东西,怎么就这么丢了嘛。 鹿禹稱像是猜透了她的想法,继续冷笑:“很遗憾?”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我一点都不想收到情书!真的!”陆之暮举着手指发誓,脸颊被自己无意间抹上灰,像是小花猫。 鹿禹稱被她逗笑,也不忍板着脸再吓她,剐蹭了一下她的鼻梁:“那么想收情书,我以后给你写一百份。” “真的?”陆之暮猛地凑上来,“你说的啊我已经记下来了!录下来了!不行现在就去写下来……一百份一份也不许少啊!” 鹿禹稱被她逗得失笑:“好,只多不少。” 隔了会儿,陆之暮凑近了些,小脸上写满了凝重:“禹稱?” “嗯?” “你以前是不是总是收到小姑娘的情书?是不是中国的外国的都有,黑皮肤白皮肤黄皮肤占了个全那种?” 回味着她某个称呼里的浅浅流转,鹿禹稱没回答还反问:“你叫我什么?” “禹稱啊。” “没有。”他脸不红心不跳的撒谎。 小妞又心事重重地去一旁擦桌子了。 隔了会儿:“真的没有?一封也没有?” “没有。” 陆之暮眉眼笑开来,神神秘密的:“等你给我写到一百份,我也给你写,我毕竟吃这碗饭的,绝对文采斐然。” 没等鹿禹稱逮她,她自己飞快地跳开。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儿擦桌子。 —— 好容易将房间收拾的干净整洁,两个人洗漱后换了衣服,鹿禹稱就被陆之暮拉着下楼,去超市里采购食材。 一路上,陆之暮兴奋不已还念念有词:“哎呀,下雪天就是要吃火锅嘛!这才叫完整的冬天。” 从蔬果区逛到熟食区,路过红酒区,陆之暮忍痛割肉买了瓶不算便宜的酒。 鹿禹稱好笑地看着她:“火锅配红酒?” 陆之暮本来还有些虚,被他问到反而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现在就流行混搭嘛。而且,我这可是为了迁就你啊,我们来个中西混搭。火锅是我的,酒……有一半是你的。” 想到她喝醉酒的样子,鹿禹稱唇角上扬,却没阻止。毕竟只有他们两个人,她想要尽兴,那他不会拂她的意。 隔了会儿,她挽着鹿禹稱的臂弯,侧头看他:“你记不记得来之前我给你打电话,说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嗯。”鹿禹稱点头,拿了些下火的茶。 她接着卖关子:“晚上喝酒庆祝的时候告诉你。” 开车回去时候,路过小区门口时,陆之暮偏头,刚好看到大门口那个小凉亭里坐着一个瘦削的身影,手边放了一杯咖啡,再夜风里有几分萧瑟。 陆之暮手一顿。 鹿禹稱问她:“怎么了?” 她笑着摇头:“没什么。” 由不得回头又看了一眼。那个身影还在。她还以为是她看错了。 心里隐隐有了某种猜测。 上楼的时候,鹿禹稱拎着绝大多数的东西,她跟在身后,往漏洞旁边的路口瞥了一眼,看到了那里亮起的点点星火,闪烁一瞬,紧接着飘起幽幽白烟,融于夜色和白雪之中。 陆之暮别开目光,跑到鹿禹稱前面给他开门。 两个人在暖气屋里缓和了半天才着手处理食材。 菜洗了放一边,开始剥肉食类包装盒和袋子,装盘。 陆之暮将锅底炖在餐厅的餐桌上,香气浸着让人周身都暖和起来的辣味弥漫整个房间,让这里一下拥有了烟火气。 隔了会儿,陆之暮脱下围裙手套,洗了手,边往门口走边跟鹿禹稱打招呼:“家里盐没啦,我出去买包盐啊。” 鹿禹稱也开始脱围裙:“我陪你去。” “哎,不用不用!”陆之暮手摆得飞快,拒绝得干脆,脸上笑意轻扬,“很近的,楼下东面就有一家便利店,我熟悉啊。你留在家里把肉的包装都先拆了哈。” 鹿禹稱一顿,看着她脸上的笑意停住手上的动作:“好。你一个人小心。” “知道啦知道啦。” 陆之暮合上防盗门,却觉得自己像是撒了谎的匹诺曹,鼻子疼,心里被狠狠挖了一大块那样,绞痛而空虚。 她顺着楼梯一层层走下去,推开最后一道门,出了楼梯口,往旁边一瞟,那边明明灭灭的星火像是感知到她的出现一样,猛地亮了一瞬。 陆之暮捏了捏手指,低着头缓缓走了过去。 那头倚着的身影顿时站直。 忽明忽暗的烟头光里,陆之暮看到了唐崇疲惫的脸。 吞咽了一下,陆之暮牵着嘴角笑起来:“黑猫警长,你怎么在这里啊?” 唐崇将嘴里的烟夹在指尖:“公务。” 他抬手指了指她家楼上亮着的灯:“你……回来T市看看?” “嗯。”陆之暮顺着他的目光望去,想到某个高大的身影正围着小火锅在转,心里都暖起来,“好久没回来,今天刚好回来看看。” “之暮。”黑暗里,唐崇出声喊她,隔了几层保护色,他声音里的缱绻和疲惫还是泄露了几分。 陆之暮却笑着,忽然加大了音量打断了他:“对了,你是一个人来这边执行公务吗?” 唐崇嘴巴张了张,最后闭上。 好久才又重新张开:“嗯,一个人。” “是嘛,”陆之暮仿佛听不出他话里的意思,兀自若有所思的开口,“我刚刚回来,在大门口看到一个人,长得可真像挚言姐,还说我们小区应该没这么身材火辣又温柔娴静的小姐姐啊。” 唐崇眼神一顿,紧接着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她眼睛亮亮,看着唐崇一笑:“不过,也可能就是我看错了。你都说了你是一个人来的了,挚言姐怎么会跑来我们T市呢哈哈哈。” “哎,不过门口那姑娘也明显在等人,”陆之暮惋惜地轻叹一声,接着声音也跟着飘远,若有所思,“希望她在等的那个人不要让她等太久吧。我也在那里等过人,也是这会儿的天气。可冷了,风又大,在那儿等人的感觉可真不好受。” “对了,还没邀请你,要不要上我家坐坐去?”陆之暮眉眼含笑。 唐崇将身侧捏紧的拳头松开,复又捏紧,再松。他声音沉沉,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不用了,我今天要执行公务。” “哦,”陆之暮搓了搓手,眼睛眯起来,“还说请你吃顿好的,今天吃火锅呢。” 唐崇将手里的帽子戴起,眼神也隐没了去:“下次有机会吧。” 鹿禹稱去柜子里取盘子的时候,一眼就看到了整齐摆着的盐和调料,是今天刚买的。 眉头只蹙了一瞬,他原位放了回去,透过厨房的窗户向下看了一眼,楼下,有个高大的身影踏着门口的方向走远,一脚一脚踩在雪地里。 隔了会儿,有个瘦小些的身影,蹦跳着,朝另一个方向去。 鹿禹稱收回目光,继续将包装拆去,将肉放进盘子里。 好一会儿门口才响起钥匙转动的声音,鹿禹稱将最后一道菜端到餐桌上,陆之暮正好挂好外套,换了拖鞋走过来,手里拿着包盐。 鹿禹稱接过来,拉着她被冻得冰凉的手暖了暖,又带到厨房洗了洗。 洗手的间当,他状似无意的开口:“我刚刚看到柜子里有盐。” 陆之暮的手指一僵,讪笑一下:“是嘛,买的东西太多了,我都忘了放哪里了。” “嗯,吃饭吧。” 餐桌上。 陆之暮给自己和鹿禹稱用高脚杯倒了酒,笑盈盈地看着他:“禹稱,我有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鹿禹稱静静听。 “我拿到新戏啦!主编剧哦!厉不厉害。” 鹿禹稱跟着她,由不得唇角微弯,低沉的声音溢出:“嗯,很棒。” “嘿嘿嘿,”陆之暮主动凑近同他碰杯,“我也觉得好棒。” “还有,”她神神秘秘的凑近,“我上周啊,租好了要开咖啡店的地址哦,你猜猜在哪里?” 咖啡店,她从没和他提。 莫名想起了摩天轮上她的故事。 他轻轻摇头。 陆之暮修长的指尖抬起,晃晃悠悠地指到他胸膛那里,声音压低,像在说秘密:“就在你的诊所楼下不远处哦,很近的!” 鹿禹稱眼角也弯了,伸手握住她的指尖,声音低沉带着蛊惑:“恭喜。” 陆之暮就又扬着脸傻笑,鹿禹稱给她碗里夹煮好的东西,她吃的不多,但却格外开心的样子,小脸被蒸汽熏得红润弹嫩,嘴唇沾了辣油,红润泛着光。 酒过三巡,陆之暮又开始神思飞驰,拖着凳子坐到他身侧,那红唇就在他眼皮之下一开一合,一会儿浅笑,唇角弯弯,一会儿吃东西,脸颊鼓鼓,一会儿又端着酒杯轻抿,红唇轻闭,又满足地分开喟叹。 鹿禹稱眯着眼看着。 喝醉了的陆之暮又开始拿着空了的酒瓶对着唱歌,鹿禹稱由着她闹,把碗盘都收到厨房,避免她磕到碰到,然后把她挪到浴室去洗澡。 出来的时候,鹿禹稱又拉着唱歌不停的陆之暮给他吹头发。 许是暖风正好,她倚着他的腹部,忽然就安静下来,乖巧得任由他吹干。 吹完头抱着她在沙发上躺下,刚拉起被角准备给她盖,陆之暮却准确地揪着他的衬衣领口不肯了。 她大眼睛扑闪晶亮,嘴唇微撇:“你不是说……要陪我一起吗……不许走!” 鹿禹稱握着她的手,试图扯下来:“不走,我去洗澡就来。” “不行不行,不许走。”她索性松开他领口,整个手臂都攀附上来,搂住他的脖子,在他耳边轻磨:“禹稱,你不能走……” 鹿禹稱一愣,只觉胸腔里有火在以燎原之势蔓延,他忍着轻叹一声,索性不再试图挣脱,而是搂着她侧躺下,将薄被拉起来,盖在她身上,声音隐忍而低沉:“好,不走。我一直在。” 哄了她许久才等到她睡觉。 鹿禹稱身体僵硬滚烫,忍得整个额头都渗出了汗。 他看了眼沙发上睡得沉得陆之暮,有火无处撒,狼狈地进浴室冲了又冲,又坐在餐厅喝了些去火的凉茶。 他可真是给自己买对了,鹿禹稱自嘲的想。 最后回到她身边,将人抱在怀里,她柔软的身体贴近他的胸膛,暖意融融地,鹿禹稱满足地闭上了眼。 不知过了多久,鹿禹稱被身侧窸窸窣窣的小动作吵醒,他皱着眉睁眼,唇瓣却猛地被轻轻吻了一次。 “之暮?”他喊她。 眼睛好久都难以适应黑暗,他看不真切她的身影。感觉却先于一切来临,有只小手揪着他睡袍的领口一点点扯着,然后带着凉意的小手胡乱游走。 一瞬间屏住了呼吸,身体都僵硬起来。 鹿禹稱呼吸都沉重起来,带着热浪,他沉声喊她:“之暮。” 脸颊上有柔软的发划过,痒痒的,鹿禹稱连呼吸都觉得难受,猛地屏住。 带着凉意的手指从他胸膛伸出来,缓缓地移到他唇上,一指挡住他的唇:“嘘——不要讲话……” 声音柔软带着撒娇的意味,拖着长长的尾音。让人心弦震颤,鹿禹稱顿了顿,看陆之暮大概是酒还么有醒。 他拉下她的手指:“之暮,你醉了,睡觉吧,明天起来就好了。” “嗯,”陆之暮却摇着头,头发还是会蹭到他的脸颊,她声音轻轻但执着,“没有醉。” “嗯,没有醉,睡觉。” “禹稱,”声音软绵绵的喊着他,小手再次顺着他坚硬的胸膛攀爬下去,“你是不是说过,在沙发上、也……也可以……” 陆之暮缓缓凑近,呼出的气息缓缓吹进耳廓,撩拨每一个根细小的神经:“我今天,看到你往购物车放那个了哦……” 鹿禹稱等着她,眼眸里几乎喷出火来。 他呼吸急促而粗重,带着某种难以言状的欲望无法得到纾解的忍耐。 偏偏陆之暮还偏着头在那头不知情况地撩拨。 她拉着他的手,轻轻往自己身前带,声音轻轻地,像是讲小秘密:“今天,这里,不是前扣也不是后面哦……什、什么都没……” 一瞬间,最后一根理智的弦也被压断,他翻身压倒陆之暮,将她作乱的手捉住压在头顶,隔着黑暗,终于看清了陆之暮如水的双眸,一眨一眨看着她。 鹿禹稱垂眸去吻她,激烈如狂风骤雨。 手下的纤盈挣扎一瞬,慢慢软成细水,顺从而柔和。 他的嗓音低沉暗哑,在她耳边轻轻蛊惑:“陆之暮,你想试试吗?” “想……” “陆之暮,你喜欢谁?” “喜欢……喜欢……” 唇猛地被吻住,鹿禹稱腾出一只手,缓缓向下滑去,霸道的唇舌松开一瞬:“之暮,叫我名字。” 陆之暮呼吸急促,身体战栗了一瞬,眯着眼看着他,尔后弯唇轻笑:“禹稱……鹿禹稱……” 手被她紧紧抓住,他俯身再次深深吻住她:“我喜欢你。” 正文 49.第49章 陆之暮醒来的时候, 客厅那个窗帘还拉着, 隐隐看透出外面的光。 她竟然一觉睡了这么久。 陆之暮动了动, 薄被蹭过身体, 腰腹酸胀无比的感觉顿时袭来。想到昨晚夜色中某种清晰的触觉,陆之暮脸颊发烫起来。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温馨的香气。 沙发外侧被放了几个抱枕,大概是防止她滚下来。 陆之暮怀里抱了一个, 她用脸颊蹭了蹭,手臂收紧,意识随着身体的感觉渐渐回落。 厨房里响起了脚步声, 由远及近, 向着客厅而来。 陆之暮心跳漏了一拍,在脚步声靠过来之前,猛地闭上眼睛, 将大半张脸都埋在抱枕里。 脚步声靠了过来,缓缓停住, 鹿禹稱弯下腰,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隔了会儿, 他伸出手指修长的手, 顺着她的头发一下一下顺着。 陆之暮绷紧身体, 一动不敢动。 隔了会儿,大掌向前,游移到她的脸颊, 轻轻摩挲了一下。 陆之暮眼皮轻颤了颤, 往抱枕里缩。 “之暮, ”鹿禹稱唤她,气息和声音逐渐靠近,渐渐地贴上她的鬓角,脸颊,游移到耳廓,轻吻了下她的耳垂,陆之暮揪紧被角,轻颤了下,却听他低喃,“别装睡了。” 卧槽居然立马就被拆穿了。 陆之暮死死坚守原则,坚决不肯睁眼。关键是,她还没想好怎么面对大佬啊啊啊。 鹿禹稱在她上方轻笑,带着喉头滚动的低沉声音:“你再不醒来,我要吻你了。” 陆之暮吓得猛地睁开双眼。她抬手揪着被子挡住了唇,隔在了两人之间,大眼睛带着水雾瞪着他。脸颊的绯红泄露一半。 鹿禹稱没能吻到她的唇,亲昵地蹭了蹭她的鼻头,眼里带着晶亮:“害羞了?” 陆之暮在被子里扭动一下,偏开了目光,带着鼻音:“没有……” 就好像在撒娇。 “哦。”鹿禹稱点头,手指轻抚她的脸颊,“你还记得昨晚……” “不记得不记得!我喝醉了!什么都不记得!”陆之暮立刻反驳,末了又在他愈发亮起来的目光中将脑袋缩了回去,还是怂了。 “之暮,”鹿禹稱缓缓凑近,一脸看透她的模样,“我还没说是什么事。” “什么事也不记得……我真的喝醉了!不记事的……”陆之暮欲哭无泪,还在硬撑。 鹿禹稱望着她,直到炽热的目光快把她烫成一只红虾子才算满意。他抬手,轻轻在她头顶拍了一下:“起来吃饭。” 陆之暮惊讶的从被窝里探头:“你做的?” “嗯。”鹿禹稱拉她起来。 陆之暮瞪着眼睛坐起来,反过来拉住他的手:“那、能吃吗……” 鹿禹稱:“……” 在大佬幽怨的眼光飘过来之时,陆之暮坏笑着飞快地往浴室逃去,刚跑两步,狼狈地捂着腰,龇牙咧嘴地放慢了速度。 餐桌上,陆之暮喝着大佬亲手熬了不知道几次的粥,满足喟叹。酒后喝点清淡的实在太舒爽了啊。 旁边又是味道未知的神秘的三明治,陆之暮暂时不想尝试,浅浅啜着粥。 那头鹿禹稱看着她微眯的眉眼,突然很严肃的开口:“昨晚,我们做了。” “……咳!咳咳咳咳咳……”陆之暮被一口粥呛住,咳得脸通红,捂着嘴惊恐而幽怨地看着看向始作俑者。 吃饭时间,是说这个的时候么! 鹿禹稱给她递纸巾,靠近了些给她顺气,完全不觉得自己不合时宜地说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 隔了会儿,陆之暮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她抓住鹿禹稱的手,抖着声音问他:“禹稱,你们美国人都这么……开放吗?流行饭桌上讨论这个问题?” 鹿禹稱浅浅皱起眉头:“我觉得这是我们应有的交流。” 陆之暮:“……”nonono,大佬这可不应有啊! 她凑近了些,一副笃定的样子胡说八道:“相爱的两个人之间有心灵感应的,用不着这种肤浅的交流的!”看鹿禹稱一脸不信的样子,陆之暮板起了脸,“再说了,我们中国文化向来含蓄,以后,在家里,尤其是饭桌上,不许提这种事,听到没有!” 鹿禹稱沉思了一下,问她:“那沙发上呢?” 陆之暮:“……” 他继续问:“还有浴室里。” 陆之暮:“……”阵亡。 陆之暮红着脸没再接话。鹿禹稱却忽然倾身抱住了她,带着笑意在她脖颈间拱了拱:“之暮,昨晚之后,我更加喜欢你了,怎么办。” 陆之暮原本张牙舞爪打算纠正他的思想,蓦地被抱了个满怀,听着他的声音,忽然就安定下来,抬起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背后。 饭后,陆之暮给自己和鹿禹稱全副武装,两个人下楼,她一蹦一蹦在前面走,脚踩在雪地里,像是盖章一样,玩的乐此不疲,鹿禹稱跟在她身后不远处,不停出声提醒她小心摔,长腿迈开,每一步都走进她踩好的脚印里,像是跟随。 小区里有三三两两的小孩在打雪仗,不知道谁堆了几个雪人在那里,,在常青树前面,白的白绿的鲜,倒是温馨又应景。 陆之暮戴了自己以前的毛线帽子,头顶有个洁白的毛线球,跟着她的跳动也跳,显得可爱无比。 隔了会儿,她忽然撒开脚步跑了起来,在几步远的地方停下来,蹲身下去,手就捞进了皑皑白雪里。 鹿禹稱看着她像个孩子似的举动,慢慢往过走,低头看去,脚步精准的踩在她刚刚的脚印里,层层亲密重叠。 直到胸膛前被轻轻砸了一下,发出一声闷响。 鹿禹稱眼前略过一道白光,再看时,就只看到大衣前心口的位置有片浅浅的痕迹,白白的雪花在黑色的大衣前格外显眼,脚下是个完成使命光荣坠地的雪球砸出的一个坑。 抬头就看到陆之暮扶着膝盖笑得直不起腰的样子,清脆的笑声飘散在清冷带着植物清香的空气里。 鹿禹稱再次抬腿,几步走到她跟前,陆之暮吓得退了几步,脸上的笑意仍在。 她抿着唇,和他站得一步距离,背着手,上半身前倾靠近他,笑着问:“禹稱,你在美国的时候,有没有打过雪仗啊?” 鹿禹稱盯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陆之暮眼眸因为诧异睁大一瞬,片刻后,她收敛了神色,眼角上翘,边回忆边给他讲:“我小时候和小伙伴玩打雪仗,那个时候有个规定,我们兵分两队,被队长砸中的对方队员就要归属对方队,最后将所有人赢过去的队获胜。” 陆之暮看着他,眼角一弯,得意得像个孩子:“我刚刚砸中了你,你就是我的人啦。以后,都得听我的!” 她说完,在鹿禹稱目光灼灼中,忽然抬起刚刚捏雪球的冰凉的手探进鹿禹稱的脖子里摸了一把,他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抬手想要捉她的手,陆之暮却跳着飞快跑开了,在前面洒落一地笑声。 “哈哈哈哈是不是超级冰!”陆之暮边跑边笑着喊。 跑出一段距离,身后鹿禹稱却似乎没有追来,陆之暮停下脚步,喘息着偏了偏头,转头回去看他。 视线只来得及看到一道细细白光朝她飞了过来,尔后“噗”的一声砸在她的胸口,陆之暮张大了嘴,看着小雪球裂开来,落在雪地里,砸进她刚刚踩出来的脚印坑里。 那头鹿禹稱几步走了过来。 陆之暮抬头望去,却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双手搂着陆之暮的后背,逼得她不得不微微向后仰了仰,头靠在他的胸膛。 陆之暮听到鹿禹稱清晰有力的心跳声。 “之暮,你现在,也是我的人了。” 他低头,在她耳边说着,带着轻轻喘息,像是个抱着心爱玩具的孩子,郑重无比。 陆之暮抬头去看他,却同他低下来找寻的唇相触。鹿禹稱准确地捉住她的唇,浅浅亲吻着,冰凉的触感逐渐被温暖,他的手向上攀爬,轻轻固住她的后脑勺,将这个吻缠绵着加深。 —— 两个人相携去T市某公墓看望陆父陆母。 工作人员已经将这里的雪清扫过,清理了路出来,进去得也很顺利。 陆之暮挽着他的手臂,穿过一座座坟茔,缓缓往上走:“其实……我很少来看他们的。尤其是刚刚离开这里到B市的那年,一整年都没有回来过。” 鹿禹稱静静听着。 “人有时候真是奇怪的生物。”陆之暮自己轻笑了一下,感慨道。 陆父陆母的墓碑并排挨在一起。 鹿禹稱将手中的花放了上去,深深鞠了躬。 陆之暮对着墓碑介绍他,说着自己的近况。像个回家跟父母报备的乖巧女儿。 “爸爸妈妈,我之前当编剧的那部作品上映啦,凡响不错,我的身价也跟着涨了,新戏是主编剧哦……” “昨天才把家里收拾出来,之前可乱可乱了,我还是那么邋遢,一直都没有过来收拾……” 她说着,带着浅浅笑意,和之前的她不同,语气里带着几分孩子气。说到某处,她停顿了一下,缓缓凑近了他:“禹稱。” “嗯?” “你……可不可以回避一下,我有悄悄话要和爸爸妈妈讲的。” 鹿禹稱垂眸看她,她脸上带着俏皮的盈盈笑意,眼睛眨着,看不出难过的影子。 鹿禹稱点头,抬手抚了抚她的发顶:“我就在外面。” 陆之暮飞快地点头:“很快的。” 鹿禹稱站在墓园入口处,看着清洁工将台阶一阶一阶向下又清扫了一遍,远处有鸽子结队飞过,偶尔停留,再起飞时,掠起枝头的雪,扑簌簌落了下来。 隔了会儿,身后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他微微仰着头,呼出的热气结成白雾,弥散在空气里。 没有回头,隔了会儿,肩膀被轻轻拍了一下。 “我来啦,”回头就看到她含笑的眉眼,眼眶微微泛着红,眼神却像是被洗净了般清澈,“是不是特别快。” “嗯,真快。”鹿禹稱将她冻得有些发红的手捂在掌心,拉着她向外走去。 —— 两个人逗留了一天,回到了B市,手牵手出现在诊所里时,余响和其余的人下巴跌落一地。 陆之暮回去后似乎格外忙,吃饭时候都不见人影。渐渐地,好不容易有了女朋友却形同虚设的鹿大佬开始感到不满。 这天,中午两个人在休息室点外卖吃。 又是外卖,鹿禹稱戳着饭盒里的饭,看向沙发上趴着玩电脑的女人。 食欲不振地将餐盒放下来,鹿禹稱凑了过去,抬眼瞥她,陆之暮终于注意到,回过头来问他:“怎么了?今天的饭不好吃吗?” 鹿禹稱老实点头:“不好吃。” 陆之暮微微皱眉,往起爬:“不应该啊,我跟你点的一样,吃的还可以啊。” 却被鹿禹稱拦腰抱住,接着,整个人都落入他怀里。 陆之暮回头望去,猛然跌入了鹿禹稱幽怨的目光里。 陆之暮:“呃……”这是怎么了。 鹿禹稱将她柔软的手指攥在手里,掰着她的指头,一根一根细数。 “你之前三天中午都没有过来吃饭。” 陆之暮讪笑:“剧组有点忙……” “这两天都点了外卖,吃完就走。” “是真的忙……还有别的事的。” “我们已经三天没有……” 陆之暮赶忙抬手捂住了他的嘴,做贼心虚地看向休息室紧闭的大门:“我……不是说好了不要随便讨论嘛……” 这她可无法反驳,只好小声嘀咕。可是她也是真的忙啊。 回来B市就不停歇的那种。 所以大佬这是觉得自己受到冷落了?陆之暮垂眸看着他幽怨的目光,轻咳了咳,后知后觉的发现还真是。 她反省了下,捧着大佬的脸,承诺得格外真诚:“我以后尽量避免,不忙的时候都陪你。” 隔了会儿,她想了一下,凑了他问:“禹稱,你下午有空吗?” 看他点头,她笑了一下:“我想给你看下我在忙些什么。” 下午的时候,陆之暮直接拉着鹿禹稱下楼,车都不用开,沿街走了几步,两个人停在一家刚刚装修好的咖啡屋面前。 陆之暮讨好地看向鹿禹稱。 他仰头看着上面的做工精致的木牌子上雕着四个字:某味咖啡。 “禹稱,你看呀,这是我的咖啡屋。” 某味,鹿禹稱心里回转了下这两个字,看着她得意的眉眼,问:“都装好了?” “差不多都好啦,宣传也做好了,”陆之暮自己也抬头看了一眼,拉着他往进走,“你看啊,我这几天是真的忙的。” 鹿禹稱不置可否,陆之暮拉着他走,把他按在空座位上,神神秘秘的:“你在这里等我一下哦。” 鹿禹稱看着她身影走远,抬眼去周围的布置。 刚好他在的这面墙上是一幅鹿的写生画,色调柔和但是鹿的眼神格外清澈。鹿禹稱看着,觉得这眼神倒是很像陆之暮的。 桌上写着号码的立牌用同桌子一样的复古棕咖色,像是刚烘焙好的咖啡豆。他抬手拿起来,上面写着咖啡店的宣传语:人生百味,偏爱一味,你的某味,你的守候。 将牌子放回去,鼻息间飘进浓郁的咖啡香。隔了会儿,雕花镂空的屏风后缓缓有身影靠近,鹿禹稱倚着椅子背,就看到陆之暮将头发轻挽,穿着咖啡色围裙,端着托盘缓缓向他走来。眉间浅笑,映入心头。 人生第一次,鹿禹稱觉得岁月这样漫长可停留。 陆之暮小心翼翼走过来,从托盘里端出咖啡,轻轻放在鹿禹稱的面前:“先生,您的某味咖啡。” 她将托盘背在身后,笑意盈盈地站着,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脑海中忽然冒出她刚刚开始跟着他时的模样。 时常像是受到惊吓的小动物,心里藏着不知道多少心事秘密。 见他,总是小声喊着“鹿先生,”“您”的。 想来不知是造物者的玩弄还是恩赐。 鹿禹稱在桌上轻敲的手指微微一顿,接着,他握着杯纤细的柄,将那杯浓郁的黑咖端起来,置在鼻息间,只一瞬,香味沁进整个胸膛,吹了吹,轻抿了一口,苦涩在唇舌间蔓延尔后隐去,就像是洗净了味蕾,香气从唇舌四处弥漫回笼,越发清晰。 “不错。”鹿禹稱给出自己的评价。 陆之暮俯身凑近了些,眼里带着希冀:“只是不错吗?某人专门为您做的哦……” 鹿禹稱蓦地笑开来,回她:“很好喝。” 陆之暮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像是得了嘉奖的孩子:“在家就总看你喝黑咖,以后我都煮给你喝。” 人生百味,他本就尝得不多,撞上她,通通都变成了甜。 晚上的时候,陆之暮被鹿禹稱吻得气喘吁吁,他压着她,一遍一遍唤她的名字。 直到陆之暮终于受不住,她抓着他的胳膊,轻喘着,像是低泣,又像是撒娇,声音软到不行:“禹稱,我错了,我以后一定多陪陪你……” “真的,咖啡店请了店员,我不用忙,不会再忽略你了……” “剧组也有副编剧,不用太忙……” 鹿禹稱终于直起身体看她如水的目光,她今晚话可真多:“所以?” “所以……我们今晚可不可以就到这里,我明天还要工作……啊,不是不是唔……” 一直开合不停的小嘴再次被吻住,鹿禹稱像是个不知餍足的孩子,轻吻着她,缓缓将她意识抽离。一遍一遍吻至她的耳廓:“不可以。” 陆之暮眼眸微开,因他这一声,抓着他的背轻轻战栗。 结果没两天还是忙得不见人影。 鹿禹稱上午忙完一个案子,在休息室独自生闷气。 他做完案件总结,本子还放在书桌上没有收,想到她刚刚电话里抱歉的声音,怒气一时无法平息。 隔了会儿,抬笔在尾页补充:她又撒谎!她就总是撒谎! 怒意不比上次控诉内衣之耻辱来得浅。 余响在外头看得格外牙疼,他将门缓缓合上,招手招呼Amy:“今儿陆小姐又没来?” Amy也愁的摇头。 余响摸着下巴:“他下午有活儿不?” Amy再次摇头,也幸亏没有。 余响一脸若有所思:“成,我知道了。”蓦地冲Amy放了个电,“你放心,我等会儿肯定把这黑脸大佛挪走,不碍咱们的眼哈。” 余响敲响了鹿禹稱房门,得到应许后笑着进来,屋内明明开着暖气,却被他一个眼神冻得抖了抖。 他忍住了,左右看了看,一副惊讶的模样:“哟,今儿都这个点了,之暮还没来啊。” 鹿禹稱坐在书桌后,嘴角翘起,冷笑:“之暮?” “嘿嘿,我说陆小姐,陆小姐,你听错了吧。真是。”余响后背一凛。他面对神秘大顾客都没这么怂的!实在有损形象! 鹿禹稱又黑着脸不说话。 “哎,听说陆小姐最近正拍的新戏里头好多小鲜肉啊,帅哥美女云集。我上网查了下,男主角那脸长得可真是好看,怪不得明星呢。据说还单身,啧啧……” 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到鹿禹稱那边,在触到他犹如寒冰的视线后猛地躲开:“嘿嘿,不过也说不好,我觉得陆小姐这姑娘人好,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看你这么个大帅哥摆身边不也攻略好久吗,不屈不挠啊,有骨气。” 鹿禹稱的脸更黑了几分。 “哎,那我先回去吃饭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回答的干脆利落,波及到他这里。 余响缩了缩,不要就不要么干什么这么凶。他点头,心底里却窃喜:“那成,你记得吃饭啊,或者让Amy给你叫外卖。我先走。” 门刚刚合上,又被猛地推开,余响露了个脑袋进来:“哎呀我刚刚好像说错了,长得很帅的那个是男二,男主今天刚进组,听说引起不小轰动……” 面前猛地被丢过一个纸巾盒,余响下意识地接住,砸的手心都在微微震颤,他龇了龇牙,忍住:“那我先走了啊——” 慢悠悠地在大门口转纸巾盒玩,不到五分钟,就听到鹿禹稱急匆匆推门而出,紧接着身影又下楼来,理也不理他就走了出去。 切,吃醋就吃醋,查岗就查岗嘛,还一副不让说的样儿。 心里忍不住心灾乐祸地为陆之暮点蜡,这可怪不得她啊,自个儿闯的祸就得自己擦,幸福平安你我他啊。 一直开合不停的小嘴再次被吻住,鹿禹稱像是个不知餍足的孩子,轻吻着她,缓缓将她意识抽离。一遍一遍吻至她的耳廓:“不可以。” 陆之暮眼眸微开,因他这一声,抓着他的背轻轻战栗。 结果没两天还是忙得不见人影。 鹿禹稱上午忙完一个案子,在休息室独自生闷气。 他做完案件总结,本子还放在书桌上没有收,想到她刚刚电话里抱歉的声音,怒气一时无法平息。 隔了会儿,抬笔在尾页补充:她又撒谎!她就总是撒谎! 怒意不比上次控诉内衣之耻辱来得浅。 余响在外头看得格外牙疼,他将门缓缓合上,招手招呼Amy:“今儿陆小姐又没来?” Amy也愁的摇头。 余响摸着下巴:“他下午有活儿不?” Amy再次摇头,也幸亏没有。 余响一脸若有所思:“成,我知道了。”蓦地冲Amy放了个电,“你放心,我等会儿肯定把这黑脸大佛挪走,不碍咱们的眼哈。” 余响敲响了鹿禹稱房门,得到应许后笑着进来,屋内明明开着暖气,却被他一个眼神冻得抖了抖。 他忍住了,左右看了看,一副惊讶的模样:“哟,今儿都这个点了,之暮还没来啊。” 鹿禹稱坐在书桌后,嘴角翘起,冷笑:“之暮?” “嘿嘿,我说陆小姐,陆小姐,你听错了吧。真是。”余响后背一凛。他面对神秘大顾客都没这么怂的!实在有损形象! 鹿禹稱又黑着脸不说话。 “哎,听说陆小姐最近正拍的新戏里头好多小鲜肉啊,帅哥美女云集。我上网查了下,男主角那脸长得可真是好看,怪不得明星呢。据说还单身,啧啧……” 眼神若有似无地飘到鹿禹稱那边,在触到他犹如寒冰的视线后猛地躲开:“嘿嘿,不过也说不好,我觉得陆小姐这姑娘人好,也不是那么肤浅的人,你看你这么个大帅哥摆身边不也攻略好久吗,不屈不挠啊,有骨气。” 鹿禹稱的脸更黑了几分。 “哎,那我先回去吃饭了,你要不要一起?” “不要!”回答的干脆利落,波及到他这里。 余响缩了缩,不要就不要么干什么这么凶。他点头,心底里却窃喜:“那成,你记得吃饭啊,或者让Amy给你叫外卖。我先走。” 门刚刚合上,又被猛地推开,余响露了个脑袋进来:“哎呀我刚刚好像说错了,长得很帅的那个是男二,男主今天刚进组,听说引起不小轰动……” 面前猛地被丢过一个纸巾盒,余响下意识地接住,砸的手心都在微微震颤,他龇了龇牙,忍住:“那我先走了啊——” 慢悠悠地在大门口转纸巾盒玩,不到五分钟,就听到鹿禹稱急匆匆推门而出,紧接着身影又下楼来,理也不理他就走了出去。 切,吃醋就吃醋,查岗就查岗嘛,还一副不让说的样儿。 心里忍不住心灾乐祸地为陆之暮点蜡,这可怪不得她啊,自个儿闯的祸就得自己擦,幸福平安你我他啊。 鹿禹稱开了半小时车,赶到陆之暮提到过的剧组拍摄地。 有助理过来问他找谁。 他顿了下,回答:“陆之暮。” 助理恍然大悟:“你找陆编剧啊?有预约没,这会儿挺忙,应该没空见人。” “我是她男朋友。”鹿禹稱冷着脸说。 “啊、啊,陆编剧在那边第三间化妆间。您……”助理大红着脸给他指到。 鹿禹稱径直越了过去。 化妆间的门没锁,哈着一道缝。隔着门缝,他看到她背对着自己的身影。正在埋头吃饭,另一手拿着个剧本,眼睛就没离开过剧本,饭吃得有一口没一口的。 他推开了门。 听到身后有脚步声,陆之暮头也没回:“再等半小时啊,小王,等王导来了我跟他商量——” 握着勺子的右手被握住,她声音顿住,抬头望去,就看到鹿禹稱高大的身影就在眼前。 陆之暮挑眉,眼睛瞪大,声音里有微微惊讶:“你怎么会来?” 鹿禹稱却指了指她的盒饭:“你就吃这个?”白白的米饭,一根白白的鸡腿,几颗青菜,旁边一坨番茄酱。 陆之暮愣了一下,将嘴里的饭咽下去,拉他坐下:“很不错啦,我们剧组的饭有荤有素有汤呢。看着色泽一般,味道还不错的。你吃了没?” 鹿禹稱摇头。 “怎么不吃饭?”她嗔怪。 “你不在。”他回得理所当然。 陆之暮哑口无言。 隔了会儿,她挣脱他的手,起身:“你等我一下。” 几分钟后,端着另一份盒饭回来了,打开摆在他面前:“快点吃。饭不可以不吃。味道真的还不错的。” 鹿禹稱刚刚看到了她勾画满的剧本,拉着她坐下,拿过她刚刚的勺子,去舀她新拿的那份冒着热气的盒饭。 陆之暮低呼:“哎呀里面有新勺子。这个我用过……了……” 他将饭递到她嘴边,打断了她的话。 陆之暮没接,她嬉笑着指了指自己半天没吃完那份:“我有呢,你快吃吧。” 鹿禹稱举着不动:“你吃完我吃。” 拗不过她,陆之暮抬手去拿他手里举着的勺子,他却后撤一下,不给她拿,然后又执拗地举到她唇边。 直到陆之暮含下。 她小小咀嚼着,还在挣扎:“我自己吃吧……等下饭都凉了。” 鹿禹稱舀了勺汤给她:“你看剧本。” 陆之暮手一顿,嬉笑着回他:“没事,我可以边看边吃的。” “然后只看剧本饭不吃。”他顺着她的话。 陆之暮再次哑口无言。 他刚刚在门外都看到了。在怪她没有照顾好自己。 陆之暮嚼着饭,微微垂眸,原来有别人比自己还要关心自己的身体,是这样的感觉来的。久违了啊。 可不忍他就光喂她不吃饭,他还饿着肚子呢,陆之暮催他:“你自己也吃啊。” 鹿禹稱看着她不动。 她给他解释:“一人一口吃嘛,反正都没吃饭。啊,你是不是洁癖,那我还是——” “不是。”鹿禹稱把勺子收回来,将饭吃了下去。 陆之暮咋了咂嘴,他的饭又递过来。她抽了个间当从旁边道具纸箱里拿出个血包,利落地撕开,忽然笑着问他:“你讨厌番茄酱吗?” 鹿禹稱给她嘴边递汤,摇头。 “那好——”她一抬手,小孩恶作剧般的挤了半包“血包”进去。 鹿禹稱:“……” 她却像个恶作剧得逞的小孩似的,对着他咯咯地笑。见他准备皱眉,她马上从他手里拿过勺子,轻轻搅了搅,舀了勺艳红的饭,递到他嘴边:“哎呀你别怕,刚刚的血包是番茄沙司啊,买的最贵的,我吃了好几天,味道很好的。” 鹿禹稱皱了皱鼻子,在她期许的目光里凑近,将饭含了下去。 “听说你们剧组,男二号很帅?”他状似无意地问。 陆之暮从剧本里抬起头来:“你听谁说的?” 没等他说,她自己直接猜到了:“余响?男二号是饰演女主角爸爸的演员,挺儒雅的。帅、勉强算吧。” 鹿禹稱点头:“那男主角很帅?” “唔,男主倒是真的挺帅的,”陆之暮侧头想了下,“正当红啊,粉丝每天拍戏都来围观,还有逮着我让帮忙要签名的——” 瞥见鹿禹稱陡然沉下去的脸色,陆之暮止住话音。 她微微凑近了些,明知故问:“禹稱,你怎么了?” 鹿禹稱别开目光,不理她。 她追着他的目光转过去。 一来二去,鹿禹稱受不了了,猛地转头回来瞪她,却因为距离太近两个人动作一时不同步,唇瓣擦着她的唇瓣而过。 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鹿禹稱沉声:“以后要告诉他们,你有男朋友。” 陆之暮居然轻轻摇了摇头。 鹿禹稱冷着脸蹙眉。 她却蓦然笑开来,双臂揽上他的脖子:“以后恐怕不行啦,剧组聚餐第一次,我就告诉过大家,说我有一个非常非常优秀的男朋友了。他呀,优秀到我得努力再努力,才能跟得上。” 鹿禹稱揽着她的腰,脸上的表情一瞬间有了松动,但是仍旧别别扭扭着。 陆之暮忽然凑近,在他脸颊亲了一下。 鹿禹稱耳根瞬间微红,他转过来看她,目光像个不知所措的孩子。 陆之暮额头抵着他的肩,声音里带着笑意:“不行不行,我不应该解释得那么快的。” 她抬起头来,眉目间山明水秀:“应该让你多吃会儿醋。” “禹稱,你吃醋的样子,实在是太太太可爱了啊。” —— 天气冷了,晚上的时候,鹿禹稱都会去接她,两个人偶尔沿着街逛一逛,像是对普通的情侣,有时候就直接回家。 这天晚上,陆之暮改剧本改到腰酸腿疼,正在沙发上拉伸自个儿做瑜伽动作,鹿禹稱从书房出来,坐到她一侧,手里拿着几张打印着字的东西。 他看着陆之暮龇牙把自己拧巴起来的样子,蹙眉问她:“身体不舒服?” 陆之暮拉紧拉得艰难,喘息着回他:“最近太少运动了,腰酸背痛的,哎哟我是不是早衰啊怎么跟上了年纪似的。” 鹿禹稱将手里的东西塞给她,就着她趴着的姿势给她做背部按摩。 陆之暮蠕动一下,趴在他腿上,舒服得喟叹,她举着鹿禹稱塞给他的东西到眼前看。 头顶传来鹿禹稱若有所思的声音:“确实,你太少运动了。” “每次都只有我动。” “你还不肯配合。”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甚至带上一丝委屈。 陆之暮听得目瞪口呆。她抬了抬腿,做了个踢他的动作,抬头瞥他一眼:“鹿教授,你好歹为人师表,思想怎么……怎么这么,不纯洁呢!” 手里的东西里,最上面一张是借读证,开口写着“陆之暮同学”。 她的眼睛顿时瞪大,仔细把每个字都看了一遍,到最后,手都有些微微颤抖。 陆之暮猛地抬头,问:“这是什么?” “借读证。” “我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声音里难掩激动。 鹿禹稱给她力道恰好地按揉着腰部,声音低沉轻柔:“我以我的名义做担保,向学院递了你的资料,申请了借读。如果能够在规定时限内修够学分通过考核,你可以拿到T大的毕业证和学位证。” 他的话很简单,可陆之暮花了好久去消化。 她愣怔地看着鹿禹稱,半天才说出话来:“你怎么知道……” 他怎么知道,自己一直因为后来身体和家庭的原因没能好好高考,然后像所有正常人一样读完大学而感到遗憾。先前在T大旁听虽然受了不少委屈,但她始终甘之如饴。 鹿禹稱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语调轻柔:“开心吗?” “嗯。”陆之暮爬起来,跪立着抱住他的脖子,将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声音轻轻,“禹稱,你真好。我好爱你……对我这么好。”大转弯说完,鹿禹稱原本停在她腰间的手愤愤地轻轻掐了她的腰一下,却也没舍得下重手,陆之暮自己咯咯地笑起来。 隔了会儿,那手由掐变为揉,开始有一下没一下地蔓延开,不似之前的按摩,陆之暮被按得扭来扭去,声音细如蚊蝇。 鹿禹稱却面不改色,板着脸:“你确实该多运动运动了,我们从今天开始就实践一下。” 陆之暮:“……”她趴在他脖颈间轻喘:“你、你欺负我……” 鹿禹稱声音磁性无比,像是蛊惑:“你刚刚还说你爱我。” “我、我是说爱你……唔……” 鹿禹稱在她脖颈轻吻一下,就着她被打断的话,轻笑出声,狡黠无比:“嗯,我知道。我也爱你。” 正文 50.第50章 陆之暮新戏在拍, 赶上月底刚好副编剧的戏份比较多, 她算是清闲了点, 咖啡店请了个活泼热爱料理的小姑娘, 两个人没事就在店里琢磨新品,后厨时常弥漫着烘焙香气,咖啡香缭绕, 让人心情好精神也好。 陆之暮突然爱上了烘焙,有时候回了公寓也琢磨不停,全套设备在家里也搞了一套, 于是厨房里也时常弥漫着甜点和咖啡的香气, 鹿禹稱被委予“第一试吃人”的重任,帮她尝着各种新出来的还没取好名字的甜点。 慢慢的,陆之暮发现鹿禹稱居然挺喜欢甜食, 尤其是她做的一些让他在书房时能吃的小饼干之类。 她也发现,大佬的意见没有什么建设性意义……这孩子不知道之前受了什么虐待, 对她做的一律说好,反倒让她心里没底。 临近期末, 着急拿学分的陆之暮也紧急复习, 鹿禹稱这个月底结了课, 两个人聚在一起的时间也多了些。 但……大多数时候都是陆之暮拉着他试吃饼干,问题目,问概念…… 隔着报纸, 鹿禹稱幽怨地看着书房另一侧埋着头认真做笔记的女人。 他可能是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第一人了。 正想着呢, 该女子抬起头来, 笔尾戳着下巴沉思片刻,还是提着书小步走过来,一脸讨好地笑看着他。 不用开口,鹿禹稱都知道她要干嘛。 “禹稱。”陆之暮绽开笑容来,眼眸弯弯。 “嗯。”鹿禹稱抬起报纸遮住大半张脸,鼻息哼着应了一声,故意不去看她问她。 陆之暮盯了半天人没反应,蹬蹬蹬绕到另一侧,偏头闯进他的视线,让他余光里一定能扫到她的脸。 鹿禹稱终于放下报纸看她。 “那个,你能给我画个重点吗……”陆之暮苦兮兮的问他,“我之前半个学期少蹭了好多课,有些不知道会不会考。” 鹿禹稱长指在桌上轻轻敲着,凝眸看她:“我画了,有什么好处没?” 陆之暮挑了挑眉,瞪他:“你最近吃了我那么多饼干还有小甜点,不算好处吗?” “哦。那不画。”鹿禹稱又幽幽地拎起了报纸。 陆之暮:“……” 过分过分实在太过分了!! 陆之暮怒不可遏,不画就不画!她没他还不行了怎么的!好气啊!不知道吃人嘴短么……想了想,她还寄人篱下呢,顿时气焰小了一半,但是!做人丢什么都不能丢面子不是! 陆之暮把书往怀里一收,刚准备撂狠话,猛地想起个计策,顿时一弯嘴角笑得灿烂无比:“哦,那算了,我突然想起来你之前都没怎么带课,应该不太清楚考题才是,我还是明天去问陈老师——” 刚扭头,手里的书被猛地扯了过去,陆之暮刻意装作惊讶地回头:“你干嘛?” 鹿禹稱绷着脸,目光沉沉地盯着她:“陈老师?那个助教?” 陆之暮胸脯一挺,倔道:“是啊,他回答问题可耐心了。” “不许去。”鹿禹稱抽出他的钢笔来,埋下头去,开始给她迅速地画重点。 陆之暮在一旁抿着嘴笑。 不出十分钟,大佬挥斥方遒够了,把书递给她。 陆之暮一脸惊讶:“就……画好了?” 鹿禹稱却把书撤回去一些:“你还没答应我。” 陆之暮愣了一下,才想起来他说的是什么事,她笑得一脸敷衍:“好好好,不找不找。你都画好了我找他做什么嘛。” 书又往后撤了几寸:“你刚刚,说他回答问题很耐心?” 啧!这人怎么什么都要计较。 陆之暮真是面上和颜悦色心里咬牙切齿,她轻咳了一声,昧着良心撒谎:“没你耐心,你是我见过最耐心的人了。真的!” 书终于缓缓递了回来,陆之暮立刻贪婪地抓住,另一角还在他手里。 “我这么耐心,”鹿禹稱缓缓松了手,突然对着她漾起一个微笑,“以后的问题都问我,知道吗?” 陆之暮看着他的微笑却寒意四起,她干笑两声,先把书抽回来护在怀里,撤远了一些,声音小小,怂道:“禹稱,你绝不觉得自己有时候挺……小气的?” 那头鹿禹稱的眼睛眯了眯,闪烁着危险的光,陆之暮缩了缩脖子,笑靥如花:“呵呵呵,但是挺可爱的!我就很喜欢。” 说完,自己抱着书去那头桌子上埋头做笔记了,心里把刚刚不敢说出口的话过了千百遍:小气鬼小气包全世界最小气的人!嘁,不让说也小气! —— 11月的最后一天,B市下了今年第二场雪,陆之暮煮了热奶茶,两个人靠着窗裹着毯子,看着雪洋洋洒洒落下。 第二天一早,陆之暮起得很早,吃过早餐收拾一通,就要拎着没有多少的垃圾去倒。 不用看也知道醉翁之意不在酒,鹿禹稱点头,嘱托她穿厚外套再出去。 她摆明了想下去踩两脚还未被人涉足的白雪,甚至想着堆个雪人捏雪球什么的。 想到这,鹿禹稱回头提醒她手套也要戴。 结果下楼没有十分钟人就回来了。 鹿禹稱惊讶地看着她丢垃圾还丢回来个纸箱子的样子。 陆之暮脸颊红红的,头发被风吹得有些散,抱着盒子戳在门口,似乎没想好怎么说,半天没出声。 倒是箱子里传出来声音。奶猫的叫声,细微而可怜,像是求救。 鹿禹稱微不可查地挑了挑眉。 陆之暮紧了紧手,将箱子抱得更紧,终于找回了开口的勇气:“那个,刚刚在楼下垃圾桶旁看到的……好像被人弃养了,大雪里天太冷,我过去的时候就一直叫,我看着太可怜就……抱回来了先。” 看着他没什么反应的样子,她猜不准他的意思,跟着声音带着不确定和委屈:“禹稱,你讨厌猫吗?” 鹿禹稱恢复了神色:“谈不上喜欢。” 陆之暮丧气地垂下眸去。手指紧张而焦灼地抠着箱子的边角。 隔了会儿,她小心翼翼地试探:“那,就留它一天好不好?我……我明天去店里的时候把它带去。” 他要的不是这样小心翼翼的她。鹿禹稱皱眉,这神情却被她误会了。 陆之暮声音更小:“那我等下想办法联系人给它找领养?它还饿着……又冻了那么久……” 不该是这样小心翼翼,在哪里都不安定找不到归宿的她。 鹿禹稱心里像是被锤子猛地锤了下,沉沉闷闷的钝痛着。 “你不是说它饿着么,”他开口,声音终于忍不住柔软下来,“那还不赶紧进来。” 陆之暮惊讶地嘴巴半张,半晌才反应过来,抱着纸箱吭哧吭哧走进来,放在地上,小心翼翼把盖打开,看到里面黄白相间的小家伙。 小猫眼睛湿漉漉的,冲着她喵喵叫着。 她的眼睛马上温柔地弯了起来,趴在盒边,脸上不自觉地带上了笑容,转头和鹿禹稱说:“禹稱,你看,它好可爱!” 鹿禹稱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真想养的话,等下我陪你带它去宠物医院看看。” 陆之暮登时又惊讶地睁大了眼,说话都有些结巴起来:“禹、禹稱,你是说,我可以养……” 鹿禹稱手停了下来,认真地看着她的眉眼:“在这个家里,你想做什么都可以。”他弯唇一笑,“不是说过,我罩你。” 罩着她横行肆意,再不用小心翼翼。 去了宠物医院回来,照医生说的,小猫不过四个月大,肠胃有些不好,饮食一定要格外注意。 陆之暮给小猫用猫食盆冲了羊奶粉,看它毛茸茸的小脑袋埋头苦吃的模样,笑弯着眼睛,时不时伸出手指撸一把它柔软的后背。 “禹稱,它好软。” “禹稱,它好乖哦。” “哈哈,你来看,它吃东西的时候一只手会伸进盆里,测深浅吗?” 鹿禹稱被她说得受不住,终于也围过来看。 似乎老大能感知到老大的气息,小猫见他过来,威胁一般地冲着他喊了两声,才又埋头吃奶。 陆之暮看得更乐:“它好像在跟你示威,哈哈哈大佬你好像被讨厌了……” 在鹿禹稱黑着脸的注视下,陆之暮笑容逐渐止住。她抬手装作愤怒地指了指小猫的耳朵尖,小猫觉得痒,耳朵跳跳,陆之暮凶道:“小猫咪呀,你要看清楚了,这位是咱们家老大,凡事都得听他的。我都得抱他的大腿的,你就更要了,懂吗?” 末了,还一脸“我已经教训过它了”的表情看向鹿禹稱。 鹿禹稱被她逗笑,抬手揉她,纠正道:“我听你的,你是老大。” 陆之暮抿着嘴笑。 隔了会儿,鹿禹稱问她:“这猫有名字吗?” 陆之暮哑然:“呃……我还没想。”是压根就没想这个问题,小猫小猫喊了一上午了…… 鹿禹稱毫不意外的样子。过了会儿,又纠正她:“之暮,你没有抱过我大腿。” 大佬……那就是个形容,陆之暮嘴角抽了抽,明明也是好好个年轻人,怎么这个都不懂? 他却认真得很,指了指餍足地舔着嘴的小猫:“不要在小朋友面前撒谎。” 管小猫叫小朋友……陆之暮鄙夷的目光立马变成小心心,大佬好可爱哈哈哈!明明还是对猫有好感的嘛。 刚准备表扬,却听他说:“倒是抱过脖子,手臂,腰,还有——” “停停停!”陆之暮瞪着眼睛打断他,抬手将小猫耳朵软趴趴的压下。“你这个人,在小朋友面前说这些……少儿不宜!太过分了!” 鹿禹稱委委屈屈地眼神立马投过来——隔了会儿,他低低沉沉着声音说道:“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要抱大腿的话,随时随地都可以。抱其他地方也……” “鹿禹稱!”陆之暮瞪着眼睛,脸颊绯红,不敢相信这是鹿禹稱说出的话。她顿了顿,别开了目光,转移话题,“你刚刚问我它叫什么名字是吧?我想好了!” 鹿禹稱摇头:“我刚刚在跟你说抱……” “叫笨笨!”陆之暮声音提高,“它叫笨笨!好不好听?” 鹿禹稱终于放过了前一个抱不抱的问题,注意力转移到笨不笨的问题上。他看着陆之暮:“这名字,你问过它意见没?” 那当然没有。陆之暮哑口无言,但是依旧倔强:“就叫笨笨嘛,你看它,笨笨的,别人丢它,它就傻傻的在原地等,不知道撒娇装乖卖可怜。就算这个人不要它,那就马上去找下家啊,赖着不走,非要留下……干什么这么笨。” 鹿禹稱抬手揉她脑袋。他懂她的意思。 陆之暮转头冲他傻笑,一脸贪了小便宜的洋洋得意:“学学我多好,抱着你这么个大腿不松手,现在要吃有吃要喝有喝啊。” 不等鹿禹稱反驳她的抱大腿论,陆之暮就着蹲在地上的姿势,伸手抱住他,脸颊在他腿侧蹭了蹭,抬头狡黠地冲他笑。 亲身实践了抱大腿,把这个名号坐实了。 鹿禹稱拍了拍她的脑袋,声音里带着笑意:“笨。” —— 12月的第一个星期,陆之暮参与了自己大学第一场考试,进考场前,在车上都在不停问鹿禹稱问题,一会儿某个概念是什么,一会儿又觉得自己大纲记岔了,紧张得手都无处安放。 鹿禹稱把车停稳,侧过头看她:“很紧张?” “紧张啊,”陆之暮手脚冰凉,她以前就挺怕考试的,这会儿声带都在发紧,“我要是没过怎么办?那是不是给你也很丢人?而且会不会拿不到毕业证?” “之暮,”鹿禹稱按住她的手,才发现她指尖冰凉,他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放松性地揉搓按摩着,声音低沉,“尽管考,不要怕。” “哎呀我说真的,挂科可怎么办呐?” “挂科了,”鹿禹稱看着她,唇角弯弯,“我去教务系统给你把分数改了。” “你!”陆之暮惊讶地看着他,凑近了些,“鹿教授,你这是徇私枉法啊。” “嗯。”他居然还应了。 陆之暮被他逗得气笑。 隔了会儿,她抽出手来,深呼吸一口:“安啦安啦,我就是不相信自己也要相信鹿天才给我画的重点。我去了啊——” 最后一个字还是因为紧张而飘了。 她手刚握住门把手,后脑勺却被鹿禹稱猛地扣住,跟着整个人都向他靠了过去,鹿禹稱揽着她,在她唇上缱绻一吻。 他缓缓松开她,睁了眼,居然同她开起了玩笑:“天才的知识分你一半。我相信你。” 陆之暮眼睛亮亮的,跟着脸颊有些红,想到这些日子他对自己的指导和毫无怨言,缓缓凑近,回了鹿禹稱一个吻。 声音小小的:“怕一半不够,我先借四分之三啊。考完还你。” 一下午考了两门,陆之暮出了考场,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不远处停车位那里熟悉的车子。 一下午未动,就在那里等着她。 想到这里,不由得心下一动。她加快了脚步,飞快地走了过去,带着无限期许和悸动,打开车门坐进去。 一侧头,就看到鹿禹稱俊逸的眉眼,近在眼前。 她轻轻咳了咳,主动报备:“考的都是你画过的范围。” “我大多数都会做。” “禹稱,你真厉害。” 鹿禹稱目光柔柔而申请地看着她,快要把她融化。 陆之暮轻咳一声,噤声,垂眸,几乎不敢同他直视。 “那——” 只听到鹿禹稱若有似无地说出这么一个字,陆之暮目光刚刚抬起,却见他渐渐凑近的面庞,带着他特有味道气息随着热气飘进她鼻息,几乎是下意识的闭起了眼睛。 鹿禹稱的唇先是试探性地在她唇上落了几下,才像是终于将她冰凉的唇瓣暖热,缱绻加深这个吻。 直到,将她身上的冰冷都卸去,渡她以温暖。 陆之暮脸颊微烫,呼吸间全是他的气息和温度,她睫毛颤了颤,听到他在耳边低语:“我把刚刚的东西收回来。” 那,我把刚刚的东西收回来。 整句话连起来,在她心底里过了一遍,陆之暮心跳加速,像是吻在她心间重新过了一遍一般,跟着眼睛也亮起来。 鹿禹稱终于松开她,她坐回去,脸颊滚烫,许久才又开口说道:“听说学校今天有活动,要不要一起看看。” 声音柔腻,带着刚刚接吻过的微微沙哑感,她头也不敢抬。 “好。”他应。 两个人一同下车。 周围人不时看过来,许多是心理学专业的,都认得鹿禹稱,他这一站出来,路上经过的小姑娘小男生三三两两发现了,开始嘀咕起来。 陆之暮从另一头下来就看到了,她缓缓走过来,站在鹿禹稱两步远的距离。 鹿禹稱回头看着她,像是在等什么。 等了会儿,他自己跨了两步走过来,很自然地牵起陆之暮的手,向着挂着活动横幅的地方去。 陆之暮被他牵着,亦步亦趋,视线一直落在两个人交叠的手上。 忽然她站住不走了。 鹿禹稱被拉得停下来,他回头看她。 陆之暮低着头,神情遮了大半,隔了会儿,缓缓抽出了手,鹿禹稱视线暗了暗。 周围小姑娘的声音时不时传来。 陆之暮深深吸了一口气,抬起头来,主动向前一步,接着,双手挽上他的手臂,像是恋人间亲密而日常的姿势,她看着他笑:“就在那边,我们走吧。” 鹿禹稱垂眸看着她干净的眉眼,走了两步才轻叹般地低喃:“笨。” “什么?”陆之暮没听清。 “之暮姐?” 他刚要答“没什么”,迎面而来一个带着几分疑惑和兴奋的声音传来,明显喊的是陆之暮。 两个人循声看去,鹿禹稱下意识地皱起了眉。 “还真的是你呀!”男生几步走过来,熟悉的带笑的神情,只是身旁多了一个穿着一身粉色的小姑娘,皮肤白白的,好奇地看着他们俩。 陆之暮盯了几秒,才想起来是之前缠了她好一阵那小男孩。哟,这都有女朋友啦,年轻可真好,陆之暮啧啧感叹着,面上也带上了笑,轻点头:“女朋友?” 男生抬起空着的手挠了挠后脑勺,嘿嘿笑:“嗯,我女朋友,晓雪。” 说完,对着女孩介绍:“这是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之暮姐,这是我们系的鹿教授。” 女孩一一问好,神神秘秘地凑近陆之暮,微笑:“我知道你的哦。” 呃……不知道这个男孩子是怎么跟自己女朋友介绍她的。陆之暮只好笑:“是么。” 女孩子接着说:“是呀,你是他喜欢的人嘛,我们也是因为这个才认识的。” 呃……陆之暮再次惊了,不得不说现在的小朋友厉害了,还有这种操作?虽然不知道具体过程……但是好厉害的样子! 男孩红着耳根拉了拉女孩的手,示意她别说了。 寒暄了两句,他试探性地问:“之暮姐,你跟鹿教授,在一起了?” 陆之暮微笑,没等她说,鹿禹稱开口:“在一起了。”冷冷的。酷酷的。 她闭上了嘴。 男孩顿了顿,接着问:“那、你之前跟我说的未婚夫……就是鹿教授吗?” 未婚夫三个字彻底点亮了某人的炸毛神经,危险的目光马上瞪了过来,陆之暮缩了缩脖子,恨不得掐这没眼色的熊孩子一把。能不能不要趁机捣乱啊啊啊! 手下感受着他明显收紧的肌肉,陆之暮笑着,声音奇大:“当然!就是他,一直都是……” 心里挺欲哭无泪,天!小弟弟你知道我捧着的这是口多大的醋缸么你就瞎说话。 男孩目光一顿,接着笑开来:“那恭喜你们啦,我跟晓雪就先走啦,那边有不少情侣小活动,你们可以去看看。” “好。”陆之暮觉得自己勉强地笑着脸疼。 身后传来少年少女渐远的声音,女生娇俏地问:“除了那个姐姐,你还喜欢过别的没?” 男生吊儿郎当的答:“有啊。” 那头立马传来女生威胁的低喊:“周邵庭!” “游戏嘛,你最近不是也挺迷恋的?”男生的声音带着捉弄的笑意。 少女马上笑着捶打他:“你混蛋!故意逗我!混蛋混蛋!” 声音渐行渐远。 陆之暮和鹿禹稱也缓缓走着,一面由不得感叹,心态年轻些可真好,任性的年纪尽情撒娇,多好。 身侧的鹿禹稱却忽然问她:“未婚夫?”声音幽幽的,听得她背脊一凛。 马上抬头向大佬明志:“那个……就是之前为了让小孩死心瞎说的。” “小孩?”大佬的声音更沉。 这……有什么问题么。陆之暮抖着声音:“他才大二。” 鹿禹稱皱着眉,一脸幽怨看她:“他大二,你喊他小孩;我今年24岁,你称呼我‘您’。”鹿禹稱冷笑,“我在你心里就这么老?” 陆之暮听着他的分析,猛地反应了一下,对哦,说起来大佬也才24岁,为什么自己心里总觉得他是成熟到深不可测的年纪呢? 陆之暮讪笑道:“哎呀,谁叫你德高望重,才高八斗,学富五车嘛,由不得对你油然而生一种敬意……这是不是人类的一种本能啊,下意识地臣服在天才的脚下?” 鹿禹稱被她这一套一套的理论气得无语。转过脸去继续走。 陆之暮心里忐忑地在旁边走着。 走了一阵,前头逐渐热闹起来。 似乎是刚刚的事启发了她,陆之暮仰头问鹿禹稱:“你最喜欢的东西是什么?” 他回答得言简意赅:“你。” “哎呀!我又没有问你最喜欢的人!你是想说我是东西还是想让我自己说我不是东西!”她脸颊红了红,佯怒地晃了晃他的手臂,“换一个,最喜欢的东西。不许说我。” “钱。”喜欢她之前,他最喜欢的东西是钱。 陆之暮一瞬间瞪大了眼,满脸堆笑地看向他,“好巧啊!我也最喜欢钱!” 鹿禹稱终于笑了,侧头着看她,一脸宠溺而无奈:“这世上,可没有几个人不喜欢钱。” 也是。陆之暮瘪着嘴,看着前方,蓦地想到个什么事,侧头问他:“我们俩都这么喜欢钱,爱好撞了,万一以后起了冲突怎么办?” 鹿禹稱看着前方,像是发现了什么,他侧眸,看着她气鼓鼓带着怀疑的小脸,笑道:“都给你。” 陆之暮登时笑开,似乎觉得自己刚刚也够无理取闹的,她冲鹿禹稱竖大拇指:“满分!” 走了两步,到了小桥头,鹿禹稱松开她:“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走。” 切!她又不是小孩子,陆之暮乖巧地点头。 冬天天黑得晚,这会儿活动中心早已亮起了灯,彩色的,布置得极其漂亮。小桥上也装了灯,暖黄一片,亮起来像是光铺成的路,格外温馨美丽。 大约五分钟以后,陆之暮在桥头左右看着,终于看到鹿禹稱回来的身影。 鹿禹稱左手拿着一个巨大的粉色的棉花糖,右手拎着一个粉色的气球? 陆之暮惊讶得张大了嘴。 惊讶间,鹿禹稱走了过来。 他抬手,将手中的棉花糖递过来,陆之暮呆呆的拿住。 鹿禹稱看着她,没有下一步动作。 陆之暮呆呆的看着,他一脸正经:“我们来做点年轻人该做的事。” 原来是这样。 她抬手指了指:“那,气球不给我吗?” “我帮你拿,”鹿禹稱垂眸看她,“手会冷。” 陆之暮一愣,心头蓦地一暖,她低头看着粉粉的柔软棉花糖,轻轻咬了一口。入口即化,甜丝丝的。 “好吃吗?” “好吃,特别甜!” “我也要吃。” 轻轻的声音像是撒娇,陆之暮像是幻听了一样,惊得差点咬了舌头。我靠是她见鬼了还是大佬真的在撒娇么。 她把棉花糖往自己这边收了收,瞪他:“你不是买给我的嘛。” 鹿禹稱点头,目光专注地看着她,表情像个孩子:“要吃。” 算了,难得大佬撒娇,拖久了生气了不干了就不好了,陆之暮眼珠咕噜咕噜转,一大簇棉花糖往他面前一递:“好好好,给吃给吃啊。” 鹿禹稱低头过来,薄唇快触到棉花糖的一刹那,陆之暮猛地将糖拿远了一点,嘴角抑制不住笑意,话里却还在让着:“哎呀,你倒是吃啊,怎么不吃。” 薄唇凑过来,她又飞快躲开,嘴角笑意更甚。 这样一来二去,三四次以后,鹿禹稱失了耐心,他抬起空着的手,猛地扣住陆之暮肩膀,将她往自己这边一带,吃到棉花糖的同时,脸和她亲密贴近……隔着蓬松绵软的棉花糖。 陆之暮猛地一脸扎进棉花糖里,笑意被固住,她半晌没反应过来。 抬眸看去,就看到鹿禹稱沾着点点粉色的脸颊和晶莹的唇瓣,他唇角微翘,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小朋友偷吃到糖,喜悦洋溢在脸上,喉头滚动了一下,笑声低沉:“嗯,甜。” 陆之暮心里的气渐渐充满,被他这轻飘飘两个字和一个笑容戳破,登时泄了气的气球,脸红红的,软趴趴。 愤愤地在变形的棉花糖上咬了一口,她含糊:“都挤扁了,你赔我。” “好,赔你。” 他拉着她走,两个人似乎被沾一脸的棉花糖带回了童年,牵着手逛完了整个活动。 别的不说,校园小吃吃了个遍,陆之暮在车上餍足地摸着肚皮。鹿禹稱拿着湿纸巾给她擦脸。 隔了会儿,听他忽然说:“圣诞节的时候,我带你去纽约吧。” 陆之暮摸肚皮的手一顿:“哦。”他之前说过了。 鹿禹稱看着她的反应:“你不想去吗?” “没有啊!”陆之暮赶忙反驳,等了会儿,大概是觉得自己没底的情绪太过于暴露了,她笑着问他,“国外的圣诞节好玩吗?” “嗯,”鹿禹稱应,“那本来就是他们的节日。” 也是,陆之暮又想,有些担忧地说,“我从来没有出过国诶,会不会晕机啊。签证难不难办呐?” 鹿禹稱轻轻擦拭着她的眉头,唇角微弯:“不用担心,有我。” 她就又一脸餍足地躺回去摸肚皮:“对吼,有你。等月底我剧组也可以放假啦。” 鹿禹稱抽出纸巾擦自己脸上的粉粉亮亮的棉花糖融化后的点点,陆之暮看着指着他笑:“小糖鹿,小甜鹿,哈哈哈,棉花鹿。” 鹿禹稱跟着她笑:“笨。” “没你甜。”他说。 —— 家里多了个笨笨,陆之暮喜上眉梢,鹿禹稱却越来越黑了脸。 每天回家就看到陆之暮笑着找猫,以前的二人世界和交流也变成了: “笨笨呀,今天有没有想我啊?” “喵。” “嗯,我也想你。饿了吧?” “喵。” “等着啊,给你做肉肉和小饼干吃哦。” 鹿禹稱被晾在一旁,脸色铁青也无人问津。 手底下的的小本上豁然龙飞凤舞着两行字: 她喜欢猫。 我甚至都不如猫! 还是他自己开口,委委屈屈地对着陆之暮控诉:“之暮,我也还没吃晚饭。” 结果她的反应:“啊,怎么这么晚不吃?等着啊,我在给笨笨做鸡肉,等会儿分你一些。” 大佬绷着脸:“我不爱吃鸡肉。” 呃……“那,鱼?” “不爱吃。” 陆之暮讪笑,看了看,还真是,猫爱吃的他都不爱。 她笑了笑:“那做面条给你吃。”一边在料理台转着,一面自言自语般的,“得给你做点饼干甜点在家备着,不能三五不时饿肚子呀。” 鹿禹稱在那头却听得真切,应得更快:“好。” 晚上的时候,好不容易能和小陆陆独处一会儿,避着唯一的“未成年”做点羞羞的事了,结果,大佬手刚摸到陆之暮滑溜溜的后背—— “喵——喵——” 陆之暮猛地推开埋首在她颈间的他,边坐起来边拉下衣服:“我好像没给笨笨换水,我去看看啊……” 刚刚燃烧的火热被晾了个通凉,鹿禹稱把人抓回来压在身下,愤愤地啃着她的唇:“你天天喊它笨笨笨笨,它都快被你叫得笨死了。” “明天就把这笨猫丢阳台!算了,你还是丢去你店里吧。” “禹稱……”陆之暮软着声音喊他。 “喵——喵——” 几乎是立刻,陆之暮讪笑着:“嘿嘿……没事,她应该晚上想找人玩,要不我们继续?” 鹿禹稱彻底黑了脸,气得在她脸上轻咬:“笨!” 不过大佬也算是因祸得福,这天下午刚忙完个案子,就接到陆之暮主动打来的电话,说她可能会晚回会儿,给他做了小饼干,回去要是饿了可以先吃。 于是鹿禹稱收拾收拾就立刻回家了,一路上满脑子都想的是余响说的那四个字“爱心饼干”,不知道为什么憋了几天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 厨房里果然放着包装好的小饼干,鹿禹稱唇角微翘:还算她懂事,知道补偿他。 陆之暮回到家的时候,客厅里的灯亮着,鹿禹稱却不在那里。她换好鞋,走了一圈才听到厨房里传来的猫叫声里夹杂着窸窸窣窣的声音,走过去,却看到鹿禹稱捧着一小袋鱼型小饼干在吃,笨笨扶着他的腿眼睁睁地看着,大眼睛委屈巴巴。 陆之暮看到登时就笑了出来。 鹿禹稱看到她进来,皱了皱眉,话里有几分委屈:“为什么要做鱼味的饼干?明知道我不喜欢……” 谁说是做给你的啊大哥……陆之暮止不住笑,她几步走过去,探身去他身后的置物柜子第二层取了个心型的小盒子,递给他:“鹿先生,你就算不分形状不计较味道,你总该好奇一下为什么笨笨对着你一直吼吧?” 鹿禹稱一脸期待地打开来,里面是整整齐齐摆满一盒子的小鹿饼干。他抬手捏了一块送进嘴里,登时香气弥漫嘴里。 他有些餍足,眼睛都亮晶晶的,手里紧紧抱着盒子,狡辩:“反正你做什么它都跟我抢。” “这次可是你抢了人家的。”陆之暮纠正,末了还是觉得实在神奇,问他,“你究竟是怎么活到这么大的?”天才是吃什么都长的吗? 鹿禹稱嘴里嚼着饼干,声音含糊小性感:“你是不知道乔安娜女士的厨艺有多恐怖。等圣诞我带你回去一起见她,你到时候可不要抱怨。” 陆之暮挽了挽散落出来的碎发,内心浅浅悸动,再有几天,她就要去他生活过,长大的地方了。 似乎对刚刚自己的话还是有些不满,鹿禹稱接着说:“到了那边,厨房还是交给你吧,也让乔安娜女士看看,我找了个多么优秀的女朋友。” 优秀。天才如他,这样形容。 陆之暮唇角微弯,瞥他:“还没出发呢,就给我这么多压力,你想把我吓死。” 他嚼着饼干,眼神炯炯地望着她:“没事,我给你撑着。” 不知道第几次,他说“你有我”,“我在”,“罩她”,“给她撑着”这样的话,陆之暮想,不知不觉间,好像大事小事,她真的会第一个想到他。 再不用自己一个人。 再也不是自己一个人。 陆之暮笑着逗他:“撑别的还行,做饭的话,我觉得你想害我。” 鹿禹稱满不在乎地嚼饼干,眼神瞥向别处却猛地暴露了心虚,隔了会儿,他试探地问:“你喜欢会做饭的男人?” 陆之暮忍着笑,故意的:“很多女人都喜欢吧,温柔体贴顾家,给人很多安全感啊。” 鹿禹稱在那头听着,眉头越锁越深,隔了会儿,他特别严肃地对着她:“之暮,我会煮粥。” “还有三明治。有很多种味道的。” 然后就没了。毕竟真的没有别的菜可言。 终于忍不住了,陆之暮笑开,偏头看他:“我自己会做饭,所以对那种男人没有特别偏爱。” “你放心,我就喜欢你这种愿意罩着我的,大不了吃饭这件事上,我罩你嘛。谁都别想亏待你的嘴!你妈妈都不可以。” “那,你自己亏待我怎么办?”鹿禹稱目光灼灼地看她。 陆之暮挑眉,反驳:“我怎么可能?” 鹿禹稱一脸幽怨:“自从家里有了这只笨猫,亲也不可以,这样那样都不可以,我和我的嘴巴快要被亏待死了……” 他说得一本正经,陆之暮却登时红了脸。 这个人!这个人真的是钟爱混血吧!总是煽情串场里掺杂这种事是为什么! 正文 51.第51章 临近年底, 警局里也格外繁忙。 几乎日日要加班, 还是不定点的那种。 挚言拖着疲惫得只想倒头睡的身子慢悠悠晃到更衣室换了便装, 将围巾裹了两圈才往出走。B市冬天出了名的冷, 她拢着手,嘴巴凑近,试图哈走刚刚开关柜子时摸到的寒意。 刚走出更衣室没两步, 在外面声控灯灭下去的一瞬间,她刚放下去的手臂被人猛地拉住。 挚言的心猛地一提,下意识地挣扎, 人却被对方一扯, 推着她往后倒去。在她后背砸在冰冷的墙壁前,男人的手臂垫在她的身后,让她没有直接接触墙壁, “咚”的一声闷响,男人的手臂贴着她的背磕在墙上, 声控灯应声亮起。 挚言咬着唇,惊魂未定地抬头去看, 看到唐崇铁青的脸。 两个人的身体贴的过近, 她的手在身侧紧紧握成拳, 唐崇穿着警服的笔挺身体拢着她,腿抵着她的,呼出的热气在空气中流动, 飘到挚言的鼻息里, 是那样熟悉的味道。 挚言紧张得吞咽一下。 唐崇抽出垫在她身后的手, 撑在她肩上方的墙壁上,声音里带着隐隐怒意:“你到底要躲多久?” 挚言身体一僵,面上依旧是冷淡的,眼神却有些游移:“我躲什么了?” 似乎是被她的否认气到,唐崇点着头,嗤笑一声:“上次酒后你躲,先不说。这次你都追到T市了,事后又想躲?你玩我?” 挚言原本狭长的眉眼一下子瞪得溜圆,话也硬气起来:“我哪有追你!我、我刚好去T市办事,不行吗?” 唐崇拿舌头抵了下腮帮,勾着一边嘴角邪笑:“行,你行!” 挚言伸手推他:“你放开……唔……” 手猛地被他捉住,接着唐崇猛地低头,死死地吻住了挚言的唇,力道极重,将她的话堵在了嘴里。 片刻后,唐崇放开她一瞬。 挚言瞪他:“混……” 又被吻住。 片刻后再放开。 “你有完没……唔……” 话语权又被他霸道的吻夺了去。唐崇扣住她的后脑勺,将吻加深。 片刻后,他终于又放开她来。 挚言睁开眼瞪他,嘴唇嫣红润泽,脸颊也绯红,她下意识地左右看着走廊,低吼:“唐崇,这里是警局,你在这里发什么疯!” 唐崇冷笑:“要不是在警局,我逮得到你?” 挚言又不说话,冷冷地瞪着他。 唐崇垂眸看她:“我们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在一起怎么不行?” 挚言听着,突然嗤笑出声,她唇角微勾,眼神却是冷的,问他:“你爱我吗?” 唐崇没有接话。 她耸了耸肩,挑眉:“你都不爱我,有必要在一起吗?” 他的唇抿得更紧。一点不似刚刚疾风骤雨般吻她时的模样。 “闹够了就走开,大冷天加班已经很累了。”她这次学聪明,没再碰他,用目光勒令他让开。 唐崇脸色更黑,愈发难看。隔了会儿,他冷着声音问:“这很重要吗?况且,什么样的才是爱?” 挚言抬眸看他,眼里笼上了先前凉薄的眼神,她对着他比了个“三”的手势,自嘲的笑:“你是第三个问我这个问题的人。第一个是鹿禹稱,第二个,是陆之暮。” 挚言晃了晃自己修长的手指,笑着,“你猜我之前怎么回答他们的?” “我说,当你面对某人不再问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是遇到爱了。因为他就是爱情本身。” “唐崇,今天,我也把这句话送给你。” 终究,挚言抬手,将唐崇推开,他仿佛还陷在她的话里,被她推开一些,半扶在墙上一脸怔忡。 —— 陆之暮等到了所有考试成绩,毫不意外的都通过了,有两门甚至拿了高分,这让她这阵子心情格外好。 临近年底,剧组趁着雪景还在,抓紧多拍了几天。 陆之暮剧组咖啡屋两头跑,有几天实在忙,索性长呆剧组里了。 白天的时候会把笨笨带去咖啡屋,一方面店里的小姑娘可以照顾它,一方面也可以培养小猫亲人的性格。 之前小猫接触过的人只有陆之暮和鹿禹稱,对他们还是温顺乖巧的,结果到了店里,许是环境的改变让它紧张害怕,它龇牙,偶尔还是伸爪子抓人。 因此,店里每新进一位客人,陆之暮雇的小姑娘安安都会先嘱咐一遍不要上手摸。 门再次被推开来,围着围裙的安安面带微笑,对着进来的客人打招呼:“先生您好,欢迎光临。” 男人径直走到有鹿的画下的座位坐着,安安拿着菜单过去。 一直在另一侧玩的笨笨也抖了抖背,蹦蹦跳跳的过来,揪着男人的裤腿喵喵直叫。 男人弯下腰去—— 安安急了,轻轻开口:“先生,我们店里的这只猫毕竟怕生,会挠……” 男人伸手,轻松地拎着笨笨后颈的肉将它拎了起来,笨笨蜷缩着乖巧得不得了。 男人将它放到桌上,它还喵喵叫着讨好,毛茸茸的小脑袋讨好地蹭着男人修长的指。 哪有半分平时嚣张的样子。 安安惊讶地张大着嘴,尔后又闭上。 她重新拾起微笑:“先生,请问您要点点什么?” 男人抬头,五官俊逸,在黑色的大衣衬托下显得格外白皙,轮廓分明。 他摇摇头:“我等人。” “……好的。” 从下午两点一直坐到四点,男人时不时的逗弄下小猫,或者翻看着架上店长选的那些书籍和杂志。看他衣着外形,应该是那种比较繁忙的精英男,安安想,被他等着的人可真幸福。 四点过十分,从剧组忙完的店长终于回来了。 她脸颊冻得通红,一边跺着脚,一边将手收在唇边哈着气的就进来了。 看到店里一众喝着咖啡享受暖气的客人,陆之暮放小了声音:“今天挺忙的哈?” 安安笑着点头,看着陆之暮在一旁洗了手换衣服,系上围裙,将头发在脑后随意地绑起来。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新奇事,安安拉着她在柜台后面一脸兴奋外加神秘:“对啦,之暮姐,下午店里来了一位客人,笨笨不仅不怕人家挠人家,居然还跟对方玩的很好。” 陆之暮也新奇,笑开了:“真的啊?在哪儿呢?” “那边——” 安安指着,顺着她指的方向,陆之暮这才注意到那里坐着的鹿禹稱。 “长得可帅了,”安安感慨,“不过他说是在等人,也不知道是不是……” 陆之暮忽然笑了,看着男人的方向:“来等我的。” “啊?” “他是我男朋友。”陆之暮轻笑着解释,低下头去盛咖啡豆出来,煮了一杯浓郁飘香的黑咖。 脸颊一侧垂下一绺头发,衬得她越发恬静而美。 她端着咖啡向男人的方向走去。 鹿禹稱抬眸看着在桌对面坐下来的她,柔声问:“忙好了?” 陆之暮一面一脸宠溺笑地将笨笨抱过来放在腿上顺毛揉着,一边回答:“忙好了,剧组那边刚好有七天假,后面一个星期也没有我的戏份连起来快有小半个月啦!” 鹿禹稱点头,拿勺子轻轻搅动着咖啡。 隔了会儿,一人一猫都老实了,陆之暮抬头问他:“我们哪天走啊?去晚了会不会不太好,提前几天合适啊?” “不用,23号的飞机,刚好能赶上平安夜。”鹿禹稱答。 “赶得上就好,我就怕误了……”陆之暮还是忐忑。 鹿禹稱轻笑。 隔了会儿,她的紧张综合征就又犯了:“哎呀我会不会语言不通无法跟人交流啊?” “不会,她们都会讲中文。” “那,我英文说不好,会不会给人印象不好啊?” “不会。” “可是——” “陆之暮,”鹿禹稱看她,目光安定而灼灼,“别担心,有我。” —— 23号的下午,两人乘上飞往纽约的飞机。 陆之暮显得格外紧张而兴奋,拉着他问东问西。 过了没两个小时,终于消停下来,在他身边沉沉的睡过去。 鹿禹稱侧头看她安静的睡颜,第一次对回家这两个字有了一点体会。 落地的时候是24号一大早,鹿禹稱打了车,直接往家的方向而去。陆之暮一路上都迷糊着,临进家门终于紧张起来,一下子彻底清醒过来。 车子停在一栋独栋的别墅面前,陆之暮半张着嘴,内心里啧啧了无数遍。 土豪啊,这小别墅盖的呀。 鹿禹稱拉着她,穿过小院,径直走到别墅门前,按响了门铃。 陆之暮抽了抽手,没抽回来,掌心里都是汗。脑海中想好的措辞此刻也觉得生硬又乱成一团。 片刻后,门被打开来,陆之暮背脊立马挺直,抬眸望去—— 围着围裙的年轻女人握着门把手,金色的头发,浅蓝色的眼睛,看到他们,脸上带着欣喜的笑,用语调奇怪的话问候:“回来啦!” 陆之暮晃了晃他的手,鹿禹稱配合地把耳朵凑近了些。 “禹稱,你怎么还没告诉我,你还有个姐姐呢。” 姐姐?鹿禹稱愣了一下。 却听那头女人声音里带着兴奋:“你好,我是禹稱的妈妈。” 正文 52.第52章 直到换好鞋坐在沙发上, 陆之暮都没能回过神来。 她脸上挂着略显尴尬的笑, 双手交叠着放在膝盖上, 一副拘束的模样。 鹿禹稱坐在她的身侧。 客厅一侧有一个大的美式壁炉, 里面燃着,暖暖的温度和温馨的气息在屋子中缓缓弥散。 鹿禹稱的妈妈显得格外兴奋,泡了红茶端过来, 一直格外慈爱的笑着看着陆之暮。 看得她心里怪怪的。 陆之暮毫不敢表示任何。 天,怎么看对方也是个少女的模样啊……怎么就有鹿禹稱这么大的孩子了!孩子都可以结婚的年纪了啊! 脑海内过了下鹿禹稱父亲的形象,陆之暮由不得稍微瞥了一眼鹿禹稱:他们家是不是有什么容颜不老的秘方啊! 不过, 鹿禹稱居然一点没有继承西方长相诶, 大概眉眼还是有一点点?尤其是鼻子。 看到陆之暮小小地瞥了一眼鹿禹稱,女人轻笑出声。 鹿禹稱立刻皱起了眉头:“乔安娜女士,请把你垂涎欲滴的表情收一收。她刚来, 你就想吓到她吗?” 乔安娜女士被他一说,马上如梦初醒, 脸上的笑意收敛了一些,尾音上扬的语调对着陆之暮:“你好, 我叫乔安娜, 请问你叫什么名字?” 陆之暮有些受宠若惊, 身体前倾了点:“阿姨您好,我叫陆之暮,您叫我之暮就好了。” 乔安娜女士张了张嘴, 终于用奇怪的语调准确地说出了这两个字。脸上马上带上了一抹开心的神色。 “之暮, ”她说, “你长得,真漂亮。” 哎哟喂我的西方面孔大美人儿! 陆之暮心里感慨一句,别人夸她就算了,被大美女这样夸她受之有愧啊。 下意识地想要说“不不,您才漂亮”,脑海中有个声音马上提醒她中西方文化差异,她话到嘴边拐了个弯:“谢谢。您也长得十分美丽。” 话出口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她为什么要用也,显得她很自恋啊啊啊! 乔安娜却十分开心,她浅蓝色的眼睛都透着一股孩子气的光,看着陆之暮从头到脚都喜欢:“之暮,你喜欢纽约吗?” 陆之暮笑了一下,刚要回答,却被鹿禹稱抢了话。 “她才刚来,来了就奔这儿了,哪儿都没看到,怎么谈喜不喜欢?” 乔安娜女士脸上的笑马上带了几分尴尬和委屈,陆之暮瞪了鹿禹稱一眼,回头对着乔安娜笑:“喜欢的,建筑和街道很漂亮。”刚刚在车上还是略有见识的。 “喜欢就好,”乔安娜女士喜笑颜开,“圣诞节的时候很漂亮的,明天,我们一起出去玩,可以吗?” 陆之暮受宠若惊,忙点头:“当然可以,谢谢您。” 鹿禹稱在一头又不满了,他刚动了动身体,准备开口,陆之暮放在茶几下脚伸过来轻轻踢了踢他。收到其中威胁的意味,鹿禹稱顿了顿,郁闷地噤了声。 —— 平安夜大抵等同于中国的除夕,郑重程度可想而知。 鹿禹稱在飞机上几乎没怎么睡,这会儿看着乔安娜拉着陆之暮不停寒暄,他几次插不上话,加上有些困了,就黑着脸回房间睡觉了。 他起身,喊陆之暮:“你不困吗?” 陆之暮在飞机上人那么多的环境里睡得挺好,摇头:“不啊,你去休息会儿吧。” 鹿禹稱蹙眉,一脸严肃:“我觉得你还是睡一下比较好,有时差。” “不用,”她哪里知道鹿禹稱那些小心思,精神头很好的回他,“我真的不困,之前除夕还完整守岁的呢。” 拉人不成,鹿禹稱彻底黑了脸,扭头往楼上走。经历一路风尘仆仆,他脑后的头发有一小撮微翘,走路一翘一翘的,像个生气的小孩子。 陆之暮看得不由得笑。 似乎是因为鹿禹稱和她的到来,乔安娜女士格外兴奋,拉着她在房间里面看,看她对壁炉很感兴趣,乔安娜女士骄傲地给陆之暮介绍:“这个,是我的爸爸当年亲自设计然后做的。壁炉在我们美国文化里有特殊的含义,有了这个,就像是有个一个温暖的家,还有一群相爱的家人。” 陆之暮惊讶而了然地点头。真的感觉得出来。一个壁炉好像给整个偌大的房间增添了填满空间的温度和力量。 “您的父亲真了不起。”陆之暮由衷夸赞。 “当然。”乔安娜女士一脸孩子夸赞自己爸爸的骄傲的表情,过了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甜蜜又幸福地弯着眼睛笑,“禹稱的爸爸也很厉害的,只是今年圣诞有工作没有办法回来。” 陆之暮看着乔安娜,她没有一丝丈夫在重要节日不在身边的遗憾和抱怨,反而随口提起他,都满是骄傲和崇拜。 “前段时间叔叔回中国了,我见到了,very handsome。”她想着,用英文夸了一句鹿父的帅气。 说来惭愧,居然让一个外国长辈跟她用中文交流,而不是她用一口流利的世界通用语言。她觉得心里有空,逮着机会夸了一句绝不出错的。 乔安娜因为她这句话,一下子格外开心,她双手交握在下巴下方,像个犯花痴的少女,一脸幸福和狡黠,中文尾音更加飘了:“我也这样觉得!第一次见到,就觉得这个人好帅好帅!” 可真……耿直啊! 一直提醒自己要矜持的陆之暮被她这个样子和这句话一下子逗得没忍住,许是也被她的热情和活力感染了吧,她笑着夸:“您真可爱。” “之暮。”乔安娜一脸好奇地喊她。 “嗯?” “你,也是因为禹稱好看,喜欢他吗?”乔安娜此刻想要同她分享恋爱心得的少女一样。 呃……陆之暮被这个问题难住了。 她一开始缠着鹿禹稱的时候,睡眠和生活都成问题,哪能想到谈恋爱什么的呢。 不过,即便如此,第一次见他,确实被他的容貌所吸引到了。 陆之暮弯着唇角,有些腼腆地笑了。 两个人不知不觉寒暄到中午,乔安娜女士之前就为平安夜准备了许多食材,这会儿说要给他们做一顿丰盛的午餐。 陆之暮主动提出要帮忙,她拉着陆之暮的手往厨房走,边道谢边两眼放光。一副找到了厨房知己的模样。 想到鹿禹稱之前的表现和提醒,陆之暮觉得,她怎么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呢? 果然,在一旁洗菜切菜的陆之暮看着乔安娜女士一顿神操作之后,打心底里同情起鹿禹稱来。 后来实在看不下去,陆之暮就活儿做得快一点,然后在乔安娜女士动手前先下手为强。 牛排她来煎,火鸡她来烤,最后还做了奶油蘑菇汤,鹿禹稱爱喝的。 饭端上桌,陆之暮看着鹿禹稱没有下来吃饭的意思,问了乔安娜他的房间,上去喊人。 二楼的卧室做得格外温馨,陆之暮轻轻敲了敲鹿禹稱的房门,没有反应。 她试着用手拧门把手,一拧,门开了。 房间里窗帘拉着,隐隐有外面的微光透进来,房间里弥漫着他洗过澡后熟悉的清冷好闻的气息。 鹿禹稱躺在床上,睡姿不老实把被子弄得皱皱的,穿着居家服,大半个身体露在被子外面,眼眸轻闭,呼吸匀长。 陆之暮放轻了声音,蹑手蹑脚的走过去。 他的睫毛很长,投射了一小片阴影在眼睛下方。 看起来睡得很沉。 陆之暮抬手,本来想轻晃下唤醒他,可是手伸到跟前,看着他沉睡的模样,实在于心不忍。 可是也不能倒时差不吃饭啊。尤其是今天这样重要的节日,乔安娜女士那样期待。 于是心一横,准备叫醒他。大不了饭后继续补觉。 手刚触到他的肩膀,陆之暮嘴唇微张,鹿禹稱却突然伸手,准确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她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一眼,紧接着就被他力道正好地一拉,失去平衡向他身上倒去。 鹿禹稱反应迅速,另一只手臂揽住她的腰,带着她滚了半圈,翻了个身就把她压在了身下,身体陷阱他的被窝里。 陆之暮低呼一声,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反抗了。赶忙捂住嘴。 她瞪着他,做贼心虚地看了眼她虚掩着的房门,低声批评他:“这是在家里,你妈妈还在楼下呢!”也不怕人家听到啊。 鹿禹稱一手将她的手腕压在脑袋侧,另一手揽着她的腰,刚睡醒的脑袋埋在她颈窝里。 “你都不来陪我。”闷闷的抱怨声,刚刚睡醒的微微沙哑,里面蕴着无限抱怨。 陆之暮被他呼出的热气弄得脖子痒痒的,声音也软下来:“这是在你家里嘛,而且,我和你妈妈很聊得来啊。” 鹿禹稱的声音更闷了:“有那么多话聊么,才认识几分钟啊。” “有啊,我们还一起做好午饭了,”陆之暮侧了侧脖子,瞥他,“起来吃饭了。” “不吃。”鹿禹稱声音低低的,带着小孩子般的迁怒。 陆之暮被他逗笑了:“飞机上也没见你吃多少啊,不饿?” “饿也不吃。”鹿禹稱终于抬起头来,垂眸看她,“你是没见识过乔安娜女士的厨艺,不知道有多可怕。” 见识过,知道了。 陆之暮挑眉轻笑:“大部分是我做的。” 鹿禹稱的目光带上了一丝犹豫,配合着惺忪的睡颜,像是一只森林里迷糊的小鹿。 实在可爱得不得了。 陆之暮抽出另一只被他抱着的手,忍不住在他脸上揉了揉,催他:“快起来啦,今天过节诶!” 鹿禹稱由着她揉,睡起来似乎要乖巧得多。 他顿了顿,看着她:“你亲我一下,就去。” 陆之暮的手由揉改为掐,装凶:“鹿禹稱,你能不能收敛……唔……” 声音湮没在他缱绻的吻里。 鹿禹稱得手,笑得格外狡黠:“那我亲你。” 两个人一前一后下楼,陆之暮看到餐桌上背对着她坐了一个白发卷发的女人,愣了一下,慢慢走过来,这才看清是一个眉目慈祥的美国老太太,看起来也格外精神。 她看着陆之暮,一直微笑。 鹿禹稱先帮她把椅子拉了出来,自己也拉开椅子坐下来,很自然地喊对方:“grandma。” 老太太看着他,眉目更加慈祥:“来了?” 中文口音比乔安娜还奇怪,一看就说得次数不是特别多。 陆之暮愣了一下,摸不清老太太的中文底子,改用英文问了好,报了自己的姓名。 老太太点着头,看着她:“欢迎你,请,吃饭。”她吃力地让着,语言里满是生疏,但话里全是善意。 饭吃到一半,乔安娜女士神神秘秘地问:“禹稱,你有给我准备礼物吗?” “没有。” “怎么这样!”乔安娜女士瞪眼睛,“那,有之暮的吗?” “嗯。” 陆之暮脸上的笑容一僵,心里震惊而绝望,她抬脚刚准备踢鹿禹稱给他提醒,乔安娜却在那头一拍手就笑了:“那就好啦!” 陆之暮:……?哈? 等一下?您这……好像不是一个正常的母亲该有的反应啊? 是不是,少了一丢丢愤怒? 乔安娜女士冲她眨眨眼:“之暮,我也有给你准备礼物哦。”说着若有似无地嫌弃地瞥了一眼鹿禹稱,“也有禹稱的。爸爸不在家,就让我来送给大家啦。” 陆之暮这下是真的受宠若惊:“谢谢您……”她倒真没想到,这种家人间互赠礼物,竟然也会有她的。 鹿禹稱却似乎对这个礼物毫不期待,埋头默默吃饭,时不时给她夹菜,陆之暮这下真的对这熊孩子忍不了了,她再次抬脚,缓缓移过去,还没碰到鹿禹稱,门铃却忽然响了。 鹿禹稱起身去开门。 陆之暮默默地收回了脚,假装无事发生。 那头,门被打开,立马有个欢快的男生喊道:“surprise!” 紧接着,“砰”的一声,像是气球爆炸的声响猛地响起。 陆之暮被吓得手一抖,赶忙回头去看。顿时惊得合不拢嘴。 鹿禹稱一手扶着门,背对着他,被礼花筒里的彩带亮片喷了一脑袋一身,像是被封印住的彩色雕塑。门口拿着礼花的是个留着长发的外国男人,眼睛深邃无比,笑得格外欢乐。 他的身后跟着另一个男人,正举着相机对着门口僵住的鹿禹稱咔嚓咔嚓拍个不停。 她的惊讶还未回落,就看到鹿禹稱穿着居家服的背影微微起伏了一下,像是深吸了一口气,接着,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盗铃之势猛地拍上了门。 霎时间,房门口男孩的笑脸和嚣张的相机消失了。 陆之暮刚刚好不容易闭拢的嘴巴再次惊讶地张开来。 正文 53.第53章 门口安静了一分钟。 陆之暮悄悄闭上嘴, 看着鹿禹稱扶着门的背影, 紧张地吞咽了下。 紧接着, 门口响起了接连不断宛若擂鼓的拍门声, 伴随着rap一般的飞快英文。 陆之暮舔了舔唇,坐立不安的左看右看,发现大家都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 她:??? 鹿禹稱的背微微起伏了两下,似乎是在平复情绪,他猛地转身, 径直走回到餐桌旁坐下, 双手放在膝盖上,俊颜赌气一般紧绷,对外面的吵嚷恍若未闻。 陆之暮轻抿着唇, 抬手,小心翼翼地帮鹿禹稱取头上挂着垂下来好像长发的彩带。 他瞥她一眼, 像在外头受了欺负的孩子,几乎让陆之暮的母性爆炸。她更小心地帮他摘着头发间的小亮片。 乔安娜女士看着他的模样一直笑, 缓缓起身。边走去开门边笑着对鹿禹稱说:“禹稱, Nero他们很想你。” 陆之暮好像听到鹿禹稱自喉头轻轻“哼”了一声, 几不可闻。 她想再去辨认,鹿禹稱却缓缓在她面前将头低下来。像个乖乖等着她摸头的金毛,方便她挑拣亮片。将手中摘下来的亮片和彩带丢进垃圾桶, 陆之暮确认性的轻轻拨拉着他的头发, 然后微笑着弯起唇, 真的像奖励大狗狗一样摸了摸他的发帮他抚顺。 门外嗷嚎半天的两个人被乔安娜迎了进来,几个人叽里咕噜的用飞快的英文交流寒暄着。 鹿禹稱抬起头来,自己不自在地揉了揉后脑勺,将头发拨乱,陆之暮注意到他缓缓移开目光和变得微红的耳根。 两个男人换了鞋,跟着乔安娜往餐桌走,陆之暮这才注意到另一个男人比旁边长发男人的发型还要夸张,他一半剔得几乎光头,另一半披着。 老实讲要不是那张脸撑着,应该出门就会挨打的那种。 两个人看到鹿禹稱很开心,拍着他的肩膀寒暄着,似乎刚刚被鹿禹稱拍到门外是一件习以为常的事情。 陆之暮有些紧张得手心都有些出汗,越是想要努力辨认对方英文里的内容的时候就越会漏听误听。她怕对方问她什么而她压根连听都听不出意思,那就很尴尬了。 几句过后,长发男人果然将注意力转移到她身上。 两个男人深邃的眼眸在她身上扫了一圈,长发男人兴奋的拍着鹿禹稱的肩膀,说了一句陆之暮听得非常清楚的话:“Eugene,听Simon讲你有了位女朋友,是不是就是这位美丽的女孩?” 陆之暮咬着下唇,目光飘到鹿禹稱的脸上,见他眉头微皱,将对方的手拂了下去,用英文回答:“是,这就是我美丽的女朋友。我的。”末了还要语气加重的强调下。 他讲英文的时候声音里带了共鸣,比平时多了一份慵懒和性感。 陆之暮抿着唇,忍笑。 长发男人皱着眉,抱怨的语气:“Eugene,你还是这样的小气。” 接着,他非常绅士地向陆之暮伸手:“美丽的女士,你好,我是Nero,Eugene的朋友。我旁边这个是Neil。” 陆之暮赶忙伸手去握:“你们好,我叫陆之暮。”她名字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缓慢清晰,看Nero还是一脸迷茫的皱眉,她收回了手,简化了些,重复:“之暮,之,暮。” Nero和Neil两脸茫然,两个外国人大抵也是没接触过这么难发音的中文名字,陆之暮自己也有几分尴尬,灵机一动,语速和唇形放得更慢,像是教小朋友说话一般:“暮,暮暮。” Nero嘴巴张了张,刚准备学着发音,鹿禹稱猛地回头,对着两个人,飞快地用英文说道:“陆,和我的那个鹿一样。” 陆之暮抬眼看他,他却迅速地转移了话题:“说吧,你们来这里什么事?” Nero居然也马上被他带跑了,格外兴奋地给他比划:“今晚在Neil家里有party!大家听说了你回来了,邀请你和你的女友参加。一定要来哦!” 还好都是些简单词,陆之暮集中精神跟上语速,听懂了。 说完正事,Nero似乎对满桌菜尤其是那道汤感兴趣。兴奋地问:“那是什么菜?” 鹿禹稱瞥都没瞥,飞快地回答了句什么,只见Nero突然皱了皱鼻子,一副嫌弃的样子,鹿禹稱挑眉看他,问:“你要不要吃?” “No!No.”Nero夸张地向后退了半步,摆手招呼Neil走,像是逃避喝药的小孩,模样有几分幼稚滑稽,边往出退边说:“记得晚上一定要来哦,八点。” 送走两个人,陆之暮好奇地凑近他:“你刚刚,跟他们说这是什么菜了?”奶油和蘑菇她还是认识的好么。 鹿禹稱一脸坦然:“猪脚汤。” 陆之暮:“……” 她皱起眉,又问:“你刚刚怎么乱教他们呀,我的陆和你的鹿根本不是一个字。”简直误人子弟,不能这么误导老外不是,显不出我大中华文化的博大精深。 鹿禹稱在桌下捏她手,丝毫不觉得自己有错:“解释了他们也听不懂。都一样。”分不清才更好。鹿禹稱轻咳一声。 陆之暮刚想反驳他,却听他小小声嘀咕了一句,“我都没那么叫过。” 顿时就没了脾气。 她脸颊微烫,抽回手,收到桌上盛汤,沉着脸放到他面前:“吃饭。” 切,小气鬼。又吃醋。总吃醋。 午饭后收拾了餐厅,乔安娜高兴地喊陆之暮上楼,她跟上去,被乔安娜女士催着进了浴室,出来的时候,又被她直接拉进了衣帽间。 陆之暮惊为天人地看着乔安娜女士打开房间里无数柜子中的一个,里面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礼服。 她弯腰下去,将一个精致的盒子拿出来,微笑着放到陆之暮手里。 “之暮,今天的party,穿这个。”乔安娜女士一脸兴奋。 “阿姨,”陆之暮立刻推拒,这个礼物也太贵重了吧,“我不用了,就穿……” “穿这个,很漂亮的。”乔安娜女士给她手里塞了回去,拉着她的手臂往出走,“走,去你房间换上,看看。” 陆之暮还没反应过来她话里的“她的房间”是什么意思,就被乔安娜领到隔壁的房间,推开门来,她被满屋的蕾丝和少女粉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乔安娜兴奋不已:“之暮,你喜欢吗?” “我之前怀孕,一直以为禹稱是个女孩子,那时候想着一定要把她当公主一样。后来生下禹稱,这个房间就没怎么用过了,我每天都有打扫的,等禹稱谈女朋友,给她用。那我也可以像带女儿一样带她。” 陆之暮抱着礼服,有些无措地看着她。 乔安娜一下子说了很长的话,看着陆之暮的表情,猛然反应过来些什么,她有些像孩子一样慌乱了一瞬:“我不是说禹稱,不好,他是我和他爸爸最爱最爱的,唯一的宝贝,可是,你知道的,禹稱太聪明了,很多时候,跟他相处,我都觉得压力很大,反而需要小的他来,安慰我,帮助我。那个时候觉得自己是一个很失败的妈妈,好像我才是一个什么都不会的小朋友。我不知道,要怎么对待他。” “这是,我的遗憾。”乔安娜女士格外真诚的看了陆之暮一眼,轻轻笑着,有几分羞赧,“很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在儿子面前,做了很多愚蠢的小事。让事情变得更遭,他不喜欢那些幼稚的东西。” 陆之暮深吸一口气,联想到之前鹿禹稱的话,心底里一瞬间觉得湿漉漉的。她看着乔安娜因为激动也有些湿意的眼眸,格外真诚:“阿姨,禹稱他……只是不太会表达自己,其实那些小事,他心里非常喜欢,也非常开心。真的。” 乔安娜一下子因为惊讶和感动睁大了眼,眼眸晶亮,她看着陆之暮,弯了下眼睛,扶着她的胳膊:“快去试试衣服。” 门被乔安娜礼貌地关上,陆之暮在房间顿了半天,走到沙发那,打开盒子,看到里面是一身白色轻纱的礼服裙,腰侧点缀着小碎花。 她伸手摸了摸,裙子质感很好。 换好裙子,推门出来的时候,乔安娜十分期待的看过来,一下子就惊艳得不得了:“beautiful!禹稱,你快看,之暮很漂亮!” 陆之暮手无措地捏着大腿侧的裙纱,顺着她的声音看去,才看到对面左侧的墙壁抱臂倚着的鹿禹稱。 他有些不耐烦地抬起头,似乎带着些困意,大概是不情不愿被乔安娜喊过来的。眼眸轻轻瞥了她一下,紧接着,他原本迷茫的眼睛猛地睁大,里面仿佛忽然亮起点点星光。 鹿禹稱松开手臂,直起身体走了过来。 陆之暮下意识将手捏得更紧。 她在他紧紧地注视下紧张地低下了头,鹿禹稱走过来,顿了一下,抬手将她垂在肩前的一绺头发轻轻拂到肩后。 陆之暮猛地抬头。 他眼角轻弯,勾唇笑道:“嗯,很美。” 下午的时候,陆之暮换了便装,和乔安娜一起继续圣诞树。给上面添了更多的彩灯和挂饰。 中间的时候,陆之暮找借口偷偷上楼。 她像是做贼一样偷偷溜进乔安娜女士的房间,心里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默念了好几次自己不是有意的,慢慢溜到床边,陆之暮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个相框,里面是年轻时候的乔安娜和鹿父,两个人勾着手臂,笑得格外幸福。 陆之暮心念一动,跟着笑弯了唇。 她将口袋里特制的圣诞袜型的礼物袋拿出来,悄悄塞到了乔安娜女士的枕头下。 有些东西,好像在心底里模糊又清晰起来。 陆之暮深呼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出了房间,将门关好。 刚一转头,鹿禹稱就站在她身后。 陆之暮被吓了一跳,低呼一声,捂着胸口顺气,再看到他的脸后,心又猛地提起来。 她站直了一些,心里有些慌乱,试图解释:“那个,我不是……” 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说。 鹿禹稱都看到了,不知道他会怎么想。 鹿禹稱抬脚走了过来。 陆之暮垂下头,手足无措。 他却将她紧紧抱在了怀里。 “之暮,我想吃你做的饼干了。” “乔安娜女士占着你一整天了。” “生气。” 他声音闷闷的,带着可爱的鼻音。 陆之暮忽然没了一丝紧张,整个人平静下来。她窝在他怀里轻笑一声:“晚上做好吃的给你。” 她推他,却被抱得更紧。 鹿禹稱像个小孩子一样撒娇:“再抱五分钟,我接下来还有一个人待三个小时。充点电。” 幼稚。陆之暮笑他,却没再挣扎。 五分钟后。 陆之暮挣扎地扭了扭,没挣脱:“喂。” “好像不够。再五分钟。” “……” 乔安娜女士一整天都格外兴奋,陆之暮踮着脚往树上挂银色的五角星的时候,她忽然在背后喊她。 陆之暮手里举着星星,乖顺地回头:“嗯?” “咔嚓——” 乔安娜手里的相机猛地响了一声,紧接着她笑眯眯一脸得逞的小表情从相机后抬起头来。 “之暮,我好喜欢你,可以拍点你的照片吗?”乔安娜女士问得认真。 陆之暮顿了一下,赶忙回答:“当然可以。” 乔安娜立刻眉开眼笑,抓着相机:“你的爸爸妈妈好幸福,有你这么漂亮又可爱的女儿。” 陆之暮眼神里有片刻失神,她弯着唇垂眸,然后转回去继续挂星星。 “之暮,我可以,把你当做我的女儿吗?”乔安娜问得小心翼翼,末了摆出一副紧张的表情。 陆之暮挂好星星,有些惊讶地回过头去,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毕竟对方长得是这样年轻,行为举止都像个小女孩般烂漫,却偏偏……母爱泛滥。 大概之前鹿禹稱的沉默和早熟让她觉得有些缺失和遗憾吧。 陆之暮弯着唇角笑,点头:“嗯。” 结果晚饭时间—— 她煮汤的时候。 “之暮之暮!” 一回头——“咔嚓。” 切菜的时候。 “honey,看这边!” 她回头——“咔嚓。” 随手撩了个头发。 “咔嚓。” 鼓着嘴吹勺子里的汤,试口味时。 “咔嚓——” 陆之暮:“……” 请问有后悔药卖吗?乔安娜女士太过热情,她已经快要连菜都不会做了,感觉自己像是在做一档直播美食节目啊。紧张。 好容易将菜全上桌,陆之暮取了围裙挂好,有些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 禹稱的外婆出来,笑意盈盈给大家派发苹果。 互相道了圣诞快乐,乔安娜女士率先开始了餐前互送礼物。 她每个人递了两个礼物盒,只给了鹿禹稱一个,然后高兴地催促:“一起拆礼物!看看爸爸的和我的礼物,喜欢吗?” 陆之暮将自己之前给乔安娜和外婆买的礼物送上去,然后笑眯眯地递给鹿禹稱一个小盒子。 坐回沙发上,陆之暮开始拆自己的礼物盒。 乔安娜女士送给她的是一枚碎花小胸针,应该很配她今天送的礼服。外婆的礼物是一件复古式的奶白色披肩,鹿父的礼物是一支外形精致的钢笔。 陆之暮偷偷瞥一眼鹿禹稱漫不经心拆礼物的样子。 她拿起鹿禹稱送的那个小盒子,看到鹿禹稱几乎同时拿起了她送的。 拆得小心又小心,陆之暮缓缓打开手掌大的盒子,里面是一个做工精致的麋鹿角型的发夹。 陆之暮有些惊喜,小小的发夹像是鹿的角一样缓缓生长的姿态,带着无限俏皮和活力。 她将盒子抱在胸口,咬着下唇看鹿禹稱,他已经将她送的领带展开来,放在眼前端详了一下,瞥了她一眼,嘴唇轻轻弯起来,陆之暮也跟着他笑了。 乔安娜女士缓缓走到身侧递给他一个小盒子,声音里是故意装出来的生气:“妈妈给你的是一份神秘的大礼物哦!但是因为你没有给妈妈准备礼物,所以我只给一半。”乔安娜狡黠地弯唇。 鹿禹稱一脸他就知道的表情,他从身侧的盒子里准确地拿出一个,递给乔安娜,看着她捂着脸惊喜的表情,眸光也软了些。 乔安娜边捧着盒子兴奋地往回走,一面冲他挤眼睛:“谢谢禹稱!妈妈明天把剩下的都给你,珍藏款哦!” 陆之暮不明就里,她的目光瞥回鹿禹稱那里,却见他漫不经心地打开盒子,尔后目光顿住,跟着眼眸沉了沉。 陆之暮好奇地凑近,却被他紧张兮兮地抬手挡住。 陆之暮噘着嘴,郁闷地靠回沙发上。 切,什么嘛,神神秘秘的。她都给他看了。 鹿禹稱抬眸,轻咳了咳,脸颊微红。 他一脸严肃地看着乔安娜:“一言为定。” “记得要给我。”他不放心的补充。 正文 54.第54章 陆之暮换好礼服高跟鞋, 乔安娜给她挑了外穿的厚实但是不笨拙的外套, 再三叮嘱鹿禹稱一定要先把车子开到门口, 之暮一出门就能上车, 到了Neil家门口再下车。 “一定一定不要让之暮着凉哦。” “要绅士。” 陆之暮都用同情的眼神看着鹿禹稱。 她化了淡淡的妆,显得眉眼格外明媚,一侧的头发被轻轻挽起, 在耳侧夹了那个鹿角形状的发夹,像个化身人形的小精灵。 鹿禹稱听着乔安娜女士的唠叨,不耐烦地皱眉。 “乔安娜女士, 我会委屈自己女朋友吗?” 他漫不经心在前面往楼梯的方向走着, 下楼梯的时候,却率先踏下一步,然后回身, 缓缓伸手,看着陆之暮, 眉间缓和下来。 鹿禹稱今天穿了深棕格的英伦风西装,头发整理过, 刘海分置两边, 更显得他眉眼深邃干净。 陆之暮唇角的笑意晕开, 满足鹿禹稱的绅士风度,把手缓缓交到他手里,他随之握紧。 车子驶过一片独栋院落和小别墅, 陆之暮从车窗望去, 能看到家家户户装饰着彩灯的圣诞树, 各有不同,蕴着全家人的爱意和愿望。 伴随着小孩子的笑脸和扮成圣诞老人模样的爷爷和父亲脸上的笑容,是不一样的异域风情的节庆欢腾氛围。 想到白天短暂相识的两个男人,陆之暮饶有兴趣地回头,问他:“你跟Neil他们,是怎么成了朋友的呀?” 鹿教授小时候小孤僻不合群的说。 鹿禹稱扶着方向盘,眉眼间情绪淡淡:“小的时候我们几个性格奇怪,都被丢给Eric管。”说完想起来陆之暮不认识Eric,给她解释,“Eric是美国著名心理学家,走在前沿的教授,也是个怪老头,但是很有天分,专爱收在某方面有天分但是性格怪异的小孩。然后引导教育。” 哦,陆之暮心里想了一下,大概就是余响给的视频里的拍视频的男人了。居然也是个天才大牛来的。 “那,Neil他们俩,是擅长什么呀?也是心理学?” 鹿禹稱轻轻摇头:“不是。Nero擅长物理,在研究所工作;Neil擅长计算机,爱好研究制造机器人。” 陆之暮内心把两人的形象和作风过了一遍,不禁咋舌。果然是人不可貌相。 她眼眸晶亮地赞叹:“好厉害,真的看不出来啊。” 鹿禹稱幽怨的眼神微微一瞟,声音闷闷:“很厉害?” 咳咳,陆之暮眼神瞟了瞟,笑得格外狗腿:“不过跟你比起来还是差那么一丢丢,没有你帅,还没有你聪明。还是外国人。他们真可怜。” 末了,小脸严肃地点点头,一脸同情。 眼眸瞟了瞟,鹿禹稱扶着方向盘,从后视镜看着她,唇角弯出一个好看的弧度。 呼,大佬爱吃醋,可也真容易满足。 车子在一家二层小别墅楼门前停了下拉,陆之暮侧头望去,能看到楼上的人三三两两交流欢笑着,一楼巨大的窗玻璃前能看到里面一颗巨大的圣诞树。 鹿禹稱越过车前向她走来,帮她拉开车门,陆之暮拢了拢外套,刚跨下车拍上门,人就被鹿禹稱公主抱了起来。 她紧张得扶住他的肩头,抬头看到楼上有几个人已经顺着看了过来,赶忙拍拍他:“我自己走啦。你朋友都在楼上看着呢。” “要爬楼梯,有点高。”鹿禹稱抱着她稳稳地向上,毫不在意,“让他们看。” 到了门口,他把她放下,纱质的裙边拂过脚踝,像是风温柔的撩拨,鹿禹稱往她身后站了站,帮她挡住寒意,抬手按了门铃。 里面立刻有人打开门来。 Nero戴着圣诞帽,挂着圣诞老人的白胡子,格外兴奋地大喊:“Merry Christmas!” 她刚刚开口,声音轻轻地回了一句圣诞快乐,门口的Neil就面无表情地拉响了手里的礼花,“砰”的一声。 听到声响时,她整个人是在鹿禹稱的怀里。 他将她拉了过去护在身后,亮晶晶的碎片飞出来,落了鹿禹稱满头满身。 陆之暮再次被结结实实地吓到了,她抬头望去,就看到鹿禹稱习以为常的神色。 他抬手将她发夹上挂到的亮片摘下来丢掉,拉着她的手进屋。 身上的寒意马上被屋里的暖意和热情洗去。 陆之暮看了看布置得格外有节庆气氛的房间,以及二十多个金发碧眼的高鼻梁俊男美女,大家都穿着礼服,差不多的年纪,开怀地交谈着。 陆之暮在鹿禹稱的提示下脱下外套,挂在一旁的衣架上,转头就瞥到了窗边一个跟红裙姑娘聊得正嗨的东方面孔,还是她熟悉的。 她惊讶地瞪大眼,直到确定那人就是余响。 探寻的目光移到鹿禹稱身上。 他帮她把头发撩到身后抚顺,淡淡解释:“这帮人他也都认识,在国内处理完诊所的事,才过来的。” “哦。” 陆之暮应,听到那个姑娘在喊余响“Simon”,想到之前Nero提到的Simon,难怪。 整场party似乎就差他们俩。 人一到,晚会马上就开了起来,楼梯一侧缓缓播放着悠扬略轻快的音乐,跟着,人群慢慢往他们这头聚拢。 似乎对她和鹿禹稱有无限兴趣,尤其是对她好奇无比,陆之暮被这群深邃大眼毫不顾忌的目光看得压力山大。 她听到圣诞老人装的Nero向众人介绍“我们的平安夜party就正式开始啦!欢迎禹稱和他的女朋友!” 渐渐平息的掌声里,鹿禹稱举杯示意:“圣诞快乐。” “这是我的女朋友,”他侧眸看她,眼睛晶亮,“陆。你们可以叫她陆小姐。” 马上有个穿着黄裙子的女孩子惊异的低呼:“Eugene,你女朋友和你的鹿是一样的吗?” 鹿禹稱轻应:“嗯。” 陆之暮脸颊红红,听到余响在那头憋着笑不时小心逸出了几个音。她威胁的目光马上瞪了过去。 余响给她做了个“大佬,惹不起”的手势,继续围观看戏。 party以一个小酒会和开场舞作为开头,慢慢将气氛推得更加浓郁。 气氛渐盛,有人提议大家一起玩点游戏,马上一呼百应,一堆人围坐在客厅里里,开始玩文字游戏。 规则陆之暮没有太听明白,鹿禹稱给她简单解释:“就是简单的文字游戏,按要求形容某个人,不许提他的具体名字和职业。” 似懂非懂间,第一个就抽到了陆之暮。 她紧张得背脊都绷紧了,身侧的鹿禹稱轻轻抚了抚她的肩头,让她不要紧张。 “你和禹稱,什么时候认识的?”Nero一面笑着拨弄手中的卡牌,一面饶有兴致地问她。 “三个月前。” “怎么认识的?”Neil接着追问。 陆之暮紧张地捏着自己的手指,斟酌着用词:“我找的他。” 众人发出惊叹声,鹿禹稱按住她的手,宠溺而无奈地看着她:“这些问题,可以不用回答的。” 余响看得,立刻啧啧不已:“禹稱!你也太小气了吧!”别人难得遇到一次惊天大八卦好吧! 鹿禹稱挑了挑眉,对着喋喋不休一脸兴奋的Nero他们:“三次机会,你们只剩最后一个了。” “Eugene,你怎么这样!”Nero抱怨着,但也真的小心翼翼起来,隔了会儿才问了她,“禹稱身上一开始最吸引你的是?” 一开始啊,陆之暮想了一下,老实答应回答:“sleep.” 确实,那个时候,失眠外加无法睡床时刻折磨着她。 小小一个词,顿时在房间里引起了小小轰动。男男女女捂着嘴笑,有些已经对着鹿禹稱边意味深长地笑边使眼色。 陆之暮眨了眨眼,很久后明白大家都在笑什么,她的耳根立刻就红了。 正文 55.第55章 “No, no, it is not that kind of sleep(不是那种睡觉的意思), ”陆之暮红着脸颊摆手, 有些语无伦次,半天不知道要怎么解释,只好磕磕巴巴地说, “我睡觉很困难,那个时候,很需要他。” 说完, 也不知道自己解释了个什么, 也不知道一帮人理解了没有,尴尬而无措地把脑袋埋得很低,眼睛里都快能沁出水来。 鹿禹稱轻轻把她往怀里带了带, 对着众人淡淡解释了一番,尔后说:“她比较容易害羞。” Nero一脸他懂得的兴奋神色, 嚷着“中国女孩嘛,我知道的”这种话, 重新开始选人, 两轮过后, 鹿禹稱终于被选中了。 陆之暮刚刚尴尬而羞窘的情绪好不容易才散去,这会让看着几个男人摩拳擦掌的样子,有种不祥的预感。 果然, 众人在余响一句“我也什么都不知道, 你们还是问他本人吧”的撇清言论里, 把狼盯着肉食一样的目光投到他们俩身上。 陆之暮觉得,他们怎么那么像待宰的羔羊呢? 担忧的目光投向鹿禹稱,却见他眉眼淡淡,毫不担心。 “Eugene,那我就开始啦!”Nero兴奋不已,手里的卡牌飞快地转动了两圈,猛地停下来,嘴角猛地上扬,深邃的眼角都弯出几道褶子,“OK,第一个问题,你是什么时候喜欢上陆小姐的?” 一个问题,众人的目光都投到鹿禹稱脸上,似乎要从他脸上捕捉到每一个神情。 Neil在一旁严肃强调:“不要撒谎,我们也是Eric带出来的,立刻就能拆穿你的!” 几个金发碧眼的女孩子跟着笑了起来。余响在一旁抱着手臂,挑眉看着,嘴角的笑意渐长。 “我不知道。”鹿禹稱老实作答,他的眼神微眯,像是在晨雾里漫步在森林中,“等我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存在在我的生命里了。” 说着,他的眼睛向她看来,像是终于看到森林的尽头,微笑着清明起来:“她就在那里,由不得我不去。” 陆之暮有几分迷茫地歪头。 很奇怪,他说的明明是简单句,每一个词都让她听懂了,却仿佛对她读了千篇神的颂歌,一遍一遍回荡在她的心底。 “老实讲,”Nero有几分孩子气的耸耸肩,“我之前以为你不会喜欢上任何人。” “真的!”另一个人从旁附和,“我们告诉Eric,他都很惊讶。对了,Eric让你回去看看他,说你还欠了他东西,我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陆之暮侧眸看鹿禹稱,看到他像是个要被老师抓去唠叨的孩子一样皱起了眉头,低低抱怨了一声:“这个怪老头。” “第二个问题我来问!”Neil把抱枕往怀里一揽,大眼睛狡黠地看着鹿禹稱:“你最喜欢陆小姐哪里?” “全部。”鹿禹稱想都没想。 “不可以!都说了是最喜欢!”Neil在女孩子起哄的声音里抓狂地反对。 陆之暮被逗笑,也侧眸看他。心底里构想了一下,如果他们刚刚问她这个问题的话,她会选什么。 鹿禹稱显然被难住了,他微微蹙着眉头,侧眸看陆之暮,眼神格外认真,看得她都不好意思地躲开了目光,小小的抱怨:“看我干嘛呀……” 笨呐,随便讲个什么不就好了。 鹿禹稱却恍悟了一样,他目光缓缓扫过她嘀咕着的唇,眉头舒展,声音低沉而蛊惑:“嘴巴。” 他说。 于是又是一片此起彼伏的起哄的声音。 陆之暮在他带笑的目光中脸颊更红,缓缓躲开了他的目光。 “第三个问题,我们来交给最有发言权的Simon!”Nero在一旁拍着抱枕笑,笑够了,突然把话题抛给余响。 余响正了正神色,Neil在一旁拉过他的耳朵带着坏笑嘀咕半天,他皱着眉,嘴角带上了同样的笑,瞥过来。 陆之暮心底里再次涌起不详的预感。 余响清了清嗓子,预先给自己开脱:“先声明啊,这话可不是我要问的。” 鹿禹稱在那头斜睨了他一眼,开始说中文,声音淡淡:“想好再问,话一出口,可能那股份也不是你的了。” 余响:“……” 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盯着鹿禹稱,带着鼻音的中文也被逼出来了:“不是,禹稱,你还真打算要了那股份?” 鹿禹稱看着他,唇角似笑非笑:“最后一个问题了,你确定要我答?” 余响又被摆了一道,瞪着眼睛,立刻否认:“别!我要问的不是这个!”他手伸在半空中,末了又收回来,为了股份,小小的放了水,“禹稱,之前缠着你的女人也多了去了,你为什么偏偏选中了陆小姐啊?” 也算是问了个自己好奇已久的问题。 Neil听了,立刻皱眉去拍余响,大骂他胆小作弊。 说起来这个问题陆之暮也很好奇,还揣测过,难不成之前的女人不是缠着想要睡他就是想睡他的床,只有她清新脱俗的要睡沙发?于是鹿禹稱觉得她好清纯好特别好不做作?噫。抖了抖鸡皮疙瘩,她自己最小否认了这个古怪的想法。 而且,他们一开始在会所相见的那一面,也不是什么美好的邂逅。 鹿禹稱听着这个问题,自己都弯唇笑了:“这个问题也困扰了我很久。” 他眉眼弯弯:“我反复回忆过认识的每个场景,去对比的时候发现,所有人里,只有和她相识的每个场景,鲜活如昨,也许这本身就是个奇迹。那些画面不再是以前像数据意义昂记录在脑内的生硬信息,而是彩色的影像,我想了一下,大概就是别人说的,平凡的日常。” “每个来找我的人,都是想要向我求助,告诉我他们的困惑,让我帮忙找到出路。” “可她出现的时候,本身就知道问题在那里,该如何救自己。她让我成为了她的出路,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即使什么都不用做,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意义。” 陆之暮听得似懂非懂,被他时不时移过来的目光看得脸颊绯红,也不懂他这高深的话里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意义。 Nero扶着抱枕,半张着嘴,老半天才呆呆的说出一句话:“Eugene,我从没听你说过这么长一句话。” 一句话,外加他圣诞老人装的搞怪模样,一屋子人登时笑开了,陆之暮也被他逗笑,小米牙都露了一排。 八卦到这里,游戏在热闹的笑闹声里继续,陆之暮第一次感受到有别于中国全家人守岁的那种温馨的另一种节庆气氛,年轻人狂热的友情狂欢。 结束游戏的时候,房间十分温暖,气氛又过于热烈,即使穿着小礼服都有些燥热无比,陆之暮被两个金发碧眼的小姑娘喊到窗户边圣诞树旁一起透气。 凉丝丝的气息隔着窗玻璃缓缓渗过来,和脸颊的热气交叠。其中一个披肩长直金发的大眼美女靠着阳台回看她,格外真诚:“陆小姐,你真漂亮。难怪禹稱会喜欢你。” 陆之暮突然被夸,愣了一瞬,赶忙道谢。 那姑娘看着有些无措的模样,微微仰头笑了下,撑着的姿态更为舒缓了些:“你知道吗?我曾经追过禹稱。” 陆之暮的眼眸一瞬间睁大,不明白这姑娘为什么跟她说这个。 “当然,结果是我被拒绝得很惨。”姑娘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笑得阳光,像是谈起小时候的趣事一样,“那个时候,Eugene跟我说什么,爱情只是被荷尔蒙操纵的短暂存在,等激素消失了就会不复存在,他还说我的表白是一件愚蠢的事。” 姑娘无奈地翻了个白眼,“真想把这些话甩给他,让他看看自己这时候是不是也一样蠢。” 陆之暮被她的耿直逗笑,都能想到鹿禹稱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是怎么把人姑娘的少女心伤得稀碎的。 另一个姑娘还帮她做了证,模仿鹿禹稱当时的模样,跟着也捂着肚子笑到不行。 似乎是从少女心事打开,女人间感情升温很快,话题也东拉西扯,从各国节日扯到风土人情。 谈话快结束的时候,金发姑娘忽然问她:“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 另一个姑娘一面吃着马卡龙,凑过来问:“会在中国还是美国啊?” 呃……这个问题,也太远了吧。陆之暮讪笑了一下,用很缓慢的英文老实作答:“我们目前还没有那一步计划……” “唔,我还以为你们中国人会比较在意这个呢。”吃着马卡龙的姑娘显然有些震惊,舔了舔嘴,“不过也是,未来有无限可能嘛。” 说了太多,此刻渐渐有些沉默下来,陆之暮脑子里顺着刚刚的话题想着,拿手轻轻在窗玻璃上画了个鹿角形状的图案,透过清晰的一小块区域,眼前忽然有洁白似羽毛的东西蹁跹落下,她凝眸去看,果然看到更多。 “下雪了!”那头金发姑娘也发现了,双手正扒在窗户上,兴奋地大喊到。 平安夜的晚上,纽约也下雪了,陆之暮由不得弯了唇,她回头,下意识地想要同鹿禹稱分享。 刚回头,目光就同他陡然对上。 他就现在身后不远处的柱子旁白,眼眸深沉地看着她。 不知道站了多久。 陆之暮刚要开口,却被他绷着的俊脸和紧抿的唇逼退回去。 鹿禹稱抬脚冲她走了过来,其他两个姑娘不顾寒冷,嚷着出去看雪了。 她左手手指还落在玻璃上,凉意丝丝沁入。 看着鹿禹稱靠过来的眉眼,她有片刻愣怔。 “禹稱,下雪了。” 鹿禹稱脱掉了外套,此刻正搭在手臂上,白衬衣和小马甲衬得他像是个清浅的大男孩,脸上却依旧沉着。 “嗯。”他淡淡应道,却一眼都不曾看去。 陆之暮的手尴尬地从玻璃上滑下来,带起一道斑驳。 “回去了。”他语气淡淡。 “……嗯。”陆之暮低着头,缓缓应。忽然觉得,她怎么也跟不上鹿禹稱近在咫尺的背影。 告别众人,出了门,站在高高的台阶口,鹿禹稱顿住,忽然回头。 他冲她伸手,要抱她下去。 陆之暮猛地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接着缓缓收紧。 “禹稱,下雪了。”她抬眸盯着他,有雪花落在她的发尖,很快又消失不见。 鹿禹稱垂眸看她,眼神幽深不见底。 “下雪了,你不开心吗?”她问。 鹿禹稱没有答话,他倾身,用了点力道,把陆之暮抱了起来,隔着纱裙,触到她冰冷的腿弯。 陆之暮揪着他的衣领,一直盯着衬衣第三颗纽扣,不再言语。 一路无言。 陆之暮盯着窗外,隔着灯火,雪花变成一大片一大片的,倏地被甩在身后。 到了家门口,鹿禹稱刚解开安全带,就被陆之暮抓住了衣袖。 她大大的眼睛看着他,执着地问:“禹稱,你不开心吗?为什么?” 鹿禹稱凝眸看她。 隔了会儿,他问:“你觉得我们在一起,能有多久?” 陆之暮目光一顿。 “你想过我们的以后吗?” 她抓着他的袖口,手渐渐收紧。 鹿禹稱却像是不肯放过她,他眉头轻蹙,在车微弱的光里,盯着她微动的目光:“你是不是,从没想过跟我结婚?” 陆之暮眼神顿了顿,低下头去。 隔了会儿,她声音轻轻闷闷的开口:“禹稱,你难道不觉得不公平吗?一直以来,好像就是我一直缠着你,你一直在帮助我保护我。” “我想了很久,我好像……根本就没有什么可以给你。” 鹿禹稱看着她,眸色沉沉:“除了你自己,我不觉得你还有别的什么能吸引我的东西。” 陆之暮咬着唇,又不说话。 他什么也不缺,她确实什么也给不了他。 鹿禹稱看她这副隐忍的模样,烦躁地抬手耙了耙头发,索性问她:“我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跟我结婚?” 陆之暮一瞬间惊讶地抬头,声音里带着紧张焦灼:“我没有……不肯。” 还有些许隐忍的委屈。 “我是觉得对你不公平……禹稱。我甚至不懂什么才叫爱,你那么优秀,应该有一个很优秀很爱你的妻子和幸福的家庭……我都不知道自己算不算正常人……能正常多久……”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里带了淡淡的鼻音,声音渐渐隐没了去。 说白了,她不爱他。 鹿禹稱忽然想到前不久,他们感情最浓烈最热情的时候,他时常一遍一遍抱着她问:“之暮,你爱上我了吧?” 他骄傲惯了,上天给他这样天才的大脑和出色的外表,只要他想,似乎就没有什么得不到。 所以他想,陆之暮肯定已经爱上他了。 她那时是怎么回答的呢? 鹿禹稱想,她生动而任性的笑脸马上在脑海中浮现:“鹿大教授,你也太自恋了吧。” “大佬,我只说过喜欢吧?喜欢可以喜欢很多啊。我还很喜欢笨笨呢。” “切,我要是爱上你了,我跟你姓!” 那时只当是小性子,现在看来,也许并不只是玩笑。 她回应他的每一次喜欢,却从来避讳谈爱。 隔了许久,鹿禹稱轻轻呼出一口气,像是一声叹息。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陆之暮的脑袋:“到家了,下车吧。” 地上已经积了一层薄薄的雪,像是凝霜。 陆之暮脚踩上去,觉得心底里都被大雪覆盖了。 高跟鞋踩上去,发出沉闷的声音。 她在鹿禹稱身后缓缓走着,数着他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他向着她追不到的方向远离。 ……八步,九步。 脚步声猛地停了下来。 接着,开始向她的方向靠拢。 越来越快,他几乎向她飞奔而来。 陆之暮猛地抬头,被他抱了个满怀。 他高大的身躯将她紧紧揽在怀里,呼出的热气喷洒在她的脸颊。 鹿禹稱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收得更紧。 “对不起。”他说,“我不该生气,我没有生气。之暮,对不起。下雪了,我很开心,你在这里,我很开心。” 陆之暮蓦地一顿,心底的雪花被他带起的气息猛地吹去。 她抬手,轻轻靠近他的后背。 再靠近,就抱到了,真实而温暖。 鹿禹稱心里有些无限烦躁和懊恼。 说好了护她任性恣意,他不该逼她太紧,苛求她太多。 现在的陆之暮,除了他,不也从没喜欢过别的任何人吗? 只是时间早晚问题。 他搂着陆之暮,为她把寒风挡去:“之暮,我可以等的,多久都可以。你不要怕,你不知道爱是什么也没关系,我们一起慢慢去找。” 陆之暮愣怔着,早已不知道此刻自己内心翻涌的事何种情绪。 “禹稱……”她刚软软糯糯地喊了一声,就听到那头鹿禹稱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一样小声补充道:“不过,可不可以别让我等太久。我怕万一哪天我变丑了,或者你遇到别的好看的男人,你不喜欢我了怎么办?” 原本酝酿了满满湿漉漉的情绪,陆之暮一瞬间被他逗得笑了。 她轻轻推他:“进去吧……阿姨她们还在等。” 乔安娜女士看到两个人进来的时候,明显兴奋不已。 她从沙发上站起来,兴奋地帮陆之暮挂脱下来的外头:“之暮,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嗯,很开心,谢谢阿姨。”陆之暮淡笑。 “开心就好,那我就放心啦。”乔安娜笑着,心疼地抚了抚她微凉的脸颊:“快去洗澡换衣服,免得着凉。” “嗯。”陆之暮淡笑着应,看乔安娜的反应,疑惑地皱了皱眉,隔了会儿,想到个可能性,她出声催促,“阿姨,时间不早啦,您等我们到这么晚,又忙了一天,赶快去睡觉吧。” “好,马上去睡的。”乔安娜应,催促她,“一定要快快去洗澡哦。” 陆之暮一面使尽仿佛推她上楼,一面满口答应。 直到目送乔安娜上了楼,才放心而狡黠地笑了。 鹿禹稱疑惑地看了她一眼,刚准备转身回房,就被她拉住了衣袖。 回头看她,却对上她眉眼笑意盈盈。 陆之暮另一手手指放在唇边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催促他:“嘘!等下再走,看看阿姨的反应呀。” 鹿禹稱挑眉:什么反应? 但他还是顺从地被她拉着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不到五分钟,房间里忽然传出乔安娜的尖叫声,两人循声望去,就看到乔安娜蓬松着头发,一手拎着个小盒子,另一手拎着个袜子形状的礼物袋。 她满脸惊讶,站在楼梯口看着沙发上两个人,语速极快:“谁?谁干的?” 正文 56.第56章 “阿姨, 怎么啦?”陆之暮瞪着眼睛, 好奇地问。 “我刚刚回房间, 在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乔安娜女士小女孩一样蹬蹬蹬地踩着楼梯下来, 言语里都是激动,“是禹稱爸爸给我的礼物,可他明明不在家啊……” 陆之暮嘴角抿着笑, 狡黠的大眼睛微挑,故作惊讶:“该不会是真的圣诞老人帮忙送的吧!” “之暮,虽然我也很想这样相信, ”乔安娜微微皱着眉, “可是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她怀疑的目光在两个人之间来回逡巡,压低声音问:“说吧,是你们哪一个做的?” 鹿禹稱刚准备动, 被陆之暮扯着手晃了晃。 马上明白了她这是抵死不认的意思,遂不再说话。 乔安娜似乎早就料到了, 她瘪瘪嘴,脸上的笑一瞬间又洋溢回来, 抱着陆之暮, 还在她脸颊亲了一下, 又跑过来抱鹿禹稱,被他嫌弃地躲了一下。她却也毫不在意,把礼物抱在胸口, 眼睛晶亮:“谢谢你们把爸爸的礼物带来给我, 我好开心, 真的好开心好开心!” “早点睡觉哦,我去给爸爸打电话!” 目送着乔安娜上楼,鹿禹稱探寻的目光逐渐瞟到陆之暮脸上。 她下意识的躲了躲。 “你之前,进她房间,就是为了放这个?” 声音里的笃定让她无可辩驳。 陆之暮瘪了瘪嘴。 她偏头问他:“你都没有怀疑我是去做坏事的吗?” 鹿禹稱瞥着她,眉眼淡淡,语气里却是全然相信:“没有。” 他说:“你能做什么坏事。” 切,陆之暮瘪了瘪嘴。 也不知道是夸她还是损她。 鹿禹稱洗完澡出来的时候,楼下的灯还亮着。 他顿了一下,走到楼梯口,看到坐在飘窗上的陆之暮。 她抱着膝盖,长发披在身后,穿着乔安娜女士给她选的粉红色毛茸茸的睡衣,抱着膝盖,仰头看高大的圣诞树在玻璃上的投影。 彩灯一闪一闪的。 鹿禹稱拾阶而下,脚步轻轻踩在地毯上,几乎没有声响。 直到肩头被披上一条灰色的毯子,陆之暮才恍悟身后的来人,她仰头去看,眼神在对上鹿禹稱的一瞬间,宛若被点亮的灯光璀璨。 “你怎么还不睡?”她声音轻轻问她。 鹿禹稱给她把毯子拢紧了些,反问她:“你怎么不睡?” 陆之暮讪笑了一下:“第一次倒时差,还不习惯。” “一个人不敢睡?”鹿禹稱帮她拢了拢鬓角的头发,轻易地拆穿了她。 她瘪瘪嘴,继续转头去看一闪一闪的灯光。 鹿禹稱在她身侧和她并排坐了下来。 “你小的时候,鹿叔叔阿姨有没有给你讲过他们之间的故事啊?”隔了会儿,陆之暮侧头问他,一脸小八卦的样子。 “没有。”鹿禹稱否认。 “哦,”陆之暮若有所思地点头,给他讲,“我爸妈小时候老给我讲。我问一次讲一次,说他们第一次是在我妈上班路上认识的。我爸走得急,撞到了我妈,把她高跟鞋跟给崴断了,我爸背着我妈走了两条街去医院,还给她送了一个月骨头汤。” “我妈说一开始看我爸怎么看都不顺眼,但是后头觉得这人可真老实,对她又好,慢慢发现他除了话不多,哪都挺好,两个人慢慢就走一起了。” “我记忆里,我妈喜欢唠叨,但是做饭好吃,每次总是做一桌菜等我爸回来吃,边吃边唠叨。我爸总说我妈这人善良,总在别人那里吃亏,他要让她在自己这里补回来。他很宠我们,现在回忆起来的,都是一起欢笑的平常小事,我在想,这是不是就是爱。” 鹿禹稱抬手抚了抚她的头发,静静地听她说。 “我记得以前写命题作文,我问他们,什么才是爱,我妈告诉我,爸爸妈妈和我,我们一家人在一起,就是爱。可是,他们没有告诉我,如果他们不在了,我一个人,还是不是爱,可不可以爱。” 陆之暮笑了一下,转头看鹿禹稱,眼神里有些羡慕:“那个礼物,是鹿叔叔在B市临走前一天给我的,说如果今年圣诞一起回来的话,让我交给乔安娜女士。他说她像小孩子,相信圣诞老人,收到惊喜会很开心。你也看到了吧,乔安娜女士开心得像个小孩子。” “多难得啊,孩子都到了婚嫁的年纪,还能感觉到爱情的存在。明明见面次数那么少。”陆之暮畅想了一下,偏头看他,“之前看你的模样,我还以为他们俩感情很差呢。” 鹿禹稱原本轻抚她头发的手加重,把她的头发揉乱:“很羡慕?” 陆之暮噘着嘴把头发理顺:“羡慕啊,我觉得我肯定很难做到那样。人生太长,有太多不定数了,谁知道下一步会怎样。” 鹿禹稱看着她,微微眯了眯眼。 他垂在膝盖上的手紧紧握拳,很久后才缓缓松开,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睡吧。我陪你。” 陆之暮立刻瞪眼睛:“不行不行,被外婆和阿姨看到怎么办?你快回去吧,我一个人可以,我等下就回房间。” 鹿禹稱看着她不动:“一个人在房间,你睡得着?” 她顿时又不说话。 鹿禹稱拉她起来:“别怕,在她们起来前我就离开。” 关掉灯,鹿禹稱躺在沙发外侧,把她往怀里拢了拢。 隔了很久,陆之暮听到他在头顶沉沉叹息。 “之暮,人生没那么长,你总要给我机会去证明。” —— 第二天一早,陆之暮被厨房的响动吵醒。 她睁开眼,左右看了看,就看到乔安娜举着锅铲蹑手蹑脚的出来,看到她醒了,格外抱歉:“对不起,之暮,我不小心吵醒你了。” 陆之暮猛地坐了起来,她清醒了一下,脑海里的记忆通通回流。 耙了耙头发,她跪坐着,尴尬的解释:“对、对不起,我昨晚看雪,不小心睡着了……” 乔安娜温和一笑:“你没有着凉就好,要小心感冒哦。禹稱好过分,也不等你回房间再睡。” 陆之暮脸颊泛红,摸了摸身侧空着的地方,默默心疼了把无辜背锅的鹿禹稱。 吃饭时间,鹿禹稱下楼来,陆之暮看着他好看的眼睛下浅浅的青色,默默愧疚了一把。 他默默吃饭,几乎不与她目光对视。 陆之暮也低头默默吃饭,偶会回答乔安娜和外婆的问话,到后来,连乔安娜都看出两个人有点不对劲了。 她严肃地瞪着鹿禹稱:“禹稱,你不可以欺负之暮哦。要绅士。” 陆之暮赶忙摆手解释:“没有,阿姨您误会了,他没有……” 话还没说完,就被乔安娜的眼神拦下来,她绷着脸:“如果你欺负她的话,剩下的礼物,我就不给了。” 呃……陆之暮尴尬地一顿,不敢去看身旁鹿禹稱的反应。 她这下罪过大发了,让大佬没睡好不说,还让他妈妈误会他,还把他礼物整没了。 鹿禹稱放下筷子擦嘴巴。他罕见地没有回怼乔安娜,而是转头问陆之暮:“等会儿我去看Eric,你要不要一起?” 要不要一起……陆之暮想了想视频里那个威严却慈祥的声音,缓缓点头。 昨晚下了一夜的雪,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踩上去咯吱咯吱响,陆之暮穿着驼色的靴子和大衣,把手插在口袋里,低着头跟着鹿禹稱的脚步走。 雪地被太阳一照,白得晃眼,可她却不敢抬头。 两个人缓缓走出别墅,路面比较难走,据乔安娜说不远,两个人连车都没开,一前一后的步行。 乔安娜临行前给陆之暮戴上厚厚的毛线帽子,还一面叮嘱他们要顺便去西区看看,说是那边有活动,特别热闹。 陆之暮低着头走得缓慢,她在想自己是哪里做错了。 好像……从昨晚开始,鹿禹稱就一直心事重重。好像……是因为她提了爱情。 她提到了爱情,然后觉得他们之间很难有。 陆之暮一瞬间觉得胸口有些闷。他们之间的界限,好像一直在一个她看不懂也看不分明的维度里摇摆。 说是喜欢,好像也不只是,说是爱,却仿佛不敢触及。 陆之暮想,她可能是自己想太多奢求太多了,无端把许多压力和幻想都加在了鹿禹稱身上。 一个不注意,脚下猛地一滑,陆之暮伸手,下意识地想要握鹿禹稱垂在身侧的修长指尖,快要触及的时候却像是猛地反应过来一样收了回来。 她抿着唇,在空中捏了捏指尖,手却被猛地攥住。 鹿禹稱回头看着她,眼眸翟黑,声音低沉:“小心脚下。” “之暮,跟紧我。” 他转回头去,牵着她往前一步,两个人几乎并排,他却再不看她一眼。 气氛闷闷的,有些尴尬,陆之暮紧紧跟在鹿禹稱身侧,一路无言。 转过了三个街口,一片小院落配单层民居的房子映入眼帘。 陆之暮抬眼望去,红砖绿瓦,院子里的松树恰好被雪半遮半掩,变成了一颗鲜活的圣诞树。 隔着栅栏门,可以看到屋子里头忙碌的老头的身影。 白头发白胡子。 鹿禹稱拉着她径直进去。 推门的时候,老头正在往圣诞树上挂银色的星星,他微微探着身子,穿着灰色线衣的手臂举的很高,另一手拄着拐杖,试图挂到更高的位置。 鹿禹稱松开她的手,很自然地走过去,从老头手里接过星星,挂到更高的位置去。 老头疑惑地转头看去,眯着眼睛,看清了是鹿禹稱,略带沙哑的嗓音用英文问他:“Eugene?你回来了?” 鹿禹稱点了点头,随后老头把目光移到了陆之暮的身上,皱眉盯着她。 陆之暮心里怯怯的,搅着手指,听到鹿禹稱介绍“这是我的女朋友”。 老头盯着她,眉头越蹙越深,陆之暮紧张得眼睛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总感觉这老头在哪见过。 大约一分钟,老头蓦地笑开,问鹿禹稱:“我之前让你找的答案,你找到了?” 答案?陆之暮听着这个词,歪头看鹿禹稱。 几乎没有思忖,他轻点头:“我想我知道了。” “那就好,”老头满意地点点头,伸手捣了捣后腰,叹息一声,指了指圣诞树下那个超市购物袋,“你帮我把剩下的都挂上去吧。实在是太累了。” 鹿禹稱:“……” “喂,Eric,你也太不上心了,”他一面像个小孩一样皱眉抱怨着,另一面却早已几步上去,帮Eric把各种装饰的小东西都挂到树上。“昨天为什么不让Nero他们做了?” Eric拐杖在地上轻磕,佯装生气:“他们昨天帮我砍了树回来。装饰就你来做,我特意让他们留给你的。” 陆之暮:“……” 鹿禹稱气得少年脸都出来了,陆之暮猛然想起了录像里少年皱着眉不服气但是忍耐了的样子。 这老头还真是怪,但他总能把鹿禹稱罕见的少年的一面逼出来。陆之暮一时竟看不透,他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本来就这样。 一直站着也不是办法,她走了几步,从袋子里捞出个小袜子,上前去帮鹿禹稱的忙,却被老头猛地拦下来。 老头拉住她的衣角,一脸严肃:“让他做。你跟我来,这边有事情要你做。” 陆之暮呆愣着被老头拉走。身后传来鹿禹稱明显不服的声音:“喂。” 老头回去拿拐杖点地:“做不完不许跟来,你闯的祸,我找你女朋友收拾一部分。” —— “就是这里了。”老头站在她身侧,给她看一间旧书房。 陆之暮左右看了看,角落有几台旧的废弃的录像机,那边的书柜里好多书,落了厚厚的灰尘。 柜顶原来有个大的瓷器花瓶,不知道被谁打翻了,又把下面的书话筒画卷洒了一地,一直都没有人管。 整个房间就是凌乱而充实。 陆之暮疑惑地看向老头。 “之前那小子为了找自己的录像带翻乱的,花瓶没放好打砸了。”老头一脸严肃,“你是他的女朋友,麻烦帮他收拾掉。我这里还要用的。” 陆之暮惊讶地瞪大眼睛,问:“您……后来就一直让这个地方这个样子?有多久了?” “大概是他18岁的时候。”Eric眯着眼睛,胡子随着说话的时候轻轻动着,“有六年了吧。” 天,就这样一片狼藉地保存了许多年?陆之暮看着四处落下的灰尘和狼藉,惊讶得内心都在翻涌。 Eric给她手里塞了个扫把和抹布。转身就走。 陆之暮愣怔地喊他:“为什么?您为什么……要把这里留这么久?” Eric拄着拐杖回过头来,陆之暮看着他眼角的线条似乎柔和了一些:“因为,要想让一个天才犯一些普通人会犯的错误,是很难的啊,堪称上帝的奇迹。” 陆之暮蹙眉看了许久,似懂非懂。 “那,您让我收拾了这里,没关系吗?” Eric摆摆手,陆之暮确切地看到他这次是真的笑了:“我想,他找到会让自己不断重复那些愚蠢错误的人了。如此幸运,又如此不幸。” 陆之暮捏着抹布,愣怔半晌,才反应过来,似乎刚刚他的眼神,是在说,她是让鹿禹稱不断犯错误那个人。 她吗? 房间积尘太久。陆之暮屏着呼吸粗略扫了一遍,又从洗手间打了水,从门口开始仔细擦拭着。 换了六盆水才大致擦出个模样来。 换了块干布,小心翼翼掸去书页上的灰尘,再一本本放去架上码好。 偶尔有灰尘落在鼻子上,痒痒的,陆之暮只好用手背去揉,到后来,干脆放弃形象了。 陆之暮想,18岁的鹿禹稱,18岁,他做了什么?为什么要找自己的录像?为什么,要把这里翻成这样?以至于这些年过来从来没有收拾过。 也许是Eric不让吧,陆之暮回忆起之前Eric说的话,就好像这件事是为她安排的,就等她来一样。 擦到画卷的时候,有几幅绑带开了,陆之暮一拉,不小心就在地上铺开来。 她刚准备上手卷起来,却看到了画上的内容,动作一瞬间停了下来。 画上,星星洒落了一地,在森林的树木花草之间躲猫猫,鸽子伸出翅膀,挡住半个太阳,小鹿在云端漫步。 就好像,这是一个完全脱离了现实和万有引力的奇幻世界,所有的存在都可以随心所欲。 画的右下角拿炭笔写着几个词:“beautiful world,lonely me”。 美丽的世界,孤独的我。 不知道多大的鹿禹稱,如是写道。 “孤独是很多天才与生俱来的状态。”身后猛然传出的声音,让陆之暮慌了一瞬,她猛地把画合起来,回头就看到Eric站在门那里。 “我、我不是……它自己……”陆之暮手足无措地解释着,手的画收也不是放也不是,宛若烫手山芋。 Eric走过来,缓缓蹲下来,把她手里的画缓缓顺着地面铺开来。 他自语似的说:“路易十四曾经说过,天才与顺从不可协调。 “这些年,我接过来好多天才的孩子,他们每个人都有着不可多得的天分,但都无一有着共同点,孤独。这其中,最让我担心的就是Eugene。 “有几个你也见过的。Nero虽然孤独,但他会同这个世界相处,他外向活泼,擅长同自己那些物理公式和物体相处,在他的世界里,他算是有所陪伴;Neil有他那些机器人,就像是他自灵魂分裂出的伙伴,与他作陪;可禹稱,他偏偏擅长的是同人类的意识沟通。 “所有的交流里,与人的意识交流最为困难不可测。因为人本身会撒谎。” 许是为了照顾陆之暮的语言障碍,他每个词汇都说得简单而缓慢,让她大致听懂。 陆之暮想了一下,她有几分理解Eric的话了。就好像,如果她没有先前那些遭遇,如果不是人有太多的不可测,她也许不会是现在这副光景,她不用靠写那些为生,也不会遇见鹿禹稱。 “人会撒谎,但人的潜意识不会欺骗。这是我最为担心的。”Eric苍老的手指轻轻拂过云端的小鹿,“我很怕,他在人类灵魂的世界游走惯了,发现这世上无一同伴时,该是何种绝望。” 陆之暮听着,陷入了沉默。 Eric抬眸看她:“你会是禹稱的同伴吗?” 这个问题,这个问题。陆之暮猛地想起,之前处理小杰的案子的时候,她也听到他们在说什么“同伴”。 会吗?如果可以,她想要有他陪,想要陪着他,这样,算吗? Eric在那头眼眸微眯:“人有时候,是看不清自己的。所以才会有那么多烦恼,挣扎,努力,新生或是毁灭。” 陆之暮轻轻点头。她知道的。 “你爱禹稱吗?”Eric将画一点点卷起来,从她手中缓缓抽走,他突然问。 爱吗?她今天就是在为这个苦恼,鹿禹稱也为此而不悦。什么是爱,怎样爱呢。 Eric看着她的神情笑:“你别看我,我不知道答案。我一个人生活了几乎我的一生。” 陆之暮又是一惊。一个人一生……那是什么概念?她先前,也不是没想过。 “收拾好了就出来吧,”Eric将画卷放进收纳桶里,没给她回答的机会,拍拍手,“厨房里还有东西要你帮忙。” 陆之暮缓缓站起身,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将剩下的画卷收起来,陆之暮将清扫工具归位,站在门口看了一眼跟进来前比大变样的书房。 心里轻轻感慨,天才难得一犯的错误,被她抹去了。 她转头,圣诞树上挂满了各种装饰品,看起来喜庆无比。鹿禹稱却不在那里。 左右瞅了瞅,只看到厨房里Eric一闪而过的身影。 陆之暮顺着走过去:“Eric教授,禹稱去哪里了?” Eric随手把火腿剁了个其丑无比的形状,又不满意地蹙眉,随意地答道:“酒窖里拿酒。” 陆之暮挑了挑眉,主动伸手:“我来帮您吧。” 结果这一帮,鱼和鸡肉以及素菜汤品全都被她包揽了。 陆之暮将蘑菇放进鸡汤里炖着。 终于缓了下来,他看着从后院不知道急匆匆走回来的Eric,擦了擦手,凑过去问:“Eric教授,禹稱呢?” 怎么还不回来,也太久了吧。 Eric却一脸凝重,他一面越过她在门口的柜子里一堆钥匙里乱翻着,一面飞快地解释:“酒窖的梯子老化了,禹稱踩坏了,旁边的一排酒架倒下来,他被砸到了;我在找工具,那里太冷了,得找工具把酒窖的门拉起来。” 他一连串地说完。 陆之暮心里咯噔一下,脸上的表情都愣住了。 Eric语速太快,她只听得懂梯子坏了,鹿禹稱被砸到了,顿时,心都悬到了嗓子眼。 陆之暮手足无措,腿都开始颤抖,她大脑一片空白,满脑子只记得提醒Eric“报警”,就不顾一切地冲着后院冲去。 后院雪积了厚厚一层,无人清扫,显得格外萧索。 她四下看着,一时竟仿佛眼盲了一般,分不清自己身处哪里,到这里干什么。 酒窖,酒窖。 陆之暮掐着手心提醒自己,定下神来,终于在一棵光秃的树下看到一块被清扫出来的黑色.区域,她走过去,看到两扇完美贴合的铁皮一样门完美贴合地面。 用手指扣了扣,指甲感到疼痛也没能撼动分毫。 她又急又气,拍着门大声喊:“禹稱!禹稱你在里面吗?你回答我……” 里面传来她闷闷拍门的回声,很快沉寂下去。 无人回应。 陆之暮的心沉到谷底。 她吸了吸鼻子,才觉得心口好像被人猛地剜了一块,空空闷闷,盛满了她的担忧和心痛。 陆之暮跪在地上,光手把门上残留的雪飞快拂开,露出边缘来,没有工具,打不开。 陆之暮身体伏低,对着仅有的缝隙,只看到黑魆魆的一片,她想象不到里面该有多冷,声音带上了哭腔:“禹稱,你别怕……你撑住,等下警察就来,很快就救你出来……” “禹稱,你说说话……是不是很疼?哪里疼……告诉我……”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陆之暮头也不回,她的英文都飙出的最大音量:“警察在哪儿!” 到了这个临界点,情绪支撑不住,她终于呜咽出声。 身后的脚步声猛地顿住。 陆之暮撑不住,她眼眶酸胀不堪,此刻成串的泪落下来,在大雪地里一滴一滴砸在门上,晕开。 “你在这里做什么?” 熟悉的声音,带着不解和担心。 陆之暮猛地抬头,眼眶里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来,她眨着眼,终于看清了不远处蹙眉站着的鹿禹稱,熟悉的眉眼和外套,手里还拎着一瓶红酒。 她抽噎着愣住,身体轻轻一耸一耸的,鼻头和眼睛通红。 鹿禹稱眉头更深,在看到她的手按在冰冷的铁门上的时候,抬脚几步走了过来。 刚刚把她拉起来,陆之暮就死死地抱住了他的腰。 脸埋在他胸膛里,哭得格外崩溃。 “禹稱……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我以为……” 鹿禹稱身体一僵,皱眉沉思着,抬手落在她背上轻抚。 好容易才把人哄进屋。 陆之暮一直抽噎着,拉着他问他刚刚去哪儿了。 鹿禹稱把酒放一旁,拿着热毛巾给她擦脸擦手,眼睛瞥向假装忙碌的Eric:“Eric非要喝老远那家的葡萄酒,我去买。” 他一点一点温柔地擦拭着她的脸颊,磨坏的指甲和带着细小划痕的指尖,只觉得自己心里也疼得紧,再次问她:“你刚刚在后院干什么?” 陆之暮瘪着嘴,吸了吸鼻子:“Eric说你在他家酒窖……” 她话说到一半猛地顿下来,难以置信地看着鹿禹稱刚刚买回来那瓶葡萄酒。 目光转向Eric,听到鹿禹稱沉着声音,意有所指地问道:“你家里,什么时候有酒窖了?” 陆之暮眼睛瞪得更大。 Eric笑眯眯地回过头来,拿起桌上的酒瓶看了又看:“这家的葡萄酒是我喝过最好喝的,你们要不要试试?” 陆之暮咬唇瞪着他,半晌气呼呼地憋出句话:“Eric,你太坏了!坏老人!” 感情是没事耍她? 鹿禹稱说得没错,怪老头!他就是个神经兮兮的怪老头! Eric瘪瘪嘴,毫不在乎地样子,去厨房醒酒。 陆之暮愤愤地拉着鹿禹稱:“我不想呆了,我们回家吧……” 太过分了,还骗她打扫又做饭,最后骗她鹿禹稱出事,过分过分! 鹿禹稱仔细看了看她冻得通红的眼角,点头:“好。” 出门的时候,Eric在身后喊她。 陆之暮回头瞪人。 好久,Eric一动不动,她松开鹿禹稱的手,几步走回去。 就不信了,这人还能再整她一次不成? 走近了,Eric笑眯眯地看着她,然后看了眼她身后的鹿禹稱,轻轻问她:“现在,你爱禹稱吗?” 陆之暮一顿,忽然眉眼间一松。 Eric笑着摇摇头,将手里的照片颤巍巍地递过去:“现在,它是你的了。” 陆之暮低头看去,照片上,少年鹿禹稱小小的身体倚着树干,头埋得很低,脸上的表情落寞无比。仿佛……被这个世界抛弃。 她不解地抬头,但又好像全部都理解了,张了张嘴,陆之暮将照片收进口袋。 “Eric,你刚刚告诉我酒窖的地方,到底是哪里?”明明有那么个地方的。 老头笑着,若有所思,一副神神秘秘的样子:“那个啊,那个就是另一个天才犯的罕见的错误啦!不是你能管的。” 陆之暮便又闭了嘴,不再说话。 “走吧。”Eric冲她摆手。 陆之暮垂眸想了会儿,半晌,她扭头就走。 走出两步,陆之暮猛地回头,眼睛瞪得大大的,冲Eric小声喊:“Eric,我是不会感谢你的!等以后,我带着我们的孩子把你那里拆了!” 陆之暮转身,加快脚步,飞奔着,一路到了鹿禹稱身边。 再抬头时,已是恢复了表情。 鹿禹稱拉住她的手:“他跟你说什么了?” 她仰头看他,摇头:“走吧,我们回家。” 转过了街口,途径一条老式商业街,视野里顿时热闹起来。随处可见的高大圣诞树和圣诞老人装扮的人们,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声笑语,除了他们两张东方面孔。 陆之暮低着头,和鹿禹稱牵手越过这些欢乐的人群。 一边有人对着他们热情推销:“先生,给您美丽的的女朋友买一个吧。” 陆之暮不好意思的摆摆手。 想快步离开,另一只手却被鹿禹稱死死抓住了,她仰头,就在灯光下看到鹿禹稱认真而严肃的神情:“挑一个。” 他的眼睛那样幽深那样亮,陆之暮几乎不敢看他。 转头,对着男人身前的小盒子看了看,一眼就相中了一对可爱的鹿角。 陆之暮犹疑地,伸出指尖指了指,脑袋埋得更低。 带着圣诞帽的男人笑着夸赞她的眼光,把鹿角发夹递给她。 陆之暮脸颊绯红,接过来,抬手胡乱的往头上夹,却被鹿禹稱轻轻抓住了手。 一边一个小心翼翼地给她夹在长发上,然后他的眼神愈发幽深了。 陆之暮不敢看他,盯着他大衣胸前的扣子,小声问:“好看吗?” 鹿禹稱却问:“为什么是鹿角?” 陆之暮讪笑,眼神向左游移:“可爱啊……” 鹿禹稱不再言语,转身向前去。 陆之暮跟在他身后有些难过。他是不是忘记了,就在不久前,鹿禹稱把她压在沙发上,嗓音低沉,在她耳边呢喃:“陆之暮,你不会爱上我了吧?” 她那时又恼又气:“怎么可能……我没有!鹿禹稱,我要是爱上你我了跟你姓!” “deer。”她在身后,小声地说。 手在他手掌里紧紧捏住。 陆之暮觉得自己心底里的那片森林好像下了一场大雪,她的小鹿在里面迷路,找不到她。抬手摸了摸鹿角,眼眶还未温热,蓦地就撞上了来人的胸膛。 鹿禹稱忽然回头,紧紧抱住她,气息沉沉。 “你刚刚,说什么?”他声音低得像是自胸腔底部的空谷传出,在纷闹的街头,只有她一人极其清晰地听到。 陆之暮觉得自己心底的雪在后头融化,湿漉漉的,她抓紧鹿禹稱的衣襟,声音闷闷,却大着胆子重复:“dear,deer,dear。笨蛋。” deer,dear,亲爱的,亲爱的鹿。 真是个笨蛋。 她也是笨蛋。 陆之暮清晰地听到鹿禹稱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尔后,他修长而温热的指尖准确地扶住她的下巴,将她的头抬起来,陆之暮眼前浅浅模糊着,还未反应过来,唇瓣蓦地同他覆下来的唇瓣相触,冰冷却令人怦然心动。 鹿禹稱认真地吻着她,唇瓣同她相擦,说话时的微微震颤顺着唇瓣传到她心里:“你爱上我了吧?”他抚上她的脸,轻声呢喃:“你也爱上我了吧,Miss deer?” 鹿小姐,亲爱的。 陆之暮眼眶和脸颊一起发烫,往他怀里躲了躲,被他更用力地拥住。片刻后,她抓着他胸前的衣服,终于,轻轻地点了两下头。 几乎是立刻,身体被他往上一提,死死地吻住。 陆之暮仰着头回应,心跳如雷,只觉得身后那颗巨大的圣诞树上点缀的灯光,比她看过任何一场烟花还要绚烂,而眼前鹿禹稱认真而沉醉的眉眼,值得她用余生铭记。 是不是,这样盛大而又平凡的时刻,就是爱了? 是了吧,陆之暮闭上眼睛,在他温柔而霸道的气息里沉沦。 心里空了的那一块终于又沉甸甸地落了下来。 正文 57.第57章 两个人手牵手回的家。 乔安娜女士看着两人进门, 早早的就开了门等着, 等人走近了, 她先是惊讶地看着陆之暮, 然后她挥舞着手,边讲话边往客厅跑:“不要动哦!你们就站那里不要动!” 陆之暮不明所以,看了看鹿禹稱, 他正偏头看她,眼里带着笑意,想到刚刚圣诞树下的吻, 脸红了又红。 陆之暮甩了甩他的手, 却被抓得更紧,她不好意思地伸手挠头。 “啊——” 手猛然摸到头顶毛茸茸的一团,她恍然想起来自己头上还带着那个棕色小鹿角, 刚惊叹了一声,却听到客厅了“咔嚓”一声, 她转头,瞪大了眼睛, 那头乔安娜女士却在相机后头咔嚓咔嚓地连拍几张, 嘴角的笑意越来越大:“太可爱啦!之暮, 你实在是太可爱啦!” 她不住地惊叹着,抱着相机像是抱着个宝贝一样,往过凑了又凑, 抬手摸了摸:“so cute!” 乔安娜女士一面把相机塞到鹿禹稱怀里, 拉着陆之暮往客厅走, 隔了会儿,在沙发上抱着陆之暮,对着她的脸就“吧唧”一口,满脸爱不释手:“妈妈的小公主呀!” 陆之暮抿着嘴,眼睛亮晶晶的,看着杵在门口被冷落的鹿禹稱黑了又黑的脸色,哭笑不得。 隔了好久,鹿禹稱才进来,他站在一侧,似笑非笑地看着乔安娜一会儿摸摸陆之暮小手,一会儿摸摸小脸的模样,沉着声音:“乔安娜女士,如果你觉得自己实在寂寞缺爱的话,麻烦去找找你的丈夫。占着别人女朋友算怎么回事?” 乔安娜背着他,冲陆之暮挤眼吐舌:“凶巴巴的,之暮,妈妈告诉你哦,这么凶的话,你千万不要轻易嫁给他,不然他以后会一直凶下去的!” 鹿禹稱:“……” 他,可能有个假妈妈。 鹿禹稱黑着脸吼她:“乔安娜女士——” “鹿禹稱先生,”乔安娜女士唇角微弯,回头看他,“这里是美国,麻烦对我讲英语。” 鹿禹稱:“……” 居然用他对付她的招数对付回来了。 他登时脸色更加难看,却无处可撒,攥着相机盯着这里,看着陆之暮。 陆之暮心里给乔安娜女士比大拇指。高!不愧是大佬的妈妈,果然就是略胜一筹啊! 结果到了晚上的时候,鹿禹稱的脸色还是不见好,像是个被抢了宝贝的孩子一样,背影落寞的坐在客厅沙发里。 陆之暮被乔安娜喊到房间里拉家常,好不容易放出来,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场景。 她轻轻走下来,蹑手蹑脚靠近,越过沙发背去捂他的眼睛。 鹿禹稱好像感应到一样,双手准确地抓住她的手就落了下来,陆之暮一下子失手,像是从背后抱住鹿禹稱一样的姿势被制服。 索性也就真抱了他。 陆之暮偏头就看到鹿禹稱紧绷的俊颜,她晃了晃手臂:“又生气啦?” 鹿禹稱抿着唇不说话。 “生什么气呀?” 陆之暮缓缓把脑袋搁在自己的胳膊上,一偏头就是他在灯光下看得到细碎茸毛的耳廓。她开始猜:“气她不让我嫁给你?” 鹿禹稱玩着她的手指,像个闹脾气的孩子。 “哎呀,你傻呀,她不让我嫁,你不会哄哄我。我一开心,自己就偷偷嫁给你啦。” 鹿禹稱怀疑的目光轻轻往过一瞥。 呃……陆之暮顿了顿:“有这个可能性存在的嘛,少年,不要轻言放弃。” 鹿禹稱眉头依旧轻蹙,低声抱怨:“你跟她,有那么多话要聊?” 陆之暮鼓了鼓嘴,这个醋都吃。 看着大佬明显不悦的脸,陆之暮轻轻凑过去,若有似无地亲了他一下,然后看着他的耳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逐渐泛红。 她抿着唇,声音也变软:“明天我们就回去了,今天多陪陪她嘛,刚好我们俩真的很投缘。” “明天回去后,你嫌我烦了都得被我赖着呢。” 鹿禹稱捏着她的手指,按摩一般捏着,蓦地伸到唇边轻吻了一下。 “不烦。”他说,“所以,你有什么话也可以对我说。” 因为是第二天上午的飞机,几个人起了个大早,手忙脚乱一通,以至于乔安娜都没在意他们俩是怎么在沙发上挤着睡了一夜的。 她忙前忙后,一会儿给行李箱里塞点这个,一会儿塞点那个。 搞得鹿禹稱后来直接按住箱子:“乔安娜女士,你不想我们走就直说,收拾成这样是想让我们被安检扣下来?” “禹稱……我……” 陆之暮赶忙晃了晃鹿禹稱的衣袖让他闭嘴,她唇角带笑地接受了几样小东西,开口劝慰乔安娜:“阿姨,飞机上什么都有的,我们也带了不少,真的不用再带啦。到了那边,我们给您打电话哈。” “之暮……”乔安娜委屈巴巴地拉着她,“要不你不要走,再陪我在纽约多住两天——” 陆之暮:“……” 她正哑口无言,鹿禹稱上来从乔安娜手中夺过了她的手,微微一笑,把人挡到身后:“乔安娜女士,人我就带走了,祝你和外婆好好享受安静的生活。” 到了门口,乔安娜女士还是不放心地跟出来,她去拉陆之暮的手,鹿禹稱马上黑着脸凑过来,乔安娜这次眼疾手快地给鹿禹稱塞了个小盒子:“那个,礼物。我借走之暮一下,五分钟,就五分钟啊——” 陆之暮不明就里地被她拉到一边。 乔安娜女士神神秘秘地左右看了看,也给她手里塞了一个小盒子:“之暮,你拿好哦,妈妈珍藏款的,只此一张。” 陆之暮愣了下,还没反应过来,乔安娜已经自行岔开话题:“到了中国一定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照顾好自己。让禹稱照顾好你。” “……好。您放心阿姨,我会好好照顾我们俩的。”陆之暮自行答应。 乔安娜女士眼里有星星点点,她不住地点头,蓦地又抱了陆之暮一下:“之暮,禹稱能够遇见你,真好。” 飞机上,陆之暮饶有兴致地把那个小盒子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终于,没忍住打开来,悄悄看了一眼。 她倒是想看看,乔安娜珍藏的能是个…… 什么……东西…… 陆之暮瞪着眼,好容易才忍住尖叫声。 瞥到鹿禹稱探寻的目光,猛地把盒子拍上。 差点夹到了手。 鹿禹稱的目光转为疑惑,好久,犹疑才状似无所谓地散去。 呼—— 陆之暮常常舒了一口气,再度抬起小盒子,从靠窗的方向悄悄瞥进去,刚好给了鹿禹稱个盲区。 盒子里是一张老相片,年代有些久远了,但是保存得十分好。 草坪上一个三四岁的小男孩蹲下去捡球,旁边一只大金毛热情地拿软乎乎的大舌头去轻舔她的脸颊,他刚好朝着镜头,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 肆无忌惮,开心无比。 啊啊啊,小奶鹿! 陆之暮把盒子关好,放到胸口,爱不释手地蹭了蹭,脸颊都兴奋得微红了。 旁边的鹿禹稱把自己收到的两个盒子并列放在一起,看都没看。 陆之暮看得好奇无比,心痒不已。 她缓缓凑近了些:“禹稱,你不打开看看阿姨的礼物吗?” “嗯。” “为什么呀?”她都想看啊啊啊!人类怎么可以没有好奇心。 鹿禹稱偏头看她,微微一笑:“因为知道里面是什么。” 陆之暮不甘心地坐了回去。切,就你能,啥也知道。 隔了会儿:“禹稱,你真的不好奇——” 鹿禹稱把她的手扒下去,握在手里:“真的不好奇。” 陆之暮瘪了瘪嘴,想别的方法:“这多不公平啊,你都看了阿姨之前送我的礼物!” 鹿禹稱瞥她:“是我要看的?” ……不是。 就很气。 陆之暮瘪嘴,隔了会儿想了别的办法:“要不,我们交换条件?” 鹿禹稱看得她好笑:“怎么交换。” “我给你讲故事,你给我看一眼你的礼物,行不行?”陆之暮伸出一根手指比在眼前,“就一眼。” 鹿禹稱挑了挑眉:“好。” “真的?”陆之暮眼睛顿时亮了。 她咬了咬唇,偏头笑:“嗯……那我讲了啊。” “嗯。” “你知道,我最开始是在哪里听说你的吗?”陆之暮弯唇,笑得格外俏皮,“我一开始听说的不是你,而是你的故事。” 鹿禹稱挑了挑眉。 陆之暮陷入回忆性质地眯了眯眼:“你还记得我之前讲的我的事吧。后来舅舅他们实在受不了,把我送到了T市和S市交界处的一家疗养院。说是疗养院,那里住的大都是精神疾病患者,条件比并不比医院好。” 似乎是想起来某些事有了代入感,她瘪了瘪嘴:“那时候我每天都活得很紧张,每天睡不着,还要吃各种奇怪的药。身体和精神却越来越差,我每天唯一的乐趣和感觉自己存活的时间,就是下午在楼下长椅上晒太阳的时候。那个时候,我被阳光笼罩,所有一切缠着我的东西好像都暂时远离,能让我陷入半梦半醒的解脱状态。” “有一天下午,我正在长椅上闭着眼睛躺着,忽然感觉头上有阴影笼罩过来,刚准备睁眼,眼睛却被人蒙住了。” “这感觉让我觉得熟悉又惊恐,我刚准备大喊,他却猛然松开来,对着我轻轻‘嘘’了一声。我流着冷汗看向声音的方向,看到一个抱着小鹿公仔的男孩。” “大概十三四岁的模样,比当时的我小了不少,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叶南。”陆之暮看着鹿禹稱,问他,“你记得吗?小叶子。他眼睛里带着紧张又天真的笑,对我说:‘乖乖的哦,小鹿先生让我们在这里等的’。” 鹿禹稱看着陆之暮,眼底里的浅浅思绪开始翻涌。 叶南。他18岁回国时接手的第一例案子,他人生中第一次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的失败。 “我当时不知道叶南的状况,但是那也是我长久以来终于听到的正常的声音和讲话。于是我分了一点长椅给他,他坐在旁边,给我讲了许多离奇古怪的童话故事。” “慢慢的,每天下午那个时候变成了我短暂的享受。那些童话覆盖了我听到的阴森可怖的故事,给我安宁。叶南偶尔会讲到给他讲这些的人,关于他的一切,我也近乎贪婪地听着。” 她看着鹿禹稱的眉眼,冲他弯着眼睛笑:“那时候我就想,可别给我遇到这个人,不然我一定不顾一切赖着他巴着他,这样就可以天天都睡个好觉了。”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之暮调戏般地手指在他下巴暗示性地划来划去,“你还真给我逮找了。” 鹿禹稱捉住她的手,跟着她轻轻弯唇:“你是什么时候发现叶南不对劲的?” 陆之暮叹了口气:“和他认识快半个月的时候。我们一直都是下午那会儿约好了似的,在长椅处碰面,可是某天上午放风的时候,我忽然想到某个故事里有个让我很困惑的点,于是去找他问。” “我在疗养院另一头的草坪上找到他的,当时他特别安静地躺在草坪上,从不离手的小鹿居然没在,我就过去拍他肩膀,喊他。好久后,他才突然不耐烦地睁开眼睛。” 陆之暮看着鹿禹稱,像是回忆起令她心有余悸的事,她的瞳孔微微缩了一下:“那时候,我第一次知道,原来一个人可以有截然不同的两种情绪,在同一具身体里。他的外貌明明是叶南,可是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是他了。” 那时的陆之暮不懂原因,却接收到了叶南眼神里危险的光,她想要逃,却被他掐住脖子按倒在地。 “不是我!我说了不是我!我从没想过要伤害他,你为什么偏偏要我死?”这是陆之暮在失去呼吸间反复听到的话。 “后来,还好护工来查人的时候碰到了,救了我,当晚,我就给舅舅他们哭着打电话,认错,保证自己在离开这里后就找个地方好好工作,好好生活。” “刚去B市的时候,我过得很窘迫,那还是幸亏有唐崇的帮忙。勉强算是扎根下来。” 陆之暮声音淡淡,似乎那时的情绪都离她远去,早已事不关己。 “后来,我偶尔接到金城会所那份兼职。十万块对我来说诱惑太大了。在后面换衣服的时候,我听到了别人对你的议论。”陆之暮看着他清隽的脸庞,“‘鹿禹稱’,别人嘴里说出你的名字,和叶南说的那个人对上了,我当时在想,把叶南变成这个样子的小鹿先生,听说特别了不起的鹿禹稱,和会出现在这种纸醉金迷的地方的人,到底是个怎样的存在。” 鹿禹稱把她在椅背上拱来拱去弄乱的头发抚顺,柔声问:“得出结论了?” “嗯……”陆之暮皱了皱眉,故意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他,“是还不错的存在,除了坑我那十万块。” 鹿禹稱被她逗得失笑:“感谢鹿小姐,没有对我失望。” “不客气不客气,再接再厉啊再接再厉。”陆之暮脸皮一厚到底,还装阔气,她嘻嘻笑着,故意坏坏的咧着嘴逗他,“再然后,你就知道啦,我故意处心积虑接近你,引起你的注意,然后才有的那份‘睦邻友好,亲切邦交’的合约。” 说起合同,陆之暮猛地反应过来,她蹙眉看鹿禹稱:“对哦,我们之间还有合约在!我还是倍受压迫的乙方啊!” 鹿禹稱轻轻摸着她的头顶,眼神直直看到她的心底:“之暮,早在我确认自己是爱你的那一刻,合约就已经自动终止了。” 陆之暮一愣:“你什么意思?” “你真的没记住合约内容……”鹿禹稱眉眼间是浅浅无奈,“合约第284条,如果甲方对乙方产生任何自发自愿的个人感情,则该合约废止。” “之暮,”他缓缓凑近陆之暮耳边,“这个自发自愿的个人感情,包括我对你的爱。” 陆之暮被他鼻息间喷出的热气弄得痒痒的。她躲了躲,一脸震惊地瞪着鹿禹稱:“你早知道我们会走到这一步了?”她瞪着眼睛,有几分可爱地舔了舔嘴唇,“禹稱,你到底是天才还是天师啊……” 料事如神啊。 陆之暮有几分挫败地看着他:“还有什么是你猜不到看不透的事吗?”令人嫉妒的天赋啊。 鹿禹稱眼睛里带上淡淡的无奈,声音低沉:“有的。遇上你之后,我发现这样的看不透有很多。” “看不透你究竟喜不喜欢我, 这喜欢有几分; 看不透,这喜欢究竟有没有期限, 如果有的话,可不可以与我同期。” 他的声音低低沉沉,顺着喉头流泻到她的耳朵,像是清浅的月光。陆之暮看得呆呆傻傻地愣住了。 鹿禹稱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眉眼里盛满了宠溺。 “现在想来,早在我答应你走近诊所的那一刻开始,心里的天平就开始像你倾斜了。” 陆之暮静静地看了会儿,倾身去报鹿禹稱的手臂,她像是小猫一样蹭了蹭他的手臂:“禹稱,遇到你真好。” 又蹭了蹭,小妞眼角带上狡黠的笑,抬眸看他:“我的故事讲完了,快给我看你的礼物!” “……” 居然还记得。 鹿禹稱无奈,只好把最上面的小盒递给她。还百般珍惜地叮嘱:“看完要还我。” 切,有那么宝贝么。 陆之暮打开盒子,不屑地目光瞟过去,登时羞窘地愣住。等了会儿,脸颊渐渐的爬上一层绯红。 她小幅度瞥了一眼鹿禹稱:“都是……这个?” 都是她的照片?! 合着乔安娜女士这两天捧着相机追着她像是追着块奔跑的肥皂似的,恨不得把她每个棱角的拍上来,就是为了给鹿禹稱这么多她的照片? 这个两面派墙头草的鹿阿姨! 还以为她独一份拥有鹿大佬的靓照呢。 ……算了算了。 就当扯平。 陆之暮脸颊更红,把盒子盖好递了回去。 —— 两个人回到中国,时差都来不及倒,就投入各自的工作中去了,陆之暮的剧组经历了个假期,一下子又紧绷起来。 很快过了元旦,新的一年一开,春节也马上临近了。陆之暮终于从脚不离地的生活里多多少少解脱出来。 她乐得清闲,三五不时去咖啡屋,带着笨笨去卖波萌,要不就是去诊所送些小甜点和咖啡,整个诊所的人都被她把嘴给养刁了。 余响老拿他俩开玩笑,陆之暮跟他也就放得开了,偶尔回怼他两句,当做日常乐趣。 可他的话还是时不时进入到她的心里。 陆之暮看着书房里专心伏案写字的鹿禹稱,更加心事重重了。 她想到在纽约时候鹿禹稱对她的质问,问她为什么不肯嫁给他。 即使后来误会解除,这也成了她心里难解的疙瘩。 陆之暮常常又急又气:他倒是求一次婚啊。说起来之前从来没有求过婚不是!他不问愿不愿意,让她怎么回答愿意! 笨!笨死了,只要开口随便求一个,她就能拎着裙子火速嫁给他啊。 可鹿禹稱偏偏像是看开了一样,每天回家照常和她腻歪在一起,把她照顾得细致无比,电话必接,短信必回,还学会了颜文字的识读和使用,三五不时搞个小浪漫……就是,没有求婚。 陆之暮悲愤地咬笔杆。快要被余响那个小贼头气死了。 心底里也暗暗期待:大佬,求求你再爱我一次吧!QAQ我肯定秒答应啊! 1月中的时候,陆之暮带鹿禹稱又去了一次T城,两个人专程去了一趟和S城交界处的疗养院,在那里见到了叶南。 他比原来长大了些,可情况更加复杂了。 出来的时候,陆之暮挽着鹿禹稱的手臂,两个人同行,踩着地上的积雪。 “18岁的时候,我接手了这个案子,年轻气盛,可最后却失败了。”鹿禹稱声音轻轻,喉头滚动,带着微微沙哑感,“那时候觉得Eric说得都不对,什么天才分析师和催眠师,通通都是没有意义的。为了找之前他为了鼓励我录下的东西,我还把他的书房搞得一团乱。” 她记得。那房间还是等了她这么多年,等她去打扫的呢。 “禹稱,”陆之暮喊他,侧眸和他视线交叠,“之前在美国,Eric让我把那个房间打扫干净了。” 他眉目间明显一怔。 “他对我说,这是天才难得犯一次平凡的错误,如同奇迹。所以要一直留着,可是我是让你会一直犯那些平凡的错误的人,所以由我来打扫干净。” “我当时想,天才难得一犯的错误,被我给抹干净了。” 陆之暮有些小骄傲地笑了一下,尔后恢复了神色,停下脚步,眉眼盈盈地看着他,“所以,这一次也由我来,可以吗?” “我想帮你抹去过去的每一次错误和不美好。” “而且,小杰那事,我至今都挺遗憾的。” 鹿禹稱居高临下地盯着她,隔了会儿,缓缓启唇:“好。” 她想要做什么都好。 —— 年前警局很忙,陆之暮过来的时候,没什么人顾得上接待她。她自己也就乐得自在,拎着甜点饮品往里蹦跶,慰问了一轮人民警察。 “你们唐队呢?”不见唐崇人,陆之暮逮着刑警队的小同志问道。 小同志甜点放一边,一脸正义的一口未动,话倒是答得飞快:“唐队和挚法医一起出去了,这两天他俩总一起活动,这会儿估计快来了——” 话音刚落,那头门口挚言急匆匆迈着脚步就进来了,脸颊微红,嘴唇……微肿。 身后风风火火跟着面容带笑的唐崇。 陆之暮惊讶得挑了挑眉:进展神速啊。 唐崇看到了她,脸上的神色一顿,又看了看挚言,才抬脚走了过来。 陆之暮赶忙狗腿的拎着手袋往挚言身旁挪:“挚言姐,你们回来啦?这有甜点和热奶茶。” 闲聊间当,陆之暮暗戳戳凑近挚言,给她比大拇指:“行啊挚言姐,这么快就把我们黑猫警长拿下啦?” 挚言狭长的眉眼清冷地一瞟她,嘴角却罕见的带笑:“一般般吧。也就是敌不动我偏动而已。” 哎哟哟还有战术。陆之暮贼兮兮地凑近:“那,进展到哪一步了?” 挚言轻抿了一口奶茶,语调淡淡:“他还在追我的阶段吧。” ……高!实在是高! 看看小姐姐已经彻底扭转了战局,化被动为主动,世界马上不一样了好么! 陆之暮长指学着某人轻敲桌面,暗自沉思了很多。 晚上洗澡的时候,她忽然灵光乍现。猛地一一拍脑门:对哦!挚言是敌不动她偏动,那他们俩的情况她分明是可以反过来的嘛。 鹿禹稱不求婚,她求不是也一样?反正结果就那一种结果啊。 啊!她实在是机智。 有了这么个想法,陆之暮第二天就行动了起来。网上查了又查,又看了好多别人的现身说法,终于把计划周密起来。 查了个三天,陆之暮觉得自己满腹经纶,咳,爱情经,时机差不多已经成熟,于是就开始收拾收拾家里,捯饬捯饬自己,准备开始自己的求婚大计。 某个周二晚上,陆之暮做了一桌菜,给鹿禹稱打了电话,就乖乖坐在客厅等。 等了不一会儿,四点整,鹿禹稱准时到家。 陆之暮整了整衣服,等着他过来,像是往常一样亲亲她的嘴角。 鹿禹稱亲完,准备离开的时候却被陆之暮拉住了衣袖。 她脸颊红红的,嘴巴柔软粉嫩,定定地盯了他一秒,猛地踮起脚尖,勾着他的脖子,学他的模样去强势地捻磨啃咬他的唇。 陆之暮吻着,在鹿禹稱手攀上她的后脑勺反客为主的前一刻猛地松开来。 她的眼睛晶亮,推开他,往后退了两笔,走到沙发侧,一弯腰,拿出那里藏好的一束玫瑰花。 猛地塞到不明就里的鹿禹稱手里,陆之暮看着他,清了清嗓,终于开始说自己准备已久的措辞。 “禹稱,我们认识……有四个月了。我知道你很喜欢钱,虽然我现在没什么钱,但是还有个咖啡店,以后也会继续挣钱的……我愿意把全部……大部分的钱都给你。” 陆之暮心里有些没底,话也开始打补丁:“可能短时间内,我还是不太能习惯睡卧室睡床,要委屈你和我一起睡沙发,我们可以买个巨大巨大的沙发放客厅嘛,也别有一番风味的。” 她低下头,紧张地捏手指:“我有一只猫,叫笨笨,虽然你平时总是很嫌弃它的样子,但是我知道,你还是对它很好的,我会一视同仁的对你好……还有,” 鹿禹稱怀里塞着她给的艳红的花束,眼眸微眯,瞳孔幽深不见底,盯着她咬唇的动作:“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想说……”她低头抠着手,紧张得声音都在抖,末了,终于拾回所剩不多的勇气,抬头看他,化紧张为音量,大声道,“我想说,禹稱,你愿意和我结婚吗?” 不等他回答,陆之暮紧张地补充:“我会尽到一个妻子的义务和责任,全心全意对你好,照顾你保护你,对你好……我、还会做饭……还有饼干……” 她声音越来越小,心里也越来越没底,什么鬼的完美计划啊,她只感觉自己此刻说的这些全然都是最普通的东西。 那头鹿禹稱停了好半晌,盯着她的眼睛,沉声问:“你刚刚,说什么?” “我说,”陆之暮深深吸了口气,说得都有些丧气,“请你和我结婚吧。” 鹿禹稱表情一下子愣住了。像是猛然间被定住了一样,天才的大脑,许久都反应不过来,眼神里流露出惊讶惊异,还有浅浅的迷茫和难以置信。 他抬手,愣怔地把花束塞回到陆之暮怀里,忽然一扭头,长腿跨着往门外跑。 ……甚至连拖鞋都没换。 陆之暮:“……” 抱着花束一脸懵逼:她这是……被拒绝了? 心里一时品不出味来。 很快,楼下想起不知道哪个男人的呼喊声,不知道在庆祝还是宣泄什么。 等了大约有五分钟,鹿禹稱回来了。 气喘吁吁,额头浅浅渗着汗意。 他耳根微红着带喘,话却严肃不已:“刚刚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你也不许再说。” 陆之暮:“……” 她果然是被拒绝了! 终于被兜头一盆冷水浇熄热情的陆之暮咬着嘴唇,愤愤不已。 绝对的打击报复!公报私仇!他……突然膨胀!太过分了! 凭什么不许她再说!考砸了还能重考,失败了还能重来,凭什么她求婚失败就不许再提! 就提!烦到他答应为止。 陆之暮气鼓鼓回去重新计划。 planABCDEFG,总有一个能拿下他!她就不信这个邪了嘿! 正文 58.第58章(完结) 可是计划归计划, 陆之暮接下来的计划见一个否一个, 她发现自己好容易空闲些了, 一向随性的鹿禹稱却忽然繁忙起来。 他总是忙到很晚才回来, 也不像以前一样时时刻刻粘着她了。 陆之暮心里有深深的危机感,但是却不知道该怎么去解决。好像也不是鹿禹稱的错,可是她的心忽上忽下的, 有些难受。 心情不佳,闲着的时候连诊所也不想去了。 陆之暮在家打扫收拾家里。笨笨在客厅跑来跑去,她把客厅擦了一遍, 发现没什么好做的了, 转战书房。 书房以前是她很少进去的地方,先开始是因为合约规定,再往后就是成为了一种习惯了。 也还是前段时间开始, 鹿禹稱总喜欢和她一起,看书都要她在旁边看着, 陆之暮才慢慢习惯在书房里捧一本书看一下午,而身边就有他的生活。 想到就有些鼻酸。 陆之暮飞快地一层一层擦拭, 轮到鹿禹稱坐的书桌时, 擦得更加卖力。 手挥舞得太快, 一直放在书桌一角的黑色笔记本不小心被她连带着扫了下去。 她顿了一下,赶忙弯腰去捡。 书是向下打开的姿势掉落着的,陆之暮把书拿起来, 才发现地板上还有一张书签, 应该是原先夹在某个位置的, 她把书翻过来,想把书签夹进去,却无意看到了本子里的一段话。 【今天,她跟我求婚了…… 我没有答应。 求婚这种事,还是要我来,说好了要宠着她,别的女人有的她都要有。】 似乎是隔了一段时间,后头补充道: 【睡不着…… 有点后悔了,我要是答应了,我们是不是都可以结婚了? 以后对她一直好也一样啊。 我为什么要拒绝! QAQ】 ……这是,鹿禹稱的日记? 噗!鹿教授学会用颜文字后,仿佛还爱上了,还是手写体,居然……意外的萌…… 陆之暮眨眨眼,又眨眨眼,眼中和心底的酸涩一扫而光。 她说呢,感情是鹿教授觉得求婚这件事得他来做,才故意晾着她的啊。 那也不行!谁让他晾她这么久,害她胡思乱想。 切,等他求婚,她也要晾他一阵才行。 起码五分钟。 陆之暮红着脸夹好书签,把本子放回了原地。 —— 第二天一早,晾了她很久的鹿禹稱依旧一大早就出门。她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幽怨的目光看着他,反而一脸神采奕奕:“要出门啦?工作顺利呀,不要担心家里。” 鹿禹稱犹疑地看她一眼,陆之暮立刻弯唇冲他笑。 “你今天,有事要忙吗?”他状似随意地问道。 陆之暮摇了摇头:“没有啊。” 鹿禹稱几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 “嗯,在家等我,我很快回来。” 结果,鹿禹稱出门不过半小时,家里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陆之暮跑过去接。 那头马上传来余响的声音,在嘈杂的气氛里用足了力气。 “陆小姐,我跟禹稱开车不小心把别人车刮了,你能不能一趟,接我们一下——” 陆之暮一愣,赶忙问:“怎么会?禹稱有没有受伤?” “呃……”余响愣了一瞬,答得飞快,“没受伤没受伤,你快来就成。要快啊。” 心里头着急,陆之暮随便带了几样东西就往出跑,出了门打车,直奔余响说的那个地址而去。 一路上把司机催了又催,师傅后来受不了,无奈地笑着看陆之暮:“姑娘,这马上要过年了,安全第一啊,安全第一。” “嗯,我知道。师傅麻烦您再快点——” 师傅:“……” 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余响说的那个地方,她左右看了看,才终于看到那个标志性喷泉。 顺着喷泉走下去,她正在找余响说的那家4s店,衣服下摆却被一只小手轻轻捏住。 陆之暮垂眸去看,就看到一个戴着小鹿角发夹的小姑娘正拉着她,大眼睛水汪汪的。 小姑娘招手,让她蹲下来。 陆之暮照做。 小姑娘抬手,在她头上夹了两个棕色的小鹿角,然后拉着她的手往前走:“小鹿姐姐,这边哦。” 陆之暮缓缓跟上。 某种预感在她心底里生长,她忽然紧张起来,甚至本能的想着逃离。小姑娘紧紧牵着她的手一直带着她走。 绕过喷泉,逐渐在眼前呈现出一条花道,两侧的鲜花在冬天里开得灿烂而恣意,别有一番景象。 陆之暮缓缓走在其间,有一种轻飘飘的不实感。 有了一阵,隐隐感觉到一道火热的目光追逐着她而来。 陆之暮抬头,就看到花道尽头,鹿禹稱长身玉立站在那里,他眉眼清浅带笑,怀里捧着巨大一捧玫瑰。 小女孩逐渐放开了手,陆之暮愣了愣,忽然对着他的方向,加快了脚步。 走到跟前,才看到鹿禹稱的额角竟然有薄薄汗意。她唇角微弯,心底里不觉柔软了许多。 “之暮。” 鹿禹稱轻轻喊她,抬手把手里的玫瑰塞到她手里,“今天是什么日子,你记得吗?” 什么什么日子……陆之暮愣着想了下,没想起来今天是个什么节日还是纪念日。 鹿禹稱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避开了那个小鹿角,声音轻柔:“今天,是我的之暮来到这个世界的日子。” 陆之暮听着他这句话,眼睛眨了又眨,半天才反应过来,这是说今天是她生日呢! 她的眼睛猛地睁大。隔了太久,她自己都有些记不清了 。 鹿禹稱唇角轻弯,声音低沉带着弱电流般的:“之暮,遇见你之前,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存在,会对另一个人的生命有着这样盛大的意义。” “我以为,以我的能力,我可以感知和控制自己的一切情绪,潜意识的世界足够我独行完一生。我从来不知道,还存在着另一种可能,有个人走进我的生命里,从此每一分每一秒的存在都有了未知的新的意义。” 鹿禹稱眉眼间认真的神色几乎叫她融化。 他静静的看着她,忽然单膝下跪。 鹿禹稱双手捧着一个装了戒指的小盒子,举到她的眼前:“陆之暮小姐,请问,你愿意嫁给我么?” “17岁的陆之暮独自一人,失去了她的全世界,我想把她带回家,给她庆祝每个生日,陪她坐无数次摩天轮; 18岁的陆之暮长成了勇敢善良的样子,却忘了帮我庆祝她出生时这个伟大的日子;” …… “22岁的陆之暮与我相遇,在我平淡无趣的人生里留下色彩斑斓的痕迹。她与我签订契约,开始和我的生命缠绕在一起;” “23岁的陆之暮还像个小孩子一般,温暖,柔软,她有着坚硬的躯壳,却肯向我展露自己柔软的内里。” “23岁的陆之暮,你愿意,嫁给我吗?” 鹿禹稱眼眸深沉,说出的词犹如一次次轻轻的叩击,敲打在她的心房里。 他眉眼沉沉,只有鬓角微微的汗意透露了他此刻的紧张和无底。 你愿意,嫁给我吗? 他说:“人人都说我是天才,可我终其一生也无法知道生命之外还有什么,我只知道我爱你,以我的余生,去爱过去的你,现在的你,未来的每一个你。” 所以,你愿意,嫁给我吗? 陆之暮轻轻俯身,抬着因为血液奔涌而感到发烫的指尖,一点一点擦拭他额角的汗意。 她看着他紧张而认真得像个孩子的眉眼,蓦地笑弯了眼睛:“愿意。我愿意。亲爱的鹿先生。” 你的名字注定了是我的亲爱,我又有什么理由不愿意? 鹿禹稱愣了一瞬,半天跪着没反应。隔了会儿,他大声问她:“你说什么?” 陆之暮被他逗笑,笑得眼眶温热:“我愿意。愿意嫁给你。” 鹿禹稱眼神一顿,跟着眼睛晶亮得像是看到最美的森林的麋鹿,清澈无比。他抬手笨拙地把陆之暮手指往戒指里塞,捉着她的手都带着颤意,好久,才郑重地戴了上去。 鹿禹稱缓缓起身,盯着她的手指看了好久,猛地,如梦初醒般将她连同花束紧紧抱在怀里。 “之暮,你这下,真的真的是我的了!” 陆之暮艰难地隔着花束回抱他,她也跟着他笑,好像除了傻笑什么都不会做。 隔了会儿,她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了一句。 身后猛地奏起音乐,刚好将她的声音盖了过去。 鹿禹稱和她分开来,看着她的眉眼问:“之暮,你刚刚,说了什么?” 陆之暮脸颊发烫,看着身后的余响带着一波人奏着音乐,眼神飘飘地推拒:“没说什么呀……” 鹿禹稱孩子气般期待的眉眼一下子落空,他愣了愣,猛地回头冲身后喊道:“別奏了!余响,我告诉你,你再也不要想要你的股份了!” 余响:“……” 陆之暮被鹿禹稱如同孩子般气急败坏炸毛的模样逗笑。 她趁他黑着脸不注意,猛地踮脚,啪嗒一口亲在他的脸颊,在他呆傻掉的目光里,粲然一笑:“我刚刚说,禹稱,我爱你。” 鹿禹稱一愣,跟着耳根逐渐烧红,他揽着她的肩,瞪着眼睛:“你,再说一遍。” 陆之暮眯着眼笑:“我爱你。我爱你。” 鹿禹稱笑开,像是个得了糖果的孩子:“再说一遍。” “我爱你,爱你。” “之暮,再说一遍。” “……你走开!” 隔了会儿,头上夹着小鹿角的少女轻轻红着脸颊凑近他,抬手指自己:“禹稱,我现在模仿的什么动物?用英文讲。” 鹿禹稱抬手摸了摸,顺着她,嘴角轻扬:“deer.” “嗯,”陆之暮眉眼弯弯,“你也是,亲爱的。” —— 晚上的时候,鹿禹稱从书房出来,手里拿着那个黑色的本子。 他缓缓凑近陆之暮,问:“你看了?” 陆之暮眼睛不自然地瞟了瞟:“我……我不是故意的,是打扫的时候它掉下去了……而且,我只看了一页!” 鹿禹稱揉她的头发,失笑:“紧张什么,本来也要给你看的。” 陆之暮不解地眨眨眼睛,像是听不懂他的意思。 “之前不是讲过要给你写情书?”鹿禹稱指了指本子,“这个,也不知道算不算得上。” 陆之暮马上宝贝地抱过本子,嗖地一下坐了起来,打开前还犹豫地看着他:“我真的可以看?” “……嗯,”鹿禹稱的眼光不自然地移开,“我去书房有点事。” “哦。”陆之暮应,手早已翻开了一页。 前面的部分,都是鹿禹稱诊疗的一些心得感受。 关于生命,人性,意义,存在……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日记里第一次出现了“她”,涂涂画画很多,但每一句都是对她细致入微的观察和最直观的感受。 【她很怕睡床; 她其实胆子很小; 她做饭很好吃,除了鸡肉; 她的嘴唇很软……接吻的时候,睫毛会轻颤; ……】 陆之暮翻看着,像是因为他一句话就回到了相遇的那一刻和相识的每一刻。 日记末尾,在她看到那个关于自己求婚的后面,新写了一页: 【今天,她答应嫁给我了。 我想,我找到同伴了。 是那种,不确定生命还有多久,也不确定世界会有怎样的变化,但唯一笃定一路同行的同伴。 原来,会是这样的存在。 她说她爱我。 我也是,是任何语言都无法言说的爱她。 某人今天开始要改姓了,不过也很好听。 我很开心,鹿太太XD】 陆之暮蓦地笑出声,抹了把眼角,沾了一手濡湿。 她轻轻抚上他的笔记,心里缓缓默念:“我也是,鹿先生。” 很开心遇到你, 很开心,余生都有你。 —完— 本书由 霎紫明嫣 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