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长街》 作者:殊娓   文案:   【他像梦里看不见尽头的长街】   向芋第一次遇见靳浮白,他脱下价格不菲的衬衫,随手团了团,递给坐在地上的她。   “垫着坐,地上凉。”   第二次见他,在下接连暴雨的陌生城市。   飞机延误,火车晚点不发,酒店的工作人员礼貌地对向芋说:“抱歉,已经没房了。”   靳浮白靠在一旁,淡淡问她:“我住顶楼套房,来么?”   -   短故事,大概十几万字。   是【HE】不是【BE】。   一句话简介:他像梦里看不见尽头的长街   立意:努力生活,积极向上。   内容标签:甜文   主角:向芋,靳浮白 ┃ 配角: ┃ 其它: ======== 第1章 衬衫 “垫着做,地上凉。”……   《长街》文/殊娓   2012年的6月16日,向芋的学士学位证书和学.历.证书同时发到手里,她怀揣着这两项证书,向校外走去。   有一些故事,从这一天开始。   正是傍晚,帝都市下了一场不算大的雨,校园里的水泥路被冲刷得发亮,零星叶片和花瓣粘在路面上,空气里漫着褪去暑气的潮凉。   向芋站在学校门口的树下等了好一会儿,才拦到一辆出租车。   手机不断震动,是赵烟墨发来的催促信息,问她怎么还没到。   赵烟墨是向芋的男朋友,谈了将近1年,大学他在隔壁省,一直异地恋。   现在毕业了,赵烟墨想要来帝都市发展。   异地恋终于结束,却并没有向芋想象中那么愉快。   赵烟墨说的发展就是每天和狐朋狗友推杯问盏,把那些酒桌上的膨胀和吹嘘信以为真,然后说给向芋听。   一边泡在餐桌网吧台球厅,一边用被酒精浸泡过的大脑憧憬,赚了大钱怎么样怎么样。   说他不思进取或许不准确,只是他思进取的方式和向芋认知里大相径庭。   向芋坐进出租车,司机师傅瞄了一眼倒车镜,问道:“去哪啊姑娘?”   “您先往秀椿街开吧。”   她在中午时和赵烟墨通过电话,说自己痛经晚饭不想去和他们吃了。   赵烟墨学着帝都市的腔调,说了几句调子有些奇怪的“儿化音”。   多大个事儿啊,我定个有煲汤的饭馆儿,你来吧芋芋,这都好几天儿没见面儿了。   晚饭定在秀椿街,算是帝都市的老餐饮街了,有不少四合院。   街上有煲汤的店,一家是有名的粤菜馆,一家是参鸡汤店。   向芋摸不准到底是哪家,给赵烟墨打了个电话:“你们在哪家?”   “秀椿街烧烤店,快来,就差你了,等儿你呢。”   小腹疼得像钻搅,向芋皱了皱眉:“不是说去煲汤?”   赵烟墨那边乱糟糟的嘈杂声小了些,大概是他笼住了话筒,压低声音说:“这么多朋友呢,也不能就因为你痛经都陪着你喝汤吧?都想吃麻小,你将就一下呗。”   他急时倒是没再学帝都口音。   “那算了,我点份参鸡汤回家吃。”   “向芋,你别闹小脾气啊,我都跟他们说了我女朋友一会儿要来,你突然放鸽子让我面子往哪放?”   向芋有些火气。   她很想问一问,是他的面子重要还是她的身体重要。   下一秒,赵烟墨又放低语气:“芋芋,今天请的是一个上市公司老总的儿子,关系搞好了能给我搞到帝都市的户口呢,你不是也希望我留在帝都吗?”   向芋没回答,挂了电话。   这类的矛盾自从赵烟墨来到帝都市,已经不止一次了。   每周都不止一次。   最开始他们还会吵架,会冷战,会歇斯底里会大发脾气。   到现在,向芋已经不想再吵了。   认识赵烟墨是在大三刚结束的假期,他来帝都市找朋友玩,在校园里遇见向芋。   少年穿着休闲外套,把自行车停在她面前,耳廓有些泛红,在朋友的起哄声里把手机递过去,紧张得手抖:“你好,我叫赵烟墨,方不方便加个微信?”   向芋家里有老人喜爱字画,经常买油烟墨作画。   所以那天说不上是因为“烟墨”两字令人熟稔,还是因为赵烟墨眼里的真诚,向芋同意了。   可是仅仅过了一年时间,当初眉眼间都是青涩的少年,现在混迹在各种酒局。   满心满眼都是想要不劳而获地跻身帝都市。   “姑娘,秀椿街就在前面,有些堵车,你看......”   司机师傅的意思挺明显,雨也停了,前面路口又开始堵车,如果乘客能自己走过去,那再好不过,也省了彼此的堵车时间。   向芋扒着副驾驶位的椅背,声音有些弱势:“师傅,麻烦您送我一程吧,我身体不太舒服。”   北方女孩语速是比较快的,说话也豪爽,但向芋的语调有些拖长,像是染了窗外烟雨,垂柳般袅袅。   司机下意识向后看了一眼:   女孩包里戳着大学的学位证和毕业证,纤细的手按在小腹上,脸色发白。   “那你坐着,堵点儿咱不怕,我给你送到秀椿街里面。”   “多谢您。”   车子在路口堵了好一会儿,透过布满雨水痕迹的车窗,霓虹和灯牌都变成了虚焦的光点。   向芋想起去年夏天,赵烟墨在大雨里把雨伞全部遮罩在她头上,自己淋湿了半个身子,却说:“向芋,我喜欢你,我们在一起吧,你给我个机会好不好?”   这样让人觉得温馨的瞬间,其实也只有在这段感情的开始才有。   她不明白男人为什么是这样,追人时用尽浑身解数,在一起之后反而不懂珍惜。   向芋该有的失望和伤心已经发生过了,一段感情邻近结束,居然还没有痛经令人难耐。   她冷静地想:   再吃最后一顿饭吧,也该分手了。   到了秀椿街口,车子突然急刹,向芋随着惯性向前倾去。   这么一折腾,小腹疼得冷汗淋漓,她抬头往车窗外看去。   一辆纯黑色的奔弛在另一个方向驶过来,看样子比出租车更快到街口一些。   车牌除了区域和字母,居然是44444。   老帝都市人都有点迷信,觉得车牌号门牌号甚至电话号码,带上“4”不吉利,所以鲜少有人用。   不知道是因为车子够贵,还是因为牌照够不同寻常,出租车师傅摇下车窗却没有立刻开口责备。   对面的黑色奔弛向后倒了一段距离,把街口让出来。   车后座窗口探出一只夹了烟的手,和烟雾一同散在空气中的是一个男声:“抱歉,您先。”   司机师傅把车驶进秀椿街,停在烧烤店门口:“姑娘,你看你这么不舒服,烧烤这种东西还是少吃吧。”   向芋愣了一瞬,然后笑着认真道谢:“谢谢您。”   连只有一段路程同行的陌生人都知道递来关心,赵烟墨却不知道。   这家烧烤店据说是老帝都建筑,是四合院改造的,还有点明清时大户人家雕梁画柱的影子,连灯都是复古的红灯笼。   向芋忍着小腹的疼走进去,赵烟墨连忙拉了她的手腕往里走,边走边叮嘱:“小龙虾上桌儿半天儿了,就差儿你没来,都等儿你呢。”   包间里几个男生都是老烟枪,排风扇都起不到什么作用,烟雾缭绕。   几个男生一根接一根地抽,桌上的烧烤都是放了辣椒的,还有就是麻辣小龙虾和拌菜。   向芋面前的餐具一直没拆,在烟熏火燎中眨了眨酸涩的眼睛。   小腹的疼一阵一阵传来,疼得人越发没有精神在餐桌上耗下去。   坚持了大概40分钟,赵烟墨和几个男生出去上厕所回来,走廊里传来他们大声吹牛的声音:   “刚才瞧见个顺子车牌号,五个四,真他妈牛逼。”   “人那车也是好车啊,奔弛S500顶配!”   “那么牛逼不也跟咱们吃一家馆子?算个屁。”   “就是,明儿咱赚了钱,也一样能有。”   赵烟墨交的几个朋友,家里都稍微有点钱,小富。   进了门就开始抖露家底:“奔弛S算什么,再看也是别人的,等我老子年底给我换个沃尔沃,带你们兜风去。”   “要换沃尔沃啦?之前的大众不开了?”   “开你妈!报废了它!”   赵烟墨讨好地笑着接了一句:“别啊兄弟,不开了给我,报废干什么啊,给我开开。”   向芋强忍了十分钟,才趁着热闹,平静地对赵烟墨说:“几点能结束呢?我有话对你说。”   顾忌着赵烟墨的面子,向芋把声音压得很小。   “今儿够呛能早了,一会儿还要去KTV呢。”赵烟墨也压低着声音说。   向芋沉默地点了点头:“那我先走了。”   积于这将近一年的感情,有某个比瞬间还短暂的瞬间,她其实希望张烟墨叫住她。   像刚在一起时一样,体贴地问她,“是不是肚子疼,我送你回家”。   但是赵烟墨没有,在一群“哎你女朋友怎么走了”、“是不是生气了”、“跟你闹别扭了”、“赵烟墨你也不行啊女朋友都管不住”的疑问中。   他只是用他蹩脚的帝都腔调,轻描淡写:“嗐,女孩儿都矫情,痛个经儿就觉得天儿要塌了......”   雨一直没再下,空气里是遗留的潮湿,从空调屋里走进这样的空气里,令人骨头都发冷。   到底是21岁的女孩,刚走出校门,感性得毕业这件事都红了不止一次眼眶。   分手时哪怕所剩的感情寥寥无几,也还是搅合着痛经特有的低落心情,让人想在这个雨天里落泪。   向芋走了几步,迈出热闹的烧烤店,转进店旁的胡同,干脆坐在了一方矮石台上。   石台隐在一片修剪岀棱角方形的绿篱植物之后,隔绝部分喧嚣,只有屋檐落水淅沥滴答。   所以一开始他们谁都没看见谁。   向芋只是伤感了片刻,在抬眸时,才发现几步远的地方,是有人的。   那是一个身高优越的男人,宽肩窄腰,站在不远处,举着手机正在打电话。   这地方光线阴暗,只能看清那个男人有着利落的脸廓和清晰的下颌线。   他把电话夹在肩和脸侧,摸出烟盒敲出一支烟,又拿出一个小盒子,用针状的东西戳了香烟口,然后塞了一个类似线香的东西在香烟里。   男人的动作慢条斯理,垂着眸子,有一声没一声地浅淡应着电话里的对话。   向芋第一次见一个男人把抽烟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优雅自如。   原本只是无意识地把目光落在他身上,却在他的一举一动里,突然冒出了“谁令骑马客京城”的疑问。   男人显然也不知道还有其他人在,笼着打火机偏头点烟时,他才动作稍顿。   后来靳浮白回忆起第一次见面,笑着说,还以为见鬼了。   向芋知道自己一定惨白着脸,眼眶发红,隐在昏暗光线中估计挺吓人的。   但她实在没有心情说什么,脑子浑沌地看着那个男人。   男人点燃烟,咬着烟嘴呼出一缕白雾。   他脱掉穿在短袖外的黑色衬衫,拎着走到向芋面前。   出于对刚才满室烟味的深恶痛绝,向芋下意识想要屏息,鼻畔却只嗅到一点浅淡柔和的沉香。   他把衬衫随手团了团,递给向芋:“垫着坐,地上凉。” 第2章 对视 看所有人都是一样深情   和赵烟墨分手是从秀椿街回去的路上。   赵烟墨打来电话埋怨向芋,说她的提前离席害他丢了好大的面子。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潮湿的夜风,吐出的话却轻轻的、甚至带了些悲悯的温柔:“赵烟墨,分手吧。”   她没说分手不是因为闹脾气,也没告诉他是什么原因让她觉得这段感情已经继续不下去。   赵烟墨也打过几次电话来,向芋通通挂断。   就算是她小心眼吧,这段关系里赵烟墨给她的不如意不快乐,她也想要还回去一点。   老电视剧里不是常有那种剧情:   反派用刀剑或者枪指着主角,先是仰天大笑,随后说“今天就让你死个明白”!   这么做的后果,通常是反派被杀。   以至于向芋总觉得那些反派死于话多,且不够心狠。   为什么要让人死个明白?   不明不白,不是才更让人崩溃么?   空气里全是雨后潮冷,向芋的背包被毕业证书撑岀个尖角,每走一步,尖角都要戳在腰上。   她怀里抱着一件黑色衬衫,隐约能闻到布料上残留的浅淡沉香。   那个男人说,“垫着坐,地上凉”。   说完就松手,这件衬衫带着温热的体温落在她膝盖和手臂上。   也是那时,男人的电话又响起来,他就那样叼着烟接着电话走掉了。   向芋当然没有真的把衬衫用来垫着坐,也对他这个举动颇为莫名其妙。   她想他接完电话大概会回来,说说他这个举动的目的。   人的行为应该都有目的吧?   就像赵烟墨每天混迹在狐朋狗友之中,是为了在帝都市谋个前程。   而她选择分手,是因为他们对“努力”和“爱”的理解不同。   但向芋抱着衬衫在原地等了好久,也不见那个男人回来。   他居然真的就把这件衬衫随随便便送给了一个陌生人?   只因为想让陌生人垫着坐?   后来向芋在小腹绞痛里浑沌地想,也许这个举动对他来说,就像是给草丛里钻出来的流浪猫喂了一根火腿肠一样普通平常?   但衬衫毕竟不是火腿肠,领口内部绣着的logo彰显了价格。   回到宿舍后,向芋经期着凉,发了一场烧。   几天里,她体温都是38度,她就在高烧里送走了所有舍友,也在这样让人浑身无力的体温里,梦到过一次递给她衬衫的男人。   等她浑浑噩噩地退掉高烧,所有关于赵烟墨的情绪也都被退掉了。   只有一个不太愿意承认的遗憾:   那天晚上如果不是分手和痛经,她也许会感受到久违的心动。   赵烟墨倒是一直孜孜不倦地打来电话,也在微信上发了不少长篇大论。   只不过等向芋给手机充好电,看到未接来电提示信息时,已经是好几天后了。   微信里反复提到一句质问,赵烟墨问向芋,之前说的带他见唐予池是不是真的。   向芋删掉赵烟墨,拨了个视频出去。   是打给发小唐予池的。   唐予池是个纯富二代,不是向芋这种小富即安的,是真的富到流油。   幼儿园起就背着一线大牌的书包。   视频很快被接起,唐予池那张奶狗脸出现在手机屏幕上。   他一开口,毒舌性格暴露无遗:“打了两次电话给你都是关机,还以为你失恋到想不开,已经陈尸潮白河底了。”   向芋笑了笑:“哪有那么想不开。”   唐予池在电话里嗤了一声,隔着太平洋不忘损她:“真那么想得开,当初怎么就选了赵烟墨?看着就不靠谱。”   隔了几秒,他又叮嘱,“分都分了,可别再想着吃回头草啊,赵烟墨这几天肯定不消停吧?是不是着急联系你呢?甭理他就得了。”   向芋想到赵烟墨信息里的质问,突然笑出声:“倒也不是急着联系我,可能他更想见你。”   这段感情走到最后,前男友那些未接来电和信息想要“挽留”的,居然不知道是向芋这个人,还是向芋的人际关系。   唐予池听完笑了半天,掩饰不住地幸灾乐祸:“赵烟墨那种人,一看就是被‘大学即是社会’‘人脉比努力重要’之类的毒鸡汤洗脑过的,早跟你说过了。”   “早叫你好好学习你也没听过啊,还不是被丢到大洋彼岸去了。”   “陈年旧事你还要提到什么时候?”   唐予池不肯聊他高考考了200分被爸妈丢到国外的事情,干脆话锋一转,“我看你这个失恋还挺自在的么,还知道给自己买名牌?”   向芋顺着唐予池的目光往自己身后看,看到衣架上挂着那件黑色的衬衫。   寝室里的生活痕迹几乎被搬空,衬衫挂在铁皮柜门上,还挺显眼。   她对这件衬衫的主人颇感愧疚,毕竟闹分手的是他们,但她和赵烟墨都毫发无损。   只有那个陌生男人,在那个雨夜露出一丝温情,却白白丢了件价格5位数的衬衫。   “捡的。”向芋略去那天晚上各方情绪,轻描淡写。   唐予池问到向芋毕业有什么打算,她想了想,说要先去玩一圈。   男朋友没了就没了,毕业旅行一个人更自在。   唐予池在视频里给她比了个大拇指,很遗憾不能回国和她一起游山逛水。   毕业后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向芋都拎着行李箱到处游走,做每一个城市的游客。   出行方式很多,有时候是火车,有时候是飞机,也坐过大巴车。   旅途邻近结束时,景点的入场票加上机票火车票,整整装满一个文件夹。   最后一站在长沙,暴雨淹没橘子洲头的航拍影像已经上了新闻。   交通不便,向芋窝在酒店几天,没能去领略湘江的风采,只在附近一家好评排名颇高的餐馆连着吃了几顿饭。   餐馆有一道菜,架在酒精炉上的浓骨汤锅,配菜居然是木槿花。   粉色的木槿花放入骨汤中,被滚水烫成白色,味道别具一格。   这味道令人迷恋。   向芋那时候不知道,这座暴雨冲刷的城市里,会出现另一个令她迷恋的存在。   最后一天,向芋吃过浸着骨汤的木槿花,提着小皮箱打车去了火车站。   火车站里到处都是人,好不容易过了安检,抬头看向时间指示牌,只看见满屏幕的红色提示字样。   各列火车晚点时间从10小时至18小时不等,她要乘坐的那列火车也在其中。   她吓了一跳,又在人群里挤去找工作人员询问,被告知因为暴雨,晚点时间不确定。   向芋懵了几分钟,才想起给机场打电话。   机场的工作人员礼貌地说,今天去往帝都市的航班都是延误状态,很可能取消航班。   她被困在暴雨接连的陌生城市,没办法,只能去找酒店住。   附近的酒店都是无空房状态,连她下午退掉的房间都已经重新住进了顾客,只有一家豪华五星级酒店尚且有房。   向芋打车过去,仅在从车子里下来拿了行李进酒店大堂的这么一小截时间,就被淋成落汤鸡。   她穿着一条白色吊带连衣裙,被雨水浸湿后,薄布料上透出内衣的花纹。   酒店前台站了不少人,向芋有些担心仅剩下的那些房间都被住满,动作不免着急。   她从行李箱里随便翻了几下,扯出一件衣服穿上,快步走进进办理入住的队伍里。   在人群中站定,向芋才发现自己随便披上的竟然是那件陌生人给的黑衬衫。   向芋垂头看着身上的衣服稍稍愣神,前面的几个办理入住的顾客已经走了,她反应过来,连忙垂头去翻自己的身份证。   前台穿了工作制服的女人略带歉意:“抱歉,我们现在没有空余房间了。”   谁都没注意到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抬起前台的隔板门,熟稔地走进了前台,夹了一支烟靠在旁边。   向芋捏着身份证惶然抬眸,被雨水打湿的刘海早已经被她撩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   她那个眼神,无辜又茫然。   向芋抬头的一瞬间,让靠在前台里面的靳浮白想起电影《加勒比海盗》的场景:   木筏在深夜迷雾的海中飘着,悄无声息地从水里钻出来的美人鱼,脸上粉饰着海水,满眼不谙世事的纯真,却迷人得要命。   向芋陷入没房可住的困境,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反应。   倒是前台里的工作人员扭头时被身旁的人影吓了一跳,脸都红了,指着“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的告示恭敬地好言相劝:“靳先生,您怎么又进来了。”   “替你们老板视察工作。”那个男人这样说。   向芋还在对现状无错,无意识地顺着工作人员的视线,把目光落在穿着睡袍的男人身上。   他也在看着她。   那个男人同她对视着,慢条斯理地把一小截东西塞在烟里,然后点燃,呼出白色烟雾。   他盯着人看时,眸子里盛满深情,好像下一秒就要抚着她的后脑勺吻过来一样。   后来向芋在网络上看见过对“渣男”的讨论贴。   有人说,渣男的眼里有一种迷人的色.气,看所有人都是一样深情。   向芋深以为然。   只不过此刻她并未认出,眼前隔着烟雾微眯着眼同她对视的男人,就是她身上这件衬衫的主人。 第3章 房间 很难说他没有邪念   向芋的行程完全被打乱,在偌大的城市里举目无亲,说不慌张是假的。   也就是这份对自己即将流露街头的慌张,掩饰掉了很多该有的少女羞赧,后来想想,也许这就是上天的安排吧。   酒店大堂里挂着一顶层层叠叠的水晶大吊灯,金碧辉煌,让人一时间想不起窗外阴云密布雨幕绵绵,天色已经像冬季的四五点钟,步入日光寥寥的傍晚。   轻音乐混合着酒店里特有的香熏,柴科夫斯基的《六月船歌》,和被暖气烘烤着的暖橙香。   向芋在熟悉的节奏里想起早些年的一部韩国电影,全智贤那时候也不过20多岁,长相相当清纯,在电影里是个性格相当可爱的画家,阴差阳错被警察和杀手同时爱上。   结局惨烈得无一人幸免,全部葬送在《六月船歌》的节奏里。   眼下,面前的男人在这样有些忧伤的钢琴曲里,夹着烟的手向她的方向抬了抬,淡声问:“我们是不是认识?”   他点烟时往烟筒里塞东西的动作、以及燃起的烟雾里的沉香味,已经让向芋有些怀疑了。   只不过她一时有些难以相信,在1500多公里外的秀椿街有过一面之缘的男人,会这么巧,在暴雨中被困在同一家酒店里。   男人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其实他这样认真的的视线,换了谁都会被看得脸红,然后下意识回避。   可向芋没有,她只是笑着拎起衬衫的一角布料:“我们不认识,不过,你之前帮过我。”   她说完,男人了然地点头,食指和中指把唇间浮起缕缕浅靛色烟雾的烟夹起。   他冲着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稍稍扬了扬下颌:“她什么情况?”   酒店的工作人员从衣着到妆容都和空乘差不多,丝网盘着的头发利落束在颈后,脸上始终挂着被礼仪微笑。   被男人一问,工作人员的笑容差点垮掉,稍显停顿后才毕恭毕敬地回答:“靳先生,这位小姐想要入住,可......我们现在没有空余的房间了......”   本来是应该理直气壮的事情,被工作人员说得忐忐忑忑。   男人没应声,掀起前台的挡板走出来,站到向芋身旁,然后斜斜往大理石台面上一靠,偏头问她:“再帮你一次怎么样?”   他有种校园里的男生所没有的气势,让人下意识想要信服。   向芋没太反应过来他是什么意思,她脑子还懵着,只用懵懂的眼神看了他一眼,却听见他说:“我住的是套房,你来么?”   这种邀请其实很奇怪。   尤其是,面前的男人是穿着睡袍的。   前台里两个美女工作人员都投来暗含八卦的目光。   成年男女在酒店前台一拍即合,商量着要不要共住一间房间,哪怕是拥有好几间卧室的套房,也有太多可供人遐想的空间了。   但向芋只是问:“请问,我该怎么称呼你呢?”   “靳浮白。”   向芋把这个名字在心里念了两遍,才笑着开口:“我叫向芋,谢谢,看来真的要麻烦你了。”   靳浮白似乎对她这种不拖泥带水的利落十分满意,轻笑一声,把烟按灭在铺满白色小石子的水晶烟灰缸里,直接一招手:“那走吧。”   向芋拖着行李箱跟在靳浮白身后,穿过富丽堂皇的酒店大堂,她没有回头去看前台的工作人员会是什么样的表情。   电梯里没有其他人在,靳浮白按了电梯,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和向芋说:“这衬衫你穿着还挺合适。”   向芋还在盘算套房的价格、盘算她借住需要给靳浮白多少钱。   冷不丁听见他这样说,她总觉得是在提醒她什么,只好开口:“衬衫我叫酒店洗好再还给你吧,房间的钱我们AA好不好?一人一半?”   “随你。”   也是在这个瞬间,靳浮白对向芋起了更浓厚的兴趣。   她有一双清澈的眸子,明明脸上还有一点稚气未脱的婴儿肥,和他这样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站在酒店电梯这种密闭空间里,居然一点歪心思都没有,只坦坦荡荡地在算账。   靳浮白订的套房确实是大,大到超过向芋的想象,客厅宽敞得能养匹马。   房间门被他刷卡打开,满室沉香,她却站在门口踌躇。   靳浮白把卡往桌面上随便一丢,看她一眼:“怎么?不敢进?”   向芋点头,非常认真地问:“这间房要多少钱?”   这话逗笑了面前的男人,他拧开一瓶玻璃瓶的山泉水:“还真打算给我?”   他可能出手阔绰惯了,并不觉得让出一间卧室给人住是什么值得算计的事情。   就像他那件五位数的衬衫,也是说不要就不要了。   但对向芋来说,他毕竟是个不算熟的人,让人帮忙已经很不好意思了,再不把该付的钱算清楚,总觉得是欠人家的。   大概是向芋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纠结,靳浮白喝掉半瓶山泉水后,不得不解释一句:“这酒店我住着不花钱,AA来算,你也不需要花钱。”   说完他递给向芋一瓶山泉水。   向芋刚拧开瓶盖,靳浮白却恶劣地开玩笑:“喝水还是要收费的。”   “我是给你开的。”向芋把水塞回靳浮白手里,动作干脆利落,惹得他笑了半天。   很奇怪,有些人认识几年,其实说过的话寥寥无几。   也有些人,只见过一面,却总有似曾相识的熟悉。   楼下是宽敞明亮的客厅,楼上几间都是卧室。   靳浮白抬手一指:“喜欢哪一间,自己挑。”   这场暴雨持续了几天,航班信息总有更改,有时候上午打电话给机场,说是晚上可以正常起飞,晚上时这趟航班又延误。   几天里向芋都和靳浮白住在同一个套房,套房实在够大,两人偶尔一起吃饭,其他时间很少碰面。   靳浮白也是准备回帝都,有时候会和向芋分享航班信息。   这天上午,靳浮白敲响向芋卧室的门。   里面的人应了一声,却隔了一会儿才来开门,开门时还一连串地说着:“你等等我等等我呀,我这局马上打完。”   靳浮白对女人很少有耐心。   但向芋和他周围出现的女人不太一样,她不是千篇一律的锥子脸,也没化妆打扮。头上箍着个带了兔耳朵的白色发带,素着一张脸,居然打开门时目光仍紧盯着屏幕,有种对他视而不见的淡定。   这几天里向芋大多数时间都在打游戏,一个大学毕业生,走出校园时居然没有那种“证书我有,世界在手”的白日梦想,生活得十分不积极。   咸鱼得彻底,倒也没有那些和能力不匹配的野心。   也许是因为这个原因,靳浮白对她的兴趣一直不减,也就萌生出一些耐心,靠在门边等她。   “啊!”   向芋惊叹了一声,屏幕里的贪吃蛇撞在自己尾巴上,GAME OVER。   她收敛了满脸可惜,看向靳浮白:“是有空余房间了么?”   靳浮白晃了晃手机:“打过电话,明早的航班能正常起飞。”   “不会又延误?”   靳浮白说不会,他说今天下午开始长沙所在的这片区域就不会降雨了。   这几天向芋也和他熟了,撇着嘴说,你又不是东海龙王,还能对降雨这么了解吗?   靳浮白只问:“你明天走不走?”   “走呀!”   向芋在楼上换衣服时,靳浮白接到朋友的电话。   他仰躺在沙发上听着电话里的人叨叨。   “我可听说了,你这几天在长沙,领了个姑娘回酒店?这事儿实在太稀奇了,什么样的姑娘啊?”   “刚毕业的一姑娘。”   “啊?你喜欢这款的啊?当时那么多名校的美女想找主儿呢,也没见你有什么表示。自己送上门的还是你找的啊?”   朋友好奇之余,又透着些谨慎,压低声音叮嘱,“陌生圈子的姑娘,你还是注意些吧。”   靳浮白摸出一支烟,淡淡说:“助人为乐,没别的意思。”   真的没别的意思吗?挂断电话,他把玩着烟盒,想起刚才向芋问他,是不是酒店有了空余房间。   空房大概是有的,昨天他去外面办事,在前台等着人把车开过来,听见有人退房。   他叼着烟,慢慢回头,看向前台的前台经理。   经理马上站起来:“靳先生。”   靳浮白没说什么,只是抬起食指放在唇前,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经理先是一顿,马上又开口:“好的靳先生。”   靳浮白慢慢回想着这些,用铜针在烟丝上戳开一条缝隙,取了一截沉香插进去,点燃,吸了一口。   白色烟雾腾起。   最开始很难说他没有邪念,总不会是因为一点缘分,或者是什么一见如故的愚蠢理由,才把人拐进他的套房里。   但向芋真的是少数能坦荡走进来的女性,她唯一担心的估计只有AA的价格,前晚还有心情同他商量,酒店里的饭菜好贵,我出去买回来吃行不行?   然后她就真的撑开雨伞,不忘问他,靳浮白,你想不想吃章鱼小丸子?   真的从来没有一个女人,会觉得他约她来酒店,是为了吃什么章鱼小丸子。   靳浮白笑了笑。   向芋这个时候从楼上下来,裙摆随着动作轻轻拂动。   她边走边问靳浮白:“这几天真的麻烦你了,午饭我来请客吧,在酒店吃好不好?”   她穿着在酒店遇见时的那条白色连衣裙,那天雨水沾湿布料,内衣痕迹明晃晃地沾在布料上。   现在看来倒是严丝合缝,裙摆垂在脚踝处,连腿都遮住了。   靳浮白往她身上看了一眼,收回视线:“好。” 第4章 缱绻 让你记得深刻些   酒店的餐厅比靳浮白那间套房装修得更夸张,像是要把世界上所有奢华的元素都融进去。   大厅挂了几幅油画,白色的浮雕屋顶悬着水晶吊灯,即使是在白天,吊灯也点亮着,笼下一层淡金色的光。   说句穷奢极欲也不为过。   向芋隐约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和靳浮白是朋友,他这朋友品味真是好独特,当初装修时设计师一定很头疼,因为这装修风格不讲章法,完全像是西方传说中的龙,看见什么宝贝都要藏回自己洞穴里。   刚这样想完,转眼看见墙角处雕花架子上面的瓷瓶。   她觉得自己果然没想错,这一角又是中式复古风格了,不洋不土的。   向芋也只是在心里这样吐槽,她和靳浮白还没有熟到能随便开他朋友的玩笑。   有些话,总是要合时宜才能说的,这一点上她很有眼色。   还是靳浮白的品味好。   他只穿着一件那个品牌最经典的格子衬衫,这个花色真的有些烂大街,仿品多得大学校园里都常见,可他就是穿出了一种贵气。   不是衬衫抬高了他的身价,是他把衬衫穿出别人买不起的感觉。   餐厅中间,有个女人穿着红色裙装,站在西洋风的小舞台上,正闭着眼投入地拉着小提琴。   向芋和靳浮白坐在靠窗的位置。   是欧式建筑的那种拱形顶端的窗,很宽敞,从楼上望下去,能看见整条被雨水冲刷得湿漉漉的街道和零星细雨中打伞的人们。   服务生递来菜单,一式两份,一份是纯英文的。   向芋直接把纯英文那一份还给服务生,说是只看中文那份就可以了。   服务生下意识去看靳浮白,靳浮白笑着点了下头,示意他先去忙。   向芋拿着菜单递到靳浮白面前,语气诚恳地问:“你想吃什么?毕竟是请你吃饭,你来点吧?”   说完又觉得自己诚意不够,连忙加了一句,“随便点。”   颇有暴发户的小傲娇。   靳浮白笑了笑,他很少认真向人解释什么,今天算是破例:“我极少有想吃的菜品,食欲也不算好,不如你看你喜欢吃什么,点一点,也许看你吃得好我也能胃口好些。”   拉小提琴的女人已经不知道去哪了,有人在弹钢琴,依然是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看来这家酒店的老板,还偏爱柴科夫斯基。   厚得如同毕业论文般的菜单薄,又被靳浮白推回到向芋面前。   几天接触下来,向芋也对靳浮白有一些浅显的了解:   他是比唐予池那个富二代更豪的人,但某种角度来说,越是坐在高层面,也许越少有开心。   他食欲不好也是真的,上次买回来的章鱼小丸子,一盒六个,靳浮白也只是吃了一个。   向芋拿过菜单,翻了一会儿,被鹅肝给纠结住了。   靳浮白坐在向芋对面,细细打量这个姑娘,她蹙起眉心,像是遇见难题,居然还用手在桌面上比划起来。   看样子,有点像在列竖式?   “算什么呢?”他饶有兴趣地问。   向芋指尖在桌面上悬了半秒,抬头看他:“你别说话啊,一说话我就乱了,想算算这个香煎鹅肝和大月季鹅肝哪个更合算的。”   靳浮白显然没想到吃饭还有这种算法,顿时笑了:“你更想吃哪种做法?”   这个问题像是给向芋提供了另一种思路,她恍然大悟:“可我也没吃过这里的鹅肝。”   “香煎鹅肝是放了猕猴桃果酱的,还算不错,大月季鹅肝么......”   靳浮白微微眯眼,回忆片刻才开口,“好像是山楂薄片裹鹅肝,很特别,值得尝尝。”   向芋是个非常随遇而安的姑娘,听靳浮白前后的用词,明显推荐的是后者,她也就不算了,直接确定:“那就大月季鹅肝吧。”   等着上菜的时间,向芋发现自己的手机没拿出来,她决定回卧室去取。   靳浮白打趣她:“有什么不得了的业务,非要现在去?”   “无业游民能有什么业务,当然是拿来玩贪吃蛇啊。”   向芋回去拿完手机,再回来时,之前拉小提琴的那个红裙子的女人正站在靳浮白身旁,而靳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点了一瓶白葡萄酒,举起高脚杯浅酌。   刚才没细看,现在看来那女人真的是长了好妖娆一双眼睛,只是眨动几下,眉眼间风情自起。   不知道靳浮白说了什么,那女人走开时眼中的风情像是深秋残叶,摇摇欲坠。   向芋拿着手机走过去,有些好奇:“刚才那个小提琴手是在找你要联系方式么?”   “嗯。”   “你没给?”   “没给。”   向芋开始一局贪吃蛇,指尖在屏幕上游走,随口说:“可是她很漂亮,身材也好,还会拉小提琴。”   坐在对面的靳浮白笑了一声:“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靳浮白是个理性的人,面对陌生人的搭讪他的第一反映并不是什么浪漫的设想,而是一种警惕。   如果说这就是他对于生活的态度......   向芋盯着屏幕上游走的贪吃蛇迟迟未动,其实在这个瞬间她是有些庆幸,庆幸相识是由靳浮白递出了衬衫,在长沙相遇也是他发出了共住套房的邀请。   她没有过主动,也就没有被防备。   贪吃蛇只吃到三颗蛋,还像个粗短的毛毛虫,没等展露蛇的样子就已经触碰到障碍,GAME OVER。   向芋忽然没什么心情玩游戏,收了手机,看向靳浮白。   靳浮白放下高脚杯,笑着给她讲了个故事:   早些年在国外的咖啡广场,一个女人摇曳生姿地走过,不慎被桌角刮到真丝面料的裙摆,裙子碎得挺夸张,腰背尽露,臀也暴漏在空气里。   当时在场的男人们纷纷看过去,等回过神,不少人丢了钱包。   “怎么就丢了呢?”向芋有些不解。   靳浮白替她斟满一杯花果茶:“那个女人和小偷是一伙的。”   一个负责吸引注意力,一个负责偷东西。   绝对的好拍档。   向芋没怎么过脑子地问了一句:“那你看了么?她身材好么?”   靳浮白睨她一眼,没说话,于是向芋换了个方式又问:“你的钱包丢了吗?”   靳浮白笑了:“没有。”   那顿饭吃得颇为愉快,向芋不是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她去过网吧台球厅和酒吧,也听过赵烟墨那群狐朋狗友在饭桌上口无遮拦地开黄腔,讲一些下流的故事,然后再吹嘘自己在床事上面多么多么牛逼。   那时候向芋看他们喷云吐雾地扯着嗓子吹牛,总觉得他们哪怕聊的是成年男女之间的事情,皮囊下也还是装着幼稚的灵魂。   不止幼稚,还低俗。   但靳浮白有一种成熟男人特有的气韵,开玩笑都十分得体。   他是在向芋品尝那道大月季鹅肝时才笑着说了真话:“我那天其实,没带钱包在身上。”   所以没丢钱包不是因为没看。   是因为没带。   向芋含着山楂裹着的鹅肝,想笑又不好开口,只能捂着嘴憋着,差点憋出眼泪。   邻近午餐结束,靳浮白点了一支烟,又像之前一样用一只金属针捅开烟丝,插了一截东西进去。   他笑着说:“自己待会儿?我去个洗手间。”   向芋点点头。   她一直想知道他吸烟时塞进烟丝里的是什么。   怎么香烟到了他嘴里,就变成了袅袅沉香?   趁着靳浮白不在,向芋拿起手机搜了一会儿。   网上是有解答,他放在香烟里的,是特制的沉香条。   看过才知道,在烟里面塞沉香原来有那么多功能,还能清肺止咳......   向芋对这个结果抱有怀疑,总觉得抽烟并不是一个好习惯,怎么还能清肺了?   她一边想着靳浮白把烟放在指间轻轻捻动的样子,一边继续查。   网上说什么的都有,推荐搜索中,有人查“吸烟时塞沉香条的好处”,也有人查“往香烟里加三滴百草枯”。   向芋出于好奇,挨个点进去看,正好看那个加百草枯的推荐问题时,靳浮白回来了。   向芋突然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着靳浮白:“靳浮白,你不会是去结账了吧?”   被问到的人不置可否,只是淡笑。   算是肯定了她的问题。   “......不是说好了今天我来请客,你怎么把账结了?”   “让你记我记得深刻一些,免得回帝都市就把我忘了。”他这样说。   其实向芋有些心不在焉。   不到半小时前,靳浮白才和她讲过“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的故事,现在他把账单结了,她成了吃免费午餐的那个人。   可是仔细想想,她的“免费午餐”何止今天这一顿,连日来给靳浮白添的麻烦,都能归结到其中去。   但向芋不知道她这顿免费午餐的代价是什么。   真的只像他说的那么简单,只是叫她回帝都市后不要忘记他就行了?   靳浮白身上有浮动着的沉香,暖且温和。   他没有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而是站在向芋的椅子后面,一只手搭在她的椅背上,凑近去看她的手机:“又在玩游戏?”   向芋感受到他的温热气息,她没回头,盯着屏幕回答:“没,查点东西。”   大概是身后的靳浮白也看清了手机上的内容,先是一声轻笑,随后靠得更近:“这顿饭吃得不满意?想着往烟里滴百草枯呢?这是要投毒啊?”   他说,“是准备杀厨子,还是准备杀我?”   他的语气很轻,糅合在柴科夫斯基的曲子里。   声音缱绻,像情人呢喃。 第5章 红包 百年好合,新婚快乐   靳浮白挨得这样近,带着他特有的沉香气息凑在耳边,向芋的腰背有些僵硬。   因为玩手机,她的坐姿很随意,背也没有很挺直,现在想要坐直,却又觉得哪怕轻微的动作她都没办法自然完成。   向芋脑子有些浑沌地想着:   是现在吗?   他已经开始收取他的午餐费用了吗?   但靳浮白只是说完那几句话,随后起身拉开距离,他拿了烟盒笑着开她的玩笑:“对我这么好奇?给你看看?”   说着把烟盒和放了沉香条的小盒子轻放在向芋面前。   向芋打开盒子,浅嗅沉香。   家里以前有老人供佛,向芋小时候经常在《大悲咒》里闻到满室沉香,可惜佛不渡人重症,老人离世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   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她不免蔓延开一点伤感。   还好靳浮白在这个时候开口了:“吃好了?要不要回去睡个午觉?”   他那语气温柔得,就好像这个午觉并不是他们各自孤枕而卧,而是要相拥入眠似的。   向芋的伤感也就被岔开了,舞台上换了一个男歌手在唱英文歌,调子很舒缓。   她就在这样舒缓的语调里避重就轻,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回答:“走吧。”   等电梯时,向芋的手机不断在手里震动,是一个陌生电话。   她接起来,没说话,对面的人叫了一声:“芋芋。”   声音过于熟悉,向芋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例行公事般把手机从耳边拿开,挂断电话后直接拉黑了这个电话号码。   这些动作落在靳浮白眼里,他按下电梯开门键,状似不经意地问了一句:“什么人让你烦成这样?”   电梯的设计很人性化,大概是为了照顾小孩子,开门的按钮位置比较靠下,像靳浮白这种身高优越的人按电梯,不是那种手指向上的姿势,而是指尖垂下,掌背上的凸起的骨胳像白玉扇骨。   向芋下意识盯着看了半天。   电梯就停在他们的楼层,恰巧电梯门打开,“叮”的一声。   他安静时的脸看不出情绪。   “我前男友。”   向芋迈进电梯时说,“一个月前刚分手。”   “为什么分手?”   向芋不由去看靳浮白,她不觉得他是会问这种八卦问题的男人,也因此对他的提问略感诧异。   她看清靳浮白认真的表情,忽然明白,他是在问她对于感情是什么样的态度。   这是一种,在“一切开始”前的试探。   餐厅在5层,靳浮白的套房在7层。   只是电梯运行的这么十几秒里,向芋就用简单的言语说完了自己一年的感情,她不是一个会说前男友坏话的人,只说赵烟墨在某种意义上对努力的理解和她不太一样。   靳浮白总结原因:“因为他能力不够?”   “不是。”   向芋摇摇头,一口气叹得舒服又自然,“是因为他在所谓的努力过程中,忽略了我的感受,他让我感觉不到喜爱和呵护。”   靳浮白倒是很中肯,那方也不偏,闲聊一样笑着说:“男人和女人的思维方式是不同的,也许你的前男友只是想要为你们以后做打算,才努力留在帝都市。”   电梯到达楼层,金属门板缓缓向两侧打开。   她回头看了靳浮白一眼,像是笑他不懂:“有情饮水饱,情分都没了,还努力留下干什么。”   这句话像是王母娘娘的银钗,在向芋和靳浮白之间划出一道难以跨域的银河。   靳浮白还是用门卡刷开套房的门,做一个“请”的手势让向芋先进去。   向芋也和前几天一样,泡咖啡时会问他要不要也来一杯。   但他们免掉了其他多余的交流。   第二天一早去机场,靳浮白开了一辆长沙车牌的车子,载着向芋一起。   长沙的天气已经彻底放晴,碧空如洗,片片白云浮在头顶,连日的暴雨把城市洗刷得锃亮,务工的摊贩也满脸笑意。   向芋把行李箱放进车子后备箱,坐进后座时,靳浮白倒是调侃过一句:“还真当我是司机了?”   “怎么会,那我就坐不起了。”向芋笑着说。   其实还是有些可惜的,向芋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有些黯然地安慰自己:   不合适的人就是不合适啊,就像她迷恋长沙那家饭店的骨汤煮木槿花,却又不可能把厨子塞进行李箱。   她看向靳浮白的侧脸。   就当作一份回忆吧。   大概是接连不断的暴雨阻碍交通太久,机场毂击肩摩,向芋猜想靳浮白订了头等舱应该是会走VIP通道去办理值机,但他没有,安静地走在向芋身边,她不得不偏头问一句:“你也在这边值机?”   他们面前是拥挤的值机柜台,每个窗口的队伍都不只20个人,穿着不同颜色的服饰,看起来有些乱糟糟的。   靳浮白把墨镜摘下来,只是笑了笑。   排队到向芋值机时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她要托运的行李箱里有一只花瓶,是旅行时在景区买的。   陶瓷花瓶是易碎品,她需要在一份文件上签自己的名字,机场才肯托运。   签字时向芋垂着头,散着的中长发垂下来,挡在眼边。   靳浮白站在她身边,抽出抄在裤袋里的手,用指尖撩起那缕头发,帮她掖在耳后。   向芋滑动在纸面上的笔尖稍稍停顿,她没抬眼,声音微不可闻:“谢谢。”   办理值机的工作人员贴了一张“易碎”标示的贴纸在向芋行李箱上面,显然是看见了靳浮白和向芋的互动,再说话时都带了些类似“欣慰”的笑:“你的行李已经托运好了,这是机票,安检请向左走。”   她大概以为,他们是恩爱的情侣。   过了安检,他们站在安检结束的通道口。   向芋拿着机票和靳浮白站在一起,两人面前是机场宽敞明亮的窗,能看见几架飞机停在停机坪上,白色机翼被阳光打得晃眼。   同一班航班是在同样的区域候机,接下来也是顺路。   但靳浮白扬起手里的机票晃了晃,他笑着说:“再会,向芋。”   向芋也笑着说:“这些天多谢你,再会。”   他们走的是同样的方向,却没再并肩。   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再会”,其实只是一句客气话。   国内的航班时长不算久,靳浮白看了半本杂志又稍稍阖过眼,再睁眼时,飞机已经落在帝都市机场。   头等舱的人已经起身,他也随着起身。   空乘对每一位乘客微笑着说“再见”,却在靳浮白起身时说,“靳先生,您慢走”。   靳浮白略略颔首,迈下飞机。   想到身后的经济舱还坐着一位算是相熟的姑娘,却也没停下脚步。   有过犹豫么?   其实有过。   他们这个圈子,没有几个人是同真正爱着的人结婚的。   说得难听些,他们这些家庭中并不存在爱,只有利益体系像是大树的根系,粗总复杂却也牢不可破。   每个人都知道自己会是这样的轨迹,所以大家都不打破。   爱情才是他们的奢侈品。   靳浮白这些天也算看透向芋这个女孩子,从她对事业那种慵懒不在意的态度就知道,这女孩不是大富大贵家庭,家里也应该有些家底,使得她不会有那种经济压力,在毕业后迫切地跻身工作,还能有资本游山玩水一个月。   她对“爱”的态度,显然和他们不同。   向芋想要的感情纯真热烈,她爱上一个人大概也不计较穷富,她说了,有情饮水饱。   这种纯粹的爱情,靳浮白应付不来。   老实说,他是有些怕了。   能不怕么,那些混迹在他们圈子里的女人多是有所图谋,来来去去相貌名字记不清楚却也记得她们的共同点——虚荣心强,好哄。   一个包哄不好就送辆车,车子也实在哄不好了不起送套房子。   这种图谋有时候也是她们的优点,毕竟“有所图谋”意味着分开时也不会太麻烦。   向芋不一样,这姑娘奢侈得只想要爱情。   爱多奢侈,谁给得起?   反正他是不行。   出了机场,司机看见他连忙跑过来:“靳先生。”   靳浮白没有行李,两手空空,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看向司机:“有事?”   “靳先生,李总约您去他的场子玩,说让我直接送你去他那儿,您看您是否有此意?”   这个“李总”说的是靳浮白的朋友李侈,长沙他住的那家酒店就是李侈的。   靳浮白:“嗯。”   司机露出一些犹豫的神色,靳浮白看了他一眼;“还有事?”   “长沙那边来消息,问您开去机场的那辆车......后座上的东西要怎么处理?”   靳浮白不喜欢繁琐,出门从来不带行李,也不记得自己后座上放过什么东西。   记不得的东西一律按“不重要”处理,于是他轻飘飘一句:“丢了吧。”   司机的面色变得有些古怪,局促地提醒靳浮白:“扔钞票是犯法的。”   在靳浮白淡淡的注视下,司机才说,长沙那辆车子的后座上有一个红包,上面写了靳浮白的名字和几句吉祥话。   坐过那辆车的只有向芋。   靳浮白眸光动了动:“叫人把东西给我送来吧。”   他没去李侈的场子,而是在机场的贵宾厅等着。   等了几个小时,没等来东西,倒是等来满眼八卦的李侈。   李侈到机场的时候,靳浮白正坐在棕红色的软沙发里喝咖啡,不知道侍者在说些什么,他微微侧了些头,像是在倾听。   侍者走后,李侈才戴着一款泛着绿色的墨镜,穿着米白色西装,一步三晃地扭到靳浮白面前:“怎么个事儿啊?我可是在场子里等你等得花都谢了,你在机场喝什么咖啡?”   靳浮白瞥他一眼:“你来干什么?”   “我来干什么?”   李侈指着自己鼻子,语调扬得像唱歌,“你领了个姑娘在酒店住好几天的事儿不准备和兄弟讲讲?别以为在长沙我就不知情,酒店大堂的监控我可是看了的,三言两语人姑娘就跟你走了?牛逼啊靳哥!”   这种话靳浮白都懒得答,自顾自端起咖啡抿了一口。   “说说呗,你不是觉得这些事儿没意思么,平时女人挨边你都嫌烦,怎么就突然看上一个?”   李侈不死心,喋喋不休,“监控看不清,那姑娘是特别漂亮吗?有多漂亮?比我上个月给你找的那个混血还漂亮吗?”   靳浮白然后往椅子上一靠,看着李侈没说话。   他这样子有些瘆人,李侈却没退缩,摘了墨镜,脖子梗着:“这个你不说倒是也行,说说为啥没带回来?我可听说了,人家姑娘没跟你一起坐飞机,还给你留了钱了......”   靳浮白就知道李侈没什么好话,不然也不会千里迢迢开车跑来机场八卦。   抬起眼皮时,果然听见李侈贱兮兮地说:“靳哥哥,人姑娘睡你几天,走时候还给你留嫖资了?”   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空乘穿着的女人走过来,恭恭敬敬地叫了一声:“靳先生。”   女人说,“长沙那边托我给您带了东西。”   刚落地的空乘是从长沙飞过来的,她递给靳浮白一个文件袋。   文件袋没什么太多的重量,靳浮白倒出里面的东西,是一个方方正正的红包。   李侈的皮鞋哒哒点在瓷砖地面上,在旁边欠了一句:“呦~嫖资来了。”   靳浮白懒得理他,注意力都在红包上:   红包也不知道是向芋在哪儿搞来的,材料实在是有够劣质。封口处薄薄的纸皮已经被往里塞钱的人撑开一小条裂痕,封面上烫金花纹印着“百年好合,新婚快乐”,还有一堆认不出名字的花样图案,金线条和图案还没对齐,印偏了。   背面的字估计是向芋写的——   祝靳浮白:大吉大利,财源滚滚,每天开心。   明明就是想要把这几天的费用AA出来,互补相欠。   搞得像是奶奶给孙子包红包一样,还要写点吉利话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   “靳”字还写错了,非常牵强地涂了个心形。   只不过水笔不容易干透,被不知道什么东西蹭碰过,那个心形有些掉色,露出里面写错的字的轮廓。   “靳”能写成“鞋”也是服了。   靳浮白的嘴角弯了弯。   红包是一万块,不需要拆开,这种重量常碰钱的人放在手里稍稍一掂量就知道。   靳浮白盯着红包看了一会儿,突然皱眉。   他好像又不是很甘心和向芋做陌生人。 第6章 见过 她今天在朋友家住   航班结束滑行后,向芋随着人.流下了飞机,她托运的行李还没到,只能等在行李转盘旁。   手机开机连着响了好几声,几条信息一同挤进来,有航空公司发的“欢迎乘坐”信息,也有垃圾广告。   唯一一条有用的信息是唐予池发来的。   他从国外回来了,就在今天,说让她接机。   这几天唐予池和向芋没联系,他可能以为向芋早在几天前就结束旅程回到帝都了,让她接机说得理所当然,还挺贴心地在信息里问她,回帝都没意思吧?反正你也不急着找工作,等我到了带你嗨!   唐予池的国际航班是下午一点才到,向芋取过自己的行李箱后在机场里逛了一圈。   到处重逢和送别,但更多数的旅客只是漠然地办好登记程序或者沉默地走过出口,哪有那么多情深和不舍?   实在是无聊,向芋选了个咖啡厅点了一杯咖啡,这家咖啡厅位置正好在国际到达的出口边,唐予池一出来就能看见。   几个小时的时间其实好打发,桌子旁边有电源可以充电,贪吃蛇随便玩一玩就把时间打发掉了。   玩到脖颈发酸时,向芋抻着懒腰放下手机。   窗外的停机坪上落了一架小型飞机,看上去是私人飞机,穿着玫色空姐制服的女人匆匆跑下来,手里抱着一个文件袋。   向芋想:又是有钱人呢,还有私人飞机。   等到唐予池从国际到达通道出来,向芋已经喝了三杯咖啡进肚,却也没有唐予池这个还没有倒时差的人看起来精神抖擞。   唐予池三步冲过来,把胳膊往向芋肩膀上一搭,看着她桌上的咖啡,大笑着说:“就这么想我?叫你接机你还来得挺早啊?”   向芋被他压得踉跄半步,扭头打他的胳膊:“什么来得早,我也是上午才下航班,打车回家再折腾回来犯不上,干脆在这儿等你,一等就是几个小时!”   “那是犯不上。”   唐予池的目光还在向芋喝空的咖啡杯上流连,有些晃神似的问,“这牌子咖啡好喝么?”   “不好喝。”   从幼儿园一起长大的人,是会有其他人不会有的默契。   向芋扭头看见唐予池那张娃娃脸上露出游移不定的神色,马上猜到他是想起安穗。   唐予池和安穗断断续续恋爱5年,这次分手时间最长,但也说不清他们俩到底是分手还是冷战,也或者,只是谈腻了想要自由一段时间,等哪天想念,再聚一堂。   每对情侣都有他们自己相爱的方式,向芋觉得这事儿不用她操心。   唐予池再问“你喝了榛果拿铁没有”的时候,向芋几乎断定,唐予池不出三天一定会找安穗。   她把行李箱放在唐予池行李架上,回答他:“我还是喜欢速溶咖啡。”   唐予池笑话她:“速溶咖啡一股香油味,有什么好喝的?”   “我喜欢啊,40块钱50条,还送红色咖啡杯。”   “那杯也不好看啊!要来干嘛?”   “不用来喝水的话,当笔筒当牙缸都行啊,红色还吉利,哪里不好了。”   唐予池推着行李车走了几步,被向芋这个品味给惊得,连安穗都顾不上想了:“向芋,你不会是那种因为买两桶酸奶能送个碗,就会买两大桶酸奶撑死自己的那种人吧?”   “我是啊,我还可能买四桶,放冰箱里慢慢喝,两个碗换着用。”   “买八桶!四个碗!”唐予池喊了一声。   这话明显是抬杠,向芋居然不温不火,还很认真地思考一瞬:“也是可以的,用不到的碗可以放在社区里喂猫咪。”   “......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气死你呗!”   俩人从小斗嘴到长大,早就习惯了。   出了机场唐予池和出租车司机说:“师傅,挑个近路快点开,我俩快饿死了。”   唐予池和司机对话的间隙里,向芋向身后看了一眼。   机场车辆往来,有一辆黑色奔弛在他们身后的岔路转向,向右侧开去。   不知道是不是她眼花,隐约觉得车牌里好几个都是“4”。   向芋在唐予池家吃了午饭,唐父唐母都很喜欢向芋,把向芋当自己闺女,给她夹了不少菜。   一个牛肉丸子还没咽下去,蒜蓉扇贝和大虾已经被放进向芋餐盘里,她掩唇,鼓着腮含糊不清地说:“谢谢干妈干爸,我自己夹吧。”   “别给她夹菜,胖成猪怎么办。”   唐母用筷子去打唐予池:“你闭嘴吃饭!芋芋瘦得风一吹就能飘起来,怎么会胖成猪?倒是你出国几年人话都不会说了。”   唐予池从向芋盘子里抢了个虾:“我看是出国几年你俩越来越后悔生我,有干闺女就够了。”   “那倒是,还是芋芋好。”唐母说。   向芋也喜欢唐予池家,因为唐父唐母在是那种“无论赚多少钱也还是家庭最重要”的人。   在向芋和唐予池上初中时,唐父有一个机会可以进入更大的平台,他为了不变成异地婚姻拒绝了。   向芋的爸妈做不到这样,向芋很少见到他们。   家里也只有保姆在。   吃过饭唐予池换了身衣服,十分兴奋:“走啊向芋,玩去!”   逛街购物,电玩城玩一圈,连晚饭订的馆子唐予池都是找了一家吃着饭还能唱歌的。   包房里横了一张方桌,向芋面前是一个大屏幕和点歌机,除了能吃饭,这家店看起来和KTV也没什么区别。   向芋怀疑这儿本来就是个KTV,经营不下去了才雇了个厨子。   不过牛扒饭做得还真挺好吃。   唐予池点了一首《那些年》,唱得极其认真。   那是去年大火的青春电影《那些年,我们一起追过的女孩》里面的歌,电影向芋是和赵烟墨一起看的。   她在岀电影院时叹着气,赵烟墨却说:“这电影院得多赚钱,一张电影票40块钱,还得买点饮料爆米花的,就那爆米花的价格,啧啧啧,真是暴利啊。”   “曾经想征服全世界,   到最后回首才发现,   这世界滴滴点点全部都是你。”   唐予池唱得动情,向芋坐在歌声里挖了一口牛扒饭,想起的不是赵烟墨和《那些年,我们追过的女孩》。   她想起靳浮白帮她撩起碎发掖到耳后的场景。   有些遗憾经不起回忆。   当时发生时并没有很深的感触,就像向芋和靳浮白在机场告别,走得都很潇洒。   这会儿向芋在音乐嘈杂里,身陷前些天的点滴记忆。   回忆给某些细微情绪镀了一层金,越想越遗憾,忽视不掉。   唐予池唱完一首,闷头喝掉一整罐啤酒,扭头看着向芋:“失恋那会儿也没见你有多难受,这都隔了一个多月了,唉声叹气的干什么呢?”   他把大屏幕上的音乐按了暂停,“该不是想和赵烟墨那孙子复合吧?!”   向芋思绪被唐予池打断,一时迷茫地看向他:“谁?赵烟墨?”   “......看来不是他了,向芋,你这趟毕业旅行是不是收获不小?遇见什么特别的了?”   “买了个陶瓷花瓶,挺好看,送你吧。”   唐予池皱着鼻子,一脸嫌弃:“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事儿。”   见向芋不开口,他才撇着嘴,“得得得,不问了,看上什么样的男人了还不敢告诉我,我永远是站你这边的啊,当初你看上赵烟墨,我不是也没跟你绝交么?”   向芋没什么心情再继续玩了,准备回家。   唐家的司机来接他们,唐予池替向芋拉开车门:“回我家住得了,我爸妈都整天盼着你去。你家也没人,就陈姨天天独守空房,打个电话给陈姨说一声呗。”   “嗯。”向芋摸出手机。   拨号时却在想,他们连电话也没互相留。   在遗憾的人不止向芋一个,夜里靳浮白从李侈的场子里出来,坐进车子里。   李侈倚在车旁,敲响车窗:“靳哥,长沙那边来消息了,给你问到了,你还要么?”   “拿来。”靳浮白摇下半个车窗,把手伸出去。   “哎?那我也不能白给你啊,亲兄弟都明算账呢,我可是帮你办成一件大事儿,你不得给兄弟点好处?”   靳浮白哼笑:“又看上我什么了?”   “上次人送你那瓶白兰地,给我得了,我就喜欢酒,你又不是不知道。”李侈搓着手。   想得倒是挺美,那瓶白兰地是瓶身镶钻的限量款,价值百万。   靳浮白也就一笑,掌心勾了勾:“喜欢就拿去,我要的东西给我。”   李侈把一张印了金箔的便签放在靳浮白手里。   他观察着靳浮白的表情,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靳哥,也就这两年了,你这时候扯上感情是不是......”   靳浮白淡淡说:“我有分寸。”   车子开出去,他才重新看向手里的便签,李侈那一手鬼画符似的烂字,划拉岀一串号码。   是向芋在长沙酒店拨过的座机号码。   那几天暴雨严重,手机信号时好时坏,有一天晚上向芋敲响他卧室的门,她穿了一条印着栀子的亚麻裙,素着脸站在他卧室门口,问他可不可以用座机给家里拨个电话。   他说:“请便。”   关上卧室门,隐约听见向芋拨了电话打出去,说长沙天气不好航班飞不了,过几天就回家。   靳浮白托李侈查到了向芋那天拨的电话号码。   车子不快不慢,行驶在帝都市繁灯四起的夜晚,靳浮白摸出手机,按下向芋家的座机号码。   接电话的是一个女人,靳浮白很礼貌地说自己找向芋。   女人说,向芋今天在朋友家住。   挂断电话,靳浮白看了眼夜色,烦躁地敛了神色。   向芋和唐予池回到唐家时,客房已经给她收拾好了。   唐予池扒着客房门框嚷嚷着:“向芋,你那个花瓶呢,不是说要送我么,拿出来我瞧瞧。”   向芋从行李箱里翻了翻,拎出来。   小臂那么长的陶瓷花瓶,纯白色,一点杂质没有,看上去非常普通。   被唐予池笑话一同:“什么玩意儿哈哈哈哈,可太丑了,像从快捷酒店偷的。”   “照这么说,跟你长得差不多。”   唐予池正准备还击,转眼看见行李箱里的一件黑色衬衫:“这就是你捡的衬衫?”   其实这件衬衫向芋已经洗好了,不过还给靳浮白时他没收下,只笑着说她穿更好看。   唐予池拎起衬衫看了几眼,突然眉心一皱:“向芋。”   “嗯?”   “你......是不是见过靳浮白?”   冷不丁听到靳浮白的名字,向芋有一瞬的茫然,但唐予池露出前所未有的严肃语气:“见过还是没见过?”   “见过。”   唐予池皱着眉:“离这个人远点。” 第7章 觥筹 过了今天呢?   唐予池穿着宽松的大短袖和短裤,坐在客房卧室的地上。   他那张干净的娃娃脸现在绷得很紧,眉心也皱褶,手里拎着靳浮白的衬衫。   衬衫内侧靠边角的地方原来绣着和衬衫同色的几个字母,“JIN”。   说到“靳浮白”这三个字,唐予池关上客房的门,十分严肃。   最初的诧异之后,向芋反而平静下来:“你认识他?”   “不认识。”   唐予池把那件衬衫丢回向芋敞开的行李箱里,深深吸气,“但听也听说过,他和李侈他们是一起的。什么都玩,澳门去一趟输个几百万和玩似的,身边女人换来换去从不走心,这样的男人是你能hold得住的?趁早离远点。”   李侈这个名字向芋没听说过。   “说说你怎么认识靳浮白的,是他主动联系你的?”   唐予池拎起那个白陶瓷花瓶,指着向芋,“他们那种人没有感情的,你要是想被包养,你就去。”   向芋掀起眼皮:“你什么意思?”   唐予池和向芋从三岁到现在,每天拌嘴却从来没吵过架,这是惟一一次“对峙”。   但还没吵起来,客房传来敲门声,是唐母:“唐予池你给我出来,往芋芋房间钻什么,要死了你!”   话音未落,唐母推门进来,拎着唐予池的耳朵往外走:“你都多大了?21岁还往女孩屋里钻?太不像话了!”   唐予池被他亲妈揪住耳朵,疼得呲牙咧嘴,还不忘警告地瞪着向芋。   “你这死孩子瞪谁呢!再瞪芋芋看我不打死你。”   他长了一张奶狗脸,21岁了看着还像个18、19岁的高中生。   挣扎时掉了一只拖鞋在客房,被向芋捡起来丢过去,砸在唐予池腿上。   唐予池气得拎着拖鞋回自己屋里关上了门。   向芋有时候想,她如果有个亲弟弟,应该就是唐予池这样。   过了几分钟,手机震动一瞬,是唐予池发来的信息:   【我说话说得过分了,但你真的要小心些。】   【向芋,那个圈子太高,多少想一步登天的人挤破脑袋想要钻进去,最后都死得很惨。】   向芋盯着信息看了一会儿,给唐予池回复:   【我什么时候想一步登天过?】   向芋对事业态度十分懒散,大概是因为爸妈永远都在忙工作,她看到“事业成功”这种词总觉得意味着空旷的家,十分不喜欢。   生活又没糟糕到需要她去赚钱糊口,她就这么混着,也没什么。   唐予池没再回复信息,一直到向芋朦朦胧胧睡着,才感觉手机在枕头底下震动。   她在黑暗里摸出手机,按量屏幕,挣扎着摆脱睡意看清屏幕上的字:   【你要是真有所图,倒好了。】   这句话说得像是叹息,向芋也只是看了2秒,又撑不住睡过去。   后面几天唐予池联系上了安穗,忙着旧情复燃,再也没谈论过关于靳浮白的话题。   做朋友就是这样,你有你的生活,我有我的生活,很多事情是点到为止的。总不能天天揪着不放,那朋友肯定是做不成的。   向芋回到自己家已经是三天后,陈姨接过行李箱,笑眯眯地问:“玩得好么?”   “还不错,我爸妈回来过吗?”   每次问到这个问题,都是陈姨替向芋尴尬和惆怅:“没有呢,说是这段时间忙,回不来的。”   向芋倒是淡定很多:“嗯。”   “对了,芋芋啊,这几天总有人打电话找你。”   陈姨拿起抹布擦着台面上的灰尘,“每天傍晚都打来,是个挺有礼貌的男人。”   向芋的同学朋友几乎找她都是打手机,她能想到的唯一会给她打座机号码的,就是靳浮白。   她在酒店拨过家里的座机号码,他如果有心想查,一定能拿到。   回拨电话时,向芋有种揣着明白装糊涂的故意。   家里的座机是白色的,她拿起话筒放在耳边,按了回拨,在“嘟——嘟——”声里屏住呼吸。   电话被接起,靳浮白说:“向芋?”   向芋的手指紧张地搅在电话线里,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难以呼吸。   指尖上被缠绕的挤压感像是命运绕指而过,紧紧勾住她的心脏。   其实她不了解靳浮白么?   也不全是。   哪有那么多有钱且深情的豪门子弟,那么凑巧就爱上了她?   他只是在某些瞬间,对她起了一些兴趣,这些兴趣能不能称之为爱呢?当然不能。   向芋不是个笨女孩,很多事情她都知道。   知道却又不甘心,这是她自己都没意料到的。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靳浮白,听说你找我。”   “嗯,是找你,今天有空么?一起吃晚饭?”   向芋没问为什么要一起吃晚饭,靳浮白也没说为什么要请她吃晚饭。   他们有一种默契,就像在机场默契地对彼此叫停,现在又默契地眷着些遗憾再混到一起。   那顿晚饭靳浮白帮她拉开椅子,拿起她左手边的餐巾,抖落开,动作舒缓地替她铺在腿上。   向芋穿了一条咖色连衣裙,坐在椅子上时裙摆盖到大腿,细腻白皙的皮肤上面覆着咖色裙摆,像涂了巧克力酱的白奶酪。   靳浮白却没碰一碰,把餐巾铺好,只在起身时用拇指帮向芋抹掉唇角的一点柠檬水。   向芋的睫毛轻轻颤动一瞬。   她在体会从未有过的心动,表面上却不动声色,扬起头冲靳浮白一笑:“谢谢。”   那顿晚饭向芋吃得不算安生,心思百转千回。   靳浮白和她说话时,她居然漏掉几句没听清楚。   不过那天之后,靳浮白常常约她吃饭,向芋关于美食的见识与日俱增。   夏天的炎热她不曾察觉,反正靳浮白的车子总是开足了空调,下车子进到饭店,也是满室清凉。   靳浮白这人嘴刁,吃饭都是去一些名店。   夏天少不了的一道食材就是黄瓜,向芋跟着靳浮白吃过几次黄瓜,什么“剑斩青龙”、“青蛟卧雪”、“碎玉”。   也就名字叫得好听,一道拍黄瓜而已,居然要价68块。   向芋想起小时候看过春晚上的小品,赵丽蓉老师捧着一盘被叫成“群英荟萃”的萝卜,忿忿地说该叫“萝卜开会”,最后还告给了物价局。   她觉得靳浮白带她吃的这些店,也该被物价局管管。   这么想着,向芋噗嗤一声笑出来。   靳浮白坐在她对面,款款看来,问她对这一盘黄瓜笑什么。   她如实讲出来,靳浮白却说:“能惹你一笑,这盘黄瓜卖到千金也是值得。”   他像个完美情人,和她吃饭,约她去玩。   帮她开车门,也会提醒她小心台阶。   只不过对他们两个人的关系,绝口不提。   8月底,这段关系出现了一些转变。   那是一个闷热的傍晚,靳浮白带她去参加一个饭局,路上他说过,不开心就说话,可以提前离席。   向芋点点头,说:“好的。”   那是向芋第一次接触靳浮白的世界,一屋子的人对他毕恭毕敬,他们堵车过去,晚了整整半个小时,进去包间时,那群人脸上却都堆满了笑,只说帝都这地方就是这样,到了晚高峰就堵车。   又担心靳浮白累了,连忙唤人给他倒水。   向芋瞥他,目光里含着调侃——你就开个车,能有多累?   靳浮白回眸,正好对上向芋的目光,他忽然笑了。   也是他这一笑,屋子里那些人才像是刚看见向芋一样,一个个恭敬又关切,问着:“这位美女是?”   人家问的是关系,靳浮白却挡开端到他面前的龙井:“我开个车能有多累,给向小姐喝吧。”   向芋跟着靳浮白落座,他们俩做别的事情或许没那么多默契,这个夏天吃饭却是吃了不少顿。   席间觥筹交错,大人物们话里话外明争暗夺,向芋表现得就像他们之前的每顿饭一样,神色自若地吃着自己的,偶尔靳浮白用公筷给她夹菜,她回眸对他灿烂一笑,比这更多的交流就没有了。   所以其他人也看不懂,这位向小姐到底是何方神圣。   能被靳浮白带着来吃饭,但又不像是男女关系那么亲昵暧昧?   饭后上了一道甜品,一个中年男人说:“靳先生尝尝这家的玫瑰鲜花饼,有老帝都的味道。”   也许是因为吃饱了,向芋有些松懈,懒懒地抬眸多问了一句:“鲜花饼不是云南的么?”   “哎,现在当然是云南的鲜花饼出名了,但过去啊,咱老帝都市的点心铺子到了季节不止有玫瑰饼,还有藤萝花饼呢,层层酥皮,也是老传统糕点了,稻香村现在还有卖。”   “向小姐年轻啊,哪见过老帝都的糕点铺。”   “也是也是,年轻是好啊。”   这话题本来也没什么,那群人很快聊起新话题,围绕着“岁月不饶人”的感慨。   却忽然有人嗤笑,声音不大不小,正逢谈话的空歇时,满桌人都听得清楚。   那是一个女人,涂了红色指甲油的指尖哒哒敲着桌面。   她是看着向芋的,目光直接且嘲讽,然后又去看靳浮白。   向芋觉得那个女人大概是学过变脸,看向靳浮白时,目光又柔媚得像是缠绕着树干的藤蔓。   这样的目光不止一次了,莫名其妙的敌意和莫名其妙的暧昧。   向芋慢慢放下筷子,有样学样,扭头用一种比棉花糖的糖丝还腻乎的眼神看着靳浮白。   靳浮白抬手捏了她的脸一下,拉着人起身:“各位慢用,我们先撤了。”   正经事还没谈,当然没人愿意放他走。   桌上的人极力劝阻,靳浮白意有所指:“混着闲杂人等,谈正事也不合适。”   都是聪明人,谁都知道“闲杂人等”说得是谁。   所有人都或明或暗地看向那个涂了红指甲油的女人,那女人脸色煞白。   向芋被靳浮白一路拉着手腕回到车子里,他开的车常换,今天开的是一辆宽敞的SUV。   靳浮白替她拉开副驾驶位的车门,向芋却鼓着气坐进后排座位。   车门被“嘭”地一声关上,靳浮白失笑,也跟着坐进车子后座:“气性这么大?”   摔过车门,向芋好像气又全消了,再开口时反而是玩笑:“你上前面开车去,我今天就只想把你当司机。”   向芋没有坐全整个座椅,臀后还留了一段空隙。   她靠在椅背上,腰是悬空的。   靳浮白就把手伸进那段悬空,指尖点在她的脊窝上,问她:“过了今天呢,你想把我当什么?” 第8章 封唇 俯身钻进车子里   饭店外面的停车场设计得够奢华,层层叠叠都是绿植。   树形被修剪得方方正正,宛如一面面鲜活的墙体,隔绝开车位与车位之间的视线。   靳浮白的指尖轻轻点着向芋的腰侧,含笑问她,过了今天她想把他当成什么关系。   向芋偏头看着他,窗外层叠的绿色让她想起初遇时秀椿街的树影,他问得那么诚恳,就好像是什么样的关系都是她能说了算似的。   但其实,根本不是的。   她笑着回眸:“那刚才饭桌上那个美女,看你看得那么缠绵,她想要把你当成什么关系呢?”   21岁的女孩子,这样睫毛轻扇地看过来,眉眼间都是好奇和狡黠。   哪怕明知道她有一份小心思在里面,靳浮白也不得不承认,她这样是令人喜爱的。   于是靳浮白也就真的当她在吃醋,配合地解释起来,说里面那女人和他真没有什么关系,是李侈以前的情儿,现在跟着桌上的某个老总。   那女人许是以前在李侈的场子里见过靳浮白,觉得他给李侈面子的那种客气是对她有什么情意,才有了今天这一出。   “没眼色。”   靳浮白这样评价饭局上涂了红色指甲油的女人,他的声音很好听,不轻不重,盯着人说话时总有一种深情款款,简单的三个字,胜过千言万语。   就好像明明白白地在告诉向芋:你看,我都带你去了,又陪在你身边,对其他人真的没有半分情意在,都是她们自己没眼色啊。   向芋没说话,靳浮白就勾着她的衣摆:“不信改天带你见见李侈,你自己问他。”   他的指尖有些凉,仿佛还带着刚才饭店里的空调冷气,有意无意地触碰在她肌肤上。   向芋拍开他:“我才不问,显得我多小气,说完了你就开车去,谁要听你在这儿解释?”   靳浮白从来没想过会有一个女人,能够这样娇气地对着他指手画脚。   而他居然不反感,还很想笑。   他们都没吃饱,去了趟王府井的小吃街,人山人海里向芋举着一串炸蝎子,快乐地感叹:“真的是人间美味啊!”   就好像这个晚上的种种,对她毫无影响。   他们这个圈子,说小不小,说大其实也不算大。   没几天时间,圈子里几乎传遍了,说靳浮白带着一个年轻女人出席饭局,还给她夹菜。   李侈穿了一身粉色西装,脖子上挂了三条不同品牌的钻石链子,手表也是碎钻款,像个移动的珠宝展示柜,走过灯光繁盛处,晃得人眼睛生疼。   靳浮白坐在一张真皮沙发里,手里晃着酒杯,感觉到一阵刺鼻香水味,淡着脸抬眸:“品味越来越匪夷所思。”   “是么?我觉得还挺好闻的啊!”   李侈从旁边桌上拿起一瓶威士忌,把酒倒进放了冰的杯子里,“靳哥,我可听说......”   靳浮白不用想都知道李侈想要八卦些什么,缓缓抬手,做了个“止”的手势。   “我是真的挺想问的,憋了好几天了,听说你碰见我以前的情儿了?那女的特没眼力见儿,要不我也不能把她送到姓杜的身边,毕竟活儿还是挺好的,也玩得开。”   李侈喝了一大口威士忌,翘着二郎腿看向靳浮白,“可就算她再没眼色那也是个尤物,就那么比不上你带去那位?”   “没可比性。”   “别告诉我你是认真的?”李侈吓了一大跳。   他们这种人,随便玩时怎么玩都行,就是不能谈感情。   谈什么感情,反正最后也要联姻,谈了也是白费神。   靳浮白垂眸看着手里的酒杯,场子里浮夸的灯光飘在琥珀色的酒液上。   认不认真这件事,他倒是没想太多,不过向芋这个姑娘,态度似乎并不是很积极。   这两天他没给她打电话,她也就像人间蒸发了,完全没联系过他。   他这边圈子里都传遍了,说他靳浮白身边有个女人,整天有一群人凑到他跟前八卦,结果向芋像个没事儿人似的,过得倒是太平。   靳浮白突然起身,李侈吓了一跳:“嘛去啊靳哥?”   “有事。”   靳浮白中午确实有个饭局,不过他不太想去,往饭店开的路上,他拨了个电话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被接起来。   向芋的声音从手机里传出来:“靳浮白?”   这姑娘永远不存他的手机号码,靳浮白暗里问过一次,向芋说他的号码太顺,根本不用存。   也是,11位的电话号,后面8位都是1,确实没什么可存的。   但偏偏她每次都在接起电话时,带着疑问的语气叫他一声。   让人觉得她根本没期盼过他会打电话过去,接了电话还要纳闷一下,你找我干什么。   靳浮白开着车子,把手机丢在旁边的副驾驶位置上,放了扬声器:“中午一起吃饭?”   换个人,他打电话去约,无论男女,大概早就开心地应下,向芋却拒绝得干脆。   她像是不方便说话,刻意压低声音:“不行啊,我有面试,改天吧。”   靳浮白沉默片刻,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也就不到20分钟,等他草草结束饭局坐回车里,刚扯掉领带,电话响了,是向芋。   其实他也没存她的号码,但也只是看一眼,就知道是她。   靳浮白把手机悬在耳侧,慵懒地问一句:“怎么,又不面试了?”   “面完了,估计黄了。”   向芋在电话里蔫耷耷地说,“面试时考官问我,怎么毕业之前没有想过投简历,我说我没着急工作,他当时看我的眼神很奇怪。”   她说着,叹了一声,万分可惜似的。   靳浮白笑了:“多大点事儿啊?想要什么工作,我帮你投简历。”   “我不去,你认识的人都不是常人,工作肯定也都是高精尖,我去了还不累死我。”向芋连想都没想,直接拒绝了。   “给你挂个名儿,按月开工资,随便你去不去。”   “还是算了,那我拿钱拿得多心虚啊。”   电话里传出一声电梯到达的叮咚声,向芋说,“靳浮白,你吃午饭没?我请你吃个饭吧。”   这还是回帝都市之后,她第一次主动开口说一起吃饭,靳浮白刚才在饭局上也只喝了一杯茶,应道:“在哪儿,我去接你。”   向芋面试的地方是三环的一家小型企业,没什么太大的名气,靳浮白把车子开过去时,看见她已经等在楼下。   她身后的办公楼没什么特点,有点像玻璃房,也就是天气好,整栋楼体映出天蓝色,看着还算亮堂。   这姑娘穿了一套职业装,头发用丝网盘在脑后,背影纤细美丽,但也和那些其他美女没什么不同。   无非就是身材好,细腰长腿,白皙的皮肤。   其实在这个瞬间靳浮白也有过迟疑。   只不过向芋有向芋的可爱之处,她无意间转头,看见靳浮白的车子,扬起灿烂的笑跑过来。   她拎了个手袋,比往常背的包包要大一些,一上车就扯掉了盘发丝网,甩着一头柔顺的长发说:“盘头发好不舒服,那些空姐是怎么忍下来的?”   “你面试的是空姐?”   “那倒不是,是公司前台。”   向芋坐在后座里,扒着副驾驶位的靠背和靳浮白说,“就是那种清闲到可以玩手机和发呆的工作。”   靳浮白偏头看她一眼:“怎么又坐后面?今天我也是司机?”   “不是的,靳浮白,你能不能把车子停到后面那条街上,然后不要看倒车镜。”   “嗯?”   向芋扯开衬衫领口的一条职业装配饰丝巾,丢在一旁:“我想换个衣服。”   她眼底真是一点暧昧都没有,坦坦荡荡,完全不是勾引人的套路。   靳浮白没回答她,只是开了车子找了个没什么人的角落,把车子熄火,然后吐出一个字:“换。”   身后传来布料摩擦的悉悉索索,听声音就能分辨得出来,她是在解开衬衫扣子,还是在拉开职业裙装的拉链。   也能听见她脱衣服时,金属手表带和手链的碰撞声。   靳浮白没回头,看着阳光透过树冠照在水泥地上的斑驳光点,他摸出烟盒敲了一根烟出来。   搓捻松动烟丝,把沉香条塞进去,然后点燃。   他在烟雾里微微眯起眼睛,突然有些怀疑,向芋是不是从来没把他当成男人。   烟抽了一半,身后的人终于开口:“我好了。”   靳浮白夹着烟的手垂在半敞着的车窗外,轻烟随微风拂动,他闻声抬眸,看向倒车镜。   坐在后面的人已经换了一件连衣裙,细吊带搭在锁骨上,比刚才那套有看头。   也许是换衣服的空间小,向芋的裙摆没能整理好,有一部分折叠着坐在屁股底下。   靳浮白看了一眼,把烟叼进唇间,推开车门下车,拉开后座的车门。   向芋扭过头:“你......”   靳浮白周身萦绕着他特有的沉香气息,他单手拄在座椅上,俯身钻进车里。   距离突然拉进,向芋下意识向后仰了一点点幅度,靳浮白却勾住她的裙摆,咬着烟笑道:“这里折住了。”   她能感觉到皮肤之下的布料缓缓下滑,他的手指根本没碰到她,却让人乱了呼吸。   看着向芋微微张着唇又说不出来话的样子,靳浮白明知故问:“不喜欢烟味?”   “......也不是。”   向芋勉强自若,“你这种烟味我还挺喜欢的。”   靳浮白笑了一声,因为咬着烟蒂,笑声模糊不清:“那你直接说喜欢我得了。”   这句话说完,他恶劣地呼出一口沉香烟雾吹过去,然后把烟夹在指尖举远些。   向芋被烟雾眯了眼,没等眼睛完全睁开,感觉到有人影在烟雾浮动中凑过来,吻住了她的唇。 第9章 暗昧 今晚别回家了   靳浮白吻过去时向芋没有任何想要躲避的动作,只有唇不受控制地在他的贴触中颤了一瞬。   自己觉得羞赧,也像是不甘示弱,向芋主动靠过去一些。   也许靳浮白起初只是想要浅尝辄止,但她满身女人气息地靠过去,他便也不犹豫,干脆利落地扶着她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外面盛秋的热空气试图侵袭进来,和车子里空调风搅为一体。   还好,这是一条没什么人经过的路,车门敞开着也不用怕有人会看到,正好纵容他们的暗昧。   向芋口腔里都是沉香的味道,脑子也像是被沉香俘虏,昏昏沉沉。   不过后来,靳浮白被指尖夹着的烟烫到手指,皱着眉退开了。   他把烟蒂丢进路边的垃圾桶,再回来时候,看见向芋正在笑。   她头发稍显散乱,细细的肩带也歪到肩头处,要掉不掉,笑得十分好看。   靳浮白重新坐进车子后座,把向芋往怀里一揽:“笑什么?”   当然是笑他被烟烫了手的事。   对什么都游刃有余的人,因为接吻忘了手里的烟,还被烫到......   向芋没说,只是在靳浮白问完后,绷着脸表情严肃地托起他的手:“烫哪了?”   “手。”他声音里全是无奈。   靳浮白食指内侧被烫起一弯红色的痕迹,像新月。   向芋垂着头吹了两下:“疼不疼?”   她在这个时候是温顺的,和她的唇一样柔软。   靳浮白拨弄着她的耳垂,思虑片刻,忽然说:“你这种姑娘喜欢什么样的男人?高了的,你嫌人忙嫌人不够体贴;低了呢,你这个难伺候的样儿也看不上,也就我闲,有时间陪你瞎胡闹。”   向芋说:“是啊,你最好。”   “向芋,你跟着我得了。”   他没有说什么令人感动的告白,也没有说喜欢说爱,只是轻飘飘一句“你跟着我得了”。   那个瞬间说不上为什么,向芋涌起一种宽容和温情。   她甚至想,还指望他说什么呢?也就这样吧。   她盯着靳浮白手指上的伤痕,说:“好啊。”   向芋知道,自己也算是孤注一掷。   没人能知晓她未来在他生活里留下的痕迹,能否有这个烫伤深刻。   靳浮白也是从那天开始,走到哪儿都带着向芋,他是每天都很空闲,向芋却开始忙起来。   她之前应聘的那家小破企业,也不知道主考官是不是吃错药了,向芋把话说成那样,居然被录取了。   向芋现在也是一个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有时候累了直接差靳浮白送她回家,连饭都不陪他吃。   周末是否双休还不一定,要听老板的通知。   靳浮白从来没因为向芋工作或者是加班埋怨过,他在这一点上堪称宠溺,被她鸽了无数次也没什么脾气。   只有一次,他半是调侃半是暧昧地吮着她的脖颈,问她:“你这个老板男的女的,是不是看你长得漂亮,怎么总留你加班?”   之后他像是宣示主权,明目张胆地拎着打包好的日料去送过几次午餐或夜宵。   只不过向芋的公司规模实在是太小了,老板也不是个有见识的人,见过靳浮白的背影后,只对向芋说:“你男朋友看起来挺帅的。”   也就这么一句,后来也没有减少她的加班。   向芋当成笑话给靳浮白讲时,他几乎气笑了。   之前约好了带她见见李侈,拖了将近一个月也没见成。   向芋有些忐忑地问靳浮白:“总是说好了时间却又去不了,你的朋友会不会觉得我特别矫情啊?”   “他们爱怎么觉得怎么觉得,一群闲人。”靳浮白说。   做情人他真的算是最温柔的那一种,不会主动吵架也不会死要面子。   其实他的那群朋友怎么会是闲人,个个都是身价不可估计的高人,只有向芋,看着挺忙,屁颠屁颠地忙了一个月,才赚了2700块。   老板发的工资是现金,装在信封里,向芋拿着这个信封拍了拍靳浮白的前风挡玻璃,十分霸气:“走,请你吃饭。”   她手里那个小信封薄得,靳浮白都不忍心剥削。   他开车去了一家朋友开的饭店,随便吃,反正吃什么最后也都是记他账上,她那个信封不会少一分钱。   这顿饭吃得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吃到一半,日式拉门被推开,向芋扭头,看见两个男人:   一个穿得像圣诞树,玫粉色薄西服外套配淡黄色衬衫。   另一个么,皮肤黝黑,看上去总有些不怀好意。   后来向芋知道了,面前的圣诞树就是李侈,唐予池嘴里“顶不是好玩意儿”的人。   包间都是推拉门隔断,需要时把门拉开,就能变成一个大包间。   现在向芋和靳浮白身旁的门被拉开,圣诞树正欢快地向他们打招呼:“靳哥,我就知道是你,刚才楼下我就看见你车了。”   向芋去看靳浮白,他表情不惊不喜,只给她介绍:“这是李侈,和他表弟李冒。”   还没等介绍到她,李侈从隔壁钻过来,坐到靳浮白身旁,伸岀戴了两枚戒指的手:“向芋吧,我听说过你,久闻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是个美女。”   向芋大大方方同他握了一下:“我也听说过你。”   既然碰上了,自然是拼桌一起吃,李侈讲话很有意思,至于李冒,向芋无意间撞见两次他的目光,都觉得这人白瞎了他的名字,并不怎么礼貌。   吃了寥寥几筷子,他们三个男人聊起来,向芋拿出手机坐在靳浮白身旁玩着贪吃蛇。   向芋的蛇已经玩得很长一条,越来越难,不但要躲着障碍,还要躲着自己的大尾巴。   临近这顿饭的尾声,一直不太说话的李冒忽然开口:“你们听没听说卓逍的事儿?”   向芋这才发现,李冒的嗓子不太好,说话都哑嗓,听着十分难受。   李冒问完这句话,桌面上十分沉默,连一直很活跃的李侈都没开口,向芋在余光里看见,李侈的腿动了动,狠狠地给了李冒一脚:“你管人家那么多,八卦。”   也是这个走神,向芋的贪吃蛇撞在障碍上。   好可惜,难得玩到这么长呢。   她直觉这不是一个该她认真听的话题,点了新一局开始,游刃有余地控制着小虫子似的蛇游走在屏幕里。   被踢的人还是继续说下去,他那声音,像是在讲鬼故事:   “卓逍在法国不是有个混血女友么,处了好几年,还挺他妈恩爱。”   “去年卓家让他和楚家联姻,他还闹自杀,最后不还是和楚冉冉结婚了。”   “我还以为他和法国那妞断了,结果就前天,我他妈瞧见他和那个法国妞一块儿了。”   “在郊外别墅里养着呢,金丝雀似的。”   “哎呦,你说图什么呢,这世界上哪他妈有那么多爱情,我猜啊,还是法国妞活好哈哈哈。”   李侈只是随着笑了几声,岔开话题,说起股市上涨得不错的几支股,又说起物流产业。   声声把话题往正经事上面引。   向芋很庆幸刚才的笑声里没有靳浮白。   爱情对他们来说,不是什么浪漫情怀,反而像是疯魔的笑话。   这么多天她陷在靳浮白的温柔里,差点忘了他根本不是自己的男朋友。   可他比男朋友,还更温柔更宠溺。   李冒的话像是点醒,她的视线仍然落在屏幕上,心境却是稍稍变了。   她心不在焉,连着好几局都只过了两关。   一直到饭后,大家起身要走,靳浮白才揽着她的细腰,在她耳边问:“走不走?”   向芋那神情和刚刚回神差不多,吓了一跳似的。   屏幕上闪出“GAME OVER”的字样,她睨他一眼,意思十分明显,是埋怨他的。   靳浮白笑着从她耳廓呵气:“玩一晚上才过了两局,还怨上我了。”   李侈已经拉着李冒先走了,临走前还热情地邀请向芋,让她有空去他场子里玩。   从包间出来的一路上,靳浮白都反常地拉着她的手,十指相扣,像是真的情侣那样。   向芋坐进车里,靳浮白没关车门,反而扶着车框深深看她一眼,像是要看穿她的情绪。   已经是十月,入夜空气渐凉,微风拂动路边垂柳,帝都市的千万盏夜灯都溶入晚风中。   向芋只喝了一小盅清酒,却在他的注视下有些醺醺。   靳浮白手里拎着一枚车钥匙,用它托起向芋的下颌。   他目光里弥漫着不自知的深情,温柔开口:“今晚别回家了。” 第10章 嗡鸣 她在月光下目光盈盈地看过来……   向芋坐在车子里,微微仰头,在夜色里静静看着靳浮白。   从这个角度能清楚地看见他喉结凸起的弧度,以及紧致的下颌线。   “今晚别回家了”。   这真是一句暧昧的邀约。   让向芋自己感到诧异的是,她刚听过那些“真相”,听他这样说时,依然觉得胸腔里“砰砰砰”难以平静。   向芋知道饭桌上李冒说的那些并不是针对她,那个男人只不过是没什么眼色,所以李侈才会阻止他。   但其实这一切并不怪李冒,想也知道他们那个圈子里都是什么样的人,穷奢极欲,都是家住金字塔顶端的人,弹指间都是K线蜿蜒崎岖,自然不会把情情爱爱看在眼里。   所谓深情,大抵是他们眼中的奇葩。   李冒当然不会觉得饭桌上真的会出现奇葩,也许在他眼里,向芋也只是靳浮白身边“一时”的人。   所以聊起来百无禁忌。   可这件事,如果真的算起来,错的也不是靳浮白。   向芋用家里座机回拨他的电话号码时,就没想过会拥有一个情比金坚的男朋友。   她只是对面前的男人尚有迷恋。   所以靳浮白愿意哄,她也愿意下这个台阶。   向芋几乎没有犹豫,笑着点头:“好啊,你准备带我去哪儿呢?”   她回答得太过利落,反而是靳浮白迟疑了一下。   向芋这个姑娘太通透,她不会是没听见李冒的那些话。   前些时候靳浮白就发现了,向芋埋着头玩游戏时也不全是全神贯注的,周遭发生了什么她也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次还凑到他耳边悄声说,旁边那桌女人吃饭时蹬掉鞋子,用穿了丝袜的脚蹭着对面男人的西裤,一路蹭到大腿。   靳浮白笑她:“难怪总是过那么几关,看什么呢?”   “我可厉害了,这不是走神了么,不然能过好多好多关。”当时向芋是这么说的。   靳浮白也偶尔会突发奇想,坐在向芋身边看着她玩游戏,她这游戏大概算是游戏里最无聊的一种,不过那么丁点的小虫子到了她手里,还真的能长到不得不绕着自己尾巴走的地步。   他也有过犯坏的时候,故意过去亲她,看她撞在自己尾巴上,然后恼羞成怒地找他理论。   只有心不在焉,她才总也过不去前面几关。   所以今天李冒说的话,她到底是听进去了的。   既然听见了,靳浮白宁愿她发一些小脾气,而不是这么若无其事,让人看不透她心里到底对他有多少喜欢。   靳浮白忽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坐进车里发动油门:“走吧,带你去个地方。”   他本来想带她去温泉酒店,方便他作乱,也方便感情升温,可现在他什么心情都没有。   车子一路往市中心开,路过老旧的四合院,停在胡同口。   有一段地方门面房子正在修缮,拦了绿色的网,车开不进去需要走着。   2012年的帝都市是一座矛盾的城市,既怀揣着无数年轻人的梦想、高楼耸立灯火辉煌,又包裹着老旧的四合院和挂着鸟笼的胡同。   连地铁都已经修到了15号线,纵横的的地铁线路像铺盖着整座城市的网,但此刻靳浮白带她来的地方,幽暗的胡同像这座繁华城市的罅隙,像个暗杀圣地。   下车时靳浮白帮向芋拉开车门,把手掌伸到她面前:“来么?”   比那条胡同更深邃的是他,他像梦里看不到尽头的长街,幽深,却又让人忍不住想要再继续前行。   向芋把手搭在靳浮白的手掌上,借力起身,穿着细细的高跟鞋,挽着他的手臂跟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地艰难前行。   却还兴致盎然:“这地方有多少年没人来过了?我闻到一股什么东西霉变的味道。”   靳浮白在她毫不犹豫的追随里轻轻弯了弯唇角,他开了手机自带的手电筒功能,照亮一方空间。   向芋却说:“关了吧,月光也很美。”   他从未在夜里和人这样相依着走过老九的胡同,现在感受一下,居然感觉也不差,身旁的女人紧紧搂着他的手臂,胸前柔软的触感压在他大臂外侧而不自知。   如果没有遇见李冒,这个夜晚也许更完美。   四合院的门没锁,推开门时一声悠长的“吱嘎——”划破安静,门边一根绳子悠悠荡荡,向芋愣了一下,还是靳浮白抬手拉住轻轻一拽,院子里瞬间明亮起来。   居然是灯的开关。   目之所及都是乱糟糟的样子,不少老旧的乐器摆在院子里。   向芋却还挺兴奋地跑进去,绕着一架已经掉了不少键子的三角钢琴观看。   钢琴的琴箱敞开着,里面种植了很多种蕨类植物,郁郁葱葱地自掀起的盖板下面探出叶片。   脱落了漆体的木制上面生出毛茸茸的青苔,掉了琴键的缝隙里居然生长着一种开着花的植物,米粒大小的蓝色小花,隐约能看出五个花瓣。   向芋看了半天,扭头问靳浮白:“这是野生的,还是有人种植的?”   “种植的。”   他冲着旁边扬了扬下巴,向芋才看见旁边的放了一台很大的加湿机器,也难怪青苔长得这么好,翠绿得像是毯布。   钢琴旁边的木吉他里生出白色的月季,绿萝的叶片犹如瀑布自大号中倾斜而下。   这些乐器已经是很昂贵了,不知道什么人会24小时开着加湿和保温的机器,不惜花费巨额的费用来养活这一院特别的风景。   向芋细细看了一圈,在钢琴前面站定,转身去看靳浮白。   他今晚格外沉默,此刻正站在门口抽烟,青白色的烟雾自他指间袅袅升起。   很久以后向芋才知道,这个院子的主人就是李冒口中的那个“法国妞”。   而为这个院子一掷千金的人,就是那位结婚后仍舍不得爱人、金屋藏娇的那位卓逍。   靳浮白咬着烟抬眸,发现了向芋的目光。   她在月色与灯光下,目光盈盈地看过来,一根细长的手指没什么力度地抚在钢琴键上。   靳浮白隔着烟雾同她对视。   他们之间有一种难以描述的默契,这一幕的对视就像在长沙机场的安检口,马上就要各奔东西。   向芋却在这个时候忽然开口,颓颓丧丧地叹了一口气:“靳浮白,你哄哄我吧,李冒讲的那个故事为什么我怎么想都觉得不开心呢。”   从来没人敢对靳浮白提要求,更别说什么哄哄我。   但靳浮白忽然笑起来,一晚上的心烦意乱就此消散。   他手里的烟蒂按灭在身旁的石墩上,大步走过来,直接把向芋推在钢琴上深吻。   早已锈化的钢琴锤发出沉闷的嗡鸣,而靳浮白在这样的嗡鸣中发狠地吻着她。   向芋下意识拉住他的衣摆,紧紧闭着眼睛扬着头迎合。   就像吸烟的人很难戒掉烟瘾,向芋在这一刻突然觉得,有什么事情脱离了他们彼此的掌控,正在向一种未知的境地发展。   这个吻的最终受害者是身后的钢琴,不知道主人得多心疼,连苔藓都撞掉了几块。   向芋蹲在地上,捡起小块苔藓,有些心疼地说:“这个小东西能活很久呢,干燥个几年,只要有足够的水份还是能活的。”   说完,她扬起头,“你有没有什么小瓶子之类的东西,能够把它装起来保存?就这样让它们死掉实在是太可惜了。”   一小坨苔藓不足以唤起靳浮白的温情,但此刻的向芋可以。   他想起刚才隔着衣服捏开内衣搭扣时,她睁开眼时满眼潋滟的羞愤,而她那样的眸子中,只映着他的脸。   靳浮白从裤兜里摸出一小盒沉香条,沉香都倒进垃圾桶,然后拎着空盒子回来,对上向芋瞪过来的目光。   他笑着蹲在她身边,用空盒沿着她的耳廓轻抚:“不是让我找瓶子,找到了还瞪我?”   向芋撇嘴,看样子心疼得想要让他翻垃圾桶把沉香捡回来:“谁让你浪费了,你那一盒沉香条得要多少钱?”   “沉香有的是,被你心疼着的青苔不就这么一块?”   靳浮白用手里的空盒拨弄她的耳垂,轻轻一下,耳垂上缀着的碎钻耳钉晃动起来。   看着她的耳廓一片通红,他凑过去问,“怕你养不起我?”   “我当然养不起!我一个月才赚2700,你那么败家,都不够你一顿饭。”   这话里面缠绵的温情让靳浮白愉快,就好像他们真的拥有一个“可败”的家似的。   他亲自把那一小块苔藓放进空盒里,盖好瓶盖晃了晃,泥块撞在薄金属壁上,发出闷声清响。   向芋还蹲在那儿盯着地上瞧,靳浮白今夜有很多耐心,也就陪她蹲着。   蹲了好一会儿,靳浮白突然觉得不对劲,他握过向芋的手,发现她手指冰冷,掌心一片潮湿的冷汗,连额角的碎发都在不知不觉中染了汗意。   靳浮白眉心一皱:“向芋,你哪里不舒服?”   “靳浮白。”   向芋的声音发虚,扭头看他一眼,“我肚子好疼啊。”   靳浮白把人从地上抱起来,大步迈出四合院:“走,去医院。” 第11章 柔情 “我锺意你。”   向芋被靳浮白抱着放进车子的副驾驶座位上,他帮她系好安全带,然后轻吻她的额头:“附近有一家不错的私人医院,开车过去大概十分钟,忍一下。”   只不过是走出胡同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向芋已经疼得冷汗淋漓,她的唇色和脸色都泛白,虚弱却又惊疑地看着靳浮白把车门关好,发动车子驶出这片老旧的四合院区域。   额头上似乎残留着他唇部的温热,靳浮白那句“忍一下”,真的是好有安抚力。   可那不该是属于靳浮白的温柔。   向芋弓着背,手死死按着腹部,声音没办法抬得更高:“靳浮白,我可能只是快要来例假了,吃止痛药就好,不用去医院。”   靳浮白的车子始终没有减速,他没回头,语气却很肯定:“疼成这样还是需要去医院看看。”   夜里医院楼体上还亮着灯光,黄色的灯光把这栋楼照的像个小宫殿。   可建筑再美,没病没痛的人也不愿意往这地方来。   下车进医院时向芋也是被靳浮白抱在怀里的,一步路都不让她走,尽管她已经疼得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地发抖,也还是觉得因为痛经就用这个阵仗去医院,显得有些兴师动众。   路上靳浮白还打了两个电话出去,到达医院时,正好看见那位被他喊来的教授级别老医生,一边套上白大褂一边站在医院大门口张望。   那位老教授看见靳浮白,主动点头:“还好你电话打得是时候,我才刚准备下班。”   “麻烦您。”   靳浮白抱着向芋,哪怕感觉到她挣扎了一小下也还是没放她下地,“帮我女朋友看看,这姑娘肚子疼。”   向芋在靳浮白的声音里安静下来,强忍着没有猛地抬头去看他。   不知道这个称呼是因为在场的人无关紧要所以随便一说,还是因为她之前说了要他“哄”才会有这样的称呼。   因为她疼得太严重,老教授先给她吃了一片缓解疼痛的药,说是可能见效会慢一些,但没有副作用这点比其他止痛药要好很多。   老教授带着向芋去做了几项检查,彩超和中医那边的“望闻问切”都来了一遍。   靳浮白夸张到找了一台轮椅推着她,满医院地走。   结果出来之后,老教授推了推眼镜,声音和蔼,也只是说向芋这种是先天性的痛经,确定了没有囊肿和炎症。   她这种情况只能注意保养,实在严重时再打止痛针缓解。   这会儿药效起作用,向芋的腹痛稍微有些缓解,才注意到这家医院的消毒液味道并不比其他医院小,而靳浮白一直紧握着她的手。   老教授顺着向芋的目光看了一眼两人握在一起的手,忽然笑了。   他叮嘱靳浮白:“在这种期间,千万不要有性生活,平时也要注意保暖,手足不能凉,不要让你女朋友吃生冷的东西。”   向芋这种性格都忍不住有些脸皮发烫,靳浮白却很坦然,点头说是。   向芋换了个话题,问老教授:“是不是要打阿托品。”   老教授说有更舒缓的进口药,需要在医院输个液。   向芋被安排进一个独立的病房,躺在床上输液时,靳浮白帮她盖好了被子,说她可以睡一觉。   其实向芋睡不着,她觉得这个夜晚一定是有什么神奇的地方,她得到的温柔比她期许的更多,让她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靳浮白找了张椅子,坐在床边:“怎么这个表情?”   向芋摇摇头。   “就这么一次留你过夜,结果住了个病房,”   靳浮白掀起被子一角,笑着逗她,“我看着病床也挺大,我陪你睡?”   他坐的这边正好是向芋插了针的左手边,向芋想抬手去打他,被他轻轻托住手腕:“不闹了,你把手放好,走针了还得重新扎。”   但也许是病房里的温度太适合休息,她居然真的睡着了。   醒来时是午夜,病房里只留下一盏光色柔和的灯光,不见靳浮白的身影。   她是被自己的手机震动声音吵醒的,寻着声音看了一圈,才发现手机被放在床头的矮柜上。   向芋动了动手,输液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结束,手背上只剩下两道胶布粘着针口。   接起电话,是妈妈的声音。   “芋芋,今晚没回家吗?在外面?我给家里打了电话阿姨说你不在家。”   向芋想不起来上次妈妈给她打电话是什么时候,沉默几秒才开口:“嗯,我在医院。”   “生病了?是不是阿姨陪你去的医院?”   向芋这一刻有些犹豫,她不知道怎么形容靳浮白。   说是朋友其实不对,朋友是不会舌吻的。   说是情人吗?   还没等她想好措辞,妈妈那边突然有些嘈杂,然后就是妈妈略显疲惫和歉意的声音:“抱歉芋芋,妈妈临时有些事,需要开会,晚些我们再说。”   “好。”   挂断电话后,向芋翻了翻通话记录,想起来上一次妈妈打来电话已经是三个月前了。   那时候她才刚毕业,正在天南地北地旅行。   病房里回归安静,向芋才发现卫生间的灯是亮着的,仔细听居然能听见靳浮白压低了音量讲电话的声音。   他还没走?   向芋安静地听了一会儿,发现她听不懂靳浮白在说什么。   不是因为内容,而是因为他说的话她就是听不懂。   靳浮白在讲粤语,有些像港片的感觉。   疼痛已经全部消散掉了,向芋掀开被子起身。   病床上的床单和被罩很像酒店那种,都是纯白色的,只不过这里多了一些消毒水的味道。   月色还是同样的月色,向芋却没有在四合院里对着靳浮白说“你哄哄我”时那么平和的心态。   怎么好像每次无助时,他都阴差阳错陪在她身边。   向芋长大的过程中从来不缺乏追求者。   高中时那些送奶茶送平安果的男生,大学时那些在篮球场在教学楼下面大着胆子喊“向芋我爱你”的男生。   有人送过热烈鲜红的玫瑰,也有人用蜡烛摆过心形在宿舍楼下告白。   可那些人都没有靳浮白令人着迷,也从未温柔地吻过她的额头。   向芋突然想,如果她不是一时鬼迷心窍呢?   如果她就是不知好歹地爱上他了呢?   也是这个时候,卫生间的门被推开,靳浮白握着手机走出来。   他的外套还在车子里,只穿了一件黑色的衬衫,领口的两颗扣子很随意地敞开着。   看见向芋坐在床边,靳浮白几乎下意识去观察她的脸色:“好些没?”   已经是夜里2点多,病房里安静得只有他走过来时西裤摩挲的轻微声响。   向芋点点头:“已经不疼了。”   她坐在病床边,光着脚,之前躺在被子里时,裙摆已经蹭得有些乱,此刻撩在膝盖上,露出小巧的膝盖骨和匀称纤细的小腿。   靳浮白走过来,顺手握了她的脚腕放回被子里,帮她盖好:“医生不是才说过要注意保暖,好了伤疤忘了疼。”   他也不是全然好心,放在被子里的手动了动,拇指摩挲着她的脚踝,语气暧昧得要命,“还说让你注意什么来着?经期不能做?”   向芋蹬他一脚。   靳浮白躲开,笑得还挺愉快。   时间太晚,靳浮白说让她缓一缓再带她走。   他说夜里风冷,刚睡醒就出去容易着凉。   向芋抱着被子靠在床头,靳浮白坐在离她不远的地方,两人随意聊着。   靳浮白问她是不是被他接电话吵醒的,向芋说不是,说是接到了电话才醒的。   “什么人深更半夜打电话给你,这么不贴心。”   “我爸妈在国外工作,可能不知道又飞到哪去了,算错了时差。”   向芋还击道:“你不是也在深更半夜接电话,还讲粤语。”   靳浮白笑着说是家里老人,在国外生活,岁数大了算不明白时差。   他在说的老人是他外祖母,那是靳浮白唯一会心平气和提起来的家人,老太太是广东人,习惯了用粤语同人交流,靳浮白也就说粤语,老太太开心。   向芋说:“粤语很好听,总觉得粤语有些像香港电影的感觉,有一部老片子你看没看过?是讲卧底的,《无间道》,特别好看。”   “看过。”   靳浮白站起来,俯身把向芋抱起来,“只看了一部。”   “也只有那一部好看。”   向芋在他怀里稍微动了动,以示拒绝,“我现在肚子不疼了,可以自己走的。”   靳浮白其实看起来不是那种满身肌肉腱子的男人,稍显清瘦,但他很有力量,单手抱着向芋还能游刃有余地蹲下拎起她的高跟鞋,稳步往病房外走去。   出了医院,满室灯光被抛在身后,只有树叶被风吹得窸窸窣窣。   停车场里只有寥寥几辆车,靳浮白的那辆最为显眼,车牌是“44444”。   向芋突然想起,几个月前在秀椿街,就是这辆车子被赵烟墨和狐朋狗友们议论,没想到只是换了个季节,她会坐进这辆车。   寂静夜色里,靳浮白突然开口:“喜欢听粤语。”   “对啊。”   向芋搂着他的脖子,看向靳浮白的侧脸,他却冷不防回眸,眼里深情万顷:“我锺意你。” 第12章 阿白 别熬了,睡觉。   靳浮白是个慷慨的情人,你同他说一句要他哄,他就真的时刻都能让你感受到他的深情。   向芋突然听到他一句粤语的喜欢,在他怀里怔了一会儿,没有及时回答。   靳浮白也没再多说什么,只垂头吻了她一下,把她放进了车子里。   那天靳浮白开着车,带着向芋穿梭在深夜的帝都市,万家灯火皆寂静,只有一些大企业的灯牌还在尽职尽责地亮着。   路上在7-11便利店门口停车,靳浮白下车买了两包卫生巾和暖宝。   他把装了东西的塑料袋放进后座,向芋扒着椅背从副驾驶位转头看他,欲言又止,好像有事要说。   “嗯?”   向芋很少化一整套妆,常常是简单地打个底妆随便一点眼妆再涂个口红,这种妆容她轻车熟路,只需要5分钟。   此时是夜里2点多,还在医院睡了一觉,妆也脱得差不多了。   所以她一抬眼,总给人一种稚气感。   靳浮白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问她:“想说什么?”   向芋挺委婉地兜了个圈子:“靳浮白,你饿不饿?”   “不饿。”   知道是她自己想要吃东西,这个男人却故意这样回答,说他不饿。   “哦。”   向芋深深吸气,“那我自己去吧。”   她说着就真的要去开车门,手都搭在把手上面。   靳浮白赶紧制止,在车子外面抵着车门:“老实呆着,吃什么说,我去买,外面凉飕飕的,你下来干什么?”   “想吃关东煮!要3串!”   夜里,她坐在靳浮白车上吃着关东煮,插起一个丸子递到靳浮白嘴边:“你要不要尝尝,真的很好吃。”   “开车呢,别闹。”   “你们这样的人是不是没吃过便利店的关东煮啊?”   “吃过。”   向芋对此表示诧异,靳浮白却瞥她一眼:“我也有过21岁。”   但她其实想象不到,他这样一身贵气的人,会在21岁的年纪蹲在7-11的门口,吃完一整份关东煮。   靳浮白的车子开进一家酒店,只看装修向芋就知道,这家酒店的老板大概和长沙那家是同一个人。   酒店一进门,中式花园里做放着西式的小天使喷泉。   最搞笑的是,喷泉水池边的汉白玉雕像居然是□□,使得这个喷泉整体的主题,看起来有点像“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向芋没忍住,端着关东煮的杯子笑出声音。   靳浮白像是知道向芋在想些什么,开口说道:“这家酒店和长沙那家酒店,都是李侈的。”   听到李侈的名字,她稍稍反映了几秒。   在饭桌上时向芋并没有太过分留意李侈这个人,对他的印象只是“穿得像圣诞树”、“顶不是好玩意儿”、以及“情商挺高”。   但靳浮白这么一说,她回忆起李侈的穿搭,忽然觉得这酒店的品味和他的穿搭确实如出一辙。   如果李侈是长沙那家酒店的老板,也难怪他会在同她握手时说“久闻大名了,今天一见果然是个美女”。   当时向芋还十分不解。   “久闻大名”?   靳浮白不像是一个会把女人名字挂在嘴边的人?   长沙那家酒店的老板是李侈,那他早在7月就知道她的存在了,确实久闻。   或许他还通过酒店老板这个便利的身份查了监控录像,看见她怎么在酒店前台遇见了穿着睡袍的靳浮白。   见向芋沉默不说话,怕她又想起李冒的那些话,靳浮白岔了个新话题,说让她随便挑一间卧室。   和长沙时一样,他一个人住了一间套房,楼上好几个卧室供她选择。   这里应该是靳浮白常住的,他在酒店房间里甚至放了换洗的衣物。   向芋说:“哪间没有女人留宿过我就住哪间。”   “都没有。”   靳浮白笑着看了她一眼,对她这样的小心思颇为受用,然后拉了她的手腕,“你就住我隔壁吧,离我近一些。”   他说让她早点休息,不要熬夜,然后自己去了隔壁的卧室。   这一晚靳浮白给的温柔太多,惹得她心里发软。   该是什么样的人会常年在酒店里住下呢?是不是就像她偶尔留宿唐予池家的一样,是因为不喜欢家里的空旷和安静?   洗了个热水澡,向芋穿着靳浮白的一件新衬衫坐在床边,她想了想,抱着枕头走出卧室,推开了隔壁的门。   靳浮白的卧室门没锁,应该是刚抽过烟,空气里弥漫着沉香。   卧室里没开灯,也没拉窗帘,只有月光从窗口融入室内,照亮他的侧脸。   靳浮白赤着上半身坐在床上,在昏暗的光线里抬眼看向门口,声音略显困倦:“睡不着?”   他床头放着一个水晶烟灰缸,里面按灭几个烟蒂,卧室里有一个挺大的电视,还有几张光盘放在DVD机子上面。   向芋抱着枕头走进来,很自然地把枕头放在他床边,然后钻进他的被子:“不是的,我来陪陪你。”   靳浮白好笑地看她一眼,把手往被子里探,捏着她的腿,作势要掐她:“知道我不能拿你怎么样,故意折磨我来了,是不是?”   “真的是来陪你的。”   向芋挪来些身子,想要躲开他的手,却被他揽着腰按进怀里。   他们挨靠着,向芋能清晰感觉到他腿部的肌肉线条。   也许是她僵硬得过于明显,靳浮白轻笑一声,语调缱绻:“又不碰你,紧张什么?”   医生都说了,这种时候不能做。   靳浮白缠着她吻了一会儿,呼吸不见凌乱,只把人搂在怀里,手掌隔着衬衫放在她小腹上:“睡吧,也不早了,明天不上班就睡个懒觉。”   向芋感受着他手掌的温热,突然觉得这一晚如果过去,他们很难再有如此简单又温情的时刻。   她不会每天都在经期,下一次她躺在他床上,有些事情是一定会发生的。   于是她亮着一双眼睛看向靳浮白:“你床头的光盘都是电影嘛?”   “嗯。”   “正经的那种?还是其他的?”   靳浮白把唇贴在她耳廓上:“你猜。”   他大概是困了,声音变得更加慵懒,分不清是有意还是无意,说话时舌尖轻轻扫在耳廓上。   向芋的睫毛颤了一下,硬是绷着架势没退缩,还能回答他:“我猜都有。”   那天晚上她精神百倍,还起身挑了一部港片放着,靳浮白明明很困,还是无奈地搂着她看电影。   《金钱帝国》,不算老,前两三年的电影,里面云集不少大腕,剧情也不错。   向芋看见陈奕迅演的主角坐在一辆车子里,递给身旁的女人一方白色的手帕。   女人拿过手帕摸了摸,发现里面是一枚巨大的钻戒。   男主说,他家里有九个老婆,却一次恋爱都没谈过。   向芋打了个呵欠,甚至有些自我调侃地想:   会不会将来靳浮白结婚了,也会觉得自己没有谈过恋爱呢?   她笑了一声,身旁已经阖眼浅眠的靳浮白被吵醒,倦得眼皮都多叠了一层:“还不困?”   向芋转身搂着他的脖子,用十分不标准的粤语说:“阿白,我也锺意你。”   她这个调有点奇怪,居然掺了些台湾腔进去。   而且“阿白”两个字,好像宠物的名字。   靳浮白重新阖眼,唇角含笑地把她拉回被子里,摸了遥控器关掉电视:“别熬了,睡觉。”   那天之后靳浮白去了国外,一个多月没回来,说是家里老人身体不好,需要多陪。   他们偶尔会通电话,靳浮白不会像她爸妈那样搞错时差,也从来不在她工作时打来。   经常是午休或者她早起去上班的路上,有时候打断她玩了很多关的贪吃蛇,她也会运着气在电话里咬牙切齿地叫他的名字:“靳,浮,白。”   每每这时,电话里的人都是轻笑出声,明知故问:“怎么了?”   12月初,帝都市下了一场轻雪,向芋穿着白色的羽绒服走在上班的路上,呵气成霜。   她和靳浮白通话时问了一句:“你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想我?”   向芋没吭声,靳浮白就说:“可能春节后吧。”   “春节后?”   向芋从兜里摸出手机,翻看两眼,“春节是2月份啊,那还要两个月你才能回来?”   靳浮白那边是夜里,很安静,他依然还是那个问题:“想我我就早点回去。”   向芋嘴硬:“我不想你啊,你要是2个月才回来,那我得找个别人陪我过圣诞元旦情人节了。”   电话里传出靳浮白的笑声,夹杂着帝都市寒冬呼啸着的冷风,丝丝入耳。   向芋听见他说,等着吧,不会让你有这种机会。   其实过着平静生活的只有向芋,靳浮白带着她到处吃饭到处玩,圈子里早就传开了,连他在国外都常有人问,是不是最近身边有个女人。   靳浮白都是一笑置之,从不正面回应。   很多事传来传去就变了样子,等到传到唐予池耳边时,已经是翻版了800多次。   劲爆程度也提升了800多个层次。   12月的第二个周末,向芋正在家里补眠,接到了唐予池的电话。   她懒洋洋地把手机放到耳边,听见唐予池沉着声音吼她:“向芋,你给我滚出来,看我不替你干爸干妈打死你!”   向芋还挺茫然,坐起来懵了半分钟。   算一算,自己这阵子天天被公司拉着加班,确实是很久没去看干爹干妈了。   虽然有罪,罪不至死,也不用打死她吧?   她这边没说话,手机里一直传来唐予池的粗气,听起来他快要被气死了。   向芋忽然想起几个月前的晚上,唐予池拎着靳浮白的衬衫,说让她离他远点。   “......是因为靳浮白?”   唐予池气得话音都有些发抖:“向芋你真是能耐了,我说你怎么这段时间连面都不露,听说他还给你找了个妇科最权威的教授帮你打胎?!” 第13章 头像 轻易勾起他的兴趣   夜店场子里暖气烘得极暖,向芋脱了羽绒服放在一边,点了两杯低酒精度数的鸡尾酒和一提科罗娜。   墨西哥原装进口的科罗娜被放在黑色理石台面上,穿着马甲的服务生垂头问:“是否全部打开?”   看到向芋点头,服务生起开啤酒,在每个瓶口塞四分之一个柠檬:“请您慢用。”   早晨在电话里,向芋和唐予池解释过了,说“打胎”的事情是假的。   唐予池听了半天才松一口气,但又马上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问她:“所以靳浮白在大半夜把妇产科教授搬出来,就因为你痛经?他是这种人?”   问过之后,向芋没能马上回答。   那天晚上发生了不少事情,错综复杂,她无法揣测如果没有李冒在桌上那番话,靳浮白会不会做到那么温柔。   唐予池大概也觉得这事儿一句两句说不清,约了向芋去夜店,说是边玩边聊。   “下午找个咖啡馆聊不行?”向芋当时打着呵欠问。   “咖啡馆有什么意思?喝多了咖啡容易黑皮。”   唐予池拒绝得十分果断,“再说,白天我也没空,今天安穗要做头发做美甲,我得陪她。”   向芋暗骂一句,挂断电话。   她这阵子加班加得有些凶,约她晚上去夜店蹦跶简直是她的命,要不是看干爸干妈的面子,她绝对不答应。   这份工作她本来是的职位是前台,每天接待几个访客,多数时间都在前台混着,还能玩贪吃蛇。   结果小破公司的助理辞职了,硬是把向芋这个一心做咸鱼的人变成了身兼两职的忙人。   尤其年底,动不动就加班,丧心病狂。   绿色的射灯和频闪把夜店切割成无数块,舞池里是一群蹦迪的年轻人。   向芋懒洋洋地靠在暗红色的沙发里,喝着鸡尾酒和靳浮白发信息。   他那边应该是早晨,给她发过来的信息只有两个字:   【在哪。】   向芋把夜店名字发给他后,靳浮白又不知道干什么去了,半天没再回信息。   这几天他们几乎没通过电话,信息发得也很少。   上一次的信息记录还停留在向芋说自己丢了一只钻石耳钉,怎么都找不到。   靳浮白回信息说:多大点事儿,给你买新的。   向芋又想起他刚刚到国外那天,在机场给她打电话。   说是十几个小时的航程下了飞机想要抽烟,惯性地在沉香条的盒子里摸了半天,托她福,只摸出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几乎能想象到靳浮白站在异国他乡的机场里,姿态优雅地从盒子里摸出一块苔藓,他当时一定无奈又憋屈。   于是向芋忽然在浮华喧嚣的夜店里、在打碟声和DJ的喊麦声里,垂着眸子笑起来。   唐予池匆匆赶来时,看见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夜店里群魔乱舞,酒精和烟味混合在一起,还有无数种不知名的香水味。   向芋坐在其中,对着手机傻笑。   怎么形容她那种笑容呢?   也许喜欢一个人时,所有人都会是这样温柔又傻气地笑吧?   唐予池胳膊上搭着羽绒外套,不由地放慢了脚步。   听说那些关于“靳浮白身边出现的女人”的传闻时,他几乎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向芋。   从小一起长大,他不会不了解她。   那天提起靳浮白,他看她眼神就知道,向芋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把“靳浮白”这三个字忘记的,反而会越陷越深。   唐予池坐过去,坐在向芋身边,拿起一杯鸡尾酒喝了两口。   其实这件事很难说,他也不确定向芋和靳浮白会是什么样的结果,只能开口问:“讲讲你接触到的靳浮白吧。”   夜店嘈杂,向芋说的很多话都不能逐字逐句听清,但看她神情,并没准备和靳浮白断开。   她从小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什么是能要的,什么是不能要的。   她这么聪明,也许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也许个屁,唐予池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但他也没什么可多说的,毕竟他所知道的靳浮白都是听说,而向芋是真实地接触过这个人。   唐予池头疼半天,也只能严肃地说:“向芋,跟着靳浮白你自己多加小心。”   向芋举着酒瓶笑起来:“我又不是要去骑马出征,说得好像会死一样。”   “我听说他以前......”   向芋递给唐予池一瓶啤酒,随口岔开话题:“你和安穗怎么样啦?”   她不想听。   唐予池也就没说,只顿了顿,回答说:“我俩还是老样子。”   “改天叫安穗一起吃个饭吧,都好久没见了。”   唐予池却是忽然皱一下眉:“我总觉得她最近有事情瞒着我。”   这么说着,后来安穗打来电话说想要出去吃夜宵时,唐予池也还是屁颠屁颠地准备过去陪她,临走时问向芋:“你要不要一起?”   “我才不去当电灯泡。”   向芋指了指面前的最后一瓶科罗娜,“喝完我就走,甭管我了,你去吧。”   唐予池走后,她又按亮手机看了一眼,靳浮白还是没回信息。   他鲜少有这种时候,一般主动发信息的都是他,最后一条也都是他。   向芋拿起酒瓶,身边的沙发突然凹陷,还以为是唐予池去而复返,她刚想回眸问问是不是被安穗放鸽子了,扭头却在灯光里看见一张陌生的女人脸。   也不是全然陌生,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眼熟,正好一簇绿色的灯光晃过来,照得女人像个讨债女鬼。   那就叫她“鬼鬼”吧,向芋在心里想。   向芋是看见“鬼鬼”手上的满钻指甲油,才隐约想起来,她在几个月前和这个“鬼鬼”在饭桌上有过一面之缘,只不过见面时她涂的是红色指甲油。   那一面不算愉快,靳浮白说过,她是李侈以前的情儿。   “鬼鬼”的指甲在她面前晃了晃,笑得很是开心:“又见面了,真巧,我和姐妹们正好没找到台子,不如和你拼个桌儿?”   向芋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喝一口啤酒:“随你。”   那个女人的姐妹们和她都差不多,坐在一起像胞胎。   个个都是浓密的假睫毛,鼻梁里塞着假体,脸型也都是瓜子脸。   向芋看了一眼,收回视线。   几个女人意有所指,一会儿说有的女人就是贱命,还以为怀了孩子能飞上枝头变凤凰;一会儿又说,不知道被人亲自送到医院打胎是什么感觉。   向芋听见,也懒得理她们。   “鬼鬼”盈盈一笑,扭头问向芋:“向小姐不如请我们几个姐妹喝酒,姐姐给你介绍别的男人。”   正好有服务生走过,被几个女人叫住,女人们故意刁难:“不如喝黑桃A,你说呢,向小姐?”   黑桃A是夜店里价格颇高的一款香槟,价格高到什么程度呢?   要是哪个台子点了这种酒,夜店会点一盏呼啦呼啦闪的彩灯放到桌面上,证明这桌客人的“尊贵”。   向芋坐在几个女人中央,看上去有些懒散,却也有某种坚定和不卑不亢在其中。   家庭优渥有时候是会给人这样的底气。   她打了个响指,对服务生说:“黑桃A也不错,这桌几个人就开几瓶吧,不要金色的,开粉色的,卡哇伊。”   说完,她笑了笑,“不过呢,我和这几位是拼桌,不熟,我只结我自己的账。”   金色瓶身的黑桃A售价8888。   粉色瓶身的,售价15999。   其实成本没几个钱,夜店就是卖得贵。   一箱啤酒都得要700块。   向芋说完,几个女人齐齐变了脸。   都是些去夜店钓金主的女人,谁也没那个条件自己买单,她们没想到向芋真的完全不退缩。   靳浮白来的时候,就看见向芋用一种他没见过的凌厉眼神,巡视她面前的每一个女人。   她穿了一件纯白色高领毛衫,修身勾勒出纤细的腰线,低腰牛仔裤,跷二郎腿坐着时,腰后露出一小片白皙的肌肤。   向芋手里松松地拎着一瓶科罗娜,姿态闲适。   她的唇开开合合,夜店里喧嚣吵闹,靳浮白听不到她说了什么。   看口型,她是在问那些女人,怎么都不说话了?   靳浮白忽然一笑,几个月没见,向芋却总是轻易勾起他的兴趣。   站在靳浮白身边的李侈看了半天,嘟囔着:“我特地去机场接机你可是因为听说向芋和一个男的来了夜店,怎么个事儿?哪有男的?这不是一群蛇精脸的娘们儿么?”   说完,李侈突然瞪大眼睛,“我叉他妈的,那不是我以前玩过那个妞儿?”   “知道还不去把人赶走,别让她们在那儿烦人。”   靳浮白撂下这句话,自己去找夜店经理,指了指向芋那桌:“结账。”   经理被靳浮白的突然出现吓了一跳,战战兢兢开口:“靳先生,这桌的账单是挂在客户信用卡上的......”   后面的话经理没敢说出口,只把预订台子的信息送到靳浮白的眼前。   靳浮白微微垂眸,预订薄上面写着,向芋那桌的预订人是:唐予池先生。   下面是这个唐予池的手机号码。   “那就从他卡上扣。”   靳浮白挥挥手,边走边用微信搜了那个手机号码。   跳出来的微信名片很有意思,头像是一白色的陶瓷瓶子,瓶身上被P了个“丑”字。   这瓶子靳浮白见过,在长沙机场向芋曾耐着性子把瓶子包裹了好几层,还签了一份托运易碎物品的单子。   千里迢迢带回来的陶瓷瓶,现在是另一个男人的微信头像。   靳浮白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照片,眯缝起眼睛。 第14章 午夜 去洗个热水澡   遇见“鬼鬼”时,向芋并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她想过,上次靳浮白为了她在饭局上说“鬼鬼”是闲杂人等,估计这只鬼也丢了很大的脸,这次碰巧遇见她,人家是一定会找回来的。   当然是找她还回来,又不可能去找靳浮白的麻烦。   可是向芋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脾气,指桑骂槐地说她几句都没关系,反正不痛不痒,说得也都是谣言鬼话,不往心里去就行了。   但想要下她的面子,她不愿意。   几瓶黑桃A,她又不是喝不起,就当犒劳自己连日加班辛苦了,顶多回去偷偷心疼一下。   决定都做好了,没想到酒还没点呢,一个穿着马甲的服务生走过来,不知道在“鬼鬼”耳边说了什么,“鬼鬼”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像要变回原型似的,还吓了向芋一跳。   随后,“鬼鬼”扭头给她的胞胎姐妹们一通眼色,几个女人灰溜溜地夹着包跑了。   只落下一块火红的皮草围脖在沙发上,不知道是谁的。   谁会在这时候悄然出现给她解围?   向芋如有所感,转过身,正好看见靳浮白从灯火璀璨处缓缓走过来。   他没穿羽绒服,敞怀穿着一件浅驼色长款羊绒大衣,里面是一件黑色衬衫,穿得像刚从大牌秀场上面走下来的模特。   为什么只是穿得像呢,也许是因为他有一种比模特更幽深的气质吧。   还有靳浮白那双深情的温眸,沉沉看向她。   向芋有些意料之外的怔忡,趴在沙发靠背上看着靳浮白慢慢向她走来。   他在她面前站定,俯身摸着她的脸:“傻了?”   “......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春节后吗?”   靳浮白用食指指背轻轻刮蹭她的鼻梁:“‘驱马历长洲,无暇以顾盼’,懂不懂?”   向芋还以为他急着回帝都是有什么大事,扬着头问他:“为什么无暇顾盼?”   靳浮白的情话信手拈来:“为你。”   他说完,弓了些背去吻她。   这个男人的唇上还带有一点外面的寒意,身上是她熟悉的沉香气息,唇齿纠缠,让人无端沉溺。   那天向芋不知道李侈也在场,后来她在靳浮白手机里见过李侈发给他的抓拍照片:   在夜店的灯红酒绿里,满室烟雾弥漫,靳浮白扶着她的后颈与她接吻。   他穿着大衣,而她只穿了一件毛衫,看起来他真的像是只为思念她风尘仆仆从国外赶回来的恋人。   向芋也愿意相信靳浮白是这样的。   所以那天她格外开心,搂着靳浮白的脖子,又怕环境太吵他听不清,凑在他耳边说:“你听人说过玛雅人的预言没有?说是在2012年12月21日是世界末日,12月22日太阳就不会再升起来了,我前些天还在想,万一你还没回来就世界末日了,那我岂不是再也见不到你了?”   靳浮白偏过头,看见向芋蹙着眉心的样子,担忧居然是真实的。   所以他的温柔和耐心也是真实的。   靳浮白拎起向芋的羽绒服,帮她穿上,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抱起来往外走。   那辆车牌5个4的黑色奔弛就停在夜店门口,上了车,脱离喧嚣,他才用安慰的口吻同向芋说,世界上拥有那么多高精尖的各类学家,真要是有世界末日早就备战了,还能轮得到广告公司和影视公司用这个噱头赚钱?   有一部叫《2012》的灾难片向芋确实看了,看得心里发堵。   她想了想,觉得也是。   所有人都按部就班,也就她这种闲人什么都要跟风感慨。   “这种东西也信,想我了?”靳浮白是这样理解的。   他没有问她要不要回家,也没说带她去哪,但车子开出夜店那条街,向芋很快认出来,这是去那家酒店的路。   她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路灯:“没有。”   靳浮白的脸色稍稍收敛,向芋却偏过头,认真地看向他:“可是我常常会看手机,也常常会想你那边到底是几点,或者猜你在做什么。”   “你没主动联系过我。”   靳浮白盯着前方长到看不到尽头的街道,问,“你身边有其他感兴趣的男人?在我之前还是在我之后?”   他那张脸敛起笑时看着有些冷淡,说出来的话也像是意有所指。   向芋没想通他怎么突然这么问,只回答说:“没有,我性格就是这样的嘛,不太主动联系人的。”   红灯路口,路上除了他们没有第二辆车,向芋用手挡着唇打了个呵欠,靳浮白在等红灯的空档里,把手伸过去,挑开她的毛衫衣摆,细细去摩挲她的脊沟,换了个话题:“是不是又瘦了?”   “可能吧。”   向芋的背绷得很直,红灯45秒过去,他温热的指尖抽离开,重新扶住方向盘。   可直觉里,这个夜晚不会简单。   还是同样的酒店套房,靳浮白带着向芋走进去,观察着她略显困倦的脸色,温声问她:“这段时间还在加班?”   “公司的助理不是辞职了么,我现在不止加班,还要复印打印做表格,好忙的。”   向芋边说话边换掉鞋子,她的鞋子是马丁靴,还要解开鞋带,摇摇晃晃站不稳,靳浮白扶着她的腰,语气温柔:“去洗个热水澡,洗完睡觉。”   向芋眨眨眼,有些不敢相信他就这么放过了她。   也或许,这个“睡觉”是另一种含义?   洗澡过后,她坐在靳浮白卧室的床上,他的床都是名牌床品,可能有人按时在打扫,但东西却不敢乱动,上次他放在床边的一盒烟,向芋无意间记住里面还有三支,时隔几个月,还是老样子放在那儿。   靳浮白在隔壁洗了个澡穿着睡袍出来,想起什么似的折回楼下又上来。   卧室里只点着一盏床头灯,淡淡的米色灯光。   向芋靠在床头上,看见靳浮白站在门边丢过来一个亮色的东西,也许因为是在深夜,她潜意识觉得他丢过来一颗亮晶晶的星星。   接在手心里一看,是一对用细线系在一起的钻石耳钉。   钻石有一克拉,再看看白金托上面的微小品牌logo,想也知道这种牌子价格肯定是昂贵的。   靳浮白说:“不是说耳钉丢了?”   并不是什么久别重逢的礼物,只是她随口抱怨说耳钉找不到,他就买给她一对新的,像是他本该这样做一样,随意又自然。   仔细咂摸,能品出一点他把人放在心上的感动。   向芋拎着耳钉问:“还没确定是丢了,万一要是找到了,你不是白花钱了?”   也是巧了,她拿着新耳钉往床上一躺,感觉到脖子后面有一点清凉,摸出来一看,居然是她那只丢了好几个月的耳钉。   向芋哭笑不得:“原来在你这儿,真的是白花钱了。”   “换着戴。”靳浮白轻描淡写。   他脱掉睡袍压过来前,好似还在心里盘算了一下日子,确定她经期已经过去,才揽住她的腰。   男人是有一种特别温热的体温,哪怕是这种寒冬深夜,靳浮白也不是手脚冰凉,他每一寸肌肤都是烫的。   向芋的手轻轻向前一挡,阻止他的吻。   指尖触碰到他滚热胸膛,正好点在他的心跳上,惹得她手指蜷缩一瞬。   也许是没料到她会阻挡,靳浮白微微停顿,握着她的手腕把手拉到唇边,吻着手背,发出一点疑惑:“不愿意?”   “不是......”   向芋摇头,带着女孩子特有的软和嗲,还有一些小小的醋意,“刚才夜店里那些女人,有没有谁同你有关系?”   没想到她会问这样的问题,靳浮白愣了一瞬,眯着眼回忆那些女人的长相和穿着,笑着问她:“我是那样的品味?”   “那你的品味是什么样的呢?”   他俯身吻下来:“你这样的。”   唇齿相依,向芋很紧张,睫毛簌簌,连接吻都有些僵硬。   她很能正视自己的紧张,揽着他的脖颈,颤音商量:“我可能没有经验,你要让着我一些。”   “知道。”   也许她喜欢靳浮白,就是因为他身上这种类似温柔的从容体贴。   不像那些毛头小子,总有些以“年轻”为借口的冲动和鲁莽。   靳浮白大概也忍得难受,额角起了些汗意,却抵着她的额头浅笑:“希望我怎么让着你?”   他的声音从不刺耳,也不是涓涓泉水,有种午后躺在摇椅上面晒太阳时候的慵懒。   但是这样形容,似乎又过于明媚,并不象他。   也许他的声音该像夕阳,懒洋洋地挂在天边,沉沉坠入地平线。   向芋想了很久,在这个午夜有了答案。   他从背后贴过来时,在她耳旁问,想要手指还是嘴?   她才终于想通,他的声音不是慵懒,只是永远不紧不慢。   哪怕情.事上,他也从不失控。 第15章 末日 来陪你   这是一个亲密且温柔的夜晚,靳浮白没有急切地满足自己的需求,他対向芋那种温柔几乎像是对待掌心珍宝,耐心十足。   在单方面的取悦后,向芋洗过澡靠在浴室门边,略带犹豫地问:“......那你呢?要不要我帮忙?”   她被热水淋得皮肤泛出一种健康的粉红,浴室里蒸腾着的雾气从门边溜出来,萦绕在她身边。   靳浮白松松垮垮披着一件睡袍,没系带子,正在喝一瓶冰镇矿泉水:“帮我什么?”   “......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一下,好像也不是很难。”   靳浮白笑起来,他很少有这样舒展开的表情,比起平时的笑,好像眉眼间更蕴含一层愉快。   他用冰凉的唇吻了吻她的耳垂,推着她的腰:“去睡觉,我冲个澡就来。”   向芋顺着他的力度往前走了半步,不放心地扭头:“真的不用我帮你?”   “不用。”   靳浮白洗过澡时,向芋已经有些撑不住困意,眼皮都睁不开,闭着眼睛被人拉进沉香味的怀抱里。   她在他的怀里蹭了蹭,迷迷糊糊地问:“你抽烟了?”   “做不成,事后烟也不让抽了?”   他好像是这样笑着调侃了一句,但向芋实在太困,下一秒就沉入梦里。   还以为这样温情的夜她会睡得很安稳,贴着他温热的胸膛,却在临近起床时梦到了唐予池坐在夜店里说的那句话——   “我听说他以前......”   以前什么呢?   向芋不安地扭动,感觉到有人在轻拍她的背,她在熹微晨光里睁开眼睛,看见靳浮白的脸。   他用食指点了点她的眉心,说:“做了什么梦,眉头都皱起来了?”   向芋摇头,谎称自己不记得。   靳浮白问她今天要不要上班,她也心不在焉地点头。   “那起床吧,我叫早餐来吃,然后送你上班。”   向芋披着他的睡袍,坐在床上发呆。   明明在唐予池把那句话说出口时,她都已经轻松地岔开了话题,打定主意不去追问靳浮白以前的事儿。   现在却越想越感觉不安。   也许是因为她这天早晨格外沉默,清晨里呵着白色雾气下车时,靳浮白帮她拉开车门,把他的羊绒围巾围在她脖颈上,语气暗含安抚和玩笑:“不想加班?不如我把你们公司买下来,你来当老板。”   向芋陷在沉思里没抬头,靳浮白却好心情地把玩笑开了下去:“还是说,你更想当老板娘?”   在他那双温眸的注视下,向芋终于回神,笑着摇头:“也就忙这几天,不要那么破费。”   他误解了她沉默的原音,她也没解释。   “一点小钱。”   “小钱也是钱!”   向芋瞪他一眼,围着他的围巾走开了,走到楼下,回头看见靳浮白靠着车子在抽烟。   烟雾缭绕在冬天的清晨里,他笑着看向她。   向芋挥了挥手才重新转过身,走进公司楼里。   钻石耳钉沾染冷空气,一片冰凉,像是他昨晚喝过冰饮用凉唇亲吻她耳垂的触感。   在这场突如其来的不安里,向芋不满的不是靳浮白,而是她自己。   靳浮白自始至终都没变过,他甚至比她想象中更令她着迷,也更温柔体贴。   她的不安源于,她想要更多。   这些不安并没持续太久,毕竟是年底,向芋依然被小破公司压迫着每天都在加班,连和靳浮白见面的时间都寥寥无几。   她就职的这家公司是做杂志的,2012年纸媒其实在走下坡路,连新闻学院里的老师都说过,纸媒将会走向衰竭,但很奇怪,这个小破公司到了年底还真挺忙的,也许是因为,人手不足。   也不算是多累,向芋干的都不是需要动脑子的活儿。   有一天她蹲在打印间给公司的打印机换墨盒时,公司的老板突然出现在身后。   老板是一个年轻男人,大概比向芋大2、3岁,话很少。   他把墨盒递给向芋:“这段时间辛苦了,年终奖有什么除了奖金之外的期许?”   向芋头都没抬:“有啊,想当一个专职咸鱼。”   老板笑了一声:“恐怕很难实现。”   向芋幽幽叹了口气:“那就给我加钱吧,我总不能费力又不赚钱。”   其实有时候她想,这样忙一忙也好。   掰着手指数一数,上一次见靳浮白还是一周前。也许这样慢慢不联系,她也不会变得那么贪婪,只维持着最开始的着迷和有底线的喜欢,等到彼此腻了,一拍两散。   可是这样的想法真的太天真,靳浮白并不给她这样的机会。   说不上是否有意为之,他总在诱人深.入。   向芋这种咸鱼性格,先腻了的居然是工作,她在一个下午看着成堆要复印要打印的资料,突然烦躁。   也是在这一天,她抱着一沓子复印好的文件神情恹恹地回到前台,穿了厚重羽绒服的快递小哥正等在前台。   “有你们的快递,向芋收。”快递小哥放下快递,急匆匆地走了。   她最近好像没有在网上买什么东西?   快递盒子只有巴掌大小,向芋疑惑地拆开,黑色的丝绒盒子里躺着一枚做工精细的迷你望远镜,是复古的深铜色。   向芋拿到望远镜的同时,手机响起来,靳浮白在电话里说:“向芋,看你对面。”   向芋的公司在这栋办公楼里只占了一层的三分之一,大概是因为租金问题,公司的位置并不好,除了老板的办公室和会议室,其他房间都是没有窗子的。   她在这个被工作堆满的无聊日子里,太需要一点惊喜,握着电话跑去老板办公室,敲门探头:“我可不可以借用一下窗子?”   老板点头答应,把办公室留给这位身兼两职却立志当咸鱼的员工,退了出去。   向芋像个高中生一样,亮着眸子跑进去,举起望远镜往对面看。   她压低声音问电话里的人:“你要我看什么?”   “你公司对面的玻璃办公楼,和你们同层。”   向芋看过去,看到了对面7楼清透的落地窗里站着的靳浮白。   靳浮白穿着某大牌冬季新品的白色毛衣,站在窗边,单手放在裤子口袋里,另一只手举着望远镜,对着向芋微笑。   他身旁及其空旷,只有一张办公桌,和一把椅子,再没有其他东西。   起初向芋以为他是在对面的某家公司有朋友,可越看越不对劲。   哪有公司空成那样的?桌子对着窗外?   靳浮白在电话里,语气随意:“想见你,你又总是加班,只好把对面这层买下来,时常来看看你。”   其实那个瞬间,当很多年后她回忆起来,仍觉得是生命里不可多得的宝贵瞬间。   他们身处不同的办公楼里,隔着厚厚的玻璃窗,隔着一条车水马龙的街,相视而笑。   那天飘了一点小雪,落地即化,街上有那么一点湿漉漉的气息,向芋的手掌按在冰凉的玻璃上,一眼万年。   她在那一刻,突然很想很想吻他。   这是第一次有人,只因为想见她,买下一层商用办公楼。   靳浮白像云朵,你知道他漂浮不定,也知道他不止会停留在你头顶这片天空。   但他所有随意变换的形状都令你难以自拔地着迷,这一点十分让人头疼。   为了他的惊喜,向芋在此后的一个星期都陪在靳浮白身边。   加班后也会跟着他去吃夜宵,或者在夜里去李侈场子里坐一坐,周末会跟着他开车去郊外玩,但她不大会在酒店同靳浮白留宿。   加班变得没有那么无趣。   至少偶尔向芋拿起望远镜看一看,能看见对面办公桌的花瓶里,插着一只鲜红的玫瑰或者其他什么花。   其实想也知道,那花不一定是他亲自去插的。   却也仍然令人愉快。   12月21日,玛雅人预言的世界末日就是这一天。   回忆起来,那天有些像是狂欢夜,网上疯传夜里11点11分是末日来临的时间,街头热闹得居然有些像是圣诞节提前,不少人都打着“某某事情再不做就没有机会做了”的幌子,去做平时想做又没胆子做的事情。   向芋那天照例加班,下了班刷着围脖和朋友圈网办公楼外面走,她甚至想:该不会有人在这种日子出轨吧?   胡思乱想完,抬眸,看见站在车旁的靳浮白。   他大概站了有一段时间,也抽了不止一支烟,夹着烟的手指被夜风吹得有些泛红。   靳浮白张开双臂,向芋跑过去抱住他:“你怎么来了?”   “不说是世界末日?来陪你。”   说不上为什么,向芋突然鼻子一酸。   他真的是世界上最体贴的情人。   “眼眶红什么?真害怕?”   他以为她害怕的是世界末日,但其实,向芋更害怕的是他对她无微不至的温柔。   她怕她会有那么一天,舍不得离开。   晚饭是在李侈那家酒店吃的,吃过饭后向芋顺理成章地留下来和靳浮白一起。   酒店供暖有些过分充足,屋子里热得像夏天,窗外天色灰蒙蒙的,起了一层雾霾,还真有点世界末日的感觉。   向芋趴在窗口看了半天,窗外的冷气顺着敞开的窗子吹进来,拂动她身上的睡袍。   靳浮白把人拽进怀里,关好窗子。   “不长记性,医生不是说让你注意保暖?”   “快要是11点了,我们做什么呢?”   他露出一点别样的笑,故意在第一个字上面放重音:“做——什么?”   向芋轻轻打了他一下。   那天很奇怪,居然谁也没有真的想要滚床单,像是纯洁的情侣,只坐在一起挑电影。   是一部韩国电影,向芋挑的,靳浮白看着手机,偶尔也看两眼。   电影刚到一半,男主因为意外去世,女主失声痛哭。   向芋有些感性,红了眼眶靠在靳浮白怀里,吸着鼻子:“我男朋友要是死了,我也要这么哭。”   靳浮白有些好笑地去吻她:“说什么呢?也不盼我点好?”   “你又不是我男朋友。”她眼睛还盯在电视屏幕里,很不经大脑地说。   说完这句,他们两个人同时沉默。   时间早已经过了11点11分,世界末日没有到来,靳浮白用指背拂掉她眼角的一点湿痕,什么都没说。 第16章 赌气 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12月22日,这个世界并没有像玛雅人预言的那样陷入末日灾难,太阳也没有一落不起,它如同一颗橘色宝石,勤勤恳恳升起,挂在天边,朝霞映红半边天。   对于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靳浮白像是忘了,如常带着向芋去吃早餐,帮她把精致的虾饺在酱汁里滚一圈,再递到她唇边。   酒店早餐不少商业精英,偶尔也有闲暇情侣促膝谈心。   他们明明是这三百平米餐厅中,看起来最恩爱的一对。   向芋也像是忘了昨晚尴尬的沉默,把虾饺咬进嘴里,鼓着腮嚼着,口齿不清地问:“广东的虾饺会不会比酒店的更好吃?”   靳浮白替她擦掉唇角的一点酱汁:“这家酒店的粤菜厨子是广州挖来的,不会差多少。”   “哦。”   虾饺味道真的很好,水晶皮滑嫩,虾仁馅Q弹。   可是向芋却在这个温馨的早晨,感到心里的某个地方塌下去一小块。   像夏天长沙暴雨时新闻里说的塌方。稀里哗啦,坍陷下去。   她和靳浮白当然不是正常的情侣,他在听到她没把他当成男朋友时,也只是沉默。   正常的情侣应该会是什么样的反应能?   会不会反问她,“我不是你男朋友谁是你男朋友”?   也是从那天开始,向芋不太接靳浮白的电话,有时候他白天打来,她只说忙。   晚上也不常同他一起吃饭,留在酒店过夜的日子就更是很少,只有那么一两晚。   说不上是在生气什么,但向芋想起靳浮白,总觉得胸腔憋了一阵烦闷。   靳浮白却像感觉不到她刻意的冷淡,电话里声音如常温柔,对面办公楼里的花也如常在换,最近是洋牡丹和郁金香。   他越是不计较她的各种行为,她越是赌气。   充满遐想的2012年就在她赌气的情绪里缓缓过去,又是崭新的一年。   2013年,没有世界末日和玛雅预言,有的只有无数未知。   元旦,公司放假三天。   向芋没什么理由拒绝靳浮白的邀约,可无论是跟着他开车去隔壁省看雪景,或者去郊区的山顶餐馆吃饭,她都一副淡淡的模样,很难开心得起来。   假期的最后一天早晨,他们从郊外驱车赶回市里,天气很好,她回家换掉羽绒服,穿了一件浅霾蓝的长款大衣。   临出门时陈姨问她:“今天不回家住吗?”   向芋都没料到自己有这么大的火气,居然会对着陈姨说气话:“家里连人都没有我回来干什么?”   说完她自己顿了几秒,走过去抱住陈姨,“对不起陈姨,我不该对你说这样的话。”   陈姨拍拍她的背:“芋芋心情不好吗?要不要和陈姨说说?”   向芋摇头。   这些事她自己都还没想清楚,不是同人诉苦就能解决的。   何况,靳浮白的车子还停在楼下。   向芋套上过膝长靴,拎了包下楼,靳浮白丢掉烟蒂帮她打开车门。   放在车座上的手机里有两条未读信息,是唐予池发来的。   想想也奇怪,这阵子唐予池消停得有些过头了,连朋友圈都没发过动态。   向芋系好安全带,点开信息,眉心缓缓皱起来。   唐予池发来的是一段小视频和一句话:   【视频】   【向芋,你应该看看这个。】   她盯着屏幕看了几遍,没点开那段视频。   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周围的时空在倒流,仿佛退回2012年底那天夜场里,烟雾缭绕灯红酒绿,唐予池说“我听说他以前......”   视频停顿的画面是一个男人的背影,穿着风衣,身高优越。   不用点开就知道,那是靳浮白。   靳浮白在开车的空档目光扫了一眼向芋,这些天她淡漠的态度他不是没感觉到,细想也知道是为什么。   那天怪他,一时走神,没在她说他不是男朋友时稍微反驳一下,惹得这姑娘气了好多天。   向芋有些小脾气他是知道的,他也愿意退着个步,哄着她。   都是因为心里挂着他才生气么,有什么不能哄的,靳浮白甚至还哄得挺津津有味。   但这些的前提是,她的情绪只因为他。   车子开过两个路口,向芋还盯着手机,屏幕已经自动灭掉,她依然在发呆。   后来她重新按亮屏幕,删了对话框,然后把手机紧紧攥在手里。   靳浮白也就是在那几秒的时间里,看清了对话框的头像。   白瓷花瓶照片上面P着“丑”字。   不陌生,他见过。   是在他出国期间和向芋去夜店的那个男的。   所以现在,她是在因为其他男人眉头紧锁?   原本是约好陪同靳浮白一起去参加一个酒局,车子开到一半,向芋突然改了主意。   她缓缓偏过头,用一种很坚定的语气说:“靳浮白,饭局我就不去了,前面路口,你能不能把我放下。”   靳浮白什么都没问,只偏过头深深看了向芋一眼。   车子平稳地停在路边,他没下车帮她来开车门,车子里只有车门锁被解除的轻响。   向芋神色很淡地同他说再见,然后提着包向右侧的走去。   靳浮白冷眼看着她拦了一辆出租车,猛轰一脚油门,车子飞驰走开。   听见身后的类似摩托车轰动的声音,向芋上出租车的步子一顿,却也没停下。   连续半个月都被给脸色看,靳浮白再绅士的性子也会腻了,他身边又不缺女人,没必要受这种气。   向芋闭了闭眼睛,也许就这样了吧。   那天之后,靳浮白也没再联系她,就这样不联系地过了十多天,向芋每天打个车,回家洗漱过倒床就睡。   和赵烟墨分手时她都没感觉到过这样难以抑制的情绪。   1月中旬的一个周末,逢腊八节,向芋在晚上喝了半碗陈姨煮的腊八粥,不到9点就窝进被子里。   窗外有风声鼓动夜色,她放着一部纪录片不知不觉睡着。   夜里11点,向芋被电话惊醒。   是唐母。   说不上看清来电显示的那一瞬间是否有过失望,向芋坐在黑暗里,清了清嗓子,把睡意缓掉才接起电话:“干妈,您找我?”   “芋芋吃过晚饭了吗?”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向芋觉得唐母的声音和平时不太一样,她敏感地一皱眉:“干妈,是不是唐予池又惹什么事了?”   唐予池上学时是个“不良少年”,成绩差到单科能考出个位数的分数,逃课打架也是常事儿。   那时候唐母总给向芋打电话,向芋就会在网吧台球厅或者篮球场把人领回家。   这些年唐予池在国外,她已经很久没有在夜里接到过这样的电话了。   唐母很急切,却仍然温柔:“予池已经很多天不肯回家了,不知道他最近出了什么问题,打电话也只说不想回家想静静,芋芋,你知不知道他在哪?”   向芋想了想,最近是没听过唐予池有什么消息。   除了那天,他发给她关于靳浮白的视频。   “干妈,我不知道,但我可以去找找,总有朋友知道。”   唐母在电话里叮嘱,说如果找到唐予池不用带他回家。   “你们都是同龄人,有什么事情朋友之间开导开导,比我们这些有代沟的老人说更有用。”   挂电话前,唐母又说,“芋芋,干妈前几天给逛街看中一条裙子,好适合你,给你买了,有空来试试。”   这大概是向芋这些天听到的最温馨的话了,她笑着应到:“谢谢干妈。”   挂断电话,向芋开始联系和唐予池的共同好友。   联系一圈才弄清楚,唐予池和安穗出了点问题,可能是被绿了,这些天都泡在夜场里。   向芋给唐予池打了好多电话,都被挂断。   她皱眉拎起一件羽绒服,拿了向父以前的旧车钥匙跑出去。   那家夜场她没去过,一看就和普通夜店不一样,地点不在市中心繁华的街区,反而在近郊,总有种“不是好地方”的感觉。   向芋进去时是夜里12点整,满天飞撒的纸片,一众人在舞池里头画八字、手比V,摇着头狂欢。   她下车急,厚厚的短款面包服抱在怀里没穿,只穿了一件大V领紧身针织衫,低腰阔腿牛仔裤。   冷不丁一看,还真像是来蹦迪的。   她在卡座里找到喝得人事不省的唐予池,他的衬衫皱巴巴的,敞开着腿,还在迷糊地要酒喝。   她把衣服往他身上一丢,火冒三丈:“唐予池!你给我滚起来!”   -   李侈把一杯加了冰的芝华士放在靳浮白面前:“等着吧,马上12点了,今晚场子里有脱!衣!舞!巨tm劲爆!”   靳浮白看上去兴意阑珊,叼着烟,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不说话,其他人也不太敢开口,只有穿了一身玫瑰粉红西装的李侈凑过去:“怎么着?不会是元旦回来再也没联系过吧?”   靳浮白沉着脸色,没吭声。   提起向芋,他心里一阵烦,想起她那天对着微信对话框发愣。   那种纠结的神色,一定与感情有关。   她对其他男人有那样深的感情?   也是他妈巧了,靳浮白目光一扫,突然瞥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皱着眉看过去,居然看见向芋抱着一件蓬松的厚外套,自他不远处匆匆跑过,神色焦急。   寒冬腊月的,她穿了件短款针织衫,低腰的裤子,露出紧实纤细的腰。   有一阵子没见,靳浮白的目光紧盯在她身上,心里冒出的第一个想法是:   痛经的毛病那么严重,应该把外套穿上。   但向芋把她那件外套丢在一个男人身上,然后扶起他。   那个男人的胳膊搭在她肩上借力,脚步虚浮,凑在她耳边说着什么。   他们路过靳浮白这边,向芋没看见他。   她只在嘈杂里抬高着声音对那男人说:“你知不知道我打过多少电话给你?!急死我了!”   所有人都没留意,靳浮白是什么时候拉下了脸,又是什么时候站到向芋面前。   他沉声说:“向芋,跟我走。” 第17章 薄雾 他发狠地吻过来   夜场门口的灯带是蓝色的, 从门口延伸出去几米,深夜里抬头看去,也许会像星河璀璨。   只不过站在这人工星河下的三个人, 诡异地沉默着, 没空欣赏它的美。   附近有一条人工河,在寒冷中起了一层朦胧稀薄的雾气,靳浮白的目光比夜雾还要薄凉,安静地同向芋对视。   向芋也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遇见他,一时间不知道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只能绷着脸面无表情地看向他。   她肩上还靠着醉得不省人事的唐予池。   而靳浮白自这样混乱的场子里走出来, 身旁干干净净, 什么人也没有。   反倒显得她像个渣女。   这场沉默中唯一“无辜”的人是唐予池,他目光迷离着, 一张奶狗脸委屈地皱起来。   这种紧张气氛里,唐少爷浑然不觉, 居然把头往向芋肩上靠着蹭了蹭。   有那么一瞬间,向芋感觉到靳浮白目光突然凌厉,却在细看时发现那些凌厉无迹可寻。   也或者, 是她的错觉?   唐予池说:“我站不住,天旋地转的,再站下去我要吐了。”   可靳浮白才刚说了“向芋, 跟我走”。   他这句话说得语气很沉, 像是终于对她那些天的赌气有了回应。   向芋难得见他情绪这么明显的时刻,但她总不能抗着唐予池同他聊天,可也不能把唐予池丢下。   她踌躇不到3秒,干脆一咬牙,忽略靳浮白满眼不悦, 扶着唐予池往车子的方向走去。   靳浮白令人着迷之处在于,他没有杵在他们面前狗血地问什么“你选他还是选我”、“你跟他走了就不要回来”。   他只是绅士地退后半步,让开路。   甚至在向芋一只手扶着唐予池、用另一只手艰难地掏钥匙时,他还过来帮了个小忙。   车钥匙在向芋的裤子口袋里,她承着唐予池的体重,一时摸不到。   靳浮白从身后走过来,轻握了一下她的手腕,说:“我来。”   语气里蕴着火气,颇为咬牙切齿,却莫名温柔。   外面气温低,向芋露出来的一小截腰早就冻得皮肤冰凉,靳浮白的手却是温热的。   指尖沿着她的腰线滑落,探进她裤子口袋里,隔着牛仔布料,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刮蹭着腿侧。   向芋有一瞬间的僵硬,靳浮白却已经把车钥匙拎出来,替他们按开了车门。   “谢谢。”   向芋费力地把唐予池塞进车后座,扯了安全带给他系上,翻出一瓶矿泉水,又从前面的置物格里摸出一个塑料袋,一并塞进他怀里,恶狠狠地警告:“唐予池,你不许往车里吐,敢吐你就死定了。”   她做这些时难免手忙脚乱,连凶人时都有点心不在焉。   毕竟身后还站着靳浮白。   等她慌乱地从车里退出来,一件大衣落在她身上,大衣上沾染些沉香味,带着他的体温。   那个瞬间向芋忽然鼻子泛酸。   她其实很想问一问靳浮白,如果他那么在意她那么关心她,为什么不可以是她的男朋友?   但好在喝多了的是唐予池不是她,裹着他的外套,她仍有理智把这些傻话咽下去。   向芋没矫情,大方地穿着靳浮白的大衣坐进驾驶位,隔着玻璃道谢:“谢谢你,我先走了。”   靳浮白却敲敲车窗,等她惊疑不定地重新推开车门,他才把车钥匙丢给她。   原来只是还给她车钥匙......   向芋关好车门,最后看了靳浮白一眼。   这场见面不在她的意料之内,她也没想过要用这样偶遇的方式告别什么,他们之间有一些话还没说清楚,今晚实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她索性没有说再见,快速把车子驶出靳浮白的视线之内。   如果他生气如果他吃醋,那就让他气得狠一些吧。   总比前些天那样若无其事的好,也许气得狠了他还能多记挂她一些日子,等她想清楚再来同他谈。   可是他怎么现在才生气?   她说他不是男朋友时,她故意给他脸色看时他为什么不生气?为什么不同她吵?   郊区回市里的高速上没什么车,向芋赌着气猛踩油门,一路狂奔回市区。   她找了一家酒店开两间相邻的大床房,然后折回车里扶着唐予池下车。   回来的车程大概一个多小时,唐少爷的酒也醒了个七七八八,进电梯时还问:“我是不是看见靳浮白了?”   向芋深深吸了一口气,没说话。   托唐少爷的福,她这一晚上心情起起伏伏。   一直到把人扶进酒店房间,向芋终于忍不住,狠狠踢了唐予池一脚。   唐予池被踢得懵逼兮兮,眼眶因为醉酒变得通红,他扭身问:“向芋,我失恋了!你能不能温柔点!给你告诉你干妈,说你虐待我!”   可他喊完,一转身,看见向芋也是眼眶泛红地站在那儿。   唐予池神志清醒不少,步子还是不稳。   看见向芋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吓得他拎起一盒纸抽扑到向芋身边,连着抽了十几张纸出来按在她脸上。   “哎哎哎,我不是跟你吼我喝多了控制不住音量。不是,你别哭啊,小时候我们打架也是常有的,你也没哭过,现在怎么这么脆弱喊你两句你还哭上了。”唐予池慌张地说。   按在向芋眼眶上的纸巾足足有十几张,湿痕还是透过来,慢慢晕开。   隔了两秒,向芋轻轻吐出一句:“我好像也失恋了。”   那声音虚弱得,好像林黛玉附体,吓得唐予池手一抖。   唐予池顿了顿,他想质问她“你那没结果的瞎胡闹也叫恋”,但看着纸巾上的湿痕,这种话到底还是没说出口。   下一秒,向芋已经恢复平静,拍开他的手,把纸巾团了一团丢进床边的垃圾桶。   她连声音都重新淡定:“你想谋杀?捂得我差点窒息。”   唐予池无声地叹了一下。   其实向芋很坚强,大概是从小爸妈都不太在身边,她哭也总是就那么一瞬间,总会在别人还没来得及安慰时,就已经把情绪控制好了。   唐予池突然挺想家的,挥了挥手:“洗洗睡吧,明儿让咱妈接咱俩,她这俩孩子都在伤心阶段,迫切需要点母爱的滋润。”   向芋疲惫地按着眉心,点头赞同。   在那之后的几天,唐予池和向芋被唐父和唐母接回家。   向芋同公司请了几天假,整天在唐家吃了睡睡了吃,要不然就是窝在被子里用手机看电影看剧。   贪吃蛇是玩不成,心不在焉,永远不过去前面几关。   时不时想起,某个恶劣的人曾故意在她玩得起劲时,凑过来吻她。   她颓得太厉害,唐予池有一天忍无可忍,端着皂角米桃胶羹踢开客房的门。   他拉了一张椅子坐下,把桃胶羹往向芋面前一递。   唐予池幽幽怨怨地说:“失恋被绿的是我,在夜店泡了一个月差点喝成酒精肝的也是我。你这郁郁寡欢的,我妈炖补品都不给我喝,说你看着更憔悴。”   客房挡了窗帘,光线昏暗,向芋披散着头发坐在床边,手机里放着《甄嬛传》。   她接过桃胶羹,对门外的唐母喊:“我干妈最好,爱干妈一辈子!一万年!”   “芋芋别喊了,赶紧养着,也不知道你们这是什么破公司,把人压榨得精气神儿都没有?”   唐予池关上客房门,拉开窗帘:“你干妈也就不知道你是为什么事伤神,知道了你看她还给不给你煮桃胶!”   其实哪怕在唐予池这样亲近的朋友眼里,她和靳浮白走近这件事也是“胡闹”。   所以越是亲近的人,越是不会支持。   向芋叹了一声,无力解释。   因为她也是才刚发现,自己是真的真的好喜欢靳浮白。   手机里的《甄嬛传》正在播放祺嫔在大雨里被乱棍打死的那集,唐予池远远瞄了一眼:“这不《麝香传》么,呦,瓜六死了啊?可真惨。”   这部电视剧是两年前大火的,据说都火到国外去了,还有名句,“贱人就是矫情”。   那时候向芋没看,这几天才翻出来打发时间,也没关注过网友们对这部剧的调侃称呼。   也许是因为麝香出场太多,才有人调侃是《麝香传》?   但瓜六又是什么玩意儿?   向芋问了一句,唐予池给她解惑,只说祺嫔是瓜尔佳氏。   “瓜尔佳氏,然后呢?为什么是瓜六?”   唐予池白了向芋一眼,放慢语速:“瓜,二,加,四。等于瓜六。”   向芋愣了愣,笑出声来:“异国他乡的,你还看了《甄嬛传》?”   “看了啊,还是追着看的呢,每天等着更新你不知道多辛苦,当初安穗推荐我看我还......”   后面的话唐予池没再说了,提起安穗这个名字,他的表情一瞬间变得很不好。   唐予池和安穗虽然分分合合很多次,但此前他俩之间那种“分手”,向芋常觉得是“小吵怡情”,反正总有一天还会和好。   也许唐予池也是这样想的。   每每分手的日子,唐予池是真的撒欢在玩。   玩机车玩快艇,打游戏打篮球打台球,但他从来不和其他女人有任何瓜葛。   他以为,安穗也会和他一样,只等着同他和好。   向芋知道他又想起安穗,手里的桃胶也就没吃,舀了一勺塞进唐予池嘴里:“给你吧,伤心人,快补补。”   这人也不推辞,接过桃胶碗,喝了半碗进去。   向芋斟酌着词语,尽量不提起人名,问唐予池:“怎么发现的?”   “手机呗,她手机落在我衣服兜里,有个男人给她打电话,我接起来,那男人问她要不要一起过夜。”   他嗤笑一声,“一起过夜能是什么意思?难道是盖着被子纯聊天?还是通宵聊人生?”   唐予池那张娃娃脸,满面忧愁的时还真挺让人心疼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对了,我之前给你发的视频,你看过没有?”   向芋心思何其通透,唐予池突然把话题从自己失恋拐到她和靳浮白的事情上,说这之间没点联系是不可能的。   那天接他从夜场回来,他也说过,那个场子是李侈的,现在李冒在管。   唐予池挑了那种地方一玩就是一个月,不会没有原因。   向芋猜想,安穗搭上的男人也许是出入过那个圈子的人。   而且,被唐予池指责乱搞时,这姑娘也许捎带上她,说了什么“你发小不也乱搞”之类的话。   向芋淡然一笑:“还没看。”   唐予池也不知道是想到什么,欲言又止,然后叹了一声:“你还是,看看吧......”   也是他这一声叹息,向芋确定了她的猜测:“怎么?安穗说了什么?”   “甭理她,你和她情况不一样。”唐予池没否认。   向芋还有心情开玩笑:“哪不一样,在你眼里我和靳浮白也算是乱搞吧?”   唐予池张了张嘴,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十分茫然:“不是,你没看那个视频?那你们为什么闹掰的?为什么吵架?”   “我们没有吵架......”   说到这里,向芋自己也愣了愣。   她和靳浮白冷战的最初原因,居然是因为他没有否认她说的那句“你又不是我男朋友”。   可是这句话是她说出口的,这段情也是她清醒地接受的,现在居然因为这样的原因冷战......   向芋摇头,笑自己有种明知故犯的蠢。   唐予池也对他们这个分开理由感到诧异,他皱着眉想半天,最后费解地看着向芋:“你确定你们不是情侣?为什么我感觉你们的分开原因里面,有种恋爱的酸臭味儿?”   “什么味儿也没用了。”   向芋仰躺在床上,空洞地看着头顶上的一盏灯。   最后还是起身冲着唐予池招招手:“视频拿来我看看。”   收到视频时是她没有胆量,怕看见什么更乱了心神。   现在和靳浮白闹得这么僵,反而一身孤勇。   其实视频里的内容比向芋想象中的“幼稚”很多,只不过是一个头发挑染了桃粉色的美女,和靳浮白站在国外阳光明媚的街头。   女人很美,有种女团风格,青春靓丽。   那美女手里拿着个甜筒冰淇淋,咬了一口,皱眉:“不好吃,给你吧。”   说完,把甜筒塞进靳浮白手里。   靳浮白就穿着那件从国外回来时穿的大衣,手里被塞了甜筒,扯起嘴角露出无奈的笑。   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宠溺。   但这些,向芋也不是没拥有过。   他的那些温柔不过是他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性格,和深情与爱,没有半分关系。   画面简短,唯一的信息就是,靳浮白感兴趣的可能不止有她一个女人。   可这些她也该早有思想准备,也该没什么可惊讶的。   盯着手机看出一朵花来,其实也没什么实质性刺眼的画面。   又不是两个人在滚床单。   可向芋就是在看见靳浮白那样无奈的淡笑时,指尖一缩。   她看了两遍,然后把手机丢给唐予池,吸着鼻子低声说:“这个王八蛋。”   “早跟你说了他们那圈子,没有好人,你不信,现在......”   唐予池瞧着向芋:“不是,你别告诉我都这样了你还放不下?”   “嗯。”   “你不会是想要告诉我,你喜欢靳浮白吧?”   向芋摇头:“说不上来,我只知道我现在气得想要咬死他。”   “......你那是气得吗?是醋的吧?”   “是吧,挺醋的。”向芋笑着说。   唐予池皱眉想了一会儿:“你别一脸虚假的笑,我看你这个笑我好闹心。”   其实他不太能理解向芋对靳浮白的喜欢,那男人帅是帅,有钱也是真有钱,可向芋也不是没讲过世面的傻白甜。   迷恋个十天半个月的还好,她现在说喜欢靳浮白,是唐予池怎么想都没意料到的。   他实在不能明白,向芋一个这么拎得清的姑娘,怎么揣着明白装糊涂,自己往深渊里跳?   真喜欢上那种人,那不是万劫不复吗?   可看向芋一脸温柔的忧愁,唐予池叹了一声:“要是放不下,就去找他呗,反正他什么样你都能接受。”   “我得好好考虑一下。”   向芋笑了笑,看向床边的椅子,椅子上搭着靳浮白那天给她披上的长款羊绒大衣。   她自己也知道,她和靳浮白之间没那么大的情分。   他不会是那种一直被甩脸子却没什么底线一味纵容的,他有着深情的假象,实际上情能有多深呢?向芋不知道。   仗着那天夜里靳浮白的若隐若现的赌气情绪,她觉得自己也就有能耐再约他出来一次。   最后一次见面,不是继续,就是散伙。   在唐予池印象里,向芋如果想和靳浮白谈恋爱,那是不可能的。   曾经他说过,她要是真的对靳浮白有所图就好了,谁知道她不图钱不图权,非要喜欢他。   唐予池还纠结着要不要一如既往地支持她,向芋已经精神百倍地打了个响指:“阳光这么好,下午咱俩打麻将去吧?”   麻将馆不能明面上开,都取名字叫老年活动中心。   此后两天,向芋和唐予池都泡在老年活动中心,同一群中老年人切磋国粹。   两天后,向芋精神百倍地去上班。   她在午休时给靳浮白打了个电话,语气如常:“衬衫你说我穿着更好看,不要了。可你这大衣我真撑不起来,我穿上太大,跟戏袍似的,还是还给你穿吧,不要糟蹋了。”   靳浮白起初没说话,安静听完,只“嗯”了一声。   向芋继续说下去:“我给你送到李侈酒店去?还是,你今天来拿?”   她说这句话时有些忐忑,这真是非常袒露心机的问句。   如果她足够不想见他,不用打这个电话,无论他在不在酒店,向芋只要把衣服给酒店前台的工作人员,总能交到靳浮白手里。   她之所以这么问,是在赌,赌靳浮白会来。   电话那边沉默了将近一分钟,向芋也就很有耐心地等着。   靳浮白终于开口,声音微沉:“晚上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向芋的语气轻快起来:“5点,我会按时下班的。”   那天她拎着大衣从公司楼里出来,看见靳浮白那辆黑色的车子停在楼下。   靳浮白靠在驾驶位里阖着眼,不知道来了多久。   最近几天都在降温,天气冷得要命,空气里又浮着一层霾,阴沉,显得温度更低。   人来人往都捂着厚厚的围脖帽子,靳浮白却只穿了一件浅杏色皮衣,里面是休闲款衬衫,开着暖风似乎睡着了。   对面的商厦挂着的巨幅广告是某品牌的钻戒,这两年在国内火得一塌糊涂。   向芋还记得这个广告牌刚换上的时候,她在某天下班时盯着看了两眼,靳浮白就凑过来在她耳边问:“怎么,喜欢戒指?改天给你买。”   因为霾色,路灯的光晕在夜色里都是朦胧的,对面的广告灯牌更像是蒙了一层薄纱。   这样的光线柔和了靳浮白的面部线条,显得他温柔又容易接近。   向芋呵着白色的雾气,轻轻敲了一下车窗。   靳浮白转醒,把车门锁解开。   她坐进车里,把他那件长外套递过去:“还真是要来那外套,特地穿得这么少,怕我不还给你?”   靳浮白笑了笑:“上午在广州,办点事。”   他没说更多,却给她一种错觉,好像他是接到她的电话才特地不远万里从南方飞回来的。   不远万里啊,真深情。   为什么他那么深情,却不能一直深情到底?   向芋系着安全带,随口嘟囔:“总不会是为了我吧。”   “不然我是为谁。”   靳浮白只是轻飘飘这么一句,随后开始专心开车。   他依然贴心,因为天气冷,还特地给向芋开了个座椅加热。   也依然没问她想去哪,把车子开到一家饭店的停车场里。   临下车,向芋把他的长款羊绒外套递给靳浮白:“穿这个?”   靳浮白把皮衣脱掉,穿上大衣。   天色彻底黑下来,靳浮白和向芋一前一后走在停车场里,出了停车场是一条长桥。   从远处看去,能看见饭店门口塑了两只石象。   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风水学上的讲究,石象有三排象牙,看起来有些别致。   这家店向芋跟着靳浮白来过,奇贵无比,四个菜要1000多块。   长桥下流水叮咚,漫着稀薄雾气。   桥侧石柱上的石雕是小狮子,有些仿卢沟桥的意思。   向芋有些心神不宁,没想好怎么同靳浮白开口告这个白,难道要说,靳浮白我玩不起,我喜欢上你了?   正想着,走在前面的靳浮白突然停住脚步。   向芋险些撞上他的脊背,迷茫抬眸,还未看清什么,人已经被靳浮白推在旁边石栏上。   小石狮子雕像硌得她的背生疼,靳浮白看着她,语气沉得像积雨云层:“不打算说说?你和唐予池是什么关系?”   不等她回答,靳浮白发狠地吻过来。 第18章 不散 每逢佳节倍思妻   靳浮白表面上云淡风轻, 其实这些天一直有股闷气呕在胸腔,时不时就要涌上来烦一会儿。   这个吻并没有纠缠太久,他像是惩罚, 咬得向芋舌尖刺痛。   一吻结束, 向芋眸光潋滟,声音湿润:“唐予池是我发小,从小一起长大的,他爸妈是我干爸干妈。”   “从小一起长大的?”   靳浮白语气暗含危险,捻着她的耳垂, 在她耳边问:“哦, 还是个娃娃亲?”   “不是。”   向芋把手伸进靳浮白的大衣里, 只隔着衬衫薄薄的布料环住他的腰。   她鲜少有这种主动的时刻,靳浮白没忍住, 把人往怀里笼了笼。   向芋在他怀里仰头,眼睛很亮:“这些天不止你在生气, 我也在生气,你怎么不说说在国外和你一起吃甜筒的女人是谁?”   靳浮白显然没料到她这个问题,皱着眉想了一会儿, 才从记忆的旮旯想起那么一帧:“那是我表妹。”   “是你的娃娃亲?”向芋学着他的语气问。   “有血缘关系怎么娃娃亲?吃醋了?”   靳浮白不是个爱计较的人,此时脸色稍霁,与她在长桥上拥吻。   也许是新春将近, 树上挂了彩灯, 映得夜色斑斓。   他的吻温柔绵长,如果这场会面停留在此刻,其实也算是圆满的夜晚。   只不过向芋此刻贪图更多,不惜放手一搏。   进了饭店包间,他们相对而坐, 她忽然开口问:“当初你说让我跟着你,我答应了,不过我不清楚,你们这个圈子里,情人和情人之间,也互相吃醋?互相赌气?”   她问这句时,靳浮白正给她倒茶。   听见她的话,他手上的动作略顿,随后继续又把茶缓缓倾入茶杯。   在浮动着的乌龙茶香里,他抬眸:“想说什么?”   向芋微笑着:“靳浮白,我很贪心。”   “我对你的喜爱还不够?”他递过一盏茶,轻轻放在她面前。   向芋一时没回答,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龙井入口,满是清香。   她的声音却没有因为沾染茶香而变得柔和,反而是前所未有的严肃:“不要喜爱,要爱。”   对面的靳浮白一时没开口,看表情也难分情绪。   向芋知道自己要的东西多令他为难,也就不催他,自顾自悠闲喝下一盏茶,又递过去让靳浮白帮她满上。   靳浮白倒是轻笑一声:“怎么,今儿我的身份是倒茶小工?”   他这么说着,手上动作却也没停,拎起小巧的紫砂茶壶给她的空茶杯满上。   这人的手长得好看,手指长却不过分纤细,骨节形状带着些力道,皮肤干净得像上好玉石,一看就是养尊处优的手。   看他倒茶算是赏心悦目。   赏完了,向芋开口就是一句:“如果不是爱,我就不要了。”   这股快刀斩乱麻的劲儿,惹得靳浮白这种见过大风大浪的人都一时怔忡。   说完这句话,向芋像是瞬间就放松了,完全换了个态度,看样子根本不再把靳浮白当异性看了。   吃饭时还能非常平静地同他讨论菜品,说什么“芝士焗红薯这种甜品还是学校门口的摊位做得更好吃,以后可以带你去尝尝”。   说完也不等靳浮白做反应,自己先瞪大眼睛愣一瞬,然后“噗嗤”笑出来,摆动着纤纤食指,说:“抱歉抱歉,我忘了没有以后了,这个承诺得作废掉。”   其实在没走进饭店前,或者更早,早在靳浮白意识到自己这些天都堵着气时,他就隐隐意识到这段关系稍微有些失控。   但他没觉得有什么问题,反正大方向不失控就行了。   结果这姑娘上来就要和他断?   其实靳浮白也知道,断掉是最优解决方式,喜爱可以,怎么宠着哄着都可以。   爱就真的是算了。   一顿饭吃完,向芋居然趁他不查去买了单。   靳浮白有些不悦:“你买什么单?”   她笑着晃了晃钱包:“总说请你吃饭也没机会,散伙饭就让我来请吧,这段时间跟着你我挺开心的,再继续下去可能就不开心了,所以,就到这儿吧。”   话都被她说完了,干脆利落,令人无话可讲。   向芋手里的长钱包拉锁忘记拉好,这么一晃,身份证银行卡还有零钱硬币哗啦啦撒了一地。   她出来吃饭穿得是上班时的衣服,白色衬衫和深灰色西服裙。   半蹲着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时,裙子布料紧绷地包裹着臀部。   线条紧致,圆翘。   靳浮白看了一眼,绕到她前面蹲下帮忙捡。   最后一枚硬币拾起,他看着向芋,把硬币弹进她手里:“去哪,我送你?”   向芋摇摇头:“不用啦,出了这个门咱们都没关系了,还差你送我多不好意思,我打个车就回去了。”   他们这圈子里,向来都是男人怕女人拎不清,怕分开时麻烦,怕被女人缠上。   向芋这么拎得清的姑娘,靳浮白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形容呢?他突然有些怪她拎得过分清楚了。   靳浮白坐进车子,从倒车镜看她。   人家姑娘走得相当洒脱,拎着包连头都没回,街边拦了一辆出租车坐进去。   出租车开过他的车子旁,还客气地鸣了个笛,示意他,“我走啦,拜拜”。   靳浮白嗤笑一声,发动车子,驶离停车场。   行,散伙饭就散伙饭。   他难道缺她一个女人?   这天之后时间进入到2月份,离除夕也只剩十来天。   靳浮白起初并没觉得有什么不适,只有偶尔回酒店住看见床边桌子上一堆光盘,才能想起向芋坐在床上拿起光盘,认认真真给他读简介的样子。   午夜里她眉眼含笑,认真挑选影片,惹得他心慈柔软,放过她一次又一次,到底没真的睡了她。   也许夜晚就是格外令人浮想联翩,靳浮白蓦地想到她眉心微蹙、仰颈轻呻的样子。   ......这破酒店没法儿住了,净让人想些不该想的。   隔天,靳浮白飞了一趟国外,看望外祖母。   正逢家里长辈在忙跨国合作,晨间只有他和外祖母在餐厅用早饭。   外国人不过除夕,很多跨国合作也不管你是不是要合家团圆,该做得工作一样不能少。   外祖母喝着一份艇仔粥,指使他:“你这几日都闲着,帮你阿爸同阿叔们多做一忙。”   靳浮白坐在椅子,等着粤菜厨子把他那份粥端上来,闲闲应一句:“边个话我唔忙?”   “你忙咩?这几日他们来送礼,我睇有几间嘅女仔都唔错,好想拣一个做孙媳。”   虽然是在国外,很多人知道中国人会过除夕新年,特地打听了按照习俗来给外祖母送礼物。   估计是那群人有意无意提起自己家的女儿,外祖母也就动了心思,她想要个外孙媳妇,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这种话题倒了靳浮白的胃口,他连笑容都敛起三分,粥喝了两口就放下不再碰了。   晨光正好,透过落地窗落在桌面上,靳浮白莫名想起某个姑娘说的芝士焗红薯,扭头问厨师:“芝士焗番薯你识唔识做?”   厨师还没等说话,他又想起向芋说过,要学校门口的小摊才好吃,也就摆手作罢。   那些天靳浮白自投罗网,被家里抓做苦力,帮忙筛招标公司的信息。   跟着长辈的秘书是川渝人,除了投其所好的塑料粤语,秘书偶尔说几句英文和□□。   说来也也奇怪,靳浮白坐在真皮老板椅里,看着成堆的表格资料,突然就有些想念向芋的帝都话。   也不知道她大学学的什么专业、室友都是些哪里人。   她一个土生土长的帝都市人,帝都话到了她嘴里,慢条斯理的,特别有味道。   秘书还在汇报投标的公司信息,靳浮白无端烦躁,摸了一支烟出来,塞过沉香条然后点燃。   见他不耐烦听,秘书适时停口。   靳浮白推开一扇窗,院子里舅舅家的孩子正在同邻居家的白种孩子玩,小男孩稚声稚气,教人家古诗——“每逢佳节倍思妻”。   “倍思妻”?   不是“倍思亲”吗?   小男孩门牙掉了一颗,说话漏风。   靳浮白勾起嘴角,心说,自己吐字都不清楚,还教别人?   他把烟抽完,暗灭在烟灰缸里,扭头看见收纳纸箱里一堆投标材料。   最上面那份,投标人姓向。   靳浮白拎起来随便翻看两眼:“这箱子里的投标为什么不考虑?”   秘书说:“都是没什么背景的小公司噻。”   公司与公司之间利益关系复杂,有一些不是因为产品,是互相直接有合作,总要给面子。   靳浮白不管那么多,把资料往桌上一拍:“就这家吧,我看这个投标人的姓,挺合眼缘。”   身后秘书是什么表情靳浮白才不管,拎了外套往楼下走。   “每逢佳节倍思亲”个屁,依他看,国内某个姑娘早就把他给忘了。   什么散伙饭,他现在又不想散了。 第19章 重逢 这不是怕你孤单   除夕当天, 向芋窝在“老年活动中心”里打麻将。   手机在麻将桌上响个不停,她摸完一张九条打出去,才接起电话。   唐予池在电话里叫喊着:“向芋你够不够意思?送完礼人就跑了?我就去买个对联你都不等我回来?”   上午向芋去了趟唐家, 给干爸干妈送新年礼物。   当时唐予池不在, 她也没等他回来,送完东西,同干爸干妈聊几句天,她就起身走了。   手机里传出唐予池咬了一口什么吃、边嚼边口齿不清地抱怨:“要不是我刚才问了一句这个草莓是谁买的,我都不知道你来过。你现在在哪儿?我找你玩去。”   “麻将馆儿, 咱俩来过那家, 来吗?”   “来, 等我!”   半小时后唐予池开车赶到,把向芋替换下去, 拿着向芋赢来的200块钱投入战斗。   向芋搬了把椅子,坐在一旁玩贪吃蛇。   两个小时下来, 唐予池把200块输光了,自己又搭进去400多,他说自己牌运不济, 拉着向芋要走。   牌桌上三家赢钱,十分不舍得他这个慈善少爷走,挽留半天。   “不玩了, 你们继续。”   向芋把之前买的一兜瓜子零食留给桌上的牌友们, 牌友们才肯笑呵呵地放人。   唐予池输钱输得口干舌燥:“你买水了吗?”   “这个,你喝吗?”   向芋一指身旁椅子下面,2.5升的大桶矿泉水,已经被喝了三分之一下去。   唐少爷瞪大眼睛:“不是,这玩意儿你怎么喝的啊?”   “举着桶喝啊, 怎么不能喝了?”   “你好歹也是个美女,在麻将馆里这么不注意形象?就这么举着水桶喝?”   “美女怎么样都美,懂么?”   唐予池实在没辙了,举起来喝了两口,撒了一点在衣服上:“你就不能买几个正常装的?这么喝不费劲吗?”   向芋不以为然,掀开门帘迈出去:“这个便宜啊。”   身后的唐予池好像说了一句“跟着靳浮白那种花钱流水的人,居然也没把你这个毛病改了”。   麻将馆里太吵闹,透明的塑料门帘噼里啪啦砸下去,向芋没听真切。   只在那个名字隐约出现在耳畔时,她极其不自然地把目光飘忽向远处天边的太阳。   出了麻将馆,唐予池问她:“刚才输的200块,还需要还你吗?”   “不用,当给你的压岁钱了。”向芋笑着说。   “向芋,晚上你干脆跟着我去我奶奶家吃饭得了,我奶奶你又不是没见过,陈姨都回老家了,你自己回在家有什么意思?吃速冻饺子?”   向芋晃晃手机:“吃什么速冻饺子,我前两天发现个外卖软件,点过一次,还挺好用,可以送到家门口。”   唐予池把车子开到向芋家小区,她家那栋楼旁边是个mini公园。   两人靠着健身器材,站在护栏旁聊天。   4点钟,天色还未暗,已经有灯光相继亮起来,亲眼目睹这个过程,感觉居然还挺浪漫。   唐予池点了一支烟,向芋偏头问他:“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了?”   “那你呢?什么时候换风格了?”   向芋的头发剪短了些,是当下流行的齐发梢及锁骨短发,网络上管这种发型叫初恋发型。   唐予池看了她两眼,疑惑道:“显得你更小了,像高中生似的,靳浮白喜欢这种的?”   “关他什么事。”   向芋略垂眸子,淡淡地说,“理发师建议的。”   放假前他们都没怎么联系,唐予池还以为向芋和靳浮白早已经和好了,毕竟上次在他家,她说要好好考虑一下。   听她这么说,他愣了几秒:“怎么回事儿啊?你俩不顺利啊?”   向芋扶着一段铁栏,眺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人工河和挂满彩灯的松树:“那天吃过饭就散了。”   “是因为视频里那个女人?他有其他女人?”   “那个是他表妹。”   向芋没多说,只是轻描淡写,说靳浮白又不会把她当成女朋友,在一起没意思。   “咳咳咳,说断就断了?没再联系过?咳......”唐予池不算熟练地抽着烟,呛了一口,咳着问。   向芋帮他拍两下背,淡淡一笑:“我把他电话拉黑了。”   唐予池:“......”   他对着向芋竖起大拇指。   换任何一个人来评价,都会觉得向芋这一遭是自讨苦吃。   可能还会有人觉得,刚毕业的大学生,不努力工作找了个金主,现在是金主玩腻了不要她,那也是活该。   可无论别人怎么想,唐予池见过向芋失落的样子。   他见过她这个乐天又咸鱼的姑娘,连续几天都颓丧地窝在被子里看《甄嬛传》,又在看过靳浮白和其他女人在一起的视频时,撇着嘴说吃醋得想要咬死他。   所以,他知道她是真的喜欢靳浮白,同旁的那些没有关系。   唐予池叹了一声,把向芋的脑袋往自己肩膀上按:“来,借你个肩膀,想哭就哭出来吧,我不笑话你。”   向芋拍开他的胳膊,笑着抬起头:“早就哭过了,好歹是除夕呢,我哭什么哭?”   两人说说笑笑,没注意到身后什么时候停了一辆车。   那是一辆黑色的SUV,车窗摇下半扇,一只白玉雕似的手夹着烟探出来,掸了掸烟灰。   “向叔他俩今年过年也不回来?”唐予池问。   说到这个,向芋稍微来了点精神:“说是初三就能回来,他们如果闲的时间长,我们还能去泡个温泉。”   他们一家三口很久很久没有好好坐在一起吃过饭了。   上一次大概是高中时候吧,大学四年一次都没有。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往下降了一截,几乎埋入远山轮廓里,向芋挥了挥手,赶人:“不是还要去你奶奶家守岁,快走吧,别在我这儿耗着了。”   唐予池有些不放心:“那你有什么事儿给我打电话啊,要是无聊就来我奶奶家找我。”   “知道了。”   唐少爷临走前,向芋把手掌伸到他面前:“烟给我,干妈最烦人抽烟,你想找骂?”   “行行行,给你给你。”   唐予池把烟递给向芋,又把围巾给她戴上,“你也别在外面晃悠太久,明儿我找你玩。”   向芋点点头:“嗯,看完日落我就回去。”   等唐予池的车子开出视线范围,向芋靠在身旁的栏杆上,拿出他的烟盒看了两眼。   这种烟还挺特别,没有中文字在,烟盒上画了一个红色的小恶魔,长角,拿着叉子。   刚才他抽的时候有一股巧克力味,不难闻,向芋也就点了一支,回忆着男人们吸烟的样子,吸一口。   巧克力味都是假象,吸进去苦苦的。   这玩意儿到底有什么迷人之处,让男人们爱不释手?   手机在衣兜里震动,向芋夹着烟把电话接起来。   是陈姨,担心她一个人过年没有吃的,叮嘱说冰箱里有她包好的饺子,煮一煮就能吃。   向芋笑了笑:“谢谢陈姨,新年快乐。”   靳浮白在车子里坐了半天,他回国之后给向芋打了两个电话,都没打通。   他直接把车子开到她家楼下,老远就看见向芋在和她那个发小说说笑笑。   十来天没见,这姑娘看上去倒是挺精神的,丝毫没有因为和他断了有什么沮丧神情。   靳浮白一看见那个男的就烦,皱着眉连续抽了两支烟。   倒是试过打断他们的说笑,电话打过去不知道为什么还是不通。   这姑娘手机坏了?   过了好一会儿,那个叫唐予池的终于走了。   靳浮白吸了一口气,仔细观察向芋。   向芋剪了头发,穿着一件米黄色的短款面包服。   她趴在栏杆上夹着一支烟,只抽了一口便不肯再往唇边递了。   这样趴靠着的动作,外套衣摆向上,露出被紧身高腰牛仔裤包裹着的细腰和臀。   臀型不错,倒心形。   片刻后,向芋接起一个电话,指间的烟就随风慢慢燃着。   靳浮白突然皱眉,怎么?她电话能打通?   他拿过手机又拨了一次,依然是盲音。   还拉黑他?   黄昏的清风微凉,向芋手里的烟已经燃了一半,挂断陈姨的电话,忽然听见身后有关车门的声音。   她无意间回眸,看见一个高大的身影在黄昏朦胧的光线里缓缓走过来。   那是靳浮白。   没想过会在自己家小区同他重逢,向芋稍微愣了个神的时间,他已经走到身边,拿过她手里的烟,叼进自己的唇间。   他看人时还是那个深情的样子,呼出青白色烟雾:“新年快乐。”   她也不是完全心平气和的,不然不会迟迟没收回夹着烟的手指。   过了几秒,她才收敛怔色,平静地问:“你怎么来了?”   靳浮白浅浅一笑,语气温柔得能溺死人:“这不是怕你孤单,来陪你吃个年夜饭。” 第20章 体贴 只能默默献殷勤   “这不是怕你孤单, 来陪你吃个年夜饭。”   以前没断的时候,向芋和靳浮白聊过,说自己爸妈常年在国外, 过年都经常不回来。   他记住这段往事, 也许只是单纯记性好,并不说明她在他心中特别,没什么值得感动的。   向芋是这样评判的。   其实向芋这种性格,不太容易答应靳浮白的邀约。   现在这种立场,对她来说, 同他一起吃饭其实是个麻烦事。   一来, 她担心自己控制不住心动;   二来, 她觉得断了关系之后再厮混到一起没什么意思。   所以他这约她吃年夜饭的话一出口,向芋果断转身, 大步流星往单元楼里走,头也不回地回答:“免了!”   重重的楼门合上时, 隐约听见靳浮白在身后深情款款地说,我等你。   等呗,反正等不到!   打开房门, 家里空无一人,连把拖鞋从鞋柜里拿出来丢在地上的声音都格外明显。   这种寂静差点击碎向芋的潇洒,她沉默着关好房门, 脱掉羽绒服往厨房走。   中午只在麻将馆吃了一袋薯片和两个砂糖橘, 刚才上楼,楼道里都是别人家准备年夜饭的菜肴香,勾得她这会儿还真的饿了。   还好,冰箱里应该有陈姨做好的冻饺子。   向芋拉开上面保鲜层拿饮料时冰箱灯没亮,果汁拿在手里是温的, 她就知道要完蛋。   果然,厨房不知道为什么断电了,冰箱里的饺子化成一坨一坨,下面的汤圆也都粘连在一起。   她给物业打了电话,按照物业人员的指导检查一圈,重新推好厨房电闸,又把冰箱里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清理干净。   忙完一圈,向芋更饿了。   可能因为日子特殊,外卖网站的商家纷纷关张。   小区里有一家便利店,每年都是开到除夕这天晚上,也许运气好一些店面还开着,能买些东西吃。   折腾半天,她已经把靳浮白说的“等你”忘了。   拎着茄汁沙丁鱼罐头、泡面和雪糕往回跑时,冷不丁听见身后一声呼唤,她还吓了一跳。   “向芋。”   靳浮白靠坐在车子后座里,车门敞开着。   他就那么深深沉沉地看过来,没再说其他话。   路灯蓦地亮起,靳浮白身影隐在暗昧中,显得形单影只又莫名温柔。   便利店很近,向芋只穿了一件毛衣,她小跑过去,从塑料袋里翻出一盒雪糕递过去:“新年快乐靳浮白,你回去吧,别在这儿等着了。”   靳浮白接过雪糕时,轻轻在她指尖上一握:“万一你反悔呢。”   说完,他温和又熟稔,“又穿这么少,手都是凉的。”   “......路程近。”   他说:“还买雪糕吃。”   听起来他可太关心她了,对她的身体比她自己都上心。   向芋不知道说什么好,张了张嘴,什么都没说出来,拎着便利店的塑料袋走了。   一直到这时候,她还挺平静的。   但有时候情绪崩掉,真的只需要一刹那。   上一刻她还在哼着歌烧热水,等着给自己一碗香喷喷的鲜虾鱼板面。   下一刻,她被罐头盖子划破手指,看着血珠淌下来,突然不开心。   但只能说靳浮白出现的时机太好,约她一起吃的是除夕的晚餐。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只剩微明的残光,小区里万家灯火亮起。   有些窗边是挂了彩灯的,也有人家没有拉窗帘,能看见客厅有人来来回回,热闹地走动。   向芋把罐头往桌面上一放,金属盒撞击玻璃桌面,“叮啷”,回荡在空旷的家里。   也就是因为这份空旷,她起身去了阳台,推开窗子往下看。   路灯下,靳浮白正站在车边抽烟。   似是如有所感,他举着烟抬眸,冲她微笑。   恐怕没人,想要一个人过除夕。   于是向芋趴在窗边,这样问他:“靳浮白,这个时间了,你还能订到餐厅吗?”   他忽而笑了:“当然。”   帝都市的饭店,夸张点说,很多火爆的馆子早在一个月前除夕晚宴就被预订一空。   但靳浮白有能耐在这样出处热闹的地方找到一家清雅的饭馆,与向芋共进晚餐。   饭馆门前小桥流水,廊檐曲折,走进去脚步都有回声,向芋差点也为他是把她带回他自己家里的老宅子去了。   结果并不是,只是一家私房菜馆,开得十分隐蔽。   这种馆子属于“内部经营”,有钱人也不是人人都吃得到。   但吃得到这种馆子的人,也不见得人人德行好。   走廊里遇见几个男人,其中一个年长的男人主动过来同靳浮白攀谈。   这男人身后还有一个年轻些的男人,染了一头粉毛,还有唇钉,目光一直流连在向芋身上。   靳浮白不动声色,挡在向芋前面。   他扶着向芋的腰轻轻往包间里一带,语气亲昵宠溺:“她饿了,我们先去吃饭,赵伯,改天聊。”   他这种宣誓主权的动作一出,被叫赵伯的人扭头瞪向粉毛,然后紧忙点头:“好好好,你们快去吃饭。”   靳浮白带着向芋走进包间,帮她来开椅子,解释刚才自己的行为:“看见那种神情恍惚的,稍微躲着些,不是酒鬼就是瘾君子,注意安全。”   他在说的是刚才的粉毛男人,但他过于温柔体贴,这种话向芋并不想接茬。   她落座,扭头说:“待会儿你别点那种死贵的败家菜,这顿饭我们AA,我年终奖才1200。”   “嗯,你说了算。”   很奇怪,这种日子一个人时觉得寂寥难耐,现在只是多了一个靳浮白坐在对面,哪怕他们几乎没怎么攀谈,这个夜晚突然就变得不那么难以忍受了。   饭馆很别致,没有菜肴的油烟味,反而弥漫一种植物的清香。   每一道菜端上来,菜品旁都配一句诗:   笋干是“围炉尝雪笋,燃碳识山樱”;鱼是“青箬笠,绿蓑衣,斜风细雨不需归”;荷塘小炒是“浮生若梦,为欢几何”......   意境很美,却也没有特别昂贵的菜,不像是靳浮白的作风。   倒像是他听进去她的话,真的没点那种“死贵的败家菜”。   只有一种汤饺,用鲍鱼扇贝鲜虾做汤底,馅料里放了海参和猪肉。   一碗里只有五只小饺子,要价166,颇为奢侈。   向芋舀起来吃了一口,舒适地眯一下眼睛。   对面的靳浮白开口询问:“要不要吃一点年糕?”   年糕是刚才这家店的老板亲自送来的,说是寓意好,年年高,让他们一定尝一点沾沾喜气。   向芋是个咸鱼,其实她并不在意会不会“年年高”这件事。   只是,菜肴热腾腾铺在桌上,屋里几盏笼在雕花纸皮里的灯柔柔地亮着,灯火可亲。   而靳浮白那神色,真的挺像个贴心男友,端着一小碟年糕递到她面前。   向芋突然想起一句土味情话——   “你长得好像我男朋友”。   她被自己的想法惊到,呛了一下,不住地咳嗽。   对面的贴心人递过热饮放在她手边:“喝水?”   向芋皱眉看过去:“靳浮白,你吃错东西了吗?”   “嗯?”   她一脸难色:“咱俩就是个年夜饭拼桌的,你这么体贴我有点吃不消。”   “这不是有事求你,怕你不应——”   靳浮白笑了笑,“——只能献献殷勤。”   向芋警惕起来:“你能有什么事儿求到我头上来?”   靳浮白起身,走过来在她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侧过身,胳膊肘搭在桌上:“今晚一起守岁,怎么样?”   都是亲人不在身边,能AA一起拼桌年夜饭,好像AA一起拼个守岁也没什么......   理论上是这样的。   但向芋有些怀疑,这人深情款款地出现在她家小区,现在又处处体贴地陪着她。   这种情况下一起守岁过夜,她真的能安然无恙地度过今晚?   向芋也不掩饰,满眼怀疑地盯着靳浮白看。   靳浮白在她的目光里忽然弯起唇角:“干什么这么看我,防我像防狼似的,你不愿意的事儿我可一样都没做过,你想想是不是?”   这话不能细想。   不然会想起一些刺激场面。   后来他接了两个电话,后面那通大概是同外祖母在通话,是说粤语的。   向芋忽然想起不久前的夜晚,他抱着她,用粤语说,我锺意你。   她走神良久,再回神只听见他说“......咱俩凑合过得了”。   向芋怔着看过去:“过什么?”   对面的人眼里噙着笑,手里端着一杯小酒,来回指了指彼此:“我说这几天过年,咱俩都是没什么亲人在身边的,不如凑合着一起过一过。”   “哦,过年啊。”   靳浮白笑了:“不然你想过什么?” 第21章 愿望 记挂在心里念念不忘   对于一起守岁这件事, 向芋原本是不准备答应的,靳浮白也没再提。   结账时靳浮白痛快地收了她付给他的一半餐费,还以为除夕的拼桌行动就此结束了。   晚上九点多, 夜空挂着一轮明月, 天边偶尔有烟火,一簇一簇炸开。   帮她掀起门帘时,靳浮白很自然地扭头问她一句:“知道‘梦社’么?”   “什么?”   靳浮白说的“梦社”,是一间类似于主题民宿的地方,在郊区。   不是所有人都有家可以过年, “梦社”的老板每年都会在网络上发公告, 欢迎独自在帝都市过年的人一起热闹。   向芋没想到靳浮白说的守岁这么纯洁, 听上去不只有他们两个人。   依她的了解,他并不是一个擅长“纯洁”的人, 他想要什么从来都很明显,不知道今天怎么就转性了?   她也不是优柔寡断的人, 对于他说去“梦社”守岁的提议,向芋没再犹豫,点点头说, 好啊。   去凑个热闹也好,不然回家她也是用春晚当BGM,窝在沙发上玩贪吃蛇。   去“梦社”前, 靳浮白开着车子去了一趟李侈的酒店。   车子停在楼下, 他说回套房拿些东西,向芋随口应了一句,说那我在车上等你。   靳浮白笑了笑:“跟着我上去也行。”   也许是因为他有一双多情的眸,说这种话总是不经意就让人想歪。   “......我不去。”   没几分钟,靳浮白拎了一袭挺厚的白色毛毯下来, 什么也没说,只递给坐在副驾驶位的向芋。   毛毯沉甸甸地压在她身上,向芋下意识抱住,闻到上面淡淡的沉香味。   去郊区的路上车子越开越偏僻,过盘山公路,路旁树林里起了一层夜雾,车速也随之慢下来。   向芋安静地坐在车子里,莫名想到《生化危机》里的浣熊市,三面环山,又被保护.伞公司斥巨资建造得十分现代化。   浣熊市是《生化危机》里,一切噩梦开始的地方。   在这种时刻想到这个,总有种被预示着什么的感觉。   好像这趟行程,好坏难明。   行程有些久,车里光线昏暗,等她被靳浮白叫醒已经到了目的地。   这边本来是一片郊外老房子,因为临近旅游区,做民宿的很多。   家家都是张灯结彩灯火长明的样子,莫名让人想起小时候宫崎骏动画里,叫千寻的女孩子无意间闯入神祇居住的地方。   动画里入夜的画面,和眼前景象相似。   向芋对着这样的夜色愣了一会儿,偏头去看靳浮白。   他说:“把毛毯带着,用得上。”   “梦社”很像多层的独栋别墅,但其实郊外村子里有很多这样的房子,宽敞,空气也好。   不像市区里那些“鸽子窝”一样的小户型,寸土寸金,还有人削尖脑袋想要买。   到处灯火通明,也到处“无家可归”的孤单人。   顶楼燃了一簇篝火,真的有“终岁不眠,以待明天”的意思。   有人拿了酒瓶在热闹里默默发呆;   有人弹着吉他唱自己改了调子的新年快乐;   也有人在除夕里仍然抱着电脑工作。   有人通着电话含泪叮嘱父母注意身体;   有人对月独酌一脸温柔的颓唐;   也有人主动同旁人攀谈以获得暂时的热闹。   向芋终于知道靳浮白为什么拿这样厚的毛毯,屋顶天台虽然燃着篝火,郊区夜风重,也还是有些冷。   她裹着毛毯,正好御寒。   其实靳浮白今晚总是令人捉摸不透。   到了“梦社”之后,他不再展现那种“贴心过头”的举动,反而坐在她身旁的沙发上,显得有些沉默。   就好像他那些“殷勤”,真的只是为了把她拐到这里来守个岁。   燃烧木料的味道匿在风里轻轻拂过脸颊,欢歌笑语掩饰多少失落,藏身在热闹里也能假装自己很快乐。   楼下传来一段对话——   “老板娘,热饮只有热巧克力吗?咖啡有没有?”   “我看你像咖啡。”   “怎么连咖啡都没有啊?”   “出门右转有个便利店,自己买去呗。”   在这样温馨的“嘈杂”里,向芋缩在毯子里看向靳浮白的侧影。   这人真的很不爱穿羽绒服,总是羊绒大衣,今天是米白色,整个人坐在喧嚣里十分显眼。   他在哗闹鼎沸中安静地把沉香条安插到烟丝里,点燃烟,看着夜空残月,呼出一些烟雾。   不知道此刻,他在想到是什么。   “梦社”老板娘家的小孩子才3、4岁,是个漂亮的小男孩,两只手捧着一大块巧克力啃得满脸都是。   小男孩走过靳浮白身边,不知道怎么的没站稳,踉跄着跌了一下,手抓住他的大衣衣摆,然后跪倒在地上。   被靳浮白扶起来时,小男孩还死死捏着他化了满手的巧克力。   向芋在一旁看着靳浮白,以为他被蹭了一身融化的巧克力痕迹怎么也会有一点不悦。   结果这人笑着抱起小男孩,还逗他:“吃这么多甜食,不怕牙齿生虫子?”   靳浮白抱着小男孩往楼下走,向芋盯着他的方向,一直到他身影消失在楼梯口。   怎么可能心如止水?   她坐在他身边,也是有心动的。   向芋看着自己的右手,邻近虎口处有一点结痂的伤口,是被罐头划破的。   其实这趟同他出来,也别说什么孤单难耐,算是她一时鬼迷心窍,想在除夕这天,听从本心。   手机这个时候响起来,不用看都知道是谁。   向芋把刚收到的语音点开来听,唐予池的声音传出来:“我就说我好像忘了什么,给你买的生日礼物还在我羽绒服兜里,也忘记祝你生日快乐了。明天我找你啊?把生日礼物给你,你猜猜是什么?”   她无声地笑了笑,按住手机放在嘴边:“又是Sonny angel?”   也不知道唐予池什么审美,自从在国外发现了这个光屁股的迷你娃娃盲盒,每年向芋过生日都要送好几盒这玩意给她。   三寸大小的小玩意儿,加上昂贵的国际运费,一个要百来块,也没什么用,换了向芋自己选,她宁可用这钱充话费,实用。   而且去年非常丧,连拆5盒,居然有4个都是一样的。   唐予池估计也想起这事儿,发过来13秒的大笑。   下一条语音里,说话都还是带着笑腔的:“幸好我想起来了,还差几分钟你这生日就过去了,生日快乐。”   向芋回了一个十分老年人的表情包,大朵大朵的花开,配文“感恩有你”。然后把手机放回口袋里。   面前多了只漂亮的手,手里端着一杯散发了香浓可可味的热巧克力。   靳浮白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把热巧克力递进她手里:“今天生日?”   “嗯。”   向芋握着温热的杯壁,笑了笑,“我生日小。”   阴历除夕,确实太小了。   靳浮白没说什么,又去找刚才那个小男孩。   小男孩这会儿手里已经没有巧克力了,正拿着手持烟花玩。   向芋看见他蹲在小男孩面前,不知道说了什么,小男孩坚定地摇了摇头。   被拒绝的靳浮白忽然一笑,扯起大衣衣摆,指了指上面的巧克力色手印。   小男孩咬着拇指愣了一会儿,非常不情愿地把手里没点燃的手持烟花分出来一支,递到靳浮白手里。   向芋瞪大眼睛。   他居然为了一支仙女棒威胁小孩儿?   靳浮白那么高大的身形,手里拎着一支从孩子手里诓来的小“仙女棒”的样子,真挺搞笑。   但向芋有那么一点笑不出来,她知道他折腾一圈拿到手持烟花是为了什么,有抑制不住的动容。   靳浮白蹲在她面前,摸出打火机点燃“仙女棒”。   火星呈星状迸出来,像是他指间开了一朵耀眼的花。   他说:“生日快乐,许个愿,我帮你完成。”   向芋看向靳浮白,他那双深情眼被烟花晃得发亮,映了些不属于他自身的暖在眸中。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这个瞬间让人莫名觉得,他望向她让她许愿时,是心有期待的。   他期待什么呢?   向芋清醒地想,如果一段感情需要靠许愿来维持,那还不如不要。   坐在篝火旁弹吉他的人换了一首歌,是Eason的《白玫瑰》,粤语版。   向芋更熟悉同样调子中文版填词的《红玫瑰》,高中时风靡过整个同龄人的圈子。   向芋摇头:“我没要许的愿望。”   “那就直接吹。”   说不上靳浮白垂了眸子说这话时,是否有过失望。   向芋闭上眼睛吹了一下,听到靳浮白的轻笑,她睁开眼,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   面前是依然燃着的烟火,她怔一瞬,也跟着笑起来。   烟花吹不灭,他们居然还对着人家许愿,太傻。   两人一同笑到烟花熄灭,靳浮白看了一眼时间,点着打火机:“重来。”   周围的人都在倒计时,还有15秒到12点。   这一天马上就要过去,无论是除夕还是她的生日。   向芋不知道为什么他执意想要她许愿,只在倒计时里、在四方炸响的烟花爆竹声里,飞快地说:“既然是你给我许愿的机会,那就愿你每天开心吧。”   说完,她闭上眼睛吹灭火苗。   周围的人快乐地尖叫着大喊着新年倒计时——   “三!二!一!新年快乐!”   无论过去的一年是否顺心,在这一刻所有人都是真的相信,新年会有新的气象。   靳浮白对向芋的愿望颇感诧异,但向芋已经融入人群,用同款快乐的声音对他喊:“靳浮白,新年快乐。”   她眉眼舒展,发丝随晚风浮动。   笑起来比满天烟火更加灿烂。   她年轻,她朝气蓬勃,她性子讨喜。   又太容易被人记挂在心里念念不忘。   这样的姑娘会有很多人想要陪在她身边。   靳浮白在喧嚣里静默一瞬才开口:“新年快乐。” 第22章 告白 陪我睡一会儿   向芋醒来时是在酒店的套房里, 毕竟也住过几次,陈设都还算眼熟。   也许是因为新年,床头花瓶换成了红色, 床头还放了一匣红色包装纸的糖果巧克力, 蛮有年味。   他们是凌晨3点多,才从郊区“梦社”驱车赶回来。   狂欢到凌晨,其实留在“梦社”也有地方可住。   但靳浮白说那边的房间不够保暖,容易着凉,还说床板硬, 可能会休息不好。   那时候向芋正裹着毯子在天台的沙发上, 彻夜狂欢后脑子木木的, 困得有些睁不开眼,随口嘟囔一句:“你还挺娇弱。”   靳浮白拎着车钥匙在指尖转了一圈, 在吵闹中凑近她。   他声音里掺着熬夜的哑,衣服上沾染的沉香混合了巧克力渍的味道, 柔和且甜。   他说:“傻了?我是怕你着凉,怕你休息不好。”   她当时只是偏偏头,在夜风里静默地看向他, 没有回答。   原来困倦时,也仍然会为一个人心动。   到市区是凌晨4点多,向芋倒也没坚持回家。   她在靳浮白的套房挑了一间楼梯附近的卧室, 沉入睡梦。   等再醒来, 房间里拉着厚重的遮光窗帘,一片昏暗。   向芋在黑暗里按亮手机,还没来得及看一眼时间,有电话进来,是唐予池。   “向芋!你怎么回事儿?我给你打了八百多个视频一千多个电话, 你都没接。我以为你昨天吃外卖吃得食物中毒了!”   向芋窝在被子里,还闭着眼睛:“呸,我吃什么外卖,昨天那个软件瘫痪了,都不接单的。”   “那你吃的什么?别告诉我除夕夜你吃的泡面。”   “要我吐出来,给你看看?”   “别恶心人!”   唐予池在电话里捏着嗓子干呕一声,“哎我跟你说,我奶奶昨儿摔了一跤,我今天不过去找你了。”   向芋猛地睁开眼睛:“严不严重?”   “不严重不严重,就是腰闪了一下,在家卧床修养呢。”   唐予池压低声音,“抱歉啊,今天不能陪你吃饭了。”   “早饭本来也不用你陪。”   “早个屁,现在是下午一点,吃什么早饭?”   挂断电话,向芋才看清时间。   原来已经下午1点13分。   早晨时她倒是醒过一次,这间房外面就是楼梯,她隐约听见靳浮白下楼梯的脚步,略显匆匆。   那时候是早晨6点钟,他也就睡了一个小时,不知道急着干什么去。   起床洗漱后,向芋走出套房。   欧式走廊铺了一袭喜庆的红地毯,凌晨回来时太困,她没太注意周围环境,现在一看,李侈这人虽然审美不怎么样,还挺传统的。   她还是第一次住会在春节给每个房间都贴上对联的酒店。   靳浮白这间可能是特地说过,什么都没贴,对面门上的对联很有意思——   上联,“乐乐乐乐乐乐乐”。   下联,“朝朝朝朝朝朝朝”。   向芋用手机搜了一下,才知道这对联该怎么读。   她搜完,回头看了一眼套房里的陈设,靳浮白昨天穿的那件大衣挂在门边,巧克力渍已经清理干净。   昨晚像是一场梦,不留痕迹。   向芋关好房门,站在走廊里抻了个懒腰,不确定后面该怎么做。   -   靳浮白赶回酒店,是下午两点多。   凌晨开车回来,洗过澡后刚站在窗口抽完一支烟,都没来得及阖眼,接到电话说他预定的东西已经加急从国外运回来了。   但天气不好,飞机迫降在邻省机场。   那东西他急用,只能驱车又去了趟邻省,拿到东西赶回来,就是这个时间。   套房里安安静静,楼上向芋住的那间卧室的门敞开着,床铺整齐,一看就是工作人员打扫过。   向芋估计已经走了。   靳浮白皱了眉心,靠在门边,烦躁地摸向大衣口袋。   没摸到烟,可能忘在了车里。   其实昨天见向芋,他也一直在犹豫。   这姑娘对他还有点好感是一定的。   但她太理智,如果不是她想要的关系,她真就说不要就不要。   一晚上也没见她对他多热情。   同他说话时,还没有对她那个发小说话笑容多。   隐约想起李侈说的,“靳哥,也就这两年了,你这时候扯上感情是不是......”   他当时怎么和李侈说的来着?是不是说自己有分寸?   但他真的有分寸吗?   说不上来。   真的有分寸......   就不该招惹向芋这样的姑娘。   最开始倒也没失算成这样,躲也躲了,靳浮白甚至去了趟国外。   邪门的是,异国他乡的路上,建筑风格和帝都迥然不同,他站在一块钻戒的巨大广告牌前,居然想起他和她说过的话。   “有什么羡慕的,左不过是个戒指,我给你买就是了。”   这段对话大概发生一个很平常的晚上。   向芋加班后从公司跑出来,公司对面的商厦上挂了钻戒的广告。   可就是这么一桩小事,他也记得清清楚楚。   靳浮白在国外逛来逛去,家里待几天,浮华场里走一圈,全部索然无味。   最后还是跑去订了一款戒指,知名设计师的款式,简单大方。   回国路上,靳浮白想,人总不能说话不算数,戒指该送还是送。   具体发展成什么关系,再说。   人家向芋根本不给他“再说”的机会。   昨晚不是还眼睛亮晶晶地祝他每天开心......   睡醒就走了?   靳浮白感觉一股气淤积在胸口,憋屈得要死。   酒店工作人员推着整理车路过,看见靳浮白,礼貌地打了个招呼:“靳先生,下午好。”   他不太好。   那个工作人员倒是没走开,犹豫半秒,又说:“靳先生,向小姐在餐厅。”   靳浮白眉梢忽扬,疑心自己听错了:“谁?”   “向芋小姐。”   他走进餐厅时,向芋一个人安静地坐在窗边的一张餐桌旁。   天气不太好,外面都是霾色,她穿着昨天那套衣服,高腰紧身牛仔裤和宽松的毛衣。   毛衣款式比较有特点,衣摆是一圈毛绒绒的小熊。   短款,稍稍一动,衣摆抻起来,里面偏偏是高腰牛仔裤。   穿得像个高中生,保守。   其实她真的很小,过完年才22虚岁。   她这个虚岁也确实虚得过分,除夕那么小的生日,仔细算算,现在也就才20周岁?   靳浮白看见她安静吃东西的身影,不知道为什么,有种莫名想笑的开心。   他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到向芋对面:“等我呢?”   向芋也不藏着掖着:“不是刻意等,就想着,在这儿吃饭也许能碰上你。”   “也不给我打个电话,万一碰不上呢?”   “碰不见,就算了。”   服务生端了一份煲汤上来,向芋目光短暂转开,对服务生道谢后,又缓缓把目光重新落在靳浮白脸上。   她笑了笑:“早知道你时间赶得这么巧,也帮你点一份汤好了。”   向芋打开汤盅,一个银色的东西“噗咚”飞落进去。   她抬眸问靳浮白:“是什么。”   被问的人吊儿郎当靠在椅子里,藏一丝不容易发现的紧张在眉宇间:“不是要谈恋爱么,谈,送个戒指给你,够惊喜吗?”   向芋起身就走,靳浮白顿了几秒,追上去拉住她的手腕,把人往怀里揽:“小姑奶奶,又生什么气?”   她幽怨地看他:“谈恋爱在你眼里,就是这种儿戏?”   靳浮白百口莫辩,只能忍气吞声地拉着人往餐桌走,说这戒指不是随手买的,挑了好久,纯手工的。   又说他今早开车去隔壁省,才把这玩意儿像接祖宗似的接回来,连觉都没睡。   向芋不动声色,睨他一眼:“接祖宗似的接回来,用它煮汤喝。”   然后靳浮白还真就耐着心,用汤匙把戒指捞出来,拿了湿巾擦干净,又重新点了两份汤。   戒指就放在桌面上,在向芋面前。   表面看是素圈戒指,里面是一圈镶嵌的钻石,在水晶吊灯的光里闪闪发光。   向芋舀了新上来的汤,安静地喝着。   她一时摸不清靳浮白有几分真心,但低下头,总能看见汤里映她自己发亮的眼睛。   很想答应,哪怕他这个告白并不正经。   汤喝掉半份,向芋抬眸,还没等说什么,先看到了靳浮白的神情。   靳浮白这辈子可能没有过这种紧张的时刻,眉心皱着,不经意舔一下嘴角。   估计是通宵没睡,有那么一点黑眼圈。   向芋拿起戒指,戴在右手无名指上:“挺好看。”   靳浮白笑了:“你喜欢就行。”   看他笑容舒展的样子,也许他真的喜欢她。   向芋看一眼自己手上的钻戒,就这样吧,都有情,那就再试试看。   吃过饭后,向芋说要回卧室去拿钱包。   想起她那间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卧室,靳浮白随口问:“钱包放哪儿了?”   “枕头底下。”   两人站在电梯里,向芋稍稍靠前,靳浮白挨过去吻她的后颈:“藏那么隐秘?故意吓唬我呢?”   “那你被吓到了吗?”   他吮噬着,搅得她声音有些发颤。   “还以为你走了。”靳浮白说。   回到卧室,她跪在床边,伸手去摸枕头底下的钱包。   屋子里忽然暗下来,是靳浮白拉了窗帘。   他比她更先一步把她的钱包拿在手里,用长钱包拍在她臀上:“陪我睡一会儿。”   靳浮白从身后拥她在怀里,向芋和他一同滚倒在床上。   他声音很低,揉着她手上松松的戒指,温热呼吸顺着她颈窝散开:“手这么细呢?” 第23章 醋意 手扶上她的腰线   大年初一这天, 朋友圈刷到的都是烟花、对联、饺子里的硬币,再往前翻翻,还能看见别人秀出来的年夜饭。   这样喜庆的日子, 向芋几乎是陪着靳浮白睡过去的。   这段“恋爱”来得稍微有些意外, 但也不是全然无迹可寻。   从靳浮白出现在向芋家小区里,从向芋在除夕的入夜时分把头探出阳台窗口,说不上是谁的明推暗就更多一些。   向芋手上圈着戒指,被靳浮白揽着腰躺在床上。   厚重的窗帘挡住所有光线,身边的人呼吸匀称。   起初她还以为她对这段感情足够淡定, 开始得不喜不悲, 其实不是的。   她躺在靳浮白怀里, 心里有涌动不安的喜爱和温情。   他们两个人对春晚重播都没什么兴趣,睡醒了就挑一部片子窝在床上看。   不知道靳浮白哪来的这些电影光盘, 居然都是未删减版。   看到长吻画面,靳浮白也会把她抱过去深吻, 但吻以外的事情,他们倒是没做什么,顶多相拥入眠, 昏昏沉沉地度过了这次在一起的第一天。   初二这天。靳浮白起得很早,向芋睁开眼睛时,他已经穿好了大衣。   她睡意朦胧地问他:“你要出去?”   靳浮白凑过来吻她, 顺便把手伸进被子里揩油。   他指尖有些微凉, 触碰到她敏感的地方,激得向芋向后缩,不满地问他:“问你去哪呢!”   “下楼取烟。”   难怪她觉得靳浮白和平时有什么不同,原来是从昨天起,他一直没抽烟。   向芋从柔软的被子里坐起来, 她身上穿着靳浮白一件衬衫。   他的衬衫很少浅色,深色占大多数,现在穿在她身上的是那种接近于黑色的蓝,在床上窝了一夜,布料褶皱,扣子也被他开了两颗。   她这样坐起来,领口滑到肩膀处。   很难说不旖.旎。   靳浮白起床时怕吵醒她,没把窗帘全部拉开,只拉开一点缝隙。   现在这个缝隙里透出来一束阳光,正好落在她肩上,皮肤细腻,白得晃眼。   向芋对他的目光视而不见,伸长胳膊拿起床头的烟盒,晃一晃:“这里不是还有烟,三支呢。”   她说的那盒烟摆在床头好几个月,清洁工不敢随便扔,但连她都见过这盒烟不止一次,烟丝早就干了,根本没法儿抽。   可靳浮白视线顺着她的肩向下,瞥见一小截凸起的弧度,一时鬼迷心窍,真就顺着向芋的话脱掉大衣,接过烟:“那就抽这个。”   沉香条也没有,他就这么点燃烟,刚吸一口,被呛得直咳嗽。   向芋还吓了一跳,帮他拍背:“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   烟丝干,辣嗓子。   靳浮白被呛得没说出话,摆摆手,继续咳嗽。   向芋不抽烟,不懂这些,按照自己的理解劝人:“大早晨起来就抽烟,咳嗽了吧?”   边劝还边帮他拍背,一脸埋怨,又摸出一瓶矿泉水,“要不要喝水?”   靳浮白接过矿泉水看了一眼,干脆地把水瓶丢在一旁,玻璃瓶落进床里发出一点闷响,下一刻他拉了向芋的手腕,把人按进床里深吻。   吻完才说,和早起抽烟没什么关系,烟丝干,太呛人。   “你都知道呛人还抽什么?”   靳浮白用指尖挑起衬衫,在她锁骨上吮一下:“穿成这样和我说话,你自己想想,说什么我能不答应?”   “色。”   向芋只吐出一个字就开始笑。   她笑得太过幸灾乐祸,自己也呛住,咳嗽起来。   靳浮白只能把人扶起来,抱在自己怀里,给她拍背顺气。   那个早晨雾霾散去,阳光明媚,他们明明身处在最容易暧昧的场景里,却像老夫老妻似的给咳嗽的对方拍背。   这段感情其实说不上是“爱情”成份更多,还是“不甘”和“借口”的成份更多。   这是不能细想的,仔细揣摩时,向芋仍会觉得靳浮白的告白只是想要重新同她开始的借口,他并没有深爱她,只是不甘就此决裂。   但她仍然,喜欢并享受此刻的温情。   唐予池打来电话,说要把生日礼物送给向芋,催促她快点来拿,不然让他姑姑家的小孩看见,估计全都会被拿走。   向芋当时正在换衣服,手机开了扬声器放在床上。   她的手臂背在身后,扣好内衣扣子:“那就送给小孩呗。”   “你能不能珍惜一下我给你买的礼物,特地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呢,带货那哥们靠谱,运气特好,过年打牌赢了好几千,保证你这次不会连着开出来一样的。”   向芋想起以前开出来的那几个河马头的Sonny angel,自己都觉得好笑,唇角也就挂一弯笑容:“那我下午去找你拿。”   两人通着电话时,靳浮白从浴室出来,靠在墙边听了几句。   说不上是有意还是无意,他在电话挂断前忽然出声:“我送你。”   挂断电话,向芋拎起毛衣看了看,径自嘟囔:“穿两天了,都不香了,不想穿。”   靳浮白就从背后靠过来,温热的胸膛贴上她的背:“哪儿不香?我闻闻。”   他也只是嘴上暧昧,他们从来没有过实质性的交合。   其实在这一点上,向芋是感动的。   几个月前,她躺在这张床上说过,‘我可能没有经验,你要让着我一些’。   这句话也许真的被靳浮白记到心里,他迟迟没有和她做,反而给了向芋一种安全感。   让她觉得这段恋爱,也算是有些真情实感在的。   后来还是靳浮白从楼下拎出一套衣服,连羽绒服都是新的,说是早给她准备好的。   午饭过后,靳浮白开车送向芋去找唐予池。   唐予池奶奶家在帝都市的老城区,街道狭窄新年期间又有不少串门的,车子都停在路边,有些堵车。   靳浮白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但提到唐予池,向芋总能敏感地察觉到他不是那么愉快。   于是她给唐予池打电话:“路太堵了,我进不去,要不你把东西送出来?”   唐予池把东西送出来,站在马路旁边同向芋说话。   他应该是睡了个午觉,头发乱糟糟的,套着一件宽松的大羽绒服出来。   寒冬腊月的,这少爷手里居然捏了个巨大的草莓,见到向芋先把草莓塞进她嘴里:“你干妈让我给你带一兜下来,我实在懒得装,给你带一个你尝尝得了。”   这几年帝都市流行一个草莓新品种,奶油草莓,入口即化,还真有种甜丝丝的奶香味。   向芋鼓着腮,踢唐予池一脚:“就你懒!”   “这玩意儿放不住,给你带了你也没空吃。”   唐予池往靳浮白车子的方向扬了扬下颌,“跟着他,还能闲着吃草莓?”   说完这位少爷又压低声音,凑过去同她说悄悄话:“今天不方便,改天给我好好说说,怎么又和他混一起去了。”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互动起来自带一种熟稔。   这种熟稔落到靳浮白眼里,十分碍眼。   他坐在车里点燃一支烟,冷眼看着他的姑娘被人喂了草莓、含着草莓同其他男人在街上打闹。   他们还凑在一起说悄悄话。   唐予池长得奶,看上去还带着校园里未脱的稚气,像个未成年。   有一点很关键,那男人和向芋站在一起,有着同种的年轻。笑起来也同样朝气蓬勃。   靳浮白眯着眼睛,收回视线。   突然想起来,自己过完年已经29岁了。   没过多久,向芋抱了一堆小盒子回来,说是什么盲盒。   靳浮白沉默地开着车,余光瞄到她拆开纸盒,对着手指长的小玩偶幽幽叹气:“怎么又是这个啊......”   车子停在一个大十字路口,红灯足足95秒,靳浮白从她腿上捞过一个纸盒:“这玩意儿是钥匙链?”   “不是钥匙链,就是普通的小玩偶,拆开之前不知道会是什么。”   向芋皱着脸,用手里的小玩偶对着靳浮白,“这个河马,我已经有好几个了。”   靳浮白看了一眼,不明白这东西的魅力在哪儿。   随手拆了一盒,却听见向芋惊喜地喊着:“你手气这么好?这款我拆了两年都没有过。”   红灯过去,靳浮白把光屁股的小玩偶丢进她怀里,发动车子。   他心里有种烦闷,总觉得自己和向芋之间有了点“隔阂”,没有那个姓唐的和向芋沟通那么畅通无阻。   向芋拆完所有盲盒,给唐予池拍了几张照片发过去,唐予池还挺诧异,回她:   【就你这种烂手气,居然能拆出小鹿。】   向芋回他:   【那个是靳浮白拆的。】   唐予池回了相当长的省略号,表示他的无语:   【大过年的,撒什么狗粮!!!!!】   向芋盯着信息愣了一会儿。   这就算是撒狗粮了吗?   仔细想想,刚才她打下“靳浮白”三个字时,也确实有那么点骄傲的情绪在的。   从老城区出来,靳浮白突发奇想带她去购物,买的东西款式都很......   怎么说呢,像是她才会买的那种款式。   连去选腕表,靳浮白都没去百达翡丽和江诗丹顿,而是去了爱彼,选一款表盘带镂空摆轮的款式,时分时尚。   一开始向芋还以为他是要送人的,结果靳浮白把表戴在了自己手腕上。   “你喜欢这种款式?”   向芋也只是好奇地随口一问,没想到靳浮白深深看她一眼:“嫌我老?”   她也不傻,想了想,发现端倪:“你不会是和唐予池吃醋了吧?”   靳浮白说没有。   从商场里坐上电梯去地下车库拿车,向芋斟酌着去拉他的手腕:“靳浮白,我是不是没和你说过,我喜欢成熟的男人,像你这样的。”   这话靳浮白没有回应,但晚饭时他兴致不错地温了一壶酒喝。   喝过酒不能开车,回程时向芋拿了车钥匙,充当司机。   “你坐后面?”   “坐副驾驶。”   向芋叩开副驾驶位前面的置物格,把她那堆Sonny angel放进去,居然看见一张大型乐团演出的票。   她拿着票回眸:“你喜欢听乐团演奏?”   “不喜欢。”   “看上去很高大上呢。”   向芋研究着门票,发现日期就在今天,她心疼地盯着票价,“不去是不是就作废了?”   靳浮白很有兴致地说要带她去,到了会场,他拿着票带她入场。   工作人员盯着一张票犯难,说:“靳先生,这场是满座,进去也没其他地方可坐的,您看......”   靳浮白不置可否,牵着向芋的手往里走。   进去时已经邻近演出时间,灯光昏暗,他找到他那个视野上佳的座位,拉着向芋坐在他腿上,在她耳边轻喃:“怎么坐不下,这不挺好。”   周围人的目光向芋倒是不太在意,只温柔地问一句:“我会不会挡到你?”   “不会,你看你的,我是来睡觉的。”   钢琴曲缓缓流动在千人厅里,向芋不动音乐,却也觉得演奏的人像是在同听众娓娓道来一个漫长的故事。   听到后面,向芋抬手鼓掌,落手时有东西掉落在椅子下面的红毯上。   银光一闪,是戒指掉了。   她弯腰去捡,臀部碾蹭过靳浮白的大腿。   靳浮白在钢琴曲里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向芋弯着的细细腰肢,以及,包裹在针织裙里里圆翘的臀。   他带一些睡意的慵懒,手扶上她的腰线,问:“怎么了?”   向芋扭头,把空空如也的手给他看,很小声地说:“靳浮白,你给我的戒指掉了。”   “买大了,别要算了。”   “那怎么行。”   她继续去地毯上摸索戒指,却感觉靳浮白的手覆上臀。   向芋回头瞪他,被瞪的人笑着凑到她耳边:“有没有,感觉到什么?” 第24章 恃宠 不如泡个鸳鸯浴   再回到李侈的酒店, 又再次跌入床里,同样的场景也算是轻车熟路。   倒在床上时,向芋甚至记得偏一下头发, 以免被靳浮白压住发丝。   卧室里没开灯, 窗帘还是早晨拉开的那一点缝隙,厚重的帘布把月光切割成长方形,散落在床头。   床头的烟盒躺着剩下的两支烟。   靳浮白的烟不知道是什么牌子,市面上恐怕买不到,烟嘴印着类似绣花的灰色云纹, 像艺术品。   光线沉沉, 同样沉的是靳浮白的声音。   那声音染了情.欲, 危险却也迷人,他问她:“怕么?”   向芋有她特有的可爱, 明明整张脸都紧张得皱起来,目光却是盈盈如水地看着他, 轻轻摇头。   她说,你做吧,做什么都行。   这话说早了, 等到他开始动作,她才隐约感觉到,这种事情上哪怕他尽量温柔, 她也做不到完全不紧张。   夜色如陈酿, 令人迷醉其中。   只是迷醉其中的分不清是她更多,还是靳浮白更多。   不细揣摩也罢,任一醉方休。   何苦去做独醒的人?   偶尔有一声烟花或是炮竹,更多时候屋子里安静得能够听清床垫的悉悉索索,靳浮白握着她的脚踝, 压过去,抵住她。   向芋仰颈,声音柔软:“靳浮白。”   “嗯?”   “你爱我吗?”   这是一个好傻好傻的问题,俗套得像三流电影里的台词。   那些电影里,女人躺在床上总要问,你爱我吗。   以前看到这种台词,向芋还要摇头吐槽:   这种时候问这样的问题,多傻啊,叫箭在弦上的男人怎么回答呢?   哪怕不爱也不能说出口的呀,不然女方翻脸不做了,男人怎么办?自己解决吗?当然是不甘心的,所以爱不爱都会说爱,难分真假。   没想到轮到自己,她居然问了。   不止问出口,还有点委屈,声音颤着,掺杂哭腔。   靳浮白的手指按上去,轻轻揉捻,哑声回答:“爱。”   说出口后他自己感觉不够郑重。   躺在他床上的姑娘有多清醒呢?   清醒到在长沙时进了他的套房,仍然不卑不亢,连请他吃饭都在玩贪吃蛇。   因为她知道,他发出邀请并不是“助人为乐”,而是一种基于男人对女人直接的兴趣,没必要感恩戴德。   靳浮白担心她多心,抬手拂开她额前被汗水浸湿的碎发,温柔吻上去:“是真的爱你。”   话音落下,向芋清楚地感觉到他的脉络,紧紧皱眉,还是没忍住,眼角滑落生理性眼泪。   靳浮白没急着取悦自己,停下来,指背抹掉她的眼泪:“一会儿会舒服些。”   也没什么不信的,他确实很了解她,哪里敏感,哪里脆弱,哪里更容易引起反应。   向芋在波潮里簌簌发抖,下一秒却猛然睁开眼睛。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   也许像被子弹贯穿心脏。   只不过她的扳机是靳浮白扣动的,贯穿她漫长又未知的一生。   其实靳浮白对她真的是很温柔很温柔了。   向芋都知道。   新年的第三天,向芋在靳浮白怀里惊醒,看了眼时间,急急忙忙起身。   刚坐起来,腰一软,瘫倒回他怀里。   靳浮白眼睛勉强睁开,困意未消,扶着她的后脑勺,免得她磕在床头上:“也不小心点。”   向芋扭头瞪他:“那你昨天怎么不小一点!”   这话把靳浮白逗乐了,笑得困劲儿都没了,捏着她的脸:“大小是我能控制的?”   说完又凑近她耳廓,语气暧昧,“这个尺寸不好么?后来看你也挺享受。”   “靳浮白,我要迟到了。”   向芋没理他下流的玩笑哭丧着脸说。   靳浮白也跟着正色:“有急事儿?”   “要去机场接我爸爸妈妈妈,他们今天回国,十点半落地。”   靳浮白吻吻她,语气安抚:“别急,这不还早呢?收拾完我送你。”   莲蓬头里的水打在地面上,水流由冷转热,腾起雾气昭昭。   向芋收拾着洗澡,隐约听见靳浮白打电话在安排什么,等她吹干头发出来,毫不夸张地说,真的是吓了一跳。   卧室床上堆着好几套搭配好的衣服,满地都是红色金色的礼盒。   向芋有些迟疑:“你这是......”   “不是岳父岳母要回来,你挑挑看,有哪些是他们会喜欢的,都拿走。”   他就站在窗边抽烟,这声“岳父”“岳母”叫得十分自然。   向芋围着浴巾,艰难地越过满地礼盒,走到靳浮白面前,随便指一指:“那就这个酒吧,我爸爸偶尔会喝一点。”   路上格外堵车,他们连早饭都没吃,赶去机场。   到了机场正好上午十点半,向芋一路小跑往国际到达口去。   靳浮白双手插在大衣兜里,在她身后迈着长腿闲庭信步,声音还要越过人群叮嘱她:“慢点跑,别摔着。”   路过一方电子告示牌,向芋才停下脚步:“好像晚点了。”   那天他们等了一个多小时,向芋问过靳浮白要不要买些吃的充饥,他都拒绝了,只说让她留着肚子陪爸妈吃饭。   一直到中午,航班终于到达机场,可人都走光了,向芋也没看到自己父母的影子。   电话打来打去都是关机,向芋突然冒出一点不好的预感。   她拨了爸妈在国外的同事电话,得知爸妈并没有回国,正在国外开会。   挂断电话,见她脸色不好,靳浮白问:“怎么了?”   向芋皱了皱眉:“没事儿,走吧,他们今天没回来。”   这种事情也不是第一次,向芋被自己父母放过无数次鸽子,已经习惯了。   最早在小学,全班同学的家长都来开家长会,只有她是自己去的,坐在家长里,还要佯装自己很平静。   回去路上,手机导航提示“前方严重拥堵”,好大一段路都堵成了暗红色。   向芋看着靳浮白的侧脸,忽然有些歉意。   因为她家里的事,靳浮白跟着忙了一上午,现在下午1点多,堵在高速公路上还没有饭吃。   她往衣兜里摸一摸,全身衣服都是新的,只有手机和钱包,连块小饼干都没有。   “找什么?”   “想找点吃的......”   给你。   靳浮白都没把话听完,拉开车门下车,整条高速上都是堵车的长龙,他拉开后备箱,拎出一盒点心,撕开封口的胶贴,丢给向芋。   挺大的盒子,里面只有五块小饼。   每个饼上一个字,“福禄寿康喜”都祝愿全了,饼身花纹精美,有点像窗花,还有手作师傅的名字。   “这个是不是很贵?留着送人多好......”   靳浮白重新系好安全带,语气很温柔:“吃一点垫垫,一会儿带你吃好的。”   向芋捏了一块,想要递给靳浮白。   她什么都没做,来回都是他在开车,饿也应该是他饿。   可靳浮白却拉起她的手,吻一吻手背:“别不开心,想去哪,带你去。”   堵车的地方已经是邻近下高速的路段,能看见不远处高楼林立,广告牌五彩斑斓,连路灯都仍挂着中国结。   向芋沉浸在靳浮白的温柔里,怔了好久,才把点心递到他唇边:“你吃啊,你才应该更饿吧。”   靳浮白问过向芋,会不会怨父母。   她摇摇头,说都是在生活里打拼的人,他们已经那么辛苦了,她还没不懂事到那种地步。   吃饭时,向芋的妈妈打电话过来,语气里都是歉意:“芋芋,我们初五才能回去,临时有些事,很忙,走不开。”   向芋只说没关系,初五去接机。   挂断电话,她扭头同靳浮白吐槽:“初六我都上班了,还说和我爸爸妈妈去泡温泉呢。”   “请个假?”   “我们公司好缺人,请假就算了。”   靳浮白逗她:“要不要我假装当成你爸爸,替你和老板请个假?”   “不要!你当什么爸爸!”   靳浮白真的是宠爱她的。   初四晚上,李侈约靳浮白去场子里玩,转头却看见他坐在沙发里看网页,页面都是戒指款式。   李侈挺兴奋的:“靳哥,你终于想通要戴戒指了,我早说了你这手型戴戒指好看!给你看我最近入手这款,你戴肯定也合适。”   他说着,把戴了3枚戒指的手伸到靳浮白面前,黑钻在灯光下光芒璀璨。   靳浮白只瞥一眼,收回视线:“我选女款。”   “女款?给谁啊?”   李侈吓了一跳,“不是吧?家里这么快就给安排了?哪家小姐啊,我还以为怎么也要等你31、32岁呢......”   靳浮白动作一顿,皱眉抬眸,还没等说什么,余光瞥见向芋跑进来。   她今天去陪她干爸干妈吃饭了,说是晚点自己过来,看看时间,来得还挺早。   不过这姑娘气势汹汹,一脸不开心。   人还没跑到他面前,包先砸进他怀里:“靳浮白,都怪你!我爸爸妈妈不回来了!”   她用包砸他时,戒指飞出来掉落沙发里。   李侈看得目瞪口呆,还以为靳浮白会发脾气。   没想到的是,靳浮白笑着把人搂进怀里,拿起戒指给向芋戴上:“怪我做什么?”   原来向芋爸妈投标了百强企业的项目,本来万分之一希望都没有的事儿,居然被采纳了,正在谈合作,忙得回不来国内。   哪有那么好的事儿,一定是靳浮白“从中作梗”。   靳浮白也是想了半天,才隐约记起自己在国外时候拎起的那份投标书,确实姓向。   他哄着怀里的人:“不就是泡温泉,我陪你去,跟岳父岳母有什么好泡的,不如咱们泡个鸳鸯浴。”   向芋重重打他一拳:“不正经。”   他们的互动太过温情,李侈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可又觉得靳浮白应该不会是溺在情.爱里不顾大局的人。   也或许是向芋手段太高?   “向芋。”李侈故意开口。   他想要提醒向芋,她并不能和靳浮白修成正果,也就不该恃宠而骄。   向芋坐在靳浮白怀里,闻声回眸。   她目光清澈,好像什么都明白,却只笑笑说:“好久不见啊,李侈。” 第25章 浮华 这称呼就挺好   李侈见过很多人, 五花八门。好的坏的都有,黑白两道都交。   可他第一次被一个女人过分透彻的目光震慑,巧舌如簧也差点哑口无言。   有些后悔, 刚刚他怎么会觉得向芋会是恃宠而骄的女人?   这会儿, 连靳浮白都面无表情地递了目光过来,等着听李侈刚才唤的一声“向芋”,是为了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说。   李侈的沉默里有种尴尬蔓延开。   最后还是向芋笑了笑,随便扯了个话题:“你酒店的新年巧克力味道很好,我吃了不少, 要不要另算钱?”   也是这个时候, 坐在两个女人之间的李侈才发觉, 向芋她真的和其他女人不太一样。   她是真的很纯粹很认真地在同靳浮白谈恋爱。   基于对这份恋爱的认真,向芋也会真的顾及靳浮白的面子, 顺便照顾靳浮白朋友的面子,贴心地为李侈的尴尬解围。   哪怕她知道, 李侈看她的目光并不十分友好。   李侈接受了向芋的善意,目光收敛,笑起来又是那副不正经的样子, 佯作是醉酒:“是我叫错了,该叫嫂子。怎么能和嫂子另算钱?难得你喜欢,下次你去我叫人多送你一些。”   向芋莞尔:“好啊, 多谢你。”   她对“嫂子”这个称呼并没有多余的解释, 连特别的表情都没有。   靳浮白拨弄她的耳垂:“喜欢听人这么叫你?”   他的手刚握过加了重冰的洋酒杯,指尖冰凉,触碰在她的耳垂上,有种特别的暧昧。   向芋摇头,钻石耳钉折了夜场灯光, 闪着细碎的光:“是他喜欢这样叫,和我爱不爱听没什么关系。”   她撇了撇嘴,嘀咕说,“你换个女人带着,他们也还是会叫嫂子的。”   这句话散落在喧闹的夜店里,被灯光和混响音效切割,只剩轻飘飘的一点声音,像早春门前飞过一只衔春泥的燕,很快没了痕迹。   靳浮白本来该听不清的,但他一直沉沉看着她,隔了几秒,大概是通过口型看出她说了什么。   他笑着点一下她的耳钉:“我哪带过别人,不就你一个?”   向芋没想到他会听到,有些诧异他的细心,也还是扭头瞪他:“谁知道有没有过。”   “这种没谱儿的醋也要吃?”靳浮白笑着说。   这个场子是男人们的聚会,椭圆形的桌面围了一圈柔软的皮质沙发。   后来的几个人男人向芋都不认识,被他们着的女人们自动坐在沙发的另一边,像是阶级的分水岭。   只有向芋一个人例外,被靳浮白拉着手,坐在“分水岭”中间。   她只穿了一条简单的牛仔裤,毛衣是兔毛混纺,毛茸茸的白色。   和其他几个女人的穿着打扮格格不入,偶尔引来打量,也许引来打量的更多原因是因为靳浮白。   这人谈事情都不松开她,同她紧紧地十指相扣。   他们谈的东西向芋也没兴趣听,被他拉了一只手,艰难地玩贪吃蛇。   手机放在腿上,单手操纵,怎么也过不到后面,她当时没什么其他感受,只觉得自己像《神雕侠侣》里身残志坚的独臂大侠杨过。   好不容易稍微把蛇玩得长一些,向芋小心翼翼地游走,结果靳浮白拉着她胳膊一动,手机从牛仔裤上滑落到沙发上。   不用翻过来看屏幕都知道,蛇肯定是死了的。   向芋抬眼去瞪靳浮白,瞪到一半,突然没什么底气。   他也不是要有心打断她的游戏,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人上了果盘,靳浮白在果盘里发现奶油草莓,抻长胳膊去捏起一颗,递到她嘴边。   瞧见她瞪了一半收敛回去的目光,靳浮白笑起来:“拿草莓给你吃也要瞪我?”   总不能说自己因为游戏去怪惦记着给她拿水果吃的男人。   向芋眼波流转,嘴硬地说:“万一我想吃葡萄呢?”   那边几个男人不知道说着什么,靳浮白也不听了,索性凑到她耳边,压低声音:“哦,我喂的奶油草莓不好吃,得你那个发小喂?”   这话说得向芋一怔,想了几秒,才反应过来靳浮白话里的醋意。   她把草莓咬进嘴里,口齿不清地说:“好甜!”   靳浮白那双眼里都是暧昧,唇就在她耳边,温热气息萦绕她耳廓,唇珠剐蹭她的耳部软骨:“甜么?我尝尝?”   话音落下,他吻过来,还真尝走一块草莓。   碍着周围有人,向芋用拳头砸了他一下,力度没掌握好,稍微有些重。   靳浮白握了她的手腕:“这么狠心啊?”   向芋眼里盛着爱意,轻轻睇他一眼。   在这样嘈杂喧乱的场子里,在灯光暧昧却缺乏真情的圈子中,他们意外地拥有一份真挚的感情。   其实哪有那么多天长地久,只不过此时此刻,他们所有情话、所有对视里的深情与温柔,都是真的。   到底是男人们的场子,靳浮白也不能时时刻刻都同她腻在一起。   但他们这些男人,也不是总在聊正事的。   在嘈杂空档,向芋也听见有人问起李冒怎么没来。   有人扬着调子答一声:“被狐狸精绊住了。”   他们说起李冒身边的新女人,说那个女人手腕高,活儿好才懂事儿。   也说那女人先前是跟着单总的,后来又搭上了老马,最后才攀到李冒身边,也算是个能人。   有人说:“也就那样。”   “怎么,你睡过啊?”   “你说呢?”   这话引来一阵哄笑。   向芋在这个时刻看向靳浮白,他没什么表情,也不知道把没把那些人的低级话题听进去。   其实这下流的男人不能小觑,随便一个,哪怕李侈那种品味,也是从国外读过书的。据说还休了个硕士学位。   她看向这群人,总觉得靳浮白是其中最高深莫测的那个。   这话她也小声同他说了,靳浮白只是一笑,玩笑着说:“我这不是带着女友,不敢造次。”   可他是“靳先生”,其他人都是“叉总”“叉叉总”。   那天玩得实在是很晚,夜里1点钟,有侍者匆匆跑进来,却没急着开口,非常恭敬地立在他们台子一旁。   等他们一个话题谈完的空隙里,李侈才分过去一个眼神:“什么事儿?”   侍者开口:“李总,外面有一辆白色宝马,车牌W4751,是您这台子老板们的车么?”   夜场人多,有些车停得位置不好,挡着其他车出不来,车上又不留联系方式,还得侍者到处找车主挪车。   这种人最招人烦,来场子里的出去一大部分都喝高了,因为这种事儿打架砸车的不少,每个月警察都因为滋事过多来找李侈,特别烦。   李侈面色肉眼可见地不耐,但也碍着“车主未知”,绷着情绪没爆发。   李侈拎着酒杯问一圈,最后问到靳浮白,脸上才重新挂上笑容:“靳哥,不是向芋的车子吧?”   靳浮白还拉着向芋的手,但向芋已经扭头过去,正同其他几个女人聊天。   向芋是个咸鱼性格,因为咸鱼,很多事情上显得随和。   她不是不知道坐在沙发上的其他女人是什么身份,也不是没留意到她们那些情绪难测的目光,却在一个杏眼女人问到她衣服品牌时,很认真地回答着。   小杏眼是其中一个男人带来的情儿,看起来比较怯场,也显得比其他人天真一些。   她主动同向芋搭话,说自己还在上大学。   靳浮白叫到向芋时,向芋正同小杏眼说起另一个牌子的衣服,说是某大牌的平替,样式质量也不错。   这种不倨傲不故作清高的随和,确实很讨喜。   她把整句话说完,才扭头看向靳浮白:“怎么了?”   “开车来的?”   向芋摇头:“没开,我家那辆旧车总熄火,开着还不如打车方便,而且回去不是还有你送我。”   “送你去哪儿?”   “回家呀。”   靳浮白用拇指摩挲着她手腕凸起的一小块腕骨:“还回家?不跟我一起睡?”   后面的话李侈没再听,只听到不是向芋的车,李侈扭头对着侍者一挥手:“不是,去问问别的台。”   李侈重新落座,含着一口洋酒揣摩。   靳浮白対向芋的态度,真的很难琢磨透。   在座的女人除了“新来的”,稍微眼熟点的哪个不是背着一线大牌的包?哪个不是自己开了小跑儿或者小轿儿?   对他们来说,女人是男人的另一种装饰品,彰显身份地位的。   现在显然対靳浮白来说,向芋不是这种装饰品。   她穿着随意,不要包不要车,这都没所谓,因为她在这段关系里,动得是真心。   可靳浮白好像刻意跳出了某种固有的套路,哪怕听到她说“我家那辆旧车总熄火”,他也没有说一句“那我送你一辆”,还情意绵绵地给她拿水果吃。   靳浮白难道也是在用真心?   李侈实在摸不准,期间正好向芋同小杏眼结伴去洗手间,李侈用胳膊肘撞了撞靳浮白是手臂,压低声音:“靳哥。”   “嗯?”   “想问你个事儿。”   靳浮白在烦嚣里抬眸:“说。”   “你方便说一下向芋么?我有点摸不准你对她是什么态度......”   论公,李侈和靳浮白是利益共同体。   论私,李侈是靳浮白还算近的朋友。   他总得搞明白靳浮白的态度,才好找个合适的态度对待向芋。   靳浮白把视线落在远处,向芋刚从洗手间出来,穿着简约款的宽松毛衣和很普通的牛仔裤。   她走过狂欢的舞池,目光柔柔对上靳浮白的眸子,冲着他清浅一笑。   她那双眼睛,堕落进浮华场,依然纯净如同星子。   靳浮白也弯起唇角,仍然看着向芋的身影,话却是对李侈说的:“你不是叫她嫂子么,这称呼就挺好。” 第26章 情人 不如体贴体贴我?   从李侈的场子出来, 已经是深夜。   这一夜不见星光,连月亮都不知道隐在哪一朵层云之上,全靠人工霓虹撑着, 夜色才未过分寂寥。   向芋的包被她单手抱在胸前, 像学校里那些莘莘学子抱着书籍的姿势,和背着名包故意趾高气扬的其他女人,不同得过分。   她的另一只手,是被靳浮白紧紧牵着的。   李侈没穿大衣,只穿着淡薄的一身浅绿色条纹西装出来。   他揽着靳浮白的肩膀相送, 略显殷勤:“靳哥, 你这喝酒了怎么开车, 我让我司机送你?”   靳浮白淡淡拂开李侈的手:“你嫂子开。”   “哦哦哦,嫂子开呀, 那我就不操心了。”   靳浮白给车解锁,先帮向芋打开驾驶位的车门, 等她坐进去,他才自己坐进副驾驶位,把车钥匙递给向芋。   车外, 李侈站在车边,弯着腰往车里看:“靳哥,嫂子, 慢点开。”   向芋发动车子, 发现靳浮白已经靠在座位里阖上眼。   她以为他是喝得有些多,只能把包丢在后座,俯身过去,费力地帮他系好安全带,然后降下车窗, 应了李侈的告别:“拜拜,李侈。”   李侈那只戴了三枚钻戒的手挥了挥,钻光一闪,笑眯眯地说:“嫂子拜拜,慢点啊。”   车子开出半条街,身后场子门前的那些斑斓灯光已经看不清时,靳浮白忽然开口:“你还挺乐意搭理他。”   他突然出声,专注开车的向芋吓了一跳。   “你没睡着?”   “没。”   靳浮白今天对李侈的态度很淡,爱答不理,好几次李侈讲过笑话,他都没什么表情。   他并不是真的没听懂李侈在向芋刚去夜场时叫的那声“向芋”是为了什么,向芋愿意给李侈台阶,他却不愿意。   想到这儿,靳浮白睁开眼睛,靠着椅背偏头去看向芋:“你这嫂子当的,还挺体贴。”   向芋也不跟他装糊涂,两只手都老老实实扶在方向盘上:“那我能怎么办呢?李侈是你的朋友,总要给你面子的嘛,就算他做错,我也不能当着你面给他难堪,你说对不对?”   她开车很规矩,车速不算快,慢慢悠悠地走在夜色里。   遇见十字路口,哪怕大半夜的街上连个鬼影都没有,她也要稍稍减速,再左右看看。   李侈的场子里暖气开得很足,向芋也许是嫌热,不知道从哪儿弄了个发绳,把她那头锁骨发束起来了,在后脑勺上支楞着一个小辫子。   寸许长,像鸟雀的尾巴,挺逗的。   这姑娘脖颈也漂亮,挺直背认真开车的样子像个没毕业的学生。   但她偶尔看向倒车镜时,无意间往右侧瞥一眼,眼波却又暗藏风韵。   让他想起他抵住她敏感部位时,她双眼里噙着薄薄一层泪,害羞却又很认真看向他的样子。   那时候她满眼懵懂的情意,像是要透过泪水,很努力地记住他,令人心动。   靳浮白偏着头看了向芋一会儿,气息微乱。   他摸出烟点燃一支,叼着烟拉住向芋的手腕,往自己某个部位放,语气很是色.气:“体贴他们有什么用,不如体贴体贴我?”   向芋被拉的整个人一晃,车子也在无人的马路上晃了晃。   掌心按到硬物,她像触电一样蜷缩起来,喊他:“靳浮白!我开车呢!撞车了我们都得死的。”   其实也想要再凶一点的,但她在触感到他裤料里包存的结实之后,身体里某种记忆比理智更先苏醒,说出来的语气不像嗔怪,倒像是调.情。   靳浮白没松开她的手腕,拇指在她脉搏处摩挲:“咱们俩一起那不叫死,叫殉情。”   向芋甩开他:“谁要和你殉情啊。”   “那你要什么?”   这个“要”字怎么听怎么不简单,向芋忍无可忍地轰一脚油门:“靳浮白,你别说话了。”   靳浮白敞开车窗。   烟味驱散在晚风里,他在夜里放声大笑。   其实同靳浮白谈恋爱,真的是件快乐事。   大年初五,2月14日,向芋的爸妈因为接手了新的项目,没能回国同向芋团聚。   她却在父母没回来的这天清晨,睁开睡意朦胧的眼,一转身,怀抱到一捧馥郁芬芳的玫瑰。   因为熬夜,向芋意识还没有很清醒,盯着玫瑰花看了半天,才慢慢睁大眼睛,唤一声:“靳浮白?”   浴室里的水声停下,靳浮白披着睡袍出来。   他把湿漉漉的头发撩到额顶,站定在床边,俯身摸着她的脸颊吻她:“情人节快乐。”   男人确实是热血的动物,不怕冷的,大冬天的,靳浮白也总是喜欢洗凉水澡。   他的唇和手指都是冷的,向芋躲着这份凉意,把头埋进火红的玫瑰花里,蹭了一脸露珠。   这是向芋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突然就感觉这一天十足珍贵。   昨天折腾到半夜,她也没舍得懒床,和靳浮白在床上腻歪一会儿就急着起身。   本来说好靳浮白带她去过情人节,向芋坐在床边穿牛仔裤时,听见靳浮白在楼下接电话的声音。   最开始他语气还算正常,也许电话那边的人是外祖母,所以他在讲粤语。   但通话到了后面,电话那边不知道换了谁来接,靳浮白的语气越发不耐烦,最后连粤语都不说了,用普通话应了几句。   最后,他冷笑这说:“这种事不要和我谈,这是我能决定的?”   靳浮白打电话并不刻意背着向芋,她都听得到。也听到他拨出去一个电话,要人帮他订中午飞国外的航班。   关于靳浮白的事情,她就算听到也不会多问。   这是她对于这段恋爱的保护方式。   向芋的牛仔裤提到大腿,站起来准备继续往上提时,靳浮白从楼下上来。   他身上带了些尚未收敛干净的戾气,没想到了进门就看见他的小女朋友正背对着门提裤子,饱满的臀上覆着花纹蕾丝布料。   靳浮白终于笑了笑,走过去揉一把:“昨天没做够?早晨起来就诱惑我?”   向芋“噌”地提好裤子,扭头打他。   指间松松垮垮的戒指又飞出去,咕噜咕噜滚到床底下。   向芋一愣,跪卧到床边去看。   她这姿势,比刚才提裤子时更吸引人。   靳浮白看了眼时间,有些可惜地皱了皱眉。   来不及了。   他把人拎起来深吻:“别看了,我找人给你拿出来。”   是酒店的工作人员把戒指给从床底下勾出来,工作人员走后,靳浮白把戒指套在向芋手上。   当初他买戒指时,人家设计师给出的建议是11号,他觉得向芋的手指更细,要了10号的,没想到还能大成这样。   “等我有空,带你去挑款新的。”   向芋也就是这个时候,才委婉提起他刚才那通电话:“其实我自己也有其他事情可做,不用总想着陪我的。”   她不问他忙什么,只说,你去忙你的吧,我等你啊。   她真的太懂事了。   靳浮白满脸怜爱,扶着向芋的后颈吻了吻她:“我去趟国外,过几天回来,等我。”   “嗯。”   “今天准备怎么过?”他不放心地追问。   向芋把手机里的信息给靳浮白看,是唐予池发来的:   【江湖救急!大情人节的,你能不能别重色轻友,出来陪陪我吧!】   【我实在不想在家里看你干爸干妈秀恩爱,他俩吃早餐都互相喂,我快死了!】   【救命!SOS!】   靳浮白看一眼唐予池的头像,不怎么愉快,也还是说:“我送你过去。”   “你不是还要去机场?”   “来得及,先送你。”   靳浮白把她送到唐予池家楼下,忽然皱着眉开口:“向芋,你不是要和你那个发小去泡温泉吧?”   他还记得向芋说想要和爸妈泡温泉的事。   向芋笑着举起手,把戒指给他看:“我让唐予池陪我去把戒指改小点,免得总掉,咱们就不要买新的了,好浪费钱。”   这男人满意了,下车给她开车门,饱含眷恋地把她按在车上,深深吻着。   也许是他的不舍太明显,向芋也悄悄红了眼眶,搂着他的脖子问:“那你早点回来,好不好?”   “好。”   目送靳浮白的车子开远,向芋一转身,看见靠在单元门边的唐予池。   唐少爷捏着脖子故意干呕:“我要吐了。”   向芋瞥他一眼:“你有了?”   “有你妹!我是被你和靳浮白这缠绵劲儿恶心的,还跑我家楼下亲来了,故意虐狗呢?!”   唐予池把手臂往向芋脖子上一揽,“咱俩干点什么去?打发打发时间?”   向芋用胳膊手把他撞开:“开你车去,陪我去把戒指改小一圈。”   到车上,唐予池翻出墨镜戴上:“到处都是一对一对的,看着闹心。”   其实向芋都看见唐予池手腕上戴着的手表,是前几年安穗帮他挑的。   她不知道这位嘴硬心软的少爷,会不会在这种特殊日子里忍不住联系安穗。   很多人说,不要吃回头草。   可其实很多深情是戒不掉的,每当你想要戒掉,总有回忆跑出来搅乱心神。   向芋去了一家比较有名的珠宝店,站在柜台前面把戒指摘下来:“请问,可以改小一点么?”   唐予池拿起戒指:“这是靳浮白选的?品味可以啊。”   那天其实到了珠宝店后,向芋还在同靳浮白通电话,在热闹的店里笼了话筒说让他到国外给她打电话。   靳浮白却说,怎么现在我就很想你了。   如果没有后来遇见的事情,哪怕他飞去国外,也是很好很好的情人节了。   向芋收起电话在抬眸时,突然看见一个还算熟悉的身影,是李侈的表弟,李冒。   也许是因为第一次见时他在饭桌上讲的那个故事,向芋对李冒总有一种天然的厌烦。   她下意识想要避开李冒,却看清了挽着他手臂的女人。   昨晚才在场子里听人说李冒最近被一个“狐狸精”缠住,听人说那个女人手段有多高明。   可向芋没想到,那些男人们口中的女人,会是安穗。   如果说她有一刻突然对那个圈子感到恶心。   那一定,就是现在。 第27章 轻哄 落入沉香味的怀抱   向芋记得第一次见到安穗, 那会儿她和唐予池刚上高一。   学校开个艺术节把大家兴奋得像过年一样,有人臭美,在校服里面偷偷套了自己的衣服, 准备进了礼堂趁着人多老师管不到, 脱下校服嘚瑟嘚瑟。   唐予池就是这群臭美精里的一员。   他在学校礼堂里脱掉外套,穿一件黑色短袖,logo是惹眼的双G,就那么明晃晃地从人群里挤到向芋身边,抢她的可乐仰头喝掉剩下的半瓶。   然后手背一抹嘴角, 十分兴奋地说:“看台上!”   向芋用可乐空瓶子打他:“看什么!合唱有什么可看的?”   “看倒数第二排, 最右边那个女孩, 漂亮吧?我准备追她。”   向芋顺着唐予池的描述看过去,在满眼白衬衫格子裙里看见一个女孩。   丸子头, 一双小鹿眼,长得很清秀。   唐予池十分得意, 好像那女孩已经是他女朋友了似的。   他揽着向芋肩膀,在她耳边喊:“怎么样?好看吧?是不是眼睛特别大?”   向芋往人家胸脯上瞄一眼:“是挺大。”   “......你特么往哪看?我说的是眼睛!眼睛!!!向芋,你能不能对我未来女朋友尊重点儿?!”   往事如潮汐在脑海里起伏, 而向芋眼前的安穗,仍然是拥有一双小鹿眼的女人。   只不过她此刻画了眼线,长睫毛如同小扇子, 轻轻煽动, 褪去了少女的青涩,成熟妩媚。   李冒的手不老实,走在珠宝店里哪怕周围都是人,也要去隔着衣服揉搓。   安穗的笑容也许可以用欲拒还迎描述,只是她一抬眼, 看见不远处的向芋,笑容垮掉一些。   向芋同安穗短暂对视,又瞬间收回视线。   她始终面容平静,算是给了安穗一些体面。   其实向芋没有表现出来得那么淡定,她很担心唐予池会在这个时候找过来,不由地加快脚步。   好在唐予池以为她是去接靳浮白的电话,嫌他俩腻歪,老老实实靠在柜台旁,正在看一条男式手链。   偏头看见向芋走过来,唐予池戴了一只白手套,晃动着手里的手链:“这手链我戴好看么?”   向芋稳定心神,尽可能平常地吐槽他:“娘炮。”   她的戒指设计太过巧妙,内圈满钻之间没有空隙,工作人员说很难改小。   最后用了老方式,用透明的鱼线在指腹那一侧编一小层,戴上去勉强不松。   改好戒指,向芋拉着唐予池去吃饭,破例请他去了靳浮白到她去的一家饭馆,贵得如同抢钱。   唐予池点餐时居然不手软,真是想吃什么点什么。   点完还问:“这个打折菜要不要点?你不是喜欢打折的东西么?”   向芋咬牙切齿:“它打完折也要二百块!”   菜肴一道道端上来,其实她没想好怎么同唐予池说,只能纠结地夹了一筷子海参,放进嘴里,味同嚼蜡。   想来想去,向芋还是准备用最直接的方式。   长痛,不如短痛。   快刀,才能斩乱麻。   向芋深深吸一口气:“你会不会去......”   联系安穗。   “不会。”唐予池突然打断向芋的话。   向芋一愣,猛地看向唐予池。   他垂着头,手里的筷子拨弄着餐盘里的一小块鱼肉,安静又落寞。   唐予池戳着白白的鱼腩,翻过来又翻回去,并不入口。   半晌,他才放下手里的筷子,解下腕上的手表,轻轻放进桌面收纳鱼刺蟹壳的竹编篓里。   那是一块Swatch,是唐予池最便宜的一块手表,却被他宝贝地戴了好多年。   好像是大学时某个情人节,唐予池收到这块表,十分兴奋地给向芋显摆:“瞧见没,我老婆买给我的。”   那时候他在国外迷上摩托,空间里发了一张骑着雅马哈的照片,戴着厚重的头盔。   下面一堆朋友评价说帅,他却挨个回复,让大家看他的手表,说是老婆给买的。   所以有一阵,向芋给他的企鹅备注,是“秀恩爱狗”。   包间外面有人在迎宾客,语气喜悦地说着客套话,说好多天不见,过年是不是又胖了。   被问候的人哈哈大笑,是啊是啊,又胖了,过年吃得好。   向芋在这个时候问:“你看见了?”   唐予池扯起嘴角笑了笑:“看见了啊,她找个那么高个儿的男人,往人群里一站可太显眼了,我还能看不见?”   顿了顿,他又开口,“而且是她,我还认不出来么。”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很轻。   说完,向芋看见有一滴眼泪,从唐予池眼角滑落,砸进他面前的餐盘里。   向芋知道,唐予池说的“她”,是安穗。   这顿饭结束得很早,白费了上好食材,他们谁也没有心情认真品尝。   饭后唐予池要回家,问她要不要一起。向芋摇摇头,她知道他需要自己静一静。   过了春节天色也暗得晚了,不像大冬天那会儿,4点多就入夜,黑乎乎的让人没精神。   他们走出饭店,正值黄昏,店门口雕的两只石象笼在昏暗光线里,像拥有生命。   长桥下面仍然水流叮咚,桥栏上雕着的小狮子栩栩如生。   向芋曾和靳浮白在段桥上解开误会,也曾同他在这里情意绵绵地拥吻。   而此刻,她站在长桥上,心里结了一个小疙瘩。   因为她听见唐予池用意外冷静的声音说:“向芋,还好今天有你在。”   向芋有意把气氛调侃得轻松些,故意玩笑:“要不是因为我,你也不会去珠宝店。”   唐予池也配合地笑了笑:“那这顿饭,当是你赔罪了。”   如果人心里真的有一杆天平,向芋的天平此刻是偏向唐予池的。   她在这个瞬间幼稚的可怕,因为朋友的“敌人”是靳浮白那边的人,她想起靳浮白,都变得异常气愤。   可她没有回家,独自来到靳浮白的酒店套房。   卧室里早就被打扫干净,那一捧玫瑰已经被放进水晶花瓶,室内稍稍残留着沉香气息。   向芋坐在床上,手机里有靳浮白几分钟前发来的信息:   【在港城中转,一个小时后登机。】   向芋看了一会儿,没回复。   但靳浮白打了电话过来。   其实在这个时间段,向芋并不想和靳浮白通话,哪怕她眷恋地回到酒店来住,也不能保证自己可以心平气和地同他说话。   靳浮白是靳浮白,李冒是李冒。   他们只是认识,不要迁怒,要理智。   向芋在心里这样默念,接起手里不停振动的电话。   靳浮白大概在机场的咖啡厅,周遭环境不算安静。   他的声音慵懒温和,问她有没有吃晚饭,问她改戒指顺利与否,问她要不要再买一只。   几乎是电话里问什么,向芋就答什么。   靳浮白于是轻笑:“怎么了,还挺不乐意理我?没陪你过情人节,生气了?”   也许是因为他的温柔,也许是她这几天太依赖他。   越是爱,越是控制不住情绪。   向芋没忍住,质问靳浮白:“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李冒新找的女人就是唐予池的女朋友?”   “你是因为这样的原因,在同我赌气?”   靳浮白顿了一会儿,在电话里轻轻叹气,语气依然温柔。   他说,向芋,我确实有更多机会知道他们的事情,但我也不是事事都会留意的,这圈子里八卦一天几十件,我顾得过来事事知晓?   最后他说:“何况这些天,我一直和你在一起。”   这话说得很中肯,能听出来靳浮白并不想吵架。   他说得对,他有机会知道,但他并不是一个爱管闲事的人。   这些事不怪他,同他没关系。   向芋清醒地在脑子里想着这些事,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种情绪,毫不讲理:“你就真的一点没听说?你明知道我和唐予池是什么样的关系......”   靳浮白突然冷笑一声,语气变得危险:“你们是什么样的关系,会被人拍到拥抱的照片发给我?”   拥抱?她和唐予池?   是刚刚在饭店门口?   有人拍了他们的照片发给靳浮白?所以他才在转机的空档打电话过来?   他并不是真的,想念她已经到了有空就联系的地步......   向芋声音也变得凉飕飕,说了好重的一句话:“靳浮白,你们这些人不仅没有心,还龌龊恶心。”   “向芋。”靳浮白的声音暗含警告。   这是她和靳浮白认识的半年多里,唯一一次吵架。   也是她22年来,唯一一次在感情里失态。   向芋挂断电话,手机从手掌里滑落到床上,眼泪也跟着滴在床上。   靳浮白没再打来,也许已经登机飞往国外。   她知道自己很不讲理,可是她控制不住。   向芋失眠到很晚才隐隐入睡,断断续续做了几个梦,都是李侈场子里混乱的灯光,找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向芋不安地扭动,忽然感觉床垫凹陷,她从梦中惊醒,看见床边俯身的影子,惊声尖叫。   下一秒落入沉香味道的怀抱:“是我。”   “你怎么回来了?”   靳浮白在黑暗中精准找到她的眼睛,轻轻帮她擦掉眼泪。   他叹了一声:“这不是把你惹哭了,去哪儿也不安心,回来哄哄你。” 第28章 挂念 向芋,我很想你   靳浮白的行程应该是催得很紧, 向芋被他抱着坐在床上,听见他外套里的手机裹着上好的羊绒料子,在床头柜子上不住地发出闷闷的嗡声。   她秀颀的脖颈仰起, 声音里有难以自制的呻意:“手机......”   靳浮白的唇埋在她颈边, 低声说:“不用管它。”   关于电话里的争吵他们什么都没说,只在漫长情.事过后,筋疲力尽地相拥而眠。   凌晨,向芋隐约听见靳浮白在浴室里接电话,吩咐人备私人飞机给他。   靳浮白临走前在她额头轻轻一吻, 唇的触感温热柔软, 像要倾尽所有柔情注入她眉心。   向芋挣扎着想要同他说什么, 却怎么也挣脱不开被拆骨般地索要后的困倦。   她也许抓住靳浮白的衣角说了什么,也许没有。   等向芋彻底清醒, 床的另一边床垫早已经没有温度,只剩下半盒烟在床头。   那天之后, 靳浮白一直都在国外,偶尔同向芋通电话,也会给她发一些随手拍的景色:   有时候是太阳刚钻出地平线时毛绒绒的边廓。   有时候是映在寂静泳池里的月色。   向芋通过这些照片拼凑出靳浮白在国外的生活环境, 那大概是一栋大到惊人的别墅,他每次拍下的地点都是同样的装修风格,却都不是同一处。   也能通过那些日初晓和夜寂寥, 推断出他出国后大概很忙, 心情也算不上好。   关于她和唐予池拥抱被拍照片的事,靳浮白也是很久以后才提起。   那是一个周末,向芋在唐予池家吃午饭,靳浮白恰巧在这个时候打来电话。   她顶着干爸干妈和唐予池的目光,拿了手机去屋里接。   居然有种上学时偷偷早恋的鬼祟。   关了客房门, 向芋接起电话,小声同靳浮白打招呼:“喂?”   他那边又是一个安静的夜晚,靳浮白声音里掺着疲惫,还有心情打趣她:“声音这么小?跟我这儿偷情呢?”   “......我在干爸干妈家吃饭。”   也许因为听说是唐予池家,靳浮白轻轻“啧”了一声。   向芋故意开口:“在家吃不挺好,免得又被什么有心人偷拍。”   靳浮白笑了:“偷拍倒是没什么,顶多我看着嫉妒,想飞回去找你。”   向芋说他,你有什么嫉妒的啊,我都说了是让唐予池陪我去改戒指嘛。   靳浮白含了几分玩笑意味,告诉她说,我还以为我不在,你带着跟我学会的招儿,撩别人去了。   也是,那家饭店是靳浮白带她去过的,那桥也是他们拥吻过的。   向芋那些情绪早已经平静,撇着嘴说他:“那谁叫你朋友的表弟那么讨厌,非要和唐予池的前女友有瓜葛。”   “他是讨厌,你一见他就和我发脾气,以后可别见了。”   靳浮白半真半假地这样评价李冒。   有时候人与人之间的感情真好奇怪,向芋和靳浮白都以为自己足够理智,却在那天夜里不受控制,理智双双死机。   一个毫无道理地地挑起吵架,一个深夜折返帝都只为了哄人。   他们自己也想不到自己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可奇怪的是,吵架之后却又好像变得更加亲密。   靳浮白应该累了一天,说几句话后手机里传来拧开矿泉水润喉的声音,向芋靠着客房门,特地挑起一个轻松的话题。   “靳浮白,你看八卦新闻了没?有一对男女在车上偷情,熄火后还开着暖风,一氧化碳中毒,差点死掉。”   “时间够长的。”靳浮白暗含暧昧地评价。   向芋不满:“我没跟你讨论时间。”   靳浮白笑了:“那你这是在教我,偷情别在车里开暖风?”   “当然不是,我是在告诉你,偷情都没有好下场!会死的!”   电话里的人笑着说:“是是是,知道了。”   挂断电话,向芋拿着手机从客房出来,唐母问:“芋芋是不是谈男朋友啦?什么样的人呢?家庭怎么样?”   向芋一时语塞。   “靳浮白”这个名字太难说出口。   她难道要说,“我和我男朋友感情很好,可他大概,永远都不会娶我”?   倒是唐予池咬着一块排骨,故作轻松地替她解难:“她谈什么男朋友,嫁不出去,砸咱家了。让你俩乱认干闺女,这回妥了,你俩养着吧。”   唐予池被唐母用餐巾纸盒打了两下:“你闭嘴!我看你才是砸手里了!整天家里憋着也没人约会,安穗呢?最近不见你联系她?”   向芋在这时候用筷子拨了红烧排骨的汤汁,语气郁闷:“干妈,排骨锅里还有吗?我都没吃够。”   话题被岔开,唐母马上扭头说:“有的呀,让你干爸去盛去。”   向芋和唐予池偷偷对视一眼,彼此眼里都是无奈。   他们互相解围,又对彼此的处境无可奈何。   饭后,唐予池靠在阳台窗边,拎着一瓶饮料问向芋:“你说你图什么,他又不会真的娶你。”   也不知道他这话是真的想问她。   还是想要问一问,曾经一起走过漫长校园时光的安穗。   唐予池家阳台放了一套桌椅,向芋就坐在椅子里,双手托腮:“图他爱我。”   “爱?他有这种东西?”   向芋想起靳浮白从港城机场赶回来的那天夜里,难免有些风尘仆仆,却说去哪都不安心,要先哄她。   于是她在阳光里眯着眼睛,淡淡笑起来:“挑挑拣拣,还是有一些的。”   只是这个“一些”,也让人好难舍弃。   靳浮白一忙就是三个多月,每天纠缠在家族利益纷争和尔虞我诈里。   偶尔,他会收到向芋的信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碎碎念。   他却在看见她那些文字时,眉头一松,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放松。   有一次她在早高峰里抱怨帝都市堵车,说她迟到丢了全勤奖金,十分心痛。   靳浮白收到信息时是在国外的晚上7点钟,集团战略会议开了5个小时还没有结束。   他懒得再听,垂头回向芋的信息,问她全勤奖多少钱。   向芋:   【整整200块!心碎!】   靳浮白盯着手机里的信息,无声勾起唇角。   他面前堆满了业务板块,树状图密密麻麻,随便扯出一个项目都是几千万。   却都没有她的200块鲜活可爱。   靳浮白冷眼看过去,每个人眼里都写满了私欲的贪婪,令人厌恶。   有那么一个瞬间,靳浮白忽然庆幸,他爱着一个人。   所以会在这样的夜里,保持一份温柔。   结束讨论会议,他声音疲惫,给向芋拨了越洋电话:“在干什么?”   电话里的人语气幽幽怨怨:“在吃食堂最便宜的午饭。”   看来是为了缅怀她那200块的全勤奖金。   靳浮白点燃一支烟:“回去请你吃饭,想吃什么?”   “等你回来再说呗,你吃完饭了吗?”   “还没。”   电话里的姑娘语气催促:“那快去吃啊。”   “就去。”   靳浮白突然想起他出国前的那天凌晨,离开酒店套房前,去吻她的额头。   陷在一床蚕丝被里的向芋拽住他的衣角,她手腕上有激情时他扣住她手臂留下的紫红色印子,眼睛怎么也没睁开,手上力度也不大,表情有些委屈。   靳浮白把她纤细的手腕握进自己手里,拇指轻轻摸索她皮肤上的红印子:“怎么了?我昨天太用力,委屈了?”   向芋的声音很小,靳浮白俯身凑近才勉强听清她在说什么——   “靳浮白,我不是这样的,我以前谈恋爱也没有这样无理取闹过......”   她的声音有一点哑意,不知道是因为困倦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显得迷茫又脆弱。   靳浮白当时吻了她的指尖:“知道了,我会好好对你。”   他那句话说出口时是真的用心,所以眼下时局动荡让他格外烦躁。   靳浮白家族的集团企业分为两派,一派是保守派,认为当下过度多元化的战略会给企业招致灾祸;另一派是激进派,认为如果不坚持多元化收购,无法获得新的融资平台。   外祖母是保守派,靳浮白在集团里没有任何职位,却时刻代表外祖母。   也许因为外祖母年事已高,地位摇摇欲坠,保守派实在处境艰难。   靳浮白实在是懒得同这些人周折,但其实他本身是支持外祖母这一派系的,不愿意铤而走险。   他唯一没有准备的一场仗,是向芋。   在纷乱的关系利益与风险评估里,靳浮白叼着烟站在窗边,手里握着的电话是打给一万多公里外的向芋。   夜色沉寂,他皱了皱眉:“向芋,我很想你。” 第29章 洛城 在酒店等我   转眼到了6月份, 帝都市已经暖得可以穿裙子。   向芋上班的那条路上,道路两旁的绿化带里开满了月季。   靳浮白已经出国4个月,对她, 他只说外祖母身体不好, 向芋却在他的语气里,敏感地察觉到他有其他走不开身的理由。   只不过他没说,她也没有多问。   过了年之后向芋也跟着她的小破公司忙了一阵子,还有那么几个周末,她不得不在公司加班。   公司老板叫周烈, 虽然是个25、26岁的年轻男人, 长相也还算周正, 员工们私底下还是会叫他“周扒皮”。   无关长相,这是员工与老板之间的永恒矛盾。   向芋和周烈走得算是稍微近那么一些些, 加班也不骂他“周扒皮”。   虽然她立志当咸鱼,但真的加班或者有一大堆工作压下来时, 她也算是任劳任怨,没那么多负面情绪。   这么做的好处就是,她胸前的工牌旁, 永远挂着一个迷你望远镜。   去周烈办公室时可以拿出来,当着老板面开小差儿,往对面望一望。   6月中旬, 有那么几天对面办公楼里, 桌面上花瓶里插得都是一支盛开的虞美人,艳得讨喜。   向芋举着古铜色的望远镜看了几眼,脸上不经意挂满笑容,却听见周烈开口:“向助理,我给你在办公室里放个桌子?”   她放下望远镜, 不接他的算计:“NO,虽然我身兼两职,但我的目标一直是做一名专职前台,你还是快点招到合适的新助理吧。”   周烈话不多,只点点头,说知道了。   等他认真看了一截文件,再抬眸时,向芋还是没走。   她站在窗边若有所思似的,正在发呆。   周烈敲敲桌面,问:“还有事?”   向芋捏着望远镜回眸,试探开口:“老板,你说我从年前到现在,一直这么勤勤恳恳任劳任怨,是不是可以申请提前休个年假?”   她入职还没满一年,按公司制度,是不能休年假的。   但周烈不止一次看见过靳浮白的车子,也有一次,他找了个望远镜看向对面的办公楼。   对面的7层一整层空旷,只有一张办公桌上放了一支鲜花。   这也就能解释,为什么过完年后公司在打点大人物时,忽然顺利到难以想象的地步。   于是他知道,因为他公司里有向芋在,某些“上面”的人际关系里给了他不少方便。   周烈略略思索,点头应下:“休吧,想什么时候休,写个申请直接给我。”   其实向芋想要休假,是因为靳浮白。   中午时靳浮白打来过电话,他在电话里沉默了将近一分钟,什么都没说。   帝都市是个好天气,阳光明媚,靳浮白这通电话过来时,向芋正在吃午饭。   便利店的意面用微波炉加热一下,放一片芝士融进去番茄牛肉酱里面,味道也算可以。   她对着正午的大太阳,耳朵里塞着耳机,听见靳浮白的沉默,默默放下了手里的塑料叉子。   有那么一瞬间,她以为自己是在一万多公里外的国外,和靳浮白处在同样寂静的深夜里。   向芋也沉默良久,才放轻声音,忐忑地叫他:“靳浮白?”   电话里的人像是刚刚回神,顿了顿才开口:“在做什么?”   “吃午饭,便利店的意面味道还不错,等你回来,我请你?”   这时候靳浮白的情绪已经恢复正常,笑着逗她,说他千里迢迢回国她难道就准备请她吃便利店的意面?   还问她是不是这个月又迟到被扣了全勤。   向芋叫他不要乌鸦嘴,说自己已经两个月都保住了全勤。   顿了一会儿,她又柔柔开口:“这几个月的工资都攒起来啦,你回来想吃什么,都行啊。”   靳浮白轻笑着问:“想我了?”   “嗯。”   挂断电话向芋有些不安,连意面也没吃几口。   她总觉得靳浮白那将近一分钟的沉默里,有种无力的寂寥。   所以萌生出想法,她要去找他。   年假批下来已经是6月20号,向芋什么都没带,只身前往机场。   在路上接到唐予池的电话,这位少爷吃惊地问:“你真的要去找靳浮白?”   “嗯,顺便去玩几天,周烈给了我十天的假期。”   电话里唐予池也不好说什么,只说让她自己注意安全,到国外记得报平安,手机记得充电不要随时关机,联系不上让人担心。   婆婆妈妈,好像她要去的是鲁滨逊漂流的荒岛。   向芋都说好,然后挂了电话。   其实去找靳浮白这件事,她也犹豫过。   国外是靳浮白的另一个“圈子”,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去打乱现在的平和。   也不确定自己去国外,看见的靳浮白是否和在帝都的靳浮白是“相同”的人。   可是人不就是这样,平静生活里也总渴望一点浪漫。   连杜牧写《赤壁》托物咏史时,都要写上一句“铜雀春深锁二乔”。她一个平凡人,脑子里有点不理智的情情爱爱,也算正常吧?   去吧,去陪陪他,如果他需要的话。   -   从2月到4月,靳浮白一直周转于家族企业里,每天见管理层的股东,听他们各执己见地争吵。保守派和激进派对峙,保守派自己的成员也对峙。私下关系不好的人对峙,私交甚密的人也对峙。   吵来吵去,让人头疼。   那天是一个深夜,因为意见不同,一个大股东摔了茶杯拂袖而去。   外祖母这些天身体不好,入夜就咳嗽,咳得有血丝,今天好不容易早些睡着,靳浮白不敢惊动她,默默挨着这份气抽烟,然后给向芋拨了电话。   其实这些事儿,靳浮白没办法同向芋提起。   他只是在入夜十分,格外想她。   电话拨过去,他沉默着抽烟,向芋也不说话,沉默了不知道多久,电话始终传来向芋小心翼翼的呼吸声,最后她试探着叫他,靳浮白?   那声音轻柔得,像是对着池塘捞月,又怕碰碎一池月光。   靳浮白的烦躁也在这样声音里慢慢平复。   随便聊几句,挂断电话再扭头,外祖母悄无声息地站在他身后。   她那张脸已经苍老得满是褶皱,今日身体不佳,脸色发白。   所以说身价过亿又怎么样?一样抵挡不住岁月催人老。   靳浮白的外祖母是整个家族里,靳浮白唯一亲近的人,外祖家与祖父家是世交,也是最好的商业合作伙伴,这些都是外祖母的成就。   她年轻时是叱咤风云的女强人,外祖父英年早逝,靳浮白母亲的整个家族都是由外祖母一手扩张成现在这样。   可她翻云覆雨的同时,也是慈祥的老人。   她是唯一一位催他结婚时是因为哪家姑娘看着好看着同他相称、而不是因为家族利益的长辈。   没错,唯一一位。   夜里风重,外祖母咳起来都有气无力,她拉着靳浮白的手,用粤语同他说,浮白,火气不要太大,到底我们都是同一条船上的蚂蚁。   她受人尊敬的原因也许不止是手段了得,而是因为她说话总是让人舒服。   坐在整个集团的一把手的位置,却说自己是蚂蚁。   靳浮白敛去一身尖锐,颔首说是。   因为外祖母的劝说,靳浮白在后面两天没有展现出任何戾气,甚至重金宴请几个股东,探讨夺得部分激进派股东支持的办法。   只是那天的午宴并不愉快。   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在饭桌上提及:“褚家那位小姐心仪浮白,或许联姻是获得诸家支持的最好办法。”   靳浮白当时正谦逊地颔首听着长辈们讲话,冷不防听到这样的提议。   他慢悠悠抬眸,冷声哼笑:“我是鸭?靳家千亿资产原来需要我卖.身才能维持?”   他这话说得难听,一桌人尴尬在桌上。   有人跳出来做和事老,最后连那位老人都改口换了其他话题,但靳浮白始终盛气难消,淡着脸不予任何回应。   也是这个时候,靳浮白手机响了一声。   是向芋发来的信息:   【靳浮白,我在洛城机场。】   靳浮白盯着信息看了将近半分钟,再抬头时面色稍霁。   他拿了手机起身:“抱歉诸位,我需要去接个电话。”   靳浮白站在安静的走廊同向芋通话,她在满是外语的嘈杂环境里,扬着声线,欢乐地说:“我要在洛城呆几天,如果你方便,可不可以给我一个离你近一些的酒店地址。”   她说,我可以在酒店等你,如果你有时间见我的话。   他那时百忙缠身,她来得并不是什么好时机。   可她的话说得那么通透,让人无端熨帖。   那时候的微信远没有后来发展得那么厉害,功能上也没那么全面,才刚刚开始可以在朋友圈发照片时配上定位地址,对话框里还没有定位信息可以发。   所以靳浮白看了眼身后关着的门,说:“我让人去接你。”   向芋拒绝了他的要求,说是年假宝贵,等他去接又浪费了时间在机场,还不如自己叫出租车。   靳浮白这边也确实走不开,给了她一个酒店的名字,温声说:“你在酒店等我。”   再回到饭桌上,他的浮躁全然消散,主动提酒给桌上的长辈们道歉,说自己过于年轻,请大家多担待。   那位提出联姻的老人笑一笑,接下他的道歉,最后也算相谈甚欢。   从饭店出来,靳浮白送几位长者上车,又目送长者离开。   准备接过门口侍者递过来的车钥匙时,忽然听见有人用外语讨论着一起重大事故。   机场路七车连撞,当场死亡5人。   其中有一个女人,是华人。   靳浮白猛地回眸,手里的车钥匙掉落在大理石台阶上。   那天洛城下着连绵小雨,天气阴沉沉的。   向芋裹着靳浮白的黑色衬衫,穿了一条白色裙子,坐在车里等着道路解封。   雨幕里面的车子堵得看不见尽头,后面有不明原因的车子不住地鸣笛。   向芋前面是警卫线,救护车来了又走,交通警察还在现场维持场面,穿着深蓝色制服的外国警察也在其中,不知道说着什么。   拉着他的司机师傅一连串地外语飙出来,向芋的外语水平有限,隐约能猜到,司机可能是在说,晦气,还不知道要堵车到什么时候。   她手机在机场玩贪吃蛇玩到没电关机,只能等着警察解决完再放行。   天色渐暗,雨势不减,没有贪吃蛇,向芋百无聊赖地合上眼睛养神。   大概过了一个小时,她隐约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那人说的是中文。   是靳浮白?   向芋在雨水里推开车门,扶着车门踮脚,看见人群中靳浮白的身影。   怎么形容那个场景,所有人都幻化成了没有声音的背景,只有他穿梭在雨里,身后跟着两个茫然想阻拦却又不敢上前的警察。   他从身后的警察手里拿过扩音喇叭,那张总是盛满深情的眸子里挂着慌乱,眉心紧蹙,频频喊她的名字:“向芋!向芋!”   如果说爱一个人能够用声音传递。   一定是靳浮白此刻满是焦急的呼唤。 第30章 回国 不正经死你算了!   那天的雨不算大, 比起上一个夏天他们相识时长沙的暴雨,其实不值一提。   只不过淅淅沥沥下得密集,打湿了靳浮白的的面容, 他的头发被自己不耐地撩到额顶, 露出额头,衬衫沾雨贴在皮肤上。   狼狈,焦急,却也让人无法不心动。   向芋站定在拥堵的车流里,挥手, 跳脚喊他:“靳浮白!我在这儿!”   只需要一声, 靳浮白骤然回眸, 目光直直看过来。   他们隔着烟雨,在国外陌生的街上对视, 久别重逢,所以目光比这雨更加缠绵。   向芋看着靳浮白把手里警用扩音器丢还给警察, 大步向她走来。   他拉了她的手腕准备离开,向芋才回神:“我还没付车费。”   靳浮白站在雨中,用外语同出租车司机交流两句, 摸出钱夹把车费付了。   他转身横抱起向芋,穿过嘈杂拥堵的车流,穿过警笛声, 穿过雨幕, 把她轻轻放进车子里。   车子开出机场路,靳浮白始终很沉默。   一直到酒店的电梯里,向芋才过去勾他的手指,试探着问:“我来这里,你不高兴?”   靳浮白回眸, 目光深深沉沉落入她眼眸,他说:“我听说机场路有华人出事,还以为是你。”   话音未落,他一把揽住她的腰,向芋几乎摔在他的胸膛上,刚刚抬头,被他的吻堵住唇。   异国他乡,这家酒店大概不是李侈的产业,装修风格十分简洁,向芋一时还有些不习惯。   靳浮白住的不是套房,却也宽敞得惊人,向芋被他抱着放在,他脱掉雨水浸湿的衬衫,身影笼过来。   向芋转过身背对他,却感到裙摆被靳浮白推到腰上,他从身后贴拥抱她。   那大概是所有情.事中,最疯狂的一场。   事后他们相拥着躺在床上,靳浮白勾起床边被雨水打湿的白色长裙,眯着眼睛问向芋:“去年在长沙,你穿的是不是这条?”   向芋满身疲惫,有气无力地点头说是。   靳浮白不在国内的这四个月,虽然没有见面,几乎每天都要通话或者是发信息,却不想见面还能有那么多话题可聊。   他们在深夜相依在一起,向芋给靳浮白讲她平淡生活中的琐碎小事,絮絮叨叨良久,又突然停下:“这些鸡毛蒜皮,你听起来会不会无聊?”   靳浮白在她耳边轻笑:“很有意思,你继续说。”   也许是被向芋感染,他也说了一点关于家里企业的事情,没头没尾向芋也听不懂。   但她很安静,认真倾听也只记住靳浮白在夜里的叹息,他说,无力回天大概就是现在这种感觉。   清晨时向芋睡得有些懵了,听到床边有手机响,下意识接起电话放在耳边:“哪位?”   电话里是一个苍老温柔的老人,老人咳了几声,声音里满是惊喜,用粤语说了什么。   向芋猛然惊醒,握着电话不知所措。   好在靳浮白这时从浴室出来,她一脸闯了大祸的神情,哭丧着脸捂着手机,用气声同他说,不好了,我接到了你家里人的电话,好像是你外祖母,说粤语的,我听不懂......   靳浮白倒是没什么特别的情绪,笑着接过她手里的手机,同电话里的人说几句粤语。   等他挂断电话,向芋才忐忑地问:“是不是你外祖母,她有没有说什么?”   靳浮白这个流氓,洗完澡只松垮地披一件睡袍,故意当着她的面换衣服。   一边慢条斯理地系上衬衫扣子,一边笑着说:“没什么,外祖母问你是不是她未来的外孙媳妇,叫你有空去她那儿坐一坐。”   向芋吓了一跳:“那你就应下来了?!”   “未来的外孙媳妇,你不是么?”   他这句情话说得动听,向芋心狠狠地跳几下,却也没再出声回应。   那天之后,靳浮白并没有那么多时间总是陪伴在向芋身边。   在国外的靳浮白也和国内不太一样,有时候向芋起夜喝水或者去洗手间,会发现靳浮白已经回来。   也许是担心吵醒她,他并不来床上睡,穿着一身正装西服,阖眼仰靠在沙发里。   他的眉心总是皱着,似有千万缕愁绪。   而他的所有愁绪,从不让她参与。   向芋会在夜里凑过去坐在他腿上,帮他解开领带。   往往这时,靳浮白会猛然睁眼,满目戾气与防备。   看清是向芋,他那双眸子才重新柔和下来,深情地看着她,扯起她手里的一截领带,吻着她的唇把领带往她手腕上绕:“怎么,想来点刺激的么?”   那段时间在床上,他有种难以言喻的狠劲儿,向芋被折腾得不轻,最后连酒店门都懒得出,吃饭也在酒店餐厅。   他陪伴她的时间很少,却从来没有忽略过她。   甚至有一天,向芋坐在餐厅里,有一位侍者用简洁的外语同她交流,说靳先生给您安排了午餐。   向芋没想到靳浮白给她安排的午饭,居然是在长沙时她迷恋的那道骨汤煮木槿花。   掀开汤盅,鲜香扑鼻,她舀起一小勺品尝,味道和记忆里一模一样。   她不知道靳浮白是请了厨子来国外,还是用了什么其他的办法。   有那么一瞬间,她想起“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   又是杜牧的古诗,说玄宗为了博得杨贵妃的开心,千里迢迢让人把新鲜荔枝送到杨贵妃面前。   向芋有些打趣地想,自己也算是尝了一次当“贵妃”的待遇。   这话她用信息发给靳浮白,靳浮白抽空回她说,你就这么点出息?只想当个贵妃?   后来向芋边吃掉软糯的木槿花边反思。   一是反思自己怎么就觉得自己才是个贵妃?   二是反思自己,上了十几年的学,怎么毕业以后净是记得一些表面含有“八卦”意味的诗句,连整首诗都背不下来?   她正胡乱想着,桌面上投下一方暗影。   向芋抬眸,是一个男人站在他桌边,西装革履,长了一张亚洲同胞的面容。   男人看着向芋笑了笑,礼貌询问:“这位小姐,能否同你拼个桌?”   她坐的是一张两人位餐桌,这个男人是想要坐在她对面用餐?   明明餐厅只坐满一半,搞什么拼桌?   向芋才刚吃过热乎乎的骨汤木槿花,脑子也被餍足的舒适填满,一时没有警惕,还以为这男人只是一个普通的搭讪者。   所以她一只手撑着脸颊,一只手放下银匙,摆摆手指,随口回绝:“不好意思,这里有人。”   那男人对她的拒绝置若罔闻,拉开椅子坐到向芋对面:“听说,你住404?”   向芋也是在他说出房间号时,才察觉到面前的男人也许身份不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看他一眼,看不出他什么目的,只能反问:“然后呢?”   “也没什么然后。”   那个男人笑起来,眼角舒展着细纹,看起来很无害,说出来的话却是挺犀利,“向小姐,你和靳浮白是什么关系?你是他的情人?”   向芋如果再敏感点,就该意识到,他叫的是靳浮白的名字。   而不是靳先生。   酒店的餐厅里有不少食客,向芋可能是谍战电影看多了,瞄了一眼安全出口的方向,才开口:“不是,我是靳浮白的女友。”   靳浮白多日来的偏爱给了她勇气,说起这样的话,并不显心虚,反而不卑不亢。   那男人略显意外地扬眉,沉默几秒,才笑着吐出一句外语。   像调侃,但讽刺意味更重。   向芋外语不算好,但这种简单的单词她听得懂。   他说的是,真爱啊?   一般人遇见这种,要么如临大敌,要么觉得烦人。   可向芋没什么特别的情绪,她依然在喝汤,慢条斯理,只看了对面的男人一眼,还点了点头,肯定地说:“Bingo,我们是真爱哦。”   向芋不会因为其他人的刻意言行影响心情。   何况她今天可是在体会“贵妃”的生活,还喝着靳浮白从一万多公里外搞来的骨汤木槿花呢。   肿么可以不开熏呢?   对面的男人好几次开口,向芋都看不见似的,舀着汤往唇边送,还点开贪吃蛇,玩起来。   男人也许没想到向芋是这样淡定的性子,愣了一会儿,忽然笑了:“难怪靳浮白喜欢你,确实挺有意思。”   他把男人对女人的兴趣说得很是轻浮,向芋头都没抬:“听你这语气,你没对象吧?”   “我们这样的人,不需要对象,懂么?”   “懂啊,没有真爱的可怜人。”向芋继续玩着贪吃蛇说。   男人终于不再坐下去了,起身走到向芋身边,倾了倾身子,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向小姐,如果你说的真爱是抛弃家族和背叛亲人,恕我不能苟同。”   向芋的贪吃蛇撞死在自己尾巴上,她收了手机回眸一笑,表情灿然地说:“谁要你这只狗来同呢?”   那可能是她22年人生里,极其少有的犀利时刻。   也有涉事未深的孤勇在。   是此后好多年,向芋在电视上无意间看见似曾相识的面相,才知道自己当年怼的是国内好有名的一家企业的继承人,姓褚。   只不过她那时候,更了解的不是这位年轻的褚总,而是他的胞胎妹妹,褚琳琅。   靳浮白从别墅里出来时,天色已经暗了,他准备去酒店找向芋,随便寻了个借口往外走。   没走几步,司机跟上来:“靳先生。”   “怎么?外祖母还没睡着?”   “老太太睡着了,是关于向小姐。”   靳浮白偏头:“说。”   “下午时,向小姐那边出了点小意外,褚珏找到了向小姐,不知道同向小姐说了些什么。”   褚家那边一直有意同靳家联姻,褚珏找到向芋,能说出什么好话就怪了。   基于这样的情况,靳浮白在往酒店去的路上,总觉得有些不安。   推开酒店的门,向芋就在大厅。   她跪坐在沙发上,趴靠着椅背看窗外的风景。   沙发是他让酒店工作人员挪到窗边的,向芋这阵子总窝在酒店打游戏,他担心她闷。   好在窗外有一颗冠形还算漂亮的树,景色还算可以。   她趴在窗边,看着窗外月色,回首时发丝被微风拂起,眼底也染了窗外灯火的颜色。   她盈盈对他微笑,靳浮白沉默一瞬,还以为她要说什么,她却只说:“靳浮白,天上的一牙月亮好美,像剪下来的指甲。”   靳浮白意外地笑了一声,凑过去从背后与她交颈接吻:“下午遇见不开心的事了?怎么不和我说说?”   向芋在他的吻里放软声音:“没有,只遇到过一个不相干的人。”   顿了顿,她才说,“骨汤木槿花很美味,你没在真是可惜,这是我今天最不开心的事。”   她眸里有一汪柔情,足以抚平靳浮白所有对生活的不耐烦。   靳浮白隔着衣服捻开她背后的搭扣,把手探进去:“明天下午我也许有时间,带时候带你出去走走?”   “好啊。”   “我不陪你,你就不出门了?在酒店也不怕憋坏了,这么懒呢?”他揉捻着说。   向芋在他怀里浅笑:“我来这里是为了陪你啊,又不是旅行,你不在我就不想出去,这和懒不懒才没有关系。”   但到了隔天,靳浮白到底还是没有时间回来陪她。   整整一天,向芋在酒店里都没有靳浮白的消息。   他是在深夜才回来的,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里面也是黑色的衬衫。   像是电影里的暗夜杀手,悄无声息地开了酒店的房门,走进来,坐进沙发里。   那天向芋睡得不安稳,可能是下午在打游戏时咖啡喝多了,总也进入不了深睡眠。   所以靳浮白回来,哪怕动作很轻,她也感觉到了。   直觉里,他心情非常不好,比窗外下着雨的深夜更沉。   向芋没开灯也没穿鞋子,在黑暗里摸索着走到靳浮白身边,依偎进他的怀里:“怎么了?”   他身上沾着夜露的冰凉,她把温暖的身体贴上去,帮他取暖。   有那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像是同他结婚已久的妻子。   靳浮白揽住她的腰,少见地没有趁机揩油,只把头埋在向芋的颈窝,声音哑得像是重症感冒患者。   他说:“向芋,陪我待一会儿。”   那天夜里靳浮白抽了半盒烟,却始终沉默着。   向芋陪着他,直到窗外太阳浮出地平线,阳光熹微地透过郁郁葱葱的树冠,撒落到酒店房间里,靳浮白才从西裤口袋里拿出手机。   原来他的手机一直关机,开机的一瞬间涌入许多电话与信息,手机直接卡死。   向芋一夜没阖眼,嘴有些发干,舔了下唇角,才问他:“靳浮白,我把机票改签吧,再陪你几天?”   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不用,这几天我抽不出时间过来,回国等我吧。”   靳浮白没有亲自送她去机场,向芋收拾自己时,他已经又换了另一套全黑色的西装,正在打领带。   换好衣服,靳浮白拉着向芋的手,很简单地安慰:“信我,别乱想,等我回去。”   向芋回身,踮脚吻了一下他的侧脸:“好呀,我等你。”   那会儿向芋不知道靳浮白到底出了什么事。   一直到回国后的一个星期,她才在公司里用电脑刷新闻,才偶然看见一篇讣告:   某世界百强企业的联合创始人兼董事长xxx,在国外突发急症,抢救无效,于2013年6月31日,不幸离世,享年85岁。   6月31日,是她回国的日期。   向芋把讣告里逝者陌生的名字打在搜索引擎里,看到了这位已逝老人的生平介绍。   上面说,她是广东人。   百科介绍里有老人年轻时的照片,她穿着一身正装同几位男人坐在一起,目光犀利,神色笃定,俨然是女强人的面相。   她锋利的内眼角,看起来同靳浮白格外相像。   可向芋听过她的声音,温柔慈祥。   那天在酒店时,向芋接听了靳浮白的电话。   老人温柔地说着粤语,问她是不是靳浮白的女朋友,还说要她有空去她那儿坐坐。   没想到这样的老人,会突然与世长辞。   可关于失去至亲这件事,靳浮白半分没有透露给她。   他最脆弱最失态的时刻,也不过抽着烟一夜未眠。   所幸那天,她有机会陪在他身边。   向芋忽然很后悔,没能多在国外留几天,陪一陪靳浮白。   再见到靳浮白,已经是夏末的事情了。   那阵子向芋在公司好不容易清闲下来,整天坐在前台的电脑前,肩颈有些受不了,靳浮白又没在国内,空闲时间多,她干脆去买了个网球场的年卡,有时间就去打网球。   有一次同唐予池吃过饭,他送她过去,在网球场门口,唐予池一扬下颌:“哎,有个女的和你撞衫了。”   向芋好奇地往车外开,也是巧了,竟然看见冬天在李侈场子里问过她衣服牌子的一个女孩,小杏眼的那个。   小杏眼正挥手同一个男人告别,笑得特别甜。   转眼看见向芋从唐予池车上下来,小杏眼看似想要同她打招呼,却又顾及什么似的,怯怯缩回手。   这姑娘一时间满脸的没注意,笑容也变得有些挂不住。   还是向芋主动同她说话:“又见面了,今天我们衣服是同款呢。”   小杏眼的眼睛亮了一下,像叽叽喳喳的小麻雀,蹦过来同向芋说话:“这个衣服我是在你给我大牌平替店里找到的,这家店的衣服真的都好好看!你也来打网球吗?”   “嗯,你也是?”   “对呀对呀,我也是来打网球。”   小杏眼很兴奋,“上次我同你说过话,几个姐姐说我不该同你说话,说你会烦。”   “我为什么会烦?”   “因为靳先生......”   小杏眼犹豫一下,才开口小声说,“因为靳先生太高了,我是跟着渠总的,搭话也要搭和渠总位置差不多的,不然对渠总不好,会有人在背后说他......”   “渠总,是刚才送你来的那个?”   小杏眼耳朵红红地点头:“嗯,他人特别好,今天还给我买了手链。”   她伸出细细的手腕,上面一条碎钻链子闪着光。   也许是打网球时常遇见小杏眼,圈子里渐渐有传闻说向芋终于“失宠”,被靳浮白抛弃了,只能同一些“低级货色”混在一起。   这些向芋隐约也有听说,但她都不在意。   唯一令她在意的,是8月底时,靳浮白终于从国外回来。   那天向芋打完网球,拎着球拍转身,冷不丁看见靳浮白大敞着腿坐在休息区的椅子上,正拿着她喝剩一半的矿泉水喝着。   向芋一路小跑过去,抢过水瓶:“你都喝了我喝什么?”   靳浮白眼底都是笑意:“我一下飞机就赶来看你,连口水都不给喝?”   “你怎么今天回来了?不是说下周么?”   “太想你,就回来了。”   向芋被他揽着坐到他腿上,仔细看才发现,靳浮白瘦了很多。   她想起那篇没有温度的讣告,想起在国外时他沉默抽烟的那天晚上,想起他扛着亲人去世的消息却从未示弱。   向芋眼眶一红,叫他:“靳浮白。”   这人却没有一点想要同她诉苦的意思,手揉着她的臀,目光下流地往她的网球短裙上看:“球打得不怎么样,衣服倒是挺像模像样。”   向芋一腔眼泪全都憋回去,打他一下:“你怎么那么色呢!不正经死你算了!”   靳浮白笑着,凑到她耳边:“刚才你跳起来,猜猜我看见了什么?” 第31章 填补 第三个男人了   靳浮白回来那天是8月24日, 星期六。   他已经是尽力加班加点地忙完,提前了一个星期从国外回来,结果被向芋用毛茸茸的网球怼在胸口上, 十分不满地质问:“你怎么不再早点回来呢, 再早点,我们就能一起过七夕了。”   向芋掰着手指算算,无不可惜地说:“只差十天呢。”   “我不在,你七夕干什么了?”   “没干什么,和唐予池一起吃了个饭。”   靳浮白正揽着她的腰穿过网球场地往试衣间走了, 听见她这话, 停下来, 手往她腰上软肉上轻轻一掐:“合着今年俩情人节,一个洋的一个国产的, 都是和你那发小过的?”   向芋像一尾灵活的鱼,从他怀里钻出去, 站定在他面前,笑着说:“骗你的,那天还有我干爸干妈在呢!”   网球场地是澄澈的蓝色, 她穿了一套白色的背心网球裙装,头顶带着同款空顶鸭舌帽。   刚打过球,脸颊因为运动而变得粉红, 发丝被汗水浸湿。   至于眼里么, 满是狡黠。   靳浮白看着她,一时晃神,再回神时向芋已经把网球拍和帽子都塞进他怀里,还踮脚亲了他一下。   这姑娘亲完就跑,兔子似的蹦着跳着, 不忘扭头叮嘱:“等我哦,我去洗澡换衣服!”   网球裙实在是短,跑起来臀廓都能看到。   腿部皮肤在下午的阳光里,白得晃眼。   靳浮白收回目光笑一笑,掂量着手里的网球拍。   球拍的牌子普通到都没听过,粉白色的,感觉不大好用。   这球拍他倒是眼熟,从照片上看见过。   当时他在国外,向芋兴冲冲给他发了照片,说以后有新伙伴了,而且极度开心地给他介绍了这球拍的“划算”。   原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她说的是,“买球拍75折,还送了运动水杯,超合适的”!   明明和他说一声,根本不用她自己花钱,她却像得了天大的便宜。   这事儿惹得靳浮白在焦头烂额的夜里,阵阵发笑。   向芋很快从更衣室出来,应该是潦草冲了个澡,素颜,头发都没吹干,就那么湿哒哒地散着。   她这样子让靳浮白想起在长沙初遇她时,居然有人越是淋雨越是美得让人挪不开眼。   靳浮白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你淋雨的时候挺好看的。”   被夸的人相当不满:“你怎么那么坏心眼呢?还盼着我淋雨?”   不过她的不满只有一瞬间,下一秒她就拉着靳浮白的手臂,远远同另一个场地里的男人挥手。   等那男人转过身继续打网球,向芋才说:“刚才那个是我的私教老师。”   “知道,李侈说了,你有个私教男老师。”他特地在这个“男”字上加重语气。   “李侈怎么那么八卦,他开什么酒店,去办八卦周刊算了。”   向芋对她的老师还挺崇拜的,“我的私教老师可厉害了,那天他们老师组打比赛,就他技术最好。”   靳浮白瞥她一眼:“作死呢?”   她是真的越来越胆儿肥,见面才十几分钟,已经在他面前提起两个男人了。   也许见到靳浮白回来,向芋真的心情很好。   她做了个好幼稚的“怕怕”表情,瞪大眼睛,佯作惊叫:“不要杀我。”   靳浮白被她逗笑,目光暧昧地往她身上扫:“我说的不是作,是做,‘死’在床上不好么?”   向芋那天格外活泼,穿着一条背带牛仔裤跑到靳浮白的车前,十分欢快地同车子打招呼:“哈喽小黑,好久不见。”   靳浮白把车钥匙往她手里一丢:“想见它还不容易,车子送你了。”   “谁想车子!”   “那就是想我了?”   她口中的小黑是那辆车牌号44444的黑色大奔,向芋按开车锁,替靳浮白拉开车门:“我开吧,你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也该累了。”   上车时靳浮白把网球拍丢在后座,一扭头对上向芋凶凶的目光,似是警告他对她的球拍好一点。   他没忍住,笑了一声,调侃道:“好歹买个贵一点的,都配不上你那个私教的价钱。”   在这网球场里打球的女人不少,帝都说大不大,到哪儿都能碰见圈子里的熟人。   靳浮白也听人说过,有几个被养着的女人在打网球,不过都找的女教练。   这事儿是有一次李侈去国外说的,他当时忙得没空理李侈,也还是听到他见缝插针地八卦,说别的女人都是女教练,就嫂子是男教练,还是私教。   当时靳浮白一笑,说,那怎么办?人家花自己钱请的教练,我还能不让打球不成?   李侈挺诧异,你连教练都被嫂子请?这么抠门?   靳浮白就幸福一笑,和李侈说,他不但没给她请教练,还等着回国用她攒的工资去吃馆子。   回酒店的路上,靳浮白随口问向芋,问她怎么就想起打网球了。   向芋眼睛放光:“你看没看过《网球王子》?”   “什么王子?”   “越前龙马啊!”   向芋十分热心地给靳浮白科普起来这部动漫,说那个越前龙马怎么怎么帅,怎么怎么厉害,怎么怎么好看。   靳浮白靠在副驾驶位的座椅里,默默在心里算计:   第三个男人了。   因为是周末,酒店停车场里车子不少,但有那么三个车位,是永远空闲的。   向芋把车停进去,停得实在不怎么样,几乎横占三个车位。   靳浮白笑着提醒她:“要不重新停一下?”   向芋果断把车钥匙丢给他:“要停你去停,这车位都是给你们这种浪荡公子哥留的,保不齐一会儿就有小美女受害了。”   说完她自己噗嗤一声笑出来,幻想道,“一会儿李侈要是带了个妹子回来,刚想装装逼,结果发现车位没了,他得是什么表情?”   靳浮白把人往怀里一揽:“走吧,别跟这儿傻想了。”   进酒店时工作人员先是叫了一声“向小姐”。   抬眼看见她身后的靳浮白,工作人员才露出一些惶恐的神色,马上补叫一声:“靳先生。”   靳浮白于是打趣向芋:“向小姐现在很有名啊。”   “我有什么名,不过是沾你一点光而已。”   电梯里是有人在的,靳浮白很老实,两只手都插在休闲裤的口袋里。   出了电梯,整层都很安静,他开始作乱,咬着她的后颈问:“一路上你提了四个男人,说得我吃醋了,怎么安慰我?”   他唇齿间的温热气息顺着脖颈向下,向芋整条脊椎都和过电似的,感受着他的嘬啄。   手几乎拿不稳钥匙,哆嗦半天,勉强才把门打开。   她是有些纳闷的,被推进玄关按在墙上还不忘挣扎:“我只提了三个!”   “还有李侈呢。”   “他算什么男人啊!他不是你兄弟吗?!”   靳浮白没再回答了,抬手把她背带裤的两条带子捋下来,牛仔布料堆积在地上。   他满意地想,背带裤也不错,脱着方便。   两个人从下午腻歪到晚上,体力消耗太多,晚饭也就没出去吃。   向芋还记得她说过要请靳浮白品尝便利店的意面,狐假虎威地给酒店前台拨了电话,报了一大堆名字,差人去买。   挂断电话,她躺在床上感叹,说资本主义真是王八蛋啊。   靳浮白想要抽事后烟,才发现烟和火机都在楼下车里,他准备下楼去拿,却被向芋拦住。   她说:“你等一下。”   这姑娘跪卧在床上,伸手去拉开床头柜子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盒烟。   是他之前抽剩的半盒烟,被她用保鲜袋小心地封起来,又掺了一层胶带。   向芋对着烟盒又是咬又是啃,总算撕开烟盒外面的塑料袋,拿出一支烟捏一捏烟丝,突然颓丧地塌下肩:“还是干了啊......”   “拿来吧,能抽。”   “别了。”   向芋掰掰手指,“还是2月14号开封的呢,已经半年了,抽完肯定咳嗽,我去给你拿烟吧,在车上?”   靳浮白有些意外,想起刚才工作人员条件反射地先叫了她的名字,问她:“我不在时,你常来?”   “对啊,家里陈姨回老家了,说是女儿生了外孙,要回去照看一段时间,我自己回家又没什么意思,闲着无聊,就总来你这里。”   向芋那天坚持要自己去拿烟,其实她没说,她是心疼靳浮白这几个月在国外的压力。   从车上下来,刚好遇见从便利店买了东西回来的工作人员,向芋提着食物和烟一起上楼。   套房里有简单的厨房用品,她把意面放好调料,放进微博炉里。   用等待意面加热的时间,捻松烟丝,把沉香条塞进烟筒里。   靳浮白靠在厨房门边,看着向芋做这些。   几分钟前,向芋拎着大塑料袋回来,他准备起身去接,却被她按在沙发里。   这姑娘说了,今天所有的事情都由她来动手,让他好好歇歇。   当时靳浮白脑子还沉着在不正经里,下意识撩她:“晚上你在上面,让你动个够。”   可现在,靳浮白看着她凑近,按动打火机帮他点燃烟,又在微波炉的“滴”声提示里,手忙脚乱地丢开打火机去端出意面。   他忽然有种温馨的感觉。   虽然他不知道她今天怎么这么热情。   知道原因是在稍晚些的时,那时向芋正坐在床边,边吃意面边挑电影光盘。   天气不算热,卧室开了一扇窗,夜风清爽。   风里有外面巨额维护的绿植上,淡淡的叶香。   床上堆了好多她介绍给靳浮白的“便利店名品”。   从关东煮到巧克力,从流沙包到流心蛋,还有奶茶和软糖。   在向芋的热心推荐下,靳浮白吃得比平时稍微多一些,吃完,他把这些东西从床上挪到床头柜上,都整理好,向芋的光盘还没挑完。   靳浮白喜欢光盘,哪怕现在视频网站五花八门,他也还是习惯用DVD机子看电影。   不过今天向芋够挑剔的,很多光盘都是拿起来看一眼就丢到一旁。   靳浮白饶有兴趣地把她挑得不满意的光盘拿到手里,随意看着简介。   酒店不会给他准备烂片,这些电影都还不错,怎么她就瞧一眼就给否了?   连着看了三、四张光盘,靳浮白笑容渐渐收敛。   她pass掉的光盘,电影风格不一,国籍不同   非要说共同点,只有一个——   它们都是粤语片。   靳浮白沉默几秒,心思流转。   向芋不止是一个讨人喜欢的女人,她更是聪明的女人。   她应该已经知道他的外祖母去世了,所以避开粤语片,怕他伤感。   难怪这姑娘今天格外殷勤。   难怪她总在用一种“照顾”的态度,甚至把他丢在酒店的香烟都密封起来好好保存。   也许她认为,他失去外祖母是失去一份爱。   所以她在用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温柔地填补他的失去。   可她什么都不说,在他问起时,只告诉他,家里的阿姨回老家了,她自己闲着无聊,找点事做。   “向芋。”   靳浮白从背后拥住她,趁她回眸,吻掉她唇角沾染的番茄酱汁。   向芋还举起手里的光盘,打定主意似的宣布:“我们看这个,《怦然心动》,看起来挺不错的......”   后面的话被靳浮白用吻堵回去。   一吻结束,他问她:“你搬来和我一起住吧?” 第32章 寸劲 是这里?   靳浮白那天眼里漾着认真, 眸似深海,令人沉溺。   所以他说要向芋搬来和他一起住时,她也只是略略犹豫, 手里装着光盘的塑料盒轻轻放在床上, 点头应着,好啊。   她挑的那部电影很好看,是很特别的爱情片,背景里主角还未成年,可那份稚嫩的感情纯粹又勇敢, 你不能说它不叫爱。   向芋却在被电视屏幕晃亮的卧室里, 靠着靳浮白温热的胸膛, 几次走神。   其实她明白,靳浮白说搬过来和他住, 其实是在问她,敢不敢。   敢不敢走近他的生活, 敢不敢陪他看看那些人的真实面目。   如果见过了,你还敢不敢,继续爱我。   过了周末, 向芋回去上班,一边上班一边收拾行李。   几乎每天下班,靳浮白去接她, 有时候和她一起吃饭, 有时候只为了送她回家。   对于搬家的事情,他从未催促过,给足了向芋时间去思考。   向芋这种性子,不喜欢繁琐,大学毕业时很多东西都是送给室友的, 哪怕同城,也懒得邮寄快递。   她不喜欢带很多行李,去美国时连个行李箱都没拿。   这次也一样,其实并没有很多东西需要她整理,哪怕她只身过去,靳浮白也会把所有东西帮她买齐。   他们彼此都知道,“收拾行李”,只不过是向芋给自己的缓冲时间。   她不知道自己是否足够勇敢。   在美国见过褚珏,听他那一袭话时。   回国前靳浮白沉默低落的那一个夜晚。   午夜梦回,辗转反侧时,她也不是完全能把控自己不去胡思乱想的。   九月初,向芋站定在周烈的办公室,对面7层的花已经连续十几天都是红玫瑰。   所以她知道,靳浮白对于她的拖延,也有忧心在。   只是他尊重她,愿意把耐心留给她。   也是在那天,向芋握着迷你望远镜想:   人们渴望爱情,却又总被条条框框胆胆怯怯束缚住,不如就放肆去爱一次。   也好过遗憾烙在经年岁月中,想起来就痛。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星期六,向芋装模做样收拾好一大堆东西,装满29寸的行李箱。   她坐在行李箱上给靳浮白打电话:“你什么时候来接我,我的行李收拾好了。”   靳浮白接到电话时才刚起床不久,正站在窗口抽烟。   听她说完,他叼着烟笑起来,笑声怎么止都止不住,烟灰散窗台,满室沉香。   他说:“这就去接你,等我。”   窗外微风清爽地流动着,又是一年秋初。   靳浮白还记得去年10月,他对向芋的那种心情。   怎么说呢,打发无聊有一百种一千种方式,靳浮白通常不会去想这些,随便什么法子,他永远是那种样子,好像连“无聊”本身都懒得去感受。   可是某次,在李侈喧嚣的场子里,他看着灯光映在酒液上,突然想,向芋这个人,能否成为他打发无聊的一种方式。   也就那么随意的开始了。   他对她说,跟着我得了。   一年的时间里,他们不是没有过诀别,不是没有过争吵,也不是没有过想要理智地挥手告别的时候,可怎么就发展成这样了?   靳浮白去接向芋的路上,甚至闯了个红灯。   他去接她,已经急切到了这种地步。   靳浮白把车子开进向芋家小区时,阳光明媚,向芋戴了一副墨镜,坐在行李箱上,远远同他挥手。   她的头发长了些,随风浮动,发丝被阳光染成金咖色。   靳浮白把车子停在她面前,一只胳膊抱起向芋,另一只手拎起她的行李箱:“走吧,跟我回家。”   车子驶出小区,路却越开越陌生。   向芋玩两局贪吃蛇,再一抬眸,对着周遭完全不熟的环境发了会儿呆。   她很茫然地问:“去哪儿啊?”   “回家。”   “......这也不是去李侈酒店的路啊。”   靳浮白嗤笑:“他那破地方算什么家。”   向芋从来没去过靳浮白家,也从来没听说过他在帝都市还有家。   不过想想也是,他们这个位置的人,谁能没几套房产,还能真的天天住酒店不成?   路上,向芋打趣地设想了很多酒池肉林之类的场景。   她甚至在想,该不会靳浮白装修时也是请了李侈当参谋,搞得一屋子奢华混搭风吧?   到了之后才发现,只是那种很平常的高端小区,走在小区里也遇见过几个电视上常见的面孔。   向芋挺兴奋地拉着靳浮白,问他有没有某个男明星,她如果遇见了好想要签名。   靳浮白瞥她一眼:“不认识。”   他家是很简洁的装修风格,没有多余的点缀,显得有些冷清。   书房里书没有几本,却像小时候的租光盘的碟社,拥有满墙的光盘。   这些光盘和李侈酒店的不同,有很多都是演员和导演签名过的。   向芋很好奇地在靳浮白家里转着,背着手,好像视察工作的女领导。   靳浮白靠在墙边,笑着问:“领导,还满意么?”   这时向芋正走到浴室门口,装模作样地点头:“还可以还可以。”   她推开浴室门,愣了愣,这间浴室,实在有些让人羞赧。   向芋还是第一次见人家里的浴室是玻璃墙体的,单面可视的落地窗,站在浴室里能看见小区里的绿化花园和街上川流的车子。   她扭头问他:“不会有一种,洗澡时被很多人看见的错觉么?”   “目前还没有过。”   对这房子靳浮白也没有多熟悉,他似乎也好久没回来过,转了几圈,才找到水杯,给她倒了一杯常温的矿泉水。   “天气这么热,我想喝冰镇的。”   靳浮白用眼睛睨她:“痛经时满床打滚的不是你?”   也是赶巧,就在靳浮白刚回来那几天,向芋经期又疼得满头冷汗。   这次靳浮白更夸张,直接把老教授接到酒店来,给向芋打针。   老教授推着眼镜说,向小姐还是不要吃生冷比较好,平时多注意些。   等老教授一走,向芋看见她放在套房冰箱里的哈根达斯覆盆子冰淇淋、进口牌子的朗姆酒葡萄干雪糕、香草可可甜筒,统统都躺在垃圾桶里,委屈巴巴。   那天要不是因为虚弱,她想掐死靳浮白。   今天不虚弱了,所以向芋今天十分有骨气。   她蹲在行李箱旁,舔一舔有些泛干的唇:“不是冰镇的,我不喝了。”   靳浮白没说什么,过了几秒,向芋抱出一叠衣物,感觉他拍了拍她的肩膀。   向芋下意识抬眸,下颌被他用手托住,一个吻落在唇边。   他把水渡进她嘴里,笑着点评她:“倔样儿。”   向芋含着水,非常不情愿地咽下去,闷声说:“我就是倔了,怎么了?”   靳浮白轻笑一声,然后哄人:“我说错了,你招人喜欢,特别招人喜欢。”   他接过她手里的衣服,走到衣柜前拉开门,把她的衣服和他的并排摆放在一起,扭头问她,“感觉应该给你弄个衣帽间。”   向芋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这房子又不是新房,她都不知道能住多久,还特地做个衣帽间,会不会太兴师动众?   那天收拾好行李后,向芋疲惫地瘫在床上,靳浮白突然说浴室去年换过按摩浴缸,不知道好不好用。   向芋兴冲冲地跳起来,拖鞋都没穿,跑进去,喊着说帮他试用一下。   结果这是个陷井,她被按在浴室的落地玻璃上,吃干抹净。   他们没开换气,淋雨调了热水一直在放着,水雾蒸腾,耳鬓厮磨。   靳浮白这人,动作着也不忘调侃她,用低沉的声音在她耳畔笑着说:“看好窗外,不是问这小区里有没有你喜欢的男明星么?没准儿能看见。”   窗外车水马龙,小区里人也不少,有人在遛狗,有人在跑步。   向芋整个人被顶在玻璃上,总觉得哪怕20层,哪怕是单面可视玻璃,只要有人一抬头,就能看见他们。   她难得害羞,脸色泛红,咬牙切齿地提要求:“靳浮白,我要回卧室......啊!”   回应她的是更深的动作。   在靳浮白家里的第一天,他们就这样温馨地度过。   甚至在晚饭后,他们还手拉手在楼下的花园里遛弯,坐在凉亭里看两只流浪的狸猫埋头吃着好心人投喂的猫粮。   像是所有普通平常的情侣一样。   但也许是因为换了个住处,向芋睡眠变得清浅。   她在夜里醒来,身边的床是空着的,并没有靳浮白在。   浴室门缝里渗透出柔白色的光,也听见隐约有人在说话。   还是个女人的声音?说外语的?   向芋鬼鬼祟祟走过去,里面的声音已经停了,只剩下靳浮白一声闷哼。   是那种用鼻音发出来的声音,嗯。   让人好难不会浮想联翩。   她推门进去浴室,像个捉奸的正宫娘娘,皱着眉,语气有些不可思议:“你把我折腾成那样,居然还没满足?看着小片,自己又解决了一次?”   靳浮白坐在浴缸边沿,浴袍敞着,指尖沾了些什么东西。   他挑挑眉梢,恶劣地笑着,把手上的东西往向芋脸上蹭:“我解决什么?”   向芋以为是那种东西,瞪大眼睛,想抬手打他,却忽然闻到一股薄荷的清香,脸上也凉丝丝的。   她眨眨眼:“什么东西?”   “药膏。”   “......药膏?”   靳浮白笑得特别愉快,问她,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东西?   向芋不理他,左右环顾,发现洗漱台上放了一瓶绿色的进口药膏。   瓶身一个中文字没有,上面的外语她都认不出是哪个国家的。   靳浮白的手机就放在药膏旁边,暂停的画面能看出来,他是在搜药膏用法。   还真......   误会他了。   她清了清嗓子,只字不提刚才的误会,拿起药膏装傻:“这药膏管什么的?”   “跌打损伤。”   这人睡前还那么生猛,这会儿就涂上跌打损伤膏了?   向芋仔细去看靳浮白,他左肩上还有一点湿润未干。   难道是,今天上午单臂抱起她时拉伤了?   应该就是这么回事儿了,他这次回来也瘦了不少,可能在国外太忙,没什么机会运动吧?   靳浮白皱皱眉:“寸劲儿,涂点药就好。”   怎么听怎么像解释。   向芋觉得这种涂抹的药膏见效慢,晚上一流汗没准儿就蹭掉了,她问靳浮白有没有贴的那种,他说医药箱也许有。   她拎来医药箱,翻出药膏死掉背胶膜纸,凑到靳浮白身后,点了点他的肩:“是这里?”   “嗯。”   药膏被她啪地一声贴上去,向芋揉了揉困倦发涩的眼睛,随口嘟囔:“睡前你怎么不说?说了我就帮你贴了,非要半夜折腾。”   靳浮白面无表情地偏过头,拒绝回答这个问题。   向芋盯着看了半秒,忽然噗嗤一笑:“靳浮白,你不会是怕丢脸吧?” 第33章 似梦 没一个好东西!   搬到靳浮白家之后, 季节正式转入秋天。   对两个人来说,这种同在一个屋檐下相处的模式十分新鲜,有种“家”的感觉。   真的生活在一起向芋才发现, 靳浮白和她想象中, 还是有那么一点不太一样。   他也不是每天都混迹在灯红酒绿里的,对酒也不算热衷。   可能唯一的不良嗜好,就是抽烟。   靳浮白这房子离向芋公司远,他每天早起带着她去小区外面的早餐店吃早餐。   有时候能明显感觉他不习惯早起,困倦地吃一两个馄饨, 再喝几勺汤, 还没有向芋吃得多, 就叼烟坐在餐桌对面,安静地等着她吃完。   可就算他这样打不起精神, 也还是每天送向芋上班。   甚至有那么一天,向芋坐在车子副驾驶位置里, 在秋天微凉的晨光里眯缝着眼睛看着靳浮白的侧脸,突然想:   他如果成家,会是一个好父亲。   大概会每天接送孩子上学, 就像对待她一样有耐心,哪怕堵在帝都市烦人的早高峰里,也只是点燃一支烟, 从不抱怨。   只是, 有孩子是不是就不能抽烟了?   二手烟对孩子不好吧?   她才刚喝过一整杯热腾腾的红枣豆浆,舒适又懒洋洋地窝在车子里,电台里放的歌曲是前几年刚火起来的《夜空中最亮的星》——   “我宁愿所有痛苦都留在心里,   也不愿忘记你的眼睛。”   车窗隔绝了外面的拥堵车流,只有音乐声不轻不重地敲在耳鼓上, 车子里弥漫着淡淡沉香,还有一点洗车后留下的清洁剂味道。   也许是这样的时光太过静谧美好,给了她短暂做梦的机会。   等到了公司楼下,打开车门,重新感受到凉丝丝的空气,向芋又清醒过来,回眸冲靳浮白一笑。   他会在这个时伸手揽住她的后颈,吻她:“去吧,下班接你。”   十一黄金周之前的公司会议里,向芋被升为周烈的总助理。   这一年周烈的小破公司顺风顺水,连公司面积都是扩张了,原来占办公楼的三分之一,现在干脆把整层搂都包下来了。   这个发展趋势,也算是行业奇迹。   在公众号和各类短视频迅速撅起的年代,很多家做纸媒的大公司都摇摇欲坠,各个街口的报刊亭也渐渐减少,还有一些被饮料雪糕移动站所取替。   周烈的公司在这样的环境里,意外地和某电视台取得合作,独家发布这个电视台的合作电视剧电影的所有采访和文章。   甚至那些难请到的艺人、主持人,都为杂志作序。   周烈已经有三个助理,但他找到向芋:“向芋,你来做总助理吧。”   “No,我喜欢前台。”   “总助理工资高。”   “我想当专职前台。”   “......薪资待遇和年终奖都是前台的两倍。”   “感觉还是前台好。”   周烈无奈地推了推眼镜:“你到底对前台有什么执着?”   “前台工作清闲啊,还能偷偷玩手机。”   “总助理也能,比在前台更轻松。”   这是周烈按着太阳穴给出的承诺,于是向芋成了公司的总助理,还涨了工资。   第一次发新职位工资那天,向芋拿着信封和周烈说,其实你也不用非要这么供着我,我就是坐在前台,你的公司也一样可以顺利的。   她都知道。   知道周烈为什么原意花重金养一个在工位上打贪吃蛇的闲人,也知道公司为什么能运营得如此顺利。   周烈笑了笑,没什么。   向芋拿着工资坐进靳浮白车里时,十分大气地把信封哗啦哗啦甩着:“想吃什么,我发工资了!”   靳浮白看了眼信封的厚度,喉结轻滑,笑道:“没少涨?”   她沉默几秒,才笑着说:“跟着千万赚百万,这不是因为跟着你么。”   十一黄金周向芋的爸妈没能回国,他们只在7月回来过一次,和向芋吃了一顿饭,匆匆又出国。   吃饭时向父说,最近行情很好,正在和百强大企业的分公司合作。   向芋当时叉着一小块牛肉,沉默半秒,笑着回答,那很好啊,加油爸爸。   不用向芋自己去不细想,周围的所有人也都在提醒她一个事实:   她和靳浮白,终究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她哪怕再想当一只咸鱼,也在不知不觉中,得到了他的好处。   但这种恍若不安的情绪只是一闪而过,呆在靳浮白身边,她没办法不爱他。   她每一天,也都在感受到他无微不至的爱意。   就像这天早晨,向芋在7天长假的第一天里,忽然睁开眼睛,突发奇想地想要去打网球。   她刚坐起身,身边的靳浮白也跟着睁开眼睛,皱了皱眉:“十一期间又不放假了?要加班?”   靳浮白的语气里没有丝毫不耐烦,完全是在疑问,说话的同时坐起来,抓了件睡袍披上:“我送你。”   他眼里有未消的睡意,烟已经叼在唇间。   向芋凑过去拿掉他的烟,柔柔地看着他:“不是上班,想去打网球,你别送我了。”   “我都起来了。”   “那你和我一起去打网球吗?”   靳浮白盯着她手里的烟看了几秒,确定她没有要还给他的意思,无奈地笑一笑:“走吧,和你一起去。”   那家网球场自从向芋去后,又多了不少女顾客,据说都是受到了向芋的启发。   在靳浮白回国之后,有人把向芋传得很神,说她手腕特别,很会勾人,惹得靳浮白抛弃她半年,也还是忍不住去网球场找她。   这事儿向芋听两个人说起过。   一个是唐予池,另一个,是靳浮白。   住在一起之后,靳浮白很多时候同向芋聊天都不再隐藏,会讲一些他们圈子里的事情给向芋听。   那天他靠在阳台挂断李侈的电话,笑着问向芋,听说你是个手段特别的女人?   向芋不解地抬眸。   他就凑过来,剥开她的睡袍,暧昧地问她:“哪里特别?嗯?我看看?”   那段时间向芋知道通过靳浮白,知道了不少圈子那些人的事情。   比如,为什么这段时间来网球场,她没有再遇见过小杏眼。   她听说小杏眼的那个渠总,身边的小女孩不止她一个,腻了就换也是常事儿。   向芋还记得一个多月前,小杏眼眼睛亮晶晶地笑着,伸出手腕,碎钻手链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她耳朵红红地说,他人特别好,今天还给我买了手链。   男人!   没一个好东西!   她狠狠地把网球打出去,可能是因为心不在焉,向芋光荣负伤,崴了脚,只能坐在场地旁的椅子上晒太阳。   靳浮白在另一个场地,趁他不在,她单腿蹦着去买了两支冰淇凌,吃一支,另一支放在脚踝,冰镇消肿。   等他察觉到身旁的椅子上有人,安穗已经坐在她身边有一会儿了。   会再次遇见安穗,是向芋没太想到的。   但也不算意外,她早说过了,这圈子,真的不算大。   向芋没准备开口,只淡淡看了安穗一眼。   倒是安穗,很轻地冲她笑了笑:“向芋,我们聊聊吧。”   “聊什么?”   安穗把一缕头发掖在耳后,犹豫片刻才开口:“唐予池现在,还好吗?”   “好啊,难道没你他还玩儿不转了?”   向芋咬了一口冰淇淋,挑挑眉梢,十分好笑地反问,“不过,他好不好和你有什么关系?”   安穗有一双灵动清澈的鹿眼,她静静看着向芋时,让向芋不可控制地想起从前。   那会儿已经高二了,唐予池非要当一个狗屎不良少年,大晚上的谎称补课,从家里跑出去和几个男生出去喝酒。   喝多了又不敢被向芋的干爸干妈发现,第二天死鱼一样趴在早自习的教室里,给安穗发信息,说自己还没吃早餐,宿醉好难受。   向芋这条咸鱼整整高中三年没有任何职务,只有那天替她拉肚的同桌带着“值周生”的袖标去检查卫生。   结果在教学楼后的墙上,看见了安穗。   安穗骑在墙头上,一双鹿眼朦胧着水汽,腿肚子直哆嗦,小声叫她:“向芋......快来救救我。”   “你在墙上干什么?”   安穗手里紧紧攥着个塑料袋,里面有校外一家广受好评的小馄饨,透明的塑料密封盒里都是蒸汽,是热乎的。   她脸红透了:“唐予池说他没吃早饭......”   学校食堂在上课时是不售货的,安穗一个三好学生,硬是在墙边摞了几块砖,□□出去买的。   回来时悲催地发现,砖已经被值日生清走,下不去了。   那天向芋为了帮安穗下来,两个女孩差点摔倒,安穗抱着馄饨勉强站稳,脚也还是崴了。   因为这事儿,唐予池下早自习时被向芋叫出来狠狠骂了一顿。   安穗单腿跳着在旁边劝向芋:“向芋,向芋我没事的,医务室的老师说我不要剧烈运动就好了,不要生气啦。”   也许是因为她们也有过友谊,向芋并不愿意在这种时候看见安穗。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收回视线,垂了垂眸子,把吃光的冰激淋棍放在身旁桌面上,戴上了墨镜。   但安穗不知道为什么,十分想要同她聊天:“向芋,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我也是没办法的,我学习好有什么用?考上好大学有什么用?毕了业找工作不也还是那么一点钱。”   她笑得凄凄惨惨,“我家里的条件,又不像你和唐予池,我还有一个弟弟,等着我嫁出去收了彩礼好给他买婚房。”   向芋闭了闭眼睛。   “我妈妈在我毕业的时候生病了,我需要钱,可是我不敢和唐予池说。他只是我的男朋友,和他说,我怕他会看不起我,我没办法开口啊,真的没办法。”   安穗也许红了眼眶,声音也有些发颤。   她说,在学校还好,我起码是好学生,出了校门,我也就是普通的公司小职员而已啊。   向芋闭着眼睛,忽然打断她的话:“和那些男人开口,就是你找到的办法?”   “你们这些出生在蜜罐里的人......”   安穗笑了一声,“不会理解的。”   向芋皱眉,很想问问她,何必呢?   无论是糟糕到什么样的人生,也总有光明磊落的路可走啊。   可向芋没开口。   也许在安穗眼里,她也是一个傍大款的女人,有什么资格说人家?   也是这个时候,靳浮白拎着球拍从隔壁球场过来,一眼看见向芋微肿的脚踝。   他站在大太阳底下,扬了扬下颌:“脚怎么了?”   “不小心崴了一下。”   靳浮白走过来蹲在她面前,小心托起她的小腿,皱着眉检查:“我叫医生来。”   “别别别。”   向芋真是怕了他的小题大做,每次她痛经,靳浮白都要把老教授折腾来。   这次也就是崴个脚,肿了那么一点点,不知道这人会不会抽风把什么骨科院长叫来。   她摇着头说:“这几天我不打网球了,养一养就好。”   靳浮白瞥一眼桌上的冰淇淋棍:“嗯,吃冰淇淋就好了,多吃点,也不会痛经。”   向芋心虚地撇过头。   两人的互动落在安穗眼里,她有很多诧异和不解:   向芋不是靳浮白的情人吗?   为什么看起来,他们的感情并不像情人那样简单?   靳浮白帮向芋拿了球拍和包:“衣服别换了,回家吧。”   “那午饭......”   “脚都这样了还惦记吃午饭呢?”   靳浮白轻笑一声,“想吃什么提前说,我让厨子来家里做。”   他背对向芋,半蹲下去,手掌勾了勾:“上来。”   向芋单腿蹦上靳浮白的背,被他稳稳背住。   “向芋。”   身后的安穗叫了一声,却没料到靳浮白和向芋同时转头,看过来。   很久以后,向芋回想起安穗的神情,很像是她小时候家里老人养的一只布偶猫。   猫咪犯坏时会暗搓搓伸出爪子,想要挠你一下,但如果被人发现,只能收起利爪露出软乎乎的肉垫,冲着你轻声叫,喵。   安穗对上靳浮白冷淡的目光,顿了顿,重新挂上笑脸。   她对向芋说:“早日康复。” 第34章 心尖 感觉你最近睡得不安稳   那几天向芋的脚踝肿胀未消, 白瞎了那么好的长假,只能窝在靳浮白家里,辜负秋色。   唐予池和干爸干妈约她去山上拜佛她去不了, 李侈他们好不容易搞点健康的活动说要去草原射箭骑马, 她也去不了。   靳浮白也就哪也没去,在家里陪着她。   他给骨伤科大夫打电话,询问人家,说像她这种情况,要不要打个石膏什么的 。   这男人实在夸张得很, 自己整天抽烟也不提健不健康的事儿, 对她就十分严格。   就因为向芋喷的消肿止痛酊上面写了让忌生冷、油腻, 靳浮白这几天订来的餐品都好清淡,便利店的关东煮, 更是想都别想。   医生大概也觉得他有毛病,敢怒不敢言, 只能婉言相劝,说是不需要石膏,尽量别久站多走, 好好养着。   靳浮白的手机放在床头,开了扬声器。   向芋听见医生中肯的建议,十分满意, 正准备问一问她是否可以适量吃些肥美可口的食物, 靳浮白先一步开口了:“那她这种情况,需要拄拐吗?”   向芋忍无可忍,拿起身旁的抱枕往他脸上砸。   靳浮白躲过抱枕,挂断电话,抻长胳膊把人揽进怀里, 故意说:“怎么了?怕拄拐影响形象?你什么样我都喜欢,放心拄,别怕。”   向芋被他箍着手臂,不好用力,只能一口咬在他肩膀上。   她下嘴没轻没重,咬得靳浮白肌肉一紧,“嘶”了一声。   “谁拄拐?!”这姑娘凶巴巴。   “我我我,我拄拐,行不行?”   黄金周的7天假期也就在家里这样厮混着过去了。   最后一天,向芋感觉脚踝稍微消肿,有些憋不住,问靳浮白:“咱们去逛商场吧。”   她很少提出这样的要求,靳浮白空有一身富贵,枕边人从来不和他要任何东西。   还整天甩着她工资的薄信封请他吃饭,这让他着实有点惆怅。   难得听见向芋说想去逛商场,靳浮白诧异又欣慰。   他拉开床头抽屉,连着往钱包里塞了三张卡,摸过烟盒,笑着问:“衣服不够穿了?”   “够啊。”   向芋扭头,指了指他拿在手上的烟盒,“我想去买几盆植物,你这儿二手烟污染太严重了,搞不好咱们都得折寿。”   这是嫌弃他抽烟多了?   靳浮白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收了手里的烟盒。   商场里有一家十分精致的绿植店,市场上卖几块钱的花草到了这儿都涨价,向芋手搭在靳浮白的手臂上转了一圈,嫌贵,拉着他往外走。   靳浮白不明所以:“不是要买绿植,又不买了?”   向芋抬手去捂他的嘴,压低声音催促他:“别说话,快走,这家是黑店。”   靳浮白:“......”   她那个腿脚,又不利索,想走快也还是不敢落脚太重。   穿个小皮鞋一瘸一拐的,还要拉扯着他,像个“斤斤计较”的老太太。   靳浮白笑出声,一把把人抱起来:“知道了,去哪?您老吩咐。”   怀里的人十分不满,用眼睛斜他:“明明是你更老啊!”   回到车上,向芋用手机导航选了个花鸟市场,在老城区。靳浮白按着导航走,才开了一半路程,他关掉她手机的导航,说是他想起来这地方是哪儿了,能找到。   花鸟市场挺大的,向芋穿了一件挺时尚的风衣,背后一道个性的开口,然而姿态却像个老人,背着手,走在花鸟摊位前。   靳浮白好笑地跟在她身后,看她满脸认真地听着摊主讲那些绿植的习性。   向芋听了一会儿,有些纠结,扭头想问问靳浮白,都那么难养,他俩这种新手种子,能不能养得活。   结果一回头,他凑过去吻了吻她的唇,然后笑着问:“挑好了么?夫人。”   市场里鸟语花香,绿植摊位旁是一家宠物店,门口的笼子里有一群仓鼠攒动着挤在一起,鸟雀在笼子里叽叽喳喳。   靳浮白穿了一件薄款毛衣外套,阳光下整个人都毛茸茸的,眉眼间浸满了深情。   向芋在他的注视里愣了愣神。   如果碍人早证菩提的业障可化为具体形态,那大概就是靳浮白此刻满是爱意的样子。   难怪都说,“荆棘丛中下足易,月明帘下转身难”。   她在心里轻叹着想,真的是太难了。   折腾一趟,逛了一大圈,向芋就只买了两盆巴掌大的花。   一盆仙人掌,一盆仙人球。说是好养活。   车子停在市场外的停车位里,靳浮白和向芋十指相扣,一人手里拿着一盆绿植往外走。   向芋无意间用余光瞥见一个身影,扭头看了几眼。   那是一个混血女人,阳光下眼睛颜色如同琥珀。   女人身边有男伴,他们有说有笑地走过去,她怀里抱了好大一捧尤加利里,隔着两三步远的距离似乎都能闻到那种安静不刺鼻的浓郁香味。   不知道为什么,向芋忽然想起那次在饭店偶遇李侈和李冒。   李冒用他那沙哑的嗓子,讲鬼故事似的,讲了一个叫卓逍的男人和一个法国混血女人。   向芋还想起,四合院里用加湿机器和恒温机器,烧钱养在高级乐器里的植物布景。   她收回视线,没头没尾地问:“那架钢琴还在吗?”   市场里摩肩接踵,嘈杂不绝于耳,靳浮白没听清,弯了弯腰,像要把耳廓递到她唇边:“说了什么?”   “钢琴,钢琴还在吗?”向芋提高声音。   她这问题问得靳浮白一怔,沉默了十几米的路程,才问她:“是说那架种花的钢琴?”   向芋点头:“我想去看看。”   都是市中心内的老城区,距离不算远,一脚油门的事儿,靳浮白开车往四合院走。   车子和上次来时一样,停在胡同外,去年在修缮的地方已经是刻意复古的石墙。   还是胡同里更好,有种自然老旧的时光感。   可惜那座院子是锁着的,不像上次来,轻轻一推就能打开。   上次来时是夜里,没看仔细,现在看看,门口的石狮子都有些风化掉了。   向芋扒着锈迹斑驳的门把手,顺着门缝往里看:   那些乐器还在,只是加湿机器和恒温机器似乎停掉了,植物干枯死亡,连苔藓都已经变成枯草色。   那些惹人喜爱的蕨类叶片全都不见了,一片残骸。   她皱着眉扭头,问靳浮白:“不是说这院子是那个卓逍给爱人买的吗?打理成这个样子,回去真的不用跪搓衣板?”   “谁知道呢。”   他们说完这两句对话,忽然沉默下来。   一阵风轻轻吹过,向芋短暂垂眸。   彼此都想到,也许不是不打理,而是没有办法打理。   卓逍把那位混血真爱养在外面的事情,他家里的妻子也许也有耳闻,这中间闹出多少场乱子,他们这些做外人的,无从得知。   向芋以为靳浮白不会和她谈论这种话题,毕竟暴露圈里男人的恶劣对他没什么好处,还很容易被联想地问“你会不会也这样”。   聪明如他,一定会规避开吧?   可他没有。   靳浮白靠着老旧的门栏,指尖一点门上挂着的金属大锁,淡淡嘲讽:“正宫娘娘给锁的吧。”   那一刹那,向芋猛然回眸,看向靳浮白,被他的坦言所诧异。   末了,她又笑起来。   靳浮白捏一捏她的脸颊:“别在人家门口幸灾乐祸了,走吧。”   “我哪有幸灾乐祸!我明明是在笑你。”   “笑我什么?”   向芋含笑抿唇,心说,笑你对我,真的越来越好啊。   过了十一黄金周,向芋回公司上班。   在办公桌前久坐是当代年轻人职业病的大源头,向芋就是坐得久了,冲了一杯咖啡,在公司里走动着,目光随意游走。   她对人的面相记性很好,只见过一面的人,仔细想想也能稍微记起些端倪。   所以当一个混血长相的女人出现在公司杂志的铜版纸上时,向芋一眼认出来,这是她在花鸟市场遇见过的那个女人。   铜版纸还未装订,整齐地摞放在桌面上,向芋端着咖啡喝一小口,看着铜版纸上的女人。   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琥珀色眼睛,褐色长发随意挽在后面,笑起来很有气质。   那是一篇采访,前面都是简介。   这个女人是中法混血,家境一般,但她十分优秀,现在是国内外小有名气的艺术家,在国外独立开过几次设计展览。   说到擅长什么样的艺术设计时,铜版纸上面是这样写的:   “她笑着说,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她只是很喜欢把绿植和一些没有生命的东西结合在一起,让那些东西拥有生命。   她说她近几年最得意的设计,就是在乐器里栽培种植,很美妙。”   向芋盯着这两段文字,反复看了几遍。   杂志没装定前,是同一页放在一起,她转身去找下一页,在旁边的桌面上,看见了后面的采访。   有一张配图,是小提琴和蕨类植物。   风格熟悉到,向芋下意识飞快挪开视线,不忍再看。   她没想到,李冒口中的“金丝雀”,是一位如此优雅并富有才华的女人。   连这样的女人,也无法把爱情守护牢靠吗?   目光向下,突然闯入眼帘的是女人的婚讯。   向芋一顿,仔细去看,纸上印刷整齐的字,段段简洁明了。   她要结婚了,就在几天后。   有一段对话,记者问她,未婚夫是否是她的初恋。   她的回答很大方,说不是的,初恋是大学同学,在一起很多年,她以为会永远爱他,遇见现在的未婚夫才知道,她以为的爱情,其实都不是爱情。   记者问,现在你幸福吗?   她回答,从未如此幸福过。   向芋看完,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要把这段对话拍下来发给靳浮白。   也许是因为靳浮白在尽力做一个坦诚的人,所以她也想要坦诚一些。   靳浮白迟迟未回,而是在她午休时打了电话过来,说是晚上下班接她去吃日料。   向芋撇嘴:“不是不让我吃生冷么?”   电话里的人轻笑一声:“我不让就管用了?要不你给我说说,现在你吃的什么?”   向芋正对着一盘子干炒牛河,被问得差点想用手去挡。   反应过来打的是电话,不是视频,她才盯着一盘子油乎乎的牛肉和河粉,嘴硬道:“我吃得很清淡啊,特别清淡。”   混血女人的婚讯传得沸沸扬扬,圈子里的人也许八卦过很多卓逍和混血美女的事情,但向芋很少听得到。   入冬时,向芋奉干爸干妈的命,陪着唐予池去买羽绒服。   他学会抽烟的事情暴露了,被唐母禁足了整整一个月,再出门时气温骤降,掏出羽绒服又被唐母劈头盖脸一顿骂。   去年一共买了五件羽绒服,四件上面都有烟烫的洞。   只有一件完好无损,满身印着张牙舞爪的骷髅,直接被唐母送给物业大爷当狗窝了。   唐予池拎起一件羽绒服:“骷髅那件我去年穿我妈也没说什么,今天就突然不让穿了。”   “干妈那是迁怒,你帕金森吗?假肢生锈吗?抽烟哆嗦什么?还能挨个儿的衣服都烫出洞来?”   “不可能是我!肯定是一起喝酒那帮煞笔。”   唐予池把手里的羽绒服从衣架上脱下来,套在自己身上,扭头问向芋,“这件怎么样?”   “还凑合。”   “那就这件了,”唐予池和售货员说,“旁边那个白色的也给我来一件,同样码数的。”   付款从商场出来,向芋垂头给靳浮白发信息,说自己这边完事儿了。   晚上李侈那帮人叫了靳浮白和向芋去场子里玩,靳浮白说等她逛完街,他来接她。   唐予池穿着新款羽绒服,站在向芋偏后一点的地方,看见靳浮白回复的信息“马上到”。   他突然说:“向芋,你听没听说过卓逍的事儿?”   向芋正在打字告诉靳浮白她在商场哪侧的门,冷不丁听见唐予池开口,吓了一跳,把信息发出去才说:“你又听说了?”   “听说了无数个版本,能够写一篇小说了。”   无非也就是当笑话谈论的。   本来那些人就拿深情当成疯魔,对于卓逍这种,结了婚还把人养在外面,又被情人甩了的,看热闹的自然不少。   这场感情很难判断出对错,也都有各自的苦衷,向芋不予评价,只当悲剧听。   唐予池嘚吧半天,忽然话音一转:“我觉得这结局不错。”   “不错在哪儿?”   他说,我是说,这结局用在你身上不错。   “向芋,你也别陷那么深,靳浮白如果有联姻的苗头,你就像那女人一样,潇潇洒洒甩了他另找个真爱,结婚生娃,趁你干爸干妈年轻,让他们帮你带娃,乐得清闲。”   向芋挑挑眉,回眸看唐予池:“你乐什么?”   唐予池眉飞色舞:“自家人当然向着自家人,我每次冒出你甩掉靳浮白这类的设想,就好想笑。”   这边话音刚落,一辆锃亮的黑色SUV停到两人面前。   唐予池因为刚说过人家坏话,脚底抹油了似的,直接溜了。   车窗降下来,向芋平静地问:“你怎么这么快呀?”   靳浮白手里夹着半截烟,指了指对面的咖啡厅:“就在对面,看你俩聊半天了。”   他下车帮向芋拉开车门,笑着问,“什么事儿你那个发小那么高兴?说我坏话了?”   “对啊,我们骂你了。”向芋十分坦诚,边上车边说。   然后被靳浮白借着帮她扣安全带的动作,吻得喘不过气。   那天晚上李侈场子里太过疯狂,时间一过12点,漫天的射灯呈渐变状投射过来,因为离DJ台近,舞池里的人蹦迪时,向芋甚至感觉自己的脑仁都在随着DJ喊麦的节奏蹦。   李侈开了一排五万块的洋酒,场面奢侈得向芋直心疼。   她对这些纸醉金迷没有什么特别爱好,静静坐在沙发里玩贪吃蛇。   只有靳浮白端着酒杯抬手时,她才会睇过去一个眼神,心疼地想,这一口,得多少钱啊?   靳浮白被这样的眼神看了几次,终于没忍住,含了一口酒,笑着凑过去渡到她嘴里,拉着她同流合污。   男人们喝酒太猛,那么高度数的洋酒,连点东西都不兑,加了冰就喝。   向芋被辛辣的酒液刺激得皱着脸,感觉有一把火从喉咙延伸到胃里,偏偏靳浮白还缠着她深吻。   唇齿纠缠,她哪怕并不喜欢这种场所,也有一瞬间沉溺,陷在喧嚣和灯光里,为他的吻迷醉。   吻过后,靳浮白干脆把向芋拉进怀里坐着,下巴往她肩上一垫,手也不老实。   他在嘈杂声里问她,晚上要不要。   向芋躲开他作乱的手,笑着,隔着衬衫布料去掐他侧身的皮肤。   他们两个都怕痒,互相攻击对方,边攻击边躲避,在家里他们也常这样闹。   “靳哥,嫂子,哎我拿一下手机,就一下。”   李侈突然出现在靳浮白身边,伸手从靳浮白身后的沙发缝隙里拎出被埋了一半进去的手机,一脸坏笑,“继续继续,你们继续。”   靳浮白揽着向芋的腰,淡淡睨他一眼。   过了12点也算是后半夜了,向芋在这种亢奋的场景里,反应稍显迟钝,于是她的目光淡淡地、没什么目的地落在李侈身上。   她看见李侈边和靳浮白开着玩笑,边把电话拨通。   也看见他使劲压着手机,听清电话里的内容后,一脸笑容僵住,然后瞬间敛了神色,满目沉重。   靳浮白应该是也注意到李侈的变化,看向他:“有事儿?”   李侈握着手机张了张嘴,又看向坐在靳浮白怀里的向芋。   靳浮白明白李侈的意思,揉着向芋的头发,淡淡说:“说你的,她不是外人。”   李侈凑过来,用只有他们三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靳哥,李冒在来接咱们的路上,得去一趟卓家,刚刚卓逍被发现在家里自杀了,能不能抢救过来,不好说。”   每个字向芋听得都很真切。   场子里开着十足的暖气,周围热闹非凡,可却又像是刹那间,所有的声音和温度都不见了。   只有李侈说,那个叫做卓逍的男人自杀了,生死未卜。   向芋没跟去,靳浮白找来了他的司机,叫他把向芋送回家里。   他轻轻吻了向芋的额头,安抚地说:“回去先睡,不用等我,我忙完就回去。”   “嗯。”   那天晚上是向芋第一次独自睡在靳浮白家里,有些不习惯,玩着贪吃蛇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睡着。   清醒时不敢细琢磨的事情,在梦里暴露无疑。   她梦见自己是小杏眼,伸出戴着戒指的手,幸福地对唐予池说:“你看,这是靳浮白给我买的,他对我可好了。”   也梦见自己是卓逍,永远留不住爱人,在爱人结婚的那天,从楼上跳了下去。   梦里一张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事情太过复杂,搅得她皱起眉。   最后,她大概是梦到了靳浮白,他身边跟着那个混血的女人。   混血女人正在接受采访,手里抱着大捧的尤加利里,快乐地挎着靳浮白,对记者说:“我从未如此幸福过。”   那我呢?   靳浮白,那我呢?   向芋感觉自己好像又变成了卓逍,挣扎着喊:“靳浮白!”   “向芋?”   向芋睁开眼睛时,她已经被揽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她昨晚回来没拉窗帘,明晃晃的晨光顺着窗子洒进来,落在靳浮白脸上,他看起来很疲惫。   “哭什么,做噩梦了?”   向芋依偎进他的怀里,把眼泪往他身上蹭:“嗯,很不开心的梦,几点了?”   “7点。”   “你刚回来吗?”   靳浮白眼里有几根红血丝,声音困倦:“嗯,洗了个澡”   他说,从那种地方回来,不洗澡怕她嫌他晦气。   所以向芋很快反应过来,卓逍还是去世了。   那天之后,向芋也只是偶尔会做一点奇怪的梦。   好在有靳浮白在,躲进他的怀抱,噩梦都不算扰人。   只不过靳浮白自己,睡得也并不安稳。   向芋睡眠浅,经常在夜里感觉到靳浮白忽然抱紧她,紧得她有些难受,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在月光下打量他的睡颜。   这种时候,他总是皱着眉头,眉心沟壑很深,和他平时万事波澜不惊的样子,很不相同。   12月底,向芋托唐予池的国外朋友订了几瓶进口褪黑素,听说这玩意儿能改善睡眠。   收到东西那天,是个傍晚,快递小哥把包裹送到家门口。   靳浮白看了眼全英文的说明书,居然还点点头,说她,你是该吃一点有助睡眠的,感觉你最近睡得不安稳。   向芋一脸不服:“一起吃,你睡得也不好,总在半夜把我抱得快要喘不过气,你还皱眉头。”   靳浮白愣了愣:“我有么?”   “有!”   他若有所思地想了一会儿,突然笑了,指着自己的眉心:“我皱眉,那可能是操心吧。”   “你能操什么心?”   “家里有个痛经还不注意的,小破体格儿,还总偷吃冰淇淋。你说,能不操心吗?”   那天的夕阳很美,橘粉色的光线笼了一室,靳浮白站在这一天的余辉里,怀揣着笑意,同她玩笑。   他笑起来眉眼舒展,没有一丝深夜里蹙眉的痕迹。   可向芋忽然觉得,他皱眉时的所有心事,都是因她而起。   他也是把她,放在心尖上的。 第35章 动荡 猛然把人按进怀里   向芋买回来的褪黑素是软糖, 吃进去甜甜的水果味,靳浮白十分怀疑这玩意儿的功能。   但每晚入睡前,向芋上的闹钟一响, 起身去拿来瓶子拧开, 他也还是在她的灼灼目光下,伸出手掌,接过两粒软糖,放进嘴里。   究竟有没有效果,难说。   他也只吃了3、4天, 接到电话, 不得不动身再次赴往国外。   也许是因为上次去国外的时间太长, 发生的事情也太多,靳浮白和向芋对这趟行程都有些抵触。   向芋去机场送他, 坐在他的行李箱上,扬着头, 很可惜地盘算:“元旦我还放三天假呢。”   “我尽早回来。”   和以前一样,靳浮白偶尔会打电话来,也会随手拍一些东西。   不同的是, 他现在会和向芋聊那些繁琐的商业抗衡,向芋每次听得云里雾里,只会在他说完才感叹一句:“你们那个世界好神奇, 我感觉我像在听动荡不安年代的历史传记。”   她这样说, 靳浮白就会在电话里笑,然后问她一个人在家会不会无聊。   其实也还好。   那是2014年初,韩剧《来自星星的你》广受好评,网络上铺天盖地都是这部电视剧的信息,微博上甚至还传了一个谐音梗的笑话:   “动物园有一只小猩猩生病了, 保育员赶紧给兽医打电话,请他来给给小猩猩治病,过了一会儿,有人敲门,保育员打开门,上下打量来人,问道,你就是...‘来治猩猩的你’?”   最火爆的时候向芋没提起兴致看,反而是在公司报纸上看见印刷的彩图时,才后知后觉,原来女主是全智贤。   向芋很纳闷,距离她看全智贤的《雏菊》应该有好多年了,怎么她一点也没老?   怀揣着这样的疑问,向芋也开始追剧,并且一发不可收拾。   那时“开心消消乐”的手机版也开始流行,向芋的贪吃蛇失宠,开始迷恋消消乐。   在韩剧和消消乐的陪伴下,她反而没有太过执着等靳浮白的电话和信息。   有那么一两次,她打游戏正到最后几步的关键时刻,靳浮白打来电话,她顺手给挂了。   后来靳浮白隔着一万多公里的距离,在电话里调侃,说她是个小没良心,都不知道想他。   向芋就盯着平板电脑里全智贤又拽又美的样子,脑子沉浸在韩剧里,敷衍回答:“想啊想啊,想你的!”   手机里传来靳浮白不满地“啧”声:“回去收拾你。”   他这个“收拾”,向芋领教过。   某天她下班回来,靳浮白把她送到楼下,自己去地下车库停车子,向芋还真就在电梯里遇见了她说的那个男星。   等靳浮白停好车子回来,家里门都没关,向芋正捧着一张纸,满屋子找来找去。   靳浮白问她,你找什么?   向芋回眸,拎起手里的东西给他看,问他有没有相框,想要把明星的签名裱起来。   那天靳浮白倒是没说什么,只在晚上她洗过澡从浴室出来,冷不防被他抱起来丢在床上,用领带束了手腕......   第二天上午她没能去上班,窝在被子里,有气无力地地捧着手机给周烈发信息说,说自己病得起不来床。   思及他的“收拾”方式,向芋关了平板,异常认真:“真的想你。”   靳浮白笑起来,还没等说什么,他身边有其他人的声音传来,是说外语的。   片刻后,他沉声说:“早点睡,有空再给你打。”   挂断电话,向芋看着平板上静止的韩剧画面,又看向窗外夜色。   高层楼房能够俯瞰周遭小区的灯火阑珊,她突然觉得,自己刚才说出的“真的想你”,是发自肺腑的。   顿了几秒,向芋给靳浮白发信息,没话找话:   【那个男明星的签名,你给我放哪去了?】   靳浮白应该是在忙,隔了好几分钟才回复:   【?】   向芋回他:   【该不会是扔掉了吧?万一哪天他红遍全球,我还能把签名卖点钱,然后请你吃饭的。】   这条信息,隔了很久没有被回复。   直到向芋洗漱过准备睡觉,手机才嗡一声,然后是接二连三的嗡鸣。   她点开未读信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发来了自己所有账户的余额,像是在无声问她,用他?   向芋吃掉两粒褪黑素,抱着手机躺进被子里,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笑。   也许是怕她在家闷,也许是靳浮白吩咐过,几乎每个周末,李侈都打来电话,要么就直接在公司楼下蹲点,说要带嫂子出去嗨。   带着向芋,这群人玩得也收敛,顶多在一起推推麻将打打牌,赢了向芋的钱还不敢揣,正经得不行。   他们甚至有一天,约了向芋去郊区寺里,登山拜佛。   大冬天的,向芋穿了一件厚厚的羽绒服,在蜿蜒的台阶上走得十分吃力。   最后到缆车边,她潇洒和其他几个人挥一挥手:“你们继续爬吧,我坐缆车。”   “别啊嫂子,拜佛啊!心诚则灵。”   “坐缆车就不灵了。”   “嫂子,不差这几步路,走着吧。”   向芋在北方景色寂寥的冬季回眸,嫣然一笑,比了个噤声的“嘘”:“你们小点声说,佛祖也不知道我是坐缆车上去的。”   也许是她的歪理邪说起了效果,李侈他们干脆也不爬了,跟着她一起去排队坐缆车。   李侈和向芋在同一个缆车上,手机响时,他不知道在屏幕上看见了谁的名字,皱了皱眉,掐断。   “情人?”向芋玩笑着说。   “哪儿啊。”   李侈调出通话记录给她看,“嫂子你还记得渠东航么?以前在我场子里和咱们一起玩过两三次。”   向芋记得,但她记得的是小杏眼,还有她手上那条细碎的钻石链子。   沉默半秒,她吐出一句:“记得,渠总么。”   “你看,我就知道你不待见他,今儿拜佛他还想跟着来呢,我没带,怕嫂子不乐意瞧他。”   向芋看着山涧里的水流,轻轻一笑。   她连靳浮白都不干涉,怎么会干涉李侈带什么样的人来?   在她的含笑的注视里,李侈的表情渐渐严肃:“嫂子,你太拎得清了。其实有时候我挺怕你的,你就像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怎么说?”   “卓逍的事你也知道。”   李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闭了闭眼,“我们去的是医院,宣布抢救无效后才又去了他家里,他是割腕,满地都是血,浅木色的地板缝里......”   后面的场景李侈没继续说下去,他只说,卓逍自杀前曾经给混血女人发了好几条信息,都很长很长。   他们也是那天才知道,那个女人叫珍妮。   卓逍在信息里回忆了他们在法国的初时,回忆了他们的大学时光,回忆了他们的初吻甚至初次,也回忆了回国后的生活。   很多很多,卓逍说,结婚是他最痛苦的一件事,只有珍妮让他感受到快乐。   他问珍妮,是不是真的要结婚了,也问她,愿不愿意回来他身边。   珍妮只回了两句话:   我不想再做第三者了。   现在我很幸福,我们彼此相爱。   其实向芋不太愿意听到卓逍的事情,她打断李侈:“所以,你想和我说什么呢?”   李侈摇摇头:“靳哥心里有你,我知道,可是向芋,他只有一条路可以走,如果真到那一天,你不会怪他吧?”   “我是那么咄咄逼人的人?”向芋平静地笑着。   “当然不是。”   李侈双腿交叠,指了指自己,“在我们这儿,所有事情都是有目的,要有所图才能走得下去。拿我来说,我和靳哥这么好也有我的目的,大树底下好乘凉。”   缆车走到一半,脚下都是山,向芋随手一指下面:“树都秃的,哪有可乘凉的?”   李侈一怔,深深看向她。   明明是在谈论好严肃的事情,她却总是四两拨千斤地回答。   她说话时呼出一点白霜气,满目坚毅,明知结局不好也依然要闯一闯。   向芋也不绕弯子,半真半假地玩笑道:“到底什么事?你这种巧舌如簧的人,说话也要绕这么大的弯子?”   李侈被她逗得噗嗤一笑,抱拳说:“没什么,就麻烦你,如果到最后,别让我靳哥也血溅三尺。”   向芋像个女侠那样,潇洒点头:“好说好说。”   靳浮白打来视频时,她正在观音殿闲逛,还给他看身后的观音像:“下次可不跟李侈他们出来了,带着我他们这些活动也健康得太过头了,还不如带我去场子里,我还能玩会儿消消乐。”   “累了?”   “你知道这个山有多高吗?光是走到缆车乘车处,我感觉我腿都要断了。”   向芋说着,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你有没有什么想求的,我帮你拜拜?”   靳浮白透过她身后,看了眼佛像,忽然笑道:“那是送子观音。”   他没什么正经,“不然你替我们拜拜也行。”   向芋一怔。   这寺庙500多年历史,她身处泛旧的朱红色漆木庙前,冷冽的空气里是阵阵敬香的气息,雕梁画柱,庄严宝相。   她只是无意间逛到这儿,听见他的话,才惶然去看身后的雕像。   “......你乱说什么,被听见当真了怎么办?”向芋压低声音,举着手机小跑,生怕身后的观音真的听见。   靳浮白那张脸上都是深情,没觉自己有什么不对,还笑她:“听见怎么了?听见不正好?”   那阵子邻近年关,靳浮白迟迟没有回来的意思,爸妈也忙,陈姨还在老家帮忙看小孩。   向芋都做好了自己一个人过年的准备,却在新年前几天,接到唐予池的电话。   唐少爷说今天他奶奶在他家里过年,老太太乐意打麻将,问向芋除夕去不去,要不要和他们打打麻将,再一起守岁。   提起老人,向芋难免想起靳浮白的外祖母。   她再也没见过他那样面容谦和地说着粤语同人打电话的样子。   离新年还有几天,靳浮白也许回来。   总不能让他在李侈场子里混着过新年。   思及此处,她果断拒绝了唐予池:“不去,你那个牌技那么烂,在你家打牌赢了钱我也不好意思拿,我自己订外卖挺好,别折腾我了。”   “屁,你就是等着靳浮白陪你呢吧?”   通着话的手机屏幕亮起,有另一通电话进来的提示,只响了一声,等她看见,对面已经挂断。   唐予池的声音源源不断:“你干爸干妈都想你了,说要给你做红烧排骨呢。”   手机又是一震,有信息进来。   是靳浮白。   【让爸妈退项目,快。】   向芋盯着信息,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屋子里还放着韩剧,唐予池也还在电话里嘚吧嘚吧,她把信息调出来,又看一遍,莫名感觉到靳浮白的急切。   她已经想不起来自己挂断电话时是怎么同唐予池说的了,她只知道,自己给爸爸打了电话,用前所未有的严肃,要求他退掉今天的投标。   向父当然不肯,向母在那边接过电话,想要同她沟通。   向芋冷了些声音,连连质问:“爸爸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能被世界百强企业选中标书?我说让你们退掉难道是会是无理取闹?我22年来什么时候对你们无理取闹过?什么时候对你们任性过?哪怕一次?”   那天之后,向芋没再收到过靳浮白的信息,她也没主动联系过。   偶尔点开他的对话框,能看见他叫她父母为“爸”“妈”,知道是他时间紧迫,才省了字数。   但向芋更愿意当成,是他本来就想要这样称呼。   公司放假时,街上已经满是年味,张灯结彩,欢欢乐乐。   商场上挂了巨幅春联,还有马图案的电子窗花,到处红通通。   向芋一个人窝在靳浮白家里看韩剧,好在这一年,外卖软件已经发达,她还能边看韩剧边点来炸酱面。   韩式炸酱面的酱是黑色,她正埋头吃得满嘴都是酱汁,听见门口钥匙响。   抬眸时,靳浮白就站在门边。   没料到他会在除夕赶回来,向芋一时茫然,连忙放了筷子跑过去:“你也不早说回来,我炸酱面只订了一份......”   那是2014年的除夕,那一年有很多事情发生。   某打车软件改变了传统的打车模式,在此之前帝都市很多小餐馆的餐巾纸盒上都印着叫车电话,给平台打电话就能叫到便宜的出租,打车软件的普及击垮了叫车平台,也确实让生活变得更加便利。   某电子交易公司在纽城上市,创造了外国历史上最大的首次公开募股记录,甚至超过facebook,成为世界第二大市值互联网公司。   但靳浮白站在玄关,面容带着淡淡的疲惫,他抬手抹掉向芋嘴边的炸酱面酱汁:“好歹是除夕,就吃这个?”   “我还订了炸鸡和啤酒,还有小龙虾......”   靳浮白终于笑了一下,他扶住她的后颈,猛然把人按进怀里,然后垂头吻上她的唇。   集团下面所属公司的员工还在数着年终奖憧憬新年,集团很多事情却已经无力回天。   他有无数眼下难以逾越的困境,她都知道。   他们将面临很多困难,她也都知道。   可是向芋踮起脚,轻轻揽住靳浮白的脖子:“靳浮白,新年快乐。”   他笑一笑,也说:“新年快乐。” 第36章 狂欢 你做人已经够风流了   除夕那天, 向芋第一次在这种事上,感受到靳浮白的急切。   靳浮白进门的第五分钟,在向芋帮他把外套挂在玄关的衣勾后, 她突然被他横抱起来, 一起去了浴室。   浴室那扇单面透视的落地窗外,是除夕的万家灯火,天幕偶尔有烟花绽放,她的声音埋没在其中。   这种时候,他的声音染了情, 更低沉好听。   他说:“生日快乐, 没来得及给你准备礼物, 把我送你了。”   向芋无法承受他这份礼物的力量,隐忍地哽咽:“轻点, 靳浮白你轻一点。”   等从浴室出来,已经是夜里11点。   大概是他们忘情地笼在浴室的水声和蒸汽声里, 敲门声、门铃声、甚至手机铃声,通通都被忽略掉。   于是,被送来的炸鸡啤酒和小龙虾无奈地放在了门外, 炸鸡和啤酒的袋子被系在把手上,小龙虾盒放在了地上。   手机里有好几条外卖小哥发来的信息,提心吊胆地提醒向芋, 千万别忘了拿。   向芋感到不好意思, 给两位外卖小哥回着信息,分别祝他们新年快乐。   回完,她仰躺在靳浮白腿上,使唤人:“你把外卖拆了好不好?我刚才用光了体力,好饿。”   靳浮白轻轻扬起眉梢, 心说,刚才难道不是我体力用得更多?   他们坐在沙发上,靳浮白伸长了胳膊把外卖袋子拎过来,对炸鸡和啤酒很不解:“还有这种搭配?”   向芋点开平板电脑里的视频递到他眼前,给他安利正在看的《来自星星的你》:“电视剧里面说初雪要吃炸鸡喝啤酒才过瘾,都把我说馋了,我才订的。”   顿了顿,她不太满意地瞄一眼窗外,“可惜今天没下雪啊。”   帝都市虽然是北方,但也不像更北处的城市那样到了冬天总是一片洁白。   有时候一冬天里下的雪,没有一次能站住的,都是落地就化掉了,不怎么好看。   “喜欢雪?明天带你去日本看?”   “算了别折腾了,你身体还要不要了?飞来飞去的!刚从国外回来,时差还没倒完,还去什么日本,你需要休息啊!”   她这样满眼担忧又凶巴巴的样子,惹得靳浮白怔着看了她好久。   然后他问:“向芋,还要不要?”   他们两人说的“要不要”,显然不是一个意思。   向芋一点没客气,起身换了个方向,一脚把人踹下沙发:“色!”   靳浮白也只是说说,坐在地板上闷声笑着,肩膀轻轻抖动,看起来很愉快。   那个除夕,他们是依偎在沙发上看着韩剧渡过的。   天边突然烟火繁盛,向芋反应过来,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正好是12点。   新的一年来了,靳浮白回眸,温柔地吻她。   这是崭新的一年,银行发行的黄金纪念币上印着奔腾的骏马,朋友圈里到处都是“马上xxx”的配图。   有人是马驮着金元宝,说是“马上有财”,也有人是马上驮着一对迷你象,说是“马上有对象”。   比起那些来不及看一眼新年就去往天堂的孤独灵魂,他们也算是幸福。   夜里入睡时,向芋靠在靳浮白怀里,听他问:“不吃你那个软糖了?”   向芋困得意识马上就要消散,迷迷糊糊嘟囔:“不吃,有你在,不会做噩梦的......”   卧室里熄了灯,靳浮白稍稍一顿,把人揽得更紧。   他们感受着彼此的体温,相拥而眠。   大年初一的早晨,向芋是被热醒的。   她身后的人烫得像个火炉,眉心微微蹙着,看起来不太舒服的样子。   “靳浮白?靳浮白?”   被叫的人疲惫地睁开眼睛,声音哑得不成样子,也还是温柔一笑:“你醒了?早。”   “早什么早啊!”   向芋急得语速都快了一倍,把手覆上他滚烫的额头:“你是不是不舒服?冷吗?头疼吗?”   “没有。”靳浮白把手背挡在眼睛上,看上去又要睡着了。   他从来没有过这么病态的模样,向芋慌了片刻,深深吸了一口气,学着靳浮白以前的样子,准备找个医生来给他看看。   她拨通了李侈的电话。   李侈应该是通宵打牌还没睡醒,声音里是浓重睡意:“嫂子,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李侈,我想问问,你有没有熟悉的靠谱些的医生,可以上门的那种。”   问完她又有些担心,“今天是初一,能请到那样的医生吗?”   “怎么了?”   李侈那边的声音精神起来,“出什么事儿了?”   因为李侈的声音有些急,向芋又跟着急起来:“是靳浮白,他很不舒服。”   “知道了,我马上带着医生过去!”   李侈的效率很快,他来时靳浮白还在睡觉。   向芋满脸担忧地等到了诊断结果,说是过度劳累和着凉发烧,不用输液,吃退烧药好好修养就能好。   她松了一口气:“谢谢您。”   这么一折腾,靳浮白也醒了,不太精神地靠着床头坐着,披了件衬衫。   向芋怕他着凉,拎了一袭厚毯子出来,给他盖上,又从医药箱里翻出退烧贴,给靳浮白贴好。   转头对上李侈戏谑的目光,他说:“哎呦嫂子电话里急的啊,话都说不利索,我还以为你们俩那什么,一夜没睡,过劳呢。”   靳浮白瞥他一眼:“滚。”   李侈是个厚脸皮,嬉皮笑脸凑过去给靳浮白拍照片,说要留念。   他来得也是急,平时那堆晃瞎人的首饰一样没带,耳朵上只有光秃秃的耳洞,头发没抓发胶,大衣里裹着的是睡衣。   临走时还笑眯眯地邀请向芋,说等靳哥好了,去场子里玩。   向芋点头说:“好啊。”   她现在公司现只是个游手好闲的总助理,屁事儿没有,周烈干脆给她放了15天的年终假期,让她好好歇着。   这15天,向芋完全和靳浮白在一起,监督他按时吃饭按时休息。   向芋的爸妈依然留在国外,决定继续和百强集团合作。   向母给向芋发了很长的信息,说是确实很久没有回来陪伴她了,但是公司发展也很重要,还约她去国外陪他们。   她收到信息这天是初五,靳浮白正坐在沙发里看电视,财经播报着某集团两月之内迅速收购几家公司。   电视里说得那么辉煌,其实和监督管理委员会的往来信息里,集团内部的负债早已达到千亿之多。   对外收购扩张,只是总部讨论出来的,缓解资金危机的手段。   这些靳浮白再了解不过,他一声嗤笑,关掉电视。   “岳父岳母退掉项目投标了么?”靳浮白问。   向芋收起手机,勉强笑笑,摇头:“能清醒着及时刹车的人太少了,我爸妈从来没给我发过这么长的信息,随他们去吧。”   靳浮白拉过她的手,捏在手里玩:“我找机会把他们标书退掉,别急,总不能让我岳父岳母赔钱,你说是不是?”   他还有心情开玩笑。   其实这话说得该有多苦涩。   靳浮白以前说过,她爸妈会中标书是个意外,他还说,当时想念她,看见“向”字就亲切,随便选的。   那时候有多漫不经心?现在却要“找机会把他们标书退掉”。   向芋很聪明,即使她不懂集团企业里的那些利益纷争,也清楚地意识到,从靳浮白的外祖母去世后,他家里在集团内部的话语权,日益下降。   在那之后,向芋以为靳浮白会频繁飞往国外,甚至托唐予池的好友买了不少营养品,想要靳浮白带上。   结果靳浮白居然突然闲下来,向芋上班后的每个周末,他都带着她出去,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3月初春,他们去南方玩跳伞,跳伞前一晚,她忽然紧张,拉着靳浮白陪她。   靳浮白像是早有准备,从行李箱里摸出一盒光盘:“看《泰坦尼克号》吗?这片子3个多小时,分分心你就不紧张了。”   17年前的电影,拍得真是太美太美了,人们评价《泰坦尼克号》里面的爱情,说是世界上最美的爱情。   可向芋把这电影当成灾难片来看,几次都哭得不能自己。   靳浮白哄人哄到最后,好笑地点着她的肿眼泡说:“我不在时,可别哭,怕别人哄不好你。”   这波紧张算是被安慰过去,跳伞当天,她又开始紧张。   其实还是有点恐高的,向芋在网上搜了不少跳伞视频,甚至有人在降落过程晕过去,张着嘴,被气流吹得鼻孔巨大,嘴也巨大,露出一排牙床。   她这儿看着,胆战心惊。   靳浮白倒好,靠在她身后,瞧了两眼,还逗她:“我也给你订了航拍,到时候你也能看见自己什么样。”   他边说,还边冲着她手机屏幕的方向扬下巴,示意她的后果。   向芋正好满腹紧张无处发泄,扑过去要他的肩膀:“你别说话你别说话!把那个跟拍退掉!快去!”   真的坐在直升机上,她反而不紧张了。   在螺旋桨的轰鸣声里,直升机升到4000米高空,带她飞行的教练用英语同她交流,问向芋,是否准备好了。   向芋呼出一口气:“准备好了。”   靳浮白对跳伞没什么兴趣,单纯陪向芋。   在下面时,看着向芋紧张得手抖,他甚至一步一步跟着向芋穿好了全套的跳伞装备,连伞包都背上了。   临开机舱前,靳浮白从背后揉她的头发:“下面见。”   向芋回眸,在螺旋桨轰鸣里大喊:“说什么不吉利的话!什么下面见!”   她的下颌被他轻轻捏住,吻过来。   机舱门打开,巨大气流鼓动发丝,向芋和身后的教练老师一同从机舱里下坠。   向芋睁着眼睛,心脏忽悠一下。   她忽然清晰地感觉到,跳伞这件事,就像她爱上靳浮白。   她总以为自己足够聪明,也总以为自己能在爱情里足够理智,可以及时脱身,免受伤心。   其实不是的,她在爱里,如同此刻,只能清醒地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下坠。   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唇边还残留刚才接吻的触感,她几乎笑起来,坠就坠吧,她不怕。   外国教练看她一声不吭,以为她晕了,喊着她的名字问:“芋!芋!你感觉怎么样?”   向芋气运丹田,刚准备在强气流里吼着回答,余光看见飞机上一抹熟悉的身影迅速坠落。   是靳浮白跳了下来。   估计那一刻,她的脸都吓到苍白,喊得嗓子破音:“教练!!!!!”   教练理解为她害怕,有条不紊地安慰:“没事,没事。”   下面是厚厚的云层,向芋跌进去,如同进入棉花糖的世界,她却没有心情四顾,死命喊着:“他!!!不会!!!啊!!!”   靳浮白他说自己不会跳伞啊!别摔死了!   终于落地,教练很是兴奋地想要同被“吓得”吱哇乱叫的向芋击掌,她却在脱掉装备的瞬间猛然仰头,看见靳浮白悠哉悠哉地控制着降落伞,落到离他们不远的地方。   他大步走来,对上向芋的目光,嘴角含笑:“怕你下来哭,急着哄你,就也下来了。”   向芋扑过去,一口咬上他的侧脸,满是哭腔:“你吓死我了!”   说着眼泪就开始哗啦哗啦往下流。   靳浮白脸上顶着个牙印子,也顾不得周围人哄笑,把人往怀里一按,边擦眼泪边熟练地哄着:“别哭别哭,哭了不美了,一会儿拍照呢,周围都是人,笑话你怎么办。”   这姑娘非常凶,埋在他胸前喊:“他们敢!”   纪念照上她倒是没有不美,只是靳浮白的牙印还挺明显。   这照片是要挂在跳伞俱乐部展览的,搅得向芋不好意思地嘟囔说,谁叫你一个大男人肉皮那么嫩的,这能不能p掉啊?   最要命的是跟拍录像,记录了向芋是怎么杀猪般地嚎叫,生怕靳浮白死掉。   顶着巨大气流,她面部狰狞得没眼看。   向芋看完,脸彻底黑了,还以为靳浮白会调侃她,等了半天,没等来身后人的半句话。   她满是纳闷地扭头,撞进他深情的眸光里。   他说:“小傻子,这么怕我死啊?”   那阵子他们真的是一直在玩,只要有空,天南海北哪里都去。   这种疯狂享乐,其实给人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像是减肥前的最后一餐暴饮暴食,像是开学前的最后一晚通宵打游戏。   怎么说呢,像是最后的狂欢。   邻近5月,靳浮白带着向芋去洛城看牡丹。   那天天气很好,向芋穿了件短款露脐短袖,和靳浮白一起走在牡丹园里,满枝头的牡丹盛放,碗口大的花开得又美又艳。   靳浮白把手覆在向芋腰上,笑着说:“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向芋感受着腰上的触感逐渐下移到臀上,她咬咬牙,回头瞪他:“你做人已经够风流了,做鬼还是安生些,免得阎王瞧不上你,不准你投胎。”   靳浮白在她臀上揉一把,要多不正经有多不正经:“那要看阎王,是男是女了。” 第37章 初春 这些年,你开心吗?   向芋感觉自己像是回到了毕业那年, 拎着行李到处走。   后来索性行李箱都不收拾,就那么摊开着放到下一个星期五,靳浮白接她时就会拉上行李箱一起, 在周末继续去旅行。   行李箱很大, 占据半个后备箱,洗漱包里他们的电动牙刷一黑一白,挨靠在一起。   向芋撅在后座上,背对驾驶位的靳浮白,和每个星期五一样, 检查行李, 问他有没有给她带经期的止痛药。   这种机会靳浮白不会放过, 干脆解开安全带坐到后面去。   他拍一下她的臀,语气暧昧:“你说我能不替你想着么?你的什么事我不记得?”   这样忙着旅行的日子, 时间过得很快。   等到再有机会和唐予池一起好好聊天,已经是7月盛夏。   他们坐在一家新开业的咖啡厅里, 向芋抱着平板电脑点餐过后,把平板递还给服务生。   一抬胳膊,露出手腕处的一道紫色瘀伤。   唐予池一口柠檬水差点喷出来:“你那个紫印子, 怎么不贴个膏药?”   “贴什么膏药?”向芋纳闷地问。   唐予池最近被唐母强制塞进了朋友的公司,穿了件白色衬衫。   估计是不习惯,他特别不自在地把衣摆从裤子里揪出来:“你干妈最近可能是更年期了, 看什么都不顺眼, 我半夜起来吃个泡面,她都要叨叨我半天。”   “又不是我半夜起来吃泡面......”   “你好歹遮一遮!你手腕子上这个捆.绑、束.缚的痕迹要是让她瞧见,你完了,你可能会得到三小时持续说教大礼包。”   向芋“嘁”一声,举起手腕:“你脑子里都装了什么?我这是摔的。”   上次出门, 向芋太过兴奋,在机场,她站在行李箱上抱着靳浮白想要拍照。   结果行李箱轮子一滑,她摔下来,幸亏靳浮白护着,才只是摔伤了手腕。   靳浮白心疼地把人抱起来:“你站那么高干什么?”   向芋捂着手腕疼得呲牙咧嘴,哼唧着说:“我想要显得我高高在上啊!”   靳浮白看上去很无奈,说那你骑我脖子上不就好了,站什么行李箱,那玩意儿有轮子会跑,我又不会跑。   说了半天,向芋突然一声惊叫,靳浮白还以为她是疼得,紧张得眉心皱起,她却心疼地说:“靳浮白!快点!把我手机捡起来看看,是不是坏了?”   手机确实是坏了,靳浮白给买了个新的。   唐予池听完这些,看了眼她的新款手机,玩笑着说:“哦,你这是因祸得福啊,要不就你那个小抠门的样子,得什么时候换手机?”   向芋一抬手:“您好,刚才我们点了两块黑森林蛋糕,能退一块吗?”   “向芋!你不抠门能死是不是?”   “是~啊~~~”   向芋伤了的手腕是右手,端咖啡杯有些吃重,疼了一瞬。   她包里带着止痛喷雾,拿喷雾出来时,带出一串挺繁琐的钥匙链,掉在瓷砖地面上。   正好滑落到唐予池脚边,他用脚勾过来,帮她捡起:“你这钥匙链好像我爷爷那个年纪的人会用的。”   小木头的牌子,上面还刻了字,唐予池读着读着笑出声,“相知相爱?永远幸福?你现在对靳浮白疯魔成这样?这钥匙扣比你干妈的都肉麻啊?”   “不是我疯魔,是他。”   最近靳浮白真的有些“迷信”。   某次在景区闲逛,向芋上了个洗手间的功夫,出来时,他就穿着他那件上万块的衬衫,站在旅游纪念品小摊前,拎着一串木头钥匙链,认真地听人家说,这是爱情木,和对象一人一个,保证长长久久。   难为他兜里居然有零钱,还真买了。   向芋以为他是觉得摊前老人说了半天不容易,不想他还挺认真地把他们两个的钥匙链都换上了,说是长长久久。   “后来去登山,到山顶那种在锁头上面刻情侣名字,就是锁在栈道边的那个,他也买了。”   向芋抿一口咖啡,问唐予池,“靳浮白今年也30岁了,是不是老头子都这样啊?”   唐予池:“......”   他不太想说话,他觉得自己被秀了一脸恩爱。   阳光透过一旁的窗子照进咖啡厅,黑森林蛋糕浓郁的巧克力和车厘子果酱味道,令向芋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唐予池咽下一口蛋糕,却突然露出奇怪的笑容,像是嘲讽。   “干什么这样笑?”向芋问他。   “没什么,春节时,安穗来找过我。”   唐予池放下金属小勺,看向窗外的步行街,“她当时说你处境挺不好的,让我劝劝你。”   听见安穗的名字,向芋这种咸鱼性子都忍不住皱眉,她紧张地盯着唐予池,生怕这少爷说出什么关于“旧情复燃”的话来。   明知安穗见不得她好,没安好心。   她也只能拿自己开刀,转移话题,自己冲锋陷阵:“那你当时怎么没劝我?”   唐予池瞄她一眼,看她满脸警惕,忽然笑了:“你那么看着干什么?我和安穗没什么,倒是你,安穗说褚家有意和靳浮白联姻?这事儿本来我不想提的,你俩感情这么好,肯定也有分寸,我就是忍不住八卦一下,你怎么想的......”   其实那个瞬间,向芋真的很平静很平静。   甚至听到唐予池说他和安穗没有又搅合到一起,她还松了一口气。   向芋挖了一口黑森林蛋糕放进嘴里,声音稍显含糊:“褚琳琅么,我知道。”   她不会不知道。   在网球场打球或者在李侈场子里,偶尔在洗手间或者更衣室,那些女人都会谈论这些。   “褚琳琅”这个名字,她真的一点也不陌生。   见唐予池一脸惊诧,向芋笑一笑,很轻松地开口:“我上网查过的,这个女人比我大三岁,女强人的感觉,特别有气质,不过长了一张很奶的脸,和你似的,特别显小。”   她叹了一声,“还挺好看的。”   唐予池瞪着眼睛:“不是吧向芋,你心胸那么宽广的吗?情敌你都夸得出口?”   向芋只是淡淡一笑,她清醒地想:   褚琳琅不是情敌,她只是,有可能会成为靳浮白联姻妻子的人。   这样的女人不是情敌,靳浮白如果爱上褚琳琅,她才算情敌。   遇见褚琳琅本人,是在一个珠宝店。   那几天帝都市阴雨连绵,天气实在是不怎么样,向芋自己也没想过,她会在这么烂的天气里,在家以外的地方,看见靳浮白。   因为天气不好,早晨出门时她多穿了些。   结果商场里十分贴心,开了一些暖气,逛街逛到一半,她感觉有些闷。   难得靳浮白没跟在她身边,向芋十分快乐地在商场里排队,买了一碗冰淇淋,拿着边走边吃。   出了商场没走几步,一滴雨落下来,向芋咬着木制小勺,思索半秒,往对面珠宝店走去。   珠宝店的屋檐足够大,能够避雨,等她吃完冰淇淋,还能进去给她的戒指换一下透明鱼线。   她看了眼手上的戒指,一晃也戴了一年半了。   再抬眼时,向芋就这样毫无预兆地看见了靳浮白。   他站在珠宝店里,穿着熨烫妥帖的西裤,深蓝色衬衫,袖口卷在手肘处,看起来十分漫不经心。   身后是殷勤看着他的店员,靳浮白很随意地靠在珠宝柜台上面,背景璀璨,可珠宝也并没有比他引人注目。   也是因为这样,向芋看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他身边一米远的位置,站了个女人。   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挂着满脸笑容地同他说话,向芋都没意识到她和靳浮白是同行。   看清了才发现,那个穿了宝蓝色连衣裙的女人,就是褚琳琅。   向芋在看清的瞬间皱眉,她像个妈似的,嫌弃地想:   怎么这个褚琳琅个子这么矮?   她哥哥褚珏不是挺高的么?   确实是,配不上她家靳浮白。   靳浮白手里拎着一条蓝钻项链,项链坠在空气里晃晃悠悠,他看得算是认真。   昨晚向芋拉着他又看了一遍《泰坦尼克号》,然后又是哭得稀里哗啦。   男人没有女人那么发达的泪腺,为了哄她,靳浮白简直用尽浑身解数。   后来他问她,怎么这么爱看这片子,看过了还想看?看完还哭?何苦呢?   向芋估计是赌气他没有同她共情伤感,怒怼他:“我看那条‘海洋之心’好看!不行啊?”   所以靳浮白今天来珠宝店里,想要看看有没有好看的蓝钻项链。   他的姑娘说了喜欢,他怎么也得给买一条。   至于他身旁这位褚琳琅褚小姐,完全是个意外。   早在外祖母还没去世之前靳浮白就说了,现在集团的发展,其实是个死循环,无力回天。   那些保守派和激进派的争吵,保守派和保守派的争吵,激进派和激进派的争吵,在他看来就是个笑话。   外祖母逝世后,他们这一派在集团里更是摇摇欲坠,说得上话的人,越来越少。   偏偏,这些人不死心,总想撮合他和褚家联姻,获得更多股份支持。   靳浮白也是开车来珠宝店的路上,才接到电话,说褚小姐已经在帝都市,想要见一见他,谈谈公事。   他嗤笑着问:“哦,谈公事?什么样的公事需要跟我这种在集团里连具体职位都没有的人谈?”   电话里的老辈苦口婆心:“浮白,不要意气用事了,现在我们举步艰难,你见一见褚小姐,我们多褚家和他家那些关系做盟友,总是好的。难道你忍心看着集团破产?”   靳浮白压下一口气,随口报了珠宝店的地址,说,她爱来就来。   这位褚小姐也不知道怎么想的,还真跟着来了。   此刻靳浮白拎着蓝钻项链,看起来不太满意。   身后的导购店员热切地介绍:“靳先生,你手上这颗是目前店里最大的蓝钻,雷迪恩形状设计简洁高贵,是佳品,像您身边这位女士的宝蓝色连衣裙,最配不过了。”   靳浮白像是没听见,眼皮都没抬一下。   也许是想到圈子里盛传的那些,说靳浮白身边有一位十分宠爱的姑娘。   站在他身旁的褚琳琅不自然地把一缕碎发掖在耳后,开口说:“没想到你对彩钻这么感兴趣,本来我也不想打扰你的,是哥哥让我过来,和你谈一些事情,你看这里人这么多,不如我们一起吃个晚饭,边吃边聊?”   她说的话靳浮白一句没听,只挑剔地打量手里的蓝钻项链。   电影里的蓝钻那种深深的蓝色就很好看,怎么这个蓝色,浅得像薄荷鸡尾酒似的?   他心里琢磨,还是得去找设计师定做,不能在店里买,这款式,可配不上他的姑娘。   这么想完,再抬眸,他看见了橱窗外站着的向芋。   靳浮白看见她时,向芋的脸色很平静。   只是那双总是透彻的眸子,抖动得如同晚秋枝头残留的叶片,摇摇欲坠。   他动作稍稍一顿,看见向芋短暂地冲他笑了一下,然后走开了。   靳浮白在那个瞬间,清楚地感觉到胸腔里有一种什么东西被撕裂的感觉。   向芋捧着她的冰淇淋越走越快,小雨淅沥,她顾不上遮挡,只是听见身后靳浮白的呼唤声越来越急切。   她转进商场后面的小路,刚站定,感觉手腕被一道力度死死攥住。   “向芋!”   向芋叹了口气,缓缓回身,看向靳浮白。   他的眉心是紧紧蹙着的,皱成川字,看着向芋。   真的爱一个人,是不忍心逼他的。   向芋查过那个集团,全球总分21家公司加起来,将近4万员工。   她也不可能把眼前这个男人,永远束缚在爱情里。   所以她轻轻笑起来:“我怎么这么走背运,就今天吃了一碗冰淇淋,还没吃完,就被你撞见了......”   靳浮白猛地把她抱紧在怀里,却感觉到怀里的姑娘狠狠掐了他腰上的软肉,咬牙切齿地质问:“褚小姐可真漂亮!”   “我都没看清她长什么样儿。”他说。   “你还准备给她买项链!”   “那是给你挑的,‘海洋之心’,还记得么?”   “挑什么‘海洋之心’啊?你家都要破产了,还不省着点,败家子儿。”   抛开他们未来所不能解决的,向芋像所有情侣关系里的普通女孩那样,对他吃醋,和他小打小闹地生气。   那是她爱靳浮白的,所有温柔。   那场气生得真的好短促,只有一个拥抱的时间就化解了所有。   靳浮白为了让她开心,那几天一直在哄着她,向芋不知道有没有接受,反正看起来,她十分开心。   那天之后,日子仿佛依然平静。   可他们彼此都知道,这样的时光,不会太久了。   向芋闲时,经常拎着小喷壶给家里的仙人掌和仙人球浇水。   两盆植物被她紧挨靠在一起摆放,看起来像是情侣,她给人家起了名字,特别没有新意,叫“帅哥”和“美女”。   也许是她对“帅哥”和“美女”的关爱太多了,两盆植物终于在她的浇灌下,烂成了一滩泥水。   向芋发现那天,十分沮丧,趴在窗台上长吁短叹。   靳浮白走过来时,刚好听见她径自嘟囔,瞧瞧,怎么就像我们的感情似的,说夭折就夭折了?   他脚步一顿,忽然想起前几天的晚上撞见的场景。   那时他刚洗过澡出来,无意间听到向芋在客厅打电话,客厅很安静,能清晰地听见电话里的声音。   电话那边的人应该是唐予池,正在同向芋闲聊。   唐予池说,向芋,你想想你如果有个女儿或者妹妹,你希望她爱上靳浮白那样的男人吗?   靳浮白第一次做这么“下作”的事,他站在她身后半掩着的卧室门里,没出声提示。   也就因此听清了向芋的声音里沉寂着某种认真,她说,当然不希望。   基于这些,靳浮白那些天在夜里格外精力充沛,好几次,向芋被折腾得忍不住在浴缸里睡着。   她之前托人给靳浮白买的那些进口营养品,最后都自己喂了自己,说是怕被他弄死在床上。   可是隔几天,那两个花盆里突然冒出小苗,嫩绿嫩绿的,特别可爱。   靳浮白就和向芋说:“你看,我们的感情那么好,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夭折了?”   向芋也很惊喜,拿着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   看了很久,她才有些疑惑地问:“靳浮白,这几个苗苗不对啊,之前不是仙人掌仙人球么?怎么这苗看着这么嫩?”   她抬头,看见靳浮白满脸忍笑的表情,眼尾都弯出细纹。   向芋面无表情:“你说说,这到底是什么?”   “前阵子你吃的橙子籽,我顺手塞进去的,没想到发芽了。”靳浮白一边说一边笑,愉快得很。   下一秒,向芋像是迅猛的小豹子,跑得拖鞋都飞了出去。   她扑过去压在他身上,使劲打他:“靳浮白!你这个骗子!”   所有的美好而平静的生活,都在又一个冬天,露出不好的端倪。   那是2014年的11月,李侈在场子里喝得烂醉,发酒疯,砸了邻近DJ台的水晶桌台。   那天向芋和靳浮白都在场,向芋对那个场面触目惊心。   她眼看着这个满手都是戒指穿得像圣诞树一样华丽的男人,通红着眼睛,把一方洋酒瓶砸在桌面上。   喧嚣的迪曲挡不住他吼声,他说,都去他妈,去他妈的——   那天是李侈订婚的日子。   第二天李侈特地去向芋公司找她,当面赔罪,说自己喝多了,问她有没有吓到。   向芋端了一杯热咖啡,趴在顶楼天台的栏杆上。   风吹散她的头发,发丝飞扬,她回头冲着李侈笑:“都是老熟人了,没必要这么绕弯子吧?你砸的那瓶酒,一滴也没溅到我,好端端道什么歉?”   李侈手上带着7、8枚钻戒,分不清哪一枚才是订婚戒指。   他笑了笑:“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其实就是想要找你聊聊,你是圈子里少有的通透而又和我没有利益纠纷的人。”   初冬的风萧萧而过,咖啡杯上面的白气被吹得袅袅歪倒,像是古代帝王宴席上甩长袖跳舞的女人,窈窕柔软。   向芋问李侈:“订婚那么痛苦,不订不行么?”   她明明看上去只是随口一问,却又好像暗含很多期望在其中。   李侈看她良久,开口说:“不行啊。”   他说,我不联姻家族里其他人就会联姻,谁的势力强,谁的追随者就多。   李侈举起手里咖啡杯,白色的纸杯印着绿色美人鱼logo,他迎风而笑,说:   我难道只为了一点自由,看着他们压垮我?   我们这样的人,谁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别人脸色生活?   谁用自己永远失势的代价,敢娶个普通女孩,腆着脸去公司里讨个没实权的职位,靠人家施舍过日子?   然后隔三差五,再看着以前不如你的人,随便谁都来踩上你一脚,啐你一口,问你,呦呵,怎么不牛逼了?以前你不是牛逼得很么?   这圈子又是现实得很,捧高菜地一流,退出去再想爬回来,那可能真是有生之年都难了。   这些向芋都知道,她只是想要再问问。   也许呢,万一呢?   “而且,有一些地位,是你站在上面,哪怕舍得下来,其他人也不会允许的,你明白么?”   向芋喝了一口咖啡,点头说:“明白。”   这已经是2014年的年底,离她大学毕业已经过去两年半的时间。   她也许还固执地保留着校园里的学生思维,稍微重要一些的事对她来说还像是期末考试前的复习,兢兢业业不敢怠慢。   总觉得很多事情,努力努力一定能有成绩。   可其实早就不是了。   她和靳浮白之间,已经找不到能继续下去的办法了。   如果有,靳浮白也不会暗自焦头烂额。   李侈喝完半杯几乎没有残余温度的咖啡,转身靠在栏杆上,和向芋说:“你说我只是少了点自由而已,喝顿酒发个酒疯心里已经舒服不少,还算能释怀,到时候靳哥怎么办?”   他叹岀一口霜气,被风吹,“我有时候羡慕靳哥,觉得他能爱一次也不错。但这种时候我又暗自庆幸,幸亏没遇到真爱,也不用那么痛苦。”   向芋笑一笑:“又来帮他说话了?怕我让他伤心?”   “你这么聪明的女人,早晚会走的,难道你会在他结婚之后当三儿吗?就算你肯,靳哥也不会肯啊。”   李侈说,“我怕你走的时,靳哥受不住。”   “你怎么不怕我受不住呢?我也很脆弱的。”向芋玩笑着说。   李侈哈哈笑起来,戴了两枚戒指的食指来回指了指他们俩:“人有亲疏远近啊,我跟靳哥多少年了,认识你哪有那么久,这会儿跟你面前说担忧你,不假么?”   向芋垂下眼睑,没说话。   她再抬头时,眼圈微红。   李侈愣住:“不是吧,你别......”   她忽然笑了:“风吹的,你慌什么?我不会和靳浮白告状说你欺负我的。”   那一年的新年,向芋依然是和靳浮白一起过的。   他们一起包了饺子,一起通宵守岁聊天,迎接2015年的到来。   午夜12点,电视屏幕上冒出喜气洋洋的卡通羊图案。   每一年都是那么喜气,好像新年新气象这件事,真实存在。   新年倒计结束后时,向芋盘腿坐在窗边,突然感慨:   住高层其实也不太好,站得是高望得是远,但总觉得一到这种刮大风的天气,就像是会把楼吹塌似的。   要是楼层低一些还可能摔不死,咱们住这么高,肯定凉透了。   她说完,突然觉得自己这话说得不好,像是在暗喻什么。   想要解释时,靳浮白已经揽她入怀,吻着她的脖颈,笑着说:“那我以后买个院子,给我们养老?”   向芋赶紧反驳:“在帝都市买什么院子?平房比楼房还贵!不要浪费。”   话是这样说,温馨也只有那一刻。   等到春天,靳浮白已经不得不经常国内外两边跑。   3月份,帝都市的垂柳冒出绿芽,街边迎春开满黄花。   靳浮白刚接到电话,又要出国。   向芋突然说:“我也想去。”   靳浮白沉沉看着她,半晌,他淡然一笑:“好啊。”   他们早在2012年在长沙相遇时,就拥有一种奇怪的默契。   在一起渡过将近三年的时光,默契更深。   所以靳浮白看着向芋帮他装行李时,放的都是他的东西,也并未出声询问。   而向芋,也只是难得地婆婆妈妈提醒他,要怎么照顾身体,怎么注意休息,还提醒他,风衣怎么叠能少出褶子。   他们坐在飞机的头等舱里,一起度过了十几个小时的航行时间。   到国外时,是凌晨,向芋在航空公司即将落地的提示音里,看向靳浮白。   她说:“等你结婚,我就是三儿了,我不要那样的关系,我不喜欢。”   “我知道你不喜欢。”   “我不知道怎么告别,可我希望你,永远健康永远开心。”向芋问他。   她想过自私点,留他在身边。   可是她无法忍受,他将会变成一个普通人。   无法忍受他,锦衣玉食不再,穿着廉价的衬衣为柴米油盐精打细算。   无法忍受他可能会变成那样的普通男人,囿于菜市场一块八毛的计较中。和她聊着排骨又涨价了,或者是,最近车子油价上涨骑自行车更方便。   他一定也不想,在她面前变成那样的人。   飞机落地,传来一些不算明显的颠簸。   靳浮白笑了笑,亦如她刚在长沙看清他长相时的样子,令人着迷。   机舱门开启,乘客开始准备下飞机,嘈杂声淹没不掉情绪,向芋坐在靠窗的位置,她感觉到靳浮白起身,鼻子酸酸地闭上眼睛。   不能哭啊,哭了他又要哄的。   又不是没分开过,像以前那样潇洒地分开多好?   感觉到他身上的沉香气息挨近,额头上有温热的触感。   是靳浮白吻了吻她的额头,向芋的睫毛扑簌簌地颤着,听见他很认真地问她:“向芋,这些年在我身边,你开心吗?”   向芋闭着眼睛,用心回答:“非常,非常开心。”   那个在长沙酒店里、在暴雨中,风流地偏头,问她要不要去他套房的男人。   他在她的回答声里,留了一滴眼泪,砸在她手背上。   无论做过多少准备,他们依然,依然会为了分开流泪。 第38章 偶尔 她突然想起一个人   2015年这一年, 在向芋的印象里,总是充满了悲□□彩。   春节当天,某城市的游客和当地市民, 聚集在广场观看花灯和除夕烟火, 不慎发生拥挤踩踏事件。   死伤近百,这条新闻一播出,引起全国重视和惋惜。   只不过向芋那时都和靳浮白在一起,很少关注外界的事情。   听闻时,已经是春末, 玉兰花一树一树盛开, 满街繁花似锦。   她坐在办公桌前, 吃着一份便利店的番茄牛肉意面,边吃边听另外两个助理聊这些新闻里看来的大事小情。   其中一个助理刷了几下手机, 突然惊呼:“天呐!昨晚沽市发生了大爆炸事故,你看看这图片, 都炸岀蘑菇云了。”   那场爆炸十分严重,消防员和警察牺牲近百人,近千人在爆炸中受伤。   300多栋建筑物、7000多个集装箱、上万辆汽车, 都在爆炸中受损。   向芋在视频里看见录像资料,现场火势像是炼狱。   她忽然想起她有一个大学同学,就是这个地区的消防员。   同学的电话已经打不通, 再接到回复时, 是一个星期后。   同学的家里人哽咽着说,多谢关心,他是在爆炸中牺牲的,我们全家人,都为他感到骄傲。   向芋请了两天假, 去参加同学的葬礼。   在所有哀哭和悲伤里,她穿了一身黑,回忆起过去校园里的点滴,十分难受。   有一些分离,总是这样猝不及防。   但比起这样的阴阳两隔,好像只隔着15000公里,偶尔偶尔,还能听到一丝消息的那种分离,就显得令人宽慰不少。   从沽市回来,向芋在公司旁边的公寓楼里租了一间小房子。   闲时自己学着煮饭煲汤,朝九晚五,也算是稳定,闲着的时间多,她开始帮周烈处理文件。   她这种有事没事都泡在公司里的奋斗态度,落在老板周烈眼里,甚是欣慰。   有一天向芋在休息室煮了咖啡,一回头,看见周烈就站在身后,靠在休息室的墙壁上,手里拿着烟盒。   2012年时,这位周老板为了公司天天加班到半夜,就差噎糠食野菜了。   如今公司不止占了办公楼的一层,楼下也被包下来了,水涨船高,他也学会抽烟了。   向芋给自己倒了小半杯咖啡,吹一吹,一口喝光:“进来也不出个声音,神出鬼没怪吓人的。”   周烈扬一下手里的烟盒:“介意我抽一支烟么?”   “你是老板,你想怎么抽都行。”   但她看着周烈敲出香烟时,表情都很正常,还是她平时那副漫不经心的咸鱼样子。   一直到,周烈摸出一个细长条形的小盒子。   向芋看不到自己脸色的变化,但她一定是露岀了极度明显的什么神情,才让准备点烟的周烈跟着露出迟疑和吓了一跳似的表情。   周烈手一顿,满眼惊诧像是见了鬼:“向芋?向芋?向芋你怎么了?”   她是被周烈大声叫回神的。   周烈的烟和细长条小盒子都放在桌上,人已经走过来,焦急地问她,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怎么脸色这么不好?   她怎么了?   其实也没有怎么,只不过是在他摸出那个小盒子时,她猛地想起一个人。   那人有一双养尊处优的手,手背皮肤下的骨节凸出时,像暖玉做的扇骨。   他总是用这样一双手,拿着香烟,指尖轻轻捻动烟筒,再把沉香条戳进去。   曾经她说过,从来没有人能把抽烟这件事,做得像春水煎茶那样优雅。   只有靳浮白。   “向芋?”   向芋终于回神,深深吸了一口气,再呼气时借着端起咖啡杯的动作,掩住了气息里的颤抖。   她以为她能瞬间平静,抿过咖啡,放下杯子时,对上周烈一言难尽的目光。   “怎么了?”向芋淡然地问。   周烈指了指她的咖啡杯:“你的咖啡杯,是空的。”   向芋的心事重重被拆穿,索性也不装了。   她颓在椅子里,看见周烈又拿起烟,忍不住幽幽开口:“你那个,是沉香吗?”   “不是沉香,是肺易清粉,用烟蘸一下再抽会有薄荷味道,这几天感冒嗓子不舒服,听说这个能缓解一些。”   周烈说着拿了打火机,临点燃前,又问了一次,“介意我抽根烟么?”   “介意。”   “......刚才不还说不介意?”   向芋看上去有些没精神,抬手按了按太阳穴,胡乱扯理由:“抽烟对身体不好,容易得肺癌。”   周烈这些年在商场里摸爬滚打,已经不是当年见到开着豪车的靳浮白之后,只憨憨地对向芋说“你男朋友长得挺帅”的傻瓜了。   他那双眼睛平静如常,却也洞察一切,收起烟笑着说,那好吧,留一个空气清新的休息室给你,我先回办公室了。   到底是老板,向芋没让他空手走,给他倒了一杯咖啡,算是没有让人吸烟的赔礼。   这段对话不知道被哪个员工听到,公司里八卦四起。   说周烈和向芋之间是情人关系,说周烈对向芋和别人不一样。   还说了,搞不好她手上那个戒指,就是周烈给买的。   不让抽烟的对话被演变成各种版本,撒娇版,宠溺版,还有什么霸道总裁风。   向芋偶尔听到,也没放在心上。   那段时间向芋睡眠很不好,吃了几瓶进口褪黑素,效果寥寥。   后来去看中医,医生推荐她喝一些酸枣仁膏,坚持了一段时间,也不见什么效果。   她经常做梦,梦不到靳浮白的身影。   却总能梦见一条长街,她跑在其中,却永远看不到尽头。   因为睡眠不好,这一年的秋天别人都嚷着贴秋膘时,向芋反而瘦了几斤。   有一天散会,周烈用内部电话叫向芋:“你来一下我办公室。”   周烈简单说了一下公司里的八卦,又说,还有人说你手上的戒指是我买的,这话让你男朋友知道恐怕不好,我准备开除几个,名单你看一下。   向芋虽然咸鱼,但对公司情况也不是一无所知,她看了一眼,笑着说:“多大点事儿啊。”   说完自己先愣了一下。   多大点事儿啊。   这话大概是和靳浮白学的,他这人不屑与人争辩,和李侈他们那群话痨比起来,也算是安静。   仅有的几次冒出这句话,可能都是对着向芋说的。   好像任何事在他眼里,都不是什么大事,永远从容。   可这样从容的男人,在他们分别时,落了一滴眼泪在她手背上。   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看到他是怎样离开的。   只是回忆起那一天,总觉得手背有种被滚水灼伤的痛感。   分神片刻,向芋才继续说:“这几个干活都挺不错,工作态度也行,茶余饭后八卦一下也不是什么大事,你要是实在看着不顺眼,罚点钱算了。”   每个公司都有一些小八卦,这种东西只要当事人不介意,其实不伤大雅。   也不怪他们,他们接触到的环境,天花板就是公司老板就是周烈,想给向芋安点什么八卦,也只能从周烈下手。   周烈想想,笑着说:“我是怕你男朋友介意。”   向芋拿了迷你望远镜看向对面的办公楼,7层的办公桌上插着一枝天堂鸟。   她看了一会儿,轻声说:“他要是有机会介意,倒好了。”   声音太小,周烈没听清,又问:“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他不在国内,听不到这些流言蜚语,你不用担心。”   向芋收好望远镜,忽然说:“周烈,求你件事吧,能不能在你办公室给我加张桌子。”   周烈应下,又说:“唉,你这个时候加桌子,不是给八卦加料么?”   她浑然不在意:“现在工作压力这么大,让员工八卦八卦也好,当做减压了,就算是我这个闲人为公司做出的一份贡献吧。”   那时候是2015年的冬天,这一年又要走完了。   向芋从来不敢多想靳浮白的事情,他走之后,哪怕把房子和车都留给了她,她也一次都没去过。   连带着李侈的场子,她也没去过了。   有时候她会觉得,他们并不是分开。   他只是像以前每次去国外一样,还会突然回来,出现在她面前,对她说那些暧昧的调侃,像个色鬼。   她尽量躲开所有关于靳浮白的回忆,直到向父向母突然回国。   今年向父向母的项目很是冷清,终于有空好好在国内多呆些天,却并不舒心。   爸妈回国之后,向芋搬回家里陪他们住了一阵子。   那阵子她十分难过,因为爸妈总是在提起工作上的事情,也总是提起那个百强企业。   提起来,总是不免唏嘘抱怨。   他们说,明明2013年初时投出去的标都能中标的,怎么现在公司越做越好,反而这两年都不能中标了呢?   向父捏了一盅小酒,有些感叹:“而且去年明明有苗头中标的,后来又被退回来,怎么送礼怎么打通关系都没用。”   向母看上去也很惆怅,她说:“是我们哪里没做到位呢?肯定是上面哪个领导对我们不满意了,故意为难我们的。”   向芋坐在餐桌,安静喝着陈姨煲的参鸡汤,默不作声。   他们不知道,那份标书是靳浮白费了多少力气才想办法退掉的。   他说过,总不能让我岳父岳母赔钱,你说是不是?   那副腔调,好像仍萦绕耳畔。   向芋艰难地咽下一勺鸡汤,状似随口:“爸爸,你们为了投标,送了很多礼出去么?”   “你哪懂得啊,做生意也不是简单的,逢年过节的礼物都是一车一车往外送,请客吃饭的钱都能拿来给你买十几只手袋了。”   向母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芋芋,你手上的戒指,是谁送的?是不是有了相处得不错的男孩子了?”   向芋垂头看着鸡汤,上面映出家里的一点灯光,也映出她那张表情落寞的脸。   可是在抬眸时,她仍然挂好了笑容,摇摇头,只说:“还没到告诉你们的地步,先不要问啦,年轻人是需要隐私的呢。”   那天晚上,她终于梦到靳浮白。   只有一个背影。   他背对着她,在洗漱台前刷牙,只穿了一件睡袍。   宽肩窄腰,背影也好迷人。   向芋在梦里絮絮叨叨:   靳浮白你好惨呀,我爸妈每年送礼要送出去好几车,都不知道是你当年收了标书。   要我说呀,那些礼物都该送给你。   如果是我爸妈送你的东西,你可不能再堆在你那个大仓库里,丢着放着,不当好东西。   靳浮白,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这一定是梦,因为现实中的他不会这样冷漠。   换做现实,他大概会吐掉牙膏,不正经地调侃她,岳父岳母送我的,我怎么也得供起来当传家宝,你说是不是?   醒来后,向芋觉得心里空了一大块。   她想,原来念念不忘是这样的感觉。   如果说这些所有流动在生活里不经意浮起的、关于靳浮白的琐碎,是向芋自觉无法招架,硬着头皮却也能勉强撑住的。   那唐予池的离开,就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那一年的新年还没有到来,只差几天,唐予池突然给向芋打了视频语音,他说,向芋,我要出国了。   他的头像还是那个白色瓷瓶,不知道什么时候起,总是调皮捣蛋长不大的唐予池,也会用这样沉重的语气说话了。   他说大学同学在国外创业,他也想过去一起。   这是对干爸干妈也说过的理由。   但是私下里,他们聊过很久。   所以向芋知道,他出国不止是这个原因。   是因为安穗,她在这一年里频繁找到唐予池。   最后一次见面,安穗哭得很凶,用哭哑的嗓子问唐予池:“我能不能回来?我能不能回到你身边来?”   她很瘦,哭起来蹲在椅子上蜷成一团,眼睛像是漫了雨水的月亮,悲伤又明亮。   唐予池想起很多年前的场景:   那时安穗穿着校服,用宽大的袖子捂住脸,只露出两只通红的耳朵。   他催促一声,安穗,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做我女朋友吧,我一定把你宠上天。   不知道过了多久,厚厚的校服袖子后面传来一点声音。   她说,那你,一定要说话算数呀。   可是那都是过去了,现在的安穗,哪怕她哭得再令人心疼。   她也穿着一身名牌连衣裙,包包和鞋子都是名牌,耳环和项链都在阳光下闪着光。   而这些名牌,都是别的男人送的。   唐予池看她半晌,抬手拍了拍她的发顶:“穗穗,回去吧,以后别再来找我了,我已经不记得我爱你的那种心情了,抱歉。”   唐予池出国那天,向芋和干爸干妈一同去机场送他。   他们在国际登机口拥抱,唐予池说:“等我闯出名声,再回来时,请叫我唐总!”   向芋扯着他的耳朵,趁着干妈干爸听不见,咬牙切齿地小声质问:“你闯出个屁,懦夫,你居然为了这点事儿要躲岀国去?!”   唐予池也小声回击:“我躲岀国好歹精神百倍,总比你整天郁郁寡欢强!”   “我哪有郁郁寡欢!”   “你还没有?!9月去参加卢胖子婚礼,我看你那表情像是吊丧,幸亏卢胖子性格好,我又英勇地替你多喝了好多酒,不然你能活着被他们放回来?”   卢胖子是他们高□□同的好友,也是一个富二代。   那天向芋也不是故意不高兴,她只是在宾客席里,不小心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那人同她打招呼,还叫她嫂子。   向芋吐槽:“你好意思说我?叫你少喝你不听,最后喝成死狗,还是我抬你回来的!”   两人逗嘴半天,唐予池该进去安检了。   他重新拥抱向芋,温柔地小声叮嘱:“照顾好自己,开心点。别以后再遇见,靳浮白还是那么有钱那么帅,你又丑又老,像鬼似的。”   向芋点点头,也温柔地说:“知道了,一路平安,落地给我打电话。放心吧,我是天生丽质,80岁依然是美女,最丑的就是你,国外整形技术发达,你多考虑考虑。”   出了机场,她心里空旷得仿佛能听见穿堂风声。   最后一个能和她谈论靳浮白的人,也离开了。   向芋鼻子酸得要命,可她想起来,靳浮白说过——   “我不在时,可别哭,怕别人哄不好你。”   不远处干爸在冲着她招手:“芋芋,走了,干爸干妈请你吃饭。”   她压下酸涩,扬头一笑:“好啊。”   而那一年,她没有任何关于靳浮白的消息。 第39章 擦肩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也不过是不到一年的时间, 向芋的周围好像换了一片天地。   常去的那家网球馆里运动的人都换了一批又一批,只不过,八卦还是那些八卦, 没什么新意。   向芋在这些“无意间”传进她耳朵的消息里, 拼凑出了安穗去找唐予池的原因。   太久没有踏入过那个圈子,她甚至都不知道,原来李冒已经入狱了。   具体原因被传得五花八门,向芋没有细究,只觉得上次见李冒, 听他哑着嗓子讲鬼故事, 好像才是不久前。   但她隐约听说, 入狱的不止李冒。   还有他们李姓家族的其他人。   不过这些入狱的人里,应该没有李侈。   因为她在李侈名下的酒店里, 见过他一次。   那是新年前的倒数第二个工作日,晚上10点钟, 周烈给刚入睡的向芋打了个电话。   他语气很急,说要去国外一趟,拜托她同行。   临时订机票已经买不到直达的了, 他们需要在沪市住一晚,然后搭乘最早班飞机,飞往国外。   周烈在沪市订的酒店, 是李侈名下的。   一路上向芋心不在焉, 以为自己会像以前一样,看见整个酒店混搭着各种国家各种风格,欧式浮雕白柱配国风雕梁画顶之类的。   她甚至还做好了面对那种熟悉感时控制自己情绪的准备。   结果没有。   进了酒店,她甚至怀疑自己走错了。   整间酒店和其他五星酒店没什么区别,简洁干净。   空气里不再是那种被烘烤的暖橙香, 也没有放着柴科夫斯基的曲子。   周烈要了两个大床房,刷了信用卡。   向芋听着工作人员报出房间价目,有些纳闷。   进电梯时,她问周烈:“你和这家酒店的老板,有关系?”   所以才打了大的折扣吗?   周烈像是正在为工作的事情烦心,满脸深思,随口回她:“没有,这酒店的老板现在混得不太好,所有人来,都是这种价格,挺合算的。”   混得不太好。   向芋细细揣摩这句话。   临出电梯前,周烈大概是从工作中回神,安慰她说:“别担心,你男朋友的股份应该是买给酒店老板了,他没事,我说的不太好,是这酒店老板家里有人入狱,对他影响很大。”   向芋是第二天赶早班飞机时,碰巧遇见了李侈。   他和以前变化很大,看上去瘦了一些。   没有穿得花里胡哨,那些层层叠叠的首饰也都摘了,只有一枚婚戒。   李侈身边的女人是他太太,他帮太太拎着包。   他太太不知道对他说了什么,他神色麻木地点了点头,看起来言听计从。   那天向芋是回酒店拿落下的充电器,跑着下来,正好看见这一幕。   她顿住几秒,在李侈看过来前,她匆匆把充电器继续塞进包里,快步走掉了。   李侈也一定,不希望她看见他现在的样子。   坐在飞机上,往事一幕一幕。   她想起李侈满身晃眼的珠光,像个移动珠宝展柜,靠在她公司天台上。   他迎着风喝着咖啡,笑笑地说,我们这样的人,谁能同意自己落魄到看别人的脸色生活?   飞往伦敦的航程很久,向芋几乎用光了所有航行把自己困在往事里发呆。   直到飞机已经抵达伦敦上空,她才从过去抽离,同周烈玩笑几句。   “这趟出来,公司里还指不定八卦成什么样?怎么偏偏想起带我了?”   周烈整个航程过程中都在架着电脑工作,这会儿应该是忙完了。   他合上电脑:“场面比较大,我实在是想不到,除了你,还有谁能表现得体地出入那种场合。”   “你是不是没说实话?该不会是因为,除了我以外,所有人都忙着,只有我闲,才把我带出来的吧?”   周烈倒是没再玩笑了,他看着向芋,忽然说:“感觉这一年你不算开心,带你出来,也算散散心。”   向芋垂眸笑了:“多谢老板。”   落地在伦敦机场,飞机在机场内滑行。   向芋坐在靠窗口的位置,余光里,看见一架私人飞机。   她没看见的是,那架私人飞机另一侧,印了“JIN”的字样。   -   靳浮白在私人飞机里,靠坐着看窗外的天色。   那是一个黄昏,人影、建筑都变得朦胧,像是梦。   他想起他曾经开车带着向芋去海边玩,那天也是同样的黄昏,整个海面和沙滩都笼罩在朦胧的光线下。   向芋拎着一瓶蓝色指甲油,坐在副驾驶位置上,说是让他慢点开,开稳一点。   在靳浮白的记忆里,他考驾照时,都没那么规矩地开过车。   他们右侧是夕阳渐渐沉入海平线,左侧是一排一排红顶民宿,十几分钟的路程,生生开了二十多分钟才到。   结果一下车,向芋举着涂得参差不齐的两只手,说他开车水平不行,害得她指甲油都涂歪了。   她的手指纤细,蓝色指甲油里出外进,像是手插进油漆桶染的。   他这样评价过后,被向芋扑在背上,又咬又打。   最后还是开车在那座海滨小城市里,转了将近一个小时,找到一家美甲店,把指甲油卸了。   出了美甲店的门,向芋忽然抬起手,靳浮白条件反射一躲。   向芋气得在原地跺脚:“靳浮白,你躲什么啊?!”   他笑着说:“能不躲么,还以为我的小姑奶奶又哪里有不顺心,要打人。”   向芋瞪他一眼,叉着腰宣布:“我累了,你背我吧。”   其实他很喜欢,向芋那样娇嗔的目光。   眸子里的狡黠和依赖,就那么明晃晃地呈现给他。   飞机上放了一首歌,前两年流行的,《南山南》。   “他说你任何为人称道的美丽,   不及他第一次遇见你。”   机舱门被拉开,靳浮白并未留意到,只自顾自垂头一笑。   站在机舱门口的人是个20岁左右的年轻男人,看见靳浮白的笑容,他愣了愣:“堂哥?”   靳浮白淡淡抬眼:“过来坐。”   男生走过去坐到靳浮白,大咧咧坐下,拿了一瓶矿泉水拧开,咕咚咕咚喝几口:“堂哥,什么事儿啊?还特地来伦敦接我?”   “带你回去,见个人。”靳浮白说。   “男人女人?”   “你希望是男人还是女人?”   那个男生浮起一脸显而易见的笑容:“当然是女人啊,见那么多男人干什么?”   靳浮白语气如常:“褚家的女人,搞得定吗?”   “追追看呗,女人么,心都软的。”   飞回洛城是8个小时之后,洛城已经是夜里10点,靳浮白开车带着男生去了一家私人饭店。   他两只手插在西裤兜里,慢慢走进包间。   包间里的女人慌忙起身,理了理头发,迎过来。   褚琳琅等了2个小时,但看见靳浮白,她仍然满脸笑意:“靳......”   话音未落,褚琳琅看见靳浮白身后的男生,她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靳浮白没看她,两只手仍然插在口袋里。   他用脚勾了一张椅子,随便落座:“没什么意思,不是说喜欢姓靳的,这我堂弟,带来,给你介绍介绍。”   -   等向芋回国,已经是除夕当天,向父向母难得在家。   门口堆放着一个快递箱,向芋问过,向母说是唐予池托人从国外带过来的。   陈姨回家过年去了,向母和向父都是擅长做生意,而不擅长厨艺。   所以这一年的除夕,也没有什么温馨家宴,饺子都是速冻的。   向芋对这些没什么意见,向父向母吃过饭把春晚静音掉,凑在一起讨论着下一年的项目计划。   她说:“爸爸妈妈,我回房间啦。”   “不看春晚吗?爸爸妈妈去书房聊?把电视让给你?”   向芋扬了扬手里的平板电脑:“我用这个看,一样的。”   回到卧室,她并没打开平板电脑,只是静静看着夜色。   每年的除夕的夜色都差不多是这个样子,热闹的,繁灯锦簇的,还有天边的烟火。   她想起她和靳浮白在这样的夜色里,肩并肩看着远方烟火。   靳浮白不正经地凑到她耳边,温热气息萦绕耳廓,他问她:“新年了,做么?”   向芋无声地笑了笑,把唐予池的快递拆开,毫不意外,又是一堆Sonny angel的盲盒。   她一口气全部拆开,果然是这个系列里,最丑的两种。   那个河马,她居然又拆出来三个。   向芋把照片拍给唐予池看,唐予池回复了一条整整30秒的大笑。   他回信息说:   【你这运气也是厉害了,好像只有一年拆出了想要的?哈哈哈哈哈。】   这条信息向芋还没看完,后面一串“哈哈哈哈”她都没来得数一下到底几个“哈”,唐予池撤回了信息。   她顿了顿,忽然记起,那一年拆出她想要的盲盒的,并不是她本人,是靳浮白。   也许唐予池也是想到,才把信息撤回了。   这是一个没办法不想起他的夜晚。   他曾经陪伴她过了三个除夕,成了她成年之后陪她过除夕最多的人。   夜里11点,向芋走出卧室,爸妈在国外很多年,早已经不再守岁,也许已经睡了。   她穿好大衣,拎起车钥匙,准备出去。   “芋芋,你去哪儿?”唐母穿着睡衣出来,看见她站在门边,有些诧异地问。   向芋举着车钥匙,晃了晃:“一个,我很喜欢的地方。”   她去了“梦社”。   车载导航一路指引,开到好几个路口,她都疑心自己迷路了,觉得这路像是从来没走过。   后来想想,也是,靳浮白带她来时,她曾在路上睡着过,也许并不记得。   梦社还是老样子,灯火通明。   已经过了12点,依然到处都堆满了人。   老板娘靠在吧台里,神采奕奕地玩着消消乐。   向芋看了一眼,嗯,没有她级别高。   “老板娘,热饮只有热巧克力吗?有没有咖啡?”   “没有。”   “速溶的也没有么?”   “出门右转,便利店,自己买。”   似曾相识的对话,让向芋怔了好久,她好像跨越时空,又走回了2013年的除夕那天。   也许是见她愣得太久,看上去又没有去和其他人攀谈的欲望。   老板娘玩完一局消消乐,主动开口:“喂,热巧克力要不要喝?”   向芋回眸,笑了笑:“好啊,谢谢你。”   倒是老板娘愣着盯了她一会儿,然后接了一杯热巧克力给她:“我好像见过你。”   这时一伙男人走进来:“徐姐,姐夫呢。”   老板娘冲着楼上楼台扬了扬头:“楼上喝酒呢。”   等他们说完,向芋抿了一口热巧克力,比划了一个高度:“我以前来过,2013年的时候,那时候,你家儿子才这么高,他好像喜欢吃巧克力。”   还在靳浮白的大衣上,印过一个巧克力的手印。   老板娘笑起来:“我儿子还是那时候可爱,现在上小学一年级了,整天就想着玩不愿意写作业,老师找我好几次,头疼死了。”   说完,她突然一顿,“我想起你是谁了。”   “梦社”每年来一起守岁的人好多,天南地北,无家可归。   可他们都有自己的爱好和特长,向芋不知道,自己还被人拍过照片,挂在“梦社”的墙上。   老板娘把向芋带到那面墙边,努努嘴:“喏,就这个照片墙,以前有个小伙子,年年除夕都会抓拍一些照片,今年他不来啦,娶了媳妇,和媳妇在家过年啦。”   向芋的目光落在墙上,那是2013年的她。   那是努力藏着动心,在靳浮白面前拼命装理智的她。   她裹着一袭白色厚毛毯,坐在露台上,篝火照亮她半张脸。   而她身后,是靳浮白,端着两杯热巧克力,深深望向她。   一个喝多的女人从楼梯上踉踉跄跄下来,说话声音很大:“我喜欢他那么久!那么久了!他身边永远有别的女人!永远有别的女人!那我的爱是什么?啊?我的爱是什么啊?”   那女人撞到向芋,向芋身形稍稍一歪。   另一个女人赶紧跑过来,拉住同伴,很歉意地说:“抱歉抱歉,我朋友喝多了。”   向芋笑一笑,侧身为她们让出一条路。   两个女人从她面前经过,醉酒的女人还在说:“我爱得那么深,可我太累了,我听不到回音,你知道吗我听不到回音......”   向芋的目光在2013年的照片里搜索,在一张拍了人弹吉他唱歌的照片角落,她看见靳浮白的身影。   他穿着那件米白色大衣,蹲在老板娘的儿子面前,小男孩的表情并不清晰,但能看出来,不太情愿。   那是他靳浮白,在威胁人家小孩要仙女棒烟花时。   向芋笑起来。   这时,老板娘忽然喊她:“哎,楼下看照片的姑娘。”   向芋回眸,老板娘已经坐在露台上,她挽着一个男人的手臂,手里还拿着啤酒瓶。   老板娘说:“我老公刚才说他今天接到一个电话,有人有求在你的照片背面写上一句话,你看看,也许能让你开心。”   向芋摘下照片时,手有些发颤。   相框是浅木色,翻转过来,背面被老板用马克笔,代人写下一句话:   “我在你看不见的地方,永远爱你。”   那是在2016年的第一个小时,向芋听到了属于她的回响。 第40章 粉钻 她却频频想起他   2019年, 这一年向芋28岁,初识靳浮白时,他也是28岁。   不知道别人是不是这样, 向芋有时候觉得, 越是年纪大了,越是容易心如止水。   等她站在和靳浮白当年相当的年纪,甚至有些想不通,这个年纪该是多难心动?他当时又是怎么就鬼迷心窍地爱上她了?   几年时光一晃而过,再回忆起分开时, 居然也要用“当年”来描述了。   可这些年, 关于靳浮白的信息, 真的是寥寥无几。   她还以为当年分开,很快会听说他结婚的消息。   也以为那么大的集团动荡, 财经节目怎么也要揪着分析一番。   可其实,什么都没有。   只有偶尔, 向芋去唐予池家里吃饭,听干爸干妈说某个企业因为运营困难,卖掉手下的什么资产。   她会猜测:是不是他的集团已经开始在卖身家?   吃饭时又不方便查, 等饭后帮干妈洗着碗,饭间被提及一两次的企业名称,向芋又忘了。   也不知道到底运营困难的企业, 是不是属于靳浮白那个集团旗下。   向芋只能在洗碗的水声里, 听干妈叹气:“予池这个孩子,每年回来就呆那么两天,连初五都不在家里过,就惦记着去国外。”   干妈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泛起一丝愁绪, “三年了,都三年了。我和你干爸倒也不是不支持他和伙伴创业,但不管怎么,也要常常回家看看吧?”   “干妈,创业初期是忙的,过两年就好了。”   向芋把手里的瓷碟擦干水份,放进消毒碗架里,笑着说,“等他再给我打电话,我帮你们骂他。”   说是这样说,可是向芋知道,她也没办法真的责备出口。   因为大年初三那天,唐予池临走时,她问过,今年又走那么早?   28岁的唐予池依然长着一张奶狗脸,他正在收拾行李,闻言抬眸瞥她一眼,忽然叹息:“其实有时候,我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三年什么都没变......”   后面的话,他没再说。   向芋却在心里替他接上,出去这么久,还是忘不掉她。   那年他一定对安穗说谎了,他不是不记得爱她是什么样的心情,他只是,不想再爱她了。   而这一年,春联上都画着金猪送福,向芋收到干爸干妈的红包,也是印着憨态可掬的小猪。   1月,月球探测器发回了世界上的第一张月背影像图。   那些存在于诗句中的朦胧浅月、千里婵娟,在人们面前露出凹凸不平的表面。   “真相”的一年,由此开启。   向芋也是在这一年,第一次得知关于靳浮白的消息。   那几天还没出正月,因为公司过年只放了5天假,只要周烈不在的地方,公司都是一片怨声载道,骂骂咧咧。   也许是员工怨念太深,冲到了天花板上的中央空调,供暖突然出了问题,整整一下午,办公区冷得不行。   周烈出去办事了,向芋这个“大官”带着后勤工作人员,先给给空调维修那边打了电话,她又自掏腰包,订了一堆热饮送来楼上。   忙过之后,她穿着薄薄的羊毛裙子,几乎被冻透。   周烈的办公室拥有独立的电暖器,向芋现在的办公桌就在他的办公桌对面,没觉得暖和,干脆坐到他的位置上去,蹭温暖。   桌上有一份全英文报纸,向芋喝着热果茶,随手一翻,就这么看见了靳浮白的照片。   也就是这个时候,公司的实习生敲门,探头进来:“向总助,这是周总之前要的杂志样品,我放哪里?”   “给我就行。”   实习生叫钱浩然,大学还没毕业,才20岁,身上还带着令人羡慕的校园气息,阳光又纯粹。   他把杂志放到向芋面前,并没离开。   钱浩然没留意向芋盯着愣神的,是杂志下面的全英文报纸。   也没留意向芋垂在桌边的手指,微微僵硬。   他只觉得这屋子没有周烈在,安静得适合搭话,于是笑一笑露出白牙,问道:“向总助,这电视剧你看了?”   向芋闻言,稍微分神给杂志封面,扫了一眼。   是当红的电视剧,里面四个女人住在一起,性格各不相同:   女强人、富二代、拜金女,还有一个是恋爱脑。   向芋淡淡回答:“看了一点。”   “向总助喜欢哪个形象?”   向芋终于把目光从报纸上撤下来,想到自己感情上的遗憾,她忽然一笑:“恋爱脑。”   “啊?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女强人呢,就像你现在一样。”   钱浩然今天话明显更多,居然突然说了一句,“她们都说你、你和周总有关系,我觉得不是的,这是对有能力的女人的职场歧视,你一定是靠自己的实力坐到这个位置,她们是嫉妒你才会......”   向芋忽然一笑,打断他:“钱浩然?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办公室的门半敞着,这个还未毕业的年轻男生就站在办公桌前,目光坦荡。   他穿着西服,耳廓和脖子慢慢泛红,支吾半秒,才开口:“我一直都觉得,你很好。”   面前的男生紧张得有些不知所措,抬手挠了挠后脑勺,又像是做决定一样,吐出一口气:“我很喜欢你。”   向芋淡淡开口,指了指手表:“现在是工作时间,这些话不该出现在这个时间段。”   那双青涩的,充满希望的眼睛,慢慢暗淡,垂眸不语。   她继续笑了笑,举起右手:“而且我戴着戒指,不是你们口中的周烈,也会是其他男人,你说对么?”   钱浩然满脸怔怔,先是道歉,然后垂头走出去。   从外面回来的周烈跟他走了个迎面,他也没打招呼,就那么走了。   周烈迈进办公室,把大衣挂在衣架上:“那个对你有意思的实习生,终于被打击了?”   向芋不和周烈聊这些,拿起他桌上的英文报纸:“看完还你。”   这份报纸,她没在公司拿出来,卷卷塞进了包里。   因为向父向母这阵子在国内,她下班是回自己家里住的。   进门时陈姨说了什么,她统统没听清,只背着包回到卧室,做贼似的关好门。   还以为自己到了这个年纪,不会再为什么事情心跳加速了,原来不是。   向芋深深吸气,从包里拿出那张报纸。   照片很模糊,一看就是偷拍。   而且这家媒体胆子也太小,这么糊的照片,还要打马赛克。   只能看出来那是靳浮白和褚琳琅,坐在一张桌上吃饭。   向芋大衣都没脱,坐在地毯上,举着报纸看半天。   心情渐渐平复了。   她倒是想要激动下去,奈何她的英文水平不允许,根本看不懂具体写了什么。   第二张配图像是钻戒的手稿照片。   向芋翻出上学时闲置的英文词典,连蒙带翻译地努力了半天,才看懂报纸内容。   大意是说:   靳浮白被拍到和褚琳琅一同吃饭,而据知情人士透露,他早在四年前找过很有名的珠宝设计师,订下过一枚价值连城的钻戒。   这位设计师的所有珠宝设计,都会在个人社交平台展示设计稿和成品,也会提到珠宝的最终所有人。   只有一枚粉钻钻戒,没有标明。   而这几年,褚家和集团合作十分密切,所以大家纷纷猜测,靳浮白早在四年前,就已经和褚琳琅隐婚了。   报道推敲得有理有据,说靳浮白低调,早些年外祖母在世时,连实职都不愿意拥有。   隐婚很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向芋的目光盯在钻戒手稿上,记起一段往事。   和靳浮白在一起时,他们看过很多电影,而这些电影里,关于钻石首饰的电影实在不算少。   钻石就像是恒久不变的浪漫元素,频频出现在影视作品里。   向芋记得靳浮白有一段时间,因为她随口一句话,总想着给她做一条“海洋之心”那样的蓝钻项链。   直到后来,他们一起看了无删减版的《色.戒》。   这部电影饱受争议,评价两级分化,也不知道靳浮白哪里搞来的,居然每一帧镜头都十分清晰。   现在想想,也许那张光盘,是当年的原版。   那天他们依偎在一起,靠在床里,看着画面里的大尺度画面。   向芋能感觉到靳浮白起的反应,怕他兴致上来,打断她看电影,只能回头警告地瞪他一眼,再转头,重新沉入电影情节里。   靳浮白也算善良,始终没打扰她。   向芋认真看完了电影,然后又哭了。   梁朝伟饰演的男主,是特务头目,俗称汉奸头子。   而汤唯饰演的女主,是卧底在男主伺机杀他的人。   不该有感情的,非常不该。   比她和靳浮白还不该。   可是女主通知围剿男主那天,男主送了她一枚粉钻钻戒——   “我对钻石不感兴趣,我只想看它戴在你手上。”   女主惊疑地看着他,面露挣扎。   半晌垂眸,再抬眼时,眸子里是尘埃落定的温柔。   她的唇是抖的,轻声告诉他,快走。   向芋在这段剧情里眉心紧蹙,哭得抽抽噎噎。   靳浮白却在她身旁,拨弄着她的耳垂,同她说:“这个钻戒,样式不错,我也给你买一个?”   她怪他不好好看电影,破坏了感人的气氛,回首去咬他的肩。   他却笑着把手探进去,瞥一眼电视屏幕:“看完了?做点其他的?”   往事历历在目,向芋摩挲着报纸的毛边,看那张钻戒手稿照片。   和电影里的钻戒很像,主钻都是粉钻,配了碎钻。   因为含有大量的机械木浆,报纸有种特别的触感,不像书籍那么顺滑。   油墨随着屋里暖气隐隐扩散,她想,他真的会给褚琳琅,买这样一枚钻戒?   隐婚也许是不会的,因为他性子低调这事儿,绝对是假的。   他这人,做事全凭愿不愿,当年只拿着一张票,大摇大摆地顶着众人目光,把她拉进乐团演出场馆,让她坐在他腿上看演出,这样的事也不是没有过。   可钻戒......   向芋失眠失得彻底,给远在异国的唐予池打电话。   隔着时差,他那边才是凌晨,唐少爷满是火气地接起电话:“向芋,你要是没有重要的事情,我杀了你你信不信?!”   她没和唐予池斗嘴,满是惆怅:“我今天看了一份外语报纸,上面写着说,靳浮白隐婚了,还给褚琳琅买了粉钻钻戒。可是那枚钻戒的样式,分明是我喜欢的,他怎么就买给她了呢?你说,他怎么能这样?”   那语气,就好像他们从来没分开过,而她只是在某天和男友负气,才打电话给发小吐槽。   电话里沉默良久,传来唐予池不敢置信的声音:“你吃错药了?你们已经分手四年了,四年,你不会才开始伤感?!”   “可能是我反应慢吧......”   唐予池很少有这样正经的语气:“算了吧,别想了,爱而不得这种的,才是大部分。没有那么多终成眷属的,大半夜的,你别钻牛角尖。”   这个回答,向芋不满意:“谁要听你说这种毒鸡汤?”   “......那你想听什么?听我说他对你的爱至死不渝?”   向芋说:“嗯对啊,不然我给你打电话干什么?”   唐予池在电话里叹了一声,然后说:“也没准儿是真的至死不渝,我也是前阵子听说的,小道八卦,怕不真实,没告诉你。”   唐予池说的小道八卦,是关于靳浮白的。   他说靳浮白之前在一个饭局上,被长辈当着褚琳琅的面问,你不是订过一枚钻戒准备订婚用的?不如让人取来,现在就送给褚小姐吧?   靳浮白盯着褚琳琅看了一会儿,忽然嗤笑一声,说,丢了。   这故事向芋倒是没信,她和唐予池说:“靳浮白不会那样,他不会盯着褚琳琅看。”   唐予池可能气死了,直接挂了电话。   其实向芋也只是一时无聊,一时惆怅,并不是真的想要把靳浮白的行踪了如指掌。   她甚至打趣地想,也许靳浮白真的订过一枚粉钻戒指,而那枚戒指,是送给李侈的也说不定。   又到春天时,向芋收拾衣服,在柜子里找到一件尘封好久的风衣外套。   这件外套她只穿过一次,是靳浮白非要买给她的,死贵死贵,穿上像是披着人民币织的布料,吃东西总怕滴油。   向芋想了想,决定把衣服送去干洗。   临出门前,陈姨问她:“芋芋,又不吃早饭吗?这样对身体不好。”   她怕惹陈姨担心,脱掉已经穿好的高跟鞋,坐在餐桌,乖乖吃了一碗龙须面。   咽下细细的面条,向芋胡思乱想,好像所比她年长的人,都叫她“芋芋”。   只有靳浮白,总是用缱绻暧昧的嗓音,深情唤她的全名。   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预感,那一年他们明明分开好久,她却频频想起他。   风衣太贵,也不敢随便找干洗店。   向芋抱着装了风衣的纸袋,像抱着一袋子现金,找了附近最贵的一家干洗店,把风衣带进去。   干洗店需要登记姓名和电话,向芋垂头填写时,听见店员长长地“咦——”了一声。   她还沉浸在“签名写得不够美”的思维里,抬头就看见店员表情呆呆愣愣。   店员手里小心翼翼地托着一枚粉钻钻戒,像托了个烫手山芋,看着她:“向小姐,您衣服口袋里的东西,记得带走。”   那枚粉钻,比电影里的六克拉钻戒,还要大。   折射着窗外春光,晃得人眼生疼。   恍惚间向芋想起,这件衣服是他们分开前那几天,靳浮白执意买给她的。   向芋有了新衣服并不高兴,回去路上念叨他很久,怨他败家,说他是花钱精,说他家就算是印钞厂也不够他浪费的。   那时候他一定感觉到了分别在即,才买下这么贵的衣服。   其实不是给她穿的,只是用来装下钻戒。   靳浮白在赌,赌她这种小抠门的性格,什么丢了都不会把这衣服丢掉。   向芋看着钻戒,好像看到了靳浮白时过经年的一个玩笑。   他隔着多年时光,恶劣地笑,还有更败家的,藏在衣服口袋里面,小傻瓜,没想到吧?   她把戒指接过来戴上,这一次,他没有搞错她的尺码。   铂金圈带着清凉的触感,套在无名指上,不大不小。 第41章 谣言 点一份乌冬面吧   因为赶时间, 戒指被向芋直接戴着去了公司。   眼看着迟到,她一路小跑着坐进办公桌,打过卡, 才抬手捋顺额角碎发, 呼出一口气。   坐在对面办公桌的周烈被晃了一下,放下手里的钢笔,笑着把眼镜摘下来擦:“新戒指够晃眼的。”   向芋没听清他说了什么,先是感叹:“幸好赶上了,还有3分钟, 差点迟到。”   说完, 她才抬头去看周烈, “你刚才说了什么?”   周烈把眼镜重新戴上:“都富成这样了,还担心全勤奖那几个钱?”   于是向芋知道了, 他是在调侃她的钻戒。   周烈是个不惹人讨厌的男人,话不算多, 从不八卦。   他见过靳浮白。   知道对面办公楼里有一整层楼被包下,只是为了每天换一枝花给向芋看。   也瞧见过前阵子的报纸,知道靳浮白很久不回国且也许已经隐婚。   知道她手上耀眼的大粉钻, 就是报纸上钻戒设计稿的实物。   可他什么都没问。   这一点上,向芋觉得周烈还真挺像个老板样儿。   她盯着自己手背看了一会儿,压低声音问:“真的那么显眼吗?”   这办公室面积70多平, 可人类么, 明明就他们两个。   剩下的要么是成堆的文件,要么是郁郁葱葱的绿植。   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压低声音,怕惊动什么似的。   周烈忽然笑了:“你戴着这个,公司里关于咱们的八卦估计不攻而破,因为我看上去, 不像是能买得起这种钻戒的老板。”   难得听他开玩笑,向芋跟着笑起来。   “那算了,回头人家又要说我踩你当跳板,傍上更大的款儿爷了。”   向芋摘掉钻戒,翻了一张纸巾包好放回包包里,换了之前的戒指戴上,指一指自己,“我也28岁了,经不起在八卦的折腾,还是继续委屈周老板吧。”   其实她生日那么小,哪有28岁?算一算周岁,也才26岁。   大学毕业再读个研究生出来,也就差不多是这个年纪,她却老气横秋地说,经不起折腾。   只不过她这样说时,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坐在对面的周烈,居然看岀她眼底有一点,不知道是向谁撒娇的笑意。   好像她是迫不及待,想要站到这个年纪来。   春日的晨光很好,向芋趴在办公桌,柔顺的发丝被她压在手肘上。   她问:“今天没有需要我做的事情么?”   “文件表格做好了?”   “早就做好了啊,小事一桩。”   向芋在阳光里,慢悠悠地抻着懒腰,像一只惬意的猫。   向芋只是性格咸鱼,可真要交给她什么工作,她从来不拖泥带水,都是都是第一时间完成,质量上也让人放心。   这一点周烈知道得很清楚。   而他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办公室里有另一个人的存在。   习惯了工作间隙里揉着眉心看她一眼。   习惯了看她懒洋洋不求上进的样子。   也习惯了她明明有钱却抠门兮兮地和他讨论什么时候全勤涨一点钱。   “真的没事做?那我可玩游戏了。”向芋问。   “嗯,玩吧。”   向芋垂头点开手机里的消消乐。   而周烈,在她看不见的角度,垂着头无声一笑。   那枚钻戒被向芋放在家里,偶尔在夜里,才翻出来戴一下。   就这种戴法儿,也还是被人瞧见了。   唐予池那天也不知道抽什么风,估计是喝大了,眼眶通红地给向芋发了个视频。   那会儿正是深夜,向芋陪他聊了没几句,困得抬手揉眼睛,唐予池那边突然没声了。   向芋根本没反应过来,还以为是网络不好,卡死了。   她冲着视频连连挥手:“还能听见吗?听不见我挂了?”   唐予池有个习惯,视频时手机总是离得很近。   他那张娃娃脸占据了整个屏幕,瞪着那双通红的眼睛,一动不动,半晌才突然开口:“靳浮白。”   夜深人静,向芋举着手机惊悚地回头。   光线昏暗的卧室里,除了熟悉的陈设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   她半是松气半是失望,扭头回来骂唐予池:“你有病?好端端地叫他的名字干什么?”   “我是说,你手上的戒指,是靳浮白送的?他回来了?”   向芋给唐予池讲了风衣和戒指的故事,唐予池沉默听完,用酒精浸泡过的大脑思索半晌,仍然不知道,这事儿是该恭喜还是该叹息。   没想到的是,这枚钻戒像是开启某种契机的钥匙。   这一年,关于靳浮白的消息,突然铺天盖地从国外传回来。   先是集团整个高层的大换血,负债被曝光,变卖旗下23家产业维持资金链,所卖项目价值百亿。   这些消息在各大财经节目轮番播报,财经界大佬们坐在录制间,夸夸而谈。   向芋的爸妈也打电话来,和她说起这件事。   向父在电话里说,幸亏当年那个项目没中标,后来项目被卖了,肯定会赔钱的。   她笑着说,嗯,真幸运。   那个集团实在是太有名太有名了,导致它坍塌时,很多人都说,这是企业内部的战略失策。   也有人说,富不过三代,这是气数尽了。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然后传来的,是褚琳琅的婚讯。   她确实嫁入了靳家,嫁的人却不是靳浮白。   向芋在电视里看见褚琳琅挽着一个年轻男人的手腕,笑得很是幸福。   两人走进教堂,被报道称为“未婚夫妻共同订下婚礼举办地点”。   事情至此,向芋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   只是这个新闻她越看越赌气,滤镜十分厚地同唐予池吐槽:   都是姓靳,这个靳家的男人长得一般,靳浮白怎么搞的,居然被这样的人抢了未婚妻?!   只是后来想想,李侈当年宛如一个乌鸦嘴。   他那年站在顶楼天台,迎风说的那些话,居然中了七七八八。   如果消息只到这里就好了,可惜好多好多事情,是没有如果的。   五月初,三环路上的观赏桃花将落未落。   靳浮白这个名字,来势汹汹,被夹在各路消息里,传入向芋的生活。   有人说靳浮白在国外出了车祸。   有人说他当街被捅十几刀,住进私人医院的ICU,全靠流水般的花钱维持最后的生命。   有人说他在有名的金融路上,被持枪歹徒枪击。   有人说他是喝多了,从酒店楼上摔下来,但楼层不高,他是被绿化带里的什么植物刺穿了心脏。   ......   那段时间,向芋兢兢业业,每天流连在公司与家之间,两点一线。   她看上去,像是对所有事毫不知情。   只在某天下午,向芋失手,在办公室不慎摔碎一个咖啡杯。   又神情恍惚地蹲在地上,准备去拾起碎片。   手腕被周烈拉住,他说已经让保洁阿姨去去拿清理工具,让她小心,别刺伤手指。   向芋默不作声,收回手。   “向芋。”   周烈忽然叫她一声,像是在斟酌用词,最后皱眉,“你要不要休息几天,出去散散心?”   她摇摇头,声音轻柔,不知道是在安慰谁:“小道消息有多夸张你还不知道么?报出来的都不一定是真的,何况这些隔着一万多公里跨洋的道听途说?”   周烈不忍提醒她,对面的花已经几天没有人换了。   他只点头应和:“是,是我想错了。”   不明所以的人说得头头是道,反而是靳浮白哪个圈子里,从未传出过任何信息。   向芋的心一点一点沉下去。   她唯一能确定的是,靳浮白大概真的出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为了这事儿,连唐予池都从国外飞回来。   他没通知向芋接机,直接来了向芋公司掐着时间上楼,拉走了刚到下班时间、还没来得及收拾东西的向芋。   唐予池说:“走,请你吃好吃的去。”   他陪着向芋吃了好多顿饭,中午晚上都要来。   后来干脆怂恿他爸妈,把向芋接到唐家住了一段时间。   平时靳浮白有个风吹草动,向芋视频里电话里总要提到。   这次她没有,出了这么大的事儿,她一次都没提过。   一直到唐予池回帝都市都已经有了个把星期,向芋才在一天下班时,拎着手袋钻进他的车子,精神百倍地打了个响指:“月色这么好,咱俩吃日料去吧?”   唐予池总觉得这语气好熟悉,发动车子时才想起,那好像是他发现自己被安穗绿了的那年。   那时他跑到李侈场子里连着喝了一个月,每天酩酊大醉,他就想蹲点看看,安穗到底是特么攀上什么人了?   没等到安穗,倒是被向芋逮住,从场子里把他揪出来。   然后撞见了靳浮白。   也是那阵子,向芋和靳浮白赌气,没联系。   唐予池那时候还没想好,要不要支持她往靳浮白这个大深渊下面跳。   而向芋自己显然想好了怎么办,她用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语气说——   “阳光这么好,下午咱俩打麻将去吧?”   这么一想,唐予池终于松气。   她这是想明白了。   他们去的日料店,在帝都市开了很多年,价格不贵,味道却很地道。   向芋喜欢靠窗的位置,端了一杯清酒,用目光摩挲窗外树影月色。   她笑笑地说:“我还记得第一次来,是高中,干爸干妈请客,带上了咱们俩。”   “你干爸干妈纯粹是俩老不正经,咱俩那时候才高一,就怂恿咱们喝清酒。”   唐予池说完,话音一转,“向芋,那些传言你别信,甭听他们哔哔,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靳浮白哪有那么容易死?”   这还是唐予池回来这么久,第一次敢提靳浮白的名字。   挺忐忑地等着听向芋怎么反应。   在向芋眼里,满室食客像是被人按了静音键,寿喜锅无声地煮着上好的雪花牛肉。   这是帝都市最好的季节,白天温暖又不会过分闷热,到了晚上,清风徐来。   她想起靳浮白在某年春天里,带她去游泳。   她只是穿了一身比基尼,就被靳浮白勾着细细的带子,瞥着周围的男人们,说,别游了,回房间算了。   向芋发脾气,我衣服都换好了,你说不游就不游?   靳浮白这人,挂了满脸坏笑,我帮你换回去?   周围声音渐回,向芋抿一口清酒,看上去没什么特别反应:“嗯。”   唐予池劝一句,她就老老实实点头。   他再劝,她继续点头。   后来喝得稍微多了些,她甚至兴致勃勃,说起同靳浮白在一起的往事。   说她那时候住在靳浮白家里,他不知道参加什么酒局回来,她正在看电影,随口说闻到他身上的饭菜香,感觉好饿。   靳浮白问她想吃什么,向芋不过脑子,回答说,要是有方便面就好了。   等她看完电影再出去找,发现靳浮白满身酒气地靠在厨房里,正在帮她煮面。   他没开油烟机,满室朦胧蒸汽。   灯光柔和,染上他眉眼,他回眸见她,轻轻一笑,关了天然气,说,来得正好,面好了,过来吃。   向芋其实很想问问唐予池,靳浮白骨子里这样温柔的男人,他难道不该被温柔对待吗?   他怎么会落到,生死未卜的下场?   可她没问,只说:“要不点一份乌冬面吧,我突然想吃面。”   唐予池还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   在人声渐歇的夜里,他们从日料店出来,向芋喝醉了靠在出租车后座睡着了。   到家时,唐予池拉开车门叫她:“向芋,快醒醒,到了。”   他俩没敢直接上楼,怕醉意太重惹怒唐母,坐在楼下台阶上,散酒气。   小区里一片安静,月笼万里,向芋才刚睡醒,神色茫然地安静着。   后来,她也只是在夜风里,很轻声地问——   “你说心脏这么重要的器官,怎么就不能进化得更抗击一些呢?好歹也要长它一圈骨胳死死包裹,免得随便什么树枝,都能戳穿。”   唐予池叹了一声。   他知道,向芋早已经把那些传闻,一字一句都细细记住了。 第42章 秀椿 隐约飘散出一些沉香气息   在其他人眼里, 好像醉过一场清酒,向芋倒是变得坦然很多。   偶尔唐予池有意无意地谈起靳浮白,她也畅所欲言。   没隔几天, 向芋和唐予池跟着唐父唐母, 一起去外省赏樱花。   到目的地已经是夜里,只能先找店住下。   再早起时,唐予池用毛巾擦着脸上的水珠,问:“向芋,昨儿晚上你做了什么不开心的梦?快, 说出来让我开心一下。”   “我吗?”   向芋蹲在行李箱前, 拿出洗漱包和电动牙刷, 扭头说,“我梦见靳浮白了, 怎么了?”   唐予池的毛巾搭在脖子上,沉默良久:“你昨晚在梦里好像难受得厉害, 你干妈半夜起来看你,说你眉头都是皱着的。”   “换你是我,你不哭吗?而且我自己都没发觉, 你说出来干什么?我还以为我做了个美梦。”   “自欺欺人。”   “我乐意,管得着么?”   这段对话在她这儿,就算过了。   可唐予池一直到赏樱花时都若有所思。   正好唐母催他, 问他到底什么时候给她找个可爱的儿媳。   唐予池就跑来问她:“向芋, 你干脆找个差不多喜欢的男人结婚算了,你这样太辛苦,好歹找个人陪你,帮你分担生活里的不开心啊。”   这一年樱花开得十分繁盛,景区有卖一种樱花形状的雪糕, 很多女孩子都站在樱树下,举着雪糕拍照。   正逢皋月,晚春的风一吹,花瓣如雪,簌簌飘落。   风里有欢声笑语,树下有攘攘人群。   雪糕的甜香传过来,可心里的某些思念啊,经久不衰,比这暖风更加悠悠。   向芋收回落在雪糕摊位上面的目光,在阳光明媚下摇头。   钻石耳钉折了阳光,细碎地闪着。   她只是笑了笑:“结什么婚?难道会有男人同我结婚后,会允许我戴着靳浮白送我的戒指,然后每天惦记旧情人一百次?”   “一百次?有那么夸张?”   “也许有的。”向芋笑着说。   “芋芋,予池,你们要不要雪糕,让你干爸给你们买?”   唐母穿着一身旗袍,笑着对他们招手,“我看那些年轻小孩儿,都拿着雪糕照相的。”   唐予池用胳膊肘撞一撞向芋:“雪糕,吃么?你以前不最爱吃这些凉的?高中学校小超市卖的那个,四个圈?还是八个圈来着?我看你能吃一整盒。”   向芋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还是不吃了。”   那阵子她非常平静。   所有人都不知道,她其实用她自己的方式,找过靳浮白了。   在和唐予池吃日料的隔天,向芋加班时接到一个电话。   电话里有工作人员很礼貌地说,属于靳先生的房产要被收回,请她去把属于她的东西带走。   向芋放在靳浮白那里的东西很少,自从靳浮白走后,她一次都没去过。   屋子里除了多出一层厚厚灰尘,几乎和他们走时一模一样,连靳浮白抽剩下的半盒烟,都还躺在床头柜上。   那辆车牌是44444的奔驰车钥匙,也在。   忘了是什么时候,靳浮白口头说过要把车送给向芋,她当然不要。   可在那之后,他真就没再开过。   向芋盯着车钥匙,突然冒出一个想法。   她把钥匙拎起来,扭头问工作人员:“车钥匙,我可以带走么?”   “当然可以,向小姐。”   等向芋磨蹭着收拾好东西,再离开,已经是夜里,小区里万籁俱寂。   她开着车子在靳浮白家小区乱晃,想要找一辆看着就很贵的倒霉车子。   其实她没抱什么希望,这小区住的人,非富即贵,车子都会停在自己家的车库里,很少有人把车停在小区地面上的。   转到后面,还真看见一辆。   不是迈巴赫,好歹也是宝马。   向芋确定车上没人,深深吸气,死死盯着那辆车,轰着油门。   你说你不在时,让我别哭,说别人都哄不好我。   那我就不哭了。   可你总得让我知道你是否安全地活在这个世界上,而不是随便被什么绿化带里的树枝就给扎死了。   你说对吗,靳浮白。   向芋闭着眼睛,猛地撞上去。   “轰隆”一声巨响,像向芋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随着惯性向前冲,又被安全带和弹出来的安全气囊猛地推拽回座椅里。   楼上纷纷有人拉开窗子向下看。   她在撞击中缓缓回神,感觉像被人打了一顿,脖子脑袋都疼,面前的宝马侧门已经被撞成残破的大坑,靳浮白这辆车的车头也破破烂烂。   车主估计是楼上看热闹的某位,耳鸣里,向芋听见有人先是“卧槽”一句,然后骂骂咧咧地摔上车门下楼。   那是一个卷发男人,穿着睡袍。   他开口就是挡不住的愤怒:“我车停这儿不动,你都撞上?就你这个残疾样儿你考什么驾照?”   向芋解了安全带下车,老老实实站在车边,有种做坏事的心虚和完成计划的忐忑。   如果人家实在生气,哪怕揍她一顿,她也认了。   向芋甚至压下各方情绪,理智地在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说人家才能同意,把她和原车主一起告上法庭。   好像是得肇事人没有偿还能力才行?   她兜里一分现金没带,是不是也算没有偿还能力?   结果卷发男人骂了几句,突然停下了。   他只一脸不敢置信,盯着车牌号看了老半天,才开口:“是......嫂子?”   向芋茫然抬眸,在夜色里悉心辨认,才隐约记起,这人她在李侈场子里见过。   因为当时卷发男人和渠总走得近,她不太乐意搭理他们。   卷发男人又看了眼车牌号,很憋屈地点燃一支烟:“你没事儿吧?”   “嗯。”   卷发男人满脸认命:“嫂子我给你打个车回家吧,给我个地址,你的车回头我修好了叫人给你送去。”   向芋坚决不同意,说车子我来修,多少钱我都赔给你,你能不能让保险公司给原车主打个电话?   最后那男人拧不过,也怕自己惹不起,到底是按她说的做了。   向芋对车主翘首期盼,却没等来任何一张熟识的面孔。   来的人是穿着黑色西装的年轻男人,看上去刻板不苟言笑,下了出租车抹一抹额角的汗,疾步跑过来。   那男人同车主聊好了车子的赔偿问题,严肃拒绝向芋掏腰包,然后同她道别。   整个过程中,只有一句话,惹得向芋胸腔一震——   “向小姐,您不用和我推辞,靳先生多年前吩咐过,这辆车有任何问题我都会帮你解决,绝不让您承担任何,您就不要再让我为难了。”   说完,这男人转身欲走。   向芋深深吸气,叫住他:“请你等一下。”   西服男人站定,回头:“您还有什么吩咐?”   向芋深深吸气,只是柔柔地说:“他还活着吗?”   那男人也许十分为难,沉默良久,久到向芋还以为他不会回答了,他才颔首:“靳先生无碍,请向小姐也照顾好自己,不要再做危险的事情了。”   夜风有点凉,向芋不由地抱着臂搓了搓。   她忽然站在一片狼藉的两辆车子旁笑起来,笑得呛了夜风,有些咳嗽。   心里想的却是,活着就好。   上学时,每星期五的课外知识拓展课,老师会放一些纪录片。   向芋记起,有一部陨石坠落和流星坠落的天文记录片,里面有那种镜头:   一颗陨石落地,在垂落地面同时产生爆炸,坑体上百米,一片硝烟滚滚,也最终归于平静。   向芋现在,就像视频里尘埃落定的陨石坑。   可后来再反复回想起那个西服男人时,她又开始惊疑不定,觉得他说的“靳先生无碍”,总好像很勉强。   为了防止自己胡思乱想,她不再用迷你望远镜向对面看。   对面楼里又开始换鲜花这件事,还是周烈告诉她的。   周烈站到她的办公桌边,挡住一些窗边的阳光,身影投在她办公桌上,忽然问她:“向芋,我们认识有多久了?”   “大概6、7年?”   说出来向芋自己都很诧异。   也是,这是她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一直做到现在。   周烈说:“公司如果换地址,你还会继续做吗?”   向芋玩着消消乐,问了一句:“公司准备搬走吗?”   “有可能。”   周烈告诉她,他在谈另一个独立办公楼,如果价格合适,他可能会把公司搬过去。   公司现在的规模,拥有一栋独立的办公楼的确是好事。   向芋笑了笑:“如果搬走,我就不去了吧,这么多年公司养着我这条咸鱼也养够了,我就不跟着过去捣乱了。”   周烈垂在西裤旁的指尖,不着痕迹地蜷了蜷。   他说:“你不过去,我还觉得挺遗憾的。”   “有什么遗憾的,办公室绯闻破解,还能少发一个人工资,多好啊。”向芋大咧咧地说。   早些年周烈对她是感激的,她能感觉到。   有些事情不是有能力就能办得到。   周烈有能力,但也许没有那些机缘巧合,他到50岁,仍难有现在的成就。   “机缘巧合”也只不过因为,她在这家公司上班。   不少人给了靳浮白面子,为这家公司一路开绿灯,发展得才如此顺利。   从那份英文报纸出现在周烈桌子上,向芋就想过。   他知道她不再是靳浮白的女友或者情人,是否还会原意供祖宗似的把她留在工资,开着高薪,每天玩手机。   所以她想,公司迁址,她就不去了。   人贵在好聚好散,免得最后撕破脸皮,浪费了这么多年相识一场情分。   而且她走了,对面的鲜花无人问津,多可怜。   周烈不知道在想什么,背着光,始终没说话。   过了很久,向芋一局消消乐走完步数还没过去,怀着对自己的嗔怨锁了手机。   再一抬眸,对上周烈的目光。   他一直在看她。   眼镜挡住了一部分神情,却仍让人觉得,他情绪复杂。   向芋一怔,如有所感,果断换了个话题:“你看你看,我坐在工位上打游戏,你看着也不顺眼,是不是?”   “向芋。”   他这一声叫出来,向芋在心里暗叹。   看来是躲不过去了。   不过周烈并不是一个强人所难的男人。   他只是推一推眼镜,用十分诚恳的语气说:“你在工位上玩手机,我没有看不顺眼,她们传的八卦,我也没有听不惯。”   他像是给自己一个思考斟酌用词的时间,停了几秒,又继续开口:“其实我还挺期待,那些八卦传闻成真的。”   向芋莞尔一笑,避重就轻:“传闻还说公司的打印机半夜自己会动,说6层厕所最后一间总有哭声,你也希望成真?”   周烈的话头就这么止住,勉强笑一笑说,嗯,也是,传闻就是传闻,没办法成真。   那天又是个加班的日子,这个加班是公司员工的失误造成的,整个公司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跟着焦头烂额,就着头发忙自己的工作。   向芋跟着忙到11点半,结束后,周烈主动提出送她回家。   她没拒绝。   如果周烈想说什么,早些说清楚也好。   窗外早已经陷入黑暗,可帝都市就是有这一点好,无论什么时候,夜里总是灯火通明。   远处的商厦挂着百万广告费的闪亮灯牌,路灯随着马路蜿蜒绕过楼体,像一串珠宝。   周烈突然问她:“你桌上这辆盆绿植,是什么?”   这两盆绿植,向芋养好几年。   但她不擅长养东西,总记着之前把仙人球仙人掌养死了的事情,不敢多浇水。   然后眼睁睁看着两盆绿植,干燥得一碰哗啦啦落叶。   后来好不容易掌握了浇水的周期,这玩意儿又生了虫子,奄奄一息。   她折腾了好久,一到周末就往花鸟市场跑,跟人家卖花的老板取经,换过好几种牌子的杀虫剂。   最后还是一个卖花老板教她,说让她换土,新土壤先用热水浇几次,晒干,把虫卵杀死,再栽培。   虫子杀干净,土壤养分又不够,叶片总是青黄色,也不精神。   向芋只好又学着施肥。   折腾来折腾去,从2015年把这辆盆绿植拿到办公室,已经四年了,在她手里也只是长了一点点。   隐约记得以前,靳浮白那个坏人还嘲笑过她,就在她养死仙人掌之后。   他在某个下午大敞着腿坐在沙发上,丢给她一个小盒子,是他平时装沉香条的那个。   向芋打开,里面是一块干燥的苔藓。   她不明所以地抬眸,听见靳浮白带着笑腔说,你这么好的养花才能,不能浪费,干脆把这点苔藓,也养活了吧。   向芋用暴力镇压了他这个提议,结果他居然往花盆里塞了橙子籽。   听周烈问起来,向芋就笑一笑。   她边把充电器放进背包里,边说:“只是几粒橙子籽,被他随手种下的,我就养着了。”   这个“他”指的是谁,他们心知肚明。   周烈点点头,不再说话。   他不是有意沉默,只是无话可说。   关于向芋的传闻,他这些年听到的不止是办公室里的八卦,还有更多。   所以他始终不确定,向芋到底是什么样的女人。   在周烈眼里,她并不虚荣,坦荡理性,且长情。   就像她对桌上这盆橙子树苗的态度,足以看出她的为人。   小树苗叶片狭长,在灯光下舒展着。   周烈也曾见过向芋忙来忙去给花喷杀虫剂的样子。   那会儿他没对她有其他心思,还开玩笑说:“这药味道真大,别杀不死虫子,把你呛岀毛病来。”   其实不难看出来向芋对靳浮白的爱意。   这辆盆橙子树苗,总是就这么放在这儿,但却无论发生什么,她都没想过把它们丢掉。   而是本能地,想办法去救助。   车子开到向芋家楼下,周烈熄火,没有按开车门的控锁按键。   向芋也不急,静静等着他开口。   “抱歉,不该和你说那些,给你没必要的压力,对你稍有好感是我自己的事情,希望你不要用这个来当作是否离职的标准。”   周烈是南方人,声音斯文:“向芋,这些年工司走到这个地步,没有你是不可能的,我始终当你是公司的创始人之一,并不觉得你的工资受之有愧,希望你多考虑考虑。”   向芋回以礼貌一笑:“如果有合适的岗位,我会考虑,前台就算了,我现在都老了,不适合当前台了。”   “人事部怎么样?”   周烈从问过绿植的事情后,就收敛了那份私心。   他诚恳建议:“其实你看人真的非常准,我每次要开除谁要留下谁,你都能快速分析利弊,不如你去人事部,除了招人以外,也有时间打手机游戏。”   “前提是公司不搬地址。”   说不上为什么,那一瞬间,向芋只在加班后略带困倦地想:   靳浮白那么败家,万一以后真有能够交集的机会,他会不会因为她换了个办公地点,又跑去把对面的办公楼买下来,用来插花?   毕竟他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败家子!   公司还真就没搬地址,独立办公楼的要价和周烈的预估相差太多,只能作罢。   向芋自请调去主管人事部门,工资也降了一些,反而拿得心安理得。   邻近大学生毕业季,人事部稍微有些忙,招聘新的前台工作人员那天,向芋意外地遇见一个熟人。   当年的小杏眼,此刻就坐在他们公司的面试室里。   她看见向芋,先是怔住,随后露出惊喜的目光,惊喜之后,又是浓浓的不安。   也许是很忧心向芋知晓她过去的精力,以此借口,不招收她。   难得小杏眼还和当年一样,有什么情绪都展露在脸上。   可爱又透明。   向芋这样想着,坐在三个面试官之中,忽然笑出声。   小杏眼当即正襟危坐,眼睛都瞪得更大了些。   手里的面试材料被她捏得都皱了边角。   那天面试结束后,向芋在走廊叫住她:“来我办公室坐坐么?煮咖啡给你喝?”   小杏眼没了刚才面试时的紧张,跟着向芋进门,环顾着她的办公室,开口叹道:“好久不见啦。”   向芋笑着说:“是啊,怎么想起来这里投简历?”   “是一个同学介绍的,我也是今年刚毕业,大学时候不是没好好学习嘛,挂了好几科就降级重读......”   说完,小杏眼又是一惊,“我、我其实能力还可以的,当年就是、就是......”   向芋把煮好的咖啡递给她,表明自己不会使绊子:“进了这屋子,只是单纯叙旧。”   “哦。”   也许每个人都有一段往事,深深埋在心里,和谁都不愿提起。   可真的遇到同那段往事有关的人,又忍不住滔滔不绝。   时隔经年,小杏眼已经没再戴着那条钻石手链了。   她笑笑地说,那条链子被她卖了,用来做复读一年的学费和生活费。   她细细讲述着,说当年遇见渠总,她在学校夜市摆摊卖一些小玩意儿。有人骑电动自行车压了她的货物,又不想赔偿,她急得哭起来。   渠总就是那个时候出现的,及时帮她解围。   “渠总,穿了一身西装,却蹲在地上帮我收拾东西,又把我送回寝室楼下,我那时候觉得,他像个英雄。”   没过多久,渠总就开始约她出去了。   最开始是请她吃饭给她买东西,然后就开始带着她,去酒店开房。   小杏眼幽幽叹气:“后来分开,我才仔细想,我会遇见他并不是什么上天注定的美好缘分,他那时候是在和舞蹈系的女孩在一起的,那天只是送那个女孩回学校,才碰巧遇见我。”   “我后来没在网球馆遇见过你了,还很遗憾,都没留过联系方式。”向芋说。   “我那阵子心情很差,我以为他只是不停地在换身边的女孩,还在努力想要呆在他身边久一点。后来才知道,他是有妻子有孩子的,我还见过他的女儿,都已经上初中了。我不可能再和他在一起了,插足别人的家庭这件事,我越想越难受。”   分开是小杏眼提出来的。   这一点,让向芋心里舒服不少。   聊了很久,小杏眼忽然问起:“向芋姐,你现在还和靳先生在一起么?”   她问完,也许觉得不妥,脸都急得红了些,小声说,“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就是觉得,你们不一样,所以我......”   向芋明白她的意思。   小杏眼当年对渠总是有感情的,她自己有遗憾,所以希望,至少别人是圆满的。   向芋垂眸浅笑,没有回答。   后来,小杏眼真的通过两次面试,成为公司的新前台。   向芋每天上班下班都能看见她,偶尔也同她一起坐一坐,聊聊天。   春天就这样过去,转眼到了6月,气温更暖,喝咖啡都开始想要加冰块。   也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从小杏眼开始,向芋在这一个月中,开始频繁遇见旧时光里的人。   最初是人事部门聚会,向芋做为主管,承诺带着部门员工出去嗨。   员工们自然是一片欢呼,有同事提议,说吃完饭去新开的一家夜店玩一玩。   只是向芋没想到,吃过饭打车过去,路越走越熟悉。   她坐在前面副驾驶位置,偏头问了一句:“是这条路吗?”   “是啊,没走错。”   坐在车子后排的一个小姑娘很兴奋地说,“这夜店开了好多年了,不过去年停业整顿,好像换了个老板,装修得更酷了,现在特别火呢。”   车子停在李侈的场子门前,头顶那片蓝色如星空的灯带已经换掉了,整个楼体发出明黄色的光。   门口的两一尊带着翅膀的狮子雕像,也换成了忽闪忽闪的灯柱。   向芋默不作声跟进去,里面格局没什么变化,只不过装修上更未来化。   走进浮光涌动的场子里,像是进了多年以后的某个时空。   离DJ台最近的那个台子,以前是李侈的最爱,向芋经常和他们坐在那里,无论他们聊什么,她都是事不关己地玩贪吃蛇。   现在那里坐满了陌生面孔的年轻男女,有人挥金如土,开了一排豪酒。   她忽然想起那年李侈过生日,身上挂着的钻石,加起来怎么也有20克拉,就站在台子前,一扬手,满身璀璨。   他很是愉快地说:“感谢诸位朋友捧场我的生日趴体。”   也才几年光景而已。   这场子让人无法安宁,向芋呆了一会儿,觉得难受,干脆结了账,起身先告别。   叫的车子还未到,她去洗手间整理妆容,被一个喝多的女人撞到。   那女人满身酒气和香水混合在一起,穿着满是亮片的连衣裙,披散着头发一头撞过来。   向芋下意识扶稳她,自己后背撞在墙上,硌得生疼。   女人很瘦很瘦,嶙峋肩胛骨从露背裙子里凸出来,栽在向芋怀里,迟迟没有反应。   “你没事吧?”   向芋问过之后,女人才强撑着,扬起头。   凌乱的发丝从脸上滑落,在那一瞬间,向芋在灯光混杂里,看清了对方那双无辜又清纯的眼睛。   是安穗。   她已经醉得目光涣散,连向芋都没认出来,只是醉意朦胧地说:“谢了。”   然后歪仄着跑进洗手间。   那种难受的呕吐声在隔间里不断传出来,向芋叹了一声,从包里摸出一包纸巾,走过去,敲了敲门,从门缝递了进去。   纸巾很快被里面吐得已经坐在地上的人接走,向芋收回手,离开夜场。   那一年高中毕业,安穗穿着校服和班级合影,向芋和唐予池蹲在树荫底下等她。   她拍完照,像蝴蝶一样跑过来,笑着说:“辛苦啦,等我这么久。”   那时唐予池十分狗腿,把冰凉的奶茶递过去,用迷你电风扇给人扇风,说着,不辛苦不辛苦,我们穗穗考上重点学校了,等一等是应该的。   向芋在晚风中轻轻呼岀一口气,坐进出租车里。   帝都市说大不大,说小也真的不算小,2000多万人口聚集其中,她却总在遇见故人。   出租车窗子开了一半,夜里的风轻轻一吹,给她一种错觉。   好像靳浮白这个人,她也遇得见。   也许是因为见过了李侈场子里的物是人非,那阵子向芋有空,总会在午后阳光明媚时,端着咖啡去天台站一会儿。   在那儿安静,能心无旁骛地想起从前的时光,想起靳浮白。   她想起有那么一阵子,自己还没搬去靳浮白家里住。   他们住在李侈的酒店套房里,有时候向芋起床,有那么一点起床气,那天就是临出门耳钉找不到,生了闷气,吃饭时都没怎么开口和靳浮白说话。   靳浮白看出来了,也不恼,照常给她夹菜,帮她盛汤。   一直到车子开到公司楼下,他解了安全带去吻她,向芋都还没什么耐心,吻了一会儿就把人推开,赌着气走了。   可她前脚上楼,还没过几分钟,靳浮白提着一个小巧的购物袋大摇大摆地找上门来。   那时候她在前台工作,看见他过来,愣了一会儿,问他,你怎么来了?   他把袋子往公司前台一放,煞有介事地说,帮我把这个交给向芋,顺便帮我传个话,说晚上等她吃饭。   说完他就走了。   向芋打开袋子,和她找不到的那只耳钉一模一样,又是一对新的钻石耳钉。   她确实有些丢三落四,这毛病被靳浮白惯的越来越甚。   光是同款的钻石耳钉,他都不晓得到底给她买过多少对。   有时候向芋收拾东西,经常找到单只的耳钉,最后抽屉里,这种钻石耳钉,闲置了8、9只。   向芋端着咖啡再往天台去时,很不凑巧,天台有人,那人举着电话,不知道正在同谁吵架,喊得很凶。   她有些尴尬地摸一摸鼻尖,准备下去。   举着电话的人却突然回身,看见她,男人脸上浮现出惊诧。   赵烟墨挂断电话,脱口而出:“向芋,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儿?在这办公楼里上班儿吗?”   向芋对着赵烟墨举了举咖啡杯:“嗯,好久不见,你帝都话比以前进步了。”   赵烟墨:“......”   没想到能在这种地方见面,两人简单聊了几句。   赵烟墨却忽然叹气:“向芋,当年分手时,你是不是很怪我?我那时候还以为自己能多牛逼呢,没想到毕业7年了,还是个小职员。”   向芋很平静地摇头:“我不记得了。”   后来赵烟墨又随便说了些什么,向芋只是点点头应和。   她并没有叙旧的意思,喝完咖啡,准备告别下楼。   正好这时,收到群里的信息。   周烈说这阵子加班辛苦了,晚上请客他们几个高层主管吃饭,问大家有没有想吃的。   平时这群里冷清得什么似的,也就这种时候热闹。   一群人说是夏天来了,吃烧烤最合适,于是开始讨论,哪家的烧烤味道最地道。   向芋对烧烤没什么太大感觉,倒是因为身侧站着赵烟墨,她忽然想起秀椿街里面的烧烤店。   那一条街上的饭馆,毕了业不像以前在学校时离得那么近,她几年都没再去过了。   向芋从手机里抬头,指了指楼梯的方向:“我先下去工作了。”   “啊,去吧去吧。”赵烟墨不太自然地摆摆手。   走了几步,向芋又回头:“对了,你有没有秀椿街烧烤店的电话?”   她刚才在网上找了一遍,居然没找到。   “啊?你说那家店啊?好像已经倒闭了吧。”   也是,这几年突然流行起餐饮购物娱乐一体化,不少饭店都和购物广场靠拢在一起,年轻人喜欢这种模式,逛街看电影,顺便在商场附近吃个饭。   不太像早些年,特地打车去好远的地方,就为了找个饭馆。   向芋一点头,随口道谢。   恍然间有那么一些遗憾,好歹那家店,是她和靳浮白初遇的地方。   身后的赵烟墨说:“你要是找地儿吃饭还是别往那边去,那条街的饭馆儿都不成了,现在餐饮没剩几家,烧烤店好像变成了家养老院还是什么玩意儿的,墙上都是青苔......”   “青苔?”   “对啊,挺多人往那条街拍照的,有人投钱做了人工小河,好像说,为了增加湿气好养青苔?现在的有钱人真有意思,什么都养。”   后面赵烟墨说了什么,向芋根本没认真听,她甚至没有同赵烟墨道别,抱着咖啡杯往楼下跑。   高跟鞋砸在瓷砖面上,她只觉得耳边气流凝结成嗡鸣。   青苔,养青苔。   -“这个小东西能活很久呢,干燥个几年,只要有足够的水份还是能活的。”   那是她和靳浮白刚认识的那一年,他把她推到种了绿植的旧钢琴上发狠地吻着。   撞损一些青苔,靳浮白被她嘟囔着,无奈地倒掉沉香,把碰落的苔藓收起来。   怎么会有那么巧合,偏偏是他们初遇的地方,又偏偏是青苔?   向芋跑得很快,像一阵疾风卷进办公室,迎面碰上来办公室找她的周烈。   周烈说:“正找你呢,刚才群里你不是说有一家烧烤店推荐么?电话找到了没,我让人订一下包间。”   “没电话,倒闭了。”   向芋一边说着,一边开速收拾好自己的包,转身绕过站在门口的周烈,快步往外走。   “向芋,你去哪啊?”   她没空回头,只说:“旷工!翘班!”   身后的周烈,看着向芋向外跑的背影,眸光暗了暗。   早些年,他是见过这样欢快的向芋的。   那时候如果她用这样的步子快步跑着下班,他一定能在楼上看见一辆好车,以及,靠在车边抽着烟、气质矜贵的男人。   向芋心跳得很快,她是坐上出租车才反应过来,自己其实今天是开了车去公司的,居然一时间没想起来。   出租车往秀椿街驶去,向芋脑子里一片混乱。   邻近秀椿街时,路口堵车,居然和2012年时,场景差不多。   堵在街上的时间,她开始胡思乱想。   靳浮白住什么养老院?   算一算年纪,他也才35岁,这年纪对于男人来说,难道不是正有魅力?   他怎么就住起养老院了?   车子终于开进秀椿街时,向芋有些怔忪。   这条街和记忆里完全不同,虽然还保留着一些过去的影子,但翻修得很现代化了。   街上熟悉的饭店都改头换面,有服装店,蔬果店,也有药店。   向芋走进去,看见了街边石板上的青苔,和那家据说变成了养老院的四合院。   四合院里没什么人,她推门进去,有人告诉她说,这里还没开业,管事的没在,让她过几天再来。   那些激动和兴奋,就如同潮落,渐渐从身体里退去。   原来靳浮白没在这里。   她颓然转进旁边胡同,当年那一方矮石台还在,向芋坐在上面,不住地难过。   忽然清晰地记起,初中时老师讲温庭筠的诗,那句“过尽千帆皆不是”那时候只被他们用来调侃班里一个叫“千帆”的男生。   现在想想,她可能才真正感觉到其中的意思。   这么多年,向芋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   恍惚间觉得,好像今天遇不到,她和靳浮白这辈子都不会再有交集了。   胡同里一扇门突然打开,年轻男人出来倒垃圾,又回去关上门。   每隔几秒,门又被猛地推开,木板门撞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向芋下意识闻声看去,年轻的男人哆哆嗦嗦,好像触电一样伸手指着她,满脸不敢置信。   她怀疑自己脸上有东西,抬手抹了抹。   却听见那人惊喜又急切地喊出一个久违的名字:“靳先生!您认识靳浮白!对不对?!”   有那么一刻,她似乎闻到空气中,隐约飘散出一些沉香气息。 第43章 正文完 他明明那么深爱她。   面前的年轻男人, 看起来20岁左右,向芋确定,她从未见过。   那男人激动到说话都带着颤音, 看着他捶胸顿足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的样子, 向芋也被感染了一些激动。   她说话间,不经意屏住呼吸,迟疑地问:“你......认识我?”   她其实想问,你同靳浮白是什么关系。   但没敢。   这一趟秀椿街已经是失望至极,连她这样的人, 都有些怯了。   年轻男人的激动是她所不能理解的, 更不解的是, 他急得已经眼角湿润。   用颤抖着的哑声说:“请您等一下,请您稍等一下!我马上就回来!”   说完就转身往院子里跑, 跑了半步,又回头叮嘱:“求您一定不要走, 一定别走,拜托了!”   一墙之隔,能听见院子里的奔跑声, 脚步急而乱。   向芋脑子有些空白,她想要集中精神想些什么,但又无法摒弃那些纷至沓来的各方情绪。   是不是快要得到关于靳浮白的消息了?   可是他如果回国, 为什么不来找她?   不想找她的话, 为什么感觉那个年轻男人,见到她这么激动?   靳浮白,你到底出了什么事?   “这个,您看这个!”   年轻男人跑出来,把取来的东西塞进向芋手里, “这上面的人是您吧?我一定没认错,我不会认错的......”   那张照片很多年了,边角略显皱褶,但褶皱已经被压平,只剩痕迹。   有一小块污痕,像是血迹干涸。   照片里是靳浮白和她挨在一起的,她一脸假笑,而靳浮白,脸上顶着一个清晰的牙印。   是那年去跳伞时,照的纪念照。   骆阳说:“这是靳先生一直放在钱夹里的。”   向芋深深吸气,胸腔里有一阵平静的凉意。   那种感觉怎么形容呢,就像某一年去地下陵园旅行参观,对着石棺,听闻导游细述古代帝王的一生,阴气森森,连灵魂都冷静。   她捏着照片,闭了闭眼,语气平宁悲凄:“他死了,是不是?”   留住向芋在这里,年轻男人反而没那么不知所措了,正准备开口说些什么,冷不丁听见她这样问,他怔了怔:“......您说谁?谁死了?”   “靳浮白。”   “啊?靳先生是去医院复查了,自从出事之后他就......”   他话音一顿,想起什么似的,又问,“请问您,怎么称呼?”   “向芋。”   “我叫骆阳。”   骆阳说着话,眼泪在眼圈里打转:“向小姐,我真的等您,太久太久了。”   半年前,洛城是初春。   骆阳永远忘不了那天,靳浮白办公室的窗子开着,窗外的半重瓣山茶花开得正浓,散发出一股类似苹果的清香。   骆阳脚步轻快迈进办公室,把一叠资料递给靳浮白,不忘递上一杯咖啡。   靳先生又是一夜未眠,眼皮因休息不足而疲惫地叠出几条褶皱。   他总是那样,沉默地埋头在集团公事中,面部线条紧绷着,给人冷而难以靠近的感觉。   可他也有眼波温柔的时候。   偶尔在深夜,骆阳推门进来,想要劝说靳先生休息一下。   靳浮白站在窗口抽烟,烟雾朦胧里,他对着月色,捏着一张照片,眉眼柔和。   最后一次了。   骆阳知道,这些年靳浮白的所有准备所有努力,都为了这一天。   每次劝他休息,靳先生都是一句淡淡的话,不能让她等我太久。   无论深夜,无论白天,连生病时在病房输液靳先生都在操劳算计。   骆阳知道,靳先生不眠不休,是因为有一位深爱的女人在国内。   骆阳年轻,他做不到像靳浮白那么不动声色,他早已经按耐不住激动,等着靳浮白拆开文件袋子。   以前他问过靳先生,您那么想念她,为什么不把她留在身边?   靳浮白说,成败又不一定,留下她是耽误她。   骆阳年轻气盛,还怀有满腔中二情怀,说,那您也该在想念的时候联系她啊。   靳浮白那张总是冷淡着的脸上,会浮起一些无奈,他说,不敢联系,怕听见她已经嫁人,会觉得活着都了无生趣。   袋子只被拆开一角,里面的东西靳浮白看都没看,把文件袋丢在办公桌上。   “啪”的一声,像是把所有包袱所有都抛开。   他忽然开口说:“阿阳,订今晚的机票,我们回国。”   骆阳跳起来,对着空气挥拳:“好!我这就去订!”   那天的靳先生有多开心?   他扯掉了领带,衬衫扣子捻开两颗,手里抛着车钥匙,下楼时甚至哼了歌。   他们开车去机场,等红灯的路口旁是一家花店。   靳浮白摸着下巴,满眼笑意,偏头问骆阳:“我是不是该给她买一束花?我好像没送过整束的花给她......”   骆阳从来没见靳浮白心情这么好过,也大着胆子调侃:“靳先生,您这么不浪漫?连花都没送过,难怪人家女孩都不找你的。”   红灯变成绿灯,骆阳问:“要不要把车子停在花店门口?”   “走吧。”靳浮白直接开着车走了。   “您不买花了吗?”   夕阳很美,一片朦胧的橘光从车窗投进来,柔和了靳浮白的脸部线条。   他轻笑出声:“阿阳,我是太激动,你也跟着傻了?现在买,乘十几个小时飞机,花都不新鲜了。”   “也是,那我们到帝都再买。”   骆阳没有驾照,只能坐在副驾驶位置里,替靳浮白兴奋,他没话找话,“靳先生,您说要是回去,找到她,人家结婚了怎么办?你会默默祝福吗?”   靳浮白也是第一次,在骆阳面前,露出那样略带邪气的笑容:“当然——”   “也是,人家都结婚了的话,还是远远祝福比较绅士......”   骆阳还没说完,听见靳浮白后面的话,“——不会。”   他说的是,当然不会。   骆阳一下子瞪大眼睛:“没想到您是这样的人!!!”   那天天气真的很好,国外的街道上都是冰雪消融的湿润,空气都是甜丝丝的。   骆阳站在向芋面前,抹了把眼泪:“我们本该春天就回国的,向小姐,我们是在去机场的路上,遇见车祸的。”   那是一辆美国肌肉车,来势汹汹地对着他们冲过来,靳浮白发现时,已经来不及了。   但他当时为了保护车上的骆阳,镇定地向右猛打方向盘,车子漂移的瞬间被撞,撞击面是靳浮白所在的左侧。   “我调查过,可是无论怎么调查,都只能查出那个司机是醉驾。”   向芋捏着照片,死死咬住下唇。   “靳先生在救治过程中只清醒过一次,他对我说‘花’,当时我以为是他惦记着给您卖花,对不起,我太蠢了。”   其实靳浮白说的,是向芋对面商厦里的花,每个月工作人员都会同他确认,是否继续换置。   等骆阳终于弄明白是什么,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他才慌忙联系相关人员,继续换花。   “那段时间,让您担心了。”   可是他找遍了那间大厦,那座办公楼里,并没有和向芋相似的面孔。   他不知道真正赏花的人,就在对面办公楼。   骆阳满脸眼泪,对着向芋90度鞠躬:“对不起,一定让您很忧心了,我太笨,如果不是我不会开车,如果不是我在车上,靳先生他......”   向芋有着骆阳始料未及的冷静:“骆阳,他现在还好吗?”   “靳先生拆掉身体里的钢板后,上个星期刚从病床上起来,现在出行已经不需要轮椅了,但身体还是没完全恢复,正在接受二次治疗。”   看到向芋落寞的神情,骆阳顿了一下,“向小姐,靳先生不是不找您,他暂时性的失忆了,脑部积血已经通过手术排出,可是记忆还是......”   因为靳浮白失忆,回到帝都后,在这里举目无亲的骆阳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安排。   他只知道他们该住在哪里,其他的一概不知。   靳浮白在这期间情绪十分暴躁,也不愿意与人交流。   他知道自己忘记一个很重要的人,可他想不起来。   骆阳劝过他,让靳浮白尝试联系他的爱人。   可靳浮白拒绝了,他不确定自己失忆后是否和以前有所差距,而且,他记不起他爱的人。   “靳先生说,他想要完全记起来,想要给你完整的爱。”   可他越是逼自己,越是情绪难测。   骆阳说:“向小姐,以前常有人说,人与人之间是有缘分的,现在我相信了,您能来这里,我真的很激动......”   “这是我们初识的地方。”向芋说。   “靳先生以前说过,说他是在秀椿街遇见您的。”   向芋望向街口,目光里无限眷恋:“他什么时候回来?”   骆阳劝向芋进屋里去等,向芋拒绝了。   她说想要坐在这儿,等靳浮白回来。   骆阳说,靳浮白现在很少理人,总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也时常板着脸。   他说,靳先生应该是逼自己太紧了。   “靳先生他可能...现在脾气不太好,也记不得你了,到时候你......”   向芋笑一笑:“他会记得的,只要我站在他面前。”   说完,她换了一个话题,淡淡地问,“骆阳,我没见过你,他叫你阿阳是么?”   有那么一瞬间,骆阳突然懂了,为什么靳先生会那么爱向芋。   她有种波澜不惊的宁静,像被风吹皱的池塘里,依然亭亭的荷。   “我跟着靳先生才不到4年。”   向芋看着面前的青苔,看着这条街道,听骆阳说起他在国外,在洛城街头遇见靳浮白。   是2016年的事情了,骆阳是从小跟着家人去国外的,但后来发生一些意外,家里败落,他只靠在饭店里刷盘子才能维持生活。   那天遇见靳浮白,他说他从未见过靳先生那样气质的男人。   他穿着一件白色长款大衣,大衣里面是整套的西装。   领带被他扯掉,缠在手上,他目光悠远,像是陷入一场回忆。   很难说清那时靳浮白的表情,比怀念和深爱,似乎更饱含深意。   洛城那时有一场国际演唱会,歌星们唱了不少名曲,骆阳看见靳浮白时,他就在细雨中,丝毫不顾旁人目光地坐在石阶上。   场馆里传出熟悉的曲调,骆阳一时多嘴,说,这不是《泰坦尼克号》里的歌曲吗?   当时靳浮白抬眼看过来。   骆阳吓了一跳,举着一份韩餐馆老板送给他的章鱼小丸子问,您、您要吃章鱼小丸子吗?   靳浮白那天忽而一笑:“你是第二个,想邀请我吃章鱼小丸子的人。”   不远处开来一辆车,向芋看见靳浮白扶着车框,慢慢从车里迈出来,护工走过来,似乎想要扶他一下。   他转过头,轻轻摆手,同护工说:“多谢,我自己可以。”   他站定在秀椿街里,宽肩窄腰,身影和当年一样。   哪怕分开好久,他也还是那么令人着迷。   向芋忽然把头埋进膝盖上,眼眶泛酸。   她知道他为什么会选这里住。   除了这里是他们初识的地方,还因为这里是平房院落。   她曾经在2015年的新年时,随口说过,她说自己不喜欢高层楼房,总觉得大风一刮楼就要塌了似的。   当时靳浮白回复她,那我以后买个院子,给我们养老。   她说的所有话,他都记住了,他也都做到了。   骆阳还没注意到向芋的情绪,已经激动地叫起来:“靳先生!靳先生!”   靳浮白看过来,看见向芋的身影,他一怔。   那是一个把自己蜷缩成一团的女人,她的头埋在膝盖上,只能看见发丝柔顺地拂在肩上。   这场景似曾相识。   靳浮白看不清她的容貌。   可好像看见她的一瞬间,所有胸腔里汹涌的思念,所有对失忆的焦急,都平静下来。   这地段有一条人工河,石板潮湿,养得住青苔,却也阴凉。   靳浮白涌起难以压抑的怜爱,他脱掉短袖外面的衬衫,递过去:“垫着坐,地上凉。”   闻言,向芋整个人一颤,缓缓抬眸,接住衬衫。   眼泪砸在衬衫布料上,这是靳浮白离开的4年来,她第一次哭。   “你说过,你不在身边叫我别哭,说别人哄不好我,记得么?”   面前的男人微微偏头,那是他以前不会有的动作。   他是在思考什么?   他真的把她忘了么?   向芋忽然站起来,把衣服摔在他身上:“靳浮白,你敢把我忘掉?!你留下那么大一颗粉钻不就是怕我忘记你么?现在你居然把我忘了?你还是不是人?!”   一旁的骆阳胆战心惊。   完了完了,刚才还那么平静的向小姐,怎么突然就变了个性格?   靳先生会不会生气?可别还没想起来就把人骂跑了......   出乎骆阳的意料,靳浮白忽然拉住向芋的手腕,把人按进怀里。   终于完整了,靳浮白在心里想。   抱紧她的瞬间,不止记忆像开瓶的香槟“嘭”地一声从脑海里迸溅出来,连带着他那种总是空旷的感觉,也消失了。   他总是感觉自己从出车祸之后,撞丢了什么器官,现在完整了,终于完整了。   他怎么会忘记她呢。   他明明那么深爱她。   向芋和以前没什么变化,哭起来眼睑有那么一点浮肿,还那么惹人疼。   靳浮白垂头吻她,唇齿间的触觉和以前一样熟悉。   向芋还哭着,又被堵住了嘴。   她有些喘不过气,轻轻躲开,眼泪又流出来,抚摸他手臂上尚未痊愈的伤痕:“你还疼么?”   靳浮白并不答她。   他以前也是这样子,无论承了多大压力,也只是抱一抱她,然后随口就是不正经的话,好像他从未经历过任何不好的事情。   果然,他手扶在她腰肢上,只在她耳畔问:“这么些年,都等我了?”   向芋眉心皱成一团,推开他:“没等!谁等你了,我早就嫁人了,孩子都生了好几个,满地跑着管我叫妈妈!”   靳浮白并不松手,拉住向芋的手腕,摩挲她指间的戒指:“嫁的是哪位男士,这么大方,结婚了还许你戴着这个戒指?”   “靳浮白!”   靳浮白重新拥抱她,把头埋进她的颈窝:“向芋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那真的是好久好久的一段时光。   有好几次,向芋都觉得,她很难再同他相见了。   骆阳说,她和靳浮白之间有缘分。   也有很多人,总是喜欢把“冥冥之中”这个词挂在嘴边。   可是不是的。   他们会有机会重新拥抱,是因为爱,是因为他们都在为这份爱,坚持着。   向芋忍着眼泪,使劲摇头:“也没有很久,这次你回来得刚好,过几天,我们还能过一个七夕。”   那还是2013年的八月,他在国外滞留了很久,加班加点忙完,从国外赶回来,直奔网球场找她。   向芋毫不客气地把网球怼在他胸口上,不满地说,你再早回来些,我们就能一起过七夕了。   好像时光就从那里倒流,他早在七夕前赶了回来。   后面的跌宕,只不过是大梦一场。   梦醒时,他们站在长街中央,紧紧相拥。   他们还有很多很多年,可以继续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