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名: 三分热恋   作者: 鱼曰曰   文案   尤枝自高中毕业再次遇见谢承礼,是在五年后的一场酒会上。   俊美逼人的男人站在灯光下,眉眼慵懒矜贵,身边空无一人。   迎上她的目光,男人停顿片刻,颔首邀约共舞一曲,而后一同离去。   那晚过后,二人亲密又陌生的关系成了彼此心照不宣的默契。   尤枝很清楚,谢承礼和自己在一起,就是看中了自己不争不抢,不贪图感情。   离开这座城市的前几天,尤枝最终没有忍住,问他:“如果那天的酒会,你遇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与我相近的人,你会不会和她在一起?”   谢承礼拥着她沉吟片刻:“会。”   尤枝默了默,手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她如常一笑:“我知道了。”   那之后不久,尤枝只留下一句分手,消失在这座城市。   *   谢承礼从来知礼识节,进退有度,凡事投入三分精力已是极限,男女感情亦是如此。   在他想要开始一段感情时,恰好遇见了尤枝,她不争不抢不贪不婪,淡得像一缕春风,便就这么处了下来。   可有一天,尤枝留下一句分手,离开了。   谢承礼的生活节奏一如既往,只偶尔半夜惊醒,偶尔不经意煎了两份牛排,偶尔看着橱窗内的情侣装发呆……   直到异地的一场商务酒会,他看见了熟悉的女人和对面的男人亲昵交谈浅笑,而后一同走出宴厅。   就像当初的她与他。   谢承礼手中的酒杯应声碎裂,掌心的血珠和鲜红的酒顺着指尖滴落在碎片上。   后来的某一天,谢承礼在酒店门口等了一整夜。   第二天,尤枝主动走到他的面前,谢承礼眼中的光芒方才闪现便已熄灭,容色煞白。   她说:“谢先生,以前的事,希望您能保密。”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即便我先喜欢你,也绝不会先对你说喜欢#   阅读指南   ●男主高洁,sc;   ●男主后期有点子疯劲在身上,但不多;   ●职业相关来源某度和剧情需要;   ●狗血追妻文,不换男主,结局he,不喜欢的宝宝各自安好呀~   内容标签: 豪门世家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搜索关键字:主角:尤枝 ┃ 配角:谢承礼 ┃ 其它:   一句话简介:文静甜妹x斯文败类   立意:“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 第1章   锦市二月中下旬,冬天将要过去的时候,猝不及防地下了一场雪。   尤枝将之前采访的某部电影发布会的材料整理好,正准备下班时,才发现落地窗外,整座锦市都蒙上了一层白。   而此时雪花仍洋洋洒洒地飘在五光十色的霓虹灯中。   尤枝看着窗外的夜景,发了一会儿呆,直到同部门的林倩招呼她:“尤枝,还不走?”   尤枝回过神来,安静地笑了笑:“就走。”   林倩在原地等了她一会儿,二人一同进了电梯,走出电视台大门的瞬间,冷空气立刻灌了进来,雪花也扑面而来。   尤枝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裹紧了大衣。   林倩低咒一声:“这都二月底了,还有四五天就三月了,鬼天气又下起雪来了。”   尤枝愣了愣,下意识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二月二十五日。   “我男朋友来接我了,”林倩看见路边停着的车,语气欢快了许多,对着那边挥了挥手,“尤枝,你怎么来的,顺路送你一段?”   “不用了,”尤枝笑着晃了晃手里的手机,“我叫了网约车。”   林倩不疑有它,说了声“拜拜”便飞快朝路边走去。   尤枝看着那辆黑色的奥迪消失在一片路灯里,又看了眼手机上的日历,安静地朝地铁站走去。   一小时后,尤枝才回到自己租的小区楼下,拍了拍身上的落雪,本来想直接上楼,想了想又转身去了一旁的商超。   再出来时,她手中多了些肉菜及几瓶甜牛奶。   尤枝租住的房子在十楼,有些年头的电梯慢慢悠悠地上升,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她的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脚步一顿,忙腾出手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是电信发来的生日祝福。   尤枝愣了下,继而若无其事地将手机放回口袋,走出电梯,下秒坠在手指上的购物袋突然开了,里面的蔬菜滚落一走廊。   尤枝看着滚到墙边的番茄,许久无奈地笑了笑,捡起来回到出租房中。   她租的是一室一厅的标准间,在锦市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能租到这样合心意的房子也算很幸运了。   虽然有时,有人会说这儿太小太挤了。   尤枝将东西放在玄关,看着门口摆放的一大一小两双拖鞋,拖鞋上有着相似的向日葵图案。   尤枝换上小点的拖鞋,顺手拿起一瓶甜牛奶,摩挲了下玻璃瓶上的凸起的向日葵标志,插入吸管喝了几口,边喝边进了厨房。   客厅茶几上的手机又响了几声,这一次尤枝没着急查看,先将排骨和玉米准备,擦了擦手后才走到客厅。   发来消息的是姜念,她的大学舍友,如今去了海城工作。   【生日快乐,枝枝。】   【哪天见到面请你吃饭。】   尤枝弯了弯唇,回了消息,刚要将手机放下,余光瞥见置顶的人,顿了顿,点了进去。   聊天记录还停留在十天前,谢承礼说他要去欧洲出差,大概半个月左右。   她回了个【好】   三分钟后,又回了一句【你注意身体。】   对方回复了个【嗯】字。   然后再没有更多的消息。   十天的时间,两个早就发生过最亲密关系的人,一句话都没有。   尤枝看了一会儿屏幕,手指在键盘上点了几下,最终又一字字删除退了出来,息屏后重新去了厨房。   排骨和玉米在浓汤里翻滚,尤枝趁着这个时间开始煎蛋、下面,油花滋滋作响时,她想了想又多拿出一枚鸡蛋,顺手煎了,却没有盛出来。   吃完晚饭还不到八点,尤枝洗完澡拿出平板,窝在床上打开《光影资讯》看了起来,听着自己写的稿子在主播口中顺利播出后,舒了一口气,顺手拿过床头柜的一本现代诗集。   她对诗歌的兴趣并不浓郁,但从小到大,她一看诗歌就容易犯困,久了就把诗集当做睡前读物了。   这次随意翻看了一页,刚好艾米丽·狄金森的一首诗:   喜马拉雅的山顶,永远不会有万家灯火。   尤枝看了一会儿那两句诗,目光落在拿着书的右手手腕上,那里系着一个简单的红色平安绳,是高中毕业那年,她在秦市的一个寺庙求的,每年回去还愿,大师总会扣一个平安扣,如今都五个了。   尤枝回过神来,皱着眉将诗集合上,关灯睡觉。   夜晚万籁俱寂,尤枝也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的,没过多久,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了一声密码锁输入成功后的开门声。   她也没有在意,侧了侧身子继续睡,直到洗手间传来阵阵水声,尤枝才后知后觉地清醒过来。   她光着脚打开卧室门,映着窗外的光,一眼便看见沙发上侧上搭着的黑色大衣和西装外套,一旁随意扔着一条暗色条纹领带。   尤枝愣神的工夫,浴室门从里面打开,谢承礼穿着白色浴衣站在那儿,发梢还在滴着水珠,浴衣下完美的肌肉线条隐约可见,褐色的瞳仁带着隔岸观火的漠然,五官轮廓英俊而立体,像一尊被细致琢磨的石膏像,高雅又贵气。   看见尤枝,他眼中的冷漠才化开了些,嗓音低雅:“吵醒你了?”   尤枝摇摇头,又问:“你不是出差了?”   “提前结束了。”谢承礼淡声解释。   尤枝顿了顿:“工作还顺利吗?”   谢承礼笑了一声:“一些小事,很快就解决了,”说到这里,他看着她,“这段时间没去格泰那边?”   格泰是尤枝和谢承礼认识后,他在市中心添置的一处豪华公寓楼。   她的出租屋太小太偏,谢承礼虽然没明说过,但还是对这边的环境格外不适应,因此平时休假或是他不忙时,二人总会在那边。   尤枝“嗯”了一声,也没过多解释,谢承礼也没有再多问,只垂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尤枝低头看过去,脸颊一热。   房间地暖足,她一个人在家没什么顾忌,只穿了件黑色丝质睡裙,暴露出太明显的曲线和某些轮廓。   尤枝转头便朝卧室走:“我去换件衣服,你先……”   她的话没说完,一只大手从身后将她拽了过去。   卧室门关上的瞬间,尤枝也被抵在了门后,大手轻易扣住了她的腰身,熟悉的风信子沐浴露的清香席卷而来。   他发梢一滴水珠落下来的瞬间,尤枝的眼前暗了下去。   今晚的谢承礼有些不同以往的热切,像是禁欲后的难以自抑。   尤枝靠在他的身上,听着耳边细密的喘息声,脸颊通红,长发在身后拂动着,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直到回到床上,尤枝松了松紧紧搂着谢承礼后颈的手,侧头看向他的面颊。   他的眼神仿佛也蒙上了一层看不清的雾气,却不难看出,那雾气下有压抑的动情,但更多的是冷静的清醒与理智。   尤枝动了动唇,重新搂紧了他:“谢承礼……”   即便二人在一起有一年多了,她还是习惯连名带姓地叫他。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小动作,谢承礼的力道轻柔了些,一只手扣着她的手腕摩挲着。   她的手腕很敏感,他也喜欢在这种时候攥着她的手腕。   手腕上有一根不起眼的平安绳,透红的细绳在皓白的肌肤上,总透着几分靡靡,像是另一种形式的“禁锢”。   尤枝抿紧了唇,溢出几声难以克制的轻吟。   从当初二人第一次的生涩,到现在的完美契合,其实也才不到两年的时间。   直到最后,二人在浴室又耽搁了一阵,尤枝洗完澡疲惫地躺在床上,耳畔突然传来一声淡淡的:“生日快乐,尤枝。”   尤枝一怔,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床头柜的闹钟。   十一点五十五。   尤枝看向身侧的男人,略过那双深情又无情的双眼,轻轻靠进他的怀中,紧紧地搂着他的腰身。   谢承礼拥着她,肢体带着丝丝缕缕不属于这个房间的凉意与冷香。   好一会儿,尤枝微哑的声音从他怀中响起:“我煲了汤,在锅里,你还没吃晚饭吧。”   谢承礼愣了愣,继而低低应了一声:“你先睡。”   尤枝这一次是真的疲惫了,再没多说什么,安静地靠在他怀中闭上眼睛,临睡前,她隐约听见厨房有细微的动静和碗筷碰撞的声响。   尤枝弯了弯唇,转过身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过来已经第二天早上了。   身边空荡荡的,早就没了人影,如果不是双腿微酸,尤枝只当昨晚谢承礼来过是一场错觉。   她看着身边空无一人的半边床,好一会儿才起床,习惯地走进厨房。   昨晚剩下的排骨汤和煎蛋已经吃光了,碗筷在洗碗机中早已洗得干干净净。   尤枝熬上粥,回到客厅,沙发上的黑色大衣和西装领带已经消失不见了,只有茶几上放着一个纸袋。   纸袋上印着顶奢牌子的logo,里面装着一个深色的珠宝盒和一张卡片。   盒子里是一条蓝宝石项链,卡片上简单的几个字遒劲有力:   公司有点事,先走了,   生日快乐。   落款一个“谢”字。   尤枝看着那条项链,许久连同纸袋一同拿起来,放到卧室里面的小衣柜,那里大大小小放着许多奢侈品的袋子和首饰盒,都是谢承礼带来的。   这里面的每一样,最便宜的都比她一年的薪水要贵重。   特殊的日期,他会特意附送一张标注着“情人节快乐”“七夕节快乐”的卡片。   平常日子,他拿回来也不会主动提及,价值不菲的奢侈品往沙发或是茶几下面一扔,等到她察觉到,才知道他又给她买礼物了。   尤枝最开始也说过,要他不用给自己买礼物,太贵重了。   那时二人刚在一起不久,他带着她去参加朋友聚会,他的朋友们也都非富即贵,看见谢承礼身边的她后眼睛都瞪大了,肉眼可见的震惊,随后纷纷送了见面礼。   谢承礼也送了,是在聚会结束后,送的是一对血钻耳饰。   他喝了酒,将礼物递给她后,便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直到尤枝将这晚收到的所有礼物递到他手边,他才睁开眼,不解地看着她,听见尤枝的原因后,他笑了笑说:“没什么贵重的,拿着就行,别闹笑话。”   他说这句话时,唇角的笑温和有礼,声音也一贯的淡然从容。   尤枝还想说什么,下秒察觉到前座的司机飞快投来的一抹若有似无的目光,陡然反应过来,这些礼物对谢承礼这样的人来说,确实没什么贵重的,相反,被人看见他的女伴以“太贵重”为由拒收他的礼物,更令他不悦。   那之后,尤枝再没有回绝他的礼物,也再没见过那个司机。 第2章   昨天下雪的缘故,原本就拥挤的地铁比平时的人还要多些,一路上总能听见此起彼伏的“踩到我了”、“抱歉”的声音。   尤枝到省台时,已经八点四十多了,茶水间几个同事边接水边议论着什么。   尤枝顺手打开电脑,趁着开机时间给一旁的绿植浇水,浇完水,电脑自动登录了公司账号,网页新闻也随之弹了出来。   最显眼的头条上,西装革履的男人格外夺目,比起昨晚动情的他,照片上的他更是多了高不可攀的冷静贵雅。   新闻上说,锦思集团的总裁谢承礼远赴欧洲,全资收购了一款曾风靡一时的社交类app,为锦思拓展国外市场奠定了重要的一步。   余下的无非就是老生常谈地介绍谢承礼的成绩,五年前接手家业,不局限于原有的房地产项目,注资科技公司开发推荐引擎产品,在此基础上开拓电子商务,后来又开始投资文娱产业,以文娱的影响力带动实体房地产项目发展,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漂亮。   尤枝看着那些介绍,突然想起昨晚他说“一些小事,很快就解决了”的冷静模样,收购一个企业的项目,在他口中也只能称得上“一些小事”。   没有人知道,他口中到底什么才算得上“大事”。   “尤枝?尤枝?”   身旁有人在叫她,尤枝回过神,顺势将新闻关了,转头看过去。   林倩滑着电脑椅凑到她桌旁:“看什么呢这么专心,叫你几遍都没听见。”   “登录账号呢,”尤枝笑了笑,“怎么?”   林倩:“听说没,下个月公司团建。”   尤枝惊讶地看了她一眼:“下个月团建?”   她虽然才来电视台不到两年,但看公司过往资料时也知道,团建一般都在五月份。   “维纳国际电影节提前到五月份了,锦市承办,到时咱电影频道各个部门肯定忙得脚不沾地,哪有时间团建,”林倩无奈地耸耸肩,“小群里都讨论一早上了,你没看?”   “还没来得及看,”尤枝打开手机,找到小群,果然一大早群里就有人说起这事了。   小群里没有领导,都是相熟的同事,说话自然大胆了些,不少老同事都发了哀嚎的表情包。   “团建不好?”尤枝奇怪,去年团建她实习没多久,并没有参与。   “好什么啊,”林倩哼了一声,“一群中年人穿上中学生的衣服,喊中学生都不喊的口号,比中学生都嫌烦的比赛项目,还美其名曰提升公司同事的团结协作力……”   越说林倩越是愤愤,瞥见尤枝微微错愕的表情,突然又笑了起来:“不过团建也有好处,”说着对她挤了挤眼睛,“各部门到时都聚在一块,咱电视台还是有不少帅哥的,说不定能成几对,”说到这里,她突然问,“尤枝,你还没男朋友吧?”   尤枝一愣。   “……不过看你总是一个人,想想也是没有,不然昨天那天气,怎么还让你一个人回家,”林倩拍了拍她的肩膀,“到时可要积极一点,说不定就有看对眼的了。”   “话说回来,听说今年台里准备邀请些影视合作商观摩,也不知道会邀请谁……”   尤枝看着林倩兴奋地自言自语,无奈地笑笑。   九点了,周围逐渐安静下来。   前几天刚跟完一部新电影的发布会,主创人员的采访材料也都整理好了,尤枝一时闲下来,刚刚林倩的话又钻到脑子里。   男朋友……   她其实也不知道谢承礼算不算她的男朋友,甚至……她连他们具体是什么关系都说不上来。   他没有亲口说过,她也没有提。   她和谢承礼这段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在一起”的关系,从开始到确定只用了一晚上的时间。   那时她刚从锦大毕业,学的是新闻系,最初是因为有个新闻记者的梦,可后来,为了能够留在锦市,阴差阳错地进了省台的电影频道。   开始只是个小小的实习生,每天.朝九晚五,面对着电脑整理材料,或是跟在前辈身后跑现场、剪素材。   这份工作也有好处,能近距离接触一些电视上才能看见的明星名人,或是获得一些电影提前看片的机会。   有一部硬科幻国产工业大片《死星》便是在那时出现的,为了宣发,片方特意在上映前半个月邀请影视媒体人看片。   尤枝所在的部门也收到了一张看片会的观影券,只是那时所有人对所谓的国产工业大片持悲观态度,没几人愿意出席。   毕竟一旦出席看片会,总要写影评,影评代表着所在媒体的审美,往坏了说片方不高兴,往好了说一旦影片口碑不好,也会影响台里的口碑。   所以,最终还是实习生的尤枝被推了出去。   那场看片会,对于尤枝而言是一个享受,《死星》也完全出乎尤枝的预料,回到台里后,她便认真地写了一份影评。   电影上映前,融媒体中心将这份影评发布在各个账号,但只在小圈子里引起部分反响,还不是正面反响。   ——其他出席看片会的媒体对这部影片的影评依旧是不看好态度,将这部电影评价为“平平无奇的鸡肋特效电影”“特效比不过好莱坞,剧情比不过文艺片,传达的观念太老旧不切实际”。   甚至有人质疑电视台收了片方的钱。   那段时间,尤枝以为自己的实习生涯就此结束了。   让她没想到的是,后来《死星》一经上映,便凭着大众口碑和硬桥硬马的特效在一众片子里杀出一条血路。   影片爆了。   与此同时,关于影片上映前后的一些趣事趣闻也被扒了出来,更是有人翻出了尤枝在电影上映前写的那篇影评,夸赞其“公正客观有审美”。   那段时间,台里的各大官方账号累积涨粉数十万,一时之间点燃了影片的另一波舆论,当周的票房又创了新的高峰。   尤枝借着这股春风正式转正了。   影片下映后,内部举办了一场庆功酒会,《死星》的导演裴然特意给台里发了封邀请函,邀请尤枝出席。   也是在那场酒会上,尤枝看见了谢承礼。   西装笔挺的男人俊美又高贵,眉眼疏淡慵懒,和一个高管模样的人碰完杯后,他一个人安静地站在人群之外,唇角仍噙着笑,眼中却带着些事不关己的冷漠与不耐。   那时她才知道,原来这部影片是谢承礼转投文娱行业后投资的第一部 影片。   也许是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谢承礼转眸便注意到了她。   那一瞬间,尤枝觉得自己的大脑是空白的,全身的血液朝着头上涌去,以至于整个人呆呆的。   谢承礼的瞳仁很深邃,似乎只是一秒钟,又似乎经过了无数考量,他走到她面前,绅士地俯身,邀请她跳了一支舞。   那晚尤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跟上谢承礼的脚步的,明明只喝了一杯酒,整个人却醉醺醺的。   她更不知道酒会美女如云,他为什么偏偏邀请了她,她很清楚自己的样貌在这个缤纷的酒会中并不是最显眼的那个。   可当一曲舞毕,谢承礼想要松开她的手时,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伸手抓住了他:“你还……”   话到嘴边,却在看见他得体地像看一个初相识的陌生人的目光时顿住。   谢承礼垂眸看了眼她拉着他的手腕,淡淡地笑了一声:“你叫什么?”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尤枝,我叫尤枝。”   “尤枝,”谢承礼重复了一遍她的名字,“我要走了。”   “一起?”   那天,她做了这一生最大胆的决定——跟着他走出了酒会。   回去的车上,谢承礼正出神地想着什么,眉眼淡漠又从容。   尤枝手足无措地坐在他身边。   直到他突然开口:“尤枝。”他总爱连名带姓地唤她,之后一年多也是这样。   他的声音低沉又清冷,念着她的名字时,像带着一股细小的电流,听得人酥酥麻麻的。   尤枝转头看过去,他正目光深邃地看着她:“谢承礼,”顿了下又补充,“承礼启人的承礼。”   尤枝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在自我介绍,下意识地说:“我是花枝的枝,因为爷爷是小学语文老师,我出生时,爷爷刚好教到‘犹有花枝俏’,原本想要取名花枝的……”   爷爷说,他的小孙女长得这么俊俏,当然要叫花枝,可叫来叫去又嫌花枝拗口,便给她取了尤枝。   说着说着,尤枝便觉察到车内的寂静,即便谢承礼的表情没有任何不耐,余下的话她也说不下去了,讪讪地笑:“我知道你,谢……承礼。”   谢承礼的神色没有任何意外,他这样的人,似乎总是习惯了万众瞩目,被人熟知。   之后,尤枝跟在他身侧,一路上迎着前台服务生投来的诧异目光,进了宫殿似的酒店。   也许是性格内向的原因,从小到大,她越是紧张,表面便越是平静,所以即便心脏快要跳出喉咙,她依旧安安静静的,情绪没多大起伏。   直到进了顶楼的豪华套房,谢承礼为她倒了一杯酒,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提前说的。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问:“那些人……为什么这么看你?”   她其实是有私心的。   这些年来,谢承礼从没有过任何绯闻,身边甚至连异性都极少出现,即便有也是因为生意往来。   如今他却带着她来酒店,甚至不避讳那些人的目光,足以说明,她可能是他的极少之一。   谢承礼看了她一眼,那一眼格外深邃,仿佛一眼就看穿了她的私心,却没有戳破,只说:“也许因为从没见过我带人来这种地方。”   尤枝抿着唇再没有说话。   成年人的感情确定得总是很快。   那晚,两个人在房间又喝了几杯酒,酒意氤氲时,也是最暧昧的时候。   尤枝紧张到已经忘记了那时谢承礼的表情,后来和他在一块后,对比之下隐约想起那晚他喝酒比平时急了些。   起初二人都很生疏,第一次也并不像文字和影像描述的那么美好,甚至谢承礼的冷静自持一度破功,二人身上汗涔涔的。   后来才渐入佳境,一直折腾到凌晨一点多。   第二天是周末,尤枝醒来时已经十点多了,落地窗前的桌上放着早餐。   谢承礼正在套房的客厅开着视频会议,他的五官立体俊美,戴上了金丝眼镜,修长的手指偶尔在键盘上起起落落。   尤枝看了一会儿,最终回到落地窗前,窝在休闲椅上,静静地看着外面的风景,就像看见了另一个维度的锦市,繁华,冰冷,纸醉金迷。   直到房门被人礼貌地敲了两下,谢承礼站在门口看着她,不知道站了多久。   他并没有要她的联系方式,尤枝也没有主动留。   谢承礼只派人送她回了家,在她坐上他的车时,他说了句:“尤枝,你的影评写得很好。”   显然,他搜索过她的信息。   那之后,二人断了联系。   直到一周后,尤枝收到了两条陌生人的信息:   【今晚有时间吗,带你见些朋友。】   【我是谢承礼。】 第3章   那时尤枝自己都没想到,和谢承礼共度一夜后的第二面,他就带她见了他的朋友。   虽然他从始至终并没有明说二人的关系。   办公桌上的手机突然响了两声。   尤枝从回忆中抽离,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怔了下。   【谢承礼:今晚和程意他们聚一聚。】   【谢承礼:五点去接你?】   程意是他的那些好友之一,也是和他关系最不错的一个。   尤枝看了看今天的工作安排,下午不会很忙,但想了下她还是回复【让张叔五点半来吧,工作有点忙。】   对方过了一会儿回了个“嗯”。   今天的时间好像过得格外快。   也许二人已经十天没联系,即便昨晚一块过了夜但也见得匆忙,越临近下班时间,尤枝整个人就越心不在焉。   谢承礼并不避讳将她介绍给他的朋友,但她的同事、好友几乎没人知道她和谢承礼的关系。   谢承礼可以坦然,是因为他习惯了被人当做目标仰望,对他而言,她也好,其他人也好,都是一样的,他不用在意任何人的看法。   可尤枝却始终很清楚,谢承礼和她是两个不同世界的人,差距太大了,方方面面都是。   当他们站在一起,很少人相信她和谢承礼在一块并不是因为他的身份。   因此即便下午不忙,尤枝也总会推迟半个小时,等到电视台门口人少了再出去。   “尤枝,今天怎么一直走神,都下班了还不动?”林倩本想下班和她打声招呼,没想到尤枝一直盯着电脑屏幕,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裴导的新片发布会?”   尤枝的眼神顿时有了焦距,屏幕上正循环播放着裴然新片《新日》的发布会视频,同时这也是裴导《死星》之后的第一部 片子。   “你还别说,”林倩凑近到屏幕前,“裴导这张脸,当个导演真是大材小用了,这溢出屏幕的斯文败类风,啧啧。”   “尤枝,你喜欢这种风格的?”   “什么喜不喜欢,”尤枝笑应,“单纯觉得裴导说话很有内容。”   林倩竖起大拇指:“看着这张脸,你竟然还能注意到内容。”   “不注意内容,我的稿子都不知道怎么写。”尤枝耸耸肩,说着顺手将视频关了。   一提到工作林倩就萎了:“也是,对着这张脸工作一整天,再帅也审美疲劳了。”   尤枝失笑,这一次再没说多什么,只是又打开一份稿件。   “要加班?”   “嗯,把稿子修一下。”   林倩安慰地拍了拍她的肩膀:“辛苦了,不过看你今天不怎么在状态,不舒服就不要太拼了。”   尤枝笑着点点头:“可能生理期快到了。”   深受痛经困扰的林倩理解地点点头:“这几天少吃点冷的,我先走了。”   “好。”   目送着林倩离开,尤枝看着眼前的稿子,从头到尾又翻阅了一遍,直到周围除了几个在加班的同事,人已经走得差不多时,她才收拾了桌面直接下到负一层。   谢承礼的车是漆黑的库里南,低调又奢华,尤枝刚走出电梯便看见了。   她下意识地看了看周围,确定没有认识的人,快步走了过去,直接打开后门便要坐进去,却在看见后座的人时一愣。   电视台和锦思集团并不顺路,一般都是张叔来接她去和谢承礼会合,没想到今天谢承礼也来了,穿着件白衬衫西装裤,袖口随意挽了起来,宽肩窄腰,俊美又高贵。   “不进来?”谢承礼看着站在门口的女人一向温和恬淡的眼里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错愕,眼中染了丝笑意。   尤枝猛地反应过来,耳根有些热,忙低下头坐在他身边。   车平稳行驶着。   “我们去哪儿?”尤枝已经平静下来,转头看向窗外,不是以往常聚会的方向。   “程意的酒店开业,去捧捧场,”谢承礼解释,而后看向她,“刚好给你补过生日。”   尤枝的呼吸一紧,怔怔抬眸,一眼便望进谢承礼的眼睛里,幽深冷静,倒映着她的身影。   尤枝避开了他的视线:“你那些朋友,都会去捧场吗?”   “嗯。”事实上,去的人比之前只多不少。   尤枝迟疑:“我穿成这样会不会不合适?”   谢承礼扫向她,白色雪纺衫和黑色长裤,胸口随意系着一个简单的蝴蝶结,简约又大方,很职场的打扮。   五官并不是惊艳的美感,像她这个人,淡淡的,可笑起来时,还有某些时候,脸颊潮红眼神莹亮着,又格外诱人。   谢承礼的喉结动了动,移开视线:“不用管他们,我看挺合适。”   尤枝看了眼自己的穿着,下意识地看向谢承礼,心跳快了几下。   她和谢承礼的衣服,很像情侣装。   尤枝抿了抿唇,再没多说什么。   谢承礼的手机响了,似乎是法国那边的客户,他用法语和对方交流着。   尤枝安静地坐在他身边,除了几句简单的问候用语,她基本听不懂法语,索性看着窗外的景色飞快倒退。   直到闪过华贸的标识,尤枝想到了什么,朝前凑了凑身子,小声说:“张叔,能在这儿停一下吗?”   张叔以前常来接尤枝,也习惯了偶尔她会突然想起要买些什么,将车缓缓停在路边的停车位上。   “嗯?”谢承礼拿开手机,看了眼尤枝。   “我想买些东西,”尤枝对他笑了笑,指了指他的手机,轻声说,“你先忙。”   谢承礼看着她笑起来半弯的眼睛,顿了下,应了一声。   前后不过十分钟尤枝便回来了,谢承礼已经打完了电话,看着尤枝手中的白色手提袋,点了点下颌:“这是什么?”   “你不是说程意的酒店新开业?”尤枝将手提袋放在脚下,“我记得他说过喜欢收集杯子,刚好前几天逛街时看到了一个,应该合他的眼缘,买来当开业礼物了。”   谢承礼愣了几秒,目光从手提袋上飞快扫过,唇线微抿:“记这些没用的做什么。”   尤枝僵了僵,神情淡了下来。   的确,那些都是他的朋友,严格说来,和她其实没什么关系的。   谢承礼也察觉到自己刚刚的情绪变化,拧了拧眉,再没多说什么。   一直到酒店,二人间的气氛还有些微妙。   作为东道主的程意已经在酒店门口等着了,看见谢承礼和尤枝,挑着眉走了过来:“某些人国外出差赶进度,赶得负责人跟孙子似的,这会儿倒是慢悠悠的?”   尤枝微怔,下意识地看向谢承礼,却在迎上后者的眼神时飞快地移开视线。   程意和谢承礼的关系不错,面对朋友时,是他为数不多的放松时刻。   因此,谢承礼只是睨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说:“要你等了?”   “你!”程意吃了瘪,扭头看向尤枝,“你这烂性子,也就尤枝妹子能忍得了你。”   谢承礼眉头蹙了蹙,下意识地扫向身边的尤枝,却见她正认真看着酒店前台的位子,眼中带着些困惑。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前台左边摆放着一只白金色的招财猫,猫爪还一摇一晃的,右边放着一只金貔貅,口中含着金元宝,后方的中间摆着一个翡翠白菜。   酒店整体装修的雅致大方,越发衬的这几样摆件不伦不类的。   谢承礼看了眼尤枝,表情比刚刚在车里面对他时生动多了,朝着前台点了点:“怎么回事?”   程意耸耸肩:“大师算的,东西是周皓他们几个送的,招财进宝,八方来财。”   说着,带着二人朝楼上的包厢走。   谢承礼嗤笑一声:“你还信这些?”   程意说不过他,索性转头看向尤枝:“尤枝妹子,你辛苦了!”   谢承礼脸色黑了黑,尤枝弯唇笑了笑,将手提袋递了过去:“开业礼物。”   程意一脸的受宠若惊,夸张地说:“谢谢尤枝妹子!”   尤枝笑着摇摇头,她很清楚,对于他们这样家世的人来说,什么礼物没见过?   不过是看在谢承礼的面子上,才这么夸张地表示喜欢的。   而程意将礼物拿到手,才注意到手提袋是illy家的,这家的咖啡杯向来精致独特。   他好像就提过那么一两次,自己喜欢收藏杯子。   如果说之前程意有几分调侃,现在倒真的多了些感动:“我太喜欢了,尤枝妹子,”可惜,正经不过一秒钟,他又斜睨着一旁的谢承礼,“不像某些人,来迟了不说,还空手来的,什么东西都没拿。”   谢承礼半眯眼睛,看了眼身边安静笑着的尤枝,随意伸手将她虚揽了过来:“还不够?”   尤枝的身子一滞。   程意大笑了几声,刚好包厢到了,推开门便走了进去。   包厢很大,像一个小型宴厅,里面的人不少,尤枝有些认识,有些没有见过。   上层社会也是分等级的,谢承礼显然是个中翘楚。   包厢里他的那些朋友不约而同地将目光投射过来,一片安静。   尤枝明显感觉到有些人的视线停留在了自己身上,眼中带着些探究和失望。   尤枝对这样的目光并不陌生,当初谢承礼第一次带她见他朋友时,也有人露出这样的神情。   无论出身还是样貌,她和谢承礼都太不匹配了。   从一开始她就明白。   有时她也会安慰自己,并不是自己不优秀,只是谢承礼这样的人太得老天厚爱了。   直到程意吊儿郎当地笑:“大家该吃吃,该玩玩啊。”   众人才重新恢复谈笑,但比刚刚要拘谨一些。   尤枝坐在谢承礼身边,被他攥在掌心的指尖冰凉。   明明不是第一次陪谢承礼出席这样的场合,她还是觉得自己格格不入,尤其当那些人陪着笑上前和谢承礼打招呼,并把精贵的礼物送给她时,尤枝的不自在更是到达了顶峰。   有人开了先河,昂贵的奢侈品一个个被送到她面前,伴随着一句恭维的“尤小姐生日快乐”。   尤枝看着眼前的礼物,只能扯着唇笑笑。   “都是些小玩意儿,不用管,一会儿让人送到车上就行。”谢承礼慵懒地坐在她身侧,低沉的嗓音响在她的耳畔。   尤枝的耳垂一片湿热,后背僵硬地点了点头。   恰好她的手机在这时响了两声,尤枝松了一口气,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自动隐藏了消息内容。   “可能公司有点事,我去回个消息。”尤枝对谢承礼打了声招呼走出包厢。   洗手间在走廊尽头,两个闲下来的服务生在小声说着什么:“看见送来的开业礼物了吗?啧,都装满库房了。”   “那当然,不是说锦思总裁替咱们老板把这块地拿下来的,这面儿可大了。”   尤枝安静地走进洗手间,心中忍不住想着,原来这个酒店都是谢承礼帮程意拿下来的,难怪他不用准备礼物。   下秒她又忍不住想到刚刚程意说他“什么东西都没拿”,他随意将她揽过去的样子,让她想起高三那年遇到的一只饿了很久的流浪猫,她那时为了和流浪猫亲近,也是这样顺那只流浪猫的毛的。   是不是……她对他而言,就像那个“流浪猫”,那些“小玩意儿”一样呢?   手机又响了一声,尤枝清醒过来,低头解锁手机。   林倩发来了两张高糊照片,看不清样貌,但能看出穿着白色休闲上衣,算得上是氛围感帅哥。   还有一条消息【在吗在吗】。   尤枝回了一句【怎么了?】   林倩很快发来了消息:   【怎么样尤枝,技术部新来的,听说和你一个大学,老家也是秦市的。】   尤枝回了个问号。   这一次林倩发来了一条语音。   【这人和裴导一个风格,你不是喜欢斯文败类这类型的?三月份团建,咱部门和技术部合作……】   后面是几声意味深长的笑。   尤枝默了默:   【真的不用了,林倩姐。】   发完消息,对方没有回复,尤枝又在洗手间待了一会儿,收起手机返回包厢。   一路上想到林倩说的“斯文败类”几个字,其实,尤枝并不觉得裴导是这样的人。   一年多前《死星》庆功宴上,她和裴导接触过,虽然只是打了一声招呼,那时裴导和谢承礼的关系看起来很不错,裴导总是和煦地笑。   只是她和谢承礼在一块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们二人很少碰面,即便偶尔碰上,也只是生疏冷硬地点点头,她也只当二人那时因为合作才有来往的。   尤枝如今的资历,还专访不到裴导这样的电影人,但因为工作需要,她看了不少他的访谈,她始终觉得,裴导这样的人,是真的斯斯文文的。   至于斯文败类……   尤枝的思绪飘到去年冬天,有次谢承礼持续工作了几天发起高烧,她特意去格泰那边住了几天。   谢承礼的身体稍有恢复,便忙起了工作,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将他的电脑合上,又把他拉到卧室休息。   那时,谢承礼因为看文件,仍戴着金丝眼镜,或许是一时新奇,他忘了挣开她,就这么任她拉着,回到卧室后,他将她直接压在了床上,边解着扣子边说:“出出汗。”   真的很“败类”。 第4章   返回包厢时,尤枝有些转向,推开了对面的包厢。   幸好酒店刚开业,对面包厢里空无一人,她匆忙退了出来,刚要朝对面走,走廊尽头负责这边包厢的服务生飞快跑了过来:“抱歉,刚刚我去帮人送酒水了。”   边说着,边替她打开包厢门。   尤枝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说完发现对方一路跑来的缘故,领结歪了,便好心地提醒了一下。   服务生连忙道谢,拘谨之下脸颊有些红。   尤枝笑了笑走进包厢,之前还在沙发旁聊天的人,现在已经玩起了纸牌,牌桌上放着一排排筹码。   尤枝朝那边看过去,一眼便对上牌桌旁谢承礼的目光,他正在看着她,眼瞳深沉幽深。   尤枝的心脏一跳,再定睛看过去,他已经恢复了一贯的慵懒冷淡。   “寿星来了!”程意坐在右边,并没有上桌,只是在一旁看着,抬眼看见尤枝后连连招手,“这边,尤枝妹子。”   尤枝抿了抿唇朝那边走过去。   谢承礼坐在正对着门口的位子,面前还放着几张纸牌,周围人或许是忌惮他的漠然,很少站在他周围。   尤枝很顺利地走过去,刚要坐在谢承礼和程意中间的座位,谢承礼突然站了起来:“你替我。”   尤枝一怔,再抬头就看见谢承礼已经把中间的座位拉了过来,坐在她身边,淡淡道:“累了。”   周围多双眼睛看着,尤枝不想扫兴,只好坐在谢承礼的位子上,只是她对纸牌并不懂,看了半天,一知半解地将一张牌递了出去。   谢承礼似乎低低笑了一声。   尤枝不解地看了他一眼,见后者只看着她不说话,满眼莫名地转过头,又出了几张牌。   以前尤枝在一旁安静地看谢承礼打牌,不一会儿就结束一局,轮到自己了,不知怎么,总觉得这一局分外漫长。   周围人悄无声息地看着她,尤枝只想快点结束,出牌越来越乱,可牌局始终没结束。   最终在她又胡乱出牌时,一旁的程意看不过去了:“承礼,你管管你家尤枝妹子吧。”   这已经不是乱出牌了,这是给其他人送牌啊。   可其他几个人不确定谢承礼和尤枝的关系怎么样,眼下哪里敢随便赢?   谢承礼睨了程意一眼,欠了欠身子,从尤枝手里抽了张牌扔了出去,看向尤枝的下家:“你赢了。”   尤枝看过去,果然看见对方听的就是这张牌,也不知道听多久了。   尤枝尴尬地笑笑,却也松了一口气。   可看到一旁的服务生将一排筹码推到下家那边,尤枝心中一提。   这点钱谢承礼可能不看在眼里,对她却是半年的薪水,就被她这么输了出去。   尤枝忙转头看向谢承礼:“还是你玩吧。”   说完,起身就要让位。   “嗯?”谢承礼尾音微扬,“再玩一局?”   尤枝飞快地摇摇头,余光瞥见他挽起的袖口松了松,转移话题道:“你袖口松了。”顺手帮他往上挽了下。   谢承礼手臂一顿,这次倒没再说什么,换下了尤枝。   一旁的程意也来了兴致,一块上了牌桌。   尤枝坐在一旁看着几个人打牌,心里仍有些不自在,手机又响了一声,林倩回复她刚刚的消息:   【当然还是要看你自己的意思啦,反正团建就在下月,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   后面还配了一张挑眉坏笑的表情包。   尤枝被那张滑稽的小人逗笑了。   “谁的消息,这么高兴?”耳边突然传来谢承礼低沉的声音。   尤枝一惊,没想到谢承礼玩牌还能注意到她的消息:“公司同事在说下个月团建的事。”   谢承礼应了一声,应该是不感兴趣,再没继续问。   反而是一旁的程意想起什么,看向尤枝:“省台团建,下个月初六吧?”   尤枝一愣,这件事公司也只在内部传,具体几号连她都不知道:“你怎么知道?”   “省台这几天去了我家老头那边定了场地,顺便在我这儿也订了不少酒水。”程意解释道。   尤枝了然,她听说过程意家族就是酒店发家,后来又开发了不少娱乐健身场所。   “不过话说回来,”程意慢慢悠悠地看向谢承礼,“咱们谢总还查岗啊?”   显然说的是他刚刚问尤枝“谁的消息”那件事。   谢承礼原本出牌的动作一顿,继而眉头轻蹙,睨着他:“顺口问问。”   “你如果羡慕,哪天我找程老爷子说说,毕竟也到了年纪了。”   程意脸色一滞,默默地转移了话题。   尤枝在一旁看着,刚刚起伏的心思因为那句“随口问问”逐渐平复了下去。   有了程意暖场,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其余人也放松不少。   也许喝了酒的缘故,谢承礼对面的人好奇地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的尤枝:“谢先生和尤小姐关系这么好,不知道是怎么认识的?”   突然被点名的尤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她和谢承礼没吵过架,但任谁看见他们也说不出“关系这么好”这几个字。   有时候她甚至觉得,除了床上,他们的关系更像是普通朋友。   不过她也不会没眼力到这个时候否认,只是看了眼谢承礼。   谢承礼又赢了牌,神情舒展,心情看起来不错:“酒会认识的。”   尤枝的睫毛抖了抖,垂了下去,神色也逐渐淡了。   程意在一旁接话:“就当初《死星》庆功宴那次,谢总一眼就看上了尤枝妹子,没多久就带过来给我们认识了……”   众人笑着应和,其中不乏羡慕的目光,尤枝却有些恍惚起来。   其实,她和谢承礼第一次见面,并不是在那个酒会,而是在她高三复读那年,在秦市。   可谢承礼似乎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不过也是,他大她四岁,那时她年龄小,留着厚厚的直刘海,戴着眼镜,加上性格内向,忘记也是正常的。   可即便这么想,尤枝心中还是沉闷闷的,下意识地拿起一旁的酒杯,刚准备喝就被拦下了。   尤枝不解地看着谢承礼。   谢承礼随意说:“休息区那边有热饮。”   尤枝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脸颊一热,走到休息区的沙发旁,果然放着几杯温水和热果汁。   包厢大多数人都去牌桌那边了,休息区只有三两人。   尤枝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喝着热饮,仍有些发愣。   她的生理期在每月末和月初这几天,有时顶多腰酸腿疼,有时反应又很大。   有次她痛经严重,一个人在出租屋里待着,一般熬过白天就好了,恍惚中没接到谢承礼的电话。   等再清醒已经在医院了,谢承礼正坐在沙发上看文件。   他还记得她的生理期。   尤枝的呼吸微紧,只觉得自己今晚的心情像是过山车一样,连她最擅长的维持表面的平静都要耗费很大的力气。   尤枝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快十点了。   不知道该做什么,索性习惯地打开微信,刷了刷公司群的消息。   身边的沙发一沉,尤枝转头看过去,刚刚还在牌桌那儿的谢承礼不知什么时候下来了,坐在她身旁,身上弥漫着淡淡的酒香,眉眼半眯着,冷静又清贵。   “不开心?”   尤枝摇摇头,余光看见没关闭的手机屏幕上“林倩”的名字。   她其实,也想要能光明正大地回绝林倩,说出“我有男朋友了”这句话,然后在后面可能会追问的“什么人啊”“做什么的”“哪天带出来咱们聚一聚”这样的问题后,一一作答。   尤枝关了手机,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许久唤他:“谢承礼。”   “嗯?”谢承礼侧眸。   尤枝沉默了几秒钟,轻轻地、一字一字地问:“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话没说完,牌桌那边突然传来几声笑闹声,程意意有所指地调侃:“有些人走了,我这儿的风水终于好起来了。”   谢承礼凝眉朝程意那边看过去,轻嗤一声:“什么时候你能不迷信再说吧,”话落他转头看向尤枝,“你刚刚说什么?”   尤枝怔忡了下,再没有重复一遍的心情,只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我说,我有点累了,想先离开了。”   谢承礼停顿了会儿,颔首:“嗯,我让张叔送你回去,礼物已经放到车上了。”   尤枝笑着点点头:“那你少喝点酒。”   谢承礼应了下来,给张叔去了一通电话。   尤枝拿过包包朝包厢外走,没想到之前的服务生就在门口守着,见包厢门突然打开被吓了一跳,随后认出尤枝,不自在地笑了笑,听说她要离开后道:“您这边走。”   谢承礼仍坐在沙发上,看着服务生红着耳朵带着尤枝离开,直到包厢门合上,只剩下包厢里的热闹。   谢承礼皱了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起身走了出去。   五分钟后。   尤枝满眼错愕地看着身边的男人,不解刚刚在包厢,谢承礼还要张叔送她,这会儿怎么就出现在车上了,甚至连西装外套都没拿。   “你怎么……”迟疑了一会儿,尤枝刚要开口询问。   “里面待久了,出来歇歇。”谢承礼低道。   回去的路上很安静,谢承礼似乎真的是来歇歇的,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尤枝也没再开口。   酒店在城东,离着她的出租屋较近一些,张叔直接将车开到了小区里。   尤枝坐在座位上,没有立即下车:“谢承礼……”   原本闭眼假寐的谢承礼睁开眼,“嗯”了一声。   尤枝动了动唇,她其实想要问谢承礼,刚刚他是不是听见了她的问话。   可话到嘴边又觉得很没意义。   如果他真的听见了,那么答非所问,已经是回答了。   如果没听见,她的性子,也不会再问第二遍了。   谢承礼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尤枝说话,转过身看着她。   他的身上仍有酒香,眼神仿佛沾染了丝醉意,沉静了片刻,好一会儿声音带着丝叹息:   “说了给你补过生日,不过似乎并不理想。”   尤枝摇摇头:“那些礼物都很贵重……”   “可你并不喜欢。”谢承礼打断她。   尤枝动了动唇,没有否认。   谢承礼安静了一会儿,扯唇笑了声:“下次再给你补上吧,按照你想的来。”   没等尤枝回应,他的手机响了起来,谢承礼接通,对方似乎在问他在哪儿,他懒懒地应着。   尤枝解开安全带下了车,笑看着他:“你先回去吧,省的他们担心。”   谢承礼再没多说什么:“嗯。”   尤枝仍站在原地,看着车影消失在夜色里,转身一步一步回了出租屋。   其实两人刚在一起时,她也曾问过一个相似的问题。   她问他:为什么是我?   当时谢承礼是怎么回答的呢?   尤枝洗漱后倒在床上,出神地看着天花板,再回忆这件事,心中竟然异常平静。   或许是不屑于撒谎,或许是不值得撒谎,那时,谢承礼仔细地回忆了下酒会的画面,说:“因为你和其他人不同,你很安静。”   那时,尤枝便知道了,他要的,是那个淡然到不会奢求感情的自己,而不是这个平淡自己的表面下,那汹涌的爱意。 第5章   返回聚会的路上,谢承礼靠着后座,身上仍萦绕着酒香,可目光冷淡疏离,再没有半点醉意。   路灯照进飞快行驶的车窗,映着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忽明忽暗。   手机突然响了一声,谢承礼低头扫了一眼,尤枝发来的:   【谢谢你送我回来,我到家了。】   谢承礼看着那条消息,有些出神。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莫名想起当初尤枝问过的另一个问题。   她问:“为什么是我?”   那时,谢承礼仔细回忆了庆功宴上的相遇。   他习惯了完美规划自己的人生,厌恶那些未知的,强烈的,难以掌控的东西。   他对酒会一向不热衷,那次之所以出席,只是因为外界对他的感情猜测已经影响到了他的生活,他也到了应该开始一段感情的阶段了。   最开始注意到尤枝,是因为她手腕上的那根平安绳,和家里老人手上的平安绳很像,但这样的红色平安绳并不少见,他看过也就过了。   随后扫了一眼平安绳的主人,只记得她肌肤很白,长发乖顺地披在身后,脸上挂着一抹礼貌的笑,和衣香鬓影的场合格格不入,并不起眼。   谢承礼很快便收回了目光,应付着周围人的敬酒。   不乏有刻意接近的女人,可是她们眼中那种过于直白热烈的目光、或是势在必得的求胜心,让他觉得难安且反感。   直到他错眼间看到人群外的尤枝,她那时正低头看着手机,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弯着眉眼欢快地笑了起来,无声的那种笑,安安静静的。   后来在一块后谢承礼便发现了,她好像有一双天生会笑的眼睛,笑起来时,原本打在平淡五官上的灯光也变成了阳光。   然后她抬头看见了他,笑容立刻便僵住了,直直地看着他,表情淡淡的。   谢承礼混到如今的地位,很少会识人不清。   只一眼便看出,尤枝的性子,和他想要的不争不抢不奢求的感情很搭。   短暂地思索后,他选择了走上前,邀请她一支舞。   原本打算今晚就到这里,没想到被她拉住了。   就在那几秒钟的时间,谢承礼想到程意说过的一句话:“恋爱到了火候,才是男女都爱的那些事。”   他对恋爱的过程并不感兴趣,他更喜欢结果。   略过恋爱过程对他而言更高效。   所以,他问她要不要一起离开。   事实证明,他并没有看错人,之后的相处,她真的不争不抢不纠缠不休,淡得就像春风。   不得不说,和她在一块的感觉很舒服,也很平和。   他不常将一个人归类为“自己人”,但时间久了,也下意识地将尤枝纳入自己的朋友圈子。   他很满意甚至享受二人之间的现有关系,以至于猜到了一些意料之外的感情后,也没想过断开。   甚至他觉得,就算以后二人再没有肉.体关系,他们也没必要像寻常的情侣分手那样老死不相往来,他们完全可以继续成为朋友。   他以为尤枝应该也是这么想的。   可是,淡得像春风的尤枝,却在今晚问他: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在包厢时,他听见了她的问题。   他很清楚她的为人,她问这句话,并不是贪慕虚荣,更不是借机正名。   可就是因为清楚,所以才会觉得烦躁。   不是烦躁这个问题,而是并不想打破现状。   他们现在的关系正好。   谢承礼捏了捏眉心,心里少有的迷茫。   车缓缓停在酒店门口,张叔平静地说:“先生,到了。”   谢承礼低应一声,打开门走进酒店,可就在刚要推开包厢门口,听着里面的热闹声时,突然涌起一股不耐烦来。   谢承礼收回手,转身朝走廊深处的落地窗走去。   角落的窗子半开,晚冬的夜风带着寒冷刮了进来,谢承礼点了根烟。   程意本打算出来打个电话,问问谢承礼怎么还没回来,一出门便看见窗前站着的人影。   摇摇头清醒了下脑子,程意朝那边走去:“尤枝妹子送回去了?”   谢承礼:“嗯。”   “不是我说,有张叔在,你还喝了酒,你去送有什么用!”程意喝得有些多,说话也带着丝醉意,他抽出一根烟,又摸了摸口袋,打火机在包厢,“借个火。”   谢承礼睨他一眼,将打火机扔给他,半晌不轻不重地说:“你酒店的服务生倒是挺热情的。”   “你发烧了?”程意斜倚着窗子稳住身形,“你一大忙人还关注起我这儿的服务生了?”   谢承礼移开目光,落到窗外的霓虹灯上,徐徐吐出一口烟。   程意看着他这副无波无澜的模样,笑了:“真不知道尤枝妹子怎么就喜欢你这么冷血的人。”   表面看对谁都有礼,其实骨子里都是冷的,就连感情都是。   当初他带着尤枝见他们几个朋友时,每个人都受了惊吓,毕竟前几天还没消息的人,一周时间身边就有了人,完全是他商界那一贯的雷厉风行的理性作派,太高效了。   可看了他和尤枝的相处,又觉得这很像他。   普通的恋爱不说轰轰烈烈,小打小闹是必不可少的,可是他们不是,他们从不争执,可就是因为太平和,所以显得诡异。   程意的话音落下,谢承礼拿烟的手顿住,眼神幽沉,神情却没有半点意外。   程意看了他一眼:“承礼,我喜欢收集杯子这件事,连周皓他们几个都不清楚。”   他当然不会自作多情地认为尤枝是对他有意思,能让尤枝这么上心,只是因为——他是谢承礼的朋友。   他们这样的人,钱不是最重要的,甚至感情都不怎么重要,真心倒真有那么点儿可贵。   谢承礼的手背上骨骼紧绷着,眼中却依旧一片冷漠:“突然说这些做什么?”   程意耸耸肩:“谁知道呢,可能怕你以后后悔?”   谢承礼嗤笑一声:“你觉得我会后悔?”   程意愣了愣,想到谢家那些传闻和他这性子,还真不敢肯定,最终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再没说话,只将烟熄灭在垃圾桶的烟灰盒中,转身回了包厢。   谢承礼仍站在原地,手中的烟已经快燃尽了。   许久,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他的确知道尤枝的感情,这在他的意料之外。   从小到大,他接受过太多的喜欢与爱慕的目光,加上善察人心,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   只是最开始,他把她面对他时的异常,当成了那一晚之后的紧张与羞赧,等到察觉到她的心意时,他已经习惯了二人的关系,加上她并没有要求任何,慢慢地也就这么处了下来。   可今晚尤枝的问题,却给这段关系撬开了一道缝隙。   谢承礼吐出一口气,将烟蒂扔进烟灰盒中。   这一次没得到答案,他知道尤枝再不会问第二遍了。   他也并没有断了这段关系的打算。   也许两个人都该冷静一段时间,她这么聪明,下次见面,一切都会回到之前那样。   谢承礼给程意去了条消息,说自己先回了,再没回包厢,径自转身离去。   *   尤枝昨晚少见地做了梦。   一会儿梦见爷爷去世,一会儿梦见自己那些大片空白的高考试卷,以至于醒来时,她仍心有余悸。   习惯地看了眼时间,还早,才六点五十。   将两片面包放进面包机,又顺手切了片火腿肉,煎了个蛋,边吃尤枝边拿起手机刷着。   小群里已经炸锅了,尤枝往上翻了一会儿才知道,昨晚公布了团建时间,果然是三月六,地点在亚汀体育馆。   尤枝昨天下午找到了台里去年团建的照片,对老同事的哀嚎有了同理心。   那些照片上,一群已经参与工作的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像学生一样参与体育项目,的确让人生不出多少期待。   可是想到两天不用上班,后面还接着周六周日双休,尤枝还是有些开心的。   尤枝今天出门得早,没想到地铁上一名男乘客的衣服被夹住,导致延误了一段时间,等她匆匆忙忙赶到公司,正看见电梯门将要关闭。   “等一下——”尤枝话没说完,眼睁睁地看着电梯门合上了。   尤枝叹了口气,刚准备打开地铁app开延误证明,电梯门竟然又徐徐打开了。   尤枝猛地抬头,穿着白色休闲大衣的男人正按着开门键,有些眼熟。   她没有多想,忙道着谢进了电梯,最终卡着最后一分钟成功打卡。   《光影资讯》准备在电影节开始前,在节目加一个“好片怀旧”的栏目,大约五分钟左右时长介绍一部经典好片,不出外采的同事一人推荐一部。   尤枝这几天和同事们将部分片子整合,编写文案加上拉片粗剪,等终于有闲时,才发现自己和谢承礼已经六天没联系了。   微信消息还停留在上次聚会,她感谢他送她回来的时候。   以前不是没长时间不联系过,但他也会告诉她自己在忙什么。   这一次,算是冷战?还是那天他其实听见了,默认结束这段关系?   尤枝看着那些消息,眼神有些涣散。   她清楚自己和谢承礼在一起,就是因为自己不会在一段不知道能不能称得上是恋爱的关系中,去奢求感情。   一旦自己泄露了心意,大概就是二人结束的时候了。   尤枝摩挲着手腕上的平安绳,她越来越觉得累了,有时候她甚至想要直截了当地对谢承礼说:我根本不是什么淡如菊的人,我觊觎你很久了。   然后轰轰烈烈地散伙。   可是他对她的关注、关照、特殊对待,一次次动摇她的心。   记得她的生日,记得所有二人一起度过的节日,记得她的生理期,不避讳地带她见了他的朋友,进入他的世界……   她舍不得。   所以只能一次次小心翼翼地藏住爱意,如惊弓之鸟担心被人察觉,以一个淡然的形象安静地陪在他的身边。   尤枝忍不住咽下喉咙里的涩意,舒缓了下呼吸。   “尤枝,忙完了吗?”林倩熟练地滑着电脑椅凑了过来。   尤枝心脏一跳,匆忙关了手机,唯恐被人看见置顶的那个人。   林倩没察觉到异常,笑眯眯道:“今天晚上有聚餐,楼下那家烤肉餐厅。”   尤枝疑惑:“怎么突然聚餐?”   “怎么是‘突然’?”林倩解释,“后天就要团建了,咱部门和技术部合作,几个不错的提前聚聚,拉近下关系。”   尤枝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原来后天就要团建了。   “不要告诉我你忘了!”林倩震惊。   尤枝看了看屏幕,笑笑:“这几天一直在忙新栏目的事。”   林倩也听说了这件事,理解地拍拍她:“那今晚我等你一块过去。”   尤枝笑着应下。   一整个下午尤枝都在忙剩下的工作,倒是再没闲心想其他有的没的的了。   聚餐是在晚上六点,尤枝和林倩下了班就过去了。   尤枝不怎么习惯人多的场合,进了包厢便找了个靠着窗的角落坐下,时不时还能看看外面的夜景。   技术部需要加班,尤枝几个人又多等了十来分钟,对方几人终于姗姗来迟。   尤枝站起身和来人打着招呼,却在看见坐在自己对面的人时愣了愣,有些眼熟。   倒是对面的人先认出了她:“你是……上周四电梯里快要迟到的那个女孩吧?”   尤枝一般都提早到公司,因此对方一提迟到她就立刻想起来了,顿时有些不好意思:“上次谢谢你了。”   “没什么,”许冰摇摇头,“那次你没有迟到吧?”   “只差一分钟。”尤枝现在想起来心中还在庆幸,否则还要办地铁延误证明,找人事说明情况,很麻烦。   “那就好。”许冰笑说。   “尤枝,你们已经见过了?”一旁的林倩看看这个,又看向对面。   “嗯?”   林倩凑到尤枝跟跟前小声说:“这就是之前给你发的照片上那位,斯文败类。”   尤枝愣在原地,继而反应过来,飞快地看了眼对面,唯恐对方听见。   脸颊也随之热了起来,不是害羞,只觉得分外尴尬。   对面的许冰不知道听没听见,好脾气地着伸出手:“对了,我叫许冰,刚从海城调过来交流学习的。”   尤枝扯起一抹笑,与他握了握手:“你好,我叫尤枝。”   *   程意今天代替自家老爷子跑了趟省台,和负责人商讨后天的场地问题,一直到夜色降临才终于搞完。   走进电梯,程意想起尤枝就在这儿工作,只是不知道几层,不过这个时候她应该已经下班了。   驾车离开时,程意心血来潮拨通了谢承礼的电话。   对方几乎第一时间便接听了,以至于程意受宠若惊地仔细确认了下车载屏的信息,确定后又迟疑地问:“谢承礼?”   “有事?”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还要冷。   程意在心中飞快思索,确定自己最近没招惹谢承礼后,便无所顾忌起来:“你猜我现在在哪儿?”   “……”那边一阵死寂,“挂了。”   “诶,等等!”程意忙道,“好吧,我现在在省台呢。”   谢承礼倒是没挂,只是声音依旧凉飕飕的:“所以?”   “尤枝不就在这儿工作吗?想着和她打声招呼,不过她已经下班了。”程意耸耸肩,驾着车转过路口。   “就这件事?”   “就这……”程意刚要应,下秒突然发现新大陆一样,看向街边餐厅的窗口。   尤枝妹子和……陌生男人? 第6章   尤枝话本来就不多,不过有几个同事口才很好,包厢里没冷过场。   大家彼此都认识,不熟的也都做了自我介绍,cue到谁都能胡侃一通,说的也都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趣事,尤枝在一旁听得也很开心。   偶尔被cue到,也能和大家接个话头,只是大多数时间,她都是负责聆听的那个。   饭菜已经上齐,烤盘上的烤肉还在滋滋冒着油花,果啤和啤酒摆了一桌。   尤枝边听着一旁的人眉飞色舞地说着八卦,边慢悠悠地将菜里的洋葱挑了出来,放在一旁的餐盘里。   不经意地抬眼,发现对面的人餐盘里也放了一小捧洋葱。   尤枝一愣,抬头正对上许冰诧异的视线。   许冰倒是很快反应过来,笑着说:“从小吃不惯洋葱和茴香的味道。”   尤枝瞳孔微张,她也是。   上学时候,有部电影热映,连带着带火了里面的茴香面,学校食堂卖了许多,她也凑热闹买了一碗,没想到才吃一口便吐了。   这时,那边的人不知道怎么就说到了毕业院校,其中一个叫李引的想起什么,转头看向窗户这边:“我记得许主管和尤枝是一个大学毕业的?”   被点名的尤枝手中还夹着一块烤肉,茫然地看过去。   许冰对李引礼貌地笑了笑:“我是锦大的,不过已经毕业三四年了,”说着转头看向尤枝,“你也是?”   尤枝已经将烤肉放到餐碗中,有些尴尬地笑笑:“我是锦大新闻系,不过才毕业不到两年。”   “看来是学妹啊。”许冰玩笑道。   “何止,”一旁的林倩适时插嘴,“尤枝家还是秦市的呢。”   许冰这次也有些惊讶了,锦市太大,汇聚着五湖四海的人,一个公司,一个大学院系,就连家乡都一样:“那看来要加一下学妹的微信了,以后也方便互相照顾。”   尤枝本以为他只是随便说说,也就点点头应了一声,没想到下秒许冰真的打开了个人名片,一时间惹来周围人的起哄声。   尤枝不习惯成为话题中心,只好硬着头皮加上了好友。   其他人也只是调侃一声,毕竟公司内部就有不少老乡和校友群,很快转移了话题,尤枝也终于放下心来,拿起果啤喝了几口,压了压心中的不自在。   “你团建报了什么项目?”许冰突然开口问。   尤枝一听,有些苦恼。   前天线上报名项目的第一时间,林倩就发消息通知了她,可她忙着整理文案没注意,等到她看见时,已经当天晚上了。   轻松的项目都被抢完了,只剩下一些团体项目和攀爬、负重跑之类的单人项目,可台里又规定每人至少报两个,最终只好报了个团体的两人三足和室内攀岩。   许冰一听便笑了:“真巧。”   “嗯?”尤枝不解。   “我们差不多,”许冰说,“只是比你多了个负重跑。”   “你也晚报名了?”   “那倒不是,”许冰叹了口气,“毕竟是空降来的主管,总要笼络一下民心,挑着最不受欢迎的选。”   尤枝看着他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不厚道地笑了一声。   台里最公平的一点就是,除了上头的老领导,大小上司都要一同参与进来。   也是在这个时候,尤枝的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疑惑地拿出手机,看见消息时脸色微变。   时隔六天,谢承礼发来的消息:【在哪儿?】   尤枝抿了抿唇,心脏不听话地跳了两下,紧接着又有些复杂,好一会儿才回:   【公司同事聚餐呢。】   这一次对方没了动静。   尤枝等了一会儿,眼神微微垂了下来,将手机锁屏。   下秒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   尤枝看着来电显示的“谢”字,攥着手机的手紧了紧,抬头迎上周围人的目光,忙边接通边起身朝外走。   对面的声音清雅低沉,像带着细小的电流:“还在聚餐?”   尤枝的耳朵一热,明知道周围人听不见,还是觉得有些心虚,轻声说了句:“你先等一下。”   往外走的脚步更快了。   林倩看着她的背影,顺口问:“是谁啊尤枝,这个时候打电话?”   尤枝滞了一秒,手机那边的谢承礼也没再说话。   最终在其余人的目光看过来前,尤枝勉强笑笑,没有回答,快步走了出去。   直到走到包厢外,尤枝才松了口气,拿起手机:“谢承礼?”   对方很快应了一声:“嗯。”   尤枝听着他的声音,其实只有六天没联系而已,可她却觉得有些陌生,喉咙有些发涩,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和同事聚餐?”不知道为什么,谢承礼又问了一遍。   尤枝低声“嗯”了一声。   谢承礼安静了片刻,率先打破沉默:“喝酒了?”   尤枝强调:“只喝了果啤。”   “不还是酒?”谢承礼停顿了一会儿,随意道,“去接你?”   “不用了,”尤枝忙道,“今天有点累,还喝了酒,去格泰也不方便,一会儿回去休息了。”   谢承礼沉默了几秒钟,突然低低笑了一声,透过听筒传来,带着点沙哑:“尤枝,我说去接你,是因为你喝酒了,不是因为别的需要劳累的事。”   尤枝猛地反应过来,只觉血液涌上脑袋,脸颊热了起来,闷了半晌才开口:“我一会儿打车回去,这么晚了,不要再麻烦张叔了。”   谢承礼静默了几秒钟:“明天也忙?”   “嗯,明天准备团建的相关事宜,后天就要团建了,未来几天应该都挺忙。”尤枝认真地算了算时间。   谢承礼再次安静下来,低声应了一声,再没说话,也没有挂断。   尤枝等了一会儿,等到心逐渐沉寂时,听见包厢传来林倩叫她的名字,在问她怎么出去这么久。   许冰温声解释了句:“可能有重要的事吧,大家先等等。”   似乎是因为大家在拍团体照,只差她了。   这里的包厢并不高档,隔音效果不好,尤枝在走廊听得清清楚楚。   她抿了抿唇,只觉得酒意有点上来了,对着听筒说:“同事叫我了,我先挂了。”   说完没等对方回应便断了通话,沉沉地吸了一口气,呆了几秒钟。   他似乎总是这么自信,不想联系时一连几天没有消息,想联系时便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尤枝将郁结在胸口的气息吐出,转身回了包厢。   “尤枝,你总算回来了,”林倩笑盈盈地拉住她,喝了果啤的脸颊微微泛红,“和谁打电话,能打这么长时间?”   尤枝愣了愣,若无其事地回到位子:“一个朋友。”   *   锦思大楼。   谢承礼站在落地窗前俯瞰着整座城市的夜景,手中还拿着已经息屏的手机,眉头轻蹙着。   尤枝很少这么直截了当地挂断他的电话,尤其……在二人有一段时间没联系之后。   还有刚刚手机里听见的那个为她解释的男人的声音……   谢承礼打开手机,打开和程意的对话框,点开最新的照片。   普通的烧烤店二楼,尤枝正笑盈盈地和对面的男人握着手。   程意的拍摄技术不错,周围暗沉沉的,只有那个四四方方的窗户,亮着暖色调的灯光,显得窗户后的人越发清楚。   谢承礼扯了扯唇角,退出微信,转身的瞬间又想到尤枝挂断电话前说“不麻烦张叔了”这句话,其实他是想自己去接她的。   不过的确,他接她的次数很少,大多数都是张叔。   不知道现在说清楚是自己要过去接她,她会不会立刻同意。   应该会吧。   谢承礼轻笑一声,顺手点开通话记录,下秒想到了什么,皱了皱眉,手缓缓从屏幕上移开。   也是在此时,办公室门被人从外面敲了两下,随后便打开了。   谢承礼凝眉看过去,程意随意地走了进来,看见他站在窗前,挑了挑眉梢:“还不下班?”   “你怎么来了?”谢承礼将手机随手放在桌上,睨向他。   “看看你,”程意看着他,“看见照片没?有没有觉得心里很别扭?酸酸涩涩的,还很生气,想打照片上那男的一顿?”   谢承礼半靠着办公桌,眼神带着上位者的睥睨,嗤笑:“为什么要有这种感觉?”   照片上的那个男的,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他为什么要被一个自己不放在眼中的人牵动情绪?   程意被他问住了,好一会儿才说:“你也就仗着尤枝妹子喜欢你了。”   谢承礼不置可否地笑笑,他仰仗的从来都是自己。   不过也没必要说,只点了点下颌:“你来只是为了说这事儿?”   “倒也不是,”程意耸耸肩,“刚刚给你打电话没打通,怕我拍的照片给你和尤枝带来麻烦,就顺路过来解释一嘴。”毕竟他就是想看看谢承礼会不会有一丝丝的失态,现在看来,他失望了。   “尤枝妹子应该是公司聚餐。”   “嗯。”谢承礼平淡地应了一声。   程意对他这样见怪不怪了,转身就要离开,下刻又想到什么,饶有兴致地看着他:“你还不下班?回去没人等着?”声音颇有点幸灾乐祸。   前几天刚忙完,这几天谢承礼正闲着,哪里需要加班?   谢承礼冷冷地看着他:“有事说事。”   “后天有时间吗?”   谢承礼睨着他,不言不语。   “省台领导和老爷子关系不错,邀请老爷子周四周五去观摩一下台里的风气,老爷子身子不好,只能我去了。”   程意幽幽叹了口气,对这样的事真是丝毫不感兴趣,他掏出两个工作牌拿在手里摇摇晃晃,“刚刚从台领导那儿出来,给了我两个临时工作牌。不知道咱们谢总肯不肯赏光,陪我去一趟?”   谢承礼冷笑:“我看起来很闲?”   程意惊奇地望着他:“收购案不是已经在实施了,你忙什么?”   谢承礼一滞,还要开口,下瞬想到什么,眯了眯眼睛再没说话。 第7章   团建这天,晴了好几天的天气突然阴沉沉的。   幸好场地在室内,对大多数项目并不影响。   台里包了几辆大巴,将所有人送到亚汀体育馆时,才上午九点。   因为宣传需要,体育馆内已经挂上了写着“凝心聚力,激扬未来”的横幅,几个内部的摄影师对着场馆拍拍停停。   尤枝和林倩找了个不起眼的位子坐下,等着领导们上台发言。   “真没想到,今年实习生里竟然来了这么多帅哥美女,”林倩悄悄地扯了扯尤枝,“你看广告部和新闻部那边,坐在中间的那几个肯定就是台里新招的主播……”   “咱节目部怎么就没这么好的福气,真后悔早早脱单啊……”   尤枝朝林倩说的方向看了一眼,的确多了很多养眼的新人,她笑了笑,自然知道林倩是在开玩笑。   林倩和她男朋友的感情很好,大学时就在一起,相约着一起留在锦市,如今已经订婚了。   “请问,这里有人吗?”一旁有人笑着问。   尤枝和林倩一同看过去,许冰穿着黑色冲锋衣、灰白色运动裤站在二人跟前,显得整个人年轻了不少,清瘦的身形,干净清俊的面庞,倒像个大学生。   “没人,没人。”林倩率先开口。   尤枝动了动唇,也不好意思再说其他,看着他坐在自己身边。   部门其他同事很快便到了,将周围的座位坐了七七八八。   九点半,台里的大领导们准时上台,宣传部的发言人正在说着老生常谈的官话。   尤枝皱着眉头看向台上,坐在台领导身边的那个人,怎么看都像极了程意,此时他正在人群里随意地扫视着。   下秒他就看到了这边,待看清尤枝时挑了挑眉,小幅度地晃了晃胸前的工作牌。   尤枝默了默。   看来真的是程意。   不过想想也是,亚汀体育馆就是程家的,他出现在这儿也没什么奇怪。   手机突然震动了下,尤枝拿出手机。   【程意:尤枝妹子,报的什么项目?】   尤枝抬头看向台上,程意正一本正经地坐在那儿,看着她歪了歪头,目光从一旁的许冰身上扫过,唇角的笑意味难明。   手臂突然被人轻轻压了下,林倩凑到她身边,小声说:“这么多座位,偏偏坐在这儿,尤枝,居心不良……”边说着边“啧啧”两声。   尤枝回过神来,知道林倩说的是许冰,不自在地撞了撞她的手臂:“别乱说。”   “怎么是乱说呢,”林倩干脆一手撑着尤枝的膝盖看向许冰,笑眯眯地问,“许总管,上午有项目?”   许冰看了过来,点点头无奈地说:“负重跑在上午。”   “刚好,我和尤枝的项目都在下午,”林倩转了转眼珠,“不如一会儿我和尤枝去给你加油吧?”   尤枝一僵,转头看向她。   林倩无辜地望了过来。   许冰扫了一眼尤枝,笑着颔首:“好啊,有两个美女给我加油,我会很有动力。”   “那就这么说定了。”林倩飞快地应了下来。   尤枝勉强对许冰笑了笑,扭头拉了拉林倩:“林倩姐,我真的不用你这样……”   “我哪样?”林倩明知故问,看见尤枝为难的神色后意识到什么,“难道你真的有男朋友了?”   “聚餐那晚给你打电话的那个?”   尤枝神色一僵,许久抿了抿唇:“……不是。”   尤枝到底还是和林倩一块去了室外的跑道。   参加负重跑的多是年轻男女,又是第一场赛事,因此跑道四周格外热闹。   尤其比赛起来,四周到处都是加油声,让尤枝有一种回到学生时代的错觉,心情也随之好了许多。   大概半小时的时间,许冰便比完了,得了第二,第一名是个大四实习生,听说还是校篮球队的。   许冰边擦着汗边朝这边走,林倩飞快地塞给尤枝一瓶水。   尤枝刚想说什么,许冰已经走到跟前,看着那瓶水:“给我的吗?”   尤枝转头看向林倩,后者耸耸肩。   尤枝无奈,将水递给许冰,安静地说了声:“恭喜。”   “谢谢,”许冰笑开,将毛巾扔到一旁的座椅上,接过水喝了几口,玩笑道,“不服老不行啊。”   林倩在一旁安慰:“没事,许主管,你比他帅啊。”   许冰一愣,看了眼尤枝:“是吗?”   尤枝尴尬得恨不得一头扎进地缝中,胡乱地点点头。   刚巧有人叫许冰过去,尤枝终于松了一口气,没想到许冰刚要离开,突然想到了什么,走到尤枝跟前:“对了,尤枝,室内攀岩和两人三足都在下午,如果你有不了解的,可以一起。”   尤枝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件事,心中有些感触,点点头应了下来。   “怎么样?”林倩看着许冰离开的背影,感叹道,“多适合当男朋友啊。”   适合。   尤枝怔了怔。   是啊,的确很适合。   可她的脑子里却难以克制地冒出另一道身影,西装革履,俊美无俦。   谢承礼适合吗?   无疑是不适合的,最起码,和她不适合。   即便他们现在维持着“床伴”关系又怎样?   连她自己都觉得,他们是没有任何未来的。   尤枝的神色逐渐淡了下来:“林倩姐,我们先去休息吧。”   下午时,尤枝并没有找许冰,只安静地在场外热着身。   室内攀岩有六组,男女各三组。   许冰在第一组,尤枝原本在女生组第一组,但想了想和同部门的一个女同事换了一下,换到了最后一组。   岩壁高约十米,是室内成人攀岩里较高的高度。   岩点无规则地遍布在上面。   尤枝只在大学时和舍友一块玩过矮些的攀岩游戏,十米的看着不高,可当人真的攀爬上去,只怕是另外的感受了。   所幸有安全绳保护,加上团建更多的是锻炼同事的协作和个人的勇气,不会太过严苛。   轮到尤枝时,她先试了试安全绳,很牢固,且紧紧地随着她的肢体移动,安全感十足。   看来一下小组成绩,尤枝便直接开始攀爬起来。   开始五米还算轻松,可是再往上,岩点开始平滑,触脚点的距离也更远,尤枝开始吃力起来。   可听着下面林倩和其他人的加油声,她竟然真的热血起来,一米一米稳步往上爬……   体育馆一角,一人随意地站在那里,颀长的身姿透着清冽的矜贵感,臂弯上搭着手工西装,头发一丝不苟地梳起,金丝眼镜下,目光饶有兴致地看着不远处岩壁上攀爬的女人。   七八天没见,她的脸色倒是挺好的,穿着运动服,扎着高马尾,像个大学生。   此刻大概因为吃力,她的脸颊已经涨红,鼻尖和额角也冒出了汗珠,却仍不服输地往上攀爬,倒是比平时的她要更充满生机与斗志。   谢承礼轻笑一声,没想到她还挺在意输赢。   下秒他蹙了蹙眉,这一幕让他想起去年平安夜发生的事。   那晚锦市下了雪,他带着尤枝和几个朋友聚了聚,尤枝送了他一件圣诞礼物,是一对银蓝色向日葵形状的袖扣。   她似乎很喜欢向日葵,出租屋的杯子、拖鞋,甚至抱枕上都是向日葵的图案,电视桌上的花瓶,也总时不时插上两束向日葵。   袖扣并没有多么贵重,他当时也是一时兴起,直接戴在了袖口。   那晚的尤枝显而易见的开心,弯着眉眼看着他,却又在迎上他的视线时,飞快地收敛了起来,低着头,可唇角的弧度依旧出卖了她。   回去格泰时,车堵在了路上。   锦市平时堵车,动辄堵一两个小时也是家常便饭,更何况那天是平安夜。   张叔说,没有两个小时估计通不了。   也是在这时,尤枝转头看向车窗外,良久轻轻地说:“谢承礼,我们骑单车吧?”   谢承礼转过头,一排蓝色的单车停在路灯下的雪地上,偶尔有牵着手的情侣笑闹着走过。   他鬼使神差地答应了。   第一次和一个女人一起骑着单车,在路灯下慢悠悠地前行。   直到雪花又洋洋洒洒地飘落时,尤枝说:“我们比赛好不好,谢承礼?”   那晚,她也像今天攀岩一样,累得气喘吁吁脸颊通红,一副一定要争个输赢的架势,眼睛格外明亮。   只是这场比赛最终结束在客户的一通来电中。   谢承礼将单车停在路边,随意地靠坐着车座,接通了客户的电话,尤枝骑着车停在了他的斜后方,他也没有在意。   电话接近尾声时,谢承礼不经意地转头看了一眼,尤枝正微微前倾着身子,侧首出神地看着地面。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   路灯拉长二人的影子,静静地倒映在地面。   纤细的身影正偷偷地借着错位依偎着高大影子的后背……   “尤枝!”   底下一声女人的高呼唤回谢承礼的意识,他定神朝岩壁看过去,尤枝在抓住最后一块岩点时,手一滑,人险些摔到一旁。   谢承礼不动声色地看了眼紧绷的安全绳,蹙了蹙眉。   尤枝已经调整好姿势,重新抓住了岩点,向上攀爬了一步。   也是在这时,一只手伸了出来:“尤枝,拉住我的手。”   谢承礼看向那只手的主人,微微眯眼,有些面熟。   好一会儿他才想起来,哦,是程意发来的照片上的,那个男的。 第8章   尤枝在攀岩的后半程虽然吃力了些,但一路还算顺利。   只是她没有想到在临近顶端时,微微一错眼,竟然看见体育馆后门处的熟悉身影,一个闪神,抓着岩点的手便滑落了。   幸好有安全绳护着,尤枝很快便调整好了角度,勉强向上攀了一层,手触到了终点。   有人叫着她的名字,让她拉住他的手,她下意识地照做。   等到站在顶端的平台上时,尤枝仍有些心神不宁,转头朝后门看去。   修长俊美的男人依旧站在那儿,没有消失。   真的是谢承礼。   他怎么来了?   尤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急促,心脏不规则地跳动了几下。   几天没有见面,他似乎一点儿都没受到影响,理智又清傲地站在那儿,轻而易举便吸引周围人的目光。   “手臂擦伤了,幸好这上面今天准备了医药箱。”身边有人在低声说着什么。   “创可贴在这里。”另一人匆忙说。   “谢谢。”   “尤枝,你没事吧?”还没来得及下去的两个女同事围了上来。   尤枝回过神来,刚要摇头,下秒手臂一痛,她的手臂不受控地缩了缩。   “消毒时可能有点痛。”许冰抬头严肃地看了她一眼,“刚刚在想什么?那种时候也能走神?”   尤枝怔了怔,不自觉地说:“抱歉。”   而后突然看清了眼前的状况——许冰托着她的手臂消毒,两个女同事揶揄地看着他们。   尤枝飞快地将手臂从许冰手中撤开,不自在地笑笑:“我自己来吧,也不严重。”   许冰看了看已经消完毒的手臂,点点头将创可贴递给她。   尤枝侧过身贴创可贴,目光却难以克制地飞快朝后门看了一眼。   谢承礼仍站在那里,身边不知道什么时候站着已经忙完的程意,后者正对他说着什么。   而谢承礼始终面无表情,不知道在想什么。   下秒程意抬头朝她这边看过来,甚至没等尤枝反应,他意味深长地对她笑了笑,抬手碰了碰额头,随意地打了声招呼。   尤枝倏地想到刚刚许冰为她消毒的画面,谢承礼都看见了?   可他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冷淡又平静,只是唇紧抿着,与平时几乎没有任何分别。   尤枝的眸光暗了暗,看向四周若有似无地偷觑着谢承礼的女孩,心中止不住地发酸。   而谢承礼不同,他不在意,更不会有吃醋这样的情绪。   程意又和谢承礼说了句什么,谢承礼没有理会,过了一会儿似乎是觉得好笑,扯了扯唇角,对尤枝点了点头,转身朝体育馆外面走去。   “贴好了吗?”许冰的声音从一旁传来。   尤枝回过神来,看着许冰眼中的关心,不自觉地退了退:“谢谢。”   许冰大概也想到自己刚刚太过严肃,这会儿神情缓了下来:“下次注意些,这次幸好有安全绳才没什么事。”   “嗯,谢谢。”尤枝点点头低声道了谢,跟在几个同事身后慢慢地走下台阶。   “对了,刚刚看见你手腕戴着一根平安绳,是秦市佛光寺求的吗?”许冰走在尤枝身侧,随口问道。   尤枝脚步一顿,诧异地问:“你知道?”   许冰笑了笑:“佛光寺每年回去还愿,里面的师父都会给平安绳扣一个平安扣。”   “不过这个平安绳好像只能替别人求平安,我有次出车祸后,我妈担心我,就去求了平安绳,现在已经有八个平安扣了,和你戴的这个很像。”   尤枝不自觉地摸了摸平安绳上的平安扣,笑着说:“那你妈妈一定很爱你。”   许冰也笑:“哪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说完又轻叹,“只是她给我求了平安,自己的身子现在却越来越不好了……”   尤枝没有回应他前半句话,迟疑了片刻问:“你没事吧?”   “没事,”许冰很快振作起来,“一会儿还有团体项目,刚刚吓到了吧,现在去好好歇一会儿吧。”   尤枝刚点头,林倩已经快步跑过来了,拉着她的手臂:“尤枝,你没事吧?刚刚从下面看你真的吓死我了,幸好有安全绳……”   “没事,”尤枝感动地眨了眨眼,将自己贴了创可贴的手臂展示给林倩,“只是擦伤了一小块。”   “那就好,”林倩长舒了一口气,扭头看向许冰,“刚刚幸亏有咱们许主管了。”   “举手之劳。”许冰对林倩笑了笑,打过招呼后便和技术部的人离开了。   尤枝和林倩去了体育馆旁的公共休息厅。   刚刚攀岩过,尤枝的头发散乱开了,趁着林倩去自动贩卖机买水的工夫,想要找面镜子,但四周都没有,索性便对着一旁的镜面玻璃整理起头发来。   “对了尤枝,”林倩折返回来,将水放在一旁,“你和今天那位程先生认识啊?”   尤枝正拢着长发,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林倩口中的“程先生”是谁:“程先生?”   “就是坐在老领导身边的那位帅哥,我好像看见他和你打招呼了。”林倩随意说。   尤枝的手顿了两秒,以手指当梳齿扎了个马尾后转过身:“是我一个朋友的朋友,见过而已。”   林倩不疑有他,毕竟一看就和他们这些社畜不是一个阶层的,反而她更感兴趣的是……   “尤枝,许主管还不错吧?”   尤枝:“……”   *   亚汀体育馆的休息厅后,还有几间供贵客休息的私人休息室,休息室里一应俱全。   平日里来打球、游泳的小开们会在这里休息。   而此时的休息室,程意站在窗口,看着窗外已经扎完头发转身离开的尤枝,将打开一道缝的窗子关上,故作伤心地叹息一声:“原来我只是一个朋友的朋友啊,是不是,朋友?”   话落,他转身看向沙发上的谢承礼。   后者随意地半靠着沙发,金丝眼镜下的眸子扫了他一眼,神情倒没有多大的变化,而后转眸隔着玻璃看向正在软椅上休息的尤枝,目光幽深,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你来这儿不会就是为了换个地方休息吧?”程意懒洋洋地走到酒柜旁拿出一瓶酒,晃了晃给自己倒了一杯。   谢承礼终于看向他:“不然你以为你是什么?”   “什么?”程意愣了下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回答自己上一个问题,不可思议地说,“我的重点是我吗?”   分明是他好不好?   程意自问,如果是他的女友说他只是“一个朋友”,他怕是肺都要气炸了。   谢承礼这次倒是再没说话,仍看着窗外软椅上的女人,眉头轻蹙。   “啧啧,”程意摇摇头半靠着吧台,“先是那个许冰对尤枝嘘寒问暖,再是尤枝说你只是‘一个朋友’……”   说到这儿,程意是真的好奇了,朝谢承礼地方向凑了凑,探究地看着他的神情:“承礼,你是真不在意还是装的?”   谢承礼收回落在窗外的视线,靠着沙发任他打量,神情始终淡淡的。   要看穿一个人,对他这种人并不是难事。   尤其是尤枝这样,眼神太过剔透的人。   刚刚在攀岩台,尤枝见到他出现时眼中的惊讶与喜悦,且和身边那个男的刻意拉开距离的动作、拘谨尴尬的态度,足以说明她对那人没有半点意思。   他说过,那个男的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   现在,他的想法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只是……谢承礼蹙眉,下颌紧绷了下,一个男的而已,竟然让他莫名失态两次,甚至来了这里,这让他觉得不爽。   谢承礼沉吟了几秒钟:“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程意瞳孔微张,他已经不了解这个世界了:“就算你笃定尤枝妹子很喜欢你,也不是这么笃定的吧?那你为什么和她在一起?”   谢承礼睨他一眼,想了想:“她很适合。”   最起码,和他很适合。   无论是作为情人,还是朋友。   程意安静下来,扭头朝外看了一眼正在走神的尤枝,想到她一次次在他们面前掩饰着自己的感情,叹了口气:“尤枝妹子要是知道你早就看透了她的心意还装作不知情,说不定和你老死不相往来呢。”   谢承礼点着沙发侧的手一顿,眉头微蹙。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几声喧闹声,窗户紧闭都能隐约听见。   团体项目开始了,休息厅的人大多数都起身朝体育馆走去。   程意素来闲不下来,外面的热闹总比守着个对自己冷漠的人强:“去凑凑热闹,”说完看向谢承礼,想到上午尤枝给他的回复,“尤枝也报了这个项目,不去看看?”   谢承礼坐在沙发上,没有动。   程意耸耸肩,转身走了出去。   *   团体两人三足,是合作部门选出十六个人,依次将每个人的腿绑在一起,最先到达终点的获胜。   尤枝肢体僵硬地站在靠近边缘的位子,左边是林倩还好,可以揽着对方的腰,可右边却是刚换过来的许冰。   尤枝的手直直地垂在身侧,一动不动。   原本她站在了节目部最右边的位子,而许冰作为主管,站在技术部最左边的位子,两个人中间隔着整个节目部的人。   不知道谁提了一嘴“尤枝刚刚手臂受了伤,在边上摔倒了被拖着走就不好了”,在尤枝正处在被人围观的尴尬中时,许冰站了出来,走到她身边:   “这样就好了。”   “大家加油。”   想到刚刚众人的打趣声,尤枝有些窘迫,只盼着这个项目快点过去。   比赛很快开始。   起初速度并不快,尤枝一只手搂着林倩,另一只手局促地放在身前,走得并不算吃力。   可后来,速度越来越快,尤枝一只手伸摆不开,难免开始吃力起来,只能勉强跟上众人的脚步。   就在速度再次加快,尤枝的精神高度紧张时,肩头猛地一紧,肢体也轻松了许多。   “跟着我走。”许冰没有看她,揽紧了她的肩头,小声地念着节奏。   尤枝怔了怔,原本僵硬地垂在身前的手动了下,感受着周围人默契的脚步,最终将手伸到许冰后背,抓住了他的冲锋衣。   直到一声哨响,终点处的人立刻欢呼起来。   他们赢了。   尤枝也被喜悦的气氛感染,完全忘了刚刚的不自在,笑着和林倩拥抱。   等到庆祝完,尤枝刚松开林倩,面前被递了一瓶水。   许冰拿着水看着她有些局促的表情,笑着说:“上午你给我送水,我还你也是应该的。”   尤枝想到刚刚他的帮忙,这一次再没多说什么,道谢后接了过来。   下午四点多,今天所有的项目已经比完了,主管来说了几句话,便就地解散。   想到自己的项目已经全部结束,明天来也只是走个过场,尤枝心中格外高兴。   或许天气阴沉的缘故,明明才四点多,天气竟黑压压的。   尤枝和林倩还有几个同事一同朝外走,她不打算和公司大巴回去,那样反而绕远,因此走出体育馆后,尤枝和同事道别便准备搜索最近的地铁站。   刚拿出手机,身后突然一声鸣笛声。   尤枝惊了一跳,转过身去。   路边停着一辆漆黑的劳斯幻影,低调又不掩奢华。   车窗半降,张叔的脸徐徐出现:“尤小姐。”   尤枝心中一跳,下意识地看向同事离开的方向,确定她们走远后才起身走过去:“张叔?”   如果张叔在这里,谢承礼还没有离开吗?   “尤小姐,”张叔对她笑着打了声招呼,“我送您吧。”   尤枝看了眼不远处的人群,快步走了后座,拉开门,不出意料地看着谢承礼坐在那里,唇紧抿着,目光晦涩难明,手中正随意摩挲着一瓶雅加泉。   白皙而骨节分明的手指,和剔透的玻璃瓶,透着一股高不可攀的清贵感。   尤枝看了眼那瓶水,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到比赛时喝的那些最普通的矿泉水来。   那一瓶雅加泉,足够买两箱普通水了。   尤枝抿了抿唇坐上车,车内那股和谢承礼身上一模一样的冽香涌来,喉咙不由有些酸涩。   这是二人自聚会那晚后,第一次同处一个空间,她居然开始觉得陌生起来。   “是过来谈生意吗?”尤枝打破沉默,毕竟她实在找不到他来这里的理由。   谢承礼顿了片刻,将手中的水递到尤枝跟前。   尤枝一愣:“给我?”   谢承礼颔首:“嗯。”   尤枝越发困惑,谢承礼也不催促。   停了两秒钟,尤枝伸手想要将水接过来。   就在此时,车窗外远远走来几个眼熟的人,尤枝一愣,明知外面的人看不见,却还是有些心虚,分神地注意着那边。   那群人中间的正是许冰,他正笑着和人告别,而后又转身在人群中搜索着什么,最终收回视线,朝停车场这边走来。   察觉到她的分心,谢承礼皱了皱眉,下颌紧绷,看了眼手中被她握住的水,一用力连带着她一块拉了过去。   尤枝低呼一声,人直直撞进谢承礼的怀中。   尤枝听见谢承礼低笑了一声,声音就在她的耳边,耳朵顷刻便热了起来。   她刚要坐起身,谢承礼突然抬手捏.弄起她的耳垂,一下一下的。   尤枝有些失神。   谢承礼另一只手抬起她的脸颊,俯身靠近她的唇角,目光却越过她,冷静地看着车窗外经过的人:“尤枝,我给了你水,是不是也要还我点什么?” 第9章   尤枝怔愣地看着近在眼前的谢承礼。   因为距离太近,反而无法将他看清楚,只能嗅到他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以及喷洒在自己唇角的湿热气息。   甚至她觉得,自己一说话,就能碰到他的唇。   尤枝的呼吸乱了,没想到谢承礼在车上就这么大胆。   ——他很少做这么不理智的事。   好一会儿,尤枝才干巴巴地问:“还什么?”   谢承礼收回视线,垂眸看着她的唇,顿了顿,俯身吻了上去。   唇.瓣交接的瞬间,尤枝只感觉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自尾椎升起,一直蔓延到心脏。   她不由抓紧了谢承礼胸前的衣襟。   谢承礼的手穿插进她的发丝,冷静的双眼逐渐蒙了一层薄雾,唇.舌开始攻城掠地,吻得深入且汹涌。   时间好像也暂停在了这一刻,直到唇落在颈间,吻在剧烈跳动的动脉上,她猛地清醒过来,推了推身前的人:“谢承礼,还有人……”   说着转头看向前方,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隔板已经升了起来。   “嗯?”谢承礼的声音染上了些沙哑,呼吸喷洒在她的侧颈,“哪有人?”   尤枝的脸颊热得吓人,低着头整理了下微乱的领口:“那也不可以在……”车上。   最后两字,她没好意思说出口。   谢承礼看着她,扫了眼早已空无一人的窗外:“那去格泰?”   尤枝胡乱地点了点头。   谢承礼安静了片刻,平复了下呼吸,按下手边的“TALK”键:“张叔,去格泰那边。”   格泰公寓是谢承礼在商务中心随手置办的一处豪华公寓,比起尤枝曾经在媒体上看过的关于锦思总裁在各个地方的别墅庄园的盘点,要低调得多。   可即便是这,依旧是普通人一辈子都难以企及的存在。   三百多平的大平层,拥有着锦市最奢华的夜景,每一寸都写满了不俗。   尤枝跟在谢承礼身后走进公寓,随着主人的进入,灯光自动打开,窗帘徐徐关闭,简约又不失美感的客厅,只有沙发上一个向日葵抱枕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尤枝收回视线,顺势换上拖鞋,绕过玄关刚要朝里走,包包中的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疑惑地拿出手机,许冰发来了一条微信,问她是不是已经离开体育馆回家了。   尤枝想到刚刚在停车场看见许冰后,谢承礼对她做的那些事,完全不像平时的他,脸颊热了热,回了个“嗯”。   刚把手机收回,一抬头便看见谢承礼斜靠着墙壁看着她。   尤枝不解:“怎么了……”   她的话没有问完,谢承礼便将她抵在了墙壁与手臂间,继续刚刚在车上没有完成的事情,不同的是这次比刚刚更甚,甚至惩戒似的咬了下她的唇角。   尤枝仰着头,像是搁浅的鱼贪恋着短暂的濡湿,情愫翻涌着,身体也发生了变化,紧要关头,理智短暂回笼:“今天出了汗,得先去洗澡。”   “嗯。”谢承礼的动作并没有停下,带着她朝浴室的方向走,手不经意间摩挲着她的耳垂,“一起?”   尤枝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不得不承认,这一年多的时间,谢承礼早已比她更了解她的身体。   她最终没有拒绝。   只是烟雾缭绕与水声哗啦里,隐约传来几声浅语轻呼。   “谢承礼,明天还要见同事……”   “嗯。”   这晚,尤枝只记得昏暗的卧室床上,落地窗前,谢承礼从背后拥着她,比之前任何一次都失态,像是狂风骤雨突然降临。   临睡去前,尤枝看着身边的男人,忍不住想,他是不是……其实也有些吃醋的。   尤枝抿了抿唇,缓缓上前凑进他的怀中。   谢承礼的身躯一僵,良久抬手环住了她。   再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尤枝睁开眼,身边已经没了人,薄被散乱在一旁,床边放着一杯温水。   尤枝此刻才感觉到喉咙干涩沙哑得厉害,将水一饮而尽后才缓解了许多。   她起身,适应了一下酸痛的小腿,走出卧室,却在看见落地窗前的人影时顿住。   谢承礼穿着白色居家休闲衣黑色长裤,平静地站在那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也有些散乱地垂落下来几缕,神情看不出波澜,眉头却紧蹙着,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听见脚步声,他才回过头来:“醒了?”   “嗯。”尤枝低低应了一声。   “早饭在餐厅,”谢承礼说着,侧过身子看着她有些疲惫的脸色,“还是说,我让程意给你们领导请个假?”   “不用。”尤枝飞快回绝,红着耳朵说,“我今天没有项目,而且已经好多了。”   谢承礼仔细地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先吃早饭,一会儿让张叔送你。”   尤枝点点头,随后想到什么:“你不吃?”   “已经吃过了。”谢承礼扯了扯唇。   尤枝的眼神暗了暗,很快又恢复如常,转身朝餐厅走去,星级酒店的精致餐盒包装完好地放在桌上。   尤枝想到了什么,转头看着窗前的人影:“谢承礼,你昨天为什么去亚汀体育馆?”   谢承礼愣了下,似乎没想到她会突然发问,好一会儿避开了她的眼睛:“谈生意吧。”   *   路上有点堵车,尤枝到达亚汀体育馆时,已经九点半多了。   走到体育馆外,尤枝才发现自己的工牌落在了格泰,所幸在外面也不用工牌出入。   今天的项目多是一些轻松娱乐项目,有林倩的两场比赛,氛围很好,尤枝一直在场外给林倩加油,和其他同事的声音混在一起,有一种大□□动会的感觉。   唯一的插曲是林倩的第二场团体赛,和技术部合作时,那个叫李引地特地到尤枝跟前说了句:“有个节目的直播出了问题,许主管回台里解决了。”   尤枝莫名地看着他,而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想要解释时,李引已经跑远了。   尤枝无奈,她还从没接触过这样的事情,如果贸贸然和许冰澄清,万一人家根本没有这样的打算呢?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明天周末,加上没有领导坐镇,大家都忙着赶进度,中午只休息了半个小时,草草吃了一口午饭便继续。   所有的项目进行得又快又顺利,等到领导发言结束,比昨天还提前了一个多小时。   尤枝想着工牌的事情,直接搭乘了去格泰的地铁。   地铁上闲着没事,她将这两天的《光影资讯》翻出来看了看,没想到视频自动跳转到下一个,是一个街边牛排的视频。   视频里,烟火气的街市上,并不名贵的牛排被煎得油滋滋的,泛着诱人的光泽,馋得尤枝咽了咽口水,想着一会儿去格泰拿完工牌,便也买些牛排和西蓝花回去煎着吃。   不到四点,尤枝便到了格泰,门口早就录入了她的面部信息,尤枝顺利地进去,乘坐电梯,验证指纹锁。   门应声打开。   尤枝换好拖鞋转身的瞬间,整个人惊在了原地。   谢承礼还在这里!   他仍穿着上午的白色休闲上衣,坐在沙发上,一旁是歪歪扭扭的向日葵抱枕,眉头紧皱着,下颌紧绷,似乎仍在苦恼着什么。   听见开门声,他才转头看了过来,待看清是她时,眼中的诧异一闪而过,继而像是想通了什么,眉心一点点舒展。   尤枝看了眼时间,四点整。   这个时间他通常都是在公司的。   “你没去公司?”这么想着,尤枝也这么问了出来。   谢承礼很快平静,点了点头:“今天公司不忙。”   “哦,”尤枝应了一声,下秒反应过来,解释道,“我的工牌落在这里了,我来拿……”   “尤枝,”谢承礼打断了她,叹了一口气,“这里你可以随便出入,不用解释。”   尤枝抿了抿唇,耳根红了红,转头找起工牌,最终在洗烘间里找到了。   尤枝将工牌拿起来放进包包,一转头便看见谢承礼斜倚着洗烘间的门框看着她,目光幽深。   “你怎么了?”尤枝不解,想到他上次这么老实地待在家里,还是因为生病发高烧,心脏一提,“还是身体哪里不舒服?”   谢承礼的眸光动了动,看着她摇摇头:“没有不舒服。”   尤枝放下心来,仍觉得他今天有些奇怪,刚要问他发生什么事,肚子突然叫了一声。   尤枝的睫毛不好意思地抖了下,中午休息时间短,她也只吃了几片面包垫了一下,这会儿肚子抗议起来了。   谢承礼的神色松了松:“没吃午饭?”   尤枝纠正:“吃了个面包。”   谢承礼皱眉:“昨天累到那么晚,还吃得这么少?”   尤枝一愣,陡然反应过来,脸颊爆红:“还不是因为你?”   这句话竟带了丝羞赧的嗔怪。   谢承礼顿了顿,看着她的脸颊,唇轻抿着:“想吃什么?”   尤枝仍想着在地铁上刷到的牛排,诚实地说了出来:“牛排。”   谢承礼转身回到客厅,拿起手机就要让人送来。   尤枝莫名想到今天早晨的星级酒店的高档餐盒,迟疑了几秒轻声说:“谢承礼,我想吃自己煎的牛排。”   谢承礼拿着手机的手一滞,转头看着她,而后在屏幕上点了一下,挂了电话,沉默了几秒钟后,他唤她:“尤枝?”   尤枝抬头,迎上他认真的视线:“嗯?”   谢承礼的眼中带着些不忍,安静地看着她,良久徐徐说:“以后如果你有了很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   他今天一整天待在公寓想了很多。   想自己这几天接二连三的失态,想尤枝和那个姓许的男人的互动,还有昨晚的事情。   他不是一个对情.欲多么热衷的人,但昨晚有一瞬间,他险些克制不住自己。   这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好事。   于是,他开始思索对尤枝的态度。   他清楚尤枝喜欢他,可他也清楚,自己无法给尤枝相同的感情。   昨天程意说了那么多废话,有一句话说对了:如果尤枝知道他早就猜出了她的感情,却依旧故作不知情地和她来往,会和他老死不相往来。   就在刚刚,尤枝熟练地验证指纹,打破了这个公寓一整天的死寂后,他突然就想通了,甚至有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他并不想和尤枝断了关系,她和那些朋友们还是不同的,和那些朋友相处,他会肆意一些,但和尤枝在一块,他会觉得很舒适,一种心理上的舒适。   所以他需要在最小伤害尤枝的前提下,让她明白他的态度后,不会选择老死不相往来。   而且,谢承礼承认,他也有一些私心,看到尤枝和那个姓许的互动频繁,他心中的确不爽。   可这又和吃醋无关,因为他很清楚,尤枝喜欢的人是自己。   生意场上,以退为进是很常见的手段。   所以,说出这番话,也是他足够自信,自信到不相信尤枝会为了那个姓许的,或者其他男人,轻易选择结束与他的关系。   尤枝在听见谢承礼的话的那一瞬间,大脑里一片空白。   她想是不是昨晚她表现的依恋太过明显,所以谢承礼才会说出这番话来提醒她,不要爱上他。   尤枝无声地呼出一口气,缓解着瑟缩的心脏,好一会儿扯起一抹笑来:“告诉你,然后呢?”   谢承礼认真地说:“我们可以各自后退一步,永远以朋友的立场相处。”   他说这句话时,紧皱的眉头甚至都彻底舒展开了。   尤枝怔怔地看着他,昨晚那一丁点儿关于“他会不会吃醋了”的忐忑猜想,在这一刻彻底碎裂。   在这个时候,尤枝竟然回忆起中学时在杂志上看到的一片古早明星八卦,说的是早年某个金主和明星的事。   金主捧着明星大红大紫,后来俩人关系断裂后,明星的资源断崖式暴跌,没几年便查无此人了。   如今谢承礼想要在关系断了后,依旧和她做朋友,听起来似乎还很好。   尤枝感觉自己的心脏酸酸涩涩的:“那你呢?”她反问,“你以后如果有喜欢……”   “不会。”谢承礼打断了她,语气冷静而笃定。   尤枝定定地看着他,他的眼中,似乎还带着对“喜欢”这一感情的淡淡不屑。   不知道为什么,尤枝突然便平静了下来,有一种不知道欢乐还是悲哀的情绪在胸腔里蔓延。   他不会喜欢任何人。   这个任何人里,也包括她。 第10章   也许是终于解决了一桩烦心事,谢承礼又恢复了如常的平静从容。   他转身拿过一旁的黑色大衣,看着尤枝:“走吧。”   尤枝原本失焦的视线逐渐凝聚,神情依旧有些茫然:“去哪儿?”   谢承礼扬眉:“不是想吃牛排?”   尤枝的唇动了动,最终没有反驳,低低“嗯”了一声。   谢承礼带她去的,是附近的SKP超市,里面安静,整洁,高档。   尤枝跟在谢承礼身边,看着包装完美的水果蔬菜,心中却忍不住一遍遍回忆着刚刚刷到的街边牛排的烟火气息。   她幻想过,有一天和谢承礼两个人一同逛着超市,选着能塞满冰箱的水果食物,然后笑闹着回到家。   可是,当幻想中的成为现实,看着四周宁静的满目琳琅,她却开始无所适从起来。   她不属于这里。   “还想要什么?”谢承礼已经拿好了牛排和配菜,转头看向尤枝。   尤枝摇头:“没有了。”   前后不过十几分钟,两个人便从超市出来了。   尤枝越发安静,直到返回公寓时,尤枝收到了公司的一条消息,说是今晚有个演员的影片在国外获了奖,刚好下周一的“好片怀旧”栏目就是这个演员的片子,节目临时决定把下周一的内容提前到今天。   尤枝不由庆幸,自己平时有将工作内容线上和硬盘双份保存的习惯,否则现在再赶回出租屋或公司,一定来不及了。   将事情和谢承礼说了,尤枝便借着他的电脑将下周一的工作内容下载下来,开始润色文案,精简内容。   加班倒也有好处,譬如她可以投入到工作中,将刚刚发生的事情暂时抛在脑后。   大约一个多小时,尤枝终于忙完了,松了一口气,将文件整合好发到内部邮箱。   手边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尤枝看着邮件已发送成功的提示,趁着等回复的间隙,顺手将手机拿了过来,接听:“喂,你好。”   “尤枝学妹。”对方的声音带着丝调侃,透过听筒传来。   尤枝愣了愣:“许主管?”   书房外,端着一杯温水的谢承礼听见这个名字,脚步莫名停在了门口,透过半掩的房门,正看见尤枝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窗边。   对方似乎是约她周末出去,她说:“抱歉,许主管,我周末还有事。”   谢承礼垂眸,没听她说这周末还有事情。   不多时,书房内又传来尤枝的声音:“许主管,谢谢你这两天的照顾,只是,我可能需要先忙工作上的事情。”   “抱歉。”   谢承礼眉梢微动,心底倒也没有诧异,如今尤枝拒绝了许冰,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尤枝正沉浸在复杂的思绪中,成年人对待感情不需要太过直白,委婉的一句话就能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意思。   许冰听完她的话后,安静了几秒钟,温和地笑笑:“没什么可道歉的,你好好工作。”   门口突然传来两声敲门声,尤枝飞快地回过神来,转过头正看见谢承礼走进来,神情比平常要轻松随性些,看起来心情很不错。   他将手中的水杯放在书桌上:“喝点水。”   “谢谢。”尤枝轻声道谢。   谢承礼蹙了蹙眉,转头看向一旁的电脑:“忙完了吗?”   尤枝点了下待机的电脑:“在等那边的回复。”   “嗯。”谢承礼淡淡应了声,没有立刻出去,而是倚坐着宽大的书桌,垂着眸,像是在看她,又像是在看电脑屏幕。   尤枝的手落在键盘上,也许因为不久前他说的那些话,此刻她难得地不想说什么。   刚好电脑提示音响了一声,公司回复了邮件,只需要在文案上添加几句关于主演获奖的热点就好。   尤枝思索了一会儿,飞快打了几行字重新发了过去。   “刚刚在打电话?”谢承礼突然开口。   尤枝没有在意,点点头说:“是技术部的主管,说些事情。”   谢承礼自然知道她说的是什么事,随意道:“我记得你是节目部的?”   尤枝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还记得,毕竟她也只是随口提过一嘴:“技术部主管是和我同个大学的学长,而且他家乡也是秦市市区的,离我爸妈住的地方不远,所以比较照顾我。”   谢承礼没想到还有这一层关系,微微皱眉,沉吟了一会儿说:“我倒是也在秦市待过一段时间。”   说完,谢承礼脸色微沉,似乎有些诧异,唇紧抿着。   尤枝的身子一僵,目光无意识地看向右手腕的平安绳,心脏也在不可控制地快速跳动了几下:“是吗?你在秦市……待过?”   谢承礼没有注意到她的异常,声音淡了下来:“嗯,几个月而已。”   “没有听你提过。”   “没什么可提的。”   尤枝只觉自己的手指变得冰凉,她紧攥了下,无声地吐出一口气:“那你还……”   “你先忙。”谢承礼却已经打断了她,再没逗留,转身走了出去。   尤枝僵坐在椅子上,良久,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那根平安绳。   台里这一次很快回复了邮件,说文案完成得很好。   尤枝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眼时间,关了电脑走出书房,厨房里隐隐约约传来动静。   尤枝愣了愣走了过去。   谢承礼的厨房一看就是很少开火的那种,装修得几乎完美,却都是冷色调,没有半点温度。   而此时与平时却又不一样。   谢承礼正在煎着牛排,白色休闲衣的袖口随意挽起,带着一种松弛的从容感,每一步都进行得有条不紊。   好像在处理着一件工艺品。   察觉到门口的人影,谢承礼转头看了她一眼:“一会儿就好。”   尤枝的呼吸一紧,不觉避开了他的视线,下秒忍不住在心里苦笑一声。   你看这个人,明明要她不要爱上他,却还是做这么多让她动心的事。   谢承礼的厨艺很不错,他这样的人,似乎什么事情都难不倒他。   高档的牛排比起街边牛排的肉质鲜嫩许多,可不知道为什么,尤枝却没有了食欲,反而仍在挂念着那块在烟火气里油滋滋的牛排。   也许因为下午说的那些话,晚上谢承礼和尤枝两个人都默契地没再亲密。   尤枝心里想着事情,怎么也睡不着。   她又想到了谢承礼提到秦市时近乎冷淡的表情,以及那一句“没什么可提的”。   那段她为之心动的短暂相识,对他而言,大概是可有可无的吧。   尤枝是在高三复读时遇见的谢承礼。   小学时,父母带着弟弟去了海城工作,将她交给了爷爷照看。   高考前几天,她接到一通医院的电话,说爷爷出了车祸,等她赶到医院,爷爷已经走了。   爷爷名下唯一的那个小房子,留给了她。   那段时间,尤枝的状态很差,她按照爷爷的嘱托,坐在了考场上,可试卷上的字密密麻麻,看不进心里,最终大片大片空白的试卷被交了上去。   尤父尤母回来处理爷爷的后事,再后来,尤母留了下来,负责她复读的事情。   那段时间,秦市刚刚明确了公办院校不得接收复读生,所以尤枝去了一所学费不低的私立高中。   复读那一年,尤母最常做的事,是在每天饭点的时候,和弟弟视频通话。   最常说的话是:“枝枝,妈妈舍下了弟弟来照顾你,你这次不能再考得差了。”   尤枝的大部分时间都用在了学习上,留着厚厚的直刘海,戴着眼镜,性格也越来越内向。   只是私立学校没有晚自习,下午放学后,尤枝每次在家做试卷,总会透过隔音不好的墙壁,听见隔壁卧室尤母在和弟弟通话的声音。   时间久了,她也习惯了在学校操场的座位上写完卷子再回家。   也是在那里,她遇见了当时的英语老师,苏老师。   她很漂亮,是那种成熟女性的风情,大概是看她一个人可怜,便提议要她去她家继续做试卷。   尤枝最开始不好意思地拒绝了,直到一次下雨,教室里只剩下她一个人,尤枝转头就看见斜靠着门口的苏老师对着她挑了下眉:“尤同学,走吧。”   后来尤枝回忆起这件事,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苏老师和谢承礼长得是有些像的。   秦市是个海边城市,私立高中的选址很好,就在海边不远处,而苏老师家在学校附近,一个二层海景小别墅。   将她带到一楼的旁厅,苏老师只留下一句:“在这写就行,不用拘谨,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收留人。”   尤枝不明白她的意思,苏老师又笑着说:“我有个外甥这段时间在楼上养病。”   “有事叫我。”   大概是为了照顾她那点可怜的自尊心,怕她不好意思一个人去别墅,苏老师每天都会等她一块回去,后来除了她之外,还多了两三个英语成绩不好的学生。   尤枝为了帮苏老师分忧,偶尔也会主动帮那几个学生补习英语。   只是她一直没见到过苏老师口中的“外甥”。   直到半个月后,其余几个学生早早完成了卷子去海滩玩,尤枝没有出去,一个人安静地做往年的真题。   苏老师问过她为什么这么拼?   她当时回答说,她想考出去,离开秦市,不论去哪儿。   也是在她做到一道历史题时,楼上传来了一声动静,不大,也不小,像是桌椅倒地的声音。   尤枝心中有些忐忑,想了想去找苏老师却没有找到,与此同时,楼上又传来一声闷响。   尤枝担心出事,壮着胆子上了楼。   在那间最大视野最好的房间,她看见了谢承礼。   那时的谢承礼还很清瘦,肤色是不正常的白,有些痛苦地倒在地上,一旁是歪倒的椅子,以及散落的白色药片和两个药瓶。   窗外的海景被厚重的窗帘挡住,只泄露了一道缝隙,照在他的脸上。   尤枝愣愣地看着那张脸,像是白色石膏像一样,神像般俊美,又带着薄如蝉翼的脆弱。   直到他睁开眼,尤枝才反应过来,走上前干巴巴地说:“你不要想不开,看看外面的景色,很好看的,今天还有落日,你要是出事,苏老师也会伤心的……”可越说,她反而哽咽起来。   尤枝只在电视上看过这样的画面,昏暗的房间、满地的药片和倒在地上的“病人”,完全是吃安眠药自杀的征兆。   只是,他比电视上的人好看得多。   恍惚里,她听见了一声叹息:“能帮我把药拿过来吗?”   尤枝的话倏地停了,不解地看着他。   “止痛药,”谢承礼说,“胃疼。”   尤枝闹了个尴尬,红着脸将药瓶捡起来拿给他。   谢承礼几乎看也没看,两瓶药瓶各倒出几片药片直接一把放入口中,尤枝又忙把桌上的水递给他。   谢承礼扫了她一眼便移开了视线,接过水灌了一口,又缓了一会儿,脸色逐渐好转后才站起来:“谢谢。”   尤枝见他真的没事了,飞快地摇摇头,脚步匆匆地走了出去。   直到到了楼下,玩得尽兴的几个同学回来了,疑惑地看着她:“尤枝,你的脸怎么这么红?”   尤枝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听清那个人究竟说了什么。   震耳欲聋的心跳,盖住了所有的声音。   耳边隐隐约约传来说话声,低沉又磁性,和梦里那一声“谢谢”重叠。   尤枝猛地睁开眼,看着头顶的公寓天花板,重重吐出一口气,而后才发现天色已经大亮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昨晚究竟什么时候睡着的,只是……   尤枝顿了顿,没想到自己会梦见第一次遇见谢承礼的场景。   想到梦中的场景,其实那天后,她偷偷在网上搜过谢承礼服用的药物,一瓶的确是止痛药,还有一瓶,是抗焦虑的。   尤枝起身朝外走,才发现刚刚的说话声是从房门半掩的书房里传出来的——谢承礼正在和人开会。   餐厅放着酒店送来的早餐,尤枝吃完后,想到自己前天换下的衣服还在洗烘间,便直接走了过去。   衣服已经洗好了,不止她的,还有谢承礼的一件衬衣。   尤枝索性一块叠好拿回房间,却在看见自己和谢承礼的衬衣上都少了颗纽扣时一愣,继而想到前天晚上激烈的画面。   尤枝的脸颊一热,转瞬却又想到什么,热意逐渐褪去。   尤枝最终拿着衬衫和纽扣回了客厅,在茶几下顺利找到了针线盒——这还是当初向日葵抱枕有些开线,她特意买来缝补用的。   尤枝潜意识里知道,谢承礼不会在意这样一件衬衫,哪怕这件衬衫价格分外昂贵。   可她还是莫名其妙地在将自己的雪纺衫的扣子缝好后,又将谢承礼的衬衫重新补好,也不知道是在补扣子,还是在补其他别的东西。   书房门被人推开,谢承礼随手将眼镜摘下,轻捏着眉心走了出来,看见尤枝时顿了下,继而注意到她手中的衬衣,皱了皱眉:“坏了,扔了就行。”   尤枝的手一顿,应了一声,却没有扔,只是将谢承礼的衬衣放进了衣帽间的最角落。   她知道,谢承礼不会再穿了。   可她不行。   他们始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回到客厅时,谢承礼正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听见脚步声后,睁开眼睛看向她。   “你今天还不去公司吗?”尤枝走上前坐下,顺手将向日葵抱枕抱了过来。   谢承礼低应,而后轻笑一声:“陪你不好?”   尤枝摸着抱枕的手一滞,下秒忍不住暗笑自己,明明知道他随口一说,偏偏还放在心上。   谢承礼见她没再开口,睨了眼她怀中的抱枕。   他的确因为昨天的那些话对她有所亏欠。   公寓里很安静。   谢承礼微眯双眸,原本忙了一上午疲惫的心陡然放松下来。   “谢承礼。”尤枝突然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嗯。”   “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尤枝没头没尾地说。   谢承礼凝眉看向她:“嗯?”   尤枝却弯着眉眼笑了起来,没再开口。   她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压下那些年翻涌的心动,将自己放在朋友的位子,坦然地面对他。 第11章   尤枝周一回到台里时,便听说未来半年多的时间,海城有不少电影活动和电影庆典,台里准备外派几名记者,随时采集一手新闻,进行现场实时播报。   不过毕竟是传闻,未来的事谁也说不准,尤枝听过也就过了,并没有放在心上,继续投入到工作中。   锦市的三四月份,早晚温差大,风也很大,很多同事都不愿出外采。   尤枝这段时间反而多接了几次外采的任务,跑了两部小成本电影的发布会,跟采了一位台里的嘉宾,连林倩都惊奇地表示她像是变了个人,突然有了事业心。   尤枝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她当然没有变,只是她发现,忙起来时,她想谢承礼的次数会少很多,而且……忙碌的确是个很好的规避见面的理由。   尤枝比任何人都清楚,她那点想要压制心动的念头,根本禁不起与他见面。   这天尤枝外采回来,在公司电梯里碰见了许冰,这不是二人这些日子第一次见面,只是之前都是偶然碰面,礼貌地点点头,这一次却是第一次同处一个空间。   尤枝想到之前的事情还有些尴尬,只打了声招呼便低垂着视线不再说话。   反而是许冰失笑一声:“学妹,我应该没那么可怕吧?”   尤枝愣了愣,飞快摇摇头。   许冰仍温和地笑着:“我还以为自己吓到你了呢,”他说完看着她不自在的神情,体贴地转移话题,“台里外派记者的事情,听说了吗?”   尤枝点点头,下秒疑惑反问:“不是传言吗?”   “怎么可能,”许冰笑,“下半年海城活动和庆典很多,不少电影人和出品人都会前去,台里自然不想放过这个热点。”   说着,他想了想玩笑道:“学妹倒是很适合,虽然可能累了些,但能积累经验和资历,再回台里上升空间会更大。”   尤枝怔住,不可否认,她在这一瞬间的工夫,脑子里浮现的是谢承礼的身影。   当年,谢承礼只在秦市待了三个月。   高考结束后,尤枝去感谢苏老师,用拙劣的演技装作不经意的样子问苏老师:“苏老师,您外甥去哪儿了?”   苏老师挑着眉笑盈盈道:“那小子一直待在锦市呢。”   锦市在那时,便成了她习以为常的目标。   尤枝希望自己可以坦然地以朋友的身份和谢承礼来往,可是离开锦市这件事,她还从没想过。   “锦市有舍不得的人?”许冰突然反问。   尤枝睫毛一颤,转眸看向他。   “瞎猜的,”许冰笑笑,看了眼电梯上升的楼层,顺口又问,“清明放假回秦市吗?”   尤枝的神情有些茫然,好一会儿才低下视线:“可能吧。”   话音落下,刚好电梯停在了二十二层,尤枝对许冰点了点头,快步走了出去。   可回到座位,尤枝却怎么也忙不下去了,脑子里一片混乱。   清明节她会回去给爷爷扫墓,只是她不知道该不该回去父母家。   考到锦大后,秦市对她而言就好像变得有些陌生了。   和尤父尤母的联系,最开始会频繁一些,可自从知道他们因为弟弟的学籍问题不能在海城高考,二人都选择辞职回秦市后,她和他们的联系就少了很多。   因为尤母说,她在陪着弟弟高考,总是打电话可能会打扰到弟弟学习。   尤枝一直很清楚,父母是偏心的,她用了整个中学的时间,接受了“父母没那么爱我”的事实。   不过,幸好她有一个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在为她着想的爷爷,让她年少时可以充盈地度过。   让尤枝没想到的是,在清明节前,尤母给她来了一通电话。   接到尤母的电话时,尤枝正在谢承礼的车上。   这段时间,尤枝和谢承礼碰面次数很少,那天谢承礼突然联系她,说今天来电视台附近谈合作,顺路接她。   尤枝听着他的声音,迟疑了会儿,最终还是以要加班为由拒绝了。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说了个“行”便挂断了电话。   尤枝今天是不需要加班的,可看着挂断的电话,在酸涩翻涌上心脏之前,她将第二天的工作提前整理了出来。   等到忙完,已经晚上八点多,尤枝伸了个懒腰准备下班,到了楼下,便发现一辆低调的曜影停在门口,车身漆亮,车牌张扬。   尤枝起初并没有放在心上,这并不是谢承礼常用的车。   直到车窗徐徐落下,谢承礼坐在驾驶座上,一只手随意地敲着方向盘,看着她,像极了尤枝曾经在楼下看过的许许多多等着女朋友的男人。   谢承礼侧眸:“上车。”   尤枝上车时脑子仍一片空白,好一会儿才问:“你一直在楼下等?”   谢承礼安静了几秒钟,笑了一声淡淡地说:“怎么可能。”   就这么几个字,尤枝的意识突然就清醒了过来,她暗笑自己又在自作多情了。   也许是她太过安静,谢承礼率先问道:“这段时间很忙?”   “嗯。”   谢承礼边驾着车朝格泰驶去,边随口道:“不知情的还以为你不想见我。”   尤枝抓着包包的手一紧,这一次没有回应,只反问:“你今天怎么会来?”   “不想我来?”谢承礼睨她一眼。   尤枝抿了抿唇。   谢承礼却很快如常:“程意说很久没聚聚了,刚好在这附近,就问问你。”   尤枝沉思了一会儿:“我清明要回秦市。”   “那就清明回来吧,下周六?”明明是疑问的语气,他却说得不容置疑。   尤枝低下视线,默认了下来,也是在这个时候,手机响了起来,尤母的来电。   尤枝松了一口气,接听。   大概是许久没有联系的缘故,尤母的声音有些不自在,问了她的工作,又问她清明节回不回来,直到最后,她说:“枝枝,谈男朋友了吗?”   尤枝下意识地看向谢承礼,没有回答,只问:“妈,怎么了?”   尤母说:“上学时你就内向,大学也没谈男朋友,现在也到了年纪了,该想想自己的事了。”   “你宋姨家的女儿,比你大一岁,嫁了个老板,刚添了一个孩子,今天请我过去喝喜酒,那小家伙穿金戴银的。”   尤枝的心微微一沉:“您突然说这个干嘛?”   “这不是你宋姨认识个开民宿的老板,想着刚好趁着清明放假让你们见见,这两年秦市开发旅游,民宿能挣不少钱……”   “妈,”尤枝打断了她,飞快地将手机音量调低,看了眼谢承礼,见他神情没有异常才收回目光,“您不用再说这些了,我自己有自己的打算。”   “你有什么打算?”尤母声音也高了些,“一个小姑娘在锦市飘着算什么样子?”   尤枝不想和她在电话中争执,只说了一句“我清明去爷爷那边的房子住”便断了通话。   有些疲惫地靠着副驾驶的座椅,尤枝转头看向车窗,并没有看窗外的风景,只是看着倒映在车窗上的谢承礼的影子,朦朦胧胧的并不清晰。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肆无忌惮地看他,不用遮掩自己,不用担心泄露那些暴露自己心思的秘密。   不久之前,她心中还在打算着有一天可以对人说“他是我的男朋友”,幻想着他们的未来。   可是才短短一两个月,她就再也没有说这句话的资格了。   “谢承礼。”尤枝突然开口。   “嗯?”   “……”尤枝却沉默下来,刚刚有一瞬间,她很想说“你可不可以不要再来找我了”,可是,她又很怕开口了就没有收回的余地了。   “我们去我那边好不好?”她轻声问。   她不想去冷冰冰的格泰,那里让她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谢承礼转头看了她一眼,应了下来。   这晚,尤枝和谢承礼第一次只是安安静静地睡在一张床上,什么也没有发生。   夜深人静时,尤枝半梦半醒之间觉得自己好像漂浮在大海上,没有目的,没有方向。   她猛地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地钻进了谢承礼的怀中。   他在虚揽着她。   尤枝抬头,看着他下颌清晰的线条,他永远体贴得像是在走流程,却永远不会用心。   *   清明假期加上周六日一共三天,尤枝在清明第一天一早便回去了。   晚上,包厢。   谢承礼微微蹙眉,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手机,直到屏幕亮了一下,他看了眼,继而兴致缺缺地收回视线。   一旁的牌桌上,程意看着沙发上明显心不在焉的男人:“好不容易组个局,不来一局?”   谢承礼睨向他那边:“不是有周皓和李遂陪你。”   “三个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斗地主呢!”程意看了眼牌桌,瞬间觉得扫兴,伸了个懒腰靠着椅背,“你那破手机有什么好看的?”   对面的李遂挑了挑眉,吊儿郎当地笑:“等哪位美女的消息呢吧。”   “你以为承礼是你?”程意没好气地拿过手边的牌砸向对面。   “程意,毁牌是不是输不起?”   眼看那些人又如常闹了起来,谢承礼仍凝眉看着手机。   他自然知道尤枝回了秦市,可是以往她有事离开锦市时总会在微信上和他说一声,这一次却没有半点消息,就这么直截了当地走了。   甚至……   谢承礼眯了眯眸,他能明显感觉到这段时间尤枝的疏远,这当然可以解释为她工作忙,可他却觉得不只是这样。   习惯了掌控全局,如今看不透这一点,让他心中莫名的烦躁。   还是说,是因为她母亲的催婚?   谢承礼不得不承认,那天在车上,密闭安静的空间,加上她母亲的声音并不小,因此他能模糊地听见她手机里的声音。   甚至,他知道回出租屋的路上,她一直在看着他的倒影。   ——等红绿灯时,不经意间转头,他注意到了她全无保留的目光。   只是因为回应不起,选择了无视。   “话说回来,李遂,你那位女朋友呢?怎么没见你带过来?”程意突然问道,意有所指地看了沙发一眼,“有些人被妹子冷落,但你不应该啊。”   被阴阳怪气的谢承礼瞥向他,冷笑一声没有言语。   李遂烦躁地瞪了程意一眼:“前几天被她催婚,之后就分了。”   “催婚?”   “当我面和家人视频,说家里人催婚催得急,正给她介绍青年才俊认识,”李遂丢出一张牌,“试我的态度呢。”   “我你们又不是不知道,结果分了后昨天给我发消息,说家里又不催了,想继续来往,我想了想算了,这种事有一就有二,还是别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程意竖起大拇指:“渣男。”   “滚。”   谢承礼原本把玩手机的手顿住,眯了眯眸,神色淡了下来。   他突然想到那天在车里,尤枝的母亲催婚时,她几次看向他的目光。   她也在试他的态度? 第12章   尤枝是在清明假的最后一天回来的。   这两天她始终住在爷爷留给她的房子里,一个人,但也清静。   只是给爷爷扫墓时,尤父联系了她,一家四口一块去了墓园又吃了一顿饭,尤母还在气那通电话的缘故,只硬着语气问了句“钱够不够用”。   尤枝当天晚上还是回了爷爷那边住,隔日回家待了一个白天,尤文远问了她几道真题,傍晚时便坐上了回锦市的高铁。   整整三天假期,她没有告诉谢承礼她回了秦市,谢承礼也没有发来一条消息。   好像从来都是这样,有联系时就在一块,没有联系就像陌生人。   秦市离锦市并不远,大概也就一个小时的路程。   尤枝在高铁上闭目养神时,手机响了一声,尤枝皱了皱眉,过了一会儿才打开手机,而后神色微怔。   消息是谢承礼发来的:   【七点二十的高铁?】   尤枝确定自己并没有把行程告诉任何人,想了想回了句:   【你怎么知道?】   发完才想起,以前每次放假,自己似乎都是乘坐的这趟车。   对方没有回复,只是在临近七点二十时来了条消息:   【来南出站口。】   尤枝迟疑地去了南边的出站口,看见熟悉的曜影,才终于确定是谢承礼来接她了。   平复了一下过快的呼吸,尤枝打开车门坐进副驾。   谢承礼的神情一如往常从容清贵,看着她一身轻便的打扮,长发也扎成了马尾:“怎么像个大学生?”他随口调侃,仿佛二人前几天的断联没发生过。   尤枝不自在地抿了抿唇,耳根不受控地发热,他这似乎还是第一次来接她。   一路上候车又乘车,尤枝也有些累了,二人都再没有说话。   直到将尤枝送到小区里,尤枝才睁开眼睛,刚要解开安全带。   “尤枝。”谢承礼突然叫了她一声。   尤枝不解地转过头。   谢承礼没有看她,手随意地搭在方向盘上,食指轻点了两下,而后笑道:“家里没催婚?”   尤枝一愣,下意识地想到尤母之前的那通电话,继而低下视线:“没有。”   谢承礼的食指一顿,沉吟了一会儿,淡淡地应:“嗯。”   “周六聚会去接你。”   尤枝又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下了车。   谢承礼仍在车里,看着她进了楼道,良久才驾车离开。   *   尤枝和谢承礼自从那天他将她从高铁站送回来后,又断联了。   二人好像陷入一种诡异的“冷战”中。   只是这一次尤枝不像之前一样,患得患失不安酸涩,她的心中反而莫名轻松了许多,虽然空落落的,但不会再胡思乱想了。   因为现状已经是最差的了。   就在尤枝思索着这周六聚会,自己还用不用陪着谢承礼一块去时,一通外采的任务落在了她的头上。   《死星》电影的周边游乐园——星梦幻乐园开园在即,这是国内第一个工业电影的周边大型主题乐园,据说锦思在几年前注资电影时,就已经规划了“以文娱带动周边产业发展”的路线,目前也仅仅在锦市、海城两座城市拟实施。   锦市是第一个。   据说电影导演、主演,甚至投资方都会出席开园前的发布会。   台里自然不会放过这样劲爆的消息。   这样的重要外采,如果是以前,是轮不到尤枝的,就算去也只是充当个助理,只是前段时间她外采跑得多了,部门主管推荐了她。   开园发布会是在周五这天举行的,下午三点开始。   不到一点,尤枝便和摄像一块来了乐园现场,摄像高奇是一个高高壮壮的男生,比她晚来公司几个月,前面几次外采二人一直配合得不错。   先在园区拍了外景,记录几个要点后,二人便早早去了采访大厅抢占有利位子。   没想到大厅已经有了不少人,几大重要媒体的记者都来了,听他们交流说,锦思的总裁也会出席这次发布会。   尤枝不确定谢承礼会不会来,不过他来不来,都改变不了她现在要在人堆中艰难整理资料的处境。   之前尤枝跟着主编采访过一次谢承礼,那时二人才在一块两个多月。   他一贯公私分明,整个采访过程,二人没有说一句话,连目光都只接触过两次。   只是采访结束后,尤枝收到了一条消息:   【谢承礼:今晚来格泰?】   “尤小姐?”身后有人唤她。   尤枝回过神来,不解地转过身,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礼貌地问:“是尤小姐吧?”   尤枝点点头。   男人对她笑了笑:“有人请尤小姐去里面。”   尤枝一怔,不解地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身边的高奇:“这位是我的摄像……”   “二位当然可以一起来。”男人说着,侧身做了个“请”的动作,从后门走出,侧门进入,停在了第一排的采访位子,“尤小姐,您先稍等。”说完便离开了。   尤枝怔怔地坐在第一排,高奇疑惑地看着她:“尤枝姐,你认识刚刚那人?”   尤枝刚要摇头,下秒想到了什么,心脏突然快速地跳动了几下,呼吸也凝滞了几秒钟。   似乎是为了印证她的猜测,前门被两个保镖模样的人推开,导演裴然和身后几个主演依次走了出来,一刹那大厅内闪光灯此起彼伏地亮起。   导演似乎还记得尤枝,见到她后对她笑着点了点头。   尤枝也回了一抹笑,而后便听见身后一片哗然,她侧头看过去,眼神也微微震了下。   西装革履的谢承礼从容地走进来,坐在中间的位子,高贵而优雅,眼底却尽是野心家独有的冷漠。   “尤枝姐,这位就是锦思的总裁吧?”高奇一边摄像,一边凑到她身边小声地问。   谢承礼的眸动了动,睨了过来,看着距离极近的二人。   尤枝的睫毛一颤,避开了他的视线,低头看着眼前笔电屏幕,应了一声:“嗯。”   高奇诧异地睁大眼,离她远了些:“啧,太帅了吧,比旁边的明星还亮眼!”   尤枝没有说话,她一直都很清楚,谢承礼有多么的万众瞩目。   发布会很快开始,尤枝也调整好进入工作状态。   也许因为平时导演和主演接受过太多类似的采访,想要了解的问题大多都已经了解了,而谢承礼又很少接受这样的采访,因此记者的问题几乎全部围绕着谢承礼展开。   尤枝飞快地打着字,边听着回答,边将已经预设好问题的答案直接发回台里,偶尔也会提问几句。   她看着谢承礼在镜头前从容地对答,似乎天生就该是上位者的姿态,就该被人仰望。   也被她仰望。   尤枝恍惚了一瞬。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台里的融媒体中心也及时跟进了采访的进程,只是在编辑标题时,看着主编发来的其他媒体的截图,几乎每一个标题都带着“东方的迪士尼”几个大字。   尤枝想了想,重新打了几个字发送过去。   ——“工业电影的浪漫。”   发布会接近尾声,众人的热情也逐渐缓和下来,能言善辩的主演正和媒体们聊天似的回应一些私人问题。   谢承礼从不会在公开场合谈论私人感情,这几乎是行业内都知道的事情。   况且锦思的公关部门也会审核相关的提问稿。   终于成功完成任务,尤枝松了一口气,正安静地整理着手中的文稿图片。   这时,身后一个记者站了起来:“谢先生,近日有传闻称您身边有异性来往,请问是不是代表着您好事将近?”   此话一出,满室都安静下来。   尤枝落在键盘上的手一顿,不觉抬头看向台上,一眼便对上了谢承礼的目光。   他也在看着她,目光深邃漆黑。   从她的角度看,他的双眸低垂着,就像居高者俯视信徒一样,唇紧抿着,而后他抬眸,看向提问的记者,冷静地说:   “我对婚姻不感兴趣。”   尤枝只感觉自己的指尖都是冰冷的,僵在键盘上一动不动。   周围的记者敲打键盘的声音,催促的声音仿佛全都听不见了,一片空白。   直到高奇推了推她:“尤枝姐,热点啊,锦思总裁首度回应私人问题。”   尤枝回过神来,低着头,一字一字地在键盘上打出那句话,就像是将谢承礼刚刚的话再一次在脑子里重新过了一遍,发送回台里。   发布会结束,已经四点多了。   尤枝和高奇打车回了台里,一路上都安安静静的。   早就知道谢承礼对感情不感兴趣了,甚至……她猜到他对男女感情甚至是有些不屑的,如今得到他这样的回答也没什么意外。   她也早在他说“有很喜欢的人告诉他”时,做出了“放弃”的决定。   可是……她还是有些难过。   “尤枝姐,你没事吧?”高奇轻声唤她。   尤枝摇摇头:“没事,只是有点累。”   尤枝今天的工作完成得很出色,台里无论是短新闻的热点抓取,还是视频资讯的随时追踪,都引起了不小的关注度。   主编特意拍了拍尤枝的肩膀:“辛苦了,明天好好休息。”   尤枝回到出租屋时,已经晚上八点了。   不想吃饭,连动弹都不想,尤枝瘫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   这晚,她不知道什么时候沉睡的,只是又做了那个梦。   ——她漂浮在大海中央,漫无目的,没有方向。   *   隔天是周六,谢承礼说定的聚会的日子。   天气阴沉沉的,是要下雨的征兆。   谢承礼是在下午五点半来接尤枝的。   今天的他少见地开了一辆张扬的跑车。   阴沉的天色里,漆黑的布加迪像是一道亮丽的风景线,和周围较陈旧的社区很是不搭。   去聚会的路上,谢承礼只字不提昨天的发布会,尤枝想了想问道:“昨天是你让人把我和摄像带到第一排的?”   “嗯,”谢承礼应了一声,“第一排留了位子。”   尤枝低下视线:“谢谢。”   “和我这么客气?”谢承礼玩笑说道,随后想到什么,不经意地问,“你旁边那个是你的摄像?”   尤枝点点头:“你知道他?”   “不知道。”谢承礼抿了抿唇,“他和你经常一起工作?”   “是啊,”尤枝不明所以,“怎么了?”   “……没事。”   尤枝看了他一眼,良久收回目光看向窗外不断后退的景色,再没有开口。   两人到包厢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程意、李遂他们早就在里面等着,尤枝和几个人打了声招呼,目光落在李遂身边的陌生女人上。   女人妆容精致,面容美艳动人,刚将手中的酒杯放下,对她颔首一笑。   “李遂女朋友,”程意走上前对二人介绍,“尤枝,孟可。”   尤枝对她笑着点点头:“你好。”   “你好,”孟可转头看了眼程意,“这就是程先生口中的‘尤枝妹子’吧?”   “没错,”程意耸耸肩,又转头看向谢承礼,挑了挑眉故意说,“是这位的……”   谢承礼蹙了蹙眉,冷冷地朝他睨了过来。   程意一僵,悻悻转了话题:“反正他们一起的,”说完便朝外走,“我再让人拿几瓶酒来。”   尤枝的脸色微白。   在场的只有两个女人,一个是女朋友,而她……连被介绍都不知道什么身份。   谢承礼看向尤枝,她的脸色比起之前要白些,想到昨天自己在发布会那番话,不觉缓了脸色:“先休息一会儿?”   尤枝点点头,她的确有些累了,从身到心都感觉格外无力的那种疲惫。   谢承礼和朋友聚会很少聊公事,不过是说说几个家族的私事,或是摸上几局纸牌,再胡侃一通。   谢承礼很少说话,但尤枝早便发现了,他在这里会格外放松。   程意很快回来,将几瓶五颜六色的女士酒放在桌上。   尤枝和孟可便坐在沙发上,时不时尝尝这些平时只在“名酒盘点”里出现的鸡尾酒。   程意话密,有他在永远不会冷场,几个人坐了一会儿便凑到了牌桌旁,程意仍胡侃着,一会儿嗤一声谢承礼总赢,一会儿和其他两人斗嘴。   “尤枝妹子清明回秦市了?”程意想起什么,顺口问了出来。   尤枝应了一声。   程意看向谢承礼,冷哼:“你真该把姓谢的也带走,省的他那天足足赢我一辆车,”越想他越是生气,“反正他也不是没在秦市待过,你俩重游故地呗。”   尤枝原本因那句“赢了一辆车”而错愕,听见程意的后半句话,人不由的有些出神。   李遂不知道内情,问道:“承礼在秦市待过?”   谢承礼蹙了蹙眉:“都是些不重要的,早忘了。”   程意也反应过来,逐渐安静。   尤枝坐在沙发上,垂下双眸再没看那边,拿起手边的酒杯喝了起来。   也许心中郁闷,尤枝比平时多喝了些。   正当她再次拿起一杯澄蓝色的鸡尾酒时,牌桌那边传来谢承礼不轻不重的声音:“这酒度数不低。”   话落,其他几个人也安静下来,微妙的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穿梭。   尤枝也愣住,不解地看向谢承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松开了酒杯。   谢承礼皱了皱眉,他本意是提醒她不要喝太多。   尤枝借着酒劲上来,脸颊滚烫,说了声“去趟洗手间”便走了出去。   程意吹了声口哨,看向李遂和周皓:“尤枝妹子不来,谢总不屑于和咱们玩牌,尤枝妹子来了,谢总这不光赢牌,还能一心二用呢。”   谢承礼收回落在包厢门上的视线,看向程意:“胡说什么。”   另一边。   尤枝从洗手间出来,人已经平静下来,走出去便发现孟可也出来了,正靠着走廊抽烟。   看见尤枝,她勾唇一笑算是打了招呼。   尤枝也笑了笑,刚要经过孟可身边,就听见她闷咳了几声,嗓音都沙哑了。   尤枝一怔,脚步停了下来,看着她重新吸着烟,脸色比刚刚白了不少。   想了想,尤枝走到她身前:“不舒服还是不要抽烟了。”   孟可拿着烟的手一顿,有些意外地看着她:“嗯?”   “刚刚在包厢,我看见你吃止疼药了。”尤枝安静地说。   孟可顿了下,下秒耸耸肩,将烟熄灭在一旁的垃圾桶上:“不抽了。”   尤枝没想到她会听自己的劝,愣了下才点点头转身离开。   “小妹妹,不要太认真了。”孟可突然开口叫住了她。   尤枝不解地转身。   “玩玩可以,太认真了就会很没劲,”孟可侧头扫了她一眼,“尤其你这种傻的。”   尤枝顿了顿:“你不喜欢李遂吗?”   孟可沉吟了一会儿:“他长得不错,又出手大方,目前,喜欢吧,”说着,孟可笑看着她,“怎么?难道你相信你和……”她看向不远处的包厢,“能走下去?”   尤枝凝滞了几秒钟,低下视线:“目前,相信吧。”   能走下去的,不一定是恋人,也可能是……朋友。   孟可安静下来,好一会儿蹙眉:“为什么?”   尤枝的目光恍惚了下:“可能相信的话,比较幸福吧。”   最起码,不用时时刻刻活在猜忌中,拥有一天就享受一天。   孟可再没说话。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对她点了点头转身朝包厢的方向走去。   之前来过一次,这一次尤枝很顺利地便找到了包厢位子,也许孟可出来的缘故,门并没有关严。   尤枝刚要推开门,程意的声音传来:“李遂,你还真成啊,这才几天你就又换女朋友,这点你真该和咱们谢总学学。”   尤枝迟疑了下,他们在说私事,她不确定自己该不该这个时候进去。   “滚蛋,”李遂反驳程意,“不然我还能真这么早结婚?人都让她妈视频里见我了,明里暗里催她结婚,还假装说给她介绍对象,那是催她吗?那是催我。我又不想现在结婚,不分才是耽误人。”   “不过你有句话倒是说对了,我真该和承礼学学,采访时提一嘴,直接断了妹子纠缠的念想?”说着,李遂学着谢承礼的语气,压低嗓音,“‘我对婚姻不感兴趣’。”   尤枝僵硬地站在门外,肢体有些发寒。   “得了吧,”程意冷哼,“咱谢总就是个诡计多端的狐狸,也就尤枝妹子看不透,喜欢他。”   “话说回来,承礼,我还真羡慕你。”李遂看向谢承礼。   后者只简洁地反问:“嗯?”   “有尤枝这么乖巧安静又不求名分的女孩跟着啊,”李遂说着感叹了一句,“承礼,尤枝喜欢你也有一年多了吧?”   尤枝透过门缝看向正对着这边的谢承礼,他皱着眉,表情没有任何意外,平静理智得吓人。 第13章   尤枝安静地站在门外。   有一瞬间,她感觉自己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血管里的血液好像都停止了跳动,而后耳边传来尖锐的耳鸣声。   尤枝的呼吸有些颤抖,目光茫然。   “行了,少说几句吧!”包厢里有人轻哼一声。   尤枝缓缓后退一步,关上了包厢门,她再没有进入包厢,只是一个人静静地朝电梯走着,看着楼层一层层下降,她走出了酒店。   阴沉了一天的天气,终于在晚上的时候飘起了雨丝,并不大,打在身上带着些寒意。   尤枝走在街边的人行道上,神情平静,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尤枝没有听见,仍旧脚步缓慢地走进丝丝缕缕的春雨中。   直到路过街边咖啡厅门口,一个躲雨的女孩叫住她:“小姐姐,你的手机响了好久了。”   尤枝后知后觉地回过神来,听见了手机铃声。   她对女孩笑了笑:“谢谢你。”   然后拿出手机,是部门主管打来的电话。   尤枝接起:“孙主管?”   孙主管的声音几乎立刻响起:“尤枝,昨天谁让你修改文章标题了?东方迪士尼虽然是个噱头,但有热度,现在的新标题怎么争亮点?你现在在哪儿?还有两个小时节目就播出了,尽快过来把文案修改一下。”   尤枝听着那一串串急躁的话,张了张嘴,下意识地想说主编也提前看到了文案,可是下秒还是闭上了嘴。   “尤枝,有没有听见我说话?”大概是急躁完了,孙主管的声音勉强平静了些。   尤枝无声地深呼吸一口气:“我知道了,主管,我现在回公司。”   对方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尤枝此时才注意到屏幕上还有三通未接来电。   谢承礼打来的。   三通电话,一向是他的耐心极限。   就像他这个人。   尤枝没有回拨,只回了一条微信:   【公司有急事,我先回去了。】   发送完,尤枝便拦了一辆出租车,直接坐到后座报了地址。   出租车师傅很热心:“小姑娘怎么淋着雨出来啊?没拿伞?”   “嗯。”   “去电视台,是记者吧?现在的记者都这么年轻啦……”   尤枝勉强扯了扯唇,没有说话,只靠着后座愣愣地看着窗外不断倒退的风景。   大概看她兴致不高,师傅很快便不再说话,索性听起歌来。   是最近很流行的一首口水情歌。   直到到了电视台,尤枝才发现谢承礼在半个多小时前回了一句:【在哪儿?我送你。】   【不用,我已经到了。】   发送完这条消息,尤枝径自上了楼。   周六晚上七点半,电视台除了值班的和需要直播的工作人员,人少得可怜。   主管已经在二十二层等着了,见到尤枝便率先说了文案要求,要求她快点修改完。   尤枝只觉得自己的脑子嗡嗡作响,几乎机械地打开电脑,像机器一样,手在键盘上敲敲打打。   半小时后,尤枝将文案交给主管,后者飞快地查看一遍,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便脚步匆忙地去了直播室。   尤枝等了好一会儿,一直等到今天的节目正常播完,才收拾了工位离开。   等电梯时,手机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尤枝听得清清楚楚。   看着屏幕上的“妈妈”二字,尤枝调整了下呼吸:“妈。”   “是我,”尤母的声音虽然还有些冷淡,但比清明放假回去已经好了很多,“在哪儿呢?”   “刚加完班从公司出来。”   “什么工作周六还加班,”尤母轻哼,“让你回来你不回来,一个人在那飘着。”   尤枝的呼吸一紧,闭了闭眼:“妈,您有什么事吗?”   “上次那个民宿老板你不想见,这次有个开手表店的你看看?比你大了四五岁,人也挺高的,可能长得普通了点,但过日子要那么好看干嘛?谁知道那些长得好看的以后会不会出去沾花惹草……”   “我今天和你宋姨逛街买婴儿服,路过那个手表店了,店不大,但我看客流量不小,挺挣钱。”   “妈……”尤枝想要打断她。   “干嘛?你又要说你有自己的打算?”尤母声音微抬,“你打算什么?妈也不是让你们立刻结婚,不就是让你们先认识认识,试着相处一下……”   尤枝听着话筒里的声音,只觉得自己有一瞬间几乎要崩溃了,下秒她猛地将电话挂断,彻底关机。   夜晚的雨丝仍然飘落着,已经快九点了,写字楼附近的行人很少。   尤枝朝最近的地铁站慢慢走着,前面一个行人戴着鸭舌帽,撑着黑色的雨伞慢慢走过。   尤枝和他擦肩而过,而后又转头看了一眼陌生人的背影,突然想到了什么,不自觉地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谢承礼曾经也穿过类似的打扮。   五年前,在秦市,有一天也是像今天一样,下起了雨。   苏老师有事不在学校,没有人等着她一起去苏老师家,她纠结于自己那一丁点自尊,不好意思一个人去。   于是就一直待在教室里,待到最后学校警卫来赶人,她才磨磨蹭蹭地离开。   可是,走到学校门口,她不知道自己该去哪里。   也是在这时,她看见了戴着鸭舌帽的谢承礼撑着一柄黑色雨伞,一步一步地朝她走过来。   或许不想被人看见他的脸色,他的帽子压得极低。   然后,雨伞撑在她的头顶,他的肤色是生病后的苍白,神情淡淡的:“你苏老师说你一个人不会去她家,让我来接你。”   于是,她小心翼翼地跟在他的身侧,安安静静地同撑着一把伞去了苏老师家。   那段路其实很短,可尤枝却记得很长很长。   然而这一切,终究还是敌不过一句“都是些不重要的,早忘了”。   她为之心动的记忆,是他最不屑一顾的过去。   尤枝唇角的笑渐渐消失,脚步突然便停了下来,满目怔忡地站在原地。   李遂的话悄无声息地钻了出来:“尤枝喜欢你也有一年多了吧。”   其实,他说的是不对的。   不是一年,而是五年多,快六年了。   她明明没有流泪的冲动,可是一滴大颗的眼泪没有征兆地便从泪腺里冒了出来。   原来谢承礼,不对,不只是他,是他们。   他们早就知道,她喜欢他。   那么,那些自己小心翼翼掩藏自己心意的过往,便显得太好笑了。   她故作淡定地向谢承礼打听他朋友们的喜好,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想要融入他的圈子;   她睡觉时假装翻身,也不是睡觉不老实,只是为了能够藏进他的怀中;   她私下问程意谢承礼平时的习惯,嘴里说着是因为谢承礼送了她贵重的礼物,她要偿还回去,实际只是想再多了解了解他……   还有骑单车时,借着影子的错位,与他偷偷地相拥;   他生病时,打着这几天刚好有空的幌子,只为了照顾他,一次次地靠近;   做饭时假装做得多了,其实是特意为他留的……   那么多那么多的事情,她自以为藏得很好,也只是自以为而已。   他、他们都心知肚明地看着她笨拙地演着“不爱”的戏码。   就像当年苏老师一眼看穿她拙劣的演技,报志愿时,她拍着她的头说:“我那侄子虽然在锦市,但我还是更希望你是为了自己才选择锦大。”   谢承礼也早就看穿了。   他们是怎么想她的呢?   大概像是在看着一个演独角戏的小丑,觉得她可怜又可笑吧。   毕竟五年的爱意,换来的是故作不知。   还有李遂说的“催婚”那番话,也和之前的事情联系了起来。   谢承礼亲自去公司楼下接她,在他的车里,尤母打来了那通催婚电话,那次他眼中意味复杂。   后来他去高铁站接她回来时,问她:“家里有没有催婚?”   大概那时他也是这么想她的吧,觉得她是在催他,她迫切地想“上位”。   所以,他第一次在媒体面前公开回应自己的私人感情,也不是回应给大众的,而是说给她听的。   为了杜绝她的心存妄想。   甚至更远些,在格泰那次,她仅仅不经意流露出了几分依恋,他便说了“有很喜欢的人告诉他,二人各退一步,永远以朋友的身份相处”这番话。   他想要的,只是李遂口中那个安静乖巧不求名分的自己。   以前她总是对自己说,他对自己很好,他只是不爱她,这并不是他的错。   但现在她终于知道,原来他一直都知道她的喜欢。   知道,却无视,隔岸观火地看着她一次次试探、伤心、又打起精神接近。   可笑的只有她。   原来,她的爱意,只会让人避之不及。   好像痛感真的有延迟,在距离她亲耳听见那些话的两个多小时后,尤枝感觉自己的心脏后知后觉地抽痛起来。   她要微微弯腰,才能勉强缓解那股翻涌上来的痛楚,呼吸变得沉闷而急促,脸颊一片凉意。   尤枝伸手摸了摸脸颊,才发现她又流泪了。   她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却哭不出来,只有喉咙紧缩着,发不出一点声音。   连伤心都是寂静无声的。   身后有脚步声朝这边走来,尤枝侧了侧身子,不让人看见自己的狼狈。   可是脚步声在她的身边停了下来。   头顶的雨丝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停了。   尤枝怔了怔,抬起头,黑色的雨伞撑在她的头顶,许冰站在她的身后:“尤枝?”他唤她,尾音带着淡淡的担忧。   尤枝慌乱地蹭了蹭眼睛,扯起一抹笑来:“许主管。”   许冰看着她勉强的笑,原本想问些什么的念头压了下去,只问道:“也来台里加班?”   “嗯,之前的文案有纰漏。”尤枝垂下眼帘,再没多少力气强装没事,“我先走了,许主管。”   说完,转身就要离开。   “就这么回去?”许冰跟了她几步,雨伞始终撑在她的头顶,想了想说,“地铁站离这里还有段距离,我送你吧。”   “不用……”   “怎么也算是学长和老乡,”许冰笑看着她,“尤枝,我觉得你今天的状态不适合和我讨价还价。”   尤枝看着他,她的确很累,只想好好地睡上一觉。   “还是说,”许冰玩笑道,“现在连朋友都不想和我做了?”   尤枝最终还是坐上了许冰的车,他很贴心,一路上没有说话。   尤枝靠着车窗,一路上大脑放空,目光失焦地看着外面。   半小时后,雨已经停了。   车停在社区门口,尤枝道了声谢便要下车。   “尤枝。”许冰叫住了她。   尤枝不解地回头。   许冰沉吟了一会儿:“关于去海城当外派记者的事,我还是希望你考虑一下。”   尤枝安静片刻,点点头:“好。” 第14章   隔天是周末,尤枝一个人在出租屋中安静地睡了一整天,什么都没想,醒来也只是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   周一一早,尤枝到公司一如往常地给工位旁的绿植浇了水,给自己冲了一杯柠檬水,笑着和同事们打着招呼。   许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来了一趟二十二层,尤枝看了他一眼,刚好迎上他的目光。   她同样对他回了一抹感谢的笑。   许冰似乎有些意外,却很快反应过来,笑着点点头,和其他熟悉的同事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上班时间到了后,尤枝去了一趟孙主管的办公室,提交了一份外派记者申请书。   周天还发生了一件事,尤枝之前为《死星》周边乐园写的名为“工业电影的浪漫”的文章,被裴导转发了,还曾一度引起过热议。   大概孙主管想到周六时对尤枝急躁的态度,看见她的申请书后,对她好脾气地笑了笑:“尤枝,年轻人有上进心,值得鼓励,这次外派记者申请的不多,你希望很大。”   尤枝笑着道谢,孙主管向来八面玲珑,能说出这句话,说明这次外派十拿九稳了。   就算有意外,她……也不愿再待在锦市了。   尤枝从办公室出去后刚好遇见正在接水的林倩,后者顺口问她什么事,得知尤枝申请外派后,顿时震惊地睁大眼:“怎么突然决定去海城了?”   尤枝抿了抿唇笑开:“我挺想去看看锦市外面的世界的。”   林倩愣愣地看着她,某一瞬间,她觉得尤枝说的不只是锦市:“也是,你还年轻,又没有家庭,多闯闯看看总是好的。”   说着林倩想到了什么,看着她:“不过,下半年我结婚,你可一定要回来。”   尤枝点头:“当然。”   一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尤枝趁着午休时间,将自己要去海城的事情告诉了姜念。   二人大学时一个宿舍,只是毕业后,姜念去了海城,而她留在了锦市。   尤枝只将自己喜欢谢承礼的事情告诉过她。   没想到消息刚发出,姜念就打来了电话,接通后便径自问:“枝枝,你认真的?”   尤枝的目光恍惚了下,她还记得当初分别时,自己要留在锦市的决心有多么坚定。   与谢承礼重逢的那场酒会上,她站在人群外面,激动地给姜念发消息:【念念,我看见他了。】   【我真的好高兴啊念念。】   尤枝低低地笑出声来:“真的,念念。”   怎么会不真呢?   她不会拿谢承礼的事情开玩笑。   和他在一起不会,离开他,也不会。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尤枝一直在忙着工作上的事情,如常上班下班,吃饭休息。   在她提交申请的第二周,她的申请书通过了。   尤枝又忙着整理锦市的一些采访资料,以便接替的同事能尽快上手,《光影资讯》栏目可以在海城远程办公,不用交接,同时也联系了海城的房产中介,到时可以直接去看房。   也许因为她之前的不辞而别,还有之后微信上的冷淡回复,谢承礼再没有联系她。   他总是骄傲的。   即便他对她还算温柔,可尤枝很清楚,高高在上的基因已经刻在了他的骨子里,上位者有资本不低头。   二人再次联系上,已经是半个月后了。   这天,程意突然给尤枝来了一通电话,尤枝起初没有在意,直到程意开口,她才知道这是他的号码。   程意先打了声招呼,开门见山地问:“尤枝妹子,你和承礼吵架了?”   尤枝想了想自己和谢承礼之间的事情,他们这算是什么吵架呢?   “没有。”   “我就说,”程意的语气没有半点意外,“你怎么会和他吵。”   尤枝怔了怔。   以前,她还听不出来程意的话外音,可现在她却十分清楚了。   程意不过是在说:你这么喜欢他,怎么舍得和他吵架呢。   尤枝攥着手机的手不觉用力:“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是发现你很久没和承礼一块来聚聚了。”程意没说的是,这段时间几个朋友聚会,谢承礼周围气场冷得能冻死人。   尤枝勉强平静了心情:“这几天工作……”很忙。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程意的语气微扬:“承礼回来了,刚好,你自己和他说。”   “承礼,找你的。”   尤枝喉咙一紧,指尖不自觉地蜷了蜷。   听筒里传来一阵杂音,紧接着手机易了主:“喂?”冷冽的语气没有半点温度,冰冷得不像他。   尤枝的睫毛轻颤了下,良久才艰难道:“谢承礼。”声音格外僵硬。   谢承礼安静了一小会儿,似乎拿开了下手机,呼吸声也远了,很快又重新贴近到耳边,语气轻了些:“尤枝?”   “嗯。”尤枝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单字,再没开口。   谢承礼也沉默下来,没有说话,也没有挂断电话。   不知多久,他似乎轻叹了一声,声音缓和下来:“这段时间工作很忙?”   尤枝的喉咙动了动,她好像明白了有时他面对她时,那似有若无的愧疚与无奈是什么了。   因为无法回应她的喜欢。   尤枝没有回答他,只是又问了另一个问题:“谢承礼,你之前答应过我,要给我补过一次生日,还算不算数?”   谢承礼没想到她会提起这件事,诧异一瞬:“自然。”   尤枝看着手腕上透红的平安绳,以及绳上五个平安扣,良久轻轻笑了:“好。”   *   周末。   尤枝已经将大件的行李全部打包好邮到了海城,只剩下一些随身携带的便宜物品,房子也退了租,月底到期。   尤枝最后看了一眼出租屋,转身去赴约。   到游乐场门口时,谢承礼已经在那里等着了,今天的他穿着白色休闲上衣黑裤子,简单的打扮,却被他穿得俊雅又清贵,轻易便吸引了不少女生的目光,纷纷脸颊通红地看着他。   而他只冷淡地站在原地,偶尔看一眼腕表。   尤枝迟疑了下才走上前去。   见到她,谢承礼眉眼微松:“说了去接你,怎么非得自己打车过来?”   尤枝看着他,怔了怔扯唇笑了下:“你去接我还要绕远。”   “一段路而已,”谢承礼边说边看了眼游乐场大门,“这是你生日想来的地方?”   尤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比起锦思前段时间开园的星梦幻乐园,这里的规模要小得多。   可是,这里不用时时刻刻提醒着她,她和谢承礼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嗯。”尤枝点点头,转身便朝售票大厅走去。   谢承礼看着她的背影,微微蹙眉,总觉得今天的她似乎哪里有些不一样,他刚要跟上前去,便看见她停下了脚步,看向不远处。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顿了顿。   两个工作人员正在宣传着园区噱头:情侣入园打七五折,并赠送情侣衫一对。   尤枝知道谢承礼并不缺钱,可她还是转头看着他:“我们也去吧。”   这一次,尤枝第一次看清了谢承礼微蹙的眉心,以及眼中的愧疚与无奈,他似乎想要回绝,却又想到了什么,勉强点了下头。   尤枝收回目光,只当什么都没看见地朝那边走。   小游乐场赠送的情侣衫自然不是什么贵重的衣服,材质都是市面上最便宜的人造纤维。   尤枝早就知道这一点,却还是在看见谢承礼望着那些廉价的衣服下意识皱眉时,心瑟缩了下,仿佛被针扎了一下似的。   他们之间的氛围太不像情侣,工作人员都看过来看了好几眼。   “只在门口时穿一穿,进去后就脱了。”尤枝轻声对谢承礼说。   谢承礼垂眸看向她,他大概已经猜到了她今天的目的,不过毕竟是给她补过生日,他还是将衣服穿上了。   刚拆开包装袋的廉价衣服还带着浓重的化学试剂的味道,谢承礼的确很不适应。   因此到了园区,尤枝说将衣服脱下来时,他并没有回绝。   尤枝将两件衣服放进手提袋中,和谢承礼在园区闲逛着。   “你喜欢游乐场?”谢承礼突然开口,他以为,以她安静的性子,不会喜欢这种热闹的地方。   尤枝沉默片刻,前方一个小孩哭着从海盗船上下来,豆大的泪珠从肉肉的脸颊上滚落,尤枝看着看着便笑了。   她点点头:“喜欢啊。”   小时候,每年她的生日,爷爷总会带她去游乐场,那时候游乐场里的游玩项目少得可怜,可她还是很开心。   后来,爷爷死后,就再也没有人带她来了。   这是她五年来第一次再来这样的地方。   谢承礼看着她唇角的笑,愣了愣。   “我们去坐海盗船吧。”尤枝转过头,唇角的笑仍绽放着。   这一天,尤枝就像沉浸在自己曾做的一场美梦中。   她坐了海盗船,玩了室内版的迷你云霄飞车,开了碰碰车,坐了旋转木马……   就像小时候那样。   除了身边的人。   从游乐场出来,已经下午四点多了。   谢承礼坐在驾驶座上,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去你那边?”   前段时间二人没联系的那半个月,他突然便想通了: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尤枝是不喜欢格泰公寓的。   他也在考虑在电视台附近置办一处居民楼,户型就挑一间和她的出租屋差不多的就行,顶多再多间书房。   尤枝一愣,想到自己已经空荡荡的出租屋,摇了摇头:“去格泰吧。”   谢承礼看了她一眼,见她神情自然,“嗯”了一声,驾车朝格泰的方向驶去。   只是在经过一个小规模商超时,尤枝唤住了他:“我们去买点东西吧?”   谢承礼看了眼窗外的商超招牌,迟疑了下同意下来。   商超是很普通的超市,里面很多推着购物车闲逛的老人和中年夫妻。   尤枝也安静地推着购物车,在蔬果区闲逛着,偶尔挑些蔬菜水果放进去,只是分量很小。   “这么少,能吃得饱?”谢承礼已经接受了今天陪着尤枝补过生日的事实,随口打趣。   尤枝却很认真地回应:“足够了。”   二人这一次逛了很久。   谢承礼坐到车上时,才发现在这样小的超市里,竟然逛了接近一个小时。   可他竟丝毫没感觉到漫长。   回到公寓时刚好晚上六点,谢承礼去换了衣服,出来时尤枝正在洗着蔬菜。   谢承礼靠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动作。   以往买的都是清洗好放进保鲜盒中的蔬菜,很少会有还带着泥土的。   他不喜欢那些不干净的东西。   可看着尤枝,厨房冷色调的灯光下,好像她身上洋溢了一圈暖色调的光雾。   又很奇特。   谢承礼不得不承认,在猜到尤枝今天的打算时,他原本以为会很无趣,可今天一整天比他想象中的要好很多。   似乎那些他曾经不屑一顾的男女关系,也有些可取之处。   可很快谢承礼神色微沉,将这种荒诞的念头挥散。   “能把小番茄洗了吗?”尤枝转过头来,看着他说。   谢承礼默了默,颔首上前。   这一晚,尤枝将二人买来的所有食材全部用完了。   吃完晚餐已经晚上十点。   谢承礼的一个国外客户来了电话,他去书房处理了几份文件,再出来时,尤枝正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呆呆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目光没有焦距,整个人孤零零的。   谢承礼的眉眼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轻松,走到她身旁坐下。   尤枝回过神来,认真地看着他,许久上前轻轻地靠着他的肩膀。   谢承礼身躯一僵,继而想到什么,停了片刻轻拥着她。   二人都没有说话,沉浸在满室的寂静中,只有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谢承礼。”不知多久,尤枝低声唤他。   “嗯?”   尤枝静默了几秒钟:“如果那天的酒会,你遇见的不是我,而是另一个与我相近的人,你会不会和她在一起?”   会不会,也牵起那个人的手,邀请她跳一支舞?   会不会带着她离开酒会?   会不会……也像今天一样,明明看透了她“假装二人是恋人”的小心思,明明抵触穿那些廉价的衣服、去那些低档的场合,却依旧会陪着她去?   谢承礼从不屑于撒谎,他只是回忆着酒会时的事情,沉吟片刻:“会。”   说完,却忍不住蹙了蹙眉。   尤枝定住,手不觉紧攥着,指甲嵌入掌心,很疼,却也足够清醒。   他最开始看中自己,不就是因为乖巧安静吗?   有另一个女孩乖巧安静,他选择那个人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不过就是那天她刚好出现在谢承礼的视线里,特殊的从来都不是她。   她甚至,还要感谢他这一次没有骗她,没有故作不知。   尤枝如常一笑:“我知道了。”   这晚,尤枝睡得很晚。   她躺在床上,看着掌心被修剪整齐的指甲掐出的月牙血痕,又看向手腕上那根透红的平安绳。   当年,高考结束后,几个经常在苏老师家补英语的同学约她出来聚了聚。   那天他们一起去了海边,看了日出,也去了海边的那座有历史痕迹的古城。   其中一个同学说:“里面的寺庙可以给人求平安,可准了,我小时候就总生病,我妈给我求了平安绳,一直活蹦乱跳到现在!”   尤枝为那个在秦市养病的人也求了一个平安绳,虔诚地戴在右手的手腕上,一戴就是五年。   五年,每年都会回去还一次愿,师父为她扣了五个平安扣。   第一次,尤枝将平安绳解了开来,攥在掌心。   经过了今天,她没什么遗憾了。   只是,她的爱意,再抵达不了第六年。   *   翌日。   谢承礼的公司有事,很早便离开了,餐桌上放着精致昂贵的早餐。   尤枝没有理会,只是将昨天剩下的所有厨余垃圾全部收拾起来,连同那两件廉价劣质的情侣衫,一同扔到了楼下的垃圾站。   下午,去往机场的路上,尤枝给谢承礼发了一条微信:   【我们分手吧。】   而后,她将这个她置顶了一年零四个月的人,取消了置顶。   她看着备注为“谢”的人,沉没到众人的聊天记录中。 第15章   谢承礼收到尤枝的消息时, 是在下午四点,刚和一个珠宝界的客户谈完生意。   离开时,他在珠宝公司的总部大厅、供客人欣赏的橱柜中看见了一条手链, 手链是用水滴状的白金串联而成,上面镶嵌着五颗透红的宝石。   有点像尤枝手腕上的那串平安绳。   应该挺适合她的。   想到昨天尤枝小心翼翼地藏匿着自己心思的模样, 谢承礼在心底叹了口气。   既然是补过生日,再补一个生日礼物也没什么。   不过一条手链而已。   谢承礼和公司负责人说了后,后者没过多久便将手链包了起来。   谢承礼随手拿着首饰盒坐上车,靠着后座闭目养神, 心中却在想着尤枝收到手链后的表现。   似乎每一次特殊的日子,自己送她些什么, 她总会很高兴。   虽然她很少穿戴那些珠宝首饰,仅有的几次, 还是和他一块聚会时戴了他送的项链, 也都是低调的款式。   这一次估计也不例外。   谢承礼扯了扯唇, 也是在这时,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谢承礼顺手拿出来,看清楚消息时,他的唇瞬间抿了起来, 眯着眼睛打量着上面的字。   【我们分手吧。】   谢承礼皱了皱眉,首先看了一眼上面的ID, 确认是尤枝的名字和头像后, 目光幽沉下来。   他脑中冒出的第一反应居然是, 为什么突然提分手?   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们现在的关系, 说“分手”并不合适。   分手是情侣之间的事情,他和尤枝的关系, 用情侣概括并不准确。   可是即便这样,她发这样的消息也太过奇怪。   谢承礼的手指忍不住轻点了两下手中的珠宝盒,大脑飞快地思索着昨天发生的所有事。   从上午游乐园门口见面,玩遍了所有她想玩的项目,到下午去逛超市,买了她想买的东西,共进晚餐,一同休息……   一切都很正常。   甚至他能看出来,比起平时,昨天的她要开心的多。   他也很清楚原因——他与她,第一次像真正的情侣那样,相处了一天。   这么想着,谢承礼径自拨通了尤枝的号码,却在听见听筒提示“拨打的号码已关机”时,眉心紧皱。   沉思片刻,谢承礼说:“张叔,去月湾小区。”   月湾是尤枝住的地方。   张叔应了一声,在前方的分叉口拐了弯。   谢承礼却蓦地想到了什么,眸光微微凝聚,神情沉静。   如果说昨天有一件事可能让尤枝不高兴的话,那么只有……   她问他,如果遇见了一个与她相近的女人,会不会和那个人在一起。   他回答:会。   因为这句话?   可这的确是一年前的他的真实想法,他没有必要撒谎。   还是说……谢承礼的神情一顿,昨天二人情侣似的相处,让尤枝觉得二人完全可以以情侣的关系走下去,继而提“分手”做试探?   可很快谢承礼又否认了这个猜测。   她不是这样的人。   下瞬,谢承礼想到他曾经说过的:二人可以各自后退一步,永远以朋友的身份来往。   尤枝是同意了他的话了吗?   所以提出情侣间才用的“分手”,来结束亲密的肉.体关系,只维持朋友关系?   谢承礼从没想过她会选择断了与他的所有关系,大概潜意识知道她不会舍得。   可是……谢承礼紧抿着唇。   那句话明明是他提出来的,为什么……第一次出现迷茫与烦躁这样复杂的情绪。   谢承礼拿过手机,一字一字地回复:   【如果是各自后退一步的那种分手】   【好。】   发完,谢承礼看着手机屏幕,这一次对方许久没来消息。   谢承礼抿紧了唇,将手机连同手链一同扔到一旁,冷淡道:“张叔,回格泰。”   张叔不明所以,但还是应了一声,重新掉头驶向格泰公寓。   二十分钟后,车停在公寓楼下,不远处的垃圾清运车旁,几个穿着工作服的人员正在收拾垃圾。   谢承礼眯了眯眼,看向掉落在垃圾堆边缘的熟悉的透明包装袋,里面放着两件廉价的情侣衫。   与此同时,一架飞机在云端之上呼啸飞过,云朵四散……   *   锦市飞海城需要两个多小时,尤枝百无聊赖之下随手拿了本杂志翻看。   杂志的某一页是一篇游记散文,其中引用了一句话:   ——人死了,就像水消失在水中。   尤枝定定看着这句话,良久再没有继续看下去的心思,将杂志合上,靠着座椅闭眼休息。   她走了,对谢承礼而言,大概也像是水消失在水中吧。   尤枝安静地想。   晚上七点多,飞机正式落地。   尤枝找到自己的行李后便径自去了一楼出口,还没走出去便看见了正挥着手机大笑的姜念,仍旧一头利落的短发,干净爽朗。   尤枝匆忙快跑了几步,重逢的喜悦很快冲淡了飞机上那些不悦的情绪。   “枝枝,怎么给你打电话打不通?生怕错过你出来,我刚刚还准备去二楼出口找你呢!”姜念说着接过她的行李箱。   尤枝这时才想起来自己的手还开着飞行模式,她忙拿出来,无奈地笑:“开了飞行模式。”   说完将飞行模式取消。   取消的瞬间,几条微信消息和未接来电涌了进来。   尤枝和姜念坐上出租车后才有时间查看消息。   有林倩和几个比较不错的同事问她到没到海城,还有摄像高奇说他也申请了外派,是明天的飞机,约定与她海城见,倒是再合作。   尤枝笑了笑,挨个回复后,目光定在了谢承礼发来的消息上,笑容渐渐凝结。   【如果是各自后退一步的那种分手】   【好。】   好。   这么利落又理智的回复,还真是他一贯的风格,没有半点拖泥带水与舍不得。   尤枝甚至庆幸自己决定忘了他了,否则,现在一定会很伤心。   尤枝没有回复,手指右滑,顿了下,将这一年多来,所有的聊天记录全部删除。   “枝枝?”姜念察觉到她的安静,担心地唤了她一声。   尤枝回过神来,顿了下,笑着说:“我对他提了分手,他说‘好’。”   姜念没有说话,几秒钟后,将头靠在她的肩膀蹭了蹭抱住了她:“你没和我说过,你和他在一起了,枝枝。”   她始终忘不了大学毕业那天,尤枝对她说:“来锦大,是因为一个人,留下,也是。”   “我知道我们以后的关系可能也仅限于共处于这座城市,可是念念,想到我在锦市去过的哪一条街道、淋过的哪一场雨、吹过的哪一缕风,他曾经也走过、吹过、感受过,我就觉得很高兴。”   如果没有得到,也许时间久了,也就只是一轮悬挂在遥远天上的白月光,偶尔看看,却还是会走自己的路。   可得到又失去,却残忍得多。   尤枝也静默下来。   她和谢承礼,从没在一起过,最多也只是“床伴”而已。   可是,在最后,她还是想欺骗自己一次,就当在一起过,就当就此分开。   “我想过了,”姜念很快振作起来,直起身看着尤枝,“既然来海城了,那就让什么锦市,什么谢承礼都见鬼去吧。”   尤枝被她的神情逗笑了,点点头:“好啊,我还记得我生日时,你说要请我吃饭的。”   “当然。”姜念想到什么,“对了,今晚去我那儿住一晚?”   尤枝想了想:“你明天一早还要上班,公司给安排了酒店,我先去酒店凑活几天,后天周六,你休息的话,帮我一起搬家。”   “好啊。”姜念一口应下。   这晚,尤枝和姜念一起吃了顿饭便回了酒店,第一天来到陌生的城市,尤枝有些失眠,直到后半夜才沉沉睡去。   第二天上午,尤枝去见了房屋中介,她很幸运,看的第二套房子就很满意,房东是个六十多岁的老奶奶,马上要被女儿接去锦市,着急出租。   一室一厅的小房间,每天也才一个半小时的通勤。   尤枝问了姜念,后者也觉得很不错,就这么定了下来。   周末,尤枝将邮寄到公司仓库的包裹搬到出租屋,姜念也来帮她一起收拾了一整天。   二人笑笑闹闹的,一块度过周末。   周一,尤枝正式去海城的分部工作,因为还不太熟悉,她提前了十分钟出发,没想到到了地点还是绕了一会儿,只庆幸自己初来乍到,还没有录入信息,不用打卡。   尤枝走进电梯,刚准备按下二十五层,就听见门外一声礼貌的:“等一下。”   声音有些耳熟。   尤枝没有在意,只匆忙移开手,按住了开门键,而后才抬头朝外看去。   下秒,看见温和地笑着走进电梯的人,尤枝彻底愣住,目光直直地随着他移动,好一会儿才出声:“许主管?”   许冰笑看着她,抬手按下二十五层,调侃地说:“怎么,不认识了?”   “当然不是,”尤枝难掩诧异,“你不是在锦市?而且没听说你申请外派……”   “我本来就是海城这边的,”许冰对她眨了眨眼,“你忘了?”   尤枝仔细想了想,第一次和许冰见面,节目部和技术部聚餐那次,他似乎说过是海城过去的。   “可你怎么这么快就调回来了?”   许冰这一次终于笑开:“好了,不瞒你了,这边下半年几个庆典和电影节的直播需要我负责,就过来了。”   也许有了熟悉的人,尤枝心中的忐忑不安得到了极大的缓解。   锦市是省台大本营,可以独占一整栋楼。   海城毕竟只是外派记者的办公地点,因此只是在市中的金融中心租了一层楼,分为不同的部门。   许冰显然和这里的大部分同事相熟,众人看见他来纷纷打招呼,许冰也笑着回应,随后侧身看了眼尤枝:“这位是总部的记者,尤枝。”   “麻烦大家以后多多照顾了。”   尤枝一愣,总觉得许冰这句话有歧义,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   许冰倒没觉得不对,对尤枝笑了笑:“我的办公室在那边,”他指了指楼层西边的走廊,“有事可以找我,节目部的王姐会带你了解一下海城这边的情况。”   “好,”尤枝笑了笑,“谢谢你,许主管。”   许冰笑着摇摇头,和王姐打了声招呼便回了办公室。   王姐人很爽朗,很快就给尤枝抱来了一摞资料:“这两天你先看看这边的资料,放心,基本和总台那边差不多。”   尤枝忙点头应下。   尤枝用了三天的时间,将海城这边的工作了解了个大概。   接下去一周多的时间,尤枝跟了几次海城这边的外采,和锦市的工作内容差不多,很快便上了手,只是因为这边大小电影活动很多,人手却没多少,有时为了第一时间追热点,往往需要连轴转。   尤枝并没有将自己来海城的事情告诉尤母,可后来她还是知道了,对于她越走离秦市越远的决定,尤母很是生气,二人在电话中闹了个不欢而散。   除此之外,一切都很好。   尤枝很满意自己现在的工作状态,虽然有时很忙,忙到脚不沾地,可却不用再胡思乱想些其他的事情。   她只需要应付自己的忙碌就好。   这天,尤枝来到海城的第二周,分部的人都认得差不多了,许冰以欢迎新人的名义组织了一次聚餐,没有事情的人都去了。   尤枝也在其中。   大家都很热情,或许因为天高皇帝远,这里比总部少了很多上下级之间的距离感,打打闹闹,笑作一团。   只是在点餐时,许冰说了一句:“麻烦其中两份浓汤不要洋葱。”   很快有人调侃:“许主管今天胃口不错啊,吃两份?”   许冰笑看了眼那人,目光落在尤枝身上:“可不是只有我不吃洋葱。”   众人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立刻调侃地怪笑几声。   尤枝坐在许冰的对面,被人这样起哄她和一个异性,有些尴尬和脸热,只能飞快地说一句:“谢谢许主管。”   等到菜上齐了,大家的话题也转移到别处,不知道谁先起的头,说起自己为什么进了台里工作。   有说自己梦想就是当个记者的,有说考进来就来了的,也有人无奈表示家里人认为进电视台体面……   尤枝低下视线,有一下没一下地搅弄着面前的汤,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一人问:“尤枝呢?”   尤枝搅弄着汤的手一顿,抬头看着周围的人,许久才低声应了声:“当时台里递了offer,就接了。”   众人听过也都没有在意,很快去问下一个人。   尤枝心中有些沉闷,和王姐打了声招呼便率先离开了包厢,   “尤枝。”   尤枝刚走到电梯间,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她转过身,正看见许冰抓着外套朝她走来,他长得高,几步便走到她身边:“想走走吗?”   尤枝愣了愣:“那其他人……”   “没事,这里的人基本都挺熟的,”许冰笑了笑,率先进了电梯,看着尤枝站在外面一动不动,故作为难地说,“你不进来,那我们楼下的人可能要等好一会儿了。”   尤枝只好走了进去。   如今已经六月份,海城的夜晚温度宜人。   许冰突然开口:“进电视台,是因为那个让你留在锦市的人?”   尤枝的身子一僵。   许冰轻叹了一口气:“那天晚上让你那么伤心的人,也是他吧?”   尤枝垂下视线,也许被许冰看过最狼狈的一面,她也不在意其他了,只自嘲一笑:“当初因为一个人留在锦市,现在又因为一个人离开锦市,是不是挺没出息的?”   许冰没有回答她,只在沉思了一会儿后问:“你最开始想做什么?”   尤枝怔了下,一时没理解他为什么这样问,停顿了几秒钟才说:“新闻记者吧。”   当初,她其实差点成为了新闻记者的,虽然是市台,但那里的工作内容和面试她的主编她都很喜欢。   只除了一点——地点在苏城。   她最终还是放弃了,选择了留在锦市,在电影频道当一个实习生。   许冰也安静下来,快要走到地铁口时,他停下脚步:“尤枝,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你更适合留在台里?”   尤枝不解。   “我看过你当初给死星写的那篇影评,也看过后来你为光影资讯写的文案,还有外采时提出的问题,包括前段时间的那篇工业电影的浪漫……”   许冰边思索边说:“你很优秀,尤枝。”   尤枝的眼中添了诧异,错愕地看着他:“你……都看过?”   “是啊,”许冰说着,玩笑道,“我可不经常夸人的。”   尤枝很少被人这么直白的夸赞,脸颊热了热:“谢谢你,许主管。”   “所以,”许冰慢条斯理地继续说,“你有没有考虑过,当个外景记者?”   “我平时也会……”   “是出镜的那种,”许冰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补充,“虽然幕后也不错,但各种都尝试一下,说不定就喜欢了呢?”   尤枝下意识地说:“我可能不适合。”   “你只是太习惯否定自己,”许冰思索了下,“尤枝,其实你所在的频道,不只是有电影。”   他说着,打开手机点了点,是一个栏目整合的视频。   尤枝看了他一眼,接过手机,节目形式五花八门。   跟着电影去旅行的记者穿着简单的冲锋衣,去往各个冷门电影拍摄地点采风,走访各地的风土人情;   幕后故事里对那些幕后团队的采访;   对话里,对电影人的深度访谈;   在各大小颁奖典礼上落落大方和主播连线……   这些节目,很多她曾经看到过,其中的不少出镜记者,她甚至在台里有过几面之缘,可是,她从没有去深入了解过,甚至无意间全部忽视了。   如今再看,才发现,原来……她曾经忽视的世界也可以是这样多姿多彩的。   尤枝将手机还给许冰,神情有些茫然。   她从来都不敢去尝试,只蜷缩在自己的舒适圈里。   时间越久,就越发的胆怯。   她对谢承礼也是一样,如果一开始她就直截了当地说了喜欢,即便是被拒绝,现在也可以坦坦荡荡地继续往前走。   而不是,在越陷越深后,发现自己早就被人看透,难堪地逃离。   “下周二是不是还要出任务?”许冰收起手机,随口问道。   “嗯,”尤枝低应了一声,“采访一个特效化妆工作室。”   主要是拍摄其中的倒模化妆过程,算是揭秘幕后的一种。   许冰沉吟了下:“我记得这个节目是深夜档播出?”   “嗯。”   许冰笑:“要不要试试?”   *   锦市。   程意关了车门,随意的转着钥匙,哼着歌便上了楼。   电梯门打开,程意走到公寓门前直接输入密码走了进去。   “啧,好好的别墅不住,偏偏来这里,”程意扫了一眼三百多平的大平层,走向卧室,“还活着……”   话没说完,他诧异地看着床上的男人:“怎么起来了?”   谢承礼坐在床上,戴着眼睛,脸色苍白得像石膏,只是眼神冷得吓人,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手搭在键盘上,显然正在办公。   看见程意他皱了皱眉,冷淡问:“你怎么又来了?”   “你以为我想来?”程意走到床边,眯着眼睛打量他,“要不是怕你死了,我懒得管你。”   “吃药。”   说完抱着手臂懒洋洋地看着他。   谢承礼睨了眼手提袋,半点没有打开的打算,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敲了几下。   程意皱了皱眉:“我说,你都烧到快四十度了,没感觉吗?”   要不是前几天他发现谢承礼有段时间没和他们聚了,特地绕了段路来找他,还发现不了他生病。   程意忘不了那天自己进门时的画面,谢承礼就躺在落地窗前的那张休闲椅上,闭着眼睛,脸色煞白,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唇紧抿着,泛着诡异的嫣红,整个人透着一股单薄的脆弱感。   听见开门声,谢承礼才动了动,睁开眼睛,却在看清是他的时候,眼睛里像是有什么熄灭了,又很快恢复成平日里幽沉深邃的状态。   程意摸了摸他的额头才发现烫得吓人,原本想带他去医院也不去,只好买了药,顺便问了他的助理,才知道他这段时间一直忙着工作,几乎没怎么休息。   这病大概也是忙出来的。   只是,在他的印象里,谢承礼去秦市养病回来就很少再生病了,现在病成这样,倒是罕见。   “锦思离开你几天照样能活得好好的。”程意无奈地看着谢承礼继续忙碌的模样,见他不理,索性上手便要将他的笔电拿过来。   谢承礼的目光微抬,落在他伸过来的手上。   程意的手僵在了半空,半晌悻悻地收了回来。   从小到大,谢承礼都是别人家的孩子,小时候他还会不服,大了,认识到差距了,也没什么服不服的了。   就连他家老的都对谢承礼很是有礼,他自然轮不到他来管教。   “行吧,”程意耸耸肩,“知道你不想见我,可怎么说你也是一病号不是?怎么不叫尤枝妹子来照顾你?”   谢承礼放在键盘上的手一顿。   他和尤枝已经二十多天没联系了。   过去一年多的时间,尤枝从没有和他置气这么久过,即便两个人偶尔有几天不联系,也只是他在忙或者她在忙,很快就会重新联系上。   可这一次,什么都没有。   谢承礼由最初的迷茫和烦躁,到后来什么情绪都没了,只剩下气恼,没来由的生气。   前一天还好好地要他陪她补过生日,第二天就莫名其妙地发了“分手”这种奇怪的话。   他心中也赌着一口气,就赌先沉不住气的人是尤枝。   “算了,”见他始终不言不语,程意认输地叹了口气,看了眼外面暗下来的天色,“我就受个累照顾你吧,难受的话喊我。”   说完,他转身走出卧室,原本想着随便找个客卧休息一下,看了看时间,索性窝在沙发上打起游戏。   谢承礼听着外面的动静,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他不是经常追忆过往的人,可是此刻却莫名想起上次发烧时,尤枝特地来照顾了他几天。   她嘴上说着“我这几天刚好闲下来”,可眼中的担心都要溢出来了,熬粥,量体温,贴退烧贴。   在看见他强撑着病体工作时,她心中明明惴惴不安,却还是板着脸将他的电脑合上,拿到一旁。   然后强硬地拉着他进卧室,认真地盯着他好好休息。   可是,那天的后果,却是她被他压在了床上,予取予求。   谢承礼猛地回过神来,“啪”的一声将电脑合上,半晌拿过床头柜上的药,一股脑地塞进嘴中,喝了口水顺了下去。   大约十几分钟,药效开始上来,谢承礼半梦半醒着,意识逐渐游移。   程意不知道第几次输了游戏,低咒一声索性退了,随后才发现已经十一点多了。   空荡荡的客厅一片死寂,一片冷色调的装修,看着还真有些渗人,程意随手打开电视,不管哪个频道,能出声就行。   他起身走到衣帽间准备找套新浴袍,翻了半天终于在最下面的格子中找到了,刚拿出来便发现一旁放着两件看起来就廉价的T恤。   程意也没在意,拿着浴袍便要去洗澡,余光瞥见电视上的人,瞬间惊讶地睁大眼睛。   “承礼,承礼,”程意敲了敲卧室门,径自推开,打开卧室的电视,“承礼,你快看。”   谢承礼几乎瞬间睁开双眼,脸色依旧苍白着,不耐地看向他:“什么……”声音在看见电视上的画面时一顿。   电视播放的是一档揭秘电影幕后故事的微型纪录片,视频里,尤枝笑盈盈地跟在工作室负责人身边,认真地听着负责人讲述特效化妆的事情,时不时提问些问题,聆听着对方回答。   她出镜的镜头不多,但每一帧都很得体。   谢承礼的目光扫过她的笑脸,落在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上,指骨紧绷着,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是她十分紧张的象征。   “我说这段时间怎么没看见尤枝妹子,”程意喋喋不休,“原来人去海城出差了,这下好了,还得我照顾你……”   “海城?”谢承礼反问。   程意点了点电视:“刚刚那个工作室就在海城城东区啊。”   所以,她是去出差了?   谢承礼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像是有什么在自己的指尖脱离,他却抓不住看不清。   纪录片很快便播完了,谢承礼刚要收回视线,下瞬察觉到什么,眯了眯眼。   “刚刚的字幕,你看清了吗?”谢承礼突然发问。   “什么字幕?”程意反应过来,“你说结束的字幕啊,走得那么快,恨不得都重影了,我去哪儿看清?”   谢承礼没有说话,沉吟片刻,低头在手机上搜索了什么,看了一会儿。   技术指导:许冰。   倒是记住了这个名字,尤枝的那个主管、学长和老乡。   脑子里莫名钻出他曾对尤枝说过的话:以后有了很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   “怎么了?”程意不解。   谢承礼回过神来,想到上次团建时尤枝面对许冰时的尴尬神情,嗤笑一声将手机扔到一旁:“没事。”   不过就是一个样样不如他的男人。 第16章   没等身体完全康复, 谢承礼就重新忙碌起来。   程意来探望他时,看见公寓没人便猜到了他去了公司,担心他真地将自己熬死, 特地去了一趟锦思大楼。   看见谢承礼脸色苍白,却还是面无表情地处理文件、开会后, 程意默默地叹了口气。   明明是该纵情享受的年纪,他却几乎苛刻地安排好了自己以后的人生。   果然人比人是不能比的,也难怪在谢父谢母出事、谢家老太太病故后,谢承礼凭着一己之力, 愣是稳住了局势,甚至还站到如今的高度。   “你来只是盯着我看?”谢承礼将一份合作方案发送给对方后, 终于抬头看向吊儿郎当倚靠着沙发的程意。   程意朝茶几上的餐盒点了点下巴:“我家老头听说你病了,让我给你送午餐来了, ”说到这他猛地坐起身, “你是不是我家老头的亲儿子?我是他抱的吧?”   他当初生病发烧, 老头就只是让人量了量体温,不咸不淡地说了句“死不了就行”。   “如果一定要抱养,为什么要抱你?”谢承礼睨他一眼。   程意:“……”   谢承礼的目光落在餐盒上,皱了皱眉直接逐客:“午餐送到了, 你该离开了。”   “当然要看着你吃完才行,”程意注意到他的情绪, 耸耸肩:“知道之前都是尤枝妹子照顾你, 但现在人不是出差去了吗?”   谢承礼的神色陡然冷了下来, 起身将餐盒拿到办公桌上,看着他:“你可以走了。”   程意愣了愣, 总觉得谢承礼很不对劲,却又说不上来。   好一会儿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主要目的:“周皓他们今天想聚聚, 你的意思呢?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吧?”   “没兴趣。”谢承礼冷淡道。   程意看着他,知道谢承礼不感兴趣的事情,谁也劝不动,无奈地站起身:“那你记得吃饭。”   说完摆摆手走了出去。   谢承礼仍坐在办公椅上,看着餐盒上星级酒店的logo,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似是而非地冷笑一声。   下午五点,谢承礼忙完了工作,头晕晕沉沉的,想了想也没在公司多待,只拿了几份厚重的企划案离开了办公室。   没用张叔接,谢承礼直接驾车回了公寓。   公寓门打开的瞬间,死寂扑面而来。   谢承礼蹙了蹙眉,先回到卧室塞了几片药,便去了书房看起企划案来,密密麻麻的文字像是蠕动的虫子,庞大复杂的数字表格交错排布。   厨房突然传来一声响。   谢承礼一顿,片刻后放下文件走到厨房门口,是冰箱上的一对小人模样的立体冰箱贴掉落了下来。   谢承礼盯着滚落在地面上的冰箱贴,依稀记得这是一年前,尤枝第一次提议去超市买菜自己做晚餐,结账时营业员说满多少可以送个小礼物,其中就有这个小人冰箱贴。   当时尤枝在一堆小礼物中看了一会儿,营业员不知道说了什么,尤枝红着耳朵选了这个冰箱贴,回来后就贴在了冰箱上。   有点幼稚,但看她兴致勃勃的样子,他也就没管。   现在想想,营业员大概将二人当成情侣了。   谢承礼抿紧了唇,捡起冰箱贴本打算扔到垃圾箱,想了想重新贴回冰箱上。   再没有了看文件的心思,谢承礼看了眼时间,懒得再订餐,打开冰箱顺手拿出食材。   直到牛排煎好,谢承礼盯着两份牛排,脸色瞬间沉了下来,这一次彻底没了胃口,关了火将牛排倒进垃圾桶中,走出厨房给餐厅去了通电话。   挂断电话后,他才嗅到身上的油烟味,转身走进衣帽间,保洁已经将里面收拾得整整齐齐,只是除了塑料包装袋里的廉价情侣衫,或许不知道该放在哪里,只好单独放在橱窗外,一眼便能看见。   谢承礼的目光在接触到那两件T恤时,如被烫到似的飞快移开视线。   那天,当着工作人员的面,将T恤从垃圾堆中拿回来的画面钻进脑海,谢承礼心中陡然升起一股恼怒来,拿过手机拨通了程意的号码:“在哪儿?”   半小时后,谢承礼到了包厢,听着里面的音乐声,烦躁的心才逐渐冷静。   程意几个人正在打牌,见到他来当即便挑高眉毛:“某人不是说自己没兴趣吗?”   谢承礼睨了他一眼,走到他身边的位子坐了下来。   程意奇异地问:“你要玩?”   谢承礼抬眸看着他:“不可以?”   程意耸了耸肩:“当然可以,就是别说我们欺负你一个病号就行了。”   谢承礼嗤笑了一声,并没有放在心上。   半小时后,程意睁大眼睛看着自己所剩无几的筹码,又看向谢承礼,没忍住爆了句粗口,又说:“你来找我们泄愤的吧?”   “泄愤?”一旁的周皓不解。   程意解释:“某人这两天生病,心理生理双重脆弱还要独守空房……”   “程意。”谢承礼凝眉,开口打断了他。   从小到大的交情,程意自然谢承礼这次认真了,闭上嘴看向他,随后错愕了下。   刚刚有一瞬间,他似乎在谢承礼的眼中看到了一种类似迷茫的情绪,转瞬即逝。   “话说回来,尤枝是不是去海城了?”李遂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听见程意提到谢承礼“独守空房”,才想到了尤枝。   程意回过神来,看了眼谢承礼,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   李遂说:“之前酒店刚开业那会儿,承礼不是带着尤枝来过?我一发小也来了,见过尤枝,昨天他在海城出席了个电影发布会,发现采访记者里就有尤枝。”   说着,李遂笑了笑:“他还想和尤枝打声招呼呢,结果尤枝不知道没看见还是怎么,跟见着鬼似的,发布会一结束就离开了。”   谢承礼垂眸,看着眼前的牌,任谁都看不透他的情绪。   程意只好代为解释:“尤枝妹子去海城出差了。”   “出差?”李遂错愕。   “怎么?”   “那发小说,尤枝戴的工牌就是海城那边的样式,他还以为尤枝调派了呢……”   谢承礼原本翻牌的手一顿,冷淡的神色也凝住了……   这晚结束时已经十二点多了。   谢承礼回到公寓时,餐厅送来的餐盒正放在门口,孤零零的,没有人拿进去。   谢承礼看了一会儿餐盒,打开门,将餐盒提了进去,随手放在玄关,也没吃,便进了卧室。   可是却莫名地睡不着,李遂的那番话一直响在耳边,联想到这段时间和尤枝的断联,还有她突然去采访了海城的特效工作室,以及出席海城的电影发布会……   甚至最后发来的那一句“分手”。   谢承礼的目光落在落地窗前的软椅上。   软椅很大,平时他看文件时,尤枝便爱窝在上面看书,她看的是一本诗歌集,看困了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有时候也会写写画画,安安静静的,却又让人感觉到平和。   谢承礼闭了闭双眼,心中隐约浮现上来一个猜测。   下秒睁开眼,拿起外套起身出了门。   半小时后,谢承礼站在尤枝的出租屋门前,看着指纹验证错误的提示,脸色冷得像冰块。   他不死心地又试了一遍,指纹锁发出警报声。   也许是被吵醒了,对门的人嘴里骂骂咧咧地打开门,满脸的烦躁在看见谢承礼一身价值不菲的西装时凝结,好一会儿嘀咕:“人都搬走一个多月了,哪有人啊。”   谢承礼站在门口,神情阴沉得吓人……   *   尤枝没想到昨天去一个文艺电影发布会现场,会遇见谢承礼的朋友。   她还依稀记得,上次和那个朋友见面是在程意的酒店刚开业时的聚会上,那人还和谢承礼说了几句话。   昨天那人还想和她打招呼,只是她一时心慌,扭头便离开了。   直到回到出租屋里,吃了两碗冰粉,尤枝不安的心情才终于平静下来。   想来那个人回到锦市就会知道她和谢承礼已经结束了,下次再见就不会打招呼了。   这么想着,尤枝抛弃所有的杂念,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隔天是周六,尤枝不用起早,一直赖床赖到快中午才起来,磨磨蹭蹭地吃完午饭,又刷了一会儿视频,看了看时间,快五点了,这才开始收拾起来。   上周她第一次出镜采访特效化妆工作室的负责人,虽然镜头不多,话也没有多少,但对她而言算是很大的挑战。   那天结束后,她的掌心都出了一层冷汗。   可是,当看着自己采访的节目播出,她心中突然涌现了一种奇妙的成就感。   就像是……自己第一次将自己沉浸其中去了解、感受这件事,而不是局外人似的冷眼旁观。   许冰是第一个对她表示祝贺的人,尤枝自然知道,没有那晚许冰的话,她不会下定决心去改变一些事情。   因此,这周六晚上六点,尤枝请许冰吃饭,感谢他对自己的激励。   然而尤枝还是低估了晚高峰的海城,等到她赶到和许冰约定的餐厅,已经六点十分了。   “抱歉,”尤枝快步跑到等在餐厅门口的许冰跟前,“说了我请客的,没想到让你等了这么久。”   许冰好脾气地笑着摇头:“我也刚到不久。”说着,他看了看她正在含糊地整理着微乱的头发,挎包坠在了手肘间,顿了顿,将她的包接了过来。   尤枝一愣。   许冰看着她:“你先整理。”   尤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将头发飞快地拢到耳后:“我们进去吧。”   许冰选的是一家并不算昂贵的西餐厅,点菜时,服务员热心地推荐了这里的招牌牛排和几样配菜。   牛排的样子,像极了尤枝曾经格外嘴馋的那种,她出神地看着那张图片,唇角的笑容凝固了几秒钟,很快恢复如常,按照服务员推荐的来。   服务员转身离开时,尤枝突然想到了什么,补充说:“麻烦不要放洋葱。”   “配菜不要放洋葱,谢谢。”   对面的声音同时响起,尤枝怔了怔,看向许冰,后者也在看着她,继而同时笑了起来。   服务员此时也反应过来自己还没询问客人是否有忌口,见二人异口同声,抿唇笑了笑:“两位真默契。”   尤枝顿了顿,睫毛轻颤了下。   牛排很快便上来了,尤枝习惯地拿过刀叉,将牛排切成一块一块的,再一起吃。   “这个习惯倒是很实用。”许冰看着她的动作,玩笑道。   尤枝不解地看了看他,随后才反应过来,有些愣神。   当初谢承礼第一次带她去西餐厅吃饭时,是在市中心豪华餐厅的最顶层。   那一次,她担心在他面前丢人,提前练习了很久的刀叉用法。   到了餐厅后,谢承礼看着她紧绷的肢体,低低笑了声,然后随意地将牛肉切成一块块的,换给了她。   他并没有刻意卖弄那些西餐礼仪,可是,他的举手投足,却仿佛自带着一种矜贵从容的光环。   那时尤枝就已经知道了,有些底气,不是靠后天的学习便能弥补的。   譬如,有些人天生拥有着得天独厚的资本。   后来,再和他吃西餐,她也懒得再拘泥于那些礼仪。   “只是……习惯了。”尤枝察觉到自己又想起了谢承礼,心情有些沉郁,垂下视线低声说。   许冰注意到她的神色,再没有过多询问,语气轻快地转移了话题,谈起了台里的趣事。   尤枝松了一口气,与他一同说说笑笑,一顿饭吃得格外轻松。   中间倒是发生了段小插曲,旁边的客人起身时不小心撞到了服务员,服务员手中的橙汁洒在了许冰身上一些。   从餐厅出来已经快八点了,海城的夜晚格外繁华。   许冰的车停在了较远的停车场,二人便沿着人行道缓慢地走着,偶尔夜风吹在人的脸上,舒服极了。   尤枝看了眼许冰手臂上搭着的休闲西装:“没想到请你吃饭,还要你搭上一件衣服,抱歉,不如……”尤枝本想说帮他洗衣服,可想到终究有些太亲昵,只说,“我下次再请你吃一顿吧。”   许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眼衣服,笑着说:“只是一件衣服而已,”话落,看尤枝仍一脸歉意,思索了几秒钟,“不过,比起你请我吃饭,我更喜欢……”   他卖关子似的停了停。   尤枝不解地看着他。   许冰唇角的笑微微敛起,眼神添了几分认真,看着她:“我更喜欢吃亲手做的饭。” 第17章   远处, 海城的夜刚刚苏醒,高楼大厦里透着霓虹灯的华彩,繁华如梦。   尤枝停下了脚步, 站在人行道外,怔怔地抬头看着许冰。   许冰也在回望着她, 一贯噙着笑的唇角有些紧张局促地抿起。   不时有行人从他们身边匆匆走过,偶尔侧头看一眼安静对视的两个人。   尤枝的心中一片纷杂。   从她懂得感情起,心便始终被一个人占据着,从没认真看过其他异性, 也鲜少接触到其他异性的青睐。   复读毕业那年的暑假,曾经有一个男生绕了半座城市到她的小区门口, 红着脸含糊地问她的高考成绩,又问她报考了哪所大学。   得知她报考的是锦大后, 他失落地吐出一口气, 却很快又振作起来。   他说:那我们锦市见, 尤枝,记得回我消息。   那时尤枝还不懂他的意思,后来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大概是喜欢自己的。   可她心中却没有半点兴致去结交一个对自己有好感的异性, 甚至察觉到对方的感情时,连微信也再没回过对方。   来海城的这段时间, 许冰对她的照顾她都记在心中, 她也或多或少明白许冰对自己的心意。   因此此时也很清楚, 许冰说的“更喜欢自己亲手做的饭”是什么意思。   这是他第一次将他的心意挑明了说,却也没完全挑明, 还贴心地为她留了缓和的空间。   可尤枝心中却没来由地涌起一股慌乱与茫然,这股情绪使得她避开了他的视线。   许冰看着她逃避的动作, 轻叹了一声,笑了笑:“不要多想,只是我的口味比较刁,加上不爱吃洋葱茴香甚至还有其他蔬菜,自己做的可能更合口味,但在外面吃,你能记得我不爱吃什么也很好。”   尤枝听着他得体地解释,心里越发复杂。   她努力将脑子里那张冷淡的脸挥散,抿了抿唇,小声说:“许冰,我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当初察觉到自己和谢承礼是两个世界的人之后的每一秒钟,她都在为着以后放弃他做准备。   可如今距离真正决定放弃,也才一个多月的时间。   她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走进下一段感情,这对许冰也是不公平的。   许冰看着她为难的神色,迟疑了下,无奈地拍了拍她的头。   尤枝身子一僵,想要躲开却又忍住了。   “尤枝,你上次那么伤心的时候,我可都看在眼里呢,”他的声音轻了些,就像徐徐而来的夜风,“你只是需要一些时间疗伤而已,没有直接拒绝我,这对我而言是很好的消息。”   尤枝这一次真的有些触动了,抿了抿唇,看着他的眼睛:“为什么呢?”   她低声问。   为什么呢?   台里那么多女孩,许冰又这么温柔风趣,长得也干净帅气,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许冰认真地思索了几秒钟:“尤枝,你知道锦市有多少人吗?”   没等她回答,他继续说:“两千多万人,可偏偏是你,在那天聚会时坐在我的对面,和我同一个大学,同一个家乡,同一个城区,并且还挑出了同样的洋葱。”   “如果这么轻易地就说喜欢,的确草率了些,但是尤枝,我觉得我们很适合。”   适合。   尤枝恍惚了下。   是啊,她和许冰,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也许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尤枝弯了弯眉眼,小声地说:“我做饭可能不怎么好吃。”   许冰难得疑惑,似乎没明白她的意思,好一会儿反应过来,眼中带着几分惊喜:“没关系,我的厨艺应该还不错,有机会做给你尝尝。”   尤枝点了点头:“好。”   她想,她应该试着走出那个将她困住五年多的蚕茧,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去体会一场正常的感情了。   然而,没等尤枝看到外面的世界,台里突然就忙了起来。   海城电影庆典快要来了,因为和台里有合作,所以省台那边会现场直播这次庆典。   许冰作为技术部主管,自然要全程盯着,因此提前一个月他便开始着手准备,每天在庆典现场和公司来回奔波。   二人约的饭也只能一拖再拖。   尤枝这段时间得到了几次出镜的历练,甚至还特意去苏城走访了电影《少林》的拍摄地点,和《光影资讯》演播室现场连线过一次。   那一次节目虽然是录播,但她还是紧张到拿着话筒的手都在抖动,最后只得用左手控制着右手,才勉强顺利完成连线。   节目播出后的当晚,尤枝收到了许冰的电话,他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仍笑着对她说:“尤枝,你完成得很出色。”   尤枝挂断电话后也在想着,原来,被人一次次肯定的感觉,是这样的。   电影庆典很快到来,庆典前,尤枝收到了一份出乎意料的邀请函。   ——一场酒会的邀请函。   庆典第一天,会有几部新影片在庆典上提前进行内部公映,邀请的都是各大媒体人和电影人,更像是一场大型的看片会。   其中最让人期待的便是裴导继《死星》之后的第一部 的影片《新日》。   大概是沾了之前的影评和那篇“工业电影的浪漫”的光,尤枝也在受邀看片的行列。   可尤枝没想到自己还可以出席当晚的酒会,毕竟那大多是一些名人明星及投资商出品人们应酬的场合。   而且……尤枝想到自己上一次出席酒会还是一年前,她在那种场合中的格格不入,以及后面发生的事情,迟疑着自己该不该前去。   没想到许冰得知后玩笑地说:“巧了,可能老天想让我们一起去?”   尤枝这才知道许冰也受到了邀请,心中的惴惴不安因为有熟人陪着从而平复了许多。   *   锦市飞往海城的飞机上,头等舱。   俊美的男人安静地坐在座位上,鼻梁上戴着金边眼镜,镜片下的目光透着高不可攀的冷漠,笔挺的手工西装连褶皱都完美得恰到好处。   空姐很少见到这样的客人,红着耳朵按照章程上前询问:“先生,请问您需要喝点什么吗?”   谢承礼抬眸,淡淡地说:“不用,谢谢。”   空姐一顿,只觉得那双眼睛漠然又深邃,像是将人吸入其中,停了停又问:“请问您需要杂志……”   “不需要。”谢承礼垂下视线打断了她,拒绝的意味明显。   直到空姐离开,谢承礼才缓缓拿出一本书来,书中夹着一条平安绳,平安绳上扣着五个平安结。   谢承礼眯了眯眼,将透红的平安绳拿在手中随意摩挲着。   前不久,他的私人号码收到了一通陌生来电,电话那边的人说,她是尤枝的房东,这两天才从外地旅游结束回到锦市,本想着到出租屋里看一看,收拾打扫一下好迎接下一个租客,却在房间里意外发现了一串被抛弃在茶几上的手链和一本书。   房东太太本打算扔了,没想到有人认出手链是给人求平安用的,担心是对尤枝很重要的东西,便想联系尤枝邮寄给她,却没能打通她的电话。   好在那本书里夹着一张卡片作书签,卡片上写着“尤枝生日快乐”的字样,反面则是谢承礼的联系方式,这才给他打了过来。   谢承礼特地去了一趟月湾小区,看见手链时一眼便认出是尤枝常戴的那根平安绳,那本书则是她经常窝在格泰公寓落地窗前的软椅上看的那本诗歌集。   而她用作书签的卡片,是她生日时,和他送给她的那条项链一同附送来的卡片,背面是珠宝店记录的他的联系方式。   都被她随手丢在了这里。   除此之外,那间出租屋里什么都没有了。   就像她这个人,在这段日子里,没有音信,毫无踪迹。   飞机颠簸了一下,大概遇到了气流。   谢承礼回过神来,徐徐翻开诗歌集,其中一页上面是一首现代诗——   从我拿起笔   准备叙述你的细节开始   总是忍不住走神   真抱歉,情话没写出来   可我实实在在地想了你一个小时   而诗歌旁,尤枝涂涂画画了一个没有脸的卡通人物。   可即便没有脸,他还是一眼便认出了,是他。   因为小人穿着的白衬衣的袖子上,有一对向日葵状的袖扣,画得栩栩如生。   和她在去年平安夜送给他的那一对袖扣一模一样。   谢承礼忍不住扯了下唇角,就像是窥见了她内心更深处的秘密。   ——他知道她的喜欢,却从不知道,原来那时他在一旁看文件,她便安静地窝在软椅上看书陪伴他时,心中也在想着他。   之前的烦躁似乎散去不少,可是……   谢承礼抿了抿唇,眉心轻蹙了下,依旧对她这么轻易就离开锦市耿耿于怀。   这段时间,他好像知道了自己反常的原因是什么,那些烦躁与迷茫也找到了一个合理的解释。   他无法接受和一个被自己接纳为“自己人”范畴的尤枝,变得陌生。   他不是一个轻易能够改变习惯的人,因此他和尤枝之间,就算没了那层亲密关系,也绝不用沦为现在这样久不联系的陌生人。   谢承礼打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又顺手打开电影节酒会的邀请函。   三天后,晚七点。 第18章   电影庆典的前一周, 尤枝和台里的其他同事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   要撰写一些近两年口碑电影的简评进行预热,还要亲自跑现场提前踩点,更要提前采访相关负责人, 以做好相关的宣传工作。   这几天,尤枝最常做的就是加班。   而许冰几乎每晚都会在六七点左右, 订上不少咖啡送给技术部和节目部的同事,而送到尤枝手上的,往往是一瓶温热的甜牛奶。   每当这时,同事们就会怪笑着调侃:“许主管怎么还搞区别对待呢?”   “许主管想挖我们节目部的人, 一杯咖啡可不够啊!”   尤枝被调侃的面红耳赤,最初还会不自在地认真解释:“是许主管知道我喝不惯咖啡。”   这话倒是真的, 她喝咖啡后总会心悸,而且咖啡的味道, 她实在不怎么喜欢。   可同事们总是一脸“我懂得”的样子看着她:“知道知道。”   一看就是没相信。   次数一多, 尤枝也逐渐接受了这些善意的调侃, 只当给大家晚上提提神了。   况且……尤枝摸着甜牛奶瓶上的向日葵图案,心中说没有触动是假的。   她只提过一次自己很喜欢喝这个牌子的甜牛奶,许冰就记住了。   原来,这就是被人放在心上的感觉, 不用特意地提醒,想要铭记的, 自然就铭记了。   电影庆典开始这天, 是在周五。   白天进行内部试映, 下午便是开幕仪式及红毯时间。   许冰忙着开幕仪式的直播,要等到晚上酒会前才能来和尤枝汇合。   这样的大型庆典, 还是现场直播,和总台演播厅的连线自然还轮不到尤枝这样一个才成为出镜记者不久的记者。   因此尤枝这天终于可以闲下来, 凭着入场券早早进入了庆典内部的试映影厅。   今天一共试映三部影片,第一部 是一部中规中矩的商业片,来的媒体稀稀拉拉的,甚至中途还有几名离场的。 第二部 则是一部关于底层百姓的文艺电影,因为之前在网上已经进行过一次口碑宣传,来的媒体多了些。   休息了一段时间后,终于到了裴导的《新日》。   这一次,尤枝明显感觉到媒体多了起来,甚至直到影片开始前的一两分钟,还有不少人入场。   尤枝在观看前两部电影时,身边的座位始终是空的,本以为这一次也一样,没想到在开始前半分钟,一个人安静地走过来坐下了。   那人戴着口罩和鸭舌帽,很低调的模样,尤枝看了一眼并没在意。   让尤枝意外的是,《新日》居然是一部带有废土风格的片子,这是之前无数影迷根据预告片猜测剧情时,都没有猜到的角度。   而有些网友说的“裴然只会炫技了”的炫技,居然是这部影片最不起眼的亮点之一。   影片以机器人起义之后的世界为背景,自洽的剧情,自创的世界观,严丝合缝的逻辑,让这场观影的体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直到结束,尤枝都还深陷在剧情中,像是享受了一顿上好的美味盛宴,满足又怅然若失。   不少媒体人开始陆陆续续地离开,尤枝想等到人少些再走。   “觉得怎么样?”一旁有人突然开口问,嗓音低醇,有些耳熟。   尤枝被吓了一跳,这才发现身边的人还没离开,随后才反应过来,只当对方想和自己讨论一下电影,点点头:“很不错,尤其最后阶段的剧情,反转看起来太顺畅且又出乎意料,人文表达也不是长篇大论地教育人,其中一个镜头……”   越说尤枝心中越发激动,脑子里甚至已经构思好了影评该怎么写。   那人听着尤枝毫不吝啬地夸赞,暴露在外的眼睛弯了弯:“但还是有不足。”   尤枝想了想说:“可能裴导在男女主的感情戏上穿插得有点生硬吧,但根本瑕不掩瑜……”   那人沉默了一会儿:“也许和导演的个人经历有关?”   尤枝不解,旋即想到自己在一些营销号上看到的“裴导感情史一片空白导致感情戏生硬”的八卦,这种事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也就只笑了下没有回应。   她看了眼出口,已经不拥挤了。   站起身,尤枝对那人点了点头便朝外走。   “你喜欢哪个人物?”没想到那人也要离开,在她身后问得温和。   尤枝几乎不假思索地说:“叶方舟吧。”   叶方舟是片子里一名女科学家,冷静又绝对的聪明,尤枝甚至觉得这个人物身上有一种“神爱世人,却又漠视世人”的抽离感,就像打破电影第四面墙的眼睛。   那人似乎轻轻笑了声,直到走出影厅,一个工作人员小跑了过来,直直停在尤枝身后小声说:“裴导,有个采访正在等您。”   尤枝的脚步一僵,有一瞬间觉得自己的后背都是僵的。   裴然应了一声“我一会儿过去”,而后走了两步,看着尤枝:“谢谢你刚才的高度赞扬,尤枝。”   尤枝错愕地看着他,下意识地问:“您知道我?”   问完她才猛地反应过来,过去谢承礼会带着她出席一些场合,遇见过裴导几次。   想到这里,尤枝抿了抿唇,唇角的笑变得不自在起来。   在那些人眼中,自己恐怕只是一个跟了谢承礼的女伴而已。   “毕竟是我第一部 电影第一篇一看就认真撰写的影评,它的作者我还是记得的。”裴然笑着说,前面有人看过来,他压低了鸭舌帽。   见他没有提到谢承礼那段经历,尤枝松了一口气,仍觉得尴尬,只得勉强一笑:“我那时只是客观评价,是您的电影很优秀。”   裴然思索了一会儿,直到工作人员又小声叫了他一声,他才开口:“况且……”   “枝枝。”不远处,熟悉的清朗嗓音响起。   裴然一愣,顺着声音看了过去。   尤枝听见这个声音心中不觉一松,抬头看过去,已经忙完的许冰正朝她走来,神情虽然有些疲惫,但看见她的时候依旧笑了起来。   尤枝也回了一抹笑,默认了许冰的称呼。   之前一个周末,她和姜念聚了聚,晚饭准备去附近的商场解决,没想到许冰就住在附近,碰见了她们,索性一起吃了晚饭。   那时,姜念一口一个“枝枝”叫她,许冰便玩笑地问:“那我私下可不可以也叫你枝枝?”   尤枝当时也没多想便点了头,没想到之后他真的这么叫了起来,时间一长,也没觉得别扭了。   尤枝刚想走过去,又想到了什么,看向裴然:“我先走了,裴先生。”   裴然颔首,盯着不远处二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转角,才转身跟着工作人员离开。   尤枝没想到许冰会来接她。   许冰笑着说:“那边工作结束了,算了算时间你应该才结束不久,就过来接你一块去酒会,”说完,他顺口问,“刚刚那个人看起来好像有点眼熟?”   尤枝点点头,至今仍有些不可思议:“那是裴然导演。”   许冰惊讶:“裴导也来看片了?”他又想起什么,“我记得你挺喜欢裴导的?”   “是啊,”尤枝这会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遗憾地摇摇头:“可惜刚刚忘了找裴导要合影了。”   许冰轻笑一声:“以后说不定还有机会。”   尤枝笑着应和一声。   许冰看了眼远处:“这里离停车场挺远的,你在这儿等着我,我先把车开过来。”   “好。”尤枝点点头,站在出口处等着。   身边两个情侣模样的人走了过去,应该是电影盛典的观众。女生正在生气:“我不就是多夸了偶像几句,你至于气这么久?”   男生闷闷地应:“你说你喜欢那个什么导演,我还不能吃醋了?”   “我那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   “那也不行。”   “……”   看着那两个人走远,尤枝怔了怔,目光不觉看向停车场的方向。   许冰的车很快开了过来,体贴地为她打开了车门。   举办酒会的酒店不远,很快就到了。   只是因为因为离住的地方不近,便临时开了两间房间,换礼服用。   尤枝和谢承礼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还是学到了不少东西的。   比如对衣服首饰的审美。   尤枝不缺一些贵重的衣服,谢承礼出手很大方。   可分开后,她便再没打开过那些放着奢侈品的袋子。   今天尤枝穿了件在自己消费范围内的白色方领小礼服,是一个小众牌子,中规中矩的风格,不会像第一次一样太过简单,也不会很张扬。   从房间出去,许冰的房门刚好打开,看见她时微微一怔。   尤枝不自在地将头发拂到耳后:“怎么了?”   “很好看。”许冰笑应,下秒看见她的颈部,“等我一下。”   说完转身回了房间,很快又出来了,手中拿着一个首饰盒。   尤枝愣了愣。   许冰将首饰盒打开,里面是一条样式简单的白金锁骨项链:“之前想着你有自己的首饰,就想过段时间再给你,没想到今天让我钻了空子。”   他将项链拿出来,递给她。   尤枝慌乱地退了退:“这不合适,我不能收……”   “为什么不能?”许冰笑,“是我想送给你的,刚好和你这身礼服很搭。”   “而且,”他认真了些,“尤枝,毕竟是追求人,你总要给我一个表现自己的机会?”   尤枝抬头看向他,迎上他柔和的视线,抿了抿唇,将项链接了过来。   许冰又说:“试试看合不合适?”   尤枝将项链戴到后颈,只是项链的挂扣很小巧,又总有头发捣乱,一时难以戴好。   许冰顿了下,走到她身后,接替了她的手。   尤枝身子一滞,僵硬地站在原地,感受着身后的人保持着得体的距离为她戴着项链,指尖偶尔碰到后颈的肌肤,带着一丝暖意。   尤枝甚至能感觉到许冰的小心翼翼。   从来都是她小心翼翼地在谢承礼面前藏匿着自己的喜欢,却又在他未曾注意的时候认真炽热地看向他。   可这一次,尤枝却有了一种“被珍视”的感觉。   她突然觉得,原来许冰说的很对。   他们很合适。   虽然可能没有吃醋,没有轰轰烈烈的动心,但平平淡淡的喜悦,大概也是感情的一种表达方式。   “好了。”许冰的声音响起,他想的没错,这种简约的白金色,很衬她。   尤枝回过神来,弯着眉眼对许冰笑了笑:“谢谢你,我很喜欢。”   酒会是在酒店顶层举办的,宴厅不是露天的那种,反而是拱形的玻璃屋顶,四周是尽收眼底的海城夜景,头顶是一片星空,纸醉金迷。   有许冰陪着,尤枝这一次自在了不少。   会场有不少都是参与电影庆典的人,有些人认出了许冰,便过来打声招呼,偶尔视线落在尤枝身上,也是带着笑意与调侃的目光,而不是或歆羡、或嫉妒、或失望、或暗讽的打量。   “许主管?”又有人叫住了许冰。   许冰看向那人,也笑了起来:“张总。”   “刚刚还怕自己认错了呢,”张总笑了一声,“上次差点出了直播事故,还得谢谢许主管搭了把手。”   “张总客气了。”许冰笑着摇摇头。   张总看了尤枝一眼:“这位是……”   许冰说:“尤枝,”他沉吟片刻,含蓄地笑了下补充,“目前还是朋友。”   说完,他又给尤枝介绍,“枝枝,这是鼎盛传媒的张总。”   尤枝挽着许冰臂弯的手一僵。   张总的目光落到尤枝身上,而后眉头疑惑地蹙了蹙:“奇怪了,我竟然觉得尤小姐有些眼熟。”   尤枝勉强扯了扯唇:“张总您说笑了。”   可她的指尖却泛着冰凉。   之前看见张总,她并没有想起什么,可听见许冰的介绍,她就记起来了。   在锦市时,谢承礼带着她出席的一场晚宴上,就有这位张总。   当时他主动上前和谢承礼打了声招呼,笑得很拘谨,因为笑声有些奇特,尤枝不觉就多看了他一眼。   谢承礼便随意地给她介绍了一嘴。   尤枝没想到在海城也能见到那些人,她不想让人认出她,不想再和那个不属于她的世界有任何牵扯。   “可能真是我记错了,”张总叹了一声,“年纪大了,记性不好……”   很快又有人招呼张总,他对二人点点头离开了。   “怎么了?”许冰察觉到尤枝的异常,垂眸询问。   尤枝摇摇头:“只是有点不习惯这样的场合。”   许冰想了想:“等一会儿发言人说完话,我们就早退怎么样?”   尤枝看向他,眼神亮了亮:“真的?”   “当然。”   可惜,没等到发言人发言,因为明晚直播典礼的事,许冰被一通电话叫了出去。   尤枝找了个人群之外的角落,安静地等他回来。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拿出来看了一眼,姜念发来的消息:   【酒会怎么样?有没有见到明星大腕?】   后面还有个挑眉的表情包。   尤枝早在之前就告诉过她,自己今天会出席酒会,故意逗她:   【有啊,可多了。】   发完她抬眼看向酒会四周,的确有些电视上看到的明星,正和那些出品人、投资商们谈笑应酬。   姜念发了个捶胸顿足的表情:【这种好事怎么就轮不到我,我恨!】   【枝枝,你替我狠狠地多看上几眼!】   尤枝忍不住笑开,沉郁的心情豁然了许多。   *   顶层的电梯“叮”的一声打开。   酒店经理率先走了出来,严阵以待地站在电梯旁,做了个“请”的手势。   有人满眼诧异,疑惑是什么人能让酒店经理这么诚惶诚恐地重视,旋即便看清了电梯里走出来的人。   一身禁欲的手工西装,系着暗色的条纹领带,五官立体而俊美,宽肩窄腰,完美的像希腊神话中的人物,举手投足间流露出满身的清傲矜贵。   他的一只手正随意地摩挲着袖口,干净修长的手指轻易吸引人的目光,随后一愣。   向日葵状的袖扣和他整个人的气场有些不搭,他却似乎半点不在意这点纰漏,眉眼还带着几分轻松。   谢承礼来到海城后,先去了一趟这边的分公司,并察看了海城这边关于星梦幻乐园的进度。   这两天,他站在酒店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万家灯火时,偶尔会想,有一盏应该是尤枝亮起来的。   酒会这天,谢承礼临时接到了一通客户的电话,处理的过程中耽误了一点时间,来到酒会时晚了二十分钟。   “谢先生,您这边请。”酒店经理一路在前面引路。   谢承礼神情冷淡地走着,摩挲着袖扣的手不觉有些用力。   明明还在生气尤枝的不告而别,现在却又莫名地多了些紧张。   谢承礼垂下眼帘,想象着一会儿尤枝看到他时的表情。   惊喜?错愕?还是不敢置信?   谢承礼扯了扯唇,不论什么情绪,今天总算要将这件惹自己烦躁了几十天的事情解决了。   等到事情说清楚,和尤枝的关系回到之前,大不了就是在她重新调回锦市前,往返多飞几趟而已。   再者说,海城这边也不是没有业务,或许可以在这里多待几天……   “谢先生要直接去酒会现场吗?”酒店经理的声音传来。   谢承礼回过神来,“嗯”了一声。   而后发现已经到了酒会外的长廊,隔着落地窗看向会场,里面是纸醉金迷的酒会,衣香鬓影的明星名人走在其中。   谢承礼的目光径自略过那些人,朝人群外看去。   ——尤枝不会待在人多的地方。   下秒,他的视线定住。   人群外的角落,尤枝正站在那里,手边放着一杯鸡尾酒,穿着一身白色礼服,头发乖顺地披在身后。   光洁白皙的颈间戴着一条简单精细的项链,是他没见过的样式,应该是她新买的,很合适,衬的她的脖颈越发修长。   不知道为什么,谢承礼想到了自己买的那条白金手链,也是简单的样式,只是上面多了五颗红宝石而已。   她新买的白金项链,和他买下的手链很搭。   这个发现让谢承礼心中有些得意。   而此刻的尤枝正低头看着手机,唇角扬起一抹欢愉轻松的笑,原本淡然的五官像是染上了阳光。   像极了当初第一次在酒会遇见她的模样。   谢承礼眯了眯眼睛看着她,一瞬间有些恍惚。   “谢先生,入口就在前面。”酒店经理看向不知道为什么停下脚步的谢承礼,小声提醒。   谢承礼回过神,恰好一个服务生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他随意地拿过一杯酒,就要抬脚上前。   下秒,脚步又一次定住。   他看见那个叫许冰的男人,手中拿着一盘甜品,不知道什么时候快步走到了尤枝身后,拍了拍她的肩膀。   尤枝显然被吓了一跳,匆忙抬起头来,看清是许冰的瞬间笑了起来,眉眼半弯成了月牙。   许冰也温柔地笑着,和她说了些什么,尤枝笑盈盈地点了点头,而后,她的目光落在了许冰的领带上——因为着急回来,领带有些歪了。   许冰低头看了眼领带,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用另一只空着的手随意地整理了一下,领带却更松了。   尤枝抿了抿唇,目光飞快地看了眼甜品,几秒钟后,伸手主动将他的领带整理利落。   而后……   谢承礼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边。   尤枝和许冰并肩朝出口走去,一同提前离开了会场。   就像,当初的他与她。   “啪”的一声,谢承礼手中的高脚杯应声碎裂。 第19章   从酒会提前离席的一对男女, 转向另一侧的走廊,背影成双,没有分给走廊的另一端一丁点儿目光。   谢承礼孤身长立在一片忙乱的人群中, 盯着前方的背影,看着他们消失在转角。   他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白茫茫的虚无里, 一向理智的大脑短暂地停止了思考,只剩下刚刚尤枝为许冰整理领带,然而相视一笑共同离去的影子。   恍惚中,谢承礼想起自己和尤枝来往两个多月的时候, 一次亲密后的清晨,他吃完早餐正准备去公司。   尤枝叫住了他, 而后走到他面前,微微踮脚为他整理了下领带, 小声地说:“刚刚你穿外套时, 领带有点歪了。”   他当时愣了愣, 垂眸便看见了她通红的耳朵、颤抖的睫毛,以及躲闪的目光。   就是在那时,他察觉到了尤枝对他的心意。   尤枝一向是个边界感很强的人,可现在, 她为许冰整理领带……   “谢先生,您没事吧?”   “谁负责酒杯采购?让采购部经理去我办公室一趟。”   “快去把医药箱拿来……”   周围人慌乱的声音突然聒噪地冲进那片白茫茫中, 谢承礼的眼神动了动, 多余的情绪逐渐消失。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右手, 酒杯的碎片大多掉在了地上,在食指与中指之间划开了两道口子, 还有一片尖锐的碎片因为用力扎进了手掌,此时仍然嵌在掌心里。   鲜红的红酒和瞬间冒出的血混杂在一起, 沿着指缝一滴滴地低落。   他居然不觉得疼,反而……   谢承礼皱了皱眉,胸口迟钝地涌现出一股被背离和被放弃的愤怒,以及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沉闷与压抑。   情绪烦躁到他越发用力地紧攥着拳头缓解那股不适。   “谢先生,您先随我去休息室,一会儿工作人员就会把医药箱送来了。”酒店经理小心地看着他。   谢承礼的目光定焦在经理的脸上,片刻后眼中的混乱逐渐冷静下来,他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他需要足够的时间与理智,来理清现在的状况。   酒店经理松了一口气,忙恭敬地在前面引路。   谢承礼刚走了几步,一人惊喜地叫住了他:“谢先生?您竟然也来了?”   谢承礼面无表情地看过去,没有说话。   “是我啊,鼎盛传媒的张诚和,我们之前见过面。”张诚和扯出笑便想上前,而后他才注意到谢承礼还在流血的手,笑僵在脸上,“谢先生您……没事吧?”   谢承礼收回目光,一言不发地收回视线,就要继续前行。   张诚和只觉得周身发冷,心中纳闷以往谢先生虽然疏离,但待人接物有礼有度,今天却像块冰块一样,下秒他突然想通了什么:“谢先生是来找尤枝小姐的?”   他就说怎么看许冰身边的那位尤枝小姐那么眼熟,之前根本没敢往锦市谢家想,现在看见谢承礼,顿时想起来,那位尤枝小姐可不就是当初谢先生身边的女伴?   谢承礼的身子一滞,停在原地。   张诚和见状,忙又说:“我之前看见尤枝小姐和朋友在酒会里面,最开始还没认出来……”   “朋友?”谢承礼打断了他,声音沙哑。   张诚和点头:“就是电视台的许主管,刚刚我还和他还有尤小姐说话呢……”   谢承礼看向张诚和,神色出奇地镇定,确认对方说的是实话后,将掌心的玻璃碎片随手拨出,转身朝电梯走去。   *   尤枝和许冰从酒会离开后,先回了之前预定的房间拿了换下的衣服才离开。   忙了一整天,许冰的神情肉眼可见的疲惫,尤枝本想劝他早点回去休息,她自己打车回去也是一样的。   可许冰依旧坚持将她送到了楼下,目送着她上楼。   尤枝现在住的房子在八楼,回到出租屋打开灯,她习惯地走到窗前,本想拉上窗帘,没想到许冰的车还停在楼下。   他似乎一直在看着这边,灯亮起,他才驾车离开。   尤枝看着车影消失在小区外,神色怔了怔,良久关上窗子,坐到沙发上抱起膝盖。   好一会儿,她给许冰发了一条消息:【路上注意安全,今天晚上好好休息。】   发完,尤枝深呼吸一口气,拿过笔电放在茶几上,光着脚随意坐在地上,趁着现在记忆还算深刻,简明扼要地将今天看的几部电影的影评提要整理出来。   整理完已经过去了一个半小时,快十点了。   尤枝放松地将电脑推到一旁,去洗脸卸妆,却在看见镜子里自己颈间的锁骨链时顿住。   她伸手轻轻抚摸着项链,真的和她很合适,不会因为太贵重而负担,刚刚好。   礼尚往来,她也应该回送给许冰一份礼物的。   想到酒会发生的事,尤枝往脸上扑了一捧凉水,重新回到客厅茶几旁,拿过电脑,打开购物网站,输入“领带夹”。   看着上面眼花缭乱的搜索结果,尤枝的目光一个个扫过,最终看向一个冷银色向日葵的图案上。   尤枝恍惚了下,仔细想了想许冰平时常穿的西装,脑子里竟莫名浮现一套昂贵的手工西装的样式,穿在近乎完美的身材上。   尤枝脸色一僵,心中有些恼怒,再没有继续翻看的心思,紧抿着唇就要直接下单。   也是在这时,房门被人敲了两下。   尤枝顿了顿,看了眼页面,只好先起身去看门。   就在她走到门口的过程中,房门又响了两下。   “来了,”尤枝只得应一声,打开门,“谁……”   声音在看清门外的人时戛然而止,尤枝抓着门把手的手不觉紧了紧。   谢承礼站在门外,一身笔挺的西装,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就这么平淡而冷静地看着她。   脸色比平时要苍白,有一瞬间像极了五年前在秦市养病的那个他。   算一算时间,二人有两个月没见了。   尤枝的喉咙有些涩,好一会儿才勉强扯了扯唇:“你怎么会来?”她对他能找到自己并不意外,谢承礼想知道的事情,总能知道。   谢承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不放过她脸上一丝一毫的波动,可是,除了最初的震惊,没有惊喜,没有红了眼眶,平淡得像是在看一个不熟的人。   她甚至就这么站在门口,没有让他进门的打算。   谢承礼抿紧了唇,良久才慢慢启唇,平淡开口:“来海城后,出了点事。”   “什么……”尤枝刚要询问,下秒猛地看见他的右手一片暗红,血沿着他的指缝渗出,甚至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血。   地面上已经有不少血迹。   尤枝的大脑有瞬间的短路,心脏颤了颤。   她决定放弃他是真的,可是看着他伤成这样,到底没办法无动于衷。   尤枝攥了攥拳,让开了位子:“你先进来吧。”   说完转身回到卧室拿医药箱。   谢承礼看着她的背影,想到刚刚她眼中那片刻的担忧与心疼,心中的烦躁与沉闷顷刻间平复了不少。   他走进房中,目光不经意地扫视整间房子,一室一厅的户型,和她在锦市住的差不多,依旧随处可见的向日葵图案,以及电视柜上的花瓶里,插着两束盛放的向日葵。   谢承礼又走向厨房、洗手间,最后停在尤枝的卧室门口。   一切都是独居的模样,并没有和人同居的痕迹。   谢承礼觉得自己好像一瞬间就松懈下来,后知后觉地感觉到掌心的伤口真的挺疼。   “先把伤口处理……”尤枝抱着小医药箱转身,看见谢承礼就站在卧室门口看着她时愣了下,皱了皱眉,“去客厅吧。”   走出卧室的时候,她顺手将房门关上了。   谢承礼看了眼紧闭的房门,神色微沉。   卧室是个相对隐私的地方,的确不应该让外人随便看、进入。   可是他们曾经何止在卧室,客厅,厨房,餐厅,都无比亲密过。   谢承礼抿着唇回到沙发,尤枝已经将医药箱放在茶几上,没有动手的打算。   谢承礼看向她,尤枝顿了下:“先用碘伏消毒,上药,最后用纱布包扎起来。”   谢承礼似乎有些气恼,没有看她,拿过医用棉棒随意地擦拭着伤口,尤枝甚至能看见他掌心的伤口几次三番地被“剥开”,刚止住的血又冒了出来。   她沉默良久,叹了一口气:“我来吧。”   谢承礼的手一顿,没有说话。   尤枝用棉棒沾了碘伏,托着他的手刚要处理,而后便看见了他袖口的那枚向日葵状的袖扣。   尤枝愣了下,略过袖扣,先将掌心较深的伤口处理了一下,又处理食指和中指上的划伤。   她低着头,随意扎起的头发有一缕垂在脸畔,摇摇晃晃的。   颈间的白金项链衬的她肌肤白得反光。   谢承礼看着她,莫名想起曾经他生病,她特意请假照顾他的画面,那时的她也像现在一样,专注,认真。   几十天烦躁迷茫的情绪,在此时突然平和了下来。   甚至……他的心中隐隐有些欢喜。   谢承礼的目光逐渐缓和,声音也轻了许多:“为什么一声不吭就离开锦市?”   尤枝正在包扎的手一顿,很快恢复如常,她没有回答,只是反问:“你呢?怎么会来海城?”   谢承礼的目光微滞,而后说:“受邀参加个酒会,碰见了熟人说看见了你和你朋友。”   尤枝没想到谢承礼也出席了今天的酒会,不过转念想到自己和许冰提早退了,而谢承礼怕是要压轴出现,两人没碰上也是正常的。   她不由得有些庆幸,回答他上一个问题:“公司调派,我就来了,”她停了停又补充,“而且,不是一声不吭。”   她有给他发消息,他也回复了。   她并没有否认许冰朋友的身份。   谢承礼眉心逐渐舒展开,顺口道:“发了条分手的消息也算?”语气带着淡淡的不满。   “嗯。”尤枝应了一声。   “你……”   谢承礼刚要开口,尤枝又说:“好了。”   谢承礼微怔,尤枝却已经将纱布、药膏收了起来,抱着医药箱回了卧室。   谢承礼看着她的背影,眉头紧蹙。   茶几上的电脑来了条消息,提示音响了一声,原本暗下去的屏幕也亮了起来。   谢承礼转头看去。   屏幕上,是购物网站上一枚领带夹的图片,只是没等他细看,尤枝快步从卧室走了出来,将笔电“啪”的一声合上,却又很快回过神来,怔愣在原地。   谢承礼抬眸看向尤枝,她的眉眼仍残留着些慌乱。   之前还没有多想,看见尤枝的反应,谢承礼忍不住回忆了下电脑屏幕上的画面。   ——一枚并不算昂贵的向日葵状的领带夹。   谢承礼想到了什么,目光落在自己的袖口,呼吸微紧。   向日葵袖扣。   向日葵领带夹。   是同样的牌子,相似的款式。   一看就很搭配。   而需要送礼物的日子……   下个月初,是他的生日。   谢承礼感觉自己的心脏飞快跳动了几下,像是生病了一样。   这种感觉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陌生,欣喜,惶恐,情绪纷杂。   他看向尤枝,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惊慌,只是脸色微白,将电脑放在了一旁的电视柜上:“伤口处理好了,你该走了。”   谢承礼无声地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尤枝,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   尤枝的表情有片刻的凝固,她逐渐反应过来,谢承礼受伤了,有的是人给他处理伤口,他根本不用来这里。   就像他当初说的:“各自后退一步,永远以朋友的立场相处。”   他来这里,恐怕就是要对自己说这句话的。   还是朋友。   尤枝觉得自己刚刚从卧室跑出来的姿态一定很狼狈,很讽刺。   说好了放弃,竟然还下意识地不想让他看见她送给别的男人的礼物,甚至那个礼物,与送他的那么像。   可再也不会了。   尤枝看着他,莫名其妙地问了一句:“谢承礼,我是不是挺可怜的?”   因为知道她喜欢他,而他回应不了相同的感情,所以只能装作不知情。   但又想到她过去一年乖巧安静又不求名分,觉得愧对她,觉得她可怜,所以安一个朋友的身份来补偿。   毕竟,锦市谢家的朋友圈子,多少人想挤都挤不进去?   “谢承礼的朋友”这个头衔,又是多少人想求都求不来的?   谢承礼蹙眉:“什么?”   尤枝却已经反应过来,她弯起唇角笑了起来:“我说,好。”   “我们各退一步,永远以朋友的立场相处。”   她将这一句话完完整整地还给他。   她疲于应付他了。   而且,不是所有的朋友,都有时常见面的必要。   谢承礼微怔,他以为听见她说这句话自己会松一口气,可胸口却仍然像是蒙着一层阴霾。   但想到二人以后只除了亲密的关系外,又能回到从前的样子,心中还是轻松了不少。   “我会在海城待一段时间,过几天程意可能也会来这里视察这边的酒店,有时间可以聚聚,”谢承礼看了眼时间,站起身,又想到什么,“如果你想调回锦市,我可以安排……”   “不用了,”尤枝打断他,“我挺喜欢这里的。”   谢承礼蹙眉,转念想到顶多明年年初她就要调回锦市,点了点头再没多说什么。   尤枝只当他要离开了,朝门口走了几步,一副“送客”的架势。   谢承礼跟在她身后,却在走到门口时,脚步停在了她跟前。   尤枝不解,刚要抬头,耳边传来一声叹息,谢承礼轻轻拍了拍她的头:“好好照顾自己,瘦了。”   就像过去的那一年一样。   尤枝没来得及躲开,抿着唇没有说话,目送着谢承礼离开。   直到关上房门,尤枝嗅着空气中若有似无的冷冽香气,喷了几下空气清新剂。   又将电脑打开,看着上面领带夹上的向日葵图案,取消订单,转而下单了另一枚。   一旁的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顺手拿了过来。   许冰回复了她要他好好休息的消息:   【我会的。】   不到半分钟,又一条消息:   【枝枝,忙完庆典,我们把之前那顿饭兑现了吧,尝尝我的手艺?】   *   楼下,谢承礼靠着后座座椅,看着包扎得整整齐齐的右手出神。   “谢先生?”小王是分公司安排的司机。   谢承礼回过神来,目光不觉朝着楼上看了一眼。   曾经在锦市,这么晚了,她会因为担心他的安全,让他留下。   可现在不能这样了。   “回吧。”谢承礼淡淡地说,随后想到她颈间的白金项链,不觉勾了勾唇,给锦市那边去了通电话,“张助理,你委派个人,将我放在格泰那边茶几下的手链尽快送过来。”   既然是给她的,总要给她。   毕竟,很般配。 第20章   电影庆典的颁奖仪式是在第二天晚上进行的。   这一次电影界有头有脸的人物都出席了, 不可谓不盛大。   当天下午,不少明星在后台接受群采和专访,尤枝也去了, 就这次庆典提问了些问题,编辑好随即发回台里, 融媒体中心跟进报道,以文字直播的形式,将庆典实施播报。   采访完毕,明星都进了内场, 庆典直播开始了。   尤枝正在后台整理着采访资料,突然接到一通电话, 是外卖员打来的。   她满眼疑惑地去取餐时,才发现外卖送的是一瓶冰牛奶, 还备注了一句话:   采访辛苦了, 今天天热, 一会儿好好休息。   许。   冰牛奶用保温袋装着,里面还有些碎冰,玻璃瓶上沁出几滴水珠,在七月末的海城, 像是注入炎热夏季里的一丝清凉。   尤枝轻轻握紧了牛奶,感受着丝丝缕缕的凉爽, 心里头突然轻松下来。   整理完采访素材, 典礼已经过去一半了, 将文案和视频发送回台里,尤枝没有去内场, 找了个咖啡厅要了杯冰摇柠檬茶,重新返回后台总控室外面的临时休息区。   许冰正在里面负责直播的相关事宜。   尤枝便坐在休息区边等边和台里的同事沟通采访的细节。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 尤枝眼前的视线多了一双皮鞋,她愣了下,扬起一抹笑抬起头问:“结束了……”   话没有说完,尤枝便愣住了,错愕地看着来人:“裴导?”   裴然西装笔挺地站在她面前,手中还拿着两个奖杯,正温敛地笑着:“怎么坐在这里?”   尤枝甚至能感觉到休息区其他记者朝自己看过来的目光,忙将笔电放在一旁,站起身:“整理采访资料,顺便等人,您怎么会……”   尤枝看向后台入口,典礼还没有结束。   “领完奖就出来了,”裴然解释道,漫不经心地问,“等同事?”   尤枝点点头,又摇摇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和许冰的关系,只不好意思地笑笑:“算是吧。”   裴然看着她,沉默了一会儿。   尤枝有些尴尬:“恭喜您得奖,裴导,您有事的话,先去忙就……”   “尤枝,我看起来很老吗?”裴然玩笑道。   尤枝不解。   “总是对我用敬语,”裴然无奈地耸耸肩,“让我有一种自己是长辈的错觉。”   尤枝默了默,圈子里对有成就的人一般都用敬语,她也就习惯了。   而且,她实在是不知道裴导怎么会突然和她说话,之前二人偶尔碰面也顶多也只是点点头而已。   裴然却先笑出声来:“开个玩笑,”话落,注意到尤枝不自然的神情,顿了一秒钟,“之前几次和你见面,你身边都有人,一直不方便打声招呼,以后采访上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   尤枝笑容微凝,知道裴然说的前几次见面她身边的人是谢承礼,但又庆幸他没有挑明,更没想到只因为当初的一篇影评,裴导就会这样尽心回报,一时真的有些感激:“谢谢您,你,裴导,”说着想到了什么,看向裴然手中的奖杯,“我现在可以拍张照片吗?”   裴然笑着点点头。   尤枝很快架好相机拍了一张,前面有人小声叫“裴老师”,裴然见尤枝拍好了,颔首示意了下,朝那边走去。   尤枝看了眼他的背影,收回视线看向相机的照片,而后才发现媒体上关于《死星》获奖的新闻已经爆了。   最佳导演奖和最佳剧情片奖。   尤枝将照片连同文案一块发回台里,作为裴导获奖后的一手后台庆祝照片,很快便得到了极大的关注。   确定工作再没纰漏,尤枝总算松了一口气。   会场隐约传来主持人的声音:“本次海城电影庆典,圆满结束。”   与此同时,总控室的门被人打开,尤枝听见动静抬头看过去,正看见许冰眼中带着些疲惫站在那里,唇角噙着笑,而后朝她走来。   尤枝愣了下笑了起来:“你怎么这么早就出来了?”   “只剩下收尾了,让小王代一下,”许冰的目光落在尤枝手边的柠檬茶上,“这是……”   “给你的,”尤枝忙将茶递给他,“谢谢你的牛奶。”   许冰笑着接了过去:“我还真有些渴了,里面忙了几个小时,没来得及喝口水。”   尤枝“啊”了一声:“里面都不准备水吗?”   “倒也不是,”许冰煞有介事地沉思了几秒钟,“小王进去时告诉我,有人拿着柠檬茶在等我。”   尤枝怔愣,继而反应过来他说的是自己,不好意思地低头抿唇笑了笑。   回到家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尤枝先去了趟小区的快递柜拿了快递,上了楼直接瘫倒在床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愣愣出神。   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顺手拿了过来。   许冰:【小道消息,明天下午会提早下班,周一周二补休两天。】   尤枝弯了弯唇:【真的?】   许冰:【下午开会,我拿到了会议内容。】   后面附了一张文件的截图。   尤枝顿了下:【会议文件不能泄露,许主管,这样不合适吧?】   许冰:【没关系,你不是外人。】   尤枝拿着手机的手一顿,看着那一行字,唇角的笑微微敛起。   手机很快又响了一声。   许冰:【枝枝,明天尝尝我的手艺?】   尤枝沉默了很久。   和许冰相处,真的很舒服。   好像什么都不用想,这就是生活本身,平凡又绵延。   尤枝最终回了一个【好】。   回复完的瞬间,一个电话打了进来。   卡二的来电,屏幕上只有一个“谢”字。   尤枝看着那个名字,时隔两个多月,第一次主动来电。   可最终,尤枝只是将手机轻轻地放在床头柜上,没有接听。   第二天是周日,因为要对庆典进行收尾和总结,仍然需要上班。   果然和许冰说的差不多,上午大家正常忙碌,下午便通知各个部门开会,先是各部门主管发言,再是分部负责人讲话,无非就是奖励付出,总结教训,再接再厉那些话。   尤枝听得直犯困,转头一看,王姐已经快睡着了。   会议结束时才四点多,大概也知道同事们熬得太久,负责人大手一挥直接就地下班。   许冰和几个主管还留在会议室商讨事情,尤枝便在工位上安静地等着,想了想又从包包中将首饰盒拿了出来。   看着首饰盒,尤枝有些走神,直到身后传来一声“这是什么”,尤枝才回过神来,转身便发现许冰已经出来了。   比起昨天的正式西装,今天的他只穿了休闲西装,整个人更多了些温柔。   尤枝笑了笑,将首饰盒递给许冰:“之前看见了这个,觉得很适合你。”   许冰惊喜地看了她一眼,将首饰盒打开。   里面是一枚领带夹,冷银色的质感,上方还嵌着一朵冰花,而不起眼的角落,还印上了定制的“XB”。   许冰,冰花。   还有他名字的首字母。   许冰的眉眼笑开,当即将领带夹拿了出来,夹在了领带上。   尤枝“诶”了一声:“这是和你昨天那样正式场合的服装搭配的,今天戴上算什么样子,先摘下来吧。”   许冰摇摇头:“谢谢你,尤枝,我很喜欢。”   尤枝微怔,抬头看着他,迎上他专注的视线,睫毛轻颤了下,耳根微热。   “想好今天吃什么了吗?”许冰自然地接过了她的包,与她并肩朝外走。   尤枝沉思了下:“今天想吃红烧排骨和清蒸鱼了。”   “这么巧,”许冰偏头笑看了她一眼,“刚好是我的拿手好菜。”   尤枝抿了抿唇,轻轻笑了笑。   二人一起去了尤枝家附近的一家超市,正值周末,超市熙熙攘攘的,多是一家三口或是老年夫妻相伴着来买东西。   许冰推着购物车,西装扣子解开了,精巧的领带夹若隐若现。   他的袖子微微挽起,正弯着腰挑选着鱼。   尤枝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这曾经是她幻想中的画面。   原来换了个人,也是可以实现的。   柴米油盐,其实也是生活的浪漫吧。   “枝枝,这条怎么样?”许冰指着一条肥硕的鱼问,“清江鱼刺少,吃起来方便些。”   尤枝笑着点点头:“嗯,挺好。”   趁着师傅去处理鱼的工夫,二人又去一旁挑了排骨,买了蔬菜和水果,甚至还买了不少零食。   从超市出来时,许冰手中提着两大包吃的不疾不徐地走着,尤枝抱着一小提甜牛奶,窘迫地说:“其实我们吃不了这么多的。”   许冰笑:“那就留着以后吃。”   直到坐到车上,尤枝坐在副驾驶的位子,刚系好安全带,抬头的瞬间,许冰的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来一束小雏菊,洁白的花瓣与淡黄的花蕊相映着,很是可爱。   “没有向日葵了,就用雏菊代替吧。”许冰看着她。   尤枝转过头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了?”   尤枝摇摇头,良久将雏菊接了过去。   *   一辆库里南稳稳地停靠在小区不远处的停车位。   谢承礼靠着椅背,一手拿着手机,一手拿着一个首饰盒,干净的手指不疾不徐地轻点着盒面。   或许是太久没和尤枝联系的缘故,前天晚上和尤枝说开了,他心中的确轻松了许多,回到酒店就想给她去电的,就像曾经过去那一年多的时间一样。   可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好笑,便等第二天助理派人将手链送来后,才给她去了个电话。   原本想着将手链连同平安结一块给她,没想到打了三通电话,她都没有接听。   谢承礼蹙了蹙眉,总觉得有什么在慢慢脱离自己的掌控。   可下秒他又想到那晚尤枝为自己安静处理伤口的样子,忍不住轻嗤一声,笑自己想多了。   她昨晚大概已经睡了吧,毕竟都十一点多了。   “谢先生?”小王见身后没有动静,轻声唤了一声。   谢承礼回过神来,收起手机,拿起首饰盒下了车,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衬的整个人多了几分随性清贵,径自去了尤枝的住处。   敲了敲房门,里面并没有动静。   谢承礼看了眼腕表,忍不住皱眉,这个时间,尤枝应该已经下班一段时间了。   想要给她去一通电话,又想到那没有接听的三通去电,谢承礼的唇抿成了一条线,最终将手机收起,垂眸走到走廊尽头的窗前,点了一支烟无声等待着。   大概半个小时后,电梯终于有了动静,“叮”的一声打开。   随着电梯门一起响起的,还有尤枝熟悉的带着笑意的声音:“我好像觉得鱼还在动……”   谢承礼轻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只当她在打电话,将烟熄灭在垃圾桶上的烟灰盒中,转过身去。   尤枝抱着她常喝的甜牛奶和一捧雏菊笑着朝这边走来。   谢承礼的目光不觉和缓下来,朝她走去。   可下秒,他的脚步停下了,看向跟着尤枝从电梯里走出来的男人,提着两大包东西,正笑着附和着她:“可能是应激反应。”   尤枝轻轻地应了一声,翻找出钥匙,抬头的瞬间人定在了原处,唇角的笑也逐渐消失,直直看向走廊深处逆光站着的人影。   “枝枝,怎么了?”许冰不解地询问,循着她的视线看了过去,“这是……”   谢承礼的瞳仁随着这声“枝枝”变得幽深漆黑,唇紧抿着,看着尤枝,一言不发。   尤枝已经平静下来,沉默了一秒钟:“一个朋友。” 第21章   居民楼的走廊很安静。   迎着光站立的一男一女, 男人提着蔬菜水果和大包的零食,女人抱着一束花和爱喝的甜牛奶,就像这座城市里一对刚刚下班回家的小情侣。   谢承礼逆着光, 站在一片昏暗中,看不清神色的波动, 却清楚地听见了那一句“一个朋友”。   明明知道她说的是对的,他们前几天才达成的共识:还是朋友。   可谢承礼心中还是忍不住觉得好笑又荒谬,短暂地思索后,他将这种情绪归结于尤枝的眼光太差, 居然和那个处处不如他的人走得这么亲近。   谢承礼微微垂眸,再抬眼已经恢复了一贯的从容冷静, 他缓步走上前,先看了眼尤枝, 随后看向许冰:“你好, 我是谢承礼。”完全是反客为主的态度。   尤枝因他的态度眉头微蹙。   许冰在看清来人的样貌时, 眼神有些惊讶,听见他的自我介绍已经反应过来,得体地笑了笑:“谢先生,我听说过您。”   谢承礼的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似乎被他听说,不过只是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 他只是看着尤枝:“不介绍一下?”   尤枝愣了愣, 反而许冰很快反应过来:“你好, 我是许冰,目前算是枝枝的朋友, ”他说着浅笑看了尤枝一眼,“一直没听枝枝提起过, 没想到谢先生和枝枝还是朋友。”   枝枝。   谢承礼看向尤枝,瞳仁深邃了些,刚要说什么。   尤枝率先说:“我和谢先生是在一场酒会上认识的,后来接触过几次,慢慢就熟悉了,”说到这里,她勉强扯起一抹笑看向谢承礼,“你怎么会来?”   谢承礼听着她一口一个“谢先生”,将二人那一年多的过往就这么平淡地说出,唇不觉紧抿了下,紧接着笑了一声,眼神却没有半点温度:“的确,接触过几次,慢慢就熟悉了。”   他说完,沉默了很久,将右手展开,露出包扎好的掌心,轻描淡写地说:“突然想起来,还没谢谢你前天晚上为我包扎伤口,所以过来一趟,没想到你不在家。”   尤枝的眉头因为他的这番话皱得更紧了。   她不懂谢承礼为什么要当着许冰的面说这些,甚至不懂他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   尤枝转头,迎上许冰的目光:“谢先生来海城出差,受了伤,又没什么熟悉的人,所以才来找我……”   许冰包容地笑笑:“没关系,”说着,他微微上前,温声解释,“谢先生,我和枝枝之前约好让她尝尝我的手艺,所以去了一趟超市,回来的晚了些。”   谢承礼看着许冰将尤枝护在身后的姿态,笑容微顿,而后如常地点点头:“嗯,看出来了。”   话落的瞬间,他的目光从许冰领带上的领带夹一扫而过,似乎有些眼熟,但并没有在意。   电梯门又一次打开,楼层的其他住户回来了,有些奇怪地看着这边气氛奇怪的三个人。   最终是许冰率先作声:“谢先生如果不嫌弃,可以一块尝尝我的手艺?”   谢承礼看着尤枝,徐徐笑开:“好啊。”   尤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打开的房门,无意识地将手里的雏菊和甜牛奶放在玄关的鞋柜上,走进出租屋,转身又要接过许冰手中的东西。   “挺沉的,先放在厨房吧,”许冰避开她要接东西的手,“帮我带路?”   尤枝轻愣,凝滞的情绪因他的贴心逐渐回暖,人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她笑了笑点点头走在前面:“厨房在这边。”   许冰跟在她身边:“先把今天多出来的放在冰箱吧,可以留给你以后……”   “啪——”   许冰的话并没有说完,玄关传来一声闷响。   尤枝转身,自己放在鞋柜上的甜牛奶掉在了地上,所幸门口铺着地毯,并没有碎,只是从纸提箱中滚了出来。   那捧雏菊却已经散乱开,不少花瓣摔碎在地毯上。   谢承礼站在一片狼藉旁,神情淡淡的,迎上她的目光才说了一声:“抱歉,失手碰掉了。”   尤枝抿紧了唇看着他,不知道是信还是不信。   反倒是许冰站在厨房门口,温和地唤她:“没关系,枝枝,你先处理一下,我自己来就好。”   谢承礼听着他熟稔的语气,眸光微沉。   尤枝却在听见许冰声音的瞬间清醒过来,转过头对许冰笑了下,轻轻地点了点头,没有看谢承礼,只走上前将甜牛奶一瓶一瓶地收回提箱中。   谢承礼看着一个人安静收拾残局的尤枝,心中突然有一种说不出的烦闷。   可却又在接触到她后颈那条白银项链时顿住,想到自己今天来的目的,谢承礼心中轻叹一声,走上前弯腰将那捧雏菊捡了起来,放在鞋柜上。   尤枝抱着甜牛奶的手一顿,继而若无其事地将甜牛奶放到电视柜下的空格子中,又拿来了清扫工具,将地毯上散落的细碎花瓣扫了起来。   谢承礼摩挲了下左手的首饰盒,终究率先打破二人之间的寂静:“之前在一个珠宝公司看见了这个,觉得很适合你。”   尤枝只看了一眼首饰盒子上的logo就收回了视线:“谢谢,但是太贵重了,我不能收。”   谢承礼凝眉:“为什么?”   “你会送程意这样的礼物吗?”   谢承礼嗤笑一声,下秒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她把自己摆在和程意相同的朋友的位子。   谢承礼抓着首饰盒的手一紧,神情顷刻淡了下来:“没什么贵重的,而且你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尤枝终于看向他,仍旧坚定地摇摇头:“不论是什么,谢承礼,都不合适了。”   谢承礼蹙了蹙眉,他没觉得有什么不合适,干脆将首饰盒打开:“这条手链很适合你。”   尤枝的目光在接触到手链时顿了下,白金色的水滴链条上镶嵌着五颗剔透的红宝石,一看就奢侈至极。   而且……那五颗红宝石,让她想到了那个被她丢在锦市的平安绳。   尤枝停了几秒钟,淡淡地移开视线:“真的不用了。”   谢承礼似乎没想过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回绝,眉心紧蹙,朝她走了两步,停在离她不到一米的距离,将手链拿了出来比量了一下,语调轻松:“不觉得和你新买的项链很般配?”   尤枝听他提到项链,下意识地摸了摸颈间的锁骨链,目光飞快地看了眼厨房,神情有些不自然的紧绷。   谢承礼一向敏锐,看见尤枝此刻的神情,突然想到了什么,目光徐徐看向厨房的方向,许久缓慢地问:“项链,是他送的?”尾声有些低哑。   尤枝垂下视线默认。   谢承礼抓住首饰盒的手不觉用力紧攥着,坚硬的锦盒在他的手中有些变形,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许冰戴的那枚搭配得不伦不类的领带夹。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眼熟了。   那晚,在尤枝的电脑屏幕上,除了那枚向日葵领带夹,还有一枚银色冰花状的在下面。   同一个牌子,差不多的价位。   冰花,许冰。   原来,那晚她看的领带夹是送给许冰的,她也戴上了许冰送的项链。   谢承礼紧绷着下颌,突然觉得自己手中的手链格外讽刺。   厨房里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尤枝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我还有事,你不想待在这儿……”   谢承礼突然低笑了一声,打断了她:“打扰你们了?”   尤枝顿了顿,这一次没有说话,转身朝厨房走去。   谢承礼盯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厨房,里面很快传来对话声。   “收拾好了?”   “嗯。”   “能帮我拿一下围裙吗?”   “……我只有女士的,可以吗?”   “好像也只能这样了。”   “噗……”   谢承礼的角度,能清楚地看见尤枝将淡黄色的围裙拿给了许冰,后者挂在了脖颈,尤枝停顿了一秒钟,在身后为他系上了带子。   整个过程,许冰始终在认真地处理着鱼。   那些新宰杀后的鱼肉残留的污血,是他厌恶至极、也绝不会碰的东西,仿佛隔着几米的距离,都能闻到那股血腥味。   尤枝正在水龙头前洗着还沾着新泥的蔬菜,洗好后便和许冰默契地换个位子。   画面很和谐。   她没有走出厨房一步,也没有再看他一眼。   他们之间甚至没有他的位子。   就像是……一对在招待客人的小夫妻。   这个荒谬的念头刚刚浮现,谢承礼忍不住冷笑一声。   他想起平时看程意和周皓他们几个打牌时,玩到兴起时什么都不放在眼中了。   可是,那时他也只是懒散地坐在沙发,随意地等着他们打完。   现在,他却觉得忽视自己的尤枝很刺眼,而站在这里的自己,更像个笑话一样。   谢承礼心中涌起一股怪诞又扭曲的感觉,血管里有什么在叫嚣着。   掌心猛地刺痛了下,谢承礼回过神来,才发现右手包扎好的伤口因为攥拳再次渗出血来。   谢承礼盯着纱布上渗出的血迹,想起了什么,下颌紧绷着,转身就要离开,却在看见手中变形的首饰盒时一顿,将东西留在了沙发上。   尤枝端着菜走出厨房,看见的正是谢承礼要离开的背影。   她怔愣了下,余光瞥见沙发上熟悉的首饰盒:“谢承礼。”   谢承礼的背影一僵,没有回头,只是微微侧首,侧颜冷峻,面无表情。   尤枝飞快地将首饰盒拿了起来,朝门口走了几步递给他:“你的东西落下了。”   谢承礼沉默了几秒钟,淡淡地说:“不想要的话,就扔了吧。”   这一次没有任何停留,门“砰”的一声闷响   尤枝拿着首饰盒的手微顿,很快恢复如常,将首饰盒塞到电视柜下,重新回到厨房。   “枝枝。”许冰低唤了她一声。   尤枝睫毛一颤,没有看他,只低声应了一声:“嗯。”   许冰笑:“能帮我拿一下蚝油吗?”   尤枝怔怔地转过头看着他,她以为他会问谢承礼为什么会来这里,她和谢承礼是怎样认识的,没想到他仍然像往常一样,对她温和地笑。   “嗯?”也许见她久久不说话,许冰反问了一句。   尤枝回过神来,将蚝油拿给他,良久轻声问:“你不问吗?”   许冰笑了下:“你想告诉我的时候,自然就会告诉我了。”   尤枝愣了片刻,看着他柔和的眉眼,突然知道了尤母常说的“尽快稳定下来”是什么感觉。   波澜不惊,平淡自然。   许冰的厨艺很不错,红烧排骨和清蒸鱼都做的很好吃,尤枝这段时间难得地吃撑了一次,晚上去送许冰时,二人在小区周围闲逛了一圈,就当消食了。   重新回到出租屋,屋门关上的瞬间,尤枝看着仍放在鞋柜上的雏菊,默了默,将雏菊放在茶几上,拿着剪刀修剪了下根部,将花瓶中逐渐枯萎的向日葵拿了出来,插入雏菊。   良久,尤枝拿出手机,拍了张雏菊的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她很少发朋友圈,发出去不多时就多了十几个赞。   尤枝洗澡洗漱回来,才发现程意评论了一条:【啧,居然不是向日葵,某些人不行啊。】   后面还有个狗头的表情包。   尤枝隐约察觉到程意误会了什么,只是认真地回复:【雏菊也很好。】 第22章   程意看见尤枝的回复时, 已经是一天后了。   他刚落地海城,水都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被老爷子一通电话催到几家酒店轮轴转着视察, 又应酬了一个酒局后,才终于闲下来。   程意坐在车后座, 看着尤枝回复的“雏菊也很好”几个字也没有在意,直到车停在俱乐部门口,程意终于轻松地吐出一口气,直接上楼进了包厢。   里面已经有人了, 程意吊儿郎当地走进去,看见谢承礼的身影时一顿。   明明也才半个来月没见, 他总觉得谢承礼有点不一样了。   身上那股隔岸观火的冷漠感更重了,甚至多了丝锐利, 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 俊美的脸比起之前来, 越发棱角分明,唇紧抿着,眉头紧蹙。   程意很快回过神,径自上前瘫倒在沙发上, 调侃:“咱们谢总不行啊,来了几天, 就送了一捧小雏菊?”   当初谢承礼戴着尤枝送的向日葵袖扣, 公寓也多了个格格不入的向日葵抱枕时, 他们几个没少调侃他。   可他呢?   依旧一副冷淡到欠揍的表情说了句:“尤枝喜欢。”   他说这话的语气很平淡,可程意总觉得听出了些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纵容。   谢承礼的眸光动了下, 瞥了程意一眼:“什么雏菊?”   说着想到了什么,神情微沉。   程意从回忆里抽出神来, 耸耸肩,将尤枝的朋友圈打开,手机递给谢承礼。   谢承礼垂眸看了过去,目光随即暗了下来。   尤枝的朋友圈很安静,像她这个人。   她也不怎么喜欢发朋友圈。   去年他第一次带她见朋友的那次,她发过一张平安绳的图片。   之前送他袖扣的那次,她拍了一张圣诞节的雪景照,配字“好开心啊”。   生日的隔天,她也发过一次。   ……   知道了她的心意后,他很轻易地便察觉到,她大部分的朋友圈,几乎都和他有关。   如今,她却发了一张雏菊的图片。   还有她回复的那句“雏菊也很好”,更让人觉得,她说的不只是雏菊。   喜欢向日葵的人,却说雏菊也很好。   也许看谢承礼沉默的太久,程意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干嘛?难不成不是你送的?”   谢承礼的眼中顷刻蒙了一层阴霾。   程意震惊地睁大眼:“真不是你送的?别人送的?有人要追尤枝妹子?”   谢承礼眉头紧皱地睨他一眼:“你激动什么。”   “我这是惊讶,”程意沉吟了一会儿,继而勾唇一笑,“这么说,有人和你抢尤枝妹子,你才不高兴?”   “胡说什么,”谢承礼的语气冷得像块冰,沉默几秒钟,“我只是受不了她的眼光居然是那个人。”   “哪个人?”程意不解。   “……一个处处配不上她的人。”   程意默了默:“说不定并不是人家不优秀,是你眼光太高。”   能比谢承礼还要优秀的同辈人,他长这么大还没见着。   谢承礼瞥向他。   程意连连摆手,将自己的手机拿了过来:“这样吧,我好不容易来一趟海城,请尤枝妹子出来聚聚?”   这一次谢承礼安静下来,良久扔出一句冷硬的:“随你。”   程意拨通尤枝的号码,铃声响了几声后才接听:“喂,你好?”   “尤枝妹子,”程意看了谢承礼一眼,“我,程意。”   “这几天刚好来海城,又没几个要好的,聚聚啊?”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程意顿了顿,才遗憾地点点头:“好吧。”   挂了电话,程意看向谢承礼:“工作忙,没时间。”   谢承礼拿着酒杯的手微紧,继而嗤笑一声,仰头一饮而尽。   *   另一边。   尤枝挂断程意的电话,躺在床上,直直地看着天花板。   许冰要回锦市总部一趟,尤枝去机场送了他,又不想这么快回家,就一个人在外面逛到天黑才回来。   也许真的累了,尤枝很快沉入睡眠。   她久违地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复读那年的四月份,离高考还有两个月,复读班的学生大多是各个学校凑在一起的,同学情谊并没有很深。   但还是有几个活跃的同学拿了本同学录分发给班里的人。   一块去苏老师那里补习的学生里,有一个很活跃的男孩给了苏老师一张,又在其他人的怂恿下,壮着胆子给了刚好下楼的谢承礼一张。   其他人写完卷子出去休息,尤枝仍安静地准备下一张卷子,也是在这时,谢承礼将那张同学录随手放了过来便离开了。   尤枝控制着跳动不止的心跳,偷偷地看了一眼。   他的字很漂亮且遒劲,写得格外简单,只填了个姓名,大概又觉得太敷衍,在最喜欢的花上,随手写下“向日葵”三个字。   很久以后,久到尤枝和谢承礼在一起后发现他根本不喜欢向日葵,久到尤枝已经真的喜欢上了向日葵后,才隐约想起,那天,有人送给苏老师两支向日葵,苏老师随手插在了客厅的花瓶中。   而谢承礼,大概是在客厅写同学录时,随意瞥到了那两支向日葵而已。   闹钟声突然响起,梦也戛然而止。   尤枝睁开眼,眼神有片刻的迷茫,却很快清醒过来,给自己做了早餐便直接去了公司。   这几天不只是许冰回了总部,还有几个管理层的上司也都跟着去了,幸好电影庆典已经忙完,大家可以轻松几天。   周四这天,尤枝和王姐接到了个专访任务。   两个多月前的一部小成本纯爱电影,因为前段时间没有竞片上映,竟然拿下了近八亿的票房。   尤枝之前就预约过电影导演、演员以及幕后工作人员的专访,对方一直在忙,这次却不知怎么,竟然主动联系了台里。   尤枝和王姐还有团队的几个人当天下午就一块去了采访地点。   这次的专访异常顺利,电影相关人员都很配合,采访氛围很好。   夜幕降临时,对方的负责人拦下了正要离开的尤枝几人,笑着说:“大家都辛苦了,今晚团队刚好要小聚一下,几位不嫌弃的话,就也一块来吧?”   尤枝一时觉得有些莫名,但看团队其他人因为和明星同聚会的缘故,满眼的兴奋与跃跃欲试,也不好意思说出回绝的话,只能跟在王姐身边。   负责人派了专人开车送几人去到一家会员制的俱乐部,尤枝跟在负责人身后,越朝包厢走,越觉得心中隐隐不安。   当包厢门打开,看见堪比宴厅的包厢另一端牌桌上的谢承礼、程意几人时,尤枝突然记起这部纯爱电影的投资人,正是谢承礼的朋友,而他正坐在谢承礼的左手边。   果然,拒绝了又怎么样?   对方不过稍稍用点手段,还是得乖乖出现。   尤枝只觉得有些烦躁,她已经很努力地开始新的生活了……   “导演带来几个面生的来啊,”程意调侃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承礼,你觉得呢?”   谢承礼眉眼漠然,扔出一张牌后才随意扫了眼来人,随后定在了某处几秒钟,察觉到对方避开他的视线后,瞳仁深了深,收回视线,看向程意。   程意对他挑了挑眉。   接下来的时间,谢承礼明显有些心不在焉,程意乘胜追击,竟然真的赢了一轮。   程意得意地将谢承礼面前的筹码拿了过来,而后慢悠悠地站起身,煞有介事地说:“赢了就不想玩了,真奇怪,”说着看了眼沙发那边,“大家有会玩牌的吗?麻烦先代代我?”   尤枝正躲在沙发的角落里,不想被同事知道她认识那些与她不是同一个阶层的人,听见程意的话,更是低下头,朝王姐身后避了避。   天不遂人愿,程意还是走到尤枝跟前,故作惊喜:“尤……记者,我在锦市的时候见过你。”   尤枝身子一僵,不用抬头都能察觉到周围人的视线,最终只能硬着头皮抬头,勉强地笑笑:“程先生。”   “我在这边也没什么熟人,尤记者代代我吧,”程意对尤枝爽朗地笑笑,又看向王姐,“这位姐姐,能放人吗?”   王姐知道尤枝是锦市总部那边来的,也只当尤枝采访过眼前的人,见对方没有恶意,自然点头。   尤枝抿了抿唇,看向牌桌时一眼便迎上了谢承礼看过来的目光,她顿了下,心里莫名的有些生气。   看程意现在的态度,分明还当她和谢承礼是以前那样的关系。   谢承礼明明可以告诉程意,他们早就不是之前的关系了,顶多算是朋友。   可这么多人看着,她又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满眼不自在地挪到牌桌旁。   程意为她拉开座位:“尤记者放心玩,赢了算我的,输了算……”他瞥了眼左边,笑了两声打着哈哈,“也算我的。”   尤枝如坐针毡地坐在牌桌旁,身子紧绷着,目不斜视。   服务生负责发牌,尤枝也只凭着自己的那点入不了门的牌技,随意地打着,一心只想着输了后就顺势离开牌桌。   可每一次在她随手丢牌时,上家的牌总会刚好是她少的那张。   尤枝控制着自己不朝谢承礼的方向看,牌桌的其他两位却隐约看出了端倪,看了看不久前还出手快准狠的谢先生,又看向抿着唇一声不吭的尤枝,默契地让了牌。   第一局尤枝居然赢了。   多来了几局后,就连围观的人也看出不对时,尤枝再受不了地转头看向谢承礼。   她以为经过那天他摔门离开后,两个人就该默契地维持着表面朋友的关系就够了。   可迎上谢承礼幽深的目光时,尤枝突然觉得很没劲。   这一切都好像他在告诉自己,她牌艺不精又怎么样?他可以随意操控牌局的输赢,连她也不例外。   刚好手机响了一声,尤枝松了一口气,将面前的筹码推开,站起身:“我回复个消息。”   说完,她起身朝包厢外走去。   打开门刚好碰见折返回来的程意,看见她时惊讶地问:“尤枝……记者,怎么不玩了?”   “不想玩了。”尤枝低声说了一句,径自去了包厢不远处的露天平台。   程意迷惑地回到牌桌旁:“赢这么多?”   随后便看见周围人鸦雀无声地站在那儿,而谢承礼面无表情地坐在座位上,下颌紧绷,良久起身离开。   尤枝站在露台的栏杆旁,看着海城的夜景,缓和了一下心情才拿出手机,是许冰发来的一条微信:   【在干嘛,吃晚饭了吗?】   还配了一张锦市特色菜的照片。   尤枝看着照片,轻轻地吐出一口气,打开相机,拍了一张露台外的夜景照片:   【吃了,和王姐专访了一个电影团队,出来聚餐呢。】   谢承礼走到露台时,看见的正是她拍照片的动作,而后似乎将照片发给了什么人。   谢承礼顿了顿,莫名想起一年多前,尤枝有段时间也爱给他发照片,一些寻常的景色,她总能拍出些趣味来。   可那时,他刚察觉到她对自己的感情,没有理会。   后来,她就再也不发了。   谢承礼抿紧了唇,心中有些郁结,他走上前,沉默了几秒钟说:“我不知道今晚你也会来。”   尤枝被身后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身看清是谢承礼后,又看向包厢,确定没人看见后勉强平静下来,应了一声:“嗯。”   谢承礼看着她的动作,神情微紧,还要说什么,尤枝的手机再次响了两声。   他动了动唇,没有开口。   尤枝低头看去,大概因为在吃饭,许冰这次发来了两条语音:   【这么好?】   【不过马上要月底了,不要喝太多冰的。】   谢承礼的下颌紧了紧,皱着眉不悦:“你真打算和许冰来往?”   尤枝沉思了一会儿:“他很好。”   谢承礼默了默,冷笑一声:“哪儿好?”   尤枝看了他一眼,认真地说:“他对我很好。”   “只是这样?”谢承礼不可思议地看着她,“尤枝,你……”   “你也会这么关心程意的感情吗?”尤枝突然发问,语气带着几分针锋相对。   谢承礼蓦地安静下来,没有说话。   良久,他垂下视线,夜色里仿佛低叹一声:“尤枝,如果你真的想找个很好的人,”说到这里,他的喉结用力地滚动了下,声音沙哑,“我可以帮你……”   “谢承礼。”尤枝猛地打断了他。   谢承礼看向她。   尤枝望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字地说:“谢承礼,你能不再打扰我的感情生活吗?” 第23章   海市的夜晚总是不眠不休的。   灯红酒绿与纸醉金迷渲染在夜色之间, 无声却又莫名喧嚣。   尤枝说出那句话开始,露天平台就十分安静,只能隐约听见楼下的鸣笛声。   过了很久, 谢承礼看着尤枝,却是反问:“什么?”   尤枝知道他听见了, 移开了目光,专注地看向远处的霓虹灯:“谢承礼,如果你真的愿意当我还是朋友,我希望你可以支持我的决定, 而不是一味地否决我。”   朋友。   在此之前,谢承礼从没觉得这两个字有一天也会这么刺耳。   他垂下双眸, 沉默了一会儿突然低笑了一声,笑声里带着一丝玩味的痞气, 漫不经心地说:“支持你和许冰在一起的决定?”   尤枝点点头, 想了想又摇摇头:“不论以后和谁, 都是我自己的私事。”   谢承礼的目光漆黑如墨,落在不知名的地方,而后抬头眯了眯眼睛看着她,近乎尖锐地说:“哪怕那个人……”他停顿了一会儿, “平庸至极。”   尤枝因为他的话紧皱眉头,紧抿了下唇角:“在你眼里, 有不平庸的吗?”   谢承礼一滞, 下意识地看向她。   尤枝避开了他的视线, 人已经冷静下来:“谢承礼,你不用觉得亏欠我, 又是朋友又是要帮我介绍……”说到这里,她顿了顿没有继续说下去, “说白了,你也送了我不少东西,那些东西随便拿出一件出来,都抵得上我一年甚至几年的薪资了。”   “而且,我们也只是相处了一年多而已,不是吗?”   对于漫长的生命而言,这一年的时间,太不起眼了。   谢承礼听着她平淡地说出“一年而已”,心中涌起一股说不清的怒火。   也许他潜意识里清楚,她说的是对的。   就算他知道尤枝喜欢她,但一年而已,能有多深的感情?   可是被她直截了当地说出来,他还是觉得心脏像是被什么紧攥住一样,沉闷的几乎喘不上气来。   这种感觉让谢承礼心中越发不适,他欠了欠身子,许久抬眼盯着尤枝的眼睛,怒极反笑:“这是你想说的?”   尤枝点头:“是。”   谢承礼扯起唇角:“好。”   而后,转身离开,径自越过了包厢门口,朝电梯走去。   尤枝仍站在露台的栏杆旁,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长廊,好一会儿低下视线。   意料之中的反应。   谢承礼骨子里就是高傲的,宁折不弯。   可想到他刚刚没有说完的话,这个曾和自己有过最亲密关系的男人,说要帮自己介绍别的男人,她还是觉得讽刺。   幸好,她已经死心,所以不会再伤心了。   尤枝在露台停了一会儿,回复了许冰的消息,又给王姐去了一条消息,只说自己身体不舒服,先回去了,便离开了俱乐部。   回到出租屋时,快九点了。   尤枝安安静静地洗澡、洗漱,换了干净的睡衣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进入睡眠状态。   这晚尤枝睡得很好,一觉睡到天亮,没有做噩梦。   接下去一段时间,尤枝每天认认真真地工作、下班,出外采,偶尔会去电影拍摄现场采访一下演员及幕后工作人员,出镜与演播厅连线的次数也在逐渐增多。   和许冰一起去锦市的管理层人员在一周后便回来了,只有许冰请了几天假去了一趟秦市,看望他的母亲。   早在锦市,那次团建许冰看见她的平安绳时,就提及过他的母亲身体不好,因此听见许冰请假后,尤枝打电话安慰过他几次。   有一次许冰还把电话开了外放给许母听,尤枝有些不好意思地和许母打了声招呼,许母也笑着回应了她。   通话最后,许冰关了外放,笑着说:“我妈说,她很喜欢你。”   尤枝当时正在做晚饭,听了这句话后手顿了下,耳根微微热了热。   这段时间,尤枝只见过谢承礼一次。   那次是一个颇有名气的导演在拍一部关于都市饮食男女的电影,有一场需要拍关于豪华酒店的戏。   尤枝作为探班记者去了酒店后,才发现酒店是程意家的。   当时她和高奇拿着摄像机进去,而谢承礼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身后跟着几个男人出来。   二人错身走过,全程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眼神的接触。   次月初。   这天尤枝整理稿子忙到晚上八九点,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囫囵吃了一点晚饭,洗漱后就睡着了。   朦胧中,她听见了手机铃声不停地响起。   尤枝睡眼惺忪地摸过手机,没等看清就按下了接听键,喑哑着问了句:“喂?”   听筒里一片死寂。   尤枝又“喂”了一声,才把手机拿离耳边,率先注意到了时间是11:59,屏幕上显示着:   谢。   尤枝此时才迟钝地听见听筒里隐隐传来几声沉沉的呼吸声。   很熟悉。   尤枝抿紧了唇,再没有开口。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直到跳过了零点,手机那端“嘟”的一声断了通话。   从头到尾一句话没有说。   尤枝拿着手机,看着上面显示的日期,九月八日,有些出神。   谢承礼的生日,是在九月七。   去年生日时,谢承礼在公司加班。   在零点快要到来的时候,她在锦思的楼下给谢承礼去了一通电话。   他大概还在忙着,有翻文件的声音,进入工作状态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冷清:“喂?”   尤枝故作不知地轻声问他在哪,还在忙吗,他都一一应了。   直到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在零点时,尤枝推开他的办公室门,安静地说:“谢承礼,生日快乐。”   听筒的回声与现实的声音先后响起。   谢承礼起初愣了下,而后拿着手机慢慢抬头。   尤枝将准备好的小巧却不会甜腻的蛋糕放在桌面上,拿出了自己做的他爱吃的饭菜,笑看着他,还不忘掩饰地说:“因为你送我的礼物太过贵重,所以我要感谢你啊。”   那天,尤枝和谢承礼两个人在他的办公室过完的生日,而后一同回了格泰。   第二天清晨,尤枝在客厅阳台的落地窗前看见了谢承礼的背影,他抽着烟,指尖烟雾缭绕,不知道醒了多久。   见到她醒了,谢承礼将烟熄灭,眼神复杂地对她说:“以后不要这样了,尤枝。”   现在想想,尤枝觉得自己早该察觉到——   爱意太明显,会把他推得更远。   尤枝从记忆中回过神来,讽笑一声将手机静音,倒扣在床头柜上,重新睡了过去。   没想到第二天一早醒来,肚子坠坠的疼。   尤枝去了洗手间发现生理期来了,大概前段时间一直熬夜加班,生理期推迟了一周,她也只当像往常一样熬过白天就好了,吃了片止痛药便去了公司。   尤枝本打算向主管申请今天不出外景,没想到刚到公司便听说海城这边原本计划在月底开园的星梦幻乐园,提前到了今天。   听说,是因为锦思总裁来的缘故,园区负责人加快了进度,又因为锦思总裁马上就要飞回锦市了,这才将开园仪式提前到今天。   尤枝得知谢承礼要回锦市时愣了愣,很快又平静下来。   两个人这样,大概就是结局了。   只是提前开园一事打得所有人措手不及,台里人手不够,尤枝作为采访过锦市乐园的记者,只能咬咬牙跟着一块跑了一趟。   到达园区时,内部的开幕仪式正在开始。   尤枝有了之前的经验,让王姐先去采访大厅占位子,自己则在园区出外景。   录制的过程中,尤枝感觉到小腹的疼痛感越发强烈,浑身发冷,高奇也发现了异常,高效率地录完,扶着她进了内场。   开幕仪式已经结束了,下面是记者提问环节。   尤枝刚进去,便看见了坐在最中间的谢承礼,他也看到了她,却也只停顿了两秒钟,而后收回视线,起身离开了采访大厅。   “谢先生怎么突然走了?”   “听说是要赶飞机。”   “这么着急吗,不是说下午的飞机?”   “……”   尤枝低着头,手指在键盘上飞快地敲着,整理出这次采访的内容调给王姐。   也许是看她的脸色太差,王姐看了眼采访内容后,便让高奇先送她回去。   尤枝并没有逞强,她感觉自己这一次和之前的生理期疼痛有些不同,比那几次都要痛些。   却没想到刚走出园区,还没坚持到停车场,她再忍不住疼痛,眼前一黑,意识也恍惚起来,只听见高奇担心地叫了她一声:“尤枝姐?”   *   漆黑的库里南停在专属的车位前。   谢承礼靠着后座闭眼假寐,眉头紧皱着,神情带着丝疲惫。   直到车门被人打开,程意弯腰坐了进来,看着他面无表情的冷峻模样,“啧”了一声:“怎么突然要跟我一块回锦市?还不直接回,特地拐个弯来出席个什么开幕式……”   等到坐稳了,程意又问:“之前不是说要月底回?”   谢承礼的眼睑动了下,睁开双眼:“在这也没事。”   程意默了默,理亏地耸耸肩。   自从俱乐部那晚后,谢承礼和尤枝就再没联系过,生日都没表示的那种,就像是……彻底闹崩了。   虽然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但那次聚会怎么说也是他安排的,他的确有了那么点愧疚。   不过归根结底,程意还是觉得和谢承礼的关系更大。   毕竟尤枝妹子喜欢他,但凡他有点表示,二人也不会闹成现在这样。   “承礼,”程意顿了顿,“你觉不觉得,你有点讳疾忌医了?”   谢承礼转眸睨了他一眼。   程意迟疑了会儿:“你不能因为伯父伯母的事情,就……”   “他们什么事情?”谢承礼看着他,而后露出一抹类似嘲讽甚至恶劣的笑来,“两人出车祸,一起当场丧命的事?”   程意一滞,最终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转头看向窗外。   当车辆转过弯朝停车场出口驶去时,程意突然发现了什么,落下窗子朝后看:“承礼,好像是尤枝妹子。”   谢承礼神情微凝,继而不轻不重地应了一声,   早就猜到她会来了。   “她好像出事了……”   *   高奇一手提着摄像机,一手吃力地将尤枝的手臂架在自己的肩膀,撑着她往前走。   刚走几步,突然趔趄了下,正在高奇犹豫着护摄像机还是抓尤枝时,肩膀上的重量轻了许多。   他松了一口气,忙抬头看去,而后愣在原地。   西装革履的男人一手揽着尤枝的肩膀将她接了过去,英俊的五官深邃立体,正面无表情地垂眸看着脸色苍白的尤枝。   “谢谢您,谢先生,”高奇认出来人,忙将摄像机放下走上前,就要接过尤枝,“我同事身体不舒服,我现在送她回去……”   谢承礼转眸睨向他,只那一眼,高奇伸出的手指蜷了蜷,莫名缩了回来。   谢承礼收回视线,又看了一眼尤枝,唇紧抿着将她横抱起,朝不远处的库里南走去。   后座很快下来了一位穿着休闲装的男人,脸色难看地瞪了眼车里,继而看向高奇:“内什么,蹭下车,谢谢。”   库里南疾速地朝附近的医院驶去。   谢承礼看着靠在自己胸前的尤枝,脸色苍白,额头隐隐冒着冷汗,手更是没有半点温度。   他忍不住紧抿着唇,手也不觉紧攥了起来:“尤枝,你真有种。”他低声呢喃。   尤枝的睫毛颤抖了下,没有醒来。   谢承礼顿了下,想要唤她,却又在看见她的眼睛时停了下来。   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泪水从紧闭的双眼里溢了出来,沿着脸颊往下流淌着,睫毛被泪水染得濡湿。   却始终一声不吭,就这么安静地流着泪。   一滴泪珠砸到了他胸前的西装上,很快洇了开来,刚好是心脏的位子,比周围的颜色深了些。   谢承礼怔了下,看着那滴泪,好像一滴硫酸落在心脏。   然后他清晰地感觉到心脏一下一下地、有力地、失衡地跳动起来。   良久,谢承礼抬手,食指指尖轻轻擦过她的脸颊,看着她通红的鼻头以及……嫣红的唇。   他的手不觉落在她的唇上,目光出神……   “谢先生,医院到了。”   司机的声音传来。   谢承礼的手被烫到似的飞快缩了回来,神情转眼恢复如常,冷淡地应了一声,抱着尤枝走进医院。   医院的病人很多,谢承礼让司机挂号预定独立病房,抱着尤枝直接找到了医生。   医生认真地检查一番后说:“很大可能是急性阑尾炎,如果确诊,需要尽快手术。”   谢承礼点点头,抱着尤枝走出急诊室,却在看见正朝这边快步走来的人时一愣。   许冰还拉着行李箱,风尘仆仆地朝这边走,眼中满是担忧。   身后不远处,站着神情复杂的程意和那个摄像。   “谢先生,枝枝怎么样了?”许冰走到谢承礼身前,焦急地问。   谢承礼低头看了一眼他的行李箱。   许冰顿了下,解释:“我刚从机场过来,给枝枝打电话打不通,听同事说她来了医院,就直接赶过来了。”   谢承礼冷漠地“嗯”了一声:“急性阑尾炎。”   许冰勉强松了一口气:“麻烦您了,谢先生。”说完抬手就要接过尤枝。   谢承礼的表情微紧,面无表情地垂眸睨着他,没有动。   怀中的尤枝不知道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睁开了眼睛,手臂也动了动。   谢承礼一愣,垂眸看去。   下一秒,他清楚地看见,尤枝伸手,轻轻地抓住了许冰的袖子。   司机已经回来了。   许冰道谢后抱着尤枝去了病房。   谢承礼仍然站在原地,看着那二人的身影消失在不远处的走廊转角,神情无波无澜。   程意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下午两点的飞机,要晚点了。”   “还走不走?”   谢承礼没有动,过了很久扯了下唇角:“为什么不走?”   程意诧异地看着他,只见他最后看了眼走廊,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却在路过洗手间时进去了一趟,再出来时,人已经和平时没有两样。   只有身上的西装外套不见了。 第24章   尤枝的阑尾炎手术结束, 人清醒过来时,已经过了三个小时。   独立病房不算很大,窗台上放着两盆绿植, 一旁有一张双人沙发,沙发旁还有一个黑色的二十寸行李箱。   刚过了麻醉, 尤枝的脑子还有点懵,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许冰的行李箱,他从秦市回来了。   尤枝怔忡地盯着行李箱许久,病房门从外面推开了, 两个小护士走了进来,看见尤枝睁着眼睛, 笑着说:“醒了?”   “你男朋友刚刚出去不久,说是给你请假去了。”   尤枝动了动唇, 想要解释许冰不是她的男朋友, 可没等她开口, 护士填完手上的单子便离开了。   门并没有关严,还能隐约听见二人对话的声音。   “……真不知道哪个有钱没地儿花的,把那么贵的西服扔洗手间垃圾桶了。”   “听说是基顿手工定制款,护士长已经放失物招领处, 保守估计都要这个数。”   “这么贵?啧,这得有钱到什么地步。”   “……可能衣服脏了吧, 这种程度的有钱人, 不都有什么重度洁癖……”   声音越来越远。   尤枝想到半晕半醒之间靠着的那个胸膛, 以及醒来看见的那件西服外套,眼神微暗。   脏了啊。   这时, 窗外蔚蓝的天空飞过一架飞机,在云上穿行出一道白线。   尤枝看着那道白线, 许久垂下眼帘。   不知多久,病房门再次被人轻轻推开,尤枝循声看过去,许冰站在门口,看见她睁着眼睛愣了愣,旋即温和地笑:“醒了?”   他的嗓音很轻柔,而后走到病床前,顿了下将她微乱的头发整理到脸颊旁:“已经帮你请过假了,这几天你就好好待在医院养身体就好。”   尤枝感激地笑笑:“谢谢你,许冰。”说完才发现自己的嗓音沙哑得厉害。   许冰倒了一杯温水,用棉签蘸着湿了湿她的唇。   尤枝的睫毛轻颤了下。   “医生说,要先观察几个小时再进食喝水。”许冰温声解释。   “嗯。”尤枝低应了一声,又想起什么,“你刚从秦市回来,一定也很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一会儿叫个护工,你先回去休息吧。”   “没关系,等晚上再离开就行,”许冰笑,“在飞机上睡了一路,这会儿精神正足呢。”   “再说,在秦市也是在医院照顾我妈,有经验了。”   尤枝心中一暖,想到之前和许母通过的那通电话,不好意思地低下眼睛:“麻烦你了。”   许冰轻笑:“和我还这么客气啊?”   尤枝刚醒来还很疲惫,不多时又睡了过去。   许冰趁这段时间将行李箱拿回了家,又为尤枝带来了几套一次性的洗漱用品和换洗衣物。   阑尾炎手术并不是什么大手术,第二天医生为尤枝检查完身体后,便嘱咐她可以适当的在床上翻翻身,或者小心地活动一下。   尤枝请了一个护工阿姨,许冰去公司上班时,阿姨便会陪着她,每天中午和傍晚许冰来了,阿姨便会离开。   第三天傍晚五点半多,许冰如常来了医院,这一次不只是她,还有公司的同事们。   大家将带来的鲜花和水果放在桌子上,暖心地询问她的身体情况,王姐自责地说:“都怪我当初没看出你不舒服来,还拉着你跟我一块跑现场……”   尤枝笑着摇头:“我也没想到是阑尾炎。”   王姐又问:“现在你感觉怎么样,医生怎么说?”   尤枝想了一下医生的说法,有些记不清了,这时许冰从门外走了进来:“医生说恢复得很好,腹腔内的炎性病灶清除了,胃肠功能也在逐渐恢复。”   说着,他走到病床边:“大概后天就可以出院了。”   此话一出,同事们纷纷安静下来,随后几乎一致地发出几声调侃的嘘声:“许主管怎么比病号了解的还清楚啊?”   尤枝的脸颊因为大家的揶揄涨红起来,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许冰,又垂下视线,小声说了句:“谢谢。”   众人也看出二人之间的情况,心照不宣地彼此对视一眼,对尤枝表达完祝福就纷纷离开了。   不多时,病房只剩下她和许冰二人。   尤枝脸上的热意逐渐褪去,看着许冰眼下明显的疲惫,顿了顿说:“我的身体已经好很多了,今晚你早点回去休息吧。”   许冰轻应了一声,倒了杯温水放在桌上便走了出去,再回来手中拿着两个餐盒。   二人一块在病房里吃了晚饭,之后许冰又扶着她在走廊里来回走了几圈,回到病房时,许冰突然笑了一声。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他凝望着她的眼睛:“枝枝,我刚刚在想。”   “我们老了后,是不是也是这样,互相搀扶着走动散步。”   尤枝唇角的笑僵凝了片刻,很快却又平静下来。   好像……从许冰口中听见“老了以后”这样的话,是如此的正常。   也只有从他的口中,平淡到老是一句让人信服的话。   尤枝是在五天后出的院,许冰提前了两个小时来到医院,帮她打包好了行李,又将她扶到车上。   整个过程,尤枝都是被照顾的那一个。   回到出租屋又休息了周六日,周一时尤枝正式回到了公司上班。   团队的人都很好,知道她才出院,外采和跑外景的活都包揽了下来,让她好好地留在台里负责一些文案及策划工作。   融媒体中心那边过段时间准备增设一个关于专题片的栏目,下发到各部门,每人都可以提出有看点的策划案来。   尤枝前段时间对电影拍摄地、各处的风土人情、电影幕后工作等等进行走访,第一次真切感觉到自己所处工作的乐趣所在。   她也开始着手写关于专题片的策划方案。   大约在九月中下旬,尤枝的身体恢复如常,也开始出外采。   这天,尤枝和高奇来采访一部海外大片的首映礼。   片子的两个主演也来到了现场,尤枝庆幸自己的英文还算不错,采访过程很顺利。   结束后,只剩下最后的主演和媒体的大合照环节,尤枝和高奇正查看着拍摄的画面,身后一人迟疑地唤了一声:“尤小姐?”   尤枝转过头,起初还没有认出来人,直到对方开口:“之前我们还一起打牌呢。”   尤枝才想起来,这个人是谢承礼的朋友,她代程意打牌那晚,坐在谢承礼右手边的那个人,好像叫孙奥。   尤枝礼貌地笑笑:“孙先生,您怎么会在这儿?”   “这部片子在国内的宣发找到我这儿了,”孙奥解释了一嘴,“听说谢先生已经回锦市了,你呢?什么时候调回锦市啊?谢先生还好吗?”   尤枝的笑容微变,继而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我和谢先生早就不联系了。”   孙奥闻言一僵,察觉到尴尬的气氛,只能打着哈哈干笑两声:“这样啊,那真是遗憾了。”说完他朝四周看了一眼,“好像要合照了,快过去吧。”   尤枝点点头,和其他的媒体人站在一起,拍了照片后便直接走出了会堂,却在看见等在外面的人影时一顿,继而扬起一抹微笑。   大概因为这是她生病后第一次出外采,许冰放心不下,所以来接她了。   和同事打完招呼,尤枝坐上了许冰的车。   回到出租屋时,刚好下午六点。   尤枝今天走了不少路,还真的有些疲惫,许冰索性将她按到沙发上,打开电视,转身便去了厨房。   尤枝听着厨房的动静,看着电视上的画面,心中突然升起一股奇异的满足感。   如果让她勾勒出生活究竟是什么形状的,那么她想,现在她所处的,就是万万千千个平常男女正在经历的生活本身。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顺手拿出来看了一眼,是林倩发来的消息。   她和她的男朋友决定在国庆假期时结婚,给她发了电子请帖。   尤枝看着请帖中的婚纱照,仿佛也感染了美好心情,唇角不觉弯了弯,回复了一句:【我一定会去的。】   “看什么呢这么入迷?”许冰刚好端着鸡蛋羹走了出来,顺势将一杯温好的甜牛奶放在尤枝手边,“虽然病好了,但这个月还是得多注意些饮食。”   尤枝从手机上抬起头来,看了看鸡蛋羹和牛奶,又看向他,许久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林倩国庆就要结婚了。”   许冰望着她的笑愣了下,旋即低下头,唇角弯了弯:“那刚好,假期可以回锦市。”   尤枝笑着点点头。   吃完饭外面的天已经黑了,电视上的电影还没有放完,尤枝便邀请许冰一起坐在沙发上看着。   电影是《爱在黎明破晓前》,美好的画面与安静的台词在小小的出租屋里充盈着。   当最后男女主角在车站前分别时,尤枝觉得自己的心也随之轻松了很多。   字幕开始滚动起来。   与此同时,尤枝听见了身边传来的声音:“枝枝。”   尤枝转过头看向他,唇角仍带着笑:“嗯?”   许冰沉默了很久,低声说:“那个让你伤心地离开锦市的人,我想帮你一起忘了他。”   尤枝唇角的笑微凝,眼中闪过慌乱与迷茫,片刻后却又平和下来:“你想说什么?”心中已经隐隐猜到了答案,她还是轻声反问。   许冰转头看向她,眼中带着笑意,唇却有些紧张地微抿:“枝枝,给我一个名正言顺照顾你的机会好不好?”   电视机里,轻缓的片尾曲仍在继续播放着。   尤枝看着许冰,不知多久,她看向自己的手腕。   那条有着五个平安结的平安绳,被她连同那本经常陪着谢承礼时看的诗集,一起留在了锦市。   房东阿姨大概早就当成垃圾扔了,此刻不知道蜷缩在哪个犄角旮旯。   许冰不解地顺着她的视线低下头来,她的手腕白皙纤细,却光秃秃的。   此刻他才察觉到,似乎来到海城后,她的手上再没有出现过那根平安绳。   许冰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也许那个平安结,和她忘不了的那个人有关。   “许冰,”尤枝安静地说,“十一假期,我们一起回一趟秦市吧。”   “嗯?”   尤枝看着他的眼睛:“我想去求一个新的平安绳。” 第25章   九月末的锦市逐渐沾染了初秋的凉爽, 高耸的写字楼阻挡了风声习习,仍带着一丝燥意。   吴长青作为维拉跨国公司大中华区负责人,和锦思的谢总就新能源汽车谈一起合作案。   合作案谈得步履维艰, 对方的言谈滴水不漏又步步紧逼,利弊分析得近乎犀利, 直指重点,直到谈完,吴长青才心有余悸地擦了下额头的冷汗,看向对面的男人。   俊美得如刀刻斧凿般的五官, 面庞比起之前见的几面要清瘦些,那股凌人的气势越发显现, 神情漠然,完全是野心家无视一切的眼神。   即便以获利颇丰的姿态谈成这次合作, 依旧没有半分喜悦的情绪, 反而像是完成了一场毫无挑战的游戏, 低头时眼中带着丝厌烦的倦怠。   后生可畏。   吴长青在心底喟叹一声,主动开口:“实不相瞒,谢总,锦市虽然是锦思的老家, 但相关政策偏保守,海城那边的环境可能更符合您这种大刀阔斧地出手方式。”   他看过谢承礼之前几次推动锦思插手新领域的手段, 凌厉又大胆。   如果不是因为对方是锦思, 公司可能更偏向和海城那边的公司合作。   谢承礼顿了下, 眉头轻蹙,低头看了眼时间, 冷漠地应:“没兴趣。”   说完,他站起身, 刚要礼貌握手,吴长青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   吴长青一愣,继而不好意思地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我爱人打来的。”   谢承礼颔首,示意对方可以先接听。   吴长青笑了笑,转身小声地接起电话,只说了几句话便皱着眉头挂断了,脸色也不大好看,转头迎上谢承礼的目光,无奈地解释:“老夫老妻结婚久了,什么都淡了,平时牵手都像左手牵右手,让谢总看笑话了。”   谢承礼没有回应,只伸出手:“合作愉快,吴总。”   吴长青忙伸出手:“合作愉快。”   谢承礼再没有多说什么,转身朝会议室外走去。   离开大楼,外面的天色有些黑了,谢承礼坐在后座,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的夜景。   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谢承礼扫了眼屏幕,接通,没有开口。   程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这段时间忙得这么凶?在哪儿呢?”   谢承礼随意应了一声:“正要去城东别墅。”   程意安静了一会儿,突然想起从海城回来,谢承礼似乎就再没去过格泰。   “刚好,”他咳嗽一声,“顺路经过我这儿,你过来一趟。”   “有事?”   “没事还不能找你了?”程意懒散道,“这段时间谢总整天忙着开会谈生意,多久没聚了?”   谢承礼看了眼窗外逐渐浮现酒店大楼的轮廓,许久“嗯”了一声,吩咐张叔:“在前面的酒店停一下。”   程意听见这话,知道他肯过来了,又说了几句就挂了电话。   果然不出十分钟,包厢门被人推开,谢承礼走了进来,气场冷得像冰,浑身透着一股冷血资本家的味道。   程意李遂几个人和他打了声招呼,程意递给他一杯酒。   谢承礼接过酒一饮而尽,将酒杯放在桌面上,随意地坐在对面的沙发:“怎么突然聚了?”   “这不是快十一假期了,几个人都闲了。”程意耸耸肩,探究地看着他。   “怎么?”谢承礼没有抬眸,又给自己倒了杯酒,淡声反问。   程意忙收起目光:“没事。”   他只是觉得,现在的谢承礼太冷静了。   从锦市回来,谢承礼就把自己的住处搬到了城东的别墅,再没有提过海城的事。   平时也照常办公、开会、谈合作、看文件,好像没什么事能让他有一分一毫地分心。   如果说唯一一件反常的事,就是他把锦思在海城的业务,全部交给了分公司的负责人去做。   程意很纳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能让一向安安静静的尤枝和鲜少暴露真实情绪的谢承礼闹成现在这样,可他却又隐隐觉得提到尤枝,可能会惹来谢承礼的不悦。   “对了,承礼,最近怎么没听你提尤枝了?”偏偏有人不知者无畏,在这个时候问了一嘴。   程意看了眼问出这话的李遂,心中咯噔一声,但因为同样困惑这事儿,并没有阻拦,一块看向谢承礼。   谢承礼拿着酒杯的手极细微地停了下,垂下眼帘淡淡地说:“断了。”语气随意到没有半点异样。   其他几人却沉默下来,李遂和程意对视一眼,干笑了几声:“怎么突然断了,尤枝也舍得……”   谢承礼喝了一口酒,沉吟了一会儿像是想到了什么,嗤笑一声:“一年而已,有什么舍不得的。”   李遂万分后悔自己嘴贱提起了这个话题,眼下也不说什么了,干脆拿起手机随意刷了起来。   朋友圈里,孙奥发了张大合照的照片,李遂抓住救命稻草似的咳嗽一声:“这个孙奥,在那边待起来还没完了……”   话没有说完,在看见大合照右边的媒体人时顿住。   程意察觉到怪异,也凑上来看了眼:“孙奥怎么了?”   而后,程意也安静了几秒钟,抬头飞快地看了眼谢承礼。   察觉到对面二人怪异的目光,谢承礼眉心紧皱,沉默片刻,拿出手机看了一眼。   半小时前,孙奥发了一张某部海外大片的首映礼合照。   右边是前来采访的媒体人。   尤枝穿着白色的雪纺衬衫站在一众媒体人中,长发扎成了马尾,安安静静地看着镜头笑着,神情恬淡,眉眼自然。   “内个,承礼……”程意还想说些什么。   谢承礼将手机锁屏,看向他,表情冷静又理智:“怎么?”   程意动了动嘴,最终摇摇头:“没事。”   这晚几个人到十二点才散。   谢承礼喝了些酒,坐在后座上休息,窗外走来了一对年轻男女,大概是喜欢这辆车,二人不觉多看了几眼。   谢承礼瞥向窗外,目光落在二人身上的情侣衫上,定了片刻移开视线,脑子似乎更眩晕了。   张叔小声问:“谢先生,回去?”   谢承礼隐隐约约说了句什么,就紧皱眉头,靠着后座闭上眼睛。   再清醒过来,是被张叔叫醒的。   谢承礼揉了揉额角,看向窗外,才发现外面不是别墅,而是格泰公寓。   “怎么来这儿了?”谢承礼按了下太阳穴,沉声问。   张叔迟疑了两秒:“您说要来这的。”   谢承礼仔细回忆了一下,不知道有没有想起来,淡淡地应了一声便下了车。   格泰还是之前的老样子,谢承礼进了公寓便靠在沙发上,看着头顶的天花板,眼神被酒精染得逐渐迷离。   手臂碰到了什么,谢承礼拿起来看了一眼,向日葵的抱枕。   谢承礼顿了顿,盯着那个抱枕很久。   或许是酒精作祟,他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主动回忆起关于尤枝的一件小事。   最开始带着尤枝聚会时,尤枝坐在他身边陪着他。   不断有人来敬酒,他也就随意地喝着,直到他的衣袖被人轻轻地拉了下。   谢承礼转头,尤枝凑到他身边小声说:“谢承礼,你能不能少喝点酒?”   他当时只笑着反问了一句:“嗯?”   尤枝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对你身体不好。”   可后来又一次,公司谈成了一笔大生意,他是真的高兴,当晚也多喝了几杯。   那次尤枝没有阻拦,他反而生了兴致问她怎么不劝他少喝酒了。   尤枝笑盈盈地说:“今天难得高兴,应该庆祝啊。”   记忆从回忆中抽离,谢承礼后知后觉地发现,最开始的尤枝,其实并不是安静乖巧的。   她会主动将他的酒杯拿走,会在他生病时合上他的电脑,拉着他去休息,会在路上看见了美好的风景,然后拍下来发给他,会因为他胃不好,制止他吃辛辣的食物,会在看见他打牌输筹码时,震惊地睁大眼睛小声嘀咕“好多钱”,会在做多了饭菜时,故作苦恼地说“剩下的给你吃好了”……   她是什么时候开始变得安静的呢?   谢承礼皱紧了眉头。   随后想了起来。   是在她问他“为什么是我”,而他回了她一句“因为你很安静”之后,她开始变得越来越安静。   窝在卧室的落地窗前,看着诗歌集,安安静静地陪着他。   谢承礼猛地睁开眼,脸色阴沉地将挤在脑子里的记忆挥散。   一年而已,能有多么深的感情呢?   既然都开口不要插手她的感情生活,他没必要再记这些。   他也不需要,那些多余的情感。   谢承礼站起身,想要去浴室,余光却瞥见桌上的那本诗歌集,从海城回来,将诗歌集扔在这里,锁门离开后,他再没回来过。   良久,谢承礼将书拿了起来,里面的某一页还夹着那根平安绳。   ——在海城,几次阴差阳错没能还给她。   谢承礼摩挲了下平安绳,闭了闭眼,拿出手机准备给助理去条消息,让他明天将书和绳一并邮寄给她。   却在下秒,谢承礼的手摩挲到凹凸不平,顿了下,他低头看着平安绳的金色箍圈内侧,用小篆刻着一串数字,像是什么编号。   谢承礼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以往尤枝对平安绳的态度,以及将平安绳和诗歌集一块留在了锦市,心中涌现出一种说不出的微妙感觉。   几秒钟后,谢承礼还是拍了张平安绳的照片,找到苏颂的微信发了过去,停顿片刻,他直接拨通了苏颂的号码。   苏颂是谢母的妹妹,只比他大了九岁,当初谢母来到锦市,而苏颂一直留在秦市当老师。   手机很久才被接通,苏颂被吵醒后不快的声音传来:“谢承礼,你最好有事。”   谢承礼默了默:“我发给你一张照片,你看看。”   苏颂将手机拿离耳边,看了一会儿:“一根平安绳,看箍圈应该是秦市佛光寺求的,老太太当年不也给你求过,还是我带她去的。”   苏颂口中的老太太,是谢承礼的祖母,当初那起车祸后,是老人短暂地撑起了谢家。   “有没有办法弄清楚平安绳是为谁求的?”谢承礼沉声问。   “能吧,”苏颂想了想,“求平安时,要提供真实姓名和出生年月的,信息越精确越好,因为需要还愿,所以会存档,也会在箍圈上留下一串独一无二的编号。”   “还愿?”   “每年回去还愿啊,不过这种事很多人就是图个新鲜感和仪式感,没几个人真能年年坚持下来。”   谢承礼看着平安绳。   五个平安结,就是五年。   他和尤枝认识也才一年多。   谢承礼只觉得自己大半夜问一串平安绳的行为很可笑,也真的扯了下唇角,自嘲地笑了一声:“嗯。”   “怎么突然问起这个了?”苏颂问。   “随口一问。”谢承礼的声音冷淡了下来,就要挂断电话。   “等一下,”苏颂想起什么,也不困了,“我前几天收拾房子,在杂物间翻出很多以前的卷子和草稿纸,你猜我发现了什么?”   谢承礼没什么兴趣,垂下眼帘没有应声。   “没想到你还挺受欢迎的,”苏颂轻笑了一声,“就在我这儿住了几个月,就有好几张草稿纸上都写了你的名字。”   谢承礼皱眉,对这些事情从来都兴致缺缺,刚要切断通话,他又想到了什么,鬼使神差地多问了一句:“是谁?”   “嗯?”苏颂迷惑,继而反应过来,回忆了下,“是个很特别的名字。”   “尤枝。”   *   尤枝没想到,林倩的婚礼竟然取消了。   国庆假期从三十日开始,二十八日晚,尤枝收到了林倩发的“抱歉,婚礼取消”的消息。   尤枝放心不下,想到林倩和男朋友从大学到现在已经七年的感情,怎么会说取消婚礼就取消,下班回到家就给她去了一通电话。   林倩的情绪始终很平静:“前几天晚上,我拿着他的手机算婚礼的花销,看见了他和一个女孩发的消息。”   “那个女孩问他‘你现在娶她,到底是因为还爱着她只是暂时被我迷惑,还是因为责任?’,尤枝,你知道他怎么回的吗?”   “他说,七年的感情,是责任也是习惯,所以他只能娶我。”   尤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林倩,她见过林倩的男友,是一个不算太高,但很阳光的男人,只是没有想到,原来七年,从校园到社会的感情,也这么不堪一击。   最后,林倩说:“尤枝,你相信吗,其实我不怎么伤心。”   “幸好,是在婚礼前看清了。”她说这话时,语气死气沉沉的。   尤枝的心情也因为这件事受到了影响,和许冰一起回秦市的飞机上,她没怎么说话,许冰也贴心地不多言语。   落地秦市后,许冰先去医院看望许母,尤枝也带着给尤父尤母和弟弟买的礼物回了家。   尤父见到尤枝回来很惊喜,说要去买点肉和菜回来,吃点好的。   尤母仍生气尤枝私自去海城的决定,对她不咸不淡地打了声招呼。   尤枝将买来的礼物给了三人,尤母没好气地嘀咕了句:“乱花钱。”   尤文远拉着尤枝小声说:“姐,你别难过,妈这几个月经常看有你的节目。”   尤枝笑了笑,大概早就接受了一些事情,她其实并没有难过。   晚上一家四口吃完饭后,尤枝回到自己的房间。   从大学就开始住校,到后来去了锦市,又去了海城,这几年的时间,她的房间一直空着,如今多了不少杂物。   平时只有逢年过节时回来,会简单地收拾一下。   尤枝的心情不算太好,不想收拾,打算一会儿回爷爷那边住。   她从床底下找出一个纸箱里,里面放着一沓厚厚的试卷和草稿纸。   几乎每一张纸上,都有斑斑驳驳的黑点。   这些都是复读那几个月时做的卷子,那时候觉得少女情怀总是诗,总是不由自主地在草稿纸上写下心心念念的名字,却又担心被人认出来,再用笔一团团地涂黑。   尤枝翻到最底下,压着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个清瘦修长的少年的背影,他的身后,沙滩上留下一串孤单的脚印。   那时候的手机像素不高,隔着遥远的距离,更模糊了。   这是那时的尤枝拥有的唯一一张照片,还是偷偷拍下的。   那天是谢承礼离开秦市的前一天,他一个人站在海边,尤枝站在很远的远处看着他,有一瞬间觉得他像是要走进海里。   夜幕降临前,谢承礼回到了苏老师家,尤枝慌乱地躲到一旁,看着他的身影消失,才缓缓上前。   沿着他留下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往前走。   就像她曾经义无反顾地去锦市一样。   可最后,他的脚印被海浪冲散,消失不见了。   其实,他们一直都不顺路。   只是她不服输地想试试看能走到哪一步。   尤枝将照片翻转过来,上面留着那个时候的她很喜欢的一句话:   ——因为是心甘情愿地沉溺,即使死亡也无需被拯救。   尤枝看着那时她天真的想法,笑了笑,将纸箱折叠起来。   门外传来尤母小声的说话声:“你去和她说。”   “都多大了,别人像她这么大的,孩子都有了。”   “就是让她见见面,吃个饭,又不是立刻结婚,人家看了照片挺满意的……”   尤枝打开房门,尤父站在门口正要敲门,看见她后不自在地笑笑:“枝枝,收拾好了?”   尤枝抱着箱子:“没有,爸,我今天有点累了,先回爷爷那边休息一晚吧。”   尤母走上前:“你是不是不想听我们唠叨?我们还不是为了你好……”   “妈,”尤枝打断了她,“我已经有了试着接触的对象,不想再接触别人了。”   尤母愣了愣:“对方是什么人?靠不靠谱?怎么没听你说过?”   “他是台里技术部的主管,家乡也是秦市的,人很好,我们……”尤枝顿了下,想到许冰曾经说过的话,微笑着说,“很合适。”   她这样说,尤母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尤枝趁这个时间走了出来,打了辆车直接回了爷爷家。   尤枝拿出爷爷生前用来放废纸的铁桶,将纸箱里的写满那个名字的试卷、草稿,一张一张地烧了,最后是那张照片。   看着照片被火苗吞噬,尤枝的目光落在背面那两行字上,心中仿佛也随之放下了积压多年的重担。   那场被人避之不及的爱意,结束在这年的秋。   她要继续前行了。 第26章   苏颂半夜被谢承礼的电话吵醒, 直到凌晨两点多才沉沉睡过去。   没想到才睡下没多久,一声声门铃声便响了起来。   苏颂低咒着打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人时, 睡意瞬间烟消云散。   谢承礼脸色煞白地站在那儿,眼下满是疲倦, 眼神却格外理性,双颊瘦削到凌厉。   像极了当初那起车祸后他的状态。   显然,他是连夜赶过来的。   “怎么了?”苏颂的困意一扫而空,担忧地看着他, “是不是情绪又不好了,还是……”   “当年那些试卷和草稿, 在哪?”谢承礼打断了她,声音也嘶哑得厉害。   苏颂不解地看着他, 见他神情认真的吓人, 最终没多说什么, 带着他朝杂物间走,“前几天刚按照年份收拾好,准备下午就让回收人员来处理呢。”   谢承礼“嗯”了一声,走上前, 看着纸箱上贴着的年份,一个个地寻找着, 最终找到了六年前的箱子。   谢承礼的指尖顿了下, 将箱子打开, 有微尘徐徐飞舞。   里面是一沓沓整理整齐的卷子和纸页,谢承礼便一张张地翻看着。   苏颂不明所以, 转身给他倒了杯水放在一旁:“你要找什么最起码和我说一声,我总比你了解这些东西。”   谢承礼紧抿着唇没有说话,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手停了下来,目光落在草稿左侧的姓名一栏。   清秀的字体写着两个字:尤枝。   谢承礼定定地望着那两个字,许久才将整摞试卷拿了出来。   基本都是尤枝所在班级的试卷,几次随堂小测的卷子和草稿整整齐齐。   尤枝的试卷总是写得工工整整的,就连草稿都井然有序,唯一无序的,是偶尔在边缘冒出来的文字和卡通小人。   最开始出现的,是“帕罗西汀”四个字,就像生怕自己一会儿忘记,要尽快记下来一样,字迹略潦草,还用笔圈了起来。   谢承礼的手顿了下,秦市那些被他刻意忘记的记忆,突然就涌现出来。   帕罗西汀,是他那时吃的药物之一。   知道这件事的,只有一个女孩,那个声音里满是哭腔,对他说“你不要想不开”,后来发现误会了他的意思,红着脸跑开的女孩。   所以,在一起的那一年多,尤枝总是在意着他的情绪,总是在他高兴时,笑弯了眉眼。   第二份草稿纸上,写了一句话:   “原来,他叫谢承礼,很好听的名字。”   这句话被人用笔涂黑了,像是生怕被人看出来那显而易见的心意。   后面许多写着“尤枝”名字的纸上,总会多一些似有若无的“小心思”。   一张卡通画上,穿着校服的女孩和没有脸的男孩共同撑着一把伞,静静地在雨丝中走着。   女孩正在偷看着身边的男孩,脸颊被染上了红晕。   谢承礼只隐约记起,苏颂曾经让他在一个下雨的傍晚,去学校接过她的一个学生,可他其实连那个学生的长相都不记得。   还有一幅穿着白色休闲上衣黑色裤子的男孩坐在沙发上安静看书的画。   谢承礼只一眼就认出来,画上的人是自己,那时他被苏颂强迫着每天必须离开房间,所以更多的时候,他只是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书。   还有站在窗前看着窗外落日的少年,安静喝水的少年,低头写字的少年,海边独自沉默的少年……   每一张画上的少年都有一个共同点——他们是没有脸的。   就像在拼命掩饰那些显而易见的一个少女的爱意。   只有一张草稿上,画了一朵可爱的向日葵。   谢承礼安静地看着那幅小巧的画,突然想起尤枝将那个向日葵抱枕带到格泰公寓时,他随意问了一句:“就这么喜欢向日葵?”   而尤枝愣了下,看着他:“你不喜欢吗?”   谢承礼已经忘了当时自己说了什么,但大概就是“无所谓喜不喜欢”的态度。   那时,尤枝的眼中有茫然与失落浮现。   如今,谢承礼才想起来,他曾经给一个小男生写同学录时,因为抬头看见了花瓶里的向日葵,便顺手写了上去。   他从未放在心上随意写下的“喜好”,却有人偷偷地记了六年。   谢承礼只觉得呼吸有些困难。   过去忽视的细节,好像都能串联起来了。   酒会相逢时,她眼中显而易见的惊喜。   共舞一曲后,明明紧张的她却壮着胆子拉住了他的衣袖。   听见他说出自己的名字时,深深地看着他说“我知道你”。   每一次提到秦市,她眼中浅浅的期待。   得知他不记得后,眼中暗下去的光芒……   还有……   当初程意提到秦市,他近乎冷漠地说:“都是些不重要的,早忘了。”   察觉到她外露的爱慕,提醒她说:“以后有了很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   不止一次地说着“各退一步,还是朋友”。   尤枝听见这些话后,心中会是怎样的感受?   谢承礼突然觉得说出那些话的自己,很残忍。   试卷中间缺少了不少,很快便翻到了最后一页。   没有卡通画,只有两行工整的小字:   ——今天好像比昨天更喜欢你了,但远远比不上明天对你的喜欢^^   谢承礼静静地看着那两句话,良久,将这些纸张折叠起来。   这些被收上来就不会再有人察看的废弃的草稿纸,藏匿着一个女孩的心意。   藏了整整六年。   “这个叫尤枝的女孩,好像还和我打听过你的事。”苏颂走了过来,声音认真了许多。   谢承礼顿了下,转头看了过去,声音沙哑:“什么?”   “问过我你的生日,”苏颂仔细地回想了一下,“还有就是,高考结束后,报志愿的前一天,她问过我你在哪里。”   “我告诉她,你在锦市。”   他在锦市。   所以她也去了锦市。   谢承礼只觉得自己的胸口有什么在颤栗着,一阵阵酸痛涌现。   她是用什么样的心情说出“一年而已”这句话、把自己的那五年全盘否定了呢?   谢承礼从别墅走出时,已经下午了。   他去了一趟佛光寺。   大概是还没有放假的缘故,佛光寺里人并不多。   谢承礼找到师父说明了自己的来意,拿出了那根平安绳,希望对方能帮自己查一下。   师父最初有些为难地表示不一定能查到,却又在听见尤枝的名字时想到了什么:“你说那个小姑娘啊,她每年都会回来还愿,可虔诚了。”   谢承礼勉强地笑笑,当听见师父给他的答案时,他怔了怔,继而点点头表示了感谢。   回到车上,谢承礼出神地看向窗外。   师父说,平安绳是六年前的六月十五日,为一个姓谢的人求的。   谢承礼想起,祖母也曾经为他求过一根平安绳。   六年前的四月,祖母重病,他离开了秦市,陪着祖母到六月初,看着她离开了人世。   六年前的六月十五日,尤枝为他求了平安绳。   谢承礼靠着后座,这一次,如此清晰地听见了心脏跳动的声音,这种感觉,像极了海城那次,她的滚烫的泪珠滴落在他心脏上方的感觉。   他忍不住伸手盖住眼睛,挡住过于刺得他眼睛痛的光亮。   原来,在老人去世的那年,有一个女孩,无形中为他续上了那根中断的平安绳。   而他,却为了一己之私,避着她的感情,说着“还是朋友”这种话。   谢承礼,你真是个混蛋。   *   尤枝是在假期的第三天,和许冰联系的。   因为爷爷的房子偏市郊,信号时好时坏,尤枝便提前约定好了时间地点,等到时间直接带着礼物过去了。   许冰看见礼物有些困惑:“这是?”   当听见尤枝不好意思地表示,因为知道许母生病的事,如今回到秦市,不论作为朋友还是其他,于情于理都应该去探望一下时,愣了愣,继而笑了起来,没有拒绝。   或许是回到家乡的缘故,许冰明显感觉到今天的尤枝和自己相处起来,比之前要放松。   医院并不远,尤枝很快见到了许母。   和电话中给她的感觉一样,许母是一个很和善的人,也很爱笑。   只是由于生病,脸色有些消瘦。   见到尤枝,许母显然很高兴,连连夸尤枝长得俊俏,直到后来,尤枝被夸得面红耳赤,许冰上前解围才作罢。   从医院出来,许冰玩笑地说:“我妈很喜欢你,枝枝。”   “上一次她这么夸人还是几年前……”说到这里,许冰顿了下,继而无奈地笑,“她生病后很少这么高兴。”   尤枝也很少被人这样直白地夸奖,前段时间郁结的心思也好了许多,并没有将许冰的反应放在心上。   秦市是旅游城市,尤其这几天国庆假期,佛光寺的人更是比平时多了几倍,多是学生模样的年轻男女来买个可以登记信息的情侣平安绳,看起来很有仪式感。   尤枝和许冰毕竟已经过了为了根情侣绳就排上大半天队的阶段,因此他们先是逛了逛周围的古城,又去附近的海边看了晚霞,直到日落时,才慢悠悠地往回走。   佛光寺的人已经少了很多。   尤枝和许冰将二人的姓名、出生日期等信息交给师父后,不多时,师父就拿出了两根几乎一模一样的平安绳,连箍圈内侧的编号,都是紧挨着的连号。   将平安绳戴在手腕上的瞬间,许冰略带紧张的声音紧随而至:“我们试着在一起吧,枝枝。”   尤枝看向他,又看向手腕上的平安绳,良久,笑着点了下头:“好。”   许冰似乎没想到她会答应的这么爽利,愣了愣神,好一会儿也笑了起来:“好。”   如果说之前二人相处还算自然,确定关系后,气氛反而变得有点尴尬。   从佛光寺出来,许冰送尤枝回家的路上,二人之间大多数时间都是沉默。   尤枝想到刚刚进寺庙时给手机静了音,忙将手机拿出来调至响铃模式,随后才注意到,在她答应许冰的那段时间里,手机多了几通未接来电。   天已经黑了。   老旧的居民楼下,一辆黑色保时捷停在楼下。   谢承礼攥着手机,听着听筒里“无人接听”的回复,许久断了通话,另一只手轻轻摩挲着平安绳,唇紧抿着,苍白的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眼下满是疲倦。   那晚,他给尤枝去电并没有打通,当天便连夜去了海城,却听尤枝的邻居说,她假期会去锦市参加一场婚礼,于是折返回锦市,却又得知并没有那场婚礼,几经查询,才知道她原来就在秦市。   她并不在家。   她的邻居们说她出门了。   等在楼下的这段时间,谢承礼不止一次地想起那些草稿纸上的爱意,每次想到,总会伴随着心脏的抽搐以及难以克制的欣喜。   像是心疼,更像是……别的什么情感。   在他不知道的角落,她一个人守着爱意守了六年。   那些她说过的关于分开的话,更像是一个被伤透了心的人的控诉。   分别前她说的那句“不要再打扰我的感情生活”,他也品出了一丝言不由衷。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急切地想见到她,但他第一次想对一个人率先服软。   甚至如果可以,他希望他们可以解开之前的矛盾,结束之前莫名的“冷战”,重新在一起,哪怕……以男女朋友的关系。   她会是什么反应呢?   谢承礼不觉想到她曾经问他“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的画面,眼底多了丝他自己都没有察觉的紧张与期待。   不远处一辆车停了下来,天色太暗,看不清是什么车。   副驾驶的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尤枝走了下来,白色毛衣杏色长裙衬的她越发温柔。   她安静地站在路灯下笑着,仿佛时间都静止了。   谢承礼也不觉扯起唇角,朝那边走了一步,而后笑容僵在了脸上。   许冰从驾驶座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捧娇俏的雏菊,递给了尤枝。   尤枝笑着接了过来,对他说了什么,之后二人便面对面沉默着,似乎有尴尬而暧昧的气氛流淌。   然后,谢承礼看见,许冰走上前,轻轻地伸手抱住了尤枝。   而尤枝,在短暂的诧异后,也抬手回抱住了他。 第27章   谢承礼看着不远处拥抱在一起的男女, 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这并不是一个礼节性的拥抱,反而带着浓郁的暧昧气息。   ——男人的手臂绕过女人的后背将她拥在胸口,女人偏头, 一手抱着一捧雏菊,一手揽着男人的腰, 靠在他的怀中。   亲密又浪漫。   谢承礼面无表情地站在车前,目光不觉落在地面上相拥的影子上。   他想起曾经有一天晚上,尤枝借着错位,用影子缔造了与他紧密相拥的假象。   而现在, 她拥有的却是真真切切的拥抱,投射到地面的影子也更加亲昵。   这才十月份, 谢承礼却觉得自己好像身处在一片冰冷中,就连呼吸都短暂地凝结, 刚刚心中升起的紧张与期待瞬间烟消云散, 只剩下看不清的黑暗。   良久他才徐徐吐出一口冷气来。   尤枝和许冰已经结束了这个拥抱, 却依旧没有分开,面对面站立着。   沉默了好一会儿,尤枝想到二人如今已经确定了关系,许冰特意绕了半座城将自己送到这边, 低声问:“要不要上去喝点东西?”   许冰的眼神动了动,似乎很惊喜, 却很快又笑着摇摇头:“今天我已经很高兴了, 以后我们有的是时间……”   他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 直到最后彻底消失。   尤枝不解地抬头看向许冰,随后便发现他的目光越过了她, 落在了她的斜后方。   尤枝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待看清站在保时捷前面的人影时, 神情细微地变了变,继而眉头轻蹙。   谢承礼接触到了她的目光,停顿了一会儿,突然极淡地扯了下唇,缓步朝她走了过来,目光始终锁定着她的眉眼,没有半点错移。   尤枝心中不由有些不安,抿紧了唇,谨慎地看着他。   “谢先生?”许冰已经反应过来,诧异地问,“您怎么会在这里?”   只是简单的一句话,谢承礼却莫名想起上次在海城,尤枝的出租屋门口和他们碰面的画面。   依旧是这三个人,只是那次,反客为主的是他。   而这次,变成了许冰。   谢承礼的眸冷了下来,完全忽视了许冰,晃了下手中的手机,看着尤枝回答:“打电话没能打通,就过来跑了一趟。”   尤枝察觉到他对许冰刻意的无视,眉头皱得更紧,淡淡地“嗯”了一声,垂下视线没再看他:“我刚刚手机静音了,你有什么事吗?”   谢承礼扯了扯唇,目光从她怀中的雏菊上一扫而过:“假期来找苏颂,才知道你曾经是她的学生,觉得挺巧的,就想来打声招呼。”   说完,他顿了下又问:“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尤枝的脸色微变,猛地看向他。   她始终记得当年自己小心翼翼地问苏老师“谢承礼在哪”时,苏老师那看透却不点破的眼神。   她怕谢承礼知道六年前的事,甚至在许冰的面前说出来,可当看见谢承礼始终平静幽沉的目光,又逐渐冷静下来。   谢承礼没必要去追究那些他根本不放在心上的回忆,而她也大可以说那不过就是少女时期的一时爱慕。   “没什么可提的。”尤枝恢复如常,随口应了声,察觉到许冰的视线,解释道,“苏老师是我高中英语老师。”   许冰了然,笑着看向谢承礼:“上次见面手里拿满了东西,一直没能和谢先生好好认识,”说着,他主动伸出手,“你好,谢先生。”   谢承礼终于移开视线,目光扫过许冰伸出的手,没有要握手的意思。   尤枝眼中的不悦一闪而过。   谢承礼顿了顿,终于抬手握住许冰的手,没有说话,松手的瞬间,甚至下意识地捻了下指尖。   尤枝凝眉,她知道他这是洁癖发作的象征,就像那件被他随手扔在海城医院的高定西装。   可下秒谢承礼又主动将手递到了尤枝跟前:“我们也挺久没见了吧。”   尤枝看到面前的这只手,她越发看不清眼前这个人了。   良久,见他始终没有将手收回去的打算,尤枝极快地握了下他的指尖:“好久不见。”   温腻的触感经由指尖传至心脏,只是短暂的接触,谢承礼竟然莫名地有些兴奋,他动了动喉结,收回手,漫不经心地问:“刚刚是有什么事需要庆祝吗?”   问出口的瞬间,另一只攥着平安绳的手越发用力,苍白的手背上瘦骨凸起。仿佛这样问了,就可以把那个拥抱解释为社交性质的庆祝拥抱。   许冰看了眼尤枝,不好意思地笑笑:“的确有事需要庆祝。”   尤枝也看向他,二人的目光在空中碰撞了下。   谢承礼紧攥的拳徐徐卸力,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紧绷的下颌逐渐放松。   下秒,他刚要展开攥着平安绳的手,告诉尤枝他知道了她的“秘密”,便看见尤枝和许冰的手握在了一起。   十指紧扣。   许冰刺耳的声音响起:“我和枝枝今天正式在一起了。”   话音落下的同时,他们掩藏在长袖下的手腕也暴露了出来,两根一模一样的平安绳安静地宣告着他们的成双成对,透红得刺眼。   谢承礼的动作彻底僵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他觉得整个世界都在自己眼前旋转着,而后支离破碎。   仿佛什么都看不见了,只剩下一片片碎裂开来的世界残影,喧嚣又烦躁。   手中,那有着五个平安结的平安绳仿佛变得多余又灼人,再拿不出手来。   有一瞬间,他甚至想要抛弃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去质问尤枝:你不是喜欢我吗?喜欢了整整六年。   过了很久,谢承礼终于还是压下了胸口翻涌的波澜,拼着最后的清醒看向尤枝:“是吗?”   这一次,他看得足够清楚。   尤枝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轻轻地抿唇,露出了类似恬静的笑,她点点头:“我们在一起了,就在刚刚。”   就在刚刚,他给她去电、她没有接到的那个时候,她和别的男人在一起了。   刹那间,谢承礼感觉到原本繁杂的世界变成一片死寂。   直到许冰看向尤枝:“今天逛了太久,你也累了,快点回去好好休息吧。”   尤枝点了点头,轻应了一声,而后又补充地说:“你也是,好好休息。”说完,目光快速地看了一眼谢承礼,礼貌示意了下,转身上了楼。   谢承礼仍站在原处,刚刚,他在尤枝那飞快的一眼中,看见了淡淡的请求。   似乎在请求他,不要对许冰说不该说的,不要破坏她的现在。   许冰目送着尤枝上楼,他才转头看向谢承礼,迟疑了下:“谢先生,您……”   没等他说完,谢承礼却连表面的有礼也懒得维持,冷漠地朝不远处的保时捷走去,背影笔挺如雕塑,只是在打开车门时,开了两次才成功。   许冰看了眼那辆车,仍然记得上次见到的是库里南,无一例外都是七八位数的豪车。   这样的人,有骄傲的资本,也有让人喜欢的资本,只是到底和他、和尤枝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许冰失笑着摇摇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车里。   楼上。   尤枝没有开灯,站在窗前看着两辆车相继离开才松了一口气。   她回到卧室,仰躺在床上,抬头仔细看着手腕上的平安绳,良久拿起手机,打开许冰的对话框,删删改改了一段话,却不知道该怎么发出去。   对方却在这时主动来了一条消息,是一张布满星星的夜空照片,没有月亮。   还有一句话:   【星星永远都会待在星星身边,即便没有月亮。】   尤枝看着那句话,许久垂下眼帘。   月亮皎洁,高高在上,时现时无,阴晴不定。   而星星虽渺小,却是同处于一个世界的微光。   许冰很快又发来了一条消息:【枝枝,作为在一起后的第一次约会,不如我们明天去游乐园吧?】   尤枝手指微顿,而后释然地弯了弯唇,回复:【好。】   *   程意假期这几天难得不用被老头子念,手机直接开了静音模式,各个局浪到深夜,公司那些人倒也识趣,不会在这时候打扰他。   这天程意醒来已经下午了,醒来后居然看见手机多了七八通未接来电,都是来自苏颂的。   程意和谢承礼一起长大,自然知道苏颂是谢承礼的小姨,因为年龄差距不算太大,一直保持着联络,当即回了通电话。   开始程意还没在意,听见对方的话后,眉头紧皱,飞快穿好衣服,抓过钥匙出了门。   苏颂说,谢承礼的情绪有点不对,而且昨天明明回了秦市,但一晚上没联系上他,让他在锦市这边找找。   程意给谢承礼去了电话,果然无人接通,他干脆直接开车去了城郊的别墅以及锦思大楼,都没能看见谢承礼的身影。   程意坐在车内,看着逐渐暗下来的天色,心中不免着急起来。   当年谢父谢母出事后,去秦市养病前,谢承礼在锦市接受过一段时间的心理干预,具体的他也不清楚。   他只知道,谢家老太太病故后,谢承礼突然就好了,如此很多年都不用人担心。   可是,谢承礼太会掩饰自己,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展示给人的假象。   程意沉吟着他还能去哪儿,下秒一个地点钻入脑海。   半小时后,天已经彻底黑了。   程意站在格泰公寓前,默了默打开门,客厅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难道没来这里?   就在程意打算去卧室时,书房传来敲击键盘的声音。   他转而走向书房,推开门正看见谢承礼神情漠然地坐在书桌后,金丝眼镜下那双近乎冷血的双眼盯着屏幕,无声地办公。   听见开门声,他才微微抬眸睨了眼门口,又平静无波地收回视线,手继续敲着键盘。   “你在这边怎么不接电话?”程意松了一口气,走上前,顺手给苏颂去了条消息。   谢承礼的目光再没动过半分,只平静地说:“没听见。”   程意脚步一顿,谢承礼现在的声音,就像是被粗砺的石子摩擦过嗓子,直到摩擦的血肉模糊后发出的声音。   而离得近了,才看清他的表情也煞白得全无血色,唇也干涸的多了道血痕,眼下一片疲惫,像是生生熬了几天几夜没有合眼。   “你没事吧?”程意走到办公桌旁。   谢承礼落在键盘上的手一顿,紧抿着唇又打了几行字,将电脑推开:“没事,赶了份方案。”   “什么方案这么拼命……”程意说着看向电脑,而后凝眉,“你准备去海城实施和维拉的合作案?”   “嗯。”谢承礼淡淡应了一声,站起身朝衣帽间走去。   “怎么突然去海城,你不是不想……”程意突然意识到了什么,转身看向衣帽间的方向,“因为尤枝?”   谢承礼没有回应,他站在大开的衣帽间门后,手中拿着崭新的浴袍,目光却落在了橱柜的一角。   程意走上前,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是两件廉价的情侣衫,而情侣衫旁,是被保洁收拾出来的一件手工定制的衬衣。   谢承礼走上前,将衬衣拿了起来,目光落在最上面那颗纽扣上,上面还留了一个指节长的线头,大概是补纽扣的人心不在焉时遗留的。   这颗纽扣脱落时,他和尤枝正在进行一场失控的欢爱。   就是在这间公寓中,因为他在她团建时,看见了她和别的男人的来往后,莫名的过激了。   而她拥抱着他的后颈,仰着头,靠着墙壁,微微张着口细碎的轻吟,随着他的动作起起伏伏。   谢承礼紧皱着眉头,有些狼狈地移开目光,拿着浴袍走进浴室。   热水汹涌流出,雾气很快在浴室内散开。   谢承礼站在花洒下,水珠一串串地越过分明的腹肌,点点滴落在瓷砖上。   他又想到昨晚尤枝楼下发生的事,以及那句“我们在一起了”。   他开着车直接回了锦市。   很奇怪,明明熬了几天几夜,只在锦市和海城往返的飞机上休息了一会儿,他居然也不觉得累。   反而在回来的路上,一遍遍回忆起当初第一次得知许冰这个人存在时的场景。   那时,这个连成为他对手的资格都没有、他完全不放在眼中的人,如今,却真的和尤枝走到了一起,十指紧扣,紧紧相拥,碍眼又多余。   凌晨三点,他回到了格泰。   打开公寓门的瞬间,灯光早已自动亮起,让他有一种尤枝就在卧室等着他的错觉。   在书房办公时,他也总觉得落地窗前的软椅上,有一个人正安安静静地蜷在那里,或是看书,或是发呆,或是睡觉。   可是当他上前察看时,什么都没有。   然后,他神志朦胧地时候,给尤枝去了一通电话。   自从他生日那晚,打给她的那通电话被接通后,这是他第一次拨通她的号码。   尤枝的声音很平静,显然知道是他,却没有说话。   于是他也沉默着。   通话的最后,尤枝喊了他的名字:“谢承礼。”   就像她曾经每一次在车里、在床上、在餐厅、在聚会中叫他的那样。   可这一次,她却说:“我们以后应该没什么见面的机会了,希望你打来这通电话是以朋友的名义祝福我的。”   “我也祝福你,祝你早日找到另一半。”   他断开通话的那一瞬间,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明白了这段时间反常的症结。   他和尤枝在一起也好,提出还是朋友也罢,从没有想过有第三者的存在。   而现在,她却让第三个人出现在他们之间,霸占了他的位子。   还是在他刚刚得知她在无人知晓的角落,一个人爱了他六年后。   水温突然热了,谢承礼回过神来,走出浴室时,程意正低头看着手机,看见他出来后,忙抬起头,随后又咳嗽一声问:“尤枝妹子……谈恋爱了?”   问出这句话时,程意心中多少是感觉到荒谬的。   以尤枝对承礼的喜欢,他并不觉得她真能这么短的时间就接受其他人。   谢承礼皱了皱眉,睨了程意手中的手机一眼,随后反应过来,回到书房拿起手机。   就在今天的清晨,尤枝发了一条朋友圈。   一张雏菊的照片,照片旁,是一对十指紧扣的手,手腕上戴着透红的情侣平安绳。   配的文案,只有一半女生小人的表情和一个爱心。   大概另一半在许冰的朋友圈。   看背景,是在车里。   谢承礼的呼吸微凝,昨天傍晚,许冰的车停在楼下,尤枝在车内耽误了一会儿才下车,那几分钟,大概就是在拍这张官宣的照片。   在一起的第一天,迫不及待地告诉所有人。   而他……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他和尤枝在一起时,她的朋友与同事不知情,他即便不避讳地带着她见了所有人,却依旧在有人问他们的关系时,选择了不回应。   谢承礼将手机扔到茶几上,发出不小的声音。   程意迟疑地看着他:“承礼,你去海城,不会是……”   谢承礼看向落地窗前空荡荡的软椅,许久扯唇笑了起来,那种近乎恶劣的笑:“接受她的祝福。” 第28章   尤枝和许冰去游乐场的计划最终还是泡汤了。   昨晚二人商议好去游乐园后不久, 尤枝就收到了部门主管的消息。   对方说,她之前对于融媒体中心发布的专题片策划的方案通过了组里的审核,融媒体中心那边也很有意向, 想要一份更具体些的策划案,并问她有没有时间回台里加一下班。   这份意料外的惊喜砸得尤枝措手不及, 当即便想要答应下来,可想到和许冰的约定,她想了想,先将这个消息和许冰说了。   许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低落, 但很快又为她高兴起来,让她不要错过这次机会。   尤枝笑着应下, 忙给主管回复了消息,自己明天就赶回去。   于是, 在国庆假期的第四天, 尤枝回绝了许冰绕半座城来接她的想法, 和父母打过招呼后,便坐上了前方秦市机场的大巴。   看着窗外倒退的风景,尤枝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工作不再是每□□九晚五的忙碌,而是有所期待的。   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打开看了一眼, 许冰发来的消息,嘱咐她要记得拿好行李和身份证, 有事情和他联络, 飞机落地记得和他说一声。   最后, 他发了一句:【枝枝,一路顺风。】   尤枝看着他发的好些关心的话, 心中一暖,抿了抿唇回复:【海城的游乐园比秦市的大好多。】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 发来了一条语音,温和的语气带着淡淡地笑:【海城再见。】   尤枝将手机拿到耳边听着这句话,刚听完手机又响了一声。   她顺手拿开手机看了一眼,是自动推送的新闻。   锦思集团与维拉新能源公司合作,预计是近年来金额最庞大的跨国合作。   尤枝顿了顿,想到昨晚半夜谢承礼打来的那通电话。   其实,她说的那句“以后应该不会再有见面的机会”是认真的。   她在海城工作,比在锦市要开心。   甚至她觉得在海城的自己是完全自由的,可以去提前看自己喜欢的片子,有许多的电影发布和首映仪式,可以挑战自己成为出镜记者,还可以去很多其他的城市,采访与电影相关的故事与风土人情。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她不想再调回锦市了。   尤枝回过神来,将手机锁屏,闭眼假寐。   下午两点的飞机,正值假期,机场人很多。   尤枝登机后才终于松了一口气,拿出手机正准备调至飞行模式,便听见头顶一人诧异地唤她:“尤枝?”   尤枝疑惑地抬头,随后震惊地睁大眼,看了看前后方,又看向眼前穿着一身黑色休闲服,戴着鸭舌帽,眉眼清隽,正看着她。   “裴导?”   裴然诧异后失笑:“刚刚看见登机的队伍时,觉得有个人很像你,没想到真是你。”   尤枝不好意思地笑笑:“您怎么会……”   话没说完,尤枝身边位子的乘客来了,裴然沉思了下,对乘客和经过的空乘人员说了什么,而后,尤枝眼睁睁地看着裴然坐在了她身边。   “现在好了。”裴然轻松地吐出一口气。   尤枝默了默,暗想经济舱换商务舱,大概只有冤大头才会不愿意吧。   “在说我?”裴然突然开口。   尤枝吓了一跳,确定自己只是在心中想想,匆忙摇头:“没有。”   裴然看了她一眼,眼中噙着笑,似乎一眼就看透了她,但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只说:“堂弟在秦市,这两天休假,就过来两天。”   显然是在回答她没说完的那句话。   尤枝了然地点点头,只觉得世界还真是小。   可二人到底不熟,她有些尴尬地看向窗外,没再开口。   飞机逐渐平稳飞行,尤枝想了想,干脆趁这个时间打开平板完善起策划案来。   周围一片安静,只偶尔传来几声轻声说话声。   尤枝不知道忙了多久,等到收起平板时才猛地发现小桌板旁放了一杯果汁,她愣了愣,转头看向裴然:“你……”   后者正靠着椅背休息,鸭舌帽遮住了大半张脸。   尤枝询问的话僵在嘴边,迟疑地看了眼他,又看向手中的果汁。   “你的。”身边人突然开口。   尤枝错愕地抬头,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裴然已经醒了过来,似笑非笑地问:“工作很忙?”   尤枝不自在地笑了下:“要额外赶一个专题片的策划方案,刚才刚好有点想法,”说着看了眼果汁,“谢谢。”   “专题片?”裴然似乎有了些兴致,“类似人物专访?”   “包括但不限于,”尤枝认真地想了想,“还包括一些电影幕后的人物、风景、群演之类的走访和访谈。”   裴然沉思了一会儿,将鸭舌帽往上抵了抵,眉眼带笑:“有主题吗?”   尤枝:“目前暂定的主题是看不见的他们。”   裴然顿了下,似乎想到了什么,笑了一声,拿出手机,而后才想到是在飞机上:“如果需要,我可以帮忙。”   说着补充了句:“工作室那些人要是知道有人愿意给他们这些幕后人员拍专题片,怕是要高兴坏了。”   尤枝受宠若惊,随后又想到什么,不好意思地说:“您谦虚了,您工作室的都是业内翘楚,我资历……”   “不都是一个鼻子两只眼,”裴然打断她,笑了一声,“抬头看看,谁不是这个配置。”   尤枝下意识地真的顺着他的说法,抬头看了一眼,随后反应过来,被自己逗笑了。   裴然也笑开,周围有人朝他看了过来,裴然笑容一收,低咳一声,将帽檐压了下来。   尤枝也逐渐安静,刚刚的尴尬气氛倒是缓和了不少。   两个多小时后,飞机落地海城。   尤枝拿到自己的行李箱后,看了眼手机,约好的网约车就快要到了,脚步也不觉快了起来。   “尤枝。”没走几步却被人叫住了。   尤枝转头,裴然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跟前,将手机拿给她:“加一下吧,说不定真的需要你拍专题片。”   尤枝诧异,本以为飞机上只是客气一下,没想到对方居然是诚心邀请她拍摄的,忙打开手机扫了下。   裴然很快通过了好友,打趣:“以后可能需要尤记者……”他的声音顿了下,看着手机上自动显示的个人页面,最新的一条朋友圈,是二人牵手的照片。   手腕上,是一对平安绳。   裴然不经意地抬头,果然在尤枝的手腕上看见了同样的红绳。   尤枝不明所以地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海城比秦市要热,因此她只穿了件中规中矩的雪纺衬衫,唯一露在外面的,只有那根平安绳了:“裴导?”   裴然回过神来,不经意地问:“去佛光寺了?”   尤枝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我看你戴的平安绳是新的,”裴然收回视线,“新求的?”   尤枝看了眼平安绳,轻轻地笑了笑:“嗯,昨天和男朋友一起求的。”   裴然沉默了一会儿:“……是谢先生?”   尤枝一滞,心中涌起一股类似排斥的情绪,她皱了皱眉,垂下眼帘,语气也淡了些:“不是,是同公司的人。”   裴然看向她,眉眼松了松。   网约车司机的电话打了进来,尤枝对裴然挥了挥手机,抱歉地笑:“我叫的车到了,先走了。”   从机场出来,尤枝直接回了出租屋,晚上整理了一下策划案,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公司。   最近台里一些栏目的赞助到期,正在忙着招标的事,广告部不少人都在加班,尤枝倒也不孤单。   用了两天将策划案完善好,尤枝率先拿给了主管看,对方确定无误后,当着她的面发送到了融媒体中心那边。   尤枝心里不觉开始多了一份期待。   十一假期的最后一天,许冰从秦市回来了,二人一起吃了一顿晚餐,并约定了这周末继续游乐园之约。   漫长的假期也结束在这顿晚餐里。   工作日的第一天,尤枝因为和许冰交往的事,免不了被同事们一顿调侃。   当天晚上,许冰特地请节目部和技术部的同事一起聚了餐。   那晚同事们都很高兴,喝得脸颊微红说着祝福、般配的话,许冰温柔地光明正大地牵着她的手。   尤枝看着每个人真心祝福的笑脸,突然觉得自己也许早就应该开始一段正常的恋爱,而不是……“安静乖巧、不图名分”的跟在一个不爱自己的人身边。   周末这天,尤枝起了个大早,化了个淡妆走下楼,比约定时间提前了十分钟。   没想到许冰已经在楼下等着了,看见她下来,笑着打开副驾驶的门。   尤枝系上安全带才问:“怎么这么早?”   “说实话,”许冰顿了下,扭头看了她一眼,“在一起后第一次正式约会,有点紧张。”   尤枝愣了愣,继而眯着眼睛笑了起来:“有什么好紧张的?”   许冰自然地回应:“昨晚想了很久今天的安排,怕你不满意啊。”   尤枝微怔,转头看着他,心中微暖。   原来,约会是有人会事无巨细地安排好的。   事实上,许冰也果然像他说的那样,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   周末游乐场的人不少,他却总能知道哪个项目什么时候排队最轻松,会在恰当的时机,安排一个可以坐下的游玩项目,好好地放松休息。   中午,秋后的海城还有点热,尤枝坐在长椅上,一手遮着太阳。   面前突然多了一支甜筒。   许冰站在她的面前,不经意间为她挡住了午后的阳光,手中拿着一支甜筒,将另一支递到她的手边。   阳光直晒的热气顷刻少了许多,尤枝接过甜筒吃了一口,浓郁甜腻的巧克力味道充盈在口腔之间,凉凉的,甜甜的。   上一次来游乐园,她其实也吃过一个甜筒,香草味的。   可因为身边的人厌恶吃甜,所以那个甜筒,是她自己买给自己的。   “怎么样?”许冰笑看着她。   尤枝点点头:“很好吃。”   下午二人去玩了水上项目,当山车从最高处俯冲而下的时候,尤枝也和众人一起尖叫起来。   那一瞬间,风剧烈地扑在脸上,好像所有的杂念都被抛在了脑后,一切都再不重要了。   直到高高溅起的水花砸落,水雾四散,尤枝才睁开眼,转头看向许冰,随后一同笑了起来。   虽然二人都穿了一次性雨衣,可雨帽被风吹开,二人身上还是湿了一大块。   下午的天有些凉,许冰担心二人感冒,去园区商店买了两件衣服。   店员见到二人便热心地介绍起印有园区标志玩偶图案的情侣装,周围有几对情侣都选了这套,二人也就跟风买了。   商店出来,二人又玩了些室内项目。   只是没等玩几样,许冰的手机响了起来,是他的助手打来的,似乎是台里招标会有了新进展,需要相关的管理层人员出面,和对方分析介绍台里的优势项目。   许冰看了一眼尤枝:“我和尤枝现在在外面,小王,你和副台长说一声,看看能不能让秦副主管过去。”   对方安静了一会儿,很快又传来了声响:“主管,副台长说,刚好尤枝负责的光影资讯也在招商,让你们一起过来。”   许冰皱了皱眉,为难地看向尤枝。   尤枝想到前段时间广告部忙得脚不沾地的场面,如今终于有了进展,总不能因为他们打了水漂,对许冰无声地点点头。   许冰对她无奈地笑笑,回应:“好,我们一会儿过去。”   另一边。   小王挂断电话后,便急匆匆地返回包厢,坐在副台长身侧小声说:“许主管说一会儿就来。”   杨志点点头,看向主座的俊美男人,抱歉一笑:“还得再耽误谢先生些时间。”   谢承礼颔首,拿着酒杯的修长手指漫不经心地点着杯壁,双眸微垂着,脸颊瘦削,却显得五官越发深邃精致,不知道在沉思些什么。   包厢里一阵死寂,没人作声。   杨志偶尔看一眼谢承礼,心中忍不住犯嘀咕,还从没见过投标后什么都不关心的人。   不知多久,门外传来服务员的声音:“你好,这边请。”   小王忙站起身朝门口走去,打开门便看见服务员引着二人过来,笑着说:“许主管,你们来了。”   说着,让开门口的位子。   谢承礼抬头看过去,在看清来人是两个后,轻点着杯壁的手微顿,目光径自略过许冰落在他身后的女人身上。   今天的尤枝扎着高马尾,穿着棉质的白色上衣,上面还有一个穿着白色裙子的小熊图案,搭配着浅蓝牛仔裤,像个大学生。   谢承礼的神色不觉缓和,下秒却突然察觉到了什么,看向许冰的上衣。   他沉默了很久,而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第29章   包厢的气氛随着尤枝和许冰的到来有片刻的缓和, 可很快又因为谢承礼冰冷的气场冷凝下来。   短暂的寂静。   最终是杨志站起身打着圆场:“小许和尤枝来了,快过来,”说着看向谢承礼, “谢先生,这是技术部的主管许冰, 节目部的记者尤枝。”   “小情侣刚在一块,我催得急,俩人估计来得匆忙,不太正式, 让谢总看笑话了。”   谢承礼的目光终于从尤枝身上的衣服移开,看了杨志一眼, 理解地点点头:“我倒也穿过这样的衣服,”他看向尤枝的眼睛, 眸光幽沉, “和尤记者很像。”   没人知道他说的是衣服, 还是人。   尤枝皱了皱眉,心中不觉有些烦躁。   上次自己还在电话中对谢承礼说,他们应该没有见面的机会了,可是才短短一周, 居然就再次见到了。   还真是讽刺。   尤枝开始后悔刚刚答应一同前来。   杨志只当谢承礼的意思是说衣服很像,松了一口气, 又对许冰和尤枝介绍:“小许, 尤枝, 这是锦思集团的总裁,谢先生。”   许冰已经过了最初的惊讶, 笑着走上前:“谢先生,又见面了。”   谢承礼的眼神从他的衣服上扫过, 半晌微微颔首。   杨志惊奇:“小许,你和谢先生认识?”   许冰转头,温柔地看了眼尤枝:“谢先生和尤枝是朋友,之前见过几次。”   尤枝顿了下,勉强对杨志和谢承礼笑了笑:“杨台长,谢先生。”   谢承礼看着终于看向自己的尤枝,神情微缓,却没等他开口,尤枝已经快速移开了视线。   杨志敏锐地察觉到谢承礼的气场变化,眉梢一喜,越发觉得叫尤枝一块来是正确的决定:“原来是朋友啊,那就更好了,先落座吧。”   许冰有礼地应下,牵着尤枝坐在早空出来的位子。   刚好在谢承礼的对面。   谢承礼微微抬眸,视线在对面交握的双手上一扫而过,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杨志先说了一些场面话,无非就是锦思和台里一旦联手,便是资源共享,平台共建,优势互补,对双方都有好处。   其他高层也开始分析起台里各栏目的优势。   谢承礼只随意地摩挲着酒杯,不知道听没听进去。   尤枝听着那些头头是道的话,只觉得如坐针毡,加上对面就是谢承礼,更是连头都不愿抬,低垂着双眸看着满桌的美味佳肴。   大概是怕谢承礼吃得不舒心,台领导让人关了餐桌的自动旋转,将谢承礼爱吃的菜依次摆在了他的眼前。   尤枝越发觉得扫兴,眉头紧皱着,刚要拿起一旁的水杯,眼前的菜肴却转了起来,一道精致的小排停在眼前。   正在说话的广告部主管声音停了停,满桌的人都看向主座的男人。   包括尤枝。   谢承礼迎上众人的视线,淡淡地说:“菜要凉了,边吃边谈吧。”   杨志猛地反应过来,笑着说:“对,大家不要客气,边吃边谈。”   尤枝看了眼周围,果然有人开始动起餐具,松了一口气,只当这就是他们应酬时的习惯。   不用守着饭菜干坐着,她也自在了些,随着一块夹了些自己爱吃的菜。   可当每一次自己想放下餐具,餐桌总会不经意地转一下,她以往惯吃的菜停在面前时,尤枝突然察觉到什么,皱了皱眉,看向对面谢承礼刚离开餐桌的手。   心中一阵扫兴,尤枝抿了抿唇,将餐具放下,没有再吃一口。   谢承礼的手微顿,似有若无地看了她一眼。   许冰开始谈到技术部的一些现状,他的工作能力出彩,说起这些更是深入浅出,言谈举止大方自然,连尤枝这个对直播设备一知半解的外行人都能听懂些。   她不觉转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错眼间刚好迎上一旁同事的目光,对方对她揶揄一笑,尤枝耳根一热,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这家的牛排不错。”突兀的声音响起,带着丝刻意。   众人再一次沉静下来,随后便看见,谢承礼口中“不错的牛排”,却是停在尤枝的面前,像是对她说的一样。   气氛有些微妙。   尤枝猛地抬头,紧抿着唇隐忍地看向对面,眼中是藏不住的气愤。   谢承礼迎上她的目光,反而扯了扯唇笑了起来,缓慢地补充:“大家可以尝尝。”   许冰被打断后,不解地看了眼谢承礼,随后注意到那份牛排的配菜,笑着将餐桌转到杨志跟前,解释道:“大家先吃,枝枝吃不惯洋葱。”   这番话打破僵局,杨志反应过来,调侃了一句:“还是小情侣了解对方,那我就先尝尝。”   众人附和地笑,气氛又活跃起来。   谢承礼的手指一僵,低下视线,眼神冷得像冰。   合作谈到近尾声,包厢里觥筹交错。   谢承礼今晚几乎来者不拒,其他人陪着也喝了不少酒。   杨志依旧捉摸不透谢承礼的心思,趁着服务生醒酒的时间,委婉地说:“谢先生刚来海城不久,以后哪里不适应,都可以和这边联系。”   谢承礼的眸动了下,抬头看向杨志,许久笑了声:“还真有些不适应。”   商界浸润久了,杨志自然明白,能让谢承礼这样的人主动开口,便意味着合作有谱,忙说:“谢先生尽管说。”   谢承礼苦恼地蹙眉:“锦思总部在锦市,这次来海城,语言和社交习惯上,大概还是有些差异。”   杨志一听好办:“这边有不少员工是总部调派过来的,一定会与您的人对接顺利。”   得到想要的答案,谢承礼笑着颔首,没等他作声,便听见对面一声低低的女声穿过碰杯声清晰传来:“不要喝这么多酒了,对身体不好。”   谢承礼下意识地抬头看去,一眼便看见尤枝正凑到许冰身前,和他悄声说着话。   就像当初,她曾窝在他身侧,轻轻拉着他的衣袖,小声对他说“谢承礼,你能不能少喝点酒”一样。   谢承礼垂下眼帘,笑容也逐渐敛起,觉得自己今晚大概是喝多了,否则刚刚怎么会在尤枝脸上看见像担忧他一样、担忧别人的神色呢。   应酬结束已经接近晚上九点了。   许冰喝了酒不能开车,尤枝倒是有驾照,只是很久没有摸过车了,索性便叫了代驾。   代驾先将尤枝送回小区门口,经过社区的保安室时,门卫特意叫住了她,只说检查燃气设施的工作人员这几天加班加点,尽量在今天前查完整个小区。   尤枝应了一声,回到出租屋便疲惫地倒在了沙发上,看着暖白色的灯光出神。   她以为和谢承礼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他明明也默认了。   可是,从秦市那次见面后,一切的发展都超出了她的预料。   莫名其妙地出现在海城,莫名其妙地投标电视台,还有莫名其妙的今晚。   尤枝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她不想见到谢承礼。   每一次见到他,看着他若无其事的样子,她总是忍不住想起过往自己掩藏着爱意一次次靠近他、陪着他、自以为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宣泄心意时,他和他的朋友其实将她的所有小心思都看在眼中的讽刺画面。   然而就连这个小小的期盼都被打破。   尤枝眉头紧皱,而后闻到身上的衣服也沾染了酒味,沉默片刻,吐出一口气走向洗手间。   园区卖的衣服材质不好,机洗容易变形,加上只穿了一会儿并不脏,尤枝便泡在洗手池中简单手洗了下。   刚刚洗好,敲门声突然响起。   尤枝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想到门卫说有人检查燃气的那番话,顺口问:“谁啊。”   无人作声。   尤枝疑惑地透过猫眼看去,随后一怔。   谢承礼站在门外,西装外套随手拎在手中,穿着白衬衣,领带扯松了些,双眸微垂,脸色苍白,眉心难受地紧蹙着。   尤枝抿了抿唇,没有开门。   下秒,谢承礼像是察觉到什么,目光微抬,直直地透过猫眼看了过来。   尤枝明知道他看不见自己,却还是慌乱了片刻,很快又平静下来:“谢先生,你走错了。”   谢承礼安静了几秒钟,揉了揉眉心,嗓音低哑:“尤枝,开门。”   尤枝皱眉,刚要说些什么,便听见门外又传来一阵脚步声:“你好,检查燃气。”   尤枝僵滞了下,最终还是认命地打开门。   两个穿着工装的工作人员站在门口,谢承礼站在他们身后,目光平静地看着她。   尤枝避开了他的视线,请工作人员进来。   工作人员奇怪地看了眼谢承礼,又看向尤枝,察觉到二人间紧张的气氛,其中一个年长些的姐姐劝说:“小情侣吵架归吵架,这么晚了,留他一个醉酒的在外面不是挺危险的?”   谢承礼神情微顿,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尤枝拧了拧眉,忙解释:“您误会了,我和他不是情侣,只是普通朋友。”   谢承礼看了她一眼,下颌微紧。   那人在二人间环视一圈:“不是情侣呀……可惜了……”   说话间,已经检查完设备,让尤枝签好字后,又在谢承礼的脸上停留了下才离开。   楼道很快寂静下来,尤枝安静了一会儿,知道有些事总要说清楚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进来吧。”   说完转身回到洗手间,先将洗好的衣服拿出来,拧干水分,走出来准备晾晒起来。   却在看见沙发上的谢承礼时脚步停了停。   他像过去一样,随意地靠着沙发闭目养神,神色卸下了之前的冷漠,多了丝放松的醉意。   似乎察觉到屋子里的沉默,谢承礼睁开眼,看见站在茶几前的尤枝时笑了下:“晚上还要洗……”   声音在看清她手里的衣服时顿住,脸上的笑也徐徐消失,坐起了身子看着她走到阳台,将衣服晾好。   整个过程,谢承礼一言未发,只在她晾好衣服后,眼神在衣服上停留了片刻:“这么在意这件衣服?”   还亲自手洗。   而他与她的情侣衫,却被扔进了垃圾桶。   尤枝的手一顿,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转头看着他:“谢承礼,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谢承礼抬头看向她的眼睛,半晌嗤笑了一声,眉梢微挑,带着丝痞气:“那又怎样?”   “请你以后不要再来了,”尤枝认真地注视着他,“不说其他的,周围的邻居知道我有男朋友,你再过来的话,会说闲话。”   谢承礼双眸幽沉地盯着她:“就因为那个姓许的?”连名字都不愿念全。   “他叫许冰,”尤枝维护地说,“我知道对你这个圈层的人来说,我们这样的人不值一提……”   “尤枝,”谢承礼沉声打断了她,即便是坐着,都像是在俯视他人,而后,他一字一字地、极尽嘲讽地说,“他的确不值一提。”   尤枝皱眉,不想和他再争论这个话题,平复了下心情,轻声道:“谢承礼,那件情侣衫,你穿上会厌恶它粗糙的布料和味道,但它却很适合我。”   谢承礼一滞,许久才艰涩地说:“我没有厌恶。”   “但总归不是喜欢的,”尤枝继续说:“你知道吗?”   “一段正常的恋爱,不会第一次见面就上/床的。”   谢承礼的脸色陡然苍白,唇紧抿着,一股被戳中的恼怒席卷全身,让他坐立难安。   却在此时,尤枝放在卧室充电的手机响了起来,她顿了顿,看了眼谢承礼:“我要说的已经说完了,你走吧。”   话落,她转身进了卧室。   谢承礼的下颌紧绷着,心中也气恼起来,起身就要朝门口走去,却在碰到门把手时停了下来。   他想起今晚过来,是想要问她“为什么过去近两年,从来不说自己不喜欢洋葱”的,还想告诉她“尤枝,我喝多了”的。   谢承礼的手紧攥着,许久松开门把手,折返回来。   脚步却停在了卧室门外。   尤枝正光着脚蜷在宽大的椅子上打着电话,声音在夜色中格外温柔:“没关系,谁也没想到今晚会临时应酬。”   “你喝了酒,感觉怎么样?头痛吗?”   那边似乎说了些头疼类似的话,尤枝认真地思考了下:“要不我煮点醒酒的,让跑腿给你送过去?”   谢承礼面无表情地转身朝门口走去。   房门在身后关闭,谢承礼看了眼电梯,停在了十九层,他转身走进楼梯间。   当走到楼下,微凉的夜风迎面吹来时,谢承礼想起曾经很多次,他喝了酒回来,哪怕只是浅淡的酒味,她总会为他热一杯牛奶,或是煮一碗醒酒汤。   光着脚,站在厨房橘色的灯光里,安安静静的,唇角带着笑…… 第30章   许冰并没有要尤枝煮醒酒汤, 二人聊了一会儿天便挂了电话。   尤枝走出卧室时,客厅已经没人了,空荡荡的, 仿佛从没有人来过。   尤枝将房门反锁好,洗漱后, 很快沉睡。   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一切好像都扭曲起来,她梦见还和谢承礼在一起的时候,他带她见朋友,漫不经心地替她喝了别人敬的酒, 记得她的生理期,还有二人最后像情侣一样度过的那一天……   可是, 梦里谢承礼的脸却变成了许冰。   画面光怪陆离地变化,又变成了今天去游乐场、穿情侣装、带着她去应酬的场景, 陪在她身边的人却成了谢承礼……   到了后来, 一切都变成了碎片, 连尤枝也分不清梦里究竟谁是谁。   尤枝喘息着醒来,怔怔地躺在床上,额头一阵冷汗,好一会儿她才神志清醒, 看了眼时间,才五点多, 外面的天还没全亮。   再没有睡意, 尤枝干脆起身锻炼了一会儿, 又做了早餐,直接去了公司。   十月一国庆档刚过去, 下一次重要的国际电影周在十二月初,中间的空档几乎没什么重要的电影活动, 只有几部小成本电影不温不火地上映,很快就没了水花。   尤枝这段时间也就不咸不淡地工作着,偶尔为电影周做做预热。   她和许冰的感情始终很稳定。   他很贴心,只因为尤枝在网上看到了一句很有意思的话,类似两个人去旅行,一个负责开车、导航、订门票、查路线、做攻略,另一个负责当尸体,便决定带她去临城玩了一圈。   真的就像那句话说的一样,他将一切都安排得很妥帖。   一次下班,尤枝在工位上等着许冰开会,王姐调侃着二人:“怎么感觉你们还没经过热恋期呢,就已经过上了老夫老妻的生活。”   尤枝听后笑了笑,没有放在心上。   她有时觉得这样平平淡淡地过一辈子也挺好的,只是偶尔午夜梦回会突然惶恐地惊醒,自己也不知道在惶恐些什么。   但大多数时间,她都在安于现状。   十一月初,对尤枝而言发生了一件大好事。   她的那份《看不见的他们》专题片策划方案,和其他两份方案一并通过了融媒体中心的考核,不出意外的话,十一月中下旬就可以先试着拍摄并投放在各个平台的相关栏目了。   因为不是在电视播出,审核尺度放宽了许多,对创作者相对友好。   收到这个消息时,尤枝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轻飘飘的,当天晚上请许冰、王姐还有团队其他人一起吃了一顿饭庆祝。   台里准备在双十一这天,和某购物平台的知名代言人共同打造一场以“非遗文化”为主题的公益盛宴,因此这段时间,广告部和技术部都很忙。   尤枝所在的节目部倒显得很闲。   十一日一早,尤枝刚到公司,照旧打开文档整理文案,孙主管突然叫她和王姐,还有高奇,以及团队里另一个叫文舟舟的女生一同去一趟会议室。   尤枝不明所以地跟着去了,一路上孙主管都紧张兮兮的,比面对台领导突击审查还要严肃,不断嘱咐着四人:“这次咱节目,不对,是咱整个省台,能不能成功招到大金主,就看咱们的了,你们这次可不能掉链子。”   尤枝皱了皱眉,脑子里冒出一个荒诞的念头,却很快又被她挥散了去。   自从那晚,谢承礼就再也没有出现过,偶尔尤枝会在突然弹出的新闻上知道,他在和跨国公司就新能源汽车谈合作。   那些个专业名词、那些庞大的金额,仅仅看着都玄幻得像是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   可是尤枝忘了,生活好像总是这么狗血。   会议室的门被人推开,尤枝刚放松下来的心情,在看见坐在中央的位子的男人时,再一次提了上来。   谢承礼西装笔挺地坐在那里,英俊的脸上无波无澜,脸颊似乎瘦削了些,那股凌厉的美感也越发突出,疏淡而有礼,像极了当年酒会上重遇他的样子。   听见动静,他抬头看了过来,目光从孙主管身上掠过,一一扫过来人。   尤枝心脏一紧,但所幸他并没有在自己这边过多的停留,甚至和其他人一样,一扫而过,没有半点异常。   尤枝不由松了一口气。   “谢先生,这是今天带您去视察的相关人员,”孙主管走上前笑着说,“知道您可能更习惯锦市那边的环境,刚好咱们这里也有从锦市调派过来的,您有不习惯的都可以提。”   “嗯。”谢承礼淡淡应了一声。   孙主管转头看向身后的四人:“谢先生是锦思集团的总裁,今天你们负责带着谢先生去一趟公益盛宴的现场,把台里的相关情况,都和谢先生好好地介绍一下。”   其余几人联想到前段时间台里的招标情况,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依旧震惊于这种小事居然会出动锦思总裁亲自到场。   盛宴是在市中心的金融大厦顶层举办。   孙主管在前面带路,谢承礼和随行人员便在前面走着。   尤枝几人跟在后面,王姐凑到她跟前小声赞叹:“这位谢先生,真是我见过最英俊的男人了,比电视上那些明星还要帅,还是锦思的总裁……”   王姐是土生土长的海城人,说话时也带着些海城口音,尾音习惯地扬起,使得这份夸赞更加真挚。   尤枝低着头“嗯”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   大概见尤枝没兴致,王姐又和一旁的文舟舟小声议论起来:“尤枝是名花有主,眼里心里都是许孙主管,看不见其他人了……”   被众星拱月簇拥的人脚步似乎停顿了下,很快又恢复如常,细微的细节没有人发现。   公司的车很快到了金融大厦,公益盛宴正在进行前期的准备工作,邀请的相关明星名人也都已经相继赶来。   王姐不遗余力地分析介绍着台里在业界的影响力,高奇负责拍摄现场照片,尤枝和文舟舟跟在最后,更像是随从参观的。   谢承礼似乎真的只是单纯地来视察的,跟在随行人员身后,走过场似的,将盛宴里里外外走了一遍。   即便偶尔目光落在尤枝身上,也很快淡淡地移开,就像两人不认识一样。   尤枝猜想,大概是自己上次的话起了作用,她已经有了男朋友,而以谢承礼的身份,根本不用甚至不屑于再来与她有瓜葛。   而她之所以被派来这里,也许是台领导上次误会了她和谢承礼的关系。   “尤枝,”尤枝正胡思乱想着,孙主管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走到她跟前,带着她走到角落,“听说谢先生更喜欢锦市的饮食习惯,你在锦市待过,找找附近有没有锦市口味的餐厅。”   尤枝闻言,下意识地朝谢承礼的方向看去,没想到正迎上谢承礼的视线。   他似乎正好看向这边,眼神幽沉漆黑,察觉到她的目光后,顿了下,若无其事地收回了视线。   “尤枝?”   尤枝回过神来,对孙主管点了点头:“好,我看一下。”   对谢承礼的口味,尤枝还是记得的,他偏爱一些味道鲜美浓郁的食物,对食材的要求极高,不喜欢重油重辣,也不喜欢太过清淡。   尤枝最终订到了附近一家类似口味的餐厅,看评价很不错。   只是今晚双十一,大概因为八点整有烟花秀,餐厅的位子几乎都订光了,只剩下一楼一个小包厢。   尤枝和孙主管说了后,后者沉吟了一会儿,悄然走上前询问谢承礼身边的随行人员。   没想到随行人员还没开口,谢承礼突兀地问了一句:“餐厅谁订的?”   孙主管不明所以:“尤记者,”说完怕谢承礼不记得是谁,忙解释了一嘴,“她也是从锦市调派……”   “就这样吧。”谢承礼打断了他。   晚上七点,一行人离开盛宴场地,直接去了餐厅包厢。   孙主管虽然平时多少带了些踩低捧高,但的确很会活跃气氛,如今生怕招待不周,更是一直没闲下来,不是为谢承礼倒酒,就是说着台里的一些情况,再或者夸赞谢承礼的成绩。   气氛倒是从没冷下来过。   “像不像?”文舟舟突然凑到尤枝跟前,小声问。   “嗯?”尤枝不解。   “像不像古代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文舟舟飞快地朝孙主管扫了一眼。   尤枝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想到影视剧中的形象,真的有点像,沉闷了一晚上的心终于开阔了些,忍不住弯唇轻笑了一声。   余光却陡然接触到谢承礼漫不经心看过来的视线,尤枝唇角一僵,笑容也收敛了几分,淡淡地垂下目光。   文舟舟还在笑着,二人的动静却很快引起了孙主管的注意,不同于面对谢承礼的如沐春风,趁着没人看见瞪了这边一眼。   尤枝和文舟舟同时低下头去。   下秒尤枝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在包厢里有些突兀,她忙拿出手机,是许冰的来电。   文舟舟眼尖地看见了来电显示,对她调侃地咳嗽了一声,暧昧地挑了挑眉。   尤枝不自在地抿了抿唇,对一旁的王姐打了声招呼,拿过外套起身走了出去,没有注意到身后一直紧盯着她背影的目光。   今晚餐厅大堂和洗手间的人不少,尤枝只好小跑到餐厅外面接通了电话:“喂?”   “枝枝,听同事说,你去盛宴场地那边了,忙完了吗?”许冰的声音透过听筒有些疲惫。   尤枝知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很忙:“快了,正在餐厅吃饭呢,一会儿就结束了。”   许冰应了一声,又问哪家餐厅,尤枝报了名字后,对方想到了什么:“我记得那边今晚有灯光秀是不是?”   尤枝抬头朝金融大厦的十字路口看了一眼,灯光秀快要开始,那边也开始上人了,远远看去乌泱泱一片:“嗯,好多人。”   “要不要我去接你?”许冰笑了一声,“顺便一起看?”   尤枝想到包厢里让自己浑身不自在的人,有瞬间的心动,可很快又反应过来:“这边都快人挤人了,车也堵了几条街,你过来可能得几个小时。”   许冰也想到了节假日时,市中心的交通状况,沉默了几秒钟。   尤枝笑:“好了,等我一会儿拍照片发给你。”   许冰:“好,那我等……”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尤枝只听见身后插入一声冰冷的:“你同事让我来看看,你怎么还不回去。”   那道声音离她很近,近到仿佛就在她的耳边,无比清晰地传到手机那边。   尤枝甚至闻到了那股熟悉的清淡的冷冽香气。   她下意识地捂住了手机听筒,转头便看见谢承礼站在她身后不到半米的距离,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的眼睛。   随后,他注意到她捂住听筒的动作,顿了下,扯了扯唇角:“只是担心你出事而已,他不会介意吧。”   尤枝的睫毛微垂,远离了他几步,重新将手机放在耳边:“抱歉,刚刚有人叫我。”   许冰安静了好一会儿,轻声问:“投资方来的人,是谢先生?”   尤枝一滞,闷闷地应了一声,想了想又说:“可能是王姐担心我,刚好他出来了。”   谢承礼的脸色沉了下来,盯着她手中的手机,抿紧了唇再没有说话。   尤枝又和许冰说了几句便断了通话,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心中的慌乱逐渐平静:“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承礼顿了下,目光有一瞬间的恍惚。   他也很想问问自己,到底想做什么。   这段时间和维拉的合作正值重要时期,他也根本没有闲工夫来搞什么视察公益盛宴。   然而当助理将这件事当成顺口一提的小事汇报给他时,他还是莫名其妙地放下了手头的工作来了这里,却又恼怒于她上次的那些话,故意装作不认识她。   她比他还绝,整个视察过程,连目光都没分给他几个。   反而在看见许冰的来电时,紧绷了一晚上的神情骤然放松,飞快地出去接听了电话。   于是,他借着那个叫文舟舟的问“尤枝还不回来”的话头,起身说自己“有事出去一趟,顺便帮忙看看她”,然后走了出来。   却又在听见她和许冰通话时的轻柔语气时,忍不住出了声。   他的确是故意的,但那又怎样?   尤枝久等不到谢承礼回应,转身就要走回餐厅。   “尤枝。”谢承礼突然叫住了她。   尤枝脚步一顿,却在她停下的这一秒种,远处猛地亮起一片绚丽的霓虹灯,周围一栋栋高楼大厦上,灯光变换着,像是身处在五彩斑斓的梦里,远处传来年轻男女的欢呼。   尤枝怔怔地看着一派盛景,不知为什么,眼眶莫名酸涩起来。   直到脸颊被一只手轻轻拂过,轻如叹息的声音响起:“怎么这么让人不放心。”   尤枝猛地回过神来,转头看向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自己身边的谢承礼,慌乱地后退几步。   谢承礼神色一滞,情绪不明地看着二人间的距离,没有说话。   路边几声欢笑声传来,吸引了二人的注意。   一对小情侣模样的男女骑着单车,沿着人行道朝灯光秀的方向行驶着。   女孩吃力地骑在前面,脸颊因为吃力涨得通红,催促着身后的男孩:“你快点啊,都怪你,都已经开始啦……”   男孩跟在她的身后笑着:“对对,都怪我多吃了那碗冰粉,还要喝杨枝甘露……”   “喂!”   二人很快地从眼前驶过。   谢承礼不由看向那对情侣,朦胧中想到圣诞那晚,也是这样的灯光华彩,也有一个女孩对他说:“谢承礼,我们骑单车吧。”   他的目光不由缓和下来。   就在此时,一辆黑色单车从不远处而来,停在了餐厅门口。   谢承礼看清来人,脸色陡然一沉。   尤枝诧异地看着来人:“许冰?”   许冰单腿撑着地面,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对她笑了笑:“枝枝,想了想还是来接你好了,车堵在外面,刚好碰见了租借单车的。”   尤枝看着他,好一会儿反应过来,扯了扯唇角:“我去和孙主管说一声……”   “我已经和你们部门主管通过电话了,”许冰打断她,“放心。”   尤枝有瞬间的动容,笑了下走下台阶。   谢承礼仍站在台阶上,垂眸看着尤枝坐上许冰的后座。   “谢先生,我们先走了。”许冰对谢承礼颔首打了声招呼。   谢承礼扯起一抹笑,疏而有礼地点头。   单车渐行渐远的瞬间,谢承礼唇角的笑陡然敛起,眼神阴鸷地盯着二人离开的背影。   这是他第一次觉得,有一个人,在一点一点地、彻底地取代他。 第31章   繁华的市中心, 摩天大楼上灯光流光溢彩。   人来人往的餐厅门口,谢承礼仍站在台阶上,衣冠笔挺, 夺人眼球。   不时有路人朝他看去,心中赞叹着这张脸的巧夺天工。   谢承礼却始终眼神冷漠地看向远处的人群。   他看着许冰载着尤枝的背影越来越小。   看着他们经过减速带, 单车颠簸了一下,尤枝下意识地抓住了许冰腰间的衣衫,随后反应过来,想要松开时, 许冰侧头对她笑着说了句什么,尤枝原本已经松开的手重新扶了上去。   最终, 他们消失在一对一对欢呼雀跃的男女之中……   随行人员走了出来,悄声问:“谢总, 大家都在等您, 您还回吗?”   谢承礼的瞳仁动了动, 声音比冰还冷:“不了。”   说完,几步走下台阶。   人很多,车辆堵满了整条街。   谢承礼让张叔在长街外的停车场等着,只身走了出去。   却在途经一处单车停放地点时停了下来, 看着一排排整齐停放的蓝色与白色单车,神情有些出神。   “这里不好打车, 你要骑单车吗?”一旁, 红着脸的女孩走了出来, 紧张地询问。   从刚刚她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惹眼的身高, 宽肩窄腰,俊美得不像样, 穿着价值不菲的西装,戴着的手表都抵得上海城一套房。   这样的男人,更像是出入有司机接送,或是每天在满满一车库的车里随意挑一辆开的的那类人,不像是骑过路边随意停靠的单车的那种。   大概是现在堵车,不方便开车才会选择单车吧。   “先生,我可以帮你扫一下码,等出了这条街……”   “谢谢,不用。”谢承礼冷漠地打断了她,看向单车,良久开口,“我和女朋友骑过。”   说出“女朋友”三个字的瞬间,谢承礼心中竟然冒出一种诡异的快感。   他拿出手机,看着那个鲜少打开的生活类app,停顿了下,最终没有点开,只转身大步流星地朝前走去。   女孩失落地看着男人的身影,眼神也暗淡下来。   原来有女朋友了啊。   越往前走,人越发的多。   谢承礼周身却像是冻结了一层冰,无人接近。   他想起去年有一次,尤枝写的稿子得到了省台的征用,那个月,她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发奖金那天她很高兴,笑着说要请他吃饭。   他被她的情绪感染,饶有兴致地看着她,反问:“你确定?”   尤枝大概是想到了他带她去过的餐厅,忙摇摇头,红着脸补充:“还是自己做好了。”   他存心逗她:“真的?”   尤枝故作镇定地点头:“嗯,我看过了,你爱吃的那些食材,我的奖金还能支撑的住。”   “和牛和肋骨,你不是喜欢吃吗?可以煎着吃和熬汤,我们记得再买些山葵和玉米,还有这个季节芦笋也很不错……”   她边说着,边拿出手机下单,却在付款时顿住:“为什么老用户就要收配送费……”   谢承礼扫了一眼,其实不过十块钱而已。   可她却认真地说:“我可以把这十块钱加在商品上,但用在配送上,就会很难受。”   他不懂她怎么这么多歪道理,对他而言,那一丁点钱,连目光都不值得分一下,更不用说浪费时间。   尤枝却突然想起什么,轻唤他:“谢承礼。”   “嗯?”   “上次我们骑单车,我给你下的那个app,你卸载了吗?”   “没有。”   那天,尤枝拿着他的手机,下了单,又不忘给他转了账。   那之后,那个app始终留在手机里,一直没有卸载。   却也再没有打开过。   不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谢承礼从记忆中抽离,灯光秀已经进行到高潮,不少年轻的男女纵容恣意地亲吻、拥抱着彼此。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他忍不住去想,尤枝和许冰会不会在这些人之中,会不会……像那些正在亲密的情侣一样做着同样的事。   下秒,谢承礼的脚步猛地僵住,透过层层人海,看着人群中的一对男女。   男人抬手,温柔地将女人的头发拂到耳后,他们站在忽明忽暗的灯光下,对望着……   四周的欢闹骤然消失,仿佛一切都变得死寂。   谢承礼想到刚刚在餐厅门口,尤枝下意识地避开了他轻触她脸颊的手,如今却任由别的男人碰她的脸颊……   回去的路上,谢承礼坐在后座,靠着椅背闭眸假寐,眉头紧皱着。   大概在包厢里喝的那杯酒起作用了吧,谢承礼感觉自己浑身像是突然失去了力气。   他从口袋中拿出那根平安绳,摩挲着那一串独一无二的编号,脑海却不断浮现尤枝手腕上那根崭新的红绳。   她以后记得的,是许冰骑着单车载她去看五彩斑斓的灯光,是和许冰穿着情侣装去游乐园玩闹,是许冰牵着她的手出席应酬和聚会的场所,是许冰记得她的生理期,要她月末少吃些冰的……   他的痕迹,被一个所谓的“男朋友”一点点地抹杀。   谢承礼猛地睁开眼,看着星空顶,目光渐渐失了温。   *   尤枝这晚和许冰看灯光秀,直到晚上十一点才回到出租屋。   心情还残留着些雀跃,尤枝躺在床上,突然感觉到一阵知足。   只是这样的心情,被一周后的一通电话打断。   这天尤枝正在忙着构思专题片的拍摄内容及计划,因为很多资料都需要用到台里的资料库,索性留下加了会儿班。   等到快忙完时,才发现外面已经一片灯火通明,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林倩打来的,自从十月一她取消婚礼后,尤枝放心不下安慰过她几次,她总是笑着说自己已经没事了。   如今她主动打来电话却是第一次。   尤枝顺手接通:“喂?”   “尤枝,下班了吗?”林倩的声音听起来比之前好了不少。   尤枝看了眼电脑屏幕,应了一声:“快了,怎么了林倩姐?”   林倩迟疑了几秒钟,轻轻开口:“尤枝,我前段时间去相亲了,认识了一个很不错的人。”   尤枝怔住,原本收拾资料的手也停了下来,良久,她才反问:“什么?”   林倩笑了一声:“我准备了大半年的婚礼用品,可能不用浪费了。”她的声音很爽朗,像是回到了之前。   尤枝却觉得自己的心情有些沉重,忍不住起身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渺小的灯火:“林倩姐,你喜欢那个人吗?”   林倩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们两个对彼此的第一印象都挺不错的,家庭条件也差不多,父母也很友善,对我也很好……”   尤枝的喉咙一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她知道,林倩的前任,家庭条件不算太好,后来靠着努力才在锦市站稳脚跟付了首付,林倩的父母对他有意见,但架不住女儿喜欢。   “只是怕我到时候通知你结婚吓你一跳,所以提前给你打个预防针,”林倩玩笑道,“好了,你先忙,我先挂了。”   “嗯。”尤枝轻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却怎么也工作不进去了。   第二天下班时,尤枝将这件事告诉了许冰,许冰安静了很久,轻声感叹:“也许这也是生活的一种选择。”   尤枝隐约明白许冰说得对,可她还是觉得莫名难受。   许冰并没有在林倩这件事上停留太长时间,只是不经意地提到了另一个话题:“枝枝,元旦假期,我们回一趟秦市吧?”   尤枝怔住,她知道许冰的意思,如果说之前她还是以同事或朋友的身份,和许冰一块去见他的母亲,那么这次,她是第一次以女朋友的身份回去。   可是,尤枝停顿半晌:“许冰。”   “嗯。”   尤枝最终移开视线,含糊地说:“还不知道元旦放多久呢,再说吧。”   许冰顿了下,但也贴心地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照旧温柔地送她回了家。   这天后,许冰要为过几天的电影周提前看场地,去林城出差三天。   这三天的时间,尤枝明显感觉到自己之前梦中的不安延伸到了现实中,和许冰的联系有些减少。   许冰大概也很忙碌,与她的联系也少了很多。   只是在第三天晚上,许冰突然在深夜给她来了一通电话,他似乎已经忙完了,和同事在房间喝了些酒,声音很轻:“枝枝,那天,我只是想带你回去见一见我妈,没有别的意思。”   “如果你没有准备好,那就改天好不好?”   尤枝听着他的话,心中酸涩了下,低低应了一声。   二人这场不知道算不算冷战的“冷战”,就这样又和好了。   十一月下旬,台里发生了一件大事。   十二月八日的国际电影周开幕式,由星梦幻乐园独家赞助,而刚和锦思签订单子的省台,也顺势得到了这场开幕式的独家转播权。   国际电影周最初叫陈川国际电影周,是因为影帝陈川在国内和国际上的成绩斐然而命名。   后来,陈川在第三届电影周上说了一句“受之有愧”,自动退出了电影周的前缀命名。   电影周是影视圈最有影响力的庆典之一,从影后影帝,到当红小花小生都会出席,因此这次的独家转播,对台里的意义非同凡响。   台里提前半个月便派了几辆大巴,将几个部门的人和设备直接送到了林城。   到达林城的当天,众人连行李都来不及放,就扛着设备直奔场地。   直到傍晚,大巴才慢慢悠悠地载着节目部的人回到酒店,只是技术部的要晚到一会儿,众人索性在酒店大堂等着。   “台里这次真是下血本了,”王姐感叹地看着面前过于豪华的大楼,“竟然给我们安排了五星级酒店,老实说,我在台里十几年,都没碰到过这待遇。”   尤枝在大巴上有些晕车,兴致不太高,扫了眼酒店的装潢,而后看见前台摆了一个不伦不类的招财猫的摆件,猫爪一前一后地摇晃着。   她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顿。   “嗯?这么豪的酒店,怎么还摆招财猫?”王姐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疑惑地问出了声。   前台礼貌地解释:“因为总部的少东家觉得好玩,所以底下的酒店就都摆上了。”   王姐“啧啧”两声,少爷觉得好玩,酒店全都安排上……   尤枝收回落在招财猫上的视线,余光刚好看见门口又停了一辆大巴,技术部的同事同样满脸疲惫地下来。   许冰径自走到尤枝跟前:“怎么样?还难受吗?”   尤枝轻轻摇摇头,笑了笑:“刚刚喝了点水,吹了冷风,好多了。”   许冰放下心来,作为这里的主管之一,开始给大家分派房卡。   早在海城时,大家就已经提交了身份信息,订好了房间,尤枝的是二十五层的独立套房,许冰则在十八层。   王姐凑过来,调侃:“好不容易一起出一次差,这怎么还把人家小情侣分开了呢?”   众人纷纷看向尤枝和许冰,尤枝被盯得脸颊有些热,许冰上前打着圆场:“好了,大家今晚早点休息……”   “我在二十五层!”第一次出差的文舟舟刚刚一直兴奋地和别人聊天,此刻才注意到自己的房卡,“许主管,不如咱俩换换?”   许冰看了眼尤枝晕车后发白的脸色,没有回绝:“谢谢。”   *   二十五层,独立套房内。   西装革履的男人坐在书桌旁,正和维拉总部的负责人开着视频会议,金丝眼镜下的双眸冷静而漠然,修长的手指漫不经心地敲着桌面。   会议已近尾声,男人抬手扶了扶眼镜,以流利的英文结束了公务。   对面的负责人也明显松懈下来,长舒一口气:“谢先生,不得不说,我现在反而有些感谢最近只能线上会议了。”   谢承礼扬了下眉梢:“嗯?”   “与你的每次交谈,我都感觉自己压力倍增,”负责人耸耸肩,“生怕自己哪一步出错,或是没能跟上你的思绪。”   谢承礼疏淡地笑了下:“客气了。”   话落,没等对方开口,他便透过虚掩的房门,听见走廊传来行李箱的声音。   谢承礼的神情微顿,继而眉眼有片刻的缓和,金丝镜下的双眸隐隐流光溢彩。   “谢先生在想什么,突然这么高兴?”视频那边的人奇异地看着他。   谢承礼的情绪逐渐敛起,礼貌地和对方颔首示意了下,便断了通讯,继而起身把玩着袖扣,朝门口走去,走到门口时脚步顿了下,而后方才缓缓打开房门。   却在看见不远处一男一女两道人影时,脚步倏地顿住。   尤枝没有想到整个二十五层只有六间房,但身体不舒服,也没有多想,找到自己的房间,刚刷好房卡,便听见走廊尽头传来的开门声。   她下意识地转头看去,而后神色一滞,手指轻颤了下。   “怎么了?”许冰不解地循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唇角的笑同样也僵了僵,继而反应过来,“谢先生?”   谢承礼扫了眼许冰手中的黑色行李箱,又看向尤枝手中的米色行李箱,唇紧抿了下,继而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走上前:“陈川老先生亲自送来的邀请函,加上和贵台的合作关系,盛情难却。”   他这番话说的进退有度,尤枝顿了顿,淡淡地点了点头,垂下视线,却在看清他手腕的袖扣时心脏一紧。   是那对向日葵状的袖扣。   身边的许冰惊讶:“原来谢先生和陈川先生还认识。”   尤枝心中越发不安,转头看向许冰:“我房间也找到了,回房吧。”   许冰看了她一眼,刚要点头,谢承礼却突然将手主动伸到了他的面前,浅笑着开口:“许先生,之前几次见面是我唐突了。”   尤枝猛地抬头看向他。   谢承礼回望了她一眼,有礼地颔首一笑,手仍然伸着,袖口处,那个张扬的、与他的西装完全不搭的向日葵袖扣,格外明显。   这一瞬间,谢承礼甚至有些兴奋地想,他希望许冰主动问及这枚袖扣。 第32章   走廊里很安静。   尤枝抓着行李箱的手紧攥着, 看着谢承礼伸出的手,心中除了慌乱,还有疲惫。   有一瞬间, 她怀疑谢承礼是不是根本不懂得“分手”的意思。   当初说“有喜欢的人告诉他,各退一步, 还是朋友”的人是他,现在做出种种莫名其妙的行为,让她一次次提心吊胆的人还是他。   许冰大概也没想到谢承礼这样的人会主动示好,诧异了一秒钟, 随后才反应过来,笑了笑回握住谢承礼的手:“您客气了, 谢先生……”   他的尾音逐渐轻了下来,目光在接触到谢承礼的手腕时顿了下。   谢承礼唇角的笑越发和煦, 心脏甚至因为兴奋而微微颤栗:“许先生?”   许冰猛地回过神来, 唇角的笑依旧维持着体面:“抱歉, 我握太久了。”说完匆忙松开了手,没有半点询问的意思。   谢承礼微微垂眸,心中隐隐泛着失望,却很快又扯唇一笑, 拿出手机:“许先生是贵台外派的负责人之一,杨台长说, 我在这边有事, 可以联系许先生。”   说着, 他打开个人名片:“加个联系方式吧。”   许冰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 还是加上了对方。   谢承礼通过好友后,扶了扶眼镜, 又看向二人:“二位不休息吗?”说完率先转身朝走廊深处的套房走去,仿佛真的只是出来打声招呼。   许冰回过神来,对尤枝笑了笑:“今晚好好休息,明天还要忙。”   尤枝点点头,没再多停留,转身回到房间。   谢承礼看着许冰拖着行李箱前往另一端的房间,才慢条斯理地推开套房门走了进去。   房门合上的一瞬间,谢承礼敛起笑,径自走到洗手台前抽出几张湿纸巾,用力地擦拭了几下右手。   *   接下来几天,因为要进行电影周前的准备工作,尤枝几乎每天都要在酒店和会场中间来回跑。   许冰比她更为忙碌,不仅要和会场的直播人员对接,还要在现场布置设备,和摄影人员沟通拍摄方案,忙得脚不沾地。   二人即便住在同一层楼,见面的次数竟然比之前在公司时还少。   偶尔尤枝能碰见谢承礼,但大多数时间有同事在场,二人几乎从没说过话。   终于到了电影周开幕式这天。   或许主办方想着如今是冬天,整场开幕式都是在白天进行。   前期工作已经做的差不多,尤枝也终于可以松口气了。   中午十二点半,尤枝抱着笔电来到媒体采访区。   电影人和明星们一个个走过红毯,到进入会场期间,会有一个小时的空闲,所有人都会到专区接受采访。   下午六点,尤枝将整理好的采访信息整理成文章发回台里后,终于彻底地松懈下来,拿出手机顺势看了一眼,而后便注意到出差组的微信群里,有人提议忙完开幕式去酒店楼下的酒吧聚一聚。   这段时间大家忙着工作的事简直要忙疯了,如今终于能闲下来,很多人立刻响应赞同。   王姐还特意艾特了尤枝:【许主管七点忙完,尤枝,你俩可不能缺席啊。】   尤枝笑了笑,想到这段时间的忙碌,也应了下来。   收拾好笔电和一些笔记资料,尤枝就要返回酒店。   走出采访专区的瞬间,冷空气瞬间席卷了上来。   十二月的林城不像锦市或秦市那么寒,但却格外湿冷,好像添多少衣裳都挡不住寒意透过衣服缝隙往骨头里钻。   尤枝忍不住缩了缩肩膀,抱着手臂就要快跑几步。   “尤枝。”偏偏有人在这时候叫住了她,声音就在她的正前方。   尤枝诧异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站在一辆卡宴车旁的裴然,穿着笔挺的西装,噙着笑毫无意外地看着她。   “尤枝,怎么每次见到你,你都一副不敢置信的样子?”裴然无奈地笑笑,走到她跟前,“见到我很吃惊?”   尤枝忙摇摇头:“刚刚在采访区没看见您?”   “堂弟这几天休班,让我带他来见见世面,不方便走红毯,”裴然解释道,随后朝尤枝身后抬了抬下巴,“喏,就是他。”   尤枝转过头,远远看见一道瘦瘦高高的身影朝这边跑来,手中还提着两杯热饮,嘴里抱怨着:“不是我说,这林城的天气也太魔幻了,气温也没到零度,怎么感觉比秦市还冷……”   说着,那道人影将热饮递给裴然,“哥,给你也暖暖,”说完,他转头看向尤枝,“和谁说话……”   声音却戛然而止,继而满眼困惑。   尤枝也看着来人,总觉得有种熟悉感。   “尤枝?”反而是那人先认出了她,惊讶地喊出她的名字,随后察觉到她的迷茫,“我啊,裴北至,高三复读和你一个班的。”   尤枝听见他的名字,终于想起来了,脸色却有些尴尬。   这个人,正是当初跨越半个城市跑到她家小区门口,脸红着问她“准备考哪个大学”的那个人。   “行了,先上车等着去。”裴然将热饮接过来,不客气地“驱赶”裴北至。   裴北至也想到什么,不自在地咳嗽一声,二话不说直接上了车。   裴然看着尤枝尴尬的神情,沉默了一会儿主动开口:“那小子上了大学就飞了,大一下学期谈了场恋爱,今年刚订婚。”   尤枝听后松了口气,但转念又迟疑起来:“裴导,您……之前就认识我?”   裴然顿了顿,笑了一声将热饮递给她。   尤枝一愣,刚要拒绝,裴然先开了口:“我不喜欢喝甜的,帮我解决了吧。”   尤枝看向他,最终还是摇摇头:“这是您堂弟买给您的,拿着暖暖手也好。”   裴然看着她坚决拒绝的模样,也没再坚持,真的拿在手中暖着手。   他想起裴北至高考结束那年,因为想转行学电影,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他索性去秦市过了个假期。   裴北至拜托他开车送他去城市另一端的一个小区,找一个女孩问问她报考了什么志愿。   当时他也没在意,想到高考也结束了,就算是恋爱也不算早恋,就带着他去了。   隔着一条马路,他看见裴北至紧张得脸颊通红,磕磕巴巴地说着什么,而他对面的女孩安静又和煦,笑起来眼睛弯弯的,却坚决地摇头,大概是说了拒绝的话。   裴北至很快失落地返回来,回到家闷闷地扔下一句“我失恋了”,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   裴然只觉得好笑,恋都没恋过,算什么失恋?   可很快,他第二次见到了尤枝,是在裴母看不过去裴北至整天待在家里打游戏,要裴北至带着他出去玩玩时。   裴北至兴致不高,带他去了古城后,就和队友组了游戏局,让他一个人闲逛。   他随意走到了一个叫佛光寺的地方,原本也没在意,错眼间看见了一个面熟的女孩正在认真写生辰八字,写完后,师父给了她一根平安绳。   女孩红着脸,郑重地将平安绳系在手腕上,而后虔诚地跪在佛像前叩拜。   好笑又有点认真。   和拒绝裴北至的模样迥然不同。   裴然忍不住在心里猜测,她是在为喜欢的人求平安吗?   不过很快,裴然开始忙着为电影事业打基础,也鲜少再想起来这件事。   直到裴北至大一下学期和他说自己恋爱了时,他下意识地以为是那个女孩,裴北至却说:“你说尤枝啊,不是,人家不喜欢我就是不喜欢我,我早认清了。”   这是他最后一次听见“尤枝”这个名字。   后来,他第一部 真正执导的电影《死星》开发布会的那一天。   在所有记者都去采访更出名的演员、或者投资方派来的出品人,而他身为导演百无聊赖地待在角落无聊时,一个挂着实习记者工牌的女孩,因为紧张脸颊通红地站起来,将带着台标的话筒递给了他……   “裴导?”记忆里熟悉的声音与身边的声音重叠。   裴然回过神来,迎上尤枝困惑的目光,笑了一声,朝那边的卡宴车点了点:“当初那小子找你时,我载他去的。”   尤枝一滞,继而窘迫地低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幸好手机响了起来,是许冰问她工作结束了没。   尤枝忙应:“结束了,我现在就过去。”   说完,尤枝对裴然抱歉地笑笑:“裴导,我男朋友还在等我,我先走了。”   裴然顿了下,随后想起什么:“专题片怎么样了,需要拍摄的话,可以联系我……工作室。”   尤枝刚走出几步,没想到对方还记得这件事,感激地回头笑笑:“好,谢谢您。”   这一次,真的消失在停靠在路边的出租车中。   裴然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到卡宴车上,裴北至正坐在驾驶座听歌,转头就看见裴然正若有所思地摩挲着手中的热饮:“哥,你怎么了?”   裴然反应过来,看了他一眼,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没事。”   “就是有点体会到,你的心情了。”   *   尤枝回到酒店时,许冰也刚好从另一台出租车上下来。   尤枝看出许冰的脸色有些苍白,顿了下问:“要不不要去聚餐了,先回房间休息?”   许冰只笑了笑:“没关系,可能今天会场后台没有空调,受了寒,不扫大家的兴了。”   尤枝看他精神还算不错,点了点头,二人一同朝酒店旁的酒吧走去。   其他人早已经到了,就在二层普通的包厢中,包厢不小,放着两张酒桌,一桌是坐着公司的主编、大小主管和陪同的员工,一桌是比较活跃的同事。   出差的同事几乎都到了,就连节目部的孙主管都坐在了主桌那边。   桌上摆满了啤酒,见到二人,立刻有人调侃地笑了一声:“最后两位来晚了,要罚酒啊。”   许冰笑着和大家打了声招呼,看了眼桌上已经摆好倒满的两杯酒:“那我替枝枝喝了。”   尤枝想到他脸色不好,拉了下他的衣袖,本想要自己喝,许冰却只微微侧头,安慰地说了声:“没事。”   二人很快落了座,许冰和主桌的人打了声招呼,陪着尤枝坐在了同事中,一个脸生的同事揶揄:“许主管都脱单了,也不请咱们热闹热闹啊!”   王姐反驳:“你一直在外面出差,许主管早就请过了。”   其余已经被请过的同事故作茫然:“什么?请过了?什么时候请的?”   蹩脚的演技引来整个包厢的人笑出声。   轻松的氛围,尤枝也忍不住跟着笑了起来。   谢承礼来到这间包厢外时,看见的正是尤枝在人群中安静又粲然笑着的画面。   和陪着他聚会时的模样完全不同。   陪着他和那些朋友聚会时,尤枝始终静静地跟在他身边,很少说话,即便是笑也是很拘谨的那种,只有看着他时,她的眼睛才像是有星光闪烁。   谢承礼的脚步顿住,不过几步距离的包厢,却遥远的像是另一个世界。   他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抓不住的茫然与惶恐,这种感觉让他有些窒息。   “好了,”卡座里,许冰笑着说,“那今晚就算是感谢大家对我和枝枝的祝福,我请客。”   话音落下,欢呼声瞬间响起。   孙主管刚想和许冰说别总惯着底下这些人,下秒余光瞥见门口,忙站起身惊喜地走出来:“谢先生,您来了?”   他没想到只是试探着邀请一下谢先生,对方竟然真的来了。   包厢内逐渐寂静。   谢承礼的余光清楚地看见尤枝唇角的笑收敛了起来。   他抿了抿唇,扯起一抹笑:“孙主管。”   孙主管眼睛都亮了,引着他朝主座走:“谢先生您这边请。”   也许是见来人气场太过矜贵,浑身穿得更是价格不菲,卡座里的人都拘谨下来。   谢承礼顿了下,那股被尤枝的世界强烈排斥在外的感觉又来了。   他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另一桌,沉思片刻,彬彬有礼地开口:“我司和贵台合作以来,也是第一次和大家正式见面,”说到这里,他不经意地看了眼角落里唯一一个低头避开他的女人,“今晚算是给大家的见面礼,我请客,大家随意。”   谦逊的态度,从容的笑,轻易放松了众人紧绷的情绪,有人笑着打趣:“许主管怕是松了一口气吧。”   许冰看向和之前截然不同的谢承礼,顿了顿,跟着笑了一声。   很快有人在主桌那边腾出了座位,谢承礼从容有礼地落座,甚至回应了每一个人的招呼。   尤枝垂下视线,她知道,谢承礼不过是在伪装罢了。   高高在上的上位者,屈居在拥挤的包厢,明明心里可能在极度不适,却还是做出这幅与人为善的样子,只是因为他足够智慧而已。   事实上,只要他想,他能让自己融入任何环境中,然后以一个友善的姿态,无声地操控着局面。   就像现在,连王姐都凑到她身边说:“没想到私底下的谢总竟然这么平易近人。”   尤枝低着头,没有回应。   “好了,我们继续玩,”不同于主桌议论公务或时经的严肃氛围,那名脸生的同事显然很会活跃气氛,“这次我来转。”   尤枝刚刚就听王姐说了,他们在玩“我有你没有”的游戏。   即酒瓶瓶口对准谁,谁就要说一件事,如果其余人都没有做过,那所有人就要都罚一杯酒,如果有人做过,则说事情的那个人罚三杯或选择真心话。   王姐作为前辈,率先站起来转动酒瓶,瓶口晃晃悠悠地转着圈。   为了不被罚,所有人几乎都说出了压箱底的事。   “我曾经以跪着的姿势,从电梯里摔出电梯外三米,跪在了保洁阿姨的跟前!”   “我幼儿园读了四年。”   “……”   气氛越发活跃,尤枝也由最初的心不在焉,到逐渐放下心,有时随众人默默拿起酒杯一饮而尽,有时笑看着说的人自罚三杯。   直到一个瓶口对准文舟舟,平时很活跃的人这会儿脑子短路,脸颊都憋红了也没想起来,在大家的倒计时中冒出一句:“我曾经暗恋一个男生,整个大学四年。”   包厢里短暂的安静。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谢承礼下意识地转头,不经意地看向另一桌的尤枝,清楚地看见她拿着酒杯的手颤了下,酒杯里的酒抖了抖,洒出几滴。   “有没有,一定要超过四年啊!”文舟舟看着大家,“没有的话,可就要喝酒咯!”   想到那些写在草稿纸上的爱意,谢承礼的眉眼有些动容,心脏也莫名跳动得越发快了。   然而下秒,他看见,尤枝安安静静地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第33章   谢承礼唇角才勾起的笑容, 随着尤枝喝酒的动作僵滞住,原本跳动飞快的心脏似乎也沉寂在无边的黑暗中,眼神流露出几丝茫然。   在这一瞬间, 谢承礼的脑海闪过无数个念头。   她为什么要喝酒?   她不是喜欢他的吗?   那些草稿纸上的名字与插画、那个系着五个平安结的平安绳又算什么?   喜欢了六年之久的向日葵呢……   可最终,这些杂念汇聚成一句:尤枝亲自否认了那些曾经。   “……谁不知道谢先生和维拉合作的事情?这可是近年来最大的单子, 连上面都特别关照了……”一旁有人在说着恭维的话。   谢承礼手中的酒杯“啪”的一声放在桌面上,声音不大不小。   周围的人纷纷朝他看了过来,却在接触到对方冰冷的气场时,纷纷噤口。   就连邻桌都察觉到了这边诡异的安静, 气氛沉寂了些。   谢承礼回过神来,迎上众人的视线, 顿了下,扯起一抹笑:“今天是出来散心的, 不谈公事, ”说着, 他扫了眼邻桌,“这样活跃些挺好。”   孙主管松了一口气:“对对,不聊工作的事情了,”说完看向邻桌, “大家继续玩。”   气氛很快又活络了不少。   邻桌一个活跃的同事嘴快地说:“谢先生喜欢,也过来一起啊。”   所有人都听出这是一句客套话, 没人放在心上, 孙主管正打算给谢承礼满上酒, 却见后者微笑着看向那个人,点点头:“好啊。”   包厢内短暂的沉寂。   谢承礼站起身朝那桌走去, 却又想到什么,抬手松了松领带。   到底是孙主管率先反应过来, 忙上前让人腾出座位来。   刚好在尤枝和许冰的对面。   尤枝只觉得自己肢体都变得僵硬起来,刚刚轻松的心情重新紧绷。   谢承礼对孙主管颔首道谢,又看向酒桌上的其他人,主动发问:“刚刚大家在玩什么?”语气甚至带着丝虚心的味道。   立刻有女同事应:“谢先生,我们在玩‘我有你没有’。”   谢承礼得体地看向那人,噙着笑:“‘我有你没有’?”   对方脸颊微红地解释了一遍规则。   谢承礼颇感兴趣地点点头:“听起来很有意思。”   其余人还在忐忑,堂堂锦思总裁会不会觉得这种游戏幼稚又无趣,听见他竟然感兴趣,也都兴奋起来。   谢承礼身边的一位同事却突然发现了什么,小声地提醒:“谢先生,您衬衫的纽扣松了。”   谢承礼反问了一声:“嗯?”   光彩夺目的人,做什么总能轻易吸引人的视线,他不过反问了一句,其余人立刻朝他看了过来。   那位同事咳嗽一声,又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这下所有人都看见谢承礼那件衬衫最上面的那颗纽扣上,冒出一小段线头,纽扣也因为丝线松开,而变得松垮垮的。   尤枝抓着酒杯的手一紧,今晚第一次正面看向谢承礼,随后脸色微变。   嵌着白色金晶的纽扣,很熟悉。   谢承礼察觉到尤枝的视线,像是才听清那人的话,抬手触了触纽扣,温和道:“可能出来的急,随手拿了一件衬衫。”   尤枝紧紧皱着眉,抿着的唇因为用力微微泛着白,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众人很快重新开始游戏,谢承礼从始至终都表现出十足的耐心,微笑着,没让人觉察出半点距离感。   酒瓶一圈圈地转,这一次瓶口对准了谢承礼。   谢承礼扬了下眉梢,看向众人,那个活跃的同事率先大胆开口:“谢先生,这个游戏不能谈公事。”   毕竟提到公事,众人也只有喝酒的份。   谢承礼“为难”地思索了一会儿,最终无奈地认输:“我甘愿受罚。”   “只是刚刚喝了些酒,有些不胜酒力。”   这番话明显是接受“真心话”,转酒瓶的是刚刚那位脸红的女同事,毕竟和谢先生不算熟悉,又不敢问太过私人的,抬眼便看见他微松的领口:“谢先生的纽扣是怎么坏的?”   此话一出,其余人有些不乐意了:“这算是什么问题?”   只有尤枝低着头坐在座位上,喉咙紧缩了下。   许冰察觉到她的安静,轻轻伸手覆在了她拿着酒杯的手背上。   谢承礼的眸光一沉,眼神不经意地看向对面二人交叠的手,继而露出一抹似纵容又似无奈的笑,平静地说:“女朋友扯的。”   这句话太过引人遐想,在场的人没想到还有意外收获,纷纷沉默下来。   尤枝猛地抬起头。   那件衬衣,是他自己亲口说的——“坏了,丢了就好”,如今却又穿到这里。   而且,她又什么时候算是他的女朋友?   “谢先生有女朋友了?”有人小心的问出大家的好奇。   谢承礼的目光微闪,似乎在等着被人询问,这一次,他直直地看向尤枝,良久视线从许冰身上一扫而过,好脾气地看着那人:“我们暂时分开了。”   也只是暂时而已。   那人反应过来,悻悻地闭了嘴。   游戏继续开始,几个同事又轮了几轮,当瓶口再次对准谢承礼时,大家都喝了点酒,胆子也大了不少,气氛松弛下来。   转瓶子的人看着谢承礼:“谢先生,这次就不问问题了。”   谢承礼颔首。   那人又说:“您就给您那个女朋友发个消息,说‘我想你了’。”   毕竟看谢先生的样子,不像是常对另一半说亲密话的那种。   谢承礼少见地愣了片刻,无意识地看向对面,许久欣然点头:“好啊。”   他拿出手机,找到那个熟悉的头像,点进去。   周围人只能看见他修长的手指在屏幕上点着,没有人敢真的上去仔细察看。   谢承礼本想直接发过去,却在打出那几个字的瞬间,手指如同触电一般细细的酥麻了下。   他有些出神的看着手机屏幕,目光也不觉柔软下来,心里跟着这句话轻轻地呢喃着。   他似乎真的……在想她。   “谢先生一定很喜欢你的女朋友吧……”一旁有人小声说。   谢承礼的手指一僵,呼吸也不觉变得小心翼翼起来,眼中有片刻迷茫。   尤枝心里不祥的预感,随着谢承礼的低头沉默到达顶峰,她的脸色变了变,明明包厢内的空调温度偏高,她却仍觉得指尖微凉。   再受不了压抑的气氛,尤枝转头拉了拉许冰的衣袖:“我有点不舒服,我们先离开吧?”   许冰看着她,动了动唇,最终没有多问,点了点头。   可就在二人起身的瞬间,谢承礼放下了手机:“发好了。”   话音刚落,尤枝口袋中的手机响了一声。   众人沉默下来,纷纷看向她,似乎有微妙的气氛在慢慢涌现。   尤枝拿出手机扫了一眼,扯唇笑了笑:“腾X新闻。”   众人恍然。   身侧,许冰牵起尤枝的手,笑看着大家:“抱歉,我们可能要先离席了。”   也许见他的脸色的确有些发白,更也许大家以为小情侣要去说些悄悄话,纷纷表示理解,有些人还在对二人促狭的笑。   只有对面的男人,目光不经意地看了眼对面二人牵起的手,抿着唇像是在沉思着什么,直到聚会结束再没有说话。   *   尤枝和许冰二人各怀心事地上了楼,直到电梯门打开,尤枝才像是想通了什么似的,打定主意看向许冰。   却没等她唤他的名字,许冰转头对她笑了下:“枝枝,先回房间休息吧。”   尤枝的话停在嘴边,看着对方平静的神情,怔了怔,点了点头:“……好。”   许冰松开她的手,再没多说什么,转身离去。   尤枝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房门后,良久才返回自己的房间。   卸了妆,洗完澡,尤枝倒在柔软的大床上,茫然地盯着头顶暖色调的灯光,直到手机响了一声,她才回过神来,将手机拿出。   这一次真的是新闻,尤枝将弹出的消息取消,目光落在唯一的一条未读消息上。   谢:【我想你了。】   许久,尤枝嘲讽一笑,退出对话框,将聊天记录彻底删除。   一个人躺在床上,尤枝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她好像做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梦里一片片血红色的纱幔漂浮在水中,将她缠绕在其中,一点点地拖入深渊……   随后是一阵阵刺耳的铃声。   尤枝喘息着醒过来,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机在响。   尤枝抓过手机,先看了眼时间,晚上十一点二十。   原来她才睡了一个多小时。   电话是技术部的一个同事打来的,尤枝清醒了下思绪,接通电话:“喂?”   “尤枝,你是不是和许主管在一起?”对方匆忙问道。   尤枝一愣:“怎么了?”   “刚刚台里临时要添一段镜头,许主管把视频发给我之后,我听见他的声音不对,有点担心,可再打过去就一直没人接听了。”   尤枝想到许冰聚会前的脸色,皱了皱眉,挂断电话后给许冰去了电。   果然始终无人接听。   尤枝沉思了一会儿,索性出去直接去了他的房间门外,敲响房门。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   幸好有保洁阿姨推着推车走来,尤枝拜托对方联系前台确定二人的身份后,终于打开了房间门。   里面很安静,东西也摆放得很整齐,只有茶几上歪歪扭扭地放着一台电脑。   尤枝走进里面,才发现许冰脸色异常地躺在床上。   尤枝忙上前摸了摸他的额头,还好不算太烫。   “许冰?”尤枝轻唤了他一声。   他仍没什么反应。   尤枝抿了抿唇,想到自己随身携带着一些急用医药用品,匆忙转身便要回去自己的房间拿。   “枝枝……”身后的人低声叫住了她。   尤枝脚步一顿,转过头便看见许冰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眼,正在看着她。   “你怎么样了?”尤枝问。   许冰想了想:“可能冻着了吧,有点累,有点烧,但没什么大碍。”   尤枝放下心来:“我去给你拿药。”   许冰点了点头,又想到什么:“枝枝,今晚,我有些话想对你说。”   尤枝微顿,看着他认真的双眸,良久弯了弯唇角:“好。”   她转身走出房间,很快拿着医药包返回。   与此同时。   走廊另一端的电梯门徐徐打开,谢承礼走了出来,眉心仍轻蹙着,脑海中不断回荡着刚刚酒桌上的那句话。   喜欢……   没等他想清楚,走出电梯间的瞬间,他的脚步猛地停在原地。   ——深夜走廊暧昧的暖色调灯光下,尤枝穿着酒店丝质的睡衣,踩着浅色的拖鞋,光裸着小腿,走到许冰的房间门口。   而后,她熟练地刷了房卡,走了进去…… 第34章   尤枝坐在沙发上, 仔细又安静地察看着药盒上的药物说明。   许冰靠着床头,认真地看着她,明黄的灯光落在她的脸颊上, 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映出清晰的倒影。   “枝枝。”许冰突然开口,声音在寂静的夜色中格外明显。   尤枝愣了愣, 顿了一秒钟转头看向他:“怎么了?”   许冰望着她柔和的眉眼,轻轻摇了摇头,下秒又忍不住笑了一声:“你知道刚刚,我看着你帮我看药品说明, 心中在想什么吗?”   尤枝不明所以。   许冰继续说:“我在想,如果我们能够一直这样下去, 那么衰老好像也不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尤枝怔愣,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幸好这时体温计发出细微的“滴滴”声, 尤枝松了一口气, 起身走到床边, 从许冰手中接过体温计。   三十八度三。   还好不算太高。   尤枝将拿出的药片放到一块,又去一旁接了杯温水,重新返回床边,看着病床上的许冰:“先把药吃了吧。”   许冰看着她, 将药片一并放入口中,喝了一大口水。   尤枝将水杯接了过来, 想了想又接了一杯, 转身就要放到许冰的床头柜上, 他的声音蓦地再次响起:“枝枝,那个人是谢先生吧?”   尤枝抓着水杯的手一抖, 水杯的水晃动了下,有几滴溅在了她的手背上。   从许冰说有事对她说时, 她大概猜到了什么事,可如今听见,还是下意识地反问:“……什么?”   许冰安静了一会儿:“当初,让你不想要离开锦市,后来又让你伤心、离开锦市的人,是谢先生吧?”   这一次他说的足够清楚,尤枝也听得真真切切。   尤枝沉默了很久,点点头:“是,”她仔细地想了想,“我和他之前,算是……在一块过一段时间。”   得到证实的答案,许冰再没有说话,只是低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尤枝的心逐渐下沉,停顿了几秒钟补充:“如果你介意的话,我们……”   “枝枝,”许冰打断了她,他似乎在组织着接下去的语言,“谢先生那样的人,的确有让人喜欢的资本,喜欢上他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情,只是……”   说到这里,他迟疑了一下。   尤枝看着他为难的眉眼,接过他的话:“只是,我和他之间的差距太大了,我们从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对吗?”   许冰看了她一眼,没有否认,这的确是他心中的真实想法。   尤枝安静片刻,扯了扯唇笑了起来:“其实,我一直都清楚。”   怎么会不清楚呢?   从第一次见到他打牌时随手扔出的筹码,是她近一年的薪水时,就清楚了。   所有人都知道,星星有很多,而月亮就该独一无二地、高高在上地挂在天上。   一旁电热壶的水因为沸腾自动断了电,发出“叮”的一声响。   尤枝将水杯放下:“我刚刚查了查,你发着烧不方便洗澡,用热水擦一下吧。”   她边说着,边走到电热壶旁,可不知道为什么,眼前却变得模糊起来,她明明看清了手柄的位子,可伸手要握住时,却一把拿偏了。   水壶在她手边脱落,“啪”的一声砸到桌面上,溅起的滚烫的热水直接落在了手指及手背上,连身前都溅落了几滴。   尤枝最初只感觉一片灼热,随后痛意才姗姗来迟,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见一声担心的“枝枝”,下秒,许冰从床上起身,抓着她的手腕去了洗手间。   直到冰凉的水柱冲刷着手背,尤枝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怔怔看着手背上的一片红。   “怎么样?疼不疼?”许冰关切的声音传来,“抱歉,我知道自己不该逼问你之前的事情,我也劝过自己那些都过去了,只是枝枝,因为对方是谢先生,我觉得……”   尤枝转头看向他,这是她第一次看见许冰胡言乱语的样子。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瞬间,她的心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她想到出差的第一天晚上,她接到过尤母的一通电话,这是她调派到海城后,尤母第一次主动给她来电。   二人就像中间的不愉快从没发生过一样,尤母问了她在这里的生活,又不自在地问她缺不缺钱,最后,问了她的感情状况。   尤枝这才知道,原来是尤父将她和许冰在一起的事情告诉了尤母,尤母认为尤枝和许冰二人不论是家庭还是工作都很合拍,这才给她来了电话。   好像……只要她稳定下来,她的家庭、她的同事、她的朋友,都会很满意。   尤枝抬头看着正在为她冲刷烫伤部位的男人:“许冰。”她唤他。   许冰仍看着她的手背:“嗯?”   “元旦假期,你还想回秦市吗?”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洗手间安静响起。   许冰抓着她的手一僵,扭头诧异地看着她:“你说……”   尤枝笑了起来:“我们一起回秦市吧。”   许冰看着她,下秒惊喜地将她抱了起来:“好,枝枝。”他应着。   尤枝怔忡了下,从交往以来,许冰一直都很尊重她的感受,像现在这样的莽撞,从没有过。   许冰也察觉到什么,忙松开她:“枝枝,抱歉……”   他的话没说完,尤枝迟疑片刻,主动上前轻轻抱住了他。   许冰的声音戛然而止,许久突然反应过来:“你的手,一会儿看看有没有起水泡……”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   许冰皱了皱眉:“大概是我一直没回消息同事担心,所以上来看看,我去开门,”说着,他注意到尤枝的睡衣袖口和身前有些潮湿,拿过一旁的睡衣放在她手中,“你先换上这件,免得感冒。”   尤枝点了点头,看着许冰离开后,才收回视线看向镜子,里面的人眉眼平淡,眼底有些疲惫,可唇角在笑着。   尤枝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小心的避开手背的灼红,换下睡衣,而后才发现,睡衣是男士的,袖口和长裤宽宽大大,领口微松,露出锁骨处被热水溅落的红痕,所幸并不严重。   尤枝拢了拢领口,随后察觉外面安静了太长时间,她顿了顿,打开房门悄然走了出去:“许冰,谁啊……”   声音在看清门外站着的人时戛然而止。   *   谢承礼从没感觉到时间过得这么漫长过。   从尤枝进入许冰的房间开始,他站在走廊的一头,看着那扇紧闭的房门,无数次地期盼着这扇门被人从里面打开,尤枝安静地走出来。   然后,他会像平常一样和她打一声招呼,目送着她回到她自己的房间。   可是什么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房门始终紧闭着。   从接近十二点,到凌晨一点。   大脑的理智告诉他,尤枝不是一个轻易接受别人爱意的人。他与她即便酒会上那一面后,当晚就有了更亲密的接触,但那是因为她爱他。   她很有界限感,她看着许冰的眼神里,没有丝毫爱慕与崇拜。   可是,这一切都动摇在这段时间里。   维持着一个动作,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谢承礼不想再等了,所以他走上前,用力敲响了房门。   房门被许冰打开,他衣着很整齐,房间内也没有异状,就在谢承礼勉强松了一口气时,他听见了洗手间传来的那一声低低柔柔的“许冰”。   而后,尤枝穿着松松垮垮的男士睡衣走了出来,长发披在身后,有些凌乱,她拘谨地拢着领口,手背上泛着红。   晕黄的灯光下,她的锁骨隐约散落着些许红痕。   谢承礼只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变得冰冷起来,仿佛坠入黑暗无光的寒潭里,骨子里透出阵阵森冷。   他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   在这一瞬间,他所有的理智、冷静、自持、从容全部被撕碎散落一地,只剩下疯狂的愤怒与嫉妒,身上的每一寸血液仿佛都在叫嚣着,要毁了许冰,毁了这一切。   “谢先生,您究竟有什么事?”许冰的声音仿佛响在很遥远的地方。   谢承礼徐徐收回视线,看向他。   许冰继续说:“没什么事,我关门……”   许冰的话并没有说完,谢承礼的拳头便砸了下来。   许冰一个不察,人狼狈地倒在地上,发出碰的一声巨响。   谢承礼以一个居高临下的角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苍白的脸上只有眼睛是红的,像是要滴出血来。   而后他弯下腰,像是抓起一件东西一般抓住许冰的衣领,神情死寂地俯视着他,再次举起拳头,用力砸下。   “谢承礼!”尤枝猛地反应过来,厉声叫着他的名字,声音都变了调。   谢承礼的手僵在半空,漆黑的双眼勉强恢复了点神志,他看了眼许冰,扔开他,站起身走到尤枝跟前,抓过她的手腕:“跟我……”   话因为尤枝避开他的动作停住了。   谢承礼的目光有瞬间的茫然,低头看了眼她飞快躲避自己的手:“尤枝?”   尤枝看了他一眼,随后俯身吃力地将许冰扶了起来:“你没事吧?”   许冰本来生病的身子挨了拳头后,人更加虚弱,唇角出了血,脸颊顷刻红肿起来,他微微摇头:“没事。”   谢承礼迷茫地看着尤枝搀扶着许冰的身影,瞳仁再次变得漆黑,他歪了下头,突然扯起一抹笑:“尤枝,你选他?”   尤枝抿紧了唇,没有说话,扶着许冰就要回到床上。   眼前却多了一双皮鞋,谢承礼拦住了她的去路,眼神里是毫不遮掩的恶劣:“他算什么东西,你选他?”   尤枝抬头盯着他的眼睛,许久安静地说:“我男朋友,行不行?”   谢承礼怔住,僵在原处一动不动。   尤枝搀着许冰绕过了他走到床边,轻轻碰触了下他的脸颊,低声说:“肿了,一会儿我去找酒店前台拿些冰块上来。”   许冰点点头,对她安慰地笑:“好。”   于是尤枝回了他一抹笑,而后她站起身,没有看谢承礼,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了出去。   谢承礼望着她的背影,薄唇动了下,良久跟上前,跟在她身后走进电梯。   尤枝仿佛没有看见他,按下一楼便盯着楼层数,看着楼层一层层下降,直到电梯门打开,她走了出去。   谢承礼静静走在她身后三米的地方,看着她拢着睡衣找到前台说明了来意,看着前台很快联系了工作人员送来了一盒冰和冰袋,看着尤枝如平常一样对前台感谢地笑笑,拿着冰块返回电梯。   却在走进电梯时,她没有丝毫迟疑地按下了关门键。   谢承礼站在离她不过一门之隔的地方,看着电梯门徐徐关闭,一层层上升。   不知多久,大堂经理飞快地跑了出来:“谢先生,您怎么在这里?是不是住得不舒心?程总说了,让我们按照您的吩咐……”   谢承礼没有理会,他沉默了足有几分钟,转身朝酒店外走去。   十二月的深夜,风格外寒冷。   也许是大堂经理通知了司机,很快一辆车停在他面前,谢承礼坐在后座,却在司机小声地问“谢先生,您去哪儿”时,沉静下来。   去哪儿?   他好像也不知道。   过了许久,他答:“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司机愣了愣,很快将车停在不远处的车位上,下了车。   谢承礼靠着后座,胸口还残留着刚才的知觉。   嫉妒,愤怒,迷茫,悲哀……   无数种情绪在心中交织错乱,谢承礼拿出一支烟,却在点燃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指尖在轻轻颤抖着,手背处也破了一道血口子,血沿着指缝,滑落到指尖。   可尤枝没注意到。   曾经他声音异样一点,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生病的女人,却连这么明显的伤口都不关心了。   不,也许她不是不担心,她只是……要先去照顾那个伤得更严重的许冰罢了。   谢承礼习惯地拿出平安绳摩挲着,一个一个地抚摸过那五个平安结,仿佛在无声地自我安慰着。   他只需要等着。   等着漫长的寒夜过去,等着黎明到来,等着尤枝……出现在他面前。   这一晚,谢承礼一支又一支地抽着烟,几次呛到撕心裂肺地咳嗽,却仍平静地看着酒店门口。   天色大亮时,几个拿着设备的人走了出来,一道纤细安静的人影走在后面,和身侧的同事笑着说着什么。   谢承礼静静地看着,好一会儿,他熄灭手中的烟,打开车门走下车。   那些人也看见了他,脚步停了下来,也许是因为他昨晚的“平易近人”,他们对他打了声招呼。   谢承礼没有理会,只是直直看着后面的那道人影。   几秒钟后,谢承礼看见她对身边的人说了什么,而后朝他走来。   谢承礼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走到面前。   “尤枝。”他唤她,语气带着显而易见的期待。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从手包中拿出一瓶药膏递给他。   谢承礼的眸光亮了亮,伸手接过。   “许冰说,他看见你受了伤,让我看见你的话,可以把药膏给你。”尤枝沉静地说。   谢承礼抓着药膏的手一紧,指骨因为用力泛着白,眼中的亮光暗了下来。   而后,在听见她接下来的话时,他的瞳仁越发幽黑,仿佛堕入无边的深渊。   他无比清晰地听见尤枝叫他“谢先生”。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淡淡的恳求:“谢先生,以前的事,希望您能保密。”   “我不想让人知道我们的关系。” 第35章   谢承礼仍站在车前, 手中紧攥着那瓶白色的药膏。   尤枝已经离开了,重新笑着回到了她的同事之中。   好像她过来,只是为了拜托他将二人之前的所有事情, 那些亲密、欢爱,那些在暧昧里度过的夜晚、那些共同经历的过往, 保密,然后埋藏。   谢承礼听见尤枝身旁那个叫文舟舟的人问她:“尤枝,你和谢先生……”   尤枝安静又平静地回她:“我们同在二十五层,谢先生昨天……挺照顾许冰的, 我去谢谢他。”   谢承礼听着尤枝疏远的话,不知道为什么, 突然想起当初他第一次带着尤枝参加一场上层社会晚宴时的场景。   那时,他还不知道她的心意, 他的本意是将她带到所有人面前, 杜绝某些人对他私生活的胡乱猜测, 堵住媒体的口。   尤枝得知他带着她出席这样的场合后,肉眼可见的紧张,他让她像平时朋友聚会一样就行,可尤枝迟疑了片刻, 却摇摇头认真地说:“我怕别人因为我,而看轻你。”   那段时间, 二人每一次见面, 他总能看见她在一个人, 默默地翻看着那些时尚杂志,去学着搭配衣服, 学着辨别首饰,学社交礼仪……   终于到了晚宴那晚, 她穿着白色的礼服,挽着他的臂弯,明明半个身子都僵硬了,却偏偏没出一点差错。   直到一个相熟的客户走上前,调侃地看了眼尤枝问他:“谢先生,这位是……”   那一瞬间,他感觉到尤枝挽着他的手颤了颤,转过头看着他,像是也在等着他的答案。   可他却只淡淡地笑应:“女伴。”   在这个圈子里,“女伴”是一个相对笼统的称呼,不像女友那样亲密且唯一,也不至于像社交伙伴一样客套。   只是他说完这两个字的瞬间,他似乎看见了尤枝眼中的星光一点点熄灭,沉寂到黑暗中,却因为陪在他的身边,所以仍然在笑着。   回忆里的她,笑得那么伤心。   “谢先生,程总说,给你打电话一直打不通。”酒店经理的声音打断了回忆。   谢承礼回过神来,哑声应了一声,看了眼早就没有身影的前方,转身返回车里。   而后他才发现,从五点多到现在,程意打来了近二十通电话,他却没有听见。   谢承礼给程意回了电话,对方很快接听了,声音飞快地透过听筒传来:“承礼,你在哪儿,出了什么事,怎么一直不接电话?”   谢承礼听着对方话里隐隐的担忧,他知道,自从当年的那起车祸后,程意也好,苏颂也罢,都在担心他的情绪。   这么多年,他见过心理医生,吃过稳定情绪的药物,为了不让自己陷入到那样令人作呕的关系中,他也习惯了掌控自己的一切。   事业,情绪,欲.望,情感……   可就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做错了。   他生来得天独厚,为什么要克制?   “承礼?”程意仍在唤他。   “嗯,”谢承礼平静地应道,“我没事。”   他抬头,看向尤枝消失的路口,平静地微笑:“只是突然接纳了一些事情。”   这一次,没等程意应声,谢承礼便率先挂了电话,沉思片刻,他找到许冰的微信,点开,直接拨通了对方的通话。   铃声响了很久,对方才接通,迟疑地问:“谢先生?”   谢承礼问得很直白,语气冷静到近乎没有波澜,笃定地问:“许先生是故意的吧。”   许冰沉默了一会儿:“什么?”   谢承礼低头看着手中紧攥的白色药瓶,扯了扯唇角凉薄道:“药膏。”   对方彻底安静,再没有开口。   谢承礼浅笑一声:“挺好。”   而后,径自断了通话。   *   许冰突然被召回了台里。   似乎是海城那边有一场网络节目的直播需要他去完成,至于电影周的闭幕式,台里会派技术部的另一个骨干前来负责。   尤枝知道时,刚在电影周采访完一位拿了最佳新人的影人,走出采访间便看见了许冰几通未接来电和一条微信留言。   她没有多想就给许冰回了一通电话,他的身体还没好全,仍然是重感冒的声音:“枝枝,我有事要先赶回海城了。”   “那场节目很重要吗?”尤枝问得迟疑,毕竟只是一场网络节目,她并不觉得比电影周重要。   许冰笑了笑:“台里领导说,直播设备需要专业人士回去调试,刚好那边只剩闭幕式了。”   尤枝放下心来:“那你不要忘了按时吃药。”   “好,”许冰应道,“你也是,回来的路上,记得提前吃晕车药。”   尤枝回应一声,还想说些什么,许冰那边似乎信号不好,听不见半点声音了。   尤枝等了等,最终切断了通话,心中莫名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没给尤枝多想的时间,越临近电影周的闭幕式,同事们就越发忙碌,尤枝也忙得脚不沾地,和光影资讯的演播厅进行过一次直播式的连线,更是特地去跑了当地的剪纸文化的现场,平时除了早餐,午餐和晚餐恨不得都在会场吃。   台里派了技术部一个沉默寡言的技术流骨干来负责闭幕式的直播,整个过程很顺利。   闭幕式结束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同事们这一次累到再没有了聚会的兴致,回到酒店直接回了各自的房间休息,等着第二天公司大巴接大家回海城。   尤枝回到房间便甩掉了鞋子,倒在床上,连胡思乱想的心思都没有了,只看着头顶的天花板发呆,脑子里一片空白。   直到手机响了一声,尤枝才回过神来,拿起来看了一眼,而后飞快坐了起来。   主管发来了一条消息,是他转发到对话框的一条微博,并附了一句话:【从林城回来歇两天,就好好做专题片的事。】   尤枝点开那条微博,是融媒体中心在各个平台都发布了一个关于开辟新专栏的消息,还特意艾特了她认证过的账号。   尤枝来来回回看了好几遍那条微博,弯了弯唇,心中的疲惫好像也减少了许多。   可下一秒,微信再次弹出一条消息。   谢:【尤枝,我在你门外。】   尤枝抓着手机的手颤抖了下,心脏有一瞬间地提起,却很快又平静下来,抿紧了唇:【我累了,已经休息了。】   说完将手机静音,倒扣在床头柜上,起身去了浴室。   洗完澡、吹干头发已经过了近一个小时,尤枝看了眼手机,再没有最新消息,松了一口气,躺在床上。   快要陷入沉睡时,尤枝恍惚中听见门外有细微的说话声,她起初并没有在意,下秒却又想到什么,猛地清醒过来。   尤枝迟疑了下,最终赤着脚走到门口,透过猫眼朝外看去。   谢承礼仍然站在门口,有保洁经过,似乎在询问他为什么在这里。   保洁是之前帮她打开许冰房门的那个。   尤枝心乱如麻,等到保洁走了,她才拉开房门,看着站在门外的男人:“你到底要做什么?”她的呼吸因为气愤而急促了些。   谢承礼看向她,金丝眼镜下的双眼仿佛沾染了水雾,深邃的五官在灯光下越发立体精致,他看了她许久笑了起来:“你还是开门了。”   尤枝刚要开口,余光扫到他的手背仍然泛着红,经过了五天,那道血口子依旧没有愈合,反而露出了里面泛白的新肉。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低头看去,而后随意抬起,将伤口展露在她面前:“一直没有上药,它好像就一直不愈合。”   尤枝收起视线再不看他的手:“你有药膏。”   “对,”谢承礼颔首,“许冰让你给我的那瓶。”   尤枝眉头微紧。   谢承礼又说:“只是我一直在想,那晚许冰脸上的伤口,后来怎么处理的呢?你给他上的药吗?还给他冰敷了红肿的地方?就像你曾经对我的那样?”   在他生病时,壮着胆子合上他的电脑,让他吃药。   尤枝抬起头看着他:“是你闯进他的房间,打了他,谢承礼。”   谢承礼沉默了一会儿,低笑一声:“那间房间,原本不是给他的。”   尤枝一滞。   “他本就不该待在不属于他的地方。”这句话,谢承礼几乎一字一顿。   尤枝静静地隔着走廊的灯光看着他,这一瞬间,她好像完全看不清他的眉眼了:“谢承礼,你还记得吗?”   “你说过,如果未来有一天,我有了喜欢的人,可以告诉你。”   谢承礼唇角的笑微凝:“你……喜欢他?”他几乎想也不想地否认,“不可能。”   “为什么不可能?”尤枝抬头看向他,“你是不是忘了,许冰是我的男朋友……”   “他是你的男朋友,你就必须喜欢他吗?”   “当然。”   “那如果我是你的男朋友呢?”谢承礼的话几乎毫无迟疑地说出。   走廊内一片死寂。   尤枝荒谬地望着他的眼睛,没有说话。   谢承礼的喉咙微紧,良久轻声说:“你曾经问我,‘我们这样,究竟算什么’。”   “尤枝,我现在可以回答你了,我们回到之前,我们交往。”   尤枝听着这句她曾经万分期待的话,如今却觉得说不出的疲惫:“你那时候果然听见了啊……”她呢喃着,继而平静地说,“可谢承礼,你记性这么好,肯定还记得在星梦幻乐园的开园仪式上,你第一次公开回应你的私人问题。”   因为听见了她被家里催婚,以为是试探,所以在媒体面前说“对婚姻不感兴趣”,来提醒她不要痴心妄想。   尤枝弯唇笑了笑:“现在你说你要和我交往,可以一天、一年,可五年,十年后呢?”   谢承礼脸色一白,动了动唇,却说不出话。   “谢先生,”尤枝认真地看着他,“我真的很想稳定下来,我和许冰也已经说好,元旦假期就见双方父母。”   “希望你可以放过我。”   谢承礼看着她的眉眼,带着完全将他排斥在外的疏离。   他突然觉得自己好像完全被她孤立在一座孤岛,举目荒凉,又好像站在悬崖的吊绳上,稍稍一点风声,都能将他吹下去。   谢承礼伸手,想要抓住眼前的人,想要求救,可是……   尤枝后退了一步,避开了他。   谢承礼的手僵在半空,瞳仁中翻涌的情绪归于死寂,黑暗下压抑着混乱。   他笑了一声:“尤枝,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他的语气格外平静:“一个男人,看上了一个女人,女人却已经有了爱人,于是男人设计,以将她的爱人送入狱中作要挟,将女人带到了别墅中。”   “后来女人有了孩子,终于答应嫁给了男人,可是,在那个孩子毕业当天,女人邀请男人一同去高校参加典礼的路上,因为诡异的刹车失灵出了车祸,双双毙命。”   尤枝脸色微变,她依稀听闻,谢承礼的父母就是车祸去世:“你什么……”   谢承礼看着她微白的脸色,顿了顿微笑:“只是一个故事。”   他说着,后退半步,看了眼腕表:“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   直到房门关上,谢承礼安静地朝电梯走去,直接下到一层,他再次接到了程意的来电。   程意说他这段时间闲着也是闲着,到海城散散心,要他明天回去后聚一聚。   谢承礼应了一声,沉默许久突然说:“程意,你说。”   “是不是越恶劣的基因,越能轻易地遗传下来?” 第36章   台里大巴车是在第二天早上十点来接众人的。   尤枝昨晚失眠到后半夜才浑浑噩噩地睡去, 一大早醒来情绪仍然低迷,直到大巴车驶向国道,才想起自己忘记买晕车贴了, 又不好意思让大家等自己一个人,便想着也就四个小时的路程, 熬一会儿就到了。   没想到孙主管突然点了她的名:“尤枝,你晕车是吧?”   尤枝被颠簸的有些难受,闻言看向孙主管,勉强点点头。   孙主管从包中拿出一盒晕车贴和一盒药:“酒店前台今早给我的, 说是有人留的,我刚刚忘了这件事了, 现在吃迟了点,但还有三个多小时呢, 能缓解缓解。”   尤枝一愣, 忙道谢后接了过来。   身边的王姐笑看着她:“没想到许主管走就走了, 还能算到你忘了买晕车药呢。”   尤枝看着手中的药,怔了下,心中暖了暖,将药吃了后, 在睡意翻涌上来前给许冰发了条消息:【谢谢你的药,我好多了。】   许冰这几天似乎一直很忙, 过了半个多小时才回消息:【药?】   药效已经起了作用, 尤枝的大脑也迷迷糊糊的, 只当许冰忘了这回事,拍了张药盒的照片发了过去, 便晕晕沉沉地陷入沉睡。   再醒来时,大巴车已经驶入海城的地界了, 尤枝拿出手机看了眼时间,才发现多了两条未读消息,都是许冰发来的。   一条是两个小时前的:【没再晕车就好。】   一条是十几分钟前:【枝枝,快到海城了吧?】   尤枝看了眼车窗外:【嗯,大概还有二十分钟回台里。】   这一次对方回得很快:【刚回来肯定累坏了,先回家好好休息,我还在外面,后天周末,之前说好带你去海底世界,我到时候去接你?】   海底世界是出差前二人就定下的,尤枝沉默了几秒钟:【好。】   大巴很快回了台里,和同事们一起将摄影设备以及各种影像资料整理好,又听主管开会总结了下这次出差的心得和不足,便让大家回家好好休息,下周一之前调整好作息准时上班。   尤枝身心俱疲地回到出租屋,只来得及换上睡衣便瘫倒在了床上。   大概是真的累了,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居然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四点。   给自己做了点吃的,尤枝又囫囵过完了周六。   周日一早,尤枝养足了精神,化好妆换好衣服,准备问问许冰什么时候来,没等她的消息发出去,许冰先来了电话。   他的声音很急,周围还伴随着机场的播报声以及人群嘈杂声:“枝枝,很抱歉,我要临时去云城出一趟差,海底世界我们下次再去好吗?”   尤枝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心中忍不住的低落:“你已经在机场了是吗?”   “……是,对不起枝枝,只是云城那边的地面接收设备出了问题,需要我过去,我保证下次……”   “你去吧,”尤枝打断了他,顿了顿又补充,“注意安全。”   “好,谢谢你,枝枝。”许冰那边传来安检的声音,通话很快断了。   尤枝看了眼手机屏幕,她一直都知道,许冰对工作很上心,加上台里出差有双倍薪资,许冰的薪资不低,但因为他母亲生病的缘故,他总是希望能赚更多的钱以备不时之需。   只是,明明约好的事情变卦,她心里还是有些不高兴,可下秒又想到什么,尤枝眉头紧皱,转眼却又忍不住摇头,笑自己想多了。   隔天是周一,早上照例开了例会,尤枝被主编留下说了专题片拍摄的事,只说因为是开辟的新专栏,台里暂时不会投入太大的人力物力,一个摄像一个文案需要她自己去和相关同事沟通,其余事情更是需要她自己亲力亲为。   尤枝走出会议室时,仍有些忐忑难安。   她不知道自己在做的事情是对还是错,结果是好还是坏,专栏所需要的内容拍摄周期并不算短,她怕万一最后没有成功,会耽误旁人晋升的机会。   “尤枝姐,怎么样?”高奇看着她,“主管说什么了?”   文舟舟和王姐了凑了过来。   尤枝抿了抿唇,将自己的顾虑和三人说了,没想到高奇一脸的大惊小怪:“就是这事啊?我现在正处于攒经验的阶段,大不了就回锦市总部重新开始呗。”   文舟舟也点点头:“我可以负责文案部分,反正刚过实习期,能从零接触一个项目很不错啊。”   王姐笑看着三人:“我就不行了,演播室那边还需要我,不过有需要可以告诉我,在台里这么多年,人脉还是有些的。”   尤枝看着三人鼻子一酸,突然庆幸自己当初申请调派到海城,认识了这些人。   回到工位,尤枝越发专注地做起第一期专题片的策划案,最先做的是挑选拍摄目标和主题。   就在她有了些思绪时,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尤枝顺手拿过来扫了一眼,而后愣住。   消息是裴然发来的,还有一句戏谑的【尤记者是不是想反悔了?】   尤枝不明所以地回了一个问号。   对方很快发来一张截图,是前几天官博公布开辟新专栏并艾特她的那条博文。   裴然:【工作室的人还盼着自己能出镜呢。】   尤枝看着裴然的消息,又看了眼自己的策划方案,思绪逐渐明快起来。   下午四点。   尤枝站在金茂大楼下,看着高耸巍峨的大厦,心中不免紧张起来。   “尤枝。”大厦里,一人穿着一身白色休闲装走了出来,气质斯文和煦,噙着一抹笑朝她打着招呼。   尤枝忙回道:“裴导。”   裴然顿了顿,玩笑道:“我们现在也算是合作了,就不用叫裴导了吧。”   尤枝想到之前听见旁人的称呼:“裴老师。”   裴然沉默了一会儿,无奈地笑了一声:“工作室在二十一层,我们先上去吧。”   尤枝忙点点头,跟在裴然身后进了电梯。   电梯门是镜面的,空间有限,尤枝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会和崇拜的导演这么近距离接触,一时更紧张了,低头不敢胡乱察看。   “你似乎不怎么喜欢发朋友圈?”裴然透过镜子看了眼安安静静的尤枝,随口问道。   她的朋友圈,多数都是转发台里公众号的文章和视频,一看就是公司的任务。   尤枝愣了下才说:“嗯,我……也没有什么可以分享的事情。”   恋情倒是迫不及待地分享。   裴然默默想着,安静了一会儿,漫不经心地转移话题:“专题片有思路了吗?”   提到专题片,尤枝的眼睛有了些亮光:“我这一次想要针对死星的幕后剪辑师作为开场。”   毕竟,当初死星庞大的剪辑工程还上过几次热搜,据说最初导演剪辑版片长足有八个小时,后期精简到不到三小时,网友们还津津有味地讨论过“裴导一部电影要秃几个剪辑的头”。   如今,裴导将要拍摄《死星2》的消息正式放出,也算是跟一波热度。   裴然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   电梯很快到了二十一层,楼层很宽敞,装修也格外简单,白板上放着许多分镜的草稿,置物架上更是放着不少关于电影的模型,办公区不少人正笑闹着讨论着什么,氛围很活跃。   裴然拍了拍手,大家很快看了过来。   裴然给尤枝简单介绍了下众人,没等介绍尤枝,便有人率先笑着说:“这位就是老大说的,带我们出镜的尤记者吧?”   尤枝脸颊微热,忙和大家打了声招呼做了自我介绍,又说明了自己的来意。   让尤枝没想到的是,死星的剪辑团队几乎都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团队负责人是一名叫宋子旭的人,也才二十五六岁。   对方显然很少公开露面,得知尤枝要以他为主角代表时,脸色瞬间通红起来。   因为之前已经做好了多方面的准备,尤枝聊起工作反而镇定下来,时不时询问一下对方的工作安排以及工作内容,想着为之后预约拍摄时间做进一步的调整。   聊到后来,她又担心影响对方的工作,索性便留下联系方式,再协调彼此的时间。   裴然的办公室也在办公区,单面玻璃墙壁,对外面发生的事一目了然。   裴然靠在办公桌前,看着尤枝拿出手机和对面脸颊仍泛着红的剪辑师互留了联系方式,莫名想到自己几次碰面后才要到微信的经历,不觉皱了皱眉。   其实,在此之前,他还以为……自己这个还算有点知名度的导演,才是被访谈的第一人选。   眼看着尤枝已经和剪辑师商议完,似乎正在寻找他的身影,裴然顿了下,走了出去。   尤枝见到他眼睛亮了亮:“裴老师,真的很感谢您的帮忙,我已经和宋先生约好时间了,想着离开前和您说一声。”   裴然笑着点点头,率先走在前面:“我送你出去吧。”   尤枝一怔,但想到对方与人为善的性子,没有多想便跟上前。   电梯里很安静,裴然低着头似乎沉思着什么,直到电梯门“叮”了一声打开,尤枝看着一动不动的裴然,迟疑了下:“裴老师,我先……”   “尤枝,导演应该也算幕后的一种吧?”裴然突然玩笑地问道。   尤枝疑惑地“啊”了一声,不明所以地点点头:“是啊。”   说完她飞快地反应过来,看着裴然解释:“裴老师,我这次选题为剪辑师不是您的问题,只是这是我第一次拍专题片,很多事没有经验,很怕对您、对死星这个IP造成负面影响。而且您这样的地位和资历,其实没有必要接受这样的专访。”   “我这样的地位和资历?”裴然重复了一遍她的话,旋即笑着说,“尤枝同学,听你这句话,我还以为我现在不生活在地球上、和你们不是同一物种了呢。”   尤枝一滞,不自在地笑了下。   “好了,天快黑了,快回吧。”裴然替她解了围,看着她松了一口气朝外走,神情若有所思。   十二月中旬的海城天色黑的早了些,夜风微寒。   工作室在市中心,不方便打车,尤枝索性步行前往最近的地铁站。   或许事情有了良好的开端,尤枝的脚步也轻松了许多,转过街角的咖啡厅,她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许冰的来电。   尤枝接通电话,许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疲惫,但依旧温柔:“枝枝,下班了吗?”   尤枝将今天的事情神采飞扬地和对方说了一遍,许冰也很为她高兴,直说回来后为她庆祝一番,尤枝笑着应了下来。   可那边很快有人叫他,二人匆匆忙忙便结束了通话。   尤枝看了眼屏幕,顿了顿,刚要收起手机,路边传来几声鸣笛声。   尤枝惊了下,转过头,一辆蓝色双门跑车停在路边,车窗徐徐落下,露出程意惊讶的眉眼:“尤枝,真的是你?”   尤枝唇角的笑一僵,转念想到附近有一家程家的酒店,只是没想到程意来了海城。   她牵强地扯了扯唇角:“程先生。”   程意笑看着她:“我正要和承礼聚聚呢,一起?”   这一次尤枝唇角的笑也消失不见,只抿着唇:“不用了,我还有工作要忙。”   程意也反应过来如今尤枝和谢承礼的关系,咳嗽一声:“好吧。”   开着车朝不远处的酒店大楼驶去。   不到片刻,跑车停在酒店下方,程意看了眼酒店前台的招财猫,直接去了地下的清吧,走进vip包厢。   谢承礼已经在里面了,西装外套随意地扔到一旁,领带松垮垮的,面前放着一台笔记本,干净修长的手指正在键盘上飞快打着什么,荧幕的微光映出他深邃俊美的眉眼,能看出他今天心情不错。   程意突然觉得,一段时间没见,他身上那股凌厉的美感更胜从前。   程意收回视线,吊儿郎当地坐在一旁看了眼电脑,暗色调的全英文界面,似乎在和什么人对话,他也没在意:“我好不容易来次海城,你还要抱着电脑,这么忙?”   谢承礼又敲了几下键盘,而后才慢条斯理地将电脑推开:“还好,不算忙。”   程意耸耸肩,察觉到他今天语气格外不错:“有什么好事,心情挺好?”   谢承礼笑了一声:“没有好事,我不能心情好?”   程意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刚刚看见尤枝妹子了,她和她男朋友还在一起呢?”   谢承礼的笑微凝:“你看见那个男的了?”   “那倒没有,就是看见尤枝妹子在和人打电话,笑得……”程意想了想,“挺甜的,一看就是和男朋友通话。”   谢承礼本冷凝的气场松了下来,微垂下目光,淡淡地说:“嗯。”   “没想到他们的感情还挺稳定。”程意感叹。   谢承礼神情漠然:“是挺稳的,元旦假期准备见家长了。”   “效率这么高?”程意惊讶,而后看向谢承礼过于镇定的神情,只当他前段时间的折腾自己不过就是一时不适应,如今已经恢复之前的淡漠,“既然这样,那你呢?准备什么时候回锦市?”   谢承礼沉默了一会儿,冷笑一声:“为什么要回?”   “人家都要见家长了,你……”   程意的话没说完,电脑响了一声,弹出了一条新消息。   谢承礼垂眸查看,点开对方发来的文件,程意下意识地看去,而后震惊地睁大眼睛:“你在调查……”   谢承礼扫了眼屏幕,不以为意地将电脑合上:“我也很惊讶,这样一个人需要我亲自调查。”   程意:“重点不是这个吧,”他默了默,神情复杂地问,“你之前不是觉得,回应不了尤枝的感情,当朋友也没什么不好?”   谢承礼听见“朋友”二字,手指一顿,心脏也瑟缩了下,神情冷了下来:“可惜,这不是友谊赛,而是淘汰赛。”   而他,一定会赢。 第37章   第二天尤枝刚到公司没多久, 就接到了昨天那位剪辑师的电话。   对方的声音有些不自在,先是说了一声“对不起”,又充满歉意地表示自己过几天会负责一个一个预告片的剪辑, 可能腾不出时间来接受专访。   不等尤枝回应,对方又飞快地补充说, 他可以推荐一位执行导演,那位导演的权限很大,不仅有导剪版片源和剪辑的废镜头,一些幕后和特效都有完整备份, 会完全配合这次访谈。   尤枝没想到因祸得福,匆忙感谢, 对方连连说“没关系”,并和她定好了与执行导演商讨拍摄细节的时间及地点后, 咳嗽一声挂断了电话。   尤枝也没有多想, 和高奇、文舟舟商议后, 三人很快投入到制定策划方案的工作中。   真正和那位执行导演的见面,是在四天后的下午,金茂大厦的顶层观景台。   虽然定下的地点有些奇怪,但尤枝还是抱着策划案满怀期待地前往, 为了给对方留下好印象,她特地提前了十五分钟到达。   由于是工作日, 观景台上的游客很少, 只有一旁的咖啡厅有四五个客人稀稀拉拉地坐在里面无声办公。   大概等了几分钟, 尤枝看见观景台的电梯动了,直觉告诉她就是自己要等的人。   她抱着文件夹, 忍不住深呼吸一口气,在电梯门打开的瞬间, 扬起一抹笑,而后……   笑容僵在了脸上。   尤枝诧异地看着走出来的人,久久没有做声。   “早就说过,尤枝同学,你什么时候见到我不惊讶?”裴然眉眼染了笑意,径自走到她面前。   “裴老师?”尤枝看了看裴然,不死心地看向他身后。   “不用看了,只有我一个人。”裴然慢条斯理地解释。   尤枝迟疑了下:“宋先生说的那位执行导演……是您?”   裴然掩唇咳嗽了一声:“也可以这么理解。”   尤枝不解:“您不是导演吗?”   裴然:“拍《死星》时,整个剧组资金紧缺,身兼数职。”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裴老师,我……”   “尤枝同学,”裴然似乎知道她想要说什么,打断了她,微微俯身看着她,“很多事情你试都没有试过,怎么知道自己不行?”   尤枝一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因为很多事情,都明摆着了。   而且,以她如今的资历,能接触到《死星》的幕后工作室已经很不错了,访谈裴然是她从没想过的。   裴然却已经直起身,环视一遭四周:“知道为什么要来这里吗?”   尤枝迟疑地看了眼咖啡厅:“您打算去边喝咖啡边谈?”   裴然轻笑一声,弹了声响指,径自朝观景台的入口处走去。   尤枝困惑地跟上前,却见裴然淡定地拿出两张票来,工作人员很快引着二人走进观景台内,又帮二人系好安全锁。   作为海城最高的建筑之一,观景台上能够欣赏到海城的满城风景。   天气暖和时,不少游客会在数百米的高空走上一圈,可如今是冬季,台上冷风阵阵,只有他们二人。   尤枝猜测,裴然大概是想来这里激发自己的勇气,可又觉得裴然没必要这样,思来想去,她忍不住转头看了眼身后的裴然:“裴老师……其实,我不恐高。”   对她而言,走这样的观景台,虽然冷了点,但也只能算是欣赏海城美景了。   “嗯,”裴然声音紧绷地应了一声,再没有开口,就在尤枝困惑时,他突然又说,“尤枝,我恐高。”   尤枝一愣,下意识地回身,果然看见裴然脸色苍白地跟在她身后走着,额头上甚至冒出了冷汗。   “您没事吧?”尤枝担忧地问。   裴然勉强回了她一抹笑:“没事,继续。”   尤枝看了他一眼,只得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放慢了,时不时回一下头,确定裴然仍能脚步稳定地跟上她。   明明几百米的距离,尤枝却觉得格外漫长。   大约几分钟后,终于看见前方的出口,尤枝由衷地松了一口气,快步走上前,刚要转身看裴然,便发觉眼前一暗,手臂被人抓住了。   “裴老师?”尤枝忙扶住裴然。   裴然撑着她的手臂稳住了身形,唇色泛白,抬头便看见她担心的目光,他顿了下才笑着说:“尤枝,可能麻烦你扶我到休息区了。”   尤枝点点头,扶着裴然朝休息区的方向走。   裴然半靠着尤枝的手臂,忍不住恍惚了下。   他突然回忆起星梦幻乐园项目启动那次的庆功宴上,他作为导演自然受邀前往。   那次,尤枝和谢承礼也去了。   关于他们二人的关系,不少所谓的名流名人也逃不开八卦二字,纷纷胡乱猜测,也有许多不入耳的风言风语,听得他心中反感。   那晚谢承礼的脸色有些不好,似乎才生过病,于是整场晚宴,尤枝的目光几乎都钉在了谢承礼身上。   每一次谢承礼被人敬酒,哪怕他只是随意沾了下酒水,她都会担忧地看着他。   借着敬酒的工夫,裴然走上前去,清楚地听见她说:“你高烧才刚刚好,还是少喝些酒。”   “不是出过汗了,”谢承礼说完,尤枝的脸颊红了红,而后谢承礼又淡淡地笑:“他们来敬怎么办?”   “那我帮你喝……”   那晚尤枝有没有帮谢承礼喝酒,裴然已经不记得了,却始终记得尤枝担忧的目光,专注,热烈,明亮,仿佛眼中只装得下那一个人。   她刚刚看自己的目光,也有着一样的担忧,虽然远没有那么浓烈。   “裴老师,您怎么样了?”尤枝去咖啡店买了杯热牛奶放在裴然身边,忧心地看着他,“您恐高没必要来这里……”   “尤枝,”裴然低低笑了一声,接过热牛奶,“还觉得我特殊吗?”   尤枝一怔。   裴然喝了口牛奶,脸色逐渐缓和下来:“位子和资历给的光环都是虚的,抛开那些,我就是个恐高的普通人……”说到这里,他顿了下,补充,“可能长得还算可以,所以适当地出出镜也不错。”   尤枝没想到裴然会这么说,不觉弯唇笑了下。   “怎么样?”裴然看着她,“尤记者,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荣幸,成为你第一期专题片的主角?”   尤枝怔愣片刻,等到回过神来忙站起身,郑重地道谢:“裴老师,谢谢您。”   裴然看着她真诚的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知道她应了下来,看向她手中的策划案:“这个……”   尤枝低头,旋即反应过来,忙将策划案交给他:“这是我针对执行导演写的拍摄方案,您看看有需要修改的,我和团队的人再进行调整。”   “好。”裴然接过文件。   下秒,尤枝的手机突然响了一声,尤枝抱歉地对裴然笑笑,拿出手机,是林倩发来的消息。   尤枝点进去,却在看清林倩发来的消息时怔了下。   她发来的是一份电子婚礼邀请函,她和那个认识才三个月、门当户对的相亲对象要结婚了,对方是一个叫得上名字的公司高管,婚礼就在元旦当天举行,说是寓意新的一年,新的开始。   尤枝看着看着邀请函内徐徐播放的婚纱照,照片上的主人公都在笑着,可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心中有些沉闷。   轻轻吐出一口气,尤枝认真地回复对方,自己会出席。   退出对话框,尤枝才发现半小时前许冰也发来了一条消息,那时她大概正在观景台,没有听见。   尤枝点开许冰的消息:【枝枝,庆祝的事留到元旦假期后好吗?元旦假期可能需要你自己回秦市,我妈那边有点情况,需要我回去看看。】   尤枝愣了愣,知道许冰说的“庆祝”,是前几天定好专题片拍摄后,他说给她好好庆祝一下。   仔细算算,除了从电影周出差回来当天见过许冰一面,二人似乎再没见过面了。   可想到许母的身体,尤枝抿了抿唇回复:【我自己回去就好,你不要太累,代我问阿姨好。】   许冰没有回复,大概没有看见,尤枝便想着一会儿出去给许冰回一通电话。   “不是好消息?”裴然已经恢复过来,站起身看着她凝重的神情问道。   尤枝抱歉一笑:“是我男朋友。”   “他母亲好像出了些事情。”   裴然的笑意微滞,好一会儿才应了一声:“那今天就到这里?”   “好,”尤枝感激地看着他,“今天谢谢您,裴老师,我先走了。”   裴然颔首,看着尤枝的背影,突然做声:“尤枝。”   尤枝疑惑地回头。   裴然顿了下:“微信再约时间。”   尤枝只当他说拍摄的时间,点点头。   直到纤细的身影消失在电梯门后,仍立在原处的人垂下视线,许久叹息一声。   裴然,你还真是在道德的边缘摇摆不停啊。   另一边。   许冰出了秦市机场,便直接打车朝医院而去。   院方说这几天有个专攻淋巴癌方面的专家团队会在秦市医院短暂逗留,或许能说动对方接手许母的病情。   许冰靠着出租车后座,即便许母每次都说没事,可还是掩盖不住一次比一次的疲倦,想到许母的身体,一时间归心似箭,直到手机铃声响起,他才反应过来,拿出手机查看。   尤枝的来电。   许冰的目光缓和下来,接通电话,尤枝的声音传来,不过是询问一下母亲的情况,又叮嘱他注意身体,最后说她会在元旦当天晚上赶回秦市。   许冰听着听筒里温温柔柔的声音,目光有一瞬间的复杂。   他想到之前故意让她送给谢承礼的药膏,她从没怀疑过他,他其实看出谢承礼对尤枝的不同,甚至心存了报复的心思;还有大巴车上的晕车药……   “枝枝……”他轻唤她的名字。   “嗯?”   可最终,许冰低声说:“没事。”   医院很快到了,许冰断了通话,快步朝熟悉的病房走去,先看过母亲后,又找到了母亲的主治医师,很快得到了专家团队的消息,又转而去向门诊大楼的会议厅。   正值黄昏。   今天的秦市虽然寒冷,却分外晴朗,晚霞斜斜地照进窗子内,没有光照的地方便显得暗沉沉的。   会议厅大门打开的瞬间,里面放了一张空荡荡的长桌,没有专家团队,也没有会议人员。   只有窗前供客人休息的沙发上,一道人影从容地坐在那里。   逆着光的缘故,看不清他的五官,只能看见近乎完美的轮廓,笔挺的西装透着呼之欲出的贵雅,身后是刺眼的夕阳,像是神像自带的光束,映在他身上却没有半点温度。   冷漠而高不可攀。   足有一分钟的沉默。   谢承礼慢条斯理地站起身,疏淡而有礼地笑:“又见面了,许先生。” 第38章   谢承礼从会议厅出来时, 前后不过才过去半个小时。   走廊内空无一人,皮鞋踩在地面,发出低沉的响声。   谢承礼微微垂眸, 又想到刚刚会议厅里的画面——   有些事情根本不用多说,聪明人一看就知道是怎么回事。   所幸, 许冰还算有点脑子,他不过迟钝了几秒钟,便反应过来:“那些专家团队,是谢先生找来的?”   谢承礼只从容地笑:“应该说, 那些都是我的人。”   “你退出,我安排人立刻接手你母亲的病情;你坚持要你的爱情, 那我尊重,”谢承礼勾了勾唇, 身后的光渡在他的周边, 像是无情的神祇无关痛痒地宣判着一个人的命运, “我会立刻着手安排那些人离开,短期内绝不会再出现在国内。”   许冰的温和终于再维持不住,他怒视着他:“那是一条人命!”   谢承礼朝他走了两步,平静地微笑:“我不过是将许先生重新放回你能接触到的层次罢了。”   没有尤枝, 那些一流的医学教授、专家团队,根本就是眼前这个男人无法企及的存在。   同样他也深知, 从未有过希望和碰触过希望又眼睁睁看着希望破灭的差距, 有多折磨人。   许冰沉默下来, 过了很久,他才问了一句:“谢先生看着自己的父母出事时, 也是这样的冷静吗?”   谢承礼安静了几秒钟,突然笑了一声, 抬手随意地为许冰整理了下衣领,手背筋骨因为紧绷显得突兀,眼神如冰,声音却越发和煦:“激怒你的恩人,对你很有好处吗?”   这一次,谢承礼再没有逗留,径自走出会议厅。   走廊内,消毒水的味道浓郁,谢承礼紧紧皱眉,只感觉自己身上也沾满了消毒水。   电梯下到一层,谢承礼随意脱下外套,扔到一旁的垃圾桶上,而后拿出手机,拨通助理的号码。   铃声响了一声对方便接通了:“谢先生。”   “假期结束,他没有做出选择,安排赵教授他们出国。”谢承礼吩咐。   助理很快应下,迟疑了两秒钟,祝福了一句:“谢先生,圣诞快乐。”   谢承礼的脚步猛地僵在原地。   他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原来今天是圣诞。   去年的圣诞,与尤枝一同和朋友聚会,那枚向日葵袖扣,单车,影子错位的相拥,格泰公寓的落地窗前,那一场纵情的欢爱……   寒风吹在身上,谢承礼看着身上的白衬衣,莫名想起有一次,尤枝的眼泪沾在了他的外套上,心脏的位置,滚烫又灼人,让人忍不住逃避。   所以,他把外套丢了。   就像刚刚。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一刻,他突然很想尤枝。   *   尤枝是在元旦这天,乘坐最早的航班飞的锦市,落地后便直接打车去了林倩的婚礼现场。   典礼在下午13:14分正式举办,寓意很好,一生一世。   如今还不到中午,婚宴还没开始,尤枝直接去了后台化妆间。   林倩已经化好了妆,正在摄像师的要求下拍摄着照片,看见尤枝,她忙招手将她叫了过去,一起合照了几张。   林倩的状态比尤枝想象中要好一些,虽然比之前消瘦了些,但眉眼不是暗淡的,反而泛着温柔平和的光芒。   “干嘛?担心我啊?”拍好照片,林倩坐到化妆台前整理着微乱的首饰。   尤枝笑了笑,看着她身上的婚纱,由衷地说:“林倩姐,你今天很美。”   “那当然,”林倩对她扬了扬眉,“也不看看今天谁是主角。”   外面的司仪在找人对一下婚礼流程,不多时化妆间的人呼啦啦地全都出去了。   “尤枝,”林倩唇角的笑淡了些,轻声唤她,“你肯定不敢相信,我现在是真的觉得很不错。”   “放在三个月前的我自己身上,我也不敢信。”   尤枝顿了下,抿紧了唇走上前,安静地替她整理着身后的头纱。   “我觉得现在很安心,不用担心家里人是不是不喜欢对方,也不用担心对方有一天会不会厌烦了我……”说到这里,林倩笑了起来,“大概人一生中总要经历一个自己爱过的人,爱自己的人,还有……合适的人。”   “尤枝,一会儿你就看见他了,他真的很好。”   尤枝轻轻地笑着,点点头。   婚礼很快开始,尤枝也离开了化妆间前往宴厅,找到自己的席次,刚要坐下,便听见原本喧闹的婚宴入口,短暂地沉寂下来。   她下意识地朝那边看去,目光一滞。   透过重重人影,被众星拱月围在中间的人,还是如此显眼。   男人的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手臂上,修长的身姿优雅且清贵,唇角的笑也是从容不破的弧度,只是他的视线在看见宾客席的一处时不觉停顿了两秒钟,眼神夹杂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思念。   “没想到谢先生也来了。”   “今天吴总监可算是有面子了……”   吴昊是今天的新郎,看见谢承礼出现同样很是惊喜,笑着上前:“谢先生,好久不见。”   谢承礼收回视线,对吴昊点了点头:“吴先生新婚快乐。”   吴昊忙回了一抹笑,又想起什么,朝主座的方向看去:“对了,谢先生这边请……”   “不用了,”谢承礼打断了他,目光落在不远处,“碰见了个熟人,吴先生去忙就好。”   吴昊不明所以地点点头,便看见谢承礼径自朝女方的宾客席走去。   尤枝眉头紧皱,她没想到谢承礼认识男方,甚至出席这场婚礼,恰好之前在化妆间的几个女方这边的客人朝这边走来,尤枝扯起一抹笑看向他们:“这边没人。”   几个客人应了一声,笑着和她打了声招呼坐在她身边。   谢承礼的脚步一顿,最终坐在了尤枝斜对面的位子,原本还在说话的客人随着谢承礼的落座顷刻沉默。   谢承礼却仿佛没有察觉,只看向尤枝:“尤枝,好久不见。”   话落,其他人的目光纷纷朝二人看了过来。   尤枝抿紧了唇,碍于旁人的目光抬头,勉强笑了笑:“谢先生,好巧。”   谢承礼双眸微垂,其实一点都不巧,新郎是合作公司的一个高管,他前几天和公司的董事长见面时只听对方提过元旦参加个婚宴,当时并没在意,却在听见女方姓名时顿了下,而后记起这个人正是和尤枝要好的同事。   不过,他没必要说这些,谢承礼看着尤枝还要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谢先生?”   谢承礼微微皱眉,只看见身后一个脸颊通红女孩手里拿着手机:“你是新郎的朋友吗?”说完又飞快地介绍自己,“新郎是我的堂哥。”   谢承礼唇角的笑冷淡下来,勉强维持着礼貌:“有事?”   女孩的脸颊更红了,耳朵也像能滴出血来,睫毛因为害羞不安地轻颤着,深吸一口气将手机朝她面前伸了伸,声音文静细软:“我可以加一下你的微信吗?你放心,我很安静,不会打扰……”   谢承礼几乎下意识地看向斜对面的尤枝,心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竟然是下意识地解释,却在看见尤枝的神情时停了下来。   ——她看着这边,也只是短暂地愣了一下,目光在女孩身上停了停,很快便收回了。   仿佛全然不在意。   可一年前的她不是这样的,有异性对他存了接近的心思,她嘴上说着“不在意”,可偏偏那双眼睛泄露了“在吃醋”的情绪。   女孩仍在说着:“谢先生,可以……”   谢承礼的神情冷峻下来,面无表情:“不可以。”   女孩一愣,诧异地看着刚刚还从容有礼的男人,现在气场却冷得像冰,心中瑟缩了下,最终在眼圈泛红前离开了。   谢承礼仍坐在原处,这一刻竟然难以克制地想起当初尤枝问他的那句:“如果那天你遇见的不是我,而是与我相近的人,你会不会和她在一起?”   他突然觉得自己错了。   对面,尤枝始终安静地坐着,再没有朝斜对面看一眼。   刚刚那个女孩,看起来害羞又文静,来要微信大概是鼓足了所有的勇气的。   和当初的她很像。   而谢承礼的眉眼,这一次她看清了,是厌烦且不耐的。   尤枝想,如果那时候不是谢承礼身边恰好需要一个女伴的身份,他也会用那样的目光看着她吧。   婚宴开始了。   司仪在台上落落大方地主持,每一个流程都进展地格外顺利,双方亲友的节目也准备得很有意思,甚至还请来了一支在锦市很有名气的乐队,演唱了几首甜蜜的情歌,几次引来全场合唱。   新郎与新娘之间看起来十分甜蜜。   最后交换戒指、亲吻对方的环节,尤枝看着台上亲吻的二人,心中也升起一股类似感动的情绪。   只是没等这股情绪酝酿开来,她放在手包中的手机响了一声。   尤枝拿出手机,是许冰发来的消息:【枝枝,要不两家元旦先不要见面了吧。】   尤枝的指尖一紧,周围的一片欢声笑语中,她怔怔地看着这条消息,好一会儿才回复:【发生了什么事吗?】   这一次许冰回复得很快:【没事,只是我妈身体不大舒服,我想带着她去外地的医院看看。】   可是……她已经订好了晚上回去的车票,已经和尤父尤母说了这件事,他们正在家中等着她回去……   尤枝只觉得自己心里有无数的话想一股脑地问出来,可最终还是只回了一个:【嗯。】   这一次许冰再没有回复。   尤枝出神地看着上面的聊天记录,只觉得好像有什么事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在悄悄改变,她无意识地抬头,一眼便看见了对面的谢承礼。   他也在看着她,眉心舒展,像是一瞬间心情欢愉了许多。   而他手中的手机屏幕上,清晰地显示着——   许冰:【我已经回绝了元旦和尤枝父母的见面。】   谢承礼:【许先生知道我要的是什么。】   “好,现在有请新娘新郎的朋友们上来拍照了!”司仪的声音在台上响起。   尤枝后知后觉地听见有人在叫她的名字,抬头看去,正看见林倩对她招着手:“尤枝,快上来拍照!”   尤枝勉强地笑笑,站起身朝台上走去。   林倩身旁的吴昊几乎同时招手:“谢先生也一起上来吧。”   尤枝的脚步一僵,下秒便察觉到身后熟悉的冽香传来,谢承礼的声音就响在她的身后:“好啊。”   大概是因为谢承礼的身份,他才站上台,吴昊便习惯地将他请到了中间,而后又察觉到这样一来就是谢承礼挨着新娘,很是不妥,还想更改位子却又不好开口,反倒是林倩反应过来,对尤枝小声说了句“帮帮忙”,便将尤枝推到了中间。   如此一来,像是新娘新郎二人在照顾迁就着彼此的友人。   谢承礼只感觉自己的小臂被尤枝轻轻软软地撞了一下,不过半秒钟的接触,他却觉得自己的心脏怪诞地颤栗了下。   尤枝肢体僵硬地站在谢承礼身旁,整个人越发不自在。   “好了,四个人看镜头,三二一——”   “咔嚓”声响起的瞬间,谢承礼记起一件事——这是他和尤枝第一张在公开场合的合照。   “好了。”摄像师的话音刚落,便看见中间的尤枝飞快地退了退,对林倩说了句祝福的话,转身下了台。   谢承礼顿了顿,起身走到摄像师旁,说了什么,摄像师受宠若惊地点点头,加上了对方的微信。   锦市的冬夜暗得早。   五点半多,天色已经暗了,典礼将要结束。   提早离席的谢承礼坐在后座,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摩挲着手机。   直到手机响了一声,谢承礼低头看去,摄影师将那张四人合照发了过来。   谢承礼认真地看着照片,原本应该新郎新娘的位子,却站着他和尤枝。   谢承礼勾了勾唇,婚礼上,新娘新郎交换戒指时尤枝微红的眼圈在脑海涌现。   他一向不屑于参与这种无意义的婚宴,可这一秒种,却莫名觉得……   似乎没有那么令人生厌。   几分钟后,宴厅内的客人逐渐离开。   谢承礼做了一件他曾经嗤之以鼻的事——   将这张照片,发到了朋友圈。   并设置为【仅许冰可见】。 第39章   尤枝拉着小行李箱从婚宴出来时, 已经快六点了。   天色暗了下来,远处一片霓虹灯闪烁的璀璨夜景。   尤枝沿着人行道安静地走着,离开锦市才半年多, 她却觉得这里除了一派冰冷的繁华外,格外陌生。   尤枝也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   在海城时, 她已经和尤母尤父说过,会在元旦时带着许冰给他们见见,今天早上尤母还打电话来,说已经把家里的壁橱换了, 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遍,显然对这次的见面很重视。   可变故发生的突然, 打得她一个措手不及,她甚至能想到自己回到家, 对尤母说“不见面了”后, 尤母的反应。   想到这里, 尤枝心中便忍不住的抗拒。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尤枝拿出来看了一眼,是尤母的来电。   尤枝愣了一会儿,才深呼吸一口气, 按下接听键:“妈?”   尤母的声音听起来比以往要高兴得多,问题一连串地问出:“怎么样?婚礼结束了吗?坐上高铁了吗?和许冰一块回来的?”   尤枝听着这些意料之中的问题, 沉默了一会儿才继续说:“妈, 台里突然了件紧急事件, 需要回去加班,我们可能没办法回去了。”   听筒里几乎立刻安静下来, 尤母的语气沉了沉:“放着假呢还加班?是不是那个许冰不想回来?”   “不是,”尤枝耐心解释, “真的是因为加班,妈,这段时间……都挺累的。”说到后来,尤枝的声音微低。   尤母似乎也听出她语气中的疲惫,叹了一口气:“让你再去海城?要是在锦市,说不定没那么忙呢,现在呢,家里的东西都换了新的,等着你们回来呢……”   尤父似乎在劝她不要多说这些没有用的,尤母没好气地说了他一声,慢慢地也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算了,你们自己做打算吧,我就是看那个许冰和你挺合适的。”   “妈也不求你大富大贵,事实上,你要找个有权有势的,妈还不乐意呢,到时候我们家不得被他们家拿捏了,可千万别像你小姨闺蜜家的那个孩子一样,没名没分地跟了个大款,现在大款要和别人结婚了,说是什么家族联姻,到头来伤心的还是自己……”   尤枝抓着手机的手一紧。   “你和孩子说这些做什么。”尤父在那边小声嘀咕。   “我说说还不行了,”尤母不悦地反驳,随后对尤枝说,“行了,你自己注意点身体,别加班太晚。”   “嗯。”尤枝应了一声,挂了电话,无意识地往前走,神情有些茫然。   尤母的那句话仿佛就响在耳边,还有……曾经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背后对她和谢承礼关系的猜测,她其实也听过一二。   只是那时,她的爱意振聋发聩,足以挡住所有不好的言论。   “尤小姐?”身侧有人唤他。   尤枝转过头,才发现路边停靠了一辆熟悉的库里南,驾驶座的窗子大开着,张叔正诧异地看着她。   尤枝皱了皱眉,张叔开车,那么后座就一定是……   尤枝朝后看去,果然正迎上谢承礼的视线,他在安静地看着她,眼中有让她看不懂的深邃光芒流动。   谢承礼似乎也没想到会碰见尤枝,怔了下。   刚刚有一瞬间,他觉得二人好像回到了从前,他坐在车内等着她的到来,她总会安静地打开车门,坐在他的身边,眼神却掩盖不住的晶亮。   谢承礼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行李箱上,徐徐做声:“尤枝,”说到这里,他顿了顿,“没地方去的话……格泰还有你的东西。”   语气中不觉带了几分期待。   尤枝猛地清醒过来,想到曾经那段只要他开口她就前往格泰的日子,死死抿着唇,冷声道:“谢先生,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说完拉着行李箱朝前走去。   谢承礼的神情微凝,维持着一个动作一动未动,直到看着前方的女人路边招停了一辆出租车,他才缓缓收回视线,许久低笑一声。   她口中的男朋友,现在大概正在看着她与他的合照,在多疑、在伤心、在无可奈何吧。   “男朋友……”谢承礼呢喃着这三个字,许久打开邮箱,点开之前调查的结果,看着上面的校园情侣照。   她既然迈不过这道坎,那他就彻底趟平它。   *   尤枝当晚直接订了返回海城的高铁,在第二天凌晨两点回到了海城的出租屋。   昏天黑地地睡了一整个白天,尤枝醒来时,天已经黑了,再没有睡意,索性窝在软椅上,抱着平板整理拍摄方案。   三天的假期很快过去,许冰依旧没有回来上班。   尤枝和团队的专题片拍摄进程在有条不紊地推进着。   这天,尤枝、高奇、文舟舟三人一块扛着设备,前往裴然的工作室,准备拍摄室内访谈部分,至于后面关于死星的由来、裴然的导演历程,还要向台里上交出差申请,前往电影拍摄地及裴然的成长地拍摄。   宽敞的办公室,落地窗前放着两张椅子,一旁有几株绿植,是让人情绪舒缓的拍摄环境。   尤枝紧张地抿着唇,直到高奇对她比了开始的手势,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先提了一个活跃气氛的问题:“裴导以往有接受过这样的访问吗?会不会早有应对的经验?”   裴然笑:“发布会那样的采访倒是经常,这样细致的访谈,还是第一次。”   尤枝顺着他的话问了一句:“那让裴导印象最深刻的一次采访呢?”   裴然沉吟了一会儿,转头看着她:“死星发布会的时候吧,那时候……”他笑了一声,“没什么人搭理我,不过有一个实习记者问了我一个问题——”   尤枝紧张地手指紧攥着,下意识地问:“什么问题呢?”   裴然看了眼她的手,慢条斯理地说:“她问,‘死星’这个名字,究竟是向死而生,还是向生而死。”   尤枝愣了愣。   “耳熟吗?”无人看见的角落,裴然对她眨了下眼睛。   尤枝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当然耳熟。   因为是她问的。   那时她刚参加完看片会,还没完全从剧情中抽离,明明电影里讲的是向死而生的勇气,可她却觉得透着一股向生而死的沮丧,这才问了这个问题。   有了这一来一往戏剧性的回答,尤枝的心情逐渐放松下来,接下来的访问也变得十分顺利。   或许出于对死星的喜爱,在交谈的过程中,尤枝甚至临时想到了几个很少人提及的话题。   裴然的回答真诚而饱满,只是临近下午时,他还有个剧本研讨会,后半部分的访谈只能延后进行。   尤枝三人查看了一下稿子和视频,便和工作室的人告别,想着回到台里,尽快将今天的视频资料整理出来。   没想到才走出工作室没几步,三人才发现文舟舟做随笔的本子没有拿,眼看着叫的车已经到了,尤枝索性让他们先回台里,自己折返回去。   本子拿的很顺利,只是在离开时,尤枝发现之前的那位剪辑师正在与人闲聊着,似乎并不怎么忙碌。   反而那位剪辑师看见她,不自在地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咳嗽一声再不吭声。   尤枝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脚步匆匆地离开,却在经过金茂大楼的转角时,被人撞了一下,手中的本子掉落在地。   尤枝刚要弯腰捡起,一只白嫩纤细的手先她一步将本子捡了起来递给她:“不好意思……”   声音却逐渐轻了。   尤枝看着眼前穿着驼色大衣的女人,笑着摇摇头:“没关系。”说着便要绕过她。   “你是尤枝吗?”女人突然开口问道。   尤枝一愣,仔细地看着女人秀美的面庞,确认自己的确不认识她:“你知道我?”   女人微顿,随后弯唇笑了笑:“我在许冰的朋友圈看到过你。”   提到许冰,尤枝怔了怔,这段时间二人一直没有联系:“你是……”   女人垂眸一笑:“我是他的大学同学,”说到这里,她迟疑了下,“我和他在一起过。”   尤枝皱了皱眉,一时间只觉得太巧合了。   女人似乎看出她的疑虑:“其实,我观察了你几天了。”   “观察我?”   “来海城出差,顺便看看……”女人看向她,“尤小姐,有时间吗?”   二人最终在附近的一个咖啡厅坐下了,落地窗外是海城市中心的车水马龙,咖啡厅内流淌着安静地曲子。   女人要了一杯卡布奇诺,是许冰常喝的那种。   “一直想看看,尤小姐是怎样的人,”女人抿了一口咖啡又放下,“现在终于见到了。”   “你见我做什么?”   “看看我教出来的男朋友,如今在用那些我告诉他的方法,对待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女人淡淡地笑,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她沉思了下,说道,“许冰是不是很体贴?”   尤枝没有开口。   女人继续开口,带着几分刻意:“我告诉过他,女生喜欢温和爱笑的人,女生落座时,记得提前拉开座位,女孩子喜欢被喜欢的人牵着手,十指紧扣的那种,女生喜欢被信任的感觉……”   她说了很多,可每一件,尤枝都能和许冰对她的经历对应起来。   “哦,对了,”女人想到什么,“以前在学校时,他经常骑单车带着我上下课,我告诉他,这种感觉很好,不过他现在也有车了,大概也不需要骑单车了……”   尤枝抿紧了唇,微微凝眉,没有说话。   女人看了她一眼:“他的母亲是个很和善的人,我还记得那时候,她拉着我的手,夸我长得好看……”   “上一次她这么夸人还是几年前”。   尤枝莫名想起上一次自己见到许冰母亲后,他随口说出又收回的话。   尤枝看向自己手腕的那根平安绳,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以及……荒诞。   她居然坐在这里,听一个陌生的女人讲述着她的男朋友对别人的好。   “尤小姐没什么想说的?”最后,女人问她。   尤枝看着她:“你为什么要来找我?”   女人怔愣了下,眉眼有些不自在,低头点开手机看了眼时间:“大概……不甘心?”   尤枝没想到她会这样直白的回应,点了点头:“我知道了。”说完再没等对方的反应,起身走出咖啡厅。   身后,女人看着她离开的背影,许久拨通了一个号码:“她离开了。”   外面依旧繁华,高楼大厦的大屏幕上播放着一些奢侈品的广告,穿着西装的都市白领脚步匆匆地走过。   尤枝沿着人行道出神地走着,心中居然出奇的平静。   直到肩头被逆行的人轻轻蹭了下,那人连连说着“对不起”,尤枝下意识地回了一抹笑:“没关系。”   话落的瞬间,她的手机响了一声,过了好一会儿她才低头看去,脚步逐渐停在原地。   许冰两分钟前发来的消息:【枝枝,我们分手吧。】   与此同时,锦思分部顶层的办公室。   谢承礼紧攥着手机,毫不意外的结果,却还是惹得他的心脏因为欢愉颤栗了下,久久难以平静。   许久他将眼镜摘下,捏了捏眉心走到落地窗前,高高在上地俯视着楼下如蚂蚁般大小的车水马龙,唇角不觉弯起。   还没有熄灭的手机屏幕上显示着:【谢先生,你赢了。】 第40章   尤枝仍然站在高楼耸立的钢铁丛林里, 周围是人来人往脚步匆忙的都市男女,她只神情怔忡地拿着手机。   手机的屏幕已经因为长时间没有触碰自动息屏,她也没有察觉, 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   哦, 是许冰要和她分手啊。   或许是因为前段时间二人之间的冷淡相处,或许是自从电影周出差回来二人就鲜少见面,更或许是他一次次失约、又将见父母的日期推迟,尤枝看见这条分手消息, 居然没有任何诧异。   反而觉得……原来真的走到了这一步。   她真正的,第一段恋爱, 以这样的结局收尾。   而此刻,尤枝也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到刚刚在咖啡厅, 那个女人所说的话的可怕之处。   因为现在, 当她忍不住回忆和许冰之前经历的那些过往时, 总会忍不住去猜测:会不会他和他的前女友也经历过?会不会这些都是他前女友教的?会不会……那些恋爱中的细节,其实是另一个女孩子间接带给她的?   手机又响了一声,这一次是中国移动发来的短信。   尤枝顿了下,解锁了屏幕, 页面仍然停留在许冰的对话框上,上方他的名字旁边, 不断地显示着“对方正在输入”, 又一次次地消失……   最终, 许冰打来了一通电话。   尤枝看着他的名字在屏幕上闪烁,许久接通, 却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轻轻放在耳边。   许冰也沉默着, 不知道多久,他终于开口,嗓音疲惫:“枝枝,想来想去,还是觉得应该亲口对你说一声。”   他沉静了下:“对不起,枝枝。”   尤枝听着这句话,鼻子突然酸了一下,她用力地眨眨眼,竭力自然地笑:“没关系的,”没有人规定,恋爱一定能够走到最后,“你好好照顾阿姨。”   只是结束通话的瞬间,尤枝还是忍不住抬起头看向上方的大屏幕,直到眼中的湿意消退,才微微低头,眼前却多了一片折叠整齐的纸巾。   尤枝抬起头,而后便看见裴然站在她面前,仍笑着:“那套珠宝的广告是拍得挺好看的,难怪让人看入迷了,”说完,他甚至煞有介事地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喜欢?”   尤枝习惯地扯起一抹笑来:“裴老师,您怎么在这里?”   裴然看着她,想到刚刚在楼上,看见人来人往的人行道,一道纤细的身影仿佛被世界遗弃一般停在快节奏的人流中,和眼前折磨强颜欢笑的样子逐渐重叠,他的神情认真了些:“尤枝。”   “不想笑的话,可以不笑的。”   尤枝的笑意微凝,眼底流露出无助的茫然。   手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是文舟舟的来电。   尤枝的睫毛轻颤了下,隔着一团团雾气,点了下接听。   “尤枝,你怎么还不回来啊?没出什么事吧?”文舟舟的声音很轻,大概在公司走廊,“我和高奇替你将出差申请一块交上去了,下周应该就能批。”   “谢谢你们,”尤枝平复了一下心情,如常回应:“我没事,本子我已经拿到了,现在就回……”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看向裴然伸出的手。   裴然小声对她说:“我能和文小姐说句话吗?”   尤枝的大脑一片混乱,这时也只能想到裴然找舟舟大概是工作上的事情,点点头将手机交给他。   裴然很快接起:“文小姐吗?”   “你是……裴老师?”   “我是裴然,”裴然轻笑,“关于访谈,我还有些问题想和尤记者讨论一下,她可能要晚些回去,可以吗?”   “哦,当然可以,”文舟舟飞快应,“你们讨论就好,我去和主管说一声。”   “谢谢你。”裴然道完谢,将手机交还给尤枝。   尤枝怔了怔,看了眼手机屏幕,文舟舟已经挂断了电话,许久她才问:“裴老师,有什么问题吗?”   “的确有一个问题,”裴然认真思索了几秒钟,“是……你和男朋友之间有不愉快吗?”   尤枝的神情一滞,垂下眼帘:“因为我的私事,让裴老师看笑话了。”   裴然看着她,她没有否认。   这一刻,裴然想,他大概真的不算什么好人。   因为,他心里居然是有些欢喜的。   “介意和我去个地方吗?”裴然笑看着她,似乎怕她拒绝,补充,“算是和工作有关。”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点了点头。   裴然笑了下,在前面引着她朝前走,边走边忍不住想,他这样,应该不算不道德了吧。   裴然带尤枝去的,是工作室所在的金茂大楼,却不是二十一层,而是顶楼。   尤枝跟在他的身后,看着他打开顶楼最里面上锁的大门,门后是一个宽敞明亮的大厅,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桌椅,没有沙发,连办公桌都没有。   空荡荡的。   “我有时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时,就一个人呆呆地坐在地上,什么都不想。”裴然走到大厅中央,随意地席地而坐,“这里算是我的秘密基地吧。”   尤枝看着他,又看向身后落地窗外高耸的楼层:“可您……不是恐高吗?”   裴然对她促狭地笑了笑:“可能越害怕越不想其他的呢,”他抬头看着她,“你呢?难过时喜欢做什么?”   尤枝顿了顿,她其实不知道该做什么,过了很久她低下头:“看喜剧片吧。”   自己笑不出来,所以喜欢听别人笑。   裴然眼睛微亮,神秘地看了她一眼,弹了下响指,起身走到一旁的白墙,按下按钮,天花板徐徐降落一张幕布,窗帘自动合上。   屋内的光线瞬间暗了下来。   “啪”的一声脆响,后面墙壁的投影仪投射出一束光,直直地照在幕布上。   裴然挑选了一部早年的经典喜剧片,当影片中的主演在屏幕上夸张又开怀地笑着时,裴然转头看了一眼。   一片昏暗里,荧幕的微光照在身边女孩的脸上,她安静地、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泪……   *   程意在海城这边的几家酒店进行了一下内部优化改革,等到全部弄完,才发现自己和谢承礼又“失联”了。   倒也不是失联,只是自己这段时间没找他聚,他就一点消息都没有,给他去的微信也都石沉大海。   如今终于闲了下来,想到自家老爷子和苏颂的嘱托,程意也懒得再凑谢承礼的时间,直接开车去了锦思大厦楼下。   进入谢承礼的办公室,程意便惊奇地发现今天的谢承礼很不一样。   身上那股锋利的气场收敛了许多,眉眼间那股冷漠冷血也少了不少,整个人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以往那股从容清贵、疏而有礼的分寸感,活脱脱一精英贵公子。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程意大大咧咧地走到办公桌前,“心情很好?”   让他意外的是,谢承礼居然很坦然地点头:“是不错。”   程意活见鬼地看着他:“你不再锦市、秦市、海城三头飞了?”   谢承礼将签好字的钢笔拧好,随手扔到一旁,靠着椅背随意地看向他:“为什么要飞?”   程意这次真的惊奇了,不解地问:“发生什么事了?”   谢承礼沉吟片刻:“他们分手了。”   “谁?”   “尤枝和许冰。”   “怎么这么突然?”程意下意识地反问,“之前你不是说他们就要见父母……”   程意的声音在看见谢承礼幽幽望向自己的目光时停了下来,想到当初眼前这人拿到的许冰的调查资料,他不禁有些迟疑:“……和你有关?”   谢承礼微微舒展了下长腿,闲适地歪了下头,反问:“你觉得呢?”   “……”长久的沉默后,程意忍不住低骂一声,“靠。”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你作大孽了,真不怕尤枝妹子知道啊?”   被“诅咒”的谢承礼反而愉悦地低笑一声:“那就不让她知道好了。”   程意看着他和煦的笑意,却让人看得心里一凉,只盼着别被这人盯上。   程意突然想到之前有人曾说“谢先生商界行事太过雷厉风行,还是不懂人性复杂啊”,现在想想,他哪里是不懂人性,他可太懂了。   这才半个多月,都要见家长的小情侣就被他整得分手。   他就是单纯的没多少人性。   “不过,”程意想到了什么,“好不容易把人家折腾分手,你怎么还有心思在这里?”   谢承礼扬了扬眉梢,了然于胸地说:“过几天她会去出差。”   “出差?”   “嗯,”谢承礼随口低应一声,“拍摄专题片,好像和裴然的工作室合作。”   程意顺口玩笑:“裴然好像是不少电影人的偶像啊,你就不怕尤枝妹子也……”话不用说完,意思到位便好。   谢承礼想都没想:“不可能。”   “为什么?”   谢承礼再没开口。   作为《死星》的投资方和版权方,他对裴然脱离家族拍电影的做法不予置评,但在投资之初,他评估这部片子的原始剧本和班底时,曾听闻过,这部影片中的感情戏,和裴然心中那个模糊的无疾而终的所谓“初恋”有关。   而且,谢承礼太笃定尤枝的心意,也太自信了。   和其他人短暂的相处,哪怕是和许冰交往的这几个月,他不信能比得上自己的六年。   谢承礼深知有些事不能急,他也并不急于这一时。   他要的是二人回到之前。   她才分手,他就别有目的地出现,很难不让人怀疑他是不是动用了手段,即便没有任何证据,他也不愿留下一丁点可疑的种子。   一旁的电脑弹出一则消息,谢承礼分神地垂眸看去,继而眸光微闪,径自点了开来。   程意察觉到他情绪的突然变化,好奇地看过去,随后发现是助理整理好的几处地理位置优越的三居室居民楼。   “你要买房?”程意蹙眉,“买这种?”   对于谢承礼而言,这些房子未免太……不值一提。   “嗯。”谢承礼应了一声,一套一套地查看。   “海城这边不是有别墅?”程意纳罕地看着他,“而且就算买宜居的,买像格泰那种大平层不就好了。”   谢承礼顿了下:“尤枝似乎不喜欢那种大平层。”   尤枝是排斥格泰的,在锦市时他就察觉到了,那时便想着在电视台附近买一套三居室,只是没等他付诸实践,尤枝便发了那条“分手”的消息,来了海城。   如今在海城也是一样买。   他迫不及待地希望他们的关系回归从前。   程意看着认真看房的谢承礼,目光显而易见地诧异,良久他试探地问:“为什么是三居室?”   谢承礼愣了愣,目光有些柔软。   此时才发觉,潜意识里,他早已经安排好了:一间是二人的卧室,一间用作办公的书房,还有一间……是他应酬后、或是二人偶尔闹不快时的暂时居住地。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像什么?”程意突然开口。   “……什么?”   “看新房的新婚丈夫。”   谢承礼的眉头微蹙,眼中的温度逐渐冷却下来,浮现几缕茫然…… 第41章   尤枝第二天回到公司后, 便听说许冰已经申请将之前没休的假一次性休了,足有一个多月,另外还以方便照顾母亲为由, 提交了申请调派到云城的申请书。   而台里也很爽快,隔天便批复下去了。   同事们对此都很是诧异, 等着尤枝到来时纷纷问她。   尤枝听后也愣了半晌,随后轻声解释了一句:“许冰的母亲这段时间在忙着转院和手术,还不知道后期会怎么样,他应该挺着急的。”   “我们……也已经分手了。”   同事们纷纷沉默下来, 成年人似乎总是在权衡利弊中度过,女朋友和家人之间, 做出这样的选择也不置可否。   只是大家也担心尤枝如今的心情,都默契地不再在她的面前提到许冰的名字。   文舟舟和王姐这几天也总是明里暗里地照顾她, 尤枝几次说自己没事, 都被二人忽略了。   文舟舟特地找到尤枝:“尤枝, 后天的出差你还能行吗?实在不行我和高奇先去拍些外景,后期再一块补拍你的出镜镜头?”   尤枝笑:“我真的没事,不用那么麻烦了。”   文舟舟最终半信半疑地走了。   尤枝有时也会想,她大概是个坏女人吧, 因为她的难过是真的,却好像也……无端松懈了许多。   《死星》的一些太空的镜头, 是在青城的一片被开采过度的荒山上拍摄的, 环境不算太好, 却有着浓烈的悲壮感。   地球上的镜头则是在秦市郊区的半山腰一个小型的报废机场拍摄的,据说秦市这座山, 是很多老领导退休后养老的地方,机场也是为了方便老领导身体不适直接送往医院而修建。   尤枝一行人率先去了青城, 在那里拍摄了不少镜头,因为电影的成功以及ip的初步建立,如今这里成了很多科幻迷们和游客打卡的地方,甚至周围还多了不少租借太空服的店面。   尤枝笑着对裴然说:“裴导也算是拉动了一方经济了。”   裴然倒是不拘谨:“既然是尤记者的夸奖,我就收下了。”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二人之间也熟悉了许多。   几天后,众人转飞秦市。   尤枝自己都没想到,元旦假期没能回来的秦市,却因为工作回来了。   尤枝已经和尤母说了自己和许冰分手的事,想到回到家尤母可能又要提及相亲的事,索性只是回家待了一会儿,依旧和同事们住在酒店。   隔天一行人扛着摄像机直接去了郊区的报废机场,却被守在那里的门卫拦住了行程,说是机密要地需要提前预约,要几人明天再来。   几人将台里的文件和证件出示,预约好明天的拍摄时间后,无奈地下了山。   下午没有其他安排,其他人好不容易得闲都想去周围逛逛,尤枝没有跟着一同前去,而是去了城市另一边的古城。   她又一次来到了佛光寺。   或许今天天气足够晴朗,虽然秦市的冬天很冷,这里还是有些游客的。   几个游客小声嘀咕着从她身旁走过:“怎么今年这么冷?”   “冷还不下雪,扫兴!好想下雪……”   尤枝弯了弯唇,的确,以前秦市每年冬天都会下雪,雪厚到能到脚踝甚至小腿,可这两年雪越来越少了。   尤枝没有进去寺庙,而是走向寺庙前那座白石拱桥。   拱桥上系着许多的红丝带,中间偶尔也夹杂着几条被时间和风雨冲刷得泛白的平安绳,和红丝带一起,被寒风吹得飞舞。   据说这些平安绳都是恋人分手或者主人不要了,又不知道该怎么处置,就系在这里了。   尤枝安静地走上桥面,却在一众泛白的平安绳中,看见一条透红鲜艳的红绳。   尤枝莫名停下了脚步,看着那根平安绳,心中有一股说不出的预感。   她走上前,将平安绳拿起,翻转过来看后面的编号,和自己手腕这条的编号只差一位。   相邻的号码。   尤枝怔怔地看着这条平安绳,原来……许冰也来过啊。   他将平安绳系在了这里。   良久,尤枝将手腕的平安绳解开,安静地系在这根平安绳的旁边。   看着两根平安绳在风里拂动,尤枝怔忡许久,最终后退半步,起身一步步走上拱桥,却在走到顶端,看见拱桥另一侧站着的人影时脚步一顿。   裴然穿着白色高领毛衣和黑色大衣站在那里,肩头披着午后的阳光与寒风,看见她时露起一抹笑:“尤枝同学,作为东道主,自己偷偷跑到这种好地方可不行啊。”   尤枝诧异了两秒钟,走下拱桥:“裴老师,您怎么在这儿?”   “随便逛逛,”裴然的目光不经意地扫了眼她的手腕,笑容深了些,“听说这里求平安挺灵的?”   尤枝顿了顿:“都是传闻,”说着突然想到很多导演在开机前总会烧香拜佛,大概信这些,问道,“裴老师也想求吗?”   裴然没有说想也没说不想,只是朝寺庙中走去:“想去看看,一起?”   尤枝一愣,迟疑了下跟在他身后走了进去。   只是在看见前面的佛堂时,裴然的脚步停了下来,没有看佛像,而是看着地上的蒲团发呆。   尤枝不解地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随后了然。   《死星》这部电影里,关于男女主角感情戏,有一段是男主角去太空执行任务,女主角作为不信鬼神的科学家,却在男主角遭遇险境时,虔诚地叩拜神佛祈求对方的平安归来。   “还记不记得电影里有一幕女主角独自祈祷的戏?”裴然突然开口。   尤枝回过神来,点了点头。   裴然笑了下,看着她:“七年前,我在这里见过一个……女孩。”   文文静静的女孩,拒绝人时没有回旋余地的坚决,却又在祈拜时虔诚、热烈。   尤枝怔然,倒是第一次看见裴然这么专注出神的模样:“是裴老师的灵感来源吗?”她好奇地问。   裴然却只神秘地笑笑,没有回答。   尤枝只当这是别人的隐私,也再没追问:“裴老师进来不去拜一拜吗?”   裴然唇角噙着笑,语气却带着丝戏谑:“作为十足的唯物主义者,尤枝,我不信这些的。”   尤枝错愕地抬头:“那您还进来……”   “也是,来都来了,”裴然故作苦恼地看了眼佛像,走进里面,又想到什么,回头看着她,“你不求一求?”   尤枝微怔,刚要回绝,裴然自己却先笑着摇摇头,“还是算了,你大概没什么心情。”   而后,就像在他的那间秘密基地一样,裴然随意坐在蒲团上:“那就愿……”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停顿了下,转眸看向一侧的女孩,神色不觉认真了些:“就愿尤枝同学,下次再来这里,不为别人,只为自己。”   尤枝微怔,看着他的背影,有一瞬间觉得他的身影和电影中的场景逐渐重叠。   为自己……   “在想什么?”裴然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走到她跟前。   尤枝回过神,忙摇了摇头,想要随便找个话题,又不知该说什么,突然想到之前听见的游客的话:“没什么,只是在想……今年下雪挺少的。”   裴然朝外看了一眼:若有所思:“喜欢雪?”   尤枝胡乱点点头:“……还好。”   二人并没有在佛光寺停留太久,很快便回了酒店。   隔天一起去了废弃的机场,拍摄了一些幕后的镜头,裴然显然仍记得这里的每一个细节,说起话来从容有条理。   尤枝抽空回了一趟家,果然免不了尤母尤父的一顿说,最后还是尤文远出来说了声“我都做不下去真题了”,才总算安静下来。   或许因为电影中地球的镜头多,几人在秦市停留的时间也比青城多。   一周后,众人终于结束了拍摄,准备返回海城的前一天,裴然拍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一起出差在外合作这么长时间,还没请大家玩玩。”   “秦市算是我半个故乡,今晚就做东请大家去秦山的温泉雪场好好放松一下。”   一番话轻易引来所有人的欢呼。   尤枝怔了怔,看向裴然,后者对她眨了下眼睛,笑着跟在众人身后朝外走去。   温泉雪场是一个豪华会馆,每年冬季,来秦市度假的人总会来这里放松一下心情。   会馆后方,是一座小山高、几个足球场大的滑雪场,夜色降临,周围便会亮起一排排灯光。   只是今年秦市还没有下雪,雪场里的雪大多是人造的。   但也足够在海城几年不见多少雪的同事们玩得痛快了。   尤枝虽然在这里长大,但滑雪的技术并不算好,只能勉强滑起来。   文舟舟是南方的姑娘,技术更是差,刚穿上滑雪板,撑着雪杖一个不察便跌进雪里,引来阵阵笑声。   尤枝弯了弯唇,滑着上前将她扶了起来。   “还是尤枝好,不像他们,”文舟舟瞪了一眼还在笑的其余人,“就知道看热闹。”   说完抓起一捧雪便要砸向那些人,没想到自己还没站稳,再一次摔倒在地。   这一次尤枝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行人难得玩得开怀。   “看来大家已经开始了。”裴然刚刚和工作室开了个视频会议,这时才滑行着过来,一身白色的滑雪服,像是夜色里的一道光,姿态优雅,微微侧身停下时激起地面上的几片碎雪。   “裴导,帅!”文舟舟对他竖起大拇指。   裴然笑着道谢,而后漫不经心地说:“给大家变个魔术啊?”   众人好奇地看着他。   裴然神秘一笑,转头看了眼尤枝,慢条斯理地倒数:“三。”   “二。”   “一——”   话音落下,不远处的造雪机传来几声嗡鸣,下秒头顶开始纷纷飘起飞雪,在暖色调的灯光下,雪花片片飞旋而下。   尤枝诧异地抬头,今天天气晴朗的缘故,月亮还挂在夜空,却在下着雪。   许久她伸手接着,看着雪花在自己掌心慢慢融化。   其余人早已欢呼成一片,笑闹着,有人突然低呼一声:“情书!”   大家的工作都和电影沾点关系,听见这番话纷纷想到《情书》中的场景,或许是被浪漫的氛围感染,几个活跃的人也学着在雪中起舞了几圈。   尤枝只感觉眼前一暗,裴然的雪板横在她的面前,笑看着她:“尤枝同学,叫了我这么多声老师,不如今天教你滑雪?”   尤枝愣了下。   裴然将手伸到她面前,做出邀请的姿态。   就像酒会上的绅士,在邀请自己的舞伴。   “裴老师……”尤枝迟疑了下,刚要说什么,便听见不远处的文舟舟笑:“裴导,这不公平,这么多人就你一个滑得好的,也得教教大家啊!”   裴然转头回了一抹笑:“好啊,等教完尤枝,再教大家。”   文舟舟对尤枝努了努嘴:“尤枝,免费的老师,快学啊!”   尤枝看着裴然眼底一如既往的笑意,想着也许对方真的只是好心,顿了几秒钟,没有搭上他的手,只是抓住了他的手腕。   裴然感觉到手腕的轻柔力道,笑容顿了下,很快又漾起,拉着她平稳地朝前滑行着,一直滑到前方斜坡的尽头。   今晚的月亮清冷又皎洁,好像就悬挂在斜坡之上。   “尤枝。”裴然突然做声。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裴然沉默片刻:“两年前,死星的庆功酒会上。”   “我本来打算邀请你的。”   可是,有一个人,先对她伸出了手,而后,他在她的眼中,看见了与当年同样的华彩。 第42章   从秦市飞海城的飞机上, 文舟舟敏感地察觉到尤枝和裴导之间有什么不对劲。   之前尤枝对裴导还是一口一个“裴老师”,崇拜又尊敬,裴导对尤枝更是见面便笑, 如沐春风。   可现在……似乎从昨晚回酒店的车上,这两个人之间的气氛就格外微妙, 再没说一句话。   甚至每次裴导想和尤枝说些什么,后者总会不自然地拉着她一块。   飞机上,二人的座位不相邻,更是没有说话的机会。   “尤枝, 你和裴导怎么了?”文舟舟凑到尤枝跟前小声问。   尤枝一顿,低下视线:“没什么, 就是我有点累了。”   说完生怕文舟舟再问,干脆靠着座椅闭目养神。   文舟舟困惑地看着她, 又转头看向隔着一个走廊的裴然, 后者正在看向这边, 察觉到她的视线,礼貌地点了点头,温和一笑。   文舟舟思索半天也想不通脾气这么好的两个人之间能有什么矛盾,大概真的是自己想多了, 索性和斜侧方工作室的人小声聊起天来:“真没想到我刚结束实习期就出差这么久,你们这种会不会出差更勤……”   “这才哪儿到哪儿, 裴导有时拍电影, 恨不得一年泡在剧组……”   裴然听着这些人的声音, 目光不经意看向舷窗旁闭着眼睛的女人,笑了下没有应声。   两个多小时后, 晚上七点多,飞机落地海城。   文舟舟是本地人, 家在城北,高奇租住的是城北的房子,文舟舟的家人来接她,顺便捎高奇一程,二人和尤枝打完招呼便离开了。   尤枝一手拖着行李箱,一手拿出手机叫出租车。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的乘客这么多,等了许久始终显示正在排队中。   尤枝站在路边,不断地刷新着页面,前面依旧排了七十几位,正当她不耐烦时,一辆卡宴停了下来。   尤枝一愣,抬起头便看见车窗徐徐落下,裴然笑看着她:“尤枝,没打到车?”   尤枝抿了抿唇,挥了挥手中的手机,笑了笑:“裴老师,已经叫了出租车了,一会儿就到。”   裴然的眼底添了无奈,沉思片刻,干脆打开车门走了下来。   尤枝呆呆地看着朝自己走过来的人影。   “嗯,前面还有七十二位在排队,这叫一会儿就到。”裴然趁机看见了她的屏幕,煞有介事地应。   尤枝被戳穿,一时有些脸热。   裴然叹了口气:“尤枝同学,这段时间学生们放寒假,打车的人正多,而且,”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会儿,“后期还有一些工作上的事需要接触,你真的打算一直躲着我吗?”   尤枝的睫毛一颤,还没开口,机场的安保人员已经上前:“谁的车停在这儿?不准超过三分钟,快点离开……”   裴然礼貌地对安保人员应了一声,看了看尤枝,小声说:“哪怕看在不让我吃罚单的份上?”   尤枝怔了怔,看了眼守在一旁的安保人员,轻点了下头。   裴然笑开,对安保人员说了声“谢谢”,将尤枝的行李箱接了过来。   回去的路上,车内很安静,只有舒缓的英文歌慢慢流淌着。   裴然认真地开着车,等红绿灯时,突然开口:“心情好多了吗?”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感情上。”   尤枝神情微滞,继而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这段时间在外面飘着,没有时间去想那些不开心的事情。   等到她有时间想时发现,时间的强大之处,就是能够不经意间将那些伤口掩盖起来。   裴然原本有些紧张的唇角微松,笑意明显了许多,温敛的眉眼柔和下来:“尤枝,其实你躲着我,我心里是有点高兴的。”   尤枝怔愣了下:“高兴?”   “还记得当初裴北至那小子找你时,你的反应吗?”裴然转动方向盘,驶向双行道的小路,“你很直接且冷静地告诉他你的学校,没有半点犹豫和不舍。”   说到这里,裴然扭头对她笑了下:“那小子回去后差点哭了。”   尤枝想到那时自己的反应,不自在地低下头。   “你没有直接回绝我,而是躲着我,”裴然沉吟了一会儿,“所以我反而很高兴。”   尤枝抿紧了唇,心中慌乱又无措。   “尤枝,可不可以……”   裴然的话没有说完,一阵手机铃声响起,尤枝获救般拿出手机,看着屏幕上的“林倩姐”松了一口气:“裴老师,我先接电话。”   裴然对她点了点头,示意她接听。   尤枝几乎立刻按下接听键:“林倩姐?”   “尤枝,你怎么样了?”林倩担忧的语气从听筒那边传来。   尤枝呆愣了下:“什么?”   “你和许冰的事情,我都听说了,”林倩叹了口气,“要不是我问了海城那边的同事,你是不是没打算告诉我?”   尤枝抓着手机的手微紧:“他要在那边照顾他的母亲,那段时间一直聚少离多……”   “你和许冰这条线,说起来还是我最初帮你牵的呢,”林倩抱歉地说,“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没关系的,”尤枝笑了下,“大概没有缘分吧。”   林倩也沉默下来,好一会儿突然想到什么:“这段时间你出差了是不是?”   “嗯。”   “和裴导?”   尤枝尴尬地看了裴然一眼,轻声纠正:“是拍摄团队以及裴导的团队。”   林倩却笑了一声:“你还记得,我一开始将许冰照片给你时怎么说的吗?”   尤枝仔细回忆了下,没等记起,林倩已经说了出来:“我告诉你,‘这人和裴导一个风格’,说不定……”   尤枝没听清林倩后面的话,只感觉车身猛地摇晃了下,她不解地看向裴然。   裴然的眼中有罕见的错愕,却很快反应过来,戏谑地看了她一眼:“抱歉,我有点失态。”   “你继续。”   尤枝回过神来,刚要继续接听电话,突然想起刚刚电话里林倩说了什么,以及……狭窄密闭的空间,手机真的不隔音。   尤枝脸颊一热,一股背后议论人被正主听见的尴尬席卷全身,忙咳嗽一声,直到听见听筒里林倩在叫她的名字,才回过神:“不好意思林倩姐,刚刚出了点意外,你说什么?”   “我说,说不定这是老天在纠正你的感情呢!”   尤枝这一次更加不自在了:“林倩姐,你别开玩笑了。”   “怎么能算开玩笑,”林倩还不知道正主就在林倩身边,“看裴导那脸,也算是这类的顶配了……”   “林倩姐,你还有别的事吗?”尤枝忙打断她。   林倩只觉得今天的尤枝格外奇怪:“倒也没有其他事,对了,上次婚礼上就想问你,你和锦思的谢先生怎么认识的啊?”   尤枝拿着手机的手微紧,沉默了会儿:“……只是工作上接触过。”   “这样啊……”林倩没有怀疑,又安慰了她几句便挂了电话。   出租屋所在的小区已经近在眼前,尤枝欠了欠身子,准备下车。   “尤枝。”裴然叫了她一声。   尤枝看向他。   “抱歉我刚刚听见了些你和朋友的通话。”裴然的语气低沉而和缓。   尤枝耳根一热:“裴老师,你不要把那些话……”放在心上。   她的话没有说完,裴然的声音同时响起:“元旦你朋友结婚,谢先生也去了吗?”   车内瞬间安静,尤枝看向裴然,许久“嗯”了一声。   裴然也沉默下来,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口,他转头看着她:“尤枝,”他的语气格外严肃,“我和你前男友风格很像?”   尤枝心脏一提,想着任谁听见这种话大概都不会高兴:“裴老师,我朋友当初只是开玩笑的。”   裴然看着她:“那你会选择这个风格吗?”   尤枝一怔。   裴然笑了一声:“尤枝,如果说我可以充当那个让你从之前的感情中走出来的角色,即便暂时是个替补呢?”   尤枝没想到裴然会这么说,好一会儿才讷讷开口:“可是这不公平。”   裴然认真反思了下:“是有点不公平,毕竟我现在这样,有点趁人之危的嫌疑。”   尤枝窘迫地说:“我的意思是对你不公平。”   “不公平吗?”裴然自嘲地笑笑,他现在好像有点顾不上公不公平了,“尤枝,你还记得当初《新日》看片那天,你说我的电影感情戏穿插生硬吗?”   尤枝点了点头,不解这其中有什么关联。   “也许,你也能帮我?”说着,他似乎看出她的迟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飞机上那个叫文思思的人说的那句“实习期”,沉思了一会儿,“或许也设个实习期,转不转正你说了算?”   尤枝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可是——   “裴然,你知道的,我跟过谢承礼……”   “尤枝。”裴然严肃地打断了她,很快反应过来,语气微缓,“尤枝,不要妄自菲薄。”   尤枝垂下眼帘,她其实一直都很清楚,即便她和谢承礼“男未婚女未嫁”,可是在那些上层名流眼中,没有被承认过身份,就是“她跟了谢承礼”这么简单。   甚至,还有更难听的猜测。   “裴然,我才结束一段感情,还不确定自己能不能投入到另一段感情中。”   “抱歉。”   裴然逐渐恢复如常:“该说抱歉的人是我,”他只是……见过她看向谢承礼的目光,所以在听见谢承礼和她同出席婚宴时,有点失了理智,“不过也不算一无所获,最起码——”   他笑了笑:“你开始叫我的名字了。”   裴然下车,替她将行李箱拿了出来,短暂的沉默后,他开口:“尤枝,我希望能帮你走出来的那段感情,不只是关于许冰。”   “如果你现在还做不到好好爱自己的话,我想暂时替代你的位子。”   *   谢承礼昨天便知道尤枝今天回来的消息,白天参加了一个商业会谈,结束时已经七点多了,索性直接来到她的楼下等着。   尤枝屋子里的灯还暗着,她还没有回来,谢承礼不知第几次看向手中的文件。   这段时间,他在她公司附近添置了一套三居室,装修风格也是她喜欢的,他甚至已经开始隐隐期待着她得知这个消息的反应。   谢承礼从没有过这样的感觉,好像等待都是一件令人心生雀跃的事情。   直到远处停下来一辆车,谢承礼转头看去,只能遥遥望见司机率先走下车,打开后备箱将白色行李箱拿了出来。   尤枝从副驾驶的位子下来,接过行李箱,并没有立刻离开,那二人僵持了一会儿,氛围似乎有些尴尬,而后尤枝拉着行李箱朝这边走来。   司机有些眼熟,只是相隔太远看不真切,谢承礼并没有放在心上,目光落在那道离自己越来越近的纤细身影上,他的心也忍不住提了起来。   ——橘色的路灯下,尤枝穿着白色的毛呢大衣,红色的围巾包裹着她被寒风吹得微红的脸颊,她低着头,眼眸也微垂着,衣摆在风中一起一伏。   谢承礼忍不住勾了勾唇,上前走了两步,迎上前去。   可走到近前,他的脚步猛地一顿。   尤枝像是在苦恼地沉思着什么,始终低垂着视线,甚至没有朝他看过来一眼,直直地绕过他走进楼道。   谢承礼唇角的笑也僵住。   第一次,被她这样完全无视。   即便她和许冰交往时,都没有过。   “尤枝。”他难以忍受地作声。   尤枝的脚步倏地顿住,背影仿佛也凝滞下来,再听见这个声音,她竟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好一会儿她转过身:“你怎么在这儿?”   看见她的反应,谢承礼心中的不安平复了些,走到她跟前,平静地说:“前段时间听说你和许冰分手了,过来看看。”   尤枝怔了怔,没有想到自己分手的消息已经人尽皆知了,只低低应了声:“嗯。”   谢承礼注意到她的神情并没有“很伤心”的情绪涌现,心脏微松,勾了勾唇随意找了个话题:“刚刚看见有人送你回来?”   “……嗯。”   “男的?”   尤枝看向他:“你想说什么?”   迎着她的视线,谢承礼抓着文件的手不觉一紧,只觉自己心中升起一股类似羞赧的情绪:“有件东西要给你。”   尤枝刚要反问,电梯却已经到了,里面呼啦啦走出五六个同楼层的邻居,目光时不时地落在二人身上。   尤枝皱了皱眉,顿了下走进电梯。   谢承礼几乎无需迟疑地与她一块进去,就像二人之前还在一块的时候一样。   尤枝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这种默认“他与她一起”的态度,让谢承礼心中越发胸有成竹,他不觉弯了弯唇角,想着再过几分钟,他就可以和尤枝回到之前的关系。   不,应该说,比之前还要亲密。   尤枝回到出租屋,将大衣脱了,先接了一杯温水喝了几口,才看向沙发上的俊美男人。   而后发现谢承礼正盯着她的手腕一动不动。   尤枝蹙眉:“要给我看什么东西吗?”   谢承礼猛地回神,眉眼越发轻松。   ——她手腕上那条碍眼的平安绳不见了,看来她已经放下了和许冰那段过往。   谢承礼将带来的文件打开,里面放着一个鲜红的证件,以及几张房屋的室内照片。   “这是?”   谢承礼瞳仁深邃地看着她:“我新添置了一处三居室。”   尤枝不解,随后反应过来,大概是他在海城的别墅太偏,所以买下个离公司近的住处做个暂时歇脚的地方。   尤枝扯了扯唇:“挺好的。”   “你也觉得挺好?”谢承礼低笑一声,将照片拿出来,“看看哪里需要修整的,装修还有布局,如果觉得不合适……”   尤枝看着谢承礼,短暂的错愕后,隐约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这个房子就像格泰一样。   可是,她却觉得有些好笑。   谢承礼从来不知道那些风言风语,因为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说。   所以现在,他可以再次拿出了房子,要“养”她这个人。   “谢承礼。”尤枝突然打断了他。   谢承礼安静了下,兴致颇高地扬了扬眉:“嗯?”   这一瞬间,尤枝竟然平静下来:“我们能不能,别再见面了?” 第43章   并不宽敞的出租屋内很安静, 气氛也顷刻凝结。   谢承礼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甚至觉得自己是不是幻听了,居然听见尤枝对他说“别再见面”这种话, 还是……用这样平静的语气。   好一会儿,他才终于找到自己的声音:“……什么?”   尤枝心平气和地看着他, 耐心解释:“像这样的私下见面,以后不要再发生了吧。”   “我们毕竟已经不是以前的关系了,被有心人看见,难保不会误会。”   这一次听得真真切切。   谢承礼冷笑一声, 眼中残留的笑意一点点地退却,他看着她, 像是要看进她的灵魂,唇仍旧勾着, 眼神却只剩下一片漆黑:“你和许冰……复合了?”最后三个字说出口, 语气陡然阴沉下来。   他能想到她回绝她的理由, 便是“她有男朋友了”这条所谓的道德线。   尤枝愣了愣,摇摇头:“没有。”   “还是你忘不了他?”谢承礼再次追问。   尤枝顿了几秒钟,认真地抬头:“和这些都没有关系,谢承礼。”   她的目光落在沙发的角落, 一缕长发落在她的脸畔,声音轻飘飘的, 安静又温柔:“我想好好地过自己的生活了, 就那种平平静静, 每天.朝九晚五地努力工作、生活。”   她说着,唇角甚至露出了一抹恬淡的笑来:“我觉得我现在已经开始过上这样的生活了, 每天想着的是怎样将自己的工作做好,晚饭该吃什么, 和同事下班后去哪里聚餐……”   “谢承礼,我的未来,会遇见一个很好的人,会结婚,也可能会有自己的孩子,过无数人过着的那种生活,而你不一样,你生活在云端,你也永远不用走下来,你对婚姻不感兴趣,你的人生无比耀眼。”   “我们短暂地相交过,”尤枝的眼神逐渐沉稳下来,第一次,她平静地回视着他的眼睛,“谢承礼,这就足够了。”   “在一起是缘分,不在一起,也是。”   谢承礼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勾起的唇角死死抿着,捏着照片的手泛着白,脸上的血色顷刻抽离,心脏仿佛被她这番温柔的话震慑住,在细细地、难以克制地颤抖着。   他不知道到底是哪一步出了意外,就在十五分钟前,他还在兴奋地等着尤枝回来,手指冻得没有半丝温度、尤枝甚至没有察觉到他的寒冷,他也没觉得有什么。   他甚至以为,她只是出差回来,太疲惫了而已。   可现在,当尤枝无比坦然地看着他的眼睛,说出“相交过就足够了”这番话时,他却突然觉得有些事情在悄然发生着改变,而他却看不见摸不着,束手无策。   “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谢承礼的嗓音因为喉咙紧绷而嘶哑着,目光混乱。   他只能想到这个理由,否则,他无法解释尤枝对他的转变。   明明在锦市的那场婚礼上,她会因为他的靠近而身体紧张,会因为他的主动招呼而气恼,还远不到无动于衷的地步。   是许冰对她说了什么?还是他那个前女友?   尤枝蹙了蹙眉:“没有人对我说什么。”   她只是在告别裴然、拖着行李箱回到楼下的这一段路上,突然想到,一路走来,上大学、去锦市、调派海城、和谢承礼在一起、后来和许冰的交往,似乎都是为了别人,因为合适。   却忘了对自己好一点。   现在,她要留出足够的爱意给自己了。   谢承礼看着她的神色,心不断地下沉:“你说你会结婚生子,是有了心仪的人选了?”他再次问。   尤枝微滞,良久看向他:“谢承礼,重点从来不是这个。”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可对他而言,这就是重点。   他看出了她是认真的,认真的思索后,认真地说出了那番话,认真地……放弃了该放弃的一切。   包括他。   谢承礼有些慌乱,他一向习惯了运筹帷幄,鲜少会有这样的情绪,可就在这一刻,他居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茫然地坐在沙发上,好像又一次回到了那个只有他一个人的孤岛,好一会儿才突然想起什么,拿出那根系了五个平安结的平安绳。   他迫切地想要用过去的那些年来证明,她现在是在撒谎,她不可能会放弃。   “那这个呢?”谢承礼沙哑地开口,摊开右手,透红的平安绳安静躺在他的掌心,“这五个平安结,你怎么说?”   “是不是我不问,你打算一直瞒下去?”   尤枝不解地朝他的掌心看去,却在看清那根平安绳时,神情一怔,愣愣地盯着那根平安绳。   她以为早就丢了的平安绳,现在却出现在谢承礼的手中。   “这只是一根普通的平安绳……”   “上面的编号,你是为谁求的?”谢承礼打断她。   尤枝怔然,睫毛轻颤了下,心却诡异地平静下来,低声呢喃:“原来……你连那五年都知道了吗?”   她以为,他一直知道她喜欢他就是最差的结果了,原来还有更差的。   那五年,她隐藏的爱意,就这么大喇喇地呈现出来。   “尤枝……”谢承礼还想唤她。   “你知道我为什么突然决定离开锦市吗?”尤枝突然问他,声音很轻,很平静,没等他的回应,她又说,“因为有一天晚上,你和李遂他们聊天,我在门外看见他们说我‘乖巧安静,不求名分,还对你那么死心塌地’,而你的表情毫不意外。”   “那时我就在想,我掩饰的过往,我装作不在意你的模样,在你们眼里,是不是就像是在看一场笑话一样?”   那时,她不介意那些风言风语,却因为他的故作不知,溃不成军。   谢承礼猛地抬头看向她:“尤枝,我从没这么想过。”   尤枝没有说信也没有说不信,她只是移开了目光:“谢承礼,当初离开前,我问过你,如果遇到和我一样的女孩,你会不会和他在一起。”   谢承礼的脸色骤然苍白下来。   “你回答‘会’,”尤枝平淡地复述了他的答案,“说实话,我现在很感谢你没有撒谎。”   “尤枝……”   “谢承礼,像我这样的人对你而言太普通了,”尤枝弯了弯唇,笑着说,“你很容易找到相似的人代替我。”   “但你以后如果找到那样的女孩,不要再这么直白了,因为当时听见,还真的挺伤人心的。”   谢承礼动了动唇,她怎么能这么坦然地承认那些过往、教他怎么对待旁的人……   这一刻,他甚至还在她的脸上看到了“释然”的情绪。   谢承礼突然觉得自己今天晚上来到这里是一个错误,也许他应该挑一个天气晴朗、尤枝也心情好的时候来。   谢承礼这么想了,也这么做了,他站起身,声音维持着镇定:“你太累了,等你休息好我们再谈。”   说完,他大步流星地朝门口走。   尤枝微怔,继而看见茶几上的房产证和照片,忙拿起来追出去:“谢承礼……”   回应她的,却只有门被人飞快关上的声音,等到尤枝再打开门,电梯停在二十一层,只有楼梯间的声控灯亮着。   谢承礼近乎仓皇地从出租屋出来,连电梯都没等,一层一层地大步走下去。   直到到了楼下,寒冷的夜风迎面吹来,谢承礼才终于清醒了些。   他立在原地,过了许久抽出一支烟,火机在风中,点了几次才点着。   烟雾缭绕间,手机铃声响了起来,谢承礼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接听。   “在哪儿呢?给你办公室打电话,你助理说你去城东那边了?”程意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去找尤枝妹子了?”   谢承礼看着烟火在夜风里忽明忽暗:“嗯。”   “怎么样?尤枝妹子不知道你做的缺德事吧?给她看你买的房了吗,她什么反应……”   “她好像要放弃我了。”谢承礼突然低声呢喃。   程意的声音短暂地停顿了下,似乎是第一次听见这个天之骄子发出这样低迷的声音,不解地反问:“谁?你没去找尤枝吗?”   谢承礼没有应声,只是看着明灭交杂的烟火还有一点点的距离就要烫到他的手指,而后突然发问:“你会轻易放弃爱了六年的人吗?”   程意越发困惑:“怎么又冒出个六年来?你和尤枝不是才认识两年?”   “不过如果爱了六年,谁舍得轻易放弃啊。”   最后一点烟灰坠落,消散在夜色中,火光灼到了手指,又飞快地熄灭,在指腹留下一点红痕。   谢承礼看着那点红痕,原本苍白的脸色,逐渐变得面无表情:“你说得对。”   “所以,我不能信。” 第44章   尤枝在客厅站了好一会儿, 直到那股若有似无的冽香彻底消散,她平静地去了洗手间。   洗澡,洗漱, 将头发吹干,而后安静地坐在床上, 才发现手机多了许多未读消息。   尤枝点开消息,是出差的群里,同事们发的一路上拍摄的照片,最后是一张大合照, 每个人都在开心地笑着。   尤枝跟着弯了弯唇,点开图片, 一张一张地往前滑动,多是团队工作或飞机上的合照。   手机又响了一声, 有新的消息。   尤枝退出照片, 才看见是文舟舟发了一组滑雪场的照片。   有灯光和人工雪做背景, 这组照片拍摄得格外唯美。   尤枝保存了几张照片,却在其中一张时愣了愣。   照片上的地点是在滑雪场的斜坡,她刚被裴然带着滑上坡顶,正错愕地看着他, 而裴然也正笑看着她。   看表情应该是裴然说完那句“本打算邀请你的”后拍摄的。   皎洁的月亮仿佛就悬挂在二人头顶,伸手可触。   文舟舟:【怎么样?雪场那晚简直太出片了!】   后面还配了一张得意的表情包。   其他人纷纷竖起大拇指, 众人又热热闹闹地聊了起来。   就在这时, 一直没怎么出声的裴然突然艾特了文舟舟:【谢谢。】   文舟舟素来大大咧咧的性子, 很快回了一个摆摆手的表情包。   尤枝抿了抿唇,退出群聊的对话框, 下秒朋友圈处多了一个红点,她顺势点了进去。   十秒前, 裴然发了一条朋友圈,只有一句话,是徐志摩的一句诗:   【我望见有两个月亮。】   尤枝的指尖仿佛被烫到一样,下意识地退出朋友圈,将手机锁屏放在一旁充电,再没有打开过。   出差回来需要整理的事情不少,尤枝在隔天回到公司后,很快又进入忙碌的工作状态。   将这次拍摄的大量片子及采访整理出来,在内容上要做到详实且轻重有别,还要添加一些不可缺的细节。   等到粗剪出来,已经是三天后了。   提交给孙主管后,后者当天下班前就给与了肯定的答复。   尤枝格外高兴,晚上和高奇、文舟舟三人相约着一齐在公司楼下的烤肉店聚了一餐。   聚餐结束时已经晚上八点半,尤枝走出地铁站,步行着一步步回出租屋时,路过一家理发店。   理发店的人正坐在椅子上玩着手机,偶尔看一眼门外,随后便看见了尤枝,当即将手机收了起来:“理发吗,美女?”   尤枝沉默片刻,鬼使神差地走了进去。   吹头发时,理发师边吹边由衷赞叹:“美女你的发质真好。”   尤枝看着镜子里自己几乎及腰的长发,想起很早之前,谢承礼似乎也表达过相似的意思。   在某些时候,他总爱抚着她的头发,轻拥着她,修长的手指在发间穿过。   有时聚会后喝了酒,坐在车后座,他一只手便总随意把玩着她的发丝,一圈一圈地绕在手指。   有段时间尤枝嫌每次洗发麻烦,想过剪短,谢承礼知道后漫不经心地说:“为什么要剪短?我喜欢长发的样子。”   “美女准备剪发还是烫染?”理发师将吹风机放下。   尤枝陡然回过神来,察觉到自己刚刚的走神,眉头紧皱:“剪发吧,”她说着,伸手在锁骨处比了一下,“剪到这里。”   “这么好的头发,”理发师惋惜,“舍得吗?”   尤枝垂眸:“嗯。”   从理发店出来已经十点多了,头发剪短的缘故,后颈有些凉,尤枝忍不住将脸颊缩进围巾中,快步朝小区走去。   没想到刚进小区没几步,就被身后的门卫叫住了:“是尤枝小姐吧?”   尤枝不解地转过头。   “你剪了头发,我都没认出来你,”门卫笑了笑,从窗子里探出头来,“尤小姐,你是不是买新车了?”   尤枝奇怪地摇摇头:“没有,怎么了?”   门卫笑了笑:“没事,就是这两天有陌生车辆出入,就在九号楼楼下,总是很晚过来,很早又离开。我这两天问一下九号楼的住户,如果添了新车还是要登记一下。”   尤枝点点头,并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转身回了出租屋。   打开房门的瞬间,手机铃声也随之响了起来。   尤枝顺手将包挂在玄关,接通电话:“喂?”   裴然温和的嗓音在听筒那端响起:“恭喜,尤枝。”   尤枝不解:“什么?”   “新栏目初步通过考验啊,”裴然笑了一声,“你没看文舟舟在群里发的?”   尤枝愣了愣,退出通话打开微信,才发现文舟舟将今天的好消息发到了群里,还说了三个人聚餐的事。   “不过,尤枝同学,你居然只和同事私下庆祝,确实说不过去啊。”裴然半开玩笑地说。   尤枝忙不好意思地说:“这几天大家都在工作,所以只是小聚了下,下次请您的团队一起。”   裴然沉默了几秒钟:“那我……们就等着了。”   尤枝飞快地点头:“好。”   听筒里骤然安静了下来,尤枝想到之前的事情仍有些不自在:“我先挂了,裴老师,再见。”   裴然低应了一声:“再见。”   尤枝挂断电话,良久下意识地想要拨弄一下头发,却在触碰到及肩短发时微怔,许久垂下眼帘。   另一边,裴然仍看着手机屏幕,有些出神。   又是裴老师……   裴然点开相册,打开特别关心里的照片,看着保存下的二人的滑雪场合照,良久弯了下唇:“老师就老师吧。”   “明天见。”   *   尤枝第二天去公司时,因为剪了头发的事,被文舟舟和王姐好一阵追问。   尤枝均笑着回应:“一直都是长发,想换个心情。”   王姐感叹地说:“现在也挺好看,就是之前那么好的头发,有点可惜。”   尤枝愣了下,还想说些什么,便听见主管办公室传来一声怒斥,声音听起来愤怒又惊讶。   尤枝三人不解地看过去,大约五分钟后,孙主管拿着手机脸色铁青着从办公室走了出来。   孙主管平时虽然有些拜高踩低,但确实也有能力,平时看起来不算太和煦,倒很少发脾气,像今天这样怒气冲冲的模样更是少见:“王庭,尤枝,何雯雯,你们三个来一下我办公室。”   被点名的尤枝和王姐对视一眼,放下手头的文件和其他两人一同去了办公室。   孙主管并没有如往常一样坐在办公桌后,而是站在落地窗前走来走去,肉眼可见的烦躁,见到三人到来,制止了打招呼的过程,开门见山地说:“《人物》的主持人出了点事,没办法再公开活动,开年栏目推迟了。”   尤枝闻言心中一阵惊诧。   《人物》是融媒体中心那边开辟的新栏目,原本打算大年初六正式作为开年栏目重磅上线,主持人也是台里颇有话题度的人物,没想到会在这时候出事。   孙主管看了眼三人,勉强顺了一口气:“我叫你们过来,是因为节目部目前只有你们三个手底下有待投放的新专栏。”   “但你们也知道,开年栏目有多重量级,我需要你们将手底下的栏目进行全方位的优化精简再进行投放。”   “你们怎么考虑的?”   开年栏目从来都是台里的重点观察项目,对所有人而言都是一个机会。   可万一搞砸了,绝不只是扣奖金那么简单的事情。   更何况现在距离过年也只剩下半个多月的时间,每人都想好好休个年假。   一时之间办公室里一阵沉默。   尤枝站在原地,只觉得自己的心脏紧张得砰砰直跳。   和其他两人相比,她没有独立完成一档栏目的经验,资历也还浅薄,可是,这是她第一次想要争取一样东西,想要证明自己的能力。   只是为了自己,只是因为自己想。   而不是……安静乖巧地蜷缩在自己的舒适区中,不争不抢。   尤枝紧攥着拳,又松开,又攥起,掌心出了一层汗,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孙主管也知道这么短的时间内要对栏目进行优化调整有多困难,叹了一口气:“我知道……”   和他的声音一起响起的,还有一声紧绷的:“孙主管,我可以。”   孙主管一愣,抬头看向尤枝:“你说你可以?”   尤枝点头:“是,”说着,她轻轻吐出一口气,“《看不见的他们》策划方案孙主管也看过,第一期专题无论在选题还是定位上都有不小的话题度,而且裴导的新片《新日》也会在春节档上映,当初去外地拍摄时,也曾经提过关于《新日》的一些幕后故事,这些都和开年的时间相适应。”   她的尾音最初还轻颤着,到后来逐渐镇定下来,眼神也慢慢坚定。   孙主管看着她,好一会儿开口:“尤枝,你没有相关的经验……”   尤枝的睫毛抖了下,眼中的光微暗。   “所以,你要付出比常人更多的精力与时间,可以吗?”孙主管继续说。   尤枝猛地抬头,迎上对方的视线,良久用力地点点头。   孙主管看着她,叹息一声:“回去后好好准备。”   话音落下,门外传来助理的声音:“孙主管,《新日》的宣传团队来了。”   孙主管对三人示意了下,三人转身走出办公室。   尤枝走在最后,松懈的掌心因为刚刚用力攥着,被指甲掐出了几个月牙,此时才长舒一口气,走出长廊,却在看见走来的几人时脚步一顿。   一部电影上映前,宣发团队总会通过各个渠道进行宣传造势。   台里不少节目都邀请过相关嘉宾。   只是很少见裴然出席发布会和路演之外的宣传活动。   而现在,他就站在她面前不远处,唇角噙着一抹笑。   裴然也看见了她,目光在她的头发上停留了一会儿,笑意更深:“尤枝,又见面了。”   这还是那晚后二人第一次见面,尤枝飞快地点了点头便回了工位,刚坐稳手机响了一声。   裴然:【新发型很好。】   【刚刚的发言也是。】   尤枝怔了下,看着这两句肯定的话,不由有些感动。   尤枝将主管的话和文舟舟、高奇二人说了后,二人都没想到会发生这么魔幻的转变。   文舟舟连连倒在尤枝的工位上:“我没做梦吧尤枝,本来以为就是个普通栏目,现在就要升级了?”   尤枝无奈地看着她。   三人都是第一次负责这么重要的项目,一时之间就像是打了鸡血一样,一直讨论到晚上九点多,才终于确定了第一期的主题。   尤枝最后将主题录入后,收拾了下工位准备回家,却在看见公司门口的卡宴时停了下来。   车窗徐徐落下,裴然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尤枝同学,你不会又刚好打到车吧?”   尤枝想到上次机场的经历,有些脸热:“您还没离开?”   “刚结束录制,”裴然拿出手机,“正要去城东那边送点东西,送你一程。”   尤枝迟疑了下:“裴老师……”   裴然打开和朋友的聊天界面,展示给她看:“真的要去那边。”   尤枝扫了眼他的屏幕,对方果然发了一条城东的地址,就在她所在小区的不远处。   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尤枝再不好回绝,安静地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   大概是今天用脑过度,尤枝一上车就有些犯困,等到再醒来时已经在小区门口了。   一旁有人小声地说着什么,尤枝睁开眼,正看见裴然正在听电话,声音很轻,偶尔应上一声,大概是关于电影工作室的事情。   察觉到副驾的动静,他转头看了她一眼,对手机那边说了声“等一下”,轻声问:“醒了?”   尤枝点点头,拿出手机看了一眼,诧异地睁大眼睛,睡意烟消云散。   已经十点半了。   从公司到小区,开车只用半个多小时,她居然多睡了半个小时。   “抱歉,裴老师,”尤枝懊恼地道歉,“我不小心睡着了,耽误……”   “没关系,”裴然打断她,“他们喜欢等。”   尤枝愣了愣。   裴然又轻声对电话里说了几句便挂了,打开车门率先下车,尤枝错愕地跟着下去:“裴老师?”   “刚刚看见小区的路灯好像坏了,反正这会儿也闲了,送你一段。”裴然说得很是随意,好像真的只是顺口一提。   尤枝看了眼前方黑漆漆的道路,想到今天业主群里说的晚上要维修电路,只得转身朝里走着。   一直走到楼下,尤枝转身就要告别,不知道哪家熊孩子将一柄水枪留在了门口,她一脚踩上去,不小心滑了一跤。   “小心。”裴然低声说,飞快抬手扶住了她的肩膀。   尤枝轻怔,站稳后抬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离自己这么近的人影,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   直到停在不远处的车“啪”的一声开了远光,刺眼的灯光直直照了过来,冲破这边的黑暗。   颀长清冷的人影逆着光,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着,看着光亮之下飞快分开的男女,最终停在了二人身前不远处。   他的目光始终只看着那道纤细的身影,接触到对方的剪短到锁骨的头发时顿了下,而后开口,语调带着一丝诡异的温柔:“三十二分,四十七秒。”   话落,他的目光终于施舍般分给她对面的男人:“所以,是因为……”他。   最后一个字,在看清男人长相的瞬间停了下来。   谢承礼从没觉得有哪一刻,像现在这么荒谬。 第45章   谢承礼一直不懂, 自己和尤枝之间,究竟哪一步出了问题。   他以为她分了手,二人就能回到从前, 可是现况却成了一团糟。   这几天,谢承礼有时会觉得像回到了当初浑浑噩噩的时候, 大脑一片纷杂,难以入眠。   他忍不住想尤枝爱他的那六年,以及那晚尤枝说“别再见面”的释然表情。   白天沉入到公司的事中还好,夜深人静时, 耳边似乎总能听见无声又刺耳的耳鸣声,直到来到尤枝的楼下, 看着她房间的灯光,以及偶尔在灯光里出现的人影, 才勉强平和下来。   理智告诉他, 找到症结, 对症下药。   谢承礼也是这么做的,在找到症结所在前,他从没想过现身。   今晚,在看见那辆卡宴停在小区门口时, 谢承礼也只觉得眼熟,并没有在意。   直到那辆车一直没有驶离, 谢承礼后知后觉地想起, 这辆卡宴就是尤枝对他说那番话当晚, 送她回来的那辆车。   直觉告诉他,尤枝就在车上。   他看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走过, 足足有半个小时。   这半个小时里,谢承礼一遍遍地想起尤枝说的“她会结婚生子”这句话。   那晚, 这辆车送她回来,她就迫不及待地与他划清关系。   今晚,她在这辆车内停留这么长时间……   直到半个小时过去,车门打开,尤枝下了车,和身边的男人说说笑笑地朝这边走来。   路灯熄灭,只能勉强看清轮廓,但也能感受到,女人的脚步是轻松的。   谢承礼想起尤枝说的“她会结婚生子”,和眼前的画面逐渐重叠。   当看见那两个轮廓以一个半拥的姿态交叠,他原本紧绷的理智骤然断裂,面无表情地开了远灯,走上前。   却在看清男人的长相时顿住。   这一瞬间,谢承礼想起程意当初开玩笑的那句:裴然好像是不少电影人的偶像啊,你就不怕尤枝妹子也……   那时他是什么样的反应呢?   他完全没有放在心上,甚至对程意的猜测嗤之以鼻。   可如今,让她这么放松、屡次送她回家的人,就是他忽视的裴然。   “谢先生,好久不见。”裴然在短暂的意外过后,人已经恢复如常,噙着笑点了点头。   尤枝紧抿着唇,转过头去,没有说话。   谢承礼的神情逐渐冷静,他看了眼裴然,又看向一旁的尤枝,察觉到她避开的视线停顿了两秒钟,而后缓步走上前,无声地打破那二人并排站立的画面,形成了诡异的三角。   谢承礼扯起唇角:“还要谢裴先生送尤枝回来。”   尤枝眉头紧皱,刚要反驳。   裴然笑了一声,“谢先生谢不着我,毕竟,是我想送尤枝回来。”   尤枝微怔。   “哦?”谢承礼扬眉,明明在笑着,偏偏带着阴鸷的痞气,他微微侧首:“听裴先生的话,似乎还有其他意思?”   裴然看了眼尤枝,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据我所知,尤枝和谢先生没什么关系了,谢先生以什么立场谢我?”   谢承礼的目光陡然幽暗下来,过了好一会儿,唇角的笑反而越发和煦:“几年前和裴先生的团队合作时,就听说过裴先生和初恋的故事,放在电影中,也着实感人肺腑。”   裴然的神色微敛,迎着谢承礼的视线,听着他近乎挑衅的话,倏尔开口:“谢先生怎么就这么确定,我所说的初恋,不是尤枝?”   话音落下的瞬间,远处的路灯突然一盏一盏地亮了起来,昏暗的道路骤然明亮,在冬天的夜色中交相辉映。   尤枝脸上的错愕与惊诧也被照得一清二楚。   短暂的沉寂后,谢承礼嗤笑:“你开什么玩笑。”   裴然转头看向尤枝震惊的神情,目光中如带着闪烁微光,随后他看向谢承礼:“谢先生,六年前,在秦市的人,从来不是只有你。”   谢承礼的笑僵在唇边,目光中甚至露出浅淡的迷惘,很快陷入到一片漆黑之中。   他审视地看着裴然,却在对方的眼睛里看见了认真。   秦市的那些事,少有人知道。   尤枝的心事,也一直藏得很好。   可是此刻,被裴然这样坦然地说出。   他没有撒谎。   谢承礼看向尤枝,目光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剪短的及肩发,想要问她知不知道这些,想看她的态度,却在看见她呆呆望着裴然的表情时顿住,心脏不受克制地紧缩了下。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尤枝终于看向了他,短暂的停顿后,她低下头不再看他:“谢承礼,你放过我吧。”   谢承礼怔怔地望着她,良久突然转身,大步流星地离开。   尤枝仍站在原地,听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开车门、关车门的声音,引擎的嗡鸣声……   直到万籁俱寂。   “尤枝。”裴然轻声唤她。   尤枝茫然地朝他看了过去,好一会儿低声问:“裴老师,你……很早就认识我吗?”   裴然安静片刻,认真地说:“第一次,是陪着裴北至去找你,看见你那么坚决的神情,觉得这个小女生肯定很镇定又冷情。”   “第二次,是在佛光寺……”   那道虔诚跪拜在神像前的身影,成了他后来拍摄爱情戏时,唯一对这种虚无缥缈的情感具象化的形象。   其实大学时,他也曾见过她一面。   那时他受邀前往锦大出席一场讲座。   尤枝以校园记者的身份,也在现场。   当时正值夏天,她的脸颊被晒得通红,额头上一层汗,拿着写着“锦大TV”的话筒,站在会厅门口认真地播报校园新闻。   裴然当时在想,这个女孩以后大概会成为一名新闻工作者。   可后来,他却在在一场电影发布会上,看见了带着实习记者牌的尤枝。   她还是格外认真,安安静静地做着自己的工作,不会因为旁人不看好一部电影而跟风,客观地写下自己的评价。   他想接近她,于是私心给了她一张酒会的邀请函,却没想到,阴差阳错地成全了她与别人。   现在想想,她选择成为电影记者,大概也是为了留在锦市,为了……留在一个人的身边。   尤枝从没想到,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还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   不过想来也是,那时的她满心满眼都被一个人占据着,怎么还会注意到其他风景?   “裴老师,”尤枝抿了抿唇,看向裴然,“我很感谢你对我的肯定还有……喜欢,只是……”   “尤枝,”裴然似乎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了她,他安静了几秒钟,“你讨厌我?”   “当然不。”尤枝下意识地回应。   裴然弯唇笑了一声:“那么,不要这么着急拒绝我,好吗?”   “尤枝,我说过,我希望能够帮你走出之前的感情,哪怕你并没有那么喜欢我。”   尤枝愣愣地看着他:“可对你……”   “一个月,怎么样?”裴然看着她,“一个月内,可以不接受我,但不要拒绝我对你的好,如果到时候你觉得不错,就给我转正的资格,如果还是不行……”   裴然顿了顿,笑:“那我再努努力。”   *   一辆黑色布加迪超跑在马路上疾驰,呼啸而过。   谢承礼紧攥着方向盘,面无表情地看着飞快倒退的路灯,眼神中一片幽暗与混乱。   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在那张俊美的脸上,就连时间都仿佛被冻结。   就在刚刚,谢承礼曾经最为自信的那六年,在尤枝的小区楼下,在裴然的那句话中,彻底的破碎塌陷。   他太自信于自己,也太自负于尤枝的感情,可现在才知道,原来,那六年的时间,从来不只有他。   而过去那一年多的时间,那些曾经忽视的细节突然就被放大了——   《死星》里,女主角祈拜的取景地,在秦市。   庆功酒会上,是裴然亲自给尤枝送的邀请函。   和尤枝在一起的那一年多时间里,带着她出席酒会时,偶尔会撞见有裴然在场,他的目光总会若有似无地落在尤枝身上……   跑车驶入城郊,将那些灯红酒绿与繁华如梦全部抛在身后。   谢承礼踩着油门的力道越发的大,嗡鸣声划破寂静漆黑的夜。   这一瞬间,谢承礼突然意识到,自己有多么的愚蠢,做了一个多么错误的决定!   他以为只要尤枝和许冰分手,他们就会回到过去的关系。   他是如此的自傲。   可也是他,放任着尤枝走向了另一个人。   另一个与他一样,拥有那六年的人。   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谢承礼过了好一会儿才点了接听,喉咙紧绷着难以发声。   程意疑惑的声音响起:“接听了?承礼?”   良久,谢承礼才开口,嗓音沙哑:“说。”   “问问你现在在……”程意的话在听见嗡鸣声时停了下来,继而紧张地问,“你在飙车?”   谢承礼没有说话。   “谢承礼,”程意严肃地叫他的名字,“你在哪儿?”   谢承礼不再应声,切断通话,继续前行着,直到刺耳的刹车声停在豪华的别墅庄园门口,别墅内灯火通明,像一座城堡。   管家正安静地站在一旁:“谢先生。”   谢承礼面容冷峻地朝里走去,神情没有半丝异样,却在走到主厅时脚步停了下来,他像是突然想到什么,低声问:“李叔,你说,一个留了很多年长发的人,突然把头发剪短了,意味着什么?”   李叔愣了下,仔细地揣摩片刻:“也许是想从头开始吧。”   从头开始。   谢承礼停顿了几秒钟,再没有说话,安静地上楼。   手机又一次响了起来,是程意的来电。   谢承礼烦躁地将手机静音,却在将要走进卧室时脚步一顿,转而上了顶层。   玻璃天花板能径自看见天幕上的星空,偌大的空荡荡的顶层房间,只放了一架白色钢琴,在月色下名贵又华丽。   事实上,谢家各处有些年代的别墅里,都有这样的顶层房间,这样的钢琴。   因为他该叫一声母亲的女人,只有在他那所谓父亲弹钢琴的时候,会静静地陪着他、看着他。   就像曾经,他在办公时,尤枝也会在一旁安静地翻看着诗集陪伴他一样。   谢承礼走到钢琴前,苍白修长的手指随意按了几下琴键,而后双手落在琴键之上,一首曲子在他的指尖流淌而出,月光透过玻璃照在他的身上,像是希腊神话中的神明。   于夜色中透着无声的冰冷与优雅。   这个夜晚,伴着钢琴声,谢承礼回忆起他鲜少回忆的往事。   当年那场毕业典礼的前一天,他被叫回了家。   记忆中对他冷淡了十几年的母亲,拥抱了他,流着泪对他说:“承礼,对不起。”   那天晚上,夜深人静时,他因为莫名的不安难以入眠,在谢家的车库门口,亲眼看见他的母亲切断其中一辆车的制动系统,毁坏了手制动拉线。   那辆车,是第二天她与谢寅出事时开的那辆。   毕业典礼当天,他一个人静静地站在最万众瞩目的台上,演讲完后,万千彩带纷纷扬扬地落下时,他等来了警察的电话,以及他的父母的尸体。   后来的调查结果,那辆早已经摔得看不出原样的车,车速过快,刹车失灵,车上的两个人当场丧命。   钢琴曲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仿佛将整个顶层凝结成冰。   谢承礼又想起了与尤枝最后一天的相处,明明两件事没什么关联,却还是想起来了。   那是他们这段关系中最后的美好画面。   尤枝问他,说好的给她补过生日,还算不算数?   那天,他们像一对真正的情侣一样,去游乐场,穿情侣装,逛超市,一同做晚餐……   现在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了。   就像他的母亲拥抱着他流泪一样。   是为了丢下他。   钢琴曲戛然而止,房间内死一般的沉寂。   谢承礼形单影只地坐在琴凳上,看着自己细微颤抖的指尖。   门外,李叔拿着手机小心地问:“谢先生,是程先生的电话。”   像是灵魂归窍,谢承礼终于站起身,接过李叔手中的电话,朝主卧的方向走。   李叔大概已经和程意说了他在这边的消息,程意没再追问,只是问道:“你又去找尤枝了?”   谢承礼垂眸,随意地应了一声。   “谈得怎么样?”   谢承礼走到酒柜前,倒了杯酒,闻言动作停顿了下:“她要我放过她。”   程意:“你怎么打算的?”   谢承礼拿着酒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的夜景:“不可能。”   程意听着他冷静至极的三个字,第一次在谢承礼身上感觉到一种诡异的向生而死的情感,强大而不容忽视。   他迟疑了下:“承礼,你是不是……喜欢上了尤枝?”   问完的瞬间,程意只听见一片沉寂。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就在程意自觉自己问的问题太荒诞,谢承礼不屑回应时,手机里传来一声嘶哑颓败的:“嗯。” 第46章   程意不敢置信地抓着手机, 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会听见谢承礼这样颓然地说自己喜欢上了一个人。   或许受家庭影响, 谢承礼对感情的事从来都是理智又淡漠。   他现在还记得,曾经谢承礼每一次听见“喜欢”“爱情”这样的字眼时, 那种不屑一顾地冷淡模样,以及对这样的情感嗤之以鼻的态度。   良久,程意小心翼翼地问:“承礼,你确定你清楚自己在说什么?”   谢承礼仍站在落地窗前, 目光落在了倒映在窗子上的自己的影子上,他看着自己的半张脸隐藏在昏暗中, 半张脸暴露在光芒里。   这一瞬间,他想到了很多。   想明明讨厌被人插手自己的生活, 却偏偏纵容尤枝管着他不要多喝酒, 生病了不要太忙碌。   想他早在很久之前, 就已经决定自己即便和尤枝走不到最后,也绝对不能就此一拍两散。   想当她的眼泪落在他胸口时,他的反常。   想那些男人接近她时,他心中的嫉妒。   还有……一次次难以克制的沉沦欢爱……   也许过了很久, 也许只有几秒钟,谢承礼说:“是。”   他很清楚, 那曾经让他反感又排斥的情感, 就在胸口中激荡着, 无法纾解。   程意又沉默了几秒钟,终于消化了这个消息, 又问:“想和她结婚的那种喜欢?”   谢承礼抓着手机的手一紧,抿紧了唇没有说话。   程意似乎也想到什么, 很快绕过了这个话题:“那你现在……怎么想的?”   谢承礼近乎自厌地垂眸:“不知道。”   程意从没听过他这样无力的语气,愣了半晌,一拍方向盘:“既然喜欢那就上啊,反正尤枝现在单身,又那么喜欢你。”   谢承礼的下颌紧绷着,就在两个小时前,他也是这样认为的。   以为她绝不会离开,以为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她。   可是现在,当那些自负被打破,当看见她和其他男人的相处,他却觉得前所未有的茫然,仿佛飘荡在大海深处,窒息,迷惘。   因为他能看出来,尤枝的释然是真的。   剪去了长发,平静地忽视他的存在,放松地和别的男人说说笑笑,请求他的放过……   也许他安静得太过诡异,程意迟疑地说:“难道尤枝……有喜欢的人了?”   “没有。”   程意松了一口气:“那还好……”   可她似乎也不喜欢他了。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将这句绕在唇齿间的话吞吃下肚,冷静地说:“是啊。”   “那还好。”   *   由于尤枝负责的项目临时被调整为开年新栏目,台里特地又为他们团队派了三个人下来。   这几天,几人忙着对栏目进行升级,还要负责初期预热,以及首期节目内容的调整,忙碌得不可开交,甚至周六还加了一天的班。   晚六点,尤枝终于将调整后的首期节目视频粗剪整理好,一边查看一边乘坐电梯下楼。   走出公司时,视频正播放到在秦市的取景地采访裴然的画面,尤枝正要标记一下进度,就听见前方有人似真似假地叹:“没想到有一天,我会羡慕屏幕上的自己。”   尤枝愣了愣,抬头看去,白色保时捷旁,裴然戏谑地站在那儿看着她:“尤枝同学,屏幕看久了,不如给真人分点时间?”   尤枝被调侃得有些不好意思,将视频标记好,关了手机,开口时下意识地想说“裴老师”,又想到了什么,不自在地问:“裴然,你怎么会来?”   裴然耸了耸肩:“只有一个月实习期,要抓紧时间啊。”   尤枝想到那晚的事,睫毛抖了下,低声问:“等了很久吗?”   “让我想想,”裴然故作深沉地想了想,“也就一个小时吧。”   尤枝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下没有未读消息:“怎么不给我打电话?”   “大概怕自己成为你事业路上的绊脚石?”裴然半开玩笑地说,而后绕到副驾的位子,打开车门。   尤枝到底还是不适应被人这样直白地释放好感,微怔了下,才敛着眉眼坐上车。   裴然坐在驾驶座上,系上安全带,神秘地说:“带你去个地方。”   尤枝错愕:“不回家?”   裴然笑了下,驾车朝海城的西面驶去。   当年海城的发展是由西到东的,如今东部已经发展成了城市的金融中心,西面就显得萧条了些。   裴然带尤枝来的,是一个看起来就很复古的乐园,里面放着许多二十年前的玩意儿,甚至还有一间半开放房间,用着晕黄的灯泡,贴着简单的花边海报,桌上也铺着朴素的小花桌布,一旁放着收音机和四四方方的彩电……   暖色调的灯光照在室内,温馨又熟悉。   尤枝出神地看着这里的一切,目光落在那张桌子上,上面还放着一张世纪初的报纸。   小学时,父母不在身边,她就趴在一张这样的桌子上写作业,爷爷便在一旁,戴着老花镜修改作业,偶尔指导指导她。   和这里的场景很像。   那时候,她还不认识谢承礼,不知道什么是“喜欢”,每天想的都是怎么可以考得好,和同学放学去哪里玩,爷爷什么时候再给她做烧牛肉,还有……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有时尤枝也会想,如果爸爸妈妈也把她带在身边,如果她当年没有复读,是不是现在的她会成为不一样的自己?   “喜欢?”身边有人轻声问。   尤枝回过神来,转过头看向裴然:“你怎么……”   “还有呢。”裴然打断她,神秘地朝前走,掀起颇具年代感的窗帘,外面是满庭院的玩乐设施。   尤枝错愕地看着这一切。   五颜六色的灯串闪烁,那些设施一看就有了不少年头,迷你的旋转木马已经褪了色,可以转动的铁椅也锈迹斑斑……   像极了小时候每次考得好时,爷爷带着她去的超小型乐园。   裴然已经站在庭院中央,噙着笑看着她:“不试试?”   这一晚尤枝整个人都呆呆的,直到从铁椅上站起来,她才惊喜地看着裴然:“你怎么知道?”   裴然扬了扬眉梢:“还记得秦市那次,一行人乘车路过一片废弃的场地吗?”   尤枝愣了愣,想了起来。   那片废弃的场地,是小时候爷爷总会带她去的游乐园,只是后来城市规划逐渐东移,那里年久失修,后来被一个工厂承包,现在已经废弃。   当时她惋惜地看了很久,身边的文舟舟顺口问她:“认识?”   她也只出神地应了声:“以前这里是个游乐园,小时候长辈带着来过。”   没想到,裴然会在海城找到这样一个地方。   “谁让有人当初呆呆地看着那片空地呢。”裴然慢悠悠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尤枝感动地看向他,她以为不会有人注意到的。   从城西回来,已经快九点了。   快到春节的缘故,海城比以往要热闹一些,处处张灯结彩,已经有了节庆的氛围。   裴然开着车,不经意地问:“很喜欢那里?”   尤枝用力地点头,随后不好意思地笑笑:“其实,那个时候我学习的动力,还是爷爷答应我,考得好可以带我去游乐园玩,后来……”   说到这里,尤枝唇角的笑微顿,继而抿着唇,顿了下认真地说:“谢谢你,裴然。”   恰好红灯,裴然将车停下,转头看了她一眼,很快收回目光。   他永远不会问,后来呢?后来你学习的动力是什么。   车内短暂地沉默,直到绿灯亮起,裴然发动车子的同时开口:“尤枝同学打算怎么谢啊?”   说完不忘友情提示,“我今晚还一直没吃晚饭。”   尤枝微愣,今天傍晚时,团队的人担心要忙很久,便提前订了炸鸡。   她吃完了才离开公司,反倒忘了裴然了:“你想吃什么?”   车子刚好驶进尤枝所在社区的街道,裴然随意转头看了一眼街边新开的一家小店,刚开业搞活动的缘故,那里人很多,烟火气十足:“不如就那里?”   尤枝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是一家街边牛排小店,招牌上,并不名贵的牛排被烤得油滋滋的,配着西蓝花与普通意面。   尤枝恍惚中想到了什么,神情滞了滞。   “尤枝?”裴然叫了她一声。   尤枝回过神来,扯起一抹笑:“好啊,”说着想到什么,“裴然,你为什么总叫我‘尤枝同学’?”   裴然解开安全带下车:“因为我认识你的时候,你就是一个学生啊。”   *   谢承礼安静地驾车朝城东的方向行驶着,目光偶尔看一眼副驾的位子。   当初他添置的那套三室住宅已经全部收拾好了,按照尤枝喜欢的风格装饰的。   他知道也许她现在还不愿意接受,可是,他还是想和她分享这个消息。   程意话还响在耳边:“你和尤枝在一起一年多,肯定了解她喜欢什么啊,对症下药肯定没错。”   那一年多的记忆,他并没有刻意去记,可当回忆时却突然发现,有些记忆就像是早就刻进脑海中一样,轻易便记起了。   副驾上放着几盒牛排,是尤枝最爱吃的食物之一。   其实不止牛排,番茄牛腩,牛排,排骨汤,她似乎都很喜欢。   谢承礼还记得他第一次在尤枝的出租屋中看着她熬排骨玉米汤时的样子,静静地站在灶台前,偶尔闻一闻排骨汤的香气,唇角的笑从未消散过;   还有他在格泰的厨房煎牛排时,偶然回头,正看见厨房门口的尤枝出神地看着他,眼神格外温柔,却又在察觉到他的视线后,飞快地敛起多余的情感,耳根却通红着泄露了她的心思……   谢承礼无意识地弯了弯唇,那些平常的小事,他竟然有些怀念。   车转过弯,谢承礼的余光瞥见路边停着一辆白色保时捷,不经意地朝那边扫视一眼。   下秒他抓着方向盘的手猛地一颤,车身剧烈摇晃了下。   尖锐的刹车声后,黑色布加迪顷刻停了下来。   谢承礼平静地看着街边的小店。   靠近门口的位子,一对男女坐在那里,面前放着两个粗糙的餐盘,配着不伦不类的刀叉和筷子,还有……那上不了台面的牛排。   可是,尤枝在笑。   她拿着刀叉切着牛排,大概是牛肉太柴,几次没能切好,对面的裴然对她说了些什么,她迟疑了下,诧异地看着他。   裴然却已经拿起筷子,将切好的牛排夹了起来放入口中。   尤枝笑得眉眼半弯,也拿起了筷子,姿态放松且随意。   谢承礼紧攥着方向盘,指骨因为用力而泛着白。   他躲在暗处,看着晕黄光亮下的他们。   尤枝的笑,像极了曾经与他相处时的样子。   只是不再对着他。   他记得有一天,尤枝说她想吃牛排,却拒绝了他让餐厅送来的提议,她说:谢承礼,我想吃自己煎的牛排。   可是那天,他带着她去了SKP超市,她的表情不是高兴,而是……无所适从。   谢承礼看向副驾驶上包装精致的上好牛排,陡然觉得它们变得讽刺起来,他抓起来想要将这些东西扔到窗外,却在拿起的瞬间顿住。   良久,谢承礼重新发动车子,引擎声呼啸着,黑色车影在夜色中飞快疾驰而过。   谢承礼没有回别墅,孤身一人去了那个三室住宅。   干净温馨的装修风格,暖色调的灯光,像极了她亲手布置的卧室。   谢承礼将牛排拿到厨房,里面的空间很大,不像在她出租屋的厨房一样狭窄,两个人进去便满满当当的。   餐具和锅碗已经配备齐全,谢承礼出神地看着,好一会儿莫名将煎盘拿了出来,刷上油,平静地煎着牛排。   油花滋滋作响时,谢承礼仿佛听见厨房门口有人在叫他:“谢承礼。”   他转过头去,光着脚的女人站在门口,眼里是全然不加掩饰的爱意,正笑看着他。   可下秒,女人突然就消失了,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谢承礼回过神来,环视四周,除了死一样的寂静再没有其他。   他近乎恼怒地关了火,将牛排盛入餐盘。   牛排还没有熟,切开时还有血沿着纹理一点点滑落到雪白的盘子上,一点点蔓延开来。   谢承礼面无表情地将一块牛排放入口中,咀嚼着,血腥味在口腔弥漫着。   和尤枝他们所在牛排店里洋溢出的香味截然不同。   谢承礼恍然未觉,只是优雅地、一下一下地切着牛排,直到餐盘中空无一物,他拿过餐巾擦拭了一下唇角残留的血迹。   手机响了一声,谢承礼垂眸扫了一眼,上面详细记录了裴然六年前的动向。   那年的六到八月份,他的确在秦市。   谢承礼看着上面的记录,良久,翻找出当初合作时留下的号码,去了一条消息。   裴然没想到谢承礼会主动约见自己。   二人见面时,是在第二天下午三点,金茂大厦附近的一家茶餐厅包厢中。   裴然到时,谢承礼已经在那里了,简单的白衬衣西装裤,袖口随意地挽起,神情疏淡而有礼,举止从容矜贵,半点没有那晚的阴鸷与高傲。   见到他来,谢承礼甚至颔首笑了下:“裴先生,请。”   裴然顿了下,目光被一旁多出来的荧幕吸引,上面正播放着《死星》的片段。   ——刚好截取出女主角为男主祈祷的那一段。   一遍又一遍地,循环播放。   谢承礼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浅笑:“裴先生拍得很好。”   裴然坐在谢承礼的对面,突然明白了些什么,弯唇一笑:“可能因为当年拍摄时,心中有了具象的参考。”   “说起来,还要感谢谢先生投资了这部电影。”   谢承礼的双眸有短暂的凝结,片刻后却又低笑一声,抬手主动为裴然添了一杯茶,手腕间,透红的平安绳清晰地暴露出来。   五个平安结排列得整整齐齐。   裴然目光微垂,从平安绳上一扫而过。   这根平安绳,他很熟悉。   “裴先生将初恋拍出来,的确很感人。”   谢承礼优雅地歪了下头,从容地笑:“只是很可惜,你喜欢她的时候,她似乎在为另一个人祈求平安。”   裴然唇角的笑意凝结,脸色变了变。   不得不承认,这句话刺中了他:“谢先生叫我来,究竟想说什么?”   谢承礼抬头看向屏幕里的画面,女主角虔诚地跪在神像前,祈求着另个人平安归来。   恍惚里,女人的背影仿佛变成了尤枝。   他从没见过尤枝为他求平安绳的模样。   谢承礼一手摩挲着手腕的平安绳,站起身:“没什么,只是想亲自谢谢裴先生拍出了这个镜头,让我看见了我本以为永远错过的画面。”   话落,他起身朝外走:“但不会再错过了。” 第47章   尤枝自从那次和裴然吃过一次街边牛排后, 自己又去了几次。   这天加班回来已经晚上九点,小店里的人少了些,多是和她一样的加班族, 下了班不想再做饭,来这里解决晚餐。   尤枝找了个单独的座位, 看着老板端上来还在滋滋泛着油花的牛排,诱人的味道惹人垂涎。   即便不那么健康,牛肉也没那么鲜嫩,可是她却吃得格外开心。   和曾经在锦市, 她想吃却没能吃到的想象中的味道,一模一样。   在这里, 说不出的自在。   从店里出来已经九点半多了,尤枝走进小区时, 正看见保安和几个眼熟的业主聊天。   其中一位业主就住在尤枝楼下:“我要是真能开得起那车, 甚至时不时还换一辆, 我还住在这里?早就搬到大别墅里去了!”   “要我说,说不定人家就是来找人的。”   尤枝想到前段时间保安问自己的话,只当他还没找到车主,只是她和那些人并不熟, 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很快走了进去。   身后隐隐传来保安的声音:“可能吧, 就是今天一辆劳斯劳斯, 明天一辆布加迪, 车牌号还都那么豪横,啧, 这种人到咱这找什么人啊……”   尤枝的脚步有片刻的僵滞,很快恢复如常, 上了楼。   年前这几天忙着新栏目的事情,尤枝心里说不出的疲惫,回到家先洗了个澡,倒在床上本以为很快就能睡去,可躺下半天却没有半点睡意。   保安的话又在耳边响起,尤枝猛地坐起身,近乎愤恼地将客厅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却下意识地避开了客厅阳台的窗子。   等到忙完终于有了困意。   尤枝蜷在沙发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却莫名做起了噩梦,不是梦见自己被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深海中,就是梦见自己被人围困在中央,无数猛兽张开血盆大口对着她怒吼……   尤枝喘息着醒来,才发现此时才凌晨两点二十。   尤枝抿紧了唇,开了暖气的房间有些闷燥,她起身去饮水机处接了一杯水,余光却不经意望见楼下两个路灯中间的暗处,停着一辆漆亮的跑车。   车身在夜色中仿佛也泛着光,俯视的角度能看见那完美的弧线。   尤枝抓紧了水杯,目光再没有收回来。   下秒,车内的人似乎也注意到了她的身影,车门被人打开,清瘦颀长的身影走了下来,站在冬夜里,隔着八楼的距离,与她遥遥对望。   这一瞬间,尤枝只觉得自己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恼怒,她转身裹紧大衣,直直走出门去,走进电梯,下楼。   谢承礼仍站在车旁,脸色苍白,面庞瘦削了许多,显得整个人越发冷峻了。   他看着尤枝出现在门口,目不转睛地望着她的身影。   “你到底要做什么?”尤枝走到他面前两米处,瞪着他,“谢承礼,你为什么总是要来打扰我好不容易调整好的生活啊!”   说到最后,她的语气甚至带着控诉的味道。   凭什么,她终于如常的情绪,被他轻易就打乱。   谢承礼安静地凝望着她,突然轻轻地笑了一声:“尤枝,小年快乐。”   尤枝猛地怔住,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昨天已经过去,零点过了,今天就是小年了。   尤枝的心中突然涌起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她的声音轻了下来:“谢承礼,我们好聚好散不行吗?”   谢承礼僵站在远处,眼眶微微泛红,冬夜的冷风吹来,他却觉得她的这句话比寒风还要冷上千倍百倍。   “不行的,尤枝。”他低声说。   尤枝也沉默了,只剩夜风无声的喧嚣。   “尤枝,”谢承礼打破了沉默,“如果我说,再找不到比这里更好的地方,你信吗?”   尤枝怔愣了下,过了很久,她垂下视线,没有说信或不信:“谢承礼,你现在其实只是一时不习惯而已,等到你以后真正遇见了自己喜欢的人,就会发现自己现在的行为有多幼稚。”   谢承礼脸上的最后一丝血色消失不见,他看着眼前的女人,原来,被否定爱意是这样的感觉。   她甚至……从没想过他来到这里,是因为喜欢。   “你还记得当初你说的吗?”尤枝的语气松了下来,情绪也平静了很多,“谢承礼,如果你真的觉得可惜,我们就像你曾经说的那样,以朋友的立场相处。”   “但像今晚这样会带给人困扰的行为,希望以后不要再发生了。”   说完这句话,尤枝顿了下,转身就要离去。   谢承礼仍站在原地,看着她收拢着大衣悄然离开的背影,指尖被冻得泛红,精雕细琢的脸颊像是惨白的石膏。   直到她的身影将要走进楼道内,谢承礼突然做声:“尤枝。”   尤枝的脚步一顿,没有转身。   谢承礼缓缓地扯起一抹笑,应道:“好啊。”   “我答应你。”   *   那晚过后,保安果然再没有提过小区豪车的事情,谢承礼也再没有来过。   尤枝的心里如同放下一块巨石,全身心地投入到工作中,偶尔会和裴然以及他工作室的人聚一聚餐。   只是《新日》在春节上映,这几天裴然也会时不时去外地跑宣传,年后大概还要去各地路演,与影迷见面,忙得脚不沾地。   终于在年前,尤枝和团队一起,将《看不见的他们》第一期节目以及后两期的节目策划方案赶了出来,大家彻底松了一口气,调侃着总算能过一个好年了。   尤枝也跟着放松下来,当天晚上和大家一块唱歌、吃饭,彻夜狂欢。   第二天是大年三十,尤枝买了一大早的机票回了秦市,裴然则留在海城出席《新日》的首映仪式。   落地秦市时,尤枝收到了裴然的消息,是一张她之前撰写的《新日》影评的截图,因为发布在各大官媒上,得到了不少人的转发。   【很久以前就想亲自谢谢你,而不是只转发一条似是而非的微博。】   【谢谢你,尤枝。】   尤枝看着这几条消息,走了一会儿神,而后调侃:【是裴老师拍得好。】   裴然这一次发来了一条语音,背影有些嘈杂,他轻声笑了一声:【尤枝同学夸得好。】   尤枝笑了笑,再没有回复。   回到家后,尤母尤父大概担心着她的心情,都没再提许冰和相亲那些事,尤枝也松了一口气。   前段时间加班太久,尤枝和尤父尤母看春晚的时候,没等看几个节目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半梦半醒之间,听见尤母和尤父小声说着那些家长里短的事情。   不知道怎么,尤母又说到了小姨闺蜜的女儿:“那女孩前几天也回来过年了,哎,看脸色还是没缓过来,你说,跟了那个大款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家明显不娶她,图什么?”   尤父:“不是听说那个大款最后没联姻吗?”   “没和那个富家小姐联姻,不代表以后不和其他富家小姐结婚啊!”尤母轻哼一声,“这种有钱人,都拎得清楚着呢,就是可怜那女孩,回来也不怎么出门,还让别人看笑话……”   尤枝靠着沙发抱枕,睡意逐渐消失,却始终没有睁眼,只是安静地听着。   不知道多久,屋门被人从外面撞开,尤文远和同小区的同学放烟火棒回来了,浑身喜气。   几个同学也跟在后面,热情地说:“叔叔阿姨,过年好。”   尤枝顺势睁开双眼,做出刚醒来的模样。   嘴甜的同学又补充:“姐姐也过年好。”   尤枝扯了扯唇,笑应了一声。   尤父拿来果盘与坚果给几个人吃,几人也没客气,跟着一块坐在了茶几旁看起春晚来,说是等着零点一起下去放一种叫风火轮的烟花。   “对了,明天附近的新海海滩有大型烟花秀,”一个同学突然说,“你们去吗?”   “新海多少年没烟花了,怎么今年突然有了?”   “不知道,好像是这几天突然通知的,还是什么国际上获过大奖的烟花团队的负责人亲自来的,周围人都传遍了,去不去?”   “当然要去。”   尤母看向尤枝:“刚好,明天拜完年没事,你也跟着一块出去散散心,省得好不容易放次假还整天憋在家里。”   尤枝张了张嘴,看着尤母说一不二的神情,最终还是没多说什么。   新海离尤枝所在的小区并不远,走路也只用七八分钟就能到。   大年初一这天,尤枝跟着拜完年后,不到傍晚便和尤文远及他的同学一起前往新海海滩。   在学校被憋疯了的缘故,这群学生格外活泼,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尤枝也不无聊。   裴然正在路演,途中发了条微信问她在做什么,尤枝老老实实地回复:【和家人去看烟花。】   大概在忙,裴然一直没有回复。   今天的新海海滩格外热闹,尤枝的记忆中,上一次这么繁闹还是她小时候,两边的夜市已经提前摆了起来,蜿蜒着直到海滩,庆祝的年画、灯笼随处可见,树枝上也悬挂着五光十色的彩灯与小灯笼。   海滩上的周围也放满了灯柱与花灯,不少孩子拿着仙女棒跑闹着。   这个北方的小城仿佛一夜之间热闹了很多。   尤文远和他的同学早就兴奋地跑去海滩上了。   尤枝的心情也受到了感染,心情欢快起来,唇不觉弯起,在人群中闲适地走走停停。   直到来到海滩旁,远处是漆黑的海面,尤枝正要上前,脚步猛地停住,定定地看着不远处的背影。   男人一袭不菲的黑色大衣,背对着人群孤零零地站在海边,修长的身形拉出长长的影子,仿佛与身后的大海融为一体。   尤枝有一瞬间恍惚看见了当初站在海边的少年。   下秒她反应过来,转身就要离开这里,没想到尤文远在这时跑了过来,手里拿着一个仙女棒:“姐,你先帮我拿着点,一会儿找你拿。”   说完塞到她手里又跑远了。   前方的身影听见声音转过身来,俊美的眉眼在夜色中更显出神秘感,肤色很白,近乎不正常的白,先是错愕了下,继而弯了弯唇,笑得从容矜贵:“尤枝?”   尤枝抿紧了唇,眼前的谢承礼,就像回到之前二人还在一块时的模样,清贵淡然。   “谢先生。”她打了声招呼,微微后退了几步。   谢承礼察觉到尤枝僵硬的神情,朝不远处看了一眼:“苏颂是我唯一的亲人,所以春节来了这里,没想到会碰见你。”   尤枝一愣,看着谢承礼苍白漠然的神色,想到他父母及其他家人的事情,又看向不远处正在和身边的男人聊天的苏老师,心中因为刚刚揣测他故意来这里而升起些许愧疚:“……嗯。”   谢承礼看着她微垂的视线,眸光有片刻的幽沉,语气却一如既往的清敛:“来看烟花?”   尤枝胡乱地点点头,不觉朝尤文远的方向看去,烦躁地想对方怎么还不过来。   “苏颂也说让我出来,”谢承礼看向漆黑的海面,自嘲一笑,“真不知道他们在担心什么。”   尤枝没有说话,却莫名想起当初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消瘦且虚弱地倒在地上,还有散落满地的止痛片和帕罗西汀。   “先生,给女朋友买个气球吧?”一旁卖气球的小贩看见尤枝手中抱着的仙女棒,只当碰见了“大顾客”,上前说道。   尤枝皱了皱眉,刚要否认:“我们……”   话没说完,她便听见低沉的男声率先道:“你误会了,”他说着,停顿了下,转眸目光幽沉地看了眼尤枝,垂眸一笑,“我们不是男女朋友。”   尤枝抬头看向谢承礼。   后者对她颔首笑了下,一如既往的优雅:“我答应过你的。”   尤枝怔了片刻,收回视线。   谢承礼想做的事情,当然能做到。   小贩察觉到气氛的微妙,连连点头:“我懂我懂,还不是男女朋友。”   说完,很快便朝另一对相拥的情侣走去。   尤枝心中陡然升起一股百口莫辩的感觉。   “有些事情,越想证明越没人信,”谢承礼看向小贩手中的气球,勾了勾唇,“与其千方百计地自证,还不如清者自清。”   尤枝抿了抿唇,不知道该怎么反驳他,索性就要转身。   “尤枝,”谢承礼叫住了她,抬手看了眼腕表,“烟花快要开始了,这里是最好的观景地。”   “不用……”   “我以为我们还是朋友。”谢承礼的声音有些低哑。   尤枝脚步一滞,就在这时,海面上一艘豪华游轮驶来,伴随着“啪”的一声响,一束烟花陡然绽放在漆黑的天幕上。   漫天华彩刹那将天幕装点得华丽万分。   尤枝怔怔地抬头看去,继而无数烟花同时升空,绚烂了整片天际。   人群里不住地发出欢呼声,瞬息万变的烟花,银白,鲜绿,淡紫,嫣红,无数光束交融在一起,美得令人窒息。   谢承礼没有看烟花,只安静地看向一侧的沙滩。   沙滩上,两道人影无意间交叠在一起,就像在进行着一个热烈的拥抱。   这一秒,谢承礼想起曾经尤枝借着影子的错位与他“拥抱”的画面,原来……是这种感觉。   “尤枝。”他突然唤道。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谢承礼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下,可最终熟稔地压下所有的情绪,扯起一抹笑:“下雪了。”   尤枝抬头,此时才看见无数雪花洋洋洒洒地飘落下来,伴随着烟花一同绽放。   这是新年的第一场雪。   烟花持续了近半个小时的时间,烟花结束后,尤文远和同学也跑了回来,满眼兴奋:“姐,那边还有好多好玩的,你没看见……”   尤枝只想快点逃离这里:“快十点了,该回去了。”   尤文远恋恋不舍地应了一声:“哦。”   谢承礼看着二人,适时有礼地开口:“听说明天后谷那边有庙会。”   “真的?”尤文远高兴地反问,待看见分外英俊的男人时一滞,不知为什么下意识地气弱了些,“谢谢你啊,我们明天再去。”   谢承礼笑着点头,看向尤枝:“你会来吗?”   尤枝避开了他的视线,含糊地应:“再说吧……”   说完催促着尤文远快些离开。   谢承礼站在原地目送着一行人离去。   直到再看不见他们的背影,谢承礼唇角的笑也一点点地消失,面无波澜地站在雪中的沙滩上,看向远处漆黑的海面,眼神漆黑无光。   寒风偶尔吹起,他的脸色越发苍白,神情也变得漠然。   不知道站了多久,许久谢承礼自弃地嗤笑一声,转身离去。   小城的夜生活并不丰富,即便今天是春节,却也因为寒冷游客稀少。   十点半,夜市上的人已经少了许多,不少摊贩也开始收拾东西。   谢承礼的脚步在看见拿着气球的小贩时停了下来,而后走上前去。   “买气球……”小贩刚要开口,看清来人时声音不觉停了下来,“你是海边那位先生?”   这样俊美的样貌,看一次就忘不了了。   谢承礼扯起一抹笑:“剩下的我都要了。”   小贩眼睛一亮:“是刚刚和女朋友确定关系吗?”   谢承礼拿钞票的动作微顿,闻言淡淡地笑:“嗯。”   “恭喜恭喜啊。”   谢承礼颔首应了一声,拿着一捧气球朝停车场的方向走。   苏颂正靠着红色跑车,指间夹着一支烟,远远看见一串闪烁的气球朝自己走来,待看清拿气球的人时,惊得眼睛都张大了:“要我一定来这里,就为了这几个气球?”   谢承礼睨她一眼,走到一旁停着的黑色阿斯顿马丁旁,打开后车门将气球塞了进去,冷淡地问:“你不是还有约会?”   苏颂看了眼时间,拂了拂长发:“这次先放过你。”   说完,坐进跑车疾驰而去。   谢承礼靠着驾驶座,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轻点着方向盘。   手机响了一声,谢承礼随意地扫了一眼,烟花秀的负责人报备着今晚烟花的结束。   谢承礼没有理会,只是习惯地点开尤枝的朋友圈。   二十分钟前,她发了一张烟花在游轮上空盛放的照片,配文:【新年快乐。】   那束烟花,是当晚最美最盛大的那一束。   而后朋友圈跳动了一下,裴然点了赞。   谢承礼沉默片刻,手指在屏幕上触碰了几下,随后将手机扔到一旁。   屏幕上,一分钟前,谢承礼发了一条朋友圈。   只有一张照片。   同一束烟花,同一艘游轮。 第48章   裴然结束完当天的路演时, 已经晚上十点多了。   手机上,有一条尤枝五个小时前回复他“和家人看烟花”的未读消息。   裴然笑了笑,刚要问她烟花怎么样, 便注意到朋友圈多了一个红点,点进去便看见了尤枝二十分钟前发的一张烟花在游轮上空绽放的照片。   很华丽唯美。   裴然点了个赞, 正想退出去,又一条朋友圈跳了出来。   没有只言片语,只有一张照片。   和尤枝发的那张图片很像,就连拍摄的角度都格外接近。   盛大的烟花, 豪华的游轮,甚至不用仔细对比就知道, 这是在同一个地方拍的。   唯一不同的是,这张照片是谢承礼发的。   裴然抿紧了唇, 回想着尤枝的那句“和家人看烟花”, 以及眼前谢承礼发的这张照片……   理智告诉他, 这很有可能是谢承礼故意放出来的。   可是就因为对方是谢承礼,是尤枝曾经那样纯粹地爱着的人,所以他没办法不胡思乱想。   人可能总是得寸进尺的,他曾经想着能让尤枝知道他的心思就好, 不会在意其他。   可当终于能站在尤枝身旁,才发现根本没有圣人, 也根本不可能做到坦诚与不嫉妒。   裴然最终退出了微信, 沉默了好一会儿, 打开订票软件。   *   尤枝没想到会在大年初二这天见到裴然。   一大早就被尤母带着去姥姥姨姨家拜年,免不了被问上一些关于工作和感情上的问题。   一整天尤枝都扯着笑脸回答着“工作还好, 挺顺利的”、“感情的事还不着急”,等到终于能够回家, 尤枝觉得自己的脸都要笑僵了。   一路上尤父开着车,尤母坐在副驾仍在数落着后排的尤枝和尤文远:“一个记者,一个快上大学了,怎么和亲戚说几句话就这么难……”   尤枝无奈地听着,靠着窗子看向远处的夕阳余晖。   尤文远显然早已经习惯了这种话,悄声凑到尤枝身边:“姐,今晚后谷那的庙会,你去吗?”   尤枝微滞,莫名想起昨晚谢承礼看着她问“你会来吗”的表情,心中不觉有些烦闷,没有回应。   也是在这时,尤枝的手机响了一声,是裴然发来的消息:【猜猜我现在在哪儿?】   尤枝想了想自己前段时间整理的关于《新日》的消息,以及电影在春节档一路领跑的新闻,回复:【在深城准备明天的路演?】   裴然这次很快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张夕阳余晖的照片,夕阳下,熟悉的小区门楼的影子拉得很长。   尤枝震惊地睁大双眼,仔细看了眼照片,又看向窗外不远处的小区门,一道人影穿着深灰色大衣、围着黑色围巾站在那里,唇角噙着笑,正看着手机。   尤枝忙让尤父停下车,尤母奇怪地看了看她:“怎么了?”   尤枝顿了顿,心知如果尤母知道裴然的存在,只怕更说不清了,含糊地应:“看见一个朋友,打声招呼。”   尤母见状没有多想,停下车后叮嘱她早点回来便驶进了小区。   尤枝看着仍拿着手机的裴然,似乎因为没等到消息,他唇角的笑也敛起了些,眉心微蹙。   “裴然。”尤枝唤他。   裴然微怔,抬起头看向对面,随后笑着朝她走了过来:“尤枝同学,新年快乐。”   尤枝看着他眼底明显的疲惫,心底涌起一阵阵感动:“你怎么来秦市了?”   裴然静了静,想要提及谢承礼的那张照片,却在看见尤枝的目光时停了下来。   他想,自己果然还是有点没道德的。   他知道谢承礼的心思,可是却怕尤枝知道。   他怕一旦她知道了,会动摇。   “刚好今天没行程,就回来一趟,明天一早直接飞去深城,”裴然说,“东道主要不要带我去体会一下秦市的春节?”   说着,煞有介事打开路边停着的车门,做出邀请的手势。   尤枝想到他这么远飞来,还要这么着急地飞回去,迟疑了下:“裴然,你不用这么麻烦……”   “不是说好了,最起码这段时间,不要拒绝我?”裴然扬了扬眉梢,“嗯?”   尤枝抿了抿唇,最终还是坐上了车。   裴然坐在驾驶座,边启动车边问道:“刚刚看你兴致不怎么高?”   尤枝无奈地将今天被亲戚屡次询问的事说了一遍。   裴然笑了下:“看来我不在家里过年还是有好处的,”话落顺口打趣,“既然这么不喜欢,借故离席就好了。”   尤枝垂眸:“亲戚家在城郊,我又很少开车,只能等着父母一起了。”   裴然的手搭在方向盘上,若有所思地点了点:“想好带我去哪儿了吗?”   尤枝仔细地想了想,冬天的秦市好玩的地方乏善可陈:“后仓那边今晚有庙会,你要不要去?”   “后仓?”裴然手指一顿,仔细地想了想,“秦市体育馆前面的广场那儿?”   尤枝点点头。   裴然沉吟了两秒钟:“那边我记得很少有活动?”   “是啊,”尤枝应,“今年也不知道怎么了,新海有烟花,后仓有庙会……”   裴然微微垂眸,如果他没记错的话,那个体育馆有程家的注资。   “想不想开车?”裴然突然问。   尤枝微怔,忙摆摆手:“我不行,我的驾照已经积灰了。”   裴然笑了下,并没有多说什么,发动车子,神秘地笑,“那我带你去个地方。”   冬天的白天总是短暂的,刚刚还夕阳遍布,不过半小时天已经暗了下来。   尤枝看着眼前宽阔又空荡的马路,只有橘黄色的路灯一盏一盏地亮着。   “这里?”她疑惑。   裴然打开车门,一直走到副驾驶的座位:“这一块车流量本来就很少,如今过年,更是几乎没有车影,试试?”   尤枝一怔。   “以后总免不了开车,总不能处处受制于人?”裴然俯身笑看着她,“我坐你的副驾。”   尤枝这一次是真的心动了,她想过买车,然而每一次总是被“不敢开车”的心态打败。   可有些事总是要尝试的。   尤枝紧抿了下唇角,最终鼓足勇气,坐上驾驶座的位子。   *   后仓的庙会人潮汹涌,灯光如游龙。   本打算去赛车场的程意特意绕了个弯来了一趟这里,熟门熟路地拐进贵宾休息室,果然看见正站在窗前,认真看着窗外人群的谢承礼。   “先是那场震惊半座城的烟花,又是这场庙会,”程意走到他身边,“有点‘烽火戏诸侯’的味儿了。”   谢承礼不为所动地站在原地,没有应声,眼神一片漆黑,目不转睛地看着外面的入口处。   ——这是这里唯一的入口。   程意困惑地看了他一眼,循着他的视线看向外面:“现在才几点,人不可能这么早就来。”   谢承礼的双眸终于动了下,转头看向他:“你怎么会来?”   程意凝滞了几秒钟:“怎么说这片场地也是我让出来的,还不能来看看了?”   谢承礼百无聊赖地收回目光,重新看向窗外。   “不过话说回来,你和尤枝现在算什么关系?”程意不解地看着他,他现在越来越看不清二人了。   谢承礼的瞳仁微动,许久垂下眼帘:“朋友。”   程意惊讶:“朋友?”   “不是……”喜欢吗?   最后几个字,在程意看见谢承礼冷静到诡异的脸色时停了下来。   谢承礼也没有再开口。   因为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也会假借着朋友的身份,来换取留在一个人身边的机会。   时间一点一滴地过去,外面的游人越来越多。   谢承礼的表情也越来越沉寂,直到几个高中生模样的男生打闹着走过,他的视线彻底与窗外冰冷的天气融为一体。   程意只觉得仿佛连室内的空气都凝结住了,偏首看向外面:“说不定……”   “她不会来了。”谢承礼平静地说。   程意顿住,不知道为什么,后背缓缓爬上一阵寒意,好一会儿他才想起,谢承礼曾经说过这样的话。   那时是谢承礼的毕业典礼,他从小聪明,毕业时,同龄人才大一大二。   程意那时也才大二,却还是去参加了他的毕业典礼,看着他在顶级学府的聚光灯下,以最年轻优秀的毕业生身份进行演讲,台下是众人的仰慕与崇敬,万众瞩目,熠熠生辉。   直到他下台,程意上前恭喜,顺便安慰他:“伯父伯母大概在路上堵车了。”   那时,谢承礼也是这样的表情,平静,孤寂,甚至带着一丝死气沉沉。   他说:“他们不会来了。”   而后,是警局的电话,是要他前去认领的尸体,是血肉模糊的亲人,是满地满身的血迹……   程意不知道为什么谢承礼会说出那句话,为什么会猜到谢父谢母不会前来。   可是他总感觉,那天的谢承礼,是在他最光彩夺目的一天,等着他早就知道不会到来的两个人。   “怎么可能,”程意想到那段过往,心中仍有些不好受,拿出手机,找到尤枝的号码,“说不定尤枝堵在路上呢,今晚车多,我来时还堵了一段路呢。”   谢承礼看了眼他的手机,眸光动了下,手不觉紧攥着。   电话响了很久才接通,程意刚说出“尤枝妹子”四个字,就发现了不对劲。   ——电话里没有尤枝的声音。   确切的说,没有她接听电话的声音,但有其他的杂音,似乎是被什么误触了屏幕,这个通话才接听成功的。   男人的声音格外温和:“……包给你放在后面可以吗?”   “好。”   尤枝的声音。   而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声,夹杂着钥匙碰撞屏幕的声音,片刻就安静了下来。   “手不要攥方向盘太紧,”男人耐心地说,“放轻松一些。”   “对,就是这样……”   “小心靠边停车。”   短暂的安静后,女人带着些许激动的声音响起:“裴然。”   “嗯?”   “我可以自己开车了!”显而易见的雀跃。   “恭喜你啊,尤枝同学。”   程意看着谢承礼面无表情的神情,忙挂断手机,好一会儿才低声说:“裴然?那个导演?”   谢承礼收回视线,冷静地应:“嗯。”   “他怎么会在这里?”   谢承礼看向窗外,许久笑了一声:“是啊,他怎么会在这里?”   大概,是察觉到了危机感吧,谢承礼讽笑一声。   程意看着谢承礼无波无澜的模样,又不像失去理智的模样,顿了顿:“就是开个车而已,又没什么。”   话音落下,手机响了一声,是赛车场的伙伴们问他到哪儿了。   程意顿了顿,迟疑地问:“你要不也去赛车场开两圈散散心?”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笑着点点头:“好啊。”   程意看着他的笑,心中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半小时后,当看见那辆黑色跑车在赛道疾驰时,程意不祥的预感得到了验证。   漆黑的跑车在亮如白昼的灯光下,如同一道闪电,在一众跑车内一骑绝尘。   引擎的嗡鸣声,飞驰时带起的化开的雪水,转弯时轮胎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尖锐声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道诡异的风景线。   尤其……   当将要穿过终点时,程意发现谢承礼的车速没有丝毫减慢,仍然在引擎的喧嚣声中,近乎自毁地朝着缓冲带外的石子路狂奔。   工作人员催促着车辆减速的声音不断响起。   程意脸色微白地看着最前面的那辆车,第一次明白苏颂转述心理医生的那句话——“有自毁倾向”究竟代表着什么意思。   程意抢过对讲机,嘶哑地吼:“谢承礼,你他妈停车!”   话音落下的瞬间,对讲机内除了引擎声,有片刻的安静。   下秒,刺耳的刹车声传来,黑色跑车以一个急停的姿态,车身漂移着停在了石子路前。   驾驶座的人因为惯性,手臂重重地撞到车门上。   程意忙跑过去,用力地敲了两下车门。   车窗被人徐徐落下,谢承礼单手将银黑色的头盔摘下,随意地扔到一旁。   “谢承礼,你……”程意神情阴沉地看着他,刚要发火,声音却在望见他的左手时顿住。   他的左手及手腕外侧不知道被什么划开了一道口子,血顷刻留了出来,鲜红的血珠一滴滴地坠落。   谢承礼也在看着自己左手的伤,半晌不知道想到什么,沙哑地低笑了一声。   “你真是疯了。”程意呢喃。   *   晚上九点。   尤枝越开车越觉得顺手,一直兴奋地将车开到临近市里,直到车辆开始变多,她将驾驶座让给了裴然,也终于有时间将包包拿了过来。   这两天过节,免不了很多祝福的消息,尤枝索性静了音,此时打开手机,果然又多了几条拜年的微信。   尤枝挨个回复着。   “这么忙?”裴然半开玩笑地问。   尤枝不好意思地笑笑:“很多是之前采访时添加的工作人员,顺手祝福一下。”   这个圈子,即便没什么合作,和媒体打好关系总是没错的。   “顺手祝福……”裴然慢条斯理地重复了一遍,半晌道,“所以,给我的也是顺手祝福吗?”   尤枝“啊”了一声,刚要回应,屏幕突然又亮了一下,尤枝手快地点了进去。   随后手指一僵,脸色凝滞下来。   也许是太久没听见尤枝的回应,前面刚好红灯,裴然停下车,转过头笑问:“怎么了……”   声音在不经意扫到她的屏幕时同样微顿。   谢承礼发来了一张照片,是一张骇人的伤口照片。   还有一条消息:【苏颂不在秦市,我在这边没有认识的人,可以帮我一下吗?】 第49章   车内因为这两条消息陷入沉静中。   直到后面传来几声鸣笛声, 裴然才察觉到已经绿灯了,安静地发动车子继续前行。   尤枝唇角的笑逐渐敛起,抿紧了唇, 看了眼消息后将手机息屏,转头望向窗外的夜色。   大年初二的市中心很是热闹, 处处都是走亲访友或是出来游玩的人,橘黄的路灯一盏一盏地后退。   直到一声温敛的声音响起:“要去看看谢先生吗?”   尤枝微怔,一时之间有些没反应过来,转头看向裴然。   裴然即便在认真看路, 也察觉到了她的视线,弯了弯唇:“我看谢先生伤得挺严重的, 要去看看他吗?”   尤枝沉默了几秒钟,摇摇头:“不用了, 他总该知道去医院或是自己上药。”   裴然不觉透过内后视镜飞快地看了她一眼, 见她神情如常, 这才拐入驶向她家的路。   车停在小区门口时,已经快晚上十点了。   尤枝解开安全带,看着同样下车的裴然,笑了下:“今天很谢谢你陪着我练车, 不然我可能一直没勇气自己开车。”   裴然轻轻地摇头,弯唇笑:“你今天也很累了, 早点回去休息。”   “好。”尤枝点点头, “你回去时慢一点。”   裴然颔首, 目送着她的身影走进小区内,突然开口:“尤枝。”   尤枝不解地转过头。   裴然的唇动了动, 许久笑了起来,摆摆手:“没事, 替我祝伯父伯母节日快乐。”   尤枝半眯着眼睛笑了笑,应了下来。   裴然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微微垂下眼帘,刚刚有一瞬间,他想问她是不是在担心谢承礼,却又怕得到答案。   尤枝回到家中时,尤母还在和朋友打着拜年电话,看见尤枝回来,对她示意了下再没理会。   尤枝回到自己房间,将包包扔到一旁,直接倒在床上,愣愣地看着天花板发呆,直到房门被人敲了下,尤母看着她:“去哪儿了这么晚回来?”   尤枝顿了顿:“和朋友出去聚了聚。”   尤母明显失望了:“朋友啊……”说完关了门走了出去。   尤枝的视线低垂,心中说不出的烦闷,索性将大脑放空。   正当她的情绪逐渐平和时,手机突然震动起来。   尤枝猛地抬眼,拿过手机,看清上面的“谢”字时顿住,沉默了很久,最终没有接听,任由手机一下一下地震动着。   直到铃声自动停止,尤枝才解锁手机,屏幕上仍显示着关闭前的微信页面。   那张手外侧的伤口照触目惊心。   尤枝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当初第一次遇见谢承礼时,在昏暗的房间,他痛得倒地的画面。   尤枝皱了皱眉,最终打开其中一个软件,飞快地操作了一通,再次将手机扔到一旁,再不理会。   另一边。   苏颂家。   谢承礼听着手机里传来的“对方无人接听”的语音播报,平静地挂断了电话,孤寂地坐在沙发上,目光直直地看着手上的血迹。   朦胧中,他好像听见有人坐在一旁对他说:“谢承礼,你生病了,不能再忙了。”   谢承礼仿佛看见尤枝抿着唇,鼓足了勇气将他的电脑合上,拉着他回卧室休息。   然而当他定睛看过去,只剩下一片空荡。   谢承礼的眼中有片刻的迷茫,恍惚里觉得好像被囚困在牢笼中的野兽,撞得满身是血却怎么也找不到出口。   “好,我找到了,现在就拿下去……”程意的声音从楼上响起,手中抱着苏颂家的医药箱,放在茶几上,看见谢承礼此刻的表情,挂了苏颂的电话后冷哼一声,“医院不去,上药总行吧?还不得老子管你。”   想到刚刚赛车场的画面,他仍满肚子火。   谢承礼的睫毛动了下,看向医药箱:“程意,你敢信吗?”   “我现在越来越理解谢寅了。”   程意一愣,他什么时候见过他露出这么……近乎无助的神情?   而且还说,理解他从小到大提到便冷脸的谢伯父?   谢父和谢母的事情,程意多多少少听过一些,只知道谢母最初有爱人,可后来却突然和谢父结了婚,而那个爱人,从此不知所踪。   可这是谢承礼啊,从小到大的天之骄子,什么问题到他的手中好像总能轻易地迎刃而解,什么情绪都能轻易化解。   程意还记得小时候,谢母不喜欢谢承礼,于是谢父也对他格外冷淡,很多时候,他只有得到了第一,才能得到谢母偶尔的微笑与“承礼真聪明”的夸赞。   于是,他总是第一,无论什么,从没意外。   哪怕后来,大学还没毕业就开始接手公司,也是这样。   程意小时候嫉妒过他,也和他不对付过,可后来便觉得没劲极了,因为他从来没真正将任何人当成对手过。   可就是这样的人,在赛车场回来,脑子抽了似的不去医院,也不去度假村那边找家庭医生,一意孤行地要来这里。   程意用“不载他来这里”威胁,他才在沉默了很久后说:“这是她知道的,我在秦市的唯一一个地址。”   然而他口中的“她”,始终没来。   程意沉默着将医药箱打开,找到药一一放到他跟前:“自己来还是……”   话没说完,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谢承礼的眸光微亮,拿过手机,却在看见陌生的号码时,眼神暗了下去,安静了好一会儿才接听。   “是谢先生吗?”年轻的男声响起,“我是跑腿,有您的物品送来,方便出来取一下吗?”   谢承礼凝眉,看向程意。   程意也满眼困惑,摇摇头:“不是我叫的。”边说边走到门口打开门上显示屏,果然看见一个跑腿站在外面。   程意很快将东西拿了进来,而后发现是一纸袋药品,碘伏、棉签、纱布、消炎药等等,一应俱全:“谁这么好心?”   谢承礼没有说话,俯身拿起夹在药盒中的单据,待看清购买人的ID时,眼神顷刻凝滞,继而漆黑的双眸终于有了丝神采。   他认真地看了很久,像是要把那些字刻进眼睛里,而后将单据工整地放在一旁,平静地拿起碘伏与棉签开始处理起伤口。   程意惊奇:“上面写的什么,这么神奇?”   说完拿过单据,刚看清楚,单据就被人抽了过去。   谢承礼扫了他一眼,还要继续上药,却又莫名顿住,沉吟了几秒钟,给单据拍了张照,熟练地发送到朋友圈。   程意看着他这一通操作,惊得眼眶圆睁。   刚刚他看得明明白白。   购买人处写着:尤女士。   *   裴然当天下午飞到秦市,第二天一大早又直飞深城,没等休息又直接去了路演现场,一路奔波,等到终于能休息时,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   连他自己都没想到,在这个已经过了冲动的年纪,竟然也会为了一个人连夜赶往另一个城市。   裴然靠在房车后座,窗外是深城的繁华夜景。   裴然休息了一会儿拿出手机,而后发现多了几通工作室的未接来电和几条未读消息。   却没有期待的人的消息。   裴然找到熟悉的头像,手指在屏幕上点点停停,最终叹息一声,退了出来,顿了下,又习惯地点进朋友圈。   房车刚好经过一个长隧道,信号不算太好,裴然看着刷新的页面,不由伸手揉了揉眉心,又想到了昨天。   昨晚在城郊陪尤枝开车、将她的手包放到后座时,裴然其实看见了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却在看见上面显示着“程意”的姓名时,选择了故意碰了下接听键。   裴然自嘲一笑,刚好车子驶出长隧道,朋友圈刷新了出来。   尤枝没有发朋友圈,反倒是谢承礼又发了一条。   依旧只是一张照片。   其他的信息都模糊掉了,只有药品名称以及购买人的名字显示得清清楚楚。   裴然抓着手机的手一紧,如果说自己之前还在怀疑谢承礼是发给自己看的,那么现在他已经可以确定了。   以尤枝的善良与心软,裴然其实并不意外她会做这样的事,毕竟就算是流浪猫,她也不会置之不理。   可如果真的是流浪猫,而不是谢承礼,就好了。   因为……他没办法克制自己的胡思乱想以及心底的酸涩。   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是工作室的人来的电话,裴然平复了下呼吸,接听:“喂?”   “老大,《新日》的票房超出预测了,”对方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兴奋,“预计大年初五能过二十,口碑也发酵开了,未来走势很好,出品方想在你进组拍死星2前,先内部办一个小型庆功宴。”   “好,”裴然应了一声,嗓音因为疲惫有些低哑,“我过几天就飞海城。”   “好嘞,对了,”对方调侃地笑了两声,“给尤记者的邀请函,就交给老大你亲自送了。”   裴然微怔,听着对方揶揄的语气,竟想起曾经在某个电影活动后台,尤枝的同事调侃她和许冰的画面,而现在,变成了他与她。   裴然心中不由多了几分欢喜,语气也轻松了些:“嗯。”   对方应了一声:“老大,还有一件事。”   “您之前不是和锦思的总裁有合作吗?想着锦思那边由您开口亲自邀约显得有诚意些,您觉得呢?”   裴然皱了皱眉,突然想到什么,颔首应了下来:“好,等我回去再说。”   “好嘞!”   *   《看不见的他们》是在大年初六首播的。   尤枝担心临时出状况,特地提前一天飞回的海城,和团队的人一起等着节目上线。   播出前的每一秒,尤枝的心中都在紧张与忐忑中进行,直到倒计时结束的那一刻,她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胸腔了。   由于前期预热广告铺得还算广,准备充分,加上如今《新日》正在热映以及裴然自带的神秘光环,首期节目出乎预料的成功。   各大社交平台上的前十热搜榜均有一席之地,二十四小时内的播放量与相关信息的点击量节节攀升,为幕后和电影的相关讨论都带来了不小的话题度,甚至连带着平台的vip用户也增加了不少。   尤枝从没这样高兴过,一连几天都如同踩在棉花上一下,每一步都是软的。   台里同事的恭喜声不断,尤枝也句句回应。   她第一次觉得,原来她也可以。   和团队两三个月的准备,居然真的成功了。   直到主管一句话将尤枝拉到了现实:“尤枝,别忘了你之后几期的节目还只有个雏形。”   尤枝瞬间清醒过来,一时的成功自然不是成功,她希望这档栏目能够真正地在台里有一席之地,能一直办下去。   “我现在就回去和团队的人商议下期的主题。”   孙主管点点头,在她离开时笑了一声,难得夸了一句:“这次确实完成得不错。”   尤枝也笑了起来,回到工位上,想到裴然作为这期节目的主角,告诉一下对方也是应该的。   没想到刚打开微信,尤枝便收到了对方的消息,与两年前死星庆功酒会时他送来的邀请函相似却不尽相同。   这一次,多了一句话:【这周末的庆功酒会,可以和我一起出席吗?】 第50章   谢承礼没等手臂的伤口愈合就直接飞回了海城。   尤枝的节目上线的那天, 他也看见了,这似乎是他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她的工作,看她落落大方地站在镜头前, 笑容得体,谈吐清晰。   只有手微微紧攥, 指尖因为用力泛着白,这是她紧张时习惯的小动作。   曾经她陪着他参加一些必要的晚宴时,也经常这样。   这天,谢承礼忙完了工作, 习惯地打开电脑,看着视频上的尤枝说着那些他甚至不用刻意记便已经背下来的话, 有些出神。   直到手边的电话响起,助理的声音传来:“谢总, 裴然导演来了。”   谢承礼顿了顿, 他知道裴然会来找自己, 只是他来的比自己预估的要早一些。   “让他进来。”话落,谢承礼顺手关了电脑。   不多时,助理敲响房门,裴然走了进来, 手中拿着一份设计简约的烫金邀请函,目光落在谢承礼的袖口, 红色的平安绳, 还有……衬衣上一对与周围严肃环境不搭的向日葵袖扣。   谢承礼抬手摩挲了下袖扣, 平静地说:“尤枝送的,前年圣诞节时, 她说自己挑了许久,我也是前段时间才注意到, 原来这是定制款,底部还有名字的缩写……”   “谢先生。”裴然打断了他。   谢承礼挑了挑眉,看着他没有说话。   裴然的视线从他仍包扎的手臂上一扫而过,顺势寒暄:“谢先生的伤好些了吗?”说完,不忘解释一句,“谢先生给尤枝发消息时,我就在旁边,所以知道谢先生受了伤。”   谢承礼的瞳仁有片刻的幽沉,转眼却又恢复如常,他垂眸看了眼手臂,淡淡一笑:“尤枝当晚特意送来了药,用了之后好多了。”   裴然的唇微抿了下,沉默了一会儿,说得坦白:“我以为谢先生是一个很理智的人,从不会意气用事,甚至做出这么幼稚的行为。”   他没有明说,可是两个人都知道裴然所说的“幼稚的行为”指的是什么。   谢承礼随意转了转左手手腕,垂下眼帘,姿态从容贵雅:“不知道我什么时候给裴先生造成这样的错觉。”   他轻描淡写地,将自己前半生奉为圭臬的准则否认:“裴先生的感觉失灵了,我从来不是什么理智的人。”   裴然的眉心微微蹙起,这次问得越发直接:“谢先生不觉得自己现在的行径很可笑吗?”   苦肉计,故意发些似是而非的暧昧图片,甚至不惜操办了那场夸张的烟花秀。   “可笑吗?”谢承礼站起身,徐徐走到裴然身前不远处,闲适地靠着办公桌,望着他,“既然可笑,裴先生大可以将我的可笑行径戳穿到尤枝面前,而不是这么……如临大敌。”   裴然的眉头皱得更紧。   谢承礼低笑了一声,似真似假地恍然:“还是说,裴先生也怕尤枝知道,一些事情?”   裴然的神情微变,无声地与谢承礼对视着,过了很久,他缓缓上前,将手中的邀请函放在桌上。   谢承礼睨了一眼,没有做声,也没有察看。   裴然安静地说:“三天后的庆功酒会,期待谢先生的到来。”   说完这句话,裴然又看了一眼谢承礼,点头示意了下,转身朝外走去。   谢承礼仍站在办公桌前,看着裴然的身影彻底消失,唇角的笑顷刻敛起,转身拿过一旁的邀请函。   《新日》的庆功酒会。   谢承礼出神地看向落地窗外,想起当初在酒会第一次真正认识尤枝的画面。   他不觉弯了弯唇,片刻后笑容有些恍惚。   谢承礼第一次产生了更幼稚的念头。   ——他希望时间可以倒流到那时,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   庆功酒会是在金融国际大厦的顶层举办的,这里可以俯视整个海城。   大厦门前一辆辆豪车依次停靠,身着晚礼服的女士与西装笔挺的男人,衣香鬓影间透着纸醉金迷的味道。   这不是尤枝第一次出席这样的酒会,却是第一次以独立节目策划人的身份,现身这样的场合。   即便这个身份在这样的场合很不起眼,却也不再是……谁谁谁的附庸这样的头衔。   车门被人从外面打开,裴然站在门外,绅士地微抬臂弯:“尤枝同学。”   尤枝俯身下车,挽着他的臂弯,想到一路上堵车堵了近二十分钟,小声问:“等很久了吗?”   裴然摇摇头,旋即又想到什么,笑了一声:“我如果说等很久,你会觉得愧疚吗?”   尤枝不明所以地点点头,平白让人等着,她自然会过意不去。   裴然沉默了一会儿,似乎在思索着什么,很快轻叹一声笑了起来:“没有很久。”   到底还是不忍心让她愧疚。   尤枝一愣,转头看了他一眼。   裴然转头对她促狭地笑笑,径自走进电梯,电梯门再打开时,已经是热闹繁华的酒会现场。   不少人正在轻声应酬着,手中拿着剔透的高脚杯,挂着得体有礼的笑容。   这样的场合,让尤枝下意识地无所适从。   那种两个世界的割裂感再一次席卷而来。   “那位是正天影视的王总,”裴然的声音突然响起,目光不经意地看了眼尤枝不自在的神情,顿了下,神秘地说,“看他的头发。”   尤枝微怔,不觉顺着他说的看过去,一个四五十岁的中年男人站在那里,中等身材,头发乌黑茂密。   只是太黑了,在灯光下显得有些不自然。   “是假的?”尤枝惊讶。   “嘘。”裴然对她挤了挤眼睛,不经意地看向另一边,“那两位你应该熟悉了。”   尤枝转眸,那两位正是前段时间热播的电视剧男主角和女二号,下瞬看见二人十指紧扣的手时震惊地睁大双眸:“他们在一起了?”   裴然对她耸了耸肩,时不时地介绍着其他的到场人物,语气风趣又自然。   尤枝仔细地听着,紧张的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只是裴然作为这次酒会的主角之一,总需要先去酒会入口处应酬一番,便将尤枝安排在安静的地方,说了声:“等我回来。”   尤枝安静地点头,第一次在这样的场合感觉到安心。   谢承礼到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那些纷纷侧目的名流名人,而是人群之外那道纤细的身影。   这是烟花那晚后,他第一次见到尤枝。   她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穿着白色鱼尾裙,到锁骨的头发微微束起,白皙的肌肤仿佛自带淡淡的薄雾。   偶尔有人经过对她示意一笑,她也会弯起唇角回一抹笑,眉眼半弯着,像一弯月牙。   谢承礼的脚步不觉一顿,有一瞬间,他觉得是不是老天听见了自己的心声,所以将时光重新拨回到两年前,给了他们重新认识的机会。   会场内的钢琴曲变成了圆舞曲,和当年一模一样。   谢承礼不由走上前去,想学着当年,对她伸出手。   恍惚里,他真的以为一切在重新来过。   周围无数人朝这边看过来,有人想要上前恭维着敬酒,谢承礼不管不顾,径自往前。   不小的动静轻易引起一阵骚动,尤枝也抬头看去,在迎上谢承礼的视线时一顿。   他的脸色更白了,也更消瘦了,五官深邃而立体,像是精雕细琢的雕塑,眼神带着不顾一切的漆黑与幽深。   而后他走到她面前,将要伸出手。   这时,一旁另一只手率先伸了过来,温和的声音一并响起:“尤枝同学,一起?”   谢承礼的手猛地僵住,转眸看去。   裴然也在看着他,浅笑着,唇却紧张地抿起,而后移开视线看向尤枝:“可以吗?”   四周的气氛陡然凝滞,众人纷纷安静下来,目光似有若无地看着这边。   尤枝怔了怔,看了眼裴然伸到自己眼前的手,又看向谢承礼。   她不解谢承礼为什么要前来,明明说好了,只以朋友的立场相处。   今天她在众目睽睽之下,和裴然一同前来,于情于理都应该接受裴然的邀约。   这么想的,尤枝也是这样做的,她将手递到裴然手中,点点头:“好。”   裴然紧绷的情绪逐渐轻松,牵着尤枝的手,转头看向谢承礼,安静一笑:“抱歉,谢先生。”   “没关系,”谢承礼的目光从面前二人交握的手上一扫而过,喉结用力地动了下,应得得体而有礼,随后他看向尤枝,勉强扯起一抹笑,像是在解释自己的所作所为:“刚刚看见你一个人在这里,只是想来打声招呼。”   尤枝轻怔,细微地点了点头,跟着裴然一同前往舞池。   谢承礼仍站在原地,哪怕身处在昏暗中,依旧轻易吸引来周围无数人的视线,有人跃跃欲试想要上前打声招呼,却又在感觉他周身冰冷的气场时望而却步。   良久,谢承礼抬头,看向舞池中正在跳舞的那一对男女。   熟悉的场景,只是……这一次他却只能以朋友的名义,来围观着他们。   朋友。   谢承礼回忆着这个当初从自己口中说出的字眼,现在却如同一把回旋刀插入自己的胸口,心脏难以克制地抽搐了下,而后细密地疼了起来,逐渐扩散,仿佛永不消退。   他不觉紧攥起拳,左手原本愈合的伤口再次裂开,有血迹沿着雪白的纱布,一点点地流出……   舞曲结束。   《新星》的出品人代表简单地说了几句话,与众人共饮了一杯酒后,便是自由时间。   尤枝挽着裴然的臂弯,弯着唇角听他介绍着那些影视圈的人。   她知道,往后自己如果真的想将新栏目做起来,免不了要接触更多这个行业的人,她不能总是因为自身的胆怯而逃避。   “裴导,这位是……”突然有人意有所指地看着尤枝问裴然。   尤枝唇角的笑微僵,这让她想起很久之前,和谢承礼出席这样的场合时的场景。   和太耀眼的人在一起,她的黯然总会暴露无遗。   裴然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转头安静地看了她一眼,而后看向那人,认真地说:“这是尤枝,省台的栏目策划人,我的朋友……”   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下,抿唇笑了下,带着些诚挚的情意:“也是我今晚的女伴。”   那人一愣,看了看裴然的神情,又看向尤枝,许久也随之笑了起来,对尤枝伸出手:“尤小姐,你好。”   谢承礼脸色苍白地看着这一幕,看着裴然介绍完后,尤枝望向裴然时眼中的放松与感激,手指忍不住轻颤了下,身子僵硬如冰。   这一刻,他后知后觉地察觉到后背爬起阵阵森寒,心底升起一股名叫懊悔的情绪。   ——两年前,尤枝还在他的身边时,有人问过他同样的问题。   那时他是怎么回答的呢?   是了。   那时,他忽略了尤枝眼中的期待与爱慕,忽略了旁人对她的打量与探究,忽略了她当时的尴尬处境,淡淡地说了声:“女伴。” 第51章   这场庆功酒会一直持续到晚上十点。   酒会的发起人在结束时, 特地上台感谢了每一位来宾,最后着重说了“感谢谢先生的到来”。   话音落下的瞬间,人群里多了几分窃窃私语。   因为那位万众瞩目的谢先生, 在舞会之后不久,就脸色苍白地离开了。   尤枝到小区时, 已经晚上十点半了,裴然送她回来的。   今天一整晚,裴然作为东道主一直忙得不可开交,只会比她更疲惫, 尤枝最初是回绝的,本打算叫一辆网约车就好, 裴然却半开玩笑地说:“过几天就要准备进组了,尤枝同学不会连这点机会都不给吧?”   尤枝愣了下, 这一次没有回绝。   回到出租屋后, 尤枝便直接将高跟鞋踢掉, 疲惫地倒在沙发上,放空地看着天花板。   今晚的酒会,虽然累,但似乎是她第一次尝试着接受这样的场合。   甚至舞会后, 裴然去和其他人应酬,她一个人也可以坦然地主动向其他人介绍自己的身份。   而很多人看她, 目光中虽然依旧有陌生与打量, 但也都知道, 她不只是谁谁谁的女伴,更是记者尤枝。   手包中的手机在这时响了起来, 唤回了尤枝的思绪。   她叹了口气,吃力地坐起来, 将手机拿出,看清屏幕的来电显示时顿了顿,又看了眼时间。   已经快十一点了,她不知道谢承礼这时候来电做什么。   想到之前他没有打通就作罢的电话,尤枝这次依旧选择不接听,只将手机静音,起身去洗手间卸妆,洗漱。   等到尤枝擦拭着湿发走出来,顺手拿过手机查看有没有公司的消息时,才发现手机竟然多了二十几通未接来电,来自同一个人。   尤枝神情复杂地看着屏幕,仍然记得当初,谢承礼最大的耐心不过就是三通电话而已。   正思索着,手机再次响了起来,屏幕仍显示着“谢”。   尤枝沉默了很久,最终点了接听,没有说话,只是将手机放在耳边。   谢承礼也没有立即开口,他似乎没有想到电话通了,好一会儿才嗓音沙哑地唤了声:“尤枝。”   尤枝抿了抿唇,淡淡地问:“有什么事吗?”   谢承礼安静了下来,良久呢喃:“那时候,你是不是很伤心?”   尤枝不解。   谢承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语无伦次,他很少这样:“过去那一年多的每一次晚宴,你是不是……都很伤心?”   尤枝抓着手机的手一紧,莫名的话,她却懂了谢承礼的意思。   尤枝仔细地思索着,伤心吗?   无疑是伤心的。   那些人的风言风语,那些或瞧不起或看见她后失望的目光,还有……不被爱慕的人承认身份的难堪,怎么会不伤心呢?   可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是她一厢情愿后需要承担的结果,是她擅自倾心一个这样耀眼的人的代价。   “都过去了,谢承礼。”尤枝心平气和地说。   谢承礼没有回应她的这句话,他只是沉默着,大概足有两三分钟:“如果……”   如果什么,他没有说出口,尤枝的手机又进来了一通电话,她看了一眼,是高奇的来电,这么晚对方来电只可能是工作上的急事。   尤枝抱歉地说:“我还有点事,先挂了。”   这一次没有犹豫,她平静地挂断了电话,怔忡了几秒钟,接听高奇的来电。   高奇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惊喜:“尤枝姐,《千面》的制片同意接受我们的采访了,可能需要你先和对方讨论一下相关细节。”   尤枝的眼睛一亮,心情也被感染得雀跃起来:“真的?”   《千面》是一部文艺片,前段时间刚在国际上拿过奖,热度与口碑都很高,《看不见的他们》第二期是以编剧为中心做节目,当然也会采访到其他幕后相关人物,其中就包括这部电影的制片人,也是天影集团的负责人张诚。   今晚的酒会上,张诚也出席了,尤枝远远看过他一面,一个看起来很儒雅的中年男人。   这晚因为这个好消息,尤枝睡了一个好觉。   而接下去的几天,尤枝和团队的人始终在忙着节目的事,将关于电影编剧的访谈进行完毕后,也在着手对接张先生的采访。   裴然也忙着进组死星二前的准备,二人偶尔会在微信上联系几句。   这天天气晴朗,尤枝拿着备采方案前往海城东郊的高尔夫球场——也是和张诚约好见面的地方。   尤枝到达高尔夫球场时,刚好下午四点,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驾驶着游览车载她前往球场。   一路上,尤枝看着四周近乎奢靡的装潢以及远处广袤无垠的草坪,即便是路过的球童穿的都是名牌服饰。   尤枝忍不住静静地想,在寸土寸金的海城,有人却可以在这样大的地方休闲娱乐。   果然是富人的天堂。   尤枝见到张诚时,对方正在和几个看起来非富即贵的男人挥舞着球杆,一旁的遮阳伞下,站着几个身材高挑的女人。   张诚穿着浅灰色的休闲服,戴着遮阳帽,看见尤枝儒雅地笑了下:“尤小姐,又见面了。”   尤枝一愣:“张先生知道我?”   “这不是我们第一次见面。”张诚比量了下球杆,最终还是放下了。   尤枝顿了顿,递过手中的文件:“是这样的,张先生,关于这次的访谈,我已经……”   “尤小姐,”张诚接过文件并没有看,顺手交给一旁的助理,“工作一会儿再谈也不迟。”   说完,他看了眼周围人身边的女伴,笑着说:“真不巧今天的女伴没来,尤小姐不介意的话,先屈尊一下?”   其余几人看好戏似的看了眼这边。   尤枝蹙了蹙眉:“抱歉张先生,我不会打高尔夫。”   “没关系,我可以教尤小姐。”张诚说着,将球杆递给她,又找球童拿来一根球杆,率先示范着动作,似乎真的只是教习这么简单。   尤枝倒是听说过上层社会的高尔夫社交,见对方始终彬彬有礼的模样,以及媒体报道里张诚儒雅的好名声,最终还是接过球杆。   她不是没有打过高尔夫,谢承礼曾经带她来过这样的地方,只是大概他也不喜欢这种场合,后来便很少来了。   如今跟着示范动作练习了几次,也不算太蹩脚。   “尤小姐这样抓杆才对。”张诚笑着走上前,就要从身后握住尤枝的手纠正她的动作。   尤枝一顿,察觉到对方的气息,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避开了他的手,不小的动静轻易惹得其他人的注目。   张诚顿了顿,笑着解释:“有虫子吓到尤小姐了,”说完他看向尤枝,“尤小姐不是想谈工作吗?现在就谈吧。”   尤枝抿了抿唇:“张先生今天看起来不想谈,不如改天……”   张诚:“改天就不一定哪天了。”   尤枝微怔,想到马上就要播出的节目,团队其他人的努力,最终垂下眼帘。   高级俱乐部的私人休息室,从来都是vip客户才享有的。   张诚商议工作的地方,是俱乐部的半公开卡座休息室,不远处有工作人员安静地等着客户的传唤。   尤枝坐在张诚的对面,看了眼外面的天色,即便海城的冬天快要过去,可天依旧暗得早,现在才五点多,已经有些昏暗了。   尤枝率先开口说:“张先生,这次访谈的相关问题已经在文件上标注好了,您有什么问题,我们都可以再进行调整。”   张诚坐在沙发上,翻看了几页文件:“尤小姐,说实话,你的节目不过才刚刚起步,按理说,我不会接受这样的访谈。”   “但我既然接受了,就没有反悔的道理,只是不知道,尤小姐能给我什么回报?”   尤枝立刻应:“《千面》还没有在国内上映,节目也会对电影起到一定的宣传……”   “尤小姐,”张诚打断了她,笑容全然没有了在外的儒雅,“电影是另外一回事,我是说,尤小姐能给我什么好处。”   尤枝微微皱眉:“张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张诚敲了敲沙发侧:“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潜规则,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一阵沉默后,他嘲讽地笑笑:“怎么?尤小姐之前能跟谢先生,前段时间又挽着裴导一块出现,不是早就了解了吗?”   *   谢承礼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去找尤枝,也没有回别墅,而是住在他一手置办的那间三居室中。   他在主卧入睡,在书房办公,有时会自己煎牛排,有时会熬玉米排骨汤。   除了晚上难以入眠外,他每天的生活都很规律,且浑浑噩噩。   谢承礼不止一次地想着,当初总是要他先挂断电话的尤枝,在那天晚上因为另一通来电,毫不犹豫地挂断了他的电话。   想着自己当初做的那些事,被那些所谓上流社会的人看在眼中,会是如何想她的。   想她当时的处境与心情,以及他那时的自负与混账。   他第一次这样剖析那些过往,肢解着当初的每一件小事。   而后他悲哀地发现,再没有那样一个人,会等着他陪着他,照顾着他的情绪,关心他的身体。   可他却沉溺在过去中,恍惚中他甚至觉得自己在和早就离开的人一起生活。   隐隐约约中,谢承礼知道自己像是走进了死胡同,他想要找到接近尤枝的路,看到的却只有层层不见天光的阻碍。   而那些阻碍,还是他亲手垒筑起来的。   这天,谢承礼从公司回来,在楼下看见了程意,他坐在车前,眉头紧皱着问他:“这段时间你一直住在这里?”   谢承礼随意应了一声,直接上了楼。   程意皱着眉跟在他身后,走进房门的瞬间,他刚要说什么,却在看见鞋柜上放着的拖鞋时停了下来。   一大一小的两双拖鞋,上面印着向日葵的图案。   还有客厅的花瓶中的向日葵,沙发上的向日葵抱枕,洗手间成双成对的洗漱用品……   像极了情侣住的房子。   谢承礼却一个人住在这里。   “有事?”谢承礼仿佛没看见他震惊的神情,淡淡地问。   “这段时间没你的消息,来看看,”程意说着,凝眉看着他,“你……没事吧?”   谢承礼的情绪始终没有太大的起伏:“没事。”   程意仍皱着眉头,看着他苍白的眉眼:“你和尤枝,再没联系?”   谢承礼的身子僵硬了几秒钟,视线垂落下来,他沉默了很久,哑声问:“程意,当初尤枝在我身边时,处境是不是挺不好的?”   程意一怔,从没想过谢承礼会问他这个问题,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也是在这时,谢承礼的手机响了起来。   来电显示着孙奥。   谢承礼想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李遂那个关系不错的朋友。   原本不想接听的,却又鬼使神差地按下了接听键。   他没有开口,对方便率先说明了来意:“谢先生,我是孙奥,”孙奥的声音压得很低,背景是优雅的钢琴曲,“您在忙吗?”   谢承礼蹙眉:“有事?”   “是这样的,我今天和客户出来打打球放松一下,您猜我碰见谁了?”孙奥说着,将手机拿远了些。   谢承礼只听见那边远远传来说话声:“……每个行业都有自己的潜规则,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该明白这个道理……”   而后,听筒中除了钢琴曲一片死寂。   就在谢承礼不耐烦地想要挂断电话时,那边又传来那人的声音:“尤小姐之前能跟谢先生,前段时间又挽着裴导一块出现,不是早就了解了吗。”   谢承礼的身子猛地僵住。   那边的人仍在说着:“在锦市时,尤小姐不知道用什么把戏傍上了谢先生,就是可惜,谢先生从没承认过尤小姐。”   “说好听点,尤小姐是女伴,再说得难听点,和情人啊、床伴啊又有什么区别?”   “现在来了海城,没想到尤小姐又结识了裴导,手段让人佩服。”   “尤小姐,其他人不知道,我却是知道的,如今大家都知根知底的,你想要访谈,我可以帮你,但哪有只得到不付出的道理?左右尤小姐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   谢承礼攥着手机的手不觉用力,指尖泛着白,难以克制地轻颤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清楚地听见,那些在他面前从来都毕恭毕敬的人,是如何在他看不见的角落说尤枝的。   因为他的自负与自私。   他不愿承认的关系,不屑于与那些人的来往,纵容了对她的伤害。   而尤枝又是怎么忍下那些风言风语,留在他身边的呢?   谢承礼不敢去深思。   “谢先生,”孙奥不知道什么时候将手机拿在耳边,“您还要继续……”   “地址。”谢承礼平静地站起身朝门外走去,声音死寂,不带一丝一毫的情绪。   “承礼?”程意不解地唤他。   谢承礼如同没有听见一样,房门“碰”的一声用力关上,听着那边报上地址,沙哑地应了一声:“我到之前,不准挂断电话。”   孙奥忙诚惶诚恐地应下,而后听见电话里车门打开又关上的声音,引擎的轰鸣声刺耳又急促。   平日要半个小时的车程,这一次不过二十分钟,刺耳的刹车声在俱乐部外响起。   工作人员疑惑地看向门口,看清来人时,忙诚惶诚恐地迎上前来。   西装笔挺的男人如同俊美的神祇,在室内冷色调的灯光中,面无表情地走进俱乐部。   他径自朝着休息区的方向走去,毫无血色的脸庞如一潭死水,没有半点波澜。   直到经过转角,他的脚步顿了下,看向一旁的墙壁。   上面安静地悬置着一支装饰用的铁制高尔夫球杆。   谢承礼平静地上前,将球杆拿在手中,踏着室内安静流淌的钢琴曲,一步、一步地继续前行。   诡异而优雅。   拿着声音听着动静的孙奥看清来人时,后背忍不住升起阵阵寒意,一时之间不敢直视着来人,只转过身小声说:“尤小姐在那间卡座。”   谢承礼看向那边,喉结用力地动了下,眼神漆黑而杂乱。   *   尤枝听电视台的前辈们说,职场上要想往前走,总要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克服各种各样的事。   她有想过,自己有一天也会接触到一些职场上的龌龊,可是当真的经历时,她才发觉自己远没有想象中那样成熟。   她看着媒体上人人称赞“儒雅”的人,私下竟然是这样一副嘴脸。   她的手指因为气愤而紧攥着,指尖冰凉。   尤枝想要求助,可是当裴然的电话无人接听时,她才想起今天是死星二开机的日子。   张诚仍在自得于自己“儒雅”的人设,滔滔不绝地说着那些令人作呕的“道理”,炫耀着那点龌龊的过往。   尤枝努力平复着心情,听着对方一句句地说完,问道:“所以,张先生是不准备接受访谈了吗?”她听见自己的尾音在轻颤着。   张诚笑着说:“我说了,要看尤小姐的‘诚意’。”   尤枝太过紧张,以至于没察觉到张诚的手就要落在她拿着文件的手背上……   却在此时,卡座的门“碰”的一声被人从外面踹开。   尤枝猛地反应过来,看向门口,而后有一瞬间的恍神。   谢承礼神情死寂地站在那里,身后披着刺眼的冷白色灯光,映照的他的脸色比灯光还要苍白。   他的目光从张诚的手上一扫而过,却在迎上尤枝的视线时神情微僵,继而扯出一抹笑:“尤枝。”   “谢先生?”张诚诧异地唤着来人,匆忙站起身。   谢承礼看向张诚,没有说话。   幸好跟过来的孙奥还算聪明,忙上前说:“尤小姐,谢先生有事和张先生商量,我们先出去吧。”   尤枝微怔,目光不觉看向谢承礼,他仍在笑着,只是让人无端感觉到心底发寒。   “尤小姐,我送您出去。”孙奥催着尤枝朝外面走着。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卡座外,谢承礼唇角的笑一点点地消失。   张诚心中有些惊惧:“不知道谢先生……”   他的话并没有说完,谢承礼双手抓着球杆,以最标准的动作,面无表情地朝他刚刚碰过尤枝的手重重挥去。   张诚哀嚎一声,捧着自己的手腕踉跄着后退了一步,狼狈地倒在地上。   谢承礼无比冷静地上前,眼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混乱与疯狂,只言不发地挥动着手中的球杆,挥杆又一下落在蜷缩在地上的人的背上。   哀嚎声延迟地响起,在整片休息区盘旋着,却没人敢插手上前。   失去理智的谢承礼充耳不闻,神情逐渐染上嗜血的阴鸷。   第三下落下时,谢承礼喘息着停了下来,站在休息室惨白的灯光下,像看着一条死狗一般,俯视着地上小声□□的人。   许久,他将球杆扔到一旁,转身朝外走去。   从头到尾,没有说半句话。   直到回到车上,谢承礼看着手背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划开的伤口以及被溅到手心的血珠,拿过纸巾重重地擦拭着。   他想,他不能被尤枝看见这副模样。   他不想让尤枝像他的母亲害怕谢寅一般,害怕他。   可是血越擦流得越多。   直到手机铃声响起,谢承礼的动作突然就停住了,怔怔看着不断冒血的伤口,良久接起电话。   “承礼,到底发生什么事?没怎么样吧?”程意的声音传来,还伴随着引擎的嗡鸣,似乎在朝这边赶来。   谢承礼刚要开口,目光落在不远处被打得白色衬衫上满是血污、被几个人搀扶出来的人身上。   “张先生您没事吧?家庭医生已经在路上了。”   “妈的,是那个女的告诉的谢承礼?”   “您不要生气,伤口又在流血了。”   “给我好好地查清楚,谁泄露的消息,还有这次没接受访谈,等下次……”   “是,不过您还要接受采访?”   “怎么可能,”张诚冷笑一声,“我就不信他能一直守在她身边……”   谢承礼平静地看着那边,直到程意在电话中一遍遍叫他,他突然笑了一声:“现在还没怎么样。”   挂断电话,谢承礼看着前面的车辆驶离俱乐部,发动车子跟上前去。   直到驶入草坪外人迹罕至的路面,谢承礼面不改色地踩下油门,喧嚣的嗡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嚣张又诡异,车子直直朝前方撞去……   铁皮碰撞的声音,尖锐的刹车声,刺眼的灯光,惊恐的叫声……   谢承礼只感觉安全气囊顷刻弹出,身子出于惯性用力地撞上前去,短暂的窒息后,肋骨与膝盖后知后觉地传来阵阵刺痛。   收起安全气囊,谢承礼感觉到额头似乎也受了伤,因为有温热的血珠越过眉骨流了下来。   他没有理会,打开车门,一步一步走向前方银色宾利。   张诚系着安全带,被安全气囊挤压着蜷缩在座位上,正在小声哀嚎着,随后他察觉到什么,看向窗外,而后惊恐地睁大眼看着来人,身子颤抖了下。   谢承礼看着他,笑了下,柔声呢喃:“真可惜。”   “谢承礼!”远处有车辆驶来,有人叫着他的名字。   谢承礼循着声音看过去,看见了刚下车的程意,还有跟在后面的孙奥以及……   尤枝。   谢承礼的瞳仁一紧,本沉寂的双眸添了惧色。   可下秒,也许肢体的疼痛超出了他能承受的范围,也许许久没能好好的休息,他的眼前逐渐暗了下去…… 第52章   深夜的医院格外寂静, 灯光惨白,走廊内处处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   尤枝坐在走廊的沙发上,目光怔忡放空地看着前方, 脸色发白。   她忘不了几个小时前看见的画面——   没有路灯的马路上,刺眼的车前灯照在谢承礼的身上, 血沿着他的眉骨滑落,身上的白衬衣被斑驳的血迹染红,腿也艰难地站立着。   偏偏他在对着车内的人笑着,温柔且诡异, 和平时的他大不相同。   然而这样的他,却在看见她的瞬间, 眼底竟然多了恐慌。   他在害怕什么呢?   尤枝不知道,她只知道, 那一瞬间, 她的大脑几乎是空白的, 说不出话,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是盲目地听着程意唤她的名字,跟着一块上了车。   之后, 她来到了医院,孙奥和医生沟通着, 程意不知所踪。   尤枝的瞳仁微微动了动, 其实, 在医生推着谢承礼去急救室的时候,她还看见了一样东西。   他的左手手腕上, 戴着的不再是那个时时刻刻彰显他身份的腕表,而是那条不起眼的鲜红的平安绳。   平安结上也染了血迹, 颜色便显得越发暗沉。   走廊深处传来脚步声。   尤枝迷茫地朝那边看去。   将谢承礼送到医院便不见的程意朝这边走来,停在她身边,安静地坐了下来:“中度脑震荡,右腿小腿骨裂,肋骨断了两根,胸廓变形,血氧下降,正在进行手术。”   尤枝的睫毛轻颤了下,低低“嗯”了一声。   程意顿了顿,突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尤枝。”   “嗯。”   程意沉默了下,说起的却是无关的话题:“小时候有段时间,我看承礼挺不顺眼的,处处拉帮结派地和他作对。”   尤枝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最严重的一次,是刚入学没多久,那时我们还是同一年级,”程意仔细回忆了下,“私立学校最多的就是什么所谓的亲子活动,有次我用我爷爷的名义骗他说,他的爸妈也会来。”   “于是他打发了司机,一直等啊等,等到天黑。”   “我是第二天早上才知道,他一晚上没回家的,也幸好私立学校治安不错,没出什么大事,”程意笑了一声,“之后,所有人包括老师、爷爷、谢伯父都问他怎么回事,他说是自己贪玩。”   “那次,他被谢伯父关了三天,三天后才重新回到学校。”   程意看向不远处的急救室:“事后我问他,为什么不把我说出来,他说,因为我爷爷对他不错。”   尤枝看向他:“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程意短促地笑了一声:“还记得我去年刚开业那酒店吗?之前承礼可没少嗤之以鼻,可那块地皮最后还是他帮我拿下来的。”   “他这人看起来冷漠,但纳入自己圈子的人,总会护着,可能方法不那么对。”   “你别怕他。”   别怕他。   尤枝终于知道程意说这番话的原因,她扪心自问,怕谢承礼吗?   她好像不是怕,而是……心慌到下意识想要逃避。   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从刚刚就一直响个不停,此时尤枝才终于低头看了一眼。   文舟舟和高奇问她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不接电话。   团队的人艾特她,问她工作进度。   主管也在说,不回公司需要报备一声,这次就算了,下不为例。   尤枝出神地看着,大脑却依旧纷纷杂杂,不知道该怎么回复。   程意看了眼时间:“不早了,你先回去休息吧,我也有点事要去处理一下,请的护工一会儿过来。”   尤枝顿了顿,点点头应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她将没办法再采访张诚的消息和团队的人说了,又回复了主管的消息。   回到出租屋尤枝便直接倒在了床上,这一晚心神不宁的,好像没睡多久,天就亮了。   节目播出的事还需要启动备用方案,尤枝第二天一早便去了公司,主管显然也听说了无法采访张诚的消息,将她叫到办公室询问情况。   尤枝安静了一会儿,将昨天张诚做的那些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   孙主管听后也沉默下来,许久拍了拍她的肩膀:“这不是你的问题,谁也没想到他会是这样的人,不要想太多。”   “我联系一下《千面》的监制,临时更改拍摄计划,你们团队这几天可能要加班加点地忙一下。”   尤枝道谢后走出办公室,团队的人纷纷围了上来,得知更换采访对象时,大家也都摆摆手:“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反正我们有备用方案。”   尤枝看着众人,感动的情绪在心中翻涌着。   与此同时,她的手机响了一声,程意发来了一条消息:【他醒了。】   *   医院。   谢承礼靠在病床上,脸色苍白得像一尊石膏像,面无波澜地低垂着视线,沿着手背的点滴,看向手腕的平安绳,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只有走廊内偶尔响起几声动静,他才会抬眼朝门口看上一眼,随后又垂下眼帘。   程意推开病房门时,看见的正是飞快抬眼的谢承礼,眼底深处像是有光芒乍现,只是这零星光芒在看见是他时黯然下去,垂眸不再看他。   “你这是什么表情?”程意走到病床前看着他,扬了扬眉梢,“看见我很失望?”   谢承礼眸也没抬,无声地默认。   程意微滞,将一份文件放在桌上:“张诚和他妻子是商业联姻,如今张家不少业务都得靠着他妻子,俩人没多少感情,各玩各的,我昨晚已经见过他妻子了。”   “他妻子说了,只要不把这种事戳到公众面前,不影响自家的公司声誉和业务,她能做主接受任何形式的调解,顺便问你身体好。”   说到这里,程意看了谢承礼一眼,后者神情始终淡淡的。   程意继续说:“俱乐部那边也交代过了,不过这次张诚在圈子里的名声算是扬开了。喏,给对方的赔偿协议,看一眼?”   谢承礼扫了眼文件,没有看,只是沉默着,过了很久才开口,声音仍很虚弱:“昨晚,她都知道了?”   程意凝滞了下,而后反应过来:“尤枝只看见你站在车边了,应该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吧。   谢承礼也不知道信没信,唇紧抿着,眼底少见的惴惴不安。   程意看着他,心中感叹一声他是真的栽了,转身靠着桌子,故作随意地问:“你什么时候这么不理智了?”   想到昨晚看见的画面,程意仍心有余悸,那样的谢承礼,明明在笑着,眼中却像是带着要毁灭一切的疯狂。   谢承礼平静地说:“我从来没有不理智。”   程意一愣。   谢承礼看了眼自己的右腿及胸口的绷带,目光落在渗出血的手背上:“这就是我理智思考后的决定。”   从头到尾,他都无比清醒地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程意怔怔地看着他,有一瞬间突然觉得眼前人熟悉又陌生,许久,他忍不住叹了一声:“真不知道你是在报复张诚,还是在惩罚自己。”   谢承礼的指尖一顿。   当开着车撞上去的那一瞬间,其实他自己也分不清,究竟要惩罚的人是谁。   是那个对尤枝出言不逊的张诚,还是……带给她诸多伤害的自私自负的自己。   他只知道,当刺骨的痛意袭来,涌入他心底的,除了生理上的痛苦,还是心理上的快感。   程意看着他这副模样,无奈地摇摇头。   下午程意公司仍有事,便叫来了护工匆忙离开了。   谢承礼傍晚时发了一场高烧,负责VIP病房的医生团队脚步匆忙地进进出出,他却仿佛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脸色苍白,唇却烧得嫣红,整张脸出奇的俊美,甚至透着几分昳丽。   可他全程只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口中呢喃着什么,没人能听清。   直到第二天清晨,谢承礼的烧才终于退了下去,人也恢复了冷淡,拿着手机摩挲着,一次次按出那个熟记于心的号码,一次次却又退出通话。   谢承礼从来不知道,自己也会胆怯。   怕她害怕自己现在的模样,怕她早就在心中与他划开了距离,他再没有一丝可能性。   尤枝出现在医院,是在谢承礼入院的第三天傍晚。   谢承礼面色死寂地靠着病床,垂着视线,手一下一下地摩挲着平安绳,眼中再没有半点光亮。   也是在这时,病房门被人敲了下,谢承礼最初只以为是医生如常来定时为他检查,头也没有抬。   直到察觉到门口一阵沉默,他猛地反应过来,抬起头便看见尤枝穿着米白的大衣站在那里,及肩的头发拂在白净的脸颊旁,手中提着一个花篮看着他。   那一秒,谢承礼没想到自己竟会有一种眼眶发热的感觉。   尤枝静静地将花篮放在一旁的茶几上,声音很轻:“你的身子,好些了吗?”   谢承礼的喉结动了下,心中莫名有些委屈,他垂下眼帘:“好多了。”   随后便发现尤枝沉默了下来,谢承礼顿了顿,抬头朝她看去,却发现她的视线定在了自己的手腕上。   谢承礼的手指微僵:“可能,你的平安绳起了作用。”   尤枝回过神来,收回落在平安绳上的视线,解释道:“我前几天在忙着工作的事。”   谢承礼神情滞了滞,似乎没想到她会对自己解释:“那你忙完了吗?”   尤枝点点头。   谢承礼忍不住弯了弯唇:“所以来看我了?”   所以,不是因为怕他。   尤枝微怔,却也挑不出他话中的毛病,最终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病房内逐渐安静下来,谢承礼看着安静坐在一旁的尤枝,第一次想主动找点什么话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在看见她始终低垂的视线时顿了下:“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挺吓人的?”   他知道自己的额头被碎玻璃割了一道血口子,脸颊上也有细碎的划伤,看起来大概好看不到哪里去。   所以,她才不愿意看他。   尤枝没想到谢承礼会问出这样的问题,下意识地抬头看他,却在接触到那双太过深邃的眸子时偏了偏视线,没有回答他:“我听说张诚也住院了,伤得不轻。”   “为什么……”尤枝问得迟疑。   谢承礼的身躯微僵,折断的肋骨一阵阵尖锐的疼痛传来,脸色一瞬间白得近乎透明。   他觉得自己这几天像极了等待行刑的死囚,不知道头顶的铡刀什么时候落下来。   而他到底还是等到了这一刻。   谢承礼艰涩地问:“你看见了?”   尤枝犹豫了下,点点头。   她只看见后方的布加迪疾驰着地朝前撞去,疯狂至极。   谢承礼紧抿着唇,心中的侥幸彻底消失,眼神漆黑暗淡。   尤枝还在等着他的回应,见他始终不说话,皱了皱眉刚要说点什么,手机响了起来。   尤枝拿出来看了一眼,随后微怔。   裴然。   谢承礼也瞥见了那个名字,神情越发僵凝。   尤枝抱歉地起身:“我先出去一下。”   说完就要朝门口走去。   下秒,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尤枝停顿了下,低头看向抓住自己手腕的那只苍白的手,以及强忍着疼痛狼狈坐起身的人。   谢承礼知道用道德裹挟人的自己有多卑鄙,他没有看她,近乎自暴自弃地说:“如果我说因为你,你会不会留下?” 第53章   病房里很安静, 只有仪器运作时的细微声响。   尤枝看着抓住自己的谢承礼,心中满是复杂。   大概因为受伤的缘故,他的力气并不大。   只是, 她从没见过他这副模样,颓丧, 低迷,不安。   格外陌生。   手机铃声还在响着。   门外突然传来阵阵匆忙杂乱的脚步声,紧接着病房门被人推开,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出现在门口:“谢先生, 我们那边的系统接收到您身体异常的消息,您现在还不能乱动……”   尤枝几乎在医生出现的一瞬间后退了一步, 将位子让了出来。   谢承礼的手摔落回床榻,脸色越发白了。   医生们似乎察觉到气氛的微妙, 看了尤枝一眼, 而后走上前, 为谢承礼仔细检查身体状况。   尤枝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有些沉闷,垂下眼帘,拿着手机走出病房。   没有看见病床上,男人的目光始终追随着她,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口,他眼中最后一缕光芒也逐渐陷落于黑暗之中。   尤枝站在走廊中, 手机铃声已经停了。   她深吸一口气, 平复了一下心情, 回拨了回去。   这一次裴然很快接听了:“尤枝?”   “嗯,”尤枝应了一声, “你打电话来了?”   裴然沉默了一会儿,声音温柔, 却又少见地夹杂着一丝紧张,以半开玩笑地口吻说:“三天后可以见一面吗,尤枝同学?”   尤枝愣了愣,而后反应过来,三天后,就是当初裴然说好的“实习期”的最后一天了。   见张诚的那天晚上,尤枝回出租屋的路上,裴然其实给她回过一通电话,他的声音很疲惫,大概是新片开机,很多景需要他一一过目,加上剧本也出现了一些小问题,他几乎从前天的凌晨三四点忙到当天深夜。   尤枝听着他的声音,想到张诚的事也算是得到了解决,最终没再和裴然提及这件事,免得徒增担心。   如今听到裴然提到三天后,尤枝不由有些茫然。   “尤枝?”裴然又唤了声她的名字。   尤枝回过神来,低低应了一声:“好。”   裴然那边似乎有人在叫他,他应了一声,无奈地说:“今晚要赶个夜戏。”   尤枝笑了笑:“你先去忙吧。”   挂断电话,尤枝仍怔忡地站在走廊,偶尔能听见病房里医生们紧张的询问声。   直到手机再次来了消息,她才回过神来,是团队的人说明晚节目播出的事,明天一早大概还要忙一上午。   尤枝呼出一口气,将杂念抛之脑后,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工作的事。   她转身朝病房的方向走,刚到门口便看见被众星拱月的谢承礼,他额角的纱布已经被人重新包扎好了,一旁的仪器也都正常运行中。   只是他的目光始终看向门口,见到她的身影时,微微动了下。   医生们这一次并没有多待,很快呼啦啦地离开。   尤枝抿了抿唇,没有走上前:“天色不早了,我先回了。”   谢承礼愣了愣,看了眼窗外暗下来的夜色,下颌紧绷着,没有作声。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谢承礼,这次的事谢谢你,是我欠你一次人情,如果你有什么需要可以和我说,我会尽我所能地回报。”   谢承礼神色微白,薄唇紧抿着。   尤枝没有等到他的回应,顿了顿转身就要离开。   “你还会再来吗?”身后,谢承礼的声音艰涩响起。   尤枝脚步一顿:“……再说吧。”   *   《看不见的他们》第二期节目播出得很是顺利,热度虽然比不上第一期,但因为通过《千面》对文艺电影的深度挖掘,在小众圈子里的口碑很是不错,甚至还被相关的文娱官媒转载了。   尤枝也终于能够松一口气,隔天晚上和团队一同去庆祝了一番。   她很少喝酒,这天却破天荒地喝了几杯,回到家时脑子仍晕晕乎乎的,躺在床上感觉着四周的墙壁也在慢慢地旋转着。   恍惚之中,她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认真思索后,又什么都没有忘记。   和裴然约定的时间是周六,周五这天,尤枝的工作骤然轻松,只整理了一下文稿,顺便调整着自己这段时间的心情和状态。   下班时间难得不用加班,尤枝这段时间第一次天还没黑时走出公司,刚要去地铁站,却在看见飞快驶来的白色卡宴时脚步一顿。   她看着那辆卡宴径自停在自己面前,裴然打开车门下车,俊雅的眉眼有些疲惫,直直朝她走来,脸色罕见的严肃。   “裴然?”尤枝不解地唤他。   裴然站定在她面前:“为什么不说?”   “什么?”   “张诚的事。”   尤枝一僵,没想到裴然还是知道了。   “那天打电话来,也是因为这件事吧?”裴然哑声问。   如果不是今天在片场,听几个副导演在一旁聊天,说起了张诚因为私生活的事被人打了,似乎还挺严重的,他还不知道,她那天经历了什么。   尤枝怔了怔,勉强弯了弯唇:“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我没什么损失,而且事情已经解决了……”   裴然凝滞了片刻,他知道,是谢承礼解决的。   那个时候,他还在电影发布会上,笑意盈盈地接受着媒体的采访,没有听见她的求助电话。   而当晚他给她回电话时,她已经不愿意再提及。   就像当年那场酒会。   如果那晚他能早一点邀请她,也许最后才到来的谢承礼就没有机会和她在一起,然而等到他想邀请她时,她却已经握住了谢承礼的手。   他似乎总是迟了一步。   “裴然?”尤枝轻唤了他一声。   裴然回过神来,勉强地笑了笑,恢复了之前的温和:“我送你回去。”   尤枝迟疑了下,最终点点头应了下来。   回去的路上,车内一片寂静,没有人打破沉默。   只有道路两旁的路灯,因为夜色的降临,一盏一盏地亮起,橘色的灯光照亮了前方的道路。   直到车停在小区门前,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裴然陪着尤枝走进小区,沿着人行道安静地走着,路灯将二人的影子拉得很长。   偶尔有夜风吹来,吹着二人的大衣微微拂动。   裴然看着地面上二人并肩行走的影子,直到到了她楼下,他突然开口:“尤枝。”   尤枝停下脚步转头看向他。   裴然安静了几秒钟:“抱歉。”   尤枝愣了下,看着他低落的神色,忙摇摇头:“你当时也在忙啊,再说如果是我在忙的话,可能也接不到你的……”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裴然伸手,将她被风吹到脸畔的碎发拂到了而后。   尤枝怔愣地看着他,随后想到,裴然一向风趣有礼,这几乎是他做过最出格的动作了。   裴然很快收回了手,看着她微僵的神情,顿了几秒钟,继而弯了弯唇,恢复了往常的模样:“尤枝同学,明天就是‘实习期’的最后一天了。”   尤枝轻轻地点了点头:“裴然……”   “不用这么快告诉我答案,”裴然打断了她,与她安静地对望着,许久笑了起来:“当初死星上映时,都没这么紧张过,真希望我有一个不错的成绩。”   “明天见。”   尤枝发愣地看着他的背影,良久才转身走进楼道。   不远处,路灯照不到的昏暗角落,黑色库里南静静地停在那里,后窗打开着,映出一张苍白瘦削的脸。   谢承礼安静地看着已经空无一人的门前,只有路灯孤寂地洒落满地光芒。   可刚刚相伴而行、彼此对望的男女,如同刀刻斧凿一般,印在他的脑海中。   这几天,他以为尤枝的工作很忙,以为她一定在忙着节目的事,才会没有去医院看他。   他想,她不能去,他来总可以了。   也不用打扰她,只是远远看一眼也好。   却看见了什么?   裴然说的实习期,又是什么?   谢承礼不知道,可是却隐约猜到了答案。   下颌紧绷着,谢承礼感觉自己断开的肋骨好像又在疼了,却又好像不只是肋骨,还有……左上方的地方。   谢承礼伸手抵着左胸口,意识阵阵混乱,理智在分崩离析的边缘试探着,最终还是如坠深渊。   他的脸上渐渐没了表情,眼神也像是被黑暗侵袭,带着平静的疯狂。   他不能让明天轻易地到来。   *   尤枝接到谢承礼的电话时,是在当天晚上九点左右。   今天回来得早,尤枝吃完晚饭洗完澡也才八点多,索性刷起之前一直没来得及看的节目来。   看着看着,她不由有些走神地想到明天。   尤枝自己都不清楚,她想要的到底是什么,或者……什么都不想要。   也是在这时,手机响了。   谢承礼好像在一个空荡荡的地方,低哑的嗓音还带着回声:“尤枝,你说的欠我一个人情,还作数吗?”   尤枝怔了怔,应了一声。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久到尤枝怀疑对方是不是已经挂断的时候,他才开口:“我们见一面吧。”   谢承礼的司机来接的尤枝,没有去医院,反而一直开到了城东的别墅区。   当站在偌大的庄园别墅面前,看着灯火通明的一整栋楼及楼前的八根罗马柱,尤枝才知道,媒体口中那些天花乱坠的形容,从来没有夸张。   管家模样的人将她带到顶楼便离开了。   尤枝顿了下,推开唯一一扇门。   不像外面那样明亮,里面没有开灯,只有外面的灯柱与玻璃屋顶透出的月光,朦胧地照进房中。   钢琴曲安静地流淌着。   雪白的钢琴旁,搭着一根冷银色的拐杖。   谢承礼坐在月光下,侧颜精致得像是希腊神话中的人物,鼻梁高挺,喉结偶尔微动,穿着白色的休闲衣,安静地弹奏着。   神秘又优雅。   听见开门声,琴声有片刻的停顿,继而如常。   尤枝没有开口,只是安静地听着,不知多久,琴声逐渐接近尾声,直到最后一个音落下,谢承礼看向她。   “当年,那个女人就是在这里听男人弹琴的,这是他们为数不多的安宁美好的时候。”   谢承礼曾经误闯进来过一次,看见了母亲的眼神,有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她是在意谢寅的。   他想,那尤枝呢?会不会也会在这时候,像从前一样在意他呢?   “……谁?”尤枝问。   谢承礼平静地说:“我的父母。”   尤枝愣了愣,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承礼似乎并不在意,微笑:“他们死后,我好像才对他们多了一些理解。”   就像他接下来要做的事。   谢承礼忍受着心中涌出的强烈自厌,试图用微笑掩盖住自己那颗卑劣的心和昭然若揭的目的:“尤枝,你说如果我有需要,你会尽你所能地回报。”   他看向她,像是沉溺在水里的人抓住唯一的救命稻草:“我需要你。”   只需要你。 第54章   尤枝从没想到谢承礼会提出这样的要求, 以至于听见他的话时,整个人的神情仍是错愕的。   过了好一会儿,她的意识才慢慢回笼:“……什么意思?”   谢承礼仍坐在钢琴前, 抬眸看向她,瞳仁深邃而专注, 好一会儿他紧攥着拳,靠手背上裂开伤口的疼痛,来维持着表面的镇静。   他沙哑地说:“我们在一起。”   “以男女朋友的名义。”   说出口的瞬间,谢承礼只觉得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心脏不受克制地狂跳,连呼吸仿佛都带着回声。   像是在等待着宣判的罪徒, 等一个让自己或留在人间、或坠入地狱的答案。   也许过了几秒钟,也许很久, 他听见尤枝迟疑发问的声音:“你清楚你在说什么?”   谢承礼的长睫微颤, 视线徐徐垂落:“我一直都很清楚。”   尤枝再没有开口, 像是在消化着这个消息。   谢承礼出车祸那晚后,她其实隐约察觉到之前所谓的“以朋友的身份相处”,在无形中好像被改变了。   可当谢承礼说出“男女朋友”时,她还是觉得很荒谬。   当初对她的喜欢避之不及、对“喜欢”这样的情感嗤之以鼻、甚至为了打消她的念头亲口说出“对婚姻不感兴趣”的人, 现在却说要和自己交往。   尤枝这一刻思考了很多。   她想,也许比起别人, 谢承礼只是更习惯了与她在一起, 就像程意说的, 他将她纳入了他的圈子,所以曾经他即便不喜欢她, 却也会对她不错一样。   更也许……像他这样的天之骄子,想要的总能轻易得到, 而她却是例外,更多的是占有欲作祟。   尤枝沉默了很久,低声问:“这是你想要的回报?”   谢承礼的手颤了下,薄唇紧抿着,艰涩地应:“嗯。”   应完后他发现,自己甚至希望尤枝问她“为什么”,他会顺理成章地回答。   可是尤枝没有问,她只是沉默着。   仿佛不在意他这样做的目的。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   谢承礼的心也在不断地坠落着,意识在混乱与平静之间不断地挣扎。   直到手机铃声打破空间的死寂,是尤枝的手机。   尤枝愣了愣,回过神来,看了眼屏幕。   程意的来电。   尤枝按下接听,没等开口,对方已经飞快地问:“尤枝,你有没有看见承礼?他的手机打不通,身体还很虚弱,医生说了不能乱走乱动……”   这里太过安静,程意的话透过听筒,轻易地被两人听见。   谢承礼定定地看着尤枝。   尤枝最终只对电话说了一声:“他在城东的别墅这边。”   程意陡然沉默,随后察觉到什么,应了一声挂断电话。   尤枝迎上谢承礼的视线,许久垂下眼帘:“我答应你。”   谢承礼的身体陡然僵滞,目光怔忡地看向她,继而心中涌起一股巨大的狂喜,只是这喜悦在看见后者的神情时逐渐冷却。   她的眼中,没有丝毫关于欢喜的表情,就像……真的只是在回报他的所谓“恩情”。   谢承礼的喉结滚动了下,咽下翻涌的情绪,扯出一抹笑:“好。”   最起码,明天她和裴然不会再有任何关系。   最起码,她现在,回到了他的身边。   尤枝并没有在别墅多待,司机将谢承礼送去医院后,尤枝也直接回了出租屋。   这晚她的脑子昏昏沉沉的,直到后半夜才睡着。   她梦见了当初从锦市狼狈逃离的自己,随后喘息着睁开眼睛,才发现时间已经快到中午了。   手机上显示着谢承礼早上六点半时发来的一条消息:【早。】   尤枝盯着那个“早”字,久久没有回神,好一会儿想起和裴然约定好的时间是下午两点半。   尤枝最终没有回复那条消息,将手机收起来,随意吃了午饭便去了金茂大厦。   没有去裴然的工作室,尤枝径自上了顶层,去到裴然的“秘密基地”。   电梯门徐徐打开,裴然已经在等着了,唇角噙着温敛的笑,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尤枝同学,你又提前了。”   尤枝看着他,没有笑,好一会儿轻声说:“裴然,我……”   她的话并没有说完,裴然打断了她:“先进去吧。”   尤枝迟疑了下,看着率先走在前面的身影,抿紧唇跟上前去。   这里几乎没有变化,依旧空荡荡的,只是临近观影的地方,放了两张沙发和一个小茶几。   裴然没有立即坐下,先将窗帘落下,打开投影仪,偌大的屏幕徐徐滑落,伴随着裴然的声音一并响起:“也陪我看场电影吧,尤枝。”   就像她与许冰分手的那天一样。   裴然选的电影,是爱在三部曲中的第二部 。   《爱在日落黄昏时》。   男女主角在巴黎度过短暂而欢愉下午之后,杰西坐在沙发上听着席琳唱歌;而杰西全然不在意错过的飞机,想要攥住那份命中注定的缘分……   影片也结束在这样的氛围中。   “第二部 的开放式结局,我真的很羡慕。”裴然没有将窗帘升起,在昏暗的环境中,他安静地这样说。   尤枝怔怔地坐在那里,没有应声。   “只是,我等到的不是开放式结局,对不对?”裴然低声问。   早在昨晚他为她拂发,而她身子微僵时,就猜到了。   一阵寂静后,尤枝说:“对不起。”   裴然没有开口,许久笑了一声:“尤枝同学,你真的很固执。”   可却也是她当初执拗而虔诚地跪拜在佛像面前的身影,吸引了他的注意。   昏暗中,裴然听见自己轻叹了一声,缓缓打开了窗帘。   落地窗外,正值夕阳西下,日落黄昏。   晕黄的光芒洒进来。   裴然从茶几下拿出一个蓝色的锦盒,递到尤枝面前。   尤枝不解地接了过来,却在打开的瞬间愣住,继而飞快地合上想要还回去:“我不能收。”   里面是一套名贵的星月耳饰和璀璨的项链。   裴然拦住了她推拒的手,认真地说:“还记得当初你和许冰分手时,看着的大荧幕上的广告吗?”   尤枝微怔。   裴然轻笑了一声:“希望以后,你想起那一天时,回忆起来的不是分手,而是我送你的礼物。”   尤枝的眼眶微热,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裴然的手迟疑了下,最终还是伸出,为她擦拭了下眼睛:“我可能真的算不上什么好人。”   “尤枝同学,看见你哭,我竟然有些高兴。”   因为这一次,她是为他哭的。   尤枝离开金茂大厦时,将近六点了。   天色渐暗。   尤枝拒绝了裴然的相送,一个人走进电梯,只是在电梯门将要关上时,裴然突然跑了过来,看着她:“尤枝,如果两年前那场酒会,是我先邀请你,你会不会答应?”   尤枝怔住,在电梯门合上的瞬间,她轻轻点了点头。   裴然看着她笑了起来,只是电梯下行后,他唇角的笑一点点消失不见。   同在这个行业中,他知道他们以后还有见面的机会,只是……也只是见面而已,他再没有机会。   许久,裴然拿出手机,习惯地翻开收藏的照片,是当初在秦市雪场的斜坡上,他与她站在月色下对望的画面。   看见这张照片时,他曾经发过一句话:【我望见有两个月亮。】   一个在天上,一个在眼前。   *   从金茂大厦出来,尤枝没有立刻回出租屋,也没有去地铁站,只是随意搭乘了一辆公交车,坐在后排,任由车走走停停,看着窗外的景色发呆。   海城的冬天似乎真的要过去了,街上的人们穿的衣服也薄了好多。   路灯静静地照着一方路面。   临近西郊,车上的乘客下去好多,原本有些嘈乱的环境陡然安静下来。   尤枝依旧看着外面,许久睫毛微颤。   她看见了曾经裴然带她来的那处复古乐园,树上的灯串正在一闪一闪的。   尤枝不觉弯了弯唇。   和裴然待在一块,总是很容易快乐,尤枝清楚,这种快乐,不是因为“合适”。   可是,似乎也没有到“喜欢”。   回到小区已经晚上八点多了。   尤枝走下出租车,安静地沿着小路朝前走,还没走到楼下便听见隐隐约约传来几声清甜又紧张的女声:“……一直看你待在这里,请问需要帮忙吗?”   尤枝循着声音抬头看去。   楼门口那盏橘色灯光下,谢承礼坐在花坛的石阶上,长腿微展,脸色苍白,在夜色中透着几分单薄的脆弱。   冷银色的拐杖立在一旁。   脸颊通红的女孩站在离他不远处的地方,眼中是明亮的羞怯与欢喜。   “不用,谢谢。”谢承礼语气很冷漠,始终低头看着手中的手机。   “你是在等人吗?”女孩没有退缩,“我可以扶你去里面等……”说着,她便要上前。   谢承礼下意识地避开她的手,却在抬眸的瞬间,看见不远处站着的纤细身影。   他的身躯一僵,目光怔怔地看着尤枝。   女孩们察觉到他的异常,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看清尤枝后又看了看眼前这个格外英俊的男人,眼中的光逐渐暗淡,垂下眼帘飞快地走远了。   尤枝看着女孩的背影,若有所思。   “我没有要她扶。”谢承礼几乎立刻说。   尤枝怔了下,终于看向他:“你怎么在这里?”   谢承礼顿了顿,手中的手机屏幕已经自动熄灭。   今天一整天,他都在等着她的消息,可是什么都没有,他给她发的消息,没有回复,给她去电,也无人接听。   他怕她后悔和他在一起,怕她看见裴然后心软,所以只有在这里,才能勉强得到一丝安慰。   “我给你去电你没有接听,”谢承礼说,“以为你出了什么事。”   尤枝微愣,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果然看见几通未接来电:“我把手机静音了。”   谢承礼低应一声。   二人一时之间都没再开口。   好一会儿,尤枝想到谢承礼的身体,迟疑了下:“你要不要先上去休息一会儿,等人来接你?”   谢承礼的眸光深处涌起一道细微的光亮,点了点头,站起身的瞬间,身子猛地倾斜了下。   尤枝忙上前扶住了他,停顿了几秒钟,将他的手臂搭在自己肩头,撑着他缓慢地走进电梯。   谢承礼看着就像是窝在自己怀中的尤枝,下意识地朝她靠近了些,嗅着她身上久违的馨香,心脏突然酸涩了一下。   他们好像很久没离得这么近了。   不舍得将重量压在她的身上,却又不舍得远离她,最终,谢承礼紧绷着肢体,克制着力气,被扶上了楼,身上的伤比自己行走还要痛。   尤枝将谢承礼放在沙发上,便给他的司机去了一通电话。   整个过程,谢承礼只是看着她拿着手机的手,抿着唇一言不发。   “司机说现在就过来。”尤枝挂断电话说。   “嗯。”谢承礼垂下视线,低应一声。   二人很久没有这样单独地和平相处了,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尤枝突然想起什么,走到玄关处挂着的包包里,将蓝色锦盒拿了出来,放在了床头柜的抽屉中。   始终注意着她的谢承礼察觉到她的动作,以及手中的珠宝盒,神色微紧,他能看出,那是一个首饰盒。   而她今天只见了裴然。   等到尤枝出来,谢承礼装作不经意地问:“那是什么?”   尤枝看了他一眼,没有回应,只问了另一个问题:“你吃晚饭了吗?”   刚刚她搀扶他时,他的身上很冷,不像是待了一时半会的样子。   谢承礼抿紧了唇,微微摇头。   尤枝见状,转身走进厨房,看着冰箱中还剩下的小块南瓜和青菜,熬了南瓜粥,白灼青菜。   忙完后,尤枝端着饭菜走出去时,一眼便迎上谢承礼看着自己的目光,她迟疑了下:“只剩这些了,可能简单了些。”   谢承礼低头看着面前的清粥小菜,只是觉得……他好像一直期盼的画面,在这一刻突然成真了。   “如果不合胃口,我出去……”   “很好。”谢承礼打断了她。   尤枝微怔,轻声“嗯”了一声,坐在一旁安静地吃着晚饭。   这顿饭二人吃得并不快,只是让尤枝纳罕的是,刚刚就说已经来接谢承礼的司机,都过了一个多小时了还没到。   直到她忍不住困倦地打了声哈欠,手机才徐徐响起,司机说他路上有些堵车,已经快到楼下了。   尤枝松了一口气,扶着谢承礼走进电梯。   楼层一层层下降,谢承礼突然开口:“尤枝。”   尤枝看向他。   “我们现在,是男女朋友吧?”像是确认一样,他又问了一遍。   尤枝怔忡了下,许久“嗯”了一声。   谢承礼看着她,弯了弯唇。   电梯门开了,二人在经过之前谢承礼坐的花坛石阶时,尤枝想到不久前那个女孩离开的画面,轻声说:“谢承礼。”   “嗯?”   尤枝:“如果以后,你遇见了很喜欢的人,可以告诉我。”   谢承礼的脚步猛地停住。 第55章   漆黑的库里南在马路上平稳行驶着。   橘色的路灯一盏一盏地照进车内, 倒映在男人俊美的脸上,忽明忽暗。   谢承礼出神地坐在后座,脸色苍白, 少见的脆弱且茫然。   良久他紧闭双眼,刚刚尤枝的话再次钻进脑海中, 像一把无形的匕首,在心脏里胡乱地搅弄。   她说,如果有很喜欢的人,可以告诉她。   说这句话时, 她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还夹杂着淡淡的愧疚, 独独没有类似吃醋、不悦这样的情绪。   谢承礼下意识地想要反问:“我们不是男女朋友吗?”   为什么才刚刚开始交往,就要将他推出去呢?   却在开口的一瞬间想到了什么, 最终只言未发, 近乎落荒而逃地离开。   ——一年前, 他曾经对她说过相似的话。   那时的尤枝白着脸色,却仍在强颜欢笑着掩盖着对他的爱意,装作无事发生地与他如常相处。   原来那时,她是这样的感觉。   尤枝并不知道谢承礼此时的心情, 说出那句话,只是想到其他女孩看向谢承礼的爱慕目光时, 脱口而出的。   她和谢承礼的感情并不牢固, 即便她如今已经不会再自怨自艾, 但毕竟二人之间的身份差距是客观存在的。   就像尤母所说的,小姨闺蜜的女儿和她的富豪男友一样。   结果总是不尽人意。   尤枝只是想, 现在二人因为特殊的原因“交往”,往后, 如果谢承礼遇见了喜欢的,或者更合适的人,可以无负担地和她提出来,然后和平分开。   而她也不会再像之前一样,因为感情的事,将自己搞得狼狈不堪。   回到房中,茶几上还放着残留的两副碗筷。   尤枝收拾时才发现,谢承礼的那碗吃得格外干净。   她顿了下,将碗筷放进洗碗机,再没有多想,洗漱后直接休息了。   第二天是周一,每周一次的例会上,主管特意表扬了尤枝所在了团队,并将《看不见的他们》作为示范栏目投放到PPT上,着重分析夸赞了一番,最后又象征性地指出了几处不足。   尤枝和团队的人都格外高兴,但也没得意太久,很快投入到下一期的加紧制作中。   中午休息时,尤枝收到了谢承礼发来的消息:【今晚你过来吗?】   尤枝看见这条消息时愣了愣。   在她的潜意识中,将和谢承礼的交往当做和以前一样的相处模式:三五天不联系是常态,隔上几天见上一面,聚一次会,或者……共度一夜。   而现在,她和谢承礼昨晚明明才见过,今天他就又发来了消息。   这让她有些不习惯。   “尤枝姐,想什么呢?”文舟舟正从茶水间出来,看见尤枝明显走神的神情,打趣地问,“谁发来的消息啊,看得这么认真?”   尤枝猛地回神,摇摇头笑了笑:“没什么,”说完想起什么,转移了话题,“你不是下午要请假?”   昨天还看见她在团队群里和大家道歉,说明天要缺席一下三期节目的主题讨论。   文舟舟一听,果然忘记了刚刚的话,愤愤道:“我发小不是要订婚吗?要我和她一块布置场地,结果我假都请好了,她说今天不吉利,要改到周三!”   此话一出,团队的其他人问道:“你发小才多大就订婚?”   文舟舟:“和我一样大啊……”   “这么早?”   “俩人青梅竹马嘛,大学刚毕业两家就想定下来,又觉得太早,就推到现在了……”文舟舟认真地解释。   尤枝听着那几人热烈地聊起天,仍在迟疑着该怎么回复谢承礼,就在这时,文舟舟突然问:“尤枝姐呢?你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啊?”   尤枝一愣,才发现他们的话题已经从订婚聊到准备什么时候结婚了,她沉默了几秒钟,安静地说:“我还是想先把事业稳定下来,暂时不考虑婚姻的事。”   这是她现在的真实想法。   节目才刚刚起步,她不想轻易地放弃。   而且……   前不久,尤枝和林倩通过一次电话。   电话中,说起了之前在林倩婚礼上她的那句话:人的一生,大概总会遇见自己爱的、爱自己的、合适的人。   林倩的声音很低落,她说:“尤枝,我以为我和他只是合适而已,可我与他回他父母家时,发现了他藏着的我大学毕业的照片……我无法回应他,只感觉很对不起他……”   那通电话怎么结束的,尤枝已经记不得了,只是她知道,她尝试过,也知道了,像尤母说的“找个合适的人过日子”的所谓“合适”的婚姻,并不适合她。   而找一个喜欢自己、自己却没办法回报相同感情的人,她会产生愧疚感。   大概这也是她答应谢承礼的原因之一吧。   ——谢承礼对婚姻不感兴趣,她也就永远不用担心在这段感情中被催婚。   文舟舟惊喜地看着尤枝:“英雄所见略同!”   尤枝笑了下,这一次很快回复了谢承礼:【如果工作不忙的话。】   下午本来只需要和团队的人定下来节目主题就好,没有很忙碌,尤枝也真的打算去探望谢承礼。   只是让尤枝没想到的是,最近流媒体电影的兴起在网上引起了不小的议论,台里准备就流媒体电影写一篇稿子。   这种任务以往都是直接约主笔的文章,只是台领导不知道怎么就看见了尤枝之前写的几篇影评,特地找到主管,将这件事交给了她。   尤枝不想浪费这个机会,索性一边和团队商讨拍摄细节,晚上搜集流媒体的相关资料,一时之间忙得不可开交,一连三四天没能去医院。   这天,尤枝总算将流媒体电影的稿子发了过去,本以为台里要审核一段时间,也已经做好加班的准备,没想到不到下班时间就回复通过了。   尤枝终于松了一口气。   回出租屋的地铁上,尤枝不经意间翻到了与谢承礼这几天的聊天记录,自己发的几乎都是“今天工作有点忙”这样的消息。   而谢承礼每一次都会在长久的沉默后,回复一个【好】字,从无例外。   尤枝看着最后的消息,心中有些异样,许久轻叹一声。   走出地铁站后,尤枝去了最近的大型商超,照着谢承礼以往的口味,买了新鲜银鳕鱼和豆腐。   却在回到小区,看见门口停着的幽蓝色超跑时脚步一顿。   程意坐在驾驶座沉思着什么,远远看见她,打开车门走了下来:“尤枝妹子,好久不见啊。”   尤枝:“有什么事吗?”   程意顿了顿,扯了下唇:“看看你今天忙不忙。”   尤枝微怔:“谢承礼让你来的?”   “他如果真让我来就好了,”程意耸耸肩,随后垂下眼帘,“周末那晚回去,他胸口的伤不知道怎么又裂开了,这几天也总是时不时发烧,偶尔清醒,也只说你工作忙,不让来打扰你。”   尤枝愣住,她其实在微信上问过谢承礼的身体,他总是说好多了,要她不要担心。   “尤枝,我知道我这么来找你挺自私的,”程意整理着措辞,“但其他人的话他也听不进去,吃药吃饭都是记起来才吃,也没人真敢逼他。”   “你去看看他吧。”   尤枝没想到谢承礼这段时间一直在拿自己的身体当儿戏,心里也不由有了些情绪,他真当自己是不锈钢吗?   尤枝刚要应下,又想起手中的食材:“我先上楼煲个汤。”谢承礼的口味刁得很,买这些花了她不少钱,她不想浪费。   “还煲什么……”程意刚要反问,幸而反应过来,“给他的?”   “嗯。”   程意眉眼微松:“那你先去……算了,我在这儿等着你吧。”   尤枝滞了下,点点头回了出租屋。   今天下班早,加上有人在下面等着,尤枝的效率高了许多,只是鱼肉来不及仔细炖便装进了保温盒中。   程意载着她到医院时,天已经昏暗下来了。   尤枝刚要打开车门,程意再次叫住了她:“尤枝,”他迟疑了下,“你和承礼在交往吧?”   尤枝怔了怔,良久点了下头:“……算是吧。”   “那你这段时间多照看着他些行吗?”程意转头看向她,又解释道,“也不是照看,就是每天盯着他按时吃药就行,你也知道他不喜欢医院,医生也说骨折这种伤可以在家休养,可离了医院他还不知道怎么折腾自己的身子呢。”   尤枝默了默,谢承礼的确不喜欢医院,大概和他的父母有关,平时他即便生病,也都是自行吃药或者让家庭医生过来。   在尤枝的印象中,这好像是他第一次住院。   “我先上去看看他吧。”尤枝最终没有答应也没有回绝,提着保温盒快步朝楼上走去。   谢承礼所处的独立病房在二十五层,整层楼只有他一个病人,空旷又安静。   消毒水的味道直冲人的鼻腔。   当看见谢承礼的时候,尤枝有些明白程意口中的“折腾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现在的谢承礼,脸上没有半点血色,甚至有一股形销骨立的感觉,五官也越发立体深邃,冷漠又清贵,带着股触目惊心的孱弱美感。   即便在病床上,他也没有闲着,戴着金丝眼镜看着电脑屏幕,修长的手指在键盘上飞舞着,手背上,暗红的伤口格外刺眼。   而不远处的茶几上,还放着两个没有打开的酒店餐盒。   尤枝安静地上前,将保温盒放在病床旁的矮桌上。   “我不饿。”谢承礼的嗓音沙哑又漠然。   尤枝顿了下:“……嗯。”   话落的瞬间,谢承礼的手猛地僵在了键盘上,许久缓缓转头朝她看了过来,目光定在她的脸上再没有移开。   而后,尤枝看见他的眼眶隐隐泛了丝红意。   他沉默了很久,从唇齿间艰涩地挤出了她的名字:“尤枝。”   看见这样的谢承礼,尤枝有些愧疚:“你状态不好,为什么不和我说?”   谢承礼哑声应:“你会放下工作来看我吗?”   尤枝的睫毛微颤,抿了抿唇没有回应。   谢承礼像是早就知道她的答案,眸光暗淡下来。   所以,他不想让她觉得现在的自己只是一个累赘。   “医生说你从上午到现在一直没吃饭?”尤枝看着他消瘦的脸颊,又问。   谢承礼看着她手边的餐盒,“嗯”了一声。   尤枝顿了顿,看向他的电脑:“你还要继续办公吗?”   谢承礼却有些怔忡,他想起很久之前,她径自将他的电脑合上,拉着生病的他休息的画面。   许久,谢承礼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   尤枝不知道为什么,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类似期待的情绪。   她犹豫了会儿,见他没有点头,将笔电搬到一旁,又打开餐盒,将白粥和鱼汤拿出来。   谢承礼嗅到香味时明显愣了下,原本暗下去的双眼再次升起微弱的光芒:“你亲自做的?”   他记得这个香味。   尤枝没想到谢承礼的鼻子这么灵,点点头:“煲的时间短了些,鱼汤可能没有很入味。”   谢承礼觉得自己此刻大概真的有些不值钱,比如她四五天的时间,只来看了他一面,煲了一份汤,他就已经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雀跃了。   谢承礼拿起汤匙,下秒想到什么:“你吃了吗?”   “临下班前,以为还要加班,就提前吃了。”   谢承礼搅弄着浓汤的手微顿:“所以,我只是凑巧。”   尤枝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察觉到她的不自在,谢承礼再没继续这个话题,舀起汤就要品尝,手却突然一颤,汤匙掉进浓汤中。   “怎么?”   谢承礼垂下眼帘:“伤口又疼了。”   尤枝看了眼他手背上的伤口,想起他刚刚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动的画面,只是到底是自己这个当“女朋友”的理亏:“我喂你?”她试探着问。   谢承礼神情一滞,他原本只是想让她关心一句而已,没想到她会说喂他。   他点点头:“嗯。”   尤枝端起汤,就着坐在床边的动作,安静地舀起一勺汤喂给他。   谢承礼认真地凝望着她的眉眼,凑近上前将汤喝了。   一勺汤,一勺粥,配合得格外默契。   直到汤和粥都见了底,尤枝正准备将保温盒收好,谢承礼突然说:“还有东西没吃完呢。”   尤枝看了看剩下的残留的细碎鱼肉和鱼刺,无奈地合上盖子:“剩下的不能吃了。”   谢承礼紧抿薄唇,看着她将保温盒重新放回纸袋中,神情紧绷:“你要走了?”   尤枝沉默了几秒钟,看了看时间:“等你吃完药吧。”   医生说,吃药时间在餐后半小时。   谢承礼弯了弯唇角。   病房内突然安静了下来,尤枝想着现在也没事,索性翻出上期节目,想要看看之后还有什么可以增加的主题。   节目片头是几段电影人的混剪,尤枝本想拖进度条直接到正片,没想到网络信号不好,视频卡住了。   刚好卡在裴然的画面。   谢承礼的目光盯着尤枝的手机,身躯微凝。   尤枝也有些尴尬,不断地拉动进度条,圆圈始终在旋转着,画面一动不动,好不容易动了一下,却又变成了她采访裴然的镜头。   ——在裴然办公室的落地窗前,他噙着笑,看着她。   这一次彻底卡住了。   就在尤枝想要直接退出时,手机屏幕被一只大手盖住了,苍白而骨节分明的手连同她的手一同握住。   尤枝一怔,刚要抬头,眼前却暗了下来。   谢承礼紧紧拥住了她,下颌落在她的肩头,嗓音沙哑着呢喃:“尤枝,你已经做了选择了。”   她选择了他,哪怕只是因为报恩,哪怕他能看出来,她好像不像从前那样喜欢他了……   这是个出人意料的拥抱,尤枝的身子一僵,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撤离了些:“你的身体……”   话没说完,谢承礼反而抱得更紧了,大概扯到了伤口,喉咙中发出一声痛楚的闷哼,手却始终没松开。   尤枝不敢再乱动,只能坐回原处。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几声敲门声。   尤枝惊了一跳,几乎瞬间站起身,挣开了谢承礼的手臂,隔开了与他的距离。   谢承礼看着她避开的动作,仿佛不想被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关系,下颌紧了紧,看向门口时声音也凉了几分:“进。”   几个护工模样的人站在外面:“谢先生,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您准备什么时候出院?”   尤枝一愣,没想到他这么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转念一想却又觉得在情理之中。   她看向谢承礼,却发现对方也在看着她。   他沉默了几秒钟,问:“你想来这里吗?”   尤枝错愕,她现在还记得当初谢承礼生病,提及“去医院”时,他眼中毫不遮掩的厌恶与反感。   现在却在问她想不想来这里。   尤枝看着他清瘦的身形,想到程意的那番话,心底轻叹一声。   *   谢承礼是在周六这天出院的。   尤枝最终还是默认了程意的那番话。   谢承礼到底是因为她才受伤的,而且怎么说,她也算是他名义上的“女朋友”,这半个多月,她会负责照看他,直到他能安稳下地。   周六这天,谢承礼的司机来接的尤枝。   尤枝本以为司机会带着自己去医院,或者直接去谢承礼的庄园别墅,没想到车一路朝着市中心的方向行驶,直到快到她的公司时,车子驶入一个高档小区,停在一处楼前。   白色石阶前,谢承礼安静地坐在银色轮椅上,穿着白色毛衣,神情比起以往的高不可攀,多了些随意,眼中暗含着几分期待。   就像中世纪油画里的贵族公子一样,英俊而贵雅。   尤枝隐隐猜到了些什么,神情有些复杂。   谢承礼注意着她的表情,笑容顿了顿:“要不要上楼看看?”   尤枝细微地点了点头。   房子在十六层,当打开门时,尤枝已经可以确定,这是谢承礼当初置办的那处三居室。   只是看清里面的装潢后,尤枝还是微微一怔。   门口处,谢承礼看着她的背影,手不觉紧张地蜷了蜷。   他知道她不喜欢别墅,所以来了这里。   还没来得及关闭的房门外,有其他住户从电梯里走出来,朝这边看了一眼。   “新邻居搬进来了?”   “小夫妻来看新房吗?”   却又在看见轮椅时得体地住了口,默默地走了过去。   谢承礼却猛地攥住轮椅扶手,呼吸也不觉重了几分。   小夫妻……   他看向尤枝,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如果是她,婚姻似乎也没什么不堪。 第56章   尤枝没有听见外面人的小声议论, 自然不知道此时谢承礼心中的想法。   她只是满目怔忡地看着室内的装潢,心中有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这里像极了在锦市时,她为自己置办的风格, 沙发上的向日葵抱枕,茶几上的可爱杯垫, 暖色系的壁灯,浅色的窗帘,花瓶中蓬勃生机的向日葵,落地窗前那张又大又舒适的沙发座椅……   不再是精致又冷淡的北欧风, 经由窗外的阳光照射,反而透出几分生活气息。   直到身后房门关上的声音响起, 尤枝才猛地回过神来,转过身看向轮椅上的谢承礼。   他的眉眼少见地多了一丝紧张:“这里还可以吗?”   尤枝顿了顿, 细微地点了点头。   谢承礼唇角微弯, 操纵着轮椅行至她身侧:“那边是书房, 那两间是卧室,洗手间在右手边,装修时我都有过目。”   说到后来,他的语气隐隐带着些邀功的意味。   尤枝迟疑了下, 出于礼貌地去看了看,神情却越发不自然。   这里的一切, 从一开始就是为两个人准备的, 一切都是双份。   牙刷杯, 洗手台,拖鞋, 浴巾……   从洗手间出来,尤枝再没去次卧, 对上谢承礼的视线问道:“你吃过药了吗?”   没有看见预料的反应,谢承礼眼中隐隐的期待落了空,却很快又恢复过来,点点头:“吃了。”   上午她少有地主动给他发微信,问他有没有吃药时,他就已经吃过了。   “午饭呢?”尤枝又问。   谢承礼唇角带着笑,依旧点头:“助理订了餐。”   尤枝放下心来,一时之间不知道再说些什么,室内有些沉默。   谢承礼察觉到什么,行到书房,再出来时,手里拿着几本书,递给她。   尤枝看清书名后有些错愕,最上面那本,是她以往常看的那本现代诗集,翻开几页,还能看见自己闲暇时候标记的小注和标签。   其余的则都是相同风格的书。   她看向谢承礼。   谢承礼难得避开了她的视线,摩挲了下平安绳:“在锦市时,那位房东连同平安绳一起给我的。”   尤枝了然,当初就是因为里面太多关于那段不见天光的爱意,所以她将这本诗集留在了锦市。   没想到兜兜转转又回到了她手中。   只是沉吟片刻,尤枝最终没有继续看这一本没看完的书,反而拿起另一本崭新的诗集。   谢承礼望着她的动作,眸光微黯。   这段时间,谢承礼积攒了不少的公务,有一场推迟了好几天的国际会议也要马上在线上开,便去了书房。   尤枝蜷躺在落地窗前的沙发软椅上,边晒着春季的阳光,边随意地翻看着诗集。   开会期间,谢承礼出去拿过一份资料,尤枝听见动静,几乎立刻朝他看了过来。   谢承礼愣了愣,之前因为诗集而生的失落,好像在看见她的一瞬间自我治愈了。   他扬了扬文件,示意自己出来的目的,对方收回视线后,他才重新回到书房,唇却忍不住好心情地弯起。   会议另一端的德国客户也察觉到这位俊美冰冷又言辞犀利的谢先生,似乎多了几分如沐春风的味道,闲暇时惊奇地问他发生了什么。   谢承礼笑着用德语说:“我的女朋友在陪着我。”   说完的瞬间,谢承礼觉得仿佛回到了从前,她在窗前看着书,等着他、陪着他,没有中间的种种,他们一直在一起。   开完会已经下午三点,谢承礼本打算再看一会儿文件,却不知道为什么,只是想到外面的人,便怎么也看不进去了。   最终他颓然地将文件扔到一旁,操控着轮椅行了出去。   却在看见落地窗前的女人时,身形微顿。   尤枝正安静地躺在软椅上,一只脚蜷起,一只脚耷在软椅前,落地窗外的阳光洒在她的脸上身上,衬的她的肌肤越发莹白。   她闭着眼睛,诗集随意地散落在身侧,脸颊被阳光晒得微红,呼吸均匀。   她睡着了。   谢承礼忍不住上前,认真地看着她,目光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他的视线落在她的唇上,也许是睡得很好,她的唇也泛着嫣红的光泽。   这一瞬间,谢承礼竟然有些嫉妒起阳光来。   许久,他缓缓上前,像是做贼一样微微倾身,蜻蜓点水般在那抹嫣红上触碰了下。   直到直起身,谢承礼才察觉到自己刚刚做了什么,心脏乱了节拍。   尤枝的睫毛颤动了两下,谢承礼回过神来,扶着轮椅飞快地后退了几步。   尤枝彻底醒来,已经下午四点了,她没想到自己居然会睡了这么久。   站起身,尤枝本以为谢承礼仍在书房,转身的瞬间却被吓了一跳。   谢承礼就坐在沙发旁,电脑放在身前,指尖在键盘上敲击着,察觉到她的动静,自然地停了下来,将电脑放在一旁,目光从她的唇角一扫而过:“醒了?”看起来心情格外不错。   尤枝不明所以地应了一声:“你忙完了?”   谢承礼看了眼才写一半的企划方案,平静地应:“忙完了。”   尤枝没有怀疑:“你晚上想吃什么?”   谢承礼怔了下,不知想到了什么:“牛排?”   尤枝愣了愣,继而点点头,打开手机:“我记得这附近有一家西餐厅,可能比不上你之前吃的那些,但也算四星,应该能提供送餐服务……”   “尤枝。”谢承礼神色微白,突然出声打断了她。   尤枝不解地看了他一眼。   谢承礼下颌微紧,他知道,自己现在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在为当初的自负恕罪。   可心脏还是止不住酸涩地疼了一下。   当初,她明明那么想和他像普通情侣那样,逛寻常的超市、吃普通的大餐,可现在,她却早已经不再向往与他做那些事情,反而一遍遍抱歉地强调着他的所谓“身份”。   “我们买回来自己做吧?”谢承礼轻声说。   尤枝神情微诧,仔细地想了想:“可附近只有一家普通商超,可能……”   在她说出“你可能不习惯”这样的话之前,谢承礼率先道:“就去那里。”   尤枝怔,良久后知后觉地想到曾经二人一起逛超市的画面,不觉蹙了蹙眉,垂下眼帘:“你的身体可以吗?”   谢承礼点头。   尤枝沉默了几秒钟,最终应了下来。   商超是一家大型的综合型超市,有小吃、有果蔬、也有开放餐厅,里面的人很多,不少来市中心参观游玩的人,或是周围写字楼的打工一族,总会来这里买些水或是吃些东西。   尤枝推着谢承礼直接朝果蔬肉菜区走,一路上,托谢承礼的福,尤枝第一次收到这样高的回头率。   不少人的目光先是落在谢承礼的脸上,眼中是明显的惊艳,继而看一眼轮椅,惋惜之情溢于言表。   “你如果不习惯,我们可以先回去。”尤枝记得谢承礼不喜欢这样的环境。   谢承礼摇头:“没有不习惯。”   事实上,当那些人看着自己又看向尤枝后,明显认定二人是情侣的目光,让他心生窃喜。   尤枝推着谢承礼继续前行。   “等一下。”谢承礼突然开口。   尤枝不解。   “你不是喜欢吃糯玉米?”谢承礼侧头问她。   尤枝微愣,下意识地转头,刚好看见一旁摆着一排明灿灿的玉米。   柜台后,一位阿姨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是男女朋友吗?”   谢承礼微怔,继而弯了弯唇:“嗯。”   “女朋友喜欢吃玉米,那你可要多买点。”   谢承礼嘴角带笑:“好。”   尤枝看着谢承礼从阿姨手中接过明显超出两人分量数倍的玉米,动了动唇想要说些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开口。   这天,他们像是一对寻常的情侣一样,在超市内闲逛着。   最起码,谢承礼是这样认为的。   他们买了好些果蔬,置物篮很快满满当当。   二人来到卖牛排的地方,为免别人说几句好听的,谢承礼便面不改色地恨不得将柜台都买下,尤枝将他放在休息区,自己去买牛排。   谢承礼看着她的背影,唇角忍不住弯起。   他听过很多恭维的话,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说几句好听的便失了神志?   只是因为……那些人说他们很般配。   他想,只要慢慢来,他们总能回到之前的。   下秒,谢承礼突然察觉到什么,转眸看向右前方。   而后,谢承礼唇角的笑微微敛起,脸色泛白,神情瞬间冰冷下来。   有一瞬间,他甚至怀疑自己的眼睛,不然怎么会看见本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尤枝和营业员交谈的声音传入耳中。   谢承礼飞快地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尤枝,察觉到对方专心买牛排后才收回视线,重新看向右前方,而后深邃的瞳仁陷入一片漆黑之中。   冷漠又戒备。   ——人来人往的杂乱背景中,一道熟悉的人影站在那里,似乎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遇见谢承礼,他的目光错愕又复杂。   许冰。   谢承礼不觉紧攥着扶手,下颌紧绷着,手背上青筋凸起。   四周的人也察觉到异样,纷纷移开视线,避让开来。   “谢承礼?”尤枝边朝这边走,边疑惑地唤他。   谢承礼猛地回过神来,眼中闪过一抹慌乱,很快恢复如常,扯起一抹笑:“买好了?”   尤枝点点头:“你在看什么?”说着便要转头循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谢承礼神色微变,下瞬一手用力抵住胸口的伤,死死地按了下去,闷哼一声,脸色瞬间苍白。   尤枝听见动静忙看向他:“怎么了?”   谢承礼虚弱一笑:“伤口好像又疼了。”   尤枝不疑有他:“那快点回去吧。”   “好。”   也许是伤口疼痛的缘故,回去的路上,谢承礼只因为工作给助理去了条消息后,就很少说话,薄唇紧抿着,额头上起了一层薄汗。   尤枝本想叫他的医生前来,被他拒绝了,只说过一会儿就好。   重新回到小区,尤枝见谢承礼的脸色果然慢慢缓了过来,对她坦然如常地笑,才终于放下心。   只是当谢承礼要撑着拐杖一起去厨房时,尤枝还是诧异了下,想要阻止,可他仍执意要去,尤枝无奈之下也只好同意。   谢承礼似乎对厨房里的一切,不管什么都格外熟悉,哪样东西放在什么位置更是信手拈来,只是因为腿脚不便的缘故,行动缓慢了些。   尤枝正热着煎盘,转头便看见谢承礼在水龙头下洗着土豆,一时有些怔忡。   那些土豆上还沾着泥土,泥水在他干净的指间流过,有些溅在了他的手腕上。   这在以往,是谢承礼绝不会碰触的东西。   谢承礼故作不知她在看他,只专注地洗着手边的蔬菜,喉结却不经意间动了下。   直到察觉到煎盘上冒起热雾,他才转过头提醒:“油热了。”   尤枝陡然回神,忙将准备好的牛排放入煎盘,油滋滋的声音在厨房内诱人地响起,尤枝不由有些嘴馋起来。   谢承礼不觉弯了弯唇,看着她静静等待着牛排的画面,胸口突然涌起一股暖流。   男女朋友这样脆弱的关系,好像越发不能满足他现在的奢求了。   他想和她这样一辈子。   这晚,谢承礼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美好得不真实。   他不再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坐在餐桌前,吃着还带血丝的牛排,任由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在肺腑蔓延。   尤枝就坐在他的对面,在他伸手可触的地方,在万家灯火的时候,如同万万千千的情侣、夫妻一样,与他一同共进晚餐。   只有她与他。   他们。   尤枝是在晚上八点多离开的,谢承礼让司机来送的她。   将她送到楼下时,谢承礼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背影,没忍住叫了她一声:“尤枝。”   尤枝不解地回过头。   谢承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你明天还来吗?”   尤枝顿了下,点点头,想了想又解释道:“在你能正常下地行走之前,我都会照顾你的。”   谢承礼的神情微凝,继而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尤枝很快坐上车离去。   谢承礼仍坐在轮椅上,映着橘色路灯,身形孤寂,他看着车影渐渐消失,唇角的笑也一点点地敛起。   她走了,美梦也就醒了。   手机响了一声,谢承礼垂眸看去,上面只有一串属地为云城的电话号码。   死死抿了抿薄唇,谢承礼的眼中只剩下漆黑,回到房中,他径自拨通了号码。   三声响铃后,对方接听了:“哪位?”   “许先生,好久不见。”漠然的语气,像极了当初在病房中,随意宣判一个人命运的时候。   听筒里沉默了很久,传来一声似嘲讽似自嘲的低笑:“果然什么事情到了谢先生手里,都会变得很简单,连我现在的私人联络方式,谢先生都能这么轻易查到。”   谢承礼径自忽略了他的话,平静地说:“你违约了。”   分手,调派云城,更换联系方式,社交平台上断了与尤枝的所有关系。   这是他救许母的条件。   许冰听着听筒中比起之前更要森冷幽沉的声音,沉声说:“我只是趁着休息日来拿我当初留在公司的东西,顺路去那边休息一下而已,没想到会碰见你和……尤枝。”   说到这里,他安静了几秒钟,讽刺地反问:“倒是谢先生,你究竟在怕什么?”   谢承礼沉寂片刻,嗤笑一声,“啪”的一声挂断电话。   他怕什么?   如今和尤枝在一起的人是他,未来和她走下去的人也只会是他,她也说了会陪着他康复起来。   然而下秒,谢承礼的手抵着膝盖,面无表情地看向落地窗上自己的倒影。   出院前,医生曾惊喜地说,只要半个月,他就能试着正常行走了。   只有半个月。 第57章   尤枝周日到底爽约了。   她本打算吃完午饭便去谢承礼那里的, 没想到临时接到了孙主管的电话,说是总部那边来了个领导,正是点名让尤枝写关于流媒体电影文章的那位, 除了视察外,还想顺便见见她, 要她加一下班。   那篇文章除了发布在文娱官媒,还刊登在纸媒上,虽然在内页,但对尤枝而言很有意义。   如今那位领导想要见她, 尤枝自然不想拒绝。   思来想去,尤枝只能给谢承礼去一通电话, 迟疑了片刻,才说明了缘由。   本以为谢承礼会像之前在微信上面那样, 沉默许久后语气极轻地应一声, 没想到这次他很快同意了下来, 并要她“不要耽误了工作”。   直到挂断电话,尤枝仍有些发愣,好一会儿才后知后觉地想到,谢承礼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异样, 像是在极力忍耐着什么。   只是孙主管催促的消息又发了过来,尤枝没有多想, 便直接赶去了公司。   虽然陪着领导视察、应酬, 总是免不了听一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枯燥乏味。   可是,当说到她时, 尤枝才知道,原来之前台里一直约主题文章的主笔, 已经准备退休了。   而尤枝因为之前的栏目,积攒了一定的经验,在台里也有了点名头,加上这次关于流媒体电影的文章写得不错,领导决定选择两位年轻人,顶替主笔的位子,以更新的角度来撰写一些主题文章。   尤枝就是其中之一。   这天,尤枝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有些暗了,加了一下午班,她却没有半点疲倦,反而脚步轻盈,甚至越走越发轻松。   她感觉自己的一切都在逐渐变好,曾经那些关于新闻记者的遗憾,好像随着事业的起步开始消失。   她开始真正地喜欢上自己如今的工作,喜欢上电影记者这个身份。   尤枝再去看望谢承礼,是在周一傍晚。   谢承礼添置的房子距离公司并不远,步行十分钟左右便到了。   尤枝到时,太阳还没完全下山,夕阳的余晖静静地拂照地面。   尤枝输入密码,打开房门,却在看见屋内的昏暗环境时脚步一顿。   客厅的窗帘仍紧闭着,只有细碎的光芒从缝隙中透出一丝光亮,房中一片死寂,甚至还弥漫着淡淡的碘伏的味道。   尤枝迟疑了下,先去了书房,空无一人,而后才去了主卧。   主卧的床上,谢承礼安静地躺在上面,面颊苍白,双眸紧闭,即便在昏睡中眉头都在轻蹙着,英俊的面颊透着说不出的脆弱。   比之前的状态看起来还要糟糕。   尤枝刚要上前,门口传来房门打开的声音。   尤枝微怔,转身朝后看去,谢承礼的助理拿着一个纸袋匆忙地走了过来,看见尤枝后也愣住了,随后轻声说:“尤小姐?”   尤枝看了眼谢承礼,关上卧室门走了出去:“他怎么了?”   助理犹豫了下,直到尤枝又追问了一遍,才说:“我也是昨天来送文件时才发现谢总脸色不对,追问下才知道谢总的腿伤更严重了,好像是前天晚上上楼时撞到了,本来已经要愈合的骨头又裂了,膝盖也流了不少血……”   尤枝愣了愣。   前天晚上,他只下过一次楼,那就是去送自己。   上楼时又撞伤了自己了吗?   尤枝终于明白昨天电话中,谢承礼的声音为什么听起来这么奇怪了,他分明是在忍耐着疼痛。   “为什么不告诉我?”尤枝问。   助理忙说:“是谢先生不让告诉你的,他说,你的工作比较重要。”   尤枝一滞,想到谢承礼之前问“你会放下工作来看我吗”时,她无声地否认,所以,他才会故作无事?   她的瞳仁动了动,落在助理手中的纸袋上。   助理:“这是刚从医院取来的药,谢总的膝盖需要换药。”   尤枝迟疑片刻:“给我吧。”   助理点点头,将纸袋递给她,旋即又想到什么:“尤小姐,谢总可能也是怕您累着,可他现在离不开人,又不喜欢陌生人接触自己,这里离您的公司挺近的,如果可以的话……”说着,助理反应过来,“抱歉,我多嘴了。”   尤枝默了默,没有回应走进卧室。   谢承礼仍在昏睡着,立体的五官在侧面看精致得像雕像。   尤枝出神地看了一会儿。   助理的意思其实她知道,谢承礼也委婉地表达过相同的意思。   的确,这里离台里很近,每天照顾谢承礼再回自己自己那里也的确麻烦了些。   尤枝烦躁地吐出一口气,将多余的杂念摒弃,准备给他的膝盖换药。   没想到纱布层层掀开,看见伤口时,尤枝还是有些被吓到了。   他的膝盖像是被重物重重砸过一样,一片伤口横亘在上面,四周的皮肉甚至有些翻转,露出的白色血肉还在渗着血迹。   尤枝抓着碘伏的手微紧,屏住了呼吸,好一会儿拿棉签触碰了下。   谢承礼的膝盖不受控地颤了下。   尤枝的动作猛地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   谢承礼的额头已经起了一层薄汗,唇苍白地近乎透明。   尤枝死死抿着唇,手中的棉签怎么也落不下去了。   “没事,不疼。”沙哑的嗓音在一旁响起。   尤枝一愣,谢承礼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过来,静静地看着她,唇角甚至还弯起一抹笑来:“尤枝。”   尤枝的声音有些艰涩:“是那晚送我后,上楼时不小心撞的?”   谢承礼的睫毛轻颤了下,目光微垂,没有做声。   尤枝看着他的反应,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像是愧疚,也像是……其他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她顿了下,低声说:“伤口要消毒,你忍耐一下。”   “嗯。”   尤枝深吸一口气,这一次决定速战速决,不再看谢承礼,迅速地消毒、上药、固定、包扎。   直到忙完一切,她才发现自己的身子紧绷得有些疲倦。   谢承礼仍在看着她,眼中的光芒逐渐变得温柔。   没有人说话,屋内的气氛有些暧昧。   尤枝也察觉到了,心中不自在起来。   “尤枝……”谢承礼沙哑着开口。   没等他说完,尤枝已经飞快地站起身:“我先出去一趟。”   说完快步走了出去,直到站在客厅,尤枝才终于松了一口气,下瞬又想起什么,眉头紧皱着,许久径自朝门外走去。   没想到刚到楼下,尤枝正准备叫网约车,一辆库里南停了下来,车窗落下,谢承礼地司机看着她:“尤小姐,谢先生说,天就要黑了,让我送您回去。”   尤枝微愣,想到谢承礼此刻的脸色,最终一声不吭地坐上后座,却在回到自己的出租屋时,没有立刻下车,只在沉默了一分钟后,让司机等她一会儿。   *   谢承礼自尤枝离开后,便一直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是眼底的温柔与笑意不见了,神情平静地看着紧闭的卧室门。   偌大的三居室一片死寂,他甚至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膝盖上仿佛还残留着她给他上药时的温柔触感。   可是,上药的人却已经离开了。   谢承礼想,也许尤枝是被他吓到了,也许他不该将伤口折腾得这么可怖,也许他该再考虑得全面一些,也许……   谢承礼觉得自己的心开始变得荒芜,要接受她连心疼都不会给他了这一点,真的很难。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隐隐传来开门声。   谢承礼也只当助理来送晚餐了,没有理会。   可当厨房隐隐约约传来动静时,谢承礼的瞳仁动了下,下秒无意识地坐起身,撑着床边的拐杖朝外走去,膝盖上阵阵刺痛传来,一切却又在看见厨房里的身影时逐渐浅薄,只剩下那一抹身影。   ——尤枝正在静静地热着饭菜,身上披着暖色调的灯光,眉眼恬静而美好。   似乎察觉到门口的动静,尤枝转头看去,在看清谢承礼时错愕了下,手上的动作也停了。   下瞬她想到什么,很快将视线落在他的膝盖,才包扎好不久的纱布,已经有血迹洇了出来。   尤枝紧皱眉头:“你怎么出来了?”说着她走上前,“你的膝盖伤得很重,应该……”   她的话没有说完,谢承礼手中的拐杖“啪”的一声倒在地上,而后抱住了她。   声音戛然而止,尤枝靠在谢承礼怀中,想要避开又顾念着他的伤势,最终在嗅到焦糊味时反应过来,推了推他:“粥都糊了……”   谢承礼依依不舍地松了力气,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的一举一动。   尤枝将燃气灶关了,转身看见的正是谢承礼过于专注的视线,她顿了下:“怎么了?”   谢承礼摇摇头。   尤枝也没有开口,扶着他坐到轮椅上,察看了下他的伤口,索性血已经止住了:“杨助理送来了晚餐,不过已经凉了,我热一下。”她解释。   “嗯,”谢承礼颔首,随后又说,“你回来了。”   尤枝不自在地低下眼帘:“我想过了,你说的也有道理。”   谢承礼一向聪明,这会儿却难得地迟钝起来,怔怔看着她,而后余光注意到茶几旁的白色小行李箱,目光变得错愕,继而漆黑的双眸深处亮起星光……   尤枝继续说:“你一个病号的确没办法独立生活,这里离公司挺近,在你能下地前……”   “好。”谢承礼打断了她,   “什么?”   谢承礼弯了弯唇:“什么都好。”   尤枝微滞,到底还是转身回了厨房。   谢承礼坐在沙发上看着眼前的行李箱,嘴角仍难以克制地上扬,下秒想起什么,对厨房说:“尤枝。”   “嗯?”   “我帮你收拾一下行李?”   厨房内沉默了几秒钟,传来一声低应。   谢承礼拿过行李箱的动作有些急切,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让她的东西,悄无声息地融入到这个属于他们的房子中。   只是想到他们的生活彼此相融,他的心脏都忍不住地颤栗,甚至兴奋得头皮发麻。   箱子里多是干净衣物和工作上的文件文档,以及一个笔记本电脑。   也许来得匆忙,看着有些杂乱。   谢承礼将文件和电脑放在书房中,又折返回来,一件件地收拾着衣服,听着厨房传来的若隐若现的声音,有一瞬间觉得他们早已经这样生活,千千万万遍。   他勾起唇角,心中说不出的满足。   只是下秒,谢承礼的目光落在行李箱一角的白色T恤上,皱巴巴地团成了一团。   谢承礼拿过来,展开,上方的玩偶图案格外眼熟。   他紧抿着唇,唇角的笑也渐渐消失。   在这一刻,谢承礼有些恼恨起自己过人的记忆力来,以至于只见过那么一次的分外普通又廉价的衣服,如今还如同刀刻斧凿一样刻在他的脑海里。   这是当初,尤枝和许冰一同穿过的那件情侣衫。   分手后,她还一直留着。   他曾经也有一件情侣衫,只是后来,“分手”后,被丢弃在了垃圾堆里。   尤枝刚好端着晚饭出来,看见谢承礼手中的T恤时也愣了下,随后皱了皱眉,不解自己怎么把它也带过来了。   这件T恤偏长款,平时一个人在出租房里,穿着它比寻常的睡衣还要舒服些,加上在园区买的,价格并不便宜,所以分手后尤枝也一直没有扔,偶尔周末赖在家里时还会穿穿。   大概由于今晚有司机在楼下等着,她担心对方等太久,收拾得忙乱,随手便抓进行李箱了。   “这是……”   尤枝刚要解释,谢承礼却已经将T恤整理好,和其余的衣物放在了一起,随后像是早就忘记那件衣服是她和别人的情侣衫一样,对她如常一笑:“那间卧室有专门的衣帽间。”   尤枝顿了下,点点头,应了一声“好”,拿起衣服走进卧室,放进衣帽间便要离开。   转身的瞬间,她的脚步却突然停住,沉默了几秒钟走上前,翻开衣架只露出衣角的衣服,目光有些恍惚。   那里挂着两件崭新的情侣衫。   她没有记错的话,是自己当初和谢承礼去游乐园时,园区赠送的。   离开锦市前,她亲手扔进了垃圾桶中。 第58章   谢承礼在尤枝走进卧室后, 才想起挂在衣帽间的情侣衫。   过去的那段时间,他曾幻想过,有一天他会拿出这两件衣服, 告诉她,他把它们找了回来, 保存得很好。   然后,他们会重新穿上这件衣服,以最光明正大的身份。   可是现在,在刚刚发现她还留着和许冰的情侣衫之后, 显然不是告诉她的好时机。   谢承礼有些匆忙地操纵着轮椅行进卧室,迎面却碰见尤枝正朝外走。   “怎么了?”尤枝的表情很平静。   谢承礼顿了下, 看着她波澜不惊的情绪,也许她并没有看见。   他摇摇头:“没事。”   “嗯。”尤枝应了一声, 再没多说什么。   整个晚餐期间, 二人都很安静。   谢承礼没有问尤枝关于情侣衫的事情。   尤枝也没有提及。   只是当谢承礼无知觉地端起一旁刚盛出来的南瓜粥时, 尤枝突然出声提醒他:“烫。”   谢承礼愣了下,随后看向手中的粥碗,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一阵阵灼痛沿着手指传到心脏。   尤枝见他恍惚的模样,忙上前将南瓜粥接了过来放在一旁。   谢承礼垂眸, 看着自己被烫红的手指呆了片刻,很快恢复如常:“没事。”他笑着说。   尤枝看着他这个样子, 心中叹了一口气, 又想起刚刚在衣帽间看见的那两件情侣衫。   她无法想象谢承礼这样的人, 去垃圾堆中将衣服捡回来的画面。   吃完晚饭,尤枝将碗筷放进洗碗机中, 回到自己的卧室,再出来时, 手中拿着一件白色T恤。   谢承礼安静地坐在沙发旁,目光追随着尤枝,看清她手中的衣服时,脸色微变,最终没忍住问道:“你要穿这件?”   尤枝听见他这样问,就知道他还记得这件衣服。   尤枝走到他身前,将衣服递给他。   谢承礼的眉眼有些疑惑,抬头不解地看着她。   尤枝平静地解释:“我也没想到为什么会把这件衣服带来,大概是随手塞进来了,只是因为平时穿着挺方便的,才一直留着。但现在我们算是在交往,如果你觉得这件衣服让你不高兴,不如交给你处理?”   她刚才仔细想了想,大概任谁都没办法对自己另一半还留着前任的东西毫不在乎。   谢承礼怔住,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坦白。   他垂眸看着她手里的T恤,几乎立刻想要将它毁尸灭迹。   可尤枝在看着他,他怕吓到她,只弯了弯唇,故作体贴地温声说:“这是你的东西,怎么处理应该你来决定。”   尤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也好,”说着,将T恤放在沙发侧上,“我明天处理一下。”   谢承礼身躯一僵,就在刚才说出那句话的瞬间,他就后悔了,却只能抿着唇,手却紧张地紧攥成拳。   这晚,尤枝看着谢承礼吃完药后,便洗漱休息了。   而在尤枝关上卧室门的瞬间,谢承礼便睁开了双眼,眼中没有半点睡意。   好一会儿,谢承礼撑着拐杖走出去,很快又折返回来,厌恶地将手中的T恤随意扔到角落。   膝盖因为走动的缘故,涌起阵阵刺痛,谢承礼心中唾弃着自己的幼稚行径,双眸却因为兴奋而亮起星光。   明天,让助理将T恤扔得远一些。   最好这辈子,都不再出现在他眼前。   *   接下去的一周,尤枝在三居室里住了下来,每天监督着谢承礼按时吃饭吃药,他的身体也在缓慢却稳定地恢复着,膝盖上的伤口也在好转,不再像之前一样钻心的疼。   身体好些的时候,谢承礼便下班时间,坐着轮椅在楼下的花坛旁安静地等着。   尤枝每天回来,或早或晚,总能看见他的身影,她也劝过他不用等着自己,不过他从没听过。   只有一天,尤枝因为加班回来迟了些,转过小区的石板路,便看见谢承礼背对着她孤零零地坐在路灯下等着。   也许是他的背影太过孤单,尤枝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兴致,拍了拍他的左肩,人却站在他的右肩,看着他朝左望去,她才笑了一声:“上楼吧。”   那天的谢承礼肉眼可见地高兴,甚至之后几天,总会不经意地背对着小区门口的方向。   只是尤枝再没有像那天那样拍过他的肩。   周五这天,尤枝刚到公司,便看见团队的人笑盈盈地看着她:“尤枝,今天要请客啊。”   “恭喜恭喜。”   尤枝不解,随后才知道,孙主管在几分钟前转发了一篇通知到公司群里,通知内容是总部那边决定启用新人作为相关专栏撰稿人,尤枝就是其中之一,另一位是云城分部那边的一个资深记者。   虽然心中已经有了准备,可当看见确切的消息,尤枝还是很高兴,看向团队的人,大方地点头:“好,今晚请客!”   欢呼声立刻响起。   尤枝也忍不住笑开。   在一片欢笑中,一人突然说:“另一个撰稿人好像和许主管是同事啊。”   “我上周六加班时,还碰见许主管回来拿东西……”   “咳咳!”文舟舟咳嗽一声,关心地看了眼尤枝。   其余人也反应过来,静默了几秒钟,纷纷转移了话题。   这是分手后,尤枝第一次听见许冰的消息,她顿了下,而后笑了一声,再没有多想。   下午尤枝有一场采访,采访对象是当下正火的一位叫严朝的新晋电影小生,因为长得好看,拥有庞大的粉丝量。   其中就包括文舟舟。   得知尤枝要采访严朝,文舟舟激动地掏出了自己的“家底”,几张专辑,几张照片,以及一个Q版严朝的玩偶,可怜兮兮地请求尤枝帮忙要签名以及拿着玩偶合一张照。   尤枝哭笑不得,表示自己尽力而为。   下午的访谈很顺利,严朝为了配合今天的采访环境,特意换了妆造,戴着银边眼镜,的确长得不错,很有礼貌,谈吐也很有内容。   访谈结束后,在尤枝委婉地表示想要签名与合照时,对方也大方地配合。   收工时,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   尤枝没有再回公司,径自去了和同事约好请客的烧烤店,路上给谢承礼去了一条消息,要他今晚不用等着自己了。   谢承礼很快来了消息,问她有什么事。   尤枝回:【公司聚餐。】   谢承礼安静了一会儿:【可带家属吗?】   尤枝看着这句话,盯了好一会儿,最终没有回复。   同事们很快来了,除了文舟舟晚上临时有事不能前来,人都齐了。   也许是今天发生了太多顺利的好事,尤枝的兴致很高,一连喝了几杯,与同事们说说笑笑。   直到一个酒量不佳的同事摆手说:“不能喝了,再喝又要喝解酒药了。”   尤枝突然想到还没有问谢承礼有没有吃药,她拿出手机刚准备发消息,对话框弹出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一杯温水和一把药片。   谢承礼:【吃药了。】   像是在给她报备一样。   尤枝怔了怔,直到一旁的王姐问:“对了尤枝,你之前说那个生病的亲戚怎么样了?”   尤枝猛地回过神来,下意识地将手机息屏,却又在听清王姐的问题时,迷茫片刻,幸好很快反应过来。   前几天王姐准备和她一起去地铁站时,尤枝扯了个谎,说自己有个亲戚在附近住,最近生病了,自己来照顾几天,不用搭乘地铁了。   “已经好多了,”尤枝想了想谢承礼的身体,无论是腿骨还是肋骨都恢复地很好,她笑了笑,“应该很快就会康复。”   她也能从谢承礼的房子里搬出去了。   聚完餐已经快九点了,众人说说笑笑地走出烧烤店,几个喝了酒的同事都由顺路的同事送了回去。   尤枝也喝了酒,想到谢承礼那边离这里很近,她便想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回去,顺便散散酒。   只是王姐放心不下,便让她手底下的一个同事顺路陪她走一段。   尤枝下意识地想要回绝,却拗不过王姐,只能对那位同事抱歉一笑后,一块沿着人行道走着。   同事叫郑直,才工作不久,属于话不多的那种,人却很体贴,安安静静地走在尤枝外侧,一路将尤枝送到小区门口。   尤枝停下脚步看着郑直,刚要道谢,胃里却有什么翻涌上来,她忙走到草丛旁,俯身缓解着那股不适。   “尤枝姐?”郑直吓了一跳,匆匆跟上来,看见尤枝难受的身影,迟疑了下,“尤枝姐,你没事吧?”   尤枝摇摇头,自嘲一笑:“没什么,是我酒量不好……”话没说完,那股不适感又出现了。   郑直这次也顾不上什么,拍了拍她的背。   有夜风吹过,尤枝感觉舒服了许多,直起身:“谢谢你……”   声音在看见不远处的灯柱下,那抹孤寂的人影时戛然而止。   谢承礼坐在轮椅上,灯柱晕黄色的灯光落在他的身上,却依旧盖不住苍白的脸色,五官在昏暗里显得越发深邃立体。   他看了她一会儿,扯起一抹笑,操纵着轮椅走了过来,温声问:“聚完餐了?”   尤枝点点头,随后迟疑了下:“你一直在这里等?”   谢承礼唇角的笑微僵。   他没有一直在这里等,一个小时前,他去了他们聚餐的烧烤店外,隔着一条马路,看着落地窗里她正在和同事笑闹的身影。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越来越难以忍受偌大的房间只有自己一个人。   即便她说不用等她,用沉默回绝他来见她的同事,可他还是忍不住去了,只是想尽快地看见她。   可当看见后,他却又开始觉得焦灼,不安。   那是属于尤枝的世界,在她的世界里,她是如此的自在,连眉眼都带着在他面前从未展露过的惬意。   可他却无法融入,只能隔着那一层透明的玻璃望着。   这种无力地感觉让他觉得惶恐,好像他无论怎么做都难以打破这层壁垒,被她完全排斥在外。   司机问他要不要过去打声招呼。   谢承礼拒绝了,他能感觉到,他出现的话,她会不高兴。   所以只让司机将自己送回这里。   却又看见了别的男人送她回来,在她难受时为她拍着后背。   “没有一直等,”谢承礼笑着回应,“见你一直没回来,有点不放心。”   说完他看向郑直,“这位是?”   尤枝微滞:“这位是我公司的同事。”   同事。   谢承礼微微放下心来。   尤枝又看向郑直:“郑直,这位是……”   她语塞,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谢承礼的身份。   偏偏谢承礼这会儿耐心十足地等着。   就在此时,郑直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尤枝:“这位就是你说的那位生病的亲戚吧?”   谢承礼的身躯一僵。   尤枝心中一紧,飞快地看了眼谢承礼,不自在地移开视线,看着郑直:“谢谢你今晚送我回来。”   郑直忙说:“不客气,我也是顺路,顺便醒酒了,”说完笑着挥挥手,“那我先走了,再见。”   尤枝:“再见。”   直到郑直走远,尤枝才转过身来:“我们也回去吧。”   谢承礼看着她,低应一声。   一路上二人都没有开口,直到回到室内,尤枝正要回房间将身上的衣服换下来,谢承礼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我是不是给你丢人了?”   尤枝脚步一顿,不解地反问:“什么?”   毕竟任谁也没办法将丢人和“谢承礼”三个字联系在一起,   谢承礼抿紧了唇,许久艰涩道:“‘亲戚’。”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她和许冰在一起时,她的那些同事们善意调侃的目光。   而刚刚的聚会中,他也清楚地看见,其实那些人里,有人带了家属。   可现在,他明明是她的男朋友,得到的却只是一句避嫌的“亲戚”。   尤枝沉默了下来。   谢承礼这样的人,太耀眼了,他们的感情也并不牢固。   一旦被人知道他们在交往,她的平静生活将不复存在,即便之后二人分开也会如此。   谢承礼的下颌微紧,一言未发地回了卧室。   尤枝看着紧闭的房门,烦躁地叹了口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洗去了身上的酒气,换上了干净的衣服。   随后又想到谢承礼的膝盖还没有换药,沉吟片刻敲响了他的房门。   里面无人应声。   尤枝蹙眉:“谢承礼,你的膝盖要换药。”   “……”   依旧沉默。   尤枝等了一会儿,喝了酒的大脑有些迟钝,索性将药膏放到地上就要转身。   下秒卧室内一阵匆忙的轮椅转动声,房门开了,谢承礼抬眸看着她:“你对‘亲戚’也这么没有耐心吗?”   语气颇有些控诉的味道。   尤枝凝滞片刻,重新拿起药膏:“换药?”   话音刚落,门铃声响起。   尤枝迟疑地看了谢承礼一眼,后者垂下眼帘,她转身去开门,西装笔挺的男人拿着一个餐盒站在外面,脸上挂着笑:“谢先生要的醒酒汤。”   尤枝拿着醒酒汤回到客厅,谢承礼的双眼仍低垂着不看她。   尤枝无奈地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安静且熟练地为谢承礼换好了药。   他的膝盖上的伤,越来越轻了,用不了几天,就可以尝试着下地了。   谢承礼感受着膝盖上的温柔触感,目光定定地望着她的眉眼,甚至能嗅到她身上隐隐的风信子沐浴露的香气,丝丝缕缕地绕进他的心中。   他想,她还是关心他的。   再说,当初他不也在酒会上说她是他的“女伴”吗?   现在的得到“亲戚”的称呼,是他罪有应得。   他刚刚不该这么冷淡。   可是,比起“女伴”,“亲戚”显然更刺激人。   谢承礼微抿薄唇:“尤枝。”   尤枝不解地抬头,眼底仍能看出几分微醺后的迷蒙。   谢承礼的喉结滚动了下,俯身:“‘亲戚’不会这样。”   他呢喃着,抑制着快要跳出胸口的心脏,轻轻地在她的唇上啄了一口。 第59章   尤枝再醒来, 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   宿醉后的头还是有些痛,尤枝揉了揉眉心,皱着眉就要起床, 而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周六,不用上班。   尤枝松了一口气, 突然又想到了什么,眉头微蹙。   昨晚,她记得给谢承礼换药后,又喝了醒酒汤, 之后便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朦胧中,有人轻唤着她的名字, 她当时困到几点就没有应,随后一道身影将她抱起来, 一步一步抱回了卧室。   那道身影清隽而颀长, 身上透着淡淡的冽香, 格外熟悉。   谢承礼。   尤枝坐起身,快步朝外走去,刚打开卧室门,脚步猛地顿住。   谢承礼就在门外, 坐在轮椅上,抬着手似乎正要敲门, 察觉到门开后, 他抬头, 心情看起来很不错:“早。”   尤枝抿了抿唇,看了眼他的腿:“你的腿, 能走路了?”   谢承礼微滞了下,继而不解地看着她:“什么?”   尤枝迟疑:“昨晚, 是你送我回房间的?”   谢承礼的神情格外坦然,弯了弯唇:“担心你在沙发睡着凉,只是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所以勉强撑着拐杖扶着你回了房。”   尤枝拧了拧眉,是这样吗?   为什么她恍惚中觉得,那个人将她横抱起来回房的?   “我正要和你说这件事,”谢承礼想到什么,垂下眼帘,睫毛轻颤了下,颇有些可怜的感觉,他顿了顿将裤腿微微掀起,“昨晚扶你回房时,似乎扭到了膝盖,可能还要再换一次药。”   尤枝低头看去,谢承礼的膝盖果然红肿起来,虽然没有流血,但看着比昨天要严重一些。   她心中忍不住升起一阵愧疚与懊恼,他将她扶进房中,她还在怀疑他。   “我先去洗漱,再帮你换药。”   “嗯。”谢承礼低应了一声。   尤枝走进洗手间,忍不住伸手掬了一捧冷水泼在脸上。   她大概是将梦境与现实弄混了。   给谢承礼换好药,吃完早餐已经快十点了。   尤枝将昨晚的衣服扔进洗衣机,出来时才发现手机多了几条未读消息,是之前的稿子有几处需要修改的地方。   尤枝走进书房,打开电脑,很快将修改后的稿子发了过去。   等待对方审稿的时间,放在书桌的手机响了几声。   尤枝顺手拿了过来。   文舟舟一连发了几条消息:【尤枝姐,昨晚家里有点事没去聚餐[大哭]】   【怎么样,尤枝姐,见到严朝了吗?】   【真人帅不帅?】   尤枝仿佛透过这几条消息看见文舟舟神采飞扬的模样。   她沉思了会儿,索性将昨天要到的签名与合照一并拍照发了过去。   文舟舟那边安静了几分钟,这一次发来了一条语音:【啊啊啊,是戴眼镜的严朝,简直了!有斯文败类那味儿了!】   【尤枝姐,你近距离接触过,再详细说说!】   尤枝听着文舟舟雀跃的声音,仔细地想了下昨天下午的采访,回了一条语音:【他待人接物都很有礼貌,说话也不骄不躁的,戴着眼镜的确整个人都不一样了,比平时看起来更帅……】   尤枝的话没有说完,门外传来一声细微的动静。   尤枝朝那边看了一眼,没等她起身,文舟舟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声音听起来比刚刚更激动了,径自问尤枝今天有没有时间,说要请她吃大餐。   尤枝失笑,知道她是迫不及待地想拿到签名照,刚好电脑来了新邮件,稿子通过了。   她想了想,谢承礼这段时间都有按时吃药,今天的确没有其他安排,便应了下来。   约好时间地点后,尤枝挂断电话,回到自己的房间换了衣服,收拾了一下自己,拿好签名及照片便朝外走。   没想到刚开门,谢承礼正扶着轮椅坐在客厅看着她,一身白色休闲服,鼻梁多了个金丝眼镜,活脱脱一位清贵优雅的贵公子。   尤枝不得不承认,谢承礼的这张脸,极其诱人。   她默了默,注意到他的眉眼:“你要工作了吗?”   以往他只有工作时,才会戴上眼镜。   谢承礼身子一僵,目光在她化了淡妆的脸上停留了一会儿,落在她拿着的包上:“你要出门?”   尤枝点点头:“嗯,和同事出去。”   谢承礼顿了顿。   尤枝看了眼时间:“我快迟到了,先走了。”说完快步打开门走了出去。   谢承礼坐在原地,唇角仍弯着,直到她的身影消失不见,扯出的笑逐渐消失。   他在这里,她却和别人有约了。   而后谢承礼发现刚刚尤枝站着的地面,不知什么时候遗留了一张照片,正倒扣在那里。   谢承礼扶着轮椅上前,将照片捡起。   一个有些面熟的奶油小生,左下角还有两个龙飞凤舞的签名。   “严朝”。   谢承礼的目光落在照片上的人的眼镜上,许久嗤笑一声,将照片扔到一旁,面无表情地扶了扶自己的眼镜。   却在此时,房门被人敲了两下,紧接着输入密码的声音传来。   谢承礼心脏一跳,飞快地抬头朝门口望去。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程意懒洋洋地走了进来,边朝外看边随口问:“我刚刚在小区门口碰见尤枝妹子了……”   谢承礼神情一滞,眼中的光顷刻暗了下去,视线垂落,神情也冷了下来。   将男人的表情变化尽收眼底的程意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说,见到我也不用这么失望吧?”   谢承礼淡淡地问:“有事?”   程意“啧啧”两声,绕着谢承礼转了一圈:“你知道你刚刚的眼神像什么吗?”   没等他回应,程意又说:“像看见主人回来就拼命摇尾巴……”   谢承礼冷冷地睨了他一眼。   程意后背一寒,默默将余下的话咽了回去,耸耸肩:“好吧,不过尤枝妹子去哪儿了?还拿着一叠照片,看起来心情很不错的样子。”   谢承礼下颌微紧,良久拿起桌上的照片,看着程意:“你看看。”   程意不解地走过来:“看什么?”   谢承礼沉默了几秒钟:“帅吗?”   “谁?他?”程意不明所以地看了眼照片,仔细地打量了一会儿:“这不是最近正当红的那个明星吗,挺帅的啊。”   谢承礼紧抿了下唇,垂下眼帘:“比我呢?”   程意愣了愣,有一瞬间怀疑自己的耳朵:“什么?”   谢承礼扫了他一眼。   程意逐渐反应过来,不可思议地看着他:“我说,你怀疑自己的其他任何方面都行,就是不用怀疑你这张脸。”   谢承礼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   他只是想到,刚刚尤枝离开时,没有多看他一眼。   程意看着谢承礼这副模样,幸灾乐祸地问:“难道尤枝……看你这张脸看烦了?”   谢承礼抬眸看向他,眼神凉薄:“你来这里,有事?”   “对了,”程意想起什么,“来告诉你一声,张诚出院了,虽然伤还没好,但还是托我给你带句话,说他有眼不识泰山,很抱歉……”   谢承礼打断了他,眉眼显而易见的嫌厌:“那你也告诉他,以后再发生这种事……”   他顿了顿:“我不保证像这次一样冷静。”   冷静……   程意想到那晚的疯狂画面,神情微滞,随后又想到什么,看着谢承礼的身体:“不过话说回来,张诚伤得比你要重得多,他都能勉强下地了,你怎么还坐轮椅?”   谢承礼冷淡反问:“不行?”   程意默了默:“行,怎么不……”   他的话没有说完,谢承礼的手机响了一声。   而后,程意便看见原本还气场冰冷的谢承礼,在看见手机屏幕时,眉眼渐松。   他好奇地走上前,尤枝发来的消息:【记得吃午饭。】   随后,更令程意目瞪口呆的事情发生了。   谢承礼平静地从轮椅上站了起来,动作仍有些迟缓,却已经可以自行行走了。   他走进厨房,不多时便将午餐端了出来,放在餐桌上,摆好,拍照,发给尤枝,又发了一条消息,而后重新坐回轮椅上,一气呵成。   客厅一片死寂。   程意沉默地看着他,良久艰难地问:“所以你……好了?”   谢承礼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靠,”程意没忍住爆了粗,“你最好别让尤枝妹子知道……”   谢承礼弯了弯唇,说得笃定:“她不会知道。”   “这么欺骗尤枝,你真不怕……”程意的话并没有说完,想起了什么,定定看向他。   谢承礼能这么肯定地说出这句话,只有一个可能:他没有骗尤枝,他真的还在伤着。   谢承礼看出程意猜出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冷静地低笑一声。   “被你喜欢,真不知道是尤枝的幸运还是不幸……”程意呢喃。   尤枝是在傍晚回来的,她回来时,程意已经离开了。   落地窗前,谢承礼正坐在轮椅上,安静地看着书,脸色有些苍白。   尤枝走近时才发现,他看的是自己之前没看完的那本诗集:“你……”她刚要开口,却突然发现谢承礼还戴着那副金丝眼镜,五官俊美得过分,在夕阳下精致的像油画里的人。   越发像……斯文败类。   谢承礼唇角含笑:“怎么?”   尤枝回过神来,摇摇头,只觉得他藏在眼镜下的双眼比平时看起来还要幽深,像是旋涡一样能将人吸入其中,她避开他的视线,看向他手中的诗集:“你怎么看起这个了?”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看了一眼:“想了解你平时都在看些什么。”   尤枝一滞,安静了下来。   谢承礼的眸光微黯,却很快又恢复如常,他笑了笑,从诗集下抽出一张照片:“对了,我今天在你房间门口发现的照片。”   尤枝惊喜地看着那张签名照,今天和文舟舟见面时,她还自责自己弄丢了一张,眼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原来在这里。”   说完将照片接了过来。   谢承礼看着她眼中的光亮,下颌微紧,手不觉扶住膝盖,继而闷哼一声。   “怎么了?”尤枝的注意果然转移到他的身上,忙问。   谢承礼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疼了一下。”   尤枝仔细察看了下他的腿:“昨天你不该扶我的,肿得好像越来越厉害了……”   谢承礼扯起唇角。   “不过好在没有流血,按照医生的说法,消肿后应该可以试着走路了。”   谢承礼唇角的笑渐渐凝固,若有所思地看着膝盖不语。   *   尤枝本以为谢承礼的身体很快就会好起来。   毕竟以她以往对他的了解,他经常锻炼,很少生病,体质很不错,如今又有高级营养师和一整个医疗团队为他量身定制食谱以及康复方案,只会比常人更快恢复如常。   却没想到,谢承礼的轮椅一坐就是一个多月,每一次在尤枝觉得他的身体在好转时,总会出现一些难以预料的意外,让他难以真正康健。   尤枝曾认真地考虑让谢承礼去寺庙里拜一拜,他总会安静地亮出手腕的平安绳,说他正在拜着。   尤枝也曾去问过谢承礼的私人医生,得到的也只是“谢先生的伤比预料的要刁钻,还需要静养”的答复。   这天,尤枝采访一部医疗电影的主创,片方为了专业性,特地请来了相关方面的医学专家来当顾问。   采访完毕后,尤枝特地就谢承礼的伤势请教了一下专家。   专家听后沉吟了一会儿,说:“听尤小姐的叙述,这位病人应该三四周时就可以适当行走了,可能肋骨需要休养的时间长些,但不影响走路啊……”   “不过在这期间如果受到其他重创,那就另当别论了。”   尤枝道谢后,看了看时间,没再返回台里,直接回了小区。   走到花坛时,尤枝的脚步不自觉地停了停,继而反应过来,失笑一声。   她今天回来得比平时要早回来近一个小时,太阳仍挂在西边,残留着几分海城春天的暖。   尤枝走出电梯,验证指纹,推开门。   橘黄色的阳光静静地透过落地窗照进偌大的客厅,像橘子汽水洒在光洁的地面,映着一旁花瓶里的向日葵,让尤枝产生了一种温馨的错觉。   谢承礼的卧室门大开着,没有人。   虚掩的书房门内隐隐有声音传来,像是隐忍着痛楚的闷哼。   尤枝以为谢承礼伤势又加重了,匆忙朝那边走了过去,没等推开门,脚步便停住了。   昏暗的书房,有淡淡的血腥味弥漫。   谢承礼坐在轮椅上,脸色煞白,额头上一层冷汗。   他的手上沾了血迹,抓着白色的纱布,用力地捂着膝盖下方。   他正看着指缝沾到的血迹。   冷漠,理智,面无表情。   明明是他曾经常有的表情,尤枝却看着有些陌生,随后她才反应过来,他在她面前,唇角好像一直都在噙着笑。   而他手边的书桌上,放着干净的纱布,酒精,以及……一柄锋利的手术刀。   尤枝不由后退了一小步。   谢承礼似乎听见了动静,声音因为身躯紧绷而沙哑着:“杨助理,这几天让医生不用过来了。”   身后一阵沉默。   谢承礼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转过头,隔着半掩的房门,看见了门口的尤枝…… 第60章   太阳逐渐下山, 光线渐渐消失,屋内慢慢地暗淡下来。   客厅里格外幽静,没有人率先打破沉默。   谢承礼坐在轮椅上, 看着面前安安静静地察看他腿上伤口的尤枝,脸上没有丝毫血色。   尤枝的神情很平静, 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她伸手将谢承礼腿上伤口粘连的纱布轻轻拿开,看着一指长的伤口横亘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有暗红色的血缓慢地流了出来。   尤枝顿了顿,拿过一旁的医用棉签, 沾了碘伏为伤口消毒,随后涂抹上止血的药膏, 熟练地用干净纱布包扎着。   整个过程,她没有说一句话。   谢承礼的指尖却冷得像冰, 仿佛连呼吸都带着寒气, 手紧攥着, 手背上青筋突兀地鼓起。   他觉得自己像是架在十字架上等待审判的囚徒,等待着尤枝宣判着他的命运。   可直到包扎完,尤枝都没有开口的打算,她只是冷静地站起身, 看了看已经暗下来的天色,起身就要朝门口走。   却没走两步, 手腕突然一紧。   谢承礼近乎慌乱地抓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看她, 只是手紧绷着,不敢放松半分。   尤枝转头看了他一眼, 微微挣了挣。   “别走。”谢承礼的声音格外嘶哑。   尤枝的手一僵,却很快反应过来, 淡淡地说:“天暗了,我去开灯。”   谢承礼的指尖颤了颤。   尤枝这一次用了力气,轻易挣开了他的手,走到玄关处,将屋内所有的灯光都打开了。   暖色调的灯光顷刻洒满了整间屋子,尤枝转身走到茶几旁,将药膏和纱布收到医药箱中,又将医药箱放到一旁的橱柜下。   整个过程,谢承礼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直到忙完,尤枝坐在沙发上,没有说话,没有看谢承礼,只是安静地坐着,神情有些茫然。   过了很久,她低声开口:“所以,这段时间,你的伤一直好不了,是你自己在故意伤害自己?”   谢承礼的长睫微颤了下,沉默着,无声地默认。   尤枝终于抬眸看向他,声音很轻:“为什么?”   谢承礼迎上她的视线,苍白的唇动了动。   就在这一秒,他突然再难以克制心中翻涌的情绪,他将自己的伪装剥落,露出那颗赤裸裸血淋淋的心脏,他说:“因为你。”   尤枝神情微怔。   谢承礼望着她不可思议的表情,笑了:“从小我都自诩自己有多么冷静、克制,自负地觉得自己可以掌控一切,包括情绪、感情,直到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我爱上了她。”   “可我却荒谬地觉得,我和她只是拥有着男欢女爱的所谓朋友而已,在所有人问她的身份时,从没给过她光明正大的承认。甚至还愚蠢地认为,即便以后和她分开,我们依旧可以以朋友的身份来往。”   “直到有一天,她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她的身边有了其他人,她会对着其他人笑,会把其他人当成她的第一选择,我居然还在凭着她曾经给过我爱意的那五年,自大地觉得只要我回头,她一定还会在原地等我。”   “可后来我看着她看向我的眼神,和看别人再没有区别时,我终于知道,原来她真的将给我的爱意,原原本本地收了回去,我开始追悔莫及,甚至不惜用道德绑架的方式,换来和一次交往的机会。”   “尤枝,那天你笑着和我说,你会照顾我、直到我能安稳下地的时候,我的伤,就已经注定不会轻易好了。”   尤枝满目怔忡地听着谢承礼的话。   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会从谢承礼的口中,听见“他爱上了她”这样的话。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   过了很久,她的目光落在谢承礼的膝盖上,那里再次渗出了血,暗红的血迹染红了纱布,格外刺眼。   尤枝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声音:“你也不用这样……”   “可你要离开啊。”谢承礼声音沙哑地打断她。   尤枝身体微滞。   谢承礼看着她不敢置信的神情,自嘲一笑:“假如我的伤好了,你会立刻离开,搬出这里吧?”   “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地方。”尤枝说。   谢承礼的瞳仁颤了下,笑容微僵:“可这里因为你才会存在,”他的声音低了下来,“尤枝,你一旦离开,我们就会回到三五天不联系、你永远为了工作为了同事甚至其他人,选择放弃我的时候,是不是?”   尤枝没有反驳,这的确是她认为的,和谢承礼最熟悉的相处方式。   谢承礼知道她默认了他的说法:“所以,我不行啊,尤枝……”   他知道自己自私,当初忽视她的感情,对她若即若离,轮到自己时,却无所不用其极地想要将她留在身边。   可他没有办法了。   他自认为自己有多聪明,有多凌驾于人,可独独在这件事上,他蠢钝得没有丝毫留住她的方法。   尤枝看着他:“如果我今天没发现,你准备一直瞒下去?”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我没打算一直欺骗你。”   “我只是在想,也许我们都需要相处的时间,经过这段时间的共处,你其实已经有些接受我了,不是吗?”   他们每天会一同迎着朝阳用早餐。   他会在每天清晨,送上班的她到门口。   她也会在每天早中晚,提醒他按时吃药、吃饭。   然后傍晚时分,他会在楼下的花坛接她下班,偶尔她也会推着她,在花坛的周围闲逛着,碰见熟面孔的人,也会调侃着他们“看起来真般配”。   更甚至……他们偶尔会拥抱,亲吻,就和所有的正常情侣一样。   尤枝听着谢承礼这番话,只觉得自己大脑一片混乱,她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今天发生的一切,都超出了她的想象。   也许过了很久,也许只有几分钟,尤枝轻声说:“谢承礼,从当年我们还在一块的时候开始,每一次和你相处,看着你看向我时愧疚和可怜的目光,听着你说不让我喜欢你这类的话,我都在强迫自己要忘记你。”   “现在的你,对我而言,是救过我的恩人,是一个不错的交往对象,可是,我找不到当初你对我的那股吸引力了,无论生理还是心理。”   “……我好像一直走在让自己不再爱你的路上,早就忘了爱你的路在哪里。”   谢承礼怔怔地听着她的话,眼中仅剩的那一缕虚弱的光芒,彻底地熄灭了。   只有心在不断地下坠着,坠落到无边的黑暗中,近乎窒息。   尤枝从沙发上站起身,低声呢喃:“我们各自冷静一下吧。”   她安静地朝外走去,一直走到门口,没有回头。   *   尤枝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里面还保留着她上次离开时的样子。   尤枝没有开灯,径自走进卧室,侧躺在床上,呆呆地看着窗外的楼层灯火以及漆黑的天空。   不知道什么时候,尤枝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她做了一个梦,梦见了很多年前的海边,她站在远处,看着孤零零一人站在海滩上的少年的背影。   她努力地沿着他留在海滩上的脚印,一步一步地朝他走去,却在将要到达他的身边时,他突然就消失了。   她茫然地站在那里,开始害怕,开始大哭,可直到声嘶力竭,那个人也没有回来。   沙滩上的脚印被海浪抹平,她开始自己一个脚印一个脚印地踉跄着往前走,在她终于走到目的地时,少年西装革履地出现在她面前,对她笑着伸出手,他说他爱她。   尤枝醒了过来,抹了一把脸颊上的湿润,起身去洗手间洗了一把脸,化了妆,盖住微肿的眼眶,直接去了台里。   接下去的几天,尤枝始终如常地工作,闲暇时会和团队的人小聚一下,平时也会笑着与文舟舟、王姐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除了再不用督促着某人吃药吃饭、每天搭乘地铁上下班外,她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   而某个聊天对话框,也结束在四天前,对方拍的一张午餐的照片,以及一句【吃过午餐了】的报备消息上。   尤枝再没有点开过这个对话框,对方也再没有消息。   尤枝不知道这代表着什么,不过成年人的感情,不论什么结果,似乎都没什么意外。   这天,尤枝正在看着新一期的节目粗剪,文舟舟和王姐在一旁摸鱼着天。   当看见节目画面中,出现某部电影男女主角雨中亲吻的画面时,文舟舟捧着自己的脸叹息了一声:“我感觉自己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了,每天只想和偶像贴贴……”   尤枝的手一僵,鼠标在屏幕上飞快地滑动了下。   孙主管刚好从外面进来,说了摸鱼的文舟舟几句,走到尤枝的工位前:“尤枝,明天是《死星2》的媒体开放日,可以拍摄部分开放的片场,采访一下主演,我记得1的时候你就一直负责,明天你和高奇一起去一趟吧。”   通知完,孙主管已经朝办公室走了。   尤枝愣了愣,可想到以往裴然对于媒体采访能避则避的态度,最终没有多说什么。   第二天和高奇去片场时,果然就像孙主管说的那样,为宣发造势的开放片场可以随意拍摄,主演也特地腾出了半天的时间,接受采访。   一切都很顺利。   只是尤枝在后台将照片传回台里,正准备离开时,一道身影出现在走廊,穿着白色休闲衣,一贯噙着笑的唇角这次却微微抿着,不知道等了多久。   周围有工作人员和记者匆忙走过,偶尔有人停下叫一声“裴导”。   过了很久,裴然弯唇露出一抹笑,走了过来:“尤枝同学,好久不见啊。”他的语气如常,只是声音有些紧绷着。   尤枝也安静地笑了笑:“裴然,好久不见。”   听见她平淡的语气,裴然顿了下,继而解释:“这几天拍文戏,轻松了些。”   尤枝点点头:“刚刚采访时,主演也提到了。”   裴然滞了滞,察觉到尤枝拿着的电脑包:“要离开了吗?”   “我送你。”   尤枝听着他熟悉的话,凝滞片刻摇摇头:“不用了……”   裴然默了默:“送你到片场门口。”   这一次尤枝再不好说什么,转身朝片场出口的方向走着。   直到已经能看见高奇站在一辆车前对她招手,尤枝正要对裴然道别,他突然先开口:“这段时间,还好吗?”   尤枝微愣:“挺好的。”   “……谢先生呢?”   尤枝怔忡了下,抬头看向他。   裴然苦笑了下:“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不等她点头,他拿出手机:“你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天,他发了一条朋友圈。”   裴然很清楚,谢承礼是特意发的,他也说不清此时自己心中的想法,大概他真的不那么好吧。   尤枝诧异地看向裴然的手机,果然看见在她答应谢承礼的当晚,他发了一张照片。   照片上的背景在医院病房,谢承礼不知道什么时候拍摄的,暖色灯光洒在身上,她静静伏靠在床边睡着了。   文案只有一个字:【她。】   下面还有程意那些人的点赞。   尤枝从没见过这条朋友圈。   “尤枝姐?”高奇已经跑了过来。   尤枝回过神来,对裴然礼貌地道别后坐上车离开了。   回到出租屋时,天已经昏暗下来。   路灯一盏一盏地将人的影子拉长,又慢慢变短。   尤枝仍在想着谢承礼的那条朋友圈,走出电梯时有些出神。   一旁楼梯间的门动了下。   没等尤枝反应过来,一只苍白有力的大手将她拉进了昏暗的楼梯间中。   尤枝惊呼一声,声控灯亮了,没等她看清身前的人,眼前再次暗了下来。   一道人影带着冽香朝她压了下来,只是在离她极近时,尤枝低呼一声:“谢承礼!”   身前的人身子一僵,原本吻向她的唇停了下来,停在不过半公分的位子,二人的呼吸彼此纠缠。   良久,谢承礼伸手将她重重地拥入怀中,腰身微蜷着,下颌落在她的肩头,冰凉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垂,语气带着些许讨好:“尤枝,我冷静好了。” 第61章   高层楼的楼梯间很少有人来, 声控灯也熄灭了,尤枝和谢承礼二人处在黑暗之中,没有人说话。   诡异的安静。   这几天, 谢承礼一直在三居室那边。   她因为他故意伤害自己欺骗她而生气,他就叫来了医生, 为自己好好地处理伤口。   她说两个人各自冷静一下,他就努力地冷静。   一遍遍地摩挲着手机,点开置顶的对话框,却不敢给她发一条消息, 哪怕是报备自己按时吃药吃饭。   谢承礼怕再次像当初一样,收到一条“分手”的消息。   而这一次, 他连怎么挽留都不知道。   当年那场车祸后的感觉好像再次席卷而来,失眠, 不安, 焦虑, 躁郁,他开始每晚每晚地睡不着,闭上眼就想起她离开时冷静又坚定的背影。   他甚至忍不住在想,如果当初在察觉到她对自己的心意后, 没有故作不知,而是认真地和她交谈, 如果他能早一点知道自己的心, 会不会他们现在还在一起?   今天下午时, 谢承礼接到了程意的电话。   程意问他和尤枝怎么样了,最后说:“别怪我没提醒你, 你后院着火了。”   “你手底下那个传媒公司投资的死星2,今天媒体开放日, 尤枝去了。”   死星2.   裴然。   这两个关键词瞬间拉紧了谢承礼脑内的那根弦,随后越崩越紧,直到彻底断裂,溅出无形的血。   他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只是等他反应过来时,他已经在尤枝的楼下了。   从天光大亮,等到夜幕降临。   晚上七点时,谢承礼再次拿出手机,而后他看见裴然在半小时前发了一条朋友圈。   没有其他内容,只有一个愉快的表情。   谢承礼紧盯着那个表情,盯了很久,眼前阵阵恍惚。   天色逐渐昏暗,最后一缕亮光消失,周围的居民楼逐渐亮起灯光,他看见尤枝安安静静地从远处走来。   这段时间,没有他,她的状态仿佛没受到任何影响,脚步轻松,身前还带着片场的采访工牌,随着她的走动微微摇晃着。   有那么一秒钟,谢承礼觉得自己的冷静自持全部崩塌。   他忍不住拉住她,将她拽入到自己身处的黑暗中,禁锢在臂弯之间,难以克制地想要去吻她的唇。   却在听见她惊惧地唤他“谢承礼”后,只是这么一声小声的低呼,理智猛地回笼。   最终,他用力地抱住她,近乎讨好地告诉她,他有在好好地冷静。   他已经冷静好了。   尤枝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谢承礼是在回复他们前几天分开时,她说的最后那句话。   一时之间,她的心里五味杂陈。   过了很久,尤枝才伸手想要将谢承礼推开,后者却几乎立刻再次用力抱紧了她。   “别推开我。”   “求你。”   尤枝顿住,心中迟钝地涌起丝丝缕缕地酸涩。   她总觉得,谢承礼不该是这样的,可他偏偏就真实存在在她的眼前。   尤枝深吸一口气,声音逐渐冷静:“你怎么会来?”   谢承礼的薄唇动了动,却只是艰涩反问:“你今天去了哪儿?”   尤枝微微蹙眉:“只是忙工作上的事……”说到这里,她突然想到什么,低头看了眼身前还印着死星logo的工牌,她复又抬头看向眼前男人眼中的不安,良久,声音缓了下来:   “谢承礼,我们谈谈。”   抱着她的手一颤,这一次尤枝成功推开了他。   尤枝看了他一眼,拿出钥匙朝出租屋走去,身后沉静了一会儿,传来了缓慢的脚步声。   灯光下照出的影子能够看到,他仍有些行动不便。   尤枝怔了下,脚步放慢了些,打开房门率先走了进去,换上拖鞋,将包和工牌一并放在玄关,走到饮水机前,拿起干净的水杯接了一杯水。   饮水桶中,水“咕咚”冒了个泡,发出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谢承礼的声音在身后安静响起:“对不起。”   他看着她冷静的背影,就像那天她从房间离开时一样,心中的不安到达顶点,率先道歉:“对不起,尤枝,欺骗了你。”他再次说道。   谢承礼越发觉得,对她示软是一件多么顺其自然的事情。   尤枝拿着水杯的手一顿,转头看向他,许久“嗯”了一声,将水杯放在离他较近的茶几上。   谢承礼顿住,他看了看水杯,迟疑了几秒钟,不敢置信地问:“给我的?”   “坐吧。”尤枝静静地说。   谢承礼的目光定在水杯上,杯中的水面仍在微微晃动着,好像催眠时在眼前不断游移晃动的怀表,让紧绷的情绪得到短暂的喘息。   尤枝又为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开口问道:“我今天见到了裴然。”   谢承礼神情微僵,下颌紧绷着,眼中被水杯映出的光明再次湮灭,喉咙深处挤出一句:“是吗?”   “嗯。”尤枝点点头,迟疑着该怎么说接下去的话。   谢承礼看出她的为难,抓着水杯的手指因为用力泛着白,目光漆黑混乱,竭力克制着情绪,维持着理智,他勉强扯了扯唇:“你们说了什么?”   尤枝回过神来:“只问了下彼此最近怎么样,他还问了你的身体。”   没等谢承礼再开口,她继续道:“裴然还告诉我,在我们交往的那天,你发了一条朋友圈。”   谢承礼的脸色骤白,就像自己背后做的那些小动作都被她洞察一样,他近乎迫切地解释:“我只给了圈子里的朋友看。”   他知道,她不愿意将他们的关系公开,他只是想让某些人知道,他是她的,她也是他的。   尤枝安静了下来。   在那天的事情发生以前,她以为自己和谢承礼的交往没有人知道,更像是一场等价交换,也许就连以后分手,也没多少人知道他们曾经在一起过。   可现在她才知道,原来不是等价交换,也不是无人知晓。   她却不知道该怎么做了,心中像是一团乱麻,找不到半点头绪,却下意识地想要逃避。   混乱里,她莫名想起文舟舟昨天随口说的那句话。   “我觉得我已经没有爱人的能力了”。   像极了她现在的状态。   经历过数年如一日的不见天光的暗恋,一年多不被承认的时光,还有一段因为合适而产生的恋情,她好像对感情,总是习惯地持悲观态度。   谢承礼看着沉默下来的尤枝,心脏一点点地下沉,如沉入到漆黑的深海,窒息,冰冷。   “谢承礼……”尤枝叫了声他的名字。   “我不会分手的,尤枝。”谢承礼打断了她。   尤枝一愣。   谢承礼再次开口,沙哑而偏执:“即便你现在说你后悔和我交往,说你想选裴然,我也绝不会同意分手的。”   尤枝的唇动了动,没有开口。   谢承礼看着她迟疑的神情,知道自己猜对了,刚刚如果自己没有打断她的话,她真的可能要和他分开。   可她眼中的迟疑,是他仅存的一线希望。   “尤枝,我们在一起还不到两个月,不要这么着急否认我。”   “再给我一次机会,这一次不是因为报恩,也不是因为其他任何原因,我们只是正常地在一起。”   “你不愿意再等我去爱,我会自己学。”   “你觉得我对你再没有吸引力,那我们就先普通地交往,不用拥抱、亲吻,或者更亲密,在你接受我之前,我都会尊重你的意见。”   “你不是说,我是一个不错的交往对象吗?长相,身高,身材,资产……”   “尤枝,我也很不错的。”   谢承礼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用那些他曾嗤之以鼻的东西,去挽留一个人。   尤枝怔忡地看着他,心中的混乱纷杂好像突然间沉静下来,她的眼中有些茫然。   饮水机里再次涌出一个水泡,“咕咚”一声闷响。   尤枝的瞳仁动了动,余光突然望见了什么,低下头来。   或许因为一直站立,或许因为走动,谢承礼的膝盖下方,前几天的那道伤口似乎又扯开了,血迹洇了出来,西装裤上也染上了深色,微微粘连着皮肤。   谢承礼察觉到她的视线,低头的瞬间眼神微慌:“我有好好看医生,也不是故意卖可怜……”   “好。”一声低低的声音打断了他。   谢承礼的眼神骤然亮了:“你答应了?”   尤枝抿了抿唇:“如果以后我们发现彼此并不合适……”   谢承礼的脸色白了白,勉强扯起唇角:“我不会再纠缠你。”   尤枝顿了顿,点点头。   这场谈话好像就这样结束在这一刻,并不宽敞的客厅陡然寂静下来,没有人率先开口。   直到时针指向九,尤枝转头看向谢承礼:“你的身体还没完全好,回去休息吧。”   谢承礼眼底泛起失落,却还是站起身,缓慢地朝门口走。   尤枝看着他艰难的动作,没有上前。   只是将他送到门口处时,谢承礼突然回头:“我知道你短时间内不会再去那边了,我可以来这边找你吗?”   尤枝想了想,细微地点了点头。   谢承礼的眼眸亮了亮,又想到什么:“去公司接你呢?”说完看着她微皱的眉心,补充,“只是将车停在地下停车场,在你真正接纳我之前,不会让那些人看见的。”   尤枝犹豫了几秒:“……好。”   谢承礼弯了弯唇:“好。”   他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走进电梯。   回去的路上,谢承礼接到了程意的电话。   大概是担心他被尤枝和裴然的事刺激到,程意的语气担忧:“承礼,你和尤枝妹子没怎么样吧?只是去片场采访而已,说不定连面都没见……”   “他们见面了。”谢承礼淡淡道。   程意一僵:“……你没事吧?”   谢承礼看向窗外,路灯忽明忽灭地映在他深邃的眉眼上,少见的柔和。   他突然想倾诉些什么:“我们交往了,程意。”   程意不解:“谁?你和尤枝?你们不是一直在交往吗?”   谢承礼:“你不懂。”   说完挂断了电话,余光瞥见一旁的后视镜,谢承礼动作微顿。   镜子里的男人,唇角微勾着,显而易见的欢愉。 第62章   程意自从和谢承礼通过电话后, 便一直忙着工作的事。   没想到短短几天后便听说,谢承礼的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就回公司了。   担心他再“为情所伤”,靠工作麻痹自己, 这天下午,程意特意去了一趟锦思分部。   没想到, 在顶层总裁办公室见到谢承礼时,他非但没有半点不对劲,反而颇有些精神焕发的感觉。   即便他的神情仍一如既往的疏而有礼,冷淡又从容的衣冠禽兽模样, 可眼底却比之前温敛了许多,戴着金丝眼镜, 平静地翻看着文件,十足俊美又优雅。   程意“啧啧”两声, 象征性地敲了两下大开的房门走了进去:“还以为咱们谢总又在暗自神伤呢。”   谢承礼头也没抬, 声音淡然:“让你失望了。”   “上次你说, 你和尤枝交往了,什么意思?”程意又问。   谢承礼闻言,冷淡的眉眼骤然柔和了许多,很快又冷静下来:“字面意思。”   程意耸耸肩, 也不纠结这个问题:“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不是说, 你的肋骨怎么也要再休养一段时间。”   谢承礼原本拿着文件的手一顿, 终于抬起头来, 目光透过镜片看向程意,许久勾了勾唇:“尤枝说, 我是一个不错的交往对象。”   程意不解:“所以?”   谢承礼睨了他一眼,再没有开口, 只是垂眸看了眼时间,手落在键盘上飞快操作起来。   那天,他对尤枝说自己作为不错的交往对象的条件时,尤枝没有反驳。   长相,身高,身材,资产。   他必须要将自己的这些条件维持在目前的标准线以上,否则,他会不安。   程意等了半天没等到谢承礼回答,大概也能猜到和尤枝有关,不禁感叹一声,放着几年前,打死他也没想到谢承礼还是个恋爱脑。   下秒程意突然想到什么,不怀好意地看了眼认真办公的男人,转身走到落地窗前,朝外看去,而后惊奇地叫:“尤枝妹子?”   话音落下,程意便看见谢承礼那双干净修长的手停在键盘上,原本平静无波的目光像是陡然被星火点亮,有了夺目的华彩。   他转头朝窗边看了过来,甚至连自己的办公室楼层太高,根本看不清楼下的人这一基本常识都忘记了,起身便朝窗边走了过来。   程意看着谢承礼的反应,呆了呆。   直到走到窗边,谢承礼才反应过来自己被程意耍了,瞥了他一眼:“无聊。”   “无聊你还不是上当了。”程意反应过来,忍不住笑出声来,看着谢承礼又回到办公桌后,没忍住心中的好奇,“你说,如果那天尤枝妹子选了裴然,你会怎么样?”   谢承礼闻言,神情恍惚了下,下颌微紧。   他想起前几天自己和尤枝“正式交往”的那晚。   尤枝曾经说,他对她而言,不像当初那样有吸引力,不论生理还是心理。   所以那晚他说:在她接受他之前,他们不用有任何的亲密举动。   而在尤枝犹豫的那几分钟的时间内,他心中忐忑,不安,焦虑到了极点,几次想要低头示弱,无限拉低自己的底线。   甚至想对她说:即便她想要与旁人亲密,他也可以理解,她有享乐的自由,她接受不了他。   幸好,她答应了他。   程意仍在等着谢承礼的答案。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许久说道:“我不会放手。”   程意僵住。   谢承礼逐渐平静下来,看了眼时间,将电脑关了,又吩咐助理将笔电拿出去,起身缓步朝门口走去,顺手拿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   被忽视的程意回过神来,看了眼腕表,又不可思议地看向已经走到门口的人:“还没到下班时间吧?”   “嗯,”谢承礼淡应,“去接尤枝。”   程意:“……”   死恋爱脑。   *   尤枝这几天一直在忙着新办公室的事情。   随着新节目的热播,台里特意给尤枝拨了一个新办公室,供她平时独立策划用。   只是尤枝习惯了和团队的人一起头脑风暴,索性将不少资料和储存工程文件的硬盘全都搬到办公室,自己平时更多的时间还是和团队的人待在一起。   这天,尤枝正在准备后几期的主题选择,天暗得越来越晚,不经意就加班到了六点多。   尤枝拿过手机看了一眼,才发现五点整时,谢承礼发来过一条消息:【停车场等你。】   尤枝下意识地看了眼四周,只剩下零星几个还在加班的人,她很快收拾好,乘电梯到负二层。   电梯门打开的瞬间,尤枝没想到会碰见广告部的同事,她忍不住心中一惊,索性对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车,对她挥手告别。   直到确定周围没有认识的人,尤枝才朝不远处熟悉的库里南走去。   车门打开时,谢承礼正在打电话,应该是国外的客户,他时不时用熟练的英文回应几句,很标准的英伦腔调,低沉且磁性。   尤枝坐上车时,谢承礼已经迅速和那边结束了通话,顺手将她的包接了过来,半点没有等了一个多小时的不耐,只略显生疏地找着话题:“今天工作很忙吗?”   尤枝应了一声:“整理资料和节目需要的东西,”她说着,迟疑地看了他一眼,“谢承礼。”   男人眼镜后的目光因为她主动唤他而亮了下:“嗯?”   尤枝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眼神:“你如果忙的话,可以不用过来的。”   这几天,他几乎每天都会来接她,不管她忙得多晚,他总会在这个固定的车位静静等着,有时在看文件,有时和客户开线上会议。   谢承礼的神情微僵:“是不是有人看见了我……”   “不是,”尤枝无奈地看着他,“只是觉得,你也有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要忙,不一定要陪着我,不是吗?”   谢承礼沉默了几秒钟:“你觉得烦?”   尤枝一滞,泄气地说:“算了。”   谢承礼看着她,安静了一会儿:“我以后会忙完自己的事情再来的。”   尤枝微讶地看了他一眼,小声说:“嗯。”   谢承礼弯唇笑了起来。   尤枝此时才注意到,谢承礼这段时间好像一直戴着眼镜,不论忙不忙公务,整个人添了几分从容有礼的温敛气质。   “看什么?”谢承礼唇角含笑地问她。   他喜欢她这样看着自己。   尤枝猛地回过神来,移开视线:“你这几天怎么一直戴着眼镜?”   谢承礼的笑微顿:“你不是说,戴着眼镜比不戴好看?”   “我什么时候说了?”尤枝蹙眉。   谢承礼凝视着她的眼睛,半晌不情愿地吐出一个人的名字:“严朝。”   尤枝一愣,随后想起之前自己和文舟舟通话时说的话来,顿时有些哭笑不得:“我那是在说严朝,你戴不戴……”   说到这里,她蓦地停下。   谢承礼一向聪明,听见尤枝没说完的后半句,几乎立刻便反应过来:“我戴不戴都好看?”   尤枝抿唇:“我没这么说。”   谢承礼笑了起来:“那算我自恋一次。”   尤枝默了默,不再接他的话。   谢承礼扶了扶眼睛,依旧没有摘下,心情却比刚刚好了许多。   车逐渐转入窄道,外面的天色也昏暗下来,橘色的路灯亮起。   谢承礼朝外面看了一眼,突然问:“今晚打算吃什么?”   尤枝摇头:“还没想好。”   “我们去吃牛排吧。”   尤枝看了眼窗外,不远处就是自己在住的小区:“你该刚才在市区时说的,这边周围没有西餐厅……”   说到这里,她突然反应过来,朝另一侧看去。   如今天气已经转暖,朦胧的夜色里,街边牛排店将桌椅摆在了外面,头顶静静亮着几盏霓虹灯,不少年轻男女和周围的居民在灯光下坐着,说说笑笑,烟火气十足。   谢承礼已经吩咐司机停了车。   尤枝迟疑着下车,看着谢承礼身上的西装,手工定制款,可能他衬衫上的一枚纽扣,都比那满桌的牛排要贵重。   谢承礼坦然地走在她身边:“还有位子……”   “谢承礼,”尤枝叫住了他,犹豫片刻,“其实你没必要做到这种地步的。”   他和那样的街边摊子,根本像是处在两个时空。   他这样的人,似乎就应该在高雅的餐厅,伴着优雅的钢琴曲,满身清贵地吃着最高档的食物。   身后的笑闹声与烟火气一并涌起,谢承礼隔着晕黄的灯光看着她:“你喜欢,不是吗?”   她喜欢的,他都会喜欢。   这是她的世界。   她永远不知道,能够融入她的世界,对现在的他而言,是一件多么兴奋的事。   尤枝一滞,最终再没多说什么,二人一同朝那边走去。   不少人纷纷安静下来,看向这个与周围格格不入的男人,就连正在煎牛排的老板都短暂地停下手头的工作,看着他,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两位?”   谢承礼点点头,和尤枝一同走到空位子前坐下。   老板很快将招牌牛排端了上来,泛着油光的餐盘上,牛排还在滋滋作响,西兰花随意地点缀在意面上,一旁配了刀叉和筷子。   尤枝看了眼谢承礼,他已经安然地拿着刀叉切起牛排来,姿态没有半点不自在,即便身处在闹市,也像是在优雅的餐厅,动作从容矜贵。   尤枝顿了顿,收回视线,正要拿起餐具,面前的牛排被人拿了起来,谢承礼平静地将切好的牛排放在她面前。   尤枝微怔,抬眸看了他一眼,后者对她笑了下,继续切着手边的牛排。   这顿饭二人吃得很安静,习习夜风里,偶尔吹来阵阵带着烧烤香的烟雾,朦胧的夜色与灯光下,谢承礼产生了一种他与尤枝格外亲近的错觉。   店面离小区不愿,二人吃完后没有上车,散着步着朝小区走。   迎面一对小情侣走了过来,笑闹着,谢承礼的目光停留在那对小情侣十指紧扣的手上,停了片刻,垂眸看了眼身侧尤枝的手。   由于之前的约定,在她真正接受他之前,他们并没有那样亲密的牵手,甚至中间隔着一个人的距离。   谢承礼看着尤枝淡淡的眉眼,突然觉得她答应自己交往的请求,只是为了证明“他们并不合适”,为了让他以后不再纠缠她。   谢承礼薄唇紧抿着,想要故作不经意地朝她靠近,身后一群夜走的大爷大妈们沿着人行道快步走了过来,边热闹地聊着天,边笑呵呵地从二人中间走了过去。   尤枝顺势朝一旁避了避,给那些人让出了位子。   二人之间的距离更远了。   谢承礼看着那群人离开的背影,脚步不觉停了下来。   尤枝朝前走了几步,才发现身边少了脚步声,停下来转头看去,谢承礼正站在不远处看着她。   “怎么?”尤枝不解。   谢承礼顿了下:“他们可能以为,我们不是一起的。”   尤枝沉默片刻,看着路灯下谢承礼暗淡的视线,心中叹了一声,突然觉得谢承礼不免想得有点多。   谢承礼察觉到她的情绪变化,身躯僵滞了下,不由有些庆幸自己看人的本事,让他能轻易看出她隐隐的无奈,并飞快哄好了自己,几步走到她身侧不远处:“我没有指责你的意思,只是,我们不是在交往吗?”   他的语气,甚至夹杂着淡淡的委屈。   尤枝安静了一会儿,朝他走了一小步:“走吧。”   这一次,二人之间疏远的距离不见了。   偶尔有风吹起,她的衣角能打在他的手背上,带着熟悉的风信子的清香。   谢承礼的唇角微弯,一直到尤枝楼下,心情都格外愉悦。   尤枝停下脚步:“我先上楼了。”   谢承礼的脚步没停:“我送你上去。”   尤枝微僵:“谢承礼,我就在八楼。”   进电梯出电梯就到了。   谢承礼看着她,平静又认真地说:“现在不少不法分子专门踩点独居女性,前天长林区就出现一例被尾随的案例,上周五……”   这些都是前天看新闻时顺便扫到的,后来又特意搜了搜相关新闻。   谢承礼想,如果尤枝需要,他能将去年的相似案例一五一十地叙述出来。   尤枝打断了他:“好了,你想送就送吧,”说着看了眼他的肋骨和膝盖处,“不过你的伤还没完全好,就算遇到不法分子,你能怎么做?”   谢承礼微弯的唇角僵了僵,直到走进电梯,他才低低地说:“我能保护你。”   尤枝看了他一眼,刚要开口,手机突然响了一声。   尤枝低头看去,是文舟舟给她推送的几家车行销售人员的名片,和一条语音消息。   这段时间,尤枝会时不时外出采访,有时也会去外地或是遥远的郊区,有一台车总会方便些。   文舟舟是本地人,认识不少车行的朋友,听说她要买车,热情地给她推荐了几个熟人。   尤枝表示感谢后,很快添加了那几名销售人员的微信。   始终注意着她动静的谢承礼,看见她的微信时,眼神微暗了下。   他记得当初她微信好友的唯一置顶,是他。   而现在,置顶早已经被她取消。   电梯门开了,尤枝很快回复完文舟舟,率先走了出去。   “你要买车?”谢承礼的声音有些低哑。   “嗯,”尤枝应了一声,“出行的时候方便些。”   谢承礼:“不如把司机留给你……”   “谢承礼,”尤枝打断了他,“我还是想自己买一辆。”   只属于她自己的。   谢承礼沉默下来,直到快要到出租屋门口,他又想到什么,自告奋勇道:“我可以陪你先练练。”   尤枝顺口说:“我之前练过几次了。”   “什么时候?”他不记得这段时间她有提过练车的事。   “春节的时候吧。”一问一答,尤枝说得随意,并没觉得有些不对,拿出钥匙就要开门。   谢承礼的身躯却倏地僵滞。   他想起来了。   那时,程意给尤枝去过一通电话,被阴差阳错地误接了。   电话里,是裴然指导她开车的温柔声音。   房门“啪嗒”一声开了,尤枝正要推开门,谢承礼唤了一声她的名字:“尤枝。”   尤枝不解地转身。   谢承礼神色微紧:“我是不是,总是帮不了你什么?” 第63章   隔着走廊晕黄的灯光, 尤枝微讶地看着谢承礼。   她没有想到谢承礼会近乎不安地问出这样的话,一开始只觉得荒诞,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回忆起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当初练车, 是裴然陪着她的。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看谢承礼的表情, 他大概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尤枝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她刚刚真的只是顺口说出“自己练过车”了这句话而已,甚至说出时,她首先记起的是自己终于敢开车的喜悦, 而不是裴然。   “谢承礼,”尤枝转过身来, 正面看着不远处的男人,用他的话回应, “我们现在在交往。”   “你不用总觉得要帮助我什么, 迁就我什么, 我们就正常地来往,你之前什么样,现在就什么样就好。”   谢承礼的眸光在听见“他们在交往”这句话时亮了下,却很快又随着她接下去的话暗了下去。   直到她说完, 谢承礼才认真地看着她:“不一样,尤枝。”   尤枝蹙了蹙眉。   “之前我自恃拥有很多, 太自负, ”所以, 将他生命里最珍贵的人越推越远,直到失去, 而现在,他好不容易失而复得, 谢承礼垂眸,“我想试一试,尤枝,我想再努力一下。”   “是我想要的太多太好,所以付出什么都是应该的。”   是他想要她的回头、她的喜欢、她的爱意,所以对她所做的一切,都是应该的。   明明他说得含蓄,尤枝却莫名听懂了他的意思,她滞了下,怔怔看着他,好一会儿陡然反应过来,转身便走进出租屋:“随你。”   说完,人已经飞快将房门关闭。   谢承礼看着紧闭的房门,良久才转身离去。   *   尤枝本以为发生了今天的事情,谢承礼会隔几天再来找自己。   加上第二天午休时,尤枝在新闻上看见锦思和维拉在新能源合作上有了创新性的突破,屏幕上,出席会谈的谢承礼从容且清冷,被人众星拱月地围在中间,和昨晚的他大相径庭。   今天一整天谢承礼应该都会很忙碌。   没想到当晚尤枝回到出租屋后没多久,晚饭做到一半,房门便被人敲响,打开门后,白天出现在电视上的人正站在门外,一手拿着文件夹,一手手臂上搭着西装外套,眉眼有些疲惫,见到她时瞳仁亮了亮。   尤枝一怔:“你……”   没等她开口,谢承礼率先说:“我忙完了工作才来的。”   尤枝默了默,低应一声。   谢承礼弯了弯唇,将手中文件拿给她:“这是给你的。”   “什么?”尤枝不解地接过文件,翻开时却愣在原地。   这是一份十分全面的私家车选购方案,条理清晰地从价格、外观、商务、配置等各个方面分析了各款私家车的利弊,甚至还将适合她的车型做了特殊标记。   一目了然。   这样清晰的方案,尤枝甚至觉得完全可以当做一份完美模板,用在大多数统计方案上都绰绰有余。   她不觉看了眼谢承礼的手,竟然难以想象,一向在商界操盘搅弄风云的人,做出这种最基本方案的画面。   “我知道你想拥有一台自己的车,这大概是我为数不多能为你做的。”谢承礼唇角含笑,目光甚至带着丝丝缕缕的殷切。   尤枝的睫毛轻颤了下,无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你今天不是见了客户,还出席了一个会谈吗?”   这些都是新闻上说的,会谈持续三个多小时,新闻进行了报道,财经频道还直播了。   他应该没有空闲才对。   谢承礼看着她闪避的目光,愣了愣,片刻后轻笑:“午休时随意做的。”   尤枝抿了抿唇,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承礼也随之安静下来,好一会儿垂下眼帘:“东西送到了,我先走了。”   尤枝轻怔,看着他孤寂的背影,在空荡荡的走廊莫名有些……可怜。   她垂眸看了眼手里的文件:“你吃晚饭了吗?”   谢承礼的脚步蓦地顿住,唇不觉微扬,转眼恢复如常,转头看向她,静静地摇头。   尤枝沉默了一会儿,打开门:“进来吧。”   五分钟后,洗手间。   谢承礼看着澄澈的水流在手背上冲刷而过,抬头便望见了镜子里的自己,唇角仍弯着。   卑鄙吗?   可能吧,毕竟他认准了她一向心软。   可是她开口留他了。   谢承礼擦了擦手,走出去时才发现尤枝并没在客厅,他转身去了厨房,餐台上放着两碗粥,却不见尤枝的身影。   谢承礼端着粥回到客厅,随后才听见尤枝的卧室隐隐传来说话声,应该在打电话。   他刚要上前叫她吃饭,就听见熟悉的中年女声透过听筒清晰传来:“……怎么突然打算买车了啊?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   谢承礼隐约想起这是尤母的声音,尤枝大概在和她视频。   尤枝的回应很轻:“工作需要,有辆车方便些。”   尤母说了她几句,长吁一声:“买辆车也行,再找个有房的,车房都齐了。”   谢承礼脚步一顿,呼吸也不觉放轻了些。   “妈,”尤枝无奈,“您打来视频就为了说这事?”   “当然不是,”尤母想起什么,“枝枝,你工作也有起色了,该考虑自己的事了。”   “你孟伯母给你介绍了个对象,也在海城工作,是大公司的主管,叫什么我忘了,你等等,我给你找找……”   谢承礼下颌紧绷着,薄唇紧抿。   “妈,你不用找了,”尤枝忙说,“我不会再相亲了。”   “你去见见怎么了?离你也不远,”尤母说着,想到了什么,狐疑地看着她,“枝枝,你不会是在那边谈了对象,没告诉家里吧?”   谢承礼的呼吸微滞,目光落在背对着这边的尤枝身上,心中不觉升起几分期待。   可一阵沉默后,他清楚地听见尤枝低声说:“您说什么呢。”   “妈,我现在并不想考虑结婚的事。”   这一瞬间,谢承礼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在不断地坠落,永远落不到底。   尤枝从卧室出来时,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碗筷和晚饭,谢承礼坐在对面,脸色比起刚刚苍白了些,见到她后扯出一抹笑:“吃饭吧。”   尤枝轻点了下头,坐到他的对面,刚刚被尤母数落了一顿,她的心情并不算好,胃口也差了许多。   谢承礼也很少开口,只在她走神时给她夹一下菜,自己反而没吃多少。   也许二人各怀心事,吃完晚饭后不久,谢承礼就离开了,没有立即离去,只是坐在楼下的车内,怔怔地看着八楼的灯火。   许久,谢承礼抬手抵着心脏处,不止伤心,他有一生的时间,等着她接受,更多的是……心疼。   他还记得上一次尤母催婚尤枝时,是在他的车里。   那时,尤母问她“谈男朋友了吗”时,她飞快地看了他一眼,眼中有期待,亮如星辰。   可他回应她的,却是以为“她在试探他的态度”的猜疑,以及在媒体面前宣布“我对婚姻不感兴趣”的冷漠话语。   当时,他在台上注意到了她骤然僵住的神情,却完全不知道她是什么心情。   直到刚刚,听见她亲口对尤母否认他们的交往,说自己“不想考虑结婚的事”,他终于明白她那时的真实感受。   不知道在车内待了多久,八楼的灯光已经熄灭,整栋楼也只剩下两三盏灯亮着,谢承礼摩挲着手机,许久给尤枝去了一通电话。   铃声响了好一会儿才被接通,尤枝的声音听起来朦朦胧胧的,满是困意:“喂?”   谢承礼的喉咙微紧,声音沙哑而低柔:“睡了?”   “嗯。”她的声音依旧恍惚,带着平时没有的娇憨。   谢承礼忍不住轻笑了一声:“吵醒你了?”   “……嗯。”   “对不起,”谢承礼轻轻地说,“对不起,尤枝。”   *   尤枝第二天醒来,才回忆想起谢承礼昨晚给自己的来电内容,仔细想想似乎也没说什么重要的话,她也就没放在心上。   接下去几天,有了谢承礼提供的方案,尤枝很快确定下来购买的车型,加上文舟舟介绍的熟人,发票手续、保险、赎证、购置税等流程,进行得格外顺利。   车辆成功上牌,是在周五这天。   谢承礼不知道怎么得知尤枝打算今天去提车,早早便等在了停车场。   尤枝显而易见的兴奋,当坐上属于自己的车的驾驶座,抓着方向盘,嗅着里面新车的气息,她的心中不觉皱巴巴的,有些激动,也有些酸涩。   副驾驶的车窗被人敲了两下,尤枝本以为是车行派来跟着试开的工作人员,转头看过去,却见谢承礼正一手撑着车顶,俯身笑看着她:“司机走了,能带我一段吗?”   尤枝虽然高兴,但还保留了理智:“我还是新手,不然还是让工作人员来吧?”   谢承礼抿了抿唇,站在原处没有动,许久蹦出一句:“裴然就可以。”   尤枝一滞,到底还是点了点头。   谢承礼弯起唇角,打开车门上了车,静静系上安全带,看起来有几分乖巧的感觉。   尤枝奇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被新车吸引。   当车辆启动,尤枝才发现自己之前即便已经练过,心中到底还是有些忐忑的,她紧抿了下唇角,在心中回忆着之前的步骤……   “放轻松,”谢承礼的声音低沉磁性,带着令人信服的力量,循循善诱地说,“看下后视镜,打转向灯,松开刹车……”   谢承礼说的这些,尤枝心中都清楚,可听见有人在一旁只因着,她心中逐渐放松了下来。   不像上次那样,是在大年初二夜晚无人的道路,这一次同样是夜晚,却是在繁华的海城,路上车辆川流不息。   尤枝小心地将车速放得平稳,开得也越发得心应手。   只是在临近红绿灯时,一旁突然冲过来一辆跑车,嗡鸣着挨着尤枝的车身闯了过去。   尤枝后背惊出一身冷汗,指尖也泛着冰冷,握着方向盘的手微晃,车身动了下,但幸好很快镇定下来,缓缓在红灯前停了车,余光瞥见谢承礼的表情有些出神,像是在想些什么,目光漆黑平静得如同一潭死水。   “吓到你了?”她有些抱歉地问。   “嗯?”谢承礼回过神来,继而反应过来,低笑一声,“没什么好怕的。”   “我信你。”   谢承礼没说的是,刚刚,那辆跑车呼啸着跑过去时,他想到了当年那场车祸。   那两具尸体被抬出来时,男人的手是紧紧抓住女人的手的,法医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将二人分开。   谢承礼之前一直觉得讽刺,谢寅那样的人,强求来的婚姻,到死都在装模作样。   可就在刚刚,他却忍不住想,这种把生命交给尤枝掌握的感觉,很不错。   即便真的出事,之后这种会被人认为是殉情的行为,他也没有半点排斥。   只是这样的想法说出来会吓到尤枝,所以,他没有坦白。   余光瞥见一旁的窗子上倒映着尤枝认真开车的倒影,谢承礼转头看了一眼,好像回到很久之前,尤枝专注地看着他的倒影的时候。   沉吟片刻,谢承礼拿出手机,对着车窗拍了一张照片。   而后他打开微信,翻看着之前拍摄的尤枝再病房安静入睡的画面,目光微柔,许久将刚拍的照片分享到朋友圈中。   仅某些人可见。 第64章   谢承礼的身体完全康复, 是在一个月后。   程意特意组了场局,美其名曰庆祝他“新生”。   就连锦市那些朋友都特意飞了过来。   久别重逢,众人难免喝得多了些, 酒局进行到一半,又纷纷上了牌桌。   程意的牌运不佳, 接连输了一堆筹码,好不容易赢了一次,顿时神采飞扬起来,吊儿郎当地靠着椅背, 看向沙发上正沉静摩挲手机的人。   随后,他想起什么, 眼神示意一旁的人顶替自己,起身走了过去:“咱们谢总今天这么安静?”   谢承礼盯着手机的目光微滞, 转眸睨了他一眼:“不然去看你输牌时有多惨?”   程意:“……”   他默默转移了话题:“你拿着你那手机一晚上了, 尤枝妹子不是说了, 今天下午有采访,要加班到八九点呢。”   他组局时第一个联系的就是尤枝,奈何对方临时有工作他又有什么办法?   谢承礼手指轻顿了下,良久沉声说:“我知道。”   “那你还这么……”程意思索了一会儿, “反常?”   谢承礼下颌微紧,许久眉头轻蹙了下:“她没回我消息。”   “什么?”程意怀疑自己的耳朵。   “从七点多开始, 她就一直没回我消息。”   谢承礼自然知道尤枝今晚在忙, 她也在微信上同她说了, 今天一整天,他给她发的消息, 她或早或晚总会回应,直到最后, 他发了一条:【等你有时间,我们单独庆祝?】   这一次,她再没回复。   谢承礼不想多想,却控制不住地疑心自己是不是逼她太紧,惹她不高兴了;还是她觉得现在的发展太快,不愿回复……   他好像得了一种患得患失的病,她稍稍冷落他一点,他便忍不住怀疑是不是她后悔了答应二人的关系。   程意看着谢承礼这副模样,呆了呆:“尤枝不联系你,你给她去个电话不就行了?”   谢承礼眸光微亮,下秒却又顿住。   程意不解:“干嘛?”   “会打扰她。”   “……”程意沉默了几秒钟,抬手看了看腕表,“现在九点多了,采访已经结束了吧。”   谢承礼扫向他,沉吟片刻,最终拿出手机拨了过去。   铃声响了一遍又一遍,无人接听。   谢承礼的眉头不觉紧蹙起来,隐约的不安越发放大。   程意也有些后悔自己的提议了:“咳咳,说不定尤枝在回家的路上。”   谢承礼抿着唇,不知道听没听进去,随后拿起一旁的外套就要朝外走。   “你去哪儿?”程意忙问。   “去找她。”   他不能容许二人之间带着未知的矛盾过夜。   谢承礼的话音刚落,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愣了愣,拿起手机,眼神微亮。   程意凑上前看了眼,终于松了一口气:“还不快接。”   谢承礼点了接听,尤枝的声音有些低:“抱歉,电脑出了故障,一时没看手机。”   谢承礼只觉得自己高高提起的心终于放了回去:“没关系,不是很重要的消息,你的电脑怎么样了?”   一旁的程意想到这一晚上他紧绷的表情,翻了个白眼。   尤枝:“连开机都没办法……”   她的话没说完,一旁传来几声鸣笛声。   谢承礼蹙眉:“你还在外面?”   “嗯,”尤枝低应,“电脑里有今天的采访稿和相关资料,打算找个维修店,没想到都要第二天才能维修……”   “资料急用吗?”谢承礼问。   “还好,”尤枝说着,突然想起什么,“我记得小区里有一家小店,我先去看一下。”   这一次说完,她很快挂断了电话。   谢承礼拿着手机,许久看向程意:“我记得你认识布克科技的负责人?”   程意不解地点头:“怎么?”   “把联系方式发我,”谢承礼起身便朝外走,看了眼其他人淡淡道,“抱歉,有点事先离开。”   “单已经买了。”   程意不可置信地看着他潇洒离去的背影,半晌气笑了。   “程意,承礼怎么了?”周皓不解。   程意没好气:“长恋爱脑了。”   *   尤枝今天的采访是电视台台庆周的最后一期节目,原本进展的很顺利,没想到采访结束后,电脑突然卡顿了几下,紧接着屏幕闪烁后,死机了。   时间已经晚了,维修人员看过后都表示要第二天才能维修,小店又关门得早,今晚需要将稿子整理出来,尤枝只好凭着记忆,重新整理一份采访稿。   给自己倒了一杯咖啡,窝在pad前,尤枝已经做好熬大夜的准备。   然而没等她敲几个字,敲门声响起。   尤枝皱了皱眉,起身刚要问是谁,谢承礼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是我。”   尤枝微怔,打开门,谢承礼拿着一个银黑色手提箱站在外面,原本一丝不苟的头发有几缕垂在额前,被汗水打湿,呼吸微急,五官在灯光下显得越发俊美。   “你怎么……”尤枝诧异地看着他。   “电脑修好了吗?”谢承礼平复了下呼吸,问得平静。   尤枝目光一暗,摇摇头:“要等明天了。”   谢承礼似乎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弯了弯唇笑了起来:“我帮你。”   “什么?”尤枝不解。   谢承礼将手中的手提箱提起,再次说:“我帮你。”   直到他进屋,尤枝仍有些错愕,关门的瞬间,目光不经意望见一旁的电梯,随后怔了怔。   电梯楼层停在了二十五层,一动不动。   谢承礼跑上来的?   关上门,谢承礼已经在察看她放在茶几上的电脑。   “你还懂电脑?”尤枝问得迟疑。   谢承礼看了她一眼,唇角含笑:“能帮我倒一杯水吗?”   尤枝轻点了下头,拿起水杯走到饮水机旁。   谢承礼打开手提箱,大小不一的螺丝刀排列得整整齐齐,各种精密工具一应俱全。   回忆了一下来时接收的图纸,谢承礼再次庆幸起自己不错的记忆,可以在她需要他时发挥作用。   干净修长的手指在岿然不动的屏幕上敲击了几下,一直黑屏的手机突然闪烁了下,进入了硬盘测试的暗色页面……   尤枝看着谢承礼认真操作的侧颜,前额的碎发仍潮湿着,随着他偶尔的动作微微摇晃。   他今天没有戴眼镜,深邃的眼眶便多了几分天生的清冷感。   似乎这段时间他们见面的机会太多,面对她时他也总是软下眉眼,她忘了曾经的谢承礼,是多么高高在上的一个人。   “查询不到硬盘信息,可能需要拆开……”谢承礼说着转眸看向尤枝,却在迎上她的视线时一怔,继而眉眼融化成水,“看什么?”   尤枝飞快地反应过来,移开目光,将水杯放在茶几上:“你今天好像没戴眼镜。”   谢承礼顿了顿:“……不好看了吗?”   尤枝愣,下意识地摇头:“一时有点不习惯。”   “那我明天戴上。”   尤枝胡乱地点点头。   谢承礼收回视线,将电脑翻转过来:“我先把硬盘取出,把文件拷贝出来,再将……”   后面的话尤枝听得云里雾里,只点了下头。   谢承礼很快将文件拷了出来,尤枝打开看了一眼,所有保存的资料都还在,顿时松了一口气。   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谢承礼将电脑修好了。   尤枝察看时,谢承礼飞快将左手从键盘上拿了下去,尤枝没有注意,看电脑与原来一样,心情彻底轻松下来:“谢谢。”   谢承礼摇摇头,笑看着她,又看了眼时间:“时间不早了,你今天累坏了吧,早点休息。”   尤枝笑着点头:“好……”随后察觉到他的动作,垂下视线,而后注意到他的左手虎口处,有一道细长的划痕,此时还在渗血,“你的手怎么了?”   谢承礼微顿,不经意地将手往身后藏了下:“没什么,可能是螺丝刀不小心划了一下。”   尤枝看着他的动作,安静了几秒钟。   谢承礼突然想到什么,有些着急地解释:“这次不是故意的。”   “嗯,”尤枝低低应了一声,犹豫片刻,“你怎么过来的?”   谢承礼:“司机今天休息,打车过来的。”   尤枝看了眼外面,又看向谢承礼的手,现在已经十二点多了,他连夜来为自己修电脑,如今手上还带了伤,加上这一片不算繁华,晚上很难打车:“你要不要在这里先凑合一晚?”她迟疑着建议。   谢承礼的眸光骤然亮起,却很快垂下眼帘,将亮光遮盖,委婉地问:“会不会不方便?”   尤枝摇摇头:“如果你不介意沙发的话。”   谢承礼几乎立刻应:“不介意。”   尤枝狐疑地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抱出空调被放在沙发上,随后又想到什么,拿出医药箱:“你的手还是处理一下吧。”   “好。”谢承礼笑着颔首。   尤枝抿了抿唇,确认再没有什么交代的,转身回了卧室。   谢承礼坐在沙发上,空调被仿佛还残留着她习惯的洗衣液的清香。   许久,谢承礼低头看向手背的伤口,手指一点点地摩挲过去,指尖上沾了几滴没有干涸的血。   尖锐的细密疼痛却让他忍不住弯唇低笑出声。   如果撒谎的人死后真的要吞一万根针,那就等他死后再说吧。   活着的他,需要她的爱。   *   尤枝前一天因为电脑的事很晚才睡,第二天一早难得起得晚了些。   伸了个懒腰,尤枝光着脚走出卧室,心中想着一会儿简单吃两片面包充当早餐了。   下秒,厨房传来清晰的动静。   尤枝脚步一顿,后知后觉地想起什么。   “早。”谢承礼的嗓音低哑,听起来心情很好。   尤枝转身看去,谢承礼穿着白色衬衣站在厨房,身后是晨光熹微,眼前是朦胧的雾气,袖口微微挽起,正笑看着她:“我看家里还剩几个土豆,就熬了粥,做了土豆饼。”   尤枝心脏微滞,下秒猛地察觉到自己只穿着睡裙、还光着脚,慌忙“嗯”了一声,转身便朝卧室走。   谢承礼望着她的背影,唇角弯起。   他刚刚有意将这里说成了“家”,而她没有反驳。   尤枝再出来,谢承礼已经将早餐放在了餐桌上,神情如常。   明明二人以前最亲密的事情都发生过许多遍,可尤枝却还是觉得格外不自在,抿了抿唇没有先开口。   “过几天我可能要去一趟巴黎,和维拉的总执行官商讨深度合作的事。”谢承礼习惯地说起自己的行程。   尤枝低应了一声,下意识回应:“下周台庆,我也要去锦市总部那边参加庆典活动。”   说完便察觉到一阵沉默。   尤枝困惑地抬头,后者正唇角微勾地看着她:“怎么?”   谢承礼摇摇头,心情明显更好了。   这是自从二人交往以来,她第一次主动对他提到自己的行程。   就像……她还爱他的时候一样。   *   谢承礼是在五天后到的巴黎。   和维拉的总执行官谈得很是愉快,只是还有一些技术上的细节需要彼此沟通,却也不急于这一天。   当天晚上,对方特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欢迎晚宴,谢承礼欣然前往。   晚宴上,资本名流齐聚,谢承礼仍是最瞩目的那个,举手投足仿佛都自带着贵雅的光环,流利的法语与前来敬酒的宾客寒暄着,眉眼从容却疏冷。   只有闲暇看手机的时候,谢承礼周身的冷漠像是顷刻消散,眼底漾着淡淡的柔光。   省台台庆在明天,尤枝今天的飞机,预计要在锦市待四五天。   上飞机前,谢承礼说她到时告诉他一声,下飞机后,她真的给他发了消息,说她已经到锦市了。   谢承礼很快回复:【等我回去,直接去锦市接你。】   尤枝大概还没看见,并没有回复。   谢承礼将手机收起,刚从侍者手中拿过一杯香槟,身后有人唤他:“谢先生?”   谢承礼转身看去,是维拉的中华区负责人吴长青和他的女伴。   二人曾经在锦市见过面,这起合作案最初是二人签署的,这次来维拉总部谈判的人里也有他。   吴长青和身边的女伴说了些什么,女伴柔婉地笑了下,点点头吻了下他的脸颊走开了。   “吴先生。”谢承礼礼貌颔首。   “让谢先生见笑了,刚刚那位是我的发妻,”吴长青不好意思地走上前,已近四十的人露出近乎害羞的表情,“她一直想来巴黎,我又一直很忙,趁着这次公干,带她出来逛逛。”   谢承礼点点头,又寒暄了几句,却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没记错的话,当初二人在锦思总部洽谈合作的时候,吴长青接到过他妻子的一通电话,当时他的脸色不怎么好,甚至还说:夫妻久了,什么都淡了,牵手都像是左右牵右手。   像极了尤枝如今对他的态度。   淡淡的,仿佛他的一切对她都不再有吸引力。   然而他对她却不是,他仍贪恋着她的一切。   谢承礼看向吴长青,果然比起之前他眼中的疲倦,这次他显然红光满面了不少。   “……谢先生?”吴长青疑惑地看着谢承礼。   谢承礼回过神来,喝了口香槟,平静地微笑:“吴先生和夫人真恩爱,让人羡慕。”   提到另一半,吴长青显然来了兴致:“夫妻关系毕竟也需要经营的。”   谢承礼沉吟片刻,眉梢微抬:“嗯?”   吴长青也听过传闻,说锦思的那位谢先生险些将张诚打废,是因为一个女人,如今见他一向漠然的眉眼罕见地露出感兴趣的神情,心中突然觉得那个传闻也许是真的。   “谢先生,”吴长青揣摩着他的心思,谨慎措辞,“有些时候,另一半可能也需要一些诱惑和冲动。”   谢承礼身躯微滞,停顿了几秒钟,对吴长青点了点头,起身朝宴厅外走去。   古雅而动人的巴黎夜景像一幅画卷在眼前铺展开来,谢承礼看了许久,拿出手机拍了下来,发送给尤枝的瞬间,刚刚吴长青的话又钻了出来。   还有,他和尤枝曾经最“冲动”的画面。   他们在格泰、在她的出租屋度过的,许许多多的夜晚。   微微泛凉的夜色里,谢承礼的喉结滚动了下,胸口仿佛有热意涌动。   许久,他将这股情绪压制下去,自嘲地嗤笑一声。   怎么像个毛头小子。   将照片发给尤枝,又等了一会儿,对方始终没有回复,大概在去酒店的路上。   谢承礼关闭对话框,陡然发现朋友圈多了个红点,他鬼使神差地点了进去。   而后,谢承礼脸上的笑逐渐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最上面的照片,眼神暗沉,薄唇不安地紧抿着。   许久,他退出微信,给程意去了一通电话,后者很快接通。   谢承礼开门见山地说:“程意,你看下你的朋友圈。”   “什么?”程意错愕。   “看看有没有裴然的最新消息。”   程意显然习惯了他对于情敌的如临大敌,很快反应过来察看了一眼:“没有。”   “嗯。”谢承礼应了一声,挂断电话后,重新点进裴然十分钟前发的那张照片。   所以,是特意给他看的。   ——省台25周年台庆的邀请函。   还有那句刺眼的文案:【好久不见。】 第65章   省台台庆历来都是五年一度, 今年成立二十五周年,庆典更是格外盛大。   庆典将持续两天时间,第一天是汇演, 在下午举办,将持续四个小时的事件, 由台里各个部门各出一个节目,到时还会有与台里交好的明星名人上台表演,更有不少领导莅临、发言。   晚上则是台里的庆祝酒会,持邀请函才能入场。   第二天是公司内部的表彰大会。   汇演这天, 尤枝和林倩许久没见,台上领导在说着一些台面上的漂亮话, 台下二人在轻声聊着天。   期间尤枝的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尤枝垂眸看去, 果然是谢承礼发来的消息, 问她汇演开始了吗?   尤枝之前早已经告诉过他, 汇演会在下午两点开始,因此扫了眼消息便没有回复。   林倩打趣地看着她:“男朋友啊。”   尤枝拿着手机的手一紧,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别想瞒过我,你现在的表情可不是看见普通朋友消息的表情。”林倩笑。   尤枝微怔, 继而囫囵“嗯”了一声。   话落,她的手机再次亮了一下。   林倩扫了眼她亮起的屏幕, 揶揄地笑笑:“那他还挺腻人的。”   尤枝听见林倩的话, 愣了下。   腻人这个词, 听起来和谢承礼似乎完全不沾边。   可仔细想想,她也无从反驳。   尤其这两天, 也不知道谢承礼是怎么了,昨晚莫名其妙给她来了一通电话, 哑声问她今晚是不是要参加今晚的庆祝酒宴。   得到她肯定的回答后,他沉默了很久,突然轻声说:“能不能不参加?”   尤枝不明所以,只是邀请函是副台长亲自下发的,而且自己来锦市就是为了这两天,便回绝了他。   谢承礼这一次再也没说什么,可透过听筒她仿佛也能感觉到他的不安。   而今天清晨开始,他几乎每隔一个小时便给她发消息的行为,也证实了这一点。   台上领导已经发完言,台上的灯光也开始变得绚丽,演出开始了。   尤枝低头扫了眼屏幕,刚刚谢承礼发来的消息是:【打扰你了吗?】   她盯着这条消息,许久安静地回复:【我先看演出了。】   这一次,谢承礼回了个【好】,再没有发来消息。   演出完已经六点多了,尤枝和林倩两个人一同去了酒会现场,能看出台里真的很重视这次活动,就连酒会的酒水与甜品都是高档品牌,更有五星级酒店请来的大厨们为餐饮区不间断续餐。   尤枝二人和以前关系不错的同事如今又聚在一起,难免多碰了几杯。   直到林倩朝着酒会入口处看去,随后低呼:“裴大神也来了!”   “这位不是很少出席这种场合?副台长面子真大……”   尤枝一时没反应过来林倩口中的“裴大神”是谁,顺着她的视线抬头朝前看去。   裴然穿着黑色礼服,唇角噙着笑,由侍者带着朝里走。   随后他像是察觉到什么,脚步微顿,转头,目光穿过衣香鬓影的宾客望向这边,唇角的笑也微微凝滞。   尤枝顿了顿,对裴然颔首笑了下,便算是打了招呼。   裴然的笑淡了些,神情有些出神,直到一旁的侍者小声叫他,他才反应过来,扯起唇角如常地笑,朝前方走去。   酒会散场时,已经晚上十点了。   尤枝喝了些酒,心情也莫名舒展开来,和林倩及其他同事一同说说笑笑地离开。   林倩的老公出差了,派了助理来接她,其他同事也都由没喝酒的同事送回去,纷纷道别离开。   台里帮外派员工预订的酒店就在附近,尤枝本打算步行回去,林倩却不同意,直说要送她。   直到到了会厅出口,林倩喝得有些多,正口齿含糊地和尤枝吐槽着工作上的事,声音突然停了下来,看向马路边上,而后她轻轻撞了下尤枝的手臂。   尤枝不解地抬头,神情微怔。   白色的保时捷停在马路对面,提早离席的裴然正靠着车门站在那儿,一贯温和的神情此刻眉头轻蹙着,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却在听见不远处的动静时身躯微僵,缓缓抬头。   短暂的沉寂后,裴然缓步穿过马路,走到尤枝跟前:“去豪斯酒店?”   尤枝喝了酒,大脑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说的话,没有说话。   裴然笑了下,解释:“电视台给邀请嘉宾订的同一家酒店,”说着,他看向一旁的林倩,“刚好顺路,不如我送尤记者回去吧。”   林倩愣愣地看了眼尤枝,又看向裴然,下意识地想要点头。   却在此时,一旁传来沙哑且冷冽的声音:“送女朋友回去这种事,就不麻烦外人了。”   一番话吸引了在场几人的注意。   尤枝后知后觉地抬头看去,双眼由于震惊睁大了些。   此时原本应该在巴黎谈合作的谢承礼,现在却出现在了这里,脸色苍白如纸,薄唇紧抿着,眼下泛着些许疲惫,像是一天一夜没有好好休息,深邃的五官在夜色与霓虹灯的光影里惊人的英俊与冷厉。   谢承礼很快走到近前,目光在触及到尤枝时有片刻的温柔,站在她身侧,却在看向裴然时,气场陡然针锋相对起来,再没以往的从容有礼。   裴然似乎也没想到谢承礼会赶回来。   他承认,发那张邀请函的照片,是“报复”谢承礼之前的幼稚行径。   却从没想过,只是自己可能和尤枝出现在同一场合而已,竟能让谢承礼不安到这种地步。   一时之间,裴然的心中有些复杂,又有些说不出的怅然与失落。   如果对手是谢承礼这样的人,其他人赢的几率太小太小了。   “谢先生。”裴然礼貌地打了声招呼。   谢承礼颔首:“裴先生。”   说完他转头认真地看着尤枝,扯起一抹笑,声音放得温柔:“我来接你。”   尤枝终于反应过来,眉头轻蹙了下:“你不是……应该在巴黎?”   谢承礼笑容微僵。   是啊,他应该在巴黎。   可是他待不住。   只要想到裴然会与她一同出席这场晚宴,他就坐立难安。   昨晚他一整晚没有阖眼,闭上眼就是当初裴然说“他喜欢的人是尤枝”的画面。   其他人他可以不在意,可这是同样拥有六年的裴然。   他担心好不容易到手的幸福变成幻影,怕尤枝见到裴然后就觉得他不好了,然后重新选择。   谢承礼自己都没想到,有一天他也会不自信到这种地步。   “我想你了。”谢承礼哑声说。   想你了,所以我来了。   尤枝没想到会听见这样的回答,心脏有几秒钟的失控。   她飞快平静下来,酒精作祟,大脑好像停止了运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谢承礼眼神微暗,却很快又打起精神,将她的包接了过来,对一旁的林倩打了声招呼:“林小姐,我先带尤枝离开了。”   林倩愣愣地点头,显然还没从“尤枝的男朋友就是谢承礼”的震惊中回过神来。   谢承礼轻扶着尤枝朝不远处的库里南走去,只是在走到裴然身边时,脚步停了下来,下颌紧绷着,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冷冷道:“希望裴先生以后,离别人的女朋友远一点。”   裴然睫毛轻颤,却又想到什么,迎上他的视线:“谢先生口中说出这句话,不心虚吗?”   谢承礼神情微变,许久低笑一声:“大概是身为尤枝正式男朋友的底气。”   裴然脸色一僵,唇轻抿着,再没开口。   张叔已经将车开了过来,不多时驶离会厅。   窗外橘黄色的路灯明明灭灭照进车内,尤枝只觉得胃里的酒劲开始翻涌起来,之前还算清醒的意识逐渐变得朦胧,整个人像是沉浸在橘黄色的梦里。   “尤枝。”谢承礼突然低声唤她。   尤枝撑开眼皮,不明所以地转过头。   谢承礼紧抿着唇角,沉默了足有一分钟,轻声说:“我想抱抱你。”   尤枝不解:“什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眼前暗了下来,谢承礼用力抱住了她,像是抱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不留丝毫缝隙。   尤枝怔忡地窝在他的怀里,眼神仍朦胧着,许久伸手推了推他,第一次没能推开,她不由加大了力道。   谢承礼身躯一僵,紧抱着她的手滞了滞。   “热……”尤枝皱着眉抱怨。   谢承礼的表情有一瞬间的凝结,而后低低笑了一声,笑声格外愉悦。   尤枝不解地看向他。   不知多久,谢承礼逐渐止住了笑,打开了她那一侧的窗子,松开了她:“谢谢你,尤枝。”   谢谢她,让他知道,她刚刚推开他,不是因为拒绝,也不是因为反感,只是因为热而已。   窗外的夜风吹进车内,比空调还要舒服。   尤枝不觉半眯着双眼,任由风声拂面。   “尤枝,”谢承礼再次开口,惴惴地问,“你要不要去城东文苑看看。”   尤枝回头看向他,一缕碎发被吹到脸颊,直到谢承礼替她将碎发拂到耳后,她才终于想起来之前媒体上报道的,文苑似乎是谢承礼名下的第一栋别墅。   “去那儿?”   “嗯。”谢承礼点头。   那是他用自己的第一桶金买下来的,那年他还没毕业,还没发生那起车祸。   他想让她去看看他的地盘,就像求偶的孔雀,迫切地想向她证明自己的优秀。   尤枝也许醉了,也许睡着了,没有回绝。   到文苑时,已经快十一点了。   尤枝朦胧中感觉自己被人抱回了房间,放在柔软的大床上,片刻后又被人扶了起来,一勺一勺地喂了醒酒茶。   而后,一切都安静下来。   尤枝恍惚中只觉得唇上有些酥麻,转瞬即逝。   等到她再睁开眼,房中空无一人,只隐隐约约听见门外有嘈嘈切切的钢琴曲响起……   琴房。   谢承礼坐在漆黑的钢琴前,没有开灯,只有窗外的灯柱与月光照了进来。   他的手指飞快地在琴键上飞舞,琴音激烈,满是不安与焦躁。   裴然问他,他说出“远离别人的女朋友”这句话,不心虚吗?   裴然说的是对的,他当初不就是耍手段将许冰从尤枝身边赶走的吗?   他怕的不只是她选择裴然,还有……他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他害怕尤枝会知道这件事。   知道他的恶劣,知道他的不择手段。   琴房的门“啪嗒”一声被人从外面推开,钢琴曲戛然而止。   谢承礼的手僵在琴键上,良久看向门口。   尤枝迷茫地站在那里,正定定地看着他。   二人隔着夜色安静地对望,谢承礼回忆起当年第一次见到那个高中生的尤枝时,似乎就是这样昏暗的环境。   他抿了抿唇,站起身,拉着尤枝走回到钢琴前。   “吵醒你了?”他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轻声问。   尤枝摇摇头:“睡醒了。”   谢承礼松了一口气,对她弯了弯唇:“你要弹钢琴吗?”   尤枝看了眼琴键,又看向他:“你回来了,巴黎那边的工作怎么办?”   谢承礼凝望着她:“工作没那么重要。”   尤枝微怔。   二人同时安静,气氛也变得旖旎了。   昏暗的琴房,因为彼此错杂纠缠的呼吸声,生出了丝丝缕缕的暧昧,秘而不宣地在二人之中悄然流淌。   尤枝看着近在眼前的谢承礼,有那么一秒钟,好像看见了当年在倒在那间昏暗房间里的少年。   一样苍白的脸色,一样出色的模样。   一样的俊美与脆弱。   她大概真的醉了。   谢承礼在尤枝的眼中看见了一种怀念的情愫,以及……淡淡的、熟悉的亮光。   他第一次想感谢那对他该叫一声父母的人,谢他们给了他一张能够吸引尤枝的脸。   在她的目光下,谢承礼的喉结不觉动了动,此时才惊觉,只是刚刚趁着她睡着时那个偷偷摸摸的吻,根本不够。   “尤枝,”谢承礼呢喃着靠近她,“今天回来得急,忘记戴眼镜了。”   “嗯?”   “……以后我会记得的。”   话落时,他的唇终于碰到了她的唇瓣,最初不过蜻蜓点水的接触,他的心仿佛都兴奋得颤栗起来。   他也越发不满足,吻逐渐加深,唇舌交缠,有些生涩,却细腻而绵延……   尤枝觉得自己仿佛喝了一整瓶甜甜的酒,脑子里晕晕乎乎的。   等到她反应过来,谢承礼已经将她抱在了钢琴上,他站在她的面前,微微仰头,虔诚地吻着她……   尤枝气喘吁吁地猛地将谢承礼推开,诧异着自己刚才的情不自禁,顿了顿转身飞快走了出去。   谢承礼仍气息微急地站在原处,看着尤枝离开的背影,突然认同了昨晚吴长青关于另一半的那番话。   然而下秒,谢承礼眉头紧紧皱起。   经历过刚刚,他知道自己越发贪婪,他想要的更多,也越发不能忍受她任何离开的可能。   谢承礼垂下眼帘,许久拿出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这段时间,你派人盯着许冰的行踪。” 第66章   尤枝第二天去台里的大会堂参加表彰大会时, 免不了因为昨晚的事被林倩一顿追问。   “你所谓的男朋友竟然是谢先生?”   “我早该猜出来的,我婚礼时就该看出来了,那时候那么多座位, 他偏偏和你坐在一桌,拍合照时他离你好近……”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居然瞒我这么久!”   尤枝听着林倩的喋喋不休, 想到昨晚发生的事,心中懊恼不已。   早知道她不该喝那么多酒的。   最终她只回应了一个问题:“我们很久以前见过几面,没想到后来工作上又遇到了。”   “破镜重圆啊!”林倩感叹。   话落,她突然想起什么, 掩唇一笑:“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谈起恋爱的谢先生这么腻人。”   一会儿一条消息, 简直完全一副零安全感的模样,连她这个旁观者都叹为观止了。   尤枝愣了下, 第二次听见用腻人来形容谢承礼。   幸好表彰大会很快开始, 林倩也安静下来。   让尤枝没想到的是, 本以为下一年度才会正式评估《看不见的他们》这档栏目,竟然被提前到了今年。   优秀节目的奖杯拿在手中时,尤枝仍觉得像做梦一样。   团队的人也得到了一笔不菲的奖金。   尤枝回到座位便迫不及待地给奖杯和奖金牌子拍照,发到团队的群里, 群内很快便炸开了,欢呼与尖叫的表情包几乎刷屏。   尤枝也不觉笑开, 前几个月的疲惫都值了。   “尤枝。”一旁的林倩认真叫她的名字。   尤枝转过头看她。   林倩感叹:“我之前觉得, 你性格安静, 可能更适合待在安稳的地方,现在却觉得, 你申请调派到海城,真是一个正确的决定。”   尤枝愣了愣, 继而弯唇笑了起来。   她现在也是这样觉得的。   手机亮了起来,尤枝低头看去,谢承礼发来的一条消息:【明天下午飞海城可以吗?】   尤枝盯着上面的“谢”字,脑海中蓦地钻出昨晚她从琴房近乎落荒而逃的画面,心情有些慌乱与沉闷。   那种情绪不受控的感觉,让她想起之前和谢承礼在一起的时候,她下意识地用悲观的想法去想这段感情,并迫切地想要逃避。   许久,她抿了抿唇,回复:【我想和公司的人一起回去。】   *   谢承礼是在和巴黎那边开跨国会议的间隙,给尤枝发的微信。   她并没有立即回复,线上会议继续,谢承礼将手机放在手边,直到屏幕亮了一下,看到熟悉的名字,他的目光柔软了下来,连接下去的谈判都有些失了耐心,以最快的速度结束了会议。   直到拿起手机,看见她回复的消息,谢承礼微勾的唇角才慢慢顿住,眼底期待的光亮也像是被骤雨熄灭。   她想和公司的人回去,原本无可厚非,只是……他以为发生了昨晚的事,他们之间的关系会有所进展。   可是一觉醒来,却好像还是在原地踏步。   谢承礼的手在键盘上起起落落,想要问她,他可不可以与她一同回去,或者哪怕只是同一航班,可他知道,她做了决定的事,少有人改变,他这样问只是让她为难而已。   最终,谢承礼回了一个不让她为难的回复:【好。】   可返回海城的当天,谢承礼到底还是买了晚一班的飞机,提前到了机场,看见了和同事们说说笑笑着一块登机的尤枝,好像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不只是这一次,甚至回到海城,谢承礼也察觉到了,尤枝似乎在逃避他、逃避那一晚。   虽然她仍旧会和往常一样,不拒绝他的相约,可是,她却好像那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二人之间的距离又回到了之前。   他们会共进晚餐,但晚上二人并肩行走时,总是隔着若有似无的距离。   他们也会像普通情侣那样一起看电影,却在一对对或是依偎或是牵手的情侣中,他们像是唯一一对异类。   和尤枝在一起时还好,一旦二人分开,谢承礼私下一个人时,便开始不安起来,拥有过亲密之后,这样的疏离就像是扎在他心头的针,密密麻麻的疼,却又手足无措。   他越发奢求她的一切,他们之间好不容易有了进展,他不想因为未知的原因亏一篑。   每当惶惶时,谢承礼就一遍遍地拿着手机,翻看他们的聊天记录。   他看着她开始回复他【晚安】【早】之类的问候,开始和他分享她工作上的琐事趣事,靠着这些记录勉强平静下来。   直到看到清晨,他迫不及待地给她发了【早】,等到她回了他一句【早】后,才终于能定下心来,然后告诉自己,她其实已经在努力接受他了。   这天是周五,尤枝和谢承礼二人从锦市回来的第八天。   程意闲下来才发现有段时间没联系谢承礼,索性开完会顺路来他的办公室看一眼。   本以为谢承礼正在办公,没想到他一个人站在落地窗前,目光怔忡地看着外面,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连他进来都没发现。   程意走到谢承礼身边,看看他,又顺着他的视线看看外面,突然开口:“尤枝来了。”   谢承礼原本失焦的目光几乎立刻定焦,甚至只听见这个名字眼底就不受控地迸出丁点光亮,却又极快地反应过来,瞥了程意一眼,冷淡地说:“每次都这招,不烦?”   程意笑:“谁让你每次都上当。”   谢承礼瞳仁微动,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程意困惑地看着他:“听你助理说,这段时间你和尤枝妹子进展得很顺利啊,吃饭逛街看电影,怎么还这么不高兴?”   谢承礼神情微紧:“我没有不高兴。”   程意认真地打量着他:“我有眼睛,分得清什么是高兴什么是不高兴。”   谢承礼拧了拧眉,他其实也不算撒谎。   和尤枝在一块的时候,他没有时间去考虑高兴与不高兴的事情,他只想珍惜与她度过的每一分每一秒,哪怕她对他并不亲近。   可一旦分开独处,那些患得患失杞人忧天的念头就开始难以克制地钻出来。   “到底发生什么事?”程意不解地问。   谢承礼沉默了很久,陡然颓然地垂下眼帘,语气低迷且茫然:“程意。”   “你说,什么情况下,会将前一晚的事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呢?”   程意愣了愣,他似乎很少听见谢承礼这种类似无助的语气,好一会儿才小心地问:“你和尤枝?”   谢承礼薄唇紧抿,没有反驳。   程意:“你说的事是……”说到这里,他突然睁大眼,继而咳嗽一声,“去锦市时的事?”   谢承礼没注意到他的神情,沉默着。   程意只当他默认,沉思了一会儿:“……不好意思提那事儿?”   谢承礼视线微抬,想到尤枝的表情不像是害羞,他摇摇头:“不是。”   程意皱了皱眉,下秒想到了什么,看向谢承礼:“会不会……你的问题?”   谢承礼起初不解,随后终于反应过来,目光漠然地看向他。   程意后背一凉,“随便说说嘛,”说着作势拿出手机:“酒店还有事,助理在催了,我忙去了。”说完便朝门口走。   谢承礼睨了眼他的背影,很快收回目光,可刚刚程意的话却怎么也挥之不去了。   天色渐暗,办公室的灯光自动亮起,身影倒映在落地窗上。   谢承礼看着自己的倒影,良久眉头紧蹙。   会不会他的吻太过生涩,让她并不觉得美好?   脑子里一旦升起这个念头,便怎么也压不下去了,不断地自我怀疑困在心中团成了心结。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谢承礼眼神微亮,是尤枝的专属铃声。   像是得到了短暂的宽慰,谢承礼飞快接起电话,却在听见对方的声音时,眼神暗淡下来。   她说,今晚要加班,要他不要接她了。   这已经是她这个星期第三次加班了。   谢承礼眉头紧锁,良久拿起一旁的外套大步流星地走了出去,直到坐上车,司机恭谨地看了眼后视镜:“谢先生,去哪儿?”   谢承礼下意识地想要说尤枝的小区,下秒却又想到了什么:“先回一趟别墅。”   *   尤枝并不知道谢承礼这段时间的胡思乱想,反而很满足于二人当下的关系。   再没有了那一晚的心慌,情绪也不会不受自己控制,不会得寸进尺想要更多,更不用害怕自己会回到当初仓皇逃离锦市的状态。   即便有时候会觉得少了些什么,但似乎都是可以忽略不计的。   这天,尤枝受邀写一篇一部文艺片的影评,发布到台里的对外账号上。   这部文艺片在国际上刚刚获得了最佳剧情片的大奖,只是国内没有上映。   在公司加班时她便查了相关资料,回到出租屋,忙完后便将影片投影到电视上观看起来。   看到中间时,敲门声响了起来。   尤枝正沉浸在剧情中,起初被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暂停影片,从猫眼看了眼门外,看清外面西装笔挺的男人时,眉眼诧异了下。   傍晚时她和谢承礼通过电话,她说了自己会加班的事,要他不用接她了,他当时的声音虽然低落,但还是应了下来。   尤枝打开房门:“这么晚你怎么……”过来了。   最后三个字,在尤枝看清谢承礼时断在了嘴边。   她定定地看着门外的男人,明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穿着西装,可尤枝还是觉得有哪里不一样了。   他似乎很少穿这种双排扣西装,眼下却还在暗色条纹的西装下,搭配了同色系的西装马甲,满是淡漠气息的白色衬衫,黑色领带笔挺。   宽肩窄腰的身形,修长的双腿,就连被骨骼的轮廓撑起的褶皱都近乎完美。   而那张脸上,黑发一丝不苟地梳起,只有几缕垂落下来,连垂落的弧度仿佛都是最完美的状态。   略显苍白的脸上,五官深邃俊美得像是画中的人,金丝眼镜下的瞳仁像是黑夜里的星辰,不敢多看。   像一位清贵又禁欲的英伦绅士。   尤枝抓着门把手的手一紧,那股心慌仿佛又在涌现。   “不方便吗?”谢承礼启唇,嗓音低哑。   尤枝回过神来,忙摇摇头,让开了门口的位子。   谢承礼看了眼她微颤的长睫,弯了弯唇,长腿一迈便走了进来。   尤枝看着他的身影,他从自己身边经过时,她才惊觉他今天似乎喷了香水,是他的衣帽间里那股熟悉的冽香,却比平时那股似有若无的香气要浓郁一些。   “你今晚出席什么晚宴酒会了吗?”尤枝只能想到他刚出席了什么重要场合。   “嗯?”   “怎么这副打扮……”   只是……想到以往也没见他这样隆重地打扮过,尤枝心中有些说不出的烦闷。   谢承礼垂眸看了眼自己,没有回答,目光落在电视暂停的影片上:“你在忙?”   尤枝察觉到他在转移话题,抿了抿唇,点点头:“在看电影。”   谢承礼体贴地点头:“你先看。”   说着,他将西装外套脱了,随手放在一旁。   尤枝的目光落在他的手臂上,随后又落在他的腿上,怔了片刻。   谢承礼甚至连袖箍和衬衫夹都佩戴了,黑色的袖箍固定着白色的衬衫,左腿上一圈凸起,那股禁欲优雅的气息里掺杂了几分说不出的色气。   尤枝忙移开视线,强迫自己将注意力放在电视上,按下继续播放键。   谢承礼这一次再没有多说什么,安安静静地坐在她身旁,与她一块看着。   可看着看着,尤枝便觉得不对劲起来,影片中,所有与女主角的爱情,来源于一场似真似假的幻想。   画面一转,暗黄的暧昧色调,男主角站在淋浴下,一手撑着湿淋淋的墙壁,镜头一点点地扫过他的下颌,喉结,锁骨,胸肌……   而后继续往下。   尤枝早就听说,这部戏的男主角“牺牲”颇大,却没想到大到这种地步。   出于两性本能,她的目光落在屏幕上,一时没有移开。   只是在镜头掠过腹肌,还在缓慢下移时,一只大手突然蒙住了她的眼睛,冽香将她层层叠叠地包裹在其中。   尤枝只觉眼前一黑,惊了一跳:“你做什么?”   谢承礼下颌紧绷,声音就响在她的耳畔:“我今晚如果不来,你是不是就看下去了?”   尤枝一愣,只觉得耳垂被温热的气息喷洒着,酥麻的感觉仿佛连着心脏也颤了下。   “这是我的工作。”尤枝气弱地解释。   谢承礼紧抿着唇,两秒钟后,近乎恼怒地拿过遥控将电视关了,而后松开蒙住尤枝眼睛的手。   尤枝的眼前逐渐大亮,却在看清身前的人时一顿。   谢承礼离她很近,那张放大数倍仍找不到缺点的脸,就这么猝不及防地呈现在她的面前。   “尤枝,我不比他好吗?”谢承礼突然开口,金丝眼镜下的双眼像是带着钩子一样,直勾勾地望着她。   尤枝的呼吸一滞,像是缺氧一样,微微启唇重重呼吸了下。   谢承礼拉着她的手,落在他的胸口,而后落在腹肌上,明明只是简单地碰触,他却觉得灵魂仿佛都在颤栗。   单人沙发太过拥挤,谢承礼近乎半压在她的身侧,左腿压在她的双膝,衬衫夹偶尔蹭到她的腿侧。   尤枝感觉到指尖在划过分明的腹肌,并没有停下。   似乎只剩下本能,甚至从客厅是怎么到卧室的,都无人再在意。   曾经那近两年的共处,他比她自己还要了解她。   谢承礼吻着她,近乎取悦。   某个瞬间,尤枝突然想起自己曾经说过的一句话。   ——她说,谢承礼对她再没有某些层面上的吸引力。   她说错了。   谢承礼这样的人,只要他想,他可以吸引到任何人。   似乎察觉到她的走神,谢承礼以齿尖咬了下她的耳垂。   尤枝身子一僵,最后的理智被淹没,沉沦其中。   这是他们久违的欢好。   直到最后,尤枝看见重新回到她眼前的谢承礼,唇角沾染暧昧的润泽,薄唇微启,沙哑而暧昧:   “尤枝,你不是问我,今晚为什么这么打扮?”   “……为了给你看。” 第67章   第二天刚好是周六。   尤枝醒来时,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卧室的床上,天已经大亮。   腰上一只大手正紧密地搂着她,有人伏靠在她的后颈, 呼吸声若隐若现。   尤枝动了动,身后立刻传来一声沙哑的:“醒了?”   尤枝身子一僵, 昨晚的记忆涌现出来,整个人仍有些怔忡。   这场欢爱和曾经的任何一次都不一样,完全出乎她的意料,这让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谢承礼。   过了许久, 尤枝才低声应了个“嗯”字。   说出口时,才发现自己的语气除了沙哑外, 还有些冷漠。   谢承礼似乎也察觉到了,拥着她的手顿了顿, 很快恢复如常, 在她的发间落下一吻:“我做了早饭, 不过现在应该算早午饭了。”   尤枝忍不住缩了缩脖子:“嗯,我先起床。”   话落,她拥着被子坐起身,也离开了谢承礼的怀中。   谢承礼看了眼自己空荡荡的臂弯, 又看向始终没看自己一眼的尤枝,薄唇微抿, 眼中的光芒黯淡, 低落的情绪几乎要溢出来。   尤枝并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 很快拿着自己的衣服去了洗手间,直到将门关上, 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想到昨晚自己沉沦在他给她造的“梦境”里,那种失控的感觉越发汹涌。   往脸上泼了一捧凉水, 尤枝抬头看向镜子,随后猛地僵住。   颈间、锁骨、甚至后肩、身上的红痕,暧昧地遍布在肌肤上。   彰显着昨晚的事情究竟有多“激烈”。   尤枝穿上睡衣,又忍不住拢紧领口,欲盖弥彰地遮住那些痕迹,直到洗手间的门被人敲响:“尤枝,吃饭了。”   尤枝回过神来,打开房门正看见谢承礼站在门外,穿着白衬衫西装裤,比起昨晚多了几分休闲。   尤枝抿了抿唇,抓着领口看了他一眼,飞快朝餐桌走去。   谢承礼微怔,下意识地跟在她身后,却在看见她侧颈隐隐露出的红痕、以及嫣红的耳朵时,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   “对不起。”他坐到她的对面,诚恳地说。   尤枝仍没有看他,只低着头吃着早餐,低声问:“什么?”   谢承礼:“我昨晚不该……”他的目光扫了眼她的颈间,“这么‘鲁莽’。”   “抱歉,我只是,没法很好的克制。”   碰到她,他觉得自己就像随时处在失控的边缘,而那条牵制的绳索,就在她的手里。   她一旦冷淡,他便会惶恐不安。   而她的回应,像是点燃他的春/药。   尤枝正在喝粥的手一顿,终于抬头看向他:“昨晚你说,你那样是为了……”   “给她看”几个字,尤枝怎么也说不出来,毕竟这种事发生在谢承礼身上,太匪夷所思了。   “给你看,”谢承礼坦然地点头承认,“尤枝,我在引诱你。”   尤枝拿着汤匙的手一松,汤匙掉回粥碗中。   谢承礼看了眼她面前的粥,他自己也没想到,有一天他要靠着自己相貌去“诱惑”一个人。   “尤枝,现在呢?”他认真地看着她,迟疑许久才不安地问,“我于你,是不是又有了生理上的吸引力?”   尤枝睫毛微颤,想到昨晚的画面,低着头不肯言语,只是脸颊却飞上了可疑的红。   谢承礼从来聪明,察觉到她的反应,忍不住弯了弯唇,随后想到什么,像是普通情侣说着家常一样问道:“下午有事吗?”   尤枝已经平静下来,点点头:“要把影片看完。”   谢承礼唇角的笑一僵,想起那部影片的内容,心里仍忍不住泛酸,可又怕她觉得自己耽误了她的工作,最终没有多说什么,只道:“那我陪你一起看。”   尤枝诧异地看了他一眼。   而下午播放影片时,他果然就像他说的,坐在沙发旁,陪着她一起看。   只是……   当男主角半裸着上身从浴室走出,镜头特写他身上的水珠时,谢承礼蓦地来了一句:“你看他不如看我。”   当男主角明明心中已经腐烂,偏偏仍西装革履地行走在繁华的街头时,谢承礼面无表情地点出了他的西装礼仪出现了明显的纰漏。   当男主角在临近结局沉入海中,冷色调的镜头语音,白色衬衫贴在他的腹肌上时,谢承礼轻嗤了一声……   字幕出来,影片终于结束。   尤枝看向谢承礼:“这只是电影表达……”   后者严肃地回望着她:“用一些多余的镜头来铺垫他真正表达的观念,不觉得赘余吗?”   尤枝一滞,的确,这部影片唯一被人诟病的,就是一些慢镜头的非必要运用。   只是……   尤枝不解地看向谢承礼:“你怎么知道?”   谢承礼神情微滞,总不能说他花了不少的时间去看一些关于电影的书籍,只是想再多了解她的世界。   “直觉。”他说。   尤枝想到他一向过目不忘的脑子,这次倒是没多说什么。   “我之前看到冰箱里几乎要空了,我们去一趟超市吧?”谢承礼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   尤枝不疑有他,她的确已经几天没有填充冰箱了:“好啊。”   谢承礼弯了弯唇。   二人是在下午五点去的超市,附近的一个中型大众商超。   也许这段时间和谢承礼会去高档餐厅吃大餐,也会去路边小店吃小吃,尤枝一时没觉得谢承礼和自己来这样的普通超市有什么奇怪的。   直到察觉到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纷纷看向谢承礼,尤枝才注意到,他依旧清贵的像是油画里的贵族公子,依旧与周围的烟火气格格不入,可他坦然的神情,让她第一次没有产生“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的割裂感。   周六傍晚,超市的人很多。   尤枝只觉自己的手背被人轻轻碰了下,起初她并没有在意,直到手被人故作随意地牵住,她才反应过来,看向谢承礼。   他没有看她,只是唇不安地抿起。   尤枝滞了滞,最终没有挣开。   谢承礼的唇角不觉多了笑意,微微错手,牵手的动作变成了十指紧扣,就这样一手推着购物车,一手牵着她,在超市里闲逛着。   就像一对普通的小情侣。   “买一双拖鞋吧,我记得家里只有两双女士拖鞋。”谢承礼停在男士拖鞋的柜台前。   尤枝一愣,莫名想到昨晚谢承礼赤脚抱着她去洗澡的画面。   “再买个牙刷杯和牙刷?”谢承礼转头询问她的意见。   今早他用的,是尤枝之前为方便出差买的一次性洗漱用具。   尤枝总觉得哪里奇怪,可想到的确不方便,便默认下来。   谢承礼弯起唇角,肉眼可见的欢喜,不多时竟然已经挑了一堆生活用品。   直到前往果蔬区,尤枝才猛地想起,那是她的出租屋,他买这么多成双成对的生活用品做什么?   尤枝正要转头和他理论,身后突然传来一人迟疑的声音:“尤枝?”   尤枝应声看去,看清是王姐的瞬间身子一僵,整个人大脑一片空白,随后猛地想起自己和谢承礼十指紧扣的手,心脏急速跳动了几下,下意识地挣开了他。   谢承礼唇角的笑僵滞,转头定定的看向她。   尤枝心虚地不敢看谢承礼的眼睛,只勉强笑了下:“王姐。”而后才察觉到,王姐身边站着一位三四十岁的中年男人,应该是王姐的丈夫。   “刚刚看着像你,没想到真是,”王姐笑了笑,看向谢承礼时神情有些拘谨,“谢先生?”   谢承礼这才收回望着尤枝的目光,淡淡地点了下头。   王姐是贴心的,并没有多问,对二人打了声招呼便离开了。   可尤枝还是察觉到二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一样了。   回去的路上,谢承礼几乎没怎么说话,只是在尤枝想要提购物袋时,哑声说了句“我来”。   回到房间,尤枝回卧室换衣服,出来时,谢承礼正在厨房安静地忙碌着。   玄关的鞋柜上,新买的拖鞋已经放在上面,尤枝此时才注意到,谢承礼挑的拖鞋,和自己那双很像很像。   只是一个蓝色,一个浅粉。   那些生活用品,也都“巧合”地和她的凑成了一双。   尤枝站在厨房门口,看着正在处理食材的男人,他正在洗着透红的番茄,干净修长的手指,在剔透的水柱下显得格外漂亮,而他的手腕上,嫣红的平安绳格外显眼。   就连他买的果蔬,都是她爱吃的那些……   尤枝顿了下,静静地走上前,拿起水芹站在他身侧。   谢承礼动作微顿,很快恢复如常。   “谢承礼。”尤枝低唤了一声他的名字。   谢承礼喉结微动,却没有应声。   尤枝还要说什么,余光瞥见他正在洗着番茄的手外侧,有一道一指节长的伤痕,不知道在那里蹭到的。   尤枝顿了下,就要去拿创可贴,没想到还没转身,手腕突然被人抓住了。   谢承礼没有看她,语气带着破罐破摔的自弃:“尤枝,你不能多哄我一句吗?”   只叫了一声他的名字就要离开。   甚至他觉得,哪怕她再多叫一遍,他都会立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   尤枝错愕地看着他,良久说:“我想给你拿创可贴……”   谢承礼一僵,随即反应过来,没有理会手上的伤痕,上前抱住了她:“我不该乱发脾气。”   尤枝一怔,好一会儿轻声开口:“在超市……我还没做好准备。”   “嗯,”谢承礼低应,“没关系。”   “我可以等。”   只有她亲口承认他,他的身份才有意义。   *   接下去的一段时间,尤枝和谢承礼之间的相处好像真的只是这座城市许许多多的情侣那样。   每天会说“早安”“晚安”,会一起去散步买菜,偶尔会去一趟高档餐厅,有时也会去一些街边小店。   周末他们会一起去看电影,或是去游乐场,或者只是待在家里随意挑一档节目播放着,两人各忙各的。   尤枝的楼上搬来了一户新住户,因为装修,有几天的时间总是叮叮当当的响,尤枝便和谢承礼去三居室住了几天。   等她再回来,收拾自己的出租屋时,才发觉原来这间出租屋里,不知不觉间多了许多谢承礼的东西,成双成对地穿插在她的生活之中。   而自那晚后他们的第二次亲热,是在尤枝的节目播放创了新高的那晚。   谢承礼说要庆祝一下,尤枝喝了些酒,朦胧中只感觉自己被人抱着回到了床上,而她却也抱住了谢承礼的后颈。   那晚似乎比之前还要热烈,酒精渲染后的快意,仿佛连带着灵魂都在颤栗着。   至于公司那边,王姐并不是多话的人,她看出尤枝的顾虑,没有将超市的事情告诉任何人,贴心地为她保守着秘密。   只是在谢承礼接尤枝下班,被王姐看见后的第二天,王姐和尤枝说了一件事:“B2层304停车位的那辆劳斯莱斯是谢先生的吗?”   在尤枝迟疑着点头后,王姐感叹一声:“你还记得有次大雨,水淹了停车场,我车子刚好坏了,有人帮我联系修车,还给了我一把伞那次吗?”   “嗯。”   “帮我那人说他姓杨,还问我是不是你的朋友,现在想想,要不是当时后座的人吩咐他停车,司机肯定不敢贸贸然停下。”   “没想到谢先生还挺助人为乐的。”   尤枝愣了愣,谢承礼在这边的司机就姓杨。   她知道,谢承礼表面上从容有礼,其实与旁人相处时却疏淡漠然。   “助人为乐”,和他放在一起,似乎有些违和。   尤枝抿了抿唇,一上午都有些恍惚。   下午要去市中心的金融中心采访一个出品人,这是《看不见的他们》第一季的最后一期,尤枝也总算不再胡思乱想,专心投入到工作中。   采访完后,已经快五点了。   不用回台里,尤枝和团队的人告别后,沿着人行道走,一抬头,便看见的锦思分部的大楼明晃晃地矗立在不远处。   尤枝沉默了几秒钟,走进这个属于谢承礼的世界。   前台礼貌地问她找什么人,有没有预约,当得知尤枝没有预约时,前台委婉地表示谢承礼在开会,如果有急事她也只能给行政部去一通电话,问一下对方是否放行。   可实际大厅所有人都清楚,不要说谢总在开会,就算是闲着,没有预约也几乎见不到他的面。   尤枝来这里本就是由于顺路加上一时兴起,听见对方这样说,只觉得有点麻烦,不由打了退堂鼓,没想到她刚要说“不用了”,一旁的电梯门打开,杨助理抱着文件走了出来。   看见尤枝,杨助理明显愣住,随后给谢承礼去了一条消息。   这天,所有人都看见,那个工作上素来杀伐果断的谢总,连会都没开完便直接起身离开,甚至近乎匆忙地乘电梯下楼,直到走到大厅前,看见正安静坐在沙发上等着他的尤枝时,才停下脚步,眼中是不加克制的亮光。   所有人都偷偷地看着这边。   尤枝也看见了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顺路,她却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站起身:“是不是打扰你……”   “没有。”她的话没有说完,谢承礼便飞快地回应。   尤枝微怔。   谢承礼上前牵起她的手,唇角弯着:“你来找我了。”他的声音低低的,却满是喜悦。   尤枝心脏微紧:“我在附近采访,就过来了……”   “嗯。”谢承礼轻应一声,当着所有人的面,牵着她的手朝外走去。   直到到了停车场,尤枝坐上车的瞬间,车门在身后关上,尤枝听见一声呢喃:“尤枝,我想……”   后几个字尤枝听得并不真切,抬头问:“什么……”话没有说完,她的眼前暗了下来。   谢承礼一手揽着她的腰身,专注地吻着她,唇齿与呼吸交缠。   巨大的喜悦与悸动越是汹涌,他吻得越是小心,越是虔诚。   这一刻,谢承礼觉得,幸福触手可及。   *   最后一期节目拍摄完毕后,正值七月初。   台里给尤枝和团队的人放了几天的假,加上之前几次休息日,团队为了赶节目进程加班加点地工作,算起来尤枝足有九天的假期。   尤枝准备回一趟秦市。   ——自从春节假期,她再没回去过。   尤文远已经高考完了,他考了海城这边的大学,尤父尤母带着他去旅游了,预计后天回来。   刚好是尤枝到秦市的第二天。   谢承礼听说尤枝要回秦市,一早便做好了打算,只是在尤枝回秦市的那天,他有一场商业会谈不能缺席,只能将日期推迟到第二天一早。   尤枝时在七月初六这天回到的秦市,第二天要去祭拜爷爷,她便直接去了爷爷那边住。   待在久违的熟悉房间里,尤枝这一晚睡得格外香。   只是没想到凌晨三点多,一阵敲门声响起,尤枝猛地醒来,仔细一听才知道是自家房门。   透过猫眼看了一眼,尤枝错愕地打开房门,谢承礼风尘仆仆地站在门外,唇角含笑,声音因为疲惫有些沙哑:“抱歉,吵醒你了。”   尤枝惊讶地问:“你怎么会这个时间来?不是说明天十点的飞机?”   谢承礼抿了抿唇,旋即抱住了她。   尤枝不解:“怎么……”   谢承礼摇了摇头,哑声说:“我想你。”   “想了一整天。”   他发现,当她离他太远时,他会克制不住的心慌。   尤其是今天。   会谈结束,司机问他去哪儿,他习以为常地报出尤枝的地址,却在打开房门后看见满室的昏暗和寂静后,那一瞬间的死寂险些击溃了他的理智。   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有什么事将要发生,他一定要赶到她的身边。   尤枝这晚又是和谢承礼一块睡在了主卧,临睡前只感觉他抱着她的力气,比以往都要大。   第二天尤枝醒来时,谢承礼大概是累极了,仍然沉睡着,尤枝订了外卖,吃完后索性去自己的小房间收拾起之前的东西。   不知道收拾了多久,身后有人抱住了她。   尤枝早在闻到熟悉的冽香时就猜到了来人,微微侧头:“我点了外卖,在桌上。”   “嗯,看见了。”谢承礼低应一声,下颌落在她的肩窝,“你在做什么?”   “收拾以前的书本,”尤枝解释,“不知道怎么,之前整理好的突然倒了。”   谢承礼像是来了兴致,松开她:“我帮你一起。”   尤枝点点头。   这些大多是中学的课内和课外读物以及一些试卷书籍,按照类目分开整理,谢承礼随意翻了一份历史书,却看见里面有一张陌生的男人,他皱了皱眉,看了眼书封,是初中的教材。   “这是谁?”谢承礼闷闷地问。   尤枝看了一眼:“是我初中时挺喜欢的一个电影明星。”   那时候,她的同桌知道她喜欢这个明星,有一天特地给她拿来了一张贴纸。   当时正是历史课,便顺手贴在了这里。   谢承礼抿了抿唇,半晌说:“长得也不怎么样。”   尤枝看了他一眼,顶着他这样的脸,其他人的确不算怎么样了。   谢承礼将书放在一旁,又整理高中时的书籍试卷,尤其高三的资料,总要翻看一番,像是在寻找什么。   就在他再次翻开一本高三的模拟试卷时,尤枝没忍住问道:“你在找什么?”   谢承礼沉默片刻:“……我。”   尤枝微愣,看着谢承礼仍在仔细翻看的侧颜,许久垂下眼帘:“我烧了。”   当初,调派海城后第一次回到秦市,她将那些关于少女心事的书页,全都烧了。   谢承礼翻看书本的手戛然而止,许久似乎想到了什么过往,讷讷地应了一声。   尤枝看着他,只觉得他的脸颊好像一瞬间变得苍白,眼中的低落、绝望沉重地压着他的灵魂,明明坐在她的身边,却像是被放逐在荒岛,孤零零地存在着。   “谢承礼。”尤枝突然唤他。   谢承礼抬眸看向她。   尤枝抿紧了唇,随后笑着说:“假期结束后,我们团队的人会聚一聚,办场庆功宴。”   一向聪明的谢承礼,这会儿却仍迷茫着。   尤枝补充:“可带家属。”   谢承礼的眼神猛地亮起,不敢置信地看着她:“你要……带我去?”   尤枝故作为难地皱眉:“你不愿意?那算了……”   “当然不是。”谢承礼忙说。   尤枝忍不住笑开,谢承礼这才知道她在开玩笑,也随之弯起唇角。   下午尤枝去祭拜爷爷,她还没准备好带谢承礼见家人,加上他有公务要忙,便回绝了他要陪她一块前去的提议。   买了爷爷生前最爱喝的酒和最喜欢的花,将爷爷的墓碑擦拭干净,尤枝坐在一旁,静静地和爷爷说了一下午的话。   离开墓园时,已经夕阳西下了。   尤枝安静地朝墓园门口走,却在走出出口,转到来时的道路时,男人推着轮椅上的女人迎面走了过来。   尤枝的脚步不觉停在原地。   对面的二人也看见了她,缓缓停了下来。   直到轮椅上的女人打破沉默:“小冰,这是尤枝吧?”   许冰应了一声:“是,妈。”   说完,他抬头看向尤枝,许久道:“尤枝,好久不见。” 第68章   尤枝直到天黑才从墓园折返。   爷爷所在的小区年份较远, 小区门口不好掉头,出租车行驶到路口便停了车。   尤枝安静地沿着路边朝前走着,只有后来新修的几盏昏暗的路灯隐约照着前路。   刚刚和许冰的见面又涌现出来。   “你和谢先生在一起了?”许冰问她。   得到肯定的答案后, 他了然地自嘲一笑:“挺好的。”   “……”   “能拜托你一件事吗?”许冰看着她,这段时间被监视的感觉涌上心头, 他垂下眼,“麻烦告诉谢先生,以后不要再盯着我了。”   “什么意思?”尤枝心脏一跳,一个答案浮现在脑海。   许冰却只是沉默着, 最终在她的追问下,当初的真相浮出水面。   用许母做筹码, 让许冰做选择。   所以才有了后来电话里的分手。   不知道为什么,尤枝突然想起来谢承礼开着车撞向张诚的疯狂, 还有, 他拿着手术刀加重自己伤口的血腥画面……   也许有了之后的对比, 尤枝在得知当初和许冰的分手真相时,并没有觉得多惊惧,只是觉得茫然。   每次她觉得自己有些了解谢承礼的时候,他总会打破她的认知。   谢承礼……到底是怎样的呢?   她好像并不了解他。   “尤枝?”有人诧异而迟疑地叫她。   尤枝迷茫地转过头, 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人站在路边,手里还拿着一个水桶, 看见她的眉眼后立刻笑了起来:“真的是你啊!”   尤枝不解地看着那人。   “我是刘宇啊, 咱俩一个高中的。”刘宇欣喜地看着她。   尤枝仔细想了想, 名字逐渐和记忆里的脸对上了号。   的确是她的高中同学,也住在这附近, 只是二人一直不怎么熟,尤其后来她复读后搬离了爷爷这边, 和原来的高中同学联系更少了。   “你好。”尤枝勉强笑了下,打了声招呼。   “我前两天还在电视上看见你呢,都成大记者了,”刘宇感叹地笑笑,看了眼手里的水桶,“我毕业回来开了家面馆,你等我一下。”   说完,他快步跑到一旁的店面前,飞快上了锁。   尤枝顿了顿,此时才注意到他身后一家面馆,已经熄灯打烊了。   刘宇很快走了过来,与她一块往前走:“刚刚我还没敢认你呢,没想到真是你,这回得加上联系方式了……”   尤枝没有拒绝:“我一时也没敢认。”   “是啊,大家变化太大了……”刘宇感叹一声,又说起了高中的事。   “我就记得你那时候学习挺好的,”刘宇豪爽地笑笑,“你还记得当初总和老师顶嘴的高莉莉吗?她现在成老师了,成天面对一群比她还难搞的学生,头都大了……”   尤枝回忆了下,忍不住弯了弯唇。   “咱班好几个当老师的,”刘宇感叹,随后想到什么,“对了,那波人正放暑假呢,打算找在秦市的老同学聚聚,这不刚巧碰见你了。”   “明天聚会,你要是去了,他们肯定特惊喜。”   尤枝下意识地想要开口回绝,一旁传来一声:“尤枝?”   尤枝一怔,偏头看去,简陋的小区门口,谢承礼穿着白色休闲上衣黑裤子,缓步黑暗里走了出来,身形颀长,当走到有光照到的地方,英俊的五官展露无遗。   谢承礼走到尤枝身旁,目光不善地看向刘宇:“这位是?”   尤枝愣了下,有一瞬间,她仿佛看见了谢承礼眼底一闪而过的幽暗。   刘宇显然被眼前这位比自己高了多半头,气场强大的男人震慑住,好一会儿才说:“我是尤枝的高中同学,也住在这附近,你是尤枝的男朋友吧?”   高中同学。   谢承礼眼中的敌意顷刻消弭,甚至因为那句“男朋友”而弯起唇角,主动伸出手:“你好,我是尤枝的男朋友。”   刘宇受宠若惊:“你好,我叫刘宇。”   谢承礼颔首算作回应,又转头看向尤枝:“我订了晚餐,见你一直没回来,就出来等你了。”   声音与刚才的漠然截然不同,满是温柔。   尤枝抬眸看了他一眼,淡淡地“嗯”了一声。   谢承礼牵起她的手,却在察觉到她的手僵了一下时,唇角的笑微凝,转瞬恢复如常:“刘先生,我们先回了。”   “啊,好。”刘宇愣愣地点头,直到二人转身,他才想起刚刚没说完的话,“尤枝,聚会在明天下午五点,地址我微信发你。”   尤枝顿了下,终究没多说什么,点了下头,和谢承礼一同走进小区。   直到回到房中,尤枝的脚步顿住。   客厅里,茶几上摆放着星级酒店送来的精致餐盘及大餐,冒着气泡的香槟,花瓶中的向日葵,坏了许久的次卧的小灯圈也已经修好,散发着暖色调的光芒。   谢承礼忐忑地看着她。   尤枝抿紧了唇,良久故作不经意地挣开谢承礼的手:“我先去洗手。”   说完朝洗手间走去。   谢承礼仍站在原地,目送着洗手间的门关上,他唇角的笑也逐渐散去,失落与迷惘充斥着他的双眼。   今天一整天,即便是和客户开会时,谢承礼的心情都是雀跃的。   因为她说,她要带他一起去她公司的庆功宴。   这意味着,她终于愿意将他们的身份公之于众。   他想,这样的日子总是值得庆祝的。   所以,忙完工作,他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布置。   这间老房子里老旧的东西太多,他便一样一样地修理。   事实上,他布置得不止这些,还有一个废弃的工厂。   然而,等他惴惴不安地接她回来,事情好像和他想象的完全不同。   “啪嗒”一声,洗手间的门开了,尤枝走了出来,神情仍是淡淡的。   整个晚餐期间,尤枝的话都很少,甚至连目光都很少落在谢承礼身上。   她心中一片茫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她怕一对上他的眼睛,就忍不住问他关于许冰的事情。   可问完了之后呢?她依旧不知道该怎么做。   夜深了,谢承礼去洗澡,尤枝躺在床上,背对着门口,看着里侧的墙壁。   直到卧室的灯被人关上,尤枝的双眸才微微动了下,她知道是谢承礼。   他的动作很轻,甚至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躺在她的身侧,过了很久,他微微抬手,像之前那段时间一样轻轻揽住了她的腰身,下颌落在她的肩头,轻轻地蹭了下。   尤枝的身体一僵。   谢承礼仿佛没察觉到她的冷漠,仍紧抱着她,声音沙哑:“明天你要去同学聚会吗?”   尤枝顿了顿,想到他今早说的,这几天二人可以好好地待在一块过二人世界。   她应:“嗯。”   谢承礼的眼神暗淡下来,过了一会儿强打起精神:“那……我送你去?”   “……”尤枝这次沉默下来。   谢承礼拥着她的手微微用力,脸颊埋入她的发间:“是今天去了墓园,心情不高兴吗?”   他在为她找着借口。   尤枝睫毛微颤。   “还是我刚刚不该在你同学面前出现?”谢承礼在找着自己的原因。   他想,她现在还没有承认他,他刚刚也许……不该冒然出现。   尤枝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她看着墙壁:“谢承礼。”   “嗯。”谢承礼几乎立刻应。   “你有什么事,想对我说吗?”   谢承礼抱着她的手凝滞了下,良久唇动了动,却最终将自己埋入她的后颈。   他善察人心,对她态度的转变有很多的猜想,也有很多的话想对她说。   想坦诚他的卑鄙、自负、不安、不择手段,可是,这些在可能失去她的巨大威胁下,他说不出口。   这一晚,清醒的两个人,都再没有说话。   第二天的天气有些阴沉。   尤枝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   她坐起身发了一会儿呆,便开始换衣服,简单收拾了下走出卧室。   谢承礼正在布置早餐,听见门口的动静转过头来,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弯了弯唇:“起来了?吃早餐……”   他的话,在看见尤枝手里的包时愣住,许久哑声问:“聚会不是下午吗?”   尤枝点点头:“我爸妈昨晚旅游回来了,我想先去看看他们。”   谢承礼拿着汤匙的手一紧,指尖冰凉:“那你还回来吗?”他问。   尤枝沉默了下,看了眼自己的行李:“……嗯。”   片刻后,一阵开门关门声响起,属于尤枝的馨香消失不见,明明是在炎热的七月,可这个不大的房间好像顷刻间变得严寒起来。   谢承礼坐在餐桌前,看着面前的早餐。   她说她还会回来。   那么他等她。   可是,从早上到夜幕降临,面前的早餐早就凉透了,房门却再没有打开过。   直到时针指向八,窗外除了其他居民楼的灯火,一片漆黑。   谢承礼坐在漆黑里,拨通了尤枝的电话。   他想,他该问问她,就像许许多多等着妻子回家的丈夫一样,问问她在哪儿,需不需要他去接她。   铃声响了很久才接通,尤枝那边有音乐声、笑闹声和碰杯的声音,显然他们的同学聚会还没结束。   尤枝的声音在一片嘈杂里显得格外悦耳且安静:“怎么了?”她问。   谢承礼唇微动:“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他轻声说。   尤枝默了默:“聚会的地点离我爸妈这边挺近的,我今晚去他们那边住。”   谢承礼勉强扯了扯唇角:“喝酒了吗?需不需要我去接……”   “不用了,”尤枝轻声说,顿了几秒,补充道,“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她将通话挂断了。   谢承礼仍紧攥着手机,目光怔忡,直到听筒传来一声熟悉的男声:“尤枝男朋友我昨天见了,超级帅,比明星还帅!”   谢承礼眸光微动,此时才发觉,也许是尤枝点错了,通话仍在继续着。   “真这么帅吗?”有人诧异,“尤枝,你怎么不带你男朋友来?”   “对啊尤枝,下次一定要带来……”   一片笑闹里,一人突然开玩笑地说:“那什么时候传出好事啊?尤枝,到时候一定和大家说啊!”   尤枝的声音在众人的调侃后响起,她说:“我们之间还没稳定,看情况吧。”   她的语气很浅淡,像是在说着别人的故事。   其余人已经转移了话题,又闹成一团。   谢承礼将通话挂断,心脏颤栗着,皱巴巴的疼。   他以为他们已经很亲近了,他以为用不了多久,她便会接受他,他们可以光明正大地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可是现在……好像一切再次回到了原点。   谢承礼死死抿着唇,手紧攥着,良久拿过手机,拨了一个号码,接通的瞬间冰冷地问:“许冰在哪儿?”   对方似乎被惊到,好一会儿才说:“昨天是许冰父亲的忌日,他去了趟秦市,不过今天已经回到云城了。”   昨天,秦市。   谢承礼神情死寂地听着,神情没有丝毫意外。   在他猜测尤枝对他冷淡的众多猜想里,包括这一个最大的“威胁”。   可是,他依旧止不住的惶然。   尤枝知道了他曾经为了拆散她和许冰,有多么不择手段。   也知道了他的所有不堪。   这一天还是来到了。   谢承礼紧攥着拳,连呼吸似乎都变得格外冷,冷得他眼睛发酸,却又干涩一片,直到双眼变得通红。   他恍惚中觉得,尤枝在渐行渐远。   他不能容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不知多久,谢承礼面无表情地站起身,眼底漆黑混乱,藏着要将一切毁灭的疯狂。   他无法想象没有尤枝的未来。   将这件事告诉尤枝的许冰,还有做出这些事情的他自己。   都不可饶恕。   谢承礼拿着手机朝门外走,坐上车的瞬间,手机响了起来。   谢承礼的眸动了下,心底升起微弱的希冀,却在看见屏幕上的“苏颂”时,彻底陷于一片黑暗。   他按下接听,没有说话,苏颂的声音比起平时带着些严肃:“在哪儿?”   谢承礼安静了几秒钟才沙哑地问:“有事?”   “你在秦市,”苏颂直白地说,“我有话要当面问你。”   “电话里也一样。”   “……”苏颂沉默了几秒钟,“我又找到一些尤枝以往的草稿和书本。”   谢承礼紧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颤,半晌挂断电话,猛地打了下方向盘,轮胎与地面摩擦的尖锐声响后,跑车已经转变了方向。   到苏颂家时,是二十分钟后。   门半开着,谢承礼直接走了进去,苏颂坐在沙发上看着他:“如果不是我问了程意,你还要瞒我多久?”   谢承礼的目光扫了眼空荡荡的茶几:“你没有找到尤枝的东西。”   “不这么说你会来吗?”苏颂盯着他,“你和尤枝在一起了?”   “是。”   “拆散了她和她男朋友?”   谢承礼沉默下来。   苏颂皱了皱眉,站起身在原地徘徊了几步,少见的连名带姓地唤他:“谢承礼,你现在做的,和你父亲做的有什么区别!”   “也许他才是对的呢!”   谢承礼蓦地开口。   他只是想和尤枝永远在一起而已,他明明已经离幸福这么近了,她也在接受他了,几天后,她就要带着他去见她的同事们。   为什么……偏偏在这个时候,让他得而复失。   苏颂似乎也被他惊到,不可思议地看着他,声音逐渐冷静下来:“你知道你母亲最后为什么要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谢承礼看着她,没有说话。   苏颂说:“因为,她爱上了你父亲。”   谢承礼愣住,直直地盯着苏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转身走了出去,身后苏颂唤他“承礼”的声音被紧闭的房门关在门内。   他重新回到车里,直到手握上方向盘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在颤抖。   对那对夫妻的亲情,早在那场刻意的车祸之后最痛苦的几年里,消耗光了。   他怕的是,他如此渴望着尤枝的爱,有一天如果她真的如他所愿爱上了他,会不会也像他的母亲一样,因为所谓的爱选择伤害她自己。   他希望她好好的。   夜色深了,远处的海风刮了过来。   谢承礼逐渐冷静,发动车子,茫然地行驶在秦市寂寥的夜里。   过了许久,他将车停在城区的一处小区前,看着里面一栋栋楼,打开车门走了进去,停在中间的一栋楼前,看向五楼。   窗户漆黑一片,尤枝大概已经休息了。   就像是横冲直撞的野兽找到了属于他的锁链,谢承礼原本幽暗的双眸逐渐清明,眼底漾起丝丝缕缕的温柔。   他无所谓自己变成谢寅一样的烂人,可是,他不要尤枝变成第二个他的母亲。   她应该是自由且快乐的。   *   今晚是尤枝这段时间以来第一次一个人睡,没有那股若有似无的冽香,也没人总紧揽着自己,本以为自己会轻松些,却莫名失眠了。   睁着眼睛始终无法沉睡,尤枝干脆坐起身出神地看向窗外。   小城市没有那么多的夜生活,万籁俱寂。   尤枝不由在想,自己和谢承礼这种不知道算不算“冷战”的状态,到底是因为什么。   因为他拆散了她和许冰?   好像不只是这样。   更多的是,对他操纵自己的感情、人生的一种恼怒。   她希望能够自由地选择自己的感情,不论这个感情对象是谁。   尤枝烦躁地叹了口气,正要躺下,床头柜上的手机亮了起来。   尤枝拿过手机,看见上面的名字时手指微顿,许久按下接听,没有开口。   谢承礼也沉默着,过了好久他才轻声说:“尤枝。”   尤枝抿了抿唇:“……嗯。”   “我……”   “什么?”   谢承礼的声音听起来格外艰涩:“我……”余下的话停滞在喉咙里,粗涩得发不出音。   尤枝再没有作声。   直到最后,他低低地说:“……我爱你。”   尤枝抓着手机的手一紧,下秒突然想到什么,起身走到窗前。   隔着五楼的距离,她看见谢承礼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路灯下,唇角仿佛带着笑。   “谢承礼……”她唤他的名字。   “嗯。”谢承礼乖乖地应着,而后似乎有所察觉,抬头朝五楼看来。   那一瞬间,尤枝莫名想起大学时,穿着白衬衫的男生捧着鲜花,站在宿舍楼下翘首以盼地等着心爱的女孩下楼的画面。   她像是看见了当年的少年,却不再遥不可及,他就在楼下仰头看着她,唇角含笑。   “尤枝,给我一天时间好吗?”   他说。 第69章   和谢承礼约定的时间是在上午十点, 尤母要尤枝去隔壁楼的阿姨家送些东西,尤枝不到九点四十便下了楼。   让她没想到的是,谢承礼的车已经停在楼下。   今天的天格外阴沉, 谢承礼安静地靠着主驾的车门,指尖夹着一支烟, 神色苍白,眼底带着倦色,仿佛一晚没睡。   见到她,谢承礼明显愣了愣, 随后若无其事地将烟熄灭在垃圾桶上,走上前扯起一抹笑:“怎么这么早?”   尤枝看着他的神情, 顿了下,晃了晃手中的东西:“我去给阿姨送些东西。”   谢承礼顺着她的手看去, 点了点头。   尤枝很快将东西送完, 谢承礼载着她朝西城的方向驶去。   一路上谢承礼的话很少。   尤枝没有问他带自己去哪儿, 他也没有主动提及。   只是当车驶向一条人烟稀少的马路时,尤枝心中隐隐有了猜测。   车最终停在废弃工厂前,锈迹斑斑的工厂大门紧闭着,在阴沉的天色下, 透着些日薄西山的荒凉感。   谢承礼率先下车,像是中世纪油画里的贵族公子一样, 走上前为她打开车门。   尤枝看了他一眼, 走下车。   沉静了两秒钟后, 尤枝的手被人轻轻地牵住,力气很小, 她稍稍用力就能挣脱。   尤枝指尖微动,最终没有挣开。   谢承礼交给她一把钥匙, 笑了起来:“节目成功收官的奖励。”   尤枝怔住,恍惚里好像回到小时候,每一次考了高分,爷爷总会带着她来到这里,嘴里说着“枝枝下次考得好,爷爷还带枝枝来”,可即便她下次考得没那么理想,爷爷还是会带她来。   尤枝抿了抿唇,用钥匙打开锈迹斑斑的大门,没有外力束缚,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本以为看见的是废弃工厂的荒芜,可当尤枝看见里面的场景时,还是愣住了。   里面的一切好像回到了她小时候,原本荒废的场地,变成了超小型的移动式乐园,上面还有灯串在忽闪忽闪地闪烁着。   如今是白天,灯并不明显。   “原本打算前天晚上带你来的,”谢承礼牵着她走到微微摇晃的秋千前,“不过现在也很好。”   只要能和她来,就很好。   前天晚上。   尤枝睫毛微颤,那天,她刚从许冰那里得知“真相”,和他一晚上都没说几句话。   小时候总有人和她抢的乐园,如今只有她一个人,只属于她自己。   秋千,转椅,跷跷板,旋转木马,碰碰车……   这些就好像凭空变出来的一样。   尤枝觉得自己好像处在一场虚幻而美妙的梦境中。   坐在小型的旋转木马上,听着年代感十足的致爱丽丝,谢承礼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尤枝抬头的瞬间,谢承礼俯身朝她吻了下来,唇与唇的碰触,夹杂着阴天的凉意,两个人却仿佛同时颤栗了下。   这场亲吻直到旋转木马停下才停止。   尤枝听见了重叠的心跳声,不知道是自己的,还是谢承礼的。   从旋转木马上下来,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一只流浪狗,灰色的小狗还戴着脏兮兮已经磨损的只剩一条线的项圈,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他们。   尤枝不由蹲下,试探着抚摸了下小狗的脑袋。   小狗最初仍谨慎着,一会儿后便松懈下来,趴在尤枝脚边转了个圈,随后又抖了抖身子跑向谢承礼。   尤枝微诧,刚要走上前,便看见谢承礼出神地看着流浪狗发呆,良久,他蹲下来,僵硬地触碰了下流浪狗的脑袋。   小狗歪头看了眼谢承礼。   谢承礼猛地站起身,哑声道:“我会让人将它接回去。”   尤枝一怔:“你不是不喜欢狗?”   他记得一次聚会,程意提及过长辈家的一条狗,谢承礼当时只冷嗤了一声“麻烦”。   谢承礼顿了顿,哑声说:“只是觉得……有点像。”   尤枝不解:“像什么?”   谢承礼下颌微紧,喉结滚动了下。   像他。   因为他也要和这条流浪狗一样,被“主人”抛弃了。   可他抿紧了唇,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轻声唤她:“尤枝。”   尤枝应了一声。   “如果一个人,为了得到便不择手段,是不是就没有获得幸福的权利了?”谢承礼轻声呢喃。   尤枝仍蹲在地上,听着头顶传来的声音,逗弄小狗的手一僵。   “如果一个人,明知道女孩喜欢自己,却还是置身事外地看着她在感情里挣扎,直到她离开才发现是自己离不开她,”谢承礼继续说,“是不是很可笑?”   “在开车撞人后,心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却是窃喜,因为可以利用受伤的身体,得到心爱的人的可怜与关注,是不是很卑鄙?”   “这个人,用道德绑架的方式,逼着心爱的人和自己在一起,是不是也挺为人不齿的?”   “甚至明明知道对方有了男朋友,却还是用手段将她的男朋友调派外地出差,只为了让他们不见面,用亲人的身体健康威胁他们分手,也很不堪吧?”   谢承礼的声音很轻,就像是被审判的囚犯,在死气沉沉地诉说着自己的“罪行”。   他将过去的自己,解剖开来,呈放在她的面前。   可是,他却不敢说出“要她原谅”的话,以及发下“再没有下次”的誓言。   他很清楚,回到当年,过去的那个他还是会走上这条道路。   他太自负了,那时他不会想到,这样的自己有一天会甘愿对着一个人低下头颅,卑微地站在她的面前。   尤枝的手缓缓从小狗身上挪开,蹲在地上沉默了很久。   她站起身,抬眸看向谢承礼:“那个人不是不想说吗?为什么现在又说了?”   谢承礼望着她,良久抬手轻轻地蹭了下她的眼睛:“别哭,尤枝。”   尤枝看向他指尖接住的泪珠,愣在原地。   这一刻,她突然发现,原来她潜意识中其实一直在等着他的主动坦白,等着他坦诚地面对自己。   至于原因,答案呼之欲出,却让她心乱如麻。   她需要好好地理清楚,然后再面对他。   尤枝抿唇,轻声说:“我想回家了。”   谢承礼的手僵在半空,几秒钟后,他静默地将手收了回去:“好,”他弯起一抹笑,“我送你回去。”   回去的路上依旧格外安静,车停在尤枝家楼下时,刚好下午三点。   尤枝解开安全带,下车的瞬间,谢承礼叫住了她:“尤枝。”   尤枝身影一顿,转头看向他。   谢承礼弯唇笑了起来,他望着她,从眉眼到鼻尖到唇角,最后落在她的眼眸,像是将她刻进心底。   他的喉结动了下,似乎有许多的话想说,可最终只笑着说:“这两天秦市可能会降温,记得多加衣服。”   尤枝怔了下,点点头,转身的瞬间,她好像看见他的眼圈红了。   只是一刹那,快得像是幻觉。   谢承礼目送着她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唇角的笑逐渐消失,眼神也开始变得迷茫。   他拿出烟来,点燃的一瞬间才发现自己的手在细微地颤抖,火星不经意地迸溅开,他克制着吸了一口,后座的纸箱里传来流浪狗的呜咽声。   谢承礼的手僵住,从后视镜里看着后座探出头来的流浪狗,它脖颈摇摇欲坠的项圈,就在刚刚彻底断开了。   “你也被主人抛弃了。”谢承礼呢喃一声。   流浪狗听不懂他的话,又小声地呜咽着。   谢承礼将烟熄灭在一旁的烟灰盒中,神情死寂地驾车离开了这里。   下午三点半,阴沉了一整天的天气终于下起雨来,起初只是毛毛细雨,到后来雨势渐大,整座城市仿佛都笼罩在一片烟雨朦胧中。   谢承礼回到了苏颂的别墅,苏颂已经出去了,别墅只有一个保洁人员。   他将狗交给保洁人员后,去了当初自己养病的卧室,安安静静地坐在椅子上,仿佛看见当初自己倒在地上,而那个还是小女孩的尤枝惶恐又担忧地看着他的模样。   谢承礼弯了弯唇,又回到了客厅。   一旁的花瓶里插着的早就不是向日葵了,旁厅里也空荡荡的。   他却在恍惚中看见一个人认真做着试卷的小尤枝,随后她像是想起什么,在草稿上画着关于他的简笔画。   然而只是眨眼的工夫,一切都消失了。   谢承礼紧抿着唇,拿起伞走了出去。   他去了附近尤枝曾经复读的私立学校,将他们曾经走过的道路,重新走了一遍又一遍……   仿佛回到了当年,仿佛她仍躲在他的伞下。   最后,他来到了海边。   看着阴云下不断翻涌的海浪,谢承礼如同受到蛊惑一样,一步一步地沿着海滩,朝暗沉的海水走去。   直到身后传来一声大吼:“你要做什么?”   谢承礼的脚步停顿下来,茫然地转头。   别墅区的安保人员穿着雨衣,看着穿着黑色西装、撑着黑色雨伞的英俊男人,语气变了调:“站在那儿不准动。”   谢承礼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对方可能误解了他的意图。   他只是……离开了尤枝,不知道自己该去哪儿了。   谢承礼低头看着脚边的海浪,是啊,他不能让尤枝愧疚。   余光瞥见手腕的平安绳,谢承礼原本死寂地眸光动了下,转身离去……   *   尤枝坐在卧室的书桌前,愣愣地看着窗户上如注的雨水,不知道为什么有些心神不宁。   直到尤母敲了敲房门叫她吃晚饭,尤枝才回过神来。   下雨的缘故,天黑得早,也比之前凉了些。   吃完晚饭,尤枝陪着尤父尤母在沙发上看了一会儿电视便回房休息了。   她做了一个梦,又梦见了当年在海滩上看见那个还是少年的谢承礼,看着他身披着满身估计站在那里。   可这一次,他却义无反顾地朝着海水走去。   尤枝喘息着醒来,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   外面的天还暗着,还不到五点,雨仍在淅淅沥沥地下。   尤枝走到洗手间,想要将满身的汗洗去,却在看见镜子里的自己的时愣住。   ——镜子里的她,眼圈通红,眼角还带着泪。   尤枝洗完澡,整个人非但不觉得清爽,那股不安反而越发浓重,压得她心中沉沉闷闷的。   索性公司那边临时有篇文章需要临时调整,她忙碌起来,一上午就过去了。   尤枝拿起手机,从昨天和谢承礼分开到现在,手机始终静悄悄的。   吃完午饭,尤父尤母在客厅聊着天,时不时告诫尤文远几句,要他在大学里好好学习,在海城有事可以找他姐。   尤枝听得并不真切,意识恍恍惚惚的。   不知多久,尤母突然再次说到了小姨闺蜜的那个女儿:“没想到那个大款竟然真的为了那女孩和家里闹起来了,我听说都追到这边来了。”   尤父诧异:“真的假的?”   “我还能骗你,大家都听说了,好像那大款还拿着礼物登门了,”尤母感叹,“当初多少人不看好他们,还说风凉话,没想到这大款还有点良心。”   尤父:“你不也不看好他们?”   尤母轻哼:“我现在也不看好,有钱怎么了?有钱就好啊?万一以后把女孩拿捏住了,全家都得低人一等,尤枝以后就找个门当户对的就行……”   余下的话尤枝有些听不清了,愣愣走神。   手机响了一声,尤枝瞳仁微亮,拿过手机时神情微滞,林倩发来的一张照片,照片上,是她在电视台总部表彰大会那天上台领奖的画面。   很快林倩又来了一条消息:【尤枝快看,你在发光诶!】   尤枝微怔,目光重新落在那张照片上,也许是灯光的缘故,也许是她身上的雪白衬衫反光,照片里的她整个人身上像是蒙着一层雾气,手中的奖杯熠熠生辉。   看了好一会儿,尤枝弯了弯唇笑了起来。   她突然觉得,她其实也很好。   却在这时,手机铃声突兀地响了起来,就连客厅的尤父尤母都朝她看了过来。   尤枝看着屏幕上的“程意”二字,不解地点了接听,对方的声音几乎立刻传来:“尤枝,你有没有承礼的消息?”   尤枝手一紧:“怎么?”   “今天原本有一场跨国会议,但助理联系不到他人,就找到了我,结果从昨晚到现在,他的电话一直打不通……”   尤枝紧皱眉心,昨晚的梦突然就涌现出来,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呼吸都艰难起来,好一会儿才问:“苏老师那边呢?”   “苏颂?”程意来不及问尤枝和苏颂的关系,“已经打过电话了,承礼也没回那里。”   尤枝只觉得自己指尖的温度顷刻间抽离,昨天谢承礼的反常再次涌入脑海。   他突然说要自己给他一天的时间,就像当初她离开锦市前,要他陪她补过生日的那天一样;   还有那些剖析自己的坦白,分开时那恨不得将她永远记住的目光,车内弥漫的烟草味,彻夜未眠的疲倦神色……   尤枝紧攥着冰凉的指尖,站起身朝外走:“我现在出去找找看。”   拿了尤父的车钥匙,尤枝疾步朝外走,却在下楼的瞬间脚步一顿,一辆轿车刚好停下。   苏颂眉头紧皱地下车,手里拿着一份档案袋。   “苏老师。”尤枝看着来人。   苏颂扯了扯唇角:“承礼不在我那边。”   尤枝点点头:“我知道了。”   “不过他应该会没事的。”苏颂看着眼前女孩眉眼藏匿的焦灼,突然觉得也许她想错了。   谢承礼不是谢寅。   他如果出事,眼前的女孩大概会愧疚一生,他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苏颂将档案袋递给尤枝。   尤枝不解地看了眼档案袋,又看向苏颂:“这是?”   “谢承礼的一些事,”苏颂笑了下,“他用了一晚上的时间,想通了他父亲十六年才想通的事情。”   得有多爱啊。   后一句话,苏颂没有说。   尤枝接过档案袋,迟疑片刻打开。   里面的文件不多,只有几页纸。   谢承礼的出生。   谢承礼的毕业典礼。   那起车祸的细节。   他养病的那几年。   尤枝安静地看着,越看脸色越发苍白,过了很久,她将文件重新收好,眼睛通红,神情却逐渐坚定:“谢谢您,苏老师,但我要先走了。”   “去哪儿?”   “去找他。”   她想,她已经知道他在哪儿了。   *   秦市这几天一直在下雨,景区几乎没有什么人。   佛光寺内格外寂静。   西装革履的男人祈拜在佛像前,背影颀长而瘦削,沉默且虔诚。   如精雕细琢的脸颊苍白如纸,双眸紧闭。   寺里的师父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叹了一口气。   谢承礼也不知道自己在这里祈了多久,他只是忍不住在想,当年尤枝为他祈求平安的时候,原来是这样的心情。   他也终于明白了,那时的她有多爱他。   可是,他搞砸了一切。   从小到大,他很少做出错误的决定,可偏偏在他一生最重要的事情、最珍贵的人上,频频失误,然后万劫不复。   不知多久,寺里的住持走了出来:“谢先生,您的平安绳。”   谢承礼的睫毛动了下,最后在心里许了愿望,睁开双眼,眼珠隐隐透着红。   他站起身,下秒却剧烈踉跄了下,膝盖泛起密密麻麻的疼,而后又像完全失去知觉一样冰冷,不知道多久才终于缓和了些,接过了平安绳。   断在第五年的平安结,在这一年,以他的名义,为她重新续上了。   谢承礼摩挲着第六个平安结,将它系在了自己的手腕上,哑声说:“谢谢。”   从佛光寺出来,天已经黑了,雨已经小了很多,飘着稀疏的雨丝,夜风一吹,果然泛着凉意。   尤枝应该有加衣服。   谢承礼静静地想。   可当走过佛光寺前的拱桥,看见只穿着单薄的雪纺衫、撑着雨伞朝这边跑来的人影时,他的脚步停了下来。   尤枝。   她已经慢了下来,目光紧盯着他,一步一步地朝这边走着。   风声好像小了,谢承礼连雨丝都感觉不到,目之所及只有不远处的她。   直到他走下拱桥,她也走到了他的面前,呼吸急促。   “尤枝……”谢承礼呢喃着唤她,却不敢抬手碰触,唯恐只是一场幻觉。   尤枝死死抿着唇,下秒蓦地将雨伞扔到一旁,走上前,用力地、大大地抱住了他。   谢承礼的身躯一僵,不敢置信地感受着怀中的纤细身影,好一会儿他哑声唤他:“尤枝。”   尤枝的声音闷闷的:“嗯。”   谢承礼的声音很轻,甚至小心翼翼地提醒:“我是谢承礼,”他说,“那个卑鄙不堪的……”   “谢承礼,”尤枝打断了他,从他怀中抬起头来,“你要分手吗?”她问。   谢承礼的眼神有片刻的慌乱,即便是昨天分开,他也没有提到这两个字。   他想,他总能欺骗自己,在他的记忆里,他们始终都是情侣。   “你只有一次机会,分,还是不分。”尤枝凶狠地盯着他的眼睛,难得强硬地问。   谢承礼的唇动了动,他知道,他应该让她自由地选择,可是他说不出那个字来。   “谢承礼……”   尤枝还要说什么,谢承礼捧着她的双颊,俯身重重吻了下来,唇瓣碰触着,声音也模糊不清。   他仍旧选择了自私的答案:“不分。”   尤枝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下来,揽着他的后颈,加深了这个吻。   谢承礼的唇微顿,下刻越发热烈地回吻着。   橘黄色的路灯下,雨丝淅淅沥沥地飘着,一对男女彼此相拥,仿佛两个灵魂在交缠。   也许几分钟,也许很久很久,二人逐渐分开。   谢承礼紧紧拥抱着尤枝,下颌落在她的肩头,声音嘶哑:“我给过你机会的,尤枝。”   可是她选择回到他身边。   那么以后,他再也不会放手了。   尤枝抱着他,感觉到自己的后颈有温热的液体滴落。   她愣了愣,再没有说话,只是用力地抱紧了他。   不知多久,雨渐渐停了。   尤枝松开谢承礼,拉起他的手腕,果然在那条平安绳上,看到一个崭新的平安结。   “你许了什么愿?”尤枝低声问。   谢承礼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愿尤枝,一生幸福喜乐。”   “还有呢?”   “愿我能每天看见你。”   “你不是要放开我了,怎么看见我?”   谢承礼这一次没有开口。   他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卑鄙,每天见到她这样简单的愿望,对他这样的人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   “我想看见你。”最终,他这样说。   “如果我今天没有来找你呢,你要去哪儿?”   抱着她的手轻颤了下,谢承礼低声说:“回到海城的三居室,和不在场的你一起度过余生。”   尤枝怔住,抬头看着他,踮起脚尖,拉下他的后颈,轻轻地吻上了他泛红的眼睛。   谢承礼的眼睑颤抖着,许久闭上双眼,弯下腰身,乖乖地让她更轻松地亲到。   他以为今天会像当年的那场毕业典礼一样,等着永远不会到来的人。   可是不一样。   他等到了她。   *   回去的景区广场上,一盏盏路灯泛着晕黄色的光。   地面却积满了漫过脚面的水。   谢承礼走到尤枝身前,屈膝弯腰。   尤枝不解:“怎么?”问完才察觉到谢承礼是要背她。   她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摇摇头:“我自己走也可以……”   谢承礼顿了下,转头看着她:“尤枝,我是你男朋友。”他说得格外认真。   尤枝愣了愣,良久抿了下唇,趴在他的背上。   谢承礼唇角微弯背起她,皮鞋踩进水中,漾起层层叠叠的水花。   尤枝想起什么:“过了广场,你就把我放下来吧。”   谢承礼轻声说:“我想背着你。”   那让他觉得,他对她而言不是没用的,她需要他。   “你的膝盖……”   “不痛了。”   “可停车场离这里很远。”   “没关系,”谢承礼弯了弯唇,声音在夜色里格外温柔,“我们慢慢地走,总会到的。”   尤枝靠在他的背上,转头看着他精致的眉眼,再一次听见了那两道重叠的心跳声。   怦,怦,怦……   人会永远喜欢十八岁那年夏天喜欢的那个少年吗?   尤枝想,她是这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