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共此良夜》   作者:姑娘别哭   文案:正文完结,番外更新中,7月1日完结v,想看还没看的朋友们可以在完结v前看哦   2023年1月12日深夜   蔺雨舟消失了1142天的房东回来了   (愿途经你的每一阵风   都为你造一场温柔的梦)   姐弟,女非男c   内容标签: 业界精英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斯琳,蔺雨舟 ┃ 配角:蔺雨落,顾峻川,高沛文,苏景秋 ┃ 其它:   一句话简介:爱情这场华丽冒险   立意:很好的时光 第1章 归来(一) 失踪人口回归   2023年1月12日深夜。   熟睡中的蔺雨舟被门口的响动吵醒。那声音不小,是物体撞在门上,“哐”一声,在夜晚格外醒目。   前几天片警在群里发消息,提醒大家临近除夕,社区偶有小偷小摸,让居民注意家门口是否有特殊标记,以及一定认真防盗。   蔺雨舟睁开眼睛的第一个反应是片警同志提醒得及时,这贼果然是有。他床边有一根狼牙棒,是姐夫顾峻川送他防身用的,他万万没想到竟真的派上了用场。此刻他轻手轻脚下了床,摸起那根棒子,将卧室门缓缓打开。   与此同时房门开了,进来的“贼”像个野人,裹着一身寒气。   房间没开灯,来人后背上有一个巨大的包,羽绒服帽子扣在头上,视觉上像一个爱斯基摩人。贼很有礼貌,进门先拖鞋。厚重的鞋甩在地上,发出不小一声响动。抬起头的时候,脸上罩着的防毒面罩很是瘆人。面罩下的眼跟卧室门口穿着棉格睡衣戴眼镜的男人相遇,屋内微光,依稀可见他的轮廓,以及他手中握着的棒子。   李斯琳三年多没回家,没想到头一晚就遇到要拿棒子敲她的房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开口说话:“蔺雨舟,你把棒子放下。我,你房东。”抬手去摸开关,开了灯。屋内乍亮,两个人的眼睛都不太适应,同时眯了起来。   蔺雨舟傻了一样看着突然归来的李斯琳。见她把登山包丢在地板上,取下放毒面罩放在置物架上,脱掉羽绒服随便向前走几步丢在沙发上,再摘下头上的毛线帽。一头脏辫儿跳了出来,东一根西一根在她头上,像一堆蓬勃的野草。李斯琳讨厌那脏辫,从手腕上褪下皮筋顺手都一起扎在脑后。于是野草被修理了,被拢成一个将炸的烟花。   她回国前在非洲玩了小两个月,导游忽悠她梳脏辫入乡随俗,她抵抗了三个星期,终于在临行前几日被说动了,让当地的黑人小姑娘给她搞了一头脏辫儿。因为待得久,皮肤被晒成浅棕色,跟三年前的她比起来判若两人。   蔺雨舟简直不敢相信,站在那里一动不动,看李斯琳五分钟之内就将整洁的沙发堆满了东西。   李斯琳将一身禁锢脱完,穿着一件半袖T恤,一条迷彩裤,整个人瞬间泄了气,在沙发的东西堆里刨了个坑躺进去,这才扭头看着蔺雨舟。   1142天,李斯琳记得这个时间,从她最后一次跟他匆匆一面到此刻,一共1142天。蔺雨舟变了,又似乎没变。一张白净的脸,还是架着一副眼镜,但人好像比从前“凶”了一点。大概是被他那个“野兽”一样的姐夫熏陶,开始崇尚起力量来。   蔺雨舟在她的注视之下有点拘谨。好像很怕她,又好像在搜肠刮肚去想一句让两个人不那么尴尬的开场白。   她仰着脖子看了会儿,视线扫过他款式中规中矩的睡衣,目光向下,再向上,然后对蔺雨舟笑笑:“吵着你了吧?睡去吧,我声音轻点。”说完起身去翻冰箱。这一路折腾近20小时,她只喝了一点水,这会儿整个人都饿颓废了,必须要敞开了吃点什么。   冰箱里干净整齐,都是速食食品。蔺雨舟平常三餐都在学校解决,周末也还会有别的工作,在家吃饭的时候不多,所以他只备一些必须的能随口吃的东西,比如榨菜,以及方便面,还有面包片。   李斯琳拿了一袋泡面出来去厨房煮,蔺雨舟跟在她身后。   她听到响动回身看他:“你跟我保持点距离,我刚从国外回来,万一带着什么新毒株。”   “我十二月份得过了。”蔺雨舟说。   “哦。”   两个人就都不说话,站在那里等水开。蔺雨舟看到李斯琳的脸和脖子不一的颜色,甚至都没有渐变,突然就从浅棕色变成了白色。她整个人看起来像从原始世界归来,哪儿哪儿看着都像野生的一样。   “李斯琳...”蔺雨舟决定问问她怎么突然回来了,或者为什么回来之前没打招呼,但他被李斯琳打断了:“叫学姐。”   蔺雨舟的话被堵了回去,那句“学姐”在嗓子里哽了半天,愣是没叫出来。   李斯琳也不多说,水开了下面,三分钟就关火,端着那个泡面锅去餐桌。人坐下去,一只脚抬到餐椅上以缓解长途奔波的腿部疲劳,挑起一大筷子面条来,猛吹了几口气吞了进去。一份泡面,五口就吃完。还觉得饿,又找了一袋别的味道的去厨房煮。   蔺雨舟隐约觉得这家里像进了一个悍匪,她才进门半个小时不到,厨房客厅已经面目全非了。在李斯琳下一次吃面的时候,蔺雨舟又酝酿开口:“李...”   “叫学姐。”李斯琳吞了口泡面,抬起眼看他,他太拘谨了,跟她离开前没两样:“我跟你说个事儿啊,3月1号前你得换个地方租房子了。”   “为什么?你不出租了吗?”   “我男朋友3月15号来北京,跟我一起住。我个人觉得不太方便再租给你了。”泡面有点烫,李斯琳又呼了一口,眼落在蔺雨舟的睡裤上:“还有件事我说了你别尴尬…”她顿了一下,友好地笑了:“你睡裤前门开了。”   蔺雨舟低下头去,看到那个纽扣不知什么时候开了,脸红成绛紫色,转身回了卧室。系扣子的时候手有点抖,脸上的红很久才褪去。等他出来的时候,李斯琳已经进了卫生间冲澡。里面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磨砂玻璃上慢慢爬上了雾气,蔺雨舟在那站了一会儿,觉得今天不是谈话的好时机,终于还是回到房间。   李斯琳出来的时候有点气馁,她的脏辫儿真的太烦了,洗澡的时候像洗一条又一条小虫子,那辫子根勒得又紧,头皮一碰就疼。盘腿坐在茶几前,对着妆镜拆辫子。但那脏辫儿又不像普通的辫子,她折腾半天,愣是一根没拆掉,于是生气地把梳子拍在茶几上。   蔺雨舟听到声音出来,看到她在跟脏辫儿较劲,就上前说:“我帮你吧。”   “你会?”   “我觉得这应该比做研究简单点。”   李斯琳就点点头,也对,就扭过头去,默认请他帮忙。蔺雨舟哪里会拆这奇怪的辫子,研究了一下走向才开始动手,尽管动作轻,但李斯琳脆弱的头皮仍旧感觉到疼,嘶了一声。   “我高估自己了。这比做研究难。”蔺雨舟说,动作再轻一点,终于是找到了门路。这头辫子折腾了一个多小时终于拆完,期间蔺雨舟的手轻而缓,每解开一根,都帮她温柔地揉一揉发根,像个理发小哥。李斯琳一动不动,有时仰脖子看他一眼,心想蔺雨舟开放了,从前的他肯定不会帮女同学解脏辫儿。后来又觉得自己忽略了一个问题,蔺雨舟不认识梳脏辫儿的女同学。   此刻李斯琳像顶着一头油炸泡面,十指不停按摩酸疼的头皮:“谢谢你啊。”   “不客气。”   “那晚安吧。找房子的事儿你上点心,年后应该好找。”她说完回到卧室,扯下床上的防尘罩,一头栽倒上去。这张三年未睡的床,没有任何潮湿感,被褥之间甚至有清新的味道。再看她的房间,陈设没有任何变化,但却一尘不染。   蔺雨舟应该在帮她定期打扫。   李斯琳对此不太意外,蔺雨舟那么善良又有责任感的人,租她的房子,一定不会只打扫他使用过的空间,他会觉得这一整个房子都归他管。李斯琳在清香温软中闭上眼睛,很快就陷入一场好眠。   她倒时差是一把好手,以她的精力,再早几年的时候甚至不太用倒时差。但此次非洲之行太辛苦了,连日奔波抽干了她作为江湖儿女的豪情和力气,这一觉睡了十六个小时,睁眼的时候已经下一天的黄昏。   客厅里有轻微响动,她竖着耳朵听了会儿,能想象得到蔺雨舟蹑手蹑脚轻拿轻放的样子。她有心吓他一下,猛地从床上跳下去,一把开了门。   蔺雨舟果然被她吓到,回身看着面色如常的她,手中的购物袋还拎在手里。他周五结束早,去了趟超市,买了一些水果蔬菜和肉蛋类,提回来后手指都勒红了。   李斯琳前一个晚上吃了两袋泡面,这会儿睡醒了觉得胃里腻住了,扫了眼蔺雨舟的购物袋里有黄瓜,就去刷牙洗脸,出来后拿了根黄瓜洗了后坐在沙发上啃,含糊说道:“这些东西多少钱?咱俩A一下。我估计这两天不太会下楼,帮你消化一部分。好不好啊?”   蔺雨舟没回答她的问题。   他觉得李斯琳对他的认知应该还停留在前几年他经济拮据的时候,虽然现在也不太宽裕,但好歹比从前强一点。看到李斯琳的黄瓜几口就下去半根,又去洗了一根给她。   李斯琳对他这个行为很不解,蔺雨舟则说:“我看你现在饭量挺大。”   言外之意,一根不够,两根恐怕也不太够。   李斯琳也不扭捏,接过那根,也一并吃了。她睡了一夜,脏辫被“睡服帖”了一点,不那么爆炸了,看起来却还得很奇怪。   蔺雨舟坐在她旁边,对她说:“我今天找中介问了下,学校附近的房子现在很难找。”   “然后呢?”   “然后中介说,可能要到四月份才会有很多空房出来。我可以多住一个月吗?你要是觉得不方便,我就去找个快捷酒店。只是我不太能负担得起,我争取攒攒钱。”   李斯琳觉得蔺雨舟不太对。他从前多要强,穷得明明白白,但不跟人诉苦,每天积极阳光。在三年后的今年,他姐姐自己就是小富婆的时候,跟她说他负担不起快捷酒店钱。   也没准他有什么难言之隐。   李斯琳没有把别人“赶尽杀绝”的瘾,就点头:“行,不着急。你觉得四月什么时候你就能找到房子了?”   “运气好的话,四月二十九号?”蔺雨舟说。 第2章 归来(二) 租房契约   4月29号。李斯琳回头看他,啃了最后一口黄瓜,留了一个尾巴尖儿,朝垃圾桶比了比,一只眼眯起来,丢了出去,歪了。蔺雨舟突然笑了,走过去捡起来扔到垃圾桶里,顺手扯过一张纸巾,擦掉地上的一小滴水渍。   “顺利的话4月29号,不顺利4月30号?”李斯琳窝在沙发里:“现在找房子这么难了啊?要我帮你找吗?”   “不用。”蔺雨舟说:“主要是我对房子要求高,我希望干净一点、安静一点,还要离学校近,最重要的是价格适中。综合下来就很难找。”   “你原来是这么挑剔的人?不是给你个窝你都能住?”   “人都是要变化的。”   “行吧。”   李斯琳打了个哈欠,看蔺雨舟从购物袋里折腾东西出来,整齐摆放在冰箱里。李斯琳是见过一些邋遢男同学的,像蔺雨舟这样有条理又干净的男生不多见。按照蔺雨舟的算法,他们还要“同居”3个多月,一百多天。这一百多天里,朝夕相处。   从17年起,一直到19年末她离开北京,两年多时间,那么长的时间里,她找遍借口见蔺雨舟。他白天有课不方便,她跑路去他宿舍楼下等他吃早饭;他如果早饭也不吃,她就主动攒各种可能他会出现的局,参加他可能参加的活动。李斯琳没觉得辛苦过,她觉得感情大抵如此,喜欢一个人就是要去见他,哪怕往往见不到。此刻顿觉造化弄人。   李斯琳窝在沙发里,掏出手机来刷视频。蔺雨舟在厨房里乒乒乓乓不知道在搞些什么,过一会儿她听到浇油的声音,“滋啦滋啦”,紧接着香味飘了出来。这种感觉太能抚慰人心了,让她的旅途疲劳一瞬间消逝。忍不住跑去看,蔺雨舟竟然做了水煮鱼。   李斯琳在国外的时候,疯狂想念水煮鱼。有一天她跟同学在莱斯特广场附近吃到一家好吃的川菜馆子,她都快哭了。   蔺雨舟的水煮鱼用料很重,他做了那么大一份,还有几样小凉菜。李斯琳馋了,问他:“我能跟你搭个伙吗?我出一半钱。”蔺雨舟并没直接回答她,将已经消过毒的餐具拿去餐桌,两副碗筷。   吃饭的时候李斯琳还像昨天一样,把脚抬到椅子上,在自己家里,她怎么舒服怎么来。反倒是蔺雨舟,坐在她对面,姿态很正,并不松懈。有时他看一眼李斯琳,她埋头苦吃,对他的厨艺赞不绝口。蔺雨舟则很谦虚:“我姐夫花大价钱学了厨师,为了看起来更值,转手教给了我。我学到了一点,但因为练习的机会少,所以厨艺不够精湛。”   “他不教你姐是因为不敢吗?”李斯琳玩笑一句。她从前在蔺雨舟姐夫顾峻川的公司做模特,后来认识了蔺雨舟的姐姐蔺雨落,跟她成为了很好的朋友。   “有这个可能。”   “你姐夫都教你什么菜了?”   “他学了川菜、鲁菜、淮扬菜、粤菜,我着重学了川菜。”   顾峻川的确问过他,学什么菜系?蔺雨舟平时饮食清淡,却选了川菜。他说有时食欲不佳,吃一次川菜很能开胃。于是他每次去姐姐家里,姐夫就把他拽到厨房里,手把手教他做川菜。依他精明姐夫的算法,他花了钱,再转教给别人,学费减半了。蔺雨舟聪明,看一次就记在脑子里,菜谱都不用写下来。偶尔回家自己练一次,做小份菜,就在这张餐桌上,做了一个人吃完。顾峻川就会说他:饭要两个人吃才有意思,你有喜欢的女同学就请到家里来,吃个饭,聊个天,聊透了再干点别的多好?每当这个时候蔺雨舟都摇头:那不是我家,那是我租来的房子。我怎么能带女同学去别人家里吃饭聊天干别的呢?   他脑子一根筋,总有奇奇怪怪的束缚,做人的边界感十分分明。总是会有顾虑,这样不好,不够尊重别人;那样不好,让我看起来很轻浮。   他度过很多一个人吃饭的时光,有时边翻书边吃,有时专心吃饭。   李斯琳喝了口气泡水,又抬起眼看他。他像一般理工科男生一样着一件格子衬衫,衣扣一直系到脖子下面,那感觉像一个牧师,格外端正一个人。她看着累,就说:“在你们实验室,衬衫扣子不系全会扣奖金吗?”   蔺雨舟闻言摸了摸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模样,但还是解开一颗。那个位置刚好挡着他的喉结,解开了,喉结解放了。他从前是清瘦少年模样,脸部线条干净简洁。那时李斯琳很喜欢在某一个月色很好的夜晚,跟他一起走到他宿舍楼下。只要她微仰起脸,就能看到他好看的下巴。再后来,蔺雨舟有关系好的女同学,他喜欢那个女同学,他们一起上课一起学习一起参加救援队,李斯琳就再没机会在夜晚看他的下巴了。   这种场面从前不多见,今天突然坐对面,她就多看了两眼,带着一种找补的心态。蔺雨舟以为自己下巴有东西,拿起纸巾擦了下。   吃过了饭,蔺雨舟把餐桌收拾干净,拿出了一份合同来。他给李斯琳解释:“之前因为你在国外,一直都没签过租房合同。现在你回来了,咱们补一份,能确保各自的权益。”   李斯琳拿过合同来看,好家伙,二十多页,真严谨。她挑重点的看了看,首先是租房时间,截止到2023年4月29日,如果蔺雨舟择期未腾房,需要每个月额外支付50%违约金。李斯琳第一个念头就是:还有到期不搬的可能?再向下看,在此期间,双方不带异性回家,如果要带回家聚会,需提前跟对方打招呼。   “这不行吧,房子是我的,我爱带谁带谁。”   “我主要是觉得不太方便。说实话,这个房子隔音不太好。”蔺雨舟认真地说:“或者可以改成,如果要带异性回家,双方提前协商避开?”   “那我男朋友回来呢?“   “不是说在我退租前你男朋友不会来北京吗?”   “你一直不退我男朋友一直不能来?”   “额外负担50%房租,我真负担不起。所以我不会一直不退租的。”   李斯琳发现了,跟头脑好的男人打交道是真要小心。她回来不超过24小时,他们两个加起来说的话不超过50句,却被蔺雨舟背下来了,全当作条款写下来了。   李斯琳说出的话也算数,同意他的修改方案,看到最后,关于打扫房间。每周两次,一人一次。李斯琳打扫房间,顶多是擦灰。她自在惯了,沙发就是用来躺坐和堆衣服的,为了避免误会她问:“都怎么打扫?有标准么?”   “我觉得就是保持整齐干净。比如这沙发...”蔺雨舟指了指:“两个人能坐,但现在,只能一个人坐了。待会儿我帮你叠起来,后面我会买个储物筐...”   “问题是,你为什么要跟我一起坐沙发呢?”李斯琳十分不解:“说实话,就算在一个屋檐下生活,碰面的机会也不多。这个沙发,除了看电视的时候能用到,但看电视,咱俩喜欢的内容也不一样吧?”   “比如春节联欢晚会?”蔺雨舟耐心举例:“马上要过年了,你不看春晚吗?”   “我回我爸妈那,你去你姐那,怎么就要一起看了呢?”   “我只是举例。再或者有共同感兴趣的节目...”   “那你可以坐地上看啊。”   因为一个沙发,两个人的沟通陷入了僵局。李斯琳就是不想跟他一起坐沙发,她对此有自己的观点,怎么搞得跟谈恋爱似的?还要排排坐吃果果,排排坐,看春晚。这不行,她不接受。李斯琳决定把这个难题交给蔺雨舟,让他去改改他这个莫名其妙的条款。托腮坐在那,另一只手的手指交替在桌上敲。一声一声,仿佛在催他:快点,我要不耐烦了。   蔺雨舟呢,避重就轻:“这样,条款这样改,房间都我打扫。至于沙发上要放什么不重要,我先买个储物筐,你体验一下把东西放储物筐里的感觉。可以吗?”   他不急不躁,有商有量,循循善诱。李斯琳一直很喜欢他这种好好说话的状态,就决定卖他个面子:“我可以试三天。”   “二十一天才可以养成一个习惯。”   “...”李斯琳一咬牙:“行。”   蔺雨舟拿出笔来:“那我们签个字吧。”   “我还没看违约条件。”   “我没写违约条件,因为我们认识很多年了,我盲目地认为我们之间是有信任基础的。”   李斯琳看了蔺雨舟半晌,眼睛一眯,脸上带着几分笑意。上一次关于信任的谈话,是在几年前她强吻他以后。那天她哪根筋搭错了,忘记了人和人之间是需要基础尊重的。在他完全意料不到的情况下猛然扯着他衣领迫他低下头来。她记得他抵抗的牙齿和通红的脸,也记得她的舌尖碰到他的那一瞬间,他那将死的羞愤感。他推开她的时候满脸的不可置信,脸一直红到脖子以下。她在清醒以后意识到自己太过分了。   她对他道歉:我们认识很久了,我认为我的人品是正直的,我们之间是有信任的。我保证这种事情再也不会发生了。真的。   如果她对人的感情开始夹杂自我怀疑和羞愧,她知道,那份感情到头了。她是从那时开始练习放手的。   李斯琳是一个情感很直接热忱的人,她追着蔺雨舟跑了那么久,从来不觉得自己低人一等。但在那以后,她觉得在蔺雨舟面前抬不起头来。就连其后不可避免的碰面中,倘若目光相遇,她都会假装无事发生。但偶尔想起来,又会觉得亏欠。那是他这辈子第一次亲吻,被他不喜欢的人夺走了。李斯琳也曾经想过,也就是蔺雨舟脾气好,换成别人这么对她,她要弄死那人的。   她的字龙飞凤舞,一如她本人。蔺雨舟拿起来辨认,生怕她糊弄人一样:“这个是李?这个斯?”   李斯琳打断他,找出自己的电子版签名给他比对,顺带着玩笑一句:“刚刚还说有信任基础呢!”   蔺雨舟则笑了,提笔签字,一笔一画,工工整整。在他收合同的时候李斯琳问他:“我好奇的是我们从前见面的时候感觉你恨不得借对翅膀飞了,现在你怎么了,不怕我了?”   “不是。”蔺雨舟说:“房子太难找了。真的。” 第3章 归来(三) 那个人   李斯琳靠在沙发上,一头蓬乱的头发散开来。耳朵里塞着耳机听歌,半眯着眼睛看蔺雨舟打扫房间。   他拖地的时候将拖把杆拉到最长,腰身微微弯曲,碰到死角就彻底蹲下身子去,用抹布擦干净。做家务耗人,不到十分钟,他的脸颊就微微红了,短发湿了几根。李斯琳做不到这样,她打扫房间,抹抹灰,装模作样摆一摆东西,剩下的偶尔叫钟点工来帮忙。   蔺雨舟打扫房间的状态好像这房子是他的,他必须要一尘不染。当他的拖把到沙发前面,李斯琳抬起脚,盘腿坐在沙发上,看他在面前蹲下身去,将沙发下面的灰尘掏干净。垂首看去,他的衬衫衣领微微后裂,从发根处流下一滴汗珠。   “你不热吗?”李斯琳问他。   “嗯?”蔺雨舟仰起头看她。他的眼睛很干净,看人的时候一如既往的温和和专注,也带着一点孤僻少年的清冽感,好像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李斯琳向来喜欢这样的干净,让她觉得宇宙浩瀚,星河辽阔,他自成一派,格外独特。   “你不热吗?”李斯琳伸手扯了扯他衬衫衣领:“你在家里穿得跟要上班似的,屋里暖气这么足,多热啊。”身体侧仰,取了一张纸巾递给他,示意他擦擦汗。   “我怕你觉得被冒犯。”蔺雨舟说。   “我被冒犯?你又不是光着,冒什么犯?你是准备以后就每天穿这样跟我合住了吗?不至于不至于。”李斯琳笑了:“你完全可以穿你的睡衣,只要记得把睡裤前门儿照顾好。”   蔺雨舟原本就热,听到“睡裤前门”脸红得渗血一样,但还是解释一句:“我真不是故意的。我自己没注意,可能睡觉翻身的时候或者什么时候开了...”   “你要是故意的,那不成耍流氓了吗?”李斯琳眼睛一眯,笑了。   目送蔺雨舟去换睡衣,这个过程很有趣,她想象了一下蔺雨舟可能会穿一件什么样的家居服出来,这种感觉就像她从前去他宿舍楼下等他,会期待那天的他的穿着,也有隐隐的小心思:如果撞衫,可就太好了。   最开始她把不准蔺雨舟穿衣打扮的脉,见过几次以后,发现蔺雨舟夏天永远都是T恤牛仔裤,T恤颜色在黑白灰之间轮换。李斯琳仔细观察过,他每天都会换T恤,并且这三个颜色有规律。如果有风或突遭降温,他会外搭一件颜色干净的衬衫,一副彻头彻尾的学生样子。   2018年的夏天,校友们依惯例在清大东门聚会,李斯琳穿了一件白色基础款T恤,下摆系了一个小小的结,左侧腰露出一点点肌肤。因为时常跟校友保持联系,又活跃在论坛里,所以集合的时候就跟所有人聊得愉快。她笑的时候微微歪着头,带着一点俏皮和真诚。她是第一眼看到蔺雨舟的,那天他也穿了一件白色T恤,背着一个双肩包。李斯琳第一个举起手叫他:“蔺雨舟!”   她个子高,又踮着脚,人群里出挑得紧。别人看她高兴,再看他们的衣服,就善意起哄:情侣装!李斯琳的小心思得到验证,心里有隐秘的丝丝的甜。但她表现得大大方方:“撞衫了!”而蔺雨舟呢,红着脸,一直坚持到聚会后半程。在偶尔关于“情侣装”的调笑中如坐针毡。中途他出去一趟,回来的时候换了一件黑色T恤,是他在一旁的服装店随便买的。校友们问他为什么聚会中途变装,他回答:我的那件衣服出汗太多,穿起来不舒服。   那时的李斯琳看着单纯而笨拙的蔺雨舟,不觉得有什么别扭。哪怕他急于摆脱“情侣装”的困扰,等不到结束就换了衣服,她也没有任何挫败。   “我就是要前进,要进攻。谁让我喜欢他。”李斯琳常对自己的朋友这样说。   如今想起这个小小的片段,不禁轻笑。那时她二十五六岁,在那样的年纪里,还有少女一般的心事,多可贵。   她的头发因为被脏辫束缚很久,即便拆了洗了,睡醒以后仍旧爆炸。从镜子里看自己,像一个被电过的人,再冒点烟,就齐活了。李斯琳觉得自己这样子太好笑了,对着镜子呲牙咧嘴笑了两声,抬眼看到换了衣服的蔺雨舟。   蔺雨舟更好笑,他穿了一件过臀宽松T恤,遮住了他睡裤的前门,从根源上避免了“开门”的尴尬。他在里面那么久,想必是为了这一点小事左思右想,最后选择了一个最稳妥的穿衣方式。重新打扫以后显然比从前轻松,蹲下起立都不再束手束脚。客厅在他的努力下,焕发了她归来以前的生机。   李斯琳实在不好意思当甩手掌柜,打着哈欠去找拖把,囫囵打扫厨房。蔺雨舟跟在她身后,看她快如疾风,三两下就扫完,像顽劣学生在应付老师的打扫作业。   “你去休息吧。”蔺雨舟说:“明天就是周末了,你可以继续倒时差,我不会吵醒你。”   “那我多不好意思。”   “没事,下次你打扫。”   李斯琳就点头,回到自己的房间,玩起手机。她并没向朋友们通报她回来,准备先在家里窝几天,确认没有问题再出门。她三年多没有回来,也不知这城市变成什么样子。但她并不急于出门,因为她不想给人添麻烦。   因为连续睡了十几个小时,夜深了,她反倒很清醒。由于吃了重油的东西胃里发烫,决定去找点凉东西吃。怕吵到蔺雨舟睡觉,她轻而缓打开门,蹑手蹑脚去到冰箱前,拿出一罐酸奶来。   屋里很安静,酸奶吸管戳破的时候有小小一声,平躺在床上的蔺雨舟听到了。李斯琳站在那里接连喝了两小罐酸奶,又觉得肚子有点饿,再次打开冰箱。像一只夜行的小老鼠在盗粮食。   她窸窸窣窣,蔺雨舟终于躺不住,出来找她。客厅没开灯,冰箱门开着,她的爆炸头转过来的时候背着光,像一个女鬼。   蔺雨舟倒是淡定,问她:“饿了?”   “是,我倒时差的时候连胃口也要倒。我煮点泡面。”   “我给你做点别的吧。”   “又是跟你姐夫学的?”   “是。我姐怀孕的时候,我姐夫学了很多营养面。你吃点紫菜鸡蛋面吧,清汤,肠胃没负担。”   “行。谢谢你。”   李斯琳站在门口,蔺雨舟认真做饭的时候她无意提一句:“我见到岑嘉容了。”   岑嘉容这个名字,以及这个人,李斯琳出国后再没想起过。是那时她出行到一个城市,刚好有一场物理学分享,她被同学拉去听。   会场那么多人,她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岑嘉容。她还是从前的发型,清瘦的姑娘,戴着黑框眼镜,眼里满是智慧的光芒。在提问环节里,她问了很多犀利的问题,但因为她始终笑着,所以并不让人讨厌。整场沉闷的分享甚至因为她的问题变得有趣起来。   李斯琳一直在斜后方的位置看着她,直到结束,她主动上前打招呼。岑嘉容显然没想到会遇到她,先是愣了几秒,然后跑向她跟她拥抱。“他乡遇故知”带来的感动,千百年来都不会改变。李斯琳也跳着脚,两个姑娘在满是国际友人的会场热情拥抱。那天结束,岑嘉容拉着李斯琳去吃taco喝啤酒,两个人坐在街边聊了很久。   面前是人来人往的大街,湿冷的空气让她们面前的食物很快失去了温度,但这丝毫不会影响她们的心情。她们聊了很多清大往事,还有共同认识的人。   岑嘉容说起蔺雨舟,说他们几个好朋友始终保持着联系,逢年过节,还会给彼此寄明信片。她问李斯琳:你们还有联系吗?   李斯琳摇头:很久没联系了。   那个他乡的夜晚,李斯琳从岑嘉容口中听说了很多蔺雨舟以及他们那个同学圈子的故事,板板正正条条框框的蔺雨舟突然在她心中模糊了形象。她意识到,那么久了,她所了解的蔺雨舟跟实际上的蔺雨舟相差那么多。那天她就着岑嘉容的讲述,多喝了两杯啤酒。   分别的时候,岑嘉容把自己的地址给她,她邀请她经常找她玩。也索要了李斯琳的地址。岑嘉容说:我一定会去看你的,你等着我,咱们两个一起横跨欧洲吧?   蔺雨舟的筷子在锅里搅面条,回过头来看着李斯琳:“岑嘉容说了。你们第一次见面那天我们就知道了。”   “你跟岑嘉容怎么样了?”李斯琳问他:“没记错的话,之前你们两个很好。”   “我们几个同学一直保持联系,每年会互相寄明信片。”蔺雨舟如实说。   李斯琳点点头,指着灶台:“熟了吧?”   “深夜的面,还是要软一点,这样不伤胃。”   “你才多大就开始养生?”李斯琳饿坏了,上前关了火,盛出面条来:“快去睡养生觉吧!”   “哦。”蔺雨舟哦一声:“其实…”   “什么?”   蔺雨舟想说什么,又摇摇头,害羞似地挠了挠后脑:“吃吧,再不吃就成面汤了。” 第4章 归来(四) 不便言说的苦恼   李斯琳没追问蔺雨舟想说什么。   她原本就神经大条,加之对他好奇心减弱,只是用心对付面前这碗紫菜鸡蛋面。   蔺雨舟师从他高价学厨师的姐夫,做出来的面堪称美味。一口面一口汤,整个人都通透。蔺雨舟坐在对面看着她,时不时扯一张纸巾递给他。李斯琳看着端坐着的他,眼睛一弯,笑眯眯一下:“你姐孕期吃的这些吗?”她纯粹是在没话找话,他姐孕期吃什么,就差每天给她报菜单了。   “对。”蔺雨舟点头:“高汤面。这个很简单,我看我姐夫之前熬骨汤,说要七七四十九小时。我喝了一口,跟勾兑的汤底的确不是一个味道。”   “谁也没想到你姐夫是这种人。”李斯琳说:“你姐夫从前那是有名的杀打不怕的老混蛋,游戏人间的浪子。谁会想到有一天浪子能洗手煲汤啊?”   “那你就想到我会洗手做面吗?”蔺雨舟一如既往认真发问,眼镜下那双眼睛闪着炯炯的光。   李斯琳万万没想到他话锋一转,把谈话送到了死胡同。她原本很擅长应付这样的调侃,但对蔺雨舟,她根本没有这样的经验。拿着筷子的手一动不动,定定看着蔺雨舟。蔺雨舟变了。又好像没变。   时间的车轮向前滚动,他们在各自的轨道上前行,从前几乎没有交轨,分开的这几年也从未联系,换句话说,李斯琳对坐在李斯琳面前这个经由少年变成男人的人一无所知。   蔺雨舟还是那样的神态,见李斯琳不动,温和地笑了:“够吗?”   “够。”   李斯琳几口扒了面条,仰头干了那碗汤,转身去厨房洗碗洗手,然后去卫生间刷牙。动作如行云流水,躺回床上以后却睁大着眼睛睡不着。这个时差倒得过于艰难了。   Wolf(沃尔夫) 给她发消息:“我们3月,计划道。”半吊子中文带着错别字,李斯琳回他:“你还是说英语吧!”回完才想起蔺雨舟说要4月30号才搬家,于是又说:“你计划改改,五月份到吧。不然你们就露宿街头。”   Wolf发来一个难过的表情:“可我很想快点见到你。”   “得了吧!”   李斯琳跟Wolf聊了很久困意才起,把手机丢到一边睡了。   她向来不装心事,凡事在她眼前皆如云烟过眼,很难留下遗痕,哪怕喜欢蔺雨舟而不得,都几乎没给她留下挫败感。她这样的人,天大地大心大,睡眠几乎无梦。这一晚或许因为吃多了,频繁翻身,梦里再现了跟岑嘉容的一场旅行。   有些事很奇妙。在国内的时候,她与岑嘉容经常碰面,她们之间没有敌意,却也没有深交。却因为一次偶遇,两个人成为了很好的朋友。那次旅行,她和岑嘉容在西欧的街头遭遇一场突如其来的抢劫。李斯琳最先冲上去追,岑嘉容紧接着跟着跑了出去。两个姑娘没有谁胆怯,以骇人的架势生抢回了背包。警察后来夸她们:令人震惊的中国姑娘。   那天的惊心动魄李斯琳忘得差不多了,但是她记得岑嘉容的反应,没有一丝一毫的胆怯。李斯琳因此彻底喜欢上了岑嘉容。她没有因为蔺雨舟喜欢一个这么好的人而怀疑自己,反而替蔺雨舟觉得开心。岑嘉容值得很好的人爱她。   李斯琳从抢包的刺激中醒来,梦还没做完,她在床上空演了当时跟岑嘉容的庆祝姿势:自己跟自己击掌,赞叹一句:你牛啊!   你也牛啊!   这个梦让李斯琳兴奋起来,立刻给岑嘉容发消息:我梦到咱俩遭遇抢劫,生生把包抢回来了。   岑嘉容很快回她:这事儿值得咱俩吹一辈子。   李斯琳笑了声,睡意全无,索性下了床波比跳,跳出一身汗,再去冲澡。   蔺雨舟房间的门缝里透出幽暗的光,他还没睡。老房子隔音差一点,李斯琳开卧室门他听到了,在卫生间的冲水声他也听到了,甚至她拧开水龙头冲澡的哗哗水声,都入了他的耳。这些声音因为合租对象是异性,而显出一些暧昧来。他红着脸,期待李斯琳的时差早点倒完,他也好早日睡个整觉。   幸好下一天是周六,他不至于因为失眠而影响工作。一直到天微微亮,李斯琳才没有了动静,而蔺雨舟也勉强入睡。当他睁眼的时候,已近中午。姐姐蔺雨落发消息要他去吃饭,他想了想回复:李斯琳回来了,我跟她有接触,现在去我怕万一传染宝宝。   “什么程度的接触?”蔺雨落故意逗他。   蔺雨舟当然看出姐姐的意图,没有回答她这个不正经的问题。而蔺雨落又说:“等过几天你们两个一起来。我也很想她。”   “好的。”   外面传来走动声,蔺雨舟索性起床。出门前看了看睡裤前门,拉直衣摆。李斯琳正在铺瑜伽垫子,见蔺雨舟出来就邀请他:“一起打坐啊?”   “好的。”蔺雨舟去洗漱,出来时候李斯琳已经盘腿坐好。他学她的动作盘腿,因为身体并不如她柔软,看起来像在敷衍。他一心想让自己“专业”一点,用了很久摆弄自己的腿脚。   “打坐,打坐。重要的是坐。”李斯琳闭着眼睛说。   “不是说手心脚心朝上,吸收天地日月的精华吗?”蔺雨舟想起在姐姐工作的瑜伽馆里偶尔听到的话,跟李斯琳探讨。谁知李斯琳哧一声,扭过头看他。   刚刚洗漱过的他,面目清澈透亮,不带一点油光,隐隐的青色须印又带给他许多英朗。昔日的少年已经拔节生长。李斯琳以她“阅人能力”曾总结,蔺雨舟的少年时代结束的比别人晚,他的情感状态和心理状态,一直在她离开前都停留在少年时期。现在呢?如果他的少年时代已经结束,为什么他的脸颊还会因为她的注视而泛红呢?   “那我闭眼睛就行?”蔺雨舟说。   “摘掉眼镜。”   “哦。”   他将眼镜放到茶几上,镜片被阳光穿透,将一道温柔的光投射到桌面上。眼睛微闭,嘴唇紧张地抿着。身边很久没有响动,甚至空气都不曾流动,他心里紧张,轻声问她:“接下来呢?”   “放空。”李斯琳声音很小,像怕惊扰到他。她从来都怕惊扰他,从来都小心翼翼。哪怕在时过境迁的此刻,仍担忧自己的吵闹将他的平静打破,或为他带去什么样的不便诉说的苦恼。   在国外的大部分时候她是一个人。   伦敦的雨雾似乎永远不会结束,当她于清晨推开窗,看到外面雾蒙蒙的世界,雨丝落在肌肤上,像一把无形的刀在切割夜晚留在她肌肤上的温暖。这样的时候她会喝热气腾腾的锡兰红茶,然后坐在窗前打坐。她打坐没有什么特殊的意义,起初是去印度同学宿舍看到他们这样觉得好玩于是自己尝试。   是在那样的一天里,她喝了一杯红茶后,坐在那里。细雨声将她带回清大的秋天。银树叶在日头下闪着光,到处都是同学们的笑声。秋日温暖的阳光将每个人的笑脸映衬得更加灿烂,她跟朋友扔银杏树叶玩,旁边甬道上停放的自行车里装了几本厚厚的书。   直到那一天,李斯琳意识到原来这样放空,是可以把她带到任何她想去的地方的。   2023年1月14日,白天气温在0度左右,正午的阳光很温暖,是李斯琳打坐生涯中少见的晴天。身边的蔺雨舟在小心翼翼的呼吸,她怕惊扰他,他亦不想惊扰她。在这片刻的安宁里,李斯琳几乎遥想了学生时代每一个能记得的晴天。   睁开眼时她问蔺雨舟:“你刚刚打坐的时候在想什么?”   蔺雨舟仔细回忆,起初他有说不出的不自在,因为李斯琳的香气将他整个人包围,他因为怕自己的呼吸声不礼貌而竭力屏息。再后来,他有大脑缺氧的感觉,他好像快要睡着了,但门口爬着一只蟑螂。   蔺雨舟略过自己不敢呼吸的片段,从这只蟑螂开始说:“大概是2020年夏天,你家进门的地方有一只蟑螂。之前都没有蟑螂,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就有了。我把门口的地垫都掀开了,鞋柜也打开了,找到了其它几只蟑螂。”   “我意识到你的家被蟑螂攻占了,所以跑出去买了很多蟑螂药,投放在各个地方,每次出入都踮着脚避开。我还自学了除蟑技术。”   那真是很狼狈,蔺雨舟给李斯琳形容当时的自己,每天戴着手套清理蟑螂尸体,那场战斗持续了半个多月。   “你胜利了。”李斯琳说。   “对。”   “谢谢你保卫了我的家园。”她笑道。   “李斯琳。”   “你为什么不叫我学姐呢?”   “因为你不是我学姐了。”   “一日学姐,终身学姐。你自己说过的。”李斯琳没将他当时的话说完整:我对您没有跨越同学情的情谊,一日学姐终身学姐,我会像尊重学姐一样永远尊重您。那时他用了“您”。他的拒绝很谦卑,他越谦卑,她越觉得无处遁形。“这样吧。”李斯琳继续说:“那就不叫学姐,叫我李姐。显得我辈份高,我喜欢听。我现在就爱当长辈。”   “对不起...”蔺雨舟开口说话,却被李斯琳打断:“嗨!你别这样,不喜欢一个人是犯了什么天条吗?你做过任何对不起我的事情吗?你要对每一个喜欢过你但你不喜欢的人说对不起吗?没事的,蔺雨舟,你从来都没做错什么。你不必为此感到抱歉。”   “都过去了。”李斯琳学蔺雨舟的口吻说:“真的。” 第5章 离弦(一) 就叫李斯琳   蔺雨舟看着潇洒的“李姐”,一时之间陷入某种莫名情绪。这种情绪在她离开那天有过。他的手机用了好几年,当时的记录都还在。那时她说她要远行,想跟他吃顿饭聚聚。因为她偶尔为了见他会找一些很离奇的借口,所以那一次,他以为那是一个玩笑。直到她真的离开,蔺雨舟突然察觉到真正的抱歉。   这种情绪后来也有过。   2019年冬天,他居住在她家里,刚开始爆发的疫情让他无处可去。她似乎意识到他的困境,对他说她房间的床下有应急物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给予了他巨大的帮助。他对此无比感激,但她并未回应。   掀开她床铺那天,他第一次真正走进一个女孩的卧室。因为她远行归期遥遥,床上罩了防尘罩。掀开防尘罩,看到枕头上摆着一些奇形怪状的玩偶。而她的梳妆镜前,还有一个双面镜,在他掀开她床铺的时候,大镜子套着小镜子,里面都是他的影子。这样看起来会有房间内有三个人的错觉,一个是真实的他,另两个是他不同的想象。这样的情形似乎会稀释人的孤独感。   蔺雨舟觉得他好像突然看到了李斯琳的另一面,置身于热闹以外的那一面,在自己温暖的家中用各种有趣的小办法取悦自己那一面。像一个天真小孩的那一面。   他不能叫一个小孩“学姐”、“李姐”,尤其“李姐”这个词有点怪异。   “或者我可以对你有其他的称呼?”因为两个人打坐讲话看起来也有点怪异,他干脆坐到她对面的地板上去,跟她面对着面。   “?所以咱们现在要讨论你该怎么称呼我吗?”李斯琳歪着头看他,眼睛里光芒闪动。这挺好玩啊,她离开科研环境后几乎就很少跟人有这么严肃严谨的谈话了。   “讨论一下也好,不然我每次叫你李斯琳你都打断我让我叫你姐,这个姐那个姐,有时候我就会忘了下一句说什么了。”   “你从来没有忘记下一句要说什么,不要贬低自己的专注力。”   蔺雨舟的双手食指在腿上轻轻点着,显然有点紧张,也不觉得这句是夸奖,这让李斯琳心软。她又摆了摆手:“嗨!随便!一个称呼而已。你叫我阿猫阿狗我都不会生气。”   “那我叫你琳琳。”因为姐夫叫姐姐落落,让蔺雨舟误以为女孩喜欢叠词。   李斯琳头皮一阵发紧,举手投降:“别,别叫琳琳,我受不了。那你就叫李斯琳吧!”   “行,李斯琳,你中午想吃点什么?”蔺雨舟问她。   李斯琳并没想到,她回国的第一个周末,在跟蔺雨舟打坐和吃饭中度过。   李斯琳在家里窝到1月20日才出关。   这些天的相处中,李斯琳再一次见识到蔺雨舟的好脾气,以及他规律的作息:每天早上七点半出门,晚上七点半进家门,周五则会早一点。这让李斯琳想起刚毕业时她的工作状态。她的性格并不适合这样的状态,而蔺雨舟显然乐在其中。   他每天回家都会顺手买些水果,那些水果在北京临年的时候都不便宜,草莓、车厘子、释迦果等等,也有便宜的苹果。到了家就洗水果放到李斯琳面前,而桌上是李斯琳或订餐或下厨后的饭菜。李斯琳是一个懂得报偿的人,蔺雨舟第一天买回的草莓他只吃了一颗,后来就啃苹果。聪明如李斯琳当然知晓那就是特意给她买的。她从不知拒绝别人会有这样的愧疚感,又或者蔺雨舟从来都是这样的人,喜欢把好的东西给别人。为了报答这样的慷慨,她就会准备晚饭。总之是多一副碗筷的事。   她记得蔺雨舟的饮食习惯,他从前没有明显表示出某些特定的挑食习惯,但每次聚餐的时候他不太动带有“深色”的菜,比如茄子、紫甘蓝之类;碰到带有豆腐和鱼的菜,他会多吃几口。她订餐或下厨的时候,会有一个他爱吃的,然后按照自己的口味来。   她在国外呆太久,回来后报复性食辣,听到“汉堡”两个字会条件反射胃胀。所以他们的餐桌上大多是两道辛辣菜品加一道清淡菜品。而蔺雨舟,每一道菜都不放过,很认真吃掉。   两个人一起吃了好几顿晚饭,最让李斯琳意外的是,他们席间有的聊。   从前找话题多难呢,她至今记得那种搜肠刮肚换话题的感觉。蔺雨舟并非不愿理人,只是那时他真的话少,他们的对话几乎不超过五个回合就会陷入沉默。李斯琳跟朋友们一起的时候没有过那样的冷场。那时她欺骗自己是性格使然,直至后来,她看到蔺雨舟在他的学习小组自信展示,跟同学们有来有往,才意识到,没话聊就是没话聊。他们之间的沟通壁垒源于领域的不同,尽管他们从前学科相近,又都就读于清大,挂着校友的头衔。   没话聊等同于不合适,这个道理,她过很久才懂。   她惊讶于蔺雨舟的改变,甚至在他给她展示他参加救援的照片的时候,久久看他。这种有来有往的感觉,让她恍惚觉得他们是真的做了几年好朋友,那几年光阴好像并没虚度。   吃过饭,他们会一起吃水果。沙发终于有了使用场景。   那情形是这样的:李斯琳盘腿坐在沙发上一边,抱着盛着水果的透明容器;蔺雨舟则笔直坐在另一边啃苹果。两人中间隔着一个沙发空座,李斯琳的拖鞋,总是被她踢得远一些,大多数时候会有一只踢到蔺雨舟脚边。他不会放回去,只是有时会低头看那只孤零零的拖鞋。他们会在吃水果的时候看某个娱乐频道,李斯琳被逗得咯咯笑,而蔺雨舟会在她笑的时候思考这节目是否真有这么好笑。   有一次李斯琳觉得他啃苹果可怜,顺手递一个去了蒂的草莓到他唇边,他傻愣在那里,不知该用手去接还是用嘴去接。李斯琳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随意,就收回手。沉默来得突然,娱乐节目演到最好笑的地方,李斯琳只是呵呵笑一声。   蔺雨舟的下意识表现非常自然,他自己控制不了,因为他没跟女孩有过这么亲昵的举动。他意识到自己的反应似乎让李斯琳不开心。于是轻声说:“甜吗?”   “什么?”   “草莓。”   “酸甜。”   “我尝尝?”   李斯琳把整个透明碗捧给他,让他自己拿。他捏了一颗放进嘴里,才解释:“我刚刚…”   “你很正派。”李斯琳说:“你顺嘴接了就不是你了。”   李斯琳只是觉得尴尬,但蔺雨舟尝试化解尴尬的举动又让她一瞬间不再介怀。找了张纸巾铺在两人中间的空位上,再把碗放上去:“吃。”   “我吃饱了。”   “吃水果能饱?吃。”   李斯琳命令蔺雨舟吃。   她当然知道蔺雨舟收入不高,生活朴素,单看他洗得泛白的T恤和牛仔裤就知道他的状态。但有一件事李斯琳真心欣赏他,那就是尽管他衣服不多,但永远干净。伦敦有一些男生执着于“养牛仔裤”,所谓养牛,大多常年不洗,希望牛仔裤的每一条褶皱都专属于自己的身体。李斯琳理解这是一种文化,但她真受不了一些“养牛”人身上的味道。她很庆幸蔺雨舟从最开始就没这些特殊的癖好。他的衣裤干干净净,并不追求潮流。在他身上你永远看不到牛仔裤腰挂在屁股上,让人时刻担心那会掉下去的时尚。这样朴素的蔺雨舟,每天给她买昂贵的水果让她解馋。   何等真挚。   每吃他一颗水果,她就盛赞自己当年的眼光,多绝,在那么多人里,一眼就看到他。   李斯琳记得第一次看到蔺雨舟时的感觉。在校友聚会热闹的餐桌上,他像一幅安静的画。没有任何骄傲的姿态、亦没有任何矫揉造作的语言,用一双干净的眼睛专注看每一个讲话的人。他不胜酒力,脸微微红着,但极力保持清醒。笨拙又可爱。   那天的李斯琳,突然将所有前男友都丢尽了垃圾场,因为她爱上了澄澈。   澄澈,那么难得的澄澈。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家楼下的树缓慢生长,树冠快要到她窗前了,他的澄澈还在。有时她觉得他从少年跨越到了男人,有时又觉得他停止了生长。   在这样有来有往的相处中,李斯琳认清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房子真租对了,她的房客真好。   她原本对人就少有敌意,与人相交也是坦荡真诚,所以在几天以后,她已经失却了刚刚回来时的戒备和隔阂,跟蔺雨舟天南海北聊起来。说到忘形时有跟人勾肩搭背的小动作,但在蔺雨舟面前极尽避免。有一次手已经到他肩膀,生生收回。而蔺雨舟看了她半晌,隔衣握着她手腕带到自己肩膀上拍一下,轻声说:“没事,李斯琳,我不觉得被你冒犯。”   “我没有不尊重你。”那次强吻带来的后遗症还在,李斯琳心里后悔自己这奔放的社交习惯,怕因此让蔺雨舟回忆起当时被羞辱的感觉来。   “我知道。”蔺雨舟握着她的手腕还没松开,李斯琳的手很僵,是她少有的紧张。   蔺雨舟知道她介怀什么,她从那时开始疏远他,因为她觉得自己失去了做人的正直。她把那当做人生的污点,也怕他永远看她不起。   “真没事啊?”李斯琳问他。   “真没事。”   “那行。”李斯琳抽出自己的手,捣了一拳他胸口,笑了。   蔺雨舟却没笑,李斯琳待他如兄弟一般,他笑不出来。 第6章 离弦(二) 心软的人啊   李斯琳准备正式出关了。   她几乎没有过足不出户这么久的经历,想到要出门晒冬天的太阳竟然有点兴奋。为了避免出门后如出笼的野兔一样控制不住自己,她在客厅里有阳光的地方小跑。   蔺雨舟丢垃圾回来看到这样的景象,倒也不太奇怪了,他自诩见过李斯琳的小脏辫儿、泡面头、以及神叨叨的打坐,这样的跑跳已经无法带给他震惊。   “回来了?”李斯琳一边小跑一边问他。   “嗯。”   “我下午出去啊,要带东西你跟我说。”   “我也出去。”   “哦。”   李斯琳折腾了一会儿觉得自己做好了准备,回房间准备衣服准备出门。她是衣架子,随便怎样穿都好看。也几乎不为穿衣苦恼,房间的那面妆镜前一站,对自己很满意。出关第一站是去蔺雨落家。她给小宝宝带了很多小玩具,用精美的包装袋装上,挎在臂弯上,挎出了贵妇豪包的气势来。   听到有动静,回身看到跟着的蔺雨舟:“你也出门?”   “我去我姐姐那。”   “真巧。”   “我经常周末去。”   蔺雨舟有意解释,却不敢看李斯琳。他已经叫好的车停在小区门口,李斯琳看了眼,霍,真舍得花钱。但还是说了一句:“下次咱俩一起出门叫车AA啊?还有,咱不叫这么好的车。别浪费钱。”   蔺雨舟嗯了一声,为她拉开车门。她坐上去,他站在那没动,也要坐后面。李斯琳就向里挪,两个人一句话没说,演了一出默剧。她淡淡的香气充斥在有限的空间里,人靠在车窗上眯着眼看外面的风景。当车路过清大东门的时候李斯琳突然问蔺雨舟:“现在学校开放出入了吗?”   “还没有。”   “好可惜,我想吃食堂的大包子。”   蔺雨舟想起他们吃过的早饭,李斯琳的确喜欢吃大包子,还有豆腐脑。她那时因为工作原因对自己饮食限制很严,一天只认真吃一顿饭。跟蔺雨舟吃早饭的时候,那一餐早饭就是她吃的最认真的。不跟他吃饭的时候,她一般早上吃几个蛋清,一杯黑咖啡,中午好好吃饭,晚上吃蔬菜。跟蔺雨舟吃早饭的那一天心情从清晨开始愉悦,但到傍晚身体就会抗议。朋友们说她傻,她会反问:谁喜欢一个人的时候不傻呀?   李斯琳很久没回来,看着车窗外熟悉的景色拔不出眼。母亲电话打来,问她要不要晚上去她那吃饭,李斯琳说晚了,今天我有约,明天我爸先约我了,后天再去您那吧。   蔺雨舟在一边听出了一些端倪。   李斯琳从来没说过自己家里的事,她七八岁的时候父母因为感情不和离婚了,但她觉得自己相对幸运,因为他们离婚并没撕破脸,还是待她很好,各自再婚后都没有再要小孩。现在她住的这处房子,是她成年后父母各出一半买给她的,逢年过节时候她会忙一点,当天两顿饭,像赶场一样,姥姥家吃一顿奶奶家吃一顿。如果平常赶上都有时间,三口人还会一起吃饭。   “我妈。”李斯琳说:“邀请我去她家吃饭。我回来那天就要去机场接我,我没告诉她具体航班,折腾什么呢!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老太太。”她倒不是刻意隐瞒自己家里的情况,只是没什么机会提起。别人眼中的她家庭幸福,父母宠爱,所以才养成这样的性格。   她自己并不在意这段经历,她自认不是那种在缺乏关爱环境里长大的小孩,也从没因为成长中某一个重要节点父母的缺席而怪过谁。她的乐观是天生的。   “我高中时候,我们班有三分之一同学父母都离婚了。”李斯琳自顾自说话,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她报以灿烂一笑。蔺雨舟想说点什么安慰她,又觉得她根本都不需要别人安慰。但他还是从羽绒服口袋里拿出一小块黑巧塞到她手中。   “诶?”李斯琳说:“我可喜欢吃这个了。热量低,能解馋。在国外时候我吃了过多,这个牌子完胜。谢谢哦。”将巧克力放进口中,浓郁醇香的口道让人感觉幸福:“你的口袋里还有什么?”   蔺雨舟手伸进去,攥出几颗巧克力,摊开掌心到她面前。上一次给李斯琳这么变巧克力的人是她爸爸。   “都给我可以吗?”她问。   蔺雨舟就把巧克力放进她掌心。在三十岁青春离弦年纪的李斯琳,因为这一把巧克力恍惚回到无忧无虑的童年。她的手摊开着,怕巧克力化了。过一会儿又觉得自己这样太傻,索性吃了,还分享给司机一块。   “再吃我就变成巧克力了。”   他们进门的时候蔺雨舟的姐夫顾峻川肩膀上垫着一块儿口水巾,上面还有奶渍,装模作样跟李斯琳握手:“欢迎你回来。”   李斯琳对顾峻川的硬汉印象因为这块口水巾一瞬间坍塌粉碎,她甚至觉得自己走错了人家。手背到后背去拒绝握手并提出质疑:“这还是我那个“硬”名在外的前老板吗?”   一旁的蔺雨落大笑出声:“是他是他就是他呀!”欲上前拥抱李斯琳,后者后退一步:“别抱了别抱了,有细菌!”   但她很开心,在原地跳了跳,把购物袋递给蔺雨落,还有一个红包。顾峻川当场拆开购物袋,大大小小的玩具,得见她未泯的童心。于是撇撇嘴:“这玩意儿她现在又玩不了。但我能玩。”顺手拿出一个想当场拆了玩,蔺雨落打他手:“你烦不烦顾峻川!”   他们讲话的时候蔺雨舟安静站在一边,像从前彪悍媳妇带回家的小相公,虽不至位卑,但也的确没有太大存在感。顾峻川这人不太会看眼色,几句话以后就转向蔺雨舟:“你们俩同进同出了?”这句问话带有一点深意,当即把蔺雨舟送到了枪口。   “不是。”他急于解释,却看到顾峻川对他眨眼,于是生生住了嘴。顾峻川拉他去厨房帮忙,关上门就给他传授经验:“不是什么不是,你喜欢人家就是得不要脸。你就说是怎么了?每次问你你都说是。慢慢就变真的了。你急于否认好像要跟人撇清关系。”   蔺雨舟从来没跟顾峻川深聊过这些,但后者以其行走江湖十数年的本领早就看透了蔺雨舟的心思。他觉得蔺雨舟过于愚钝了,追姑娘还是欠那么点火候。这几年他日子过得舒心,以至于忘了他自己当年的惨相,甚至开始看不起别人来。膨胀了。   门一关,就跟外面的世界隔开了。顾峻川给蔺雨舟1v1上课,这样那样诸如此类,都是他泣血总结的经验。   蔺雨舟问他:“川哥就是这么追到我姐的吗?”单独在一起的时候,蔺雨舟喜欢叫顾峻川川哥。他喜欢顾峻川热烘烘的样子,像个兄长一样。   “…那倒没有。”   “那就是川哥藏着掖着了。”蔺雨舟玩笑道。   顾峻川也没料到被“学生”质疑起学识来,一把把蔺雨舟推出厨房:“出去吧你!”   蔺雨舟笑了声,向卧室走。到了门口看到李斯琳半跪在床上,小心翼翼捧着孩子的脚丫。阳光下的小脚丫半透明状,软软绵绵。她的心快要化了,眼睛里冒出了好多小星星,轻声说:“天呐,我第一次看这么小的孩子。”   “天呐,我怕碰疼她。”   蔺雨落拿着她的手,带她去捏脸,她拒绝:“不行不行,我舍不得。”她只敢用指尖轻轻触一下,像棉花一样。她快哭了,红着眼睛说:“这种感觉太奇怪了。原来最开始的我们是这样的啊。”   “不,最开始的我们是猴子。”蔺雨落说:“出生第一天像猴子一样难看。我差点怀疑顾峻川那张脸是整容整出来的了。”   两个人对着哧哧笑。   李斯琳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戳戳小脸摸摸脚丫,还凑上去闻:“奶香奶香的。”   蔺雨舟站在门口,看到李斯琳那种毫不做作喜欢的模样,竟是不忍心打扰。不拘小节的李斯琳变成了另一个人,对着一个小婴儿讲话不敢大声的人。   蔺雨落抬起头看他,目光颇值得探究:“小舟进来。你们两个帮我看一会儿,我去监督顾峻川做饭。”见蔺雨舟楞着不动,就起急:“快!”把孩子丢给他们欣赏,自己走了。   蔺雨落跑到厨房对顾峻川说:“小舟好像缺根筋,他真应该跟你学学恬不知耻…”   “蔺雨落你别得了便宜卖乖啊!”   两个人就当年究竟谁给谁下了套进行了短暂争吵,而蔺雨舟和李斯琳,一人捏着孩子一只小脚,爱不释手。小朋友每动一下,两个人就同时心虚收手,李斯琳还要加上作揖:“小祖宗,不是我吵醒你啊。”   蔺雨舟就在一边憋着笑。   有时他抬头看李斯琳,她正不厌其烦数小朋友的脚趾头,一根一根轻轻捏,就打趣:“不多不少,正好五根是吧?”   李斯琳笑了,小声问他:“我亲她脚丫儿会不会看起来很变态?”   蔺雨舟摇头:“那我姐夫肯定是老变态。”   “那你替我保密。”   “好。”   李斯琳真的嘟着嘴轻轻亲了一下,又亲一下:“这大概是世界上最柔软的脚丫儿了。”   蔺雨舟的心被抓挠那么一下,猛然记起那个晚上,她的嘴唇猛然贴上来,他头脑之间轰然那一下,大厦将倾般压倒他的信念。   “玩够了准备吃饭。”顾峻川来敲门:“离我女儿远点吧。你们两个看起来像要把她拐跑。”   李斯琳根本不想吃饭,她想“吃小孩”,最后是顾峻川像轰苍蝇一样轰走了她。   这一天李斯琳很开心。   她跟顾峻川小酌了一点,起初蔺雨舟不肯喝,顾峻川在桌下踢他,强行给他倒了点酒。   离开的时候宝宝还在睡觉,李斯琳没见到睡醒的小朋友十分不甘,想留下借宿,给顾峻川赶走了。蔺雨舟要打车被李斯琳制止,她提议走一走。夜晚凉爽,有助于消除酒意。   因为临年,街边偶有拉着行李箱准备归乡的人,好几年了,都没好好团聚,这一年都想着回家。这样的行色匆匆是李斯琳过去几年的常态,在她穿越欧洲的旅行里,睡火车站和机场的经历也不是没有过。所以此刻她生出一点感慨来:“回家真好啊。”   蔺雨舟停下来看着她:“所以你还走吗?”   李斯琳想了想,点头:“我还是要走的。我想去很多很多地方。我喜欢这样的生活方式。”李斯琳以一种漂泊的心态离开了这里,然后她真的爱上了漂泊。当时的她看起来像在刻意逃避对蔺雨舟的感情,其实不是。她喜欢的东西总是在变,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在哪一天,她突然就会喜欢安稳。   这些都说不清。   他们两个走了很久,到了家李斯琳到头就睡。第二天早上睁眼,闻到包子的香味。她揉着眼出去,看到餐桌上的大肉包,馅儿很大,包子皮儿很薄。蔺雨舟脱了大衣招呼她:“趁热吃。”   “你特意去买的?”   “刚好去学校里跑步。”   李斯琳拿着包子咬了一大口:“真香啊!哦不对,我还没洗漱呢!”   她跑去洗漱,看到洗手间的盥洗台上一个玻璃牛奶瓶里插着一朵小花,就探出身体喊:“花也是刚好买的?”   “对。”   李斯琳拿起花闻了闻又放回去,她觉得蔺雨舟有点不对劲。   她准备跟他谈谈。 第7章 离弦(三) 她的决绝   吃饭的时候显然不是谈话的好时机,尤其是在肉包子面前,否则会有“肉包子打狗”的感觉。大口啃包子,汤汁流出来,别管餐桌如何安静,这包子自有它的热闹。带着清大食堂的烟火气的那种热闹。   李斯琳第一次吃清大食堂的肉包子,是跟爸爸一起。那时她六岁。爸爸的朋友在清大工作,请他们吃清大二食堂。食堂里人来人往,大学生们都抱着厚厚的书,他们旁边那桌的学生在争吵“等效原理”,其中一个人说:理论就是用来推翻的!那股子万丈豪情让六岁的李斯琳忘了嚼东西,大眼睛睁着看热闹,心里猜测下一秒他们会不会把餐盘扔出去。   爸爸李润凯问李斯琳:“好玩吗?”   “好玩。”   “那你以后也来这里读书好不好?”   “好啊。”   李斯琳随口应下,那以后别人问她长大想做什么?她说去清大读书,在食堂吃包子跟人吵架。她从小野蛮生长,父母离婚后自由度愈发高。喜欢什么就做什么,学习成绩却始终遥遥领先。后来她如愿吃了四年清大的包子。在国外的时候,也尝试自己做。让留校的同学找食堂师傅套近乎学大包子的做法,自己对着学,但就是没有这个味道。大概是少了一点烟火气。   蔺雨舟带回来的包子是热的,李斯琳吃完一个才问他:“从学校到家,包子竟然没凉?”   蔺雨舟就指指胸口:他放在羽绒服里捂着带回来的。他个人觉得包子凉了再加热,味道会减一半。   李斯琳站起来身子探过去揪起他前襟闻了闻,果真有包子味儿。她隔桌闻的时候,发丝擦到蔺雨舟下巴。他微微后仰身体,拿着筷子的手攥起放在桌上,一动不动,僵在那里。   “待会儿脱了吧!我刚好要洗衣服,一起洗。”李斯琳坐回去的时候说,抬头看到蔺雨舟的脸,层林尽染似的壮观的红。蔺雨舟脸红,因为她突然离他近,也因为她提议的一起洗衣服,好像打破了人与人之间的安全距离。衣服搅在一起带给人很多遐想。   李斯琳叹了口气:“蔺雨舟。”   “嗯?”   “你总是脸红。”   “我尽量控制。”   “怎么控制?”   “我不知道。”   “你谈个恋爱吧。”李斯琳说:“真正谈一次恋爱,跟喜欢的人有亲密的接触,拥抱亲吻之类,慢慢你就不会脸红了。脸红,是因为你经历少。”   “是吗?”蔺雨舟看着她:“你呢?你现在不会脸红了吗?”   “不会了。”李斯琳说:“我谈过很多次恋爱,已经过了为谁脸红的阶段了。”   李斯琳最后一次脸红的异性是蔺雨舟。第一次见他那天,她坐在他自行车后座上,那天天气晴朗,阳光不燥,微风吹动他的衣裳,擦到她脸颊。难以察觉的热意从心口蔓延至脸上,她用了很久才压下那久违的波澜。那以后的每一次见面,他从宿舍楼里跑出来,又或者骑着车从她面前经过,她都会如此。   “卫生间的花是学校商店里的阿姨让我买的。她说是昨天剩下的,卖不出去也该扔了。一块钱一朵。”蔺雨舟忽然说道。原本要跟他谈谈的李斯琳听到这句,就放下心来:“我还以为你因为曾经拒绝过我内疚,又因为这几年我没给你涨过房租而觉得愧对我,所以想尽办法跟我示好。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   “你怕别人跟你示好么?”   “我怕你跟我示好。”   李斯琳吃过早饭主动打扫了餐桌。她发现蔺雨舟拟的租房协议没有任何作用,他们已经不按照协议来了。比如现在,按照协议规定,这一天该蔺雨舟打扫,但李斯琳前面懒惰了几天他就打扫了几天,他自己都没有遵守协议。李斯琳被蔺雨舟感染,觉得在“同居”过程中这种不计较得失不衡量利弊的方式很好,两个人都很自在。   蔺雨舟是有他自己的处事哲学的。尽管他对情感愚钝,但待人真诚良善。以他这个个体开始辐射,导致他结交的不多的朋友,都是很好的人。包括李斯琳。   她清理完餐桌主动打扫房间,蔺雨舟要帮忙,被她一把推到沙发上:“给我坐着。”蔺雨舟整个人在沙发上回弹几次,才算坐稳。因为有蔺雨舟在前打样,李斯琳照葫芦画瓢,也学他蹲下身体掏沙发下的灰尘。换蔺雨舟低头看她,头发挽成丸子头,有碎发落在光洁的后颈。耳洞里插着一根细细的银耳钉,周围的皮肉微微红了。   “你耳朵过敏了。”蔺雨舟说。   “我知道,早上起来就有点痒。可能是这根新耳钉的材质问题。但我没有消毒碘伏了。”   “我去买。”   “不用。”   李斯琳说不用,蔺雨舟却已经站起来穿好衣服走出去了。蔺雨舟真的是一个非常勤劳的人,以李斯琳对男人的了解,她说不用,个别前任会说好的,好一点的会在网上下单。蔺雨舟跟她没有亲密关系,但他穿上衣服就走了。不到十分钟,他就拎着小袋子跑回来,接过她的拖把,让她去处理耳朵。   “我妈年轻时戴银饰也会过敏。我记得有一次她整个耳垂都红肿了,她一直在抓。”蔺雨舟少年时父母因为灾难双双离世,他有时会在梦里回忆从前的日子,觉得彻底遗忘代表一种背叛。   李斯琳听到他提起母亲,就抬起头看他。蔺雨舟因为失去父母遭受巨大的心灵创伤,但他几乎从不主动说起。李斯琳从前跟随顾峻川和蔺雨落去过他身在绿春的家,得以窥见他从前的生活,亦能想象他的痛苦。   她嘶一声,抱怨道:“我看不到。你有处理经验吗?”   “有。”   “那请你帮我好吗?”   李斯琳将棉签放下,坐直身体等蔺雨舟来。这种行为像一种情感代偿,她希望能给蔺雨舟带来一点安慰。   蔺雨舟先去洗手,然后坐在她旁边搓手。   “怎么?”   “有点凉。”   “没事的。”   李斯琳微微偏过头去,察觉蔺雨舟冰凉的指尖触在她耳垂上,轻轻拧银耳钉的扣子取下来,再用棉签擦拭。他好像怕弄疼她,甚至没有用什么力气。李斯琳觉得温暖。   蔺雨舟的确想到从前,他几岁的时候,吵着帮母亲处理过敏的耳朵。那时他处理后,会用手指揉一揉,问母亲:“还痒吗?”   这一次也一样,他轻轻地揉,问李斯琳:“好点了吗?”   “好多了。”   李斯琳整个人在沙发上换了个方向,将另一只耳朵也交给他。在他扭身换棉签的时候,她偷偷看他,而他,眼角有点红。   “我没想到顾峻川会让孩子随母姓,他看起来是个大男子主义。”李斯琳随便找个话题聊。   “他说他那个姓没有什么值得留恋的,他爱的女人都姓蔺,他觉得很酷。”   “所以他真的也很酷。”   李斯琳再看蔺雨舟,他已恢复了情绪,她心里好受了一点。蔺雨舟这样的人,难过都被他埋在心底了。他的情感比想象中更加深沉。   “谢谢。”李斯琳捏着自己耳垂说。   “不客气。”   “那你把衣服给我。”   “我去房间换。”   李斯琳把衣服丢进洗衣机以后,蹲下看转筒消磨时间,看到那件衣服混进她的衣服里。她原本就不拘小节,亦没有蔺雨舟的想象那么丰富。她甚至觉得这样洗衣服省事、省钱。于是提出建议:“以后就这么洗。下次你洗衣服也告诉我。我除了贴身衣物和袜子要手洗,其他的谁洗就招呼一声。”   “哦。”   “你哦什么?你介意?你有洁癖?”   “不是。”蔺雨舟蹲在她身边。   也不知道洗衣服这件事究竟有什么好看,但两个人都蹲在那。李斯琳抱着膝盖,转过头去问蔺雨舟:“你为什么不谈恋爱呢?实验室里没有喜欢的同事吗?也没遇到喜欢的女生?你可以参加聚会和研讨会多认识一些人。你姐姐昨天跟我说,感觉你情感上缺根筋。让我劝你。”   “可是我感觉我没什么立场劝你,但我当时又不知道怎么拒绝你姐。她看起来挺担心你的。你是遇到了什么困境了吗?”   “你呢?恋爱开心吗?你让你男朋友晚点回来,他没什么意见吗?”蔺雨舟站起来拍拍腿。两个人个子都高,蹲在这聊这些实在是奇怪。两个人去到沙发上坐着,有谈一谈的架势。   “不是回来,是来。他没来过中国。”李斯琳掰着手指头细数男友的特点:“意大利人、一米九、游泳运动员退役、金色头发。”甚至给蔺雨舟看照片:“帅吗?”   见蔺雨舟不说话,再问他一次:“帅吗?”   蔺雨舟点头:“你们很配。”   “谈恋爱很好玩的,你也要多谈恋爱。我这个现身说法是不是还行?”   “我好奇的是,那时你对我的喜欢,是真的吗?”蔺雨舟看着她,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他讲话的声音比从前还要轻,带着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叹息。   李斯琳走后的每一天,他都在后悔自己当年没有赴最后一次吃饭的约,亦觉得自己那时对她不够好。他的负罪感似乎没有来处,只是在这三年里,住在她的房子里,好像每一天都比上一天更了解她,也更期待她归来。   蔺雨舟没等来李斯琳的答案,但他笑了笑:“我的问题太蠢了。”   “不蠢。”   “所以我…”   “当然是认真的。你是我这么多年来喜欢最久的人,可能因为得不到,所以就格外惦记,惦记了那么久。有一段时间我梦里都是你。说出来可能有点过分,希望你不要觉得我在冒犯你,在梦里我跟你什么都做过了。”李斯琳自嘲地笑笑,但她又觉得这样的聊天就应该再真诚一点,毕竟此刻的他们像朋友一样:“我的梦里甚至有一套关于你的独特剧本,每一个动作都是根据你的性格量身定制的。那些表情、语言、动作,放在任何人身上都不适合。但这也没什么丢人的不是么?哪个姑娘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没有编织过这样的梦境呢?”   在李斯琳的梦里,第一次接吻的蔺雨舟并不知道应该摘掉他的眼镜;他羞于在她面前脱掉衣服,他们的第一次是由她主导完成的。她有经验,甚至依据事实让他的第一次快如疾风。但第二次、第三次,后来的每一次,都越来越好。   她并不羞于承认爱过他,甚至把她当时可以放在台面上的爱和羞于启齿的“爱”都一一承认。   “我不谈恋爱是因为…我想有一天能见到你的时候,能对你说句抱歉。毕竟这几年我尝试很多次跟你说话,但你从来都不回我。”蔺雨舟摘下眼镜擦了擦,又重新戴上:“你不回我消息,你的朋友圈和社交账号都对我进行了屏蔽。如果不是别人偶尔说起,我甚至以为你从世界上消失了。”   蔺雨舟是在这些小事中尝试理解李斯琳的态度的。她不再喜欢他了,觉得他是一个不相干的人,再没必要让他知晓他的去向。只是她割裂得太过决绝,让他觉得那时的自己在爱情方面一定是一个很糟糕的人。   “我是觉得你并不会关心我的动向,甚至害怕你把那看成我的不甘和示威。”   “我关心的。非常关心。”   姐夫顾峻川总是刺激他。他在的时候,顾峻川会刻意拿出手机:诶?李斯琳这组照片不错;李斯琳想吃川菜想哭了;这个牌子的巧克力有什么好吃的?…这样的时刻太多了,他念的时候还要把手机送到蔺雨舟面前。总之就是要把蔺雨舟下油锅煎了,正面煎过反面煎。   “哦哦,你关心啊?”李斯琳拿出手机,又跟他确认:“你确定你要看我那些唠唠叨叨没营养的东西?”   蔺雨舟点头:“要看。”   “行。”   李斯琳把他从屏蔽列表里放出来,说是列表,其实只屏蔽了他一个人。然后想起什么似的,又迅速把他屏蔽了:“等我晚上吃饭回来再放你回来吧。”   她出门的时候问蔺雨舟回来时候需要带些什么么?蔺雨舟说没什么要带的。但当她出了小区,就收到他的消息:“带几个馒头?煎馒头片吃。”   李斯琳看着那条消息半晌,笑了。对话框里是过去几年蔺雨舟给她发的十余条祝福消息,以及偶尔有事的口吻问她的话,她都没有回过。   此刻终于回他一条:“行,我再买瓶腐乳。” 第8章 离弦(四) 孤独的人和除夕夜   父亲李润凯住的地方距离李斯琳两站地铁,她拎着从国外带回的礼物,又顺手在路边给继母吴瑕买了一束花。进门的时候看到一大家子人,叔叔婶婶弟弟妹妹,都来一起过年。奶奶绕着李斯琳转了一圈,念着:“怎么还这么瘦啊?”   李斯琳给奶奶展示自己的胳膊:“我这都是腱子肉啊!”   合家团圆的感觉很好。李斯琳有好几年都没过过这么热闹的年,从进门起一直被一群人瞩目着。母亲何韵再三邀请李斯琳去姥姥家,说姥姥很想念她。李斯琳就将视频打过去,跟姥姥聊天。   李斯琳的父母家里似乎都有长寿基因,姥姥已是鲐背之年,仍旧耳聪目明。在视频里要求看看李斯琳爸爸李润凯,说好多年没见了,看看前女婿有没有变老。   李斯琳忙捂上电话向外跑,继母吴瑕却说:“斯琳,没事儿。”转身去厨房随他人忙活。吴瑕寡言大方,跟母亲何韵非同类人,对李斯琳亦是从不挑剔。自己没有女儿,就把李斯琳当作半个女儿养。多年以来,李斯琳只要去父亲家里,吴瑕总会给她做上几道菜,临走时再给她拎点东西。李斯琳觉得这样的关系很好,不过分亲密,也不过分疏远。她们几乎没有过不愉快,仅有的几次,李斯琳也不太能想得起原因了。在父母离婚以后,她迅速适应了这样的模式。也正因如此,她在人际交往中对人几乎从未有过过于苛责的要求。   李润凯跟姥姥视频,回忆了一些当年的事,老人唏嘘不已。   李斯琳怕奶奶家其他人听到说些不中听的话,这个过程中将阳台门拉上,他们视频的时候她站在那等着。对待这样的事她很有经验,为了避免不必要的矛盾,从小就懂察言观色。奶奶觉得她这样可怜,她自己不觉得,反而宽慰老人:所以我人情练达啊!那么小就懂跟大人斗智斗勇。   外面零星放一两处爆竹,吓人一跳一跳。李润凯问李斯琳:“今天怎么不去姥姥家了?”   “老这么跑有点累。明年先去姥姥家,初一来奶奶家。”   李斯琳其实心里清楚,无论是哪一边,她去了对方都会开心。她不去,也不会对心情有过多影响。毕竟父母都各自有家,而她也成年了。她也有想过,或许除夕这一天就谁家都不去,可她这么多年来也算孤零零过了几个年,那种滋味并不好受。每个人的孤独都有阈值,对李斯琳而言,平日里,哪怕生日,她一个人过都没有任何问题。她总能找到办法取悦自己。但每年只有中秋和除夕这两天,她不能一个人。一个人会让她觉得自己很凄惨。   在国外,她总会在这两天主动攒局,拉着同学们一起过。甚至在上一年,因为没人一起过年,她跑去找岑嘉容,在她那里耗过了除夕。   “那就敲了钟再走。爸爸不喝酒,送你回去。”   李斯琳忙拒绝:“别别,我都多大人了,不需要送。我早点回家睡觉。时差还没倒完呢!”   “回来这么久没倒完?”   “没倒完。”   李润凯意外没有追问,只是对她说走的时候打包点菜回去。但李斯琳说订餐方便,过年吃剩菜不好,接着耸耸肩,跑去找吴瑕。吴瑕很会做面食,她蒸的馒头可真是一绝,松软甜香。她亲昵抱着吴瑕肩膀说:“吴瑕妈妈,你能给我蒸几个馒头我晚点带走吗?”   “好啊。蒸十个,过年了,图个十全十美。”   “太好了。”李斯琳头跟她靠了靠,悄声说:“我给您买了一件大衣,今天没带来。因为我怕别人眼红。”大衣很贵,她做不到人手一件。但吴瑕那件大衣,已经很旧了。   “你别给我买这么贵的东西,赚钱不容易。”   “我赚钱很容易啊!”李斯琳摆出几个动作来:“我就这样、这样,就能赚很多钱。我就是觉得你穿肯定很好看。”   吴瑕被她逗笑了,去外面跟叔叔说:“待会儿给我留个火,我给小琳蒸馒头。她想吃。”   奶奶把李斯琳拉进房间里,让她当面讲讲这几年在外面的事。奶奶问得细,有没有交外国男朋友啊?钱够不够花啊?学习高兴吗?李斯琳就伸手:“奶奶,我钱不够花。”老人真的就从枕下掏出一个存折来,让李斯琳拿去花。做这个动作的时候眼睛还红了:“你爸妈离婚早,奶奶就怕你受委屈。”   “吴瑕妈妈和陈颂爸爸人都很好,我没受过委屈。”   李斯琳安慰奶奶,顺手接过存折揣进兜里:“五千啊?还是那个密码啊?”   “两万。前几年给你存的都没动。”   李斯琳就抱着奶奶亲了口:“我最爱奶奶了。”   奶奶说完话累了,李斯琳就躺在她旁边拍她睡觉。老人八成是知道她不喜欢每次在外面被一群人围着问东问西,每次回来都拉她来房间里躲清静。奶奶睡了,李斯琳拿出手机来,看到蔺雨舟问她:“还能买到馒头吗?”   “现蒸的。你不是回你姐那?”   “我姐他们中午临时收拾东西回云南了。”   “那你不回?”   “我没买到机票,初三回。”蔺雨舟又说:“没事,我之前也一个人过了两次年。”   李斯琳猜测应该是2020年的除夕,是蔺雨舟一个人过的。那天晚上,他给她发了一条消息:你的紧急物资我用了,等情况好一些我会买了还放在原来的位置。一个人在国外要小心,祝你新年快乐。   李斯琳因为害怕一个人过年,一瞬间就觉得蔺雨舟可怜,吃过饭就拎着馒头走了。下了车看到路边的店铺都关门了,她就算想买一些年饭,也无处可买。但她还是多跑了一条街,看看能不能碰运气,好歹打包两个热菜回去。她跑空了,也打不到车了。从三公里外走到家的时候,人已经冻透了。   进门的时候一身凉气,嘴唇有点紫。蔺雨舟从厨房跑出来,看她哆嗦着脱大衣,就上前接过:“怎么这么早回来了?”转身又去倒温水,让她捧着暖手。   李斯琳抱着水杯窝进沙发里:“外面好冷啊。”其实是她走太远太久了。她像一只落难的小鸟,可怜极了。蔺雨舟抱了一床被子给她盖上:“你自己回来的吗?”   “不然让我爸送我回来啊?他都不知道房子租出去了。看到你又要问东问西。”   “叔叔知道房子租出去了啊。”蔺雨舟说:“他来过一次。”   李润凯有李斯琳家里钥匙,但从李斯琳入住后就没来过,因为李斯琳要求独立空间。某一天他经过,一时兴起,决定进门看看,顺道帮她检查水电。那时是晚上九点多,他开了门进来,看到打扫房间的蔺雨舟,两个人着实都吓了一跳。李润凯是听说过有人专门撬锁找长久无人的房子住的,当即要报警。蔺雨舟在确认他身份后把自己的各种证件给他看,也顺道说了租住房子的事。   “叔叔没跟你说?”   “没有。”   李润凯生怕李斯琳说他多管闲事,那之后对李斯琳只字不提,也要求蔺雨舟不用特意提起。李斯琳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润凯没有追问她早归了,感情他什么都知道。八成还往深了想,觉得李斯琳回来后跟蔺雨舟发生了什么。   “你们后来有联系吗?我爸又来过吗?”李斯琳问。   “没有。”   “你回答太快了。”   “因为的确没有。”   李斯琳的身体暖了一点,但脚底还有凉气,人蔫蔫不想动。可这一天好歹是除夕,联欢晚会已经开始了,总不能两个人坐在沙发上一整晚看晚会,那真就应验了蔺雨舟签合同时说的话了。   “我们总得吃点什么,那馒头煎一煎,打个蛋花汤,好歹也算一顿饭。”她说。   “可是我食材都准备好了。22:00前可以开饭。”   李斯琳闻言雀跃起来,跑过去看,案台上放着波士顿龙虾等诸多昂贵食材。   “?哪买的?”   “川哥走之前送过来的。”   “哦。”李斯琳为自己刚刚走那几公里路叫屈,完全忘记蔺雨舟有土豪姐夫,根本不会让他除夕夜吃煎馒头片。但她没有抱怨,因为她马上就觉得这顿值钱的年饭,应该能挺不错。提议帮忙,蔺雨舟没制止,拿出一张菜谱来对李斯琳说:“能不能做好,就看川哥的菜谱是否靠谱了。”   “清蒸都好吃。”   “但我要挑战避风塘口味。”   “那我给你加油。”李斯琳两手拎起虾,强迫那要入口的虾跟蔺雨舟振臂。   蔺雨舟笑了:“它不知道自己的命运。”   蔺雨舟跟李斯琳一样,会在一个人过年的时候倍感孤独。但蔺雨落已经给他买好了机票让他一起走,他却推脱了。他想,李斯琳从热闹的长辈家里出来,推开门,一整个黑漆漆的屋子空无一人。人会像从极乐场回到冰窖,快乐的感觉很快会消退,紧接着会有成倍的孤独笼罩她。   坚强的李斯琳一定什么都不会对别人说。她大概率会发一条阖家团圆的朋友圈,然后窝在床上刷泡沫剧,用别人的幸福来慰藉她的这一晚的孤寂。   蔺雨舟觉得也很有可能是自己多想,但他就是直觉她会这样,所以选择留下。   李斯琳把电视声音调大,偶尔跑到客厅看她喜欢的演员,回来后给蔺雨舟复述刚刚的表演,顺带点评。两个没什么过日子经验的人,在厨房里认真忙碌,立志做出十个大菜来。   两个人都聪明,排列组合得心应手,最后上桌的时候,竟是12道。   “太厉害了!”李斯琳拿起手机拍照。她不爱装深沉,社交账号就是她的快乐场,今天的壮举是一定要分享的。她决不能在一年一度的餐桌大赛里败下阵来。   终于坐下来,李斯琳指着鞋柜上的酒:“那也是你姐夫给的吧?”   “对。”   “那不能浪费啊,过年呢!”她提议喝点。但孤男寡女,又怕酒后出乱子,于是下了任务,每人最多两杯,贪杯的明年变穷光蛋。   “可我本来就是穷光蛋。”蔺雨舟说。   “谁不是呢。”   李斯琳笑着跟他捧杯。她又自在起来,脚抬到椅子上,啃龙虾。电视里曲艺杂技好不热闹,他们边看边聊,很快都忘记了事先约好的饮酒限量。   曾设想的孤独感并未来袭,反倒感受到了另一种满足。李斯琳身体内的冷被驱逐干净,跟蔺雨舟一起因为喝酒而上脸。她不自知,指着蔺雨舟的猴屁股脸嘲笑:“你这酒量这辈子算练不出来了。”   蔺雨舟拿起手机拍她,给她看:“你又好到哪去了?”   李斯琳捂着脸颊,不肯相信:“这是我?这是我吗?我不信。”   她有点上头,讲话口气比从前可爱。歪着脑袋,睁大着眼睛,像没长大的小孩。   “你高兴就好。”蔺雨舟说,扯起一张纸巾擦掉她嘴角的酒渍。指尖擦到她的唇边,细痒难耐。李斯琳下意识躲开:“你喝多了。” 第9章 离弦(五) 跨年,跨过去   “我没喝多。”蔺雨舟脸上的红已经到了眼底:“我酒量很好。”已经开始嘴硬逞强,仰头举杯,等着空杯里的最后一滴酒落到嘴里,傻里傻气。   “那就继续喝呗。”李斯琳拿过杯,为他再斟了一个杯底。再有十分钟就要敲钟了,她提议两个人都各自去腾空身体后一起倒数新年,最后喝它个酩酊大醉。蔺雨舟同意,他举起手指头:“我一年只喝醉这一次。”眼神略有涣散,亦有天真。   李斯琳心中盛赞他的勇气,对他竖起拇指:“了不起了不起。”转身去了卫生间,坐在马桶上玩了几分钟手机。她的豪华年夜饭在一年一度大赛中很显眼,两副碗筷更是让人沸腾。评论中大多是在问:   两个人?   好事将近了?   又或者说:要幸福哦!   李斯琳也不解释,她小小的虚荣心得到了满足,哼着歌出了卫生间。蔺雨舟站在电视跟前等她,身体微微晃,几分钟过去了,他的酒又上头了一点。但他竭力保持清醒,对李斯琳招手:“要倒数了。”   一起倒数新年,两个人也要搞出喧闹动静来。喝醉的蔺雨舟被李斯琳感染也举起了手,跟随她一起倒数:十是初次相见晚风拂动;九是他们途经清大的晨露荷香;八是金秋黄叶铺陈地面,笑响至天边;七是冬日初雪,她捧起一把丢向他;六是酒醉之夜,他顽抗的嘴唇;五是绿春夏日,虚度时光;四是出发前夜,她恍惚以为他于楼下为她送别;三是只身去往异国,自此杳无踪迹;二是冬深夜冷,她裹带寒霜推开家门。   一是此刻,他们站在一起。   他们的故事,像一首后青春时代的诗歌,始于校园终于人潮,并最终和解。不怨恨,是后青春的礼赠。   李斯琳随着电视里的人将手举更高,转向蔺雨舟:“新年快乐,蔺雨舟!”   “新年快乐,李斯琳!”酒让蔺雨舟的情绪比平素昂扬,事实上真正的快乐本身就会令人昂扬。   新年快乐,要拥抱的。从前假期留校的同学在大礼堂里跨年,满世界都是呼喊声,大家彼此拥抱祝福。两个清大人记得这个传承,但李斯琳不太敢贸然伸手。是蔺雨舟张开双臂,做拥抱状,身体前倾拍拍她肩膀,再道一句:“新年快乐。”掌心温热,透过睡衣传导进她的肌肤,李斯琳仰起头,脸上满是笑意:“新年快乐。”   这是蔺雨舟这一晚最后一句清醒的话。   再过十分钟,他喝了杯底的酒,酒意夹带着着幸福和快乐,在他体内迅速散开,麻痹四肢和大脑。他头垂在桌上虚无地摆手:“好了,好了,晚安。”尽管有醉态,还是下意识维持自己的体面。趴在那里的样子像在课间休息,好像铃声一响他就会起来上课。   李斯琳推推他的脑袋,他没反应;抓高他的手放下,砰一声落到桌子上,听着就很疼。真喝多了。她拍桌大笑:“就你,还要跟我拼酒!”然后拿出手机来给蔺雨舟录像。   她叫他名字:“蔺雨舟,蔺雨舟。”   蔺雨舟不动。   捏他脸:“蔺雨舟,疼吗?”   蔺雨舟没反应。   年夜饭最后一道菜,是蔺雨舟的“醉朦胧”。李斯琳丰富的人生阅历中,蔺雨舟是醉酒后最好看的“男孩”。唇红齿白的红脸少年,放在任意场合,都可与人相较,说他“醉玉颓山”亦不为过。多好啊。李斯琳又戳戳他脸,为了避免他睡糊涂了摔倒,决定把他送到床上去。   抬起他脸,手被烫了一下。李斯琳下意识收手,又忙去接住他,掌心贴在他脸颊,取下了他的眼镜。人凑上去,看到他挺翘的鼻梁上那道镜痕。   “勒那么紧干什么。”她嘟囔道。   手臂架到他腋下,一二三给自己加油,蔺雨舟下意识配合,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又跌回座椅。李斯琳折腾了十几分钟,才把他从餐桌拽到床边,像拽一条死狗。这时又不觉得蔺雨舟“好看”了,气急时甚至踢他一脚:“让你喝!”全然忘记放倒他的最后一口酒是她主动为他倒的。   还有最后一步,李斯琳拽着他胳膊:“去吧你!”蔺雨舟顺着她的力道躺到了床上,而李斯琳一起摔了上去。头撞在蔺雨舟肩膀上,疼到流泪。她顾不得起身,先去揉额头。用另一手支撑身体,无意间碰触他心口。醉酒的人呼吸比从前重,那心脏在皮下咚咚咚地响,让人误以为他在为什么心动。   李斯琳喜欢蔺雨舟的时候没有这等让他为她心跳的待遇,此刻机会送到眼前,耳贴将上去听了听。可以啊,小伙子年富力强,就连这心跳都透着不凡。眼再向下,T恤卷起来,露出精干的腰肢,而那睡裤前门蓬勃支起了帐篷,他不知做了什么龌龊的梦,亦或麻木的大脑有了怎样的奇幻旖旎。那帐篷高度令人惊叹,李斯琳酒全醒了。最后这一出,可谓新年夜的惊喜馈赠了。她从前对蔺雨舟的想象此刻具体起来。但她不敢多看,一边念“非礼勿视”一边捂着眼,准备起身,又哎呦一声躺回去 ,她腰疼。不是那种锐痛,不是骨折,好像是扭到了。她仔细回忆刚刚的一切,应该是最后拉他上床那一把,力道没用对。   那句有气魄的“去吧你”,让自己也“去”了。   喜剧开始,悲剧收场。绝了。   李斯琳惜命,想赶紧去医院,但她着实腰疼,房客又醉成死狗,只得在床上胡思乱想。什么自此全身瘫痪卧床、什么未来走路高低脚,她觉得自己太凄惨了,而喝醉的蔺雨舟竟然还在支帐篷。   他怎么敢的。   蔺雨舟一直睡到年初一中午才睁眼,房间内有浓重的酒气,快把他熏吐了。忙爬过去开窗,冲澡时站在那想后来发生了什么。他断片了,什么都想不起来。站在李斯琳门口,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里面的人在痛苦地哼哼。   “李斯琳,你怎么了?”蔺雨舟问。   “呜呜,我腰疼。”李斯琳的回答带着哭腔。   “我能进去吗?”   “能。”   李斯琳穿着厚珊瑚绒睡衣趴在床上,扭头看蔺雨舟,带着些许愤恨,蓬头垢面着实狼狈。后者有些摸不到头脑,直到听她讲完整个经过,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我带你去医院。”   “我动不了。”   “我背你。”   “你背不动我。”   蔺雨舟并不辩解。李斯琳还当他是当年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他不是了。在她的指示下找齐了证件,叫了车,最后蹲在床边:“过来。”   蔺雨舟吓到李斯琳了。她心里没底,上他背之前叮嘱他:“别逞强啊,不行你扶着我下楼也行。”   “快点。”蔺雨舟拍拍自己肩膀,回头看她:“车到了。”   “哦。”   李斯琳小心翼翼趴上去,因为怕跟他接触太深而用手臂隔开,些微缩起胸部。蔺雨舟果断站起的时候,她惊呼一声,搂住了他脖子,他竟真的能背起她。李斯琳在背后注视他因为用力而突起一根青筋的脖子,彻底意识到今时不同往日,蔺雨舟进化了。   她的身体随他走路微微动,满脑都是礼义廉耻,不许自己的胸部沾到他后背。这就令他们的前进看起来非常怪异,像两道相斥的力向各自的方向挣扎。   蔺雨舟累了,也悟了,停下来说:“李斯琳。”   “怎么啦?”李斯琳哼哼一声,胳膊肘拄的蔺雨舟后背生疼。   “你能搂着我脖子吗?”   “不能。”   “你刚刚搂了。”   “那是我大意了。”   蔺雨舟一时语塞,却也拿她没有办法。一直到车上,他都没吭声。大年初一,蓬头垢面看急诊。李斯琳觉得丢人,在车上命令蔺雨舟不许跟别人说。后者点头承诺,放心,我谁都不说。转头就给蔺雨落打电话:“我初三也不能回家了。李斯琳扭到腰了,需要人照顾。”   李斯琳去抢他电话,听到那头顾峻川说:“什么动作扭到腰了?你们多少注意点。”这是什么虎狼之词,李斯琳迅速坐回去,心里把顾峻川骂个半死。这哥们有大病!   蔺雨舟脸红根本不需要预热,急忙解释:“不是。”   “哈哈!再见。”顾峻川不听他解释,替蔺雨落挂了电话。   蔺雨舟对李斯琳解释:“我觉得我姐不是外人。”   李斯琳幽幽看他一眼,因为司机在,她忍住了教育蔺雨舟。心里盘算着这过完年,可真要再买辆车了。她的脑回路很直接,要解决不当着别人面教育别人这个问题,那就要在自己的车里。一杆子支到很远。   过年期间的急诊也算热闹,烫伤的感冒的,像李斯琳这样扭到的倒是不多。医生拿着拍完的片子:“没什么大事,回去卧床休息、冷敷、用外用药涂抹。”   “可她疼的受不了。”蔺雨舟很担心:“需要再做进一步检查吗?我怕有别的问题。”   医生颇有深意看李斯琳一眼:“没必要。痛感因人而异,有人轻轻拍一下就疼,有人则没有感觉。分人。养着吧!我叫下一个。”就差说李斯琳小题大做有装的嫌疑了。   蔺雨舟还想说什么,李斯琳哎呦一声:“医生说的对,我就是从小受不得一点疼。走吧,背我回去吧。”蔺雨舟闻言蹲下,李斯琳又趴他后背上。身后的医生没忍住,笑了一声。大概是觉得这两个年轻人挺好玩,大过年的跑医院一日游来了。   蔺雨舟是到家以后才反应过来的,李斯琳如果腰伤,他最好让她以平躺的方式去医院。但他当时着急,竟然把急救方法忘得一干二净。好在没误事,不然他不知到内疚多久。到了家一边安顿李斯琳一边跟她道歉:“我昨天不该喝那么多酒,我对自己认识不够,我跟你道歉。还有,我也不该背你出去。我太无知了。”   李斯琳安慰他几句,见他拿出药膏来,就接过去,要自己抹。她的疼呢,其实没那么严重。但她从小就惜命,有点事儿就想去医院,生怕有什么严重的后果。医生说她没事,她彻底放下心来,胳膊抬起的时候撕扯腰间疼,她也不怕了。拧开盖子,见蔺雨舟站那不动,就命令他:   “出去。你想看我抹药怎么着?”   “你八成够不到。”   “谁说的?”   手臂向后龇牙咧嘴展示一番,嘴上不服输:“男女有别,我就是够不到也不会让你帮忙。”非常有气节了。   “哦。”   蔺雨舟走出去,看到蔺雨落的消息,问他李斯琳是否严重。蔺雨舟是非常相信李斯琳的,就把他看到的对蔺雨落说了。蔺雨落回他:酒后不乱性,你把自己喝倒了,她为了照顾你把腰伤了。你们俩加一起智商够一百吗?   “姐夫,你别老看我姐手机。”蔺雨舟闭着眼睛都能猜出来,这么讲话的肯定是顾峻川。他昨天送东西来的时候特意指着那些酒:这可是好酒,好酒就不要浪费。喝点酒,聊聊天,往近了坐,我真不想再教你了,石头脑袋。蔺雨舟跟他解释自己跟李斯琳不是他们想的那种关系。顾峻川反驳他:哪种关系?住在一起的好朋友?给我歇了吧!   蔺雨舟压根就没有听顾峻川的。他觉得酒后乱性不对。他甚至无法想象睁开眼后两个人该怎么面对彼此?他没有相关经验,他连经验都没有,根本不知道怎么应对。   李斯琳在房间里哼哼,他听着有点心疼。就站在门外问她:“你需要我做点什么?医生说可以推拿。”   “你懂推拿?”   “我可以学。”   “不用!”   隔门交流讲话需要喊,李斯琳喊了几句力竭,觉得他们俩真是蠢。蠢到让人发笑。头沉进被子里笑了半晌,笑够了清了清嗓子,喊人的时候还带着颤音儿:“蔺雨舟~诶~”   一直候在客厅的蔺雨舟忙跑到她门前:“怎么了?我在呢!”   “没事!叫着玩儿!”   李斯琳顽皮了一下。蔺雨舟单纯,什么都当真,李斯琳逗他上瘾。她也体会到岑嘉容说过的跟蔺雨舟做朋友的快乐。   原话是:蔺雨舟在人际交往方面有点傻,你对他好一点,他加倍还你。你说一句玩笑话,他当真话听。到最后你都不忍心逗他。   李斯琳觉得她们看到的蔺雨舟不一样,根本原因是他喜欢岑嘉容。而岑嘉容则不同意这个看法,她说只要是好朋友就行。不信你试着跟他做朋友,别跟他谈感情。   这不就做朋友了么!岑嘉容诚不欺我。李斯琳想。   李润凯问她初一在姥姥家怎么样,她才想起这件事,忙给何韵打电话,说自己发烧了去不了。何韵一听急了,要来看她。她忙制止:“别来别来,万一传染你呢!”   外面蔺雨舟敲门,她怕何韵听到多问,就蒙着被子安慰她几句,匆忙挂了。   蔺雨舟进来给她送水,顺道问她晚上吃什么。李斯琳大方点菜:“把昨晚剩的西红柿炒鸡蛋和红烧肉回锅,汤汁粘稠点,再放点米饭进去。”   “这是什么吃法?”   “你不懂,这么吃香着呢。”这个吃法还是小时候发现的。父母离婚后她两头住,那时他们各自还没成家,如果遇到加班晚,锅里有剩菜剩饭,八九岁的李斯琳就自己热了吃。有一次突然发现剩菜拌到米饭里,比饭菜单独吃要香。她把这个发现对何韵说,何韵一阵心疼,点她脑门:“傻孩子。早几十年的穷苦人家才这么吃。这叫折萝。”   李斯琳对蔺雨舟说:“我反正要吃这个啊。你吃什么?”   “我吃其它剩菜。”   做的时候觉得自己很厉害,两个人鼓捣12个菜,照此情况,或许要一直吃到初三。好在蔺雨舟不挑食,也不浪费,准备有计划地消灭除夕夜剩菜。李斯琳觉得不至于,她掰着手指头算:“你一顿给我弄两个折萝菜,你自己再消灭一部分,明天晚上咱们就不用吃剩饭了。”怕蔺雨舟不让她吃,在他去厨房前还要叮嘱:“你必须给我做啊!我就想吃这一口!不给我吃我会生气。不信你试试!”   蔺雨舟关上厨房门,在是否让李斯琳吃剩菜这个问题上思考一会儿,最后决定尊重她。但是做了一锅新米饭。   李斯琳如愿了,蔺雨舟把她扶到餐桌前坐着,准备开饭的时候,门开了。   眼前的景象让何韵陷入了沉思。   她有李斯琳家里钥匙,但因为买房时候李润凯出的钱多一点点,她默认这里该由李润凯照顾,所以她只在李斯琳暖房的时候来过。   自己三年多未见的女儿大年初一说好的回去团聚被放了鸽子,反而在家里跟人吃折萝菜。何韵一口气上不来,差点让这两个人气死。   最重要的,这个男人,陌生的。   尽管生气,想念仍旧占了上风,母女两个泪水涟涟拥抱了一会儿。   “妈。我不是说不让你来吗?怕传染你。”   何韵哼了一声,伸手探她额头,她躲开,显然没烧。但她很快发现女儿站姿不对,就问她:“你怎么了?”   “我腰扭了。蔺雨舟本来初三要回云南,退了机票照顾我。”李斯琳指指被她们遗忘的蔺雨舟:“妈,这是我清大学弟蔺雨舟。我出国前把房子租给他了。”   “学弟啊?”何韵再次确认。   “对。学弟加好朋友。”李斯琳答。   那何韵看蔺雨舟清白良善的模样,料他也不是什么坏人,就对他友善一笑:“辛苦你照顾小琳。”   “应该的阿姨。”   蔺雨舟忙去拉椅子,又问何韵喝什么,吃过了么?   “别麻烦了小舟,我不放心来看一眼而已。还有一大家子等着我回去吃饭。”何韵手在李斯琳腰间揉捏:“这里扭到了?我给你揉揉。”   “行。”   李斯琳趴在沙发上,何韵拿过膏药,看到蔺雨舟有眼色地回到房间避嫌,就小声跟李斯琳夸他:“你学弟还可以,很文明。”   何韵对男人的高评价之一就是“文明”。她最看不惯一些人张嘴“傻逼”、闭嘴“我操”,没事装老成,抽烟喝酒打架件件不落。她觉得一个男人的“文明”是很重要的。   李斯琳凑到她耳边:“何止文明,简直是个古董。保守着呢!”   何韵听到“保守”,就又夸赞:“保守?那更难得。意味着他很有可能是一个“洁身自好”的人。我这么说可能片面,但是你自己想是不是有点道理?”她帮李斯琳揉腰,知道李斯琳怕疼,就收着劲儿。   “有道理,但是跟我有什么关系啊?我的好妈妈。”   “闲聊懂不懂啊?”何韵手上的动作没有停。   李斯琳好多年没得到母亲这样的照顾,心里暖融融的。   “妈。”   “嗯?”   “我可想你了。”   “我知道。我也想你。我每次一看到哪里放伦敦,我就睡不着。你之前教我看实景地图,我还找到你那条街,琢磨着是不是能看到你。有一次我看到有一个姑娘穿着大红色毛帽子羽绒服,以为是你,我还放大了看呢!”   “真傻。”李斯琳笑:“那图像都是之前采集的,又不是实时直播。”笑完了小心翼翼翻个身,拉着何韵的手:“你胆儿真大,万一我真是发烧了,你来就传染你。”   “那也不能让我女儿初一孤零零啊。还要吃剩菜…”   “这下好了,您拿了那么多菜,我们的剩菜更多了…”李斯琳故意叹气。   妈妈来了,让她觉得这个年彻底完整了。她好多年都没过过这么完整的年了。抱着何韵说好久话,又把自己斥巨资从兰卡买的蓝宝石塞给她。何韵喜欢宝石,她夏天穿旗袍,珍珠宝石一戴,是一个风姿绰约的小女人。李斯琳很是爱看。   两个人说了一会儿话,何韵不得不走了。她临走前敲蔺雨舟屋门:“小伙子,出来吃饭吧。”   蔺雨舟一直把她送到车上,期间为她按电梯、开门,甚至顺手帮她挡了甬道上支出来的枯枝。话不多,人勤快。何韵走一直在观察,心里也在琢磨这个房客说到底还是有点蹊跷。   她看着蔺雨舟满脸书生气,面相又好,行为举止颇有修养风度,就忍不住调查他家底:哪人啊?多大了?在哪工作?有女朋友了吗?   蔺雨舟一一回答,何韵由衷称赞:“有前途啊。”   蔺雨舟受之有愧,谦虚道:“我还有很大进步空间。”   “年轻人有理想又不自负,更好了。”   何韵把蔺雨舟夸上了天,他自己却想找地缝钻进去。他没有姐夫顾峻川那样的姿态,别人夸他他反而会说:你夸得不够深刻具体啊。蔺雨舟习惯自省和低调。   他越这样何韵看他越顺眼,临行前甚至要了他联系方式,说要给他介绍女朋友。何韵拍着胸脯:“小蔺啊,你放心,阿姨给你介绍的女朋友,那肯定是我们单位最好的。保你合适。”   “阿姨我…”蔺雨舟想推脱,何韵已经拉开车门走了。   蔺雨舟进门后李斯琳追问蔺雨舟跟何韵聊些什么,蔺雨舟如实陈述,再多加一句:“好像在挑女婿。”   “…”李斯琳歪着头辩解:“不可能。她见过我男朋友照片。”   “说要给我介绍女朋友,阿姨单位最好的。”   “那倒是有可能,老年人的社交圈子那就是一个巨大的婚介所,而他们又热衷于牵线搭桥。给你介绍你就去看看,万一看对眼了呢?你也老大不小了。”   “嗯。”蔺雨舟没接茬,多少有点心梗,终于还了一句嘴:“你都不着急…”把重新热好的饭给她,又把何韵带来的菜盒都打开。两个人的剩菜计划本来非常光明,此刻都陷入了沉思。   “倘若明年再一起过年,我觉得我们要控制好菜量。”蔺雨舟提议。   “明年不可能一起过年,你最晚4月30号就搬家,你是不是给忘到脑后了?”   “哦。搬了家不能一起过年了吗?搬了家以后不见面了吗?”蔺雨舟问。   “…”   李斯琳吃着折萝菜,黏糊糊,每一粒米都被汤汁浸泡入味,太香了。   李斯琳安心享受蔺雨舟无微不至的照顾,感激之情无以言表,有时对着蔺雨舟叹气:“如果你是女生就好了。”   “?”   “如果你是女生,咱俩一起泡澡泡脚,一起玩,多好。”   “李斯琳你别说了。”蔺雨舟不想听这些假设。他觉得在李斯琳心中,他的性别特征已经开始模糊了。她遗憾他不是女生,但她显然在拿他当“姐妹”看待。放在别人身上,蔺雨舟不会辩白。做女生有什么不好?又或者在你心里对我的性别定义跟我没有关系。   但李斯琳不行。蔺雨舟不允许李斯琳把自己当姐妹。他被气得说不出话,在李斯琳好奇的目光下谨慎措辞才开口:“我不可能是女生。你也别拿我当姐妹。”   “?”李斯琳觉得他们之间的感情已经很深厚了,万万没想到蔺雨舟因为她这句示好跟她翻脸了。 第10章 越界(一) 没有经验   蔺雨舟的翻脸很有震慑力。他一直是很有礼貌的人,哪怕不喜欢你,你跟他讲话他也会回复的那种人。他翻脸了,在这个方面就欠缺一点礼貌。他有事只在手机上说,面对面时候李斯琳跟他讲话,他根本不回。一张脸紧绷绷,像冰山一样。有时眉眼一动,李斯琳以为他要开口,结果他生生憋回去,以沉默代替他强烈的抗议。   李斯琳没遇到其人其事,很快就找到了乐趣,把这当成她跟蔺雨舟之间的一种崭新的交流方式,简直在气死蔺雨舟的路上找到了捷径。她甚至故意说:“嗨,姐妹,你看我的发色好看吗?”   扭腰这件事并不能让她停止折腾,她不知哪里搞来奇怪的染发水,用类似于即将爆炸的味道浸泡整个房间,半个小时后她的吹风机开始吹,再然后,她顶着一头红色头发叫蔺雨舟:“房客房客,你的房东请求帮助。”   对,就是顶着这个发色问蔺雨舟:“我的发色好看吗?”   在蔺雨舟有限的审美认知里,这个颜色,他实在无法违心夸好看。尽管这让她看起来古灵精怪很是特别,但跟好看不太沾边。好在他在生气,根本不需要回答这个问题。   扶李斯琳去餐桌的时候,李斯琳问他:“我是不是比前几天胖了?这几天都没运动。”   蔺雨舟安顿她坐好,才拿出手机回她:“没有。”   “那我的发色好看吗?”   蔺雨舟不打字。   “那我们今天吃什么?”李斯琳继续问他,蔺雨舟看她一眼,继续打字:“我吃最后一顿剩菜,你吃清蒸鱼和排骨。”   多幼稚啊。   李斯琳一边笑他,一边逗他:“蔺雨舟你嗓子怎么了?”   蔺雨舟:不想说话。   “哦。”   蔺雨舟一边冷脸一边回应李斯琳的高频高需求的照顾请求,在这个两居室的家里忙得团团转。而李斯琳躺在床上解决了自己的工作。她会回到顾峻川创办的L重新做首席模特,同时每周三和周五两个晚上视情况去酒吧驻唱。   着急找工作的起因是初一的一个闪念,买车。从前的车出国前让她卖了,车牌放在李润凯那辆快报废的破车上。那辆车,她出去前开过一次,咣当咣当好不热闹。她在网上看了看,喜欢的车首付要20余万,而这几年她在国外边学习边赚钱边享乐,存款所剩无几。   她在房间里打电话找工作,准备除了以上工作,再琢磨着赚点快钱。蔺雨舟在外面恍惚听到“陪酒”二字,冷脸化了,敲她门问她:“你着急用钱吗?”   “你说话了?”李斯琳对着门口喊,而后抱着枕头笑。就知道蔺雨舟的态度维持不了多久,他这人根本就不会装酷。   “你着急用钱吗?”   李斯琳挂断电话,扶着腰走到门口开门看他:“对啊,我要买车。”   “我有。”   “你有钱?”   “我有。不太多,应该有二十多万。”   蔺雨舟依仗自己的勤俭节约和善于持家以及小心谨慎的投资,攒下了一点钱。   李斯琳不习惯跟人借钱,自然也不会跟蔺雨舟借:“真好啊,留着吧!我自己能赚钱。赚不到我就跟我爸妈要。”   “你都要陪酒了。”蔺雨舟说。   “谁说我要陪酒?”   “你刚刚说的。”   “我说的是品酒!”李斯琳被他气乐了:“哪跟哪啊,我说前门楼子你说胯骨轴子。”   “你用我的钱。”   “我不用。”   “必须用。”蔺雨舟急红了脸:“你因为照顾我腰受伤了,医生说让你多卧床。你还没完全好就要出去做那么多工作,万一严重了我心里过意不去。”   “你在外面偷听我打电话?”李斯琳直指核心:“你还有这癖好呢?”   “你…家隔音不好,你不是知道吗?我借你。”蔺雨舟的观点是:你用也得用、不用也得用。他说得情真意切,让李斯琳找不出拒绝的理由。最后达成协议:李斯琳视实际情况每个月还他一部分,利息就是每个月请他吃一次饭。   李斯琳哪里跟人借过钱,这下被逼着用蔺雨舟的钱,怎么琢磨都觉得别扭。再仔细想,又觉得蔺雨舟厉害。蔺雨落在老家绿春开民宿的时候,蔺雨舟把所有的积蓄都拿出去了。那么,现在他手里的钱,是他这几年攒的。   蔺雨舟厉害啊。能让钱生钱。   李斯琳推了品酒会的工作,反正她也不太喜欢跟那些油腻总裁讲话,现在钱的问题暂时解决了,自然就不肯再去。   蔺雨舟问她要买什么车,李斯琳说买个几十万的代步车吧。蔺雨舟纠正她:几十万不是代步车。   蔺雨舟不太懂车,因为李斯琳要买,就陪她研究起来。   假期最后一天,两个人在家里研究车。他们研究车可不是随便翻翻而已,而是买了块白板搞类比。那分类亦是清楚,价格区间、性能、品牌、增值服务,写满了整整一张白板,那架势不像要买车,倒像是准备做行业研究。   一个人讲一个人听的讨论不算脑暴,只能算输出;有来有往积极讨论渗透细节产生结论,那才叫脑暴。两个人在这样的交流中找到了一点做学术的快感。李斯琳虽然“不务正业”好几年,但基础还在,他们延展讨论的时候她叽里呱啦,眼睛里闪着因为兴趣带来的星星。站起来扶着腰,手里那支白板笔一点一点:“这个车,总结一下,样子货。不买。”毫不手软推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   把蔺雨舟看傻了。   李斯琳发图到朋友圈,换来很多问号:买车而已,你们学霸平常都这样?   李斯琳已经很久没被人叫做学霸了,她身份太多,时日久了,别人甚至忘记了她是毕业于清大的理科天才。偶尔露一手,大家纷纷想起了她的学霸身份。   “我觉得我要是真钱不够,是不是也能去做家教?我做兼职时候还出过奥数题呢。”李斯琳咬着笔,觉得这的确是可行:“现在清大学生做理科家教多少钱一小时了?”   “一千起步。”   “哎呦!这不就来财路了吗?”   李斯琳玩笑一句,蔺雨舟却当真:“别了,生气。”   蔺雨舟这种人,做家教的时候碰到不好好学习的学生,生气是走心的。他总觉得自己既然拿了钱,那孩子就得大变样儿。但有一些家长在中考或高考前为孩子找天价家教,说实话,基本都晚了。孩子没有建立学习信心,临时抱佛脚又觉得累。蔺雨舟的良心都受到谴责。   再早六七年的时候,带过一个高三女生,上课时候总是溜号,问蔺雨舟收到了么?我的情书。蔺雨舟吓坏了,忙找学生家长反应。那家长也是见过风浪的,说情书啊?每次夹在书里,我们抽走了。小蔺你能主动跟我们反应,证明你人品过得去。我们孩子就交给你了。   别交给我了。蔺雨舟狼狈逃跑。他那时比现在还要单纯,这钱赚得胆战心惊,还不如不赚。   李斯琳听他说这些,笑得快要岔气。她能想象出蔺雨舟被高三女生情书吓到的样子。没准儿蔺雨舟还担心他一推开书房门,对方衣着不整。   “那么小,懂什么?”蔺雨舟叹气:“要高考了,不好好学习。”   他从小就喜欢学习,不太能理解关键时刻还要想东想西,好像人类的情感都应该收放自如,都要在该出现的时候才出现。   蔺雨舟把做家教的辛苦跟李斯琳仔细描述一番,最后给她转账:“你去订车吧,就用我的钱。不够你再告诉我。”   “然后呢?你还有办法?”   “我还可以想办法。”   “找你姐夫借?”   “我不会跟我姐夫借钱的。”蔺雨舟认真说:“不合适。”   李斯琳不敢逗他了,当然也舍不得花他的备用金,车这个东西,虽然她动了念头,但没钱可以先不买。她把钱还给蔺雨舟,跟他解释:“我慢慢赚,存够了再买。说实话我赚钱快,这二十万三两个月的事,只要我不乱花钱。与其借我钱,你不如监督我,让我不要间歇性挥霍。你觉得怎么样啊?”   “哦。”   “我看你怎么有点失落?怎么?这么想当债主?”   蔺雨舟被说中心事,有点羞赧,借口去烧水以逃避李斯琳对他的审视。等他回来的时候李斯琳已经去冲澡。   蔺雨舟最怕这个时候,那水声哗哗哗,带给他一些遐想。他觉得自己这样很龌龊,但他无法管束自己的大脑。   李斯琳洗完才发现自己忘记拿浴巾,决定站在里面把自己晾干。但蔺雨舟憋着尿,想等李斯琳出来,里面洗完了却没有了动静。实在憋不住才敲门:“李斯琳,你…没事吧?”   “怎么了?”   “我…想去卫生间。”   “憋着。”   “憋不了了。”   李斯琳看着自己脱下来的衣服,实在是不想再套上去,就对蔺雨舟说:“你能去我房间阳台上帮忙把浴巾和浴袍拿给我吗?”   “哦。”   浴室门开了一个小缝,李斯琳雪白的胳膊伸出来。她在里面晾了一会儿,热量都快被带走了,胳膊上一层鸡皮疙瘩。蔺雨舟知道为什么里面那么久没动静了。退远一点等着,李斯琳出来的时候裹得严严实实。   她从他面前经过,带着潮湿的热气,沐浴的香气还萦绕在她周身,钻进他的鼻子。发尾的水珠落到脖颈,再缘轮廓下行,消失在浴袍衣领。   蔺雨舟向后一步,以躲避突如其来的燥热。而李斯琳开口催他:“你不是尿急?”   她提醒了蔺雨舟。   他跑进卫生间,再也没有了平常的小心翼翼,以磅礴之势解放了自己的膀胱。李斯琳听到卫生间的动静,想想蔺雨舟的窘态,肩膀抖着偷笑出声。   她觉得他们两个太傻了。   避讳这个避讳那个,她连帮忙拿浴巾都不敢开口,蔺雨舟连着急尿尿都要三思,这叫什么事儿啊!   等蔺雨舟出来,她问:“舒服了?”   “?”   “解放了?”   “…”   “你看你又脸红,这有什么可害羞的,我又不是没看过…”李斯琳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猛然咬住嘴唇,打开吹风机呼呼吹头发。蔺雨舟跟她说话,她零星听到几个字,却大声说:“什么?我听不见!”   蔺雨舟就耐心等着,等她磨磨蹭蹭吹完,房间安静下来,才又问:“你看见我什么了?”   “什么?”   “别装傻李斯琳,你看见我什么了?”   李斯琳想起除夕那天醉酒的他支起的壮观的帐篷,摇摇头:“我的意思是生理结构就那样,我又不是没看过。你不用不好意思。都成年人了。”   “你为什么不好意思让我帮你拿浴巾?”   “因为我怕你不好意思。”   “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又不是没看过。”   “你看过什么?”李斯琳问蔺雨舟:“看黄/片可不算啊。”   蔺雨舟被她的话堵住嘴,他当然知道随着时代发展,他这个年纪对异性的认知还停留在网上是非常少见的,在别人眼里他是怪胎。他不知道现在的李斯琳是不是也这样看他:身体有问题或者心里有问题,总之就是他不行。   他看着李斯琳百口莫辩,李斯琳却意识所有听闻到的关于蔺雨舟的事都是真的:“所以蔺雨舟,你真的…一点经验都没有?这三年多,一点…” 她拇指食指捏起来:“一点,就这一点系统更新…都没有吗?” 第11章 越界(二) 别动手   “李斯琳,我们可以不讨论这个问题吗?”蔺雨舟说:“不太合适,你觉得呢?”   “哦。那你为什么不更新呢?”   …   之前李斯琳隐隐觉得蔺雨舟没跟任何女同学有过任何故事,但又觉得他这种人有故事也不会昭告天下,直到此刻,她才确认。探究的目光在蔺雨舟身上转了一圈,在他的恼羞成怒之下收回。   “你这么好奇,但却不提供任何解决方案。”蔺雨舟说。   “我能有什么解决方案?又不能按着你帮你更新…”   “你又不是没按过。”   “蔺雨舟!”这下换李斯琳急了:“我们不要讨论这个问题了!”转身想跑,被蔺雨舟拦住去路。他们站得很近,蔺雨舟微微低头就闻到她湿润发间的香气。他好像被什么坏蛋附体了一样,可神情又很真诚:“可以说我师从于你。但时间太久了,我不太记得清细节了。”   他提起那个吻,让这个房间突然变得拥挤起来。李斯琳对他拜拜:“我错了蔺雨舟,我不该哪壶不开提哪壶。你小子现在太吓人了,你自己看看刚刚那几句话是你该说的吗?”   “我应该说什么话呢?”   “你就应该脸红啊,然后摸摸你的鼻尖说:嗨!这种事没必要宣扬。或者你可以说你在追求理想,暂时不考虑这些事情…”   “可是李斯琳,我也是活生生的人,不是演员,我没有剧本。”   “好的,我也没有。”李斯琳从他身边吸着气钻过去,一边钻一边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刚刚多有冒犯,我再也不关心你的系统了。你到老那天还是1.0不迭代才厉害呢,证明你这个系统能扛。”   蔺雨舟气极伸手抓她,无奈她脚底生风,那病歪歪的腰也好像一瞬间好了,灵活一闪,跑回房间。   李斯琳锁门的时候心砰砰跳,她嘲讽自己:真是岁数大了,动作大一点就心慌。   他们的假期结束于这场荒唐的对话。   夜晚,蔺雨舟躺在床上,一闭上眼就有香气钻进他鼻孔,是李斯琳的味道。这香气扰得他心神不宁,开了灯来找,未果。再关灯,那香气更盛。蔺雨舟默背元素周期表,强压下罕见的悸动。却被李斯琳一声咳嗽破了功。就这样度过一个难熬的夜晚。   李斯琳投入了工作,见到了从前的老朋友们。L的设计总监高沛文、御用摄影师罗颂,还有酒吧老板苏景秋。过去三年多没有过固定工作的她,上班第一天就被拉去测量三围。高沛文看着她的数据皱眉:“你比从前大啊…”   “我减。”   “减吧,来得及。”   李斯琳从这天开始大量运动加控制饮食。白天在公司里啃菜叶子吃牛排,晚上到家啃黄瓜。蔺雨舟到家早,准备了饭菜让她吃她也不吃,拿一根黄瓜坐在餐桌边,承受常人难以忍受的酷刑“闻味当吃”。   把蔺雨舟做的菜拉过来闻一闻,再回去,然后啃黄瓜。   “你在做什么?”蔺雨舟问她。   “减肥。”   “你不胖。”   “我的工作说我胖我就胖。”   李斯琳机械地吃着黄瓜,一副“超然”模样。蔺雨舟几次邀请她,都被她拒绝:“不要给我扔糖衣炮弹了,我是经得起考验的。”   蔺雨舟没做过需要节食的工作,他不太理解。他跟李斯琳阐述自己的观点:“我认为人是有高矮胖瘦的,所以模特也不应该严格按照一个标准去挑。你们应该展示的是这件衣服适合多种类型的人穿,而不是只适合瘦人穿。我觉得我姐夫的理念需要更新了。”   “我的工作是让那件衣服穿起来很美。还有,你姐夫贼着呢,他招了大码模特…有大码系列…”   “哦。”蔺雨舟思索良久:“那你可以做大码模特。敞开了吃,反正赚的钱都一样,自己开心最重要。”   李斯琳差点把黄瓜屁股丢向他,这家伙挺气人啊。可蔺雨舟却说他是认真的,他觉得她做大码模特应该也挺好看。   “你觉得你觉得,你觉得的重要吗?”   “不重要。”蔺雨舟嘶一声:“这道菜有点辣,但比上一次好吃。”   李斯琳不信,尝了一口,又尝了一口:“不辣啊,但确实好吃。”意识到自己中了蔺雨舟的圈套,哼一声丢下筷子。   晚上出去跑步,十公里,她在九点后出门,小区周围人少清静。蔺雨舟也换了衣服跟在她身后,说是虽然北京治安好,但怕李斯琳受不了美食的诱惑,白啃黄瓜了。   “你跟不上的话我可不等你。”李斯琳一边拉伸一边说。她身高腿长,是运动的一把好手。不然当年也不能在异国街头追劫匪。   “跑着看。跟不上你我就不跟了。”蔺雨舟谦虚道。   开跑以后一直在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她,遇到人多的路口就跑到她身边,帮她隔开人流。等红灯的时候李斯琳在原地小跑,随时有冲出去的架势。蔺雨舟则静止不动,她启动,他就跟着起跑。他这些年也不光是学习,救援队日常训练,还有他自己的每日训练,都没有间断。   李斯琳为了工作真是拼了。   当跑完第一天以后蔺雨舟意识道。她啃黄瓜是认真的,运动也是认真的。   到了家她还要拉伸,拉着蔺雨舟跟她一起劈叉。蔺雨舟是真下不去腿,李斯琳就笑他:“你姐是瑜伽教练,你是一点没学啊。”   她自己拉伸完,逼着蔺雨舟站到垫子上指导他拉伸:“慢慢就能劈叉了。”   “可我为什么要劈叉?”   蔺雨舟把李斯琳问住了,拳头捣了把他后背:“大哥,你今天怎么这么多大道理?”   蔺雨舟看着她:“你腰还没完全好,不能跑这么久。”   “我自己的身体我知道,我好了。”   “按照你疼的程度,根本不可能这么快好。”   蔺雨舟也是在李斯琳后面看着她撒丫子跑的时候突然醒悟的,李斯琳的腰,骗了他一整个假期。   “我就是怕疼,一疼我就嗷嗷叫,但我也好得快。”   “好吧。我们还是要去做个检查,不然我不放心。”   “我不去。”   李斯琳跑回房间,躲开蔺雨舟的审问。蔺雨舟这个小伙子这几年长了点贼心眼,不太好骗了。而且嘴也比从前厉害,她有时候甚至说不过他。   睡前她去冰箱拿牛奶,听到蔺雨舟的房间里有说话声。蔺雨舟说了一个熟悉的名字:嘉容。   他们好像在开麦聊天,至少有四五个人一起,讲什么的都有,很热闹。蔺雨舟不时笑一笑,很是开心。   李斯琳热了牛奶,蹑手蹑脚走过去听,岑嘉容在分享她的除夕,还有她问蔺雨舟:“跟你房东相处好吗?”   蔺雨舟说:“挺好的。我房东人好,你知道的。”   李斯琳心想:你还挺有良心,知道夸我人好。又轻手轻脚走了。   蔺雨舟和几个要好的同学每个月固定两次连线,聊聊近况。刚刚说到房东,就有同学问:还是李斯琳学姐吗?   “是。”   “李斯琳学姐很厉害,她成绩很好,伦敦同学圈子很有名气。而且她很有魅力,好多人追她。我听说有一个超级二代,送她大几百万的车,只要她答应约会。”   岑嘉容:“哎我说..”   蔺雨舟:“怎么议论起别人了…”   两个人同时出声制止。   岑嘉容说:“别乱说了,尽管这是真事,但跟咱们也没什么关系对吗?议论别人私生活不地道啊朋友们。”   大家就笑笑,去聊别的。但蔺雨舟有点心不在焉。   他知道李斯琳很有异性缘,但并不知道到了什么程度。那时她每天追在她身后,从没有表露过任何一点“我很受欢迎”的样子。   这一晚他有点失眠。   李斯琳白天吃错了东西,晚上跑厕所他听得一干二净。出去给她找药,看她把药吃完,捂着肚子靠在沙发上。   “何苦呢?”蔺雨舟说:“白天吃菜叶子牛排,晚上啃凉黄瓜,正常人的肠胃谁能受得了?”   “可是我要减肥呀。”   “减肥也不能这么吃。”   蔺雨舟脾气上来了,训了她一顿,被她赶回去睡觉。第二天李斯琳上班没有一点精神,跟高沛文发牢骚:“你这尺寸要求是不是改小了?”   “我没有啊。”   “那我怎么超了呢?”   高沛文看她一脸病气,有点心疼:“罢了罢了,晚点拍,你慢点减,别刚开始就来狠的。”   李斯琳哀嚎几声,趴在桌上:“我这不是着急吗?”   “我都说了着急买车我借你。”   “不借!”   李斯琳吃了药躺在行军床上睡觉,顾峻川来公司看到行军床上睡着个人就嘴贱:“倒毙了?不干了?”   李斯琳当没听见,在公司休息了一天,人还是蔫的。晚上推开家门看到厨房里冒着热气,蔺雨舟在做汤。他希望李斯琳吃点热的。白天在繁忙间歇上网查食谱,找到一些低卡美味的减肥热汤。   李斯琳看着碗里白晶晶的豆腐、红红的西红柿、绿绿的青菜叶子,马上就要哭了一样,仰头看着蔺雨舟:“这是病号饭吗?”   “这是减肥餐。”蔺雨舟坐在她对面,面前也是这碗汤:“以后就吃这个吧。只要我能赶回来就做了吃。我刚好也要控制体重,就一锅出了。”   “你控制什么体重…”李斯琳吃了一口软弹的豆腐,热呼呼的,整个肠胃都感到慰藉。她心里也暖洋洋的,因为蔺雨舟是一个那么好的人。   李斯琳希望蔺雨舟一定要找一个真心中意的姑娘,跟他这样的人在一起,那姑娘一定会很幸福。如果她掌握了克隆技术,真想克隆出几万个蔺雨舟来,给想谈恋爱的姑娘们发一发。   她一边喝汤一边胡思乱想,在她第一百次看蔺雨舟脸的时候,他终于停下:“我脸上有东西?”   “没有。”   “那你为什么一直看我?”   “我想克隆你,给女同学们发一发。”   “你自己不留一个吗?”   “…”   蔺雨舟站起身来,毫无征兆捏了她脸一下:“别胡思乱想了。”   李斯琳想闪躲,但来不及,就这么被他捏了一下。她有点傻了,吼了一声:“蔺雨舟!你跟谁动手呢?”   “对不起,我冒犯到你了吗?”蔺雨舟立刻道歉:“我以后注意。”   但我坚决不改。蔺雨舟心想。   顾峻川建议他不要总是对李斯琳太礼貌,礼貌着礼貌着就真成姐妹了。蔺雨舟思索了一天到底该怎么“不礼貌法”,到头来只想到这么一个动作。为了不猥琐和相对自然,他中午休息时候练习了一下。在伸手之前他甚至默数了十个数,还在心里给自己喊了加油。   李斯琳的脸很好捏,蔺雨舟很喜欢。 第12章 越界(三) 杀掉“敏感区”   李斯琳兼职在酒吧唱歌,每次两个小时。第一次唱的时候是唱22:00到24:00的小午夜。老板苏景秋的酒吧,着实在特殊时期风雨飘摇了三年,这三年,大多开一个月关两个月;偏偏他又倒霉,还开了家轻食餐厅,营业情况没比酒吧强多少。如此一来,年轻时攒下的家底赔个七七八八。在破产边缘蹦跶,家庭地位岌岌可危。   他跟李斯琳说:你来唱歌,也把你那些好朋友们吆喝来。我酒吧好了你不就多赚钱吗?他们存酒我给你提成。   “你把我当卖酒小妹儿使呢?”大家认识很多年,李斯琳知道苏景秋挺难,抱怨一句还是答应了。在表演前三个小时群发消息:“今天我在酒吧唱歌,想听歌的来啊。”附上一个定位。买不买酒纯自愿,她没有刻意推销。但苏景秋酒吧的品味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李斯琳觉得真心爱酒的人多少能存点。   蔺雨舟也收到了这条消息,他知道李斯琳以为他不会去,群发的时候也没有顺手剔除他。他报告交上去的时候已经晚上九点多,看了眼时间骑着车去了酒吧。   他很少去酒吧,有限的几次是跟着姐夫。有时酒吧里很吵闹,还有人蹦蹦跳跳,他肢体不协调,不太能跟上。在里面俨然一个怪胎。   进门的时候没听到哐哐哐要把地板震碎的声音,反而听到温柔的女声像一道清泉,缓缓流淌。李斯琳抱着吉他坐在台上,唱Anne Murray的《End of the world》,是清大校园里传唱度很高的歌,蔺雨舟大学入学第一天,曾有人在操场上弹唱这首,很多同学围着唱歌的人听歌。他经过时被歌声吸引,透过微小的缝隙看到唱歌女同学身上的白衬衫,被八月末的风吹起。   那天他觉得大学生活很美好。   蔺雨舟不知道那天唱歌的女生就是李斯琳,在夏日草坪上唱歌,是清大人的执念。   今天的李斯琳也穿着一件白衬衫,头发利落束起。她的“歌迷”很多,酒吧里满满都是人。老板苏景秋在吧台里调酒,眼观六路看到站在门口的蔺雨舟,就对他摆手。   苏景秋是蔺雨舟姐夫顾峻川的发小兼同学,跟蔺雨舟很熟。他多次邀请蔺雨舟来酒吧坐坐,蔺雨舟都婉拒,这一天却来了。   递给蔺雨舟一杯酒,他摇头:“我骑车来的。”   “自行车又不是摩托。”   “自行车也不能醉驾。”   “你喝那点能醉驾?”   “喝酒不骑车,骑车不喝酒。”蔺雨舟严肃道。苏景秋显然已经习惯这个弟弟的风格,敷衍地夸他是守法公民。还说正是因为有他这种人在,才会促使社会文明飞速发展。   苏景秋说话间扯了一把黑衬衫衣领,对前面一个看他很久的女生点头,颇有点出卖色相的意思。嘴却不闲着:“你也来给李斯琳捧场?”然后指着前面:“今天全都是给李斯琳捧场的。看到了吗?第一排那个大哥,充值20万,开了瓶10万的酒。我真是要感谢李斯琳了,把我这濒临破产的生意拯救了。我就知道请她来没错。”   蔺雨舟充不了20万,也开不起10万的酒,他以为的捧场就是来听歌鼓掌。所以他听歌很认真,鼓掌也很认真。苏景秋看他憨厚可爱的样子给顾峻川发消息:年少贫穷不自卑,说的就是你小舅子。我第一次见一个人喜欢一个姑娘,对姑娘的大款追求者不放在眼里的。这是盲目自信啊还是傻啊?   顾峻川回:多大款?   “存20万酒,开10万酒。“   “他就是存200万,我弟也不自卑。凭什么自卑?不服来比脑子。”顾峻川护犊子,警告苏景秋不要拿这种小事给自己弟弟添堵,阻碍祖国的核研究可不是20万的问题了。   苏景秋被蔺顾家族的价值观折服,连发二十个大拇指点赞。   李斯琳唱完一首,环视一圈,看到蔺雨舟,没有特殊的目光交汇,低头看点歌小纸条。全场几乎都是她认识的人,她不能表现出跟谁更熟,否则其他的人会有失落感。李斯琳很懂这样的情绪拿捏。   充值大哥点的歌排在后面,但他没有表现出什么特权感,反而很有修养地听歌,一直到最后。李斯琳结束后,他走上去跟她说了几句话,大意是几年没见,欢迎她回国,以后有时间一起打球之类。李斯琳感谢他来捧场,他则说嗨,在哪喝都是喝,这家酒吧名气在外,来这喝酒也舒心。   所谓“名气在外”是说之前酒吧苏景秋保护女生遭砸店的事,在圈子里传开了。   李斯琳说着话看到蔺雨舟向外走了,就给他发消息: “你等会儿。一起回去。”   “我叫车?”   “就坐你自行车。”   李斯琳挨个跟朋友打招呼,跟每桌都喝了点酒,等她出来的时候已经到凌晨一点。蔺雨舟和他的车都在马路对面光秃秃的树下。蔺雨舟觉得对面太显眼,怕给李斯琳这份工作带来什么不便。   李斯琳跑去便利店买了杯热豆浆喝了,才过了马路。   “你怎么来了?”她问。   “收到你的消息。”   “…我就是懒,群发时候顺手点了你。你以后别来了,明天还要上班,熬这个夜没必要。而且这种环境跟你格格不入。”李斯琳拍了拍蔺雨舟的自行车后座:“还能带动我吗?”   “你不怕冷?”   “我不怕。里面太热了,我散散酒气不是挺好吗?”   说完动手将双肩包从蔺雨舟背上卸下自己背着,然后跳上后座,手轻轻捏着他的羽绒服。   春起的深夜,街上还有三两的人。路灯打在脸上,给人换了一层青色皮肤。自行车在斑驳影子下移动,喝了些酒的李斯琳有点新奇地看着夜晚的世界。路过炒面摊儿的时候捏了一把蔺雨舟的腰:“哎哎哎!停一下!”有奇痒自腰间散开,蔺雨舟没捏住把,俩人差点摔下去。   李斯琳站定后看着惊慌失措的蔺雨舟:“怎么了?有老鼠?”   “你…能别捏我腰吗?你说就行。”   “男的也不能捏腰?”李斯琳好奇又要去捏,蔺雨舟慌张躲闪,羞愤喊道:“李斯琳!”   蔺雨舟拿她没办法,又无法表述那种奇怪的感觉,两个人僵持了片刻李斯琳才恍然大悟:“哦哦哦!原来是你的痒痒肉。下次我注意。”   她一天没怎么吃东西,非常饥饿,这会儿买了份炒面,又不敢全部吃完。多要一个餐盒,自己夹出几筷子,然后把多的那份推给蔺雨舟:“来,请你。”   蔺雨舟被迫打扫战场,两个人站在那吃炒面。有车停在路边按喇叭,车窗摇下,“20万大哥”远远招呼李斯琳:“吃夜宵去吗?”   李斯琳摆手:“不去了!吃饱了!谢谢啊!”   “20万大哥”看了眼蔺雨舟,再看李斯琳,脑子里过的是过去大家小姐被穷书生骗的戏码,心想又一个头脑不灵光的要去撞南墙了。但李斯琳也不像那没有脑子的,“20万大哥”着实不明白,这路边炒面有什么好吃的,那自行车有什么好坐的。路途遥远,姑娘怎么不选个好坐骑呢?有你哭的时候。叹口气,让司机把车开走了。   蔺雨舟被“20万大哥”的目光扫射了一顿,心中也知晓是怎么回事,于是对李斯琳说:“下次你打车回去。”   “为什么?”   “因为方便。”   李斯琳切一声:“你不要动那些乱七八糟的歪脑筋,也不要去管别人的目光。你姐说你大一时候对同学有过好感,一起吃过一次饭就作罢了。流俗了你知道吧?别说咱俩什么事儿都没有,就是有事儿也轮不到别人管。活在别人的目光里,累不累?”说完把书包一掂:“快快快,走。”   蔺雨舟沉默着骑车,李斯琳在身后哼着歌。她知道蔺雨舟有过自卑的岁月,又或者那不是自卑,是对情感的一种体谅。现在的蔺雨舟,待人还像从前那么好,不然不会下班就赶来为她捧场。只是她要求坐他车回去是在他意料之外,但他亦没有果断拒绝。   “蔺雨舟。”她在身后喊他。   “嗯?”   “你困吗?”   “我骑精神了。”   李斯琳咯咯地笑,她有点困了,头上下点了几次,眼睛开阖。界限感要她保持清醒,意志力却全线崩溃举旗投降。终于靠在蔺雨舟后背,睡了。   她靠得很实在,蔺雨舟下意识挺直脊背,察觉到她的晃动,又微微向后。唯一的担心是怕她着凉,于是叫她:“李斯琳。”   “嗯?”   “我书包里有件马甲,你穿上吧。”   “哦。”   李斯琳迷糊地将书包放到身前抱着,缓慢掏出一件马甲穿上,等她折腾完,他们到家了。李斯琳洗漱一番躺在床上睡去。第二天睁眼蔺雨舟已经去上班了,桌上放着剥好的鸡蛋,还有切好的苹果,咖啡壶里的咖啡还在冒着热气。   李斯琳站在那闻了一会儿,咖啡的香气唤醒她的身体,她的一天是在房客的温暖举动中开始的。李斯琳少年时代起没有感受过的无微不至的照料,在她而立之年以后到来。   这让她觉得幸福。   这种幸福甚至开始淡化人与人之间相处的边界。她独立惯了,从这一天开始突然觉得,干嘛总是要独立呀?在自己家里还独立什么?她不要独立了,她要做废物。   “晚上吃泰餐怎么样?”李斯琳问蔺雨舟。   “好。”蔺雨舟中午才回她,显然工作的时候很投入,怕精密实验数据出问题。   “那么,我来定到家?”   “出去吃吧?”   “也行。”   李斯琳发了一个家附近的定位给他,是她很喜欢吃的泰餐厅。她回来后没怎么跟蔺雨舟在外面吃饭,到的时候看到蔺雨舟竟然脱掉羽绒服,换上了一件厚料风衣。在餐厅门口一站,颇带着一点文人骚客式的风流。   李斯琳以为自己看错了,定睛再看,不是蔺雨舟是谁?她像发现新大陆,拿起手机偷拍,发给蔺雨落:“纪念,2023年2月20日,蔺雨舟的审美实现了质的飞跃。”   “天呐,这是我弟吗?”蔺雨落很惊叹:“他这是要约会吗?你俩咋回事?”   “我只是提议吃泰餐,他说外面吃,然后就这样了。”李斯琳说:“你亲爱的弟弟在干什么?”   “喜欢你?”   “不可能。还债呢吧?”   李斯琳跑上去从一侧拍蔺雨舟肩膀,人则躲到另一侧。蔺雨舟知道她的小把戏,却还是配合她演了一把,故意东张西望,嘴里念:“谁拍我?”   演够了突然伸手抓住李斯琳胳膊,抬手看表:“你迟到了。”   “你到早了。”   “好吧。”   蔺雨舟迎接李斯琳的审视,她的目光从头到脚嘴里啧啧啧:“好一个风流美男子啊!”   蔺雨舟搔搔头不知该怎么回,手掌虚挡在李斯琳眼前:“没什么好看的,你别看了。”   “行吧。”李斯琳拨开他手:“为什么要出来吃啊?为什么要请客啊?”   “为了感谢阿姨给我介绍女朋友。”   “你说什么?”李斯琳以为自己听错了,眼睛睁老大:“我妈真给你介绍女朋友?”   “对。条件很好。”   李斯琳被自己这个多管闲事的妈吓到了,难道人老了都会新增给别人当月老的爱好吗?她是不是太闲了?   “什么条件啊?”   “非常巧,阿姨竟然给我介绍了我同学的表妹,二十五岁,现在在做精密仪器公司的项目经理。说来也巧,那家公司跟我们所有合作,之前开会的时候我见过。”   “不是,你至于跟我说这么详细吗?”李斯琳莫名其妙生气了,甚至气到不想吃饭。点菜的时候一想反正蔺雨舟请客,着实点了两道贵菜,要狠宰他一通。她有了这样的小脾气,吃东西的时候还在气哼哼。   最气人的是蔺雨舟,他吃相斯文,但食欲真好。显然是这个“对象”合他心意了。   李斯琳举起手,又加了一份蟹,吃贵的吃好的,才不要体恤蔺雨舟!   蔺雨舟呢,有时看她眼中带笑,跟个笑面虎一样。   多烦人!   回去的路上李斯琳看蔺雨舟的打扮不顺眼了,感情在她这提前练习约会呢!人就挑剔起来,捏起他的风衣料子,鸡蛋里挑骨头:“你这么瘦,别穿这件约会啊,像根竹竿。”   “那穿什么呢?”蔺雨舟问。   “平常的就很好看。”   “但你不是跟我姐说我平常土里土气吗?”   “……”   “你还跟我姐说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格子衬衫看起来都一样,明明花色不一样,怎么就看起来一样呢?你不是为此苦恼吗?”   “那也比你今天好看!”   “是吗?那太可惜了,我买了很多衣服呢,我姐夫给我参谋的。”   “不就一个相亲吗?你至于吗?”   “为什么不能因为我想取悦自己呢?又或者在平常相处的日子里让你少点这些奇怪的困惑?为什么一定要因为相亲呢?”   李斯琳被蔺雨舟念经念得头疼,捂住耳朵制止他:“蔺雨舟!闭嘴!”   蔺雨舟握住她手腕带离她耳朵:“你正常说我就会听。不用跺脚也不用捂耳朵。”   李斯琳也不知道自己哪根筋抽了一下,一直抽到心尖儿。她鄙视自己果然是好色,十八岁好色二十五六岁好色,三十出头还要好色!那蔺雨舟什么都没做,她怎么又觉得他顺眼了? 第13章 越界(四) 是的,我喜欢你   李斯琳好奇蔺雨舟置办的那些“战袍”。在她十几岁的时候,老师们通过班上哪个不修边幅的男生突然开始了打扮来判断谁有早恋的苗头。李斯琳觉得自己就像班主任一样,开始鬼鬼祟祟观察蔺雨舟。   起初她表现得很淡然。两个人吃了饭到家,她看起来非常随意地走进他的房间,想看他为自己置办的行头。但蔺雨舟挡在衣柜前不许她看:“这是我的隐私。我不能给你看。”   ?“我帮你参谋参谋。”李斯琳说。   “真不用。我个人愚见是穿衣打扮是自己的事,不用别人参谋。”   “享受被打造的乐趣不好吗?”   “被女朋友打造才有乐趣。”   李斯琳气得直点头:“行行,蔺雨舟你真出息了。我发现你这几年别的没长,心眼子倒是多了不少啊。”从前的蔺雨舟跟她单独在一起,别说主动提起“女朋友”三个字了,就是露天电影里放着男生对女生表白,他跑得比兔子还要快。   李斯琳回到房间后,越想这一天越窝囊。她觉得自己似乎是被蔺雨舟拿捏了,至于他到底怎么拿捏的,她又说不出个一二三来。蔺雨舟卧室门开了,她蹑手蹑脚走到门口,将屋门打开一个缝隙,看到蔺雨舟换好了居家裤,而上身不再是那件能盖住裤子前门的宽大黑T恤,他换了一件随身T恤。从前没仔细观察,这一天搞“偷窥”的李斯琳看到蔺雨舟的T恤袖口贴着他手臂,他竟然有肌肉。他的肌肉不是那种大块的肌肉,是很有轮廓感的、劲瘦的那一种。跟Wolf简直不太一样。蔺雨舟竟然不担心自己的前门了。   李斯琳有隐忧,她怕蔺雨舟就此自暴自弃,哪天再变成一个暴露狂,在她面前褪下裤子。那她是看呢还是上手呢还是暴打他呢?她说不准。这一天带给李斯琳的冲击太大了,她躺在床上以后还在思索:蔺雨舟是被谁夺魂了吗?   好在下一天她要出外景,能短暂离开蔺雨舟。   拍照间隙她跟高沛文讨论蔺雨舟突如其来的变化,说着说着就说不对,打我回来那天起,他就不是那个单纯的蔺雨舟了。亏我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三年多前,以为他还是那个纯真的少年。没想到三年多过去了,他竟然变成了情场高手。   “开屏了,小舟。”高沛文对此非常兴奋:“遥想当年,你做梦都想吃了他。现在呢?对他什么想法?”   “他那天穿得很好看,让我想脱掉他的衣服。我没有动手的唯一原因就是怕我自己误解他的意思,从而毁了我们好不容易建立的友情。我不能把他的举动多想一分一毫,因为那很有可能跟我没什么关系。他可能要练习相亲,也有可能因为岑嘉容快要回来了。”   “跟他开诚布公谈一次呢?”   “怎么谈?我放下了,但现在有点想跟你发生点什么不可告人的事。这么谈吗?那蔺雨舟得弄死我。你别看他脾气看起来挺好,生气的时候可是宁愿用手机打字都不面对面跟你说话的。”   高沛文被她最后一句逗个半死,她倒是知道这的确是蔺雨舟能做出来的事。好脾气的蔺雨舟,其实有点轴,也有点倔。   李斯琳出了趟差回来,小区楼下的草已经绿了一点,她在楼下跟发新芽的草坐了一会儿,才托着箱子上楼。   蔺雨舟也出差了,说是出去上党课,但李斯琳心里清楚,是去执行“秘密任务”了。两个人一起住了四十余天,冷不丁就剩一个人,李斯琳还有点不习惯。   百无聊赖地在房间踱步,甚至主动收拾起了垃圾桶。蔺雨舟的房间她没独自进去过,决定帮他也打扫一下。进去前给他发消息:“我打扫房间,你那屋顺便扫了?”   “不用管,我自己回去打扫。”   “那多不仗义!”   “哈哈,那你如果觉得累,就停下。”   “行。”   蔺雨舟的房间很干净,书桌上码着几本书,书下压着一张宣传页,是附近的一个新型青年社区。这种社区李斯琳有过了解,独卫、公共厨房,还有巨大的娱乐空间,租住的人可以一起玩。宣传页下面写着一行小字:计划3月15日入住。   3月15日。   李斯琳掐指一算,还有14天。蔺雨舟跟她签合同为搬离日期讨价还价的时候,她以为他不太想搬走,这么一看,的确是他的谨慎使然。   李斯琳身体里那簇烧着的火苗瞬间熄灭了,把那张纸重新压回去,为他的房间囫囵扫扫灰,就出去了。她跟Wolf说:“计划有变,可以考虑4月初到了。”   “太好了!长城的花,可以去看,我们。”   “说英语。”   “到中国,说中文。”   Wolf的半吊子中文在国外看起来很牛,这让他产生了自己是一个“中国通”的错觉,无论什么场合都以“中国宣传大使”自居。他的脑回路让李斯琳头疼不已,但对中国的热爱又让人觉得非常可爱。   半个小时后,Wolf等人的机票已经订好,他们将在3月25日到。Wolf甚至发来一张有200多个菜的手写菜单照片:“都吃,我都要吃。”   他们都很兴奋,李斯琳也有点兴奋。她在伦敦有很多无聊的时候,还有无聊的假期。除了岑嘉容,就是Wolf和朋友们。意大利、德国、荷兰、挪威、美国,跟随朋友们去到他们的国度,吃住在别人家里,这似乎已经成了他们之间的默契。现在轮到她招待他们了。   李斯琳把菜单收藏好,又想起蔺雨舟那张青年社区的宣传单,搬出一个蔺雨舟,搬进来四个外国友人。   李斯琳情绪不高、不明原因。以至于下一天睡到中午,出差归来的蔺雨舟进门她都没有多雀跃。   蔺雨舟把包装袋递给她,里面是新式网红茶包,他听同事说女孩都喜欢,就一股脑买了很多。   李斯琳当即撕开一包,烧水泡了,淡淡的玫瑰香绿茶,非常醒脑。从蔺雨舟进门后她还没跟他说过任何一句话,此刻终于开口:“你是3月15号搬走吗?”   “?你赶我走?”   “你桌上放着宣传单呢,上面写着计划3月15号搬家。”   “那个啊?那是我帮同学咨询的啊。我不住那里,我还在找房子。”   李斯琳举起手来,单指揉自己一瞬间鼓动的太阳穴,眉头锁着,眼看就要发作了。蔺雨舟想了想,问她:“你是着急让我搬走吗?”   “对,非常急。你在3月23号以前就要搬走,因为我以为你要3月15号搬走,所以让他那之后来。”   “但你都没跟我确认一下。”蔺雨舟有点委屈:“你可以给我发条消息,或者打个电话,问我是不是决定好了。当然,这是你家,你有权利…”他的委屈不像装的,反倒让李斯琳变成了十恶不赦的坏人一样。   “别别别。”李斯琳举手投降:“是我自己的问题,我自己解决。是我自己缺根筋,没跟你确认这件事。我承担责任。”   “那你怎么承担?”   “我给他们订酒店。”李斯琳说了“他们”,她自己没注意,蔺雨舟却是抓住了要点。   “我出一半钱。他们…你有几个男朋友?或者是你的朋友们?又或者是男朋友以及他的朋友们?”蔺雨舟坐在椅子上,抬起头看着李斯琳,镜片微微闪光,竟带着一点狡黠。   李斯琳捧着水杯喝茶,为了避免过热,手指交替触杯,像在弹奏音乐。她没有回答蔺雨舟的问题,反而问他:“所以为了咱俩都省钱,你在3月25号前搬走是最好的。你觉得呢?”   “但我搬不走。”蔺雨舟很为难:“我整个三月都很忙,房子只能线上找,就算找了我也没时间搬。”   “我帮你搬怎么样?”   “你这么讨厌跟我合住吗?”   ?   李斯琳被蔺雨舟这句话呛住,咳了一声,震惊地看着他,良久才说:“蔺雨舟你…现在很厉害啊…”   蔺雨舟则拿出手机来跟同学讲话,过一会儿对李斯琳说:“我今天晚上就能搬走。我现在去收拾行李。”   “这么快?”   “我就今天有时间。我想了想,不能影响你跟你男朋友团聚,毕竟你们很久没见了。但过几天我又实在没时间,不如现在就走。”他对李斯琳笑笑:“同学刚搬进新房子,女朋友在外地偶尔才过来。”   搬也是他不搬也是他,租不到房子是他,转眼就找到住处也是他。李斯琳靠在他卧室门口看他收拾东西,他没几件衣服,最大的资产是书,倒是容易收拾。   他盘腿坐在地上,将书在袋子里摆放整齐,李斯琳问他要搬去哪里,他说延庆。   “那么远,怎么上班?”   “我能克服。”   “五点起床?”   “在车上可以睡觉。”   李斯琳想象一下,如果一份工作要她五点起床六点出门,她宁愿在家里饿死,也不想遭这个罪。蔺雨舟还没开始通勤,她已经开始觉得辛苦。   “你为什么不去你姐姐那住?”   “我不想让她做扶弟魔。”   李斯琳觉得自己多余问这个问题,蔺家姐弟的自尊心都很强,不然以顾峻川的财力和大方程度,蔺雨舟早该有一个自己的房子了。无非是他不愿意,想靠自己的努力,不想让别人戴有色眼镜看自己和姐姐。   李斯琳也学蔺雨舟盘腿,坐在他对面,看他似乎心情不好,她心情也有点不好。过会儿才说:“算了你别着急了,刚刚不是说了么,我再想办法。不行就让他们退票。”   “这样不太好。”   “这样很好。”   李斯琳扯着蔺雨舟的编织袋,连带着那些厚重的书一起抱到怀里,人挡上去:“今天不许搬了。找到近的再搬,我帮你找。”   “真不用。”   “我说用就用!”李斯琳突然有点莫名生气:“你这人怎么这样!我说了不着急就是不着急!”   “但你不喜欢跟我合住也是真的。”   “谁说的!”李斯琳急了:“你别胡说八道!”   蔺雨舟也急了,眼睛都红了,过了很久才说:“是应付还是真心,我能看出来。”   “我不懂你的意思。”   “你那么聪明,一定懂。”   “我不懂。”   蔺雨舟停下动作,定定看她:“你怎么会不懂呢?喜欢你的人那么多,你怎么会不懂呢?”   “你别惊讶,是的,我喜欢你。”   李斯琳愣在那,她以为蔺雨舟对她是出于愧疚,从来没有向深处想过。她甚至觉得蔺雨舟因为人品极佳所以对任何人都是这样的好。   她被这表白吓到了,久久无言。头脑中闪出一万个拒绝的话术来,但都卡在嘴边,反而说了一句跟当年的蔺雨舟拒绝她的时候一摸一样的话。   她说:“如果我拒绝你,我们是不是永远也做不了朋友了?尽管很遗憾,对不起,真的。”   一字不差。   她拒绝一个不熟的人:“离我远点。”   拒绝一个讨厌的人:“我对你真没感觉,我压根不喜欢你。”   从来没这么委婉过,她心中觉得蔺雨舟才是情感大师,因为他拒绝人的话术太温和了。让当时的她甚至没有受伤的感觉。   “你为什么不说你有男朋友了,所以对不起呢?”   蔺雨舟比她想象的表现的要平静,但他心里有点难过。李斯琳杜撰一个男朋友出来,无非是想为当年的自己讨回一点颜面:你看,你不喜欢我,只要我愿意,喜欢我的男人很多。蔺雨舟都知道,所以配合她演戏。   当李斯琳在异国度过很多孤独夜晚的时候,蔺雨舟也经历着同样的孤独。她永远不会回他消息,她的朋友圈社交账号全都对他关闭了。他买了一个二手手机,注册了一个新的账号。她只对陌生人展示的10条动态,每一条都在他的手机截图里。   她因为吃到好吃的川菜兴奋不已的瞬间、在异国街头的惊魂瞬间,有一天打坐的时候突然崩溃大哭的瞬间,还有,还有她在一场冬雨里怀念清大的银杏叶,抱着吉他唱歌,她的喜怒哀乐蔺雨舟都看到了。   没有错过任何一条。   在她不爱他以后。 第14章 越界(五) 爱是一场滋养   蔺雨舟出生在云南红河哈尼族彝族自治州绿春县的一个小村庄。在他少年时代的记忆里,鲜花、河流、鲜菌子,歌声、舞蹈、笑声,幸福一直贯穿到他15岁。   蔺雨舟不太喜欢与人提起那一年,父母因灾去世、家园重建、自杀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生根,世界都变成了黑色。他只剩姐姐了。他们过得很辛苦。   他记得那一天,姐姐放弃学业,坐上离开绿春的大巴车去往陌生的北京。   老师对他说:你唯一的武器就是读书。考到北京去,跟你姐姐集合。   蔺雨舟头脑真好。那时他个子不高,早早就戴上了眼镜,抱着书本走在校园中,是一个严肃的少年。这个少年跟别人不太一样,他没有偏黑的脸庞,或许因为常年在教室里不见阳光,他皮肤很白。同学们不太敢招惹他,因为老师保护他,指望他考出好成绩去往最好的高中为学校争光;他到了高中,同学们也不太敢招惹他,因为老师们希望他考上北京的顶尖学府,为家乡争光。他在别人默默的关注中开始拔节生长,面容清秀,讲话脸红。   有女同学喜欢他,将纸条塞进他的书包里,他看到后会偷偷烧掉。如果他躲不开某一次堵截,就会对人鞠躬:真的对不起。   后来他如愿考上清大,拿奖学金、做兼职、课业繁忙,别人在大学的土壤里最先培养爱情,而他,只关注自己的未来。他也有印象不错的女同学,一起吃饭,一起玩耍,但最终都无疾而终。   问题是蔺雨舟身上。蔺雨舟没有强烈的恋爱念头,又有极强的责任心,总觉得跟自己谈恋爱女孩会委屈,因为他一无所有。李斯琳说得对,他有很长的一段自卑的时光。   李斯琳了解他,那几年他们相处的时光,她从不炫耀。食堂的包子她当着他的面,一次吃两个,不扭捏。一起出去玩,永远开心。他们一起去北戴河,他在雨中兼职,她拍摄回来带给他一朵花、一块好看的石头或者一个五彩的贝壳。他站在安全黄线里,她拖着长裙站在外面,他们像两个世界的人。   此刻蔺雨舟看着着急的李斯琳,心里有点难过。她喜欢他的时候,被他拒绝难过;她不喜欢他的时候,又要担心他辛苦。   “我今天不搬了。刚刚对不起,我情绪不稳定了。我这几天抓紧找房子,在他们到之前搬走。我找一个近的、划算的。”蔺雨舟手里还拿着几本书:“我先把这些装好。”   “我帮你。”   “谢谢。”   两个人盘腿对坐收拾那些书。蔺雨舟的书大多是英文原版专业书籍,每一本都很厚。李斯琳边装边翻看,对一些知识很感兴趣,还会跟蔺雨舟讨论。他们之间不太有沟通壁垒,理科尖子生李斯琳跟“青年科学家”的知识同频。   “你姐姐说你申请了一个科学家项目扶持。”李斯琳问:“经费三百万吗?”   “我只是申请了,但我资历太浅,课题也不深入。我只是想参加这个科学家组织平常搞的的学术交流。”蔺雨舟很谦虚:“我还需要几年时间,做研究、发论文、跟我导师继续学习。”   “别着急,蔺雨舟,你很棒的。”李斯琳笑着说:“以后你结婚得需要政审了吧?”   蔺雨舟挠挠头,再看看李斯琳,有点不好意思。   “我拒绝你你还要跟我做朋友吗?“李斯琳问他。   “我拒绝你,你还是在我无家可归的时候收留我好几年。人与人之间,不是非黑即白。李斯琳,我想让你知道,我不在乎你拒绝我。我只想好好待你,不管我们之间开什么样的花结什么样的果。就像你当年对我一样。”   蔺雨舟在李斯琳身上学到了很多,她内心丰盈良善,开朗包容,这样的品质是在日复一日的相处之中,如涓涓细流一样流淌进他心里的。他曾经被李斯琳喜欢,也曾经被她滋养。   那样的感觉是在她离开以后,仍旧日复一日在他身上刻下痕迹的。   李斯琳很感动,她表达感动的方式就是把蔺雨舟的书摆放更整齐。一边摆一边说:“我能想象未来你自己家的样子。一定满屋子的书和模型,那书或是放在书架上马上要把书板压塌,或者一摞一摞堆在墙角那里。现在很多报告都是电子版的,但我看你还是买了纸质书来看。你怎么这么执着?”   “书香很好闻。”   “我也觉得。”李斯琳将摊开的书送到跟前,鼻子动了动闻了一下:“我爸,李润凯同志,原来也有很多书。再婚以后都捐了。”   “为什么?”   “因为他当时新家很小,放不下。”   蔺雨舟就点头。他有想过要买房子,姐姐蔺雨落也跟他讨论过这个问题。前几年蔺雨舟把当时所有的积蓄给了蔺雨落,他们把绿春的老宅翻成了民宿,这几年的收入蔺雨落想都拿给他,再帮他凑一些。他一直不太着急,就像李斯琳所说,他买一个小房子,连他的书都放不下。至少要70平吧?   蔺雨舟很朴素,就连这次置办的行头,很多都是姐夫公司L的样衣,不花钱的。   这个夜晚很奇妙,他们看似吵了一架,又很快和解。双方都没把这种事放在心上,只是蔺雨舟真的把搬家提上了日程。他不想再让李斯琳为难。   蔺雨舟装好的书袋子放在他房间门口,大有随时搬走的意思。李斯琳听到他打电话,大概是问附近的房子,房租应该是涨了不少,但因为他着急搬家,所以讨价还价的时候不太有利。   李斯琳尝试几次,想开口跟蔺雨舟说别着急搬,但想到他反正早晚都要搬,就生生忍住。她跟高沛文说:“蔺雨舟那小脾气也挺大。他生气跟别人不一样,别人生气吵几句骂几句就算完事了,他生气,好家伙,跟吃了哑巴药似的。还有,怎么会有人表白的时候连铺垫都没有,张口就来?想吓死谁吗?”   高沛文就在那里笑,她十分好奇他们这几天的状态,表白被拒会不会让他们之间无话可说。话还是要说的,只是少了。蔺雨舟怕李斯琳苦恼,很掌握分寸。就像李斯琳曾经对他一样。   “他每天晚上还都给我做汤。升级汤,有虾有蟹肉的高蛋白营养汤。自己平常节衣缩食吃食堂,一天20,晚上拎着新鲜的虾蟹给我煲汤。”李斯琳笑一声,两秒钟扒下身上的衣服换下一件。高沛文的助理拿尺子在她身上比划,让她整个人都很痒:“这次回来后,你们还是你们,但蔺雨舟可真不是蔺雨舟了。”   “是因为你不喜欢蔺雨舟了,所以才觉得他变了。”高沛文总结。   李斯琳又低头扯扯衣摆,自动过滤高沛文这句话。后者则去拉了一车衣服过来,总之这一天是要把这些样品都过一遍。   李斯琳因为有蔺雨舟的低卡减脂汤加持,体重很快下到从前水准,一米七四的身高,104斤。她个人最喜欢自己的状态是115斤,但她喜欢的状态不适合这些衣服。她想起蔺雨舟的理论,就对高沛文说:“我感觉蔺雨舟有些观点挺好玩。你说有几个人一米七几身高,一百来斤啊?咱们模特是为了展现美,但别人买回去不一样有心理落差,退货率多高啊?”   “什么意思?你想让我们搞大码女装吗?”   “那倒不是,总要受众面广一点。就这些最大胸围90的衣服,对有胸的女孩就不友好啊。”李斯琳摸了摸自己的胸,B罩杯她都嫌大,她喜欢小平胸,运动起来更方便。   高沛文听完她思维跳脱的言论,得出一个重要结论来:李斯琳被蔺雨舟影响了。他的表白,扰乱了她的心神。   高沛文多聪明的人,看破不说破,只是下午的时候问李斯琳:“所以蔺雨舟找到房子了吗?”   “不知道!他没有跟我说进度。”   “我知道啊,刚刚落落跟我说,蔺雨舟找到了一个一居室,8000块钱一个月。他要节衣缩食过日子了,三分之二收入花出去了。”高沛文叹了口气:“租房也太贵了,我还记得十年前,那附近的一居室也就不到四千吧…还好蔺雨舟平常就省吃俭用,否则真要饿肚子了。”   “蔺雨舟单位食堂好吃又便宜,一天二十鱼肉蛋什么都能吃到,还能剩津贴刷酸奶。”为了减少负罪感,李斯琳开始嘴硬:“这么一算,他每个月还能剩两千呢!”   “你这么一说也对,够了够了。”高沛文说。   李斯琳因为这八千的一居室价格心惊肉跳,到家后一边喝汤一边问蔺雨舟:“没有便宜点的?”   “有七千的,基本不能住人。”   “那这个什么时候可以住?”   “别担心,3月23号现在的租户搬走,我当天就可以搬进去。装好的东西我不拿出来了,到时候直接搬走就好。”   “我担心什么?”   “担心你的朋友们到了没有地方住,到时候你要头疼了。”   李斯琳抬头看他一眼,又继续喝汤。   “要么…”李斯琳想提议帮蔺雨舟找个房子。她有一个要好的同学,在附近买了一个小房子。现在那同学在加拿大,房子空着。李斯琳白天时候问了她一句,人家不太在乎钱,就想找个人照顾房子。四千五一个月,蔺雨舟最合适。   “不用。”蔺雨舟直接拒绝李斯琳,他不想让李斯琳欠人这个人情。   “蔺雨舟你这人怎么这么别扭?”李斯琳有点生气了:“你怎么回事啊?八千的房子就那么好住吗?赚的钱都交房租了!”   蔺雨舟呢,听到李斯琳这么说反而笑了,说了一句玩笑话:“又没花你钱。”他本意是希望李斯琳别管这些琐事,她已经很忙了。单单每天控制饮食大量运动就让人崩溃。   李斯琳被噎住,彻底动了气,看了蔺雨舟半天,眼睛里冒着簌簌火苗,要将他烧成灰。最终拿起外套准备出门。   她一把拉开门,看到外面的情形被吓了一跳,几个背着包的人对她喊:“surprise!”他们甚至跳了起来。   声音很大,楼道都抖了一抖。李斯琳以为自己看错了,揉了揉眼睛,这几个人还在。Wolf甚至张开手臂,想要一个久别相逢的拥抱。这可真是大surprise了,家里那个还没搬走,这几个已经站在了这里,要给她一个大惊喜。   李斯琳在他们期待的目光下关上门,回身看着蔺雨舟。场面很滑稽。   “怎么了?”蔺雨舟问。   “那个…”李斯琳犹豫着不知怎么开口,最后心一狠:“你那8000的房子…今天不可能搬进去…对吧?”   “?”   李斯琳指指门外:“他们来了…你应该听到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提前来了,但他们确实来了。现在怎么办?”   蔺雨舟看出李斯琳不想让他和他们打照面了,否则大家都会很尴尬。外面的人已经开始敲门,用蹩脚中文喊:“李斯琳!李斯琳!”   “我可以露宿街头。”蔺雨舟说。   “闭嘴。”李斯琳喝他一声,又挠挠头,马上做了决定:“打地铺吧,你们抽签打地铺。准备好迎接他们了吗?”   李斯琳说完开了门,热情拥抱朋友们。Wolf抱着她不松手,李斯琳快要窒息了,指责Wolf手劲太大。有人发现了蔺雨舟,说:“嘿!你没说你这里有别的朋友。”   “我的租客蔺雨舟。”李斯琳一一介绍。   蔺雨舟帮忙烧水的时候故意气李斯琳:“哪个是你男朋友?”   “…”   “你男朋友没来?”   “别说话了蔺雨舟,Wolf就是我男朋友。”   李斯琳将他推出去。   外国朋友们很热情,也很喜欢蔺雨舟。才相处十五分钟就开始夸赞他彬彬有礼、风度翩翩。他们讲话秉承着“西式”原则令人愉悦。   尤其是Wolf,自称是“中国通”,当然也通“中国男人”,开始就蔺雨舟的东方长相进行点评。场面太过混乱,李斯琳尝试几次稳定秩序都落败。   等她将水果切好端出来的时候,大家已经七七八八躺在了地上,划好了各自的睡觉领域。Wolf选择了蔺雨舟床下的位置。正靠着他的床收拾行李。而蔺雨舟呢,邀请Wolf上床同睡。Wolf像被吓到一样举起手:“No,我知道你们不习惯…”   这场面太搞笑了,惹李斯琳笑了半天。但紧接着她就笑不出来了。因为Wolf说:“我这次来就不走了,我要为了李斯琳留在国内。”   李斯琳虚构出的男朋友表达了对她真实的爱,这就让她的虚构看起来不像是虚构了。蔺雨舟没有接茬,而是看着李斯琳。   “李斯琳,你觉得如何?”Wolf的眼睛非常漂亮,看人的时候真是写满童话故事,带着意大利男人的天然浪漫。   李斯琳头快要炸了,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应付不来。而蔺雨舟那双看透一切的眼睛,真是让她无处遁形。   管他的。李斯琳心想:随便吧!   晚上睡觉的时候,女性朋友Elle睡在她身边,外面鼾声如雷。李斯琳对此很习惯,那时他们无聊玩整夜,也这样睡觉。跑下去仔细看了一圈,蔺雨舟房间没关门,她过去查看:Wolf已经睡很香了,蔺雨舟靠在床头看书。见到李斯琳进来,就放下书本看她。   蔺雨舟不想给她添麻烦,但还是被动添了麻烦,它还没搬走,她的朋友们就来了。   “我不知道他们…”李斯琳想解释一下她根本不知道他们改签的事。蔺雨舟打断她:“我知道。”   “要是你不介意太吵,那你就不着急搬家。还是按合同走就行,反正你也看到了,总要有人睡地上的。”   “嗯。”蔺雨舟的目光很柔和,下了床扯住李斯琳手腕,穿过地上打地铺的人,走进厨房,关上门。他的掌心干燥温暖,细长的指尖贴着她手腕内侧的血管。   “怎么了?”李斯琳问他。   蔺雨舟拿出手机给她看,他刚刚做了一个简单的计划,在下班和周末的时候,带“不速之客”们游玩的计划。李斯琳有点傻眼,忍不住说:“你不用为此浪费时间。”   “你一个人招待不过来。”   “我能。”   “但多一个帮手会不会更好呢?咱们一起去过北戴河、一起去过绿春,你知道的,我很擅长做这些。”   “很擅长照顾别人吗?”   “照顾跟我有关的人。”   李斯琳觉得蔺雨舟是个十足的大傻子,她每天想赶他搬家,他此时被迫跟一大屋子人同住,显然打破了他喜欢的清净。但他却开始计划带他们玩的行程了,原因很简单,因为他们是李斯琳的朋友。   “你别指望感动我啊。”李斯琳歪着脑袋开了个玩笑:“我铁石心肠,这点小事可感动不了我。”   …   蔺雨舟被她逗笑了:“你“男朋友”给我下马威了,说他打架很厉害,一次能放倒四个人。还审问我有没有欺负过你。我说没有,他说太好了,你能安全度过今夜。”   这狗屁对话,让李斯琳心烦。 第15章 越界(六) 憋坏   李斯琳的家里乱套了。   因为之前计划朋友们到来以后请假给他们做导游,带他们去看江南的春天,所以早早做了报备安排工作。现在她在赶工,他们人到了,而假期没开始。所以她的家成为了Wolf等人真正的大本营。   大家都不拘小节,男生穿着睡裤在屋里溜达,Wolf退役运动员的壮硕身体格外显眼。搂着衣着整齐的蔺雨舟肩膀,给他讲述他比赛中惊心动魄的故事。蔺雨舟认真地听着,还会问一些赛制方面的问题,只是他实在无法适应Wolf的手钳制他的肩膀,好像他自己是一只小鸡仔。他这几年修炼得也不算弱,但比不得运动员。心中也在琢磨,或许姐夫稍微努力一下可与之相较。   李斯琳进门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个神奇的画面。Wolf热情她知道,但蔺雨舟任Wolf搂着她是第一次看到。   蔺雨舟可以啊。边界感挺弱。   李斯琳想:人家没准儿还乐在其中呢!我可不出手解救了。她斜着眼儿从惺惺相惜的两个男人面前经过,跟Elle交换了一个眼神。   Elle跟她回到房间,对她说:“Wolf喜欢跟你的房客一起睡觉,他说他很安静很有礼貌也很博学,像一个真正的绅士。”   “Wolf爱上我的房客了?”   “我可以肯定地说:是的。”   “有点盲目了吧。”李斯琳这样说。   这才认识多久就把所有夸赞毫不吝惜地用在蔺雨舟身上,意大利男人的嘴果然都是花言巧语,不仅会哄骗女人,还会哄骗男人。但李斯琳内心竟也有生出一点小小骄傲来,别人夸蔺雨舟让她非常受用。   外面的人招呼她,想出去吃一顿正宗的涮肉,刚巧他们家附近有一家,于是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   蔺雨舟提前定好位置,又开始忙前忙后。他这么殷勤,让李斯琳想起曾有一次他们一群人去看海。那时蔺雨舟在给一家活动公司做兼职,那次海边音乐节是那家公司承办的。他们在搭建会场的时候,李斯琳在海边拍照工作。远远看着蔺雨舟爬上爬下,心里都要揪起来。尽管兼职很忙,蔺雨舟仍旧把同行人的一切都安顿好,吃饭、睡觉、打车、看演出。那时李斯琳好不心疼他,那么累还要照顾所有人,像个不求回报的大傻子。   这一天的他又开始了“服务型人格”,把李斯琳的朋友们照顾得无微不至。大家坐在炭火锅边,研究那个控制火势的拨片。Elle讲解起了原理:“哦我的朋友们,虽然这个东西咱们没见过,但科学是没有边界的!这个,打开,气体流动…”   蔺雨舟还要捧场:“是的,对,就是这样。”   “你们看,蔺博士在夸我!”   大家放肆地笑,惹别人侧目。   蔺雨舟教大家吃涮肉,一样一样讲解那些调料,形容它们的味道,并且鼓励大家稍微舔一下。水开了,夹起一块放进去,筷子没松开,几秒后肉熟了放在自己碗里。   演示一个完整的吃涮肉的流程。   Wolf起初学习很认真,再过一会儿冒出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词儿:“武吃!武吃!”把一整盘肉倒了进去。   蔺雨舟教会了“徒弟”,终于坐下吃饭。用筷子将肥肉剥离到自己料碗里,面前那个干净的餐盘很快装了半盘瘦肉。起身递给李斯琳。   李斯琳在控制体重不能吃肥肉,他知道。但李斯琳也不太喜欢把肥肉剥离丢掉,她觉得浪费,所以干脆就不吃。蔺雨舟像她肚子里的蛔虫,她接过那个餐盘的时候看着他说了句谢谢。   “不客气。”蔺雨舟说。   这种被时刻照顾的感觉太令人贪恋了。   李斯琳一边吃肉一边回味这种温暖,偶尔看向对面的蔺雨舟。Elle对蔺雨舟格外热络。她甚至对蔺雨舟抛媚眼。   在李斯琳带她去卫生间的时候,她对李斯琳说:“我喜欢中国男人,确切地说,我喜欢你的房客。我要拿下他。”   李斯琳闻言头皮一阵发麻,下意识说:“不行。”   “为什么不行?”   “因为他不适合你,也不会很快喜欢上一个人。”   Elle才不在意这个,摇摇头:“不不不,他马上就要喜欢我了。”   Elle作为一个美国姑娘,喜欢一个男人非常直接。从卫生间回去后就凑到蔺雨舟身边,邀请他出去散步。   Wolf听到了,将白酒推到Elle面前:“二锅头,你开的。”意思是来了酒就要喝完,总之不让Elle染指他喜欢的东方男人。   有朋自远方来,李斯琳也要陪几杯酒,本想差不多时候就收手,无奈Wolf等人被涮肉折服,还说半吊子谚语:“涮肉就酒,越喝越有。”说完了还问蔺雨舟:“越喝越有是什么意思?”   蔺雨舟思忖良久才谨慎解释:“因为喝多了,什么都能梦到,梦里什么都有,所以越喝越有。”   李斯琳噗一声,被蔺雨舟的敷衍答案逗死了要。因为有蔺雨舟在,让她对朋友们的招待显得非常到位。他除了不能喝酒外,几乎替李斯琳把所有的事情都做了。比东道主还要称职。   他太真诚了,让李斯琳很感动。   出餐厅以后,大家在街边走路。微醺的Elle趁着脚不稳栽进蔺雨舟怀里,回头对李斯琳挤了下眼睛:她要睡真正内敛的东方男人了。   但“东方男人”蔺雨舟显然不适应别人投怀送抱,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拉着Elle的手臂送到一棵树上,让她抱着树站着,这样能稳一点。然后拿出手机来叫车。   Elle又看向李斯琳,无奈耸肩:无处下手啊!   李斯琳当然知道蔺雨舟不会给她下手的机会。她努力了好几年不过借醉酒亲吻他的嘴唇,连他的舌尖什么味道都只是浅尝辄止。蔺雨舟要是那么容易追,他就不是蔺雨舟了。蔺雨舟就是高山上的雪莲,难遇,遇了也难采。就那么独自盛放,不争风光。   到家后蔺雨舟照顾他们喝茶醒酒,切水果,忙前忙后。李斯琳也喝了点酒,跟在他身后帮倒忙。在她把他摆好的果盘弄乱后,他无奈抓住她手腕:“你去歇着。”   “Elle喜欢你。”李斯琳突然说。   “哦。”蔺雨舟哦了一声,接着说道:“她是喜欢我还是喜欢东方男人?她是想谈恋爱还是好奇东方男人的表现?这是不一样的。”   他思考深刻,问住了李斯琳:“有区别?”   “当然有。是认真的,还是玩玩的。这区别很大。”   “认真的你就行?”   “不。都不行。我见过最认真的,所以我对认真的阈值很高。”那时李斯琳对蔺雨舟最认真,那认真点亮了他晦暗的生活。他看着李斯琳:“你在担心我失守?”   “不,我担心你太顽固。”   “你希望我跟Elle有点什么?”   “…”   “别担心我的性经验了李斯琳,它有它的缘分。好吗?”蔺雨舟那句“好吗”声音很轻,他不想让李斯琳关心他行不行,他想让李斯琳喜欢他,像从前一样。   “给你。”蔺雨舟拿出一个小碗,为李斯琳单独装了水果,一样1-2块,在热量范围内。   “今天已经失守了,不在乎这一口了。”李斯琳捧着碗:“好在我没吃多少,但我喝了很多酒。我要多喝水代谢出去。”   蔺雨舟觉得李斯琳太辛苦了,女生控制体重本就辛苦,加之她的又格外严苛。于是开导她:“没事,明天我给你做高纤维的。”   “不行啊。明天要吃烤肉。”   “那你就吃烤牛肉。”   蔺雨舟现在变成李斯琳的减肥顾问了,他每天都在研究怎么让她吃饱吃好又能瘦。   外面的人在大声聊天,极致热闹。两个人在厨房小声讲话,这形成鲜明对比。   李斯琳发现她热爱热闹,也偏爱这样的安宁。此刻有点后悔自己杜撰的幼稚谎言。其实大可不必。蔺雨舟那么有分寸的人,她不说这个谎又能怎么样?   “Wolf…”   “我知道。”蔺雨舟打断她,关于Wolf的讨论他不想展开太多。做学术讲求关键因素关键结果,Wolf根本不关健。在他们的关系中,任何人都不关健,关键的只是他们自己而已。   蔺雨舟太理性了。从前理性,现在理性。很多人期待的在情感中对方吃飞醋的场景在他身上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人令人感觉安稳,也会令人觉得无趣。   “你会不会觉得我非常无趣?”蔺雨舟突然问李斯琳:“你去了很多地方,遇到很多有趣的人,会不会就觉得我这样的人太清汤寡水了?”   “你今天的聊天内容过于深刻了。”李斯琳拒绝回答这个问题。或许别人会觉得这样的人无趣,但李斯琳不会。她觉得蔺雨舟最大的魅力就在于,他像一台精密仪器,外表不浮夸,但内里每一个细节都禁得起运转校验。学理出身的她,为严谨着迷。   Wolf在外面喊他们,希望他们不要再说悄悄话。蔺雨舟把所有水果端出去,盘腿坐在地上。Elle紧跟着坐在他旁边,跟他聊一些有趣的事。   李斯琳一边啃苹果一边扬着脖子看蔺雨舟的方向,他并没有她想象中的紧张,好像已经具备了自如应对别人的喜欢的能力。再过一会儿,李斯琳听到Elle提议让蔺雨舟陪她出去走走。   此刻深更半夜,李斯琳的外国朋友要求出去走走,蔺雨舟为了让李斯琳休息,就点头答应。李斯琳目送他们出门,想起Elle的疯狂劲头,心中一阵发紧,以担心他们迷路为由追了出去。   她远远跟在后面,设想接下来可能会出现的场面。比如Elle按照她一贯的风格,突然扯着蔺雨舟脖子亲吻他。蔺雨舟可能会像从前一样先愣住,再躲闪。单单想到这,已经开始让李斯琳生气了。不行,她不允许Elle这么对蔺雨舟。她不希望蔺雨舟跟女生的每一次接触都源于被强迫,他什么都没做错,他甚至每一件事情都做对了!帮她招待朋友、照顾他们、花钱花时间没有任何一句怨言。   而蔺雨舟没觉得Elle真对他有什么想法,那不过是女孩的玩笑话。所以当外面月色大好,热情的Elle问蔺雨舟要不要试一试的时候,他无比震惊。   是的,他震惊。   蔺雨舟从来不信一见钟情,他始终觉得人与人的相爱应该始于了解。而他跟Elle相识不过24小时,在他浅薄的认知里,这24小时不过相谈几句,怎么就到了要试一试的地步了。   “嘿,别担心,放轻松。只是一段恋爱而已。”Elle向前一步,蔺雨舟后退一步。他身上沾着一朵柳絮,Elle想伸手帮忙捏下来,这时听到李斯琳近乎喊叫的声音:“Elle!”   两个人同时回头看着朝他们狂奔的她,李斯琳跑到他们面前,横在了蔺雨舟前面。双臂张开,像母鸡照顾小鸡远离老鹰。   “李,你怎么了?”Elle不解地问她。   “你不能吻他。”李斯琳说:“不能强吻他,这会伤害他,让他不快乐。”   “我没有要吻他。”   “你揪他衣服。”   “他衣服上有一个脏东西。”Elle伸手去指,李斯琳回头看过去,那恼人的柳絮还在那。她不知道恼人的究竟是柳絮还是什么,眼对上蔺雨舟的,看到他的目光穿透黑夜,直直打进她身体里。   Elle咳了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视。手背到身后去,玩笑了一句:“嘿!李,你好像误会了。”   李斯琳觉得自己滑稽,一直到进家门都没再讲话。蔺雨舟这个晚上失眠了。他们对视那一眼,让他心潮澎湃。她的不冷静,也让蔺雨舟不冷静了。   他想吻她。   在一个寂寥深夜,或带露的清晨,轻轻碰她温柔的唇瓣。那或许带着花香、果香。   Wolf在打鼾,让原本就无法入睡的他彻底清醒。他睁着眼,枕巾擦在他薄薄的嘴唇上,提醒他这样的渴望是多么真实。   他的身体苏醒了。   李斯琳那一眼,从他的目光里穿过,在他的四肢里游走。最终停在一个地方。这让蔺雨舟非常无措。他屏息背元素周期表、背圆周率,背电话区号和城市经纬度,但李斯琳不放过他。   蔺雨舟察觉到疼。胀痛。   这让他非常难受,终于无法忍耐,穿上衣服走出家门。夜晚关门的声音很明显,同样失眠的李斯琳听到了。她也穿上衣服跟了出去。   蔺雨舟在跑步,这行为实在怪异,所以她跟在他身后。在一个无人的路口,他停下来等红灯,身体微微弯着,像在逃避什么尴尬的事。李斯琳躲到树后,看到他隆起的裤子。她再一次窥到了蔺雨舟的秘密,以及他对此无能为力的举措。   好惹人怜的蔺雨舟。   李斯琳尾随他跑了一个多小时,又错开跟他一起回家的时间,进门的时候蹑手蹑脚,关门的动作极轻。她想躲过跟蔺雨舟碰面,却看到他从卫生间出来,诧异地轻声唤她:“李斯琳?”   李斯琳对他笑笑,挠挠头,吸着气从他和沙发之间挤过去,逃跑似地回到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睁眼,她上了个称,真棒,昨天吃超了,但她竟然瘦了。感谢蔺雨舟。   白天的时候朋友们自己在北京城游荡,李斯琳忙完工作坐在那玩手机。她在看成人用品界面,千奇百怪的东西,总有一样能让蔺雨舟不必半夜出去跑步。有一个东西看起来不错,形容是紧致包裹、拟真伸缩旋转。李斯琳有心送蔺雨舟一个。   顾峻川从她身后经过,她来不及收手机,被他瞄到界面。他停下来看着李斯琳,非常严肃:“你不要欺负他。”   “?”   “你是要买来送给谁?如果是小舟,我建议你不要。他会羞愤至死。”   李斯琳不好跟顾峻川说蔺雨舟半夜跑步的事,只是对他扯扯嘴角:“你又知道你小舅子会羞愤了?蔺雨舟今非昔比了你知道吗?”   “我小舅子我当然知道。但你送他这东西就是不行。”   “那我送他个仿真人。”   “你真闲的。”顾峻川留了半句在心里,我小舅子根本不需要这些破东西,他需要你。但这事儿他不好管太多,因为蔺雨落怕他坏事,要求他不要插手。   “我乐意。”李斯琳跟他拌完嘴,又打开手机下单了一个。她想好了,她先买,买完了再观察一下蔺雨舟的跑步频率,要是天天这么跑,她还真得送他。她怕蔺雨舟憋坏了。   她忽略了一个问题,蔺雨舟憋坏与否跟她没有关系。一个小时后她拿到了同城急送,揣进自己的大包里回了家。在楼下碰到下了班的蔺雨舟,他正在锁自行车。李斯琳拍了他后背一下,嗨了一声。   蔺雨舟回身看她,想起昨晚的跑步,脸上热意开始蔓延。李斯琳跟出去了,所以她看到了。蔺雨舟觉得自己在她面前被开膛破肚了,既然如此,他就不必藏着掖着扭扭捏捏。他酝酿了半天才开口:“李斯琳,我是正常的男人,偶尔也会有需求。我不希望你因为这个误会我。”   “我没有。我知道。”李斯琳将包拉开给他看:“我不仅知道,我还想帮你解决。”   蔺雨舟不知道那包里是什么东西,待他仔细看清,眼眶都红了,整个人都燃烧了起来。淡淡看了李斯琳一眼,转身走了。   李斯琳想起顾峻川说的“羞愤”,意识到自己做错了。顾峻川果然了解蔺雨舟。她非常后悔地小跑跟在他身后:“蔺雨舟!”   “蔺雨舟!”   蔺雨舟终于停下来看她,他有点伤心,但仍在保持冷静,只是讲话的声音有点抖:“李斯琳,你可以不喜欢我,但你不能羞辱我。”他顿了顿:“我知道我当年对你不好,现在是我活该。但我罪不至此。如果因为没有性/经验要遭这样的嘲笑,那我现在就去解决了它。但我不劳你费心。好吗?”   “不是,蔺雨舟。”李斯琳嘴开始变笨:“我不是那个意思,我…”   蔺雨舟不想听她解释,快步走进电梯,并按了关门键。家里没有人,他们说好了回来放好东西以后就去烤肉店跟他们集合。李斯琳敲蔺雨舟的门:“蔺雨舟,你出来,咱们谈谈。”   蔺雨舟在里面坐着不说话,但还是给她发了条消息:“我有点不舒服,不想去吃烤肉了。你先去吧,别让他们等太久。”   “你出来。”李斯琳在门外说:“快点。”她因为内疚自己做了糊涂事,快要急哭了:“蔺雨舟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怕你长期不纾解憋坏了。你的人生…”   门开了,李斯琳的话停下,抬头看着蔺雨舟。蔺雨舟听不得李斯琳的哭腔,一瞬间就原谅了她。所以他叹了口气,责备似地说:“就算它坏了,跟你又有什么关系呢?” 第16章 亲吻(一) 初吻   李斯琳被问愣了。是啊,跟她有什么关系呢?但为了对自己的行为有所交代,她竟真的站在那里仔细思考起来。   蔺雨舟看了眼时间,她真的要该了。不然她的外国朋友们要久等了。   “不重要,李斯琳。刚刚脾气不好,我跟你道歉。你快走罢!”   “你不去吗?”   “我不去了。”蔺雨舟指指自己的胃,有点抱歉地说:“我有点不舒服。”   “胃疼?”   “是。”   李斯琳转身去翻药,发现家里竟然没有,在公交车上叫了药送到家里,人就开始发呆。她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再一次越界了,甚至根本无法想出任何一个合理的理由来解释她今天的行为。   这让李斯琳心烦。   吃饭的时候当然开心,但不太讲话的“服务生”蔺雨舟不在场,竟让人觉得场面不如昨天热烈。Elle一直在问李斯琳为什么蔺雨舟缺席了,李斯琳解释是因为他胃疼。   她当然清楚蔺雨舟还在生气,只是因为他实在善良,不忍让别人为难,就找了一个胃疼的借口逃避今天的饭局,以及跟李斯琳的相处。   到家的时候,蔺雨舟已经为大家煮好了花果茶,还将房间打扫干净了。李斯琳关上厨房门,拿过他正在洗的杯子,让他去一边休息。   厨房本来就不大,蔺雨舟干站在那,令空间逼仄不少。两个人都不太有跟别人闹矛盾的经验,尤其蔺雨舟,此刻后悔自己对李斯琳发脾气,束手束脚站在那,像做错事的小学生。李斯琳呢,想酌情开口道歉,第二个杯子洗完小声说:“对不起,我就是觉得半夜出去跑步挺难受的。我觉得你本来可以用别的方式解决,但Wolf在你的卧室,你又没有自己的隐私空间。然后我…白天也跟公司提了,提前几天休假,再过四五天我们就走了。”   “走多久呢?”蔺雨舟问。   “半个月左右。”李斯琳说:“Wolf他们也玩摄影,Elle原来还搞过棚摄,我可以把衣服带着,边玩边工作,定期给公司返片。所以时间就长一点。”   “等你们回来的时候,我应该就搬走了。”蔺雨舟说:“今天白天,一个清大的学长在论坛联系我,他被外派到新加坡三年,房子刚好空出来,可以租给我。是附近的一个大一居,他只要3500。”   李斯琳点点头:“好的。这个价格很合理,你不会有太大经济压力了。这样我就放心了。”   “你不用总为我操心,李斯琳。”蔺雨舟扯扯她衣服让她回头看他:“我尽管比你小三岁,但事实是我的确是个成年人,有照顾自己的能力。无论是八千还是三千五,如果我决定租,一定是经过计算的。你总觉得我是小孩子,我不是。”   “我没觉得你是小孩。”   “你甚至担心我不能处理自己的欲望。”   两个人又聊到这,空气好像突然升温,李斯琳跑去开了厨房的窗。风进来,空气流动起来,但又把彼此的味道带给了对方。在这方小小天地里,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滋生。   外面Wolf敲门:“李,果茶开了。杯子没有。”   “来了。”   李斯琳由衷感激这位大哥的适时出现,端着杯子走出厨房。Elle盛赞蔺雨舟的果茶好喝。她现在看蔺雨舟,就像看一个英俊的东方王子,怎么看怎么顺眼。蔺雨舟话越少,她越喜欢。在Elle的生命中,还从未遇到过任何一个男孩像蔺雨舟一样深沉内敛平和。又不全然平和,他的平和不是老气横秋式的,而是带着一点少年式的清爽干净的平和。   在蔺雨舟出去丢垃圾袋的时候Elle又跟了出去,李斯琳想像昨天一样追出去,想起蔺雨舟刚刚的话,他是成年人,他可以处理。那么,三年多以前的蔺雨舟为什么不能处理她的强吻,是因为那时他还没长大吗?李斯琳在心里反驳蔺雨舟,一颗心七上八下,担心Elle犯浑。   事实上Elle的确犯了个小浑。   她故意吓唬蔺雨舟,要拥抱他。蔺雨舟迅速后退将双臂抱胸,垃圾袋在他身前摇晃。   Elle大笑出声,夸蔺雨舟可爱。然后再次跟他表白,问他要不要开始一场异国恋。蔺雨舟摇头拒绝,Elle问他为什么,他说:“我喜欢的人是李斯琳。”   Elle睁大了眼不肯信这是真的,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说得通。她拍拍蔺雨舟肩膀:“加油,蔺。”   其后的几天,Elle再不提喜欢蔺雨舟的事。在他们离开的前一天,蔺雨舟提议为他们践行。Wolf嚷嚷想吃辣,所以最后他们去吃了湘菜。   李斯琳那一天因为姨妈造访胃口不大,吃了几块山药就作罢。而蔺雨舟因为中午跟朋友聚餐吃多了,也只吃寥寥几口清淡菜。大家都感谢蔺雨舟对他们的照顾,轮番敬他酒,他礼貌喝几口,却也微微上了头。上了头的蔺雨舟总是专注地看着李斯琳,眼睛里写满智慧也写满真挚。   得空问李斯琳:“要不要喝点热的?”   李斯琳摇头:“我喝不下了。”   她整个人有点蔫,像被抽走了精气神儿。脑子里盘算的事情是如果蔺雨舟走了,她的减脂餐又要回到生菜叶煮鸡蛋的时候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她的胃又会不舒服。聚餐最后,蔺雨舟祝大家旅行愉快,并正式交换了联系方式。他笑起来干净清爽,也朝对面的李斯琳举杯,希望她玩得开心。   Wolf等人在离开北京前准备去酒吧坐坐,最后李斯琳把苏景秋的酒吧位置发给他们,让他们自己去喝酒。而她和蔺雨舟走路回家。   蔺雨舟问她要不要坐自行车回去,李斯琳也不太想,于是两个人就慢慢在街上走。自行车轮转动的声音很好听,治愈了一点她莫名的不开心。   李斯琳觉得自己好像喝多了。   就在刚刚某一个瞬间,她对蔺雨舟的感觉好像在苏醒。像时光退回到2017年的夏夜,她看到他从马路对面跑来,让一整个夜晚不再喧闹。   她无法准确形容那种感觉。像一只小鸟在啄她的心脏,她因为紧张,心揪起来,久久没有放下。   三月末难得温柔的晚风令人着迷,李斯琳看着蔺雨舟,看到他单手扶着自行车,另一只手从背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来,递到她面前。她清早出门的时候抱怨自己大姨妈来了,整个人都不太对劲。他听到了,早早回去,给她煮了红豆薏米大枣水带着。席间他问她要不要喝点热的,原来是这个。   李斯琳好感动啊,甚至快哭了。想到她明天就要跟随Wolf等人出去玩,而半个月后她回来,他已经搬离她的家。李斯琳有点失落,也有可能她只是单纯喝了酒情绪有波动,接过保温杯的时候,她竟然用另一只手抓住蔺雨舟的衣袖。   “蔺雨舟。”   “嗯?”   “你搬家的时候,记得把菜谱留下。”   “……”蔺雨舟以为她会说出什么感人至深的话来,或者干脆说你别搬走了,结果她来了这么一句。蔺雨舟拍拍自行车后座,对她说:“带你回去?”   “再走走嘛。”李斯琳的语气听起来像在撒娇,站到蔺雨舟身边。   再走走就再走走。   李斯琳有跟蔺雨舟告别的错觉,好像他搬家了以后再不能见面一样。刚刚复苏的感觉让她有一点伤春悲秋,她觉得如果她不像从前一样跑有蔺雨舟的饭局,他们可能就很难再见了。可她又觉得这段时间的相处,让他们的友情变得坚固,蔺雨舟对朋友那么好,八成也会对她好。   进而再想,蔺雨舟会不会真的喜欢上她了呢?像Elle说的那样,他因为喜欢她,坚定拒绝了Elle的求爱?   她满脑子奇思妙想,以至于蔺雨舟跟她讲了几句话她都没有听到。蔺雨舟无奈停下来,拉住她衣袖。   “啊?”李斯琳回过神来,手搭到自行车把上:“怎么了?”   “你心不在焉。”   “我在思考问题。”   “思考什么?”   “Elle说你跟她说你喜欢我。”李斯琳不太会弯弯绕绕,这个问题她搞不懂,那就很难去搞懂下一个。她得知道这是蔺雨舟的借口还是什么。   “Elle没说谎。”蔺雨舟说:“我也当面跟你表白过,但你似乎不太信。又或者是你不想相信。”   李斯琳不太肯信,她此刻需要直觉做判断,如果他喜欢她,那他一定不会躲。她是这样想的,所以上前一步,嘴唇擦到他的下巴。   蔺雨舟下意识仰起头。   他躲了。   李斯琳抬起眼看他,她觉得人的下意识不会骗人,蔺雨舟的下意识还在逃避她,但他的内心已经在欺骗自己喜欢上她了,蔺雨舟果然会骗人了。可在她脚跟刚落下之时,他的唇就追了过来。   她没有闪躲,却很震惊。睁大的眼睛里写满不解。   蔺雨舟的嘴唇很凉,他只贴上来,就再没有动作。垂下眉眼对上她的,屏息之间心跳更快。眼镜片阻挡了他的真诚目光,李斯琳不喜欢,撤离他嘴唇,帮他取下了镜框。目光相遇,蔺雨舟兀自压抑心跳,然而徒劳无功。   他想吻她,又不知如何动作,只是微微低下头去,贴住她温暖的嘴唇。呼吸屏住了,胸口却在起伏。李斯琳的眼始终看着他,看得他心慌,手掌轻轻盖住。另一只手攥紧了车把,因为紧张手背青筋暴跳。   李斯琳清楚记得第一次亲吻的时候,她费了多大力气才撬开他嘴唇。那时他的舌尖避她如蛇蝎,他越反抗,她越想尝。她不敢动,在这短暂又漫长的时间里,她的心神已经飞向天外。蔺雨舟嘴唇上干净的气息令人着迷,还有他的心跳声,她听得到。她的眼在他掌心下眨了眨,睫毛刮得奇痒,他拿开手,理智似乎回归,他的嘴唇撤离了。却被李斯琳抓住他衣领一把拽了回来。   她咬住了他的嘴唇,动作不轻,蔺雨舟有点疼,轻哼一声,她的舌尖就舔在他唇壁上。蔺雨舟捏着车把的手松开又捏紧,大脑一片空白。却下意识用舌尖碰触她的,又迅速撤回。   只这一下,在李斯琳以为那是一场错觉的时候,蔺雨舟的舌尖又试探地、轻轻地,舔舐她上唇。他不会,也不懂,只是记得那时李斯琳追啃他舌头的执着。   他的脸很红,甚至不敢呼吸,一口气憋在喉间,迟迟不敢吐出来。   “鲁莽点,蔺雨舟。”李斯琳这样说,掌心贴着他脖颈,感受血管的跳动。她说话的时候,嘴唇贴着他的,蝴蝶振翅一样,细痒细痒。怕他不会,怕他撤退,微微张开嘴唇,含住他舌尖。   从舌尖涌起的悸动在身体里四散,蔺雨舟的本能苏醒了。他的本能要他的舌在她唇间胡乱地舔舐,要他的手放到她后脑上逼迫她仰头承受更多,要他咬住她的舌最终带到自己的口腔里。   慌乱无序的吻最终变成啃咬,自行车横在他们中间,阻止他们下身靠近,但他单手拥住了她肩膀,将她狠狠带进胸膛。他像鲁莽的少年,不讲技巧,横冲直撞。呼吸愈发地浓,缠在他们之间,在拼命撕扯着李斯琳的身体,终于撕扯出一道缝隙来。她察觉到一股血涌,这在她意料之外。   他的怀抱味道干净,随她呼吸进入她身体,将她身体关于蔺雨舟的记忆悉数唤醒。李斯琳终于记起强吻他那天,她的手落在他裤前和他慌张蜷缩的身体。很多细节他们后来刻意遗忘了,怕在对方心中留下一个骂名。   她开始躲避他的嘴唇,想从他的怀抱里逃出去,但他的吻杂乱无章地落在她耳后、下巴和脖颈,影子以奇怪的姿势在缠动,空无一人的寂静街道,证明这个吻将永远存在。   “蔺雨舟。”李斯琳急急地喊:“够了,蔺雨舟。”   再这么下去,他们都将无法收场。   分开的时候都有点狼狈,李斯琳靠在他肩头喘气。她的嘴唇有点疼,对情爱一无所知的蔺雨舟牙齿磕到她嘴唇。他那么爱学习,这样的功课却没做到位。   没做到位,却已然上瘾。又低头找她嘴唇衔住。   李斯琳推他,又被他抱紧,他腿磕到自行车上,嘶一声,却没放手。   李斯琳直到进了几门也想不起来两个人怎么就亲上了,她已然忘记了是自己想要得到一个证明。蔺雨舟显然不想要一个不明不白的吻,进家门前挡在门前,向她自证:“我不是一个随便的人。”   “你要是反倒好了。”   “那你要给我一个名分。”   “你跟喝多的人要名分?”李斯琳不认账,一口咬定自己喝多了。她头脑乱,急于逃离蔺雨舟的注视,推开挡在面前的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将自己摔倒在床上。   发生的一切始料不及,她搜肠刮肚想找一个借口合理化他们的破格行径,然而她没有借口。最终只得把这当成一场灵魂的出游。   我的灵魂今天出游了。所以我才吻他。   她凌晨四点多就跟随朋友们逃出了家门。坐在去往杭州的高铁上,别人昏昏欲睡,李斯琳却头脑清醒。那个吻带给她的悸动她根本无法忽视。   她那么喜欢他的时候,他不喜欢她;她放下了归来,他们又牵扯到一起。蔺雨落说他们俩开始是孽缘,走着走着就变成了正念。开始是她在执着,后来变成蔺雨舟在执着。总之无论如何,两个人就是要纠缠。   她甚至无法判断自己当下对蔺雨舟的情感,只是当她闭目之时,耳边就是蔺雨舟低低那一声。他的手臂似乎还在她肩头,死命把她带进怀里。   当他们抵达杭州的时候,李斯琳收到蔺雨舟的消息,他说:   我来自云南一个不知名的地方,我的来路由书籍铺就,除此之外我一无所有。我的心是我能给你的唯一礼物,你可以拒绝,亦可以嘲讽。但请不要对我说那个吻是假的。无论从前,还是昨晚,已发生的就是已发生,我们都无法将它从生命中抹去。   蔺雨舟要李斯琳释怀,她对那个强吻的应激反应一直持续到三年多以后,她冲过来挡在他和Elle之间,生怕他再遭遇一次。他很感激自己被她那样温柔的爱着,在春日勃勃的生机里,她的爱穿透岁月的土壤,最终抵达他的心间。   “即便因为冲动而不是喜欢,你也可以接受吗?”李斯琳问他。   “我可以。”   “不觉得委屈?”   “不觉得。” 第17章 亲吻(二) 接受   蔺雨舟什么都不介意。他让李斯琳吃过辛苦,李斯琳让他再吃回来,这本没有任何问题。   他只是不想搬家了。   蔺雨舟从前是一个很讲求尊严的人,他的自尊不允许他做很多事,包括赖在别人家里不搬走这一件。可当他把东西都打包好,真正堆放在一起的时候,他觉得要搬走的不是自己的行囊,而是他的心。   他在李斯琳的房子里住了三年多。三年多来,这里的每一个角落他都一遍遍打扫过、每一个家具他都保养过,他爱护这里像爱护自己的家,甚至投入了比绿春老宅更多的感情。   现在他要搬走了,却根本迈不开离去的步伐,于是他决定再住一晚,好好跟李斯琳的家告个别。   这个晚上,他睡得很好,甚至做了一个梦。他的梦里是他的手心,在跟李斯琳亲吻的时候握着自行车车把的那只手的手心,满是汗水。事实上他从来都不知道人可以紧张到这个程度,那天当他们分开的时候,他偷偷在自己的衣摆上擦手心的汗。   再醒来以后,他决定先不搬走,至少在李斯琳归来以前不搬家。他彻底打扫了一次房间,在进入李斯琳卧室以前征求她的意见:我帮你打扫一下吗?   “好的,谢谢。”   因为走得急,李斯琳的床铺非常凌乱。他将被子抱走,床单扯下,然后去她的储物柜里找干净的四件套。拉开那个长抽屉,拿出一套来,然后看到下面藏着的小东西。蔺雨舟不知道那是什么,拿起来研究,看到机身的牌子并没多想,又顺手放回去。   是在结束打扫后,他的求知欲迫使他打开网站去搜,看到标题的一瞬间他的心就烧了起来。大火燎原,他无处遁形。他觉得自己窥探到了李斯琳的隐私,这是非常变态的行为。   在蔺雨舟有限的生命中,曾多次听男同学探讨,也听岑嘉容跟别人聊过:女生也可以取悦自己。不是所有的快乐都来自于纳入式。蔺雨舟当时研究了纳入式,他研究的方式是找一个近乎自闭的同学要了几个片子。他看了,毫无美感,在临近“纳入”的时候,引起了他的生理不适。他的研究破产了。因为他不喜欢器官被清楚放大,几乎失去了所有美感。   他也偷偷问过顾峻川,他们关于这个的对话可以说非常好笑。他问顾峻川男的看这个正常吗?顾峻川说早些年结婚时候婚姻登记处可以买《性教育手册》教你如何过好第一次性/生活。   “我说的不是这个。”蔺雨舟急于解释,他想知道自己看到那些画面有生理不适是不是不正常。顾峻川却说:“我知道你说的是什么。我也不喜欢看。还没我的好呢,有什么可看的。”   “…我说的也不是这个。”蔺雨舟给他解释他看到时候心里那种爬过虫子或者吞了一条虫子的感觉,而顾峻川哈哈大笑,他也有过这种感觉。   此刻,蔺雨舟因为无意窥到李斯琳的秘密,而意识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李斯琳问他哪怕是因为冲动而不是喜欢,他是否介意。单纯的他前一天还觉得人不可能没有喜欢就产生冲动,这一天就知道了残酷的真相:人是会有喜欢以外的冲动的。他开始疑惑李斯琳对他属于哪一种。   天真的蔺雨舟陷入自我情绪的拉扯之中,开始患得患失。只要他停止工作,他的大脑就开始发挥余热。李斯琳也像我一样喜欢那个吻吗?李斯琳真的是因为冲动才吻我吗?李斯琳跟Wolf一起旅行这么多天,会产生真正的感情吗?李斯琳…他全然体会了当年的李斯琳的感受,那种要命的不确定感拉扯着他。   他去姐姐家吃饭,“魂不守舍”也跟他同去,蔺雨落叫他两次他都听不到,最后姐姐气得抓着小小蔺的手拍他手背:“你怎么了?”   “我不知道。”   蔺雨舟真的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好像生病了一样,脑子里身体里尽是李斯琳。蔺雨落有点担心他,偷偷问顾峻川怎么回事。顾峻川简单总结:“思春呢。”   蔺雨舟这个“春”慢了好几年,在别人对他没有兴致的时候开始“思春”,比大多数同龄人晚了近10年。蔺雨落对此也没有好的解决办法,只是委婉地问蔺雨舟:“这次是真的吧?不是简单的好感或者喜欢一起玩,或者...”   “姐。”蔺雨舟没法跟蔺雨落说起那个吻,那太私密了。   蔺雨落则摇头:“行,我知道了,你是成年人,不许我过问你私生活了。”把小小蔺往他怀里一放,自己去歇着了。   小小蔺在口欲期,香喷喷啃手指,啃出乐趣咂摸小嘴巴,对蔺雨舟乐。小家伙太软了,蔺雨舟每次抱着的时候都不太敢动,怕哪一下让她不舒服,于是整个人僵在那。无奈小小蔺是个活泼的小孩,在他怀里蹬蹬踹踹好不开心,不出十分钟,蔺雨舟就出了一身汗。   “体能不行啊。”顾峻川嘲笑他:“抱小孩十分钟就出汗,真到你真刀真枪上阵,难不成要做个“快枪手”?“   “什么是快枪手?”蔺雨舟不懂就问。   顾峻川则扬扬眉:“我觉得研究一点情趣知识,跟你搞科研并不冲突,你觉得呢?还有啊,不要试图谈精神恋爱,身体和精神都愉悦才是好的恋爱。如果你看不得那种特别…直给的,看看…唯美一点的?”   “哦。唯美的我看。”   蔺雨舟有些不好意思,小心翼翼把小小蔺放到顾峻川怀里。顾峻川顺手抛起来又接住,小小蔺就咯咯地笑。该说的话他都说了,蔺雨舟聪明人,又方方面面都上进,自然不会就此止步。   蔺雨舟担忧的问题本不存在,李斯琳很喜欢那个吻。   她从前很喜欢亲吻。恋爱的时候比起□□来,她更喜欢接吻。跟喜欢的人在一起,在人来人往的街头或幽暗的影院,在开花的树下或绿油油的草坪上。两个人拥在一起,痴缠地吻。一旦她某一天不再喜欢跟他亲吻了,她知道,那感情到头了。   比起她的情感先苏醒的,是她对蔺雨舟嘴唇的渴望。他唇齿之间干净的味道,像她啜饮过的最甜美的泉水。还有他脸颊的温度,在肌肤相接之时烫着她。他像少年一样莽撞、慌不择路,毫无技巧,但他擂鼓般的心跳战胜了一切。   旅途中Wolf总是围绕在她身边,一次又一次告白:“Lee,我真的太爱你了。”   “你好美。”   “让我留下来做中国女婿好吗?”   他甚至大方赞扬自己:“我会把你吻上天!”   这种热情直接的方式很可爱,是从前的李斯琳一贯欣赏的样子。但当李斯琳见识过内敛以后,对这样的男人再提不起兴趣来。   她觉得自己是带着探索心态的。那时喜欢蔺雨舟是真的喜欢,现在呢,很好奇。当内敛的他脱掉人类文明的外衣会否有野兽一样的蛮力?当天真的他知道原始的情/欲不过是繁衍的重要把戏,他会否失望?又或者他真正告别单纯的心境,会否迅速踏入人生的泥潭自此泯然于众人?   李斯琳对蔺雨舟的感觉带着一点哲思,类似于人到底能不能连续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又或者人的情感到底是受身体支配还是大脑支配?   南方的春天那么好看,她的心思却飘回了北方。   她不知道蔺雨舟是不是也跟他一样,为这个夜晚的吻困惑,或者着迷,想再试一次,看看那样的悸动是当时的错觉还是它本身就存在。   她不知道的是,蔺雨舟在那天以后怀疑自己患上了心脏病。整体症状总结下来包括心率不齐、心跳漏拍、窒息,每当他胡思乱想,他的心脏就跟他抗议。让他不要像十七八岁的少年一样因为一个吻魂不守舍。他至少应该表现得成熟一点,比如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来,如果李斯琳提起,他就说这只是小场面,这样的小场面我经历多了。   不,这哪是小场面,这是大场面名场面。他接下来好几天睡不着觉,最怕李斯琳再见他的时候犯混蛋,让酒替她背锅:我喝多了,不重要啊,都忘了吧。   他的行李堆在那,再过一天就到了不得不搬的日子。蔺雨舟在自尊和厚脸皮之间彻底选择了厚脸皮。   他没厚脸皮过,跟顾峻川请教经验,顾峻川很震惊:“这就厚脸皮了?这怎么厚脸皮了?男人么,不用点手段怎么行。你这简直是毛毛雨,你还得练练。”   李斯琳是在周末下午毫无预告回来的。她玩着玩着就想起那个吻,而外国朋友们旅途中交到了新朋友,准备改道去贵州,李斯琳就回来了。   她进门前以为蔺雨舟的房间已经空无一物,她的家又变回了她自己的独立住所。结果当她推开蔺雨舟房间,里面不仅没有空无一物,东西还都回归了原位。他甚至还给自己添置了一个简易衣柜?上面挂着几件衬衫和西裤。蔺雨舟这是要干什么?   正当她呆愣之际,蔺雨舟拎着购物袋子回来了。只字不提搬家的事,邀请李斯琳跟他一起吃晚饭。他讲话时不太敢看她,手中的购物袋成了他的救星,在他低头整理的时候,李斯琳看到他红了的脖子。   蔺雨舟的紧张填满了整个房间,让原本自由的空气变得暧昧躁动起来。   “散伙饭啊?吃完你搬家啊?”李斯琳故意跟在他身后追问,蔺雨舟拉冰箱门的动作停下,回头看着她。风在外面刮,李斯琳窗前的老树拼命摇着枝叶,那影子在他脸上来来去去,看得李斯琳头晕。   蔺雨舟的目光落在她淡粉色的嘴唇上,人也跟着恍惚。他唤了一声:“李斯琳…”   “干什么?搬…”   李斯琳话未讲完,蔺雨舟已经倾身碰了下她嘴唇。他的嘴唇有点凉,那凉意只一刹那,快到像是错觉,却倏忽一下将李斯琳佯装镇定的心搅个稀巴烂。她抬起眼看他,脸上没有愠色,反而有蔺雨舟看不懂的东西。   “你不介意我吻你只是因为冲动对吗?”李斯琳轻声问,事实上坦然面对自己对蔺雨舟的欲/望并不难。   蔺雨舟摇头,又低头去寻她嘴唇。李斯琳向后躲闪,他的吻落在她脸颊上。李斯琳心里还在撕扯对与错,蔺雨舟已经捧住了她的脸。他的掌心都是汗,意识到这会让李斯琳不舒服后快速放开手藏在自己背后。   蔺雨舟有点懊恼自己不合时宜的汗意,懊恼自己不能对这样的事信手拈来。他看起来太可怜了,让李斯琳忍不住对他心生了怜爱。在过了三十岁的年纪,碰到一个男人因为想跟她接吻而紧张到手心尽是汗水,这样的体验可以堪称幸福。   是的,李斯琳觉得幸福。   “你来。”李斯琳抓着他衣领,让他离他近些。顺手摘掉他的眼镜塞进他款式守旧的衬衫前襟的小兜里。而她的掌心贴在他心口,再没移开。   蔺雨舟的心跳声比清晨的鸟叫声还要吵闹,伸手一挥,鸟会飞走,世界会安静。可她伸手放在他心口,只会让他的心脏更为喧闹。   是因我而起的心跳。   我爱过的男孩,为我心跳。   于是又去碰他嘴唇。   她不直接吻他,只是用嘴唇擦着他的。柔软的唇珠压在他唇上,蔺雨舟吸了一口气,久久未吐出。而他的手,在体侧用力攥起,微微抖着。   “蔺雨舟,张嘴。”李斯琳像在命令他,声音却很轻,又带着一点娇。蔺雨舟被下了蛊,微启唇盘,察觉到李斯琳柔软的舌勾着他的上唇,划过唇壁,最终找到他颤抖的舌头。   她追他,他不躲,也不前进。她急了,捶他心口,他嗯了一声,她趁机裹住他。   温柔的蔺雨舟,就连舌尖都比别人柔软。一定是因为他的精神干净,语言也干净,所以他身体每一个部位都接受到了这样的熏陶,在一个干净的培皿里成长为干净的样子。   他们都因为这个吻失神。   李斯琳本应带领他,教导他,可到了这个时候,她没有任何方法论。只是紧紧捏住他衣服,人再向前一步。   她希望蔺雨舟能别那么死板,哪怕他伸手抱抱她都能给她无力的身体一个支撑点。于是她去抓他手臂环到自己身后,察觉到他滚烫的掌心贴在她背上。他的手背因为忍耐一定暴起了青筋。   当蔺雨舟终于回应她,是带着不讲章法的鲁莽的。他转个身体,将她困在冰箱和他之间。嘴唇撤退一厘米,看着她明亮的眼睛。   终于将手扣到她脑后,将她带向他。渴求的嘴唇堵住她的,连带着悸动的身体。   “我的青春期来得太晚了吗?”他贴着她嘴唇问:“为什么我这么开心呢。”   他们应该到校园里那棵银杏树下去,总会有人站在那接吻。外面的风不歇,他们在风制造的跳动光影里闭着眼睛。这场景太过惑人,她甚至不知何时将双臂换上他脖颈,将他的口津尽数吞吃,惹出湿靡的响动。   蔺雨舟快要窒息了,身体在苏醒,不小心擦到她,觉得不礼貌,就下意识弓起远离。李斯琳追着他贴将上去,贴着他嘴唇说:   “蔺雨舟,从今天起,我要你正视自己的欲/望,不为它羞愧,不试图隐藏。”   “我要你克服你的羞怯,将全部的你展示给我看。”   “是的,我要看到全部的你。”   她看着蔺雨舟的眼睛,轻轻亲吻他的嘴唇,指尖触上去,他逃避,大滴的汗水从他额头滑落。蔺雨舟觉得李斯琳试图解剖他,要逼他接受她不带几分情感的原始冲动。他心里有点难受,但他接受了。 第18章 亲吻(三) 不行   对于蔺雨舟来说克服羞怯是世界上最难的事。   他毫无这样的经验,只能握住李斯琳的手腕,与她抗衡,希望她能停止解他前扣的动作。   李斯琳仰起头看着他,踮起脚亲吻他下巴,要他把注意力转移。她的吻沿他的颚线缓慢地走,终于咬住他耳朵。蔺雨舟急急喘了声,又急急憋住气。李斯琳的呼吸钻进他的耳鼓,撩过细细的那层绒毛,像千只万只蚁钻进他耳朵。   胸口剧烈起伏,而李斯琳放弃对他前扣的执着,掌心贴上去,轻柔地抚触。手心像在触一块烙铁,隔着衣服亦能察觉出烫来。蔺雨舟掌心的汗腻在她手腕上,还有他低低的求饶声:“李斯琳…别…”不知究竟在矜持什么,又或是怕什么。   蔺雨舟无比的紧张,他觉得自己像一块被水经年浸泡的木头,整个人潮湿而软烂,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渣来。他太紧张了,所以李斯琳每一个细微动作,都被无限放大。(描写人的状态,请审核同学不要过度脑补,谢谢)   他的反应激发了李斯琳全然的兴趣,蔺雨舟什么都没做,却好像什么都做了。他一定不知道,他蹙眉躲闪的动作,像午后的落在窗外的蜻蜓,那么惊慌,那么脆弱。   不过五分钟而已,却像经历一个世纪的审判。蔺雨舟弓起身体,突然将李斯琳抱紧在怀里。喉间那声游离的呜咽落到李斯琳耳中,像远行的号角。李斯琳回抱他,她依稀能体会那种感觉,好像喧嚣的世界瞬间变得清净,人会有隐隐的空虚。这是他们之间第一个真正的拥抱,毫无缝隙,令人窒息。   后来他们坐在沙发上,房间里的一切都很安静。蔺雨舟很久才停止流汗,手一直攥成拳头放在身侧。李斯琳侧靠在沙发上看着他,他好像有点傻了。   “你要不要…换条裤子?”李斯琳问他,那一定潮湿而难受。   蔺雨舟没有讲话,也不敢看李斯琳。他甚至没法跟任何人讨论,这种情况是不是不正常。他没有顾峻川那种盲目自信的心态,也没有苏景秋那种奇怪的乐观,他只是想起李斯琳之前担忧的:总憋着,会憋坏的。   他回到房间,关上门,换了内裤和家居裤,然后坐在床边搜索:被触摸五分钟就…他想了很久,那个词应该是怎么形容,是否正常。   答案非常不乐观,他被诊断为:功能障碍。   蔺雨舟自然不肯相信,但也有沮丧,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在李斯琳看来他的反应就像一个遭受了欺负的小孩,在自我疗伤。   我也没冒进,应该不是我的错。她将耳朵贴在他的门上听里面的动静,心里想的是会不会有男人在这种情况下羞愤悬梁?这不过就是男女之间很浅层的亲密啊。   “蔺雨舟,吃饭吗?”李斯琳敲门叫他:“你不是说要一起吃晚饭吗?”   蔺雨舟过很久才开门,看着李斯琳欲言又止。   “?怎么了?”李斯琳问他。她看起来非常坦荡,其实不过是掩饰。她也在忐忑自己刚刚是不是太直接、太越界,也在好奇和关心蔺雨舟的感受。李斯琳希望他感觉到愉悦。如果他不愉悦,她又会自责。   蔺雨舟根本没法直接问李斯琳他刚刚是否太快,只是摇摇头去厨房。他越这样李斯琳越好奇,跟在他身后打量他,斟酌再三后开口:“你不喜欢是吗?对不起,我以为你喜欢。”   “不是。”   “那你就是喜欢?”李斯琳眼睛一眯,笑了。   “我想问你一个问题。”蔺雨舟放下手中的活计,转身看着她。   “你问。”   “你说让我们正视感情以外的欲/望,我理解的你想表达的是尽管没有感情,但还能发生身体接触。那如果没有感情,身体也不行呢?”   “身体不行指的是什么?”   “就比如…”蔺雨舟说不出那些词语,他嘴笨,讲话又有边界,整个人被逼急了,声音都比从前大一点:“就是…不行。”   “不举?”   “类似。”   李斯琳想了想,答:“又没有感情,又不能解决冲动,那还有什么必要接触啊。那…”她话音未落,就见蔺雨舟变了神色,他好像受了什么伤,转头过去干活,一句话不肯再说。   李斯琳觉得他的情绪很莫名,把不准这个脉,却因为有下午的亲吻打底,身体像被打开了阀门,总想再跟他这样那样耳鬓厮磨一会儿。   吃过饭她提议煮果茶,还把茶几收拾干净,放上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一朵孤零零的芍药花。果茶在茶几上咕噜噜煮着,声音好听,连带着她心里都在冒泡。电视打开,投屏一个浪漫电影。李斯琳说不清自己做这些的心态,但她内心很快乐。这让她找到十几岁时候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因为想接吻,而去做很多无关痛痒的事,好像必须要把氛围烘托到某种程度,那个吻才能让人难忘一样。   她做好这一切招呼蔺雨舟:“小蔺,你看,你当初提议沙发要干净还真是有先见之明。果真能派上用场。来吧,咱们喝会儿茶。”   蔺雨舟呢,却拎着垃圾袋:“我去扔垃圾。”   这一个垃圾扔了两个多小时,李斯琳果茶喝了三壶,整个人哈欠连天,也没等到他回来。给他打电话,他说他要走走,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事。   李斯琳生气了,跟他说:“你躲着我干什么?你直说你不喜欢,后悔了,我能听懂。”挂断电话准备去冲澡,起身的时候看那茶几来气,顺腿儿给了一脚,又哎呦一声跌回沙发,脚趾破了皮。   两个人心里都兵荒马乱的,李斯琳显然没比蔺雨舟好到哪去,这么一来,整个人就泄了气,坐在沙发那没由来哭了一鼻子。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哭,但她一边哭一边给自己定规矩:从此刻开始,我再也不碰蔺雨舟一个手指头!   冲澡,一瘸一拐回到床上。外面有门的响动,逃兵蔺雨舟终于回来了。他轻手轻脚的似乎怕吵到李斯琳,这更让李斯琳生气,被子蒙在头上,气哼哼睡了。   第二天睁眼,外面静悄悄的。蔺雨舟走了,他竟然周末不在家,走了。李斯琳也想出门玩,但何韵的电话一个接一个,让她务必去相个亲。   “相什么亲?”   “你就走个过场。”   “我为什么要去走过场啊,我根本不想结婚。”   “你知道妈妈单位那个管福利的阿姨吧?对妈妈很好那个。每次发东西都给妈妈申请那个,她外甥。你就去见一面,就一面。”   “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就出卖你的女儿。”李斯琳哼一声,表达不满。   “你爱吃那个咸鸭蛋,冒油的那个,买不到的那个…”何韵提醒李斯琳,这可不是蝇头小利,这是人间美味。   李斯琳反正呆着也是呆着,不如就为老母亲的老年退休福利努力一次,于是打扮了一下出门了。   地点在她家附近,说对方是一个科创公司老板,刚拿到B轮融资。李斯琳到了以后看到那家咖啡馆里满是人,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穿一身西装的男人站在窗边。男人看起来不太像搞科技公司的,反倒像搞时尚的。   李斯琳走到他身边对他嗨一声,他把咖啡递给她,对她说:“这个地方不适合谈话。我小姨选的。说时尚的年轻人喜欢。”   李斯琳这一天穿着一条碎花紧身连衣裙,一件短款小皮衣,连衣裙腰身处做了开放设计,两侧露出腰线,的确时尚。但这个咖啡厅她也确实觉得吵。   “走啊,外面走走。”头一甩,率先走了。   男人跟在她身后,出了咖啡厅松了一口气,笑了,对她伸出手:“周杨。”   “李斯琳。”   李斯琳对周杨笑笑,两个人沿清大东路散步。周杨说话言简意赅,一句顶一句。但他总是看表,李斯琳能看出他对这个相亲也就是来应付,于是问他:“什么条件啊?让你来相亲?”   周杨就直说:“我爸的一个朋友,帮我搞C轮。不来不搞。你呢?”   “那我跟你比起来可就简单多喽,冒油的咸鸭蛋,你小姨每年都给我妈发。”   李斯琳对周杨撇撇嘴,非常可爱。在此以前,周杨对李斯琳印象一般。他不喜欢太过外露的女生,听她说这句话,就认真看她一眼。   李斯琳呢,显然想不动声色把相亲搞砸,从衣兜里拿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周杨:“我每周在这里唱两次歌,欢迎来捧场。买酒提我打折,当然,我也有提成。”   周杨察觉到她的故意,就接过名片:“好,回头带客户去捧场。”言外之意我自己不去,算是婉拒。   其实周杨见过李斯琳。   他也毕业于清大,比李斯琳大两届。李斯琳入学以后被学长们盯上,周杨那时觉得这样的女孩太张扬。   “你住附近?”周杨问。   李斯琳伸手一指:“马路对面。”这一指不要紧,看到蔺雨舟骑着自行车过去。好像并没看到她。   两个人站在那里礼貌闲聊片刻,终于聊到校友这一层的时候,感觉到对方不太讨厌。周杨还有别的事,看了眼手表:“那今天到这?”   “到这呗。”李斯琳举起手中的咖啡杯:“回见。”   “回见。”   李斯琳相了一个莫名其妙的亲,见到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心里想着自己这造的什么孽,为了冒油的咸鸭蛋出卖自己的周末。过了马路就打给何韵,想跟她抱怨几句,何韵却说:“我在你家里呢,见面说。”   李斯琳进门后偷偷对何韵说:“你别跟小蔺八卦我相亲的事。”   “晚了。”   李斯琳觉得头疼。何韵问她相亲怎么样,她就搪塞她:“我努力了,冒油咸鸭蛋还能不能有,就看对方了。至于人么,我形容不出来。”   李斯琳对人并不苛刻,周杨的优点十分明显,缺点也同样明显。但那都跟她没关系,她又不跟他搞对象。   何韵对李斯琳的敷衍态度不满,但好歹是交了差。她对李斯琳是否结婚不太执着。聊了几句就指指蔺雨舟房间:“上次给小蔺介绍那个,姑娘真看上他了。还跟我说呢,小蔺真是有为青年。但小蔺总借口忙,不再跟人见面。他是不是喜欢你?”何韵突然调转枪头来了这么一句,把李斯琳吓个半死。   “妈,你现在讲话怎么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   “就是要打你个措手不及。”何韵点她额头:“刚刚小蔺听说你去相亲,脸都绿了。”   “没人脸会绿。”   “打个比方。”   李斯琳嗯嗯啊啊地应付何韵,最后把她送下楼。她这一天没正经吃东西,中午又灌了一杯咖啡,这会儿有点心慌。也不指望跟她生气的蔺雨舟能给她弄点吃的,就随便打包了一份饭带上去。   进了门听到厨房有响动,蔺雨舟在做饭。李斯琳又觉得一阵委屈,心想我就饿死了我也不吃你做的东西!于是坐在茶几前,打开餐盒吃快餐。才吃几口,蔺雨舟端着一个平底方盘出来,他做了快手菜麻辣香锅。   人坐在李斯琳身边,把空碗和筷子也推给她。   “我不吃。”李斯琳说:“我不跟莫名其妙的人一起吃饭。”她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从昨天到今天,她到底哪件事做错了哪句话说错了,要蔺雨舟突然对她冷脸。   “我不行。”蔺雨舟突然说。他心理建设十几个小时,决定跟李斯琳摊牌。冒着傻气的人,毅然告诉李斯琳实情,她不喜欢他,对他有需求但他的身体恐怕不行。做研究的坚持到了感情面前毫无用处,他差的不是开蒙,是一场彻底的山崩地裂似的新世界崛起。   “你哪不行?”   “我…昨天那种情况,我…时间不行。”   李斯琳愣了。   她还是第一次听一个男人直接说自己不行。男的,只要能支棱起来,哪怕只支棱一秒,也觉得自己非常行。   她的眼眨啊眨,头脑瞬间将昨天发生的一切捋清楚了,大傻子蔺雨舟以为自己不行。她知道自己在这个时候不该笑,但她忍不住,噗一声。又忙捂住嘴,另一手摆摆:“对不起啊。” 第19章 亲吻(四) 漂亮男孩   李斯琳笑得腮帮子酸,掌心拍拍脸,再手臂环住膝盖,转头看着蔺雨舟。后者显然还沉浸在自我怀疑之中,神情凝重。   他越这样,李斯琳越觉得好笑。蔺雨舟的来时路由书籍铺就,这书籍里一定不包括生理书。她笑了半天,才擦掉眼泪,推开小茶几,拍拍蔺雨舟膝盖,让他面对着她坐着。她决定好好给蔺雨舟普及一下。她没跟男人聊过“行与不行”的问题,在开口前也是再三斟酌过的。   “蔺雨舟,我跟你说啊,大多数男人,第一次都不行。”李斯琳说完觉得自己斟酌得还是不太够,这么说好像她见过很多男人不行的第一次一样。蔺雨舟显然没想这么多,他只聚焦在自己的问题上,很坦诚地说:“…我那甚至不能算第一次。就已经….”   “环境、心态都会有影响。你紧张成那样,那不是很正常吗?”   这个对话超出了蔺雨舟的承受范围,他转过身去拉回茶几安静吃饭。李斯琳看他实在好笑,就捧着他的脸,让他面对她。眼神追着他跑了几里路,终于追上:“蔺雨舟,你都不敢看我。你这样会让我误以为你不喜欢我吻你。我很难过,像回到三年多以前,好像我又冒犯了你。”   “不是,我很喜欢。”   “我看不出你喜欢。你证明给我看。”李斯琳的脚还隐隐作痛,这都拜蔺雨舟所赐。掌心热烘烘的,却不像蔺雨舟那样紧张起来就会出汗。眼睛瞪起来,看着很严肃,逼蔺雨舟证明给她看。   蔺雨舟就轻轻碰了下她嘴唇,再碰一下,李斯琳想深入,他身体向后逃跑:“不行李斯琳,我觉得我需要一点时间。”   对蔺雨舟来讲,如今的李斯琳是他的命门,这个命门他自己不能碰,一碰就一发不可收拾。他不能接连失败两次,他需要重振旗鼓。就像他们做实验,这次失败了,总要将所有数据摆出来,做关键分析,再调整方向,下一次再来。他们几乎没有在失败后马上就开始第二次的。   李斯琳笑他是个大傻子,拿过饭来吃。蔺雨舟看她,几次三番欲言又止。她去相亲了,他不高兴。但又觉得自己的不高兴没有立场。李斯琳把话讲得那么清楚,她对他是没有情感的身体冲动,所以她的情感蔺雨舟没有立场介入。更何况他连自己是否具备解决她冲动的能力都不清楚。   蔺雨舟怀疑自己,却并不自卑。他甚至想得清楚,如果事实验证我就是不行,那我也不必怨天尤人,我的一生献给我热爱的事业,再也不必为什么分神了。当他这样想的时候,李斯琳去相亲这件事也让他没那么难受了。   蔺雨舟的淡然处之让李斯琳意外,同时意外的还有冷面相亲对象周杨,竟然在下一个周三晚上,真的去的苏景秋酒吧捧场。他带了五个人去,坐在卡座里。他到的时候李斯琳正在台上唱歌,看到有个人对她招手,她想了几秒才想起是谁来。人去了,她自然要打招呼,下台后就去说话。   周杨却跟她解释刚好路过,让她不必特意感谢,有事情去忙就好了。他这一下倒是惹起了李斯琳的兴趣,拉了把椅子坐在他旁边:“我不忙。聊会儿。”   周杨嘴角动了动,给李斯琳介绍他的朋友们。其中一个人在清大就读时对李斯琳有印象,确认是本人后就开始夸赞:才女、校花之类的词灌到她身上。李斯琳笑着听,最后问一句:“你们是不是说我离经叛道?”   她这一问,别人先是一愣,随后笑了。   李斯琳讲话实在是耿直有趣,周杨就又看她一眼。周杨这个人对待感情不太上心,包括那天见李斯琳,也没觉得让他印象多深刻。奇怪的是,李斯琳这个人是有点“后劲儿”在的,在周一早上他睁眼,看到阿姨切好的水煮蛋,突然就想起李斯琳那句“为了冒油的咸鸭蛋”。他又舍不下面子打给她,于是来了酒吧。   她在台上唱歌,清清冷冷的曲调,却能镇住场,单是那一把厚厚的头发,都够写一曲青春恋曲。有些人不管二十岁还是三十岁,总有她的光。   “待会儿一起夜宵?”周杨的朋友邀请她。李斯琳则摇头:“夜宵就不了。我减肥,不然就没工作了。今天感谢周总来捧场,这打酒我请,再贵的我就请不起了。”   “那怎么行,我存酒。”   李斯琳目的达到,准备走了。周杨这个人爱装大尾巴狼她看出来了,她不喜欢这样装的男人,她喜欢直接点单纯点的。每天生活很辛苦,还要跟这种人斗智斗勇,还不如杀了她。   起身告辞,利落退场。   到了家发现蔺雨舟还没回来,就给他打电话,接通了还没说话就听到那边很乱,吵吵嚷嚷。   “你在哪?”李斯琳问。   “hello,hello,我是蔺雨舟的本科同学。我们在聚会,他喝多了。我们现在打车送他回去。”   “好。”   李斯琳又下楼接他,等了十几分钟,看到路边有车停下,两个同学把蔺雨舟扶了下来。能看出来蔺雨舟在竭力保持清醒,看到李斯琳以后甚至刻意站直身体跟她打招呼:“嗨,李斯琳。”转身推同学上车。   他穿了之前买的好看的衬衫和西裤,酒后就像落魄的贵公子。蔺雨舟其实对这些衣服没有特别的感觉,是顾峻川要他这么穿的。说不管男女,都会好色。不如先让李斯琳惦记他的身体。这招是管用的,在他第一次打扮后,李斯琳好像真的惦记上了他的身体。   “你喝这么多?”李斯琳在人走后问他。   “两杯。”蔺雨舟回答:“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喝完了就有点难受。”   “那你还喝。”   李斯琳见他走路不稳,上前搀扶他,蔺雨舟呢,站在那,扯了扯自己衣襟,莫名说了一句:“我以后不穿这些衣服了。” 带着点委屈。   蔺雨舟不知道这是不是好事。   他觉得姐夫顾峻川的方法把他和李斯琳的关系带到了一条歧路上。李斯琳对他的身体感兴趣,对他这个人则像好朋友一样。他喜欢跟李斯琳亲近,甚至带着一点委屈巴巴的小狗乞怜的心态:她至少还喜欢我一点呢!   可那些衣服又让蔺雨舟不自在。   他从前出门或在家里都以舒适干净为主,当他要惦记每日穿搭开始,每天至少有半个小时的时间耗进去。从前他可以利用这半个小时思考、看书、查证实验结论、对报告进行修改,现在他觉得时间被浪费了。而李斯琳除了最开始那几天对他的穿着感兴趣外,在他们亲吻以后,她似乎一下子就失去了兴趣。   “为什么?”李斯琳问他。   “我不知道,我好像对这些没有感知。”   “那就按照你高兴的来。”   “我想抱你一下,可以吗?”蔺雨舟憋憋屈屈,扯着她手腕,将她带到怀里。李斯琳没有反抗,头沉在他胸口,听他蓬勃的心跳声。   她知道为什么她不愿意应付周杨了,因为前面横着一个蔺雨舟。从前遥远的蔺雨舟变成一个屋檐下朝夕相处的身边人,从想象变成触手可及,而他可贵的品质在发光,吸引她靠近。   比如此刻,拥抱本不在计划之内,但她没有任何拒绝的念头,反而受用。他身上淡淡的书页香让人忍不住喜欢。   “你现在不要名分了?”李斯琳问。   “名分不重要了。”   “那什么重要?”   “就现在这样,很重要。”   蔺雨舟不会谈恋爱,没有什么所谓花活,要比财力,刨除有钱的姐姐姐夫,自己就是个空有满腔抱负的穷小子。哦,不对,蔺雨舟还是个漂亮男孩。   李斯琳回抱了这个漂亮男孩,甚至亲了亲他嘴角。但漂亮男孩因为自己喝了酒,觉得自己臭死,扭脸躲避她的亲吻。   就是这么好笑。   蔺雨舟第二天因为前一天喝酒不好意思,中午给李斯琳发消息道歉。他其实不喜欢喝酒也不爱喝酒,但昨天喝着喝着,想起李斯琳,酒没喝多少,人醉了。   “我请你看电影好吗?当作道歉。”   “哦,好。”李斯琳回完他消息就换了一件露肩膀的裙子,外面罩了一件大西服。高沛文问她这是要干什么,李斯琳将衣领拉下,对着镜子抛媚眼。   看电影的时候她脱掉外套,电影院里有点凉,蔺雨舟建议她披上,她偏不。爱情片演得痴缠,接吻的时候蔺雨舟不自在,目光从荧幕躲过去,被李斯琳抓住。蔺雨舟无法躲闪,视线落在她肩头,然后他做了一件自己都没想到的事:他亲吻了李斯琳的肩膀。   轻轻一下。   李斯琳微微抖了一下,他的手就握住她肩头,又亲吻了她脸颊。空荡的影厅里,隔两排的人咳了一声,蔺雨舟就如惊弓之鸟一样回到自己的位置。   李斯琳的手爬过座椅,落在他手上,他展开手心握上去,她却不做停留,去到想去的地方。人也凑过去,贴着蔺雨舟耳朵吐气:“要不要试试这次多久?”她逗蔺雨舟的,果然,她的漂亮男孩死命攥着她手腕,就差开口求饶。   李斯琳觉得再逗下去蔺雨舟大概一辈子不敢跟他看电影了,就憋着笑坐回去。她总是想逗蔺雨舟,好像蔺雨舟是她的玩偶,蔺雨舟被这样的态度激怒了。   李斯琳是在进家门后意识到蔺雨舟生气的,因为在途经沙发的时候他突然将她扯进沙发里,她的抗议声被他吞进口中。他经历过两次真正的亲吻,在这几日多次将每一个细节回忆,从而突然开窍。他知道李斯琳喜欢什么,当他吻她唇珠的时候,她微微喘了。还有,当他意识到自己蓬勃了从而羞愧后退的时候,她会下意识追上来。   蔺雨舟严谨求是,这一次他没有后退,而是抵上去,去实验另一种结果。是的,李斯琳嘤了声,而蔺雨舟,不敢再动。   “蔺雨舟,你需要我帮你诊断吗?”李斯琳喘着气问他。她要难受死了,她身体雨水丰沛,多希望蔺雨舟不管不顾去体会。于是握住他的手,问他:“又或者…”   蔺雨舟没让她说下去,他觉得自己或许会比李斯琳衣柜里藏着的小玩具好用,因为他是一个大活人。他从来不知道是这样的感受,他的指尖触碰到丛林密河,不得章法。李斯琳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教他,这样那样,诸如此类。如果有一天,我们真的要发生什么,她一口气捣了很久才上来,在这里,蔺雨舟。   那是通往快乐的神国,李斯琳希望蔺雨舟记得。他尽管什么都不懂,但仅仅因为是他这个人,就为这件事平添很多乐趣。李斯琳不吝啬教他,自己也觉得快乐。   她看着蔺雨舟红着脸回到房间,不像别人那样追求公平:我为你服务,你也要为我服务。蔺雨舟没有,他只会自己跑回房间,偷偷去思考自己刚刚哪里做得不好。   李斯琳在外面敲门:“蔺雨舟,要不要喝点什么?”   “不要了。”蔺雨舟好像头蒙在被子里,声音很闷。李斯琳推门进去,看到他果然平躺在床上,被子盖了脸,在思考。踢掉拖鞋躺在他旁边,说一句要吓死他的话:“今晚我跟你睡。”   蔺雨舟弹坐起来看着她,李斯琳翻了个身,肩膀一抖一抖。终于还是不忍心吓他,起身亲了亲他嘴唇,问他:“你需要我帮你解决吗?”   “我不需要。”   “为什么?怕五分钟?”说完撒腿跑了。   蔺雨舟竟然在这样的关系中感觉到了甜。他们之间明明没有承诺,李斯琳口口声声对他只有冲动,但他竟然觉得甜。   某一天他突然问她:“你对男生的穿着怎么看?如果一个男生不善于精致打扮,是不是就丧失了魅力?”   李斯琳见过太多漂亮男孩了,这世界上漂亮的男孩大多一样,相貌英俊、衣着得体、体态自信,她喜欢跟这样的人一起玩,但不能构成绝对的性吸引。于是她实话实说:“说实话啊,我没什么感觉。”   蔺雨舟长长舒一口气,李斯琳抬眼看他:“怎么了?”   “我可以把那些衣服收起来了。”   “困扰你了?”   “是。”   “你上次不就说再也不穿了?”   “我以为你喜欢。”   “我喜欢你不穿衣服,你现在脱吗?” 第20章 亲吻(五) 初次   “李斯琳我原来不知道你是这种人。”   原来的李斯琳在他面前极尽文明,从不跟他说任何一句过分的话,也几乎不开任何一个玩笑。   “我本来就是这种人。只是喜欢你的时候伪装成文明人罢了。”李斯琳说完意识到这句话似乎有点伤人,忙解释:“原来我喜欢你,但说实话咱俩的确不熟。现在咱俩比从前熟,所以我有时候说话不太靠谱。所以我喜欢你不穿衣服,你脱不脱啊?”   李斯琳也是在蔺雨舟身上知道人的脸是会红成猴屁股的,此刻的蔺雨舟简直是人间奇景。用手捏着自己的衣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   李斯琳想再逗他一逗,把前几年在他面前收敛着的那种小心翼翼都找补回来,于是向前一步,手抓住T恤衣摆故意向上撩,果然,蔺雨舟吼她:“李斯琳!”   “李斯琳什么李斯琳!不是你把我拽进沙发的时候了?”李斯琳坏心眼儿起了,故意板着脸跟蔺雨舟叫板:“你这人情绪不太稳定啊,要亲人家的是你,摸人家的是你,不让人脱你衣服的也是你…”   蔺雨舟去堵她嘴,李斯琳假装咬他,牙齿啃在他手心上,舌尖紧接着跟上去。蔺雨舟想撤回已经来不及了,李斯琳含住了他指尖。一双眼睛忽闪闪看着他,湿濡酥麻的感觉令蔺雨舟头皮发紧。再眨眼,李斯琳已经站到他面前,手环住他腰身,下巴点在他胸口,抬头看着他,撒娇似地说:“你怎么这么害羞啊,难道你以后真正谈恋爱时候也要这样吗?女生不主动你就不主动,如果她不主动,你们会不会一辈子柏拉图啊?”   “首先,我是把你当作女朋友的,你把我当什么不重要;其次,我会主动。”   这一次他记得主动摘掉他碍事的眼镜,然后全然把她抱在怀里,双臂将她锁个严严实实。他的吻是从额头开始的,带着慎重和珍视。蔺雨舟想,不管李斯琳到底怎么想,他需要让她知道,他很认真。吻她嘴唇的时候,捧住她的脸。   他好温柔。李斯琳被他感染,所以接住他舌尖的时候轻轻含住。和缓香浓,不急不躁。   亲吻真好。   跟蔺雨舟亲吻真好。   这吻腻腻歪歪的,没有过多情/欲,又带着那么一点撩人。说蔺雨舟会吧,他的确什么都不懂,李斯琳就差手把手带他上路了;说他不会吧,他已经咬住了她耳垂。李斯琳哼一声,手从衣摆进入,终于触到他精壮的肌肉。他长吸了一口气,腹腔凹陷进去,握住了李斯琳手腕。   目光跟她的僵持,最终扯住衣摆,抬起手臂,脱给她看。反正早晚要被她彻底审视的。他的身材不是Wolf那样,Wolf有一个半他那么宽。Wolf说所有的女生都喜欢他饱满的肌肉,总有人想看他抖胸。他跟蔺雨舟说这些的时候甚至给他抖了一下。蔺雨舟的身体线条简洁、劲瘦。Wolf建议他继续练,蛋白粉、氮泵之类的招呼上,两年后就能拥有跟他一样健壮的体魄。(老师好,这段是描写身材,但我还是改了几个用词)   “Wolf…”蔺雨舟想说Wolf说我的身材不讨女生喜欢,但李斯琳嘘一声。紧接着将湿软的唇印在一小块肌肉上,蔺雨舟又吸了一口气,向后躲了一步。   “家里没有避孕工具。”他突然说。在他的意识中,脱了衣服,那就不可避免要全部发生。   李斯琳绷不住了。   笑倒在沙发上。   她笑着笑着,跟蔺雨舟窘迫的眼撞到一起,心就轰隆了一声,扭过脸去,耳垂竟也微微红了。脸红也会传染,李斯琳将他的衣服丢给他,对他说:“洗衣机好像坏了。”洗衣机的确是坏了,却也是李斯琳随便找的借口。她不太忍心将蔺雨舟扒吞,他那么单纯,现在头脑发热赴汤蹈火,万一哪天他缓过劲儿来,不知要恨她什么样。   蔺雨舟哦一声,修理起洗衣机来,拆拆装装,一个小时,最后为洗衣机消毒。   李斯琳蹲在旁边看,这洗衣机她用了很多年,说实话,从前没想过要消毒,只是偶尔空洗一遍。严谨的蔺雨舟就连为洗衣机消毒这件事都像模像样,盘腿坐在那,将里面的机盒拆出来。   “蔺雨舟,这洗衣机好多年了,可以换。”李斯琳说。   “可我觉得它性能还很好,不是新的就一定好用。而且,如果一个东西坏了就换,不去维修,那未免太奢侈了。”   在蔺雨舟心中,家和家中的每一样东西都是需要修补维系的。他从没有过东西坏了就扔掉的习惯,他姐姐蔺雨落也没有。姐弟两个是外人口中的“抠门”,他们不太在乎这个评价。尽管蔺雨舟喜欢李斯琳,却也从没想过在她面前充大款,这一点跟李斯琳的新晋追求者周杨不太一样。   要说周杨是追她,倒也不是。周杨像只孔雀在她周围开屏,但不直接走到她面前来。联系李斯琳,为公司员工批量采购定制企业文化服,又在苏景秋的酒吧存酒。他不直接说,李斯琳就当不知道,他爱撒钱撒去,又不是花她钱。顾峻川还打趣呢,招员工就是要招李斯琳这样的,身兼数职。李斯琳嚷嚷着让他给提成,他又装糊涂:就这几件衣服怎么给你提?那不是侮辱你呢么!赏你来我家吃顿饭得了。   李斯琳爱去顾峻川家,因为有个脚丫肉乎乎香喷喷的小小蔺吊着她胃口。   “蔺雨舟,你这么会过日子,一定对我很多行为看不惯吧?”李斯琳倒也不奢侈,但她有时不太有耐心,间歇性买东西,间歇性扔东西。   “我没有。”   “你没有我昨天扔那个包你跟在后面捡回来了?”李斯琳睁大眼睛问,搞得好像她是败家子一样。   “那个拉链我可以修。”   “不值当,不配套的拉链修了也不好看。而且专柜修要两三千,包都那么旧了,不值。”   “但你还喜欢。”   “你怎么知道?”   “你试图扔了三次。”   李斯琳在垃圾桶那徘徊很久,在扔与不扔之间抉择,这全然落到蔺雨舟眼中。他决定在她身后捡回来,这没什么丢人的。他甚至还看了同款,觉得李斯琳可以同时拥有一个新的,和她舍不得的旧的。但蔺雨舟能做的也仅仅是这些,再往上,他的经济实力不允许了。   他当然知道李斯琳有很多有钱的追求者,继存20万酒的大哥以后,又有了一个创业公司老板。这些都是苏景秋告诉他的。苏景秋说李斯琳的演唱现场,就是一个大型的孔雀开屏现场。有钱的男人们疯狂砸钱买酒,以换李斯琳一杯酒。   蔺雨舟不太理解有钱人的世界,他理解的喝酒,是跟喜欢的朋友们在一起,喝多也欢畅。买别人不情愿一杯酒,除了心理上有优势,又能有什么快感呢?他终究是不太懂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不知道人心的复杂很多时候需要很多变态的方式去获得或验证快感。   “等我项目奖金到账…你有想要的礼物吗?”蔺雨舟突如其来的问题问住了李斯琳,别人送她礼物,大多讲究惊喜,她得到的时候有的喜欢有的不喜欢,但都会配合做出惊喜的样子。蔺雨舟真的是实用主义,他自己不猜,直接问,他不懂揣摩女人的心态,所以他单身到现在。   “你项目奖金多少钱啊?”   “不到三万。”   “那足够我去泰国耍一圈了啊。”李斯琳逗蔺雨舟的,他自己出国要打申请,他当然不能出去。他不能跟去,就没意义,这礼物蔺雨舟不会送。蔺雨舟没回应她,洗衣机修好了,他很有成就感。决定再把油烟机也拆了。   李斯琳跟在他旁边打下手,被动做了大半天家务。但她不觉得无聊,有时还就这些厨具的工作原理跟蔺雨舟讨论,两个人有来有往,颇有点知己的意思。   那天睡前,李斯琳的手机突然收到订票消息:5月1日至5月8日,北京去泰国的机票,曼谷进,清迈出。在她呆楞之际,酒店信息也陆续进来。这下李斯琳傻眼了。蔺雨舟怕不是个傻子吧?   她跑去问蔺雨舟,两个人一个门里一个门外,场面很严肃。   “不是,你怎么知道我证件的?”   “签租房协议的时候,你出示了。”蔺雨舟脑子多好用,过目不忘。   “那么,你又是怎么知道我那几天可以出去的?”   “我问了高沛文。”   “…你送我一趟你自己不能跟去的旅行,你怎么想的?我很有可能在途中艳遇别人,我负责任地跟你说。”   “我知道。”   蔺雨舟什么都知道。喜欢李斯琳的人很多,就连小区里面的野猫野狗看到她都要黏着,他怎么会不知道她的旅行会是充满艳遇的旅行呢?但蔺雨舟的想法不太一样。他在试验一种相处模式。   这种相处模式是基于他们在未来的某一天真的在一起了,她喜欢环游世界,而他出国非常困难。他该如何解决这个问题?他不能打断她的翅膀,亦不能结束自己的理想,唯一的可能就是让她去飞,而他等着她。   蔺雨舟忽略了一个问题,很有可能这个假设根本不成立。他的实验命题根本就错了。   李斯琳算了钱想转给蔺雨舟,她其实很感动,她是想出去玩的,跟高沛文和蔺雨落一直在念叨想去泰国。蔺雨舟听到了,上心了。但她不想花蔺雨舟的钱,他收入不高,对自己很是抠门,给她订票却不眨眼。这比起20万存酒根本不值一提,但李斯琳真的吃这套。   “我给我姐也订票了。她也想出去玩。”蔺雨舟解释:“不是只请你。”   “请你两个姐姐啊。”李斯琳闻言把手机放下,逗他一句。   “请我姐姐,和我假想的女朋友。”   “…谁是你女朋友。”   “都说了,假想的。”   李斯琳哼了一声,扭头走了。她不想给蔺雨舟钱了,但她想送蔺雨舟点别的东西。躺在床上把蔺雨舟里里外外的行头都过了一遍,还有他当下的状态,列了一个购物清单。   蔺雨落给她打电话问能不能来她家住,因为她要自己出去玩,顾峻川不高兴,俩人吵了一架。   “因为你不带他?”   “我才不带他。”   “那你来,咱俩睡一起。”   “行。”   李斯琳爬起来换床单被罩,折腾一通给蔺雨落打电话,顾峻川接的,对她说:“我老婆不去你家。”   “你怕是在囚/禁你老婆吧?”   “关你屁事。”电话那头啪一声,应该是顾峻川挨了打,李斯琳笑了,挂断电话。   她大概知道两个人刚刚发生了什么,顾峻川一定对蔺雨落施展了男性魅力,俩人床头吵架床尾和了。这种情况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李斯琳送给蔺雨舟的礼物下一天陆续到了,她晚上要加班,就把取件码统统发给蔺雨舟,要他下了班去拿。   “有点像过日子。”蔺雨舟说。   “谁跟你过日子,胡说八道什么。”李斯琳凶他,自己却突然笑了。高沛文探头看了眼她手机,撇撇嘴:“你追他逃,他追你跑,你俩过家家呢?”   李斯琳粲然一笑,继续给蔺雨舟回消息:“那些东西都是送你的,你直接拆了吧。”   “你不是要攒钱买车?”   “两码事。”   “你不想亏欠我,但我压根没想那么多,我只是想送你礼物,跟你分享我的小小喜悦。”   “我也想跟你分享我的喜悦。拆吧。再多说就是你矫情。”   蔺雨舟在家里拆快递,李斯琳给他买了新手机、新电脑,新袜子、内裤诸如此类。还有一个私密包装的盒子,他拆开来看,李斯琳买了避孕/套。   蔺雨舟顿时觉得那盒子烫手,转手扔到一边,人跟盒子进行长久对峙。最终还是拿过来,打开包装,拿出了一个。   蔺雨舟分不清正反,研究了一下,又去网上找教学视频。李斯琳进门的时候他正坐在床上模拟套用动作,听到开门声慌忙将手中的东西塞到枕下。   李斯琳敲他门:“怎么样?喜欢我送的东西吗?”   蔺雨舟一边将开盒的塞进抽屉一边慌乱答复:“太贵了。我不需要电脑和手机。我手机够用。”   “你开门行吗?你干什么呢呼哧带喘的。”   蔺雨舟打开门,人挡在门口。李斯琳从缝隙里向里看,没有未打开的包装盒,心里知晓蔺雨舟的慌乱从何而来。   “没什么的,避孕/套而已,早晚要用到。”李斯琳开解他:“你试过了吗?合适吗?我依据经验买的。”   蔺雨舟被李斯琳重锤一记,过半晌才回她:“我没法试。我不在状态。”   “哦哦哦。我不介意帮你。”   李斯琳调戏蔺雨舟上瘾,她自己心里也蹿着小火苗。那小火苗时明时灭,明的时候是召唤,希望蔺雨舟什么都别想,鲁莽直接;灭的时候是她的良知,蔺雨舟那么单纯。明的时候她调戏他,灭的时候她躲避他。   蔺雨舟觉得自己被她逼退至墙角,无法躲藏。所以从枕下摸出来那个拆封的,对李斯琳说:“我刚刚研究明白正反。”   李斯琳拿过来看了看,丢进垃圾桶,她心里的火苗突然灭了,于是她准备撤退了。蔺雨舟却突然伸手拉她,将她带进门,顺手将门关上。   李斯琳被困在门与他之间,面前的蔺雨舟带着“赴汤蹈火”的姿态,眼睛盯着她的。在他靠近的时候,李斯琳呼吸乱了。她的小火苗又明了起来,微微扬起头迎接蔺雨舟的嘴唇。   身体靠在门板的时候,没有想象中的嘭一声,蔺雨舟的手隔在她后背和门板之间,怕她磕到。   “蔺雨舟,你能等我会儿吗?”李斯琳在他耳边说:“我还没冲澡。”   “好。我等你。”   蔺雨舟说等她,就真的等她。他站在浴室门口,里面的每一声水声都是对他的凌迟。这让他想起很多事,其中有一件是2018年的夏天,李斯琳来找他。那天她不太开心,对蔺雨舟说:“我快要追不动你了,你是木头是石头吗?为什么你就不能看我一眼呢?”她讲完甚至眼睛红了:“我知道我不该怪你,我就是要告诉你,如果有一天我累了,我就不会再追着你了。我有我的需求。不定什么时候我的需求就战胜一切了。”   后来李斯琳真的就不追着他了。   李斯琳出来的时候头发还滴着水滴,看到傻站着的蔺雨舟就将毛巾丢给他,自己则坐在沙发上。蔺雨舟帮她擦头发,她顺势将水珠甩到他脸上,然后得逞似地坏笑。   “蔺雨舟,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是怎么克服障碍,最终说服自己想跟没有确定关系的人发生关系的?”   “因为喜欢。”   “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呢?”李斯琳转身看着她,浴袍因为转身的动作微微敞开,换任何一个人视线都要跑了。然而正派的蔺雨舟却一直看她的眼睛,认真回答她的问题:“我说不清楚。我觉得这件事情没有道理。但是我可以说清楚的是,我觉得喜欢是从想念开始的。我后来每一天都在想你。”   “迟来的深情…”   “我知道,迟来的感情毫无意义。”蔺雨舟温柔地笑了:“怎么会毫无意义呢?如果我们注定不能在一起,那就让我也经历一次辛苦好了。我不怕。因为在这个房子里的每一天,都将是我深夜里的微光。”   蔺雨舟不会说情话,却胜似情话。   李斯琳心尖儿浸了一点蜜,她被蔺雨舟感染了,喃喃说道:“蔺雨舟你知道吗?我觉得我对你的憧憬好像回到了那几年,最近的我又总是在做关于你的梦。”   “不满五分钟的梦?”   “忘掉那五分钟吧。”李斯琳亲了下他鼻尖。   “努力到六分钟。”蔺雨舟不敢冒进,这种事会不会也是熟能生巧,时长以此规律递增,在第24次的时候就能到半小时。   李斯琳从未见过在这件事上这么谦虚上进的人,她想笑又不敢,只得紧抿着嘴唇。蔺雨舟终于看到她微敞的衣襟,直觉不礼貌,脸转向别处,又被李斯琳捧回来。她拉着他微微颤抖的手,将他送进衣襟里。   “蔺雨舟,你能感觉到吗?它发生了变化。”   蔺雨舟的手掌摊开不敢弯曲,亦不敢动。李斯琳的手覆在他手背上,看到他的脸颊红了,就凑上前去轻轻亲吻。蔺雨舟接住她嘴唇,又轻轻去到她脖颈。   李斯琳觉得他的吻像羽毛一样轻飘,在她脖颈下颚轻轻地搔,她闭上眼睛,倒向沙发。   “李斯琳,我该怎么做?”   “探索。像你探索一个学科、一个课题一样,探索。”李斯琳的声音轻颤,闭上的眼睛里有光怪陆离景象。她从未经历过这样温柔的抚触,像夏夜的微风吹过脸颊。她讲话像在呢喃,却并不催促他。她觉得她的心灵在经历一场休憩。   蔺雨舟终于敢蜷起掌心,轻柔握着,又以舌尖相抵,奇怪的触感激发本能,终于含住。   李斯琳咬住指尖,怕自己发出声音吓到蔺雨舟的探索。她不急,却有一江春水东流。   终于还是置换位置,看着惊慌的蔺雨舟。   李斯琳撕开包装,这没什么可羞怯,总要有人来完成。蔺雨舟太慢了,慢下来的每一秒都是对她的折磨。她安抚他:“可以吗?现在?你如果后悔,我马上停下。”   性别转换一样,李斯琳觉得自己像一个小心翼翼的渣男。生怕蔺雨舟撤退,又怕他不撤退。十指相扣,蔺雨舟干净透明的指甲有了血色。到处都是他的汗水,而他,整个人都在发烫。   李斯琳意识到自己的灵魂在经历一场雨水的清洗,经年紧闭的密辛缓慢敞开,饱满的情绪溢满整个空间。他们同时吸了一口气,蔺雨舟仰起脖颈,双眼紧闭。   因为期望太久,都化成神助,寥寥几次,她就见顶。李斯琳快要哭了,她从没这么快到达过,她不知自己怎么了,只是无助抓着他的手。许是因为天气、因为温柔、因为眼前的人是蔺雨舟,这些都自动催化出能量,让她易燃又易爆炸。   蔺雨舟终于睁开眼,看她的脸,又扬起手,抚摸她居于其上的脸。他一定不敢动,那澎湃着的亦是将要倾泻的。   而李斯琳,吻他的掌心,又弯身吻他嘴唇,他们紧紧拥抱。她轻声求他:“蔺雨舟,你可以动的。”   不过数十下,惊涛骇浪拍打蔺雨舟的大脑,手中攥着的抱枕快被他捏扁。   蔺雨舟的青春期结束了。   不,真正开始了。 第21章 浪潮(一) 细流   蔺雨舟的青春期,像一棵枯木,来得晚,不发枝桠,不知经历什么样的雨水、风吹、日照,才艰难有了生机;李斯琳的青春期如期到来,始终都在,蓬勃了很多年。   他们两个尽管相识于清大,对理科有难得的天分,却是截然不同两种人。李斯琳喜欢天大地大、无拘无束;蔺雨舟忠于理想,囿于一处。倘若没有李斯琳曾经的坚持,他们不会有今天的相交。   世界之大,缘分之神妙,令人称奇。   事后的他们各自缩在沙发一角,沉默笼罩整个房间。李斯琳最怕蔺雨舟说后悔,那她的行为等同于强迫无异。她也后悔,她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一点,不应该那么主动。她那么主动,都没给蔺雨舟临阵脱逃的机会。偷瞄一眼蔺雨舟,漂亮男孩变成空洞男孩了,这会儿不知在想什么。   李斯琳想先撇清责任,就咳了一声:“没记错的话,今天,是你开始的啊。这你怪不到我头上,当然,你要是实在接受不了,我会对你负责的。”她觉得自己带着一点悍妇的架势,而那蔺雨舟反倒变成了娇滴滴的小媳妇。   蔺雨舟呢,闻言终于看向她:“你想怎么负责啊?”他板着一张脸,好像谁欠他八百万。其实是在掩饰内心的惊慌,生怕李斯琳说出那句话来:没事,第一次,表现已经很好了啊。他也好奇,李斯琳在开始时候长久的停顿和痉挛是不是他想的那样,于是又问:“你…”   “我怎么?”   蔺雨舟不知道为什么,那些很平常的话到他这里就很难说出来,搜肠刮肚,找不到替代词,只得形容一下:“就是你开始的时候突然…是怎么回事?”   李斯琳再经历多,此刻也脸红了,但她还是直言:“我高/潮了。这个词你说不出口是吧?我替你说。”   蔺雨舟显而易见地舒了一口气。李斯琳快乐了,他就觉得自己不太糟。不然他会懊恼,李斯琳图什么?图免费教学吗?   “那你呢?”李斯琳问他:“你自己最后的时候什么感觉?”   “大脑空白,颅内有电流在流窜。”   他把李斯琳逗笑了。她挪腾到他旁边,将他的脸转向她,低声问他:“你没后悔是吧?”   “你也没后悔是吧?”   “我没有。我为什么要后悔?我三十多岁还能染指清纯小男人,我后悔什么?我不仅不后悔,我还能…”李斯琳为了缓解气氛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直到蔺雨舟捂住她的嘴:“你不用装成对此满不在乎的样子,我知道你不是。”   李斯琳的眼睛转了转,拿下他的手。非常奇怪的是,更亲密的举动都做过了,这会儿握着他的手反倒不自在。于是把他手摔回他身前,盘腿坐在那死死看着他。   蔺雨舟又去捂她眼睛,李斯琳躲闪开,抓住他手咬了一口,像小狗一样。   终于都松了一口气,笑了。   心里那些乱七八糟的情绪都消散,李斯琳枕在蔺雨舟腿上,指尖在他膝盖上画圈圈。他的手指插在她发间帮她按摩头发,两个人安静待了很久。(审核老师您好,这里是日常交流,没有任何亲密描写哦,特此说明,谢谢啦)   大多是成年人间的关系在这一次之后都会有质的飞跃,但他们两个不算大多数。他们两个,一个比较大条、一个过于谨慎。比较大条的李斯琳在获得快乐后期冀再来一次,过于谨慎的蔺雨舟因为第一次带来的震撼过大,又不满意自己的表现,就试图逃避下一次接触。   在他们亲密的第二天清早,李斯琳敲他房间门,想去他床上躺一会儿聊会儿天。蔺雨舟拘谨着身子,就差把打个洞把自己下半身藏进去。   李斯琳不太理解为什么他要这样。她对他们之间的第一次非常满意,蔺雨舟颜色好看、大小壮观、质地一流,可他看起来有点自卑。她试图给蔺雨舟讲一个道理,关于契合的问题。   在李斯琳心中,一个小时得到快乐跟三分钟得到快乐没有分别,如果感情不够深刻,那中间多余的时间都是无聊消遣。   “所以你对我感情不够深刻,我几分钟刚刚好吗?”蔺雨舟难得钻牛角尖,他生气了。   “都是虚无。你在乎的都是虚无。你只管问我快乐不快乐。”李斯琳逼着他问她。   “你快乐吗?”   “快乐。”   李斯琳不屑说谎,她就是很喜欢,大可不必为此说谎。掀开被子躺在床上,也拉蔺雨舟躺下,两个人脸对着脸。   “你知道岑嘉容要回来了吗?”李斯琳问他。   “我知道。前天她在群里说了。”   “你有想过怎么面对岑嘉容吗?面对一个你曾经喜欢到骨子里的女生。”李斯琳问他:“你需要对岑嘉容坦白还是隐瞒,你直接跟我说就好。如果需要坦白,你就告诉她是我主动的,需要隐瞒,我会配合你隐瞒。”   蔺雨舟不太明白李斯琳的意思,为什么要对岑嘉容坦白和隐瞒。他以为这是他们两个自己的事,不需要刻意隐瞒也不需要刻意坦白。他好像也不太能对李斯琳解释清楚当时跟岑嘉容的状况。因为他的确有动浅显过心,是不是动过心,就是错的。   蔺雨舟说不清楚。   李斯琳没等到他的回答,就笑了:“不着急,她五月下旬才回来,你还有时间考虑。”说完她起身:“我今天要出去玩,不回来晚饭了哈。”   李斯琳没什么可玩的,就是突然不想呆在家里。她梳洗打扮一番,出门的时候穿了一条长裙,一件露肩露腰小短衫,背了一个链条包。在外面游荡很久,接到何韵的电话,让她陪逛街。   何韵算是一个开明的母亲,但这一天实在是忍不了,就捏着李斯琳露出的腰批评她:“这小风不吹着吗?露腰露肩膀头,你不冷吗?”   “我乐意。不冷。”李斯琳把肩膀顺出去:“我高兴这么穿,好看。”   “你跟谁较劲呢?”何韵发现李斯琳情绪不对,就问她。   “我没跟任何人较劲,我在跟社会的偏见较劲。别人觉得冷,我觉得不冷;别人觉得我露得多,我觉得恰到好处。换句话说,这是我的自由。”   何韵到底是了解自己的女儿,平常怎么都好说,情绪不对的事就是一身反骨,那张嘴像坦克轮子,能碾死一切。于是拍她肩膀头:“就你嘴厉害!”   李斯琳笑了声,拿出一件衣服给何韵。那是一件柳绿小绸裙,弯弯的鹅黄月牙扣盘在斜襟上,很适合何韵。   “试试好看不,好看我送你。”李斯琳说。   “那我不试了,结帐吧。”何韵打趣道,拿着衣服去试衣间。李斯琳很会挑,衣服一上身,就显出韵味来,让她多少有些像过去江南富户知书达理的大小姐,挺好。   “穿着走。”李斯琳说:“回头率肯定高。”   何韵听她话,真的直接穿走。母女两个又去吃饭喝咖啡,期间何韵聊起蔺雨舟来:“你那个房客小蔺,我之前不是给他介绍女朋友吗?他不直接说没看上,但我什么人啊,一下就明白了。他就是没看上。”   “蔺雨舟不会看不上任何人,只有合适不合适、动心不动心。人这个东西,在他心里没有分别。”李斯琳忍不住维护蔺雨舟,他自己跟个大傻子似的,家里的瓶瓶罐罐都装好送到小区翻垃圾箱的爷爷家里去,这种人能看不上谁?   “哦哦哦!那就是不合适不喜欢。”何韵说:“挺可惜的。那姑娘不错。我回头再给介绍个别的。”   “你那么关心蔺雨舟私事干什么?”   “我不关心他关心你吗?我只有把他关心出去,你才安全。”何韵说。   “什么意思?”   “你不要以为你妈傻,你俩怎么回事我不清楚吗?俩人同住一个屋檐下,看对方眼神都不正常。藏着掖着不光明磊落。这都没什么,年轻人么,感情有波动很正常。但我说实话,以我的眼光看,你俩不合适。”何韵有什么说什么。就拿李斯琳今天穿出来这套衣服来说,蔺雨舟那个保守的性格心里会不喜欢,现在可以忍着,不定哪一天就爆发。这只是小事,他们之间的问题多着呢。   “你瞧不上蔺雨舟,所以非要把他介绍出去才放心。原来你是这种妈妈。”李斯琳哼一声,咖啡杯假装一摔、轻轻嘭一声。   何韵就拍她手:“你跟谁摔东西呢?我告诉你,你俩本质的问题就是不是一类人!那小蔺我是看上了的,那么好的小伙子无可挑剔。但婚姻这种事根本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婚姻,首先要合适。你俩合适吗?无论性格还是工作?你自己说合适吗?”   “我这么跟你说吧,你的担心就是多余的。蔺雨舟压根就看不上我。”李斯琳因为这一天都在情绪上,这会儿说了糊涂话:“我之前追了他好几年,追不上。知道吗?人家就不喜欢我。”   她这么一说,何韵突然难受起来:“他凭什么看不上你?一个一无所有的小伙子,看不上我闺女?”这下对蔺雨舟的好感一瞬间全没了。这小伙子不识好歹,我这么好的女儿追着你,竟然没追上?   李斯琳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突然感觉有点头疼,但还是竭力找补:“不是,我逗你玩呢。”   “你能是逗我玩吗?你自己看看你今天什么脸色什么情绪。你是受了委屈吗?”   “谁能让我受委屈?”   “我不知道哪个王八羔子让我女儿受委屈,是小蔺吗?是他我可就要批评他了。”何韵怒目圆睁,大有要找蔺雨舟理论一番的模样。李斯琳赶紧求饶:“我的妈妈呀,别给我添乱了您可。这都哪跟哪啊?一句玩笑话,你可真至于。”   李斯琳紧着找补,终于按住了何韵。   这一天挺神奇,跟何韵分开后也不想回家。李斯琳的情绪来得莫名,于是一个人又去看电影。蔺雨舟问她要回家吃晚饭么?她说不吃,有事。电影散场九点多,又去吃夜宵,终于把这一天熬过去。进门的时候已经半夜。   蔺雨舟还没睡,刚刚打扫过家里,然后坐在那看书。听到开门的声音就去找她。   “没睡啊?”李斯琳把包挂在衣架上,揉揉被链条磨了一天的肩膀。晚上到底气温低些,一冷一热,露出的肚皮上就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   “我在等你。”   “等我干什么?”李斯琳踢掉脚上的高跟鞋,穿上拖鞋,顿感解放了。   她情绪写在脸上,蔺雨舟发现了。   “李斯琳,你是因为我没回答你关于岑嘉容的问题生气了吗?”他直接问。   李斯琳呢?眼睛眯起来,假笑一下。   “因为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岑嘉容的事。”   “有什么可解释的?那不是正常吗?”   “那你为什么生气呢?”   “因为我闲的?”   李斯琳看他一眼,走进自己房间,关上门。蔺雨舟越问她她越生气,但她又没法准确表达自己究竟在气什么。气蔺雨舟喜欢过别人?并且那个人是“人间小太阳”岑嘉容吗?她没有什么生气的立场。那时候他们没有任何关系,不过是她追他、他不喜欢她。   但当时的事过去很久了,李斯琳完全不介意了。所以她今天在气什么呢?她觉得自己真是一个复杂的人。   准备去冲澡,拉开门蔺雨舟正站在她门口等她。她迈一步他跟一步挡着她去路,最后到底把李斯琳惹急了:“你干什么蔺雨舟!”   “你告诉我你为什么生气。”   “…”   李斯琳真不愿意跟这个大傻子说话,他连冷处理都不会,就伸手推他一把,他生生受了,就是不躲开。终于是伸手拉她手臂,要把她拖进怀里。两个人撕扯起来,平时好脾气的蔺雨舟这一天就是不肯退让,像吃错了药一样,最后用了蛮力抱住抵抗挣扎的李斯琳。   李斯琳快要累死了,撕扯这一通好像突然消了气,头靠在他胸前,安静下来。   她竟然吃蔺雨舟这套。她从前生气的时候哪套都不吃,这口气必须发出来才行,但她竟然吃蔺雨舟这套。大概是因为他平时太温和,一旦执拗起来就有点吓人。   李斯琳被他吓住了。   “李斯琳,我知道你为什么生气。”蔺雨舟说:“早上你出门的时候我还不知道,但我想了一整天终于想明白了。你以为我还喜欢岑嘉容,想对她隐瞒我跟你的事。我没有。你冤枉我。”   “你自己心里怎么想的你不清楚吗?”   “那你又比我更清楚自己吗?既然这样你告诉我,我会跟自己不喜欢的人发生关系吗?你了解我,应该知道我跟一个人亲密的前提条件是相互喜欢。但你现在压根不喜欢我,我还是坚持这样选择,你告诉我为什么?”   “我不懂。”   “你懂。你心里清楚我为什么这样,因为我喜欢你,喜欢得要死了。所以根本不在乎你是不是喜欢我,我甚至觉得没准用我的身体当筹码也不错,因为你现在对它感兴趣。所以我总是会担心,在你遇到的人里,我表现最差。”   在他们发生以前,蔺雨舟站在卫生间外等李斯琳冲澡的时候,想起她当年的话:不定什么时候我的需求就战胜一切了。蔺雨舟害怕那一天的到来,那时候他就更拿她没有办法了。   原来喜欢一个人是这种心情。   喜欢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是这种心情。   那么自卑,以至于愿意委曲求全。   蔺雨舟都体会到了。早上李斯琳穿那么好看出门,他担心她是出门去约会,他在家里魂不守舍,战战兢兢,生怕这一天她遇到一个让现在的她喜欢的人。他从没像今天这样需要李斯琳给他正面的反馈,亲口告诉他现在的她其实也有一点喜欢他。就这一句就够了,他的心里就能好受点。   直到他看到何韵的朋友圈,说女儿送她一件好看的衣服,他兵荒马乱的心才安稳下来。   “蔺雨舟,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李斯琳在他怀里扬起头,这会儿不是居高临下要他动一动的女王了,反而带着一点小女孩的情态,急于分享一个秘密。   “什么?”   “你是在最短时间内带给我快感的人。”李斯琳顿了顿,踮脚凑到他耳边说悄悄话:“而且我现在,有一点喜欢你。”   蔺雨舟一颗心狂跳,他强迫自己看起来很镇定,缓缓问:“喜欢我多少呢?”   李斯琳捏起手指:“这么多。你别嫌少,我现在慢热。”   蔺雨舟就捏住她手指,笑了:“已经很多了,多到超出我预期了。”   “那么我现在去洗澡,晚上要一起睡吗?”李斯琳问他。   “不如过几天?”   “?”   蔺雨舟脸红了:“我凌晨三点就要起床,我明天要去外地。”   “啊?”   “今天傍晚通知的。”   “哦。那你还能睡两个多小时。快去吧。”推了半天才把人推走,第二天睁眼的时候,蔺雨舟果然走了。   李斯琳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她站在那半晌,想搞明白这种心空的感觉究竟怎么来的,直到收到蔺雨舟的消息:“你打开门,有快递。”   李斯琳开了门,看到门口放着一把小花。会过日子的蔺雨舟点开了同事的链接,一起团购了鲜花,每星期一次送至家里。这一天送的是一把芍药花,新鲜的花骨朵,上面还盈着小水珠。李斯琳的心情一下就好了起来,甚至哼起了歌。   蔺雨舟问她花是否好看,她发去照片。他说:那团购很值。   “对,很值。”   “那以后我们每周都会有鲜花。”   “下周是什么?”   “我不知道,说是要开盲盒。”   “那我可太期待了。”   这真是一件很小的事,但是李斯琳这样乐于分享的人还是把鲜花发到了朋友圈。高沛文羡慕她无论什么时候都会生活有这样的激情,原话是:这真的是一件小事,在很多人看来不值一提。   “我家每周都有鲜花,这真的是一件小事吗?这是一件浪漫死了的大事啊!谁家里能保证每周都有鲜花啊!”   “可还没有开始每周都有讷。”   “蔺雨舟说每周都有,蔺雨舟说的话你不信吗?”   李斯琳反正相信。蔺雨舟从不轻易许诺,但他这个人一点许诺,就会践诺,无论什么事,无论对谁。蔺雨舟给她的朋友圈评论:掐指一算,下周会是太阳花。   这是他第一次评论她的朋友圈,他们共同认识的朋友们在他的评论下都发去问号,个别知情人知道他们在合住,就解释:他们是室友。   李斯琳拿着手机翻来覆去看半天,一边责备蔺雨舟鲁莽,一边又盛赞他回得好。她现在是一个矛盾综合体,只要跟蔺雨舟相关的事,她都会不由自主进行辨证。   周杨则回:“喜欢鲜花?地址给我。”   李斯琳没搭理他。   很多人会觉得李斯琳喜欢发朋友圈是在告知,我喜欢什么,你快来送。她经常被这种小人目光审判,早已习惯无视。我喜欢什么发什么,关你屁事,我没花你一分钱,看不惯你就憋着,想说我我就骂回去。   她反正坦坦荡荡,不在乎任何人的目光。   但周杨还是有点本事,到了下午,就送了一大束壮观的花来。是高沛文助理帮忙去取的,上楼以后甚至累出了汗:“这是什么痴汉,送这么重的花。”   李斯琳想扔了,周杨的消息紧接着就过来:“给你们办公室的人分一分。送给大家的。”   “…大可不必。周总。”   “顺手。”   在李斯琳心里,周杨跟其他围猎女性的男人没有区别,她懒得搭理他,顺手就拖黑了他。却不知周杨也是个刚硬的,而且蛮横起来不讲道理,也有点孩子气,一状告到他小姨那里,让他小姨这辈子都不许给何韵发冒油的咸鸭蛋。然后何韵心疼那冒油的咸鸭蛋,批评了李斯琳几句,让她把周杨加回去,礼貌说清原因再拖黑。   一条朋友圈带来一系列连锁反应,李斯琳都觉得搞笑,也觉得自己拖黑周杨的确没礼貌,于是加回去,给周杨发消息,准备检讨一下,结果周杨把她拖黑了。   周杨拖黑她,还要恶心她,从那天起,她办公室的鲜花就没断过。李斯琳真的服了周杨这厮了,终于去他公司门口堵他。最巧的事情是,那天她要拍摄,化了全妆,穿了漂亮的裙子,非常隆重。而周杨的创业公司在蔺雨舟单位附近,一下子碰到好几个熟人。   还有人发到校友群里夸她:“越来越美!”那照片里还有周杨一个愤然离去的侧脸。   蔺雨舟在外地忙到半夜,打开手机看到那张照片,一颗心瞬间就梗住了。   “我有点难受。”他对同行者说。 第22章 浪潮(二) 约会   蔺雨舟在出差的最后两晚接连失眠。   他因为李斯琳说又有一点喜欢他而雀跃的心跌入谷底,李斯琳去约会这件事差点把他的心击出个大窟窿。他有心想问李斯琳,又觉得不该问,他们根本没有确认恋爱关系,她去约会属实是正常的,他没有任何理由干预,也无法表达不满。   项目进展不太顺利,返回的数据与数据库核不上,需要有一个人留下处理,蔺雨舟主动提出留下。   “你还有论文要写,还得回去参加院里的培养。”导师的意思是让师哥师姐来,别人相对轻松,他要面对的事情很多。   “没事的,不差这两天。”   “你就是不给自己放松。这不行,要劳逸集合。还有,个人问题也要考虑。”   蔺雨舟就点头。个人问题是院里非常关注的,结婚要政审,所以在择偶问题上,同事们总会互相提醒:不能犯糊涂、不能冲动、要目标明确。如果要恋爱,院里组织的跟相关机关单位的联谊不错。也有不结婚的同事,不结婚也有不结婚该注意的问题。党办老师会定期找大家谈话,聊聊工作和生活,问问个人是否遇到什么需要组织帮助的困难。   蔺雨舟的个人问题很复杂,又不复杂。他尽管那么爱李斯琳,但他的爱有十分明显的底线,他从没有任何一次跟李斯琳提起过自己的工作细节。出差统称为学习、研究项目统称为上班,他能说的都是过保密时限已对外公开的部分。李斯琳让他觉得安全的地方是,她从不多问任何一句。   个别同事知道蔺雨舟的房东从国外归来,曾提醒他:保持警惕。蔺雨舟受教了。对自己喜欢的人保持沟通的理性和警惕,这很难,但他在撕扯中也做到了。   他从不跟李斯琳提起这些,因为这是他个人要处理的事,他不想因为喜欢她而给她带来什么样的麻烦。   李斯琳问他:“明天几点到?我做点吃的,你想吃什么?3分钟时间考虑,过期不候啦。”   “我明天不回去了。”在此之前蔺雨舟因为那张照片消失了两天,李斯琳还在纳闷男人是不是都这样,提了裤子不认人。所以看到蔺雨舟说不回来,她心里又空了。   她觉得最近的她过于矫情了。   一会儿高兴一会儿不高兴,一会儿觉得前路光明一会儿觉得什么都看不清,这种被一个人拉扯的感觉还是她出国前有过。她以为她在外面放逐了三年,彻底活明白了,信心满满回来,到头来还是被拉扯了。   “那你哪天回来?”   “不确定。”   蔺雨舟的态度似乎有点冷淡,李斯琳感受到了。他冷淡,她就没什么心情再跟他说话,蔺雨舟却问她:“周末什么安排?”   “约会、出去玩、看电影、吃饭。就这些事,还能有什么安排?”李斯琳没意识到自己是带着情绪回复的,说完就把手机丢到一边。她当然知道蔺雨舟工作身不由己,她一个人也能玩得好,但她就是被蔺雨舟冷淡的态度激怒了。   李斯琳躺在床上看书,快睡着的时候看到手机亮了一下,提示有消息,她告诉自己不要看,却还是打开了手机。果然是蔺雨舟,他回她:“约会快乐。”   李斯琳被拱火了。   她这样性格的人很难被拱火,但蔺雨舟屡屡能让她生气。   “一定。”她回。   “那么,约会前帮我一个忙好吗?”   “不好。”   “一个小忙。”   “不好。”   李斯琳的坏心情非常明显了,再说下去她觉得自己甚至能做出拖黑蔺雨舟的事来。蔺雨舟打给她,她拒接。拒接的一瞬间又后悔,于是立刻回给他:“按错了。怎么了?什么忙?”   “别去约会。”   李斯琳呼吸屏住,人突然就紧张起来。那种紧张的感觉是从脚底开始的,迅速流窜至全身。蔺雨舟要她“别去约会”,明显是在限制她的自由,她应该更生气才对,但他的语气带着一点请求,这让她心软。   “李斯琳我不喜欢你约会。前几天他们在群里发的照片,让我失眠两天了。那个男人是之前你的相亲对象,我在小区马路对面看到过你们。我会嫉妒。”   “你嫉妒他干什么?”   “我嫉妒他可以和你约会。”   李斯琳想说我可没跟他约会,我跟他约哪门子会?那天李斯琳去找他理论,大哥慢悠悠下楼,还摆出一副“小样,我还治不了你”的姿态。李斯琳则一改往常嘻嘻哈哈的做派,严肃对他说:“首先,那个冒油的咸鸭蛋也没有那么好吃。你好歹也自己开了公司还拿到了投资,你是真不懂人情世故啊?你真当我们家吃不到咸鸭蛋呢?那是我妈和你小姨之间的情分;其次,别总跟我摆出一副你了不起的样子来,这么说吧,我见过的男人比你拿到的投资还要多,你那点心思我一眼就看透了,不点明罢了;第三,我印了你的名片,以后你再送花,我就让门口保安夹着你名片送给路人,别担心,就一个公司名字而已。让你投资人知道你怎么花钱的。”   那周杨顺风顺水小半生,第一次碰到这么一个软硬不吃的,自认受到了侮辱,愤然离去。李斯琳还在后面喊呢:“周总,你怎么走了?你不是很厉害吗?”   事情就是这么个事情,这算哪门子约会,要是她约会要这么约,那她每天不是都要跟斗鸡一样吗?   “这有什么可嫉妒的。”李斯琳哼一声,平躺在床上。   “因为你都不跟我约会。”   “?”   “我也要跟你约会。”   蔺雨舟像小孩索要糖果一样对李斯琳提出约会请求,这让李斯琳心软了那么一下,又觉得脸微微热了,莫名生出一种期待来,讲话声音都不自觉温柔:“怎么约会啊?”   “按你喜欢的方式来。”蔺雨舟说。   “我喜欢的方式就是睡到自然醒,一起吃饭,一起赖在家里,情致到了的时候就做点成年人该做的事。”   “那我们每天都算约会了。除了没有最后一项,但是以后可以有。”   蔺雨舟说到底还是一个聪明人,也很有韧性,他仗着李斯琳对他的那一点喜欢,开始索要更多的东西。他又很有洞察力,在她的话中进行归因,寻求一种认同。他开窍晚,但不代表上路了他不知道往哪走。失眠的这几个晚上真是要了他的命,他把所有最坏的可能都想到了,甚至想到在他回去后,李斯琳就要求他搬家。蔺雨舟不能束手就擒。   顾峻川批评他不够主动,他说:姑娘是要追的,不会你站在那她就来。怎么追姑娘,参考我当年怎么追你姐。我这么厉害的人,连追到云南舞狮子这种傻事都能干,你怎么就那么高傲?   “我在追。”   “你追的方向对吗?”   “哦。”   蔺雨舟知道自己的追求似乎不像追求,他应该像别人一样,热烈一点、激情一点、手段多一点,但他实在不知道怎样热烈、激情,怎样用很多花哨的手段。他能想到的就是餐桌上如果有一束花会更好看、李斯琳扔掉的那个包他定制了配件准备自己修、爱护她家里的每一样东西,以及照顾好她。   蔺雨舟学不会,在他提出想跟李斯琳约会以后大脑一片空白,他甚至害怕李斯琳问他:那咱们约会干什么呢?他怕他脱口而出:去军事博物馆吧。   军事博物馆每年都有展览,他很感兴趣,今年还没去。他想,如果他说了,可能李斯琳就再也不愿意跟他约会了。   但李斯琳什么都没问,只是说:“约会就约会呗,跟谁约会不是约会啊。”   “那在我回去以前,请你等我好吗?”   “好吧。”   李斯琳躺在那,脚尖勾起放松腿部,终于有好心情了。   蔺雨舟是周四一早回来的,因为他有调休,可以连休四天。他进门的时候李斯琳还没起床,听到外面蹑手蹑脚以为家里进了贼,抄着原来放在蔺雨舟房间的那根棍子,准备抓贼。门开了,蔺雨舟正在门口换鞋,清秀的人因为连日工作无心形象,此刻满脸胡茬,憔悴至极。李斯琳甚至第一眼没认出来。   “我的妈呀,你们是去山里学习了吗?”她围着蔺雨舟转了一圈,竟然觉得这样的蔺雨舟看着很爷们很带劲。   蔺雨舟有点不好意思,他很想李斯琳,又觉得自己此刻太狼狈,挠了挠头,将李斯琳凑过来闻他衣服的脸推开:“别闹,李斯琳,臭。”   “还行。比我想象好点。”   李斯琳知道他害羞,可他的眼睛又长在她身上,这让她很是受用,蹦跳着几步回到房间,让拘谨的蔺雨舟赶紧自在起来。   到家了,蔺雨舟的心里就安稳了。冲了个澡就去床上睡觉,这一觉不知睡到几点。睁眼时李斯琳不在,他终于有机会去刮了胡子,彻底变回那个干净小生。   “你下楼。”李斯琳给他发消息:“走,约会去。”   “?去哪?”   “下来就知道了。”   蔺雨舟依言下楼,看李斯琳一件黑T恤,一件小夹克,一条迷彩裤,酷帅的样子。蔺雨舟后悔自己没有西装革履下楼,原来约会这么复杂,从穿搭上就要下点心思。怪不得顾峻川说他不开窍,不会营造氛围。   “去哪里?”蔺雨舟问。   “跟我走得了。”李斯琳不告诉他,让他把自己的时间交给他。他们走路到了地铁站,上了地铁,蔺雨舟抓着把手,李斯琳站在他对面。在列车进站门开了上人的时候,手臂突然环住他腰身,脸贴在他胸膛。   蔺雨舟大气不敢出,抓握把手的那只手很快就红了。李斯琳呢,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在他怀里抬起头来看着他干净的下巴。   踮起脚,亲了一下。   这是李斯琳几年前就憧憬过的场景,只是那时在想象中,她穿一条看起来乖巧的碎花裙,抱着书本。而蔺雨舟,跟想象中不差分毫。   “蔺雨舟。”她出声叫他。   “嗯?”蔺雨舟头微微低着,将耳送到她唇边听她说话。地铁太吵了,他怕自己听不清。   李斯琳的手臂紧了紧:“我们去军事博物馆。”说完她将头后移,看着他的眼睛,调皮地眨眨眼。   蔺雨舟突然间就克服了羞怯,倾身在她唇上点了一下。这已经是他能做的最大的努力了。李斯琳知道。   所以她手臂环更紧:“白天,你的军博;晚上我的成年人时间。”   “一天分两半,彼此不相欠。”她踮起脚贴在他耳边说。 第23章 浪潮(三) 蜜果   李斯琳记得在几年前的一次聚会上,大家讨论最喜欢北京的哪个地方。有人喜欢后海、有人喜欢三里屯、有人喜欢红螺寺,因为听说那里求姻缘很准。到了蔺雨舟,他说他喜欢军事博物馆,以及各类博物馆。   在聚会后李斯琳邀请他一起去军博,蔺雨舟拒绝了。但是后来李斯琳听说,他一个人去了那一年的军博。当时的李斯琳很是乐观,还跟朋友说:看到了么?这就是我喜欢的人。从来不屑于搞任何暧昧,真是一个经得起道德考验的人啊。她完全忽略了被拒绝给她带来的失落,直视蔺雨舟的人格。   漫长的喜欢催生出来的了解比任何人想象到的还要多。她知道蔺雨舟喜欢军事博物馆、知道他的书包里永远有一个水杯、知道他在周末要做两份家教,而他如果能出国,最想去的国家是俄罗斯和埃及。还有很多很多小事,尽管中间隔了有几年,但李斯琳还是会记得。   在军博的这天,李斯琳见识到了所谓的“颅内高/潮”。蔺雨舟看着那些东西两眼冒光,竟不输她拉着他的手放进自己衣襟时他那一瞬间的感觉。他对每一个展品都很了解,李斯琳只是开口问了一句“这玩意儿有什么用”,他竟然就开始滔滔不绝给她做了全场的向导。在他开始讲解的第五分钟,陆续有人跟在他们身后,老人和孩子居多,大家都把他当做了官方的讲解员。还有人说:这个讲解员厉害啊,天文地理历史政治,无所不通。   蔺雨舟很忘我,徜徉在他热爱的海洋里。李斯琳看着他也觉得很快乐,因为快乐和满足是会被传染的。只是那一撮人跟在身后,让她有点苦恼。她原本可以拉着他的手听完全程讲解,现在好了,她不能跟“博物馆讲解员”动手。   野马战斗机的真机陈列太过震撼,蔺雨舟讲着讲着就有爱国情怀,眼睛都湿了。孩子们接受了一堂超级好的爱国主义教育课,围着蔺雨舟让他签名。   蔺雨舟很惭愧,直言自己只是一个军事爱好者,但拗不过他们,还是签了字。李斯琳揪住一个要跑的小孩子的书包,对他说:签名你藏好,不定哪一天,你看新闻,名字就对上了。五年、十年,你耐心等等。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些话,大概是因为蔺雨舟是她见过最纯粹的人。他是一定会在这条科研之路上走下去的,李斯琳有信心能看到他成为高精尖领域的代表人物。   蔺雨舟在一边拉她衣服,希望她谦虚一点。李斯琳就哼一声:咱俩总得有一个人不谦虚。我反正不指望你。   “咱俩”这个词用得好,一下就灌进蔺雨舟心里,他看了她半晌,眼睛一弯,笑了。笑过了还觉得不够,就用力揉李斯琳头发,用他平常不太有的口吻说:“怎么回事?我怎么这么想捏你。”   李斯琳就把脸凑过去:“来,你捏,注意一下力度,毕竟我靠脸吃饭的。”   蔺雨舟真就狠狠捏一下。   他不太习惯在公共场合亲密,两个人的触碰仅止于此。但李斯琳带给蔺雨舟的快乐,又不是仅止于此。再上地铁的时候,两个人站在车厢角落里,她贴墙角站着,他的身子将她罩在里面。李斯琳玩他格子衬衫的纽扣,手指又捏起他T恤下摆,将指尖送进去搔他皮肤。蔺雨舟害羞拍她手,她就笑。   “多大人了,这么幼稚。”蔺雨舟说。   “比你大。”李斯琳还嘴。   “你确定你的行为比我大吗?”   “身份证比你大。”   “了不起。”   蔺雨舟初尝了约会的快乐,又担心李斯琳不快乐,他想了想,觉得自己在军博的时候话太多,也不知李斯琳会不会嫌他聒噪。又或者李斯琳的兴趣根本不在这,所以对她来说这半天会不会很难熬。   李斯琳摇头否定:“非常开心。”   “你也喜欢?”   “还行。我去过差不多十二个国家的博物馆。”李斯琳对博物馆不像蔺雨舟那么脑热,但她也觉得是有趣的。她去过那么多博物馆,这一天留给她的印象最深。因为她有最称职的“讲解员”蔺雨舟。当她看到蔺雨舟看到野马战斗机时眼里的泪花,就在感叹:哇,人类的高尚情感。   何韵有一次说蔺雨舟是个穷小子,李斯琳非常不开心,她反问何韵怎么就算有钱了?你嫁给李润凯的时候李润凯有什么?蔺雨舟,是国家的栋梁之才,穷怎么了?总要有人搞研究吧,总不能都跟那个大傻帽周杨一样半路转道骗投资人钱去吧?这个时候就把周杨拉出来遛了。反正那个周杨天天阴阳怪气,小肚鸡肠,看着非常讨厌。李斯琳不允许任何人质疑蔺雨舟的选择。从前是,现在也是。她觉得总该有人要去走一条孤独的路,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蔺雨舟呢?   何韵发现她说蔺雨舟一句,李斯琳有十句等着。她其实不讨厌蔺雨舟,甚至打心眼儿里喜欢,但有时又会忍不住犯坏,李斯琳因为蔺雨舟跟她急头白脸的时候挺好玩的。要知道这个女儿从小就乐观懂事,要看她跟长辈顶嘴,那也是很罕见的。   “蔺雨舟,下次你来安排我们的约会。”地铁哐当哐当的,李斯琳抱着他腰身,借他的力偷懒。路人眼中的他们不太像一路人,蔺雨舟自己不觉得。地铁在地下隧道行驶的时候,他在玻璃窗里映出的诸多影子里找到他们交叠的手臂,就先行在心里盖棺定论:这就是在谈恋爱。今天不管谁来,都无法否认,我和李斯琳,就是在恋爱。   恋爱的人,总只要盼望夜晚的降临。在安静的没有人的房间里,黏腻、潮湿,和令人窒息的拥抱。   蔺雨舟就在盼望夜晚。   当他们走出地铁站的时候天已经擦黑了,川流不息的人群推着他们向前走。蔺雨舟在快被冲散的时候紧紧握住了李斯琳的手:“赶上下班晚高峰了。”   “哦对。”   李斯琳回握他的手,跟着他避开人流向家走。在小区对面,每天都惦记着抓女儿恋爱小辫子的何韵伙同了前夫李润凯,一起站在那。两个人没讲话,但眼睛都死盯着马路对面。   李斯琳和蔺雨舟牵着手走出来的时候,何韵拍了个巴掌:“我就说这俩小兔崽子有猫腻,琳琳死活不承认。这下我看你还怎么说!”言罢掏出手机来,记录李斯琳和蔺雨舟亲密的“罪证”。   “你这就是属于泄私愤了。”李润凯摇着扇子:“你把我找出来就为了看琳琳跟谁牵手?这么说吧,这俩牵手可太好了。”   “闭嘴。”   何韵当年嫁给李润凯,也算是吃了爱情的亏。她不太想让李斯琳走她的老路,尤其在李斯琳着急时候说她追了蔺雨舟好几年还没追上后。   小跑着过了马路,尾随着牵着手的二人进了单元门,故意喊一声:“哎!你们俩!给我站下!”   两个人吓坏了,在这一声喝令下慌忙松开手,回身看着何韵,以及她身后气定神闲的李润凯。李润凯嘴一歪,对李斯琳使眼色,意思是自己是迫于前妻的淫威,他根本不想来。   “您二老怎么一起来了?家庭又重组了?”李斯琳往一边扯,被何韵打断,她拿出手机来亮到他们面前,画面中的两个人正牵手呢,一点都不生分。   “是你们吧?”何韵问。   “像,不是吧。”李斯琳说。   何韵见她死鸭子嘴硬,作势抬手要打她,而蔺雨舟已经挡在了前面。   “进去说吧,站这干什么,门神啊?”李润凯摇着扇子进去了,对付前妻他也是有一套的。   进门后何韵坐在沙发上审问李斯琳怎么回事,为什么两个人要牵手?   “怕走丢。”李斯琳回头对蔺雨舟说:“回头买个防走丢的绳绑手腕上,避免误会。”   “误会?牵手走路,误会什么?”   “反正我俩没谈恋爱。”   “没谈恋爱你俩牵手?”   “怕走丢。”   天被李斯琳聊死了。她心想她怎么这么倒霉,逛了大半天军博,现在到了成年人时间了,多年未曾一起出现过的父母出现了。   反正就是不想让她称心。   想到这就有一点生气,翻着白眼,就不肯承认跟蔺雨舟的关系。蔺雨舟在一边不敢说话,直到何韵看向他,他才开口解释:“我觉得我们是在谈恋爱,但李斯琳不觉得。我们两个的认知出现了分歧。但这其实没有关系,我们正在努力解决这个问题。叔叔阿姨您二位别担心,我不是坏人。我是认真的。”   “你哪认真?”李斯琳歪着脑袋问他,她希望他闭嘴,别再胡说了。   “我哪都认真。”蔺雨舟太真诚了:“从里到外,我都在认真。”   李润凯在一边笑了,他觉得挺有意思,年轻人冲动点、直接点,就是挺好玩。他甚至期待着蔺雨舟此刻能再说出点别的什么来。何韵呢,有心为难一下蔺雨舟,就故意手指点他:“小蔺啊小蔺啊,阿姨自觉对你不错,给你介绍女朋友,你怎么还吃上窝边草了?”   “不想吃窝边草,我也不会在这里住三年多。”蔺雨舟说:“阿姨,我承认我最开始就目的不纯。”   “那她要是回来的时候结婚了呢?”   “那我就搬走。”   李斯琳怼他一句:“去吃别的窝边草?六道口?”   岑嘉容的小开间在六道口,蔺雨舟知道李斯琳在说什么,他不明白为什么李斯琳看起来好像生气了。于是不再说话。   何韵见李斯琳板起脸,知道自己威风抖大了,找个借口准备开溜,临走前吓唬蔺雨舟:“我女儿不同意,你们就不是情侣关系。年轻人不要自以为是。”总算是替李斯琳报了追他几年不上的仇。   他们走后李斯琳突然没了心情,冲了澡就回到自己房间,不再提成年人时间这个茬。蔺雨舟敲门,她不应,最终他推开门,自己走进来,坐在李斯琳床边。   “该睡了。明天还要上班。”李斯琳下逐客令,给他一个倔强后背。身后有长久安静,她强迫自己不回头去确认蔺雨舟是否又放空了,只是紧紧闭着眼睛假装睡觉。   屋里彻底黑了下来,蔺雨舟竟然关了灯。李斯琳攥着拳的掌心里些微湿了,她有一丝莫名紧张,这莫名紧张冲淡了她刚刚的莫名火气。   她背上被戳了一下,紧接着就传来掌心的绵绵热意,一个吻隔衣落在她肩头。   那只手在黑暗中踯躅,终于爬进了衣服,轻覆心口,不造次,很温柔。而他的呼吸在她耳后,烫得她耳朵发痒。牙齿咬过他耳后的肌肤,最后落在耳垂上。   李斯琳头浸到枕间,细细嘤了声。   “成年人时间了,李斯琳。今天交给我。”蔺雨舟说。   他有好学天赋,在不肯轻易开始的这一次以前,他做足了功课,终于在这件事上开了窍。   虽动作生疏,情致却足。   他的吻落遍,他的手行遍。黑暗是他克服羞怯的唯一方法,李斯琳的回应是他前进的号角。   他那么有耐心,手指在缝隙中寻找,与她耳语:“你的玩具,是作用在这里吗?”   李斯琳捧着他的脸,无序地吻他,所有意识都在他的指尖上,细细密密聚集起来的感觉在清洗她的意识,在她混沌之际,有更软的东西拼死抵住。   李斯琳疯了。   她喜欢这彻底的服务,再不是冰冷的玩具,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她甚至察觉到他的汗水落于其上,被他连同一切一起饮了。   然而蔺雨舟还是找不到地方。   他很急,越急越找不到,手胡乱去找,带来更多胡乱的意识。   李斯琳不管他,要他莽撞去寻找,不知哪一下,对了,两个人都急急喘呼一声。   蔺雨舟彻底失去清醒,他的急行没有技巧,一下是一下,像在夯着什么东西,那么认真。李斯琳喜欢,抱着他肩膀,总是要跟他亲吻。   蔓延开来的是说不清的感觉,她尖叫出声,整个人都抖了又顿下,蔺雨舟不懂,只一味前进,察觉到她咬他,还要求饶:“我知道,我在努力。”   李斯琳说不出话,呜咽着更用力地咬他,在他不为所动的持续坚持下,李斯琳意识到:   这次的蔺雨舟,不是上次那一个了。   她快要窒息了,用力推他:“蔺雨舟,停下!你给我停下!”   蔺雨舟整个人愣住了,在黑暗中不知所措看着她。李斯琳生气了,而他不知道为什么。 第24章 浪潮(四) 较劲   这种情形该怎么形容呢?大概是在浓腻的巧克力瀑布上滑下一道冰索,他们被一分而二,接连部分还在浓腻,但头脑已经开始清醒。   蔺雨舟不敢动,他很困惑,在黑暗里找寻李斯琳的眼睛,又贴上她嘴唇问她:“我哪里做得不好?”   李斯琳不理他,手隔在他们中间喘气,回魂了一点。蔺雨舟什么都不懂,在她到顶的时候还要兀自动作不给她喘息时间,这让她生气,因为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那种悬着的感觉很吓人。她要被吓死了。   “慢慢来好吗?”李斯琳消气了,捧着他的脸说。   “哦,对不起,我…”   “嘘。”她吻住他嘴唇。   再开始,就很慢。蔺雨舟不敢打夯了,于是就细细地磨。他新手上路,生怕做不好,只能仔细听李斯琳的声音。他这样,她喘得急;他那样,她叫出声。尝试夯一下,她捂住嘴唇。   原来要出组合拳。蔺雨舟想。   可是李斯琳又要咬他,隔着超薄的制品,他觉得这是她不舒服的表现,就浅出一点,她却追了上来。那种感觉很奇妙,蔺雨舟落下大滴的汗珠,李斯琳没有声音,空气里满是他们的味道。   蔺雨舟又将迎来风暴。他无法自控,在李斯琳耳边发出低低的声音,那声音由低渐高,最终止住。   他们迎来长久的静默。   蔺雨舟尝试找点话题聊一聊,比如这一次他没算时间,心理压力不大,他自己觉得很好,想问问李斯琳的感受。   李斯琳呢,被刚刚的自己吓到了,头脑里正在回忆那种接连高/潮的感觉,那时的她觉得自己被掏空了。她自认经验丰富,却被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蔺雨舟搞急了。   “我跟你说啊蔺雨舟。”李斯琳试图跟蔺雨舟描述他应该在什么时候缓下来,不能那么不管不顾。试图给他解释她咬他代表着什么。蔺雨舟的脸颊在黑暗中发烫,但眼睛更加明亮:“好的,我知道了,下次我停下。”   “也不是让你停下。”李斯琳竟然开始好奇那种感觉,如果蔺雨舟不停下,那她又会怎么样呢?   “那我到底停不停下?”   李斯琳被蔺雨舟问急了,用手推他:“别说话!烦人!”   那哪里是推,像在按摩,蔺雨舟握着她手腕,送回她身边,本意是到这里就结束,人却到了她上方。蔺雨舟说不清自己的感觉,他的头脑告诉他到这里就好了,不要太过放肆,他的身体却不听头脑管束,嚷嚷着再来一次。   讲话声音都开始黏连,头沉在李斯琳颈间去吻她细长的脖子:“我今晚跟你一起睡好吗?“   他问这话的时候正在啃咬她耳朵,李斯琳的意识又混乱起来,嘤嘤道:“哦。”   “可我不困。”蔺雨舟又说。   “那就不睡。”   李斯琳闭着眼睛,神志不算清醒,当她意识到的时候,蔺雨舟的唇已经离开了她的嘴唇,消失在被下。   这一次的蔺雨舟从容了。   他好聪明,仅仅两次就摸索出门道来。李斯琳曾经想象过他们的亲密,现在具象化了,又变得不太真实。   她总自认了解自己,却也在这样的过程中发现了一个不太一样的自己。   这个晚上他们一战再战,直到天色微亮。李斯琳起身去冲澡,蔺雨舟跟在她后面排队。当她吹干头发躺在床上想补觉的时候,房间门打开,蔺雨舟走了进来,掀开被子,不请自来,在她身边躺下。   李斯琳困得没有力气赶他,但心理还是对蔺雨舟日渐增厚的脸皮充分鄙夷了一通,打着哈欠睡去。蔺雨舟听着李斯琳平稳的呼吸声,刚刚经过数次大“泄”后心里的空洞被填满了,眼皮一沉,也准备睡觉。   但他没有跟人同睡的经验,即将成功入睡的时候想到自己睡觉会打呼噜吗?会磨牙吗?翻身的时候会踢人吗?这样的问题困扰他,并最终成功将他的睡意赶走。他平躺在那一动不敢动,期间小心翼翼翻个身,李斯琳好像嘟囔一句,他立刻停下。   他投降了,刚刚信心满满要从今天起开始跟李斯琳睡一张床,彻底开始同居,让她在“温水煮青蛙”的过程中接受他们就是在谈恋爱的事实,半个小时后,他灰溜溜回到自己房间。   蔺雨舟自在不起来。这个时候他就开始羡慕起顾峻川来,他好像无论什么时候都不会被这些细节困扰,无论什么事,只要让他不自在,错的都是别人。   回到自己床上的蔺雨舟,终于不紧张了。   然而当他再闭上眼睛,头脑中全是黑暗中的影像,蔺雨舟着魔了。   直到中午李斯琳醒来,他还没有成功入睡,干净清爽的男人满眼疲惫,在李斯琳的注视之下喝了一碗清粥。李斯琳好奇的是在她入睡前他明明跟她躺在一起,为什么她睁眼后他不在了。   “怎么了?你这是被夺舍了?”李斯琳跟他开玩笑,她带着一种餍足的情绪,整个人愈发水灵清透。她的脚甚至在桌下轻轻抖,脚尖一下一下轻蹭他的小腿。   蔺雨舟不好跟李斯琳说他那些非常没有出息的思想,只是总结一句:“可能冲击太大,一时无法平静。”   李斯琳看他半晌,爆笑出声。   蔺雨舟真的可爱,他的总结暴露了他全部的心事。李斯琳的头脑已经将昨晚他心理历程走了一遍,以她对蔺雨舟的了解,甚至猜到了他可能会在意自己的睡相。   这就是蔺雨舟。   李斯琳罕见帮他剥了一个鸡蛋放在他碗里:“所幸你今天不上班,下午可以补觉。我呢,今天也不上班,他们昨天棒球团建,今天都趴窝了。”   “那你下午要出门吗?”   “我要去一趟我妈那。你放心睡,我不会突然开你房间门吓你。而且我这把岁数,昨天折腾一夜,今天怕也没什么力气折腾了。”李斯琳实属自嘲,给蔺雨舟吃一颗定心丸罢了,让他知道她不是如狼似虎,不用担心自己随时被拆吃。   何韵炸了一锅酱,用玻璃罐装了,让李斯琳拿回家拌面条,只是借口罢了,她想问问李斯琳跟蔺雨舟究竟是什么情况。李斯琳人还没到,周杨小姨倒是来了,代表单位送福利,这次送的是两桶油。   两个人把上次李斯琳和周杨闹别扭的事当笑话,嘻嘻哈哈嘲笑了一通。周杨小姨指指楼下:“今天被我抓来当苦力,不好意思上门。”   何韵心里哎呦一声,万一李斯琳在楼下碰到周杨,可是要误会她这个当妈的多管闲事了,就要想个借口把周杨小姨送走。可人家说口渴,想喝杯水再走。何韵急急忙忙去烧水,顺着窗户向下看。   老旧小区停车不规矩,只要有屁大点地方,那车就能塞进去。李斯琳躲着车走,经过一辆车的时候那里面突然按起了喇叭,吓她一跳,直觉骂一句:“有病啊!”   看到周杨从车上下来,心想果然有病。   “你怎么在这?”   “送温暖。”   “哦。给我妈?”   “对。”   周杨站在车前,看李斯琳满脸春风得意的劲头,就忍不住来气。也不知这世界怎么就这么小,当年跟李斯琳谈过几天恋爱的同学看到了李斯琳在他公司门口那张照片,还给他发消息,表示能跟李斯琳约会,兄弟也算是厉害角色了。那同学说是跟李斯琳谈了几天恋爱,连手都没拉到过。李斯琳第三天就感觉没意思,要跟人家做朋友。   周杨当然不好对人说李斯琳给他一个下马威,这很丢人。但他心里倒是很想跟李斯琳杠一下,总觉得这一局不扳回来,他心里憋着一口气。   “你最近不去唱歌了?”他问。   “我最近打游击战,想哪天去就哪天去。”   “你好好说话。我招你了?”   李斯琳斜他一眼,她这人看人要看是不是犯相。她看周杨是真犯相,总觉得这哥们挺阴险。倒也不至于坏到什么程度,就是小肚鸡肠睚眦必报的。   “我先上楼了啊。回聊。”李斯琳懒得跟他多聊,转身走了,健步如飞。   到了楼上看到周杨小姨,就跟她打招呼,乖巧坐在一边接受老人的询问,比如是不是跟周杨没眼缘?周杨看着烦人,其实性格挺好的。还很有钱,诸如此类。李斯琳就点头:是是是,主要是我这不好,我这人压根不打算结婚啊。   “不打算结婚啊?那就不能勉强。”   “是啊。”   待把人送走,何韵赶紧跟她解释:“不是我的事啊,他们自己来的。”   “我知道。”李斯琳抱着酱罐子要走,被何韵拦下:“你叔叔今天刚好不在,你跟我说说你跟小蔺到底怎么回事?”   何韵摆明了要较真,李斯琳是铁定糊弄不过去的。她被自己亲妈按在沙发上审问。   最先问的就是俩人有没有越界。   “没有。”李斯琳斩钉截铁。   何韵扯着她衣领子查看,李斯琳心里就感谢蔺雨舟把控得好,没给她留下什么痕迹,不然今天这关是过不了。   “你还喜欢他吗?”何韵问。   “不喜欢。”   “不喜欢你为什么不赶他搬走呢。”   “看他可怜,而且我现在攒钱买车。那房租多少也有点钱。”   何韵才不信李斯琳的鬼话,她越这样她越觉得有猫腻。当妈的好奇心被挑起来了,就决定找一天从蔺雨舟那里找一个突破口。   李斯琳说谎不眨眼,骗过何韵后逃了出去。她觉得以何韵对蔺雨舟的印象来看,倘若知道他们俩睡了,不止一次,那指定是要绑着他们去结婚的。结什么婚?蔺雨舟恋爱都没谈过,现在的他看着就跟头脑一热一样。他喜欢岑嘉容的时候多内敛。很多事是需要他自己去亲历和抉择的。所以李斯琳不想跟蔺雨舟确定关系。现在这样挺好,至少他真反应过来那天,能少面对一层关系,少一点麻烦。   李斯琳在三十岁以后非常怕麻烦。做自己喜欢的事、交自己喜欢的朋友。什么事,多绕个弯,她就觉得费脑子心累。   李斯琳到家很早,蔺雨舟还在睡觉。为了不浪费何韵的炸酱,她准备自己擀点面条。这东西不难,她在国外的时候偶尔也能凑活着弄一顿出来。怕吵到蔺雨舟睡觉,把厨房门一关,就开始和面。还要像模像样醒发一会儿,在擀成一块大薄饼,然后折叠上,开始切。也不知这流程对不对,反正面条是切出来了。   烧水,准备配菜、煮面条,只要时间管理得好,不一会儿就能开吃。   蔺雨舟睡醒了听到厨房的动静,下床去看,李斯琳脸上蹭着一块儿白面,很是可爱。蔺雨舟扯了湿纸巾帮她擦脸,李斯琳下意识躲开。蔺雨舟的手停顿在那,最后放到她手中。   她知道自己对蔺雨舟忽冷忽热不太好,擦脸的时候跟蔺雨舟解释:“那个,我其实性格不太好。有时候也莫名其妙的。”   “没事。”蔺雨舟站在她旁边,跟她一起看锅里煮面条的水沸腾着。蔺雨舟不知道他是否还能看到李斯琳为他沸腾,就像当年的她一样。明明昨晚一切都很好,至少他是这样认为的。所以他期冀睁眼后他们的关系能更亲密,但什么都跟从前一样。   “我妈做了酱非要我去拿。但是说实话啊,我妈虽然厨艺不精,但这炸酱真还行。可能这是她最好的偷懒方法了,炸一大堆酱,不爱做饭的时候就煮点面条。”李斯琳叹气:“我小时候有一段时间都吃腻了。但是长大了偶尔还会想吃这一口。真奇怪。”   气氛也奇怪。   蔺雨舟正在想怎么回应她,门铃响了。他去开门,看到蔺雨落一家三口站在门口。   “?”   “不欢迎?”顾峻川抱着正在蹬腿儿的小小蔺绕过蔺雨舟向里走,蔺雨落呢,直接表明来意:“我俩要紧急去一趟云南,把孩子放你这一晚。”   蔺雨舟紧张起来,他虽然带过小小蔺,但那时旁边都有人。要他自己带,他要吓死了。   “我来带!”李斯琳从厨房跑出来,整个人非常兴奋。蔺雨舟不可置信地看着她,给她解释:“小小蔺晚上要吃奶,还要换尿布,她好像很聪明,还认人,没准睁眼看不到爸爸妈妈会大哭。”   李斯琳显然不知道这有什么难,从顾峻川怀里抱过小小蔺,那小家伙对她“嗷”一声,没哭,甚至有点高兴。   顾峻川就从外面把东西都拎进来,叮嘱他们:“你们要是不行,可以让阿姨来你家。”   “不不不,我们行。”   从孩子出生第一天起,顾峻川连差都没出过,这是第一次离开她一晚,出门的时候眼睛都红了。李斯琳就笑他:“哎呦呦,怕什么!保证还你个好好的孩子!”   他们走了,她拿起电话给何韵打过去:“你之前是不是说要着急当姥姥?要体验隔代亲?”   “对啊,怎么了?”   “机会来了。来我家吧。”   何韵要说什么,李斯琳把话筒往小朋友嘴边一凑,小小蔺嗷嗷两声,李斯琳忙挂断电话,然后捂着嘴乐。   蔺雨舟觉得此刻的她,还不如小小蔺成熟。 第25章 浪潮(五) 往事   李斯琳又不傻,那小小蔺是她爸妈的心尖儿尖儿,着急送过来肯定是有大事,而且不方便带。她不能用孩子的安全开玩笑,应承下来,再去搬救兵。何韵好歹带过她,比她和蔺雨舟能强点。   顾峻川出门后有点后悔听蔺雨落的:“这俩能行吗?”   “我弟我了解,李斯琳我也了解,能行。”在这件事上蔺雨落比顾峻川有点魄力,但不多。因为她转眼就要哭:“还没走呢,就有点想她了。”   两个人一步三回头上了车,心里空落落的,顾峻川怂恿蔺雨落给蔺雨舟发个视频,蔺雨落反问:“你为什么不发?”   “我开车呢!”   “我可以开车。”   “你快发!”   顾峻川这会儿知道自己这副鬼样子有点丢人了,蔺雨落发视频的时候他故意不参与,但耳朵支棱着听着。小小蔺装哭了一声,他立马问:“怎么哭了?”   李斯琳故意逗他,见他凑过来,立马挂断视频,对付顾峻川这样的老板她也是有一套的,给顾峻川发消息:“给我涨工资,不然这两天别想看你女儿视频。”   何韵进门的时候,小小蔺正在蔺雨舟怀里啃脚丫。小孩子身体软,轻轻松就把脚丫拽到嘴前,啃得香香的。何韵还不知道怎么回事,进门就给李斯琳摆脸:“你是不是在外面做了什么事瞒着我?现在瞒不住了?”   “我的妈妈,你可真看得起我。我老板孩子,让我有偿看一天。”   “哦。”   何韵也到了喜欢小娃娃的年纪,看了眼小小蔺,粉雕玉琢的一个小姑娘,还带着一点自来卷,长睫毛忽闪忽闪的,看到她也没哭,兀自啃着她的脚丫,偶尔嗷嗷两声。何韵心里立马喜欢起来,连带着夸奖:“你老板夫妻应该也长得不错。”   “老板娘是蔺雨舟他姐,能难看吗?”言外之意,你看看蔺雨舟这长相,家族基因好着呢。她不自觉夸了一句蔺雨舟,何韵意味深长看她一眼:“感情帮小蔺他姐带孩子呢!”   “关系复杂,一时之间解释不清。”   何韵也懒得多问,指挥着他们把那些东西归置一下。小小蔺晚上在李斯琳房间睡,李斯琳主动把床单被罩都换了,再把她的睡眠被和枕铺在床的正中间。她想好了,小小蔺睡中间,她和何韵一人一边。   小小蔺啃着啃着脚丫子开始在蔺雨舟怀里静止,小嘴巴憋着,蔺雨舟不敢动,小声说:“好像在拉臭臭。”   何韵看了眼,可不么,因为用力大眼睛都红了。再过两分钟,小手小脚又开始扑腾,是真不嫌自己臭,一点没哭。   “性格跟舅舅挺像,不爱着急。不像我们李斯琳,小时候拉了尿了晚一分钟不给换都能把房顶给你掀喽,受多大委屈似的,都换完了还哭呢,见到奶奶姥姥嗷嗷嗷地告状。”何韵说起这些来非常形象,蔺雨舟借以想象李斯琳小时候的样子,她现在也喜欢告状。   “还有,你看小小蔺啃脚丫,李斯琳小时候吃屎..”   “妈!”李斯琳急了:“你怎么拆我台?”哪个正常妈妈会说自己女儿小时候吃屎啊!   蔺雨舟脖子都伸长了,听不到怎么吃屎的有点着急,就在一边搭话:“怎么吃的?什么味道你还记得吗?”   “蔺雨舟你是不是欠揍啊?”李斯琳跑过去打他,他也没躲闪。刚刚帮她擦脸时候的怪异气氛和难过这会儿都没了,李斯琳不别扭的时候就是让人很开心。生生挨了她几下拍打,他心里也觉得舒坦。   “吃屎未遂。”何韵解释。那时李斯琳一岁多,夏天天气热,光着屁股在地上玩,何韵在厨房做饭,偶尔出来看她一眼。她什么时候拉的不知道,八成是觉得好玩,小手去抓要往嘴里送。何韵吓死了,一个箭步窜过去,拎着她起来去洗。   蔺雨舟闻言忍不住笑,李斯琳为自己辩解:“我懂什么啊?我那是小孩。”   “别的孩子怎么不想吃屎?”   “没碰到机会而已。”   李斯琳也没想到自己搬来的救兵要说这些,最可气的是那蔺雨舟还挺爱听,小小蔺自己啃玩具,他给何韵煮花果茶让她慢慢说。   蔺雨舟的态度让何韵很是受用,于是她还真的坐那给蔺雨舟讲了好些李斯琳小时候的事。刚出生的时候李润凯就盲目自信:我这女儿肯定聪明。你看,哪有不出月科的孩子天天用眼睛找人的?再大点,一岁多的时候,李斯琳对数字的天赋就显现出来。也不知什么时候、跟谁学的,路过单元楼,指着那数字:2。李润凯顺口问:2+1等于几?她想都没想:3。何韵是反对那么早就让孩子学习的,她在家里展开调查,想问问到底谁教的,没人教,可能是谁跟谁说话,她听见了。   “真厉害啊。”蔺雨舟说,看向正在捏小小蔺脚丫的李斯琳。   “切,谁还不是个天才了。就兴你是啊?”李斯琳抖起来了:“这算什么?你让我妈给你讲讲我参加北京市奥数比赛,没刷题就拿一等奖的事。”   “临时赶鸭子上架,让她去。她不爱参加这些,去听了几次奥数课,去了。”何韵说:“李斯琳从小就不用我们操心学习。你也是吧?”   蔺雨舟点头:“我没有李斯琳厉害,李斯琳不学习能考清大,我是刷题刷进去清大的。”蔺雨舟谦虚了。他那时上课认真听讲,下课象征性做题,其他时间用来看书,天文地理物理军事,什么都看。   “胡说。你姐说你天天看课外书。”李斯琳指着蔺雨舟对何韵说:“你别信他的。他跨专业读研,选学科是最难的,他导师有名的挑剔,本专业学生都不带,特意选他。”   蔺雨舟就挠挠头,被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小蔺玩着玩着开始哼哼,这是要吃奶了。冲奶粉蔺雨舟是会的,奶瓶碰到脸颊上,就能分辨水温是不是合适,显然仔细观察过。他喂小小蔺吃奶,何韵小声对李斯琳说:“这位,以后当爹能是把好手。指定比李润凯强。”   “你原来夸李润凯是好爸爸。”   “现在也是好爸爸,但好多男的上路晚,晚熟。我看小蔺不晚熟,心智很成熟。”   “他都没谈过恋爱,成熟什么?”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男的,这个年纪不谈恋爱,那才罕见。”   “你不烦他了?”   “知道他不是穷小子以后,我看他顺眼多了。”   “…”李斯琳一时语塞:“妈,你真…”   “你别跟我说钱不重要,不重要结婚后喝西北风吗?”   李斯琳也不知道这话题怎么又扯到结婚这了,找个借口就去给小小蔺漱口,然后抱着一秒入睡的她回了房间。   李斯琳喜欢小小蔺,主要是太可爱太好看了,侧躺在床上玩她脑袋上那层自来卷小卷毛,又去捏她脚丫,再闻闻她香喷喷的小身体。   “喜欢啊?自己生一个啊。”何韵走进卧室,看她这个样子,就怂恿她。   “我可不生。”李斯琳说:“我肯定不是好妈妈,生了害了小孩。”   “没人会在生孩子以前知道自己是什么样的妈妈。”   “哦。”   母女两个有好多年没睡一张床了,关了灯,李斯琳在黑暗里想起父母刚离婚那两年。其实她心里是害怕的。害怕去爸爸家,也害怕去妈妈家。   去妈妈家唯一一件让她真正开心的事就是晚上能跟何韵睡一起。她抱着何韵脖子不松手,觉得我的妈妈还是我的妈妈,我的妈妈还是很爱我。那时她跟何韵睡,会变成一个小话痨,恨不能把白天所有的事都讲给她听。   何韵呢,听着听着就睡着了。好像李斯琳在哄她睡觉一样。   表象的李斯琳乐观豁达,但她自己知道,骨子里的她有一点患得患失。那时她还小呢,爸爸有新爱人了,后来妈妈也有新爱人了。尽管他们对她的爱似乎没变,但李斯琳会偶尔觉得自己是游离在两个家庭以外的人。她怕爸爸不喜欢她了,妈妈也不喜欢她了。   她那时懂什么?忧愁也不会持续很久,给点糖果买个礼物就能开心,情绪就在这个圆圈里一直在走。因为有何韵在,身边又有一个小小生命,往事就像潮水一般涌来。   那时父母离异,也会有同学笑她,她扬着脖子炫耀:“你们只有一个爸妈,而我有两个。”   “多的那两个是后爸后妈。后爸后妈打小孩。”   “影响我考第一了吗?你才挨打呢!”李斯琳说不赢别人的时候就抬出学习来,一说这句小朋友就气急败坏,她就有占上风的快感。   还有,她其实不爱过生日。父母再婚后,她要过两个生日,每年都为在谁家过正日子苦恼。   很多很多这样的小事。   “妈,你后悔跟李润凯结婚吗?”李斯琳在黑暗中问。   “不后悔。”   “为什么?“   “不跟李润凯结婚,哪有李斯琳啊。”何韵手伸过来拍拍她的头:“跟谁结婚,生出来的都不是李斯琳。”   李斯琳有点感动,吸了吸鼻子: “我有时候没有安全感。”   “我知道。”   何韵怎么会不知道呢?李斯琳看起来对一切满不在乎,但她对真正喜欢的人和事,那是无比的上心的。可是生活哪里处处如人意,李斯琳对待不如意的方法就是这个东西我不要了。所以这些年,很多东西她都不要了。   尽管一直在努力弥补,但何韵和李润凯都清楚,他们的婚姻还是给李斯琳留下了一点痕迹,尽管她看起来那么快乐。   “琳琳啊。”   “嗯?”   “其实我后来有后悔过,到底什么事就一定要离婚呢?要以我女儿幸福的童年为代价离婚呢?”何韵哽咽了。   小小蔺也哼唧一声,突然哭了起来。   小朋友换了一个地方一切都不适应,熟悉的味道也不在,突然就夜哭起来。李斯琳和何韵交替着抱她哄她,她还是哭。蔺雨舟听到动静就站在门口,想抱一会儿小小蔺。何韵就把小小蔺放到他怀里,蔺雨舟耐心拍拍哄哄,终于哄好了。哄好了,但小小蔺不许他把她放下,一放下就哭,偏要在他怀里睡。蔺雨舟没有一丝一毫焦躁,就那么一直抱着。   何韵知道李斯琳从前为什么喜欢蔺雨舟了,这么温柔的男孩谁不喜欢呢?她甚至理解了为什么现在李斯琳重新开始动摇,因为蔺雨舟带给她家的感觉。   她号称是一个流浪者,不想在任何一个地方久居,因为她从童年开始就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家了。在这间屋子里,两个没有家的人相互治愈着,依靠着,都努力去拼凑家的样子。   何韵一阵心酸。   蔺雨舟抱着小小蔺靠在沙发上睡着了,李斯琳蹑手蹑脚为他盖毛毯,他混沌之中睁开眼,对她说谢谢。李斯琳小声说:“给我抱一会儿。”   “我怕她哭。”蔺雨舟小声说。   “她睡得熟着呢,刚刚还乐了呢。”李斯琳接过小小蔺,靠在沙发另一侧。小家伙没有哭,她示意蔺雨舟关灯,他们都睡一会儿,不然明天白天都玩完。   蔺雨舟将灯关掉,只留了一盏小夜灯。朦胧光影里,李斯琳小心翼翼抱着小小蔺仰靠在那睡觉,像抱着什么珍宝。他忍不住帮她把散开的头发塞到耳后,她察觉到,睁开眼,这次她没有躲,而是把脸在他掌心上蹭了蹭,嘟囔一句:“小孩可真软。”   “你心也很软。”蔺雨舟说。   “我女儿睡了吗?”顾峻川问蔺雨舟。   “睡了,李斯琳怀里。”   “哭了吗?”   “哭了一次。”   “李斯琳这个变态是不是又亲我女儿脚丫?”   “还玩她的自来卷。”   蔺雨舟能想象顾峻川不屑一顾的样子,如果在现场,肯定要把李斯琳赶走。天刚亮小小蔺就醒了,在李斯琳怀里自己玩了半天,见李斯琳没反应就跟她说话:“嗷~啊~嗷~”说着说着还有点要急眼的意思,大概就是:你怎么还不醒啊?你怎么不理我呀!   何韵揉着眼睛出来,抱走小小蔺,让李斯琳继续睡一会儿。或许是经历了昨晚,小小蔺跟何韵也熟了,给她展示了一下自己的翻身,翻完了还要笑着蹬腿儿,快夸我!   小东西太好玩了,让何韵都觉得自己年轻了不少。出去买早点的蔺雨舟回来,看到沙发上睡着的李斯琳,以及抱着小小蔺晒清晨阳光的何韵,竟恍惚以为自己去到了平行世界中他和李斯琳的家里。   在那个世界中,他们结婚了有了小孩,房子没有多大,生活也不见得多富裕,但推开门的那一瞬间带来的幸福感无可比拟。   “你姐姐他们着急回云南干什么啊?”李斯琳问。   “我姐夫妈妈的男朋友,出车祸了。”   “啊?穆力尧?”   “是。”   “有生命危险吗?”   “脱离危险了,其实他们知道的时候已经过去几天了。老人不想让他们担心。”   李斯琳就点头:“他们可以不用着急回来,我感觉我找到了跟小家伙相处的诀窍了。我妈今天也能撤退了。”   “他们的确回不来,说是三天后。”   “那可太好了。”李斯琳忙解释:“我是说,我下周一也不用上班了,太爽了。”   蔺雨舟看她这样,就笑了。何韵在一边说:“那我可就走了。你们小两口自己带吧。”   李斯琳差点呛到,不可置信地看着何韵:“什么小两口?”   何韵眉一挑,碗一放,哼一声,也不多解释,收拾东西走了。李斯琳送她下楼,责备她乱说话,她呢,对李斯琳说:“未来怎么样,我已经看到了。我以我过来人的经验告诉你,你们俩,成了。” 第26章 浪潮(六) 知己   “怎么就成了!”李斯琳有点脸红,她本来想感谢何韵来帮忙,这一个晚上让她知道她儿时何韵有多么辛苦。可何韵根本不给她说这些话的机会,只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何韵呢,点她脑门:“你现在云里雾里分不清,只缘身在此山中。我外人看,这点小雾早晚会散。”上车前对李斯琳说:“我知道你长大了不好意思跟父母要钱,但说实话,我和你叔叔两个人都不太在意这些。我俩的退休工资足够活了,你叔叔又返聘了,他又无儿无女,我俩留着钱也没什么用。买车呢,买一辆心仪的,也别因为钱不够就过苦日子,咱们也没到那种程度。大富大贵做不到,但跨过温饱线总能吧?”   “我不要。”李斯琳说:“我自己有手有脚,老跟你们要钱干什么?”   “那你指望指望小蔺,这小伙子我看行。”   “我指望他干什么?他的钱跟我有什么关系。他一个月仨瓜俩枣,日子紧紧巴巴,还不如我呢!”   “那你俩以后做贫贱夫妻?贫贱夫妻可是百事哀…”   “怎么就贫贱了?人家工作是随便什么人就能做的吗…”李斯琳说完看到何韵了然的眼神,猛然住了嘴。到底是岁数大心眼多,在这儿等着她讷!帮何韵关车门:“快走吧!回去好好睡觉!睡醒了就不胡思乱想了!”   待她上楼,蔺雨舟正在给小小蔺背元素周期表,李斯琳有点无奈:“她能听懂吗?”   “我不会别的。”   “唱歌不会啊?”   “真不会。”   李斯琳接过小小蔺,对她说:“你舅舅呀,有点无趣呀!”小小蔺咂咂嘴,笑了,显然同意李斯琳的观点。也不知小孩哪里来的力气,那小小蔺一直在床上摆胳膊踢腿,踢蹬得直乐。再过一会儿,又小嘴一瘪,要哭。   “闹觉了。”李斯琳总结。她很聪明,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观察小小蔺,困的时候哼哼唧唧哭,满腹委屈,这个时候给她奶,她喝着喝着就能睡着。蔺雨舟去冲奶粉,她换尿不湿,分工明确,合作有序。果然,小小蔺喝完奶,小脸儿一扭,睡着了。   两个人好像又打赢一仗,同时松了口气。李斯琳躺在小小蔺旁边,建议蔺雨舟回房间补个觉,蔺雨舟呢,动作缓慢带有试探性地躺在另一边。李斯琳没赶他走,主要是小小蔺熟悉他的味道,他在,没准儿她能多睡会儿。   两个人中间隔着一个小家伙,这种感觉很奇妙。李斯琳闭上眼睛准备睡觉,察觉到床微微动了,有被子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根手指勾住她的小手指。   她眼睛抖了抖,眯成一条缝,目光被蔺雨舟抓了个正着。蔺雨舟笑了,指尖在她手背上摩挲,用很低的声音说:“睡吧。”他没松开手,甚至另一只手伸过来,捏了捏她的脸。   李斯琳假装呲牙要咬他,他人就凑过来,嘴唇碰了碰她的。   小小蔺做了美梦笑了一声,两个人的动作就定住了。静止片刻,都觉得这么大人被一个熟睡中的小屁孩吓得大气不敢出有点丢人,同时哧哧笑了。李斯琳怕自己笑得太大声,忙捂住嘴,眼睛里有真心的喜悦。   蔺雨舟又觉得她傻里傻气,有时还不如小小蔺成熟,每当这个时候,他都想狠狠揉捏她。他的眼神带着点溺爱,拉下她的手又去触她嘴唇。   昨晚他在外面,隐约听到她们母女的对话,心里有说不出的难过。那时同学聚会,大家都说李斯琳看起来就是家庭幸福从小被父母宠大,她怎么说的?那当然,蜜罐子里长大的。蜜罐子里长大的李斯琳,在心里很深的角落里,渴求真正的安全感。   李斯琳启唇回应他,手捧住他的脸,跟他“偷偷”接吻。是怕吵到小小蔺,所以不敢用力呼吸。就连他从她口中汲取的蜜津,也只敢轻轻地咽。   这种感觉太好,或许是窗外的微风正好、或者是小小蔺催生出来的关于爱的渴求、再或者是他们都喜欢对方的味道,总之这个绵长的不带欲念的吻令人无比欢喜。   蔺雨舟回撤到自己位置的时候一直看着李斯琳,看她咬着嘴唇翻过身去,李斯琳害羞了。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因为这个吻而害羞,大概是小小蔺的存在让她有了做坏事的感觉。   蔺雨舟手放在她脑后,她面对着窗躺着,窗帘缝隙流进的一缕光照在她脸上,暖洋洋的。因为过去十几个小时鸡飞狗跳兵荒马乱,这会儿终于得以休息,又因为她有了一个很温暖的亲吻,所以阖目几分钟后,李斯琳睡着了。   蔺雨舟也睡着了。   房间内很安静,只有小小蔺偶然的呓语。也不知小朋友睡觉做的是什么梦,有时咿咿呀呀,带着情感又哭又笑。   李斯琳翻身时不忘记给小小蔺盖肚子,何韵叮嘱她的,说小宝宝肚子着凉会拉肚子,让她时刻注意点。   也因为带小小蔺,让李斯琳对何韵多了一点理解。她也在想象自己这么大的时候,父母也一定付出了很多辛苦。何韵跟她聊天的时候哭了,这让李斯琳难过。她不是没有怨恨过,虽然只有一两个不值一提的瞬间。她知道自己不是圣人,有些情绪藏久了就不敢再说出来,一旦说出来,人就崩了。她也不太习惯伤春悲秋,她觉得那太别扭了。   蔺雨舟先一步睁眼给姐姐姐夫汇报情况,包括小小蔺拉了几次、哭了几次、有什么反应,事无巨细地说。顾峻川放心了,对他说:“你想要什么你说,姐夫给你。”   “给李斯琳涨工资。”蔺雨舟提出自己的唯一条件:“川哥你现在多少有点小气了。高沛文说李斯琳的工资跟几年前一样,市场又发展了三四年,工资怎么能一样呢?”   顾峻川哼一声:“是她自己说跟之前一样就好。”   “反正我知道川哥不是那种人,早晚会给她涨。”   “别给我扣高帽,我这辈子唯二搞不定的人就是你们姐弟,一个混不吝一个滚刀肉。”   蔺雨舟捂着话筒笑了两声,挂断电话。看了眼时间,决定去做点吃的,毕竟晚上还有大仗要打,刚刚顾峻川说了:我女儿可是每天都要洗白白的。昨晚没洗,今天是逃不过了。   吃饭的时候两个人研究给小朋友洗白白,终于知道顾峻川拿来那一堆东西里一个奇怪的东西是干什么的了,兜小孩的。   “难度不大吧?”李斯琳说:“我琢磨着控制水温和一个小家伙,不比你做实验简单多了?”   “我觉得问题不大。”蔺雨舟觉得自己膨胀了。   直到晚上手忙脚乱把手脚一直扑腾的小小蔺放到网兜上,而光着屁股的她突然拉了臭臭,他们才意识到是他们盲目自信了。蔺雨舟捏着她腋窝把咯咯笑的她移出去,李斯琳跟在后面给她擦屁股裹浴巾,然后接过她,蔺雨舟重新去清洗小浴盆加消毒放水。半个小时过去了。   小小蔺终于洗上了澡。她张着大嘴啃咬自己的小拳头,享受着李斯琳的沐浴服务。而蔺雨舟在一边紧张候着,生怕她那一下玩过头了摔出来。   李斯琳累出一身汗,给她抹香香的时候故意板起脸:“诶,你这个小家伙挺难伺候啊。”   小小蔺就把自己小脚丫伸过去,赏赐她亲她的小脚丫。   “咦,她脚心有一个小桃心!”李斯琳捏着小小蔺的脚丫给蔺雨舟看,蔺雨舟呢,点点头:“你也有。”   “?我?我脚上没有。”   “你别的地方有。”   “哪里?”   李斯琳不知道自己哪里有桃心,全当蔺雨舟胡说八道。是在小小蔺睡熟后,李斯琳去厨房找吃的,蔺雨舟跟在她身后,为自己的正名:“你真的有。”   “哪有?”   “在你自己看不到的地方。我可以拍给你看,你把你手机给我。”   李斯琳还真就不信这个邪了,她把手机给蔺雨舟。而蔺雨舟呢,红着脸蹲下身。李斯琳捂着睡裙摆向一边蹿了一步:“你干什么?”   “给你拍。”   “你先跟我说在哪儿。”   蔺雨舟的手虚指了一个位置,李斯琳震惊地合不拢嘴:“我们发生关系的时候关着灯呢!”   “第一次没有。”   “?第一次你慌成什么样了?还能记住这个?”   蔺雨舟不好说他是事后回忆的,总之他十分肯定就是有。李斯琳不肯信他,还说他为了耍流氓无所不用其极。蔺雨舟急了,突然将李斯琳身体转过去,单腿跪地扯下内裤。   一颗小心。他就知道自己没记错。   李斯琳被蔺雨舟突然生出的蛮力吓傻了,人呆呆站在那,过了很久才回神:“真有吗?在哪里?”   “这里。”   蔺雨舟指尖触了下快速收回,他还不太习惯这样的情形,李斯琳长吸一口气。手臂支在灶台上,手掌突然攥起拳头,又问他:“在哪?”李斯琳觉得有一件事自己的判断出现了失误,那就是她对蔺雨舟,其实已经有了一些身体上的依赖。那天她信誓旦旦说你放心,我短时间内不会再把你怎么样,是这么说的吗?她不记得了。她骗他的,骗到自己都差点相信了。   蔺雨舟又点了下:“这里。”那颗淡淡的小桃心,是一个浅浅的胎记,长在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蔺雨舟。”李斯琳嗓音哑了:“在哪?”   蔺雨舟终于知道为什么李斯琳说他是一个无趣的人了,他是在一刹那间领悟的。柔软细腻的舌尖抵上去,李斯琳吸了口气:“我知道了。”   她逗过他了,想适可而止,要转身的瞬间却被蔺雨舟的手按住。李斯琳把这一切的发生全然怪在自己身上,在浪潮席卷她的时候,她支在灶台上的手臂已经麻木了。   一个不稳跌进他怀中,热烘烘的胸膛烘烤着她的脊背。李斯琳眼里含着泪花,回身拥抱他。她觉得自己哪里都是空的,只有心是满的。   蔺雨舟口中的热气烫着她皮肤:“你知道吗李斯琳,其实我也不是全然无趣。我只是眼界窄,需要学习。”   蔺雨舟竟然记仇。   李斯琳抬起头看着他,用力拥抱他:“蔺雨舟,我不想走路,你抱我去床上好不好?”   “好。”   在蔺雨舟看来她轻飘飘的,如果抱她吃力,那就是他自己不够男子汉,好在他可以,他觉得他能抱着李斯琳走三百米。又谦虚了。将她轻置于床上,她却搂着他的脖子不撒手,与他耳语:“我可以为你服务。我们去沙发。”   “不用。”蔺雨舟说:“我不自在,我们等小小蔺不在的时候好吗?”   “好。”   “那你可以答应我,下次结束后,别突然跟我划清界限好吗?”   “好。”   她搂着蔺雨舟脖子,跟他说着悄悄话,生怕吵到小小蔺,可又不想松手。亲亲他的脸又亲亲他的下巴、嘴唇,交叠在一起的两个人,又安静地亲吻。小小蔺突然哭了,他们慌忙分开,蔺雨舟去拍她,而李斯琳拿着新内裤冲进卫生间。   换洗的时候她竟然脸红,跟蔺雨舟拥抱亲吻的时候有黏糊糊的幸福感,这幸福感连带着她的脑子都变成了浆糊,整个人都懒散起来。   蔺雨舟哄好了小小蔺,他们关了灯准备睡觉。   “她还会夜哭吗?”李斯琳问。   “我不知道。我觉得她可能在想爸爸妈妈。”   “刚知道我爸妈离婚的时候,我也常常夜哭。”   “我爸妈去世的时候,我好多次想自杀。”   李斯琳在黑暗中去找蔺雨舟的手,握住了她。其实在最早最早她见蔺雨舟的时候,并不知他遭遇过什么样的痛苦,因为他身上毫无苦难的痕迹,只是一个很乖巧清澈的男孩。在知道蔺雨舟的故事后她无比心疼。她觉得这世界上有一个人跟她有全然相同的内核,生活中的不开心都被藏到他们灿烂的笑容背后。他们几乎从不以悲伤示人。他们是一棵生命力旺盛的树,无论把他们丢在什么环境,他们总能生长。   “李斯琳,我真心疼你。”蔺雨舟说,两个人交握的手更紧了些。 第27章 浪潮(七) 介意   这是他们“同睡”的第一个夜晚。   蔺雨舟没有上一次的包袱,没有在她入睡后走出房间。他好像自在了一点,或许是小小蔺的存在从某种程度缓解了他的紧张。两个人都不敢翻身,怕吵醒熟睡的小家伙。这一觉甚至睡得很香甜,第二天又被小小蔺“嗷嗷嗷”的自言自语叫醒。   “你还好吗?你是不是在跟我聊天呢?你是不是说:斯琳阿姨好美呀,我好爱斯琳阿姨啊!”李斯琳握着她的小手问她:“今天又是想念爸爸妈妈的一天吗?我们可以带你出去玩哦!”   “去哪呢?”蔺雨舟问。   “咱们带她坐公交车去!听说很多小孩喜欢公交车。”   “听说”这个词很微妙,蔺雨舟猜到了,是李斯琳喜欢坐公交车。他们吃了早饭,收拾妥当,推着婴儿车,带着背带,蔺雨舟的双肩包里塞着尿不湿奶瓶保温杯奶粉,总之他们不知天高地厚地出门了。   他们设想的是公交车一直坐到终点,看看沿途的风景,找一家咖啡店喝咖啡吹吹风,吃午饭,散步。结果是:上了车,小小蔺新奇地看了五分钟人,然后昏昏欲睡。快睡着的时候,拉了臭臭。蔺雨舟抱着她紧急下了车,两个人走了二十多分钟才找到一家有母婴卫生间的餐厅。换洗完毕后,小小蔺饿了,于是给她喝奶,喝了奶,她困了,于是两个人随便吃了口东西,把她放在小车里睡觉。   计划改了。公交车改步行。   李斯琳有点沮丧,觉得自己真是一个不称职的小阿姨,本以为要带孩子出来开心,结果孩子只开心了一分钟,就回到她的时区里。   “那你开心吗?”蔺雨舟问她。   “开心啊。我就是觉得这些事在家里也可以做,而且更轻松一点。”   “你开心就好。你看,叶子都绿了,花也开了,夏天要到了。风景多好。”   可不是么?路边的开了一面花墙,李斯琳一瞬间开心起来,要蔺雨舟给她拍照,还拉着他一起拍照。小小蔺睡得香,他们俩自己玩自己的,总算是没白出门。   环卫阿姨夸他们心态好,年纪轻轻要孩子,出来玩还记得带小孩。李斯琳吐吐舌头没解释,心想谁敢把这小家伙扔下啊,人家爸爸要打人的。   但阿姨的话也让他们生出一种他们就是小小蔺父母的错觉来。一个小孩子而已,却带给他们这么多的细微的心理变化。就连李斯琳那隐隐的缺乏安全感的心灵深处,都被治愈了一点。   路过奶茶店,进去买了一杯奶茶一个冰激凌,因为带小孩好累而奖励自己甜水炸弹,不减肥了。冰激凌很好吃,一口下去半个,心满意足。她这吃法蔺雨舟也没太见过,就站在那看她表演。她以为蔺雨舟想吃,就好心送到他嘴边。他呢,别别扭扭吃了一口。   “好吃吗?”李斯琳问他。   “好吃。”   “那你大口咬!”   命令蔺雨舟咬掉一大口,然后拉着他逛商场。他们真的有一家三口的样子,因为李斯琳在商场里给蔺雨舟买内裤的时候店员说:“你老公穿这个应该合适。”   李斯琳对“你老公”三个字没有应激反应,反而觉得内裤有什么合适不合适,又不脱给别人看。这个念头一出她就觉得自己十分危险,怎么就不能脱给别人看了?于是认真挑了颜色款式,准备把蔺雨舟朴素的内裤一举汰换。   蔺雨舟在店员的目光中红着脸将李斯琳送他的“礼物”装进书包里,拉着她手腕推着婴儿车逃出了商场。再多待一分钟可能就会要他命。   李斯琳和小小蔺突然心情很好,等公交的时候她手舞足蹈给小小蔺表演大恐龙,小小蔺笑得眼睛都弯了。   蔺雨舟偷拍李斯琳给姐姐姐夫发过去,并说:李斯琳好爱小孩。   “她不会要带着我宝贝女儿逃跑吧?”顾峻川八成是觉得自己女儿太可爱,谁都想偷走她。   “你们明天能回来吗?”蔺雨舟问。   “怎么?”   “没什么。”   蔺雨舟觉得自己这奇怪的念头有点对不起小小蔺,他希望姐姐姐夫快点回来,这样他就能跟李斯琳独处了。蔺雨舟从前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人,对人类的欲/望也没有基本的认知。他现在非常迫切希望自己能跟李斯琳独处。   “朋友们,我定了!五月一号就到北京!”岑嘉容突然在群里宣布:“有人要迎接我吗?”   蔺雨舟看到消息后看了李斯琳一眼,然后问她:“岑嘉容五月一号回来,你知道吗?”这是他第一次主动跟李斯琳提起岑嘉容,事实上这没有多难。   李斯琳正推着婴儿车走路,听到这句就“奥”一声。蔺雨舟拉住婴儿车把手,让车停下,看着李斯琳:“我们聊一下岑嘉容吧?”   “不。”李斯琳说:“蔺雨舟,岑嘉容是你的好同学也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两个在国外彼此陪伴了两年多。她是一个非常好的学妹。我不想跟你聊她的原因是:我们不应该在未发生之前讨论结论。你知道的,科学结论当以事实为依据。如果要聊,等到她回来后,我们都见过再聊。”   “你觉得我会动摇。”   “我现在见到十六岁第一次喜欢的男孩还会心跳。”   “你什么时候见了?”   “我在跟你说人的情感,不随时间消亡,只会被新的掩盖。”   “我问的是,你什么时候见过十六岁喜欢的男孩?为什么会得出你还会心跳的结论?这个结论有事实依据吗?”蔺雨舟变得严肃起来,他甚至都没发现自己是在吃醋。他变得不再理性,以至于忘记自己原本要讲的内容。   李斯琳觉得这没什么,这是人正常的情绪波动,蔺雨舟问了,她就直接说了:“上周在我公司的园区里,匆匆一瞥。”   “然后呢?”   “加了好友,但没说话。”   蔺雨舟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但他没法说自己受到了伤害。他没有因为酒吧的二十万大哥受到伤害,没有因为相亲对象周杨受到伤害,却因为她对十六岁喜欢的男孩匆匆一瞥还会心跳而受到伤害。他无法理解,甚至觉得李斯琳真的在玩弄他的情感。   李斯琳看到蔺雨舟的神情,知道自己犯错误了。她不应该把生活中发生的一切都告诉他。情感是会变化的,但在某一个人陪你走过某一段路,关于此的全部记忆是不会彻底消失的。重要的是当下的我们如何选择。这个道理蔺雨舟总有一天会懂的。   一直到家他们都没有再说话。   小小蔺醒了,一会儿要这个抱、一会儿要那个抱,但都没能缓解他们之间的紧张气氛。   李斯琳饿了,就去厨房煮面,顺道把白天叫的螃蟹蒸了,在蔺雨舟那碗面里多放了很多蟹肉,以此来当作道歉。   吃饭的时候她说:“蔺雨舟你别生气,等你五月一号见到岑嘉容的时候就会知道我说的话,对你来说特别的人就是特别的人。无论什么时候,她都是有别于旁人的。你看别人的时候心跳如常,看那个特别的人,它就是会发生变化。”   “你以后准备跟他聊天吗?”蔺雨舟问。   “谁?”   “你十六岁喜欢的男孩。”   “不准备。”   “那为什么要加好友呢?”   “你以后跟别人结婚,会删了你所有认识的异性并且不再加任何一个异性好友吗?人是社会性动物,诱惑永远存在,唯一被考验的就是你自己的心。”   “你这样的类比很极端。”   蔺雨舟无法理解,他对此简直一窍不通。他只是不想说话,但因为李斯琳把蟹肉都给了他,又觉得自己没那么生气了。本质上他还是一个很讲道理的人。   但他意识到他距离李斯琳的生活太远了,他们在过截然不同的两种人生,事实上,除了科学,他们无一相通。没有任何相似之处的人会走到最后吗?他们的生活激情会不会在日复一日的锉磨中消逝,而最终变得无话可说?这个问题很深奥,是蔺雨舟从来不曾想过的。书本上没有标准答案,生活是一场大型开放结局的实验戏剧。   晚上小小蔺睡着后蔺雨舟坐在李斯琳床边,在回自己房间还是就此躺下之间挣扎。他太单纯了,李斯琳一眼就看透他。关了灯躺下,把黑暗当作一种挽留。   果然,床那侧窸窸窣窣,蔺雨舟躺下了,带着满腹委屈。   李斯琳手伸过去,拉住他的,轻声叫他名字:“蔺雨舟。”   “嗯?”   “要么我不去泰国了吧?”   “为什么?”   “我四月二十八就出发了。”   “这是你的假期,你好好度过。现在退票的话,退票费都够一个人去玩了。而且我姐和高沛文也会失望。你们三个好几年没一起玩了。”   “哦。”   蔺雨舟的理智回来了一点,手指捏了捏她食指:“李斯琳,我给你直播岑嘉容的接风宴吧。你不在她估计会想跟你说话,到时候大家一起远程聊天。”   “好。”   “你什么都不用担心,只管安心度过属于你的假期。好吗?”   “好。”   “但你对十六岁喜欢的男孩心动,我真的会吃醋。”   “是心跳,跟心动有区别。”   “在我看来没有区别。”蔺雨舟在黑暗中说:“我以为人只会在面对喜欢的人的时候心跳才会波动。”   李斯琳没有辩解,等到了五月一号你就会懂的。她想。 第28章 浪潮(八) 爱情   小小蔺终于要回家了。   李斯琳抱着她不松手,还嘤嘤嘤装哭:“你们为什么不多待几天?是穆叔叔不值得你们多待吗?你们看我把你们女儿养得白白胖胖,每天除了睡就是吃,要么就是咯咯笑,多可爱啊…”   顾峻川实在忍不了,在一边打断她:“我女儿,一直这样。真跟谁带没关系。”蔺雨落就在一边打他:“你有毛病啊?你换别人带试试?是谁在家里思前想后说只有舅舅和干妈靠谱来着?”   李斯琳见状又把小小蔺抱紧:“你们走吧,这孩子以后我会好好养着的。”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认真的点在于她真的很喜欢小小蔺,朝夕相处这几天,她的心灵得到了安宁。有时候不开心,摸着她的小脚丫就什么烦恼都消失了。而且她从来不知道小孩子笑起来这么好听让人高兴,咯咯咯;哭起来又这么梨花带雨让人心疼,嗷嗷嗷。   小小蔺在她怀里嗷嗷嗷几声,摸摸她的脸,然后朝蔺雨落和顾峻川蹬腿。   大家就都笑了,小没良心,看到爸爸妈妈就忘了舅舅和干妈。   蔺雨落接过小小蔺,着实狠亲了一通,顾峻川在旁边眼巴巴排队,孩子到他手里的时候本想板住脸装酷,结果小小蔺湿乎乎的小嘴贴上他的脸,他顺手就把她扔高高了。饶你是块钢铁,在孩子面前也酷不起来。   蔺雨落笑盈盈地说:“这几天都好辛苦啊,一家人吃个饭吧。”她用了“一家人”这个词,说话的时候还特意看了眼李斯琳,见李斯琳还是瞪着小小蔺,就捏了把蔺雨舟后背。   去餐厅的路上蔺雨落小声教育蔺雨舟:“你这嘴怎么跟不上啊?就会讲道理,插科打诨是一点不会。姐姐都替你着急。”   “啊?”蔺雨舟后知后觉,不知她说的是哪句。他心猿意马的,满脑子都是今天小小蔺走后,他应该睡在哪个房间。又或者晚上就剩两个人了,该做点什么。因为有约在先,说小小蔺走后他们过成人世界,蔺雨舟就惦记上这个成人世界了。   蔺雨落多了解自己的弟弟,观察他半晌说:“小舟,你有事瞒我。”   “啊?”   “别啊了。你跟李斯琳发生什么了?”蔺雨落问完话,看到蔺雨舟脸腾地一下红了,心里猛然有谱了,弟弟跟李斯琳逾矩了。她头脑中第一个反应就是松了一口气。在云南的时候她还跟婆婆说:好担心小舟做一辈子和尚啊。您说人来这世上一回,难免有个七情六欲,像小舟这样,遇到喜欢的姑娘也不会主动的,不会到死了都孑然一身吧?婆婆蔺书雪笑她杞人忧天,说人家小舟聪明着呢,怎么就至于打一辈子光棍儿了?除非他自己不喜欢谈恋爱,不然他就能谈。   这会儿蔺雨落觉得蔺书雪说得对了,她瞎操心的时候,蔺雨舟已经跟李斯琳闯关了。   她不好问蔺雨舟感觉怎么样,点菜的时候拉着李斯琳去卫生间,支支吾吾。   李斯琳在一边着急:“要说什么啊?痛快点呗。”   “我弟,小舟,他…还…行…吗?”   李斯琳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跟蔺雨舟一样腾地红了脸。   “行吗?”   “嗯。”   “要是不行,你多给他点机会,他晚熟…”   “蔺雨落!”李斯琳堵她嘴:“你真爱操这个心!”   “不是,我是觉得高兴!我做梦都想你俩修成正果,这几年我看你没那个意思,也不敢多想。现在你俩人都到这个地步了,我心里当然高兴。”蔺雨落笑着说:“让他感受小小的折磨、吃点爱情的苦这都没问题,我也不会心疼他。只要结局是好的就行。”   “我折磨他干什么?”   “我的意思是别因为他是我弟你就让着他,酸甜苦辣让他尝遍!以后才深刻。”   “你就是这么搞顾峻川的?让人家生不如死?”   “那我没有。”蔺雨落说:“我那时是真不喜欢他。但我后来喜欢他也是真的啊。”   顾峻川到现在都怨恨蔺雨落,只要想起难受那两年,就捞过她狠狠欺负一通。他总说:当初跟我那么猖狂,怎么样?落我手里了吧?   每每此时,蔺雨落的小命就丢半条。断断续续地说:“以后女儿嫁人我要把关的。”   “把什么关?”   “小心眼的男的不能嫁。”   顾峻川平常好歹算是北京城里的一号知名人物,到了蔺雨落这里就是小心眼了。   李斯琳和蔺雨落俩人一边说悄悄话一边咯咯乐,李斯琳想反正已经露馅了,索性就不装了。跟蔺雨落说小小蔺在的时候他们连接吻都不敢有声,更别提做别的了。你们夫妻呢?蔺雨落就给她传授经验:自己的孩子,什么时候深度睡眠顾峻川掌握得比她还清楚。她不用费心,到了合适的时候他将她扛到另一个房间。时间上么,不像从前那么敞开来,但解馋是可以的。   “好家伙。”李斯琳直呼好家伙,果然是生活磨出来的经验。   “别说了,看看要不要加菜?”顾峻川说:“高沛文和苏景秋也来。”   苏景秋进门的时候满脸不高兴,李斯琳还要跟他讨薪:“我上个月的钱你还没给我结呢!现在晚了六个小时了。”   “财务明天才算账。”   “帮你卖酒的时候怎么不明天算啊?”李斯琳故意气他,她跟苏景秋拌嘴习惯了,反正谁也不会生气。   “说到卖酒,昨儿你相亲对象又来了。带了几个大佬,说是在商学院认识的,着实存了几瓶好酒。回头一起给你结。”   李斯琳嘿嘿一笑:“再攒俩月我能买车了。”   “家里车那么多,小舟拿去开。”顾峻川说:“放着也是着灰。”   “我们不开。我们想开自己买。”李斯琳想都没想就想。   “谁跟你是你们?不是,我和高沛文错过什么了?你跟蔺雨舟怎么成你们了?”苏景秋在一边打岔,李斯琳和蔺雨舟就被架到火上烤,两个人都脸红,蔺雨舟犹甚,要钻到地底了。   高沛文也在一边逗趣:“我们,我们,谈恋爱或者一家人才说我们。我们是共同体。你俩共同体了?恋爱了?”   “对啊,恋爱了?”   “对,恋爱了,今天吃这顿,就是为了庆祝这个。”顾峻川在桌子下踢蔺雨舟一脚,小舅子木头脑袋,别人推波助澜一把。那李斯琳此时有口难辩,不说话就是应承了,就这件事,软磨硬泡都得给它搞定喽。   这一顿饭就围绕着李斯琳和蔺雨舟的“□□”,这个祝福那个祝福,还帮他们规划展望未来。都是人精,你一句我一句,就连清醒的李斯琳都觉得喝了上头酒,在席间承认了蔺雨舟的地位:对,谈恋爱了。   旁人交换一个眼神,这事就算成一半了。朋友么,多懂彼此,谁在犹豫、谁在害怕、谁在胡思乱想都知道,说话都奔着解心结去。哪怕心结不解,这位置得给蔺雨舟占住了,让李斯琳的二十万大哥、开公司的相亲对象、16岁的心动男孩都先靠边站,砸再多钱,也不是正牌男友。   苏景秋喝了一杯红酒就把酒杯一扣,不喝了。顾峻川笑他惧内,他说真不是。那司明明长着狗鼻子,凑到脖子那一闻,就知道他喝什么酒喝了多少。   “然后呢?”   “然后呢?喝多了她就不理人。”   “那多好,你不是一直说看见司明明就心梗吗?”   “她不理人的时候,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朋友,还都是男的,也出去喝酒…”   大家齐齐爆笑出声,没有人曾想到过酒吧老板苏景秋不能随便喝酒,一身大纹身进家门就是忠犬。   “回头跟司明明学学怎么训狗。”高沛文也不怕苏景秋生气,开了句玩笑。苏景秋呢,叹口气:“说实话,就是离婚成本太高了,不然我早离了。”   李斯琳拿出手机对着他拍:“再说一遍!”   “你说话就说话,录像是什么狗东西。”   大家又笑,小小蔺看到大家笑,也在那凑热闹,眼睛弯弯的,也笑。她笑了,大家就笑更大声。总之就是一群好朋友吃了一顿开心饭。   散场以后蔺雨舟和李斯琳站在餐厅门口目送他们走,蔺雨舟小心翼翼去扯李斯琳手,她并没闪躲。她又不傻,今天究竟为什么有这个局,她看出来了。顾峻川嫌小舅子搞不定女孩,拉了救兵来,大家讲话往一起拱,你认也得认,不认也得认,别想睡完了拍拍屁股走人。蔺雨舟是他们所有人的弟弟,她是他们所有人的朋友,大家没有坏心眼,就是想把他俩往一起赶。   李斯琳觉得“爱情”这道方程式,因为代入的值不一样,导致运算结果一直在变。她原本想给彼此时间,他们都多看看、多想想,再做决定的时候就会更加慎重。倘若是对别人,开始就开始,反正恋爱是让人愉快的事。但她也因为长久的单身而生疏了技巧,又因为那人是蔺雨舟,所以举足不前。   她总怕行囊太多,该丢下的时候两个人都不知要丢哪一件,但事情逐渐失控,显然丢下哪一件都要割肉一样了。   走进家门后蔺雨舟扯住李斯琳。   他不知自己哪里来的蛮力,又或者这几天的种种心情,感动、心疼、嫉妒、焦虑,总之这些催化出一个完全陌生的他来。他将李斯琳扯进怀里,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吻住她。   小小蔺在的时候,他们亲吻不敢有任何声音,偶尔有一两次唇齿粘连出声响,他们都如惊弓之鸟。而这一次,在嘴唇相遇之时,蔺雨舟就轻叹一声,他的手臂横在她身后,猛然用力,她就撞上了他。   她要闪躲,他追上去,隔着那一层薄薄的裙子,重重抵上去。   李斯琳的手按在门板上,在亲吻间歇唤他:“蔺雨舟,冷静。”   “我就是太冷静了,所以你总以为我的感情是虚空的。我是人,不是天上的云,也不是空中楼阁,我会嫉妒,也会渴望。”   又重重碾上去,衣料摩擦有涩感,一直透进去,透到很深的地方。 第29章 浪潮(九) 恋爱   李斯琳意识到这是一场硬仗。   蔺雨舟不似平常模样,依稀是被她逼急了,牙齿放在她肩头,都比从前用力。   李斯琳拍打他肩膀,但毫无用处。于是在幽光中注视他:“不是天上的云也不是空中楼阁,那是什么。”   “是实实在在,我对你好,你看得到;我这个人就在这,你摸得到。”蔺雨舟拉住她的手,缓慢犹豫,像是下了很大决心,终于让她贴将上去。   坚硬,炙热。   额头相抵,蔺雨舟就出了汗:“李斯琳我没有那么多心思,我的头脑在这些事上不管用,黑就是黑白就白。你今天在席间承认我们在谈恋爱,不管是玩笑话还是什么话,我都当真了。你不能收回。”   “我收回你要怎么样?”   蔺雨舟能怎么样,心里难过自己消化,睁眼挺过一个夜晚,白天装作没事人一样。不过是这样,他没想过放弃,没想过转身就走。他的眼睛满腹心事,看向她的时候似是在求饶:李斯琳你比我厉害,在你爱我那么久的时间里我不为所动,但你仍旧是你。我们重逢不足百日,我在追逐你的过程中,我不是我了。   李斯琳心软了。   手还是在那里,不,移上去一点,穿过皮带。蔺雨舟哼了一声,将头靠在她肩头。而她,微微扭过脸,就咬住他耳垂。   湿热的风吹进他耳洞,层层叠叠的酥麻漫进身体里,于上,攻占意识;于下,控制命缘。   他急切吻她,她急切回应。   因为小小蔺带来的紧张消失殆尽,蔺雨舟从来不知道自己会这么急。急到在这样的时刻,他又迷路了。   不懂拿捏送入,只是胡乱地闯,戳得李斯琳一阵又一阵心慌。她想帮她,他不肯,急了,突然将她抱起来按进沙发里。   终于满了。   他出了很多汗,李斯琳帮他抹掉,手心手背擦在他额头。被他抓住,胡乱地咬。   “蔺雨舟,慢一点。”   李斯琳要他慢一点,她快受不了了,那种感觉又来了,在刚开始就要冲刷她的感官。顾峻川说除非打你,真生气了,不然在女人在床上的话,要反着听。蔺雨舟记住了。李斯琳要他慢,他偏不,居然后天生反骨,一轮又一轮加速。直到李斯琳久久顿住,他想起她上一次因为不懂停顿生气,但他没有停下来。   李斯琳觉得自己需要休憩,需要那三十秒的放空,她的意识已经不够清醒。完全敞开的毛孔,是一个又一个破碎的声响。然而蔺雨舟没有停下来。   颇有破釜沉舟的姿态,甚至忘掉了五分钟、六分钟带给他的压力,他猛然砸了进去,一下又一下,李斯琳的指甲陷进他皮肤,一切来得那么突然,大雨滂沱,电闪雷鸣,李斯琳紧紧咬住他肩膀,突然没有了声音。   时间好像很长,她不清楚,只是觉得自己已经接近天光,一切如法,有如泡影。一戳,就破了。破了,又急急下落,心率飙升。   一个鲁莽的温柔的什么都不懂的人,没有技巧但充满情感,将李斯琳送到了天上。   李斯琳久久回不过神来,再回神的时候,跟蔺雨舟对上眼。他好像变了一个人,目光竟也会带着进攻性。在停滞不动的时候,鹰一样的神情观察她每一个表情。李斯琳伸手捂他眼,被他按在头侧。   暗涌流动,都不言语。但眼神是在交流。   此时李斯琳是万万不敢说出“席间谁跟你恋爱”是玩笑话的,蔺雨舟这个老实人被惹急了,变得不好惹了。李斯琳希望他快点结束,这样她可以有时间仔细想想这次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可蔺雨舟不研究明白她,就宁愿这么耗着。他也是个倔人,只是不经常有脾气而已。   “我没见过哪个男朋友这样的。”李斯琳故意撒娇:“要么出去,要么继续,现在是干什么呢?打坐呢?”   “男朋友”三个字受用,蔺雨舟跟她求证:“所以从今天起,我们在恋爱了是吗?”   多难缠。李斯琳心里骂他,却也点头。   “是自愿的吗?”蔺雨舟又说:“不能违背女性意愿…”   李斯琳用力拍打他:“蔺雨舟你别给我上政治课!你看看现在这时机合适吗?”   “现在是什么时机?”蔺雨舟问她,问过了自己恍然大悟,于是将头埋在她颈肩,躲避她含笑的眼睛。   李斯琳觉得蔺雨舟真是个怪人。别人巴不得赶紧出来,体验那几秒的快乐,蔺雨舟能在这样的时刻入定。她服了他,也怕了他。   这个晚上很奇妙,两个人好像找到了适合他们的节奏。蔺雨舟再也不为五分钟担忧,他意识到当他们共同投入,时间已然不是重要的考量标准。他甚至没有想过,自己甚至忘记了时间。   当一切结束,他赖在她的房间没有走。小小蔺回家了,他仍旧担心自己的睡相,或担心他做出什么动作吵到李斯琳睡觉。他觉得他应该克服自己的这种莫名其妙的羞怯心理,这样他们才会更近一点。   “睡不着吗?”李斯琳听到他在翻身,就问他。   “还不困。”   “哦哦。”   李斯琳不像他,闹到这个时间,太阳快要出来了,她着实困了。但她快要入睡的时候,察觉到自己的神经跳了跳,人又醒了。这就少见了。尽管醒了,但她一动不动,还是维持刚刚的呼吸,在黑暗中鼻子咻咻咻的,像睡熟了。五分钟后,蔺雨舟的呼吸彻底沉下去,李斯琳轻轻翻身,看到他睡着了。   是不敢在她睡着以前睡觉,该死的蔺雨舟总是有那么多奇怪的包袱。   第二天她睡到中午,准备直接去摄影棚,起床后看到蔺雨舟给她留的早点和便条,他正常上班了。李斯琳有点羡慕蔺雨舟,熬了个大夜还能正常起床,甚至在上班前准备了早点。   “果然是年轻。”她顺口念叨一句,转念一想,她又不老。   她满面春风走进摄影棚,高沛文在她身边绕了一圈,掀开她衣领看她胸前的浅浅吻痕,啧啧一声:“看来小舟不负众望。”   “你们昨天吃饭时候那么起哄,我当然不会让你们失望。”李斯琳嘴硬,高沛文不吃这套,对她说:“妹妹,你要知道,如果你自己不愿意,别人起哄也没用啊!不过是给你们架个桥而已,最终怎样,要看你俩。但我看小舟啊,木鱼脑袋,有时是真替他着急。当然,这都是顾峻川怂恿的。你如果要怪一个人,就找顾峻川去。”   “这有什么好怪的?”李斯琳笑了:“顾峻川生怕他小舅子做一辈子和尚,净出那些馊主意!”   “比如呢?”   李斯琳一时语塞,比如什么倒是不能跟李斯琳说。蔺雨舟昨晚那狠劲儿,八成也是他姐夫教他的。要他拿出男人的气魄来,不能一味顺着她。没准儿顾峻川还说,李斯琳这个人,你得降住她,降不住,早晚跑了。   拍摄的时候李润凯打了几个电话,李斯琳没接到。拍完了就给他回话,听到他那头急急忙忙的。李斯琳就问他:“怎么了?”   “别提了!你奶奶,谈恋爱了!”   “啊?”李斯琳以为自己听错了,奶奶都八十多了,去哪谈恋爱去?李润凯说奶奶不听别人的,就听李斯琳的,让她赶紧去平事儿。   李斯琳到的时候,奶奶正在自己关在房间里跟小辈们较劲,李润凯在外面敲门:“你孙女来了啊!她着急走,你看不看她一眼?”   门开了,奶奶探出一只手来,把李斯琳拽了进去,又顺手把门锁上。李斯琳还没开口,她先耍起小孩脾气:“你要是也想训你奶奶,那你趁早走人!”   李斯琳忍不住,捂着嘴乐了。她推推奶奶肩膀:“给我看看照片。我看看什么人啊把我奶奶迷这样!”   奶奶呢,真给李斯琳看了。是她常混的那个公园合唱团里头拉二胡的爷爷。那爷爷看着倒是年轻,带着小礼帽,衣着干干净净,个子也挺高。就这么个老头在合唱团里头,不知道多吃香。李斯琳第一个念头就是,奶奶能在一群奶奶中拔得头筹,牛哇!   “这爷爷看着是个绅士。”李斯琳夸赞道。   “那是。”奶奶脖子仰起来,看起来竟有少女的姿态:“我们两个聊得来。可你爸你叔儿说了,这么大岁数谈什么恋爱,谈恋爱睡谁家啊?谁照顾谁啊?领不领证啊?废话太多!奶奶这么大岁数,图的就是一个高兴!谁能想那么远啊?”   “就是!多管闲事!”李斯琳在一边应和:“别管他们奶奶!我支持您!活到老谈到老!有什么不能谈的?”   “你爸爸他们担心我们结婚了有财产纠纷,问题是我们压根没想结婚。”   “人家儿女肯定也担心。”   “所以我们就是个伴儿,懂吗?你们年轻人要有伴儿,我们老年人也要有伴儿。”   “对!”   李斯琳哄着奶奶开了门,当着长辈们的面说了她的想法。老人高兴,谁也管不着,现在都能互相照顾着,哪怕住一块儿了也挺好。以后生病了,双方儿女都各自接回家里,谁也不为难谁,这不是挺好吗?再说了,就算老人结婚了,那又怎么样?无论什么岁数谈恋爱,那不是都奔着高兴吗?   李润凯看到女儿反水一阵心悸,顺口就说:“那你跟小蔺谈恋爱也奔着高兴?”   “琳琳谈恋爱了?小蔺是谁?”奶奶忘记了自己要说的话,被这个消息霸占了头脑。   李斯琳没想到事情是这么发展的,奶奶如意了,她不如意了。奶奶嚷嚷着要见小蔺,说不知道也就罢了,知道了这人是要领回来看看的。李斯琳觉得这不大好,刚恋爱一天就要把人往家里带,怎么着?你孙女这么着急嫁吗?她在那里激情辩论,李润凯的电话已经打给蔺雨舟:“小蔺呀,来一趟吧。我给你地址。”   “爸,没你这样的!”   “也没你这样的!让你来劝你奶奶冷静,你给我整一句老年人恋爱自由。这事儿能真的自由吗?我问你,俩人风花雪月呢,其中一个咣当一声栽倒在那,另一个吓个半死,对方儿女要追责,这个道理怎么说?”   “您那是极端情况!谁没事谈恋爱谈着谈着栽倒在那?”   “八十出头的老头老太太!”   “就算这事儿还有得商量,你叫蔺雨舟来干什么?你这临时打电话,他连准备都没有,上门你们要挑人家没礼貌,完全不顾人家是被迫的。”   奶奶在一边慢悠悠地说:“甭拿东西,看看人比什么都强。”   蔺雨舟还是匆匆备了东西的,来之前去了一趟大超市,榴莲、车厘子、牛奶真是没少买,一个人挂着这些就上门了,看出来尽力了。   因为被李家人围观,导致他很拘谨,话没说几句,汗倒是流不少。李斯琳看他可怜,递他一张纸巾,他擦了,那纸巾转眼就破糟了。大家看这男孩,举止有礼貌,讲话很文明,但带着点笨拙,不圆滑,像是没经过社会毒打。别人问一句他说一句,倒是没说谎,十几分钟老底就被掀开了。   李润凯因为早就见过蔺雨舟,见他这羊入虎口的模样此刻也有点过意不去,就安慰他:“这事儿呢,说来也是怪我。一着急就拿你来挡枪了。”   “没事叔叔,早晚要见的。是我自己考虑不周,我应该主动来。”   “不是。”李斯琳在一边打断他:“谁谈一天恋爱就要见家长啊?坐火箭谈恋爱呢?说到底就是因为我支持我奶奶恋爱自由,我爸就这么整我。李润凯同志多少有点小肚鸡肠了。”   李润凯在一边跟她立眼睛:有这么跟你爸说话的吗?   这莫名其妙的见面以一场家庭聚餐结束。席间蔺雨舟感受着李斯琳家里的吵闹,以及她跟继母吴瑕融洽而小心的相处。他大致猜到双方都为此付出了很多努力,但隔阂就是隔阂。李斯琳会在何韵面面痛哭,在吴瑕面前永远不会。   “吴瑕妈妈,你是不是够不到呀?”李斯琳站起来把桌上最远的那道排骨夹给她。这就是不同,如果是何韵,李斯琳八成会说:妈,那排骨摆那么远,是做了让人看的吗?   蔺雨舟想:李斯琳从小就在两个家庭游荡,一定吃了不少苦,但那种辛苦她又没法跟任何人说,说了别人会觉得她矫情。会说你继父继母对你多好,知足吧!所以李斯琳有时会没有安全感,偶尔会有难以解释的坏情绪。   吃饭的时候话题又到了奶奶恋爱这件事上,老人最后急了,也不管蔺雨舟在不在,筷子一摔开始教育后辈:琳琳说了,恋爱就是图高兴,不用负责任,你们是不是听不懂?   恋爱图高兴,不用负责任。蔺雨舟在心里咀嚼了一下这句话,看向李斯琳。李斯琳呢,在一边说:“我可没说不用负责任。”   “你就是这个意思。”   “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那我倒要问问小蔺认不认这个道理了?你俩恋爱就是图高兴,不用负责任?”   李润凯把难题抛向蔺雨舟,后者左右为难。他想说我恋爱可不是单单为了图高兴,那就得罪了奶奶;要说对,就是图高兴,那违背了他本意,又会让李家人觉得他轻浮。思量片刻,小心开口:“我觉得这件事呢,得辩证来看。抛开事实不谈的结论不科学。”   “看见了吗?读书人。”李润凯指着蔺雨舟对其他人说:“读书人摆事实讲道理。你仔细说说。”   “好的。”蔺雨舟点头:“这个得考虑个体差异。比如我这种情况,肯定不光图高兴。我还得背负责任,不然姑娘跟我谈恋爱图什么呢?我在北京没车没房,工资又少得可怜。可能姑娘是图高兴,但我不能那样。奶奶这种情况…”蔺雨舟给自己加了个油,勇敢说出口:“我觉得…可以就图高兴…”   奶奶在一边笑了,假牙差点掉出来,被她快速按回去。一家人就都笑了。   蔺雨舟松了一口气,在桌下碰李斯琳膝盖,让她给他解围。李斯琳可是没那个好心,他刚刚说姑娘奔着高兴,这不是说给她听呢么?   俩人吃完饭出家门,刚走出长辈视线,李斯琳就拍打蔺雨舟:“你怎么还告我状?你自己看看你说的是事实吗?”   “不是吗?”蔺雨舟笑着闪开:“你心虚什么?你就是只管睡不想负责任,不然为什么跟奶奶那么说?”   “我没那么说!”   “奶奶不会说谎,没必要说谎。”   蔺雨舟有点胆量了,敢逗李斯琳了。在恋爱第二天,他发现了一个新的乐趣,那就是看李斯琳急头白脸拍打人竟然很好玩。他难得开玩笑,一开就直接撞到李斯琳软肋上,说李斯琳不认真,李斯琳当然不肯轻饶他,追在他后面抬腿踢他。   两个人竟然打闹起来。   李斯琳恍惚回到读书时候,校园里总有打闹的男女生,说着说着就追跑起来,很是快乐。那时的快乐很单纯,因为没有过多思虑,快乐就是快乐。后来的快乐总是掺杂一些忧愁,或者被什么思绪打断。李斯琳不太是这种人,她的快乐至今都单纯。   比如现在,恋爱了就是恋爱了。她也就不再去想别的事,只想享受恋爱。蔺雨舟说得也没错,她把快乐放在第一位。   他们两个刚刚开始恋爱,很多事情都还不太熟,好在有前面百来天的“同居”生活打底,倒也不像别人开始得太过生疏。蔺雨舟给她转房租的时候,她有心退回去,但他却说:“的确要交。不能白住。白住不是成了吃软饭吗?”   “你还懂吃软饭?”   “听同事说的。他没有房子,住女方家里,别人说他是上门女婿。”   “你怎么看?”   “不太好。”   蔺雨舟有自己的想法,他一直很自尊,在乎这个在乎那个,也因为这样活得小心谨慎。   “那你的意思是,不管什么关系,只要住我的房子就要付房租?”   “对。”   “如果能让你心里舒服的话,那可以。”   蔺雨舟之前付房租是季付,这次付了一年。他装作厚脸皮,单方面毁约,再也不提搬家的事。他不提,李斯琳提。指着那转账记录问他:“这是不准备搬家了?”   “不搬了。搬家谈恋爱太难了。首先,你的健康减肥餐没有保障;其次,有了距离,我们见面就很难;第三,你经常出差,我也很难周全照顾你的家。”蔺雨舟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李斯琳愣是挑不出半点不对来。于是他问:“你年付房租,还有钱吗?”   “还可以,毕竟房租低。养家问题不大,如果真需要用大钱,那就再想办法。”蔺雨舟对李斯琳说:“我过过苦日子,过苦日子我有经验。我知道怎么能让日子不那么苦。”   李斯琳捂他嘴:“我不会让你讨饭的。”   蔺雨舟就笑了。   他觉得心里舒服了很多,再不必像前些天晚上一样兵荒马乱了。这样的辛苦他只吃了几天,李斯琳吃了好几年。在无望的爱着一个人的岁月里,一边难过一边粉饰难过,一边胆怯一边鼓励自己勇往直前。那些不能对人诉说的情绪,全部要在黑夜中独自消化。   他尝过了这样的辛苦,所以哪怕李斯琳只是承认了关系,都让他笑逐言开。   李斯琳在准备临行的行李,她要跟好朋友去泰国了。蔺雨舟看着铺天盖地的新闻,总是叮嘱她注意安全。李斯琳就劝他:“你放心。我们不会有事。”在临行前一天,玩爽了的外国朋友们突然提议要跟李斯琳等人一起去泰国。   李斯琳觑蔺雨舟脸色,准备措辞拒绝,蔺雨舟却松口气一样,说:“太好了,人多了就安全了。我马上把行程发给他们!”   李斯琳没见过这样的男朋友,竟然不介意她跟对她有好感的异性朋友一起玩。蔺雨舟有点占有欲,但少到可以忽略不计。   李斯琳捏着他鼻子问他怎么想的?   蔺雨舟说:“真的是人多了,安全。而且,我为什么要怕他?你如果喜欢他早就跟他在一起了,轮不到我。”   “盲目自信了是吧?”李斯琳问。   “你给的自信。”   说是自信,在晚上两个人聊天的时候蔺雨舟拐弯抹角问起李斯琳Wolf的事:最近有可心的姑娘吗?李斯琳就如实相告,Wolf还没走出我的魅力,每天都在跟我表白。   “他不知道你谈恋爱了?”   “没来得及跟他说。”   “哦。”   李斯琳逗他的,她说了,但Wolf说:不管怎么样我就是爱你,我会等你分手的。   如果蔺雨舟知道他这么说,一定不想他跟去泰国。李斯琳也不想跟Wolf他们去泰国,这一次是跟蔺雨落、高沛文一起,三个人准备好好清净清净,不想太过喧闹。   “你不会跟过来吧?”李斯琳突然问他。   蔺雨舟摇头:“对不起,我有想过,也打了申请,但被驳回了。”蔺雨舟没有说谎,他动过念头,但他不能出去。他们的研究迫在眉睫,他的自由不是“绝对的”,而是“相对的”。   “你会不会觉得我不能陪你玩很扫兴?”他问。   “别人有这个困扰?”   “有。”   “那你不用担心,我本来也不太想跟你出去玩。”   李斯琳说完,见蔺雨舟眉头皱起,就吐了吐舌头,转身跑去冲澡。 第30章 [6.16更新] 浪潮(十) 值得   在李斯琳出发的前一天,蔺雨舟请李斯琳吃饭,为她践行。两个人也没吃什么好东西,吃了清大餐厅的小炒。因为李斯琳好几年没回过清大,想去里面走走。路过独栋住宅区,蔺雨舟说:我们实验室一个科学家的导师师从里面这位先生。这还是蔺雨舟第一次主动说起他真实的工作,却也只是表象,网上查得到的。   “你们实验室真是卧虎藏龙。我听你姐说,你为了进这个实验室,从大二就开始努力了。她还说你为了准备相关论文,熬了大半年。还有…”   “我觉得很有成就感。”蔺雨舟挠挠头:“你知道吗?我不知道还能做什么,我的爱好和理想都在这方面。只要走进实验室,我就觉得我自己很厉害;出了实验室,我就觉得自己毫无用处。”   “傻了吧。”李斯琳笑他:“怎么会有人一辈子只会一件事呢?无非是其他事你不感兴趣罢了。”   餐厅在荷塘附近,他们点了四个两个人都喜欢吃的菜。李斯琳觉得吃不完太过铺张,蔺雨舟则说吃不完打包带回家放在冰箱里,他后两天可以消灭。蔺雨舟就是这样,对自己抠门,对别人很好。   无论什么时候跟蔺雨舟一起出门,他有十块钱,就把十块钱都花给你,从来没有一次抱怨过。   李斯琳吃第一口菜,想起了早些年的事,就忍不住笑。蔺雨舟问她笑什么,她想了想,说:“我可以跟你分享,但咱可不能生气。”   “我不生气。”   “好吧。我想起我读大学的时候男同学总请我在这家餐厅吃饭,有一次,一个男同学,突然支起横幅跟我表白。学金燕西呢!我说同学您知道金燕秋和冷清秋什么结局吗?你就效仿。学点好吧!那男同学愣是一个学期不再搭理我。”李斯琳眼睛眯眯笑,说起这些来自己都觉得好玩:“还有一个男同学,跟我一起搞乐队的。敲鼓的。他女朋友要跟他分手,他非拉着我帮他唱歌,说要挽回女朋友。我们几个人就在外面那拐角的地方唱歌,校园保安来过一回,他不走。里面吃饭的女同学急了,端着汤就出来了,泼他一身。”   蔺雨舟听着这些也觉得有趣。从前他们混迹于清大校园,总觉得大家的大学生活没差,现在听李斯琳说起这些,觉得他们好像读的两所大学。   在李斯琳被男同学追捧、女同学簇拥的大学生涯中,一定没有过不开心吧?   “怎么没有?有啊!”李斯琳摇头:“我爱睡懒觉,早上第一节 课最烦。如果赶上实验课,人在实验室里困得头磕在显微镜上。老师第一反应,李斯琳同学,注意保护公共学习财产。你下次再想磕,往那边转头,别磕我显微镜。”   李斯琳说起这个泪眼汪汪的,还要寻求蔺雨舟认同:“你说我可怜不可怜?”   “那你为什么起不来?”   “因为我晚上要出去玩啊。”   “那你就不可怜。”   “…你这么聊天?”李斯琳有点想打他,多烦人啊:“你呢,我知道在清大,你最喜欢的地方是图书馆、荷塘,除了这两个地方还有吗?”   “有。你知道那条老河道里能钓出鱼吗?”   “啥?”   “真的。我同学钓过。有个老师说早些年,八九十年代的时候,还有人用渔网在里面能捞出小鱼来,回家炸了下饭。”   “骗人你是小狗。”   “骗人我是小狗。”   “那你为什么喜欢那呢?”   “那夜晚很安静。”   蔺雨舟喜欢安静的地方,那时他夜晚从图书馆出来,校园里已经很安静了,他会在老河道边坐一会儿。那里灯光很暗,偶尔有人徒步经过,或是自行车轮压在地上,人都听得清清楚楚。偶尔碰到某一天,月色很好,抬起头看看月色,就觉得这一天很值得。   那条老故道有点像蔺雨舟家乡绿春的河道。   老河穿过某一个村庄,带着岁月的故事。蔺雨舟小时候就喜欢跟亲人坐在河边,看河边的夕阳。那样的夜晚是他难得的安宁时刻,他坐在那里,就像坐在时间的荒野之中,变得极其渺小,就连伤心、难过、痛苦,都会因为时空的浩瀚而被彻底忽略。   如果赶上雨水多的七八月,父母的忌日月,他的痛苦会无边无际。老河道也治愈不了他,他就骑着他的二八杠自行车,一直向北骑,骑到六环外的不知名的山里。山里有一条骑行道,写着各种各样的标语,顺着骑行道一直骑,途经一条小溪,还有一个寺院,最终到达一个无人的山顶。山顶风光真好,赶上下过雨,雾气蒙蒙,他就坐在那,坐到傍晚。   所以他们的大学是不一样的,忧愁不一样,快乐也不一样。   他们很少聊这么深刻的话题,但李斯琳是懂蔺雨舟的。她那时跟随蔺雨落去他们绿春的家,那个老旧的房子已经被改成了很好看的民宿。蔺雨舟很爱惜那里,院子里的草和树木他都亲手修剪,房间内的家具,他也都擦试过一遍。有时夜晚他坐在绿春的院子里看星星,她坐在窗前看他。   看他,又不想被他发现,于是关了灯,人在黑漆漆的环境里,窗帘拉开一个缝隙,将头探出去看。蔺雨舟孤零零的影子,安静得像不会讲话的植物。有时他似乎有感觉,回过头来看向她的方向,眼睛穿过黑洞洞的夜,好像能看到她一样。李斯琳会迅速躲起来。   她那时觉得自己在蔺雨舟孤独又骄傲的青春之中不值一提,放下的时候却也没有不甘心,只是希望他再坐在安静的黑夜中的时候,能不带着忧愁。如果能带着欢喜,那再好不过。   吃过饭去荷塘,荷塘还没有开花,花开最好的时候是六月份,坐在旁边的长椅上能闻到微风捎带来的花香。   “我小时候来清大,就是我爸带我来找那个叔叔的时候,叔叔说:荷塘边上谈恋爱,大多有去无回。”   “现在不是了,现在盛传荷塘边上谈恋爱,天长地久。”   “胡说!我出国前还说有去无回呢!”   蔺雨舟就制止她:“封建迷信咱们可不能搞。为什么有去无回,因为毕业了,大家的方向不一样了,走着走着就散了。人心变了,从而感情断了。这事儿,怨不得荷塘。”   “你可真认真。”李斯琳说:“讲话头头是道,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玩笑。哼!”   “我只是不喜欢有去无回这个说法,毕竟现在坐在荷塘边上的人是你和我,是我们。”   刚开始恋爱的人都期冀天长地久,蔺雨舟还处于这个阶段。他影响了李斯琳,她也隐隐在想,天长地久很难吗?荷塘真的就有去无回吗?那我倒是要看看了!   “走吧,明天你们早班机。”   “好嘞!对了,你知道你姐把你姐夫拖黑了吗?”   “啊?为什么?”   “因为你姐夫闹着要跟着一起去,你姐说他不懂事,把他拖黑了。说他跟去就再也不跟他一起玩了。”   “是我姐姐、姐夫能做出来的事。没事,明天出发前他们就会和好了。”   “怎么和好?”   “你不是知道吗?”   “我不知道。”   李斯琳逗蔺雨舟呢,她当然知道那两口子,成天吵架,谁也不服谁,但吵架基本不隔夜,因为到了晚上,灯一关,总有治对方的办法。李斯琳在他们身上知道了“床头打架床尾和”究竟是什么意思。   他们应用很娴熟了。   到了家李斯琳去检查行李,蔺雨舟先行去冲澡。她的行李不多,尽是各种各样好看的衣裙,总价不过三两千。她人高挑细瘦,穿什么都像大牌,倒是省了穿衣钱。还有防晒,涂抹、喷雾、物理防晒,都备齐了。检查行李的时候哼着歌,心都要飞起来了。被男朋友安排旅行的感觉真好,好到独立的李斯琳都感觉到依赖别人的快乐。   她跑到浴室门口敲门,听到里面慌忙关闭水龙头的声音就偷偷笑了,蔺雨舟八成是以为她要冲进去干点什么,而他还没掌握这项本领呢。   再过一会儿,他开门出来了,头上还滴着水,T恤倒是套上了,因为着急没擦干净身体,被水洇湿了。   慌慌张张,太好笑了。   这让李斯琳想起她刚回来的时候,如果他们两个碰巧撞到对方洗澡,那真是万分不自在。蔺雨舟的脸一准儿红得像猴屁股一样,脑子里不知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就连哗啦啦的水声都是原罪。   “就咱老破小这小卫生间,你真的是想多了蔺雨舟。”   “我想什么了?”   “你说你想什么了?你是不是以为我会冲进去,跟你在卫生间来一次激情澎湃。那不可能,就咱俩这个头,我家这小卫生间,我真怕磕我脑袋磕我腿。”   蔺雨舟整个人看着热腾腾湿乎乎的很招人疼,李斯琳抹一把他发顶,就跳出很多小水珠来:“该我冲澡了。”   出来的时候蔺雨舟已经帮她又检查了一遍东西,看那些东西的时候就在想,李斯琳常年天南海北的走,看起来箱子杂乱无章,但其实一样东西都没拉。他能做的仅仅就是帮她归纳,拿出事先买好的旅行套装,分类摆放。   李斯琳一边擦头一边看着整齐的行李箱感叹:“蔺雨舟你真的…我爸都没你细心。你收拾这么整齐,到了酒店我哗一拆,全乱啦。”   蔺雨舟拿起一个个小袋子给她展示:“不会的,你找起来也方便。”   “哦。”   ”所以,你好好玩。我觉得或许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常态了,你喜欢看世界,那就去看,我在原地等着你。”蔺雨舟说:“或者我也可以打报告,只是不知道会不会被批准。但是我也问过,会有一些世界性的交流研讨,每年所里都有名额参加,好像家属可以自费。”   “家属的定义是…领证的?”   “恋爱关系也算吧?我没问清楚。”   李斯琳坐在他对面,笑盈盈看着他:“蔺雨舟啊,你为什么压力这么大呢?你同事到底是怎么吓唬你的?一个人不能陪另一个人旅行,关系吹了?还是怎么?”   “不能同行,本来就是遗憾。我不想刻意忽略这种遗憾。”   “国外不能同行,国内倒是可以随便走呢。祖国那么大,走得完吗?”李斯琳坐在自己行李箱子上,看着蔺雨舟:“出发,是一种状态和心境,是在国内还是国外,对我来说没有本质区别。你不必因此徒增什么压力,这根本不重要。”   讲完,人凑到他面前,轻吻他嘴唇:“重要的是,我知道我玩够了会回来,你也知道我玩够了会回来。只要这种信任和想念还在,那咱们之间就不会失衡。”   “这就是大三岁的智慧吗?”   “这是天生的智慧。”   蔺雨舟一边希望李斯琳去玩,一边又不想在刚刚开始恋爱的日子就跟她分开。他要的分外急切,她给的也十分彻底。   他们像置身无人的沙滩,浪潮一波一波袭来,冲洗他们的身体,带给他们溺水的感觉。这浪潮,来自身体,也来自情感。   李斯琳即将远行了,而岑嘉容马上归来。她从前心里有那么多不确定,却在她即将远行的前夜消失殆尽了。他们没有做过什么特别的事,却有了推心置腹掏心掏肺的效果。信任在细水长流的日子里,终于生根了。   第二天天不亮,蔺雨舟打车送李斯琳去机场。   在车上他说:“我觉得咱们买车得尽快提上日程了。”   “咱们?”   “对,咱们。主要是什么呢,合资买一辆车,你能开我也能开,有什么事很方便,比如今天去机场。”   “打车不方便吗?我现在觉得打车很方便。”   “不方便。”蔺雨舟摇头,拿出手机给她发消息:“我本来还想跟你说话,可在别人的车上,当着陌生人,我什么都说不出来。”发完示意李斯琳看手机。   李斯琳撇撇嘴。蔺雨舟这个人呀,她真的不指望他会有多外露的情感。那出租车后座上说悄悄话亲亲我我腻腻歪歪的情侣多了去了,师傅能记得哪个是哪个?当然,她自己也不太喜欢,感觉像被监视。   “你想说什么?说吧。”   “我想说,你好好玩。我等你回来。”   “哦。没了?比如会想我之类?”   “我会想你。”   两个人偷偷发消息,有点像在做贼,但又让人觉得甜蜜。李斯琳关机之前给蔺雨舟发了一条消息:“我昨天开始忽然不在乎你对岑嘉容同学曾经的感情了。”蔺雨舟呢,没太吃透这句话的意思,以为李斯琳在患得患失。   下了飞机跟蔺雨落及高沛文讲起蔺雨舟在网约上说的那句“咱们”,顺道跟遇到的人“萨瓦迪卡”。蔺雨落问她听到“咱们”二字作何感想,李斯琳说:“言不必多,二字足以。”   有人言语丰沛,口吐莲花,生得一张会哄人的嘴,将人哄得团团转,绝情时候却也最无情;有人天生寡言,一句是一句,一句顶一万句,不至于多动听,但说来都算数。李斯琳显然更吃后者。   三人谈笑着出机场,看到前面一个小分队,其中有一人很熟悉,相亲的周杨。这世界巧合太多,李斯琳好说歹说制止了Wolf等人的同行,却在机场碰到了这么一位小心眼儿的爷。   懒得应酬,小声一句:“快走。”那周杨眼尖,一眼就看到她:“相亲对象李斯琳,你躲谁呢?”   他来者不善,带着挑衅的意味,李斯琳躲到高沛文身后掐她腰:“来,姐妹,到你了,打发他走。”   高沛文才懒得凑这个热闹,人向旁边一闪,抱着肩膀看李斯琳撵苍蝇。   “这么巧啊。”李斯琳说。   “你也可以说命中注定。”   “你别恶心我了。”李斯琳就差动手打他,又贱又惹人烦。   周杨依旧冷脸,走的时候却不忘记跟高沛文和蔺雨落点头,好像多熟一样。以为就此分道扬镳,泰国之行再不会遇到,不成想在酒店前台,她们到的时候,服务生正对着那一行人萨瓦迪卡。   “我出门没看黄历吧。”李斯琳小声嘟囔。蔺雨落则觉得好玩,觉得这俩人还真有点孽缘。那周杨远不及自己弟弟,当个备胎总是可以的。蔺雨落对自己弟弟就是这样自信,管你是什么老总,在她眼中,都代表着不行。   为了避开再见周杨,三个人晚出早归,反正他们是公司团建,有统一行动,只要掌握规律,总能避开。   岑嘉容回来那天,大学同学一起去机场接她,蔺雨舟也去了。他们在人群中,举着小牌子:欢迎岑同学归队。他们是大学时候就玩在一起的人,见证了彼此青春期的尾巴。   当戴着眼镜的岑嘉容从里面走出来的时候,还是从前一样的笑容,还是从前一样的清瘦,目光炯炯而行动敏毅,蔺雨舟体会了到了李斯琳说的她见到十六岁男孩的心跳。李斯琳说得对,他们都应该正视那个特别的人,经历时间的洗礼,还会有一点特别。但那种特别又有别于当日的心情。   因为曾经了解彼此、相互帮助和信任,又带着一点崇拜和喜欢,诸多复杂因素铸就了不一样的情感。   李斯琳是对的。 第30章 终章(一) 心跳   岑嘉容跳着脚跟大家逐个拥抱,到蔺雨舟的时候也拥抱了他,但寒暄的话却是:“你姐夫当爸爸了?”   那时蔺雨舟看着岑嘉容,而岑嘉容光明磊落地仰慕顾峻川,多么复杂的情感啊!   “是的。”   “我说的么,万年不发朋友圈,发条朋友圈就是好看的小娃娃。我想问,又觉得不合适,把我憋坏了!”岑嘉容还像从前一样,一点都不惹人讨厌。凑到蔺雨舟跟前小声问:“那么斯琳学姐,不再赶你搬家了吧?”   蔺雨舟脸红了,摇摇头:“我们恋爱了。”   岑嘉容闻言似乎不太意外,只是笑容更灿烂。见到同学们,她无比开心。刚进餐厅就开始分发礼物,是来自很多国家的各种冰箱贴。蔺雨舟的那个,是来自荷兰的和意大利的。很多在欧洲读书和工作的人,都至少会去十几个国家。交通方便,出行费用相对国内低,这大好的旅行机会李斯琳和岑嘉容显然都没放弃。   蔺雨舟的那一眼心跳在当时就归于平静。他知道李斯琳是对的,却责备自己没有坚定的内心。奇怪的道德感。他答应过李斯琳要在餐桌上跟她视频,可视频打过去,李斯琳却挂断了,紧接着消息来了:“你好好吃饭蔺雨舟。我们要去丛林穿越,没时间啊。”   此时三个姑娘正在等丛林穿越,本以为从曼谷离开,就不会再遇到那个瘟神,却在丛林穿越入口的地方,看到了他们的团。   “投资人的钱多好花。一放开就带团队出国玩。”李斯琳小声跟另两个抱怨,总之就是看周杨哪儿哪儿都不顺眼。但其实周杨也没做错什么事,这种巧合也在他意料之外。   蔺雨落玩笑道:“如果不是你跟小舟已经谈恋爱了,这换个人都会觉得你俩这缘分,完全够组队了。”   “可不是吗?国内遇到,你可以说人家居心叵测。就这泰国行,自由行吧,也能接连遇到。这要都是单身,可不就琢磨出一个因缘际会来,多少能讲个故事出来。”高沛文在一边帮腔。   “我头疼。”李斯琳说:“听你俩这么说,我头疼。我招谁惹谁了要有这样的孽缘。你们真的不知道周杨这个人,非常讨厌,惹他不高兴告状告到他小姨那,最后到我妈那。就这德行的男的,我一个能打八个。”   李斯琳看周杨不顺眼,就连一贯坚持的辩证法看人论都坚持不了。那周杨倒也不是坏人,就是说话讨人厌罢了。   “周杨等”只是她、她们三个人生中的诸多诱惑或者过客罢了。譬如蔺雨落,产假结束第一天去馆里,就有男老板找人给她递纸条,要请她吃饭探讨养生之道。顾峻川知道了怂恿她去,还说让她直播一下对方是什么歪瓜裂枣竟敢企图染指他顾峻川的老婆。蔺雨落就给顾峻川讲道理:你觉得你自己往人群中那么一站相当惹眼,但也不是永远不会被人比下去。那顾峻川怎么受得了这等叫嚣,俩人当即吵了一架。   还有高沛文,情感成迷,但大家都知道追她的人可是要出手豪车别墅,她不为所动的。   “魅力没因婚姻或恋爱而终止,这是一件好事。”蔺雨落将安全袋缚紧,穿越教练是个黝黑的泰国小伙子,一个劲儿地冲她们笑。蔺雨落也对他礼貌笑笑继续说:“我从前很害怕婚姻会束缚人。也怕自己在结婚后变成一个灰头土脸的女人。当然我本来也粗枝大叶的,一年都不正经化妆几次,大T恤牛仔裤,怎么舒服怎么来。但这是我自己的舒服状态,跟被动变得平庸不一样的。你看我们瑜伽馆,好多富太太们来练瑜伽,有多少心酸事啊?结发的丈夫中年出轨,年轻的姑娘找上门来,张口叫姐姐叫阿姨,也不说让人让位,只说我们是真爱,我会永远陪着他。只要他高兴,让我帮他再找一个我都行。”   “操!”高沛文骂一句。   “富太太难过啊,一大把家产,还有孩子、感情,还有那种如鲠在喉的恶心,让人透不过气来。聪明的知道为自己争取利益,不聪明的就满世界闹,彻底醒了以后觉得除了脸上没有皱纹,身材也该回春。我多年前工作的美容院就有回春项目。”   “你真是看透了。”李斯琳说:“我认同你。说到底,不能对任何人报以全部的信心,人心易变,到头来要靠的还是自己。向内生长,精神才会富足。”   “是。”   “太搞笑了,丛林穿越呢,别人吓得嗷嗷叫,咱们在这讨论婚姻。”高沛文在一边说:“现在高深莫测的是咱们,待会儿鬼哭狼嚎的也是咱们。”   果不其然,穿越到第五段以后,几个人开始嚎。距离太远,又距离下面的丛林很高。李斯琳一边觉得刺激,一边心想这要掉下去被枝枝叶叶挂住,倒是不至于摔个粉身碎骨呢。她隔空对已经过去的二人喊:“等我!给你们表演一个猴子!”   她飞起来,张开双臂,故意在绳上颠了颠,刺激翻倍了。   这一趟玩完,甚至有一秒钟看淡了生死,再见到周杨都比平时温和了一点,跟他打招呼:“死完啦?”   “…”周杨一直觉得李斯琳这人有点病,比如刚刚这句打招呼。倒是他下属先意会,在一边猛点头:“对对,死完了死完了。下次再也不来了。”   “当你走出那个大门,第一反应就是我去,我还想再玩一遍。”李斯琳笑着说。她跳伞,跳之前嚎啕大哭,落地后第一个念头就是好想再跳一次啊!她不太清楚别人,自己是会对刺激上瘾的。   周杨问她:“那个短发的女士是?”   李斯琳回头看一眼高沛文:“别费心了,人家看不上你。”说完爽了,拉着高沛文和蔺雨落跑了。   跑出周杨的视线才说:“大哥挺逗啊,跟我打听高沛文呢,也不看自己几斤几两。”   她们上了车才各自跟家人报平安。李斯琳给父母各自发了条定位,然后打给蔺雨舟。那边聚会很热闹,大家正逼着岑嘉容分享在海外学习研究的一些日常,这些人凑在一起,大概是聊不出什么花样了。蔺雨舟偏偏喜欢这样的聚会,这样的聊天让他觉得很充实。   “又把聊天当学习。”旁边的岑嘉容笑着接过电话:“嗨!李斯琳!你什么时候回来呀?”   “再过几天,等我回来找你玩。”   “等你回来帮我收拾一下六道口的家好不好?”   “…你果然给我派最累的活。”   “我把电话给你男朋友,等你回来聊。”岑嘉容把电话给了蔺雨舟,看到蔺雨舟站起身来走到外面接,想必有很多悄悄话要说。   岑嘉容不是没有喜欢过蔺雨舟。   她其实不傻,那时她看顾峻川,哪儿哪儿都顺眼,她觉得顾峻川像一匹野马奔跑在广阔无际的草原上,是不会被任何事任何人束缚的。这跟她在学校里的生活不一样。她一直跟在顾峻川身边,以救援队好队员的名义,获得跟他一起相处带来的快乐。直到顾峻川后来真的恋爱了,恋爱对象是蔺雨舟的姐姐。   这期间发生过很多事,蔺雨舟对她就像她对顾峻川,从不多说一句话,从不多做一件不合时宜的事,当她有一天恍然大悟的时候,却已经为时已晚。岑嘉容是一个很有边界感的人,因为喜欢过蔺雨舟的姐夫,再去喜欢蔺雨舟,对她而言是一件很奇怪的事。好在她对蔺雨舟的感情并不太深刻,用了不算太长的一段时间就过去了。   当她走出机场那一刻,看到站在那的蔺雨舟,觉得时间在他身上丝毫没有前进。他仍旧是那么一副干净朗润的少年模样,一如当年单纯的他们穿梭在清大校园中的模样。   岑嘉容的心也是不规律跳了一下的。   这一天跟同学们的相聚,让她意识到自己短暂的漂泊彻底结束了。她很开心,在大家的要求下再讲一遍她跟李斯琳在异国街头勇斗劫匪的事,说到精彩之处,站起身来,甩甩她乖巧的妹妹头:“当时我们两个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大家就鼓掌喝彩,这氛围像回到火红年代。   散场的时候蔺雨舟跟岑嘉容同路,两个人都决定走走。   岑嘉容说起他们在救援队的时候,每次聚会结束,两个人都会这么走一走,聊一聊学业、理想。回想起来,蔺雨舟一直是一个坚定的人,很多同学因为经济压力最后都转行,他是所剩不多的还在坚持的人。   岑嘉容觉得可以跟蔺雨舟说一下她当时也有一点喜欢他的事,最终还是决定选择闭嘴。这种事怎么能在现在说呢?装什么云淡风轻绿茶呢?   于是俩人又聊回专业领域,蔺雨舟对国外实验室的一些操作很感兴趣,以及目前两套体系的差距。岑嘉容了解这个领域哪些不能说,于是避开蔺雨舟工作中的敏感部分好好给他介绍了一下。比如一些美国实验室是放在西部的,划定的工作区域和内容大概全世界范围内都一样:不可说。   “蔺雨舟,李斯琳学姐真的很好。说实话原来在国内我对她没什么感觉,我那时不太理解她,总觉得她有点“恃宠成骄”的感觉。学校里关于她的传言太多了,相信你也都听过。我那时觉得这个学姐跟我不是一路人。所以你应该能感觉到当时的我,喜欢那么多人,但罕见地对她很礼貌疏离。”岑嘉容有点不好意思,人在承认自己缺点的时候总会带着那么一点羞愧:“那时在国外,我真的体会了什么是他乡遇故知。看到她的时候我简直太兴奋了,好像我们俩很熟一样。当我跟她吃了一顿饭,逛过下着雨丝的伦敦街头,我觉得我们一下就成为了朋友。”   传言中的李斯琳,借着自己的聪明和美貌,游戏人间,男朋友一个接一个地换,工作越换越肤浅,在学术氛围浓厚的清大校园里穿梭,像一个彻头彻尾的异类。如果李斯琳只是活在传言中,那你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喜欢她,只会对她有一些奇怪的兴趣,甚至在期待她有走背运的一天,比如美貌不再了、光华逝去了。诸如此类。   可偏偏岑嘉容了解了她,于是她真心喜欢上了她。   “李斯琳是这样的。”蔺雨舟说:“所以我有很长一段时间不肯相信她的喜欢是认真的。”   “开心吗?你们两个在一起。”   蔺雨舟点头:“李斯琳很可爱。”   “她当然很可爱。”岑嘉容眯着眼睛笑,是她一贯的小太阳的模样:“喜欢她的人好多啊,能挤满一条街。只要她愿意,她能跟任何人成为朋友。那个Wolf,我问过她,李斯琳哪里最吸引他。他说:她好可爱。”   “Wolf啊…每天都跟李斯琳表白。”蔺雨舟提起Wolf有点头疼,知道他跟李斯琳恋爱后,特意给他打了视频,给他展示他健壮的肌肉,要跟蔺雨舟比一比谁的维度大。可以说非常戏剧了。   “别搭理他。他说他这辈子的梦想就是娶到一个漂亮的中国姑娘。虽然他条件也不差,可他头脑那么简单,动不动就要跟人比肌肉。好像肌肉是他行走爱情世界的通行证。”岑嘉容哼一声:“你不差,别被他吓退。”   她到家了,她在六道口的小房子,止步脚步对蔺雨舟说:“小蔺同学,我有时好怀念当时咱们在学校里的时光啊,很庆幸那时认识了这么多好朋友,也很骄傲咱们这么多年都没走散。我在国外生病的时候,你们轮番视频照顾安慰我,这个故事够我讲一辈子了。”   “祝我们友谊地久天长。”蔺雨舟说。   “拥抱一下吧那就!”岑嘉容张开手臂,蔺雨舟则后退一步:“不太行,握个手吧!”   “…蔺雨舟你…”   “我怕李斯琳做梦梦到不开心。”   “打住!”岑嘉容笑了,跟他握了握手。   蔺雨舟走在回家的路上,给李斯琳打了视频,女人们在喝酒,旁边的男的…那不是周杨吗?蔺雨舟的血一下涌到头顶:“李斯琳!你是不是想气死我!”   “蔺雨舟,你凶谁呢?” 第31章 终章(二) 同频   李斯琳是真没想到,这才恋爱几天,自己男朋友敢凶人了。蔺雨舟凶人的时候,眼镜片竟然配合他闪了一闪。   “请你找个地方,我单独跟你说。”蔺雨舟说。   “不,我就要跟你俩姐姐在一起,我不要单独找地方。我要让她们看看你是怎么对我的!”李斯琳搂过蔺雨落,让她入镜:“你弟弟刚刚说我要气死他了,我什么都没干,都不知道怎么气死他。还有还有,他的眼神要吃人!”   喝了点小酒的李斯琳故意逗蔺雨舟,她就是想看看蔺雨舟能气到什么程度,毕竟这种情况也不常有。   又搂过高沛文:“你也帮我做主,蔺雨舟现在就开始凶我啦!”   蔺雨舟被李斯琳气笑了,他不太好意思当着别人的面说他吃醋了,不想李斯琳跟周杨一起玩。问题是为什么会有这个周杨,到处都有周杨。讲话语气好一点,哄着李斯琳:“你找个安静地方好不好?”   “不好。我们要聊天啦,拜拜!”   李斯琳挂断视频后捂着嘴笑,蔺雨落一点不心疼自己的亲弟弟,就觉得吵吵闹闹是情侣间的小情趣,她甚至说:“你们这根本不算吵架,只能算打情骂俏。真正的吵架你们是没吵过,伤神费力,能把人气出病来!”她想起当年被顾峻川气得胃疼,她也不是好惹的,气回去,气得他肝肠寸断。   “你跟顾峻川当年闹成那样都没分手,可见你俩这孽缘多深。”高沛文学当时的顾峻川,进到办公室就要找茬:高沛文你自己看看当季的设计,能拿出手吗?高沛文也不好惹:我看很能拿出手,蔺雨落穿起来很漂亮。跟苏景秋喝酒也要找茬:怎么回事?你们酒吧是进不起好酒了吗?说酒吧酒不行,玩酒的苏景秋当场就急了:兄弟,你可以瞧不起我这个人,但你瞧不起我的酒,我可就要跟你掰扯掰扯了!   高沛文学顾峻川简直惟妙惟肖,一副欠揍的嘴脸立刻就出来。三人哈哈大笑,那边的周杨就看过来一眼。   这一天李斯琳给周杨留了些脸面,因为周杨帮了她们。普吉的街头有一些外国醉汉,她们三个人走在街上实在惹眼,就被人缠上。李斯琳有街头追劫匪的经历在先,最先跟人起了冲突,另外两人也不好惹,防狼喷雾迅速就跟上。外国醉汉也带着朋友,看到朋友被喷了,醉醺醺就围过来,用英语大声咒骂她们。   李斯琳气坏了,拿出手机要报警,结果电话被人抢了。总之场面很混乱,她马上就要抄起路边小摊的餐具砸他们了,一群人冲进来解围。   是周杨他们。好歹带着一个公司出来旅行,当地导游也吃得开,招呼着小商贩把那些醉汉半吓半劝弄走了。   周杨看看时间,还没到最乱的时候就有人闹事,本想好言安慰一番,结果三个人跟没事儿人似的。也不知是胆儿太大还是不知天高地厚。   “谢谢你哦。”蔺雨落说:“我有几个瑜伽馆,赠送你的同事们每人一节体验课吧?或者去你们公司免费上也行,否则真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了。”她看起来又真诚又可爱,只有她的两个好朋友知道,蔺总搂草打兔子,给自己发广告呢!   周杨觉得这很好,她的瑜伽馆非常有名气,请来公司上免费课,也算一种福利,就应承下来,让行政回去安排。再看她们三个的姿容,在夜晚的普吉的确是不太安全,就招呼她们一起玩。这种时候三个人也不犟,乖乖点头跟去了。当然要安全第一。   事情大概是这样,但是李斯琳不准高沛文、蔺雨落跟蔺雨舟讲。她大概猜到蔺雨舟突然生气就是因为看到周杨,她想让他多气气。否则那脾气就跟山上修行的僧人一样,什么都不起波澜。每次生气就不讲话,但你跟他讲话,他还要给你发消息回你,非常好笑。   “咱们赌小舟气多久。”蔺雨落下注200元,赌蔺雨舟气一个小时,高沛文觉得自己无论如何要支持一下这个弟弟,赌他有出息气两个小时,李斯琳呢,赌半个小时。三个人一边喝酒一边聊天,一边看着手机。   李斯琳的手机总是提示有消息,但都不是蔺雨舟的。半个小时过去了,李斯琳输了,蔺雨落提前庆祝,给自己叫了点吃的。一个小时过去了,蔺雨落说一句我弟出息了诶,准备给高沛文庆祝胜利。到了两个小时,周杨他们收队了,她们为了安全也跟着撤了,直到回到酒店,蔺雨舟还生气呢!三个人全输了,最后商量的结果就是众筹一顿海鲜豪餐。   “小舟气性这么大了?”蔺雨落不肯相信自己的弟弟性情突变:“他原来可讲理了呢!”   高沛文则嘻嘻一笑:“要么说嫉妒使人发疯呢!但小舟也真是,谁的醋都吃。那周杨值得他吃醋吗?跟个骄傲自信的大马猴似的。”   三个人笑作一团,然后洗漱睡觉。李斯琳睡前担心蔺雨舟气坏了,决定哄哄他。给他发消息:“蔺雨舟同学,你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东西?”   消息有去无回。   视频打过去,无人接听。   电话打过去,关机了。   妈呀,蔺雨舟气得关机了!这也太不理智了!李斯琳检讨了一下自己是不是玩大了,但又觉得这根本不到关机彻底不理人的地步啊。问蔺雨落她弟弟从前有没有什么过激行为,蔺雨落说自杀算吗?   …   是到了半夜,睡迷糊的李斯琳听到手机滴一声,看到蔺雨舟给她回消息,很长一条:“另一部手机放在单位了。这个手机不知道为什么卡死了,折腾到这个点才弄好。对,我拆了自己修了。我没什么想吃的,你们替我多吃点,别在乎钱,我可以请客的。不用回了,好好睡觉,我是怕你担心,不然就明天早上回你了。晚安。”   李斯琳将那条消息读了好几遍,也不过是一条很普通的消息,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很感动,哪怕她都没法说出自己究竟感动到哪里。   蔺雨舟很可能还在生气呢,但他生气归生气,不会让你担心。她们三个都输了,但是又好像都赢了。第二天吃早餐的时候蔺雨落说:“说实话,我赌他一个小时都长了,他是那种哪怕要气死了,但礼貌不会丢的人。我对我弟弟有信心。至于我为什么不赌半个小时,把这种信任留给恋爱的人呀!”   高沛文叹了口气:“我们小舟真是被吃定了。他太好摆弄了。说实话,对小舟这样的男人,任何女孩都下不了狠手。这怎么下狠手啊,做对不起人家的事,自己先自责了。哎呦我男朋友这么好,不行,我不能这么做…”   她这几天频出金句,秉承她清醒犀利的风格,都得另外俩人直笑。   “那他现在还在生气吗?”李斯琳让她们猜。   “那咱们不知道啊。”   蔺雨舟看不出生气了,打电话照接,消息照回,对周杨只字不提。周杨呢,救了她们一次,却也没邀功,在酒店里碰上的时候跟没事人似的。   李斯琳在泳池边上请他喝了杯饮料,他还挑呢:“我眼看着你手指从最贵的那杯划过去了。不是,怎么就这么抠门呢?”   李斯琳反击:“爱喝就喝,不喝倒了。烦人!”   她又不是第一次说周杨烦人,周杨早习惯了,烦人就烦人呗,不跟她计较。反而请高沛文和蔺雨落喝了最贵的酒,还冲她们举杯呢。   李斯琳跳进泳池游泳,她泳姿好,在水里像一条可爱的鱼。趴在泳池边看日落的时候突然觉得,要是蔺雨舟在就好了。之前还在说:蔺雨舟在与不在,都不会影响她的旅行心情,当然没被影响,却还是在这一个瞬间,突然想起他,突然觉得:他在就好了。   那种感觉就如:她收拾了旅行中所有的行李,却独独忘记了带最重要的那一件。   所以蔺雨舟之前总是跟她说抱歉:抱歉不能陪你一起去玩,你会不会难过?他早就预见到了么?是啊,他同事有先例,他听别人讲入耳入心了。   李斯琳不知道心里这突如其来的空洞和想念在未来的生活中会不会时常出现,她原本向往的自由只是偶尔落地栖息,却在恋爱后第一次旅行就出现了迟疑。   她问蔺雨落想不想顾峻川,蔺雨落如实说:顾峻川虽然很讨厌,但是跟他一起玩会很开心,他这人就是爱玩会玩。跟你们玩呢,也超级开心,那种开心很细腻。昨天碰到那个醉汉的时候我有点想顾峻川,如果他在,那几个人会被他打得满地找牙。   “下次我们可以搞带家属的旅行,但是只能在国内。因为蔺雨舟出国好难。可我觉得国内也很好玩。”李斯琳提议。   “如果是这样,那不如我们去云南好了。蔺家大本营,不用花钱。我记得小舟有高温假吧?”高沛文问。   “有的。”蔺雨落说:“但今年他肯定休不了。特殊时期,他们也要赶进度。去年秋冬他消失了好几次,一问就说去学习。顾峻川说一般这种时候,就要有大事。”   “是的。我们不要烦他。还是自己玩。”李斯琳不想给蔺雨舟带来什么压力,他工作压力已经很大了。   “那你呢?你的内心能满足吗?如果你的内心始终不满足,你们的感情会出问题的。”蔺雨落多聪明,他们讨论这个的根本原因是李斯琳和蔺雨舟本质上是两种人。   李斯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没有标准答案。她只知道她在无边泳池看落日的一瞬间想起了蔺雨舟,然后就恨不得旅程马上结束。她想回到家里跟蔺雨舟一起吃早饭、午饭、晚饭。   所以旅行结束返程那天她无比开心,一路上哼着歌,就连在飞机上听的歌旋律也在跳动着。去卫生间的路上经过周杨的座位,甚至还跟他打了招呼。   出了机场,看到等在那的蔺雨舟和顾峻川,推着行李就跑过去,抱着蔺雨舟脖子跳:“蔺雨舟你今天不是上班吗?你怎么来接我了?”   她太热情,别人盯着他们看,蔺雨舟脸红到脖子,却也没将她手臂拉下来,反而轻轻拍她后背。目光移动,看到后面出来的周杨等人,蔺雨舟又来了气,这个瘟神怎么就躲不过!   李斯琳察觉到蔺雨舟的异样,放开他向后看,多巧,周杨又惹蔺雨舟生气了。李斯琳挽住蔺雨舟肩膀,小声说:“你看啊,男朋友的面子我给了。你要是敢给我甩脸不跟我说话,只给我发消息,你看我今天还理不理你!”   蔺雨舟没回答,反骨又长了。众人告别后两个人一路沉默到家,李斯琳为了提防蔺雨舟再来上次那套,把她堵在门口,用跟他姐夫学来的那套欠揍的方法发泄怒气。所以门开的一瞬间,她甩掉鞋就冲进自己房间,隔着门对蔺雨舟:“你生气吧!气死你!”   她在房间里洋洋得意,耳朵贴在门上听外面蔺雨舟帮她整理行李箱,再一会儿没动静,她将门开了一个缝,看到蔺雨舟正在把衣服分类,先将外穿的浅色系丢进洗衣机。他好像察觉到她在看他,微微转头,她马上关上门。心里扑腾扑腾跳,好像做了什么坏事,又刺激又好玩。   蔺雨舟呢,放任她不管,把行李箱整理好后又去做饭,李斯琳归来前叨念过想吃酸汤鱼,他买了酸菜来自己炒汤底,当然也提前做了功课。   李斯琳闻到厨房的味道,忍不住跑出去看,蔺雨舟炒出的汤料好香啊。就对他竖大拇指:“真厉害呀!”把两个人闹别扭的事忘了。   蔺雨舟看她一眼,学她哼一声:“别来这套。”   “…”李斯琳睁大眼睛:“蔺雨舟,我不在家的时候你都学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了,你怎么还娇嗔呢?”   “我不喜欢周杨。”蔺雨舟如实说。   “那多巧,我也不喜欢他。”   “可你们很有缘分。”   “那要么我跟他谈恋爱?”   这句算是彻底激怒了蔺雨舟,他忿忿看她一眼,就再也不肯看她。做饭的动作都比平常用力,嫌李斯琳碍事,还将她推出厨房,一直到吃香喷喷的酸菜鱼。她夹了酸菜裹着一口米饭送到嘴里,酸辣爽滑,别提多满足。尽管这样,她还是不主动跟蔺雨舟说话。   她反正一点都不生气,就是想知道蔺雨舟气到什么程度,两个人谁也不理谁,一点都没有“小别胜新婚”的黏腻。李斯琳想:“哼,小肚鸡肠的男人。”   吃过饭蔺雨舟收拾餐桌刷碗,也依然不说话,李斯琳去冲澡护肤准备睡觉。她反正知道了,蔺雨舟小心眼的时候也就这程度了。待她上了床,听到蔺雨舟进了卫生间。她不知哪根筋跳了跳,身体就漫出无边无际的渴求来。   “不行。”李斯琳制止自己的念头:“他小心眼我才不哄他。”这个念头也就存在几秒钟她就投降:“罢了罢了,谁跟他计较!”   跳下床去,准备摸黑爬上蔺雨舟的床给他点颜色看看。门刚开,就有热气卷进来,她还没反应过来,蔺雨舟就拦腰揽起她,几步到床边,把她丢到了床上。   “蔺雨舟!”李斯琳要开口骂他,他人已经倒了下来,堵住了她的嘴,沉默而用力地亲吻她,移开时撕扯起她的嘴唇,唇到她耳后。   手又急又狠,用力捏住,她急呼了声,又被他堵住嘴唇。   她含含糊糊、断断续续让他开口说话,他偏不说,百般逗弄让她说。她说不对,他就故意乱章法,她近一点,他远一点,就不让她彻底碰着他,这沉默就像惩罚,让她逼迫自己已经开始混沌的大脑运转。   勾着他,蹭着他:“我不信你这么能忍。”   蔺雨舟就忍给她看,人都快要爆炸了,坚硬像石头,但就是不肯给。偶尔忍不住,隔着衣料狠狠送一下,两个人都哼出声。   李斯琳终于知道蔺雨舟这个人有多么小心眼了,他能忍住这么多年没有经验,当然也能在今天比她后投降。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狠人。   她终于说到对的那句:“我错了,我再也不说跟周杨谈恋爱了。”   蔺雨舟满意了一点,指尖勾着衣料,来不及都褪掉,就尽数埋进去。   “小别胜新婚”不是骗人的,李斯琳好喜欢这场沉默的勾缠,像在进行一场械斗,总要出人命了才肯罢休。   她的声音长长短短、断断续续、高高低低,根本忍不住。被子下的两个人憋着一身热汗,空气不流通,只能从对方口里获得氧气。   兴致来了,她坐起来,手扶在床头,闭上眼睛听床吱吱呀呀,也不知自己是什么情态。   猛然睁眼,低头看到蔺雨舟的指尖,或捻或揉,而他的眼落在她脸上,在满室昏暗里寻到她亮而迷朦的眼睛。   李斯琳握着他手腕不让他动,他一手将她双手扭到身后,人也跟着坐起来,那只手还在动作,像在摆弄精密仪器一样,丝丝扣扣,将她送了上去。 第32章 终章(三) 理想与爱情   李斯琳意识到蔺雨舟这样的人固执起来是很吓人的。比如现在的两个人,经历一场甘霖雨露,都不太困。那就聊聊吧。聊什么呢?蔺雨舟要求聊聊周杨。   …   “周杨有什么好聊?”   “聊聊当你发现你们非常有缘分的时候,你心里会有波澜吗?”   “波澜?我有,我可太有了。我跟你说啊蔺雨舟,当我在机场偶遇这哥们的时候,第一个感觉就是完蛋了,这个假期没好了。然后发现我们竟然住一个酒店,我跟你姐还有高沛文着实躲了几天。在普吉被他救了,感觉这哥们还行,最后分开的时候,松了一口气。”李斯琳索性打开小台灯,盘腿坐起来:“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觉得这缘分简直妙不可言。依我说这算什么有缘,去年开放以后,哪个人的朋友圈没有三五个在泰国的?如果非要怪缘分,那莫不如怪一怪他们公司太穷了,不能安排日本新加坡…”   李斯琳怪别人公司穷嗖嗖,不怪自己男朋友没有多少钱。遇事先算到别人头上,自己喜乐自在。她这么一解释,在泰国跟周杨的相遇就显得合情合理,蔺雨舟的气基本上消了。   本来也没生多大气,只是李斯琳说那句要跟人家谈恋爱真是让人无法平静。   蔺雨舟斟酌再三,谨慎开口:“李斯琳,我有一个要求不知道当讲不当讲?”   文邹邹的,李斯琳一愣:“都问当讲不当讲了,那你讲?”   “咱们以后不要轻易说那我跟某某某谈恋爱的话,也不要轻易说分手,你觉得可以吗?”蔺雨舟给李斯琳描述他的感觉:“像抓不住风,手里的沙还要散掉,我有点无助。”讲完眉眼耷下,可怜兮兮,似乎真的无助。   李斯琳当然受不得这个,忙拉着他手说:“不说了不说了,再也不说了。我有时候心直口快,但言不由衷,话赶话的事,可不能当真啊!”   “那你以后再说怎么办呢?”   “那你以后再没事吃醋怎么办呢?”   两个人对视一眼,蔺雨舟先开口检讨:“我是男子汉,应该有男子汉的胸襟。我之前没有谈过恋爱,导致现在有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以后我会注意,不该吃的醋不吃。”   “那什么又是该吃的醋呢?”   “你喜欢别人我才会吃醋。”   “哦。”李斯琳琢磨这句话,感觉这个吃醋的尺度不够量化,不好把握,理科生开始严谨起来,要提议量化到指标:“我觉得啊,比如我跟别人牵手了、拥抱了、暧昧了,这个可以吃醋。”   这个量化指标蔺雨舟不满意,但他一时之间想不出还有什么指标可量化,只得点头,先将这件事放下,问李斯琳:“那你以后再说那些话怎么办呢?”   “?蔺雨舟你可真难缠啊。”他想聊的东西永远绕不过,哪怕你拐到五公里外,人家能给你拉回来。这大概就是头脑清楚的人的特质了。李斯琳一时之间也无法回答,指指自己的脑子:“不如留到明天说。”   “好的,留到明天说。”   李斯琳拉着他躺下,钻进他怀里,快要睡着之前给他讲述了她在无边泳池看夕阳时突如其来的想念。蔺雨舟深感抱歉,她却于睡前嘟囔一句:“哪里都会是游乐场。”   从前心高,觉得天大地大,四处为家才是潇洒;不过一个闪念,就改了主意,只要心足够大,可以建起任何游乐场,上天入地起起飞落地,再不刻意去定义。   回家了,睡得比在外面踏实。夜里床头的老式闹钟滴滴答答地走,蔺雨舟沉静的呼吸声在她耳畔,全都有如催眠旋律,让她全然放松,睡意深沉。   第二天分别给父母送礼物,先去何韵家里,她最近爱上了串珠子,潘家园淘来的松石玛瑙青金等等,编成各式各样的手串、项链、手机吊坠,见李斯琳来了就摆满一桌子让她挑。李斯琳说自己平常不戴这些,怕丢了,她就拿起一串来给她:“买了车就挂车上,开过光的,保平安。还有这个,拴在小蔺手机壳上,图个吉利。”   “亏你惦记小蔺,小蔺今天上班了,周末还要补班,忙死了。”李斯琳只是随口念叨,何韵就在一边笑:“依我看,刚开始恋爱的时候就是黏人。人家加个班你也要说几句。”   “?”李斯琳不知道自己随便说几句怎么就成了黏人,但她也说不过何韵,索性闭嘴,坐在那挑东西。一边挑一边说:“您送人东西吧,也不能可着自己的爱好送您说是不是?小蔺平常也不用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还不如送个书签呢!我看那边有大师手绘的书签,一个千八百的,送人也不跌份…”   何韵在一边捏她脸让她闭嘴,说老娘高兴送你你就拿着,你怎么还挑捡上了?尽管这样说,还是打给那画扇面的师父,问问能不能找人画张书签。师父说这倒是不难,除了画还能刻,精雕镂空,就是价格更高,纯手工的一张怎么也要三两千。何韵听了觉得肉疼,但想起蔺雨舟那满屋子的专业书,一咬牙:得了,来贵的吧。帮我们雕个“松下问童子”吧,好歹有点童趣,年轻人喜欢,意境也好。   李斯琳在一边偷笑,何韵这是给了她薄面,哄小蔺高兴呢!   从何韵家里出来去李润凯家,奶奶出门谈恋爱去了,说是一起去颐和园练气功,练罢气功再去唱歌。李润凯收了东西问她:“怎么着?就这么同居着了?说不过去吧?”   “爸,我们这代人跟你们不太一样。”   “哪不一样?”   “你们那时讲究恋爱就结婚,从相识到离婚,我之所以说离婚,因为你和我妈离了,那都是一步一个脚印。我们这代人,看对了眼就能住一起。也不太思考未来。”李斯琳敷衍李润凯,果然,亲爸不满意了:“你别给我来这套。二十岁讲究看对眼随便来,三十岁还要这样?那不是添乱呢么?”   “我奶奶八十多了,还看对眼就恋爱呢,您先说我奶奶吧!”   李润凯被她气得直拍她后背:“我怎么养你这么个犟的?”   “随根儿。嘿嘿。”   她知道李润凯什么意思,变相催婚呢!李斯琳对婚姻的想象力非常有限,她不知道为什么长辈总是试图让年轻人跨过恋爱的美好,直接步入琐碎的婚姻。   在李润凯家里拎了一包大白馒头出来,回家放到冰箱里,周末的早上可以跟蔺雨舟煎馒头片吃。转身又出门奔六道口去。   岑嘉容早就倒完了时差,给她开门的时候眼睛贼亮,指着满屋子狼藉说:“我这几天好懒,还没开始收拾呢。刚好你来了,不如你帮我?”   “我的都是蔺雨舟收拾的。”李斯琳说:“不瞒你说,自从1月12日我踏进家门开始,我的四肢和大脑就开始萎缩了。我已经不屑于照顾自己了,因为完全有人照顾。”李斯琳讲一句玩笑话,却也是真话。   “好的,我知道了,秀恩爱要有度啊学姐!”岑嘉容上上下下打量她,突然说:“斯琳学姐,你变了。”   “?”   “你柔和了。”   “别,千万别。”李斯琳忙举起手:“我错了,我不该当你的面炫耀。待会儿你该说我看起来慈祥了。”   “你怎么知道我的路数!”   “因为咱俩一起睡过很多次!”   李斯琳尽管嫌累,还是帮岑嘉容收拾起了东西。两个人说起异国的很多往事,都有点动容。   “在伦敦的时候讨厌伦敦的雨雾,离开伦敦那天好像觉得那雨雾是在为我送行。”岑嘉容说:“我一边觉得好开心,终于能回家,一边又觉得哎呀,从此以后我要被工作束缚了,再也没有这些年想走就走的自由了。”   岑嘉容签了一个研究所,回来继续研究她的物理学。但这种单位跟蔺雨舟的一样,从此自由变成了相对的。但她觉得这一切很值得。   “以后,你就是学科带头人。”李斯琳为她加油:“你看蔺雨舟,每天都跟打了鸡血一样,我都不用问他项目是否有进展,进家门的时候眼睛弯,那就是很不错。每天第一个到单位,到了家还要啃知识。我甚至觉得这谈恋爱都占用了他的时间,十分不好意思,有几次甚至想劝说他百分百投入,这个恋爱,不如别谈了。”   岑嘉容在一边笑:“恋爱别谈了,蔺雨舟也没了半条命了。理想与爱情并不冲突。你看老一辈革命家,那情书写得也是感人肺腑。”   “你这例子举的…说实话,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有一天我跟蔺雨舟真的走到了结婚那步,我这工作背景,不见得是好事。所以今天我爸催我结婚,我三言两语岔了过去。”   “走一步算一步嘛。”   “当然。”   李斯琳帮岑嘉容打扫她的小家,在两个人的努力下,三个小时以后终于焕发了生机。李斯琳觉得还缺点花花草草这种有人气的东西,就约着她周末的时候一起去市场,买点花鸟鱼虫。岑嘉容喜欢独居,偶尔也喜欢热闹。她曾跟李斯琳说:从学校搬出去的第一天,她哭了一整晚,觉得结束群居好难过啊。但第二天当她在房间里大声放音乐,她就爱上了独居。   李斯琳呢,她从小就知道孤独是什么。   无人陪伴的日子里,小小年纪的她试图在孤独中寻找存在的意义和乐趣。家中的日历被她翻了一遍又一遍,筒子楼墙角爬着的蚂蚁被她围追堵截,拔奶□□上新生的白发是她的无聊消遣,耳朵贴在墙壁上偷听隔壁小孩看的动画片。   本领就是这么慢慢练出来的。   跟岑嘉容两个人背靠背坐在地上,聊这些有的没的,像回到很多个异国的夜晚。这种感觉可真好。   “我跟你说一个秘密。”岑嘉容说:“我那天有好几次想说给蔺雨舟听,但我觉得那样做不太地道。但我又人不知…你知道吗?我原来其实也喜欢过蔺雨舟,不太多,一点点,可以忽略,也可以说一说的那种喜欢。”   李斯琳回头看她半晌,认真地说:“我就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   “因为你当时讨厌我。”李斯琳多聪明啊,不管你找什么原因,根本原因都在这里:“你自己可能不太知道,你其实有一点抵触我。有我的场合,你早早就走了。我在的时候,你故意不跟蔺雨舟有目光接触。总之,很多很多细节。”   “我自己都没意识到。”   “女人的直觉。”   “那你还跟我做朋友。”   “因为这两者之间毫无关系。”   李斯琳喜欢岑嘉容的坦诚,她说出这件事也是选了时机的。李斯琳认为如果她跟蔺雨舟没有恋爱,岑嘉容永远都不会说,因为她担心自己的话会影响李斯琳的选择。   人总是要跟与自己三观一致的人交朋友。   李斯琳晚上跟蔺雨舟说起她帮岑嘉容打扫房间的事,蔺雨舟哦了一声,等着李斯琳后面的话,但李斯琳什么都没说。她不想告诉蔺雨舟其实后来岑嘉容也有一点喜欢你,因为两个恋爱中的人说起这个没有任何意义。   “蔺雨舟,我想重新刷一下房子,再买一辆车。”李斯琳突然提议,在帮岑嘉容打扫房间的时候,李斯琳发现自己对家有了感知。也或许是这一天去了爸爸家、妈妈家、朋友家,让她心生一些感慨。   1月12日深夜她踏进家门,从那一天起,好像都是蔺雨舟在推动一切,她看起来很懒散,对所有好事被动接受。就连这个原本属于她自己的家,都是蔺雨舟在爱护在打理。   李斯琳不知自己在怕什么,直到现在她对这莫名的恐惧都没有答案。   如果感情前进一步,那生活也应该前进。像她在深夜推开家门,迎接蔺雨舟惊讶的注视。那也是一种进步。   “刷漆可以我自己来,我同学刚刚装修完,说自己刷漆便宜。”在李斯琳情感充沛的时候,蔺雨舟提议省点钱:“两个周末四天足够了。”   李斯琳不知道是所有的男朋友都这么精打细算还是只有她自己,笑着跟蔺雨落说起的时候,蔺雨落一阵心酸:父母去世后,我们两个真的没有钱。小舟养成了节俭的习惯,总说人在有时当思无时。那时他吃泡面都不买桶装的,要买塑料包装的。你会嫌弃他吗?   “我嫌弃他?我油漆都挑好了,我倒是要跟他比比,看看谁能坐上头把粉刷匠交椅!”李斯琳永远记得蔺雨舟说他本身空无一物,来时路由书籍铺就。他能给的最大的浪漫,大概就是他一颗赤诚热烈的心。   多少人羡慕别人恋爱谈得热闹,香车宝马名车名表时尚晚宴,鲜花香水烟火头等舱机票,那些用钱验证的爱情非常珍贵,因为他们说舍得花钱才是真正的爱情。   李斯琳不羡慕这些,她也不笑少年穷,她知道只要蔺雨舟愿意,外面大把百万年薪的就业机会等着他。当然这也跟在酒吧豪掷几十上百万存酒的人比不起,可那又怎么样呢?李斯琳觉得自己站在巨大的山口,市侩的风无数次试图将她吹走,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要的是一茶一饭的安稳和切实存在的心动爱情而已。那风吹不走她,最后让她移步的反而是那一缕清风。   油漆到的时候李斯琳非要自己调色,她调出了一个蓝白色,就是乍看是白色,光照之下会泛浅浅蓝,像澄澈的湖水。二人提前把客厅的东西清理了,先从客厅刷起,她一面墙,他一面墙;她戴着防护帽,他头上缠了一条旧毛巾。刷子滚动,颜色渐变,好像把人的心灵都粉刷一次。   李斯琳的胳膊很快酸了,但她忍着,坚决不认输。蔺雨舟见她抬胳膊越来越慢,就把她抱下梯子:“你帮我个忙吧?” 第34章 [6.25更新] 终章(四) 美丽的日子……   “什么?”   “定点饭?”   “好吧。”   李斯琳给台阶就下,吃过饭再想跟蔺雨舟同甘共苦,她的胳膊是真的不允许了。蔺雨舟见她如此,觉得自己的提议可真傻,干嘛非要让她吃这个苦呢?李斯琳却说:“你千万别改,继续持家有方,我刚刚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我这种“无目的”生活的人,是要深入结交一位善于规划的人的。”   深入结交这个词好啊,好到蔺雨舟想到了别的事,开始不自在,进而脸红。白白净净的戴眼镜的斯文的爱脸红的男人,去古董堆里怕也很难淘。   晚上蔺雨舟提议几次要么去住酒店要么去姐姐家借住,甚至动手要抱她走,被她严肃拒绝了。她花那么多钱买漆,要是真有害就热闹了:告它。   李斯琳也就是说说而已,晚上两个人窝在她房间里睡觉,窗子都开开,客厅卧室都用上了空气净化器。关了灯,净化器闪着小蓝光,李斯琳靠在蔺雨舟肩膀上把胳膊伸给他:“酸。”   蔺雨舟帮她揉胳膊,问她:“咱们不会得病吧?”   “不会。”李斯琳说起这个房子上一次粉刷,是她住进来后的第二年,因为跟李润凯吵了一架,她就决定叛逆。装修的时候是李润凯钦点的颜色,她找油漆工来都重新刷了,也就是蔺雨舟看到的颜色。李斯琳淡定地说:“我也没出去住,那时候油漆质量不如现在,当时我是愣头青。后来庆幸自己没事。”   “那这次又为什么不听我的呢?”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出去住。”   蔺雨舟很谨慎,他偷偷测了,符合标准,不然他是扛也要把李斯琳扛走的。他其实理解李斯琳的心情。   他的老家在绿春。绿春这个地方,出了云南几乎没有人知道。而他和姐姐蔺雨落的家,在绿春一个更不为人知的乡村。他们的房子年久失修摇摇欲坠,当姐姐提议想拿出所有的积蓄翻盖老宅时,他没有多问一句,拿出了自己的身家。那时他的感觉应该就是现在李斯琳的感觉。   他们心里都渴求有一个真正的家,哪怕它破败了、贫穷了,他们也愿意付出一切让它变好。在变好的途中,每一个日夜都不想舍弃。   后来绿春的房子被翻成了一个很美的小民宿,有种着鲜花的院子、有一只在村子里称王称霸的猫、有几间干净的房间,这些都重新拼凑了蔺雨舟的童年和少年。   “你还记得三一吗?”蔺雨舟在黑暗中问李斯琳。   “记得啊。你们绿春民宿的护院猫,可厉害了,每天神气得狠,我还有点怕它呢!”   “三一…带着村子里的猫跟别的村的猫打架。。”   “啊?”李斯琳在黑暗中捏紧蔺雨舟的T恤:“三一可是愈发厉害了,那时顾峻川还说它以后会是猫王呢,说自己的眼光向来毒辣。可它对我却是温顺的。”   “那是对你。你忘记三一脾气不好,总是打翻你的水杯了吗?”   绿春的民宿,蔺雨舟关于家的记忆,像雨后的湖面,冒起了泡泡。李斯琳记得他们在那里打水仗,看雨,喝茶。蔺雨舟的幸福在绿春喧闹的夏日里显得平常,但那时他的心里已然有惊涛骇浪了。   他从十几岁开始就习惯了人间的冷清,因为姐姐远行,他一个人读书、一个人思考、一个人无数次走过山间那条通往父母墓地的小路。最开心的事是收到姐姐的来信,她在信中说她过得很好,他那时已经不天真,在同乡人的口中大概得知大城市生活的辛酸。姐姐在信中说的话他并不全然相信,但他亦不会质疑,只是不止一次在信中说:在北京等我。   从绿春到北京,蔺雨舟走得很辛苦。在你在他身上却看不到苦难的痕迹。他像绿春柔和的山风,轻轻流淌进这座大城市,来的时候几乎不带有任何声响。他从不奢望不切实际的东西,唯一执着的是理想。他的情感不汹涌、不热烈,他从前甚至能想象自己的晚年,在某一个陈旧的家属楼里,一个人独来独往的晚年。   直到李斯琳的出现。   她也像轻风,来时没有声响,只有发丝、衣角、流过汗的肌肤得以感知。她存在久了,让人误以为轻风是寻常,终于在没有一个没有风的日子里,他明白了,风离开了,他疲惫的身体没有了抚慰。   “蔺雨舟。”李斯琳轻声唤他:“我想起为什么我上一次要粉刷家里了。”   “为什么?”   那时二婶无意间跟李斯琳聊起李润凯和吴瑕妈妈当年想要一个小孩。他们再婚时候还年轻呢,两个人感情又好,再要一个孩子很正常。   “那为什么没要呢?”   “要了,不小心掉了。”   李斯琳回忆很久,应该是她十一岁那年。起初是她去爸爸家,变成了爸爸在做饭。他做饭时候哼着歌,洗干净黄瓜让李斯琳啃,吴瑕妈妈在卧室躺着,李斯琳问她是不是不舒服,她笑起来很幸福,却说:“好像有一点感冒。”那个月一直这样,她周末去爸爸家,都是爸爸做饭,吴瑕躺在卧室里。   再后来有一次,爸爸还是在做饭,但吴瑕妈妈在哭。那时她不懂,以为他们吵架了,还跟朋友说:“我爸爸不会又要离婚吧?我爸爸会不会离婚上瘾?”   二婶见李斯琳在思考,意识到自己大嘴巴说错了话,就赶忙打自己嘴巴,但她又觉得这么大事李润凯不可能没有跟李斯琳说过,但她也不敢再多说什么了。   李斯琳从前就觉得自己所谓的幸福童年是她想象出来的巨大泡沫,为了彰显她的幸福,别人嘲笑她的时候她总是说:我有两个爸爸妈妈,我的爸爸妈妈都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但他们都只爱我,因为他们永远不会有别的孩子。   他们永远不会有别的孩子,是李斯琳在父母离异后安慰自己的最好手段。无论发生什么,她对此都深信不疑,因为他们的确没有别的孩子。   他们试图要过别的小孩,只是那个小孩不小心掉了。李斯琳对于幸福的基本想象维持在一个掉了的小孩上。她觉得这不够善良,也不太喜欢成年人的伪善。   那天她到了家,决定重新粉刷自己的房间。她本来就不喜欢那个颜色,但因为李润凯喜欢,她还是想取悦爸爸,让爸爸开心,所以同意刷那个颜色。当新的颜色盖上去时,李斯琳觉得自己完成了内心的一次革命。   李斯琳讲这些的时候并没有哭,多少年过去了,她早已进化成一个“酷女孩”,不太喜欢为了这些事掉眼泪。她不喜欢伪善、逢迎、市侩,她喜欢一眼就能看透的东西。   所以在2017年的夏天,她第一眼看到蔺雨舟的时候,觉得自己好像看到了流光舞动。   “那这次为什么又要刷墙壁呢?”蔺雨舟问道,但答案他其实已经知道了,他只是想让李斯琳倾诉。   “我的内心又要革命了。”李斯琳抱紧他:“我觉得我似乎也可以拥有一个温暖的家。这个家墙壁的颜色我真正喜欢、有无论我去到哪里都会等着我回来的人。在灯火辉煌的夜晚里,我知道有一盏灯属于我。我再也不用漂泊了。”   蔺雨舟抱紧她:“睡吧,晚安。”   “那么,晚安啦。”   李斯琳翻了个身,把后背嵌进他怀抱中。头脑中盘算着不如把次卧改成书房,反正他们不需要那么多房间睡觉了。   在粉刷到李斯琳卧室那天,蔺雨舟路过蔺雨落到瑜伽馆,请姐姐吃午饭。姐弟两个好久没有单独吃饭了,两个人决定去吃他们从前最喜欢吃的烤鱼。   那时两个人都没有什么钱,每当蔺雨落发工资或蔺雨舟拿到奖学金都要庆祝,庆祝的时候就吃烤鱼或者烤肉。蔺雨落吃饭的时候跟蔺雨舟说小小蔺的事,过了一个月,又比上个月聪明了,现在不仅更会看脸色,还会拿捏爸爸了。如果她想做什么,妈妈或者阿姨不让,爸爸到家后她就会憋着小嘴巴嗷嗷嗷告状,看看这个看看那个,要爸爸去猜。爸爸猜对了,她就哇一声哭出来,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李斯琳每天都念叨想让你和姐夫自己去旅行,然后她把娃娃接到家里来带。”蔺雨舟复述李斯琳的话:“孩子么,有什么可生的,我干女儿最好玩。”李斯琳甚至怂恿过蔺雨落再生一个,不如这个让她带算了!顾峻川气个半死,让她闭嘴:我身边的蔺姓女人没有让别人管的道理!何况那是我女儿!趁早断了你这无知的念头,好好做人吧?   蔺雨落听完咯咯笑。作为蔺雨舟的姐姐,她从前真的是一个刺儿头,为了自保和保护弟弟,能跟任何人干上一架,厉害得不像话。就连顾峻川都要被她干趴,哪怕他嘴硬总是说那是他让着蔺雨落。现在她可是有了点变化,也还是好斗,但斗争形式更温和了。   “你就准备在李斯琳家里住着吗?”蔺雨落问:“你姐夫说想把他在李斯琳家附近那套三居给你们住,我拒绝了。”顾峻川考虑得比较长远,以他对蔺雨舟的了解,他应该不会再爱上别人了,李斯琳也是个钻牛角尖的。那么这两个人,大概率会在一起很久很久了。在一起很久,也有一定几率结婚生小孩,说实话,顾峻川想让他们小孩的居住环境好一点。但蔺雨落拒绝了,她对顾峻川说蔺雨舟是成年人,有自己的想法和骄傲。蔺雨落懂弟弟的自尊,她是万万不会让他辛苦尽力的秩序坍塌的。   “我知道姐夫对我好,也谢谢姐理解我。”蔺雨舟对蔺雨落说:“我盘算了一下,连攒再借,加之今年房产市场不太好,我可以去五环外首付一套三居室。”   “首付多少算了吗?”   “二百多万。”   “你有多少?”   “我能凑出一百二十万。”   “好的,我借你。听好了啊,借。”蔺雨落了解蔺雨舟,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说给他会吓退他,说借,他就要制定归还计划了。果然,蔺雨舟开始了。他把自己的财务情况向蔺雨落一五一十汇报一遍,包括股票、跟同学们做的小投资、工资收入、兼职收入等等。如果以5个点贷款利率来算的话,他应该七年可以还清。   “还有绿春的民宿呢?”蔺雨落头脑也好用,在蔺雨舟算账的时候她也帮他算账,从前蔺雨舟从不提绿春民宿的盈利,因为的确有几年不太好,但现在不一样了,这一年开始生意很好了:“老宅是咱们俩的,当时改建民宿你也拿了钱的。亲姐弟明算帐,你不跟我要,我也要给你的。按照现在的情况,今年你大概能分到25万左右。所以我提议,你用十年民宿收益抵押吧。这10年,赚再多我也不给你,算起来你吃亏的可能性大。”   “姐…”   “听我的。”蔺雨落打断他:“小舟,我知道我结婚了,以后你很大可能也会结婚,按照世俗的想法,我们都该融入新的家庭结构了。但咱们两个不一样,我们即使融入新的家庭结构,命也是捆在一起的。姐姐不是伏地魔,你也不是啃姐族,谁敢当面说这种话,我能当场骂回去。绿春民宿的钱你本来就该分,包括去年你拿出的二十万参与的营地投资,未来也会按照比例分给你。我们就要这样明算帐。好吗?”   “但如果亏损,我也要共同承担。”蔺雨舟说。   “行。亏了一起倾家荡产呗,反正我们从绿春来的,还怕什么回到绿春?这点魄力咱们姐弟还是要有的。”   时光飞快,从前姐弟俩在这样的庆祝时刻聊下一份工作、聊蔺雨舟为了去核研所该付出的努力、聊下一年他们姐弟会是什么样的境遇,而这一次,他们聊到了房子,聊到了蔺雨舟未来可能要组建自己家庭的可能。   蔺雨落至今都记得十五岁的蔺雨舟,在父母去世后,躲在安置房里不言不语,人很快瘦得脱相,一遍一遍走在那条山路上,去到父母的坟墓。那时他们都不敢想象未来,未来在他们心中是巨大的黑洞。   那时的蔺雨落对弟弟唯一的念想就是:先活着,活着就好。她先行来到北京,吃尽了苦头,在夜晚来临的时候满脑子都是我和弟弟又活过一天。   他们从这样的痛苦中爬出来,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世界坍塌时候的痛苦,以及世界重建的辛苦。   “姐,你要不要喝奶茶?”每次吃过饭蔺雨舟总要请蔺雨落再喝点什么,这一次他也还记得。   “好啊。喝什么?”   “李斯琳发现了一个新的喝法。”   “我知道,那个芋泥。”   “对。”   蔺雨落笑了。关于自己的好朋友成为自己弟妹这件事,感觉很奇妙。   蔺雨舟多买了一杯奶茶,带着一起去了苏景秋的酒吧。这一天晚上李斯琳有一场加演,大概一个小时左右。蔺雨舟到的时候她刚刚上台,“二十万大哥”也在,坐在第一排。   苏景秋跟蔺雨舟打趣:“你这个恋爱谈的真是有危机感。李斯琳女士无论什么时候都有一群簇拥者,比如那位大哥,又存酒了。”   蔺雨舟只是笑一笑,把少少糖的奶茶给苏景秋,请他帮忙找人送到台上。服务生把奶茶放到李斯琳手中,她知道蔺雨舟来了。朝吧台看一眼,看到他,心就定了。依然没有多余的目光交汇,安心唱她的歌。   二十万大哥似乎有所察觉,在她看向吧台的时候也转身看一眼,看到上次那个骑自行车载她的男人。二十万大哥对此有点意外,他以为李斯琳是一时兴起才像别人一样喜欢穷书生以讨一份所谓简单的感情,不成想她却是动了长久的念头。他在酒吧里豪掷千金她不为所动,却为了一杯奶茶多看那边一眼。但二十万大哥就是二十万大哥,放手也很洒脱。起身去到吧台,又存了很多酒,助理付钱的时候,他认真打量了蔺雨舟。   蔺雨舟不卑不亢看回去,有礼貌地微笑了一下。   “男朋友?”二十万大哥指了指舞台,问蔺雨舟。   “对。”苏景秋先开口了:“秦总好眼力,俩人很多年了。”   “不错。”二十万大哥点头,问蔺雨舟:“不介意女朋友在这里唱歌?”   “介意就不来唱了。”苏景秋又说。自家弟弟他得照顾着,这种问题当然不需要蔺雨舟回答,他自己来就行:“我送您一轮酒,当季新品,就是今天开桌那杯,您很喜欢的。”   “好啊,谢谢。”二十万大哥本来还想聊几句,在苏景秋的插科打诨之下收敛了念头,只是又看了蔺雨舟一眼。男人面貌清爽,神情干净,在这间酒吧里像一个异类。李斯琳眼光不错。   李斯琳结束后下台跟朋友们打招呼,二十万大哥指了指吧台,对李斯琳说:“眼光不错。”   “谢谢。我自己追很久才追来的。”李斯琳不觉得主动追喜欢的人有什么丢人,她的确追了他很久,她勇于承认。她也不觉得需要刻意隐瞒跟蔺雨舟的关系,真正喜欢来听歌的人,又或者真心想跟她做朋友的人不会因为蔺雨舟的存在就结束君子之交。   她不想偷偷摸摸谈恋爱,她的恋爱就是要光明正大。所以她开心走到蔺雨舟面前,拉住他的手,另一只手里拿着他买的奶茶。苏景秋嘲笑他们:真够腻歪的。李斯琳唤嘴:你倒是想腻歪,司明明理你吗?   苏景秋显然不服输,赶他们俩走:下班了,走吧,别让我心烦了。   李斯琳拉着蔺雨舟的手走出去,后者很娴熟地跳上他的自行车后座。她晚上仍旧没有吃饭,路过地铁站被炒面的味道吸引,捏着蔺雨舟的腰让他停车,自己则跳下去买了一份,吃了几口就给蔺雨舟,怕胖。   蔺雨舟打扫剩饭的时候她就站在那看着,顺带着说了几句风凉话:“把你喂成一个小白胖子,这样就不会有人喜欢你了。”又或者说:“把你的精力熬没,让别人以为你家里住着那座山来的妖精。”   二十万大哥路过这个路口,还是把车窗摇下,让司机打了双闪跟李斯琳打招呼。李斯琳呢,笑着跟人家摆手:“下次见!”   这次蔺雨舟也看着那豪车点了点头。二十万大哥只是人生无处不在的诱惑之一,他们都不太在意。因为有“不解之缘”的周杨事件在先,蔺雨舟也不太喜欢因为这样的事吃莫名的醋了。   他们穿梭在夜晚的人群中,临近夏天,晚风舒适,他们速度慢一点,与风同行。李斯琳靠在他背上,闭着眼睛感受斑驳的的夜影掠过脸庞。   李润凯的呼唤声来得突然,蔺雨舟紧急捏了把车闸,俩人齐齐回头向后看去。李润凯从车上下来,正朝他们摆手。   两个人去到面前,首先迎来的是长辈的批评:“几点啦年轻人,不睡觉?唱完歌回家,那你们倒是打车啊?缺打车钱是吗?情趣?什么情趣有命重要?”   两个人站在那乖乖听训,李斯琳想开口反驳,蔺雨舟在身后拽她衣服。蔺雨舟是聪明的,长辈在气头上,你越反驳他越生气,本来就是念几句,到最后可能会演变成吵架。他太理智了,这个时候根本没想过自己会难堪,只想先处理好大家的情绪。   李润凯说完后看看蔺雨舟,再看看一反常态不犟嘴的李斯琳,气消了大半:“行了,大晚上的。”转头去车上,从钱包里拿出一沓钱来往李斯琳手里塞。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出门带这么多现金。李斯琳手背在身后不肯要,李润凯急了,把钱丢在蔺雨舟自行车筐里:“赶紧买车吧!”转身走了。   其实这些年有很多次,李斯琳想问问李润凯当年准备要小孩的事,但她开不了那个口。哪怕她觉得父亲背叛了她,却也觉得失去了一个孩子肯定无比难受,她做不到在至亲的人的伤口上撒盐。这根刺存在,但随着年月软化了。   刚刚李润凯劈头盖脸训他们的时候,李斯琳想说你说我就得了,你说不着别人的孩子,但蔺雨舟拉她衣服不让她讲话,他看起来也完全没放在心上,甚至在李润凯走之后表现出感动来。他说:“这种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我刚刚以为是我爸在骂我呢。而且你看,老人骂完人还给钱,生怕你受委屈。”   李斯琳把钱装进背包里,进家门后给李润凯发消息:“我到家了爸。您也早点睡,大晚上的您开车在街上干什么呢?我还没说您呢,您倒是先骂了我一顿。”   “跟你奶奶吵架了,出去散心。”   “别管我奶奶谈恋爱的事了,那是好事。”   “行吧。”   “早点睡,爸。以后别老给我钱了。”   “不给你给谁?”   李斯琳叹了口气,把手机放到一边。她跟蔺雨舟解释,李润凯就是这样的人,心直口快,但人真不坏。她会找机会跟他说,不要迁怒蔺雨舟。而蔺雨舟呢,真是没把刚刚的事当回事。他甚至觉得李润凯没把他当外人才会有这样的反应。   “你就没觉得他看不起你?比如觉得你住我这里故意给你甩脸色?”   蔺雨舟摇头:“怎么会呢?我分得清关心和轻视。”   “你心态真好。”   “不是。是叔叔当时看起来真的很担心。”   蔺雨舟从来都以最大的善意去揣摩人,他能安然活到现在,大概也是靠着一把子运气。李斯琳本来就是一个宽容的人,但跟蔺雨舟比起来,又觉得自己不够宽容。她的宽容像河流,极目可眺到边界;他的宽容像大海,无边无际。比如这一天,李斯琳都替他委屈,他自己却没有任何感觉。   李斯琳想,她大概永远不会问爸爸当年想再要一个小孩的事了。她在蔺雨舟身上看到了原谅和和解的快乐。那件事最终没有发生,李润凯一定也很难过。一边是对她的愧疚,一边是对失去孩子的痛苦。所以后来对李斯琳有求必应。她要一个答案又能怎么样呢?无非是把双方都拉到痛苦的回忆中罢了。   李斯琳觉得自己早晚也是要有一个家的。关于家的复杂故事,她早晚也要经历。比如她的这一次革命,让家里清爽温暖,下了班她就想赶紧回去,哪怕什么都不干,就单纯地窝在沙发里,亦觉得幸福。   蔺雨落对她说起蔺雨舟要买房子的事,说起这么多年来蔺雨舟对“家”的渴望:“你知道吗李斯琳,我觉得你和小舟本质上一类人。虽然你看起来不会为任何人停留,而他可能会永远停在原地。但当我看到你们新粉刷的房间,我就觉得,你们两个,大概率会捆绑在一起了。因为只有想拥有一个家,才会去创造一个家。”   蔺雨落好感动。   2019年冬天,李斯琳离开的时候,她还在为自己的朋友远行而难过。那时顾峻川说:这算什么?远行的只是你的朋友,却大概率是蔺雨舟那没开窍的爱情。   这件事上她甚至没有顾峻川看得透。   也是在后来,蔺雨舟有很多机会可以搬离李斯琳的家,但他始终没有搬走,蔺雨落才意识到,蔺雨舟的爱情真的远行了。   “周末来家里吃饭吧?”蔺雨落邀请李斯琳:“顺道帮我看孩子。我好累啊,不想看小孩。”   “那我可就不客气了,周末谁跟我抢孩子,谁就是我的仇人!”这种感觉不亚于见自己亲生女儿了。   蔺雨舟见她这么高兴就玩笑道:“我能想象到早晚有一天你忍不住偷孩子的样子了。”   “我可以抢,但绝不会偷。”   “你也可以自己生。”电话那边突然传来顾峻川的声音:“自己生,想生几个生几个,免得天天打别人家小孩主意。”   “你怎么偷听我们打电话?”   “我老婆放免提,谢谢。”   “我没放免提!”电话那头“啪”一声,顾峻川挨巴掌了。   李斯琳和蔺雨舟相视一笑,挂断电话。去蔺雨落家里那天,李斯琳刻意没有化妆也没有洒香水,怕对小朋友不好。小小蔺见到她就眉开眼笑,张着小手扑进她怀里。   顾峻川在一边撇嘴:“我女儿这么小就会演戏。”   蔺雨落又打他:“就喜欢你是真的行了吧?”   李斯琳才不理他,抱着小小蔺去阳台看风景,蔺雨舟像小跟班一样跟在她身边,随时响应两位“女士”的需求。在不到半个小时时间里,分别取过口水巾、水杯、换过尿不湿。蔺雨落看他一趟一趟,就对顾峻川感慨道:“小舟如果要做爸爸,肯定也是个好爸爸。”   “这我不会质疑。”   “不如我们找个都方便的时候出去旅行,让他们帮忙带孩子?”   “你去旅行吧。我陪我女儿。”   “顾峻川你现在真的…”   “逗你的。”   “我也逗你的,我不爱跟你玩。”   蔺雨落气完他转身走了,去阳台上抱过小小蔺往蔺雨舟怀里一塞,拉着李斯琳走了。她有礼物要送给李斯琳。   那礼物是一件衣服,以及一套修复好的餐具。   关于这两件礼物的故事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多年前那个暴雨灾害的夏天,带走了蔺雨落和蔺雨舟的父母。这件事所有了解他们的人都知道了。他们的家在那场雨后成了一个废宅。那时她支身匆匆前往北京,蔺雨舟把自己关在学校里,那个老宅,他们几乎没再回去过。   而老宅里的东西,经历风吹日晒,被岁月的风霜裹着,变得面目全非。他们无暇顾及,因为自己能活着、活下去就已经很难。   直到他们准备拿出全部积蓄翻修,再次回到那里。当他们站在院子里,看着破损的墙壁、墙角的野草、篱笆上织着的蜘蛛网,一瞬间想起他们的童年。   他们的童年,在那个小小院落里,满是笑声。   那天蔺雨舟偷偷抹了眼泪。他其实成年后很少哭了,或许因为经历过巨大的悲恸,让他在少年时代无数个黑夜之中蒙着被子哭泣,那大概耗干了他所有眼泪。所以后来他的泪水变得稀缺珍贵。尽管他的心一如从前柔软,但他的泪水很少了。   顾峻川从满屋子狼藉中连偷带捡拿走了很多东西,很久以后,他们童年穿过的旧衣服、用过的旧餐具都焕然一新。他们的过去与现在接连起来。   现在蔺雨落手中拿着的那件衣服就是其中一件,是她和蔺雨舟的母亲从前穿过的。而那套餐具,就是被修复的那一套。   因为灾难来得突然,他们毫无准备,蔺雨落拿不出更像样的“传家宝”了。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对李斯琳说:“我们家本来有祖母绿,说是传了快十代了,但我父母走得早,没传给我们。别的东西,比如我们哈尼族的头饰,也所剩无几了。实在是非常抱歉,我们不是殷实之家。我其实这几天也想了很久,这个礼物太轻了,我总觉得拿不出手。可这又是我们能拿出手的最有意义的东西了。”她想了想又说:“我指的不是金钱数量,是意义。”   “我知道啊。”李斯琳小心拿起那件衣服,比在身上,笑着说:“不瞒你说,当初你穿她拍照的时候我就看上了。我想的是这件衣服我穿肯定也很好看。作为模特,我第一次不服输哇!”   “那你试试?”   “试试就试试!”   李斯琳当着蔺雨落面直接脱衣服,而蔺雨落已经很习惯了。她刚认识李斯琳的时候,沾高沛文的光在她们旅拍的时候跟出去玩,李斯琳在工作的车里换衣服,或者遮着的布后,一点不害羞,反倒是蔺雨落慌忙捂住眼睛。后来她们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换衣服这件事就更加不必在意了。用蔺雨落的话说:我比小舟还熟悉李斯琳身体呢!   李斯琳个子很高,人也细瘦,那件哈衣服衣服穿在她身上,露出长长的脖子和细细的手腕。她笑着问蔺雨落:“怎么样?”   “好看,像哈尼族女人。”   “那我可就收下了。餐具我也要带走,那套餐具我也觊觎很久了,可是抠门的顾峻川只送我赝品,说我不配。”   “你配!”   蔺雨落觉得自己好像完成了一种神秘的交接仪式,当年她在父母坟前哭着对他们说:她会照顾好弟弟的,会让他吃饱穿暖走出绿春,会让他快乐。她不知道自己做得是不是够好,但至少此刻,她知道弟弟是快乐的。   蔺雨落想到这里,眼睛一红。她知道蔺雨舟的成长本质是他自己从没有放弃,他就像绿春庭院中的那棵老树,历经灾难,仍然活着。   李斯琳穿着那件好看的衣服坐在她旁边,轻声对蔺雨落说:“我在英国读书的时候,有一次一个临时课堂分享,让大家自愿讲讲身边最了不起的人。非常奇怪,我认识那么多人,很多人身处金字塔顶端,掌握尖端技术的科学家、起手千万上亿的企业家、在特殊领域奋斗的不具名人士,但我偏偏想起了你们。”   那天李斯琳对同学们讲,她最好的朋友来自中国云南绿春的一个小乡村。你们知道那里什么样吗?那里风景很美,有红河、有森林、有鲜花、有哈尼族人。风景很美,很贫穷,也扛不住灾难,他们在灾难中失去了至亲。后来姐姐只身一人去北京打工,弟弟凭借自己的成绩考进清大。你们知道清大的,很多同学想去清大交换,只有最优秀的人才能去。   我们明明认识很多了不起的人,然而平凡人的故事却是最动人。   “我从知道你们故事的第一天起,就觉得你们了不起。”李斯琳握住蔺雨落的手:“我不是跟谁都做朋友,我选朋友就像选我自己喜欢的生活方式一样,要正直、要善良、要合拍,我很庆幸能认识你们,也很荣幸你们能跟我做朋友。”   “跟我做朋友,跟小舟谈恋爱。”蔺雨舟纠正她。   李斯琳竟有点害羞:“行,你说得对。”   蔺雨落从最开始就喜欢李斯琳的性格,对待别人的事情不多言、不指点、不盲目同情,带着十足的尊重。今天坦荡收下礼物,也代表在她心里,她跟蔺雨舟的故事不会轻易结束了。   蔺雨落觉得自己真的成功交接了。   那天吃饭,就连从前很少出现的司明明都来了,大家坐了满满一桌,话题围绕房子、车、结婚流程等等,看起来像一场订婚宴。   起初李斯琳和蔺雨舟听得迷迷糊糊,当他们听到苏景秋说:“现在结婚太容易了,你俩随时都能去”的时候,李斯琳终于插嘴:“原来你们一直聊的是我们?现在结婚那不是闪婚吗?”   “闪婚,指的是刚刚认识就结婚。你俩认识多少年了?算过吗?”顾峻川说:“当然,我们可不催婚,我们又不是老年人,非要过那个催婚的瘾,我们就是闲聊。”想来是姐夫看不惯小舅子徐徐图之,嫌太慢。以他的土匪性格,徐徐什么徐徐,先把人抢了再说。   蔺雨舟终于开口:“可是我们还想好好谈恋爱,谈久一点。因为谈恋爱很幸福。”   “结婚就不幸福了?”顾峻川问。   “婚姻,各有各的不幸。”几乎不讲话的司明明适时开口,做这一桌里唯一一个拆台的人。苏景秋想跟她掰扯一下他们的婚姻哪里不幸,转念一想,不幸的是自己,于是住嘴。   大家看苏景秋的神情笑作一团,催婚失败,索性不催,天南海北聊起来。那小小蔺坐在自己的小餐桌上,脚丫抬到桌子上,一边啃果泥一边睁着大眼睛听着;好像能听懂一样,偶尔还撇嘴一乐,手脚同时欢腾一下,别提多可爱。   李斯琳和蔺雨舟出门的时候,都觉得余兴未了,两个人决定走路回去。牵着手走在五月的夜晚里,随便什么都能聊。   李斯琳说车就买他们当初做对比研究后确定的那一辆,两个人都喜欢;蔺雨舟邀请李斯琳陪他去看房子,这样对李斯琳的家人也有交代;李斯琳说她应该不会一直做模特,毕竟她的青春饭早晚要吃完,她想转行做设计师;蔺雨舟说他的论文发表在最权威的期刊上,距离他成为一名合格的科学家又近了一步…   后来蔺雨舟又说起他的高温假,他想邀请李斯琳跟他一起回绿春住着,两个人什么都不用做,就在绿春的家里消磨时光。李斯琳很高兴,因为她也很喜欢他们姐弟在绿春的民宿。   就这么随便聊着,手一直没松开。   夏天很长,正如他们的爱情,刚刚开始。   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