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夏海盐[先婚]》作者:在逃白桃   文案:   ◎先婚后爱/蓄谋已久/男暗恋/轻喜   宁好×闻斯峘   温柔清醒甜妹×纯爱阴暗小狗   1.   年少时,宁好是无数男生的白月光,才貌双全,温柔甜美。她的一句话却让众人退缩,意识到所爱隔山海,山海不可平。   闻斯峘自知与她云泥之别,只敢遥遥仰望,迷雾中送她气运,风雨中为她撑伞。甘当她身后一盏尾灯,保驾护航。   2.   十年后,商业联姻。   见面那天,她巧笑嫣然:“我想去民政局领证,定下目标才能全心投入。”   他明知有诈,却自愿入梦。   大婚之日,她不怕告诉他真相:“木已成舟了闻斯峘,我要报复闻家。”   真相,哪有她重要?   她是他逃避现实的憧憬,孤独人生的光源。   3.   情到浓时,宁好依恋地抱紧他:“我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   可当她得知真的早认识,却翻了脸,恨他不辞而别。   他没有不辞而别,她闺蜜记得他,她的狗记得他,她窗前的灯门外的树都记得他,唯独她例外。   他们见过,一次又一次,只是她从来没有认出他。   而这一次,他不会再后退,雪窖冰天也一直等,等到她能把他看进眼里,对她说:“好好,我们回家。”   *   食用指南:   ◎he/sc/双强/无原型   ◎有职场有商战,不抢公章   ◎现实向,有行业顾问,但有艺术加工   ◎文案已用时间戳取证,侵权必究   内容标签:强强业界精英复仇虐渣正剧暗恋先婚后爱   搜索关键字:主角:宁好,闻斯峘┃配角:┃其它:   一句话简介:恋爱脑是男人最好的嫁妆   立意:勤劳致富 第1章 尾灯   凌晨,宁好发现时间正在倒流。   她从睡梦中醒来,摸出枕边手机看了一眼,有些古怪让一眼变成了许多眼。   现在是3:11,刚才是3:12。   为了证实不是困倦所致的错觉,她等了几十秒,眼睁睁看时间变成了3:10,然后是3:09。   她试图解锁手机探个究竟,面容和指纹解锁都失效,就在她输对密码的瞬间,手机关机了。   天空混蒙低沉,一片红光,好像发生了火灾。   她靠近窗边,不见任何异动,世界格外安静。   天空的确是红色的,仿佛常理本该如此。   当她在洗手池边鞠一捧水冲脸让自己清醒,水没有从管道流走,而是蓄在池中。   她关上水龙头,与积水静静对峙。   水面中映出她的脸,接着自动开始打旋,倒影被搅散。   这时她才意识到,自己还在一个梦里。   彻底睡醒后,她坐上专车,开始搜索关于这奇怪梦境的解释,网上的简易解梦没能启发她理解这个复杂的梦。   她又把它详细地向闺蜜描述了一遍,用微信发过去。   她的闺蜜陆昭昭,一位优秀的预训练模型提示工程师,机智地把这个难题抛给了AI。   赛博玄学给宁好的提示是:   梦见时光倒流,表示你在现实中因为一些事物没有向你认为应该的方向发展而产生困惑。   无法用手机获取外界信息,表示你正处于一个孤立无援的阶段,在对外沟通上存在困难。   梦见红色天空,表示会有好事发生,事业上会获得贵人相助。   梦见水打旋,表示事业有转机,只要计划周全就能成功。   看起来有理有据有逻辑,很有说服力。   但是真正的玄学总是和逻辑背道而驰,   没有丝毫征兆暗示过她——   今天,她会结婚。   .   早上出门时,宁好的计划算得上周全。   这是一个工作日,但是中午安排了一场相亲,她的计划是如果这顿饭吃得过于难熬,她可以借口下午有重要会议提早离开,一秒也不用让自己委屈。   上午在项目部,下属工程师小张来办公室汇报工作,看见她郑重地穿了一整套职业套裙、10cm高跟鞋,好几秒说不出评价,只管眼睛惊诧盯着,最后笑着费劲地憋出一句:“……没看习惯。有点像行政部的人了。”   张康成情商不算高,平时为人处世还靠宁好指点,“像行政部的人”可能是一句含蓄的恭维。   行政部是集团里美女最集中的部门,其次是销售部。   但两群美女气质迥然,行政部的偏甜美亲和,销售部的偏干练犀利。   单论长相,宁好也属于甜妹,不过她平时不怎么打扮,每天看见她都是那副常规形象,随随便便套件宽松衬衫、黑色工装裤和运动鞋,扎个低马尾,戴个红色安全帽。   设计单位有个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王姓帅哥追她,人家也常在工地行走,可往哪儿一站都格格不入鹤立鸡群。   之前集团公众号一篇文章中有张工作照,拍的是工地现场,几十个人的背影。   宁好迫于领导要求转发到朋友圈。   陆昭昭晚上和她聚餐,刷朋友圈看见,第一时间指出其中穿尖头皮鞋、窄腿西裤和毛呢格子大衣的男人:“就他追你啊?一看就是海王。”   “怎么能以貌取人,”宁好笑,“那你说说,我一看就是什么?”   陆昭昭佯装眼神不好,觑近手机,讽她和工地环境融为一体:“哪有你?这里只有十四个男人围着打桩机。”   但是像今天这样一身深色正装,也不太适合宁好。   她长了张巴掌小脸,一侧酒窝,尤其笑起来可可爱爱,还留着少女感。   穿正装,像小孩偷大人衣服凹造型,其实挺违和的。   不过妈妈给的服装指导如此:“要谈婚论嫁的人了,别打扮太幼稚。高跟鞋一穿,人的气场不一样。”   宁好嘴贫揭短:“男的多高啊?别把他比下去了,当众处刑。”   “就你高?”妈妈提前叛变,胳膊肘已朝外拐,“人家将近一米九。”   “我不信。男人报身高不打草稿,超过一米五的都算‘将近一米九’。”宁好不止一句玩笑,而是真没对男人的身高报多大期望。   男方她没见过,男方父亲倒是很熟,做了她家十几年隔壁邻居,   宁好打包票他没穿增高鞋垫的日子和自己差不多高。   她也不是那么听话的乖乖女,特地穿了高跟鞋,一半是为了打脸。   但由于这颗爱恶作剧的心,自己先吃了苦头,   开车不方便,只能叫专车通勤,   专车又不能开进项目部,路走多了,没处刑别人,先处刑自己。   祸不单行,半上午下起了雷阵雨,   雨水漫漫洒洒,疾风又兜过来,转瞬将通明的天空囫囵吞了,没来得及消化,万物在暗寂的腔囊中被颠倒反刍。   赶到酒店附近时,她看起来着实有点狼狈,   早上用卷发棒卷了半小时的大波浪早被潮气抻直了,毛毛躁躁,碎发蓬乱。   下了车,她没急着进楼里,一转身钻进临街一间小小门脸的便利店,迅速在近门的架子上找到创可贴。   收银员问:“就这一个吗?”   宁好的手指下意识敲了敲台面,往玻璃柜里的照烧鸡腿指去:“帮我拿个鸡腿。加这包纸巾。”   没吃早饭饿到现在已经快撑不住。   谈婚论嫁要摆出端正架子、注意形象,也不好意思大块朵颖。   宁好就站在便利店门口,狼吞虎咽把鸡腿啃完了。   她啃鸡腿这十分钟,   男人被堵在店里出不了门,为了避免狭路相逢,只好又退到货架深处静候。   三年多不见,在这种场合重逢未免滑稽。   .   宁好以为像这种场合,出于礼貌,男方会比自己早到,现场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   反而是两家长辈先在餐桌两端正襟危坐。   男方那边来的是他父亲闻家昌和继母李路云,宁好上大学之前,和他们总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按照从前的计划,宁好是要嫁给他们俩的儿子李承逸,   不过计划赶不上变化。   最重要的变化是闻家昌意料之中的发迹和意料之外的奸猾。   闻家昌从一个做土方的小包工头扶摇直上,宁好的父亲宁永荣是他的贵人。   宁永荣是上世纪80年代的清华毕业生,在地产航母海源集团一路晋升,做工程经理时认识了底下干活的承包商闻家昌,认他酒风豪爽、踏实肯干,给他许多帮扶。   后来宁永荣任海源集团华东区总经理,闻家昌有了一家建筑公司,共同开发了云上雾凇院项目。   这对海源集团只能算个业务小分支,对闻家昌却是全副身家。   宁永荣帮闻家昌调动了不少上层资源招商引资,最终把这项目打造成江城第一豪宅。   如今闻家昌已能与整个江城的政商高层推杯换盏,   宁永荣却因集团内部倾轧,从华东区调去了中西部,级别不变,资源降级。   从前闻家昌喊宁永荣“大哥”时,对于宁好,他也半开玩笑叫过“准儿媳”。   李承逸长得像母亲,英俊风流,开朗机灵,单论个人,两个孩子很登对。但论家世,配宁好还有些高攀。   谁知风水轮流转,现在反倒李承逸另有安排。   闻家昌又不想担过河拆桥的名,便提议让前妻的儿子来和宁好相个面。   听说前妻的儿子和李承逸年纪相仿还略小,自出生就没在父亲生活中露过面,也就是说,闻家昌婚内出轨,家里家外都有孕妇的情况下选了外边的彩旗。   这段前史实在瞒得太好,   宁永荣和闻家做了十几年邻居都一点儿不知道,否则会提早对闻家昌的为人产生些看法。   虽然前妻的儿子没有过错,但是成长路上闻家昌连养育责任都逃避,估计继承家业更没他的份。   这“狸猫换太子”的提议让宁永荣极为愤懑,要与闻家昌绝交。   但宁好却说:“见一面吃顿饭看看嘛,你这么较劲,仿佛李承逸是什么不可替代的男神。”   宁永荣最宠这个女儿,害怕她有主意,因为一旦他们俩有不同的主意,最后总是他退避三舍。   只怪闻家昌把他那小儿子个人条件吹得太天花乱坠,本科自己凭本事考上北大,留英的博士,刚回江城材料研究所搞科研。   宁好也是学霸,对学识好的人自然高看一眼。   宁永荣又怕她误入歧途,找个知识分子,组个书呆子联盟,   预防针打了好多遍:“现在这个社会,光会读书可不行啊。搞科研那水也浑,论资排辈混圈更严重,要是家里不给他支持,熬不出头的。”   餐桌上,闻家昌也开始给宁好打预防针:   “现在很多年轻人不爱听父母安排,喜欢自作主张。但是毕竟社会阅历少,看人哪有长辈看得准?要我说,门当户对知根知底的最好,感情可以慢慢培养,人都是这样,相处久了自然就有默契了。”   宁好轻笑了下,点头温声道:“是这个道理。”   .   她第一次见李承逸是9岁那年,两家人挑了个晴朗日子去露营。   父母们忙着搭架子烧烤,李承逸在旁兴奋地乱窜,闻家昌怕他撞倒了盛食材的餐盒,打发他远离战场:“去跟好好妹妹玩。”   李路云一边帮着备餐一边笑:“男孩和女孩玩不到一起。”   闻家昌当时也是相似论调:“玩久了就能玩到一起。”   宁好安静低着头在玩玩具,   听见他们的对话,心里默想:这辈子都不乐意和男孩子玩到一起。   无奈李承逸已经靠近过来,站在身后看她玩。   那玩具考的是记忆力,先给三秒让你记住一个亮灯图阵,接着要把灯按亮,如果能复原图阵则算通关,错按了本不该亮的则算失败。   宁好已经玩到很复杂的关卡,   李承逸看她这关失败了好几次,问:“能不能让我试试?”   宁好仰头觑他,把玩具递出去,   没想到李承逸一次通关,她也不好立刻把玩具收回来。   后来男孩在她小椅子旁席地而坐,连着过了十几关,不费吹灰之力。   她刮目相看,对他说了第一句话:“你记忆力真好呀。”   .   思绪回到相亲局上,男主B角姗姗来迟。   一桌人同时朝大开的门抬眼。   闻家昌抢在旁人心生芥蒂之前率先发难,咋咋呼呼喝道:“怎么回事让这么多人等你一个!态度有问题!”   表面是斥责,实际是给他解释机会。   可男主角却一副情商余额不足的态度,不急不缓地说:“高架口堵得水泄不通。”   堵车往往是最烂的借口,   早料到这个情况,就该做充分准备提前出门。   宁永荣马上就拧起了眉,暗忖果然是个书呆子。   闻家昌也恨铁不成钢,比刚才更加恼火,指着转桌上的白酒没好气:“你自罚三杯,先敬你荣伯。”   男人慢条斯理,在微笑,语调却冷淡:“喝不了,开车。”   整段垮掉。   宁好忍俊不禁朝他看,他戴着眼镜,   镜片后眼睛的形状让她熟悉,有种认识很久的感觉,心里忽然腾出空间,安静了。   双方长辈似乎已经对这桩婚事不抱期望了,饭桌上气氛冷冷清清,任闻家昌一人聒噪也炒不热。   临近尾声,宁好要回单位,礼貌地起身告辞。   闻家昌仍不死心,努力制造机会:“斯峘你不是开车了吗?送送她。”   在她客气推辞之前,闻斯峘就已经紧跟着站了起来。   男人从服务生手里接过套了塑料袋的伞,在电梯里对她说:“你在一楼大厅门口等我,我去把车开上来。”   宁好正好脚疼,也不想在地下车库远征。   等在檐下时,雨势已经比午饭前小多了,淅淅沥沥地落,天色都亮了许多。   他的车很一般,奔驰E级,   即便这样,宁好想,应该也有他父亲的赞助,刚参加工作哪有积蓄。   她拉开车门,副驾上有个塑料袋。   正犹豫是不是该关上车门转战后排,听见他说:“这是给你的。”   宁好迟疑着拿起塑料袋,坐进去。   是一家全市连锁进口超市的塑料袋,里面装着黄色包装的一盒防磨贴,和她自己在便利店买的那种不同,包装上写着“亲肤水凝胶”。   “谢谢。”   她从袋子里抽回视线,转向窗外。   车在行驶,雨水的流向往后斜,人行道边的樱树被打湿了,花瓣飘在浅浅的积水上,水面反着光,形成一条点了粉彩的闪锻。   她脑海中浮现《立春》里王彩玲的话作为画外之音:   “每年的春天一来,实际上也不意味着什么,   但我总觉得要有什么大事发生似的,   心里蠢蠢欲动……” 第2章 尾灯   “你单位在哪里?”   “解放东路。”   车平稳行驶,车厢里干净、静谧,不说话时连白噪音也没有。   四下隐约有雪松混玫瑰的清冷香氛,宁好平时买洗衣凝珠偏喜欢这个气味,因此格外亲切。   男人打破沉默:“听我爸爸说,你在海源置地工作,已经独当一面做项目经理了。”   “得了长辈关照。”宁好淡淡地自谦。   闻斯峘没有接话,承认她说的是事实,   但是光有关照没有实力,别人也不敢委以重任。   他只担心自己对她的憧憬化成固执,不知不觉越了界,惹她本人反感。   静默几秒,   宁好忽然改了主意:“我想先回趟家,可以么?”   “当然,你家在哪儿?”他即刻踩了刹车缓下来,并准备随时变道。   如临大敌的态度让宁好感觉到隐形的压力,以为他嫌麻烦,忙说:“就在公司附近,锦湖苑,你送我回家就行,我换好衣服自己走过去。”   “我都可以送你,不麻烦。”闻斯峘说。   “我回家换套衣服。”   男人抽空转过头,扫她一眼:“为什么要这么穿?”   “职业装?”宁好愣了愣,“为了证明自己有工作,不是无业游民。”   闻斯峘难得笑起来:“嗯,我平时也不穿这么正式。”   车开到小区门口,被保安拦下来,说:“车库积水了,在排水,现在暂时停不了车。”   宁好在这里住了有两年多,从未听说这种状况:“暂时是多长时间?停车得停到哪儿去?”   保安手指马路对面的商区:“对面有停车场,排水据说要四小时。”   宁好噤了声。   外面还下着小雨,闻斯峘建议:“先去对面停车场,我带了伞,送你走回来。”   小区里要走的路也不远,没带伞更是寸步难行。   宁好采纳意见点了头,车又退出来转去对面商区的停车场。   因为下车后还要步行,宁好打开塑料袋拆开包装,准备用上他友情赞助的后跟贴。   男人移开视线,从前中扶手箱里拿了烟和火机:“我去抽根烟。”   “嗯。”宁好专心撕开背胶。   处理完伤口,她直起身。   透过挡风玻璃看见男人一截背影,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大概觉得盯着女生的脚不礼貌才特意回避。   听见她下车关车门声,闻斯峘回过头,把烟用手掐灭了。   另一只手掏出车钥匙把车锁好。   “雨伞拿了?”   “拿了。”宁好把他的雨伞从塑料袋后面亮出来。   “我来撑,”闻斯峘伸手接走,“怎么样?那个后跟贴管用吗?”   “管用,几乎没感觉了。”并肩走出几步,宁好又起了恶作剧的心,拿他打趣,“你好像很有经验。”   “经验?”   “否则怎么会知道下雨天打滑的高跟鞋更磨脚。”   闻斯峘也不好说看见她买创可贴顺带啃鸡腿了,得给女生留点面子,于是笑而不语。   这更让宁好确证自己的猜测,男人绅士、尊重、有边界感,是在与很多女人相处中得过经验,找到了边界。   他英俊又冷静,显然是很受异性欢迎的类型。   “你为什么同意相亲?”她以闲聊的语气问。   他不咸不淡地答:“没什么理由不同意。”   这话说了像没说,宁好不指望见第一面就能让人掏心掏肺地自我剖析,不再问过于深入的问题。   出了电梯,迎面就是一家奶茶店。   宁好说:“我想买杯奶茶,刚才喝了白酒口干。”   闻斯峘点点头,转了方向陪她走过去收起伞。   但看她的样子,不像只是想简单解决口干问题,好认真在研究新品新口味,耗时半晌才下决心选妃。   回过神,她也觉察自己是不是太投入了,缓解一下尴尬:“你喝吗?”   闻斯峘淡笑着摇头,   暗忖她这趟出门像春游,又是鸡腿又是奶茶。   他原先不知道,制作奶茶这么费事,五花八门什么都往里加,等那杯茶花了二十分钟。   见了这杯茶,才顿悟她根本没吃饱。   宁好喝上甜品心情愉悦了,话比刚才密了一倍。   问他住在哪个区、通勤花多少时间、平时加不加班。   闻斯峘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一个综艺里的快问快答环节,回答都很简短,直到她问他的工作内容才空出时间思考该怎么回答。   “我是做‘材料基因组’这个方向的,你可以理解为用理论和计算模型去发现新的材料,通过数据挖掘已知材料的新性能。”   “你本科也是学材料的?”   “在国内学的是数学。”   “听说是北大。”   “是,在你隔壁。”   “差一点就是校友了。不过也算半个校友,我经济双学位是在北大修的。”   闻斯峘当然知道,还知道她租房住在五道口,合租室友高中时就是她闺蜜,他对宁好的了解比她想象得多。   “很多事都是‘差一点’,”他淡声感慨,“我也修了经双,我们可能在一些课上碰见过。”   “但我们在学校的时间有重叠吗?你是哪一届的?”   闻斯峘侧脸看她,嘴角有笑意:“和你一届。”   宁好诧异地停住脚步:“真的假的?”   闻斯峘笑得更深一点:“怎么?我看起来很老吗?”   宁好顿了顿,猛地笑起来:“不……他们说你博士毕业,我就以为……思维定式,抱歉……”   “英国硕士学制短。”男人觉得她反应有趣,不介意抛出更重磅的炸弹逗她,“我跟你还是高中校友。”   笑容却从宁好脸上隐没了。   交集太多,惊吓的成分比惊喜多一点,面对未知的畏怯,她条件反射地否定:“……骗人?”   “听说你对成绩比自己差的男生不感兴趣,一直没能赶上你,只好比你多读几年书,勤能补拙吧。”闻斯峘笑着说。   “对成绩比自己差的男生不感兴趣”还真是她年少轻狂放过的豪言,   挺中二的黑历史,现在自己听了都觉得社死。   宁好讪笑着转移话题:“那你和李承逸……”   “以前并不认识。”他收敛笑,淡然道,“去年冬天,圣诞节才见第一面。”   宁好平静下来:“那也好,以前不知道他家的家庭关系这么复杂。所以……你一直跟着母亲?”   “我和我母亲,还有两个姐姐,一起生活。”   “姐姐?那也是闻叔的……”   “嗯,和我同父同母,和李承逸同父异母。”   宁好不知该接什么话,怕触到雷点,   在不清楚他们真实家庭关系的情况下不想贸然发表看法。   好在走着走着就进了单元、电梯,话题告一段落,也不算突兀。   “你进来等吧。”宁好在门口刷指纹,男人手里拿着伞,又把她没喝完的奶茶接过去,方便她腾出手。   “方便么?我也可以在门外等……”   话音未落,门刚打开,宁好还没能进去,暗处突然窜出一只大狗,从她身侧绕开,直扑向身后的闻斯峘。   他没料到还有这样的袭击做考验,猝不及防,饮料全洒在胸前。   宁好自己也被吓一跳,忙拉住狗:“没事吧?哎,闹闹!不好意思啊,它很少扑人,今天怎么……”   闻斯峘笑了:“很少扑人?它可是金毛。”   宁好哭笑不得,带着歉意把一人一狗拉进门:“我给你找条毛巾,先沾水擦一擦。”   锦湖苑是江城市中心有名的豪宅,不过宁好租的是三期,小户型,租金相对便宜。   闻斯峘换了鞋在客厅环顾四周,没有往沙发落座的意思。   宁好把狗关进笼子,再过来把他临近客卫,从洗手台下的柜子找出新毛巾,要帮他擦拭,男人抹不开面子,接过毛巾:“我、我自己来。”   他自己处理,两个人挤在这么狭窄的空间就不太合适。   宁好退出门去,把空间留给他:“喝咖啡么?”   “不用,你换你的衣服。”他应一声。   她虚掩上门,听见里面响起水声,暂不必过问。   刚准备转身去房间换衣服,门铃响了。   宁好猜是快递,想也没想就开了门。   平时她不犯这种错误,今天完全是仗着家里有人,   等她认清屋外站着谁,就开始后悔家里有人了。   李承逸手里没拿伞,头发和肩上湿漉漉的,看过来的眼神似乎也沾染了潮雾。   她莫名地心跳加速。   他自说自话进门,并不征求她的同意,   甚至不礼貌地迫近,把她逼到靠墙,语气中带着急促:“你去跟那个人见面了?”   她别开脸,避重就轻:“什么人……没头没脑的。”   他捏住她的脸,扳回来,强迫她和自己对视:“我妈说你们中午在一起吃饭。”   宁好早觉得不妥,闻斯峘来相亲,为什么不让他自己母亲出席,反而允许李阿姨在场,这下好了,简直是通敌第一人。   李承逸从她闪烁的眼神中已经找到确证,咬牙切齿:“你不会真要和那个人结婚?你怎么想的?”   怎么想的?   她真想问问他,凭什么他能结婚,她就不能结婚?   车撞树上知道拐了?   可现在不是置气的时候。   闻斯峘就在客卫,随时可能走出来,撞上这种场面,什么计划都泡汤。   李承逸和他碰上面,混世魔王发起疯来,只会把桌都掀了。   可谓命悬一线。   宁好咽了咽喉咙,努力保持镇定,用手推着他的胸膛以保持距离。   “我当然是为你着想,你不信我?”   李承逸微怔,目光缓和下来。   “同事在我家,我换了衣服得回工地,不能迟到。你先回去,晚上我跟你打电话再仔细说。”宁好柔声哄他。   “同事?”他松开她,顺势往室内深处望,“男同事?”   宁好绷起脸:“我同事全是男的,你别这么幼稚。”   都是同行,他知道项目上的情况,那些工科土直男宁好不可能看得上。   这么一打岔,心情松快了一点,刚才冲到天灵盖的酸涩感回落下去。   他像赔礼道歉似的帮她捋好一缕颊边的乱发,抚了好几下,得寸进尺道:“电话不行,要见面。”   宁好已经开始动手把他往外面推:“我空下来先给你打电话。”   李承逸仍不死心,最后还往里望一眼,想看那同事。   以前他从来没紧张过宁好,细究起来,这种酸到失魂落魄的感觉是从听说要让宁好和闻斯峘结婚开始的,他见过闻斯峘。   宁好把人打发走了,背靠门精疲力竭地长吁一口气。   隐隐约约,还能听见卫生间传来水声,但愿扰了听觉没惊动他。   水声停止后几秒,闻斯峘才慢吞吞走出来,前襟湿着,深色的衣服更深了一度。   他掀眼:“你还没换?”   宁好顾左右而言他,匆匆往卫生间里去:“你坐,我去给你拿吹风机。”   把吹风机拿给他之后,她才进了房间。   他听见清晰的落锁声,挑了挑眉。   实则——   他耳朵没那么背,刚才那小插曲说明什么?李承逸爱宁好?   说实话,他以前怀疑过,没证实过,不觉得意外,有人不爱宁好才奇怪。   衣服吹了个半干,心里还在琢磨。   宁好已经换好衣服走出来,白衬衫,工装裤。   他抬起头,明晃晃的视线落向她,   衣领……很漂亮。   似乎她还重新打理了一下头发,比刚才精神不少。   “你下午有空么?”她问。   他猜她要用车,点点头:“请了一整天假,随你调遣。想去哪儿?”   她以一种稀松平常的语气说:“我想去民政局领证,今天是工作日。” 第3章 尾灯   闻斯峘怔住。   这是世界观被粉碎后的休眠状态。   她这么平静,仿佛天经地义。   仿佛所有夫妻都是在第一次见面时就携手去领证。   仿佛决定结婚最值得考虑的部分是工作日适合领证。   宁好也在沙发上坐下,对着他:“我的习惯是做事前先确立目标……”   “嗯。”他勉强应了一声,鼓励她继续往下说。   “就像高考志愿,我刚上小学一年级,妈妈就带我去参观了一遍清华北大。她说以清华北大为目标去努力,可能最终考上浙大交大,如果一开始目标定个普通985,可能最终只能考个普通211。”   闻斯峘点头:“她说得对。”   “所以要开始一段感情,我想以结婚为目标,先定下这个,才能全心投入。闻叔的意思也是感情能慢慢培养。你觉得呢?”   你自己听听这说法站得住脚么?   闻斯峘快笑场了,尽力憋着,免得宁好以为他喜形于色。   但是宁好一贯怪念头多,他也习惯了,竟觉得这种突发性决定在她身上很合理。   他虽丝毫没被说服,却隐约有了点思路,   也许宁好对这桩婚事是有诚意的,被李承逸刚才那么一搅和只怕节外生枝,不仅把婚事搅黄,还让两家关系破裂,所以她希望赶紧落锤?   也能理解。   闻斯峘没法把宁好往坏处想,更重要的是他藏了私心,不管是出于什么理由,和宁好结婚,他求之不得。即便是她一时冲动,他也会想卑劣地利用这冲动。   ——怎么可能拒绝?   他尽量云淡风轻:“有道理。你带齐证件了吗?”   “带了。”宁好松下紧绷的肩,以为还要大费口舌,没想到他这么好说话。   “那现在去吧。我让朋友帮我把户口本送过去。”   让朋友送的原因,当然是怕往返耽误时间,   万一给足思考时间,她反悔了呢?   .   在民政局办完手续,两人穿过等候区去取车。   阵雨停了,宁好拒绝了他说让她在大厅等的提议,要和他一起走过去,直接从停车场出发。   并肩而行,又无需撑伞,闻斯峘拿不准彼此间相隔的距离,有点局促。   宁好换了双很漂亮的深红色平底靴,看起来也没有需要他紧急搀扶一把的可能。   间距反而比先前远了,   两个人都像刚学会走路似的,紧盯着地面,目不斜视。   闻斯峘试探着问:“接下来,有什么安排?”   “我得回父母家一趟,把领证的事告诉他们。”她顺势抬头,忽然体会到身高差,这个角度,目光最先瞥见他的颈,锐利的下颌被黑衬衫衬着,白得禁欲。   她很快移开眼,追加一句,“你也是吧?”   闻斯峘原本不是这意思,是想问她这感情要怎么开始投入,能不能晚上单独吃饭。   她提到父母,他才想起刚办成了一件人生大事,有许多重要社会关系亟待处置。   恋爱脑了,他自嘲地笑笑:“先斩后奏啊……”   “他们可能会有什么反应?你父、”想起那不是他生母,用词转了个弯,“你家里。”   “应该会非常高兴。该不该说……”他正好走到树影下,脸色一沉,“我父亲突然关心我的婚事其实也挺反常,以前升学就业他问都没有问过一声。可能人年纪大了,物质满足,有了精神需求,才想着把家人都笼到身边。”   原来他是这样理解的,还真被蒙在鼓里,和真相一点不沾边。   有点同情,他没得到过父爱,现在还要做工具人。   来摆平她这个隐患的工具人。   宁好很短暂地出神,伸手拉着肘部衣料把他往自己这边拽了一下,倏忽又松了手。   闻斯峘讶异地转脸垂眸,   一阵风过,树叶簌簌作响,筛下许多留存的雨滴,落在他刚才行走的步道上。   顿时懂了,想说谢谢,又觉得是不是说了反显生分,一个闪神,错过了开口的最佳时机。   她接上了话题:“两个姐姐,他也安排好了?”   “两个姐姐工作和家庭早就稳定了。”   “那还好。”   “不过他又想折腾,希望姐姐姐夫都搬回家里住,雾凇院。”   云上雾凇院是闻家昌自己的产业,就是那个和海源置地一起打造的豪宅。   闻家昌自留了最大的独栋别墅之一,建得像庄园,两年前就搬了过去,从那时起就和宁家不再做邻居。   当时也邀宁永荣搬去,但是雾凇院在郊区,住那儿的人多半不需要上班,否则每天到市中心上班,路上耗费两三个小时也吃不消。   宁好有些诧异:“住那里,方便么?”   “我大姐夫妇是高校老师,校区本来离雾凇院不远,也不需要天天坐班,他们回家住没什么问题。”   “二姐家麻烦一点,二姐在一家外企做HR,我爸说还不如到云上做HR,叫她辞职回家来。”   “二姐自己是愿意的,二姐夫有点意见,他是公立医院医生,住郊区确实不便。我爸爸这个人独断专行,”   说到这里,闻斯峘自感荒诞,笑起来,   “他说‘结婚几年有什么必要天天天黏在一起,看都看腻了,一周聚一次反而不容易闹离婚’。”   歪理邪说,宁好也笑了。   “不过我估计,他们最终会同意。”   “已经看腻了?”   “不是,孩子一岁半,我二姐又不想放弃工作,如果住在家里,佣人多,很多事大姐也能帮着搭把手。她还想趁年轻好恢复赶早生二胎,借家里的光,什么都能顺利点。”   “可是和继母同一屋檐下,不会有人际困扰吗?”   “有。”闻斯峘不带感情色彩地断言,“但和实际生活压力相比不足为道。还是那个道理,先要有物质基础,为了生活心里藏点委屈不算委屈。”   宁好沉默下来,开始对他这个人有点认识了,   他的理性带着一种残酷。   他会错意,向她致歉:“不好意思,跟你说这些无聊的家长里短。”   “不无聊。”本来就是她特地打听的,“我对大家庭很好奇。”   “还是独生子女幸福吧?”   “所以我喜欢热闹。”   闻斯峘没接上话,搞不懂她什么意思,她喜欢热闹,他家里亲戚多,所以……这还是加分项?   “对了!我应该早点拜访你妈妈。”她又生出一念,声东击西似的,打断他的思路。   她有心记得这茬,闻斯峘有点动容。   但是礼数这么周全,又和他想象的氛围不太一样,他们俩不像刚结婚,像刚成立了合资公司,开始讨论股权结构。   他帮她拉开副驾这边车门,胳膊搭在门上:“这个不急,过一阵吧。”   她这招落空,   坐进车里,觉出些异样。   等他坐进驾驶室,她歪过头观察表情,问:“你妈妈不赞成你结婚?”   闻斯峘微怔,脑洞歪到哪儿去了:“怎么可能。只是她观念和年轻人不同,我需要铺垫铺垫,给她点时间。”   “我需要准备什么?她有什么喜好?”   “宁好,”他打着火热着车,转头望她,半开玩笑,“了解我妈之前,你不想先了解我么?”   .   车停在宁好父母别墅正门外的车道上,   宁好解开安全带。   男人搭着方向盘叮嘱:“我不进去叨扰了。你到二楼开关一次阳台的灯,让我看见,就算道别。”   “嗯。”她笑起来,   好奇怪的要求,神神秘秘的。   已经交换过联系方式,但还是打暗号来得更有情趣。   宁好下车按了门禁,等大门自动打开时,才后知后觉起疑,   他怎么知道,朝着路边的是阳台?   以前来过闻家在隔壁的房子?   也许他们父子关系不像对外声称的那么冷漠。   这一点微妙的变化,让她在心里把他往对面阵营拨过去一些,同情心淡了。   宁好的父母没想到她今晚会回家,   因此在一楼耽搁了时间。   数表数了五六分钟,闻斯峘才看见阳台的灯亮起又熄灭。   内窗开了,铁纱窗巍然不动,他希望她不要开,起了风,春天夜里很湿冷。   但是连同前面等待的五六分钟,墙那边响起的动静,隐约投在窗上的人影,他都觉得很有诗意,   他和宁好,一切都不同了,像做梦一样。   直到这一刻,他也没有真实感,   怎么敢做这样的梦?   手机响一声。   是她发来的微信:[原路出门小转后有个丽园小馆,本帮菜,味道蛮好的]   [感谢推荐]   他给她回消息,鼻子发酸。   她知道他和家里的关系不像她这样,不打招呼随时都能上门蹭饭,肯定要先在路上解决。   他在这个熟悉的路口倒车,许多往事涌上心来,   视线微微模糊了。   .   阿姨在餐厅喊吃饭,宁好换了居家服下楼。   妈妈对她回家吃饭本就高兴极了,刚才又打探到八卦迹象,眉飞色舞压低声问:“小闻送你回来的?你们整个下午都在一起?去哪逛啦?”   宁好笑她过度激动:“妈,你不要外貌协会,看人家长得帅就看人像唐僧肉。”   “什么唐僧肉,我看他是很像我女婿!”   宁永荣板着脸:“八字没一撇的事瞎说什么,我看不怎么样,一点不会为人处世,读书读迂了,没什么前途。”   “反正比你有前途。”妈妈怼道。   “干嘛拿我比?跟我这个快退休的老头比?什么出息!”   “那你要他怎么精通为人处世?像你这老头一样圆滑油腻?”   宁好听惯他俩拌嘴,哭笑不得,打断了说正事:“爸,妈……”   她放下刚拿起的筷子,伸手从居家服口袋里掏出那个红本,翻开,搁在父亲面前:“下午我去民政局领证了。”   一时语惊四座,   餐厅里安静了。   连正往餐桌上端菜的阿姨都停在半道上,犹豫进退。   妈妈先回过神,越过桌子把结婚证拿来,看了又看,喜不自胜:“不亏是我女儿,下手就该这么快!”   宁永荣掐过眉心,又想掐人中,最后支着下颌,陷入沉默。   好半天,憋出一句:“你是不是,在跟承逸置气?”   “爸爸,你看我像那么幼稚的人吗?”宁好淡淡说,“我不置气,我要报复。”   阿姨刚把菜顺利送到桌上,又被惊得当场石化。   宁永荣按着太阳穴:“你怎么报复?报复谁啊?闻斯峘在他爸那都说不上话,你嫁给他只会让李承逸看笑话。”   她轻描淡写道:“姓闻的姓李的谁说话跟我有什么关系。我要云上集团改姓宁。” 第4章 尾灯   闻家昌听完闻斯峘言简意赅的汇报,也盯着茶几上的结婚证怔愣了十几秒。   真正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之后,他猛一拍大腿,喜笑颜开点着闻斯峘:“真不错!好好好!这下好了,我也放心了。”   他兴奋地站起来,在起居室来回走动:“我跟你说过吧,宁好这孩子很单纯,从小我看着长大,漂亮、读书好、又好哄,谁找她谁有福气。我是也想让承逸追她,可这小子实在不识好歹,唉,说起来我都头疼。”   闻斯峘淡笑一下,这好像和他下午在宁好住处听见的不一样。   不过他不露声色,也没反驳。   李路云泡了两杯茶端来,故意走得很慢,想多听点信息。   闻斯峘轻声对她道谢,反而把她吓得一抖,自己尴尬笑笑。   “婚礼安排你有什么想法?”闻家昌问。   “我……”闻斯峘有点跟不上进程,这一天从见面到领证再推进到婚礼筹备,一环赛一环的快,他根本没机会静下来思考。   好在闻家昌根本没打算征求他意见,自顾自安排下去:“在云上温斯特办,我现在就给和总打电话,”说着拿起手机,电话号码已经拨出去了。   “爸,爸,”闻斯峘面露难色,连叫了两声想劝阻。   闻家昌对他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趁对方还没接听小声说,“听我的,场地很抢手,一定要早订……哎——!和经理!我猜我是谁?……我问你啊,温斯特酒店婚宴排到什么时候啦?十月,十一长假给我好伐?谁结婚?我儿子女儿结婚,哦不,儿子儿媳,你看我这脑袋!亲儿子!不是!我俩儿子!不是俩亲儿子结婚,是俩亲儿子都要娶媳妇儿!十一给我留着啊,我请大师算算日子,明后天跟你说。”   挂了电话,闻家昌心情舒畅了,开始向闻斯峘吹嘘:“温斯特你以为什么人都能订到啊?市长的外甥女结婚想插个队都要找我的关系,开玩笑!”   “……我的意思是不用大费周章,我和宁好可以从简。”   “简什么简!你不要狗肉上不了席面,你是我闻家昌的儿子,畏畏缩缩干什么?宁家在江城也是有身份的。说出去,这个叫豪门联姻,你懂不懂啊?抠抠搜搜的,我在江城还怎么做人。”   为了他自己的面子,只好随他折腾了。   闻斯峘没话说,倒是担心宁好会讨厌这些繁文缛节。   “就这么定了。你们十一办,承逸那边我要跟亲家商量商量,最好是十二月办。”   闻斯峘听出点蹊跷,   怎么李承逸又冒出个“亲家”?   白天他那个心急火燎追上门的反应,完全不像自己有结婚对象……   他随便找借口拖延:“这个……爸,长幼有序,让承逸那边先办吧。”   “不讲究这个,”闻家昌心虚地把手一挥,“你们先办。我……我和老宁关系更铁,什么事都好商量。承逸那个亲家……”   李路云突然在一旁清清嗓子。   闻家昌停住,不自然地摸摸耳朵,转了话头:“你尽快定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你有了贤内助,就能专心奔事业了。星期天,我再约你们所长吃顿饭,你要来。不是中午就是晚上,我明天给你发短信,你别老加班了,光会搞技术一点用都没有。”   “是。”闻斯峘无奈附和。   “你们什么时候搬回家来住啊?”   闻斯峘纳闷,今晚这拷问怎么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我……还没有问过宁好。”   “你问问她,干事业先把老婆安顿好,早点生小孩。你云姨还年轻,能指挥佣人做事。晚几年我一退休,我们要去旅游的,你给你看孩子?”   闻斯峘没说话,战术性抬手扶了下眼镜,   念在长辈有“看孩子”那份心,出发点是善意,苦笑着点点头。   离开雾凇院,他才喘过一口气,   只觉得人脱了层皮。   手机里有朋友发来的一条微信:[强啊你,直接一步到位啦?什么时候谈的?一点风声都不漏!不地道!]   这朋友是他材料所的同事高博,今天就是麻烦他去自己公寓帮忙拿来了户口本。   宁好他没见着,车停路边从车窗里把户口本递出来就回单位了。   看见这几个字,闻斯峘才回味起一点喜悦。   像冻僵的人慢慢找回体温。   他启动车,打开车载电话:“在哪呢?出来喝一杯?”   “不是……你什么情况啊?”高博在那头夸张地叫嚷,“婚结没结成?结了婚不陪老婆喝什么酒?不会我也是你们play的一环吧?”   他微微弯一下唇:“她今天回父母家。想多了,你有什么值得play的?”   .   闻斯峘住在单位附近的高科技人才公寓,单位有补贴。高博跟他一个部门,公寓也在他对门。平时两人懒得做饭,会凑在一起点外卖,单位里他们俩关系最近。   高博没听过没见过他有女友,谁知他一发力就搞个大的,输密码进门帮忙送个户口本倒不是难事,高博逮住他请客,意在惩罚他瞒得好严实。   科技园对面有烟火气十足的一条小吃街,白天是改良湘川口味的快餐,   这个点已全部换了夜宵烧烤。   晚餐饭点,闻斯峘的确听了宁好的建议去那家丽园小馆填饱肚子。   本帮菜口味清淡油水少,往返雾凇院来回两小时,又在父亲家中受了一番洗脑,这会儿饿了。   把车停进车位。   高博等在驾驶座外揽过他的肩:“吃什么?烤肉吧。”   正和他意。   暖色灯下,红肉在烤网上逐渐转成焦褐色,滋滋冒油,烟被呼呼抽进风筒。   听完他掐头去尾的概述,   高博用蔬菜卷起闻斯峘用烤夹扔进他烤盘的牛肋丁塞嘴里,含含糊糊问:“那这个老婆,你喜欢吗?”   闻斯峘那只正要把五花肉翻面的手顿时悬在了半空。   是哪个细节让他觉得可能不喜欢,质疑这个?   迅速在心里复盘一遍,只说了相亲认识,没说是领证前三小时的相亲;只说了彼此感觉还好、家里父母也熟悉,没说高中就是校友。去掉一些戏剧化因子,听起来就毫无涟漪。   闻斯峘垂眼,把那几块肉快速翻过来,   举出他认为最无法反驳的论据:“不喜欢干嘛结婚?”   “欸——真的?喜欢她什么?”   “这种答案是考卷上两行横线能写完的吗?”   高博笑起来,大灌一口烧酒,龇着牙说,“大多数结婚人士都彼此不喜欢,只是选择找个生活搭档。没想到你还是个纯爱战士!我以为你条件这么好,一直不找女朋友,是因为太挑剔。”   “我条件也就一般吧,现在尴尬的点也就在这。我父亲有身份有地位,她家里也是,按照他们声张的排场,要办个钟鸣鼎食。可我自己只不过一个普通人,和那种场合其实是不配的。”   闻斯峘说着也抿一口酒,他更怀疑自己和宁好是不配的,那样的场合,宁好可能从小到大习以为常了。   “所以啊,得为以后打算了。”高博嚼着肉,老神在在道。   闻斯峘看过来。   他继续说:“姑娘跟了你,你不会打算就让她接受这样的生活落差吧?峘哥,你应该出来创业,带上我。按你的技术,两三年,怎么也得整个身价十几亿吧。”   “你太敢想了。”   “怎么叫‘敢想’呢!你来之前,机器学习预测模型根本没人做,庙小和尚多,天天混日子,结构性能数据库都是你来之后带我们平地起楼。你一来,拨款多了,能干的肯能干的都看到点曙光了,你出去干,绝对一呼百应。你在所里才没前途,被占着萝卜坑的关系户压着,赚的钱还得养这群白眼狼。”   “这话在所里可别说,替我得罪人,”热气熏得闻斯峘眼都迷了,看上去像困倦,把眼镜摘下擦了擦再戴回去,“创业不像你想得那么容易,技术也不是重点。”   “合伙嘛,你管技术,外围关系这些我来跑,再拉上文哥,他早就想出来了。就是干!”   闻斯峘两根手指扶着太阳穴笑:“投资呢?没资本怎么干?有了资本怎么谈?国家基金不会投给私人,你以为跟在所里一样?商业的东西很复杂。”   “没投资找投资就是了!不去找,天上也不会掉下来。”   高博放大话有酒精的催化作用,也有他平时就反复这么想的原因。   他并不当真,只有一点,他听进去了。   闻家昌话里也透出相似意思。   结婚是个新起点,   以前他可以得过且过,以后要考虑的是宁好的未来。   .   宁好晚上没找到机会给李承逸打电话,因为妈妈跟进房间,缠着她聊天,从端坐床边聊成东倒西歪的姿势,嫌冷又把腿伸进被子里,最后睡着了。   她妈妈郝时愿女士有时想一出是一出,在得到闻斯峘的情报之前,她一直把李承逸当亲儿子,在家炸了鸡翅都得塞五个给他。   闻斯峘的情报出现后,李承逸在她这儿一夜过气。   从那以后,在她嘴里,李承逸哪儿都比不上闻斯峘,   长得没那么硬朗,被她断言“以后只能生得出女儿”并且“女儿像爹”,那就不会读书、绣花枕头,傻白甜会让人骗得团团转。   结合遗传学和玄学等跨学科领域,从各种角度为自己喜新厌旧找依据。   宁好嘲她:“翻脸不认人呐。”   郝女士主打个人中心主义:“对我女儿有用的才配让我看一眼,没用了都是废品。”   这桩婚事,在外人怎么看来,都是闻家昌发迹后变卦了。   其实郝女士对李承逸本人没什么意见,也没什么感想,郝女士对他最高的评价是“长得比女孩还漂亮”,许多年后那话变成了“男人长得比女人漂亮不是什么好事”。   而现在,表面上宁好和闻斯峘终成眷属,至少双方家长的脸面都维持住了,皆大欢喜。   郝女士对李承逸突然就有意见了,家族矛盾变成家族内部矛盾。   宁好还没想好该怎么跟李承逸解释结婚的事。   如果不通电话,靠着来回发微信肯定说不清楚。   睡前1:47,   李承逸昨日23:11给她的最后一条微信留在聊天记录:[怎么不接电话?]   等明天消息通过他爸传到他耳朵里,又不知该有怎样一番腥风血雨。 第5章 尾灯   宁好早晨不赶上班,从父母家去项目要过江,不是高架就是隧道,都得堵,她就干脆摆烂了,慢慢悠悠出门。   专车叫到了一辆卡宴,经济下行,生活不易啊。   宁好刚在后排落座,总包的电话就打过来了。   她拖拖拉拉不去上班,还有部分原因是为了躲总包。   工程到这个进度,又开始新一轮催款。她觉得离上一轮过年关时才没几天,真是关关难过关关过。   工程款是不可能在工程中结清的,宁好演太极推手应对软磨硬泡,   归根结底,要钱没有,其他都好说。   “江总啊,你看你也是老江湖了,怎么今天这么不大气?……是我的错,让你做大生意的人算起了这点小账……可你也知道海源的情况,外面看家大业大,越大越管不到细节,没有专款专项,却哪都是开支,只能这儿挤一点那儿凑一点……我一会儿还得去居委会,你说这些关系不打点好,今天投诉停工明天投诉整改,耽误了工期我们俩双输……后面幕墙景观都给你做,一来你早完工早结算;二来后面赚的才是大头,你看这六百万是不是非得卡着脖子现在跟我要?……”   挂了电话,她注意到,专车司机正通过后视镜盯着她看。   眼尾带着崇敬的笑意。   “都说房价要跌,什么时候能跌?你们业内人士,能透个信儿不?”果然来搭讪了。   .   总包老江被宁好打发了,转身进了项目部办公室找工程师唠嗑:“哎呀呀你们这个‘小辣椒’真是一毛不拔,比她老子还抠。”   小张笑着分给他烟:“青出于蓝胜于蓝。京城来工作组打分,都把人往我们项目领,也只有我们项目拿得出手。”   老江点上烟:“小辣椒会用人,有组织有层次,很稳。”   小张受着夸,把功劳又往宁好身上推:“是嘛,管理到位,其实方方面面干活的心里都稳。”   “那高层变动,对她有没有影响?”   “不好说。有可能调回平台。新领导肯定要安排自己人。”   “调回平台就没意思咯。”这老油条真心替她遗憾。   老江抽完烟去工地了。   宁好干脆在外面办完事,下午才到项目部,两人没碰上面。   她前脚进办公室,小张后脚跟进来串门,给她汇报了老江来找过她,又通风报信:“我听宣洋说他们和律所碰过面了,金颂府项目要起诉,是不是想把锅甩给宁总啊?听说宁总这两天回江城了,跟这件事有关吗?”   宁好没听说爸爸说起这件事,她本以为他回江城是为了相亲,不过看他对相亲其实也不太赞成,原来背后还有诉讼。   这倒不奇怪,一朝天子一朝臣,   金颂府项目亏掉底裤,营销没做好,招商太差,可营销后面有人,这锅得想办法甩掉,只能往前朝扣,指责项目建设成本太高。   这项目的账,宁好看过,项目经理没大过错,宁永荣作为区域负责人就更无可指摘了。   不过即便是混淆视听恶心人,这种“秋后算账”的事儿这一两年也不会少。   要证明前任留了个烂摊子,   日后才能证明后人力挽狂澜起死回生。   只是这么一来,宁好在江城分公司的处境会变得更尴尬。   手机在手里震动,烦心事一桩接一桩。   李承逸给她打了一天电话,眼下又追来一条短信:[结婚是开玩笑的吧?]   .   看来是已经听说了。   宁好把小张赶走,反锁了办公室门,给李承逸把电话回过去。   “没开玩笑,昨天确实去领证了。”   “你疯了?”李承逸在电话那头炸毛,仿佛想用音量恐吓住她。   她温言软语道:“可我也是为你啊。”   “为了我?你真是疯了!怎么为了我?你说说看?宁好,我一直觉得你冷静理性,比我强多了,没想到遇到事你脑子这么浑。我不都跟你说了相信我能处理好吗?你以为我愿意跟汪行长的女儿结婚?……”   宁好出于对隔墙有耳的戒备心,又改了主意,开门走出去。   这进门的一会儿功夫,外面又下起了雨。   她撑了伞离开项目部,一边听李承逸发牢骚,一直走到马路边,找到个公用电话亭才停下来。   电话亭三面透明,隔音效果也不错。   她面朝着门,慢慢开口:“你误会了。我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只是看闻叔态度很坚决,你拗不过他。”   “那你这样是什么意思?”   “你想想,你弟弟没有底气反抗闻叔,如果我坚决抗拒这桩婚事,那么毁约的就是我们家,闻叔可以借题发挥越闹越大,我爸脾气也不算好,最后两家断绝往来,我和你就真没有理由再见面了。你说是不是?”   李承逸被部分说服,又想起原则性问题:“那也不能真跟他结婚啊!”   “结婚嘛,只是绑定一种经济关系,感情另当别论。难道你和汪潋考虑结婚,是出于爱情?”   “……额,当然不是了。”李承逸气短三分,汪潋无疑是爱他的,但是男人讨论爱不爱的就很矫情,他转移矛盾,“闻斯峘呢?怎么可能对你没感觉?”   “昨天刚认识,能有什么感觉。”   “时间长了你怎么办?”   “你和汪潋怎么办,我们就怎么办。你不是说马上就回江城总公司,汪潋不愿离开临市,两地分居,就算结婚也是‘名存实亡’吗?”   李承逸一时语塞,   虽然宁好语气如往常温和,但总觉得有点以牙还牙。   他宽慰自己别心虚,应该是错觉。   “那能一样吗?你们又没有两地分居!”   “你弟弟在材料所上班,住东城。我住锦湖苑。客观上就没法住在一起,跑一趟开车来回两小时,比得上跨城了。有什么好担心?”   横跨整个城,交通又拥堵,的确没什么可担心,   可他还是郁结,说不清为什么心里酸得要命,以前宁好总在他身边,他早认为宁好就是属于他的,坚信无论什么时候他一转身,宁好还会在他身后。   现在他倒不怀疑宁好会走开,只是这个人并不完全属于他,至少在名义上,别人眼里,她是另一个人的老婆,妈的!   他现在有点恨他父亲了,也恨汪潋、恨汪潋家,都怪她非闹着要结婚,她父母不是省油的灯。好好一段感情,被搅成今天这种利益交换的样子。   宁好望着玻璃上的雨发了会儿呆,见他不吱声,又接着安抚:“你可要沉住气,我这么做都是为了留在你身边帮你,现在别计较那些细枝末节,重要的是你顺利接班,一切都要以你的事业为先。”   李承逸其实已经被说服了,于是进入下一个阶段,   无理取闹。   “我不管!我不会让他碰你!”   宁好嗤笑:“面都碰不上。昨天领完证就分道扬镳,到现在连条信息都没发过呢。”   “别给他发,只能给我发。”   “不发。别人不主动,我主动干嘛?”   “我给你发了那么多条你也不回我!”   “现在不是回电了么。今天被总包追着催钱,一直忙到这个点。”   李承逸心里还存着根刺,旁敲侧击:“那你晚上什么安排?”   “太累了,想去找昭昭一起喝点酒。”宁好实话实说。   陆昭昭也是李承逸的高中同班同学,他知道是她闺蜜。   想到和女生待在一起,那至少今晚和闻斯峘也不好碰面。   他以前想不到,自己还有这么一天,扳着手指数日子,担心她和别的男人碰不碰面。   “你们……晚上喝酒跟我视频,明州市这边有点事,我刚下高铁……”   宁好想,难怪呢,他没闹着晚上要见面。   “周末再去找你。”   “周末我要回翠竹苑,你来吧,我爸妈也不会介意你蹭饭。”宁好刻意避开和他独处的机会,又拿话戳他,“不过,你每个周末跑江城,汪潋没意见?”   “她能有什么意见!”李承逸强撑,实则这周他听说宁好相亲临时跑过来,汪潋已经和他小作了一番,刚在高铁上没事干,一路通着信号不佳的电话才把她哄好。   不过没关系,李承逸想,下周做好提前准备,给汪潋和她妈妈安排个温泉旅行,她闹不起来。   “那就好,我这边来人了,晚上和你视频哦。”宁好说着挂了电话。   要推门出电话亭才发现,刚才通话时无意识把指腹都掐红了。   春雨缠绵,洗净了马路上的尘埃。   路边的灌木洗出一片崭新的绿,鲜亮,油润,在视野里招摇。   李承逸不知道,   陆昭昭虽然以前也算他的朋友,但早就反水只站宁好这边了。   连李承逸在美国就已经和汪潋情投意合,   都是陆昭昭发现的蛛丝马迹。   陆昭昭是个散仙,早年在币圈风生水起身价百亿,这事只有她父母和宁好知道。按理说她这身家,出门应该带八个保镖,她选择大隐隐于市。   一年365天,天热那一百来天,她天天扎个丸子头,穿些麻袋般的丑衣服,趿个拖鞋,晃悠晃悠,边咬棒棒冰边过马路,去对面大厂上个班,路上看见狗都要笑嘻嘻打个招呼。   天冷她经常翘班,公司没人管她,职位是普通工程师,都知道她技术不普通,只是没有世俗的欲望,扫地僧似的。同事间传她是拆二代,想象力还是匮乏了点。   连她住那房都是租的,大厂标配人才公寓,还是个一室一厅,唯一的好处就是离公司一步之遥。   为什么非要窝在这鬼地方,她说她喜欢上班,上班的地方有人气。   经过观察,宁好发现她所言非虚。   上班回家,她的灿烂笑容就像镶在脸上,久久合不拢嘴,平时逛街消遣都很少如此。宛如修炼得道的小妖精,上一次班吃几个同事,吸了不少人类。   蜗居在小妖精洞里,宁好来了,两人就在小茶几上搭个电磁炉煮火锅,席地而坐。   .   羊肉在锅里滚,陆昭昭又从冰箱里拿了啤酒。   暖融融的氛围里,陆昭昭大呼小叫:“和谁领证啊?是真领了还是比喻?”   宁好笑起来,一边摆弄手机一边说:“真领。但我也不了解,我还在搜索他。”   她咕嘟一口带气的啤酒,搜闻斯峘的名字,大多是闻斯峘的学术论文和学术成就,只有一条搜索结果格外引人瞩目。   [男主原型叫闻思还啊,后来改名叫闻斯峘了,是高智商技术大牛……]   宁好点进链接,看见完整描述,原来是个知名校园小说《暗恋失衡》的超话。   议论闻斯峘是原型的书粉还不少。   宁好迅速获得了一点信息,小说作者许嘉文年少成名,19岁发表长篇处女作,高中就读于江川二中,大学考上电影学院导演系。处女作写了她与高中喜欢的男生一段隐秘青涩的初恋故事。   不过,作者在某次签售上曾经透露,男主有原型,但没有像书中写的那样终成眷属,现实结局是BE。   “9班的女生,你听说过吗?”宁好越过沸腾的火锅把手机递给陆昭昭。   陆昭昭看了半天,跟上了大部分剧情:“这个女生我听说过,在校友群挺出名的,她自己不活跃,经常被议论,都说出了名人。男主……没听说过,也可能我没注意,没想到他花头挺多啊。你打算怎么办?”   宁好似笑非笑,用筷子掂着菜:“这有什么怎么办?本来就是相亲、联姻,没感情基础。在学校的时候你也对他没印象?”   陆昭昭两听啤酒下肚,已经有点迷糊:“哪有印象啊,我只对别的班美女有印象,我们年级也没啥帅哥吧。”   “他挺帅的,”宁好认真翻着闻斯峘朋友圈,想找张自拍给她看,“所以我才觉得奇怪,为什么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   “那不是说他改过名?”   “对他曾用名也没印象。”   朋友圈一张自拍都没有,宁好放弃了,又把手机递过去:“你看这人朋友圈也好奇怪,没有一点个人特征,都是些转发的前沿技术信息。”   “哦,他问你在哪儿。”   宁好没听懂,愣了愣。   陆昭昭继续转述:“问要不要接你回家。”   明白了,这是实时转播。   宁好摊开手心:“给我,”等陆昭昭把手机递回来,她一边发微信一边说,“我给他发定位了,叫他过来。”   陆昭昭正乐于近距离吃瓜。   闻斯峘的住处虽然离宁好住处远,但和陆昭昭家就几分钟车距,一条道打个转弯就到。   十分钟后,男人进了客厅,也只好“入乡随俗”,陪她们蜷在小方几前烫火锅。   “吃什么呢?羊肉啤酒?”还是辣锅,他笑起来,“这么生猛,是过冬天还是过夏天?”   “过春天。”宁好仰头,有笑的眼神中又夹带了那么点审视。   春天这季节,自带一些暧昧。   陆昭昭半眯眼,横看竖看,已有几分醉意:“……我们是不是见过?”   闻斯峘语气淡定,含糊其辞:“很多人这么说。”   ?   呵,两个女生瞧他气定神闲的样,意味深长地交换眼神。   养鱼达人? 第6章 尾灯   闻斯峘只是慌不择言,他没想到时隔这么多年不见,陆昭昭还能觉得他脸熟。   接到宁好微信后,他也犹豫过现在和陆昭昭见面是否合适,   出于想进一步了解这几年的宁好,他没能经受诱惑。   陆昭昭读本科的时候比宁好活跃一点,   想起最有可能见过闻斯峘的场合是校友聚会。   为数不多的几次江川二中清北在校校友的聚会她都参加了,好在每次一两百人的场子,她并没有和闻斯峘说过话,仅仅是“觉得见过”。   “对,我是参加过,”聊到这里,闻斯峘没否认,潜移默化把话题往宁好身上带,“宁好怎么都不参加?”   宁好自嘲地笑笑:“大学期间变得不太爱和同龄人一起玩,很急迫地想接触社会,兼职、实习排得满满的。”   她日程排得满,他知道,和他很像,   但他是因为经济局促,不知道她是出于这种心理。   “兼职实习都是围绕自己专业来的吗?”   “嗯,不是在我爸朋友的设计院跟着学画图,就是在我爸朋友的工地上跟着学现场管理。”   “那你确实是,目标很明确、规划很清晰的人。”闻斯峘一边细细端详她别来无恙的眉眼,一边感慨。   陆昭昭的思绪还停留在上一个话题,手支着脸,困惑地紧盯闻斯峘。   “感觉也不止在聚会见过……”   男人不紧不慢地转过眼,看着陆昭昭,话却是对宁好说的,仿佛她是她的监护人:“她好像有点醉了。”   “我没醉。”陆昭昭不满地挥挥手。   宁好笑眯眯:“她啤酒也就两听的量。”   “我只是有点微醺。吃点肉就不晕了。”她放下啤酒,用漏勺捞了一大碗羊肉盘腿躲到沙发里去。   闻斯峘帮忙用公筷下了另一些羊肉进锅里。   “别下太多,这些吃完就差不多了。”宁好中途拦住他,“领证的事,闻叔是什么反应?”   “他很高兴,不过他的高兴让人有负担。他希望我们十一假期办婚礼,还提出让我们也尽快搬回家。”   “你不希望吗?”   闻斯峘微怔,神色紧绷了一瞬,继而松弛下来:“……怎么可能不希望?我只怕你听了头疼。”   “婚礼可以按他想要的来办。”   “你果然还是不喜欢。”   “不,”宁好摇头,“我只是无所谓,不如按长辈喜欢的方式办。”   闻斯峘有时觉得她太好说话,显得自己心里的一点叛逆不合时宜。   “搬回家你也愿意?”   “如果在附近工作我倒也不介意,我正想和你商量这个。”宁好放下筷子,喝了口啤酒,正襟危坐,转头看着他说,“我在考虑跳槽到云上,你觉得怎么样?”   “我不太了解你们行业,不过从央企跳槽到私企,听上去有点亏。”   “实话说,”宁好垂着眼,“我爸爸调去中部,新官上任自然是大清洗,以前的老将跳槽的跳槽、离职的离职,我继续待在那里施展不开手脚,阻力反而来自公司内部。到云上,至少能安安心心做好一份本职工作。”   “有道理,你和我爸提了吗?”闻斯峘语调四平八稳,这是他从生活中总结的经验,太过惊讶时,表面反而得装作更加镇定,施个障眼法,让人注意不到情绪,能获取更多信息。   宁好摇摇头,“你替我提,可以吗?”   “这是什么用意?我以为你和他比我和他熟多了。”他说着笑起来。   “我和你结婚了,身份自然发生了变化,从亲密朋友的孩子,成了他儿媳,在这个层面上说,当然他和你的关系更近。他们这些老古板,不会希望小家庭总由儿媳出面对外。如果你替我说,他会更高兴的。”   闻斯峘幽幽地浅笑着,原先不知道她人情世故考虑得这么周到。   他没发表感慨,只表态说会找机会跟父亲提,这话题就揭过了。   宁好起身收拾餐具,他也伸手来帮忙。   陆昭昭倒在沙发上懒得动,只有眼睛还跟随,嘴里走流程地客气:“放那里不要管啦,我瞌睡一会儿起来收。”   没人当她认真。   宁好凝望餐碟上的泡沫被水流冲走。   闻斯峘端来最后几个碗碟,卷起袖子:“我来吧。”   她收起小臂,找回知觉,笑着冲他抬头:“这多不好意思,你都没吃两口,专门过来洗碗?”   “不用跟我客气。”他用海绵挤了洗洁剂,站定在洗手池正中间。   宁好被挤到一边,接了点洗手液,又伸到碗碟上方来冲洗。   他停下动作缓了缓,视线停留在她手上。   “陆昭昭怎么办?你要留下照顾吗?”他问。   “她也没醉成什么样,不用照顾。你能不能送我回家?”   刚说过“不用客气”就真不客气了,他笑她实诚:“当然,不过你这么晚还回去?”   “嗯,我没有喂狗,它还被关笼子里。”   闻斯峘想起来,狗被关禁闭还有他的一份功劳。   好像和她产生了一点无形的联系。   空气又微妙地变得有形,从她那边朝自己这边牵扯了一下。   .   闻斯峘认为她背部线条尤其美,   话又说回来,在他眼里她没什么不完美。   宁好抽了一天空,出来试婚纱,他也被喊来当参谋,不止当参谋,还负责从身后给她拍照,让她好检视背面是否熨帖。   “你坚持健身?”他放下手机。   宁好在镜前回头:“一周三次私教,一次瑜伽操课。”   “能坚持下来不错。”   “家门口就是健身房,胜在方便。你呢?”   “没那个条件,只能自己做做力量训练。”   “那也不错。”她从立台上走下来,SA上前帮她调整肩带。   闻斯峘坐靠在一旁,没动,很淡的神情。   想问一件事,但不确定,还在犹豫。   宁好把话题先接上:“你打算什么时候让我见你妈妈?”   这话题让他头疼,闻斯峘甚至叹了口气。   拖延了很多次,不怪宁好会觉得奇怪,实则他认为感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母亲说话并不讨喜,宁好也很难爱屋及乌包容她。   他不禁轻哂,还不算正式结婚,已经有了夹在母亲和太太之间为难之感。   宁好见他浮现无奈表情,   知其不愿意又说不出合适的拖延理由,沉下心:“你不会打算在婚礼前夜才让我见她吧?或者,你连婚礼都不想让她参加?”   他语速很快地抢白:“她参不参加不由我决定。”   “但是你结婚,让云姨坐母亲的位置,你妈妈没意见么?”宁好垂下胳膊,观察他。   他把脸别向一边:“我做不了主,要看我爸爸的意思。”   “争取一下呢?”   他没应答。   “你也不愿争取?”   宁好猜到了,按照世俗常规思路,她斟酌着开口:“人都是趋利的,这没有错。父母和自己都有血缘关系,基础条件一样,儿女自然会靠近能给自己更多的一方。只不过我觉得也不能丝毫不考虑情义……”   闻斯峘听到这里,猛然像被点击似的麻痹了一下,才悟到宁好话中深意,她想歪了。   “我不是嫌贫爱富。”他直接坦言,“我父母关系很糟,我和我母亲如今也很少联络,联系也……多半是因为家里有东西坏了要维修。她听说了我准备结婚,对仪式并不关心……”   宁好心想,那不还是嫌贫爱富吗?   因为她和富有的父亲关系糟糕,你就和养育自己的人疏远。   闻斯峘从神色看得出没能说服她打消偏见,干脆收了声。   对话进展到这里,不上不下的,戛然而止,   有了不欢而散的氛围。   他抄着口袋站直了:“我出去透口气。”   宁好未置可否。   她换了常服从店里走出来,换了副很轻松的神色,   他听见动静回头扫她一眼,窒闷感顿时消散,仿佛刚才那段不愉快的对话没有发生过。   “时间还早,我想去买杯咖啡。”   宁好总是这样,没什么不能包容,也没什么不能收纳。   心思轻盈,大多数无关痛痒的事,很轻易就揭过去。   闻斯峘现在还不想和她深入探讨原生家庭的灾难,感激地越过她走到前面去开车门。   车就停在路边法国梧桐树下,毛絮落在黑色引擎盖上,刺眼。   行了一段路,   宁好说:“你帮我拍的照片,拍得挺好的,是学过摄影吗?”   闻斯峘悟到她指那张从身后随手拍的,抽空转过脸看她:“没有。”   “构图有设计感。”   闻斯峘笑着:“靠天赋。”   宁好也没那么严肃了:“一会儿记得发给我一份。我想发朋友圈。”   他挑挑眉:“早知道给你拍正面,拍好一点。”   “背后的才好,正面要保持神秘,等婚礼再揭晓。”   “哦,想吊谁胃口?”   “可能是……准备来婚礼上抢亲的人?”   闻斯峘一边笑,一边一脚油门踩出去:“那我能发朋友圈吗?”   “发吧。”宁好垂眸笑了笑,“婉拒抢亲。”   在咖啡馆等待时坐了下来,闻斯峘趁机把照片给她从微信里发过去,宁好用P图软件挑了个色调,质感一下上升好几个档次,又给他发回来。   一来一回,闻斯峘没有犹豫,直接发了朋友圈。   咖啡还没做好,他这边就有朋友蹭蹭蹭地积极点赞和评论。   宁好留意刷到了他这条,发现两个人竟还有几个共友,也好理解,估计是高中同学,或清北那个校友圈里的。   有个叫“smilesmile”的人,给他留了一句:[跟谁结婚?这是宁好?]   他回了一个微笑表情一个噤声表情。   这人似乎认识自己,但她却记不得对方是谁。   宁好点开她和smilesmile的聊天框,里面只有一个回合的交谈,对面说:[我是徐笑],她回复自我介绍供对方备注:[宁好]。   看起来不熟。   她满可以回家慢慢搜索这个人的信息或根据加好友时间回忆,却觉得不如直接问当事人:“徐笑,你怎么认识她?”   闻斯峘从手机上抬眼:“她在江川二中和我同班。”   原来是高中同学,宁好刚想放下不管,忽然手机一震,收到一条微信,却是小圆桌对面闻斯峘发过来的:[你加宁好微信想干什么?]   ?   宁好脑子里冒出个问号,这消息显然不是发给自己的,她淡淡地说:“你把发给别人的消息发给我了。”   对话框太乱,失误。   闻斯峘手上动作凝滞了几秒。   “是关系很好的同学吧?”听着像问句,却并不要答案。 第7章 尾灯   “四班的人,你认识几个?”   这提问太宽泛了,让陆昭昭一时也摸不着头脑:“认是认识……七八个?我认识的你应该也认识啊。”   那时男女生分开上体育课,但是两个班的女生又组合在一起,一班和四班女生一起上体育课,再加上选科走班,两个班成绩相近,选的科目同班概率很高,因此比年级里其他班级关系更近些。   宁好自己先回忆过,无奈时隔太久,就连同班同学很多都人和名字对不上号,只好把希望寄托在陆昭昭身上。   “有个叫徐笑的,好像是女生。”   “嗨,徐笑啊!你早说啊,”陆昭昭醍醐灌顶,“她是四班的,后来在北大光华,工作在山水资本,一起吃过饭呀,河滨府快开盘的时候,她问过我找你能不能走走门路摇号。”   “哦哦哦,”宁好想起来了,对这个女生还有点印象,当时很惊奇,和自己一般的年纪已经在考虑买房。   陆昭昭那时候就感慨,还是搞金融的人知道怎么赚钱。——18岁就开始“挖矿”的人说这些……   那金融美人的样貌慢慢从记忆里浮上来,很欧美审美,小麦色皮肤,茶色中分长卷发,小脸打着浓重的阴影,轮廓愈发立体,深眼窝而眼尾上扬,娇俏狐狸状。   如此,只记得妆,不记得她本身长什么模样。   陆昭昭问:“怎么啦?她摇号还没摇中呢?”   宁好笑起来:“摇没摇中我不知道,因为其他事又听见她的名字。”   陆昭昭嗅觉敏锐:“不会和你家那位便宜老公有什么瓜葛吧?”   宁好没回答,她也答不上来,这算有什么瓜葛。   “四班我还认识除她之外几个女生,我帮你打听打听。”陆昭昭自告奋勇,把追根溯源的后半部分承揽过去。   闻斯峘本人没有对徐笑发表任何见解,宁好从他给徐笑发的那条微信隐约能获得两层信息。   第一,他和徐笑很熟,说话随意,直来直去。他们读书时应该关系很好。   第二,徐笑联系自己,在闻斯峘看来是一件有威胁的事,让他觉得紧张了。   原来他还有这样说话不客气的一面,算是短短一瞬窥得他的本性吧?   时至今日,宁好和他虽是名义上的夫妻,也还像春节时遇见长久不联络的远方亲戚,极想表达善意,又生怕说错一个字踩中雷区就坏了好感,要琢磨,要揣度,交谈像太极推手。   春天的江城,一日连着一日淫雨,却不温柔,   风卷伞面,吹得人东倒西歪晕头转向。   这种天气,闻斯峘常问她“人在哪里”,开车来接她一程,开车又有新麻烦,市中心商区停车场拥挤,总要走一段。   并肩而行的路走得并不温馨,要在风中努力稳住伞,一番搏斗,常常西服湿透半边。   宁好因此不太好意思再邀他出去逛,下班就两点一线回家。   闻斯峘却有不想跟她回家的为难,她住市中心寸土寸金之地,租金昂贵,套内面积不大,客厅摆了一套占地方的芝华士沙发,愈发显小,外加巨大的狗窝狗笼更雪上加霜。   基本上,他默认客厅是闹闹的地盘。局促的空间里塞下两人一狗,总觉得坐立难安。   宁好邀他上楼,他会找借口离开,若是需要在地下车库遛一遛狗,他倒是乐意奉陪。   几次以后,宁好察觉到他并不愿上楼,虽搞不懂原因,自然不邀了。   一起遛狗时,商量到婚礼流程,闻斯峘提起:“有对新人也在十一假期举办婚礼,总是缠着我想换顺序,因为十一假里宜嫁娶的日子只有那一天,其他还有几日大凶。”   “闻叔是什么意思?”   “他当然不愿换,他说玄学的东西有时候准得出奇,宁可信其有。”   宁好敏锐地联想到,能在温斯特办婚宴的非富即贵,她和闻斯峘离上流阶层还差得远,可不要因此得罪人:“那一家是什么来头?”   “挺有来头的。”他答非所问,绕开了这个话题,“没事。我爸说就算他乐意换,你爸爸也不肯吃这个亏。”   “我只是觉得争一时子虚乌有的凶吉,与现实中看得见的人交恶,不太必要。不过既然闻叔决定了,就听他的吧。”   闻斯峘笑道:“你还真听话。”   “难道你很叛逆?”她接住话茬,饶有兴趣的眼神探寻过来。   闹闹忽然乱窜,把他往车缝里拽了几步,也可能是他牵绳的手无意间松掉。   等绳索再度绷直,已经把女生绕在里面半捆起来。   他抱歉地笑,牵绳从宁好身侧左右手交接,不经意又变成半环抱的姿势,意识到之后,喉咙上下一动。   贴得太近,感受得到身体的热度。   她抑住力度呼吸,避免发出声响,怕惊扰什么。   却不知万籁俱寂更容易滋生暧昧,细腻的香氛从近在眼前的人身上扩散,他辨认出熟悉的雪松玫瑰气味,这么多年没怎么变。   宁好别向一侧,视线落向虚空。   脸红了点。   闻斯峘把狗拎回正道俯身撸了撸它的颈,半是安抚,半是感谢它的助攻。迎面来了辆车,避到一旁再回到主路,已面色无澜,续上刚才的话题,情侣间刺探虚实的意趣就淡了。   只剩下严肃,他老实交底:“我最近在考虑离开材料所出来创业。”   “材料所怎么了?”宁好瞠着眼睛,停住脚步。   闻斯峘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大,有些错愕:“……没怎么。只是收入太少……”   “但是胜在稳定啊……”   “你不喜欢那就算了。”他立刻改口。   宁好怔了怔,换工作是这么草率的事吗?   “我没有不喜欢,更没有想对你的事业指手画脚的意思。”宁好继续慢慢往前走,“你的个性……有点……和‘创业’两个字摆在一起都违和。”   “我的个性?”闻斯峘挑了挑眉,也想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是什么人设。   “你太正直了。”   闻斯峘:“…………”   无法反驳,难道说自己不够正直?   “说得好像创业是歪门邪道似的。”他笑。   宁好却没有笑:“自己做生意的话,坑蒙拐骗至少沾一样吧,那些吃喝嫖赌来者不拒的反而如鱼得水。”   闻斯峘半开玩笑地拍着胸口:“幸亏认识你的时候我不是个体户,这第一印象可不得了。”   走到出口处能看见室外的地方,雨还在下,于是掉头。   闻斯峘又说:“不过,即使我出去创业也不会单干,肯定需要先组个团队。”   “找些擅长坑蒙拐骗的朋友合作吗?”话接得飞快。   他笑出声:“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投资人呢?做科技方面的创新投入不小,得先有投资人买单……”宁好见他迟迟没有插入话题,便索性道出自己的担忧,“不会是你爸爸投资吧?”   “不,不是他。我爸爸对于自己不了解的领域不会贸然出手。”   他只说不是他爸爸,却又不透露是谁。   宁好故意沉默,这安静的几秒让人感觉有点别扭。   他于是补充:“还没有敲定的投资人,广撒网,都见见,要能聊到一起。”   听上去就不靠谱,宁好想。   她知道身边大多数富二代,第一桶金都是靠父母或者世交的长辈投资。“天使投资”叫得玄乎,哪有比亲生父母更近的天使?退而求其次,是父母交换来的资源。如果这些关系都不能用上,指望素昧平生的贵人,不是天方夜谭吗?   但是宁好就怕他用上他父亲的关系,一直绕着圈说话,她也累了,干脆言明顾虑:“那就好。创业总有波折,起起落落都是常态,我只担心短期不见成效影响你爸爸对你的印象,到时候容易受到事业家庭双重压力。”   他终于品出她言外之意,原来是担心他拖后腿?   宁好前一阵刚和他提过想跳槽去云上,他竟忘了这层。   也对,夫妻首先是经济共同体。   他不禁自嘲,有时候他的思路还不及她理性。   “你放心,我这事八字没一撇,不会在你换工作时做很大变动。”   宁好前面的话其实本没有私心,只是他从小不在父亲身边长大,对闻家昌来说像陌生人,比陌生人更多一重审视。   他这么一说,她醒悟过来,应该有私心的。   闻斯峘不是定量,而是个变量,他要是与他父亲交恶,她也会一并失去闻家昌的信任,再谈不上在云上公司里实施计划。   幸而他是个有分寸的人,   只是太有分寸,让她感到时常有机锋对决。   两个人都有所保留,却又都想隔山打牛,彼此提防,又彼此猜度。   相亲认识,闪婚之后,   速成了一个结果,心存隔阂,要走完跳过的路会更难。   .   从小到大,宁好和李承逸打交道都直来直去,以为多心无用,百转千回到他跟前他也看不懂。   李承逸其实有心计,她只是后来才知道。   有了心理预设之后再看他的言行,并不见得掩盖得有多高明,水面下的真实用意也并不难猜。   周末,李承逸果然说话算话又回了江城,到宁好父母家蹭饭。   以前就养成习惯,宁好父母待他像半个儿子,没升级为女婿,现在成了挺尴尬的半个儿子。   李承逸胜在脸皮厚,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混完饭吃,他还主动洗碗,吓得阿姨把碗碟团团护好,呼着“少爷”“祖宗”把他送出厨房。   李承逸看见宁好立在面朝花园的落地玻璃门前,咂咂嘴跑过去,一手撑住铝合金门框,半个身躯的阴影落在她身上,把人罩得严严实实。   “怎么不出去?”   “这个季节有蚊子了。”宁好向上瞥他一眼,想走开,被他没轻没重地拽住。   “你猜我这次回来是为了什么?”   反正脚趾头也能猜到不是因为我,宁好心里吐槽。   他踌躇满志,自问自答:“去你们海源学习。周一我要去溪台路那边。离你很近吧?据说坐坐就去工地转,估计肯定是你的工地。”   宁好对他来不来转无所谓,只对别的感兴趣,“这交流学习谁组织的?”   “爸爸找吴总对接的。”   吴长胜,就是接任华东区总经理那位,看来这么短短的时间,闻家昌也有本事和新大哥打成一片,难怪不念长远了。   “那不错呀,不过……”宁好笑盈盈的,伸手把他折进羊绒衫的衬衫领子轻轻拨出来,他顺着她修长的手看一眼。   “我们在项目上就装作不熟吧。”   “啊?”李承逸讶异地把视线移回她脸上,“为什么?”   没等宁好回答,他先绷起脸:“嫌我拿不出手?哼!这次回来前我爸说了,让我把明州大大小小的项目收收尾,十月回江城主持投标,一年半载不会再走了。”   放在以前,宁好会跟着一惊一乍,哄他逗他,理智帮他分析。   现在可不会被他的语气表情骗了,他没有半分生气,真实意图分明是炫耀。   炫耀他得了承诺,即将回来接班。   宁好一双笑眼深深地仰望,贴近他,声音放低,宛如共享秘密似的:“开一瓶好点的红酒庆祝?”   他忽感暧昧,目光还定定的,手不自觉抬起去扶她的肩,却落空了,   她已经转身往酒柜去。   有点遗憾,不过没关系,   他温柔地舒出一口气,   还是宁好善解人意,什么都向着他,什么也不图他。 第8章 尾灯   大型房企之间常有交流学习,有些是中高层之间互通有无,凭私人关系去对方项目上“取经”;有些是高层之间联络好,以公开的形式参观浏览。   其他保密性很强的行业也许难以理解,就不怕被人攫取了商业机密?   侧面反应,项目上看不出有技术含量的事。   地产业的上层建筑是金融,企业能不能做大做强,靠融资靠人脉靠招商靠整合资源,唯独不靠埋头搞土建。   土建总不缺人,但是又少不了这些人。   管理水平有差异,工期可能就相差好几个月,资金链流传势态也便有了差异。   在工地上走马观花,对工程经理和项目经理的管理只像盲人摸象,凭借粗粗浏览不太可能学到精髓,来参观的人也志不在此,就像李承逸——   此番他来海源的目的,闻家昌早交代过:“看看哪些人能用,建立联系挖过来,你自己去挖来的容易跟你一条心。”   闻家昌还叮嘱:“管培生不用看,都想往上走,你挖不动。重点看外聘的,能干活的就这些,钱给够就能挖的也是这些。”   “往上走”就是以高管为目标,权力的魅力总是大于金钱,不到斗争失败不会轻易转舵去私企。   云上作为私企,近几年在江城发展势头强劲,每年稳做300亿项目,和海源这样资本雄厚的老牌企业还不能比,但也算上了桌入了资本牌局。   闻家昌是与吴长胜的私人关系打好招呼让李承逸去学习考察的,指令往下传达,分公司也可以理解为公对公,江城分公司的余经理很重视,亲自带着李承逸去几个工地上转。   这几个工地经过挑选,对外当然要展示最漂亮的。   如李承逸所料,他被带到了解放东路项目点。   可是出乎他意料,项目点接待的人却不是宁好。   余经理给他介绍为首那个戴红色安全帽的:“这是孙国栋,江陵区这几个地块现在是他负责。”   孙国栋身高一米七出头,身材只算微胖,但是肚子尤为突出,皮肤格外白皙,像个汤圆。笑起来眯眯眼,点头哈腰,双手伸出来:“叫我小孙就行啦。”   态度让人觉得挺舒服。   李承逸与他轻轻握一把就松开,心里还在琢磨,这个点没有宁好就很奇怪。   宁好负责的也是江陵区这附近的项目,按照某一次陪宁永荣喝酒时听他吹嘘的,有两点信息对不上。   江陵区寸土寸金,海源拿到八个地块,李承逸一直以来得到的消息是这八个地块全在宁好管辖下。诚然,也有可能宁永荣被调走后,宁好随之被分了权。   可是再怎么分,解放东路这四个地块也始终是宁好的,项目动工她就是工程经理,前两天和她说起来到海源学习,她并没有说自己离开了解放东路项目部啊……   眼前,孙国栋一边憨态可掬递上名片,一边向李承逸指指身后的另一个小红帽:“这是这个地块的工程经理张工,他对现场比较熟,让他带我们转转。”   宁好事先打过招呼见面要装不熟,现在没见着面,就更不能特地问起。   李承逸觉得蹊跷,被疑惑挠得心痒,甚至没注意到孙国栋根本没介绍那个“张工”的全名。   晚上聚过餐唱过K,第二天酒醒,他才发现怎么也想不起带他在工地转了一下午那个张工的名字。   醒了多久就想了多久,对着西服口袋里那张孙国栋的名片干瞪眼。   张工很专业,他注意到了,这个人管工地有两把刷子,或者他的上司——项目经理对他提点到位。   不过这也只是个小角色,李承逸相信,随便什么时候,只要开个百万年薪,他肯定屁颠屁颠到云上报到。   现在他想联系这个人,主要还是想打探宁好和江陵区项目的情况。   宁好的情况不方便问宁好,宁永荣一贯以女儿为傲,万一牛皮吹大了点,贸然戳穿双方面子上都过不去,还得罪人。   李承逸高中与宁好同班,知道她在学业领域是无可置疑的,从进校到毕业没有哪次大考她不是年级第一,最后她也是高考状元。   但成绩好不代表适应社会能力强。   宁好不属于八面玲珑那种人,这方面甚至还不如她的闺蜜陆昭昭。   陆昭昭能在五分钟之内和任何人嘻嘻哈哈打成一片,宁好就不能。李承逸认为自己又比陆昭昭技高一筹,他能和人打成一片,但是他会考虑目的,有选择地和人打成一片。   拿张工来举例,李承逸从小就懂得,阶层差太远,没必要花时间精力和这种人加深感情,这种人在乎的也不是感情,利益决定一切,掏心掏肺处成朋友,还不如老死不相往来但加薪20%。   宁好工作上成绩不错,闻家昌从别的途径也听说过,但那是她爸爸做顶头上司的情况。   大平台体系完整制度规范,不会出现少了某个螺丝钉就不能运转的情况,换句话说,无论某个职位上安排什么人,哪怕是个草包,有上下环节兜底,工作也不可能停摆。   很多官二代进本系统都是吃这种红利。只需下面安排几个得力助手,上层资源向她的项目倾斜,业绩就有了,漂亮履历也有了,但要说这人真有多能干,得撤了拐杖和自动扶梯再看。   把宁好吹得神乎其神,李承逸本来也只打对折信。   宁好一张娃娃脸,漂亮得像少女偶像,坐坐办公室还差不多,能怎么在工地现场力挽狂澜?光想想都觉得不切实际。   李承逸想打听她的实际情况,是怕她留在海源受委屈,万一姓余的给她小鞋,还不如趁早跟爸爸打声招呼,把她弄到云上来罩着。   .   “有人在调查你。”陆昭昭在电话里有点神神叨叨。   宁好哈哈笑:“也不至于我刚请半天假就派人来调查我。我工作没那么重要。”   “和工作没关系。有人费好大劲接触上我,隔壁部门老大亲自打招呼。请我吃饭约我聊,打听你,还让我保密。有没有可能是闻家昌找的人?涉及到豪门家产分配什么的,结婚要背调。”   宁好想了想,慢吞吞说:“看得出来,分家产闻斯峘应该没份,和他父亲关系很疏远。”   “那可不一定啊,他是没份,万一以后有下一代,下一代又合老头眼缘,那不就又有份了?找工作还要背调呢,这不就很正常?”   宁好承认,陆昭昭说得有道理,的确,找份工作还要背调,何况是家里添个人。她不至于为了这个生气,觉得不尊重自己。   “问了些什么?”   “我琢磨那意思应该是想调查你的情史,但有点奇怪,老揪着高中那点事问来问去,大学和工作后他也问了,没细问。好像对方是想重点打探你和李承逸……”陆昭昭话锋一转,语气也变得小心翼翼,“好好,其实我想问……你跟姓闻的结婚,是不是准备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是。”宁好迟疑了几秒,没怎么挣扎就认了。陆昭昭什么都不瞒她,她本来也不想瞒着她,只是八字还没一撇,事以密成,语以泄败。不过陆昭昭问起来,那又另当别论。   “太好了!”陆昭昭来劲儿了,“我就说闪婚不符合你的性格,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找钟点工还要试用三天,选老公怎么可能没有考察期,除非,你不在乎他好坏,只不过向他借个身份。我这推理没错吧?”   “你别激动,低调,低调。”   “放心,我电话都不安全那我也白混了。”   宁好笑起来:“但你在公司吧,嚷这么大声。”   “哦,对,”陆昭昭压低声,“那现在革命处于什么阶段?老头是不是还防着你?”   难说,闻家昌这人多疑,拆了宁好和李承逸的婚约怕宁永荣杀个回马枪,想破除那不稳定因素,才翻出另一个儿子相亲。   如今事成了,他要是还担心不稳定因素,再给一笔钱让闻斯峘分家出去,宁好的计划就要破产。   宁好也在思索对策。   陆昭昭见她不接话,继续说:“这个人是职业公关,没从我这里挖到什么有用的,肯定还要去找别人。咱们不能坐以待毙,得反击!”   宁好兀地笑了:“怎么就‘咱们’了?”   “带上我嘛,有我这种神助攻你不用?你记不记得你闪婚那天做的梦?AI说你能事,会有贵人相助。掐指一算,我就是你的贵人。”   玩笑归玩笑,宁好还是沉下心考虑了一下眼前局面:“你有思路?怎么反击?”   陆昭昭得意得摇头晃脑:“具体思路还没有,但我已经拿到他手机的管理权了。他操作什么我都能知道。”   宁好:“…………”   先斩后奏啊。   和你们搞信息的人吃饭风险真高。   “比起反击,更应该利用他。”宁好说,“他只是拿钱办事,对付他没什么意思。他要挖料,我们就给他料,让他去跟闻家昌回话。”   “……我没懂,你有什么料?不就是瞎了一阵喜欢过狗男人吗?”   “就是这个。闻家昌担心我坏李承逸的事,那我让他相信我爱狗男人爱得深沉、绝不会坏事,他就能打消顾虑。”   陆昭昭懊恼:“你早跟我说,公关找我的时候我就造谣了。现在再联系他补充信息,估计效果不好,那个公关贼眉鼠眼的,一看就精明。”   “所以要引导他自己调查、自己发现。”   “怎么引导?”   “我高中时有个写无主情书的微博小号你记得吗?”   “哈哈哈你的黑历史,我记得。”   宁好说:“让他发现那个。过去的事做不了假。”   “这倒容易,我微信朋友圈以前经常搬运我和你的小号内容,我这几天狂发朋友圈活跃一点吸引他注意,再把半年前的朋友圈统统放出来,专业公关应该能摸过去。”   “唔……也有不容易的部分,那个微博内容,需要登上去删掉后面骂狗男人的几百条,但我忘了用户名。本来是买来的追星小号,买的时候就关联陌生人身份证了,也没法找回。只记得邮箱注册的,字母乱序的一个邮箱,我以前一直手机自动登录的,谁知道手机怎么清数据了。所以……能黑进去吗?”   陆昭昭困惑地听完她这一连串无视隐私安全的操作,五官都纠结到一起了。   “行吧。”黑客昭昭掰了掰指关节,“区区微博。” 第9章 尾灯   闻斯峘把车停在锦湖苑的公共车位上,离宁好的楼栋还需要步行一段距离。   宁好先解开安全带下车立在车边。   他跟着下来,在驾驶室那边隔着车说:“我送你到单元入口吧。”   宁好露着迎宾小姐般的微笑:“不用了,你刚才不是接了电话要急着赶回去处理问题么?”   原来她在旁边听了几句,闻斯峘觉得不好意思:“是同事。没关系,不差这一两分钟。”   宁好笑着摆摆手:“别客气,这可是我自己家。你早点去吧,别开快车,注意安全。”   再黏黏糊糊讨论送不送就矫情了,像过年推红包似的拉扯,感觉更生分。   他于是不再坚持,和她好好道了别,在她目送下开车走了。   宁好又在原地立了几秒,直到车转了弯消失在视野尽头。   想起陆昭昭的猜测——不在乎他好坏,结婚前她确实这么天真地认为。   坏人她自有办法磋磨,可是他意外的好,反倒叫人觉得过意不去。他没有错,只因为姓闻,就莫名当了工具人,她也只能对他态度和善点而已。   不过,宁好掉头边走边想,   世界上能与相爱的人结婚的本来就是极少数,每年有几百万人离婚,婚姻内反目成仇大打出手也不少,她和闻斯峘这样能够相敬如宾的已经算比较幸运了。   正自我宽慰,胳膊突然受了外力被猛地一拽。   宁好惊诧抬头。   迎上李承逸阳光般绚烂的笑,才知力道的来源。   只是这道力没有见好就收,依着惯性,他似乎想把她拉进怀里来个拥抱。   条件反射骗不了人,她下意识后退。   形成和他状似角力的局面,尴尬袭来。   他依然扯着她没松手,歪一点脑袋,仿佛想不明白她为什么抵触亲昵。   宁好不想委屈自己,又不得不缓解尴尬,   只能嘻嘻哈哈用手招架,与他周旋,嘴上半带撒娇的抱怨:“疯啦?万一人家什么东西忘了把车拐回来!”   李承逸逮到她的错处,终于松了手去揉揉她的额发:“笨了吧!要回来也不可能原路返回,得重新从入口绕一大圈呢!”   “所以别在这里逗留,”宁好拖着他的小臂往前走,“让邻居撞见也不好,谣言也要传出来。”   李承逸开开心心跟上前,边走边用长指绕她头发玩:“假的才算谣言,真的是目击证言。你本来就海啊,送走一个男人,又来一个男人,上次带回家的同事也是男人,啧啧!”   宁好掸开他的手:“那你别碰我,我结婚了。”   一句话让气氛激变。   李承逸瞬间安静,脸沉一沉:“他碰你了?”   “他哪像你这么手贱。”宁好瞪他一眼,对他的真实意思浑然不觉。   李承逸哑了几秒,推测她那名义上的老公应该还跟她生疏着,努力把情绪压住,又换出笑容,快步追上去并肩同行。   宁好一边一问一答地应付他,一边在心里琢磨新发现,他们兄弟俩长相方面没有半点相像。   李承逸的笑是青春张扬、毫无阴霾的,闻斯峘总有些似笑非笑,笑容中仿佛带着讥讽,让人猜不透,有点玩世不恭。   李承逸像他妈妈,一张短小的甲字脸,笑起来桀骜不驯又意气风发,天生撩人。   闻斯峘的高眉骨和深眼窝型随了闻家昌。   闻家昌的眼睛和唇形看起来有些女相,或者说,带着桃花,李承逸遗传了这两点,闻斯峘却没有,他轮廓深刻,五官立体,帅得很有气场,也许有一部分长得像妈妈。   乍眼看,闻斯峘更像闻家昌。   这是个优势,她听说过心理学理论,   人们会倾向于喜欢长得与自己相像的人。   李承逸进了门就大大咧咧喊饿,掏出手机要叫外卖,又不清楚宁好家的定位,索性扔了手机催宁好下单。   “你要吃什么?有本帮菜、泰国菜、川菜和西班牙海鲜饭。”宁好背靠墙面朝他站着,翻动手机问。   “泰国菜吧。”李承逸觉察到位置关系的奇怪,“你老站着干嘛?不累吗?过来坐啊。”   沙发区域没多大,过去坐就离太近了,   宁好只想和她保持距离。   她下了单,收起手机,姿势没变:“我今天在办公室坐久了,站一会儿。”   “没去项目吗?”李承逸笑起来,揶揄道,“当甩手掌柜啊,你也有偷懒的时候。难怪前两天去工地参观没看见你,问你去哪儿了,他们说你请假去医院,我还以为你真生病了。”   宁好半真半假地怼道:“你以为我真生病也没问候一声,多虚情假意!”   李承逸腆着笑脸:“我被你们单位那群酒疯子灌得醉了一天一夜!”   到现在也不止一天一夜。   李承逸根本没拿宁好的“指控”当回事,依照惯性,他觉得宁好永远会口嫌体直包容他,不计较。   她现在确实不计较了,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嗯,我现在是不像以前那么鸡血了,996又没有加班费,没人盯着我就溜。”   李承逸想,这不太像他从小了解的宁好,看来她现在在单位确实处境不佳,已被边缘化。   他试探道:“我去工地是孙国栋,那个胖子接待的。”   宁好说:“那是个草包。”   李承逸心里明白了,大概就是孙胖子挤走了宁好。   他用怜爱的眼神望着:“有困难就直说,如果干得不开心就来云上,我找我爸去说。”   宁好笑起来,故意不解风情,不给他逞英雄的机会:“想去云上我也能找你爸说,我又不是不认识他。”   李承逸果然无语,心里还暗嘲她浪漫过敏听不懂弦外之音。   但是看向她的眼神中又增添一点保护欲,看得太动情,过一会儿,   仿佛是经过了深思熟虑似的,他忽然起身走到她跟前,咫尺的距离。   宁好本来还在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地讽他,被突然拉进的距离压迫得一阵紧张。   他用只有她能听见的低语:“我是这么打算的,十月回江城,如果顺利通过新项目考验,不会太久,最多一年,我爸就能给我放权。到时候贷款也早拿到了,我会和汪潋分居提离婚。”   宁好屏着呼吸瞠着眼睛,惊讶得眨眼好几下。   果然是李承逸的作风,对有感情的妻子也打算用完就扔,又或者没感情,从来都是为了利益作戏。   他以为她的讶异是震惊于自己的胆大深情,继续阐述这计划的可行性:“汪潋这个人很任性,在明州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来江城她不算个人物,肯定会失落不适。她不可能离开明州,我不可能离开江城,一旦分居成了事实,那一纸婚书束缚不了我。”   宁好舒出一口气,露出由衷的笑容,点点头:“那就好。”   似乎替他高兴。   “那你呢?”他紧接着问,“你能为我离婚吗?”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咬了咬嘴唇,什么也说不出来,怔怔仰头看他,仿佛第一次认识。   他垂下眼睑,目光与她遇到一起,又落向从她贝齿下蹦回来恢复原状的唇,很软,又带着弹性,他头侧一点,慢慢靠近,一瞬间,她也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呼吸乱了。   几声犬吠伴着悦耳的门铃声响起,吻在发生前突然叫停,心狂跳起来,宁好恢复意识别过脸,俯身接住朝这边奔来的闹闹,狗没有停下,从两人之间挤过去,冲向家门口。   “应该是外卖。”宁好匆匆跟过去开门。   被定格住的李承逸这才开始动弹,客厅里又恢复忙碌生活的节奏。   宁好收了外卖折返来,打开塑料袋,一盒盒拿出餐盒摆上桌面。李承逸搭把手依次把盒盖打开,为自己拆开一次性筷子,又为她掰开,递过去。屋里有噪声,没有谈话,谁也不提刚才那一茬。   宁好看他一眼,接过筷子坐下,夹菜。   往嘴里数进米饭。   深思熟虑后才开口:“你说一年后要离婚,那在你离婚前我们先保持距离,我不想插足别人的婚姻。”   李承逸停住筷子,挑了挑眉:“我这种婚姻也算婚姻?”   宁好也挑眉,圆圆眼睛比他大一圈:“怎么不算呢?”   李承逸脸色明显垮下去。   宁好心平气和地摆事实:“冒险走钢丝,翻车的话,也会影响你爸爸对你的看法,你只要知道我心里想着你就行了。”重音落在“心”上。   “好吧。”他不依不饶地重提,“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希望我怎么做呢?”宁好慢慢说,“我都听你的。”   他悟过来,原来宁好犹豫是因为不清楚他的想法,满意地翘起嘴角:“我当然希望你和我在一起,傻瓜。”   .   李承逸听了劝,没再孩子气地动不动往宁好住处跑。   风平浪静一阵,婚期越来越近,宁好和闻斯峘之间还那么不咸不淡。   不过周末这天接宁好回家,闻斯峘明显话少。   聊过婚礼时间的改期,这次他又提起,宁好感觉他转了话锋,更倾向于把吉日让给对方,于是很爽快地同意。   她横竖是无所谓的,只是有点好奇,是什么让闻斯峘改变了想法。   而且因为酒店十一期间还承接了重要会议,档期紧张,唯一可安排婚宴的日子宜丧葬。   促使他做这么反常的决定,他居然没想多说几句,宁好点头后话题便告一段落。   也理解,任何人都有情绪低谷,   宁好于是跟着安静,不再刻意找话。   车厢里过于静默,任何一点细碎的杂音都被无限放大。   宁好问:“能不能放点音乐?”   闻斯峘边开车边抽空瞥她一眼,按下车内音箱。   乐曲流泻出来,宁好很意外,是她刚上大学很喜欢的一首歌。   歌曲就是有这样的魅力,何时常听的歌,时隔许久再听,能轻易回想起当年的心绪。   宁好刚上大学那时初到陌生城市不太适应,格外多愁善感,这曲却不婉转,进行曲式、情绪紧绷、有种慌张错位感。   她默默听曲,脸转向车窗外。   城市里正下着铺天盖地的大雨,明明还是下午四点,已经乌云蔽日如黑夜,云层低压到近在车顶上凝固。   瀑布以天地为画布,天是静态的,地是动态的。   车窗玻璃承受着瓢泼的冲刷,凝视它有种被洗脸的错觉。   听觉却更激越,让人联想起梵高的星空,漩涡席卷狂想,无形的硝烟紧锁呼吸。   像战争一触即发的前兆。 第10章 尾灯   与往常不同,当宁好在车库预备与闻斯峘道别时,他却反而来了兴致:“不请我上去坐坐?”   宁好一呆,突然张口结舌答不上来了,按理说要是在平时,他想上楼当然没问题,可脑海中电光石火闪过一些信息,今天不太方便。   谁知道呢,总是屋漏偏逢连夜雨,不方便的时候,他倒提出平时不提的申请。   闻斯峘见她为难,又问:“家里有别的客人?”   “额……没有啊。”宁好更加莫名,他怎么会有这种念头,“只是家里有点乱,早上出门着急没收拾,要不改天?”   “没事,我又不是去检查卫生的。”闻斯峘露出促狭的笑,似乎更为期待了。   “……怎么今天心血来潮?”宁好想不出理由推拒,搞不懂以他的情商在看出自己明显不情愿的情况下为何还要坚持,难道想发生点什么?   闻斯峘笑得特别无辜:“人有三急。”   宁好:“…………”   感情是为了借用洗手间,难怪执着又厚脸皮。   知道自己想歪了,宁好哭笑不得,忙不迭朝他勾勾手指:“来吧。”   从闻斯峘的角度,反倒很奇怪宁好为什么非要拒绝,说话支支吾吾。   他本没有这么执着,是她惶惶神色让他隐隐有些好奇,因此执着。   电梯里,两个人各自低头安静。   机械在震动、碰撞,齿轮与钢丝绳摩擦,发出低频噪音。   他站在她后侧方,微微偏头,目光落在她背后。   散开的长发上还有皮筋绑过的凹痕,眼下浓密地遮住脖颈,看不见一点皮肤。   想起她小时候经常扎高马尾或者半扎发,耳后和后颈的皮肤白得刺眼。   许多事变了。   他抬起头,数着跳动的楼层数。   家门打开,他防着闹闹,但有点落空,人家在打瞌睡,看见是他俩进门,眼皮一掀,又毫无兴趣地阖上。   这么不积极,生病了?他想。   “卫生间在那边,你知道的。”宁好鞋也没换,匆匆冲进去从书架、置物架支柱上摘衣架。   往里走几步,放眼望去,整个客厅能挂东西的地方都挂了衣物,   最多的是内衣,四五件蕾丝文胸琳琅满目,她的内搭比外衣多彩,令人耳目一新。   屋外下着暴雨,乌云压到窗前,室内却“活色生香”。   原来她说屋里乱、不方便,是这个意思。   闻斯峘出于礼貌垂下眼,憋着笑换鞋:“这么高级的公寓没有阳台?”   宁好又急又窘,边收衣服边说:“没有太阳晾不干,只能晚上在客厅开暖气。”   真是够呛,他想起来,江城的梅雨季格外漫长,夏天又多台风,没完没了下雨,那种如影随形的湿热感好像永远不会消失。   笑自己疑神疑鬼,还以为她推三阻四是藏了李承逸在家。   可是,她内衣穿那么漂亮,是那方面颇有情趣……   和李承逸?   他调整呼吸,勒令自己停止揣测。   .   婚礼临近,闻斯峘和李承逸只见过一面。   那日在雾凇院的父亲家商量接亲事宜,闻斯峘和闻家昌在客厅喝茶,李路云也在,坐闻斯峘对面沙发。   李承逸从楼上下来,和谁也没打招呼,在水吧那边磨蹭了好一会儿。   闻斯峘猜他在偷听这边说话,跟他妈妈一脉相承。   闻家昌刚说到:“……先接亲接到这里,酒店那边结束后回这里也方便,我已经叫你云阿姨带着做事的人把四楼南边最大的套房收拾好了,是专门留给你们的……”   李承逸突兀插嘴,惊讶地拔高语调:“你们住一间吗?”   客厅里三个人同时把视线转向他,这奇怪的提问把父母都问懵了。   闻斯峘先明白过来,双手十指交叉在身前,笑意中带着挑衅,以理所当然的语气说:“我们是合法夫妻,当然住一间。”   李路云许是觉得他问的问题太傻,哈哈哈大笑:“就是呀,这是在商量结婚,结了婚就是夫妻了。你不知道夫妻要住一间啊?你马上也要结婚了。”   李承逸被笑清醒了,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脸上有些挂不住,怼他妈妈:“你和我爸也不住一间,不是夫妻了吗?”   李路云还停不住笑:“那不是因为你爸爸打呼噜嘛!”   闻家昌嘴硬:“我现在不打了。”   李路云说:“别吹牛,半夜隔着门在走廊都能听见。”   闻家昌:“那是你幻听。半夜你干嘛在走廊闲逛?说明你失眠,自己失眠找人家茬。你补点黑色素吧!”   李路云:“是褪!黑!素!”   两老口你一言我一语互相拆台,气氛格外活泼。   闻斯峘和李承逸被晾在一边,目光都没落在对方身上,余光却彼此盯着。   李承逸气儿没处撒,怕把手里的杯子捏碎,转身去放下了。   到底没有办法拆散人家合、法、夫、妻。   这四个字重重敲在他心上,酸得快要爆炸。   他只能打电话给宁好去发疯,现在立刻马上。   .   宁好除了拿温言软语哄着他还有什么办法?她自己都不知道何去何从。   这一天来得太快,和闻斯峘刚熟悉了一点,最近又因为他忙着筹备婚礼很少见面,又疏远了。像这样说话时常冒出敬语的关系,居然就要结为夫妻。   婚礼当天早上起得早,闹新婚走流程折腾一整天。   下午到了酒店,迎宾前好不容易有点休息时间,宁好补好妆,想要一个人安静待会儿,叽叽喳喳的化妆师和伴娘们才撤走。   她长吁一口气,也许是穿久了高跟鞋,生理期小腹坠疼,腰酸得快断了。   又想到晚上和闻斯峘在闻家昌的家里住,供奉许多“大佛”,还有难关。   正发呆,又有人走进来。   她回头看,是新郎,便坐着没动。   闻斯峘平时见宁好会特地打扮,也穿西装,但是那些衣服和他的经济水平匹配。西装这种东西,一分钱一分货,剪裁、质地一眼就能看出不上档次。他今天结婚,新郎几套行头包含在闻家昌给的婚礼预算中,要和宁好的婚纱相配,都是顶奢的高定,因此也格外合身帅气。   宁好望着他由远走近,无意识地抬手,用食指关节轻轻摩挲自己被唇膏拔干的嘴唇。   几个小时前,他在接亲的哄闹声中亲吻她,蜻蜓点水碰了一下。   当时她心里没有任何涟漪。   现在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是初吻,应该有不寻常的意义,就这样一头热地结了婚,脑子里闹哄哄的,稀里糊涂。   但这一刻看见他,她忽然沉静下来,觉得在这桩婚事里,她也没吃什么亏。   闻斯峘见她眉眼间凝重忧愁,人怔怔的,不知道她是累了,还以为她怅然若失,这会儿就开始思念李承逸,无名火窜起来,语气中带了戏谑:“你怎么看起来不高兴?结婚这么痛苦?”   宁好没听出讽刺,摇摇头:“只是没想到会这么辛苦。”   闻斯峘朗声笑起来,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放声大笑。   她一脸错愕,看他走远,去用钥匙开了个抽屉,拿了个牛皮纸袋重新走近。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然比较辛苦,”他边用手指绕开纸袋的线扣,边玩味地说,“宁好,你早该想到啊。”   宁好累得思维钝了,还没听懂,只是拧着精致的眉心仰头望他。   他冷笑着一张张抽出大幅照片,随手扔到半空,再落到地上。   照片扔完了,接着是一叠一叠的A4纸。   好像葬礼上撒纸钱的动作,他眼睛盯着宁好,目光倨傲冰凉,笑道:“和李承逸恋爱,跟我结婚,我不知道你们在玩什么情趣游戏,也没兴趣知道。要拿我当冤大头,你打错了主意……”   散落在地上的照片有些图像朝下,有些图像朝上。   宁好浏览过那几张图像朝上的照片,全是她和李承逸前不久在车库拉拉扯扯。   是那天。她想起来,还有点印象。   她再抬头时眼里已含着愠怒,厉声道:“你偷拍我?”   闻斯峘乐不可支:“我没那么无聊。有没有可能是别人主动给我的?毕竟你已经嫁给我了,你干出这种事,我有知情权吧?”   “我什么也没干。”   “那这些,总是你亲手写的吧?”他又取出一小叠纸,这次直接扔到她婚纱裙摆上。   宁好低头拿起一张,竟是她高中时在微博上写的那些无主情书,该死,她还特地让陆昭昭把后面那些骂李承逸的都删了,闻斯峘光看了剩下这些,当然会认为她对李承逸情比金坚,从过去到现在。   “竟然是你在调查我?”宁好笑自己戒心太差,早该意识到他不是省油的灯。   “也不是。”闻斯峘实话实说,“一直想跟我们换婚礼日期那家,是开公关公司的。查了你告诉我,应该是想让我取消婚礼。”   疯子……   宁好目瞪口呆,就为了个婚礼日期,世界上疯子为什么这么多?   “可我不会那么做。”他把手抚到她脸上,轻轻握着下颌,把头抬起来一点,“我这个人锱铢必报。你嫁给我,你和李承逸就到头了。以后只要他靠近你,我见一次揍一次,行使我做丈夫的权力。我会闹得满城风雨,反正我也没义务给闻家留体面。怎么样?就当今天是你们爱情的下葬日吧。”   “有病!”   她挡开他的手,从他脚下拽出无意中踩到的裙摆边缘,把裙子上那叠打印纸抖下去,“今天结婚,你跟我清算高中的一点碎碎念?你自己高中花花肠子少吗?许嘉文、徐笑,你跟我交待过?”   闻斯峘没想到她把这一闪而过两个名字都记得清清楚楚,关键时刻还能反咬一口,被攻击得猝不及防:“……跟你这不是一个性质。我和她们现在根本没联系……”   宁好粗暴打断他的解释:“我管你联不联系。结婚就结婚,谈什么感情?你该不会是个恋爱脑吧?”   ?   闻斯峘拧起眉,确定自己没听错。   结婚不谈感情,第一次知道她三观这么炸裂。   “真是的,马上要出去迎宾,我好不容易休息一下,你跑来发什么神经。”听得出她怨气好大,“早知道你情绪这么不稳定就不跟你结婚了,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斯峘:“…………”   好极了,他心说,她还有理了?   宁好站起来,整理好婚纱:“木已成舟了闻斯峘,既然已经结婚我就不怕告诉你,我要报复你全家,让他们付出代价。”   轮到闻斯峘发呆。   这还真是“大喜”之日,惊喜连连。   “而你只能和我统一战线,因为你向你爸告状也只会连带着被他逐出家门。这就叫婚姻,绑死了,一损俱损。”宁好拎起裙摆,踩着一地纸页走到空地,回头冷嘲,“你锱铢必较,怎么不去报复把你从小遗弃的那个男人?嘁!”   接着轻蔑地瞥了一眼满地狼藉:“自己扔的垃圾自己收拾,收拾好早点出来。”   说完,她精神昂扬地推门出去,仿佛里面什么也没发生过。   闻斯峘呆了有五分钟,一头雾水。   当弯腰捡起第一张纸时,他发现,自己确实是个恋爱脑。 第11章 尾灯   宁好一扇门一扇门推过去,房间里没有她要找的人,又逐一关上。   八个穿相同衣服的伴娘,按理说目标很明显,刚才打发她们走的时候恨不得她们人间蒸发,现在又头疼一个都找不到。   拖着不听使唤的身体走了很远,最后绕回明晃晃的大厅,发现她们已经像小蝴蝶一样散落在婚宴大厅忙着张罗。   宁好扑向陆昭昭,抓住救命稻草。陆昭昭问:“你怎么了?脸白得像无常。”   “有点肚子疼。”   “啊——?”她捂嘴倒抽一口冷气,“这么不巧。怎么是这个时间呢?”   “提前了两天。不说这个,”宁好拉她到人少处,压低声问,“上次让你删的微博,还能恢复吗?”   “不可能,”陆昭昭一说到技术就洋洋自得,“我删的东西没有人能恢复。”   宁好:“…………”   陆昭昭见她沉默,又见她一脸生无可恋,才突然反应过来:“噢——你想恢复啊?”她尴尬地挠挠头,“我自己也恢复不了,删得比较彻底。”   宁好叹口气,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刚才对闻斯峘不过虚张声势,根本没给他还嘴的机会,他到底相信多少,买单多少,还未知。   本来抱着一线希望,如果能把骂李承逸的微博复原,倒还有点说服力。   “怎么了?”陆昭昭看出她脸色阴晴不定,“发生什么事了?怎么你又改变主意?”   “我猜错了。调查我的人不是闻家昌,而是闻斯峘。”   陆昭昭眼睛瞪得铜铃大:“便宜老公?哇——看不出来,不对,能看得出来,又符合刻板印象了,戴金丝边眼镜的男人多少有点变态!”   宁好嘴角沉重,笑不出来。   陆昭昭:“所以你们刚才为这个吵架了?他怎么说?不会想退婚吧?这婚礼还办吗?”   宁好仔细回想,这才觉得有点奇怪:“他没说退婚,他说要是我再和李承逸往来,他就揍李承逸。”   陆昭昭:“还有这种好事?每天让他揍两次,大仇得报。”   宁好刚要开口说闻斯峘这人没那么简单,被人叫住打断。   “宁小姐,你在这里。”是温斯特酒店的美女经理,带着标准的礼仪笑容朝她走来,递出保温杯和一盒未拆封的药,“新郎说你生理期不舒服,让我找适用的药。我拿了布洛芬,这里面灌了40度温水,杯子是我派人新买的,你放心用。”   闻斯峘?宁好无措地接过药和水。   和经理简单寒暄一番,留话说待会儿还有服务人员给她送暖水袋到宴会厅门口,便去别处忙了。   陆昭昭撕开和经理顺手留下的巧克力,等她就水服完药,掰了一块给她吃,又给自己掰了一块,好奇问:“便宜老公这是举白旗示好?”   宁好说不清,那个人琢磨不透。   时间差不多时,双方父母都到现场,站在宴会厅外分别迎接自己那边的亲友。当然闻斯峘那边,负责接待的是闻家昌和李路云,他生母虽然到场,但只和姐姐们坐一起当客人。闻家昌不可能与离异二十多年的前妻出双入对,前妻也接待不了他社会上那些朋友。   宁好宴会厅一进门的喜庆背景板前与亲友一一合影,伴郎互相招呼要去找新郎过来时,闻斯峘冒出来了。   从闻家昌面前走过,被数落了两句:“结婚自己都不积极!”   闻斯峘没辩解,只是笑笑,手抄着裤子口袋,漫不经心的笑。   在宁好身边站定,两人没说话上,立刻就有人来合影,拍完照对方说的祝语,也只有宁好答,他无声无息,好像和拍照用的背景板融为一体了。   第一波宾客轮流合完影散向各桌落座,暂时没人接上来的空挡。   寂了几秒,宁好目视前方,话却显然是对他说的:“谢谢。”   “少套近乎。”他也没看她,声音又硬又凉。   宁好:“…………”   什么人呐,谁先套近乎的……   她站得近,捉到他的把柄:“你喝酒了?这么早就喝?”   “不喝笑不出来。”他把锅往她那边一甩,提醒她谁让他不痛快。   宁好又弄不懂他在想什么了,这是记仇?还是刷存在?   宾客接上来了,没给她太多时间去思前想后。   整个晚上,宁好看闻斯峘爽快喝酒来者不拒的架势,估计他要醉,隐隐有些担心,夜里房间就他们两个人,难不成她累这一天还得照顾他?她从小到大也没照顾过人,半夜万一搞不定,闹得全家都来帮忙,那可就丢人了。   仪式无聊乏味,奢华铺张之下都是些陈词滥调,   与其说是宁好与闻斯峘的婚礼,不如说是闻家昌一个人的表演秀,光是感谢来宾环节他就演讲了二十分钟。   散场后一行人在雾凇院里步行回宅院,闻家昌喝多了,又唱又喊蹦蹦跳跳东倒西歪,李承逸不得不半扛着他。   闻斯峘与之相比好多了,至少走路还能走直线。   宁好犹豫要不要搀扶他一下,想到他之前嘴不饶人,又觉得没必要,稍一迟疑,他大姐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两个人走到稍前面一点去了。   进了家门,大家闹哄哄把爸爸安置回房间,屋里就安静了,各家归各家,在楼梯口道晚安。   二姐开车去送闻斯峘生母回家,只有她不在。二姐夫与大姐夫妇一起上了楼。   李承逸母子还站在厅里倚着钢琴嘀嘀咕咕说话,暂时没有回房的意图。   宁好和他们道别,转身上楼,李承逸似看非看的,眼神漫漫跟着她。   闻斯峘忽然靠近过来,近到贴身,右手抚在她后背离腰几厘米的地方。   宁好怔了怔,没做出任何反应,继续拾阶而上。   夜色深了,两个人的身影在浓黑的玻璃门上映出来。   李承逸垂下眼不再去看,咬紧牙,他也能觉出闻斯峘似乎在炫耀。   喉咙口被酸胀感紧紧扼住,有杂音灌进耳道。   闻斯峘上了两层,到转弯处自然把手放下。   各走各的,一前一后地进了房间。   套房分内外间,外间连着洗浴区与露台,卧房有步入式衣帽间和大飘窗。宁好有行李,早就提前送到。   她取了衣物去洗漱,磨磨蹭蹭弄了一个多小时。   出来时,闻斯峘已经直接躺沙发上睡着了。   宁好推推他,把他叫醒,告诉他浴室已经用好,他可以去用。   闻斯峘独自在沙发上清醒了好一会儿,才进了浴室。   酒劲已经稍稍过去,他边用毛巾擦头发边走出来,往卧室瞥一眼,铺好的婚床纹丝未动,引他纳闷。   他往里再走两步,戴上眼镜,探过头。   宁好弓着腿横坐在飘窗上,一低头,白雾从她脸前轻轻掠过,偏幼态的五官染上一点风情,她掸一掸烟灰,另一只手拿起洛克杯呷一口,琥珀色蜜液在杯底流光溢彩,酒瓶在她脚边靠窗,新开的一瓶。   她说的那些,能信吗?他只能说,解释得通,但从别的角度也解释得通。   她要与自己合谋,与李承逸对立,跟她与李承逸合谋相比,总觉得没那么可信。   可是那又怎样,七年前他就对她说过,对她死心塌地,什么都给她。说话要算话。   闻斯峘随手扔开毛巾,慢慢走近。   她听见脚步声时转过头。   他玩味的目光从她左手的烟,移向右手边酒杯,戏谑地揶揄:“装都不装了?”   她听懂他的梗,嘲她私下烟酒都来,勾起嘴角:“这就怕了?”   飘窗宽阔,他与她对坐,靠另一边墙,顺手抄起酒瓶看看,放下:“早知你有酒量,刚才应该替我挡几杯。”   她反唇相讥:“没人逼你喝,我看是你贪杯,拦都拦不住。”   他想笑,转脸看向窗外,郊区的夜晚没有灯光,别墅区楼与楼像散落银河的孤星,光线被丰茂的树林遮挡。透过窗,只能望见憧憧树影随风摇曳。   他收回视线:“你打算怎么报复?”   “事以密成,语以泄败。”   “不是说要跟我统一战线?这个战线的作战计划不能向盟友透露?”   “业内的事你一点不懂,这种盟友带不动,只求你不给我添乱。”   闻斯峘笑笑,听懂她大概率是从公司入手,那确实不是他的领域:“好吧,不过有件事你得知道才能有所准备。”   宁好警惕地睨他。   “我的出身,并不像外界想象,能与李承逸平起平坐一争高下……”   “事实我也是成年后才知道的。在我出生前一年,父母已经感情破裂,我爸决定离婚出去与现在的妻子再婚,我生母心有不甘,认为他一贯重男轻女,变心是因为她一直没生儿子而外室怀了儿子,于是用他们夫妇早年做试管留存的冷冻精子做了辅助生殖。”   “从我父亲得知她受孕后,感情就更加无可挽回,到了反目成仇的地步……”   “所以你说的报复,我根本没有立场。”   宁好灭了烟,绞着双臂认真听他说着,现出一些温柔之色。   他最后总结道,“没有人遗弃我,是我不应该来。”   “如果你想从我这里借力,先天不足。我在闻家昌那儿分量可能比路人都差。很遗憾你买股失误,要不要重新考虑?”   说到这他又笑起来,好像他说的那些并不让他自己困扰,只有点幸灾乐祸她聪明反被聪明误。   宁好语气和缓许多:“不必为我操心,为他挖的坑我已经准备好了。”   闻斯峘啧一声,又没个正经,“吊人胃口。”   “不过我现在还不能和他翻脸,得虚与委蛇,你那些秀恩爱刺激人的小动作少一点。”   他把脸转回来,借着月光凝望她:“要我配合你演戏,哪怕是个龙套,也该有点群演费吧?”   “你想要什么?”她平静地问。   “我要……”他拿起她手边的洛克杯,将剩下那点威士忌一口饮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咽喉,不忘评价,“味道一般嘛。”   岔开的话题让她放松警惕,   她听了又笑,不服气,“18年陈酿还一般?”   他伸手穿过长发揽住她的后颈,低头,贴上她的唇,轻轻地。   早上那一下被围观着,她羞得脸红,有点太过匆忙和潦草,没有好好体会。   细品了才知道,唇瓣这么软,很奇妙的触感,让人沉迷。   但不能沉迷,   他有节制地松开她,佯装从容:“当然,不如你。”   她感到心脏像一片羽毛被猛地吹到半空,缓慢悠扬地飘落。   闻斯峘忘了,她是要强爱较劲的女人。   她曲起腿,在飘窗上跪立起来,摘下他的眼镜放在一边,用双臂攀住他的颈,整个人倒向怀里,仰头碰到唇瓣,但并没有就此停止,蛮横地打开,这个吻鲁莽、生涩,不得要领,却又正中红心。   相同的酒味加速了纠缠,让他知道她不止有柔软,还懂侵占与掠夺,蛇一样卷曲,收缩,和冲击。   他闭上眼,心中鼓胀到极限的那部分咬破缺口涌出来。   他一直说服自己,以献祭般的方式对待宁好,始终回避对她也有欲望。 第12章 尾灯   热。   醉意像厚重的茧裹挟他,唯一的光源烘烤着眼睑。   敲门声催他清醒,以两三次为一循环,重复敲了不知多少遍,很执着。   闻斯峘眼没睁开,出声答应:“谁?”   门外响起中年妇女的人声:“先生,小姐。太太让我来叫早,老总说要全家一起吃早饭,你姐姐们都等在楼下了。”   他瞬时惊坐而起,可是床边空旷,本来睡在身边的“小姐”变了一床皱巴巴的被子。   “嗯,我、知道了,我洗漱一下就来。”他先把那位管家老佣人从门外打发走了,跳下床火速准备。   新婚第一天,他没想到还有这种考验,比上班打卡还压力大。   全家一起吃饭?就一暴发户,摆什么贵族架子。   内心吐槽之余,他还有一丝疑问,   大清早的,宁好去哪儿了?   等他洗漱完毕,宁好正好回来,戴着耳机,一身成套的运动服,看来是去跑步了,他自愧不如。   没忘记把噩耗转达给她:“我爸让我们赶紧下楼,他非要全家一起吃饭。你这是从外面回来?”   宁好说:“我去看看闹闹的狗窝,带它到园子里转了转。”   想起来了,她有早上遛狗的习惯。   同时也刚想起,她生理期,不可能跑步,想岔了。   闻斯峘没多言语,自己捯饬完毕就坐在沙发上刷着手机等宁好。   第一天该有个姿态,新婚夫妻一起下楼才说得过去。   于是两人姗姗来迟,   闻家昌面色并不好看,端着家长架子:“睡到这个点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起得晚,人也懒散。”   比起闻斯峘,宁好和闻家昌反而更熟悉些。   她帮着说:“斯峘昨天喝多了。”   “喝得能有我多?”闻家昌不屑地“哼”了一声。   宁好笑盈盈,不着痕迹地接嘴:“当然啊爸爸,他们俩谁的酒量能跟您比。”   一句话让闻家昌心情舒爽了,他们老年人总不服老,喜欢暗戳戳和年轻人比试切磋,爱听“姜还是老的辣”之意。宁好把他两个儿子打包一起拉踩,衬得他格外威武,颇得好感。   闻斯峘心里暗笑,她这声“爸爸”比自己还叫得顺溜,昨天改口费没白给。   李承逸一早闷闷不乐,被她突然cue到有些惊讶,   这惊讶骤然而起,轻轻放下,   原本一件和自己无关的事也要捎上他,他只当宁好随时想着他,嘴快罢了,心情反而比刚才纾解。   追究睡懒觉这一茬本来已经皆大欢喜圆满揭过了,   偏偏李路云还要无事生非,   这两个儿子她是非得较劲儿分出个高下。   “酒量半斤八两,但我们承逸可从来没有睡懒觉的习惯,小时候好好五点多出门遛狗他也跟去,不知道还以为是我们家养的狗呢。”   这句话一出,属于哪壶不开提哪壶,桌上三个男人各有各的不悦。   她又继续上纲上线:“听说越穷的人家在作息规律方面做得越差,也不知道是懒导致的穷,还是穷得没了斗志,总之我信这个说法,和‘生意不好理柜台’一个道理,人能不能干好一份事,从精神面貌就能看出来。”   闻斯峘听懂她这话的阴阳转弯之处,无非是看不起他穷、嘲他没规矩,夸李承逸精神面貌好、能担事。   此外,虽然她把他当假想敌,但锋芒避过了宁好,宁好和李承逸自然没有利益之争,她也并不把宁好和闻斯峘看成真正利益一致的夫妻。   这只是眼下,时间长了,可能她对宁好的态度也会变。   李路云说这一堆,摆的是给大家喂人生鸡汤的调调,不是提问,也没有张力,谁也不好接话,只能附和。   但没人愿意附和她,   姐姐姐夫们对李路云谈不上喜欢,不爱上赶着捧她,吃饭时能不吱声尽量不吱声。   被夹枪带棒攻击的闻斯峘不算小肚鸡肠,顶撞长辈一大早破坏气氛的事儿他可不干。   老头子是她同辈人,听到说教的开场就神游了,耳朵自动开启屏蔽模式。   剩下宁好,装作没认真听,还特地做了个小动作,把餐碟里不爱吃的西蓝花用叉子叉了扔到闻斯峘餐碟里。   李承逸一看这两人亲密无间的样子就不爽,不能出这口气,气就得走别处出。   “吃饭吧妈,别唠叨,等来等去菜都凉了。”   她妈被指责唠叨不开心,   闻斯峘和宁好迟到的事又被挂一遍,没人开心。   等人的决定是闻家昌的坚持,他也被扫射了。   一句话过后,桌上安静,只剩下清脆的餐具碗碟碰击声。   须臾,闻家昌重整旗鼓,作关心状问闻斯峘:“你们是下午几点的飞机?”   “六点,四点就得出门了。”闻斯峘答。   蜜月计划欧洲行,这是公开信息。   闻家昌对他安排的旅行细节并没有过问太细,眼下也只是嘴上客气:“我一会儿打个电话给在法国的朋友,让他关照你们。他在那边好多年了,做留学住房租赁业务做得很大……”   闻斯峘同样与他客气:“不用麻烦了,爸,我们第一站不是到法国,会先到英国待两天。”   闻家昌随口一问:“英国有什么好玩的?”话音未落他自己又想起来,“噢!你在那边读过书对吧。”   “是,我比较熟悉。”   李路云见缝插针逮住话头:“那你应该整个欧洲都熟悉呀,怎么?读书时只窝在一个地方没去各处旅游吗?”   闻斯峘不带表情地答:“学业忙,没那么多时间。”   “噢哟研究生、博士生能忙到哪去啦?光读书不见世面不行的呀。我们承逸读本科要修那么多学分,也跟同学自驾游北美到处跑遍啦,他人缘也好,视野开阔,到哪里都呼朋引伴的,我是不爱催他读书,毕竟要因材施教嘛,不能违背他的天性呀。现在好了,出了校门很多读书好的都两眼一抹黑,就他一个朋友多、上手快,做什么都有人帮,这次爸爸想拿地,江陵南那块地就是你在美国的好朋友给的消息吧?”   李承逸又突然被cue,头也没抬,敷衍地“嗯”一声。   李路云不受影响,继续在餐桌上空“传教”:“看看,关键时刻可不是读的书起作用。”   还没等她升华主题继续总结陈词,宁好忽然插话问:“爸,您想用云上投江陵南的标?”   听她语气,好像有什么问题?   闻家昌诧异地抬头看向宁好。   李路云没觉出气氛陡变,什么都想沾边夸夸儿子:“这个标,你爸爸放给承逸去投,他也已经找好朋友围标,等年底拿到这块地他……”   “你等等,”闻家昌直接打断她,催问宁好,“江陵南的标有什么陷阱?”   闻斯峘和两个姐姐都是外行,本来没怎么认真听,但“陷阱”二字一出,也了然其严重程度,进餐进度全部中止,整个桌上的人都看向宁好。   宁好从容道:“爸爸您没听说吗?江陵南这块地的招标方案市里的意思是,要求国企控盘。”   “国企”这词是长期笼罩在闻家昌头上的乌云。   市区里绝大多数优质地块都用这条标准一刀切把他挡在门外,这五六年他高歌猛进,却怀才不遇,要么像游击队似的深入郊区,要么躲在海源置地阴影下勉强分一杯羹,合作并不平等,活都是云上在干,海源却坐享盈利分成和高额管理费。   但是江陵区南边滨江这块地,按照李承逸的消息,绝对没有这道门槛。   因为它本来最有意向拿地的两家地产,分别来自新加坡和港城。   李承逸那位同学的爸爸是领导秘书,因此提前得到内部消息,这两家公司由于自身资金链和国际关系变化等原因打了退堂鼓。云上才决定捡漏。   闻家昌大张旗鼓花了9个月时间筹措拍地的资金,对这个项目寄予厚望,一旦拿到这个地块,哪怕赚得不多,也证明云上进入了江城头部房企之列。   谁知临门一脚时这个梦魇般的门槛又出现了。   闻家昌没有自乱阵脚,虽然宁好言之凿凿,但她的消息也未必准确,他保持冷静,语气严肃地转向李承逸:“马上打电话给薛昊,问清楚。”   李承逸紧张地拿起手机,立刻离开餐桌,走到较远的回廊里去打电话。   一时间,席上一片寂静,谁也不敢妄动刀叉。   闻家昌手心渗出汗,有些眼晕,他闭眼定了定神,找宁好说话分散注意:“你是怎么知道江陵南地块这么具体的消息?”   宁好最初是听她爸说的,但是提她爸,好像在情理之中,戏剧性还没那么强烈,   她说的是另一桩事实:“金越置地对这块地志在必得,提到这个门槛挡掉了大部分竞争对手,他们准备和新闻集团合作,合作的方案以金越为主导。”   闻家昌快要犯高血压了,又杀出个“金越置地”,   这么强有力的竞争对手,李承逸都没打听到!   他忍不住爆粗口:“他妈的,这个兔崽子忙活半天到底在瞎忙什么!”   李路云当然听得出这“兔崽子”是指李承逸,赶紧帮忙引水灭火,表面上劝闻家昌宽心,实则替李承逸辩解:“哎哟你不要性子这么急啊,你老把承逸扔在明州,他肯定对江城的消息没有那么灵通。你让他去问清楚,有什么问题也没火烧眉毛,还有时间补救的嘛。”   闻家昌冷哼,心想,   16号投标,1号才知道自己没“考试资格”,有个屁的时间补救。   他没把话骂出来,还是因为李路云那句“把承逸扔在明州”起了效。   两三分钟后,李承逸回到桌边,音调降下去几分:“爸,确实要求国企,我已经在找……”   闻家昌一把将刀叉怒摔在桌上,滑出去好远才两声巨响落地。   轨迹线上几人纷纷闪避。   “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搞清楚!你说你干什么吃的!还有半个月,半个月够干什么!”   李承逸不接话,低着头,虽然刚才也打了几个电话开始动用一切资源求神拜佛,但是说实话,心里没底,并不敢打包票能亡羊补牢。   李路云一看这场面,也不好再开口,只盼闻家昌骂了人赶紧发泄完。   闻家昌看了他闷不吭声,知道希望渺茫,更要张口咆哮。   宁好站起来:“爸爸,这事不是没有转机,我可以试试。不过蜜月旅行……就得改期了。”   闻家昌微怔,立刻转向闻斯峘亲切而语重心长道:“斯峘啊,你看你晚点出去玩行不行?现在家里出了事……”   闻斯峘谦恭地起身表态:“应该的爸爸,让宁好留下来,看能帮什么帮什么吧。”   闻家昌欣慰地拍拍他的肩,又厉声转向李承逸:“你跟我来书房!别吃了!吃什么吃!还好意思吃饭!”   父子俩一前一后上了楼。   宁好随便扒拉几口食物,跟六神无主的李路云请示:“妈妈,我吃好了,先回房整理东西。”   “哦哦,你去,”李路云挤出笑容,压低声说,“要是听见骂得太厉害,你敲门进去打打岔。”   “嗯。”宁好点头离开。   等她走到自己套房门口,闻斯峘也借口吃完上了楼,优哉游哉跟在她身后,前后脚进门。   关上房门,他起势冷嘲热讽:“女人的嘴骗人的鬼。李承逸一挨骂,你连蜜月旅行都取消,护得厉害啊。”   “我知道应该提前跟你商量,不过这不是来得太快么,谁知道一大早就进展到这儿了。”说着话,宁好忙个不停,翻出有线耳机插上手机,一通操作。   闻斯峘不知她在捣鼓什么,感受到心不在焉和敷衍,冷哼道:“你管这叫报复?我看你挺积极为闻家添砖加瓦。”   宁好忙着摆弄手机,好像在对着便签上的号码发消息,反正连眼皮也没抬。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闻斯峘:“…………”   “好了。”宁好长出一口气。   “什么好了?”   她摘了一侧耳机塞进他耳朵里。   闻斯峘下意识把耳机按紧,听见耳机中传来闻家昌的说话声。 第13章 尾灯   李路云的记忆没错,宁好每周有一半日子早上遛狗,五点多就会起床,随闹闹的作息。   五点多的时候,整个云公馆还沉浸在深度睡眠中。   宁好去院子里找闹闹之前,先摸进了位于二楼的书房,桌上凌乱地摆放着各种资料文件,佣人们却不敢代为整理;两个型号的ipad正摆在架子上连着电线充电;笔记本电脑没有关机,只是休眠……种种迹象表明,闻家昌经常在这里处理公务。   宁好用带来的监听器替换了原本的苹果充电头,ipad亮起来一瞬又暗下去,因为电量已100%。   监听器是陆昭昭给她的,如假包换的苹果充电插头外形,也同样可以充电,与普通充电头唯一的不同是隐秘处的卡槽可以装入一张迷你sim卡,如果发现不了这点细微差别,一辈子都不可能觉察它不是个苹果充电头。   当宁好回到房间,用任一手机给监听器内的sim卡发送短信指令,手机就可与监听器绑定,进入指定网址,既能实时收听语音“直播”,又能听取存于云端的录音文件。   监听器给电子产品充电的同时,自然也能为自己充电,免去了其他监听器需要不断取回充电再重新安置的麻烦。   此时此刻,宁好从自己房间可以清晰听取书房里父子俩的谈话,比身临其境还真切。   听众还有一位,就是受邀嘉宾——刚打翻醋坛的便宜老公。   耳机里传来闻家昌的声音,出乎意料,他听上去丝毫不愤怒。   语气冷静,甚至有点亲和。   “……要看看这个人还能不能为你所用。他对你到底够不够忠诚。一个项目丢了就丢了,也谈不上有什么巨额损失,但它是块试金石,至少已经帮你试出了薛昊这个人,他不是个小人就是个蠢蛋。”   “爸,薛昊这个人绝对可以信任,他没有骗我的理由。这次消息是他主动提供给我的,事成了他能有好处,诓我一下最后没办成,我损失不大,他也没好处啊。损人不利己,干这个干嘛?这次纯属信息不对称。他知道云上经常和海源合作,没拿那资格当回事,他又不知道我们要单干,我也不可能没深交就把利害关系跟他交待。”   宁好抬眸看向闻斯峘,他也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   眼里有惊讶交换。   都知道闻家昌不是草包,对他的城府没具体概念,想不到人前人后能反差这么大,上一秒还在发怒咋呼,一转身就能心平气和。   也知道李承逸双商不低,但同样没想到他分析起来头头是道。   这两人都比平时所见更难搞。   闻家昌沉默一阵,重新开口:“有点道理,不过以后对这个人要留个心眼,以防万一。”   李承逸:“那肯定的。”   闻家昌:“宁好又是怎么回事?在你跟我说把她调来云上之前,斯峘也提过。她怎么做到的?能指挥你们两个人?”   李承逸:“别人我不太清楚,我是主动替她提的,她没叫我这么做。我主要是看她在海源处境太差了才这么说,我问她,她还在硬撑。”   闻斯峘看着宁好拧起眉,眼睛眨了好几下,言下之意——“被指挥的冤种就我我一个?”   宁好也拧着眉,无辜地耸了下肩,表示——“不懂什么叫‘指挥’。”   闻家昌又一阵沉默,平淡道:“对宁好要特别留个心眼,不要因为太熟悉就掉以轻心。你也少盯着别人老婆,她现在已经嫁给斯峘了。用她不是不行,要注意边界,不要以为自己能轻易在两个女人之间保持平衡,太多情感纠葛会分散你的精力。”   “我知道的,爸爸,所以我这次特地没有带汪潋过来,就是因为前期肯定需要宁好的帮助,她在江城有些人际关系比我更清楚。”李承逸说。   闻家昌似是而非地笑笑:“你没带汪潋过来,难道不是因为你搞不定她?”   一语中的,这话就像重锤落在李承逸心脏上。   从前,他也时常在与宁好的相处中觉得委屈,但那更多是他自己的感受,从小父亲就给他灌输“哄好宁好”的理念,宁好喜欢的东西他要勉强自己喜欢,宁好讨厌的东西他要说服自己戒断。   但是平心而论,宁好是个通情达理、心胸宽广的女孩,李承逸的压力没有几分来自宁好。   汪潋就不一样了,刚恋爱时觉得她是个挺可爱的小作精,现在再整天这么作已经成了负担。   李承逸叹口气:“汪潋一个女人就已经很分散精力,我还是先专注事业吧。”   “事业也没见有起色,”闻家昌平静道,“让你去海源物色一两个人,你有看中的吗?”   李承逸:“我准备把孙国栋挖过来。”   “他?”闻家昌沉吟片刻,“不好挖吧。他是管培出身,上升势头很好。”   “我查过了,他其实没有什么背景,家庭一般,势头这么好,肯定是有点能力的。余总很器重。”   “是啊,你也说余器重他,他有什么必要跳槽来私企?退一万步说,你把人硬挖过来,余那边的关系怎么圆?不能挖个拿钱干活的人吗?”   “爸您放心,”李承逸胸有成竹,“我已经做了一番铺垫。我会让余在集团里保不住他,最后把人挖过来了,反而还卖余一个面子。”   闻家昌沉默约一分钟,似在权衡利弊:“好,我相信你能办妥。”   “不过这事不能操之过急,”李承逸说,“孙国栋过来之前,我需要宁好帮我盯着点项目。”   闻家昌嗤笑:“有没有项目还打个问号呢。我一会儿来问问她吧。”   宁好迅速收回耳机,从手机上拔下来整理。   闻斯峘神色凝重,没了先前那副阴阳怪气的腔调,倚着沙发靠背问她:“怎么办?他们俩并不好搞定,是不是出乎你意料?”   “可能出乎你的意料吧。我不知道你对你爸有什么误解,”宁好一边用手绕着耳机线,一边抬头直视他,“家里没人时你可以溜进书房看看,《资治通鉴》《韩非子》都被他翻烂了。”   闻斯峘讶异地挑眉,半开玩笑:“野心很大啊。”   宁好没跟着笑:“一个这么大企业的舵手,你还指望他依然是三十年前的小包工头?”   “我说的是你,”他笑眯眯抄着口袋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宁好白了他一眼,这个人好像作壁上观、看戏上瘾。   她走远将耳机线收回包里。   “宁好,我想问,如果不是亲耳听见这些利用你的调调,你对他还有感情吗?”   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见他难得严肃。   房间里静了几秒。   刚要开口,又被敲门声打断。   吴妈——那位管家阿姨,李路云的左膀右臂——在门外说话,“先生,小姐,老总请你们去客厅聊聊天。”   客厅里,闻家昌做出一副余怒未消的样子在对李路云控诉李承逸;“……到现在还稀里糊涂,来来回回半年了,江城地界上盘根错节的关系他是一点没摸清。”   “那你提点他一下咯。”李路云说。   “我提点?我永远给他当保姆,我不要退休了?”   演完这一出,闻家昌装作刚看见宁好和闻斯峘走近,骤起热情,招呼道:“来来来,看见你们俩郎才女貌的我才能顺着点气。过来喝茶。”   等宁好坐定了,他一边操作茶具一边问:“好好,斯峘和我说了,你准备婚后来到自己家来帮忙,我当然求之不得,一家人就是应该齐心协力。你在海源是项目经理,过来肯定至少是项目经理,但问题就是现在除了几个正在收尾的小菜,大项目我们没有。”他说着看向闻斯峘,努力强调两人血浓于水,“你大哥今天栽了个跟头,不知道你听不听得明白……”   闻斯峘顺他意思接话:“我比较外行,宁好能懂。”   “可惜,你要是也做这方面,父子兄弟齐上阵是最好的。当然,好好现在进了家门也不是外人,对我来说,儿媳妇就是亲女儿。”   闻家昌对宁好打完感情牌,又绕回原路继续去安抚闻斯峘:“你大哥今年以来我给了他代总经理的职务,说实话他花了不少精力去找合适的发展地块,带着营销、商务、财务、合约,反复研究评估,最后锁定了江陵区南边这块地,谁知道被人摆了一道,前功尽弃。他这个位子也实在不好做。”   闻斯峘听懂他的意思,是说公司交给李承逸是情非得已、总经理也不好当,怕同样是儿子,闻斯峘心里不平衡给他瞎搅合。   闻斯峘本来就对闻家昌的事业不感兴趣,于是点头附和:“他还是很能干的。”   “这次不管结果如何,好好愿意留下来做做工作都是为了这个家,算我对不起你们小两口的,蜜月以后一定补上,补个大的。好好先去投资发展部主事,等这块地拿下来,给你放两个月假,你们出去玩个痛快,培养感情,啊。”   这还不是“用完就扔”的意思吗?   投完标就让人靠边站,也不说给个职位,不厚道啊。   闻斯峘笑起来,故意装外行乱捅一竿子:“那也不用,我可没那么长假。再说宁好不是那么贪玩的人,她还是事业为重,她自己接到的项目,就让她自己干着吧,万事开头难,接了活就撂挑子全扔给大哥,那大哥要有意见了。”   闻家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神色,战术性喝了口茶。   宁好趁他喝茶又补刀,小鸟依人地挽住胳膊倚向闻斯峘:“他在国内,我一个人出去玩多没意思。还是等他有假吧,不急。”   “那好,好,拿到地就转战项目部,挺好。”闻家昌挤着慈祥笑容,又问,“金越地产和新闻集团要联合拿地的消息,你是怎么知道的?”   宁好笑盈盈说:“我大学学姐是新闻集团的财务总,她们做项目评估也有很长一段时间了。”   闻家昌舔舔嘴唇,叹口气感慨:“清华北大校友圈确实不一样啊,要是承逸能上顶尖学府,我怎么可能送他出国。也不知道是我送错了学校还是怎么的,没攒到几个有用的人脉,光学会一伙人吃喝玩乐乱花钱了。出国没用,除非扎根之后单位公派出去。”他苦闷地掐了掐眉心,忽然意识到自己失言,话锋一转,对闻斯峘说,“但你们搞研究又不一样,还是出国学的先进,这个我懂。”   父子俩相视而笑,感觉得出生疏又客气的气氛。   闻家昌问宁好打算怎么去活动。宁好直接缄口不言:“没成的事我不敢说。”   闻家昌知道她聪明,不会提前透口风,问不到什么,便也作罢。   聊着聊着,就快要到午饭时间。   李路云看他们其乐融融心里不太舒服,跑出来打岔:“你一个老头子缠着人家新婚夫妇说得口干舌燥干什么呀!再这么烦人,以后孩子们不爱回家来了。”   闻家昌哈哈笑,顺势起身:“我不烦人了,去洗个澡,昨晚喝多没洗。好好该联系的人联系起来。没事就去花园里谈恋爱吧。”   宁好从善如流,往外走,   长廊里阳光充裕,落地玻璃外面草木葳蕤,秋海棠与勋章菊开得极艳,视野漂亮心情也跟着明朗。   闻斯峘在身后跟着好长一段路,确定周围没人才伸手捉她的手腕拉近距离。   密谋耳语:“没有一句感谢的话想对我说?”   宁好笑眯眯踮起脚,在他脸颊上亲了一下。   什么哄小孩的招?感觉不太走心。   闻斯峘无奈地笑,不过,倒是比一声不走心的“谢谢”要好上那么一点。   “你给自己复仇计划的时间期限是多久?”他认真问。   “五年。”   他有些意外:“才五年?”   “一个行业从兴盛到衰落通常是五年,如果遇上政策收紧,只需三年就会结束红利期。”   原来她的计划是配合行业周期进行的,听起来不是毫无胜算。   不过她绝对不会离婚的时限只有五年,让他感到时间有点紧迫,五年,能让她接受自己么?   闻斯峘觉得自己这边反倒有点悬,不经意叹口气。   “答应我一件事。”   “嗯?”宁好瞠着小鹿般的眼睛。   他垂眸欣赏,轻轻用指背触碰她的脸颊:“别滥用美人计。” 第14章 尾灯   美人计?他怎么好意思说别人?   宁好平时一个人住,一个人睡双人床,自由惯了。   昨天夜里为解闷喝了点酒,没喝醉,只是精神有点松弛。宽度两米二的常规大床,两人各一边睡下,中间还隔了好远,并不显得拥挤。   只是早晨醒来时,日光刺眼,迷迷糊糊睁开眼,她逐渐觉察自己脸的朝向有些古怪。   意识清明一点,她发现睡的不是枕头,而是人家胸口,手也不是搭在枕边,甚至还把人上衣的下摆撩了起来,露出块垒分明的腹肌。   宁好吓出一身汗,把睡衣给人扯回去,脸红到眼皮,坐起身回望一眼。   还好对方没醒,也许是现实中“胸口碎大石”的压感映射到梦里,他明显蹙着眉,不太舒适的神色。   宁好醒透了,做贼心虚地迅速逃离犯罪现场去洗漱。   在镜子前,动作随思绪慢下来。   偏又想起昨晚的吻。   她没跟人接过吻,由她发起宣誓主动权,嚣张炽热,进展却不如想象得顺利,呼吸不太顺畅,还频繁磕到门牙,对方却连一点接手这烂摊子的意思也没有。到最后她破罐破摔地停下来,心里冒出一股邪火,怨愤地瞪着男人。   他眯着眼眸,笑得慵懒随意,挑了挑眉,以一种叹为观止的语气:“知道今天不行,所以为所欲为?”   宁好顿时泄了气,偃旗息鼓,被言中了,新婚夜生理期忽至对她来说的确是幸事一桩,原本她还为这个重要节点怎么处理半生不熟的关系而困扰,这么一来如释重负,整个人都轻松,再加上先前撕破脸吵一架,又喝了酒,胆子就肥了。   “但是宁好,你搞错一件事,男女之间除了最后一步,能做的还有很多,”他笑不可遏,伸手环住腰肢,轻咬上耳廓,灼热的气息烫着耳道,令她不受控制地一阵酥麻,躲开,却不慎泄出哼吟。   他听得满意,毫不避讳地隔着衣料用手覆住绵软施力,很快感受到有什么蹭着掌心。   她洗过澡,只穿了单薄的睡衣。   “唔……”她看过来水眸诱人。   他贴近,仿佛在进一步确认,扣住后颈将人按进怀里,手掌下动作愈发撩拨。   酒精上头断片前,记得他的感慨缠着耳畔:“终于能靠近你了。”   回想起来,面红耳赤,双目失神。   宁愿一切是幻觉,又害怕一切是幻觉——昏头到什么地步才能产生这样的幻觉,她警告自己不该陷入感情,在这个时候。   诚然,他很……   那副皮囊确实让人挑不出毛病。要是长得太恶心举止太油腻,她也不可能在见面第一天就和他领证。   她原本和他不产生太深交集,作为——陆昭昭叫上瘾的——“便宜老公”,思路理想化,养眼够看她也不亏。   现在怎么办?对方好像不想浅尝辄止,而且,   他好像太会了,像个惯犯。   宁好焦虑地下意识咬指甲,走出去探头往卧室望一眼,睡得真踏实,可恶!   只能说服自己先做正事,装监听器要紧。   .   情理之中,宁好最近很忙,忙于社交应酬,每天回家至少是临近零点。为了她出入方便,家里佣人也懒得半夜起来开门,早早积极地替她输入了门禁指纹。   闻斯峘感觉和宁好很难见面,晚上他睡觉时宁好还没回家,早上他醒来宁好已经在楼下客厅应付那顿“团圆早餐”了。   真离奇,世界上竟有人蜜月过成这样,他不禁自嘲。   这个家里他的存在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其他人见到他除了客气就是客气,他仿佛来到酒店,但又不是那么让人自在的酒店。   几天过去,闻斯峘起了念,不如想个办法带宁好回市区,哪怕和她在市中心各自为营地分居、劳民伤财地奔波,也好过让她和李承逸同一屋檐下、他昼夜不安地盯着。   起念尚未行动,当晚却出了意外。   午夜11点多,犬吠声击穿了郊区的宁静。   闹闹认得主人,却无奈于隔着门,只能狂吠声张。   闻斯峘从楼上下来,出了大门往室外一望,已经有人捷足先登,李承逸半搂着宁好从院门口走向楼里,院门外,黑色的suv正在掉头。   闻斯峘认出车牌号,是宁总的公车。   所以,这么驾轻就熟的,她爸爸的司机把她交给李承逸,就安心离开。   闻斯峘隐在阔檐投来的阴影中,居高临下,看他们俩在台阶下拉扯。   宁好说自己没醉,李承逸非说她醉了,手不肯离开她柔软的身体。宁好蹲下抱住闹闹安抚,要李承逸把狗送去安置好,李承逸却袖手旁观说他怕狗。   很新鲜,闻斯峘第一次知道他怕狗,从前看不出。   幽深庞大的院门在他们身后关闭。   宁好猛地推搡一下李承逸,闻斯峘猜再闹下去明天清醒了她会后悔,出声干预:“好好,喝多了?”   李承逸下意识松开宁好。   “没有喝多!”女人双颊绯红,像小鸟一样热情扑腾着跑上台阶,亲近过来。   他喉结轻滚,搂住她,带着快感望了李承逸一眼:“哥,早点休息。”   “哦,晚、晚安”李承逸不善于掩饰表情,施施然搓了搓手,仿佛那两只胳膊是刚长出来的,正愁无处安放。   承着宁好的体重把她带进电梯,快意之外闻斯峘有些犯难,真喝多了。   好在喝多的宁好也乖,不扰民,   进了房间,她扑进沙发里倒头就睡,闻斯峘不好干涉,只好暂由着她。   五分钟后她呼吸沉了,这一觉她睡得踏实,他却睡不安稳,有点担心她醉太深出意外,每隔半小时就去外间看看她。   凌晨三点,能听见闹闹偶尔在院里叫几声,很反常,它平时晚上安静得很,这样叫让人心慌。   闻斯峘寻思要不要穿衣出门去看看怎么回事,还是决定先确认他主人的安全。而这一次,走到外间,却没听见人熟睡时的沉沉呼吸声,他心悬得紧,把手伸到她面前去探鼻息,宁好突然睁了眼,两人四目相对,伸出去的手就僵在中间没来得及收回。   一秒,两秒,意识到他这伸过来的手是什么意思,她忍俊不禁。   “帮我放点水好吗?我想泡澡。”   他点头进了浴室,放好水又折回来,从饮水机前给她带了一杯温水,扶她起身喝:“多喝点水,把酒精代谢掉。”   宁好也渴,把一整杯灌下去,   他问还要不要,她摇摇头,起身去洗澡。   “一个人行吗?”他问。   “嗯嗯,已经清醒了。”   闻斯峘坐在沙发上没动,又听见远远传来几声狗叫,他想着等一会儿再去处理,她虽然清醒了但还虚弱,万一在浴室摔倒,身边可不能没人。   过一会儿,浴室里的人意外地有需求:“老公,我忘了拿衣服,你帮我拿一下。”   老公?   闻斯峘拧起眉,哭笑不得,这肯定还是没清醒吧。   她的内裤整齐叠放在抽屉,不像文胸那么精致漂亮,全棉平角,款式简单,都是柔粉、雾紫、浅蓝等淡雅的颜色。   晚上睡觉她不穿文胸,成套的睡衣也十分“良家”,同样不太容易勾起旖旎的遐想。   他取了衣物,进入浴室,帮她放在搁衣服的木架上。   她趴在浴缸边上说谢谢,只能看见两条光胳膊和半扇脊背,脸被热气蒸烫,泛着可疑的红晕,眼神又迷蒙,忽然让他起了坏心。   他停下动作,倚着门框望她,迟迟没有要出去的意思。   对峙数十秒,她脸上表情愈发困惑,半晌发出一声“嗯?”   “你洗你的,不用管我,我就看看。”他笑着,十分坦然。   看看?   她头脑发昏,他又太理直气壮,以至于反而让她产生了自我怀疑,不太确定,以商量的口气说:“我要起来了。”   他了然于胸地点头,装作误解,回应道:“要我帮你?”   “不,我自己……”话刚起了个头,   他已经扯下悬挂的白色浴巾张开在她面前,鼓励道:“起来吧。”   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她这会儿脑袋运转得不太利索,听了简单指令就照做,有点迟钝地,从水里起身。   他用浴巾把她裹住,不剩多少裸露的部分,又用边角的毛巾耐心给她擦拭,并无半分狎亵之意。   她紧绷的肩逐渐松开,像放下警惕的小动物,眼睫轻颤,视线直直盯着他胸前一小块衣服。   好纯情的一张脸,他想。   擦得差不多,他用浴巾围住她,躬身把她打横抱起来放到卧室床上。   她脚尖直接从水里捞出来,还在滴滴答答往下淌水,因此他抽走浴巾垫在她小腿下擦水以防浸湿床单,她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面无异色,扯过被褥把她盖好,撑在她枕边轻声安抚:“困了就睡,我去一趟院子里,闹闹总在叫,不知道怎么回事。”   “嗯。”她半张脸隐没在被子下面,人像陷进棉花包里,好舒服。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感觉他回来,去浴室洗手、放水,最后窸窸窣窣掀开被子躺好。   她回过头问:“闹闹怎么了?”   “李承逸把狗窝门顺手关上了,它想出来,我给它打开它就不叫了,不过它也就出来漫无目的转一圈,又躺回去了。”   “哦,闹闹不爱被关,平时晚上不关它。”   他在黑暗中无声地勾了勾嘴角:“像你,不羁爱自由。”   她顿了几秒,反呛:“你才像狗。”   “那你说对了。”他侧转身,把她抱进怀里。 第15章 尾灯   “爸爸, 投标的事给我们开了个口,不再‘要求国企’一刀切,另外设置了‘信誉分’门槛。当然是以我们为准的。”   宁好在书房里向闻家昌汇报进展, 她既没坐下, 也没笔直立正, 而是随意地站靠沙发。   李承逸和她一起进的门,倚靠着另一侧书架, 三人之间形成个稳定的三角形。   闻家昌面露喜色,正要大肆夸赞。   宁好又补充:“但是金越背后也有人,甩掉他们不太可能,撤销了‘国企’的要求, 他们不必联合新闻集团, 同意与我们合作,并且以我们为主导。”   闻家昌脸上笑容瞬间消失:“我不想跟人合作,否则也不用为了甩掉海源大费周折。”   李承逸帮着劝说:“爸, 跟金越合作和跟海源合作不一样, 属于各取所需,完全可以双赢。江陵南这块地这么大, 涉及动迁户数庞大,前期就是金越做的, 说不好他们许过什么愿、埋过什么坑。我们没有大国企做靠山,一旦与动迁户扯出纠纷耽误时间得不偿失, 金越在江陵区的势力、经验比我们丰富, 不如让专业的人来做专业的事。”   闻家昌耐心听完没有打断,但在话尾之后依然摇头:“与虎谋皮, 后患无穷。”   其中风险,在场三人其实都明白。   金越集团虽然在地产界规模不算大, 却是江城市中心的“地头蛇”,早年市场不规范,他们什么都做,什么赚钱做什么,市中心一大半娱乐场所、几个响当当的美容美发连锁店、菜场排档、海鲜自助,背后都是金越。   房价飞涨那几年,房产行业起势,他们也来分了一杯羹,但是吃相很难看,一点法纪规矩都不懂,到处强取豪夺。可以说,动迁这片泥沼,大多数时候本来就金越制造的。   这几年扫黑除恶轰轰烈烈,地产又不像从前那样暴利诱人,不是谁都能做的,工程也许不难接到,非专业人士干完可能把老本都赔进去,金越的发展重心转移去了别的行业,建工这块声量小了,不过仗着把控盘根错节的当地关系,依然不容小觑。   “金越说由我们主导,他们只会替我们排除些障碍,目标也很明确,他们想跟我们学习一套专业管理经验。这个商区命名为‘云岭广场’,这片豪宅叫‘云岭府’或者‘云岭院’,他们都没有意见。”宁好停顿片刻,给足他思考时间,“爸爸,这还不够诚意?”   闻家昌没有当即表态,而是说:“我再和金越通通气,讨论一下诉求,他们能退出是最好的。”   宁好点头表示理解,另起了一个话题:“新海区有个会所,俱乐部制,不对外营业,能钓鱼、能漂流、能赛艇,风景优美,环境僻静。爸爸近日跟我去两趟吧。”   闻家昌听她意思明白深有门道:“什么来头?”   宁好娓娓道来:“会所老板的父亲退休前,是江陵区顾书记在新疆工作时的老领导。我请他出面做东,约顾书记吃顿饭。”   闻家昌闻言不再倒靠在老板椅中,正襟危坐:“你安排得好。”   “不过那会所厨师不太行,”宁好状似苦恼地笑笑,“顾书记是淳州人,我听说从前淳州洲际酒店的大厨现在被云上温斯特挖来中餐厅了……”   闻家昌立刻会意:“你借去用,随你安排。找和经理,我现在就给她打电话。”   “那我这就去温斯特。”她不再久留,说着就离开书房。   宁好身高一米七,披肩发,上身穿件卡其色针织薄衫,下身垂感米色长裤,一双平底软皮鞋,由于人高身材挺拔,没穿高跟鞋也有T台走秀的风采。   李承逸匆匆一瞥见那背影,人已经出去掩门,优雅倩影却像火苗留在瞳孔里。   闻家昌不满他看得入迷,敲敲桌面唤他回神,白他一眼:“好好学学,请个模范生不是让你谈情说爱的。”   李承逸知道,父亲指的是学请吃饭这件事。他在江城活动大半年,不可能没想过拜会江陵区领导,可如今风纪严明,领导不会同意出来吃饭,云上连拿地门槛都没迈进去,人家也懒得见这些八竿子打不着的商人。   也不算李承逸无能,明面上,闻家昌说给他锻炼机会,让他全权负责,可这拜不进门的庙就算换了闻家昌自己也没辙。闻家昌和市里一些头头脑脑是熟的,但头头脑脑不爱沾这不大不小、容易惹麻烦的事。   李承逸有时抱怨自己的人脉不够核心,总使不上力。闻家昌嘲讽他:“那你是不是要攀上联合国秘书长,做事才能使上力?”   现在他懂了,原来杀鸡用不着牛刀。   宁好有股不达目的不罢休的韧劲,钻营的角度十分巧妙。他八个月见不上面的人,她四两拨千斤就给约出来了,这的确让他自叹不如。   李承逸没心没肺笑起来:“她擅长你让她干呗,我干我擅长的就行。”   闻家昌叹口气,摇摇头:“可是她有她的保留啊。倒不如说,宁永荣有所保留。”   .   趁宁好去张罗重要饭局,闻家父子也没闲着。   约金越集团的老板并不像约领导那么困难,面很容易见上,软钉子也很容易碰上。金越咬紧这块肉不放,闻家昌也没辙。   回雾凇院,他让车在门口停下,和李承逸散着步回家。   “宁永荣这条老狐狸,还是没把最后上树那招教给我啊。他能让投标方案重新上会讨论,那可不是一般的能量,这些资源他也捂得紧防了我。”闻家昌双手背在身后,一边缓缓踱步,一边继续琢磨,“话说回来,他都能让上头为云上改门槛,怎么可能挤不走金越?还不是为了他女儿留一手,怕我们过河拆桥,事后把宁好清出局。”   “那也无可厚非,爸爸您不也经常为我们做儿女的铺路?”李承逸跟在身边说。   被闻家昌瞪了一眼:“那能一样吗?我为你们铺路,也得确认过你们适合这条路。你姐姐姐夫我就只会给他们生活上多点照顾,不会为了照顾他们安排重要职务把公司搅乱了,这叫‘本末倒置’。对你,我也是这个态度,你有能力才能接,否则我宁愿交给职业经理人。”   “是,”李承逸点头认同,实则他并不认为自己没有能力,不需要把话当真,“不过宁好也不是烂泥扶不上墙。我听薛叔叔说,重新上会讨论,其实是为宁好开的口子,江陵区的几个领导为她好话说尽,她在海源负责的解放东路旧城改造成了运作标杆,商业做得相当漂亮,纳税额超过了政府预期的200%,一个商业副中心拔地而起,对江陵区来说是实实在在的功绩。”   闻家昌“嗤”了一声,冷笑:“你要是信这个,我只能说你还太嫩太年轻。”   李承逸立刻服软:“爸爸怎么看呢?”   闻家昌说:“招商引资,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玩得转吗?这些漂亮功绩,都是他爸爸保姆式给她铺路。这只是一个台面上的理由,你听听就算了。”   “对对,但我又听薛洋说,宁好桌面下的手段也很厉害,她很擅长交际,跟市里区里领导夫人们处得像母女姐妹。一起玩麻将,连□□也打得相当好,土的洋的都行得通。这可比我们男人有优势,”李承逸不忘替自己遭遇的挫折找借口,“你想啊,当领导的每天公事繁忙,日程都排得满满,神龙见首不见尾,连机关里不重要的人都见不上面,我们性命攸关的事,对他们可能只是行程途中、在车上被秘书递文件瞄一眼就决定点头摇头。我们哪能够得上请到他们?送礼人家也不敢收。领导夫人们就没那么繁忙,也耐得下性子听,好好平时注意联络感情,关键时刻能打得出感情牌。”   闻家昌又笑,笑他说学生话:“打牌光是联络感情?表面是休闲娱乐,实际是资金流动。”   李承逸被提点后有些贯通:“明白了。但这样小恩小惠的资金流动,本质也是联络感情。要办事了大开大合送上几个小目标,只会叫人惶恐。还是这样聪明,面子里子都做得很漂亮,让人帮忙,也准备好了帮忙的说辞。”   闻家昌慢条斯理踱着方步:“你看清了问题的本质,可是没想到什么对策?”   “我的意思,我们无非是给宁好一个位子让她为云上打工,还能用到背后她爸爸的人脉,没有什么坏处。”   闻家昌笑他拎不清,摇摇头:“不是长久之计。她现在是你弟媳。你撑不起大局,让公司这些老人看你一辈子靠弟媳和弟媳的娘家,能心服口服跟在你后面干吗?你自己老婆呢?”   “呵,汪潋那脾气那双商,”李承逸五官皱得像抹布拧了一般,“我让她抛头露脸,她可能把全江城的夫人贵妇都得罪光了。”   灯火辉煌的宅院近在眼前,闻家昌走到门前,仰头驻了驻脚步,   一时也踌躇,不知家业兴衰后果如何。   沉默片刻,他嘱咐道:“你不要轻视她,鱼和熊掌不可兼得,既然挑了她,就要坚持到底。人要会利用优势,也要会改善弱势,自己的老婆自己调教。”   “知道了,爸爸。”李承逸虽然嘴上答应,心里却在想,   汪潋只会搞家宅里那一亩三分地,上不了台面,倒是他和宁好的关系还能做一做文章,   老头假正经,他自己也有过两个老婆,现在不需要和他商量。   .   宁好忙完找温斯特酒店借主厨的事,没赶上家里晚餐,在酒店吃员工餐打发了。正好一家之主和大少爷出门应酬,她缺席也没压力。   晚上回到卧室,闻斯峘在里间书桌前摆开笔记本电脑做事,她偷偷瞄一眼,屏幕上是代码。   换衣服时,随口一说:“你和昭昭是同行,可能有共同语言。”   闻斯峘停下手里操作,笑着缓缓回头:“我跟你闺蜜寻找共同语言有什么用?”   宁好:“…………”   她纯属没话找话,无心之言。   早上闻斯峘起得比她早,她睁眼时,他已经不知去向,空留下莫名其妙赤身的自己和支离破碎的前夜记忆。   最好的情况是,她独自发酒疯,闻斯峘睡得离她远,没发现异常。   试探着搭讪,他似乎和平常一样疏远客套,看起来应该没事。   宁好忐忑一整天,终于安心。   不过她自己心里仍有些芥蒂,做贼心虚似的,转开视线,收了话题。   闻斯峘却没收声,彻底放了手头工作:“你最近有空吗?我想带你去我单位转转,和我几个朋友见见面,婚礼时仓促,他们都没机会和你说上几句。”   宁好从梳妆台前转过头,斟酌着措辞:“是不是因为爸爸让你带我约会?”   闻斯峘怔了怔,   诚然,他也知道宁好在书房有布置,闻家昌找他做一番嘱咐她是能听见,但没想到她心思这么缜密,将他每句话都落实到具体目的,让人有点委屈有点累。   男人脸色沉下来,她认为是因为被言中而不悦。   宁好幽幽地说:“心意收到了。你知道我心思不在恋爱上,我们不必浪费时间。”   闻斯峘胸腔窜起一股邪火,需要摘下眼镜紧压太阳穴才能稍稍缓解。   这个女人……真是现实得离谱,给万物明码标价,一点也不可爱。   “昨晚……”他卖着关子开腔。   宁好吓得不敢看人,垂眼攥紧补散粉的粉扑。   “你喝多的情况下差点控制不了情绪,要不是我赶得巧,你差点和李承逸打起来。”   宁好倏忽抬起眼,有些讶异,原来他是说这一段。   这一段她还醉意没上头,仍有残存的印象,有借着酒劲冲动的成分,也有收不住酒劲张狂的成分。   闻斯峘慢条斯理淡淡笑道:“以前一定很爱他才会这么恨。”   “不是的!”宁好断然否认。   他没接话,歪过头审视地看,仿佛看笑话——你自己没理清关系,却让我配合演戏。   她思忖半晌,下了决心,   “晚上有空吗?我带你去个地方,散步去。”   闻斯峘似笑非笑:“乐意奉陪。” 第16章 尾灯   雾凇院出门不到一公里, 有个荒凉的别墅区叫“天颐高尔夫”,比雾凇院建得早,地势更高, 在一座小土丘上, 是风水更佳的半山别墅, 却成了鬼城。   那年代,房价还没暴涨, 天颐在郊区开荒,占地面积广,家家院子上千平,有钱人来隔壁高尔夫球场打球顺便度假, 会购置这样一栋豪宅作为“行宫”。   正因为房价不贵, 住户多是暴发户,素质不高,把别墅当农村自建房, 一交房立刻大兴土木, 三层楼加盖成五层,凭空建起副楼, 一栋变成两栋,甚至占据公共车道。   如今天颐高尔夫里找不出两栋长得一样的房子, 千奇百怪什么风格都有。   这导致剩下一半别墅卖不出去,房价飙升后, 这里一栋楼要上亿, 可是出得起这个价格的人谁愿意住这里,车开一圈像逛动物园, 掉档次。   开放商血亏,物业跟不上, 原本那一半业主生活不便,也不常住。久而久之,到了晚上,这一片就像坟地似的,没几盏灯。与雾凇院那边逼格满满歌舞升平形成鲜明对比。   宁好散步逛到这里,驾轻就熟爬上一栋没卖出去的土坯楼。   闻斯峘还真有点心里发怵,   什么女人约会挑这种地方?看着像要谋杀亲夫。   她从包里掏出野餐布铺在没封的露台边上,回头邀请:“这里可以坐。”   闻斯峘哭笑不得,过去把她拎起来,把野餐布往楼里面挪了挪:“注意安全。”   “没事,工地上比这崎岖多了。”   他顿悟,宁好习惯了工地,所以这个环境可能在她看来正常,“可你现在又没戴安全帽。大晚上的当心点总没错。”   宁好坐下去,发现还看得见雾凇院,就没再坚持坐边边上。   闻斯峘也坐下,她把雾凇院指给他看。   “看见了。”   “刚才进来的时候你注意我们在的这个小区名字了吗?”   “……什么高尔夫。”   “天颐。如果没有我爸爸,就不会有雾凇院,”她指着灯火辉煌的豪宅群,“那里,最多也就是第二个天颐高尔夫。”   闻斯峘并不意外,平静地转过头看着她附和:“我想也是。我爸草根出身,品味和眼界到不了雾凇院的高度。他可能连温斯特酒店这个品牌都没听说过,哪能想到去合作呢。”   “我爸爸当年就看见了天颐高尔夫的今天,他跟闻家昌说,不讲品牌讲经济实惠,只能吸引到不讲规则的暴发户,真正的上流人士是会为奢侈品溢价买单的。房子和业主是双向选择,很多人以为是业主挑房子,实际什么样的房子能获得什么住户也是注定的。闻家昌那时候还没见过真正的有钱人,他信心不足,说‘商住产权才40年,有钱人聪明,不会花大价钱买50年的房子’,我爸爸说‘这地段决定了只能做度假用的二套房,能住多少年还不是最关键的,更关键是可算公司固定资产投资又节税’。”   “你爸爸是他的恩人。”   “可是呀,”宁好垂眼冷笑,“他恩将仇报。”   “怎么了?”   她望向远方长吁一口气:“我爸这次没提拔,是因为有人写匿名信向纪委举报他受贿,纪委调查组来查了他三个月,澄清事实了,但提拔也黄了。”   闻斯峘不太理解:“你的意思是,匿名信是闻家昌写的?他这么做没好处啊。”   宁好摇头:“匿名信当然是竞争对手写的。但我事后想办法看过那封举报信,举报的重点是说我爸收受了闻家昌的贿赂,在雾凇院项目上内外勾结,转移海源的投资,使公司利益受损。”   “我爸爸被平调,从华东转去负责中西部,虽然职位没变,可是中西部重要项目没那么多。海源内部疯传,说其实调查组查到了一些事,只因为宁永荣上面有人保,所以才没被追究,这次‘被贬’是表明一个是非态度。”   “调查组确实查到了一些事。”   她语出惊人,闻斯峘屏息凝神地听。   她冷静地说:“闻家昌从项目上偷钱是事实,虚报了很多支出。调查组只是查明了我爸爸与闻家昌没有任何金钱往来,他没有参与到这件事中。”   “他利用了你爸爸对他的信任。”闻斯峘听懂了,总结道。   “你说得对,以闻家昌的品味和眼界到不了雾凇院的高度,他根本理解不了我爸爸说的那些,他也想一夜暴富,冒险投入,但又怕血本无归,所以在建设过程中就把钱从合伙单位身上‘赚’回来了。”   她停顿片刻,转脸看向闻斯峘:“你说,这是不是一个农夫与蛇的故事?”   “所以,”他明白了,这不止是一个爱情被背叛的故事,   “你更多是为了你爸?”   “雾凇院项目过去很多年了,海源没有追究,调查组只是来查受贿,没有证据就回去了。所以我爸爸只当竞争对手手段下作,他运气不好,并不知道那么多年前的因结了今天的果,在他仗义帮助闻家昌的时候,闻家昌就已经咬了他一口,到现在才毒发。”   “你为什么不告诉他?”   “复仇是我一个人的主意。如果我告诉了我父母,他们会反对,更会反对我和你的婚事,哪怕你长得再帅也不行。”   闻斯峘问:“那如果没我这个人呢?你会放弃复仇,还是去勾李承逸?”   “我会进云上工作一段时间,找点账上漏洞把公司掀了。世界上没有绝对干净的公司,警车跟两公里能给任何车开出罚单。”   他笑了笑:“得不到就毁掉?真可爱。”   ?可爱?   宁好诧异地盯着他眨眨眼,怀疑这人是不是有那么点变态。   闻斯峘在注目礼中收了笑,认真道:“我会帮你,力所能及,只要你开口。”   “为什么要帮我?”   他只要不坏事,她就已经很满足,他倒戈与亲人为敌,这不太符合常理。   “不知道,也许我爱你,但你又不需要。”他开始满嘴跑火车。   宁好笑起来,从包里取出保温杯拧开。   “你爱我什么呀,能详细说说吗?”她倒了一杯热巧克力,客气地问,“喝么?”   他摇摇头:“我还以为你带了酒,没想到是‘儿童片’。”   她自己喝了一口,解渴又暖进胃里。   “和你说话得保持清醒啊,你好能骗。”   闻斯峘无声地笑,笑得抖肩:“你知道蛇为什么要咬人吗?”   “不是本性么?”她在想他又要发表什么高见。   “哺乳动物才有情绪脑,知道感恩。低等动物只有本能脑,蛇这样的低等动物太复杂的不懂,感到危险想自我保护就要攻击。闻家昌是低等动物,我是他儿子,当然也是低等动物。所以你让我详细说说,是强人所难了。”   宁好微怔几秒,“啧”了一声,没憋住笑,笑够了又把审视的目光投向他:“可你的本能不是讨好你父亲吗?否则以你的条件和这张嘴,结婚应该不需要靠相亲。”   “没想讨好他,听说是你就连夜买站票回来相亲了,读书的时候就喜欢。”   “假不假?”   “真的,”他半开玩笑,“反正我和我爸也没感情,第一次见面也是我成年之前唯一一次和他见面,我十岁,那天他家没人,我在翠竹苑他家门口等到很晚,你去遛狗路过,怕我饿了给了我一包棉花糖。”   宁好沉默半晌,觉得有很多细节,不像凭空瞎编,她的确会遛狗,也肯定吃过棉花糖,这事有可能发生过,即使真发生过,她也不可能记住一个等人的小男孩。   “我没印象,”她实话实说,又甩锅,“你小时候可能长得潦草吧。”   闻斯峘笑起来:“你是忘性挺大的。但是潦草我不认,你根本不会跟长相潦草的小孩儿说话。”   这她就无法反驳了。   他端起杯子要喝,她阻拦道:“那个凉了,我给你倒热的。”   “不要,”他带着杯子转过去,“我就要喝你剩的。”   宁好:“…………”   喝完凉巧克力,他把杯子握在手心,正色道:“我只是很遗憾你现在苦大仇深的……不是,等等,你本来的计划是设法让闻家昌把家业交给我,我不懂行,你是实际控制人?”   “我现在还是这个计划。”   “怎么敢想的?”他笑岔气,“我记得我跟你说过,我和闻家昌关系一般。”   宁好没有笑:“你又忘了闻家昌没有情绪脑。你也好,李承逸也好,都不重要。他心里最重要的是云上,选谁不看感情,如果李承逸看起来容易把公司干倒闭,也会被他果断放弃。”   不得不承认,她很了解闻家昌的本性。   闻斯峘默然几秒,掀起眼皮:“但李承逸不是个蠢材。”   “他太自信了,”她莞尔一笑,“你等着看热闹。”   .   晚饭之后,李承逸就没见到宁好,闻斯峘是同时失踪的,这让他隐隐有些不爽。   十点多,厨房往他房间送了桂花陈皮梅汤,晚上他有事要办,并没有喝酒,但酒后汤是按惯例送的,他也喜欢喝。   喝完他自己把碗送下来,借机楼上楼下逛逛,看宁好有没有回家。进厨房前听见佣人在聊天,内容和宁好有关,他于是停下来,在门外听了墙角。   佣人们平时称家中两个姐姐为“大小姐”、“二小姐”,只有宁好,直接称“小姐”。所以应该是议论她没错。   一位老阿姨说:“我手机老是弹那个内存不足的消息,小姐给我弄好了。”   另一位老阿姨问:“我看看,欸真的,最后是删了什么软件?”   “没再删软件,小姐帮我用电脑把照片视频都导进一个U盘了,她说是那些占地方,嘿嘿,用U盘导了两个小时才导完,一弄好就再也不报错。”   “小姐人真好,还帮你搞手机。那个姑爷看上去不好惹,我不敢跟他说话。”   “什么姑爷啊,是先生。”   “哦对,我记岔了,先生才是这家的。我老记成小姐是老总的女儿,她在这儿比先生自在亲切多了。”   那受了手机恩惠的阿姨爱屋及乌,笑道:“但先生和她感情是好的,刚才小姐来厨房灌热巧克力,说要和先生去散步,外边冷。”   “刚结婚都是这样呀,我和我老头刚结婚也每天散步。”   ……   李承逸顿时也感觉到了,外边冷。   铁青着脸紧紧握住杯柄,把虎口握得生疼,好一会儿才回神,觉察到手上异常的施力。   他咳嗽一声,让厨房里他不爱听的话暂停,速战速决去放下碗就走。   宁好到底怎么想的?   不会真要和那个财产没份的人日久生情吧?   白富美出身,什么没见过?至于恋爱脑?   李承逸想起来,宁好确实恋爱脑。   对自己就时常脑雾,这次只不过换了别人。   他醋得要走火入魔,又扛不住给自己立了事业批人设,   只好先办正事,并自我安慰,等他有权有势接了家业把那个人扫地出门,宁好自然会回心转意。   .   午夜时分,李承逸的车已停在市中心丽都温泉酒店楼下,街对面。   手机里有一小时前发来的重要信息:[刚进房间,一小时后适合“查房”]   一分钟前,同一个号又发来新信息:[进展远超预期]   李承逸满意地微笑着,拨出110报警。 第17章 尾灯   宁好采纳闻斯峘的建议去组织了一场朋友聚会, 在市中心DIVA KTV订了个包间。   闻斯峘考虑比较周到,因为蜜月旅行临时取消,又不方便对亲友一一解释是为了家里生意, 不如招待关系最近的朋友们小聚一次, 证明婚事没有出现变数, 以免传出可笑的谣言。   他提出“去单位转转,见几个朋友”, 原本是出于这个缘故,和闻家昌的“要求”关系不大。   宁好自觉冤枉了他,稍稍有点内疚,可也不愿因为这点内疚而委屈自己。   单位是工作场合, 新婚燕尔特地跑去工作场合秀恩爱, 这种戏她演不出来,怪尴尬的。   和他商量,最后定了这么个把朋友们邀出来的方案。   那家KTV以价格贵、酒水正、音响设备好出名, 街对面就是同名酒吧, livehouse总能请名乐队,把整条街的人气带起来了, 其实都是金越旗下产业。   一屋子声色犬马,有人闹酒, 有人唱歌,震耳欲聋。陆昭昭凑过来, 躲在沙发转角和宁好对着耳朵说悄悄话:“和便宜老公进展到哪一步了?”   轮到宁好用手掩着对她耳朵说:“没太大进展, 只是有天晚上我喝多了,迷迷糊糊洗过澡, 醒来没穿衣服真丢人,幸好他睡得远好像没发现。”   陆昭昭听了乌龙事件傻乐, 隔着人远远看着闻斯峘笑。   闻斯峘坐得很远,在另一边沙发转角给人下歌单,抽空望宁好,就遇上了陆昭昭两道烁烁眼神,心里有数,这情景肯定是宁好在和她议论自己,他也不局促,礼尚往来一般冲陆昭昭淡笑。   陆昭昭觉得那份笃定里是有些帅气在的,又把宁好脑袋偏过去耳朵拨过来:“俊男靓女天天睡一床,擦枪走火迟早的事,relax。”   宁好笑着摇摇头:“你知道我现在对恋爱没什么兴趣。”   “谁让你恋爱了?那叫释放激情。”陆昭昭忽然想起什么,掏出手机往她眼前送,“我也赞成不投入感情,便宜老公可能更花,双十一那个电影要上映,定档那天,高中校友圈都在热议。”   宁好接过手机翻着看,原来是江川二中出的那个许作家写的书改编影视了,难得出个知名人士,同学圈里起初一片吹嘘捧场,也有几个曾经和名人有点交集,以显摆关系为荣,开始追忆。   话题不知不觉就扯到闻斯峘身上,似乎不少人知道他是原型,在经由群里一惊一乍的“科普”,现在知道的人就更多了。   又有知情人顺势提到,闻斯峘十月和宁好举办婚礼,一石激起千层浪。   许多人读书时未必对闻斯峘有印象,但都跟风感慨此人不简单,高中和文艺少女谈情说爱,转身又娶了校花级别的美女学霸——宁好在高中时就全校闻名。   不过大家都已是有分寸的成年人,打趣揶揄进行到这里都纷纷打住,毕竟人家刚刚成家,再谈前缘不怎么合适。   宁好放下手机,还给陆昭昭,面色平常地望了闻斯峘一眼,很快又转开。   他觉得那一眼虽然很淡,意蕴却很深,像一滴浓墨坠进湖里,顷刻不见踪影。不知道陆昭昭用手机给她看了什么,总之应该也和自己有关,不太像好事。   .   闹腾的场子里有安静的人消失,人们不太容易注意到。   闻斯峘只记得宁好出去了很久,具体几分钟还是几十分钟,不太确定。以为她不知所踪,谁知一出门寻找就看见。   她就站在走廊里跟人说话。   男人很高大,和她并肩靠墙站,影子投到她身上,把整个人都罩住。   宁好高瘦,并不娇小,但要看和谁站一起。   那人身穿略紧的黑衬衣,宽松西装敞着扣,背挺胸大,一边点头听她说话,一边吞云吐雾,有种游刃有余的掌控感。   但不是闻斯峘这种斯文中带着攻击性的英气,没这么柔和,是风尘蓬勃的粗野。细究起来,他两只眼睛形状不太一样,闻斯峘看清,那是因为一只眼有疤,微妙地改变了眼型。   闻斯峘停下脚步打量这一会儿功夫,又冒出个人,皮肤黑,矮壮矮壮。   矮壮男在黑西装男身前站定,跟宁好也点头打声招呼,又继续汇报他的正事:“今天有派出所的来巡查,宇哥你正好在,要不要去打声招呼?附近的人在传,昨晚丽都出事那个小姐平时在我们这儿物色客人,他们可能是来了解情况的。”   “真在我们这儿活动吗?”西装男吐一口烟,拧眉问。   “我好像觉得有点眼熟,拿不准,可能得让人认一认。”   “走,看看去。”西装男做了决断,回头跟宁好道个别。   宁好表示理解,等两人走远,转了弯从电梯下去,她才转身准备回包间,抬头一瞬,才看见闻斯峘出来找她,不知道已在那儿站了多久。   闻斯峘知道,即使没有李承逸,宁好也非常受欢迎,读大学时去中关村的家乐福采购一次日用品,一路上要被七八个人缠着要微信。她烦不胜烦,所以很少参加聚会。   后来她学聪明了,穿得很贵,化成熟点的妆,看起来没那么清纯不谙世事,路上问她要微信的人会从七八个减少到两三个。   刚才那男人,按直觉判断是她同行,从肢体语言透露对她好感,但又很精明,不会贸然行动,是被减去的那五六人类型。   宁好觉得稀松平常,施施然走向他,大大方方介绍:“那是金越建工的安总。”   “哦。”他也平常地应一句,转念一想,这名头耳熟,   嗯?是和云上竞标那家,“地头蛇”。   她还跟对手聊上了?   .   喝酒起劲儿了,也玩开了。高博开始唱rap,陆昭昭跑下池子跳舞,也不能算舞,只是高速扭曲成各种形状,宁好看笑了。   从包厢外面一起进来,夫妻俩就顺势挨着坐了,闻斯峘自然地揽着宁好的腰,靠近过来,不疾不徐地感叹:“这跳得真不如你。”   这当然是废话,宁好高中是舞蹈社的,学校公开演出时也参加了些集体项目,只不过。   她诧异地偏过头盯着闻斯峘看,分辨他是真对集体舞中的个别人有印象,还是信口开河。   闻斯峘再次欺近,以为他还要补充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只是把脸折进阴影,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低调地吻了一下她的耳垂。   她心弦一滞。   场子热到一个境界,唱歌已经不能再推起更新高潮,在座单身朋友多,都是年轻人,也想搞搞暧昧,玩起了真心话大冒险。   起初几轮运气好,宁好和闻斯峘都没做过主角。   最后无形捕网悄悄在闻斯峘周围落下来,他几个哥们都起哄,要他选大冒险,“峘哥平时太斯文了,能文能武见识一下。”   谁知陆昭昭搬出豪不暧昧的重型武器:“峘哥把手机给好好看两分钟,通讯录通话记录查一查。”   “哇——”其他人也想看乐子,都听说过那句话,没有一个女生能从男生的手机里笑着出来。   闻斯峘胸有成竹,并不担心能被电子产品扼住命门,爽快把手机递过来,还放出豪言:“她可以随时看,随便看,看多久都行,我手机没有秘密。”   “话不能说太满啊哥。”高博语气诚恳,笑容鸡贼,替他捏把汗。   宁好不紧不慢地翻阅,一圈人屏息凝神地察言观色,稍有神色变化,就爆发一阵起哄:   “噢——笑了笑了……发现问题了——”   “哥们今天是不是要折在这里?”   “太狠啦小昭,玩玩游戏,你搬出核武器!”   宁好配合剧情,把手机关上还给他,笑出种笑里藏刀的风范,吊足胃口:“回家清算哦。”   众人心满意足,又对处理流程有意见,急得嗷嗷叫:“干嘛回家算?就在这里算!就在这里算!”   闻斯峘丝毫没有紧张感,用装出来的低姿态讨饶,拉拉扯扯敷衍过去,这一页暂时翻篇了。   其实陆昭昭存了一份真意,是认真想给宁好个机会探探闻斯峘的底。   宁好心领神会,等大家注意力散开,朝她感激地做个wink。   .   两人开车来的,所以晚上闻斯峘没有喝酒。   但能开车和开得好还存在差距,市中心这一带他路不熟,立交桥下错综复杂,导航也显示不清。   拿不准时他问宁好:“这条路有点窄,能开么?”   宁好自嘲:“我哪知道,我一个本本族。”   闻斯峘笑笑,放慢速度拐进一个住宅区,从一侧门进去,立刻掉头从另一侧出来,掉头过程中伺机问小区门卫:“前面这条窄路能通车吗?”   门卫说:“能呀。”   于是放胆朝前开,开了约莫50米,路终于窄到行不通,才踩了刹车,承认它是条非机动车道。   “这保安瞎指路,指错也不负责。”闻斯峘无奈地转头看宁好脸色。   她不急不催,好脾气地微笑:“这里有监控么?会不会被开罚单?”   “罚就罚吧,现在问题是怎么出去,往前要被卡住了。”他回头看了看身后那条狭长的来路,“只能倒回去。”   “你车技好么?”宁好问出那个关键问题,又觉得让人不好回答,自己顺着宽慰道,“慢慢来吧,一点点倒,总归能出去,反正不赶时间。”   听她说话像沙漠里行路忽遇清泉,甘之如饴。   他一边倒车,又一边暗笑自己没出息,人家很平常一些客气话,他在这里回味无穷。   不过车倒得很慢,全程宁好也没有着急,安安稳稳坐在一旁,也不聒噪使他分神。   最后终于退回万恶之源的问路小区门口,闻斯峘停住车,拉起手刹,如释重负长吁一口气,偏脸望她:“表现还让你满意么?”   “奖励你做我师傅,有空带我在家附近练练车。”   “行啊,看你时间方便。”他爽快答应,又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那今晚还有‘清算’么?”   宁好怔了怔,笑盈盈道:“‘清算’归‘清算’。”   “还真有?”他坦然挑挑眉,“我实在想不出,手机能有什么被你捉到,我这个行业,连女同事都很少见。”   “可不限于工作后。”她表面提示,实则撩人心虚。   看他眼神,只有一瞬动摇,转而又坚如磐石:“不可能,我一直很规矩。”   宁好不再和他兜圈,直击靶心:“怎么会有人规矩到,开房开成了宾馆vip?”   ?   闻斯峘脸上闪过一丝茫然,阵脚自乱。   “宾馆?vip?”   她杀个回马枪,淡然指着手机:“翻开微信聊天栏看看,不需要看太多,‘合嘉宾馆’十月底还给你发了十一月优惠信息。是我学校旁边那个‘合嘉’吧?”   !   闻斯峘第一反应,是不是有人栽赃陷害?   难以置信地掏出手机看了看,确实,有个‘合嘉宾馆’逢年过节、换季新月总给他发优惠信息,混在一些火锅店、美团折扣、设计网站的广告消息中,他平时没留意,自动忽略,也从不点开。   宁好说得没错,有印象她学校附近有一家这酒店,她学校附近也算他学校附近,高校区域内几个快捷酒店大家都是常听到议论的。大学生恋爱不总是纯爱,尤其男生聊起来并不避讳,会提到哪个哪个酒店体验如何,当做小事一桩。   可关键是,他没开过房,这宾馆从哪儿冒出来的?   往上翻到底,最早的信息就已经是优惠折扣,时间还是在他出国期间,此前本应该还有些聊天记录,只是他手机换过,转移数据不积极,没留存下来,眼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一通紧张操作,最后又陷入沉默。   这是宁好认识他以来见过他最慌乱的一次,忍俊不禁,伤口撒盐地揶揄:“……我也不是小心眼要追究过去,只是……”   “等等,宁好,”他突然镇定,“这好像不是我的黑历史,而是你的。”   宁好:“…………?”   闻斯峘笑着点开人物信息栏:“宾馆是我给她的备注,其实她是合嘉宾馆的前台,非问我要微信,那次我急着带你走,只好给她留了。”   “带我走?”   “大一的冬天,你喝多了差点跟人开房,我把你扛回家的,就你华清嘉园的家,跟陆昭昭同住。”   宁好怔住,猛眨眼,对这突然起来的一口大锅完全没记忆,可他又说得出一点细节,比如当初,她确实和陆昭昭合租在华清嘉园。   闻斯峘见她一头雾水,并不意外,笑起来:“我就说忘性大。不过陆昭昭说不定记得,今天太晚她又喝癫了,明天你可以问她。她说看我眼熟,也许是那次有印象。”   宁好将信将疑,半晌说不上话,怎么能被人反戈一击?   须臾,她试探着嗫嚅:“我们大一就有交集?”   “我本来没想邀功。路见不平,举手之劳。”闻斯峘温和地笑,颇有劫后余生的破碎感,“是你把我逼到悬崖边。”   “如果是真的,谢谢你。”她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谢?”他很会得寸进尺。   话是玩笑话,践行却格外认真。   他抚过她的脸,轻柔地吻她,唇齿之间全是眷恋。而她很顺从,并不激烈,却牵扯出粘稠的缠绵。   分开后各自别过脸,安静地调整呼吸。   她问:“那时候,会想到这一天吗?”   “不敢想,”他诚实道,“疯了才敢这么想。”   没等她做出反应,有人在驾驶室外面敲车窗,是交警,面无表情:“查一下酒驾,请下车,出示驾驶证。”   闻斯峘想着背运,无奈地找了驾照下车。   宁好却也下了车,手搭在车顶上隔着车招呼:“袁警官、梁警官。”   那两位交警听见声才把她认出来,立刻换出热情的笑容:   “嘿,小宁经理!”   还不忘拿她打趣:“你这大晚上的,在这路边谈恋爱呢?”   宁好笑得落落大方,给人介绍:“这是我家属闻斯峘,我们十一假期刚结婚。”   “啊哟哟恭喜恭喜!我说怎么有一阵没看见你,原来结婚去了。”   “不好意思哈,我们今晚在这边查酒驾。我看闻兄下车这动作肯定没喝,算了算了,你们早点回家。”   两位交警又客气寒暄几句,笑嘻嘻走了。   闻斯峘重新启动车,觉得这也算夜间奇遇:“你该不会附近每个交警都认识?”   “也差不多,”宁好系上安全带,轻描淡写,“老去交警大队办事,工地在人家地界上,工程车进进出出都要人关照。”   “刑警呢?也认识?”好奇她还有什么神通。   宁好摇摇头:“不太打交道。”又停顿,笑问,“怎么,你有前科?”   他笑着反问:“我在你心目中什么形象啊?”   “可疑的形象。” 第18章 尾灯   汪潋这两天在江城, 李承逸给她派了“重要任务”,当然,李承逸会觉得自己分量还不够, 总要拉大旗作虎皮, 说是爸爸给她安排的任务。   这项任务李承逸其实不敢让闻家昌知道细节, 说出来不太光彩。   李承逸把海源的孙国栋挖过来那事,出了点岔子。   此前李承逸不仅在海源置地看中了孙国栋, 还留意到一个名叫胡旭的工程部小卒,这个人二十六七岁,为人处世很圆滑,和孙国栋一样祖籍东北, 出身很一般, 学历也平凡,看起来就不太有前途。李承逸看中他和孙国栋是老乡,把他先收买了, 让他带孙国栋“玩点新鲜的”。   搞工程的东北帮本来就不是什么好鸟, 李承逸心里有数。   云上明州项目部嫖.娼成风,就是他们领的头。   李承逸虽然坐在高位, 对底下这些脏事早习以为常,只要不影响工作, 睁只眼闭只眼算了。   而这些东北人又极其热爱抱团,很认老乡, 无论哪个房企都有他们紧密联系的身影。   普普通通的皮肉交易已经激不起这些好色之徒的兴趣。这次, 胡旭带孙国栋搞起了多人运动。他、孙国栋还有另一个同事,在DIVA酒吧喝到亢奋, 找了个漂亮小姐带到丽都温泉酒店,按计划大干一场, 与云上的人里应外合,报警后抓个现行。多人这种,性质比较严重,要拘留15天,15天不上班,纸包不住火,一定会在单位传开。   胡旭自己被拘几天都无所谓,他本来就是半个地痞流氓,靠在工地上搜刮承包商赚点外快,这种风流韵事对他只是个吹牛谈资。   孙国栋不一样,他想着走仕途,这么一拘,在海源就走到头了。   原本,这局并不难做。   岔子出在找的小姐太漂亮,不是他们平常搓扁揉圆那种。这位小姐酒也喝了不少,但没完全醉,一谈到价钱就清醒了,主张:“你们三个人,要出三份钱。”   孙国栋在酒吧看见小姐先前在撩老外,觉得这小姐很傲,看不起他们,顿时不高兴,叫她滚蛋。   小姐也真的很傲,拿起包就要走人。   胡旭惊得酒醒了一半,他没有完成李总交待的任务,怎么能让小姐走人呢,于是赶紧拦住,说:“好商量。三份钱就三份钱。”   小姐说要先付,胡旭也付过去了。   前头这一段序曲,让最近春风得意的孙国栋超级不爽,讲价时他在旁边嚷:“三个人都喝这么醉能做几次啊?你做到三个人的量了吗?平时一个人都把你累得苟延残喘吧?……”   小姐要求先付时,他又在旁边嚷:“怎么的?觉得我们出不起这钱?狗眼看人低是吧?……”   过程中,孙国栋自己又不太给力,本来就已经烂醉如泥,他当然不肯承认是自己的原因,就赖小姐,骂小姐摆张臭脸技术不行,骂完还打人。   这就是为什么,当李承逸在酒店楼下报警时,警车就已经到了。   那位小姐自己先报了警,纠纷事小,保命要紧。   差一点,治安案件变刑事案件,好在胡旭有过有功,先转过去的嫖.资板上钉钉,又让孙国栋劫后余生。被拒15天,够他清醒一下。   可是那天晚上这事闹得轰轰烈烈,几个人被带走时在丽都温泉大叫大闹,好事者拍下视频在各个群里流传,谣言四起,传多了势必走样。   有的版本极为夸张,说“海源地产三名高管在温泉酒店强迫未成年少女,逼良为娼不成还暴力相向”。   许多江城本地自媒体闻风而动,从各方面打听事件真相,又犯了另一个大忌。   这种腌臜丑闻最忌讳被盯上,挖来挖去,容易挖出背后黑手。   而且自媒体比以前的媒体记者要烦人多了,以前的正规媒体还有底线,不会什么都报,报什么也要讲个真凭实据。现在人人都有手机有大嘴,什么事耸人听闻吸流量,就夸大什么事。   李承逸着实有些忐忑,但他的秘书小田给他出了个主意,一解他的烦忧。   小田说:“蜂拥而至的苍蝇处理不过来,处理那坨屎还不容易吗?”   话糙理不糙。只要把当事人那位崔小姐安抚好了、藏起来,那些自媒体找不到她,空口白话没意思,热点难维持,过了那阵风头也就没人关注了。   李承逸于是想起了汪潋,汪潋和几个小姐妹隔三差五就去夏威夷度度假买买包,干脆让她们把这小姐带出去玩一圈开开眼,再给她点和二世祖拍拖陪游的幻想,很容易把这女的哄好。   .   这趟行程李承逸买单,汪潋欣然同意。   这次来江城,她没住进雾凇院的大别墅。   他父母很注重程序,婚礼没办,住到男方家里不合礼俗。   汪潋也觉得住郊区没劲,她习惯住半岛酒店,四通八达之地,方便逛街约饭。   不过她不想去是一回事,李承逸没邀请她是另一回事,为了这点不对路,她又耍了半天小性子。   李承逸低声下气哄半天,总算搞明白她生什么气,苦笑着给她解释:“家里一堆同父异母的穷亲戚,家庭关系那么复杂,你住过去图什么?你也不是那种会伺候公婆的贤惠媳妇儿。我是想着不让你为这种事烦心,我也省心,否则你不开心就找我麻烦,我也头疼。”   “我怎么不是贤惠媳妇?我妈教我做菜了!你是怕我见穷亲戚、难伺候的公婆,还是怕我见你的老相好?”汪潋非要挑他最细那根神经踩。   汪潋知道李承逸和宁好青梅竹马,也知道两家原本的订的亲是李承逸和宁好,当然事情到了李承逸嘴里还是和事实有点出入,汪潋以为宁好对李承逸单箭头。   宁闻结婚这趟她没参加,但她见过宁好照片,并不觉得宁好对她构成威胁,单纯清秀小甜豆,一点都不性感,汪潋知道那不是李承逸的审美。   但她喜欢拿这个开玩笑,是个隐患。   李承逸怕日后穿帮,赶紧在这里就把她话头掐断,一脸严肃道:“这话千万别让家里人听见,时过境迁了,她是我弟媳,大家相安无事。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不是打我爸的脸吗?就算让那两个姐听见也不合适,指不定要去我爸跟前搬弄是非。”   哪知汪潋这个人内核稳,一般唬不住:“你们家倒回反咬一口,你爸昏了头,把旧情人安排住同一屋檐下,这不叫不合适?我提出异议,就叫不合适了?”   李承逸只好说:“哪里在同一屋檐下?宁好这几天都没住雾凇院,爸爸安排她陪退休的老领导钓鱼去了。”   汪潋一听更要跳脚:“你爸什么意思啊?同样是儿媳妇,安排她配领导钓鱼,安排我配外围旅游,讽刺谁不正派呢!”   李承逸:“…………”   一般这种失手点了炸弹的情况,讲道理已经哄不好了。   但汪潋这人也有优点,气消得快。   亲亲抱抱举高高,再弄顿好吃的把人喂饱,气也就基本消了,前番那些不满也抛诸脑后。   缺点就不谈了,下次作起来,又有新罪状。   李承逸没对她撒谎。   和江陵区顾书记那顿饭吃得很顺利。餐前一行人图新鲜,让俱乐部员工领路找了合适的水域去垂钓。   老一辈几个人个个擅长钓鱼,那是他们的社交资本。但宁好也擅长,运气又非常好,就数她收获最多,不到一小时,几斤重的大鲤鱼钓了五六条,这让李承逸很意外。   看架势她不是第一次和领导去钓鱼了。   回到俱乐部餐厅,顾书记跟司机耳语一番,司机去车后备箱取来,书记点名:“这是给小宁的礼物,你钓鱼钓得好,配得上这种顶级和杆。你在海源的时候为我们区的财政立下汗马功劳,以后到了云上,交给你我是放心的。”   李承逸光看那鱼竿写着毛笔字故弄玄虚的木质外包装就知道价格不菲,越是轻巧,越是古朴,越显示风韵格调。   闻家昌为了迎合他人的喜好对这种东西也略有研究,领导送她这柄手竿可不止是钓鱼工具,既是艺术品也是奢侈品。   别人送领导,很正常;领导送别人,着实蹊跷。   闻家昌心里咯噔,庆幸没与宁永荣撕破脸,还续了婚事。原来宁永荣在江城地界的势力他低估了。   此后领导们叙旧,生意人作陪,那位已退休的老领导爱好书法,宁好看他的字不光像其他外行那样一味赞叹,她说得出流派门道,让章老先生十分惊喜,一问之下,才知道宁好在江城书法协会有闲职。   宁好顺势邀请老领导融入组织,饭桌上气氛又达到一个热情高点。   闻家昌情绪却有些低落,自己白手起家,如今有钱有地位,可真正的上流社会依然是他可望不可及。寒门贵子罕见,那些当大官的人大多出身不凡,附庸风雅一套套的层出不穷,像有融不进去的结界。不禁感慨,有些朋友并不是靠钱就能交上的。   不过他也不是凡夫俗子,立刻又燃起信心,自己没有条件,但可以把后代好好培养,承逸半大不小了他才真正发家,没顾得上好好培养,现在亡羊补牢为时未晚,实在不行儿子不行还有孙辈。   其实他也闪过一念,培养后代,母亲的作用很关键,如今统一起跑线上,会不会斯峘的孩子将来教育得更好?但只是一念之间,谈这些还太早。   眼下更重要的还是要让承逸顺利接班。   回程路上,闻家昌忧心忡忡地嘱咐李承逸:“钓鱼、高尔夫在圈子里都是必备技能,你要去学。”   李承逸点头称是。   老父亲沉默半晌又说:“把法拉利换掉,不够低调稳重,年纪大的谁看了都皱眉。”   李承逸也满口答应,过几秒回过味来,笑着说:“又来了,什么都要向宁好学,读书处事都逃不过,宁好就是我人生中‘别人家的孩子’。”   闻家昌立眉:“后辈里更厉害的我又不认识。”   宁好没跟他们一起回,退休老领导章宝华的女儿章姗娜——钓鱼赛艇俱乐部的老板——看她亲切,非要认她做干姐妹,留她度假,和老父亲一起垂钓听经。宁好不便推辞,就向闻家昌要了几天假期,闻家昌当然没有反对的道理。   就是她休假这四天,李承逸见不到她,又焦头烂额处理了一堆做局翻车的破事,应付了一通矫情女友,闲下来,有点想她了。   .   以前他仗着她喜欢他假装不喜欢她,隐隐的自卑教他从欺骗她的游戏中寻找心理平衡。但现在身份反转,那些妖魔化的情绪消失,雾凇院别墅里每天吵吵嚷嚷,她反而像一缕清泉,总让他渴得找。   经过客厅,听见后厨聒噪,他又想翻白眼。   起因是闻俊丰——闻家昌最小的弟弟,给家里送了三十斤大米。   这些年闻家人都靠闻家昌做事,至少都在家族产业里分了一杯羹。只有最小这个弟弟没什么眼界和特长,仍在老家种地养殖,不过他也受了三哥不少“恩惠”,靠三哥给父母养老的钱兴建了院舍。   闻俊丰每次来江城都要带好些土特产,他一片好心,不知道只是给家里添负担。   李路云把抱怨挂在嘴边,现在城里什么都不缺,他带来的鸡蛋也不能算土鸡蛋、还不符合生食标准;他送来的鱼剖开肚子里面什么都有、如今水污染这么严重根本不敢吃;不明白他为什么还要送米,超市随时都能买到五常新米,他送来的像陈年旧货,米粒都没有光泽。   李路云习惯把冷淡不满写在脸上,和佣人们大声控诉。   闻家昌回到家问:“今天小丰说送米来放在门口就走了,收了吗?”   李路云硬挤笑脸:“米不新鲜,我让吴妈带她们去后院空地摊块布晒晒就好。”   闻家是外省农民,李家是江城本地村民,其中还存在“阶级差异”。   每到这个环节,闻家昌就不言不语垮了脸,彼此都心里有数,李路云又嫌弃闻家人了。   李承逸既不认自己是李家人,也不认自己是闻家人,嫌这些穷亲戚不识趣,但又觉得他妈总为了这种小事内耗犯不着。   走神的刹那,脑子里闪过宁好,   听说她今天回来了,可为什么没看见人?难道她现在一回家就躲在卧室闭门不出?   .   宁好不在家这几天,闻斯峘没住雾凇院,回了单位。   等她回到家中,发现房间只保持了基本清洁,绿植都因为无人关怀枯萎了。   所以此时此刻,她正在院子里剪花枝,身边带了个瓷花瓶,不时拿起来比照要剪的花枝长度,剪了几枝毛地黄和龙舌兰、百子莲和天竺葵,再配些银叶菊,参考它们被插进瓶内的造型。   闻斯峘是和她约好同一天回家的,但两人分处两个郊区,来回奔波要跨城,宁好没让他接。下午他到家时,宁好正好出去了,在楼上张望片刻,看见她抱着花瓶和花束正往回走,除了插在花瓶里的一些,另外还有一捧单独的花枝,再加上手里提着剪刀,让她走路费劲。   他反应过来,回头看了一眼屋内,花瓶是一对的。   天空滚过两声雷,   有点要下雨的趋势。   她所处的位置离住宅还太远,闻斯峘找了把大伞去接她。   雨来得太急,宁好也不知道有人来接,只能就近找地方避雨,拐弯窜进旁边的凉亭。   刚站定,被人从身后密不透风地抱住,她脑袋空白一瞬。   男人左手掌住她的脖颈,迫使她往后仰头,用力吮她的唇,右手顺着腰一路上行。   熟悉的感觉让她那夜迷失在酒精中的记忆死灰复燃。   ——“我和他,谁伺候得更舒服?”   不知是闻斯峘说过这样的话还是看清身后的人是李承逸对她刺激更大,   ……他在和李承逸较什么劲?   把人推开的同时,   花瓶落在地上碎了。   她紧张地喘着气:“你疯了?”   李承逸往后退了两步,舔了下唇,回味着刚才碾压着她那种满盈的快感。   宁好才像疯了,怒气冲冲地瞪他,脱下针织外套垫在地上,把花瓶的碎片收拾进衣服里。   只不过一个花瓶,只值那么些钱,他不明白她为什么气成这样。   “当心手。”他话音未落,她的掌心已经被划了道口子,在所难免,她抓得太用力,动作太粗暴,与其说是收拾,不如果说是泄愤。   可是他没有上前阻止。   进凉亭前她已经淋了雨,头发身体都湿漉漉的,脱了外面那件厚毛衣,里面只有一件藕色的丝质吊带睡裙,在浸了雨水的情况下,无法不引人浮想。   他欲言又止,感到喉头被揪紧。   随着她每一下粗重的动作,她鲜活的身体就像海浪一样在他面前涌动。   明明是阴冷潮湿的冬天,热气从脚下窜到天灵盖。   凉亭里静得只剩雨声和呼吸声。   她划伤自己很多次,但痛感被战栗感覆盖了,变得微不足道。   把大部分碎片收拾好之后,用毛衣卷起来抱在怀里,她甚至感觉不到尖锐的部分穿过针织衫的间隙把她胸口也割破了。   她捡起花枝也抱在一起,工具剪实在腾不出手去拿,就那样冲进雨中。   跑出几步,她被满地漂流的蛆虫吓得僵住,整个世界让人毛骨悚然。   俄顷,她才看清楚那是米。   离家门还有十几米远的时候,闻斯峘和她遇上,惊诧于下楼这两分钟内怎么她搞得这么狼狈,把伞遮到她上方,她却像个炮弹似的把他撞开,埋头淋雨跑了进去。   他错愕地站在原地回头看她,   发现她的睡裙紧贴在身上,像根本不存在。   过了好久,李承逸舒出一口气,回过神才注意到有人在凉亭柱子后探头探脑,望过去。   二姐索性不藏了,讪笑着从罗马柱后面走出来:“三弟,我什么也没看见,”   也许自己都觉得毫无说服力,她又补充道:   “我不会告诉爸爸的。” 第19章 尾灯   李承逸过去和二姐闻笛赋没打过什么交道, 对方住进家里来的那段时间,他还奔波在江城、明州之间,共同生活的日子极少。   他其实不理解, 为什么妈妈突然转了性, 同意父亲这些前妻的子女一个个登堂入室。也许这意味着父母地位的转变, 母亲年老色衰,在抚养教育后代的任务结束后感受不到自己的重要性, 从而产生了危机意识,迎合父亲的喜好组建热闹大家庭,有利于确定她“内务府总管”的身份定位。   过程中没太关注他们怎么讨论做出的决定,等他有所觉察, 已经既成事实。除了闻斯峘, 其他人与他井水不犯河水,对他们的存在他也没什么意见。   基于二姐给他留下的少量印象,她比大姐精明干练、活跃一点。   她在外企后台嫌累, 现在进了云上在人事部门负责, 相当于在公司要了“内务府总管”之职,和宁好调来公司受关照不同, 她是自己开口向爸爸要的。   眼下,她脱口而出这句“我不会告诉爸爸的”更加深了他的印象。   她知道这个家爸爸说了算, 任何人都得看爸爸眼色行事。   她也知道,刚才凉亭里发生的事是不被爸爸允许的。   她没有说“我不会告诉闻斯峘”或其他人, 因为他们对李承逸没有约束力。   这句话既像承诺, 又像要挟。   外面还下着雨,身边又没有伞, 多的是空闲在这里周旋。   李承逸泰然自若,饶有兴趣地抄着口袋:“谢谢二姐, 二姐有什么需要我保密的吗?”   果然,闻笛赋态度良好地开门见山:“二姐没什么秘密,不过有个小忙,三弟肯定帮得上。”   “你说。”   “三弟你出面和三医院的秦院长打个招呼,这次别叫你姐夫。跟秦院长说说,以后不要给他安排学术会议和外地会诊了。”   李承逸神情一瞬间放空,不由拧起眉,据他所知,体制内医生光靠平时那么点工资奖金还是比较拮据,学术会议讲课和外出会诊都有额外费用,是他们收入的重要组成部分。   之前闻家昌出面请三院的秦院长吃过饭,特地请院长帮忙提携二姐夫,此后除了职称职位职位上的关照,这类油水丰厚的好事大概没少安排。   二姐现在提出这个要求,着实让人困惑。   “那不是挣钱的好事么?”李承逸问。   “是他挣钱,又不是我挣钱,他挣钱也不会全部给我。”二姐理直气壮。   “可是家庭收入增加了啊,你们不是夫妻吗?”   二姐咯咯笑起来:“男人有钱就变坏,再说他休息日也总跑外地,谁知道他工作之余干什么去了?他收入是增加,但我一来见不到老公,二来还得承担老公变心的风险,可是没有半点好处。他在市内哪怕急诊随时待命,至少胡搞的机会少。夫妻也得明算账不能捣糨糊,等你结婚就知道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提到“结婚”,让他想起汪潋,也够头疼。   不过这倒不是个很麻烦的要求。   李承逸想了想,说:“这件事也没必要惊动爸爸。我妈每周要去三院做腰部理疗,我找个机会借口答谢秦院长,请他全家一起吃饭,到时候在饭桌上你自然能把诉求说出来。”   “我也是这个意思。”二姐忙不迭地点头。   她是个拎得清的人,眼下她用一点小腌臜交换了李承逸的小腌臜,对等平衡,谁也不鄙视谁,谁也不审判谁。   如果同样的小事向父亲开口,反而会搞坏自己在父亲心目中的印象,像个破坏家庭和谐的小人。   直到李承逸打电话让佣人送来伞,两人等在凉亭的时间里,二姐都没再提过宁好,仿佛她真的已清空记忆,对他们拥抱亲吻的前因后果不感兴趣。   李承逸却不可能不想,   “夫妻也得明算账”,宁好和闻斯峘会是那种夫妻吗?他希望他们是。   解决了意外出现的目击证人,不久,当他重新回想起凉亭里的一些细节,安静下去的心绪又蒸腾起来。   她湿掉的吊带睡裙紧紧贴在身上,白皙的皮肤有着谜一样的吸附力,不仅吸附布料,也吸附他的目光。   她明知道会引来他的注视,但仍要这么胆大妄为。   这不是一桩意外,全是她主导的,她心里有数,而他也看得穿她的图谋。   他不是个自制力很差的人,以前他可以克制住,几乎不看她,即使和她说话,视线也停在别处。   但他知道她什么地方长得最有优势,因为宁好不会让人不知道的。   她的腿非常细白修长,高中时喜欢穿校服短裙,其他大部分女生都更爱穿运动长裤。她知道自己漂亮之处便一定会声张,有时这种声张会带来麻烦。   班里曾有个男生偷拍她的裙底,李承逸帮她教训过。   他们没有特地探讨这件事,没有答谢也没有邀功。   出了这么大的事却不约而同选择回避本身就很反常。   那一阵她和他说普通话题都不自然了,眼神飘忽,两人开口和接嘴的气口对不上,别别扭扭的。   他觉得宁好的反应,就像叛逆期穿得十分露骨准备溜出去放纵的女孩子在出门前被爸爸或亲哥哥逮住了,他阻止了事态恶化的趋势,但又不方便提是根据什么而预感事态恶化。   她就是这样一个人,喜欢张扬地表现,招致必然后果又马上胆小地缩回壳里。   她跟他介意的人闪婚,在他面前暴露身体,无非是想引起他的注意。   一旦他真的注意到并采取行动,她又假装愤怒,严词拒绝。   宁好非常有力地控制了一切,他冥冥之中有这种直觉。   吻她不可能是错的,   也许她假装发脾气实际散发性感是对他的奖励?   现在他还拿捏不好如何加入这个游戏,搞不懂闻斯峘这个变数在游戏里扮演什么角色,也让他焦躁。   .   宁好一回到房间就一头扎进浴室,对淋雨撞人的事没有一句解释。   闻斯峘诧异究竟发生了什么,   当他十五分钟后在楼上露台,看见李承逸撑着伞和佣人一起从花园方向回来,手里拿着那把宁好带出去的工具剪刀,他已经明白了。   估计还是与他的纠葛,只有这个才能让她情绪波动那么大。   宁好冲了热水澡出来,换了暖和的睡衣直接躺进被子里。   他等她安静下来才问:“出了什么事?”   和他预想的一样,她没说真话。   “去园子里剪花,回来时被吓了一跳,满地飘着大米,还淤在一处,我以为是蛆,又碰上暴雨……”她找了一切理由归咎于大自然。   他没说什么,拿出准备好的医药箱:“坐起来一点,帮你清创。”   “不用了。”她听起来精疲力竭,眼里都是暗色。   和她撞在一起时他就注意到,她手上流着血,小臂上也有划伤,回了房间看见扔在地上那一包瓷片便了然,那好像不是可以忽略无视的小伤口。   他不由分说,把人拖起来靠在床头,才看见她胸口锁骨附近也有割伤。   他展开掌心开始细致地消毒,伤口里还有没有除尽的碎瓷,和已经凝住的血液混在一起。   小心挑出来,还是不可避免地弄疼她。   “嘶——”她不满地皱眉,仿佛他才是弄伤她的始作俑者。   他觉得委屈,不知道他的确是。   宁好被突然涌进脑海的那段残存记忆扰乱了心神,她想到一种可能,能够完美地解释他的叵测难料、若即若离,他无条件的妥协和轻易的表白。   也许不是他构成她复仇的一环,而是她闯入了他的复仇主线。   闻斯峘看起来像毫无野心的人吗?尽管他已经极力掩饰了。   当然,他也确实有资格拿回李承逸拥有的一切,但她和他的目标重叠了,并没有合作的可能,她不想成为他报复李承逸的棋子,更不想成为兄弟相争的战利品。   一瞬间,她看清了他的路径,与她逢场作戏,让李承逸自乱阵脚,他坐收渔翁之利,再把她一脚踢开,就像闻家昌那样过河拆桥,有其父必有其子——他坦白过他的主张。   他叫她别滥用美人计,实际是他在对她用美人计——   用他过目难忘的精英气质、不卑不亢的说话方式、撩人心弦的玩世不恭,还有现在愈演愈烈的,这份温柔体贴……从最初就是设计好的,高端的猎人往往以猎物的姿态出现。   为什么会这么蠢?   闻家人设计的情感陷阱,她已经踩进去第二次了。   竟然还把他视为同伴,用心声交换秘密,真是可笑。   从她现在的视角望过去,松开的衬衫纽扣,阴影中男人味十足的喉结,舒展的宽肩和线条利落的下颌……也许都是专门为她设计的。   她眼睛仿佛被烫到,愤怒又羞耻,默默转脸,去更广阔的空间找空气深呼吸。   他骨节分明的手轻轻抵着她胸口那层最薄的皮肤,酥痒。   碘伏的铁锈味在空气中弥漫。   他却在想,这道伤看位置好像是她撞了他才被瓷片割的,不知道她是不是疤痕体质,在她身上留下印记联想起来滋生暧昧。   “你冷不冷?”他问的同时,抬手抚上她的额头。   宁好回过神,经提醒才发现确实周身发寒,以为是神经过于紧绷,   他已经找到答案:“好像发烧了。”顺势从药箱中拿出测温仪。   不专业的医生又找出新病症,喂她吃下退烧药,把她安置好,他说:“你生了病,估计也没胃口,晚饭不要去应付他们了。我帮你带点粥上来,你饿了就喝一口,不想喝就扔着。”   她不知道这份温柔里掺了多少糖衣炮弹,只觉得疲惫,先昏昏沉沉睡下。   等到再醒来,他好像在给她额头上的换退热贴。   .   这顿晚饭,闻斯峘一个人去面对。   闻家昌问宁好怎么不来,他不能说妻子无端地变成惊弓之鸟,只好用她搪塞他的缘由去搪塞更多人。   “下午在后院活动没及时回来,淋了雨,感冒发烧。半途又看见被水冲散的米粒,以为是蛆虫,受了惊吓。已经睡下了。”   闻斯峘对厨房里那些抱怨和意见没有耳闻,倒无意间点燃了另一场战争的导火索。   他看见闻家昌脸色陡变,质问李路云:“下午暴雨,你们没有一个人想到要把晾在外面的米收回来吗?”   李路云怵了几秒,委屈又夸张地争辩:“我哪儿想得到啊?我下午都忙死了,冉冉三点就放学,老师在群里挂她学号,说昨天有的同学作业只做了一半。我能怎么办?我当然是先找她问清楚、该补的补啊。真是离奇了,昨天她妈妈在家,我不知道天为什么毫无预兆地下雨,我更不知道为什么交给她妈妈一天孩子就能不写作业!”   被点名的“她妈妈”,大姐闻人语赶紧检讨:“对不起爸爸,给云姨也添麻烦了。冉冉给我说作业都做完了,我就签字了,没想到这孩子这么没有自觉性,饭前已经教育过她。”   闻斯峘顺势看向已经在撇嘴的小外甥女,对让她又挨一顿当众批评感到抱歉。   李路云马上接话:“小孩子能有什么自觉性?她是二年级,不是大学二年级,时刻都要家长监督的,不给她养成习惯就让她自生自灭啊?”   大姐软弱称是。   这引起了闻家昌更大的不满,他根本不想扯到这突如其来的儿童教育话题上,今天的账是他和李路云算,李路云把他兄弟一片好心送来的米扔到外面弃之不顾,很难说不是故意的。   他一撂筷子,全家饭都吃不下去了。   李路云不再作声,也不去咄咄逼人“教育”大姐了。其实她并非针对大姐,而是在声张自己的功劳——对孩子的教育,将功补过。   偏偏这场面不是每个人都能读懂,冉冉小朋友以为自己成了众矢之的,惹一家之长的外公饭都不吃,吓得“哇——”的大哭起来。   大姐夫妇也不知道关于米的前情,不知为什么一向和气的爸爸突然大动肝火,赶紧道着歉把大哭失控的孩子带离饭桌。   当大夫的二姐夫也回了家,看不懂暗流汹涌,又参不透人情世故,没头没脑地劝了李路云一句:“云姨,孩子的事你别太操心,父母的锅甩给父母,老师批评你把微信转给她妈,让她妈去管教就是了。”   李路云被闻家昌压住,正好气不打一处出,逮住大夫厉声反驳:“感情是我的错了?”   餐桌上空气凝滞了。   .   为了摸清宁好的动向,李承逸早就打了招呼,只要她离开雾凇院就跟着她,看他们夫妻去做什么、看他们喝什么人见面。   一连两天,田秘书都回报,夫妻俩没出过家门。   李承逸咬牙切齿,没出过门,他自己也知道,而且是几乎没出过卧室!   孤男寡女天天窝在卧室里闭门不出,在干什么,可想而知。   闻斯峘整天压在她身上尽情占有的画面充满了他的脑海,   以至于很关键的一些消息都挤不进去——   宁好被他自己袭击,淋了雨,发着烧,连同他亲眼所见的那些伤口一并被忘掉。   第三天有了转折,秘书拿着一叠资料立在办公桌边,向李承逸简述:“两人一起出去的,不过闻斯峘把宁好放在路边就离开。闻斯峘去洗车、给车加油,宁好进了一间茶室和这个男人喝茶。”   他把照片放在桌上给李承逸展示。   其貌不扬一个男人,经济型穿着,年龄在35岁到40岁之间。   “这个人什么来头?查了么?”   “叫郑昱聪,星美地产的一个项目经理,和宁好曾经在海源置地共事,宁好当工程经理时他是项目经理,他离开得比较早。”   李承逸眯起眼:“只是个普通项目经理?没有其他背景?”   田秘书扩大范围连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关系都调查过,十分确定:“很普通……不过海源东城区的几个项目原本都是他负责,宁好空降过去,相当于顶了他的位子,渐渐把他挤走了。理论上他们应该关系不怎么好才对。”   “……现在却能私下相约喝茶,”李承逸琢磨着,“有点意思。” 第20章 尾灯   孙国栋最近点儿背, 喝酒上头,碰上个泼妇,折腾了十五天才放出来, 成了公司里茶余饭后的笑料。   好在没被咬成刑案, 只是平步青云的势头就这么折戟沉沙, 搁谁身上不意难平。   一出局子,他就找相熟的大仙算, 大仙问他得罪了什么人,他寻思没有,又问他得罪过什么动物,他想起来一个。   “检查工地食堂时看见老鼠, 勒令他们把老鼠除干净, 算么?”   大仙问:“你亲自动手除老鼠了吗?”   “没有,我只随手抓了块石头砸我看见那只,它溜得快, 还没砸着。”孙国栋挺委屈, 自辨的架势仿佛又回到了派出所。   大仙沉吟半晌,说:“不像灰仙所为, 灰仙只会报恩。有没有可能你看错了,得罪了黄仙?”   “啊?”孙国栋霎时愣住了, 不太确定的语气,“……那倒没看仔细, 挺大挺肥一只, 在暗处也分不清黄的灰的。”   大仙说:“这下糟了,黄仙是最记仇的, 得罪了他总要遭到报复,而且还不止一两次。不过不妨碍, 我来帮你化解。”   孙国栋一听松了口气,不止一两次,肯定得化解啊。   大仙收了他一万块,去处理这事。   过了两天,公司下了调令,要把他调到云南分公司去。   他找华东区总经理余建业求爹爹告奶奶半天,吃了闭门羹,又找机会强行把三万块的礼送到余总车上,余总面色冷淡,叫他把礼品拿回去,但好歹愿意跟他说两句话:“你这么沉不住气我反而看不上,叫你去云南你就去,赖赖唧唧的干什么?”   “余总,我不是赖赖唧唧,我就想问问,现在调过去那什么时候调回来?”   余建业挑眉把车门一关,在车窗里拿眼觑着他:“什么时候调回来我说了算吗?作风问题是本来是最轻的问题,过一阵风声小了本来很容易保你。问题是你没能力控住消息,那微信里面小视频满天飞的,还扣帽子说‘海源地产三高管……’上纲上线明摆着搞你,你说怎么保?你想想得罪谁了吧!”   “是我不好余总,好像得罪了黄仙……”孙国栋低眉顺眼。   余建业蹙眉:“什么玩意儿?”   “黄仙啊,就是有修为的黄鼠狼。”孙国栋认真道。   没等余建业发话,他司机也不是吃素的,听见话题转向无厘头那条道,一脚油门踩下去,孙国栋跟不上了。   孙国栋肚子胖,平时缺乏锻炼,象征性追了两步就留在原地望眼欲穿了。   没明白领导的意思,看这架势,得罪黄仙,是回天无术了?   看来还得从源头着手,孙国栋回家又给大仙打电话,问化解得怎么样,为什么一点起色没有,死到临头的调令都下来了。   大仙优哉游哉说:“化解是化解了,可你自己是不是没谢罪啊?诚意没有到,黄仙也不是那么容易揭过的。”   孙国栋呆住了:“还得谢罪?”   “当然啦。”大仙斩钉截铁。   所以工程部小张找到他的时候,孙国栋正在项目部办公室“做法事”,阵仗铺张,烟雾缭绕,小张一开门,就退出来咳嗽了好几声。   “谁啊?”孙国栋听起来很不耐烦。   张康成重新鼓起勇气,提着手里的卤菜和酒,迈进门去:“孙总,我是工程部小张。”   .   接到张康成来电时,李承逸正在家里地下一层游戏室打台球。   “李总,孙国栋已经表态愿意来云上了。他当着我的面跟余总、在集团工作群里都发了很多条微信,控诉海源待他不公。截止我送他回到家,余总没有回复他。”   李承逸笑道:“还真是性情中人。明天下午等他清醒了,我会自己跟他谈待遇。辛苦你了,给你开的条件不会变。”   “谢谢李总。”   .   宁好听见风声迟了一步,第二天早饭时才开始发难。   人不在家时,闻家昌不管,人只要回了家,按规矩要全家一起吃早餐,吃早餐他也得摆谱,儿女们先各就各位并不能动餐具,要等他压轴登场才开吃。   宁好等闻家昌一落座就开门见山地问:“爸爸,之前说好了江陵南项目接下来让我负责,怎么我听海源以前的同事说,有个叫孙国栋的项目经理要跳槽到云上?”   闻家昌看起来早有准备,乐呵呵说:“你大哥跟我提过,怕你太辛苦,找个打工的来办事。”   按家里四个儿女排,李承逸明明是三哥。   但闻家昌一直“大哥”、“大哥”地强调,除了两个姐姐之外其他人也跟着这样称呼,似乎是有意一再重申长子的继承权。   闻斯峘听了波澜不惊,只顾着看宁好的神色,她话里话外有兴师问罪的意思,不太像她一贯沉稳,闻家昌会找人来分她的权,她应该早有预料才对。   宁好说:“这个人是个草包,我跟大哥说过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闻家昌显出点意外之色,转头问李承逸:“是吗?”   李承逸揣着明白装糊涂,仿佛把孙国栋挖过来没尊重她的意见只是疏漏:“说过吗?我没印象呀。去学习考察时听海源的人推荐过他,这次他主动找上门,我就要了。”   宁好:“主动找上门也敢要?你知道他犯什么事了么?”   李承逸依旧轻描淡写:“唔……也听说了,好像是乱搞男女关系吧。”   闻家昌马上发话:“我们民企不计较这些作风问题,只要能干活肯卖力,无伤大雅的小毛病有一点没关系。”   “确实,”李承逸接话附和,“水至清则无鱼。”   “但是这个人,却是既不能干活也不肯卖力,我担心他把我好好的工作搅黄,”宁好说,“不如我和他现在就开始分工,以福岭东路为界,福岭东路以北的地块他负责,福岭东路以南的地块我负责。”   闻家昌微怔,和李承逸交换了一下眼神。   按他们原本的计划,是把孙国栋先安排在宁好旁边工作,两个项目经理平起平坐,要是宁好能力名不副实,孙可以把工作扛起来,他有权有人,久而久之宁好自然会边缘化,这样以最小的动静把人挪开,不至于影响家庭关系。   没想到宁好先发制人,以孙国栋能力差为由直接划分责任范围。   这一招,闻家昌倒也不反对。   如果她负责的地块出现问题,孙国栋江湖救急,也能顺势把另一半接手了。   闻家昌想了想,点头同意:“也行,那先这么安排,看看这个人有没有真本事。”   闻斯峘明白了,她担心有人搅局,事后被甩锅问责,将来被夺权。   考虑到她两次表态有自己的计划,也可能分开职责范围是因为她已在对方阵营埋好了线,免得伤敌一千自损八百。   宁好演这一出虽然达到了目的,却不是没有负面影响。   饭后李路云悄悄和闻家昌咬耳朵:“好好这孩子有点要强,一般人她也不服,手里有实权会不会和承逸唱反调?弊大于利?”   李路云的思维很简单,宁好聪明懂事她喜欢,可要是会影响到李承逸,那就果断划到对立面去。   闻家昌摆摆手,让她不要再说。   但顾虑已经被提出,值得警惕了。   .   材料所到雾凇院也不算近,工作日闻斯峘会吃过晚饭加会儿班再回家,晚上车少,一路畅通开得快,反而只要半小时左右,到家十一点,宁好有时睡了。   但今天没有。   她洗澡出来,浑身散发沐浴露的香味,睡裙的裙摆只遮了一半大腿,腿长而直,没被淋湿的时候,这睡裙一点不贴身,晃晃荡荡。   他视线跟随他穿过房间,她也乜了他一眼,只一眼,不太热情。   啧。他心里泄气,低头继续做细致的手工,帮她粘花瓶,她也没句表扬,就算闹闹被这么冷漠地对待,尾巴也会垂下去。   闻斯峘怀疑自己遭到了连坐,否则怎么解释她一场病生完性情大变,看他像看静物似的面无表情。   宁好坐在梳妆台前,背对他慢条斯理地涂涂抹抹,其实从镜子中能看见他的侧影。   他手机在桌上震动,放下工具拿起来接听,像故意避着宁好似的,支支吾吾应了两句:“……我知道了……明天吧……等会儿联系。”   很快挂断。   接着他还继续操作手机,仿佛是通话不便,换了微信交流。   要是正常夫妻,见了这场面都要以为他有外遇。   宁好心中暗自哂笑,刚想移开目光,突然怔住。   虽说不是正常夫妻,但他不就更容易有“外遇”了么?一边对她花言巧语,一边在外还有真爱。   要是能证实他外面有女人,那他嘴里那些情啊爱的就自然证伪了,他在这场婚姻中另有所图也就不言而喻。   思绪翻涌。宁好问过陆昭昭,大学的时候是不是闻斯峘送过醉酒的自己回住处。昭昭恍然大悟:“啊!八成就是他!我就说我在哪里见过他!是有帅哥送你回来,我有印象,时间太久了具体长什么样我忘了,但我记得一种抽象的帅!”   世界上会有这么巧的事吗?高中同校,自己和李承逸经常走在一起,他也许见过。大学他就在路边正好“捡到”她。   如果是他有意为之呢?   从那么早就开始布局,真让人不寒而栗。   宁好正思忖该如何应对,闻斯峘离开桌边去了盥洗室。   她立刻快速起身过去拿起手机,手机设了锁屏无法解开,不过刚发进来订位短信显示了摘要。   [您已预订箬竹料理,107包间……]   盥洗室门边有动静,时间只够她放下手机,不够她跑回梳妆台前。   他见她立在花瓶边,有些纳闷。   她手里拧着胶水盖子,回过头淡淡地说:“这种慢干胶不用时要即使把针插回去,否则会固化。”   “哦,”他向她展示手里的毛巾,“我没走远,只是去拿个毛巾做支撑。”   宁好从容地与他擦肩而过,去盥洗室洗手。   闻斯峘一挑眉,目光落向胶水边的手机。 第21章 尾灯   箬竹料理虽然位于东城区, 但是离闻斯峘的工作单位不近。   这透露出两个信息。   第一,他与人约饭,迁就对方的方便, 这个人对他一定重要。   第二, 他单位距离远, 往返一趟加吃饭的时长会导致迟到早退,所以午饭的概率不大, 应该是共进晚餐。   宁好决定去碰碰运气,她也打了个电话去店里预订包间,106,就在闻斯峘订的对面, 这通电话还让她打听到一个消息, 107是四人间,最小的包间,如果两人约饭也只能订这种。   翌日, 天气依旧不好, 到了下午大雨有愈演愈烈之势。为了避免迎面撞上闻斯峘,她在日料店刚到营业时间时就到了店里, 坐在包间等。   大约六点半左右,对面的107包间才有了动静。   包间的推拉门并没有关紧, 她喝着麦茶,听见女客人与领路的服务员轻声交谈。   “现在要开始点餐吗?”   “等人来了再点。”   “那先为您准备茶水, 请问您要麦茶还是菊花茶?”   “来一点菊花茶吧。”   穿过门缝, 宁好看见留在包间外面的女鞋,低跟, 小牛皮,折痕很深, 有点旧了。   对面也没有把门关紧,抬高视线,看见里面坐着闻斯峘的母亲——在婚礼上见过的。   看来不会有什么意外收获,宁好从榻榻米上跪坐起来,准备提前离开,就在这时又听见男人的声音,向服务员要塑料袋把伞套起来。   她只好又坐回去,早点吃完找机会走,避免碰上。   宁好要了一份寿司套餐,一碗乌冬面,吃完结账,运气好,这时107包间门关得严丝合缝,没机会看见外面。   只是穿鞋时,她惊了一下。   怎么忘了把留在门口的鞋拿进来,闻斯峘应该见过她的鞋,祈祷他认不出,祈祷他看不清。   宁好有点慌张,经过前台时发票也忘了开,好像身后有鬼在追。走到门口才想起这茬,又劝自己彻底打消了开发票的念头,留下发票的证据也是个麻烦,万一后续被他看见不好解释。   雨天老城区难叫车,她站在檐下阶前,看着手机倒数前面还有多少个排队叫车的人。   手机突然从眼前消失。   “别叫车了,等会儿一起走。”他站在她面前台阶下,戏谑地笑着把手机放进自己风衣口袋,黑色素面大伞遮在两人顶上,面对面,错开一个台阶,他还是比她略高一点。   宁好瞠着眼睛,惊诧和愕然皆有。   “我和我妈妈吃饭,结束后要回家帮她装窗帘,你一起再吃点,跟她打个招呼?”   宁好很想逃,却又被探知他底牌的动机诱惑了。   他没有要求她为这“巧遇”做解释,她打好了腹稿,想等他问起再说,但他没问。   .   闻斯峘的妈妈很热情,有点热情过头。   落座之初几句寒暄,没有什么异常。但当宁好接过闻斯峘为她要来的餐具,举起筷子夹刺身时,长辈有了意见——   陶如敏拧眉叹着气:“这种生冷食物对女人不好,尤其是备孕的女人,体寒的人是很难怀孕的。”没等宁好反应过来,她越过桌子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你看,手脚冰冷,就是体内湿寒较重的表现。”   “……啊?”宁好无措地把筷子放下。   “你穿得也偏少了,结了婚不能像小姑娘似的一味图漂亮,穿太少寒气容易进到身体里,也不利于怀孕。”陶如敏又问,“你们平时没有在避孕吧?”   “唔……”她不知该怎么回答,余光往闻斯峘那边瞄,男人稳如泰山喝着茶,似乎还在偷笑,像在听别人的事。   “没有避孕,从领证到现在时间也不短了,还没有怀上,可能就有点困难。不过没关系,以前你年轻不懂,从现在开始调理也不晚。生冷的少吃,注意保暖,多喝姜母茶。哦对,还有叶酸,从怀孕之前就要补起来。”   “……嗯。”宁好尴尬地顺应着,怕说错话引起不必要的矛盾。   “第一胎最好是男孩。先生了男孩,给闻家有了交待,后面第二胎第三胎你的压力就小一点。”   宁好:“…………有道理。”   “生男孩的秘诀你也要记好,多吃瓜果蔬菜,少吃牛奶和肉类,调理成碱性体质,就容易生男孩。”   闻斯峘猜宁好也听够了,看了眼手机,笑着打断:“妈,我晚上还要回单位加班,我们赶紧吃完,回家去把窗帘装好吧。”   “晚上还要加班?加到多晚啊?”陶如敏被转移了注意,“你也要注意身体啊,咖啡酒精都不能喝,备孕可不是她一个人的事。”   .   宁好没上楼,在车上坐等。这是闻斯峘的安排:“我很快下来,不熄火了,你帮我看一下车。”   雨水往车前玻璃上浇,在雨刮器摆动的短短瞬间也能令视野模糊。   大约过了一刻钟,他回到车里,一边系安全带一边平淡地解释着:“儿女都不在家,平时陪她的只有个半天保姆,也将近五十岁,我担心她们爬高不安全,所以说放着我来。”   “嗯。”   他转头看向她,笑起来:“是直接回家,还是先去买个醉,借酒浇愁?”   像背地里偷偷说大人坏话的小学生共犯似的,宁好也笑:“没那么严重。”   “回家。”他放下手刹,启动了车,开出去一段才说,“现在相信了吧,我尽量减少你们见面的机会,是怕她拿这些歪理邪说烦你。毕竟两代人,三观差异大,我都不爱听,更何况你。”   宁好沉默下来,感触有点深:“我妈妈还好。”   “她三十多年不工作,和社会也脱节了,只能通过手机谣言了解世界。”   “你应该抽空多陪陪她。”   闻斯峘停顿须臾,还是对她坦言:“她只会把我赶走,叫我把时间精力花在我爸那边。对两个姐姐也是如此。我们在她跟前,她反而嫌我们没出息。”   宁好也聊不出大道理,默然叹了口气。   她心里想,闻斯峘会不会从小就被母亲灌输了很多去讨好父亲、与李承逸争夺的思想?给孩子起名叫“闻思还”,可见她妈妈是个多偏执的人,有点可怕,很难想象他怎么被念叨长大。   一时思绪缭乱,她又有点想自己的妈妈,爸爸回中部赴任,她还没退休,得留在江城上班,肯定也孤独,只是和宁好通话时装得大大咧咧没心没肺。   闻斯峘发现她神色恍惚,温柔地说:“这周末我陪你回去看她,周六在你家住,我会提前和爸爸打声招呼。”   “嗯。”她条件反射地点头,慢半拍惊讶地转头看过来,“你怎么知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他猜的,猜准了正得意,笑笑调侃道:“话题到这里了,你又那个表情,不在想另一位母亲,难道在想另一位老公?”   宁好无语,这人真没几分钟正经。   他松弛地笑着,言归正传:“这几天都下雨,很难叫车,特别是晚上。应酬结束后你先打电话给我,我来接你。实在来不了……再议。”   宁好跟着笑了笑,揶揄道:“要是和男人应酬呢?你不会吃醋?”   他气定神闲:“像这种吃完饭都不知道送一程,把你一个人扔下的男人,没必要吃醋,你看不上。”   宁好没想到,他居然还脑补了剧情。   她别过脸,把车窗降下来一条缝,吹着风深呼吸,尽量不泄露心虚:“今天是和昭昭约饭,她也要赶回去加班,所以先走。”   “很乖么……”他的感慨来得有些奇怪。   宁好把脸转回来听下文。   他直视前方路况,笑道:“已经会向我报备了?”   宁好反唇相讥:“嗯,你学着点。”   他乐不可支:“只要你不嫌烦,那我,事无巨细……”   气氛又轻松活跃起来,“巧遇”的原因谁也没有再提。   .   车驶进前院,转弯向车库方向去,湮灭在一片巨大的黑色雨幕中。   李承逸在楼上看得见,并嗤之以鼻。这座宅院本来豪车遍地,现在被一堆经济型小破车占去许多位置。   几分钟前他才接了田秘书的电话。   “宁好先到店里,确定是她一个人吃饭。闻斯峘和他母亲后到,在对面包间进餐。之后两家人才合并到一个包间去,吃完饭一起出门。”   有点古怪,李承逸对陶如敏了解不多,琢磨不透,   但无疑不是正常婆媳关系,也许她们之间已经产生了矛盾。   .   闻斯峘本来感觉今晚气氛还不错,以为有转机。   但宁好一进门又快速拉开距离,几个健步窜进衣帽间去找运动服。   “你先睡。我去地下室练完普拉提再来,至少一小时,不用给我留灯。”衣帽间传出来的声音瓮声翁气,仿佛她说出的话撞在四面墙上、晕头转向拐几个弯才逃出生天。   闻斯峘苦笑,她还是有心避开与他清醒着共枕这节时间。   今天她跟到餐厅去,至少说明关注他吧?可为什么他往她那边迈一步,她又嫌弃似的缩回去?   已经尽量表现得礼貌绅士,却仍被人防着,这滋味不好受。   也不知道那天李承逸怎么刺激了她,让她变成惊弓之鸟,草木皆兵。   等等……   李承逸也住在这宅子里。   她天天大半夜去练普拉提……可能是为了找刺激?   ——闻斯峘花了三秒就劝自己打消了这个怀疑。闻家昌对不起宁好的父亲,这是原则性问题,宁好再怎么喜欢李承逸也不可能动摇原则。   揣测她没有意义,她做事自然有她的道理,不说穿可能是时机不成熟。他只希望宁好别对他有什么误解。 第22章 尾灯   一星火光悬在烟灰缸上闪了闪。   田秘书立在桌边汇报:“今天宁好到了公司, 在公司里我还需要盯着她吗?”   烟灰落下去,迅速熄灭。   李承逸反思这几天田秘书总跟着宁好没什么重要收获,白浪费一个人手, 收集了一些无用日常, 也看不出太多门道。   “她一直在自己办公室待着么?”   田秘书答:“她一直在行政那边, 准确地说,从一进公司到十分钟前都在闻总监办公室待着。”   “哪个闻总监?”董事长的几兄弟都在公司任职, 李承逸回总部不久,之前忙着投标,有时分不清谁在哪个岗位,宁好竟然刚进公司就已经比自己先一步与叔伯要员建立联系, 他心里立刻泛起一股不服气, 拧着眉。   “闻笛赋。”田秘书提醒,“二小姐。”   作为李承逸的心腹,田秘书很清楚家族内部关系, 李承逸和前妻子女关系一般, 因此他不会说“您的二姐”。   “哦。”李承逸那股不爽的劲儿缓下来。   宁好在家住这段时间,和二姐有私交当然是正常的。就连大姐的女儿比起其他家庭成员都更喜欢她, 总叫她“好好姐姐”。   大姐的女儿称闻斯峘为“舅舅”,但称呼宁好“姐姐”, 李承逸认为她是个有眼见的小机灵鬼。   李承逸把烟揿灭:“今天就算了,你去忙你的吧。”   闻笛赋更有眼力见, 现在已经成了半个他的人, 宁好有什么异动,闻笛赋说不定会主动告诉他。   果然不出所料, 宁好前脚离开二姐办公室。   二姐即刻就把内线电话打给了李承逸:“承逸,宁好要带一个工程经理进来, 这事你知道吗?”   “叫什么名字?”   “郑昱聪。从星美跳槽过来的,要半个月到岗。”   “她要这个人进云上做什么?在她手下帮忙?”   “她坚持认为孙国栋那边的项目会遇到大麻烦,意思是让这个人去托底。”   李承逸并不意外,此前知道宁好和这个姓郑的见面,但是没想到她这么学生思维,还在以“谁有能力”、“谁没能力”作为人事任免的唯一标准。   姓郑的可能能力的确强,可你们是什么关系?   你怎么敢断言人家不记恨你,继而进一步来把云上的水搅浑?   很多事做砸都不是因为做事的那个人能力不够,而是人怀有异心。   不过从中也能看出她天真的一面,至少她没有异心。闻家撕毁婚约,李承逸另娶汪潋,一般女孩肯定会怀恨,但她还能同意在事业上帮他,也是因为她是非黑白分得清,对喜欢的人没太多怀疑,事态发展不如意也不内耗。   她看不穿郑昱聪的威胁,本质上意味着,如果把她放在郑昱聪的位置上,被人顶替,她并不会因此记恨。   这么一想,李承逸又泛起一丝对她的心软。   他半晌没说话,二姐在电话那头试探道:“我没有一口答应她,我也没说要来问过你,她走之前,我暂时说,要做做这个人的背调。”   李承逸沉吟片刻:“她再问这件事,你回复她,你也参考了孙国栋经理的意见,孙说他有自己想用的人。如果宁好非要坚持,你就答应把这人招进来,给她自己用。”   “明白了。”二姐虽然参不透几个人之间的关系,但她也没多打听,表现出一副对李承逸言听计从的态度。   李承逸想,不是什么大事,让田秘书盯着一点这人。   宁好识人不准,被这人直接坑一下,造成点工作障碍,比自己多费口舌去说教她来得速效。   他现在也不愿因为工作上的分歧影响和宁好的感情。   .   宁好离开闻笛赋的办公室,第二站就到了合约部副经理陈小娴那里“拜码头”。   “快进来!”陈小娴热络地招呼,从办公桌后面站起来迎向她。   此前沟通投标的具体工作,宁好和陈小娴有一阵天天打交道。招标过程中,投资发展部、合约部和财务部通常是紧密合作的,具体到分工,合约部在成本内部测算方面更具技术含量。   陈小娴三十七岁,已在云上工作七年,算是元老级中那一批专业技能强的人,宁好出现之前,投资部和高层几个人她是有点看不惯的,尤其是最早陪董事长“打天下”干工程那几个顽固,本来没多高水平,还爹味十足爱装逼,和他们多说无益,说了也听不懂。   董事长本人,陈小娴承认很有魄力,也不是一般等闲之辈。但董事长身边那些所谓元老是真有点令人头疼。   陈小娴也不太看好李承逸要接班这件事,这孩子同样不懂技术,说不上太坏,只是拍板不干脆,有些瞻前顾后,而且开会爱打官腔说废话。她都感到诧异,留学回来的二代,又没混过国企,从哪儿学来这毛病。   和宁好共事一段时间,陈小娴最喜欢她,灵光、有魄力,出手很果断。   宁好是在与陈小娴一起工作的第五天发现,她和合约部经理温俊茂——也就是闻家昌的五弟,有暧昧关系。   因此陈小娴不完全算个打工人,她身在核心圈,会为闻家打算,闻家也有人给她撑腰。   宁好在沙发落座后问陈小娴:“孙胖子那边是不是已经有承包商要进场了?”   陈小娴一边冲咖啡一边笑:“你们海源都是这个速度吗?流程走得好快。招投标肯定要按程序,不过你也有数,能这么快得到消息又势头满满的,肯定是孙胖子自己的人马。”   “总包老板叫什么?”   “王珠江。”   “那就是了。”宁好笑笑,“原来是做土方的,后来什么都做。孙胖子在海源的时候就把赚钱的部分硬切给他,我不想闹得面上太难看,抬手给了一点,不过这姓王的实在黑,老奸巨猾。我们得防着。”   陈小娴把咖啡端过来分她一杯,又迅速从桌上顺过一叠模板合同:“好好你看看,我们这边出过去的合同有没有疏漏。”   宁好扫了几眼,说:“我带回去仔细看。尽快给你答复。”   陈小娴高兴极了,这么大的项目,董事长时刻聚精会神盯着,她也怕出疏漏,宁好是闻家儿媳妇,总是不可能胳膊肘向外拐的,这个人她很放心。   .   宁好夹着合同回到自己办公室,已经有人等在那里。   公司给宁好配了助理,一个刚毕业工作一年的年轻小姑娘,文静听话,看起来不像谁安插过来的眼线,同样,也不能为她顶任何事。   更不可能替她把代总经理拦在门外。   只能通报一声:“宁经理,李总在里面。”   宁好被他亲一口恶心好几天,都快要ptsd了,为了大局还不能翻脸,只得努力收一收情绪,心平气和走进去。合同也没别处可藏,同样拿在手里。   李承逸听见开门关门动静,从伫立的窗前回过头来:“去哪儿了?”   “法务让我看制式合同。”宁好没提“陈小娴”的名字,避重就轻地把那叠合同范本随手扔在桌上。   李承逸瞄了一眼,空白合同,内容他懒得关心,注意力又转回她身上:“我给你买了个手机。最新款。你看看颜色,是不是你喜欢的。”   宁好靠站在桌边看着他徒手撕玻璃纸拆外包装,温柔笑着:“我不挑外观,不过我用不惯苹果,兼容性太差了。”   李承逸一掀眼睑,似笑非笑:“兼容性差,所以广告少。”   “好多app是它独一份,不怎么好用。”宁好惊觉自己好像又控制不住要和他较劲了。   而他认真看过来,下一句听起来也像含沙射影:“独一份不好么?我就喜欢那种专一的。”   宁好在桌边紧握着拳,指甲深深掐进手心里,   好几秒,她松开,换出一个毫无杀伤力的温和甜笑,从他手中把手机抽走:“那我当备用机。”   李承逸跟着转过身,追问:“你有几个备用机?”   “哪用得着好几个?一个用来工作,一个用来打游戏,够了。”宁好打开抽屉把手机放进去,逗小孩似的朝他勾勾手指,“带我视察一下总公司的食堂,我以后常在项目,吃不上咯。”   李承逸跟在她身后往外走,还在留恋上一个话题:“打游戏?跟我说说,你会打什么游戏?你从小就不会打游戏!”   “乙女游戏,你不懂。”   .   下午,宁好就挂了外勤,离开公司到了项目点。   承包商都没进场,前序工作还没开始,项目部的架子也没搭起来。   因此,她去的是别人项目点。   在复兴南路与福岭东路路口,再往下一个路口,与这块待开发空地相邻的是国建集团的工地。   此刻国建负责这个地块的工程师小顾已经等在门口一边抽烟一边和人聊天,一看见宁好从出租车上下来,立刻迎上前双手握住:“宁经理是吧?久仰久仰。”   “你好。”宁好掏出烟敬给他。   一看档次不同,顾一凡立刻把手里烟灭了,换新一支烟,也为她点上,两人边抽边往里走。   顾一凡:“聪哥前天跟我打过电话,说宁经理要来取取经。”   宁好:“聪哥是我在海源的师傅。”   顾一凡用品鉴昂贵艺术品的目光把她打量,又像提防碰碎昂贵艺术品被赖上似的和她保持距离,沉声恭维:“那宁经理反而升得快,青出于蓝胜于蓝啊。我这小破庙让你见笑了。”   .   要离开隔壁工地的时候,雨水又像被整锅掀翻般倒扣下来。   顾工在工地上找车要送她,她没有接受。   她说和人约好了时间,等车来接,提及闻斯峘时,她舌头碰到牙齿,蹦出一个运用不熟练的新词——“我先生”,带着种很老派的文绉绉。   不熟练是因为她熟练了另一个词。   陆昭昭给闻斯峘擅自起了外号,总是称他为“便宜老公”,有时简化成“你老公”,于是宁好接话茬时,用“他”指代不详的话,也会说“我老公”。   放在工作场合,这个称呼就显得不太正式。   其实不必那么麻烦,她可以像他出现之前那样自力更生,搭对方工程部的顺风车到地铁站,以最快的速度去城市任何地方。   她存了一点私心。已知自己的目标很可能与他的目标“撞了车”,同仇敌忾只是暂时性的,在争取胜利果实的阶段,双方总有短兵相接那天。   她不指望对方能念旧,只指望给对方自己能念旧的错觉,至少麻痹对方一阵,攘外必先安内。   手段千变万化,她不介意——   示弱装可怜。   闻斯峘把车停在离她最近的路边跑下车,撑起一把骨架结实的黑色打伞,跑到她面前,在狂风暴雨中扯着嗓子喊:“你没伞吗?”   她像只落汤鸡,点点头,额发留下来几根她都设计过,要显得楚楚可怜但不能像个秃子。   对男人非常有效,他瞬间保护欲爆棚,把胳膊环过来把她箍紧,另一只手为她撑着伞,完全不顾自己有半边身躯在伞外。   很奇怪,李承逸靠近让她浑身难受,闻斯峘却从未引发她这种排异感。   不过她还是不太习惯湿身时与异性隔着毫无存在感的衣物皮肉相贴,把手机塞进他手里:“我手机不防水。”   意思是按保护级别优先顺序先拿好手机。   灼人的掌心热度从她胳膊上消失了。   闻斯峘把她塞进车后排:“后面空间大一点。”   他关上门车门,几秒寂静后又重新打开,扔进来干毛巾和干净衣服——衬衫,他的。   很快他自己也回到驾驶座,把伞收了放在副驾的脚垫上。   “你擦擦水把衣服换了吧,湿衣服裹在身上难受,一会儿又卧床不起好几天。”   话到最后有点嘲笑人的感觉。   宁好撇了撇嘴表达不满,确实觉得难受,动作麻利地剥开湿毛衣和底衫,嘴上还要扳回一城:“不许偷看。”   闻斯峘刚踩一脚油门,讥讽地一哼:“人都嫁给我了,我缺这一眼?”   嫁给你但你也没占到多少便宜。   宁好心里这么反驳,当然知轻重,没敢真出声。   车厢里静了,静得有点让人心里发虚。   闻斯峘一下也不敢望后视镜看,不光如此,他还得严密提防自己下意识习惯性往后视镜看,宁好猜对了,他没那么禁欲,那份禁欲中带着欲盖弥彰的刻意。   他知道自己只要不小心看一眼,就会像洪水决堤那样难以收场。   宁好淋雨之后,给他的感觉很怪。   他不清楚是什么原理,湿衣服裹住身体会比直接脱光更凸显身材,上次看过一瞬,让他瞳孔地震,深刻理解了一个词。   为什么形状能那么美好?他对女性不太熟悉。   他触碰过,也在月光下亲眼见过,但美成这样反而觉得不怎么真实,像他自己脑补的特效——大概是这种原理。   停在路口等红绿灯时,他从副座前抽屉拿出准备好的拖鞋,头也没回地扔给她:“湿的鞋也不舒服。”   拖鞋是毛茸茸的,粉色的。   宁好猜到他替女人准备的,哑然失笑:“和你在一起感觉自己像公主。”   “那你,”他当做一种褒奖,微笑一点,直视前方,“喜欢做公主吗?”   “喜欢做自己开车的公主。”她在后排淡淡地说。 第23章 尾灯   “柔韧性还挺好。”   宁好在做普拉提, 身体拧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形状,被突如其来的点评一惊,腿上一松劲, 从辅助架上翻落下来。   李承逸也被吓一跳, 再没有刚才那副气定神闲欠欠的样儿, 一个健步迈过去,赶在她摔地上前把人撑住了。   饶是没摔着, 刚才翻落时胡乱借力,她明显感觉到一阵抽痛,大腿拉伤。   “你怎么胆子越来越小了。”他心虚地甩锅嗔怪。   他刚从健身房浴室冲澡出来,换了身宽松的居家服, 浑身散着热气, 湿头发像刚破壳的小鸭子那样根根分明地支棱,满脸满眼都是委屈,好像别人欺负了他似的。   宁好气得锤了他两拳, 把人捶远了才满腔愠怒地自己揉按扭伤处。   “问你啊, 上次就突然冲出来,我这是应激反应。能不能别在家里恶作剧?天天吓得我心惊胆战。”   李承逸乐得露出八颗牙:“所以说你胆小, 这个时间他们老年人早睡觉了。”   “你收敛点吧。”宁好按着腿瞪他,“老年人睡眠浅, 随时会起夜。再说家里还有这么多工人,年轻的夜猫子也多得很。你就这么放心他们不会传话?”   李承逸想起上次被二姐撞破, 确实惊险, 可是宁好又不知道,她反应这么激烈就很反常。   男人觑着眼瞄她, 琢磨几秒,好像找到了问题关键。   “宁好, ”他突然语气严肃,语速都不自觉地变慢,仿佛在渲染惊悚的气氛,“你不会没跟男人交往过吧?”   还有更直白的潜台词没说出口,   接吻或者其他,感觉也毫无经验。   她控制好眼睛往右上方的虚空看了看,面不改色道:“想什么呢,我当然有男人。”   李承逸脸上浮现出一种对待小动物般的怜爱,语气也随之温柔:“宁好你每次说谎都往右边看,从高中就这样。”   是你和高中比没长进才对。宁好心里吐槽,避开他四处点火的深情目光,视线一摆开,才看见楼梯口立着一个高大的人影。   短短几分钟里被吓了第二跳。   闻斯峘不知道已经在那里站了多久,显然他也刚洗完澡,只松散地套件浴衣就下来了,领口敞到心窝,腰间系个潦草的结。   “……老公。”脱口而出。   老公?闻斯峘挑了挑眉,走过去,尽量屏住笑意,绷着脸说:“你短信不回电话不接,我下来看看。”   “哦。”宁好做刚才那个动作时,手机放在地上,静音模式,她在地上伸手把手机从架子另一边艰难地勾过来,打开看一眼,平静地关上,把人调至卖惨模式,“我腿扭到了。”   粉红泡泡早烟消云散,李承逸站起来拉开距离,一身正气地站得笔挺,附和:“她腿扭着了。”   “就怕这种事。”闻斯峘略微冷淡地接话,略微冷淡地抬眼看李承逸,“幸好大哥也在。”   “正想上楼喊你。”李承逸越演越入戏。   宁好拿不准闻斯峘想不想当场发疯,衷心希望他沉住气,有什么恩怨回卧室解决,继续卖惨示弱:“我站不起来。”   “拿好手机。”闻斯峘说着,不费吹灰之力把她打横抱起来,像抱一条软软的被褥,不带太多感情色彩地回头劝李承逸,“大哥也早点上去吧,健身房没开地暖,当心着凉。”   “嗯嗯,”李承逸瞧那公主抱的姿势嫉妒得要发狂,泛青的脸面上还得装云淡风轻,拧开水壶瓶盖,“我喝点水。”   .   闻斯峘把宁好轻轻放在床上,看起来情绪还比较稳定。   “不是说过别滥用美人计么?”   “我又不是装的,”宁好委屈,“我是真走不了,感觉可能肌肉拉伤了。”   他自上而下盯着她数秒,没看眼睛,她的眼睛会为自己狡辩,目光落向她的唇,有刚咬过的齿痕,看起来是挺疼的。   “我看看。”他上前一步。   还没等他凑近,宁好已经防卫性地把被子捂得严严实实。   闻斯峘无奈地退远,轻蔑一哂:“真小气,谁没有腿?”   他倒不小气,直接当她面大大咧咧把浴袍脱了,换睡衣,宽肩窄腰、八块腹肌一览无余。   欣赏美好□□的同时,宁好脑子里突然开了小差,这个身材,有没有可能是弯的?   那一连串行云流水的换衣服动作下,看起来的确有点诱人,可能在于他并没有特地张扬,没有李承逸那种炫耀的感觉。   李承逸知道自己很帅,很小就知道,男人一旦洋洋得意就显得很幼稚。   小时候宁好也会欣赏他的幼稚,视为可爱,现在没那副滤镜了。   闻斯峘趁她出神,早着装整齐戴上眼镜,从医药箱里找出云南白药,坐在被子外研究说明书:“该喷红的白的?”   “红的。”宁好在他惊诧看过来时弯起嘴角,“信我。”   闻斯峘没说话,用怜爱的目光看她,不是对小动物那种恋爱,是兼有崇拜的恋爱——原来你跌打损伤也扛过一些。   男人象征性掀掀被子,上下摇晃瓶罐:“矜贵的玉腿,能一露真容吗?”   宁好自己掀开被子给他喷,指出疼痛位置。   他仔细观察,用手轻按:“好像有点肿?这里疼?”   “嘶。”表情已经说明问题。   闻斯峘给她喷完药,神色转为遗憾,还叹口气,仿佛老中医发现病入膏肓。   宁好不自觉拧起眉:“怎么了?”   “这周末我本来想跟你约会。”   宁好:“…………”   疗伤时不要一惊一乍好不好?   宁好整理了情绪:“怎么约会?”   他微笑:“比如传统的,吃饭、看电影。”   宁好垂眼想了想,婚礼前那段尴尬乏味的相处期,大部分时间闻斯峘只是接送她上班,顶多路上拐去商区陪她买一点生活用品拎回家,严格意义上情侣氛围的约会没有过。   她抬起眼,坦诚相告:“我不喜欢吃难吃的饭,不喜欢看无趣的电影,可以让我挑吗?我会提前征求你意见。”   “不用,你决定就好,我只要跟你在一起做什么都开心,你决定不了也可以扔给我,我保证做出详细计划。”   宁好:“…………”   高下立判……   想马上给昭昭发微信交流便宜老公的玩咖表现。   实则闻斯峘已经快笑场了,宁好很认真,对什么都认真,说是两人谈恋爱,架势却好像两人刚捡到一具外星人的遗体,正如临大敌准备抡起袖子搞研究。   忍不住问,“宁好,你不会真没谈过恋爱吧?”   “我谈过,”她用比发现外星人更严肃的态度警示,“不是李承逸。希望你不要对我产生什么单纯小白花的期待。”   他轻扯唇角,张弛有度:“我不喜欢单纯小白花,我只喜欢你。”   宁好喉头一紧,没接上话,   好像又输了一局。   .   宁好伤得不重,转日起床时还有点扯痛,到下午已没什么感觉。不过由于晚上一压到伤处就醒,整夜没有完整睡眠,白天精神萎靡困顿疲劳,还是取消了和陈小娴晚上在外滩吃饭的约定,合同的建议改为电话聊。   其实沟通内容很简单,宁好建议,签合同时就与施工单位约定,由施工单位负责清场费用:“王珠江一贯狡诈,进场前报价很低,进场后就不断发现新问题、强调现实困难,坐地起价。不太老实。”   陈小娴说:“天下乌鸦一般黑,以前闻宏业的人马也这尿性。三哥之前发了好大一顿火。”   宁好听出来,闻家昌的二哥闻宏业和六弟闻俊茂在公司是有些利益之争的。   陈小娴提到的“三哥”就是闻家昌,她虽然说闻家昌不满,但没说闻家昌把这支队伍清出去,意味着事态还没严重到那个地步,闻家昌很会平衡内部关系,吃得太厉害的要敲打,但不会让兄弟一点吃不到。   既然事态并不严重,作为温俊茂的人,她又把不严重的事挑出来,那只能是因为闻俊茂与闻宏业有个人恩怨,平时看不惯。   闻家昌那辈七子一女,除了七弟闻俊丰还在乡下照顾老母亲,其余人都在云上做事。   他们家人名字都奇怪,闻家昌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叫闻兴业,一个叫闻宏业,看上去像押了个“业”字辈,但又放在第三个字,古怪。到了闻家昌,这疑似的辈分没了。闻家昌之后四个弟弟确实押了“俊”字辈,中规中矩放中间,到了八妹,又突变成闻谷雨。   实在不便记忆,还以为他家父母再婚重组过,其实没有。宁好花了好久才弄明白。   由名字可见,闻家在农村都没根基,算不上大家宗族,家里不排辈分,长居地也有过迁徙,想一出是一出,纯属靠生得多碰运气,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上一辈这七个葫芦娃,宁好在公司暂时谁都没接触,不想过早释放站队信号。   她和陈小娴目前的交往也只局限在工作沟通,没有太深入。   她说:“公司原有的队伍要动起来很难,王珠江新进,要给他做好规矩。江陵南地下情况复杂,碰上不靠谱的乙方,光是平场就容易变成无底洞。我的建议是,合同这部分改成一价全包,施工单位对不可抗力、地质条件负责。”   陈小娴:“那他肯定要狮子大开口。”   宁好:“让他开。超过200万你就把锅甩给孙国栋,必要时可以让承逸给孙施压,新项目经理不该展现一下实力吗?就拿这个当投名状吧。”   陈小娴心里一惊,按土地面积算,这块地本来的平场费用只要80万,她以为200已经算狮子大开口了:“有那么复杂吗?”   “北边比我这边更复杂点。”   陈小娴猜测宁好和做一级开发的金越建工有过沟通,知道点内部信息,她没多追问,在电话那头笑着答应,最后祝愿:“妹妹腿早点好,我们下次再约。”   陈小娴只凭经验看出宁好的表层意图,孙国栋为了开局站稳脚跟,一定会下大力去压住王珠江的利润,一口价就算让王珠江微亏,孙国栋也必须让他答应。   她以为这是个铺垫,想看后续宁好还有什么打法。   却不知第一回 合已经结束了。   挂断商讨工作的电话,宁好接着给餐厅去电取消订位,那家店位子很难订,退了怪可惜的,行动前先发微信给闻斯峘:[今晚中山北路吃西餐的两人位,你有没有想约的朋友,可以去吃。]   是工作时间,闻斯峘在单位,不过秒回。   闻斯峘:[不喜欢接盘]   宁好怔一怔,玩什么双关。   好心当成驴肝肺,不理他了。   转念一想,退了可惜不如改期,不喜欢接盘偏让你接盘。   .   到了周末,约会还是照计划进行,地点就在那家餐厅。   闻斯峘微信里收到餐厅名和时间地点,上一次对话的结尾还停留在“不喜欢接盘”,体会到一点较劲的意思。   两人下班后分别从两个区出发,到餐厅汇合,也没有谁等谁,都严格守时,几乎是前后脚抵达。   两人西餐位,临窗对江景,   闻斯峘慢条斯理低头切着牛排,抬头微笑:“你好像很中意这家餐厅,有什么特别之处?”   宁好笑眼对他,切牛排时不需要看餐盘,且动作有点狠:“前菜看着乏味,主菜虽然难嚼但有创意,让人对甜点产生了期望。”   “来了很多次,次次有期望。还是你也没来过,带我试水?”   闻斯峘问的是来没来过,她却偷换了概念,谈顾客评价:“来了才知道服务态度一般,总爱反客为主,不想付小费了。如果菜品合胃口,倒不在乎这个。”   “服务一般却必须按菜单要求支付15%服务费,算一次被骗经历。我不喜欢被骗,不会来了。”   宁好微笑着放下刀叉,端起酒杯呷一口:“不喜欢接盘,又不喜欢被骗,你的禁忌还真多。”   “那你的禁忌呢?”   “我不擅长总结,要走着瞧。”   气氛融洽,心照不宣,一顿饭刀光剑影,   但闻斯峘觉得她安排得不错,很有挑战,只是没想到这还是前菜,挑战在后头。   电影是宁好提前在网上订的票,到影院她刷手机取票,他忙着买爆米花和饮料。这周末上映两个新片:一个烧脑悬疑引进片,一个合家欢喜剧片。闻斯峘猜她的取向应该会是那个悬疑片,不过喜剧片也好,他都无所谓。   座位在最后一排靠走道,视野不算太好。   他坐下时好奇:“票很晚才买吗?”   “怕你不爱看,想中途离开。”宁好善解人意道。   “不会,我包容度很高。”掉以轻心。   灯光熄灭,熬过十分钟喧闹夸张的广告,终于在黑屏中静下来。   龙标之后,荧幕上出现两张青春少女脸,高中生校服,台词是几句没营养的废话,反映出中学生空空的脑袋。   镜头由近拉远,上摇,空镜中现出片名——写给天空的情书。   底下还有个副标题:[改编自许嘉文原著小说《暗恋失衡》]   这电影两周前的周末就上映了,亏她还能找到热门时间点排片的影院。   闻斯峘深深吸气,把缓解如坐针毡的燥意压一压,微笑着转脸深深看她一眼:“又玩我?”   宁好装傻眨眨眼:“从何说起?” 第24章 尾灯   宁好摆在台面上的理由是:她就喜欢这种文艺的, 纯爱的。   闻斯峘肯定不会买账,因为她连自己都说服不了。   一个电影有那么三四处让人脚趾抠地的尴尬场面还在忍受范围中,这电影尴尬场面长达三四十分钟, 她还得在闻斯峘面前保持微笑。   剧情进展到一半, 男主替女二撑住了即将倒下砸到她的杂物箱, 他没有收回手,顺势将女二笼在身前, 形成一个俗称“壁咚”的姿势。   俗不可耐。   宁好情不自禁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额……”。   闻斯峘无声地笑了,手攒成拳在唇边挡一下,凑近她耳边小声说:“我可没干过这个。”   “那其他都干过?”宁好偏过头揶揄,“没见你辟谣其他的。”   “我要是高中就这么会谈恋爱……”他话没说完, 就被宁好抢白。   “这不叫‘会谈’, 你要是高中就这么油腻,早被女生挂吐槽墙了。”   “噢,”他受益匪浅地点头, “原来这些是反面教材。”   亏他刚才抱着学习心态聚精会神地看, 虽然有些地方他也觉得怪矫情,可他以为女生会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他求知欲旺盛。   宁好很短时间里瞥他两眼, 难以确定他这提问有没有带着嘲讽,报复他总让人探不清虚实, 也与他信口开河:“你这样的。”   他牵起嘴角:“我是什么样的?”   “你觉得呢?”   “暖男?”他试探着问,“这里面男二的行为还算正常, 陪人聊聊天, 请人吃吃甜点,我也能做到。”   宁好笑了场, 虽然能做一样的事,但气氛完全不一样,   放在别人那儿温暖人心的举动,他如法炮制,还是会让人怀疑是不是连环杀手在接触目标猎物,有种令人不安的气场,气场这东西说出来很玄。   他见她笑而不语,心中了然,无奈苦笑:“还觉得我冷淡?”   也不能说是冷淡,不过电影未结束,在黑暗中用气声交谈有些费劲,她不想过多纠缠,便点了头。   他笑起来,夸张地捂着胸口往座椅后面倒去。   意思是万箭穿心,很受伤。   她跟着笑一会儿,转头向前继续看电影。   这电影还有个奇怪之处,女生都太容易小鹿乱撞,有时是看一眼,有时是碰一下,脸红得很频繁。   循环触发脸红俗成了一种套路,以至于后半程,女主再脸红的时候,影院里总会浮起几声窃笑。   宁好却没跟着笑,虽然也没办法融入剧情,却好像看得很认真。   思绪早已抽离出来,在想此时此刻,两个人看着如此纯爱的电影,心里还有没有剩下一点真诚的悸动。   余光中,光线在他的侧脸上变幻,那张脸平静得像一张空白画布,   显得格外薄情。   够了。   她压低声问:“要不要出去?”   他转过脸笑眯眯地瞧她:“坐不住了?”   她不愿承认自己急躁得先打退堂鼓,虚晃一枪:“吃醋了。”   他笑她赌气的时候净说瞎话。   “纯属造谣,我不是这个风格。”他把座椅中间扶手一抬,往上收起,不由分说地揽着肩把人捞过来靠向自己怀中。   他的胸膛坚实而温热,的确让她瞬间升温,热流在血管里乱窜,鼻尖沁出一点汗。   她扬起脸,预备再说一句怼人的话。   他抚开她脸侧一缕额发,阴影盖过她,低头含住刚张开的唇瓣。   在冲击性的失重感中,她心下判断,这才是他的风格,攻城略地般。   .   宁好在洗手池前看了一会儿水流旋转。   再抬头,用湿纸巾擦拭溢到唇线外面的口红,口红是留色顽固型,意味着完全卸掉也很花力气。   使劲蹭过去,施力范围难以控制,最后不仅把溢出去的擦了,唇上的颜色也不剩多少,显得有点发白,缺乏血色。   他是不是,在明确目标外,还想占点便宜?   还是她无心情爱的样子,激发了男性的征服欲?   也许他的本性就是那种强势者,雁过拔毛。   她想着笑起来,对镜把口红补好,人看起来又有了几分斗志。   宁好从洗手间出来,   他下意识伸手想牵她,发现她今天穿了褶裥精致的长裙,山羊绒外套也不是通勤风,羊皮手套的长度快到手肘,像旧时代坐马车去剧院看戏的千金小姐,复古又高雅,只是虽然没露肤,却怀疑这并不保暖。   担心她着凉之余,他把手收回来,重新提好她的小包,觉出一点距离感。   安静地并肩走到商区室外,她问:“在想什么?这么严肃。”   他实话实说:“想你今天漂亮。”   她勾起唇:“不是在想着起诉作家诽谤?”   他笑一点:“那个也在考虑范围内。”   停顿片刻,他才继续感慨:“真不知道这事儿怎么跟我扯上关系的,我读书时很老实,总共只跟她说过两三次话,见面点头打个招呼的关系,不知道怎么能脑补出这么多……”   “她也只写了那两三次话,算是很还原。”   闻斯峘惊诧地侧头看向她。   宁好问:“已经跟你扯上关系,你也没好奇去找来小说看一看?”   闻斯峘:“……找不到,不会找,不好奇。”   宁好莞尔:“真够冷血。”   他不承认,偷换概念:“说了我很老实。”   “小说原文严格来说不算是个爱情故事,更像个友情故事,女孩之间的友情。女主和她的好朋友有暗恋的男生,亲密无间地交流,后来女主先发现暗恋的是同一个人,她就主动退出了。没有电影里这么多和男生的交集、和女生的正面冲突。只是一段很隐秘的心事,开头就是十年后女主和男主在同学会上重逢,才知道他们俩曾经是双箭头。”   而电影像一场闹剧,中间甚至插入一段超现实搞笑的女生比美T台秀。   “那女二呢?”   她怔了怔,笑起来:“女二就……长大后自然疏远了吧,反正从故事里消失了,你关注点好奇怪,谁会在意女二?”   “我感觉很神秘,行动力那么强地刷存在,最后突然又潇洒抽身,像做人性实验的。”   宁好笑得抖肩:“你是不是很少看烂片?烂片是这样的,动机很莫名其妙。这电影我猜十有八九是男导演男编剧,纯爱搞出了大杂烩的风味。”   “但你不是说小说原文也那样让人凭空消失吗?”   “可能因为这个人是完全虚构的吧。小说就八万字,很短,大部分是女主的心路历程。后记里她说男主有原型。男主在小说里成绩好,数学竞赛拿奖,高考去了北大。读者翻到你几张照片,觉得这长相配得上。”   闻斯峘在路口红灯前停下来,转身靠着栏杆面向她,哭笑不得:“这样我也没法辟谣了,人家并没有明确说过是我,不是自作多情么。”   “只能吃哑巴亏了。”宁好一副幸灾乐祸样。   “你明知冤情,还带我来看,还不是玩我?”   “谁让你风流韵事多,处处是破绽。”她转过头去看信号灯的倒计时。   “要是我说,高中时十次有九次去图书馆都是为了碰你呢?”   宁好把头转回来,强迫自己不惧不怯地直视他沼泽一样不知深浅的眼睛,但她没有追究这话是真是假,确证是真话于她没有好处。   她高中时十次有九次去图书馆自习和陆昭昭一起,李承逸也在。   她还很清晰地记得原因,在教室晚自修不能吃零食,昭昭散漫惯了,管不住嘴。理论上图书馆自习区也不能吃,胜在没有老师巡视,也没有被扣操行分的风险。   李承逸则是为了方便抄她和陆昭昭作业而同行。   反复推敲她和李承逸过去的细节不是个愉快话题,她避重就轻地顺着他的话反击:“你刚才还说自己老实。”   “还不够老实?我一次都没有打扰过你。”   “为什么呢?”她将他一军,“我看你和作家说话没什么障碍嘛。”   他笑起来:“你是1班人,我们普通人跟1班人之间存在阶级差距。”   他说的倒也是事实,1班不光优等生云集,而且学费是普通班的八倍,在学校一贯是鹤立鸡群的存在。   宁好反感他这种阴阳怪气的讽刺调调,梗着脖子反驳:“那现在呢?阶级差距说消失就消失?”   对面变了绿灯。   他已经在斑马线上往前走了两步,又驻足停下,   回身眯眼端详她执拗较劲的一张脸。   “有人自投罗网,覆水难收了。”   他一抿唇,强势拉起她的胳膊,一把扯掉羊皮长手套,把她冰冷的指尖握紧在自己热的掌心,大步在倒计时中穿过街道。   .   目的地是宁好锦湖苑的住处。   宁好没有完全搬完家,她一部分东西还留在锦湖苑,租约到次年二月,她也懒得为剩下五个月去提前结束合约。   虽然雾凇院一个套间的面积就200多平,差不多赶上一套普通房产,行李全搬过去也能放得下,不过她心理上没有完全把雾凇院当家,和闻斯峘一样,会希望保留一个私人根据地。   隔三差五,来市区的时候,她就会顺便再找个小包收捡些非必需日用品的带过去,比如香薰灯之类在第一次搬运行李时留下的东西。   闻斯峘袖手旁观,坐在按摩沙发里等她,不急不催。   目光像指南针一样满房间找她,走哪儿跟哪儿。   屋里没开地暖,但比室外暖和,她又来回走动,并不觉得冷,把外套脱了。   他看清她里面穿的是一件紫棠色的羊绒针织,尖尖的小v领,薄且贴身,袖口贴合她纤细的小臂,只有手肘内侧弯曲时产生几道褶皱,难怪能连衣袖一起塞进羊绒手套里,穿脱时几乎没有阻力。   年纪小的时候,她脸长得稚嫩,整个人打扮都青春少女。   他试想过以后她长大了会怎么是什么风格,女人都会有性感的一面,无论他怎么想,都想不出她那一面,像丘比特穿渔网袜,想想都违和。   没想到,她还可以长出这样感性的女人味,温柔下蓄着爆发力。   “你笑什么?”她被盯得心里发毛,不满地支着腿抱臂站在厅中央。   闻斯峘回过神,发现自己被架在一个无论怎么恭维都很尴尬的位置上,   他干脆破罐破摔。   “脑海里正和你做.爱,不笑难道哭?”他厚颜无耻地说,自我感觉非常羞愧却又忍不住恶作剧的窃喜。   露骨程度让她瞠目结舌两秒,两秒后顺过手边一包纸巾朝他砸过去。   他接个正着,气定神闲把纸巾搁在手边茶几上,很得意终于让她哑口无言一回:“但我这人胆小……”   继“老实”之后又给自己加了“胆小”人设。   宁好一副看你能胡扯到什么地步的神情。   “敢想不敢做,”他彬彬有礼地补充条件,“除非你允许。”   透过阳台与客厅相连处的毛玻璃,市中心橘红、蓝紫的霓虹漫射光投进来,   房间里原本昏黄暗淡的一盏萤火难以招架,被吞没。   整个屋子变得光怪陆离,不断有光晕像车轮一样从人脸上滚过去。   呼吸湍急而潮湿。   许久,她别过脸,把目光从他脸上移开,轻哂一声:“想得美。” 第25章 尾灯   “他真那么直接?”   宁好至今难以置信地点点头。   陆昭昭笑得抱着抱枕朝后躺倒在地上:“可爱!你为什么不跟他做?”   “他这个人自控力强, 没那么着急。我还没看懂他耍的把戏,梭.哈……胜率不高,现阶段还是按比例投注。”   陆昭昭坐起来, 认真道:“你的直觉是对的。我派我徒弟去打听了他。”   “不会打草惊蛇吧?”宁好有些忧心地严肃起来。   “所以我没有自己去啊。”陆昭昭说, “我和我徒弟的关系闻斯峘又不知道, 联想不到我身上。闻斯峘做材料基因组的研究,和Ai领域也密不可分。他在业内小有名气, 谈到这方面专业他同行都听说过这号人物。”   “哪方面名气?”   “业务方面。在英国的时候参与搭建过行业最前沿的高分子机器学习模型,听说不止参与,他是核心。山水资本早就盯上他了,只要给他投资配备人手搭建数据库把平台开发出来, 以后业内哪个单位都得用。”   宁好沉默了一会儿没说话, 隔行如隔山,想起自己劝阻过他创业,是不是阻碍了科技进步?   不对, 山水资本, 徐笑在那儿……   陆昭昭以为她没听明白,换了更好理解的说法:“航天院招博士, 一般第一年年薪50万、安家费50万,已经算顶格的了。他们和材料所抢闻斯峘的时候开了年薪200万。”   宁好先前还以为他是靠他爸的关系才进的材料所,   “……为什么大出血?”   “当然是因为他在外边把平台开发出来,要付费使用, 花销更大。”   “可是……”宁好垂眼疑惑, “我劝他暂时先别创业时,他都没怎么挣扎就妥协了, 既看不出自信也看不出坚持。”   “这就是我要提醒你的。他轻轻松松就妥协,把开张就有上亿身价的事业扔一边, 一心搅进闻家的浑水里,当然是对上百亿的家产有想法。看起来他是配合你结这个婚,你们俩谁是主角、谁在走主剧情,还真不好说。”   宁好斟酌利弊:“倒也不是坏事。我原本只怕他唱反调拖后腿,惹闻家昌不待见他。”   “我看他能屈能伸,听他跟闻家昌说话,乖得很。”陆昭昭想到什么,脸上浮出八卦的笑,“我觉得他应该挺喜欢你的,你有没有发现,闻家昌让他干什么他都只管答应,唯独讨论到关于你的安排,他会发表异议,很多麻烦事都替你挡了。”   “闻家昌和他说话我都跳过,感觉他什么都说‘好’。”   “对啊,那是你没听到有关你的部分。”陆昭昭像磕晕了cp似的搓手兴奋,“男人嘛,很正常,当然想既要江山也要美人。所以我才说,你早点‘梭.哈’收了他。”   宁好没接话。   陆昭昭稍稍恢复了点严肃:“闻斯峘比李承逸难对付,李承逸都知道找个孙国栋顶掉你以防万一,闻斯峘挑人不会挑草包,而且他早知道你的目的,会对你有所防备。”   “我知道。公司工作上的套路我本来很有盘算,对付李承逸还游刃有余。可是扯上感情我就没把握了,”宁好忧心忡忡,开始慢条斯理收拾刚才吃空的外卖盒,像整理一团乱麻的思绪,“一场豪赌,赌闻斯峘会爱上我,我自己都觉得没那么大魅力。这个人真的很棘手。”   陆昭昭枕着脑袋当甩手掌柜,笑嘻嘻:“迷人的反派。没关系啊好好,赌一把嘛。你保持清醒至少有一半赢面,你跟他是法律上的夫妻,离婚也有你一半。不过你千万别自己陷进去任他摆弄,闻家男人的美男计很歹毒,吃一堑长一智,不要重蹈覆辙。”   要知己知彼,宁好去听了录音。   以前只听几声“嗯”和“好”不觉得,这次特地找出昭昭说的他替宁好挡事的片段认真听才发现,录音中他的声音和平时说话声听起来不同。   不知是不是面对面说话时容易受到动作神态的影响,没那么专注于声音。   单听声音会觉得有种非常熟悉的感觉。   他说话很动听、温柔、有耐心,并不独一无二,在本地男生中常见。让她觉得更熟悉的部分,一时难以定义。   她想不起在哪里听过,也可能只是错觉。   .   孙国栋管项目对工地不上心,只对吃拿卡要上心,按他自己的话来说,要“抓大放小”,偏偏他嫌浪费钱而放掉的勘探流程一点都不小。   王珠江作为他的关系户,以往在大国企底下干活,工作重点是自下而上把一条线的领导们哄好,甲方财大气粗、放款爽利,也没遇到过斤斤计较。   这次进场开工第二天,王珠江就发现这活没那么好做,自己被坑了。   地下情况很复杂,签合同时他虽然叫高了一点儿价钱,但孙胖子为了彰显自己的能力在新老板跟前表现,平场这一块儿压死了200万让他全包,话说得很好听,“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   被哄着签合同的时候王珠江也是这么想的,先卖个人情处好关系,还怕以后没钱赚?   可进场后挖掘机一铲子下去,半条命都被吓飞了。   都说这一带历史上有过农田,有过城中村,   没人告诉过他,底下还有国防电缆啊!   这铲子幸亏是铲偏了,要是直接走运铲断了,可是要喜提银手镯和缝纫机的。   挖掘机不敢再动了,得请相关单位自己来把电缆迁走,要办一大堆申请手续不说,搬迁费一开口就是200万。   王珠江腆着老脸到处找人说情,上蹿下跳地活动,总算把迁缆费谈到了50万,还得等人慢吞吞来工作,非专业人士是一点不敢插手,被耽误了工期他也不敢吱声。   再谨慎往深处探探,很要命,底下还有纵横交错的古河道,全是淤泥烂土,还得给土方单位付钱。王珠江压根没见过这种地下百慕大,请有经验的专家到现场评估,整个平场做完,至少也要500万,王珠江听了要晕倒。   还谈什么来日方长,开工一毛钱没赚到,先砸里面300万,关键这300万垫进去,云上可能不认账,毕竟白纸黑字签的合同约定这些都包含在平场全价200万内。   工程部会议室里一群大老爷们抽烟,抽成寂静岭都拿不出解决方案。   王珠江倒不着急,反正已经停工,只管强调困难耍赖,孙胖子对他没辙。   看孙胖子黏黏糊糊的态度,底下工程部的人心里也有数,孙胖子拿了人的手软,私下回扣肯定已经到手,履约保证金都没收,台面上才压不住人。   但是孙胖子急,一个地狱开局迟迟动不了工,最后是要找人问责的。   李承逸听说福岭东路以北的地块闲了一个月没什么动静,催问了几次,前两次孙国栋找借口搪塞过去,后来顶不住压力透露了实情。李承逸却并不买账。   李承逸反应冷漠:“本来你应该做物探,工作有疏漏,你去做承包商工作解决,合同他签的,现在让你向公司请合同范围外的款请不出来,他怨谁啊?做生意哪有稳赚不赔的,他要做就做,违约时间长了让他滚蛋,官司打到天庭他也得赔违约金。”   孙国栋虽然拿不出解决方案,但也知道像李承逸这么解决肯定不行。   少爷发号施令威胁两句对包工头没有任何杀伤力,把人搞急眼了甩手撂挑子,官司打两三年,两三年后判的违约金也执行不到他。现在是要王珠江当场先垫两百万,能一样吗?   反过来,王珠江也不敢和孙国栋撕破脸,孙国栋是他赚钱的重要关系线,不至于为了点小事立刻斩断一条线。   双方现在是一条绳上的蚂蚱,都没下死手,只玩了点太极推手。   王珠江还是希望孙国栋能想办法帮他去集团把款请出来,要签补充协议,就得质疑合同的合理性。   “孙总,”王珠江绕着弯说,“我看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这个性质很恶劣,集团内部有人要给你个下马威。这次我们就这么让步,以后人家就知道咱们这边是软包子尽情拿捏了。”   孙国栋一掀眼皮:“怎么说?”   “我就提两个问题。为什么南边地块风平浪静,什么岔子都没有?是地不同,还是合同不同?”   孙国栋得了提示,找到了扯皮对象——陈小娴。   当初要不是合约部让他压王珠江一价全包就不会出这档子事,为什么合约部只压王珠江,不压南面地块的总包呢?摆明了欺负他这个外来户。   孙国栋去合约部“讨说法”之前,先请示过李承逸,把以上疑点给他捋了一遍。   李承逸根本没表态,把皮球踢回给孙国栋:“你可以跟承包商协商,也可以跟合约部协商,这都是你的权力。不过别动不动就阴谋论,你是我的人,宁好也是我的人,为什么只针对你不针对她?你自己关系没搞好,人家不愿给你行方便。”   孙国栋听了个半懂不懂,小儿媳妇怎么成了他的人。   不过李承逸言下之意指责他办事不力,比不过宁好,孙国栋窝了一肚子火,以前在海源就有这种不和谐音,那小姑娘有什么本事?无非是背后的大老板给她撑腰。   在合约部,孙国栋对上了另一个“小姑娘”。   陈小娴从年纪上不算小姑娘,但孙国栋混迹海源这些年心里有数,她也只不过是个背后有男人撑腰的,和她打交道,就是和背后的男人打交道。   孙国栋对宁好背后的人已经心里有数,但对陈小娴不知深浅。   扯皮时其实还有所保留,先质疑再示好,有点道德绑架的意思,旨在让人“行方便”。   只是陈小娴进公司就没遭受过质疑,也不认为孙国栋有什么了不得的背景,转头就向闻俊茂告了状。   周末,闻俊茂来了一趟云公馆,带了好些虫草干鲍,和闻家昌坐在前厅聊了会儿天,没吃晚饭就离开了。   人走后,闻家昌不太满意地问李承逸:“姓孙的靠得住吗?怎么有点不上道?管不住下面人还胳膊肘往外拐,办事像个笑话。”   李承逸蹙眉,猜到孙国栋没把合约部关系笼络好,具体行为还不知,只能暂时敷衍他爸:“有点误会,我会警告他的。”   这件小事就算揭过了,只是李承逸给孙国栋下了死命令,别想往公司上层做文章,民企和国企不一样,董事长的亲兄弟看不上他那点小油水。   孙国栋没法给王珠江交待,干脆避而不见,甩锅给下面人。   他不在项目部,催进度的重任扔给了工程经理张康成。   王珠江堵在工程部办公室抽烟,一筹莫展,张康成说:“区区三百来万,哪里挤不出来,就看王总敢不敢干了。”   王珠江问:“你有什么招?”   张康成压低声:“咱们地块离河不远,挖条水管把河水引过来,工地上用水就解决了,能省不少。好多项目都偷摸这么干。”   王珠江来了兴致,眼珠骨碌碌地转:“有没有风险呀?”   张康成摁灭烟,腾出手,用两个食指比个数:“准备这个数打点一下相关人员,这种事,民不举官不究。另外……”   “另外?”   “一定要孙总点头,记得留好证据。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让他给你兜着,别又不认账。”   “对对对,”王珠江心照不宣露出贼笑,吃一堑长一智,对孙国栋也得防一手,“小张有前途,还是你小子有办法!老哥以后少不了你那份。”   张康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别说是我支的招,要不孙总非得击毙我。” 第26章 尾灯   当晚, 孙国栋接到张康成的电话,“老王让你接他电话,他想到个主意要请示你。”   孙国栋这才接了电话。   水管?   孙国栋想, 只是接一根水管给自己人用, 应该出不了什么岔子。原来这么小的细节也来钱, 能解燃眉之急,他自然爽快答应。   王珠江顺势邀请他出来蒸桑拿, 两个人谁也没提前些日子的避而不见,衣服一脱,□□相见,便又肝胆相照了。   第二天, 孙国栋就特意到李承逸面前邀功, 说王珠江已经被他搞定,乖乖把钱垫出来平场。   李承逸打着官腔应付他,说些“办法总比困难多”之类的虚话, 对他印象好转一点。   把孙国栋打发走, 正心情愉悦时,内线电话接进来。   田秘书说:“宁经理没预约, 现在要见你,问行不行。”   李承逸虽然知道她无事不登三宝殿, 但这股任性要特权的劲儿本身就透着暧昧,他只怕宁好不跟他撒娇、公事公办板着脸, 反而吃这套。   忍不住窃喜:“你叫她上来。”   整栋办公楼都是云上的, 但是云上在江城只有200多员工,仅留了三层楼办公, 其余租给其他物业。公司高层在40楼,宁好现在调到工程部, 在25楼办公。   等她上楼的时间,李承逸点起一支烟平息心里的波澜。   宁好推门进,他就把烟在烟灰缸里摁灭了。   她今天穿黑色高领毛衣,武装到脖子,衬得皮肤更白,像个禁欲的修女,他脸上瞬间闪过失望。   宁好没有坐,靠门随意站着,手背在身后,还搭在门拉手上,仿佛自带一键逃生系统。   他倚着桌,和她隔着整间办公室,装绅士地保持距离,无奈笑道:“你不用这么紧张,我遵守诺言,不会搞突然袭击吓你。”   宁好肩头松了一点,嘲讽:“这次诺言能管几天?”   “你说几天就几天。”他又笑得更加阳光开朗,带点笨拙地说话,装得无辜又纯情,仿佛之前那些没分寸的突袭只是小学鸡的整蛊、恶作剧、两小无猜的快乐打闹。   宁好白他一眼,恶狠狠地说:“好歹坚持到婚礼吧,新郎官?”   他脸垮下来:“能不能别提这个?烦!”   “你能做我不能提?”   “你知道我是为了贷款,这破事儿搞得像卖身似的,哪个男的能喜欢?硬不起来。”   这个“硬”可以理解为强硬,也可以理解成别的意思,一语双关。   宁好不乐意接这话从文字上让他占便宜,一板一眼开始谈公事,用的也是“两小无猜”那腔调,撒泼耍赖的。   “诉苦别找我,回家找妈妈去。我要郑昱聪,快给我郑昱聪。”   “谁?”他一时没反应过来。   “星美挖的项目经理先来我们这儿做工程经理。二姐说你不让往孙胖子那边塞,那我自己要用。”   李承逸想起来了,那个人,翻来覆去查过好几遍,没什么特别,唯一要提防的就是他和宁好可能存在的过节。   “你干嘛老盯着这个人?那么大年纪,长得也不帅。”   “是啊,那你吃什么醋?这也防那也防。贷款拿到了,爸爸怎么可能不四面开花扩张拿地。不提前做准备,把人放眼皮底下考察一下,难道指望孙胖子?我给你的建议一个也不听。”   “啊好好好,”李承逸捂着耳朵笑起来,根本没当个正事,有种她要就送她礼物的宠溺调调,“你招吧考察吧,你讨厌孙胖子,姓郑的也可能讨厌你,你自己当心点,出事及时找我,行吧?”   果然他这么理解,认为孙胖子顶了自己,自己顶了郑工,有条记恨链。   宁好达到目的,拍拍屁股就要走人。   他意犹未尽,又故意调戏:“这就走?看看腿。”   宁好瞠着眼睛回过头。   他嘴上便宜得逞,得意地舔舔唇:“肌肉拉伤好了吗?”   “油腻!”宁好顺手关了门。   .   孙国栋解决了麻烦,又开始他的老本行——搞关系。   王珠江眼下榨不出什么,要吃紧一段时间,孙国栋盯上了土方单位。   做土方的是金越那边的队伍,工作看起来简单,就是把工地上挖出来的土一车车运走消化掉,实际操作起来并不简单,和拆迁相似,一般都是本地地头蛇才做得下来。   孙国栋想到,这项目除了云上,合作单位还有金越。发展一些金越建工的人脉,对他在集团站稳脚跟也有好处,要是这一步提前做了,平场的合同就坑不到他。   跟金越的人喝过几次花酒,玩到一起,果然就打听到一些内幕。   宁好负责的南边地块拆迁的时候有个难搞的钉子户,非说自己家祖上是大户,地底下深埋着宝贝,三兄弟穷得叮当响,最小的还是赌鬼,要真有宝贝他们掘地三尺也挖出来了。当时无非是仗着家里男人多装疯耍横想抬价,给他们的拆迁款也确实多算了一点才成功打发。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孙国栋琢磨,万一是真的呢?如果运气好,挖出一两件古董,小几十万,大几百万,都是有可能的。   只恨那块土不在自己地盘上。   不过工地晚上也就那么些人值班,不能开工,管事的领导不会在。   孙国栋生了歪脑筋,搞定对面工地几个人每天悄悄挖一点,就能赌个运气。   还没说,没过几天,他那绰号“飞机”的内线兄弟就连夜汇报,那家地下挖到两个瓷瓶子,孙国栋正在外面应酬,急奔到工地上去看情况,瓶子已经被他们搬到地面上搁着。   一对瓷瓶古色古香,看起来很有些年份,只可惜有一只碎了一半,价值必然大打折扣。   孙国栋心疼得龇牙咧嘴。   飞机说:“这不是我们铲碎的,快碰到的时候我们都特别小心,戴手套扒拉出来的。挖出来已经碎了,其实你仔细看,这儿、这儿,看起来没碎其实也碎了,被修理过。”   孙国栋借着昏黄的照明灯仔细看,还真有几条细纹,虽然价值打了折,可真实度大大提升,如果不值钱,怎么会这么精心修复,再深埋地下?   孙国栋兴致勃发:“太好了,这八成就是我那朋友奶奶辈的嫁妆之一,他看见肯定要高兴坏了。再往下挖,说不定还能挖到更多!”   孙国栋自己只有小学文化,不懂这些艺术品的价格,又怕是什么值钱的孤品,贸然拿出手,鉴定为文物,被国家收去。   他神神秘秘把瓷瓶包起来,让张康成找渠道低调地先鉴定一遍。   张康成还真访到那么一位专家,东西送过去,隔了一天就有了消息。   张康成回话:“专家粗略瞧了瞧,孤品倒不至于,既有可能是清末的古董,也有可能是民国仿古的件,那价格可能差十倍,不过至少也值十几万的。他说要多找几个朋友帮忙看,分析那个什么粉彩什么工艺属于哪个流派,好具体到什么时间出产的。”   孙国栋把心放回肚子里,喜上眉梢:“你让他看,慢慢看,不急。”   这说明“宝贝”之说不是空穴来风,多挖几个,又多一项新进账。   .   闻斯峘从衣帽间出来,在床边站定几秒,思忖今天为什么如此反常,早饭过后,宁好回卧室又面朝下扑在床上睡起了回笼觉。   “身体不舒服?生病了?”他坐在床边,按着她的肩问。   “不是我病了,是你病了,”她转过来一张甜甜笑脸,“能装病吗?为我请一天假,会不会耽误工作?”   ……不知她又打什么鬼主意。   闻斯峘认真计算了一下,因为在法定长假里结婚,蜜月旅行又没能成行,虽然也半天半天地请了些假,但婚假还没用完,应该……   异样的触觉刺激他回神到现实,   四目相对,她不安分的小手却正隔着衣料摩挲他的腿,认真恳求的意味。   他捉住手,盯着她笑:“要我留下来演什么?”   “晚饭的时候你出现,他们肯定会奇怪,你就说我生病了,在家照顾我。”   这倒不麻烦,他往深处想了想:“你在公司搞了小动作,需要‘不在场证明’?”   “不是我,是对面管项目的孙国栋这几天晚上在偷挖我们这边的地,我要是天天去工地,事后说我对工地上每天多一堆土毫无觉察,不会有人信。还是在家装病为好。”   “他跑你这边来挖什么?”   “挖宝。”   闻斯峘笑起来:“有么?”   “不知道。有的话对我来说是麻烦事,土里的宝贝都是国有,按规定挖到要上报,相关部门要来评估,真要是文物我们麻烦就大了,耽误工期得不偿失。但土里的东西在我们不知情的情况下被人偷走了,那就追究不了我们的责任。”   “请一天假可能不够吧?”他立刻抓住关键,走到外间去开电脑,“我先请三天假,远程处理工作。”   房间里传来她的声音:“你说我生个什么病?我觉得要具体一点、小众一点,可信度高。”   “被狗咬伤,打狂犬疫苗不适。”   卧室那边飞出来一个抱枕,虽然刚到门口就落了地,但已经表达出强烈不满。   “我上网搜的‘请病假一周理由’啊,”闻斯峘低笑道,“前面两个是怀孕和小产,你要吗?”   .   晚餐时,闻家昌见小儿子在家果然好奇:“今天怎么这么早回来?”   按照商量过的回答,闻斯峘一边落座一边轻描淡写地说:“宁好感冒了,有点低烧,我今天没去单位在家照顾她。”   “我说怎么斯峘的车不像出过门。”二姐顺口接嘴。   闻家昌怔了怔,“宁好体质这么差吗?结婚不到两个月感觉生病好几次了?老六送来的虫草炖了给她补一补……”   吴妈答应:“哎。中午已经送过鸡汤了。”   “每天弄个十来根,用鸡汤放小盅里炖,”闻家昌嘱咐闻斯峘,“你监督她把虫草也要吃下去,不能光喝汤,没效果。”   “嗯嗯。”如此大动干戈,让闻斯峘有些尴尬。   二姐嘻嘻哈哈笑着打趣,话对闻家昌说,目光却注意观察李承逸:“哦哟爸爸,人家新婚夫妇请假在房里赖几天床有什么关系啦?这些都是不需要操心的事。”   李承逸没抬头,   不过她说到“赖几天床”时,他拿筷子的左手还是停了两秒动作。   李路云忙着给家长找台阶下:“是啊是啊,儿女的事不用关注得那么细,他们需要帮忙自然会开口。”   闻家昌轻咳一声,慈爱地笑笑:“补身体总没有错的嘛,这个时候不关心要到什么时候关心?”   闻斯峘很自然地欠身领情:“谢谢爸。”   好一派父慈子孝的景象。   李承逸抬起头,面无表情观望桌面上的一切。 第27章 尾灯   宁好不出卧室, 闻斯峘又借口要照顾她寸步不离,李承逸没法当面兴师问罪。   不过表达抗议的微信没等闻斯峘吃完饭进门就送达她手机——   [我同意放郑昱聪进来帮你看着项目,不是让你夜夜笙歌的!]   还使用了感叹号。   宽以律己严于待人怎么能理直气壮到这地步?   宁好心里发笑, 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打出字:[还记得你半个月内要举办婚礼吗?]   一击毙命, 对面半天没音讯了。   闻斯峘推门进入, 端了个餐盘进卧室,放在桌上:“知道你爱吃海鲜, 但是按常理感冒的人怕腥,厨房给你全换成瘦肉了。你就……做戏做全套?想吃别的,半夜我去帮你偷。”   说得怪凄苦的,宁好笑着起身, 跟过来看什么是“病号餐”, 偏素偏清淡:“吃这些我够了。”   “怎么慌慌张张,一见我就藏手机?”他退开两步,没骨头似的头靠着墙看她吃饭。   “李承逸发微信骂我。”她直言不讳。   “他在饭桌上装得可淡定了。”   宁好耸耸肩:“也可能是真淡定假发疯。男人嘛不就这么双标?自己在外面彩旗飘飘不提, 被戴了绿帽却要上蹿下跳, 装作对忠诚多么重视。”   他咧嘴笑起来:“看来你见多识广。”   她撇清:“见这一个就够够的了。”   “听起来有故事。”他坐下来,手肘支在桌边, 定定瞧她,满眼调侃。   “有故事我也忘了。”她挤出一个假惺惺的笑容, 见招拆招,“我又不写小说, 不用积累素材。”   他捂着胸口做受伤状:“别老放暗箭。”   宁好笑着低下头专心吃饭。   闻斯峘伸手拉她的手, 她没抽走,就用右手继续吃。   他把她的手从指尖捏到手心, 视线含情。   手心的触点既痒又热,连着心, 引得心也像被羽毛撩拨。   暖绒的灯光映着他一侧脸,另一侧则藏在阴影里,轮廓光显得他五官轮廓如石膏像一样鲜明和强烈。   在一些坚硬的骨骼线条中,目光找到唯一的柔软处着陆,她看着他的唇,不经意想起第一天在飘窗上的亲吻。   她缓慢地勾起唇角:“现在让你帮忙,怎么不问‘有什么好处’了?”   他含着笑意,把脸转向阴影一侧:“伸手要的糖和主动给的糖,味道不一样。”   宁好吃完饭,洗漱过,再回到床上,重新拿起手机,有李承逸发来的几条微信。   [所以正事要紧,你别在这节骨眼上闹我行不行?]   [你不会真爱上他吧?]   [这是报复吗?]   距离他质问“这是报复吗”已经过去一小时十五分钟。   宁好轻飘飘地回复:[你想多了]   李承逸从这四个字中读出更多隐藏信息——她的确因为他婚期临近吃了醋,这些小动作也的确是她的小小报复。值得欣慰的是,她对他的感情没有变。需要担心的是,她可能做出更多影响这桩婚约的过激举动,爸爸可不会乐意看到这种局面。   .   过了两天,闻家昌带李承逸去泗城和淳州考察,扩张的计划如宁好所料紧锣密鼓地推进着。   李承逸并不像个两周后就要举办婚礼的人,也可以看出,这场婚礼有非比寻常的利益价值。   外紧对应着内松。   家里的氛围明显地因为男主人出差而松弛下来,没人特别注意宁好有多少时间待在家,病是不是已经痊愈。   厨房也没再给她搞特殊化的病号餐,有时把菜和汤各样留一份往房间送,有时她自己下楼和其他家人错开时间进餐,“防止传染”,坚持着做戏做全套。   两天后到了周末,更有名正言顺的理由不去管工地上的事。   闻斯峘赶在同事下班前去单位取了一些资料回来,做好最近一阵子持续远程办公的准备。他技术过硬,平时很少被盯考勤,再加上闻家昌跟所长通过电话,领导都睁只眼闭只眼。   晚上用完简餐,宁好独自回房间看了会儿电视,一集结束才开始奇怪他到哪儿去了。   她拢着睡衣外套走下楼,在偏厅碰见正在擦拭钢琴的工人,顺口问:“陈阿姨,看见我先生了吗?”   “先生去地下室了。”   宁好道过谢,继续沿旋转楼梯往下走,猜想他要么在影音室要么在健身房。   在房子里弯弯绕绕十来分钟终于找到他,男人在泳池里往返自由泳,不是什么值得特别注意的事,她正打算离开,他已经看见她了,加快速度游到她脚下钻出水。   宁好停下脚步,看着他。   他抹一把脸上的水:“下来一起游。”   她朝他笑笑:“我没带泳衣。”   他意兴阑珊,立刻摸到扶梯爬上来。   她阻拦道:“你不用在意我,继续游泳,我只是看你不见了。”   他对劝阻置若罔闻,带着巨大的动静,“哗啦”一声脱离水面,满身肌肉流光溢彩地迫她转开眼。   她感到一股强烈的漂□□气息普遍而来,侵略性地渗进呼吸中。   视野在瞬间迅速暗下去,他的影子投到她身前。   “你等我冲一下,一起上去。”他好像对自己这副身体的冲击力浑然不觉,擅自做出安排。   “嗯。”她的眼睛垂在暗处,无法目测陡然拉近的距离。   她咽着喉咙,在淋浴间外的椅子坐下来,心跳恢复平静。   刚才那蓬勃生猛的男性躯体,变成毛玻璃门上一个薄薄的影,轮廓并不明显。   她尽量不往那方向看。   视线落点在虚空,脑海中却浮现刚才那一瞬间扫视到他的脸,刘海湿透露出额头的男人看上去比平时清秀。   她后悔忘带手机在身边,连转移注意力的东西都没有。   时间漫漫不知过了多久,水声变小一点。   他似乎在用沐浴露,浓烈的香氛从淋浴间往外溢。   没听见她发出声响,他不确定地问:“你还在吗?”   “嗯。”她答应着,忽然起了坏心,“我今晚要跟你保持距离。”   “为什么?”   “因为这个沐浴露是李承逸常用的,我有点恶心。”   恶作剧见了效,从影子也能看出,他在里面动作静止了。   静止三秒。   她勾起嘴角:“我开玩笑的。”   “是么。我差点当真了。”   他拧开瓶盖,把瓶子里剩下的所有沐浴露全部倾倒出去,下水槽附近涌起一圈泡沫,很快被大量热水冲刷殆尽。   毛玻璃上又起了热雾,她嗅到那熟悉的清香更浓,   全然不知淋浴间里发生了什么。   .   连带周末,孙国栋领人挖了五个大夜,又挖到了一些木头石碑,看起来不太值钱。   钱还没赚到,麻烦却找上了门。   不知对面工地人多嘴杂谁走漏了风声,声称地下有宝的那家三兄弟搬着板凳躺工地门口找孙国栋闹事来了,影响车辆进出又影响工作秩序,就为了要那子虚乌有的宝贝。   孙国栋打发小张去赶他们走,小张焦头烂额地返回办公室:“糟了,给他们逮住了证据。”   孙国栋心里一惊,细问才知道没什么证据,三兄弟拿了几张对面工地上的监控截图,晚间监控本就不清晰,再说这又能证明什么?   能证明孙国栋去对面挖过土,能证明他的车拉走过东西,可具体是什么东西?反正花瓶没拍到,完全死无对证。   孙国栋放宽了心,骂小张扛不住事:“那几张照能说明什么!别做贼心虚。”   可三兄弟不跟他讲证据,主打一个捕风捉影泼皮耍赖,在工地周围闹得沸沸扬扬,双方报警好几次,警方来了也处理不了,只能把人带走调解,调解结束再来一循环。   孙国栋不久前才进拘留所,初来云上只想低调,否则依他以往的脾性非得找人弄他们一下,眼下真被这几个泼皮拿捏住了。   如此,闹了几天。   不仅两个项目部人尽皆知,也成了总公司大部分人茶余饭后的笑料。   父子俩考察归来,宁好已经返岗上班几天了。   晚餐时,二姐好奇提起这件八卦:“听说老孙跑你工地去挖走了拆迁户的祖传宝物,两边天天扯皮,是什么宝贝啊?”   宁好细嚼慢咽淡然道:“不太清楚,好像是我生病在家那几天的事。”   李承逸困惑地拧起眉:“他跑你工地上挖?”   “底下人没跟我汇报,可能也没当个事吧。”   闻家昌插进话来:“这姓孙的怎么总感觉不务正业,有点滑稽。”   李承逸脸上略微挂不住,低声不悦:“我一会儿打个电话问问。”   孙国栋已经忍痛拿九万块把那三兄弟打发了,另外花了一万给金越的兄弟,让他们去压一压,外加这几天请客吃饭又花了两万,总算尘埃落定。   没想到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能传到少东家耳朵里。   老板打电话来过问,孙国栋当然不能不识抬举,干脆心一横做顺水人情:“不瞒您说,隔壁工地的弟兄是拿了俩古董送我,那么高雅的东西送我这大老粗不是埋汰吗,我想着等您出差回来给您送到府上的。”   李承逸听了这话就没脾气了,寻思这孙胖子什么人都能处,情商还可以,事情虽然办得不妙,但还算懂事不算贪。   他反应平淡:“不用了,你自己留着吧。”   孙国栋急于表功:“这两天我找专家鉴定了,专家说要细看,但是粗看之后就已经打包票至少是民国的。我发您照片看看,真是非常艺术,就是有点残损。您看,是不是这就给您送过去?”   李承逸嫌烦,敷衍两声把电话挂了。   挂断后,过了几秒,进来一条微信。   孙国栋把瓷瓶的照片发过来,李承逸觑眼一瞥,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   说是宝贝,倒也能算宝贝。   不过这款式花色看着眼熟,应该说,是格外眼熟。   自家装饰用的花瓶都是这同款,少说二十来个。   李承逸当即转发给宁好,附上一条文字消息:[孙国栋在你的工地挖出了我们家的花瓶,有点意思]   宁好秒回:[我埋的] 第28章 尾灯   闻斯峘听见卧室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从电脑前收回视线,戴上眼镜往里面看。   宁好换了身能会客的便装,袖型略带设计感的衬衫, 外搭薄软的针织背心, 深色长裤, 低马尾简单束起,温驯不张扬。一身行头素净, 但在这个季节不适合去室外。   他默默看着她把居家服叠放在床边,转过身,壁灯往她身前洒下一圈橘光,灯罩似的笼住她。   “要去哪儿?”   “楼下琴房。”   闻斯峘迟疑须臾, 问出怀疑:“和他见面?”   宁好平静道:“他说要谈谈。”   “欢迎我加入吗?”他半开玩笑。   宁好淡淡一笑, 答非所问:“我很快回来。”   面谈地点在琴房是她定的,大门常年打开,离正厅又近, 旋转楼梯一下来就能望见三角钢琴, 谅李承逸不敢闹出什么动静。   不过宁好没想到他会打开琴盖弹琴,楼梯下楼到一半就听见, 怔了怔。   李承逸学钢琴是小学高年级才开始的,认识宁好以后。   宁好认识他的时候已经过了钢琴十级, 考完级转了休闲娱乐,钢琴课还是一周一次, 曲目换成小姑娘自己喜欢的流行歌曲。   李承逸学得晚, 有闻家昌跟风模仿的嫌疑,显然他不太感兴趣, 考级像完成任务,成年后更少听见他弹琴。   宁好搬过来这段时间, 只有李路云偶尔碰一碰钢琴,不过她没有系统学过,只会用右手弹歌唱曲,左手乱敲些僵硬不和谐的自创和弦。   踩着乐声下楼,宁好走到门口,他手上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他用近乎深情的眼神望着走进来的她,停顿了几秒,主动问:“你对我有什么意见?意见大到要把花瓶埋了?”   真逗,宁好心想,一个玩弄感情的人居然很惊讶别人会对他有意见。   琴房也有花瓶,里面插着成批买来的新鲜花枝,不是家里种的。   宁好顺手抽了一支洛神玫瑰,无聊地撕着叶子抱怨:“花瓶放在卧室我每天看见心烦,时刻像在提醒,你欺负我。就带到工地找地方埋了,有什么不对?”   李承逸找准重点:“我欺负你?”   “这是你家,你的地盘,你随心所欲冲出来对我动手动脚,不是欺负我,难道很尊重我?”   “你怎么会这么想?我喜欢你,情不自禁而已。”   宁好听得一笑:“你说让我等你,说跟汪潋没感情,将来和她离婚,这些我都能接受。可我不能接受你没整理好自己的婚姻家庭就对我动手动脚,你把我当什么?情妇?”   李承逸心中惊跳,本来他的确有这个意思,只是没想到宁好那么天真纯粹,把话直接说开,反倒让他无法厚着脸皮承认。   不过他也没想到,宁好会对感情纠葛这么较真。   原以为这花瓶来得蹊跷,怀疑宁好在暗中给他使绊子,谁知女人格局就这么小,宁好也不例外,困在争风吃醋中斤斤计较。   李承逸反倒高兴,靠近过去作势要拉她的手,   她条件反射地握住花茎,做出一个手里拿着东西没空的姿态,他妥协把手放下。   李承逸又伸手去抽她手中的花茎,两人的力道相持一下,最后她松开手,花枝由他接过去。   “听你的,我会先整理好,以后不会让你的处境再这么尴尬。”他垂眸把玩着手里的玫瑰,嘴上服软,因为心里已经有了定数——宁好是对他死心塌地的,他若想和她亲热,只要给足承诺,应该随时都可以。   只是宁好把感情看得太重有利有弊,她的计较挣扎像一剂猛药的副作用,现阶段他还要稳住汪潋,绝对不能出差错,宁好这边就不宜绷得太紧。   也许继续保持这种藕断丝连的关系是更高明的境界,她火烧得太旺,他就该晾她一晾,她冷淡疏离,他再拉近距离。   对宁好,对汪潋,都是如此。   红白玫瑰,他都不算特别执着,急色鬼的男人叫人瞧不起,至少按他爸的评判标准是这样。   女人这方面,他更在意自己的掌控力,宁好曾是他高攀不起的公主,过去留存于大人谈笑之间的那桩“娃娃亲”他比谁都反感。   今非昔比,宁好成了痴情求名分的木讷纯真少女,他看待她的眼光自然变了,怜爱中又有沾沾自喜,对她倾注的感情竟比过了早已“狼狈为奸”的汪潋。   但这定数中也有一点变数。   他不放心地嘱咐:“不过,闻斯峘那个人你要小心。他妈妈心术不正,按理说他才是私生子,那种成长环境不可能造就磊落的人,我怕你太单纯,被他算计。”   宁好并不十分擅长给男人喂定心丸,从小到大,她习惯不分性别地与人正面作战,实话实说,并不擅长对厌恶的人施美人计。   李承逸为什么给她上眼药,她完全理解,要做出应对却要深思好些时间,那样沉默中的等待对他来说太漫长,容易引起疑虑。   好在,说曹操曹操到,他落下话音后几秒,她就听见离得不远的正厅有动静。   李承逸显然也听见了。   宁好装作不经意地直接捏了一下他的手,宛如因为慌张而忘了边界,弹出一个怀旧的音符,就像他们小时候惯常的那样,四目相对,用上一些瞒着大人分享秘密的语调。   “是他……”   动静来自于制冰机的方位。   李承逸也听出那粗重不收敛的动作不像家里那些轻手轻脚的佣人,对闻斯峘的贸然出场有点烦,但他又在这“偷”的气氛中感受到肾上腺素的刺激。   他没说话,只笑一笑,回握住宁好的手心,温柔而有力地捏住,仿佛是给她勇气,叫她走出去应付。   宁好爱他,他认为。   宁好目前能成为刺伤闻斯峘的箭,他同样确信。   宁好就像支离弦的箭那样飞出去,落落大方地先发制人:“你怎么下来了?”   “我看你好久不上楼,怕你又搞什么危险运动受伤了。”闻斯峘一边取了椰子水兑饮料,一边隔着岛台对她说话。   “大哥在琴房弹琴,我和他聊了几句。”   这和他想象的箭不一样。   李承逸藏身在琴房背靠朝向厅的那面墙之后,听见她柔和的声音把自己出卖,有点无奈,只好也出去,皮笑肉不笑地和闻斯峘虚与委蛇。   到最后,小夫妻讨论着制冰机噪音太大,有说有笑地回了楼上。   李承逸的目光不经意落在制冰机上,忽然意兴阑珊,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抢了番位的主角,游离在剧情之外,刺激的张力化成白粥般粘稠的合家欢。   宁好在他面前特地标注闻斯峘的存在感,会不会也是故意试探,探他为不为她争风吃醋?   李承逸沉下心,劝自己不要自乱阵脚,当务之急是把事业框架先搭建好,等成功接管了公司,宁好汪潋还不是随他安排。   婚礼在即,稳住宁好也很重要。   他踱到楼梯口,往下喊人,吴妈被他叫上来交待:“家里的花瓶统统换掉,我看腻了。换那种透明水晶瓶。”   吴妈说:“那是夏天的款式,冬天会显得屋里冷。”   “那就换西式的吧,总之我不想看到这些像出土文物似的老东西。”   “哎。”吴妈答应着,喜气地尾音上扬,家中要采购新物件,李路云一般只审核样式,不会盯到细枝末节,她总是能落下一点小钱的。   “制冰机也换了吧,”李承逸指了下那个方向,“什么破烂,吵得要死,制的还是子弹冰。”   吴妈不明所以地撇清关系:“是太太在抖音上买的。”   宁好不知道身后这一篇,不过她知道花瓶的事被她反咬一口推还给李承逸,男人不会内疚,只会窃喜,李承逸今晚大约心情会更好,也能在一段时间内装得人模狗样和她保持距离,这就够了。   梳妆台前,她用面巾沾卸妆水把粉底一点点擦掉。   闻斯峘离了很远,在镜面反射范围中占了小小一隅,笑着揶揄:“还特地化妆,很重视他嘛。”   “你不重视?”她从镜子里飞来一个眼刀,反唇相讥,“说了‘很快回来’,这才过了几分钟就急得追下去?”   “我重视你。”他语气平平,顺手抄起她叠在床边的居家服,深嗅一下。   这动作诡异中带着点变态,他不加掩饰,仿佛把她换一种形态攥在手里。   她转过头,抬眸和他四目相对,心旌一动。   但他目光很深,深得看不出情绪。   稍早一点的时候,手机里,有一条她给陆昭昭发的微信:[你觉不觉得我女人味不够?]   陆昭昭懵了,回她一个带问号的卡通表情包。   还没等她做出更多反应,宁好先鸣锣收兵:[算了,尺有所短,寸有所长]   身为她十来年的好友,陆昭昭知道,宁好自信不足的时刻是很少见的,哪怕只是一瞬间的动摇也算反常。   此时此刻,手机里进来一条她还没回复的追问:   [是便宜老公太难搞了吗?]   .   这周末开始,家里有要事,连做事的工人都知道好像进入了战备状态。   周五闻斯峘去接她下班,显然是早退了从单位风尘仆仆把车开过来,说要带宁好出去两天散心。   宁好问:“闻家昌让你来把我弄走?”   闻斯峘笑了一下,算是默认。   她猜到了,李承逸快要举行婚礼,这周亲家上门来,可不能节外生枝。不过宁好也猜,只把她支开两天是不够的,闻家昌很会与人称兄道弟迅速拉近距离,也许和汪行长聊得投机,又把人留下盛情款待几日。   她问闻斯峘:“你老这么请假,会不会影响工作?”   对这个发问,闻斯峘认真思考,“工作”可以从两方面理解,一是工作职位,一是工作进度。职位他不用担心,工作进度确实有影响。也可能宁好只是随口一问,并没有期待答案。他沉默的半分钟有点想蒙混过关的意思。   在宁好的理解中,这就是有影响却不好直说的意思,于是她体贴迁就:“去你住处好了。你忙你的,我自己玩自己的,周末我可以逛街……”   “我、”他猛地偏过头,忘了看路况,“可我住的地方很小。”   虽然他难得的慌张让人诧异……   宁好反倒有点好奇,什么真实原因,让住处不能去? 第29章 尾灯   确实很小。   宁好原先不知道, 还有这么小的住房,同她的单身住处一样的两居室,可面积大小却不可相提并论。   外间厅不算厅, 只能算是卫生间外一段过道, 一张小圆桌只够坐两人, 再往外是个象征性的炉灶,能架上两只锅, 但怎么看都是摆设。   闻斯峘给她拿室内鞋,这里的条件比他父亲家里自然远远不如,男人少见地显出局促之色。   宁好不禁暗自好笑,能让他慌张的原因, 居然是经济。   他倒不在意, 穿鞋进了内间。   四方卧室只够放下一张加班的桌和一排衣柜,一米五的床几乎撑满整个空间。   他坐在桌前,她只能坐在床上。   这个位置关系, 让一开始的气氛有点尴尬, 但很快就缓解。他问她要不要看电影,给她投屏到电视上, 安顿好她之后,他就投入工作了。   为了不影响他工作, 宁好没开电视机声音,这新片是讲职场的, 室内文戏多, 无声状态下情绪很难跟进剧情,她有一搭没一搭地扫两眼, 拿出手机在豆瓣里搜影评帮助理解。   工作告一段落,闻斯峘再回头时, 她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手机扔在一边,像是从手里滑出去的,短视频却还在继续播放,标题是她正看的那个电影“解说(7)”。   他觉得好笑,又有些歉疚,没去探寻她手机里的奥秘,帮她关上放在枕边,给她盖了被子。   宁好瞌睡了二十来分钟,醒来时,正对上他那双深邃的眼睛,也许是刚在电脑前做事的缘故,没戴眼镜。   她眨眨眼,靠床坐起来,找补道:“早上吃了抗组胺药,有点犯困。”   闻斯峘以一个惬意的坐姿面朝她,喝了一口咖啡,笑眯眯问:“生了什么病?哮喘?还是支气管炎?”   “冷空气过敏,冬天早上容易咳嗽。”   “难怪。还以为你感冒一直没好。不过我更担心,”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是我这里太无聊让你觉得没劲。”   “不会,我本来也……”她想说休息日本来就习惯在家躺尸休养生息,被他递到面前的三张A4纸打断了思路。   是他做的一份“调查问卷”,用以征求她的意见,单选多选排序,看她接下来几天想去哪儿玩,想吃什么,去哪儿逛街。   城市周边比较小众的景点,还有他备好的简易攻略,小字备注在一旁,说明优势和缺点供她参考。   “你先选,”他倾身递给她水笔之后又靠回椅背,“选好我再规划时间路线。”   她仰起头,低低地笑:“你习惯这样?事事有计划?”   他原本交叠扣在腿上的双手自然地摊开,微笑着坦言:“有计划会好一点,提前商量,免得几天后你回想起来,跟我待在一起没有充实感,光睡觉了。”   宁好笑着低头,拔开笔盖开始勾选,一边说:“吓我一跳,还以为你又抓到我一堆‘罪状’。”   他抬手支在桌边,撑着下巴看她,声音慢吞吞的:“你‘罪状’有那么多吗?”   “不好说,”她头也没抬,“很多人说我是坏女人。”   他安静地笑得更深:“那一面我见得少了,多让我见见。”   宁好停住笔,施施然抬头,眉目流转,顶上灯光照下来打在他脸上,眉骨在眼睛里投下阴影。   她歪了歪头:“你对我的兴趣老停留在嘴上。”   “怎么会有这种错觉?”   她语气里夹一点撒娇的埋怨:“你不太喜欢跟我共处一室,搞这些……”她抖了抖手里的纸,“看起来体贴,实际像遛狗。”   他怔了两秒,失笑一声,低声重复她的用词:“共处一室?你都睡着了。”   她步步紧逼,将他一军:“那我刚才睡着的时候,你有没有趁机亲我?”   “……”他琢磨不透她的用意,谨慎地摇摇头。   “为什么没有?”   闻斯峘:“…………怕,把你吵醒。”   “所以我说,你这家伙只会甜言蜜语假模假式的,看行动就知道没走心。”   闻斯峘垂下眼睑叹口气,脸上挂着一点苦笑,承认这局被她穷追猛打有点狼狈,倾身过去捏起她的脸,印下一吻:“订正。”   “好敷衍。”她不为所动,撇嘴嗤之以鼻。   闻斯峘往回退开,开怀地笑道:“别挑,我自制力没你想得那么好。”   宁好也鸣锣收兵,视线落回面前的纸页上认真阅读,嘴上不忘嘲讽:“是吗?我以为你天天除了上班都在上香,早皈依佛门了。”   她这话要是真话,可真太高估他。   别说离清心寡欲还有个几千年修为,只说眼下,和她近在咫尺,又被她撩拨取乐,他一根弦也绷到极限,下意识地回避。   他心平气和拿起手机翻看:“中午想吃什么,先叫个外卖。”   “你不会下厨?弄点什么……爱心午餐?”她有意为难。   他放下手机,又笑起来:“爱心晚餐行吗?这里没有送菜的高档超市,买食材只能步行去菜场。”   “那我们下午去逛菜场。”   “……好。”只是略微觉得不怎么浪漫。   “如果买了很多菜,就叫昭昭一起来吃,反正她很近。”   他没接话,不置一词,仿佛因专注于挑选外卖没听见她这个提议。   片刻后,他重新抬起头,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泰国菜愿意吃吗?贵一点,我想可能卫生状况能好些。”   她无所谓地摆摆手:“我随便,不挑食。”   “不过有点远,送过来预计70分钟,你要是已经饿……”   她掐着他的话尖儿打断:“那你用别的喂饱我。”   暗示性太过明显,他倏忽抬眼,眼快速眨了好几下,仿佛被什么烫到。   她懒懒地陷在棉被里笑,一脸看笑话的狡黠。   他松弛地笑了,扔开手机,把眼镜戴好:“所以得带你出去玩,你闷在家里无聊,就一心拿我开涮。”   “我不喜欢你戴眼镜。”她今天好像铁了心要跟他作对。   他看过来:“为什么?”   “这样没有摘下来帅。”   “不知道你又在打什么鬼主意。”他已经习惯她的路数,好脾气地笑笑。   “据说近视眼摘了眼镜看人,有美颜特效。”   他好像真被逗乐了:“你不需要,你在我眼里一直很完美。”   “啧。”她不屑地别开脸去,把圈画好的纸页扔还给他,“是不是上过花言巧语进修班?一股意大利风味。”   他带着笑低头,看她选出来感兴趣的活动,最后目光落在额外提议的横线她写的字上,困惑地挑挑眉:“你想回江川二中?”   “嗯。高中的时候我没有注意到你,我要你自己去指认现场,告诉我你的活动轨迹。”   他有点费解:“为什么?”   宁好看着他认真说:“我也想了解你,只有你了解我,这不公平。”   隔了好一会儿,他才不紧不慢地“嗯”了一声,声音冷淡:“说得也对。不过我这里,可能没有那种让你感到新奇的东西。只是些沉重的日子,只剩些沉重的心情。如果没有家里这层关系,”他垂眼自嘲地笑,“我们哪可能像现在这样坐着聊天。坦白说,你根本不会考虑跟住这种公寓的男人约会吧?”   “那可不一定,世界上大多数婚姻爱情,不过是见色起意,然后一起吃喝玩乐消磨时光,再偷用情欲走捷径达成默契。门当户对,到最后共享的无非也是一间屋一张床,能有多大差距?我是凡夫俗子,并不奢求快餐以外的东西。”   闻斯峘微怔,堵在胸腔里那股郁结的气忽然化开。   他目不转睛凝视着,伸手抚到她脸上,用指腹轻轻摩挲,给她带去轻微的痒,有那么一瞬间,他陷进她漂亮的黑眼睛里,像跌入掬满一捧阳光的泉眼,脑袋放空。   “敢不敢玩大尺度的?”她来了精神,眼睛发亮。   他确信她玩不出什么大尺度的,宠溺地顺着她发问:“什么?”   “真心话的游戏。”她简述规则,“互相提问,轮流下去,不能真诚回答的人就算输,惩罚是明天要对赢的人言听计从。”   闻斯峘笑得肩膀乱颤:“还用玩吗?我每天都对你言听计从。”   宁好白他一眼:“那你玩了有什么损失呢?”   “没有。”他一副任人搓扁揉圆的态度,“玩吧,这个也听你的。”   她高兴地正襟危坐:“让你占个先机。”   他认真想了想,问:“那个人结婚,你有没有一点失落?”   “有啊,”她看出他的神色微妙地黯淡,平静地继续往下说,“毕竟是喜欢过那么久的人,小时候真的觉得很有人格魅力,笑起来星光璀璨,没想到后来渐渐变味,为了红拉着队友卖一些很生硬的腐……”   队友?卖腐?他困惑了。   “真的让梦女心寒,不过我还是坚持自欺欺人,努力做数据,花钱买周边,大粉虐粉那些言论我都觉得挺可笑,原来这意味着我对他的滤镜已经消失,公开恋情宣布结婚只能算最后一根稻草,指望偶像单身一辈子本来就不可能,失落是在后悔没有在心里刚开始犯恶心的时候及时止损。”   闻斯峘气笑了,浪费一次宝贵机会听一段脱粉宣言。   “真是坏女人,‘真心话’还能打太极?”   宁好顽皮地看着他乐:“谁让你指代不清?轮到我了。”   闻斯峘任她张弛,做了个有请的手势。   宁好敛起搞怪的笑意,换了种威压带着诱哄的语气:“为什么和我结婚?”   突然有种这才进入正题的感觉,原来这才是她绕着弯想问的。   闻斯峘有点意外,顿了一下:“我说过因为爱你,不像真心话么?”   她无声但果断地摇头。   他拉远和她的距离,一次深呼吸,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我能拿出证据,但是怕吓到你。”   宁好有点挑衅地仰脸勾起嘴角:“追我的人很多,不是吓大的。” 第30章 尾灯   闻斯峘所谓的“证据”, 是放在桌柜抽屉里的一个牛皮纸袋,有点旧了,褶皱的质感软沓沓的。   刚拿出来时, 宁好以为里面装的是现金,   不过, 形状比厚纸币的面积要大。   他把东西从纸袋里拿出来,宁好看清, 统一规格的硬纸卡片,粗估有几十张,蓝色或黑色水笔密密麻麻写着班级姓名。   江川二中的图书借阅卡,这是填满用完的状态。   起初, 宁好没明白这和自己跟他有什么关联。   直到看清这些书名全是自己爱读的, 也的确在底下登记的班级姓名中找到了自己曾经的记录,她看见其中一张卡上自己的记录下面就写着闻斯峘的记录。   只是那时候,他还没改名, 叫“闻思还”, 在高二(4)班。   改之前和改之后对宁好差别不大,她对两个名字都没有丝毫印象。   当她发现第二张、第三张卡上, 无论自己的登记记录出现在什么位置,下一行总是他的记录时, 全身汗毛倏忽倒竖起来。   宁好猛地从卡纸上抬起眼,与他四目相对。   室内陷入死寂。   男人望着她瞬间失去血色的脸和仓皇的眼神, 无奈地叹口气, 果然被吓到了。   她并不擅长掩饰情绪,面对李承逸时就已一再证实她装模作样的本领不算高超, 只是李承逸太自信,才一直没有觉察她的厌恶。   宁好也想装善解人意挤一个笑容, 可脱口而出的质问却完全出于本能:“你、跟踪我?”   闻斯峘闭了闭眼,扶着额犯头疼,一脸“早知如此”的懊恼,慢条斯理道:“只是看见你,好奇你读什么书,跟风借来看。还算不上跟踪狂吧?”   她看着他眼睛沉默下来,   平时近视镜的遮挡下不容易察觉,他的眼型给人强势凌厉之感,笑起来眼睛微眯,如果忽略下半张脸,会有种野生的豹捕食前瞄准猎物的气势。戴上眼镜,增添几分书生儒雅,能缓释一些暗流汹涌。   一时间,她不觉得感动,只有些恐惧。   他贴着手心握住她的手,摸到一层薄薄的凉汗,心被刺痛一下,又不禁疼惜。   她下意识抽手,他握紧没放,两人僵了一瞬,最后她软下来,感受他的手干燥温热的触感附在自己皮肤表面。   “你看,你还是怕了。”   宁好不止怕,更是不敢深思。   他车上总是播放她学生时代喜欢听的歌,会是提前调查过喜好,有意为之吗?读高中因为她和李承逸走得近而关注她,读大学李承逸出国还保持惯性调查她?让哪个女人知道,能开开心心理解为“爱情”去信任他?   她不怕有目标有条理的人,可这目的性也太强了。   探索她听过的歌可能还算小事,读过她读的书可不是同一级别。   宁好现在感受,和被扒光了衣服扔在大街上被围观并无二致。   读书的取向他早就一步步研究过,看什么书映射人是什么信仰,也许她现实演得出理智干练,可知道她喜欢的书就会知道她多愁善感、天真幼稚、理想主义。说严重点,有人把触角直接伸进了她的脑子里,像盗梦空间一样,只要掌握足够现实信息加以利用,很容易把思想植入。   他有能力控制她,从精神上。   ——光是意识到这点就让她不寒而栗。   她咽了咽喉咙,勉强保持镇定:“我不是怕,是……震惊。”   他慢吞吞解释:“和图书管理员的一部分交集就是因此而起,我跟她说‘想留作纪念’,让她把我借过书的借阅卡填满后给我留下。”   宁好这才反应过来,这个版本的登记卡本来应该是校方留存的。   她缓缓沉静,回握住他的手:“你只是在为追我做功课,还是也喜欢看同类的书?”   “我没想过追你。我有自知之明。但是宁好你……”他斟酌着措辞,“我要是说你喜欢的正好切中我的感受,听起来像翻过答案再做题,你也许不会信。没关系,我们来日方长,我有的是时间证明。”   这天宁好压根记不得自己吃了什么外卖、合不合口味,感慨万千,心猿意马,心思全不在眼前。   晚上下了大雨,外面又湿又冷,出行艰难,于是哪也没去,在斗室看剧打发时间,剧情也完全没有看进脑子。   他这公寓的热水尤其难用,出水忽冷忽热,时而把人烫一下,没等宁好报告异常,他现在浴室外道歉:“这里条件不如雾凇院,水压不稳,一直是这样的,只能将就一下。”   原来他早就知道热水器出水有毛病,一直都在将就,为什么不换个条件稍好一点的房子?   这人对自己也够狠的。   可是,他工资补贴不低,钱花到哪里去了?   她忽然想到,闻家昌看起来不像能送钱给前妻的人,他把儿女们揽到身边,又成为风风光光一大家,但闻斯峘的母亲应该还是由闻斯峘赡养,一份工资两个人花大概就是如此。   她开始有点回味过来,他白天说“你根本不会跟住这种公寓的男人约会”背后的意义,他从小过的日子大概都很艰难,比自己更有理由恨他父兄。   换位思考,他目的性强、不择手段,其实也情有可原。   同时她又暗自警醒,同情男人是悲剧的开始。   闻斯峘有个线上工作会议,已经持续了半小时左右,还偶尔能听见他回应别人搭话。她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叹了口气,他说话声就戛然而止。   压迫感逐渐逼近,身后不远处床垫被他按得微微凹陷。   他没有碰她,好像只是在确认她有没有睡着,她闭着眼,两人的呼吸声在无形中交织在一起,很快同频,又继续缠绕着,几次呼吸结束,肺都仿佛缩小一点。   她一动不动,整个人却在收紧,皮肤不由自主地发热。   “我吵到你了?”他声音很轻,接近气声,生怕惊扰了她。   她深深喘过一口气,不再装蒜:“没有。”   他亲吻她的肩,把她身体扳过来,又亲吻她的额头。可她分明看见室内一隅电脑屏幕光亮着,人影晃动,眼神慌乱地示意他。   他没回头,安抚道:“我关了声,也关了摄像头。”   还是有风险,那种摄像头自动打开酿成的事故不鲜见,万一切进一个幸运角度,看见他开会时间在床上和女人缠缠绵绵算怎么回事。   宁好瞪了他一眼,可这一眼却让他觉得很可爱。   她眼角微微泛红,眼神中夹杂责怪和害羞,一副不敢声张的样子,像早恋的少女。   他忍俊不禁伸手摸摸她脑袋,顺着她的意思撑床立起身:“我很快结束,就来。不过你困的话先睡。”   临走他又问:“这被子冷吗?”   宁好摇摇头沉进被窝里,收住思绪,比刚才睡得踏实一点。   他果然如他承诺的那样很快促动会议结束,她听着说话声彻底静下去,确证他是项目的关键人物,正如陆昭昭之前打听的,技术上特别过硬的人在工作中总能受些优待。   闻斯峘洗漱过后回到床上。   一米五的床,距离比平时近,但是在他的主张下分了两床被子,因为这里没有地暖,比家里冷——这只是表面借口,更实际的原因,他也感受到拿出借阅卡之后宁好态度的摇摆,明显和他拉开了距离。   注意到她还没睡着,他又问了一遍冷不冷:“怕加重你的过敏,要不要再吃颗药预防一下?”   原来他在担心这个,宁好转过身面向他:“室内没事,用不着时刻小心翼翼。”   “怎么可能不小心翼翼,你从小到大都是养尊处优的,不能因为跟着我就让你吃苦。”   宁好有些动容,一时无话。   熄了灯,黑暗中静了一阵。   他有些拘谨地开口:“我知道你没那么容易对我敞开心扉,能理解。从性格来看,那个人应该比我更懂得如何讨女人欢心,他把你的信任基础毁了,我要做‘灾后重建’当然更难。我不着急。宁好,你想要多少时间调整心情都可以,我会努力证明我自己,你只要知道一件事就好。”   他停顿片刻,宁好没有贸然插嘴,他沉声继续道:“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她心脏跳动的声音在寂静中被无限放大,像冰块掉进沸水。   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她把手伸过来,在被子下握住他的手。   没有情欲色彩,更像同伴之间的鼓励。   “记住你今天的话。”   闻斯峘愣了一下,穿过她的手指,回以清晰的热度。   “当然。”   外面还下着冷雨,雨势不大,却绵延不绝,往后几日白天偶尔转阴,间歇下一两小时细雨。   闻斯峘做了调查问卷又做了周密计划,抵不过女人心善变,几次临出门前嫌路途遥远改就近目的地。   他哭笑不得,走在江川二中校园,不禁感慨:“我看你成绩好,自主性强,做事遵循习惯,还以为你也是计划性很强的人,没想到这么随心所欲。”   宁好从他话里听出玄机,追问:“你还知道我什么习惯?”   闻斯峘苦笑,一点破绽都被她揪住,还真不好糊弄。   正好走到操场观礼台附近,他指着不远处看台背面:“那儿有个草坡,爬上去很容易够到树,那棵树有我的专属座位,晚自习九点之后不是都自由活动了吗?教室有点吵,我也不想那么早回寝室,就喜欢坐在上面背单词,没人打扰,顺便看看你。”   “我……”宁好回忆起来,自己以前九点之后经常独自来跑步,陆昭昭懒得跑步,先去食堂占座,她跑完步再去食堂与她汇合吃宵夜。   他笑着边走边说:“你每天跑完七圈就走,来去匆匆。”   宁好微微一怔,他连她跑步的圈数都知道,果然不是信口开河。   可是看她跑步的时候,他在想什么?   “这是李承逸的女人,将来要把她抢到手”?   如果真是出于他声称的“喜欢”、“仰慕”,为什么李承逸出国后,他们甚至在同一座城市相邻的学校,他都没有追过她?   难道不是因为她和李承逸关系出现不确定性,他就没再对她投入关注么?   很难不这样理解。   一阵狂风吹过来,他立刻调转了伞面方向挡住斜侧的雨,她的刘海被吹得胡乱拍脸,与此同时,他也走到她身前,高大的身躯一瞬就把风挡住了,头发又落下去,他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帮她把刘海挽到耳后。   她仰起头,对上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受到镜片的形变,看起来不太真切。   他手上轻抚她脸颊的动作逐渐柔情。   她认为,他也有同感,   磁场在吸引,在酝酿一个寒冬中温暖的吻,也在怀疑,在犹豫。   手机声突兀地响起,她吓得心跳紊乱,好几秒才回过神。   她看着闻斯峘,接通:“喂?……爸爸。” 第31章 尾灯   宁好两个月前蜜月旅行未能成行, 李承逸和汪潋这次倒是在婚礼翌日毫无负担地去了海岛度假。   偏偏这时候,明州的一个项目出事了。   明州在此前一直是李承逸的专管地区,那边项目的详细情况江城总部这边不如他本人了解。闻家昌第一反应是叫李承逸返程, 不过还不知要耗费多少天。   除了沟通时差等客观因素, 还有汪潋那颗炸弹。   李承逸要带她一起回来, 她说回家就离婚,没见过蜜月旅行不痛快还能甜甜蜜蜜的婚姻。   李承逸让她先自己玩着, 他独自回国处理事情,汪潋还是闹,说这像一结婚就守活寡孤苦伶仃。   李承逸让她叫姐妹来陪玩,她说丢不起这人, 传出去以后在姐妹圈里别混了。   汪潋把状告到父母那边去, 父母打电话给闻家昌要说法,闻家昌冒火质问李承逸怎么总搞不定自己老婆,李承逸骂汪潋不懂事……接着又是一轮新循环, 越洋电话打了两天, 商量不出一个能让李承逸回国的方案。   闻家昌只好放弃,把电话打给宁好, 要带她去。   电话中三言两语,关于项目说得多, 关于为什么不带李承逸,他含糊其辞, 只说:“刚办婚礼, 就让他们安心休假吧。”   宁好听了几句项目的情况,中途才切换免提, 不过这一句闻斯峘的确听见了。   她第一反应是去观察他的表情,他表情很淡, 看不出听闻父亲明显的偏心后脸上显出恨意。   不禁佩服,他更擅长隐藏自己的情绪。   闻家昌的意思是让宁好立刻动身,他派人到明州高铁站接,并没有征求她的意见,更没有提到闻斯峘。   通话结束她收起手机,他将伞换到另一只手,两人从面对面变成并肩向校园外走。   “出了什么事?工地上人身安全事故?”他刚才从闻家昌语气中已经感受到事态的严重。   宁好摇摇头:“资本没人性的,工地上那种事故不至于惊动董事长,顶多变成一个汇报数字。你爸爸要亲自去明州,大概率是项目资金出了大问题。我之前看见公司OA系统里,明州泰和城的项目经理叫闻天朗,是亲戚吧?”   “是二伯的小儿子。”   “对这个人你有没有了解?”   “我母亲很少提我同辈这些堂兄弟,可能她也不太熟悉,不过二伯这个人,”他说着笑了笑,“她常会回忆,告诉我他们这些亲戚一些事,似乎认定我总有一天是要回归家族与这些人打交道的。”   宁好见他笑得似有弦外之音:“二伯是个麻烦人?”   “除了那些很主观的唾骂,我从她的话里推断出的线索是这个人自私精明势利。我父亲要为了跟母亲离婚时,大伯是反对的,说‘看在两个孩子的份上夫妻应该一起奋斗好好打拼’。二伯是家里最先接受李路云的人,父亲还没离婚,他已经把李路云当座上宾,因为李路云是江城本地人,他认为将来一家人借着东风去大城市发展对子女好,叔叔姑姑都看他眼色行事。那时候他大儿子正好高三,他让大儿子第一志愿填了江城理工大,其实我这堂哥的分数能考个211,宁愿放弃211也要挤进江城。”   “大儿子现在也进了云上?”   “没听说,不过光是雾凇院就干了八年,这位堂哥毕业时云上还在艰难时,按二伯的个性,是不会让他儿子陪着创业的。”   她若有所悟地点点头:“明白了。”   既然二伯最先见风使舵接受李路云,这些年他一定在与本地弟媳处好关系方面不会懈怠,两家应该很亲近,这次去不要轻易否定项目经理的工作。   “需要我陪你吗?”关切的语气。   宁好回过神,轻声道:“不用了,你去了帮不上忙,你忙你的吧。”   帮不上忙,就不能单纯陪伴?看来还是不需要,闻斯峘无奈地叹了一声:“那我送你到明州。”   “嗯,”宁好反应慢了半拍,惊讶得转头望他,“……明州?”   “我陪你坐高铁到明州,等接你的人接到了,我自己买票回来。”   宁好又微怔:“其实用不着。”   闻斯峘掏出手机,已经开始选乘车时间:“我乐意,你难道不想和我多待会儿?”   她笑了,双手把伞接过,方便他操作手机。   闻斯峘一边买票,一边想她这个优点,别人对她的好,她总是稍稍客气就收下,心里丈量分寸,来日找别的机会再还,不矫情不扭捏,不会把一桩好事拉扯成尴尬难堪的僵局。   这也侧面说明,对她好的人太多,她已经很习惯泰然地处置别人递来的好意。   走到大路边,伞正好在她手里,闻斯峘说:“你在这等我,我把车开过来。”   没等她反应,人已经跑进雨里。   她望着他的背影有些恍惚,许久,移开眼睛。   闻斯峘送她送到明州,像一个热恋中男人正常的追求行为。宁好也逐渐在心动与戒备中找到平衡点,暂不辩论真假。   不过高铁列车上没有太多时间闲话聊天,大多数的时候,宁好在接听电话,没听电话多半是因为信号影响而中断。   被闻家昌指派,即将来接她的人正是他那个侄子,任项目经理的闻天朗。   两人联系上之后,宁好开始向他了解项目情况。   闻斯峘在一旁听着,她温温柔柔地盘问“钱是转去了他们名下的公司?”、“谁名下?儿子还是父亲?”,对面像挤牙膏似的问一点说一点,不知是不是错觉,她似乎心情很好,但也能感受到她提问中的压迫,想象得出对方应是有些招架不住。   对于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她的办法是原封不动把提问再重复一遍。   闻斯峘甚至怀疑,中间有几次电话断了未必是因为信号差。   又中断一次。   宁好早觉察来自身边那道目光,对视过去:“你笑什么?”   “那你笑什么?”他问。   “我没有笑。”   “你脸上没笑,心里在笑。”他很笃定。   宁好只好笑着承认:“出来混都是要还的,明州这个项目像极了当年的雾凇院。闻家昌初到明州需要一些人帮忙解决当地关系,有两个合伙人,其中一个还是当地公安局长的儿子。这两个小股东以各种名头陆陆续续支走了4500万工程款,像当年的闻家昌一样,不过他们占的股份少,工程干完回款也赚不了那么多,所以这个坑他们就不打算填了,项目扔在那里停工摆烂。”   闻斯峘虽是外行,但也马上就明白谁的责任:“闻天朗管理太松散了吧。”   “内部打听了一下,说是初中毕业没考上高中,在家里打了几年游戏就进了公司,在江城总部混了好多年,闻家昌大概以为他攒够了经验可以放下去独当一面,没想到还是不靠谱。”   “李承逸不是常驻明州吗?”   宁好笑笑:“不知道他怎么回事儿,可能忙着泡妞吧。不过他身为分公司经理,只能算识人不准,他本来也不操心工地上的事,今年又跑江城活动投标拿地,闻天朗跟他汇报一切正常,他就当一切正常。”   “现在是怎么爆出来的?”   “停工一个月,前期该交付的也没交付,业主看这房子像要烂尾,闹到政府去,政府介入了。”   “这个心理素质适合上战场,”闻斯峘评价闻天朗,“天塌了都能撑一个月。”   宁好笑他幸灾乐祸得太过明显,捶他胳膊一拳。   他又问:“这对你来说就是好事还是不好?”   “也好也不好,”宁好垂眼,在小桌板上用指尖画了一块手机大小的面积,“好比说,这里是我布置好的雷区。现在这里,”她点到距离一分米外,“暴了一个小雷,无伤大雅又足以引起警觉。”   她说回现实:“4500万的亏空对云上还是小意思,明州这边不是战略重点,闻天朗也不是你哥的人。暴这个雷,闻家昌生气归生气,影响不了他对你哥的看法。”   宁好第一次提“你哥”,闻斯峘还稍稍反应了一下指谁,延迟到她第二次说这称呼才习惯。   她当然是有意为之,意在撇清和李承逸的关系,只剩下他与李承逸的关系。   闻斯峘会意,并且很受用,不露声色地轻笑,接嘴道:“影响了你在江城的布局吧。”   “经过这件事,云上的所有项目肯定会加强管理,孙国栋‘顶风作案’的概率不大,要等一段时间了。我喜欢打顺风局,不喜欢打逆风局。”   “那你说‘好’的方面又在哪里?”   “正好可以借这件事给闻家昌植入一个疑虑——极速扩张真的能控住盘吗?”   闻斯峘有点明白宁好的思路了。   云上要极速扩张,所以李承逸要娶汪潋,占尽贷款的好处。如果扩张一直是公司的大方向,李承逸在公司的重要性就会上升,项目开得越多,云上越像一个钱生钱的金融公司,负责具体项目的宁好的重要性就相对下降。只有让闻家昌放缓扩张,云上回归一个地产公司做到良好的自运转,李承逸才能逐渐被架空。   宁好的对手表面看起来是李承逸,实际是闻家昌的野心。   要让闻家昌看到风险四起,她可能会埋一些雷,又必须暴雷后她能补救,谈何容易。   闻斯峘偏过头捏她下巴调侃:“你这张脸真是件好武器,清纯可爱,还像个学生。很难不被骗。”   宁好笑着把他手挡开:“那是他们自己要误解,我没有故意骗谁。”   “骗我了。”他倾身过来亲她,但座位间距太宽没法深入,两人鹊桥相会似的靠近厮磨一阵,最终因为太过吃力同时笑起来。   还想再继续,她已经拿起手机准备打电话,   他有些懊恼地往后倚向自己的座位靠背:“应该买一等座的。”   送她出站口,闻天朗在外面接,因为参加过她的婚礼很快把人认出来,缺心眼似的龇牙笑着招手喊她。   闻斯峘头一回注意到这位堂兄,成年男性挑染几簇海王红,穿着也像精神小伙,很江湖。   “注意安全。”他低头嘱咐,宁好像有感应似的正好抬头,距离够近,终于不费力就吻到她。   转身进站之前,闻斯峘又含情地望了她几秒,近在她耳畔把心里话说出来:“如果太累就算了,我凭自己的能力也可以让你过得很好。”   宁好眨眨眼睛,没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是觉得她的计划太迂回,他有自己的作战方案?   还是以退为进,激她更坚决地冲锋陷阵? 第32章 尾灯   闻家昌这人爱面子, 宁好很给他长脸。   一改在江城朴素的穿着,宁好在明州陪同闻家昌开会、见客,几套毛呢质感的小香风职业套裙换着穿, 出门则再外搭驼色或黑色羊绒长大衣。   闻家昌打交道的人几乎都在第一时间注意到她, 仪态挺拔像礼宾, 可是气质风度不凡,绝不像普通服务人员, 比本地美女贵气。   面对那些好奇揣测的眼神,闻家昌介绍宁好时总带有几分炫耀,几次之后他还学会了整活,先谎称宁好是自己女儿, 等到对方一阵无脑恭维后再反问“我哪生得出这么漂亮的女儿”, 一波三折,把宁好抬得更高。   闻家昌从不避讳自己出身低微,打下这样的江山、泽福后辈、让儿子能娶到那般样貌家境的女孩, 都是他的得意之处。   下分公司来处理危机, 他心里不痛快,带着宁好这枚闪亮勋章到处招摇是为数不多让他快活的事之一。   明州不同于江城这样的超一线, 闻家昌很容易与市级领导建立联系。   这次由于业主闹事,政府又已经介入干预, 当务之急,他四处活动的目标是要利用政府的影响力追责。   两个转移工程款的小股东都很难处理。   一个叫赵小波的, 在明州搞施工有些年头了, 算是云上初到明州穿针引线之人。事发时刚和老婆离婚,眼下跟小三不知在哪里逍遥。   云上的法务做完背调, 查到这人身背几起官司,都是被告, 有些诉讼流程都已经走到二审,一经判决,他唯一一套私人房产将被执行法拍,明州房价不高,这栋别墅市价只有1100万,还得先赔三个债主。云上要起诉,顺序至少排在第四。   可见,这人早将财产转移,铁了心当老赖,干完这票就退休。   另一个是局长公子薛威,也是失联状态。钱转到业务公司,这业务公司是个幌子,两个月前已经宣告破产。   不过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薛局长还在位子上,本来也是看在薛局面子上才让他入股,真正的合伙人是谁不言而喻。   闻家昌就抓住这点,让领导给他施加压力,叫老薛把儿子吞的钱尽早吐出来。   宁好每天跟在闻家昌身边当个小秘书,只带耳朵不带嘴,闻家昌不问她意见她绝不冒头,专心在跟法务、财务开会定方案时发挥作用,闻家昌文化水平不高,尤其法务提的一些方案他听完一知半解,有宁好能顶上去敲定具体事务,让他很舒心。   久而久之,闻家昌心里对宁好的评价不错,认定她是个听话又趁手的办事员,指哪儿打哪儿,但不逾矩,安分守己。   闻天朗起初以为宁好来势汹汹,是审判自己的一员,几天下来,发现她没什么攻击性,对她就更热情了。不过这些天闻天朗过得很惨,闻家昌同样时刻把他带在身边,一来他对当地更熟,二来是方便随时审问追责,动辄骂他一通狗血淋头。   一天晚上宁好从项目部回酒店,闻天朗追下车去给她塞了几条好烟:“你陪在三叔身边会客,用得上。”   宁好掂一掂袋子,不止几条烟的重量,挑眉望着他表示诧异。   闻天朗一脸谄媚的笑:“不知道你们大城市的大小姐喜欢什么,就搞了一些俗气硬通货。三叔听你的,你帮我说几句好话,这次是我缺心眼犯了错,可我不是故意的呀,下次我不会再犯了。”   “一家人这么客气干嘛?东西你拿回去。”宁好温柔地微笑,手拎着袋子一点动作也没有,不像真推辞。   闻天朗把她的手和袋子一并推远:“一家人不分彼此,拿着拿着啊,你和斯峘结婚我表示得也不多,就当补上。”   “好话我帮你说,东西是真不要,你不拿回去我给你三叔了哦。”   这话的语气也像半开玩笑。   闻天朗并不当真,一边飞速撤离一边挥手再见,哈哈笑着:“那你给三叔吧,回见!”   闻家昌住李承逸在江城的平层豪宅,宁好不方便同住,在酒店先签了一个月长住的价格。   回到酒店房间,宁好把烟下面包好的五根金条拿出来,在床上依次摆开。   200克一根,近五十万,金条上刻有银行名称。   许多人赠送金条时偏好送银行金,显得来路正规货真价实,其实他们不知道,由于在银行购买金条是实名制,这种金条最容易追溯来源。   宁好当即给在检察院工作的朋友去了个电话:“帮我个忙,我想查几个金条的来源。”   “大小姐,现在十二点三刻,豪门不睡觉吗?”对面淡讽。   宁好这才意识到已近深夜,忙不迭道歉:“我明天再打给你。”   顾砚舟却没让她挂电话:“已经吵醒了。有什么事?先说来听听。”   顾砚舟的父亲顾聿祥还在派出所的时候就和宁永荣熟,现在已经是公安厅副厅长了。   两个小孩很早就认识,每年朋友间以家庭为单位聚餐有些往来,宁好高中住校连家庭聚餐也不太参加了,但至少算开裆裤的朋友。   宁好参加工作后有意识地捡起一些江城的人脉关系,麻烦过顾砚舟几次,这个人对力所能及的帮忙很爽快。   宁好大两岁,小顾按理该喊她姐姐,可大概是家里有妹妹的缘故,他把所有女孩都当妹妹对待,带着点不爱搭理又纵容的调子。   宁好把来龙去脉简要说一遍。   顾砚舟叹气:“你真是对我期望太高了,明州的事也指望我?”   “你们办案,不也经常追到外地吗?”   没法反驳,他们办案那些细节也是有一次一起吃烧烤宵夜时他自己告诉宁好的。   顾砚舟有点倦怠:“明州没有你能用的人吗?”   宁好实话实说:“怀疑对象之一就是明州市公安局长的儿子,小地方你懂的,我在当地找人查,可能嫌疑人得到消息比我还快。”   顾砚舟叹口气,知道明州的深浅,也怕她遇到危险,考虑到这事不涉及大是大非,是他们私企自查,私下顺手帮忙没什么难度,便说:“周五我请半天假过去,赶在银行下班前处理,能等吗?”   宁好算算日子:“周五可以,我也有时间准备。”   秘密行动就这么商定后,宁好又斟酌片刻,这时间对安靖宇来说应该还不算晚,金越集团本来就以经营夜间娱乐场所为主。   不过打电话之前,她还是出于礼貌先发了条微信。   宁好:[安总,休息了吗?想跟你借几个人]   安靖宇懒得打字回复,主动把电话拨过来:“几个人?什么时候用?”   “三五个人,周五到明州,可能需要去外地讨债。”   安靖宇很爽快:“给你派五个能干有经验的,周五去明州找谁?你把对接人发给我。”   宁好说:“我就在明州,我自己对接。”   “哦,那行。毛哥你见过,我让他带人去,具体操作你跟他商量。”   宁好:“回江城谢你。”   安靖宇怕她感到人情负担,主动开口要伴礼:“明州香居坊的板鸭和小肚带一点回来,有空你、我和你师哥约个饭,他老家的东西他爱吃。”   “谢谢安总,记下了。”   挂掉安靖宇的电话,宁好才看见微信对话列表里,闻斯峘在昨晚十点多给她留过言,问是否睡了。   她把摊了一床的香烟金条妥善收好,卸妆洗漱。   虽然知道按他的作息已经睡觉,还是在睡前给他回了微信,这样他明早醒来就能看见。   出门在外,手机里有父母之外的人挂念还是让人心生暖意。   不得不承认,看见他消息那一刻,感受到了孤独的呼应。   她深吸一口气,关上灯,紧绷的肩松弛下来。   .   早晨闹钟照例在六点五十响起,闻斯峘划开闹钟,果然第一时间看见她的消息。   宁好:[到晚上十点才散会,回酒店又有些事耽误了。明晚爸爸有应酬,估计我得陪着。这几天都忙,可能得一直忙到周日。]   宁好:[想你了]   闻斯峘在第一时间不自觉地嘴角上扬。   这么直球的吗?   今年从春天走到冬天,转眼一年要过完,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婚礼之后更是几乎天□□夕相处。虽然她不信任男人,进展缓慢曲折,但相处久了,就是两棵科属不同的树种在一起,根也可能在地下连接。   分居两地还忙得没时间通话的情况还是第一次发生,忽然就心里空了。   他靠在床头回复她:[没关系,你闲下来可以打给我,随时都可以]   手机立刻就震动起来,他怔愣须臾,接通。   她清醒而好听的声音在对面响起:“我现在正好就闲着。”   想起来了,她总是醒得早,人在外地,又少了遛狗这项日常任务。   他一边起床一边逗她:“想我?心里想还是嘴上想?”   “嘴上,需要晚安吻早安吻。”   他停下动作,怀疑她是不是昨夜喝多到现在酒还没醒,笑问:“明州是什么爱情圣地?怎么才去了几天嘴就变得这么甜?”   “也不如你一贯甜。我还想问你,临走的时候说‘凭自己能力让我过得很好’,那是什么意思?”   听筒对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想必她应是开着免提在穿衣。   他以稀松平常的语气慢悠悠说:“我想离开材料所,出来做点自己的事。如果你觉得时机还不好,那就再议。”   他听见对面的碎声戛然而止,   也迟迟没有别的声音接上。 第33章 尾灯   “他表面的意思, 好像要给我留条后路,他出去创业,万一我这边不能成功, 或许东方不亮西方亮。”   “那实际的意思呢?”电话里, 陆昭昭问。   宁好实话实说:“实际的意思我还没琢磨明白。”   陆昭昭嗤嗤的笑声顺着听筒穿过来:“真有意思, 你们这一对,亦敌亦友, 暗流汹涌又刀光剑影,勾得我也想结婚了。”   “可别。”   “说笑的,哪有那么没事找事呢!”陆昭昭笑够了,正色一点儿问, “你怎么答复他?是支持还是反对?”   “其实他是个自己有主意的人, 由不得我支持反对,我也没有反对的充分理由。我就说让他自己拿主意。”   “但你心里怎么想?这么说吧,他创业你会不会把自己的人脉分享给他?”   虽然昭昭听起来只是提问, 但她的态度很明确, 后面跟着半句——   “就像从前你爸把自己的人脉分享给他爸。”   宁好后知后觉地开始认真思考,如果真像昭昭打听来的, 他出去创业应该不缺投资,剩下的无非是, 缺创业经验。   就算技术再过硬,闻斯峘以前也只做过技术, 有没有能力管理一个创业公司还打个问号。除此之外, 技术大佬创业,被资本釜底抽薪稀释股份, 替人做嫁衣也不鲜见。   宁好当然有创业成功做到很大规模的朋友,找人给他一些指点不难。   只是她现在也说不好, 是希望他成功还是失败。   他创业失败,以家庭为单位考量,会致使闻家昌对经营分配产生疑虑。   但宁好也担心创业成功会让他获得太多资源,对自己构成威胁。   更不用说,如昭昭提醒的,还有被背刺的风险。   宁好拿不定主意:“我先观望吧。他要是自己弄得风生水起,我做个顺水人情也有可能。”   陆昭昭问:“如果到最后,你控制了云上,你会想开后宫吗?”   “后宫?”   “就是李承逸和便宜老公两个你都要。”   “那怎么可能。李承逸按猪肉价论斤卖我也不要。”她没提闻斯峘。   陆昭昭开始发表情感箴言:“你看!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区别。女人就算得势也没那份闲情双开多开。男人一得势你就看李承逸吧,他肯定是盘算着红白玫瑰、既要又要、想屁吃。”   她总结道,   “男人比女人薄情,所以女人心要比男人硬才行。”   宁好清了清嗓子:“当然。”   .   明州市的官场按党与政分为两派,□□不是当地人,空降过来时,云上已经在明州开了四个地块。他来明州第一时间,闻家昌就让李承逸去跑通了这条关系。   如今在书记眼里,云上是不可多得的纳税大户、重要投资商、知名企业,明州大开发的头部力量。   薛局和市长那边是一条心,虽然这条线闻家昌也没有得罪,但他们终究要得太多,这次局长公子从公司狠狠撕走一块肉,闻家昌不打算吃哑巴亏。   他希望书记这边能帮忙敲打一下,台面上话可以说得很漂亮,都像这么吃拿卡要,很伤企业的积极性。   晚上闻家昌和书记吃饭,两边都带了骨干,闻天朗也在,所以拼酒的事儿轮不到宁好。   为表诚意,闻家昌喝醉了。   回家车上就醉得不省人事,闻天朗和宁好一起把他送回豪宅。   闻天朗让宁好放心回酒店,留他一个人照顾三叔。   宁好放心不下,他们俩醉得不分高低,还说不准谁照顾谁。   家里是有佣人照顾,但没个拿主意的人不行。   宁好留下了,闲来给闻斯峘发了条消息:[爸爸喝多了,今天留下照顾。]   她平时口头提到闻家昌都直呼其名,发文字时格外注意,恭敬称呼“爸爸”,以免聊天记录外流。   闻斯峘却嚣张得不成样子,回复:[控制住情绪,尽量不要谋杀]   宁好回了个流汗表情包,没敢再多聊,怕他说出更多虎狼之词,事后删起来也麻烦。   到后半夜,宁好见闻家昌脸色白得吓人,皮肤湿冷,呼吸急促好像喘气困难,赶紧打电话回云公馆。   夜里座机铃声嘶鸣几十声,被女佣接听。   宁好自报家门,让她上楼喊醒太太和二姐。   她先向李路云询问了闻家昌的疾病史,又问二姐要了二姐夫的联系方式,挂掉电话又打二姐夫手机把人叫醒,让他判断情势、联系明州当地的医疗系统同行上家里来。   二十分钟内,明州市一附院的院长就带人抵达闻家昌的住处,初步诊断是酒精中毒导致血压下降,给他挂上了水。   最后医护人员留下观察。   院长离开前嘱咐宁好,好转后陪她父亲到医院做进一步检查。   折腾到凌晨四点,闻家昌有了点意识,喊口渴要喝水。   宁好在家人群里报了平安,李路云和二姐果然还在等消息,秒回,放下悬着的心。   宁好心有余悸地守着闻家昌。   第一次意识到,他不能死。   现在死于意外,无遗嘱情况下,财产只会均分。   李路云作为合法妻子,加上李承逸自己的股份,可以在公司站稳脚跟,此外还有叔伯姑舅一众的支持,就算闻斯峘能分到一点,自己在公司也只会是个打工管理层。   渐渐天明,光线从窗帘缝里漏进来。   宁好起身去窗边把外层的遮光帘拉得更严实一些。   护士和佣人睡得浅,听见动静抬头看。   有人低声劝:“小姐,您去休息吧,我们在这里照顾。”   宁好说:“我不想睡。”   直到中午,她实在熬不住了才去草草吃两口饭,趴下休息。   下午近三点时,护士给他换了输液内容,闻家昌彻底醒过来,佣人忙不迭出门递消息,让厨房送来温好的流食。   闻家昌胃里正灼得难受,喝下一碗热乎的稀粥,舒服得毛孔张开,心情大好,问佣人是什么做法,以后喝酒让厨房推广。   佣人说完做法补充道:“是小姐安排的,老先生以后还是控制饮酒,昨晚上状态不好,把小姐吓坏了,到处搬救兵。”   闻家昌这才注意到趴在床脚那颗后脑勺,撇一撇嘴:“天朗到哪里去了,让儿媳妇在这熬夜!”   佣人回话:“天朗也醉得厉害,安排在客卧,这会儿还没醒。”   换药的护士年轻活泼,多嘴多舌:“原来是儿媳妇呀,我还以为是女儿呢。”   闻家昌眼皮一掀:“那有什么区别?听话的孩子比亲生的废物强。”   护士笑得灿烂:“确实这样。我平时在干部房,见过不孝的太多啦,大部分都是撒一把钱请护工照顾完事儿,护工也就那样吧,人活着就行了。”   闻家昌忽然意识到,自己年纪真有点大了,以前白酒一斤半,还能去KTV唱唱歌,这次也不知是不是喝了假酒,一斤出头给撂倒了,还惊动医院出马。   恢复期也没那么好过。   转眼,闻家昌把喝下去的那一点点稀粥吐了。   胃里烧得慌,又喝了点米汤。   护士说胃粘膜修复,年轻人还要一天,急不得。   晚上七八点,宁好潦草睡了四五小时醒过来,联系医生来查看,闻家昌暂无大碍。   经此一役,闻家昌遁入道门。   躺床上思考,儿子在哪里,小儿子又在哪里,侄子也靠不住,养儿防老都是虚的。   要是再有个小儿子,应该让他娶个护士,管她家庭身世,能实惠地伺候老年人保命才要紧。   当初嫌孩子多,现在嫌孩子少。   胡思乱想后通透了,晚辈中没有像宁好这么懂事乖巧孝顺的,难道真像古话说的,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有点怅然若失。   .   顾砚舟在周五下午两点抵达明州,在市中心找了个较大的支行调取金条购买记录,查出来买金条的是个女人,具体身份回去用系统一查便知,是赵小波的老婆。   没碰到局长公子那条线。   赵小波老婆前年购入的金条,出现在现在的闻天朗手里,这件事透露的信号可不简单。   赵小波和闻天朗一个小股东,一个大股东的代表人,双方是合作关系,他有什么必要给闻天朗送大额金条?   宁好借着去探望康复期的闻家昌,把这消息告诉闻家昌。   闻家昌又不傻,当场气得火冒三丈摔了一盏茶杯:“这狗杂种他妈的胳膊肘往外拐,胆大包天了!从我兜里偷钱!”   他想立刻叫人拎着闻天朗的耳朵把人抓来问罪,被宁好阻止了。   “爸爸,骂人的事儿可以放一放,当务之急是把钱追回来。”   闻家昌闻言稍事冷静,拧着眉:“怎么追?”   他心想,木已成舟,那人和他老婆都已离婚,前年的线索似乎派不上用场。   宁好握着手里的茶杯轻抿一口,润润喉咙,从那头的沙发前倾过来:“如果您放心就交给我去办吧。至于天朗那边,我的建议是按兵不动,如果现在大张旗鼓闹得所有人都知道天朗吃里扒外,将来您要再用他就很尴尬了,会让人觉得大捞特捞不算个事,连董事长都不当回事。”   闻家昌一股火气又窜到胸口,大手一挥:“不可能!我绝不可能再用他!”   宁好笑吟吟的:“您现在在气头上,过两年有过两年的想法。这个位子上放什么人都有可能抵御不了诱惑,自家人总归还是比外人好一点。”   闻家昌沉默无言,脸上没表情,侧脸上肌肉的微动显示他在咬牙。   过半晌,他像变脸似的,突然和颜悦色,对宁好开口:“好,听你的,先不管他,追钱要紧。”   宁好舒展眉头,垂眸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   18:24/星期五   金越的毛哥已经带人到明州了。 第34章 尾灯   宁好得了闻家昌的授权, 到项目部找了个僻静的办公室把闻天朗叫过去。   泰和城已经停工很久,工地上本就冷冷清清。   闻天朗进办公室见只有宁好一个人,没有丝毫警惕性, 堆着一脸真诚给她递烟:“这个烟好, 他们说女人喜欢, 特地给你留的。三叔还没来啊?”   宁好衔着烟靠近他的火机,吐出第一口烟雾:“三叔今天不来, 他来了控制不住血压,让我先跟你谈谈。”   “怎么啦火气那么大?”闻天朗不明所以。   宁好用眼神示意一下桌上的帆布袋:“金条,你非要给,我不敢要, 只好向你三叔报备了……”   闻天朗大呼小叫起来:“啊弟妹, 这怎么能让三叔知道!你也太学生气了!这在项目上都是正常往来。”   宁好一边抽烟一边淡淡微笑:“我们项目上可不敢搞这种大手笔。三叔查了一下,这金条是赵小波的老婆买的。”   闻天朗顿时面无血色,嗫嚅道:“这也能查?”   宁好说:“三叔认为你从赵小波那儿收的好处不止五十万, 但这只是他的推测, 总不好根据推测发火,所以他先让我来问你。”   “嗨——嗨……”闻天朗尴尬地笑着, 一时组织不出语言。   寒冬冷风嗖嗖,他却在四面窗都漏风的办公室里燥得汗流浃背。   “我就说不能让他知道么, 妹妹你这么老实,可把我害惨了。”   宁好淡然道:“有些事就算我不说, 你以为三叔会不知道?和今天让我来谈一个道理, 他给你个机会罢了。”   闻天朗怔了怔,抹一把额上的虚汗, 一瞬间气势完全蔫了:“其实赵小波总共也没有给我多少,没你们猜测的那么多。”   宁好反问:“我们猜了多少?”   “三叔可能以为我能捞个百来万的, 其实完全没有哈,我知道这钱我不该拿,正好你来了,我就寻思将功补过把钱转手了,落个心里踏实。”   宁好不给他避重就轻的机会:“三叔查到赵小波老婆当时买金条,这一次就买了将近八十万的。”   闻天朗:“……这也能查出来啊?”   宁好:“总不可能他们一次换了八十万,只拿了五十万给你,其余三十万给了别人?”   闻天朗隐约意识到,宁好似乎知道的比说出来的多,她挤牙膏似的等他说一点反驳一点,好像真是在给他机会。   闻天朗咬咬牙,耷拉着眼皮:“不瞒你,也就是八十万了。本来还是想留点辛苦费,再说我是觉得,木已成舟,骂名我已经担了,锅我已经背了,我自己什么好处没有,有点太吃亏。”   宁好笑了笑:“总共收入八十万,你为了让我说几句好话就拿出五十万,不是太吃亏,是有点太潇洒了。”   闻天朗紧张地抬头看向宁好,对视之间,他觉得美女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盯人甚是犀利。   心中敲的是战鼓。   宁好垂下眼,举重若轻地往烟灰缸里掸了掸烟灰:“这么说吧,我在江城也管项目,项目有项目经理,具体到施工有工程经理,要说人在位上一点灰色地带没见过那是不可能的。不过,按理说江城和明州物价差得还挺大,我们同一个公司,在江城的项目,投资在泰和城十倍不止,项目负责人出手却还是以万计,而不是以十万计。相比起来,哥哥是不是出手太阔绰了?”   闻天朗心里咯噔,面如死灰。   有理有据,他知道自己栽在哪儿了。人有钱,而且钱来得容易,花起钱来那份潇洒粗放不经人提醒自己是发现不了的。   宁好又悠哉赠予最后一根稻草:“三叔是讲情分的,这事如果报案,警方三分钟不要就可以查出你和你所有亲友的账户收入,连同放在保险柜里的,都没法安全。”   闻天朗垂着头,郁结地叹了口气,再开口时已经声音轻入蚊呐:“其实也没有太多,金条加现金林林总总,只有个两百多万,你看我也没打算自己独吞,拿出五十万给你了,减掉五十万……是不是……是不是只有个百来万了……”   原来两百万减掉五十万等于百来万。   宁好差点笑场了,按照这个数学计算方法,还有很大空间嘛。   “两百多少万?”她循循善诱地问。   闻天朗猛地抬头,才发现美女微笑起来也让人瘆得慌。   “两百……七八十的样子。”   那就是至少两百八,宁好心里一锤定音。   “全部吐出来,你确实也有点亏。”她忽然话锋一转。   闻天朗摸不清头脑,飞速头脑风暴,这潜台词是不是要瞒着三叔彼此间一人一半呀?好家伙!原来是觉得五十万不够,要一百万!   宁好却也猜不到他的脑洞都歪到那么邪门,兀自往下说:“三叔想要的是追回工程款,你收的这点确实杯水车薪。”见闻天朗又显出一脸傻样,她只好说得再明白一点,“三叔想知道赵小波和薛威的去处。”   闻天朗缓过神,又擦了擦汗:“……我要是知道不早就说了吗?三叔把我来来回回骂了个外焦里嫩,我又不是党员,哪那么能抗?”   宁好被逗乐了:“赵小波呢?以前你有顾虑,怕你收的这些被三叔知道,现在三叔已经知道了,你还是自家人,三叔不会把你怎么样,这事情影响太坏,三叔也不想让外人都知道能被自己人坑成这样。所以这事,将来就我们三个知道。”   闻天朗瞠着眼睛,怀疑自己是不是误解了宁好的意思,砸出这么大的坑,竟然“罚酒三杯”就过了?   宁好接着说:“只要赵小波掏空的钱能还回来一些,三叔心里就能气顺一些。云上和赵小波肯定是不会再合作了,你和赵小波也就是一锤子买卖,拿了钱不封口,他也拿你没辙。”   闻天朗一张脸皱得像苦瓜:“妹妹,你给我出的题太难了。赵小波那么多债主,公检法都找不到他,我是真没那么个本事,比公检法还神通。”   宁好:“你们既然金钱交易这么多,肯定有一些交情吧?三叔只想知道他狡兔三窟那另外两窟在哪里,捕风捉影也行,核实会有人去办的。”   闻天朗倏忽眼神清明,认真苦思冥想:“……他应该和他那个三儿在一起。”   “嗯。”宁好点头鼓励。   “那个三儿,以前长期住在淳州,就在逢春湖边上,朋友圈整天晒啊晒的。”   “你有她朋友圈?”   “开始有,吃饭加的微信,后来这贱人拿乔把我屏蔽了。”   “她在逢春湖边长期住酒店?”   “不是,是别墅,面朝湖那种风景好的别墅,一看就是住宅,酒店不能装修那么奢华土。”   宁好抿嘴笑了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烟灭了:“有这点线索就好办了。”   闻天朗见她这就想起身离开,摸不着深浅,心中又开始忐忑:“那三叔……接下来对我是什么打算啊?”   “会把你调回平台半年。对外说是你工作疏漏导致重大损失。你想负责项目得低调做人有点耐心了。”   闻天朗松了一口气,三叔不打算把他吃钱的事广而告之,是给他留了后路的,这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只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他心里也有些怨念。   “至于你收到的那一百八十万,自己老老实实交给三叔去负荆请罪。”   “哎……唉?”闻天朗倏忽抬起头,眼睛又亮了,“一百八十万?”   宁好冲他眨眨眼:“交多了对三叔血压不好。”   .   闻天朗是个连高中都没考上的人,脑子并不十分聪明,欲望又过于明显,审他只用了四十分钟。   宁好走出办公室,夜幕四合,南方冷飕飕的风直往骨头缝里钻。   她用手把大衣瓴子立起来,笼在脖子周围。   顾不上踌躇,她一边跨过工地上暴露的钢筋一边给毛哥拨通电话:“车开过来了吗?去淳州。”   明州市到淳州逢春湖车程两个小时。   宁好和毛哥一辆车,后面还有一车人。两辆黑色商务车在高速路上行得飞快,树木的阴影不断从车玻璃上往后掠过。   根据闻天朗提供的零星线索,赵小波的姘头Gisele做过车模,和电视上常见的几位明星有过合影,开了店卖衣服赚点零花,不在淘宝只在微信里卖。   这种生意起步阶段需要从公众平台引流,很容易就找到与她微信名同名的微博账号,虽然这个账号已经几个月不更新了,不过过去曾经发的大量预告衣服的照片都还在。   宁好把一些带有室内或露台带着湖景视角的照片存下来,一一发给陆昭昭。   陆昭昭3D建模了逢春湖周边环境,计算出他们那栋别墅的具体方位只用了一小时。   当车辆进入逢春湖景区,司机进一步询问目的地时,宁好已经能准确报出门牌号。   四个男人分别守在别墅大门两侧。   宁好没跟上前凑热闹,站在台阶下离别墅五六米处抽烟杀时间。   毛哥按响门禁,对讲机中传出女人嗲里嗲气的回音:“谁呀?”   毛哥:“中通快递。”   做服装生意的女人不疑有他,把门打开。   刚开一条缝,毛哥话不多说,抬起一脚往门上踹过去,里面传来女人的一声惨叫,想必是被门撞了一下。   四个人鱼贯而入,赵小波穿着居家服走到门厅处查看她为什么叫,正好自投罗网被几人按倒在地。屋里一只吉娃娃狂吠不止,吵得很,所以进去时,毛哥顺手把门带上。   比金钱更重要的是权力,但是很多人的思维到不了这个认知。   更广为人知的真理是,比金钱更重要的是生命。   安靖宇手下那伙人,据宁好所知,从来没有搞出过人命案子,大概是因为威慑的手段足够令人胆颤。   对现在的赵小波来说,光是被人精准追查到“行宫”,人身在自以为最安全的地方受到威胁,就已经让他吓破了胆,搞定他用不了多少时间。   一刻钟后,毛哥开门走出来,跟宁好汇报:“他手头只能凑出七百万。”   宁好跟着转身进门,赵小波颓废地靠在墙边,一脸木然,女人和吉娃娃不知藏到哪儿去了。   地上散落着使用过又撕下来的废弃胶带。   她越走越近,站定在他面前,对他鼻青脸肿的遭遇视而不见:“七百万我今晚就要。”   赵小波认命地叹一口气。   宁好环顾这栋被闻天朗吐槽“奢华土”的别墅,把一缕白烟悠悠吹出来:“这栋楼我明天要。”   赵小波一惊,脸上又有了颜色,他慌张地匍匐两步扒住宁好的脚踝:“姐,姐,这个屋你要是拿走我就没地儿住了。”   毛哥和他弟兄上前一步,他赶紧把手缩了回去。   赵小波四十多岁,但别说叫“姐”,这情境叫“奶奶”也能理解。   他舔舔唇边糊的血迹,谄媚地讨好:“房产要卖也需要时间不是?剩下的钱你给我点时间,我一定给你筹出来。”   “不,我就要这栋,以后你自己筹钱再买新的吧。实在没地儿住就去求老婆复婚,正好没钱也养不起野花了。”   宁好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温声软语,好像在给他认真出谋划策。   .   其实宁好当天就速战速决处理完了赵小波,第二天上午却特地打了个电话虚心“请教”闻家昌,是当下拿房产还是宽限些日子让他去筹钱。   闻家昌的决定和宁好一致。   宁好不耻下问,他耐心给她解释,逢春湖是江城富豪的度假胜地,好视野的临湖别墅供不应求,变现极快。赵小波没下限又债主多,别指望他能讲信用,逮住一次就得榨干,有什么拿什么,落袋为安。   宁好恭维:“还是爸爸对付这些人有经验,我以为现金要好过不动产呢。”   闻家昌在电话那头朗声笑:“得具体情况具体分析,你多学多问,处理几次就涨经验了。”   听得出闻家昌很愉快,宁好平时听他与李承逸书房谈话知道他好为人师,让他感受到被需要也是重要的一环。   宁好从赵小波手里追回一千九百万,闻家昌在明州的活动也有了点成效,政府为了补偿拿出一小段公路项目给云上,云上转包给当地小型建筑公司约能收到600万管理费。   有了这两千五百万,泰和城工程就又能迅速转起来。   关于淳州之行的帮手,宁好没有提到金越,她对闻家昌说是请了讨债公司。   闻家昌听了有些后怕:“这招还是用得冒险,通常这种公司自己就是骗子,口头许诺讨到钱后收10%手续费,钱到手却卷款逃走,你也不敢追究他们。这家还算讲江湖规矩,我们也讲规矩给他们10%。”   于是他把闻天朗退回的一百八十万再自己搭上十万,转给了宁好。   世上哪有不是骗子的讨债公司?这就是宁好麻烦熟人的原因。   宁好要给安靖宇,安靖宇只肯收一半,但没自己收款,而是让宁好直接分给毛哥和那几个出力的小伙作辛苦费。   回到明州酒店那天傍晚,宁好正要穿过大堂往电梯,一个前台年轻女孩把她认出来,借机打招呼:“宁小姐,有您的一个小快递,本来打算晚上让人送到房间。”   快递掂起来轻飘飘的。   宁好索性问前台借了把剪刀把快递拆开,是自己放在雾凇院的一条旧羊绒围巾。   刚与闻斯峘结婚的那个春天,她和他出门时戴过几次,夏天洗净后收藏起来,今年冬天还没有拿出来用过。   应该是他从衣帽间里找出来的。   一瞬间,让人想起与之有关的记忆,春风与樱花的气息。   除此之外,还有一张便条,他写道:照顾好自己,我在家等你。   她低头垂眸摩挲围巾,嘴角不经意上扬。   在外奔波被人惦记和关怀着,心中自然感到温柔。 第35章 尾灯   闻斯峘的字与标准字帖九分像, 这是个好感加分项,以前江川二中有练字的风气,写字漂亮的学生不鲜见, 不过李承逸是耐不下性子练的, 他总大大咧咧, 一下课就一头扎进篮球场,调侃说男生字丑点没关系。   从前她对他有聪明机灵滤镜, 觉得那也是无伤大雅的个性之处。   把滤镜摘掉再回想,他那个人就像面汤出锅前淋上的一层油花,光线散射下活色生香,其实并没有多少营养。   宁好慢慢将便条折好, 和围巾一起抱在胸前, 进了电梯。   .   明州终于有了个阳光灿烂的好天气,但很奇怪,闻家昌却阴沉着脸, 不似前几日电话里听起来那么高兴。   开会时, 闻家昌一言不发,总低着头事不关己地摆弄手机, 也不知在不在听。   下属们起初紧张,渐渐忽略了他的存在, 只管自己讨论。   眼下的议题是如何启动恢复工作,闻家昌不表态, 拿主意的任务自然落到宁好身上。   项目财务部提出重整责权关系, 要求法务协助签署部分补充协议。   宁好点头同意:“法务还要再辛苦留些日子,这里现场有人随时反应会比较好, 明天我会申请从总公司合约部调一个人过来,”   “在此期间政府会根据现状完成用地红线复核, 土地合同复核调整。协商期间我们内部要进行相应的规划调整,让政府协助尽快取得两个项目的方案批复和规划许可证。”   “理论上,办完这些预计要90天,但中间跨年,我们要尽量避免工作在春节期间拖拉滞缓,抢在春节前就完成。”   两位财务和法务团队几人同时严阵以待地深吸一口气。   她又转向总工询问:“高层保障房这边招标平场需要多少天?”   总工说:“也需要三个月。”   “同样,我不希望拖到年后,大家都绷紧一点,在节前做完。另外因为费用紧张,别墅销售计划必须赶在交付楼栋交付前完成销售和回款,可以采用收取定金的方式先蓄客,两个月后进行网签。还要注意,”   “尽量沟通分批次验收取证。规划方面现在考虑哪些调整?”   总工道:“目前计划取消原来的集中景观,增加几栋别墅。”   “物业用房也可以改做别墅用房,物业用房另外选址。”   “明白。”   “最后是重点要强调的问题,以前印章保管使用不规范导致重大损失必须吸取教训,所有用印需总工、合约、财务三方审批,项目经理审批认可后实施。另外再追加一条制度,涉及费用超过两万元需报公司上级部门审批。”   此话一出,屋里桌面上所有人小动作都停了,目光齐刷刷看过来。   “两万元?”总工做代表发问。   宁好明白他提问中的质疑,这相当于项目部被掐着脖子,几乎没有什么权力。   “现在距离交付十个月,内控做好,再加上政府给我们相应保障,能收紧到七个月,这七个月是一场持久战,我希望在节前这五十多天建立起规范,好的开始是成功的一半,至于开春后两万元的限额会不会放开,要看节前的工作成效。”只意味着前面还是挂了根胡萝卜。   宁好在发号施令,众人视线不断往闻家昌脸上瞟。闻家昌没有出声表态,看来宁好今天传达的就是董事长本人的意思。   快马加鞭把工期压到极致,大家压力都有点大。   会议近尾声,互相递烟时,闻家昌才说出今天第一句话:“烟就别抽了,成天让女人抽二手烟不像话,你们自己也要注意健康。”   室内倏地安静了,一众人面面相觑,把烟塞回烟盒里。   干工程哪有烟都不让抽的?   再说什么二手烟?那几个女的平时自己也抽啊……   醉翁之意不在酒,肯定也不是烟的问题。   各自心里揣摩,老板潜台词可能是“活没干好,正常日子谁也别想过好”。   宁好倒没那么悲观,只是有点纳闷,不过她心里有数,闻家昌那烦闷不是冲她来的。   事实也证明了她的猜想,虽然闻家昌心不在焉,但对她在会上安排工作的效率非常满意,第二天他就决定启程回江城,带走闻天朗,留宁好在明州重组项目部。   临行前他特地把宁好叫到身边单聊,明州分公司一众送行人员远远观望,以为老板在委以重任。   谁知他也没什么锦囊妙计相授,只拍拍宁好的肩,意味深长道:“你也一定要注意身体,我们年纪大了,你和斯峘抓紧要个孩子。”   宁好对这话题意外,走一步看一步地应着,脸上流露出肃杀神色。   可闻家昌却也没有下文了,皱着眉高声呼和闻天朗:“走吧!等我给你拎包啊?还像根桩子一样杵着!”   宁好目送他们过安检进站,一头雾水,   但是冥冥中觉得,这是件好事。   以往闻家昌惯会做表面功夫,对他们小夫妻常有些“增衣添被”的嘘寒问暖,可是温情中有没有真心是很容易分辨的,他实际上并没有太把这两人当回事。   这次催生,听语气既真诚又凝重,不像信口开河。   宁好怀疑这几天内发生了什么变故,让闻家昌体会到后辈人丁不兴旺陷入的被动。   闻天朗这次吃里扒外、李承逸分身无术,或多或少会让他意识到侄子也很难和自己一条心,要用人时发现身边没几个能信任托付的。   不过逮住闻天朗那天他的情绪还兼有愤怒和快意,似乎没有因此低落,时隔几日加剧了他的忧虑,一定有什么导火索。   .   又过了一周,明州泰和城项目部的工作已经走上正轨。   宁好在工作日返回江城。   江城还是老样子,阴雨连绵更显湿冷。   闻家昌派车先接她到公司,听完汇报,又处理了几项亟待解决的事务,叫上她一起“早退”。   上车后,闻家昌才不经意般提到;“承逸他们夫妻俩回来了。”   宁好坐在前排副驾的位置,微侧了脸,但没完全回头,仿佛只是为了把声音传过来,反应并不大:“哪天回来的?”   “前天。”闻家昌说,“今天正好是周五,小汪在帮着云姨张罗家宴,你二伯一家会上门来。”   “那会很热闹。”宁好把视线转回前方,难怪今天闻家昌看着心情好。   红灯转绿,车却不能疾驰出去,   缓慢地启动,又停住,开一下刹一下,上高架的路线堵得水泄不通,世界凝滞,只剩雨刮器做着单调的简谐运动。   视野里一片红色刹车灯。   高架上耽搁许多时间,出了环线,雨已停了,交通也顺畅起来。   车驶入云上雾凇院,快到公馆,没顺着车道进车库,而是直接停在正门台阶前。   宁好望过去,台阶上站的人没几个眼熟,看来二伯家的晚辈们都已经到了,不过闻天朗不在。   闻家昌讲究家族排场,车下高架时司机已经通知了家里,家人们算算时间,穿戴整齐恭候大驾。   宁好比他晚一步下车,人群中有爱出风头的,先一声喊出“爸爸”,从李承逸身后闪出来,蹦下台阶热情活泼地从闻家昌手里接走茶杯和公文包。   于是宁好认识了,这就是汪潋。   对汪小姐的初印象是有点没心没肺。   平时接茶杯和公文包的人是李路云,进屋后茶杯放在客厅茶几,公文包送到楼上书房。   汪潋前两日光注意到这两样东西需要接走,却没留神后续的流程,贸然上前效仿,到手后才开始思考该如何放下,慌张的神色瞬间从面上拂过。   李路云看出来,自然地把她手里的东西接了回去,虽然解了她的难堪,却又显得这一转手十分多余。   闻家昌没留意这点小波折,他注意力放在小孩子身上,在台阶前停下,折腰到与二伯家的小男孩等高的位置,亲切关怀:“辰辰怎么瘦啦?是不是挑食?”   男孩的母亲说:“长高了,抽条了。”   “他也不算高啊,他和我们家冉冉同年吧?”闻家昌招呼外孙女,“冉冉来比比高。”   折腾起来,一时半会儿没有进门的意思。   这期间李承逸一边摇头嘲笑汪潋瞎激动,眼角余光一边往宁好的方向偷瞄。   宁好外面穿的是白色连帽山羊绒长款大衣,帽子上一圈密实的白色狐狸毛,衬得她的脸分外明亮。腰间本来有一根系带,但因为车里温度高,眼下没系,大衣敞着,露出里面的紧身黑毛衣,同样因为温度高,原本应该戴上的灰色长围巾被她叠平整攥在手里。   大家长招呼晚辈比身高这两分钟,司机从后备箱帮宁好取出行李箱。   一个20寸,一个28寸,冰蓝和草绿,看颜色应该都是她的。   李承逸心里又暗笑她,还是小姑娘性子,去一趟明州而已,带那么多东西,搬家似的。   闻斯峘从更高的台阶上下去,从司机手里接下那个28寸的大箱子,后面有家里做事的佣人跟上前接下20寸的小箱子,没轮到宁好自己出力。   夫妻俩一人在车后,一人在车侧,站位距离并不显亲密,连基本的对话交流也没有。   宁好要转身时,闻斯峘拽了一下她手里的围巾,意思要帮她拿。   一个短暂的瞬间,她回头看向他的手,视线再上移到他毫无表情的脸,随即松了手,她回身时也同样面无表情。   落在李承逸眼里,却看出别人没注意的细节。   佣人接下小箱子就搁在地上,借着万向轮轻松把箱子先推到台阶前,再从另一侧的坡道推上去。   闻斯峘却一直把那28寸的箱子拎在手里没落过地,并且直接从楼梯往上走。   一小时前下过雨,地很平整,没有积水,但还是潮湿,   地面比平时暗几度,有点脏。   够舔的。   李承逸冷笑一声。   舔吧,反正舔到最后也是一无所有。   突变的脸色和冷笑足以让汪潋的笑停下来,诧异地循着他目光回头望,恰好捕捉到宁好上楼时扫向李承逸的一眼。   ?   这女的还没死心?   自己老公跟在后面眼睛往哪儿看呢! 第36章 尾灯   帮忙拎箱子的那位阿姨一起进了电梯, 夫妻俩并肩而立,仍没有说话。   宁好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次回来, 闻斯峘与她生分了一点。   过去尤其在李承逸面前, 他喜欢搞些宣示主权的小动作, 今天一次也没有,正经得好像商务会面。   平时微信上也每天联系, 但是文字的些许问候到底比不上新婚那两个月朝夕相处来得亲密。   她暗自思忖,自己感觉与他正好相反,朝夕相处习以为常,分开后, 心里像热闹过再安静的房间显得更静, 有点想念,逐渐反刍些他的好。   很遗憾他没有这种感觉,分开就淡了, 也许这就是男人吧。   进了房间, 挂起彼此的大衣,等阿姨走远, 闻斯峘把房门锁上,拎着箱子往衣帽间去, 一边说:“李承逸的那个女人,不是简单角色, 你防着一点。”   “嗯?”宁好好奇地偏过头等他下文。   “这两天打过几次照面, 她很会笼络人心,原以为是没头脑脾气坏的大小姐, 才两天就把李路云和闻家昌哄得喜笑颜开。”   闻斯峘靠近过来,手支着门框, 把她半环在衣帽间与卧室交界处,声压得很低。   他很谨慎,这时就算有人在卧室外偷听也听不清。   宁好垂眸思索,是因为忌惮汪潋他今天才这么正经?也对,李承逸经不得撩,稍稍点个火就要窜起来,让汪潋注意到,容易激化矛盾。   现在还不是激化矛盾的时候。   “嗯,我会留意她。”宁好的眼睫又朝上掀起来,微微一颤,注意到他的姿势,笑了,“不是说反面教材不能学吗?”   闻斯峘怔了怔,反应过来,现在这姿势好像在电影里被她嗤之以鼻,也跟着笑。   “有没有正面教材?”嘴上虽然认错,但他没收回手,反倒挨得更近,   近在咫尺,居高临下看她,暖色的室内灯光染上眼睛,漫过鼻梁,她仰起的脸,微笑中流动光彩。   目光停落在她殷红饱满的唇,很柔软,他尝过。   一瞬间,她伸展手臂,像只年轻有爆发力的猛兽奇袭般勾住他的脖颈。   与此同时,他托起她的双腿轻松把她整个人的重心架到自己身上,瘦肩薄薄一片,投下的阴影让他眸色微暗。   她的脸在比他高一点的位置,吻覆下来,仿佛她才是主导者,实际她吻得凌乱,分神担心滑下去而用力箍住他,被动地紧贴,男人明显比她高的体温不着痕迹地隔着衣物把她身体烘得更热。   他勾着她湿滑小巧的舌尖吮,咽下她来不及吸进肺里的空气,激烈交缠,让她胸口不断起伏却又持续缺氧。   他停顿一下,促狭地笑言:“原来你喜欢这种姿势,早说。”   她脸上温度急剧上升,被刺激到,挣扎着推他要下去。   他偏过头,吹开长发的弧度,灼热的气息灌进她的耳道,让她猝不及防一激灵,揪紧他颈后的衣料,脱力地软了。   他顺势往下吻到颈侧,又是那股熟悉的清冷玫瑰味道,大概来自里面贴身的内衣衣领。   她挣着一动,与被触动敏感带似有不同的抗拒。   他停住,   听见她偏过脸小声嘟哝:“我化妆了。”   没明白,“化妆怎么了?”   “涂了粉底。”   “没到致死量吧。”他一笑了之,继续轻柔地攻城略地,小心避免在她身上留下红痕。   缠绵到物我两忘时,有人来敲门打断,家中某位做事阿姨的声音含含糊糊响在门外:“小姐,先生。二伯到了,老总让大家准备开饭。”   闻斯峘放开宁好,清清嗓子:“知道了,换件衣服就来。”   回神,又低笑着捏了捏她的脸,抬手拭了一下她模糊的唇线:“还得补个妆。”   他其实不用换衣服,因为早回家了,只是去迎接闻家昌时敷衍地加了件外套。家里地暖室温高,宁好才需要脱了高领针织衫换件单衣。   他出了衣帽间,在卧室外间等她。   她一边换衣,一边后知后觉地反省,走之前摸不透他的想法,回来依旧没摸透,疑虑却自动翻了篇,几周不见,一见面就这么激情,似乎有点太头脑发热了。   .   宁好很快明白了闻斯峘对汪潋的评价。   汪潋很擅长把自己打扮成一个精致的小蛋糕,蛋糕胚上抹着又厚又平整的鲜奶,点缀剔透的水果,插一根吸睛的彩色蜡烛。   家里做事的工人那么多,本来主人客人都没必要插手任何家务。可汪潋偏要亲力亲为,忙前忙后,不仅阿姨们在她的指挥下比平时更有序,而且她还亲自下厨施展十八般武艺,而且那还不是作秀。   汪潋锦上添花地做了六道拿手菜,每一道色香味都没得挑,像星级酒店大厨的手笔,端菜上来她还介绍得头头是道,什么寓意什么口彩,让气氛再上升几个高度。   叔伯长辈和闻家昌两个生意上的朋友都对她赞不绝口。   吃饭时小孩们坐平时家里人吃饭用的西餐桌,孩子们的妈妈自然就跟过去照顾孩子。   其实中餐桌很大,但是男人们爱闹酒,晚辈中没孩子的大学生和刚工作的年轻人不爱凑这份热闹,也都跑去西餐桌。   连闻斯峘都想跟去,要不是为了陪宁好,他都已经瞄好那边座位了。   有些人思路却正好相反,把坐中餐桌视为一种身份象征。   比如二姐,开席之前她也打好眼要坐哪个位了,和姐姐妹妹说话时身子压在椅背上,别人硬要坐那座位反而很勉强。   其实二姐有充分的理由坐中餐桌,她不仅是爸爸的女儿,也是爸爸的下属,职场女性。大佬们聊一聊生意上的事,她怎么能不跟着学点人情世故?   当然,这个桌一开始就有宁好的位置。   因为明州的事处理得好,闻家昌看她喜欢得紧,主动发话指定“宁好坐那里,斯峘跟她挨着”。   但这个桌本来没有汪潋的位置,她之前一直在统领后厨忙活,其他人自然落座了。   李承逸不太懂得体贴人,没想起来给她留座,他左右两边坐了他舅舅和宁好。   汪潋那些菜都是花了心思的。   原本家里做帝王蟹都是一整只处理好直接进蒸箱,厨师图省事,闻家昌也不算美食家,将就着吃,不过吃多了也容易厌倦。   今天按汪潋的指导,一只蟹拆了九种吃法,老头儿们觉得很新鲜,其实就是很巧妙地打了个经验差。   汪潋玩的那些,在米其林餐厅分子料理中很常见,但是像闻家昌这种身份的土著老板,搞商务宴请不会去米其林,一般也就是在他们认知里的高大上海鲜酒店,这种地方更讲究个排场,更大的蟹有更大排面,大部分时候也是一整只端上桌,最多把蟹肉挖出来做做造型。   闻家昌尝试新鲜的,有些过于前卫还不适应,刚怀疑有盘蟹肉菜做砸了,一股煤油味儿,朋友中有个识货的指着说:“这个加了黑松露吧,黑松露和蟹香融合起来蛮好的。”   于是闻家昌没自曝其短,笑眯眯地点头附和:“不错不错,那一桌有吗?让小孩多吃点”。   宁好在桌上表现少,没有与汪潋去争奇斗艳的意思,只安安静静听闻家昌和他的朋友聊天。   原来他在明州查出肿瘤,回江城才检验出是良性的。这就能解释了为什么他离开明州时情绪阴郁,格外重视健康,还起念催生。如今劫后余生,他又放开喝酒,把一时的忐忑抛诸脑后。   到上主食的环节,大家都吃蟹黄泡饭,唯独闻家昌夫妇的不一样。   汪潋俯在闻家昌身旁小声说:“爸爸,蟹黄胆固醇高,您和妈妈这份我换成蟹腿肉了,怕味道不够,用澳龙汤打了个底,您尝尝看。”   还挺细心,又关心他的健康,切中他的心意,闻家昌高兴道:“你别忙了,自己也快去吃,噢……”,他这才发现没人给汪潋留座,又吆喝佣人,“再拿把椅子来,让汪潋坐——”   李路云马上接话:“坐妈妈这边来。”   一个椅子加进去,两排人都要往左右挪,动静不小。李路云的座位在儿女们对面,汪潋被叫到那边去,仿佛成了小辈中最得宠的。   宁好见这架势,转过头意味深长地与闻斯峘交换眼神。   吃了几口饭,席上又掀起新一轮敬酒热潮。   二伯闻宏业再次发话:“小宁啊,我今天对你不太满意,你和笛赋不一样,她在后台做事,会不会喝酒没那么重要,你个搞项目的,喝酒这么面,让你喝点酒三请四请,也不知道主动敬酒,在外面怎么吃得开?”   这话有失公允,前几轮敬酒都是闻斯峘和宁好以家庭单位沿桌挨个儿敬,从没有漏掉过二伯。   这位二伯每次都要节外生枝,扯着宁好多喝点。   宁好端半杯的时候,他让“满上”,批评她和长辈喝酒不懂规矩。   宁好满一杯的时候,他让喝两杯,理由是“长辈喝一杯,你得有点自觉”。   三番五次被阴阳怪气讽刺,宁好意识到他是在故意针对。   今天闻天朗没来,应该是闻家昌气还没消,不愿看到他。   闻天朗吃里扒外的事说不定没向闻宏业坦白,从闻宏业的角度看,不过是闻家昌带了宁好去处理明州一时的危机,闻天朗在明州干了好几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却被寻了个错处打发回总部,胜利果实全被宁好占了。   虽然有误会,宁好不想在闻家昌的朋友面前暴露内部矛盾,闻家昌爱面子,那样一定会让他不高兴。   二伯故意刁难,她就装装糊涂顺着他的话做,也不过就是多喝两杯酒而已。   宁好笑盈盈起身绕到二伯身侧去敬他,他却得寸进尺:“被点名才知道来了,必须罚酒。”   二伯指着宁好桌上分酒器喊李承逸递过来。   李承逸以为他又要逼人添酒,毫无戒备地顺手递了。   哪想到他攥了酒瓶把分酒器添满,往桌上一跺:“罚三杯,直接拿壶干,别老磨磨唧唧的,好好锻炼锻炼!”   分酒器一瓶就是三两,一口气干三杯,就算闻家昌的酒量来了也得倒。   宁好不是没拼过酒,酒这东西是种人际交往润滑剂,有时候为了迅速拉进距离推进工作,跟干活的那帮土老板道理说不太清,这能借这种方式放下身段。但是今天这酒她不太想喝。   拜托,糟老头子对工作又没帮助,凭什么喝?前几次给他面子只是看在闻家昌的份上,真想当场给闻天朗打电话让他把疯老爹领回去,又怕甩脸走让他借机把事态闹大。   李承逸嬉皮笑脸地劝阻:“二伯,人家小姑娘,你让人闷头干一斤,干完要送急诊的。”   “生意场上哪有什么小姑娘?”闻宏业轻笑,“她有量的,就是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罢了,你少打岔。”   这话听起来是对宁好的夸赞,对她的酒量无比信任,可要把她架到那个高度硬灌她酒,就是歹毒了。   李承逸还想开口,闻斯峘起了身,他没有立场只好收声。   闻斯峘大步流星晃到闻宏业跟前,拿起桌上宁好的分酒器,赔着笑说:“她今晚已经喝不少了,这三杯我替她敬您。”   闻宏业倏地把他手腕摁住:“你又哪冒出来的?有你说话的份吗!一边去。一家连一个懂事的都没有!”   听腔调是醉酒胡话,看行为却目的性很强。   闻斯峘也没松劲,两人手上僵持,分酒器应声落地。   闻宏业借着躲开酒瓶顺势站起来,虽然比闻斯峘矮那么一大截,秤砣形的身材外带年龄加成,气势又压过他一头。   这边动静有点大,终于让闻家昌也看过来。   闻宏业反应很快,避重就轻地吆喝闻笛赋:“给你弟妹再拿个酒瓶来,真是的,这么贵的酒都浪费喽。”   闻家昌没跟上前面的剧情,还以为只是单纯的酒洒了,二伯在关怀宁好,便也跟着张罗找酒:“再给她倒一杯。”   宁好拽了一下闻斯峘的手肘,眼神暗示他别当场下闻家昌的面子。   新的分酒器倒满酒递过来,她当着闻家昌的面一口干了,但不打算认罚后面两杯。   闻宏业没法在闻家昌眼皮底下欺负人,也没提再罚两杯酒,不过他有的是诡计,一边喊着“女中豪杰”炒气氛起哄,又阴阳怪气地揶揄:“不和你爸爸喝一杯?”   “来!”闻家昌已经喝到兴奋点上,这时在他心里,跟谁喝酒就是偏爱谁,宁好走过去,他还高兴地亲自给她倒酒。   宁好猛地倒下去这两大杯,胃里灼得厉害,没回自己座位,趁没人注意离席去找个卫生间立刻催吐。   闻宏业心满意足继续和身边人吹牛小酌,过了会儿,他女儿过来中餐桌边说:“爸,车钥匙在你包里吧?我们家车防盗警报响个不停,我去看看。”   家里开车的是他女儿,但她没拎包,浑身也没有一个口袋,所以停好车把钥匙放他手挎包里了。   闻宏业随手指指前厅的方向:“包在沙发上,你找找。”   中间隔的李承逸和宁好都不在位置上,闻斯峘听得清晰,立刻站起来拦住这位堂姐:“晚上车库光线差地面滑,你一个女人最好不要单独下去,还是我陪二伯去。”   堂姐不疑有他,把手挎包从前厅沙发上拿过来,找出钥匙递给闻斯峘:“我爸没喝多吧?”   闻宏业起身立着眉:“这么点酒多什么多!”   闻斯峘唇角勾着笑意,故意伸手去搀他:“我扶着您。”   闻宏业果然较劲地甩开他的手:“还没有老态龙钟!”   闻斯峘冲堂姐无奈苦笑,眉头一高一低,笑出种“真拿他没办法”的宠溺,长得好看的人总是容易让人降低戒心,堂姐对他的初印象甚至是细心周到。   闻斯峘想着找个独处的机会警告他一下。   下了车库,发现已经有人警告过了。   二伯家那辆国产suv停在李承逸的一排豪车边格外显眼,靠副驾这边右侧前后排玻璃窗全碎了,碎玻璃渣落了一地。   闻宏业怔了下,顿时酒醒了一大半,绕着车身急得团团转:“这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啊这是……”   闻斯峘上驾驶室把持续尖锐鸣响的警报器关掉,翻了翻几个置物抽屉,没有失窃的痕迹。   他慢条斯理地下车锁车:“没什么,一会儿我让修车的过来拖走,换玻璃也不贵,几百块管够。”   “什么叫‘没什么’?这玻璃窗怎么好好的碎了?是不是让人砸的?怎么停在别墅区自家车库也能让人砸?……”胖老头还在跳脚。   闻斯峘像是嫌他聒噪,眯眼蹙了蹙眉,弯腰捡起一块锐角三角形状的玻璃,掂在手里打量。   老头凑过来:“是不是被砸的?总不可能玻璃自己炸咯?”   “嗯,砸的。”   闻斯峘肯定他的猜测,突然伸出左手提溜着衣领把他按在墙上,“为什么砸你车,自己心里没数吗?”   男人身材高大,落下的阴影把他罩了个严实。   骤然的翻脸让闻宏业脖颈僵硬不能动弹,他注意到对方握着尖锐玻璃的右手像借力似的搁在自己左肩,那个锐角正对着颈动脉,尽管脸色铁青,他不敢出声。   “少倚老卖老招惹我老婆。”   闻宏业被扼住脖子呼吸困难,慌得眼神乱飞,咿咿吖吖叫不出声响。   “不然下次新仇旧恨一起跟你算,你就知道我打哪儿冒出来的了。”   闻宏业已经顾不上他说什么,一心盯着他手里的玻璃,手上肌肉绷紧,他以为要扎自己,吓得脖子一缩,下一秒对方手里却渗出血,顺着手腕往袖子里流。   这情境比他扬手刺过来更加诡异。   闻宏业闷哼了声,两手在半空中没章法地乱摆,够不到他的身体。   “家里几口人?老的小的都算上,”闻斯峘松开手把玻璃扔地上,满手的血往他脸上抹,“够不够我算账?”   闻宏业惊惧至极,被血烫伤了似的哆嗦,嘴里终于发出点不成气候的呜咽。   闻斯峘用血抹了他满脸,又在他胸前衣服上擦了几下,   慢慢松开摁住他的左手,平静带笑。   “管住嘴,带着妇女儿童赶紧滚。” 第37章 尾灯   酒桌上推杯换盏闹哄哄的, 男人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吹嘘,舌头都捋不直。   李路云和几位要客道别后上楼休息,汪潋便没了需要打起精神应付的人, 给自己盛了碗清爽的豌豆汤坐在喧嚣场里安静喝着。   她注意到, 对面李承逸不在位上, 宁好也不见了。   也许只是巧合,她心里空落落, 又劝自己不必太草木皆兵。   突然二伯闻宏业一身血地冲回餐厅,惊慌失措地招呼她女儿一家快点收拾东西回家,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人注意。   闻家昌醉蒙蒙地问他出了什么事,怎么受伤了。   闻宏业神色慌张:“车、车窗炸了, 我没受伤, 斯峘捡玻璃割破点手,没事,没什么大事哈。”   割破手?闻家昌没当回事, 继续与朋友疯疯癫癫闹酒去了。   汪潋脑中却警铃大作, 闻斯峘和二伯在车库,那宁好在哪里?   她顾不得矜持, 在闻宏业催着堂姐一家穿衣服叫车的间隙,给他递去湿巾擦拭, 直接开口问:“二伯,宁好和你们在一起吗?”   再听见这名字, 闻宏业一副避之不及的样子, 胡乱擦几下脸,忙不迭地摆手:“没没没, 没看见她。”   汪潋放下汤匙,心往下沉。   很难不注意到闻宏业神色反常, 他和闻斯峘一起,又说没看见宁好,弄了满身血却没受伤,像是见证了什么冲突,闻斯峘能和谁起冲突?   汪潋脑补了一场大戏,起身离开餐厅,往走廊深处去寻。   她不喜欢这种鬼气森森房屋密集的深宅,倒觉得很适合拍恐怖片,无数扇门她一扇扇推开,总是相似的视野,像循环鬼打墙。   直到一扇推不动的门前停下,是卫生间。   汪潋垂眼望着地面,从门里透出光,黄澄澄,明明是暖色调却看起来冷,让人联想到冰块冻好总会溢出模具一点点。   她像中了邪似的突然奋起动猛推门板,又敲又撞。   里面马上有了反应:“等一下,有人。”   女人的声音好像一片窗纱,轻慢飘荡,从耳蜗撩过去,撩起了汪潋的怒气。   直觉告诉她回话的人就是宁好。   这里再没有哪个年轻女人会像她那样故作风情、气若游丝地装嗲。   她本能地感觉到,空气中若有似无地浮着种阴谋的气息。   ——那么李承逸呢?也在里面?偷情?   汪潋命令自己沉住气,倚着门对面的墙,静待几分钟,也许答案就会自动揭晓。   可她又面临一个新问题,   如果像她猜测的那样,李承逸和宁好一起走出来,该怎么办?   仅仅是在门口堵住他们俩,和捉奸在床还有区别,虽然旁观者都知道是怎么回事,但是李承逸寡廉鲜耻,要是给他留下狡辩空间,他肯定能编出愚弄傻子的借口,而这又是在他家,他父母不会做公正判官,只会装傻对他的借口坚信不疑。   锤不死他们,又给自己添堵,今天还有好些外人没走。   新婚燕尔与弟媳勾搭,这事传出去不止他一个人丢脸,整个闻家在外都是笑料,传到明州也是迟早的事。   刚嫁进江城豪门两个月,还没来得及表演,戏台子就塌了,怎么想都是汪潋自己损失比较大。   再考虑考虑后果,事情闹开了,有点骨气下一步就该离婚,她扪心自问要不要离婚,答案当然是否定的。   李承逸花,哪个男人不花?   但不是哪个男人都有百亿资产等着继承,离了婚下一个找谁?   既然不打算离婚,大闹一场又于谁有利?   这种事法律上没人管,道德也从不谴责三心二意的男人,闹得再大,也就一笑了之。更可怕的是闹过之后,李承逸可能就像打开了天窗,更肆无忌惮,从此做什么都无所谓舆论了。   这颗雷不能以激烈的方式爆,得暗中搜集证据,潜移默化让闻家昌和李路云知晓,同时也知晓自己识大局做的牺牲,之后再让父母过来要个说法,闻家昌为了息事宁人遮丑,会把宁好两口子赶出去。   前思后想,汪潋冷静下来,退到离卫生间几米外走廊对面的房间,虚掩着门观察。   稍后,宁好从里面出来,像是在疑惑刚才敲门的人怎么不见了,在原地停了片刻才走。   没有人跟在她身后。   汪潋等人走了好久,确定不会再折返,还去卫生间门口转了一圈,里面空无一人。   她庆幸刚才没有冲动闹事。   不过她也确信自己的直觉不会错,李承逸和宁好之间绝对有点什么,她在餐桌对面看得很明白,宁好与李承逸的座位间距比她跟她丈夫之间还要近。   .   闻家昌醉得只有零星意识,李路云又早早回房休息,汪潋却还是坚持到底,做戏做全套,一直陪到送客,再和管家阿姨一同把闻家昌送回卧房。   等她自己回到卧室已是深夜,期间没见过李承逸,原来他早就回了房间。   李承逸面朝下随意趴在大床中央睡着,连衣服都没脱。   他这么一睡,整张床都被霸占了。   汪潋装贤惠儿媳妇一晚上忍得辛苦,见不得他这么逍遥,把他从床上赶起来:“哪有你这么自私的人,从来不考虑别人。”   李承逸睡眼惺忪,顺势捉住她手腕,往旁边一滚,把她也带倒。   汪潋嫌弃地把他推开:“又是酒又是烟,还往床上躺,去洗干净啦!”   这猛地一推,李承逸彻底醒了,   掀开眼皮怔怔地望着她,没有起身,也没有下一步动作。   汪潋撑着床坐起来,手被什么硌到,定睛一看,竟是碎玻璃渣。   她忽然想起之前在餐厅二伯的话,闻斯峘捡玻璃伤了手,原来李承逸和他们在一起而宁好不在,这么看来,大概闻斯峘和李承逸在车库有些冲突,才把二伯吓得赶紧带人回家。   二伯留下的车,汪潋送客时看见了,一侧车窗碎得稀巴烂,不排除是他们男人推推搡搡砸烂的。   是自己在餐桌上看出的端倪,闻斯峘也看出来了?   真是丢人。   汪潋没好气地警告他:“你别跟闻斯峘正面冲突,犯不着,把自己降到跟他一个档次,只会让爸爸觉得你幼稚。”   李承逸微眯着眼看她,什么玩意儿?闻斯峘?大小姐又在瞎叨叨什么?   汪潋见他一副浑浑噩噩想不明白的模样,扔他一个白眼:“你没有注意到你爸对闻斯峘的存在总是含糊其辞么?外人不问他不说,问起来也就说是‘小儿子’,都以为他也是你妈生的。你爸根本不想提他换老婆的事儿。”   李承逸倏地笑问:“这年头男人换换老婆又怎么了?”   汪潋皱着眉头:“你说怎么了?你们家和我们家谈婚事的时候怎么不敢提你爸妈是二婚?怎么一开始只说有两个姐姐?还让我父母误以为两个姐姐也都和你同一个妈?”   她不提还好,提起来李承逸又想起谈婚事那阵心里窝的火。   谈婚事在汪潋爸爸升职调动刚敲定时,老头春风得意耀武扬威的,本来各方面也算门当户对,汪家突然拿起了乔。   一开始听说有两个姐姐,汪潋妈妈就说,同一屋檐下又是婆婆又是姑子,怕家里鸡毛蒜皮的是非多,让汪潋受委屈。   闻家昌解释两个姐姐都已经早早成家生孩子,汪家勉勉强强接受了。   之后纸包不住火,冒出个闻斯峘,为了说清楚他不可能争家产,闻家昌才透露那三个都是前妻的孩子。   汪家又闹了一番,意思有点嫌弃李承逸妈妈插足人家家庭,所谓“上梁不正下梁歪”。   李承逸冷笑:“谈婚事只不过谨慎点,你爸妈也是没事找事给我下马威呢,真要谈崩了,他们俩老口只怕后悔得哭天抢地。”   “那你可想错了。我妈妈本来是已经坚定要退婚的,我为了劝她嘴皮都磨破了。我说你大姐夫妇是高校老师,将来我们的孩子从小上学也有门路;说你二姐夫是医生,将来我们父母年纪大了在医疗方面也都有人关照;说你家整体层次高,结婚考虑的该是家族整体。要不是细数那么多好处把她说服了,婚事早黄了,谁哭天抢地追着你?”汪潋边说边为自己的英明理智沾沾自喜,白眼快翻上天灵盖,“别太好笑。”   李承逸一早知道,汪潋和自己是一类人,极端利己,只交往对自己有用的人。   可是她把这套用到他头上,又让他犯恶心。   人就是这么双标。   他移开目光不再去看汪潋,   忽然想,宁好这时候不知在干什么。   .   闻斯峘在院子里抽了会儿烟,等家里那些宾客离开,车辆陆陆续续驶离车库,闻宏业他们一家叫的专车也及时把人接走。   渐渐的,一楼趋于安静,仅剩些佣人在收拾餐厅。   他看见自己卧室的窗口亮起昏暗小灯,知道宁好回去了,   也想上楼去,突然又想起,   车库的玻璃不知道有没有人打扫了。   每天早上五点多宁好会吃点东西出门遛狗,碰上下雨天,活动范围可能局限在室内各处,早上视线不好,万一经过车库踩着玻璃容易受伤。   考虑到这点,他灭了烟又折返回车库。   果不其然,玻璃怎么碎的,还是怎么留在原地。   不知是做事的阿姨们偷懒,还是保留现场等明天修车的分析车窗碎掉的原因。   闻斯峘从家里取工具把碎玻璃打扫干净,花了点时间。   上楼洗漱后,把简单包手的纸巾换成纱布。   他估计宁好睡熟了,蹑手蹑脚,宁好却转了个身,一眼看见他刚缠上的纱布:“手怎么了?”   “蹭破了皮。”   宁好紧张地问:“你不会把二伯揍了一顿吧?”   “哪能呢!”他笑了笑,俯到她身侧,温柔询问,“你还没睡?不舒服?”   “吐光了。胃难受得像身体被掏了个洞,冷风从中间穿过。睡不着,喝过药了。”她转过来一张生病小孩般的脸,看起来很乖,又有点惨兮兮。   他用左手伸进她的发丝,轻啄她的额头。   他没有照顾过小孩,姐姐们生儿育女早已经离开家了,眼下虽然住一起,但人手多,关怀外甥外甥女轮不上他,唯一要他护着的人就是宁好。   身体不舒服时,宁好会很孩子气,并不总是乖,有时也会无理找茬转移痛苦,但总体上对他的依赖会更多。他喜欢这种感觉,以往他无牵无挂一个人,成了两个人。   他把宁好揽过来抱在怀里:“你不在江城,我好想你。你有没有想我?”   “高铁才一小时,你说想我,没有来看我。我不信。”她贴在他身侧,手覆上他另一边侧腰,感受到男人身体灼热的温度,和他腰腹肌肉回应她触碰的瞬间紧绷。 第38章 尾灯   停顿两秒, 他恢复正常的呼吸节律。   “我没想到可以打扰,下次就懂了。”   他这么郑重的回复,反倒在她意料之外, 怔了怔, 嗤笑出声。   “笑什么?”他觉察到腰上若即若离的触碰变轻, 指尖有离开的趋势,先一步压住她的手背, 收握着,用拇指指腹摩挲起掌心。   宁好没挣脱,也可能注意力没放在那边,还在笑, 继续话题:“工作只是工作, 随时可以拿起来做,也随时可以放下。又不是打呵欠停不下来,哪有什么‘不能打扰’的。你这么认真, 像回复领导指令, 脑袋里是不是机器人在值班?”   闻斯峘被她的形容也逗笑了,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脑袋里还在琢磨你的事。晚上看二伯对你不友好, 是不是在明州和闻天朗有过正面冲突?”   “不算有,闻天朗吞了些钱, 我还没让他全吐出来。他也只是调回平台,以后未必没有机会再掌控实权, 就是为了给他留这条后路, 所以没把他的‘事迹’在公司公开,闻家昌点了头的。二伯那边估计有误会, 让闻天朗去解释清楚就行了。放心,不会再有后患。”   闻斯峘没吭声, 心想的没她那么乐观。   听起来她确实得罪了人,得罪人不怕,要命的是她还抬了一手。   她是个是非、恩怨都分明的人,但不是什么人都讲逻辑讲道理。   短暂沉默留下思考的空隙。   她轻言细语的声音再响起:“房企很无聊的,传统行业没什么新鲜事。说说你那边,不是要离开材料所么?筹备得怎么样?”   “还行。”   让人难接。   宁好锲而不舍:“投资落实了吗?”   “在考虑。”   宁好:“……”   闻斯峘这人,她现在多少了解一点了,吃软不吃硬,自尊心又强,喜忧都不报,说一句藏一百句,爱玩神秘。   没关系,她看不透他,可以让眼光厉害的人来做参谋。   “创业水深,我给你找个领路人,明天一起吃晚饭,带上项目书,你好好跟他取经。以后想约他不是那么容易,说不好有没有下一次。”   闻言,闻斯峘微微挑眉,   约饭都那么难,什么人在她面前摆这么大谱?   轻轻摩挲她手心的动作慢下来。   “什么来头?”   “我大学师哥,事业做得挺大的,自然也忙。他看着有点狂,你别当回事,挑有用的听。”   要是长辈,他心里还没那么警惕,只是师哥,没比她大多少,他更想去会会了。   “听你的意思,他像个有法力的神仙,稍稍给人指点迷津就大有裨益。”   “那倒也不是,他曾经创业时遭遇多多,虽然成功的经验很重要,但我觉得失败的教训更珍贵,如果他能给你一点提醒,比听创业战前动员要管用。”宁好用平静的语气慢条斯理地说。   闻斯峘却忽然心里一热,她和身边那些泛泛之交不一样,   那些朋友听了他想创业的消息大多是浮于表面的吹捧,把他吹得天花乱坠,仿佛只要放胆前行就有康庄大道。   说几句好听话又不要钱。   只有宁好认真替他考虑,也为他担心结果。   是她对谁都这么热忱?还是他在她心中有了一席之地?   他捉住她的手腕,压到她右侧的枕边,翻身面朝向她,错开身位半压在她上面,自上而下望她。   两双眼睛在暗处对上的瞬间,他开始拿不定主意要不要确认她的想法。   怎么可能?   正常情况下,宁好也不可能多看他一眼。   更不用说前面还有李承逸那个混蛋消磨光了她对男人的信任。   他说服自己别太自信,打住了提问的念头。   只是动作僵在这里覆水难收,距离又有点太暧昧了。   她瞠着眼睛,没想躲开,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惊扰了宁静和温暖,夜色中他深邃的眉目像月亮似的悬挂着,而她就像望见月亮,心里觉得安逸,没有任何一根神经在发出警告,这种松弛舒适感从前只在和父母相处时才有。   更多的时候,他像迷离的雨,带着蒙蒙的水雾以及从地表蒸发的暖,让撑着伞走过的人也莫名染上潮湿。   真奇怪,明明还看不透他,   却有些无条件的相信,信他心在高处,   又有些无条件的宽容,即使发现没有那么高,也会试着理解,归咎于情势。   许久,她感觉到左肩下确实有具象化的潮意,纳闷地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床单上一抹暗影:“哎呀你的手好像……”   右手撑在床上借力,刚愈合的伤口撕裂了,血从潦草缠着的纱布空隙间渗到床单上。   他不是铁皮人,早有痛觉,却舍不得从她温柔的凝望里移开眼睛。   “不用管。”他低声说。   宁好:“…………”   有点任性啊。   她两手穿上去轻轻抚了抚他的肩,既是安慰也是哄劝:“让我起来,帮你重新处理伤口。”   他马上听了劝,左手垫进她的后背,面对面搂着她坐起来。   她自己几乎没使力,身体的重量都落在背后他炽热的掌心里,又怨他胡闹地心疼着,猜想他右手撑了两个人起身一定又渗出好多血。   但他好像很高兴,乐于受到宁好的关怀。   与他贴得这么近,她脸上烧起一阵热,虽然不易觉察,她还是转过头,借开启床头灯的机会掩饰。   她的腿曲在他的腿下面,抬起些催他让一让:“我去拿药箱。”   闻斯峘把她按住,自己去外间把药箱拿过来放她面前,摊开手掌等她操作。   她把乱成一团的旧纱布拆开,为他仔细清理伤口,手上的情况比她想象得糟糕,割裂有点深,边缘都有些外翻。她低着头小心地擦拭,喉咙口发紧,生怕他太痛。好在他没有发出过任何疼痛信号,缓解了她的一点紧张感。   快结束时她才分出一点神思,通过拂动自己额发的呼吸判断他也低头在看着。他的手掌较她体温高一些,温热与几个触点的凉,对比鲜明。   伤口处清晰的疼,和她碰到的皮肤清晰的痒,对比鲜明。   “现在心思能分一点在恋爱上了吗?”他打破沉默。   “不是已经分了吗?”宁好笑起来,没抬头,对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想让碘伏快点干,无聊之余看起了手相,“感情线说你感情很顺利。”   “这怎么看的?”他饶有兴趣。   她指着掌纹的终点:“终点在食指和中指间,而且没有分叉,左右手合在一起,”说着把他左手也拽过来摊开,“一个完整的微笑,是好迹象。”   “那你呢?”   “我和你一样。因为是好迹象所以我相信了记住了。”她狡黠地笑笑,“如果看出来不祥之兆,我就换个信仰,星座、生肖、紫薇……总有一个说我好话的。”   她笑的时候,他会不由自主跟着笑,这些偶尔轻松的时刻会让他想起她曾经是个多活泼的女孩子,涌起无尽爱怜。   她发现他左手指腹上的薄茧,好奇问,“你玩什么乐器?”   “怎么知道我玩乐器?”他把她不感兴趣的右手放下。   她用食指碰了碰他的无名指:“我刚上大学时学过吉他,手指就像这样。”   “我知道,我见过你晚上在湖边练吉他。”   宁好猛然抬头。   他见她脸上又有惶恐,急忙辩解:“我没有跟踪你,只是碰上了。你练琴那位置离一体近,我每晚锻炼去打卡。”   她紧张的神色缓下来,不太好意思:“我想自学来着,弹得不好,功课又忙,后来半途而废了。”   “弹得不好,所以跑来我们学校练?”他揶揄道。   她气得把他左手打飞,捡起右手来缠纱布:“我在你们学校有11、12节的课啊,上完课吃吃宵夜,顺便练琴,免得回寝室影响室友做题。哪知道会有偷窥狂!”   他笑她恼羞成怒:“不用扣这么大帽子吧。”   “光明磊落的人都会直接来搭讪。”   他不温不火地笑:“据我观察,勇于找你搭讪的男人都被你嫌弃死了。”   “……”她无法反驳,鼓着脸推他一把,“你又‘观察’到了!谁路过不尊称一声大观察家!”   他笑得满眼包容,没再继续点火,免得人要急眼。   宁好效率很高,眨眼功夫帮他把右手缠好了,收尾时犹豫,调皮地问:“要不要打个漂亮蝴蝶结?”   他不要脸地答:“要,不漂亮要退货。”   处理完了伤口,他坚持把宁好赶到自己那边睡,她这边床单渗了血,偏偏她也是个固执的,坚持说换了位置睡不着。   闻斯峘无奈:“以前你难道不是一个人睡?睡左边和右边有什么区别?”   “跟你一起习惯了呀。再过几天,就是我们结婚第二年了。”   闻斯峘:“…………”   没辙,还得拖着残肢起来和她换床单。   室内暖气足,折腾到躺下热出一身虚汗,关灯前他问:“明天我请假去接你下班再一起去吃饭?”   “好。你穿随便点,不用太隆重,反而显得有距离感。还有,记得别谈钱。”她嘱咐道。   “……这是什么说法?”   “他不喜欢聊太市侩的话题。”   可是聊创业不谈钱难道谈理想?听起来不太靠谱……   闻斯峘忍不住问:“究竟是何方神棍?”   “宋云开。”   他迟疑了一下:“……那个‘宋云开’?”   宁好胃疼减轻,这会儿已经困了,阖着眼敷衍地答应:“嗯嗯,那个神经病。”   宋云开,君腾汽车创始人,财富榜上目前排名十几位,今年是江城首富。   这不是他第一次创业。   他19岁创立了一个游戏公司,大三时公司被收购,手里有了两个亿。   这段经历不用去读企业家传记,上大学时闻斯峘就已经对友校这神经病的大名如雷贯耳。   有了两个亿的宋云开张扬得像条疯狗,天天开着跑车在附近招摇,经常顺着成府路窜访北大,也不知道他都是怎么越过路桩开进违禁路段的,在农园吃饭就把那辆刺眼的豪车拦全校上课必经之路上,与讲文明重学术的校园氛围格格不入。   看不惯是真看不惯,   这人何德何能嚣张到跑别人学校肆意圈地?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据统计,两校加起来能有三四个这类知名神经病,飙豪车的、骑哈雷的,都是纨绔。   宋云开在友校赛艇队,让人误以为也是走体育特长生捷径入学。   渐渐有人传播他的事迹,大学是他自己考的,豪车也是他自己赚的,算是有了反转的传奇。这么个神经病,竟也有了些想要学其创业经验的粉丝,走到哪儿都呼朋引伴。   闻斯峘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成了那种跟屁虫粉丝。 第39章 尾灯   其实普通人创业九死一生, 看宋云开那创业成功率就知道他不是普通人。   他爸是长江重工集团董事长,建筑机械、建筑材料民企巨头,在那个房地产龙腾虎跃的年代该有多呼风唤雨, 说不定连那两个亿都是人看他爸面子陪着少爷玩儿。   且不谈他的成功是虚是实,   从性格而言, 闻斯峘就看这种人不太入眼,并且觉得宁好应该也看不上这种人,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没想到他们却是朋友。   仔细一琢磨——   完了。   宁好小时候喜欢李承逸,晚两年又和宋云开做朋友,她是真爱这类阳光开朗大男孩。   要不是遭遇李承逸感情上的背叛和闻家昌对她父亲的背刺,回想起来, 她自己小时候也外向可爱活泼, 这大概就是同类间的吸引。   有没有可能变成她喜欢的那种个性呢?   闻斯峘想象了一下,感觉前景渺茫,心中蒙上一层阴影。   宁好为他请了这么一尊大佛, 显然是一片好意, 他不能不识好歹,过去对宋云开的“看不上”也得暂时收起来, 老老实实做了点准备,按时请假去公司接她下班。   宁好把昨天暂存在公司办公室的板鸭土特产带上。   闻斯峘好奇:“这是给谁带的?”   “宋云开啊。”   “他还吃这个?挺接地气。”   宁好把东西放在后座, 绕到前排上车,边系安全带边解释:“他妈妈娘家在明州, 小时候在那边生活过。他本来也挺接地气……”说着偏过头审视闻斯峘的穿着。   闻斯峘穿着正装, 大衣放在后面。   她揪着他衣领一层层检查里面的衣服,有羊绒背心和衬衫, 那件羊绒背心见他穿过,质感还不错, 于是她说:“待会儿到地方把西装脱了直接套大衣,吃饭时暖气足,穿羊绒背心更好,别太正式。”   “听你的,”他点着头,放下手刹,把车开出去,又自嘲地轻笑了一声,“有妻管严的味道了。”   宁好笑说:“妻管严才不敢贫嘴。”继而正色,“跟他说话也不用太谦卑,真正比较有能力的,比如陆昭昭,他会很尊重。他不以为然的,再怎么拍马屁也没用。”   “懂了,解释权都归他。”他语气正常,话说出来却还是让宁好听出一丝嘲讽。   她不希望他对创业的事漫不经心,好言相劝道:“每个人交友都有自己的一套标准,他只是不会因为对方的态度而改变自己的判断。”   闻斯峘尤其听不得她替别的男人说好话,反问:“我看他平时在微博上骂人很活跃,是因为被骂的都没有能力吗?”   宁好:“…………”   闻斯峘瞥见她鼓着脸有了情绪,催道:“说啊,我在听。”   宁好给自己顺顺气,不去和他计较,挑要紧的说:“没了,你也知道他骂人狠,情绪化也不讲风度,要是他不给你好脸色,别跟他在餐桌上打起来……”   他接过话茬:“幼儿园毕业了,不至于。”   “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再怎么装斯文,你也是个有脾气的。求人指点,脾气就收着点。昭昭说,他只是表面粗俗,心里很有考量,会把人分成外人和自己人,和他观念不契合,他可能很尊重你,也会防着你,想尽可能地利用你,对他来说就是个有利用价值的外人。”   闻斯峘专注前方路况,收起了戏谑的语气,认真问:“那自己人呢?”   “待会儿吃饭,金越建工的安总也在。安靖宇在集团内部升得那么快,都是宋云开在用他父亲的资源喂,不遗余力。安靖宇能回报给他的却很少,君腾的业务范围和房地产风马牛不相及,宋云开自己也没有意愿进军传统行业,很纯粹地帮朋友。但宋云开又瞧不起整个金越,公开吐槽金越‘只会赚无聊的黑钱’,这种话江城没第二个人敢在明面上说。”   “那张破嘴……”闻斯峘笑笑,“无差别攻击吧。”   他忽然想到个关键问题:“那你呢?你对他来说,是外人还是自己人。”   “外人。”她答得干脆利落。   闻斯峘对这答案很满意,语调轻跃:“那我不做他想了,我当然是和你观念契合。”   这人无时无刻不忘花言巧语,宁好笑着,没接话。   谁知他还提着一根神经,打探道:“你跟安靖宇呢?算外人还是自己人?”   宁好纳闷:“他很重要吗?”   “他……”闻斯峘琢磨着措辞,其实安靖宇是那种很man、容易有一大群男人追随的类型,但他又不想在宁好面前把别的男人过度拔高,于是话到嘴边,有些语焉不详,“他气质比较好。”   宁好听出他弦外之音,不可置信地转脸看过来:“带你去谈正事,你跟人比美?”   自从上次在KTV见过他们站在一起,他确实有那么点心思,被她揭开盖来,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   吃饭地点是宁好定的,在市中心法华区一家全素宴,米其林黑珍珠双榜有名。   闻斯峘把车放在店门口,服务生代为把车开去停了。   下车前他就看见前车边立着个男人,身形修长挺拔,有种英武拔群的气质,以为是宋云开,等后座再下来一个人,两人走到灯火明亮处,才知道那气场不凡的男人只是他的司机。   宋云开本人更年轻健壮些,一步迈上前来,笑问宁好:“这就你十月结婚的老公?”说着伸手要与闻斯峘握手,见他右手上缠了纱布,飞快地换了左手。   闻斯峘对他的语言能力有了初步认知,这话说得,像宁好每个月跟不同人结一次婚似的。   宁好:“是啊,婚礼请不动你,现在才见上吧。”   这家店门脸窄窄方方并不起眼,进到室内,环境古朴简约,壁上只以书法装饰。   宋云开与她并肩往里走,“不凑巧嘛,我在越海园区打地铺监工,你偷偷在家结婚,还是你不够仗义,婚期还变来变去,你让我怎么配合……”见闻斯峘稍稍落后一个身位,回头捎上他,“怎么称呼?”   “闻斯峘。”   宁好边走边补充:“新闻的闻。”   宋云开继续:“好跟我说了,你打算创业……”   宁好接过话茬:“我让他把项目书带来了。”   “一会儿坐下看。”宋云开说。   进出电梯的功夫,气氛都比较融洽,电梯上行二楼,服务生领着几人预先订好的包间。   包间之内只有四方桌和四章中式圈椅,显得很空,光线却布置得颇具艺术。   安靖宇早到了,已经喝着茶,迎着几人从座位起身打招呼。   闻斯峘意识到少一个座,迟疑地看向宋云开的司机,没想到他没进门,宁好直接在他面前顺手把门关上了。   他诧异指着门:“他……”   宁好微怔,反应过来,小声说:“那是师哥的保镖。”   宋云开听见愣了愣,解释:“他吃过了。”   闻斯峘赧然,是自己见识少了,以宋云开现在的身价带着保镖很正常。又暗忖,显然宁好与他们常聚,在这里宋云开地位最高,因此他姿态最随意松弛。   各自落座后,宋云开不等别人服务,给自己倒上茶,呷一口,放下杯问宁好:“在哪个领域创业?”   宁好推推闻斯峘,让他把项目书拿出来。   宋云开从反方向一瞥,瞄见封面一堆中文字中最显眼的Ai连个英文字,立刻应激地疯狂摆起了手:“不行不行不行,我不看,你快点转个方向!”   避之不及似的。   闻斯峘还没来得及把项目书递到他面前就惨遭拒绝,满头问号,先把项目书放下,试探性地看宁好。   宋云开任性地大声嚷嚷:“今年见过要搞Ai的没有一千个也有八百个,概念都炒烂了。投资人又不是傻的,国内的Ai和国外差太远了,头部互联网企业都在瞎糊弄。你问问你那好朋友小昭,她不就干这行的吗?她有那技术也不会跳出来自己单干,不都在公司混着吗?为什么?国内没这环境、没这条件、没这资本,要有,也是‘国家队’。”   “是……”宁好点点头,刚想开口,服务生大张旗鼓地进门上菜打断了。   这家店一个季度一种菜单,不能单点,每位客人都按同样的套餐上餐,也省心。   宋云开冬天没来过这家,想看看冬季菜单有些什么创新,注意力被转移了。   安靖宇觉得他刚才那话太强硬,容易得罪人,小声和闻斯峘聊天:“这就是撞上了一阵风头,浑水摸鱼的太多,要等小鱼小虾先死一批,先沉淀沉淀,创业环境又会好转,放心。成大事的男人要能忍。”   闻斯峘笑了,一听他说话觉得有点反差,不像他的形象那么具有攻击性,有种痞气的幽默,挺好相处。   他附和着安靖宇,没聊太深,把项目书收起来,专心品鉴美食。   宁好低头用调羹舀竹笙汤,小口品尝,   在桌下,悄无声息地把手放在他腿上,轻拍两下。   闻斯峘垂眸往下扫一眼,再转头去看她,从她平静的神色看不出个所以然。   她没有看他,他只能自行猜测,大概是安慰人别灰心的意思,反正他受用,心里已经美起来了。   她正打算把手收回去扶碗,突然被一把握住。   闻斯峘本就在用左手使汤匙,靠她那边的右手闲着,   这一握触到伤口,疼得过瘾。   宁好扯了扯手要走,他不肯松开,眼看着她眉头蹙一下快要恼了,才放了她。   安靖宇向宁好搭话,讨论他们合作那工程进度,因为太专业,闻斯峘不太能听懂,想必宋云开也是一样,但宋云开就不讲什么礼貌,时常叽叽喳喳插嘴提问,让宁好停下来给他解释,很像课堂上爱捣乱的小学生。   工程上的讨论告一段落,宁好又问安靖宇:“我记得安总之前说过在新海区建了个产业园,现在那产业园怎么样了?”   “闲置呗,”安靖宇脸上显出无奈的笑,“那地方荒无人烟,得再过几年了。”   “招商没戏?”   “位置太偏,本来以为减税政策下来能快速发展,近三年政策反而收紧,更加没有人来了。去年有个开高端剧本杀密逃的有意向,我给他其中一栋四层楼加一个大厂房两年免租一年减半的条件,本来谈得挺合意,新区风景好、绿化好、干净、方便停车,这种娱乐基地本来也不计较地段偏。但投资人过来考察几次不满意,发现市区到园区的主路来来往往都是货运卡车和渣土车,觉得没法儿高端,又黄了。”   宁好莞尔一笑:“你是压着等升值?还是有出手机会也考虑回笼资金?”   “升不了,再过几年新区发展起来了也未必能升,”安靖宇琢磨宁好绝对不会平白无故提起那个园区,试探着问,“小宁有什么高见?”   “我给你找个财大气粗的买家,要不要?”   安靖宇挑眉一惊,严肃起来:“谁啊?买这个?”   “电商三巨头之一,三选一你猜。”   “总部要搬来江城那家?坤丰?”   宁好笑着点点头:“总部大楼跟星美地产合作,主要是星美建,坤丰没有自己搞地产的团队,合作了半年,坤丰翅膀硬了把星美踢出局,自己组建班底,但星美留的坑慢慢显露出来,八月至今没怎么动工。本来在郊区的仓储物流中心也打算自己建,现在有点骑虎难下,准备找合作方。要我说,建什么建呐。我帮你把这单截过来,让坤丰买现成的,怎么样?”   安靖宇微微怔了几秒,才跟上她最后两句话的转折,喜出望外对宋云开说:“你这个妹妹脑子真转得快!今天喊司机过来,必须要喝一杯!”   宁好自谦地摆摆手:“事成了再喝吧,这家店太清雅没有气氛,我昨天才刚喝伤了。”   “行。”安靖宇双手合十做拜托状,“先欠着。”   宋云开跟着高兴,嘴上却还要刷存在抗议:“你们俩怎么回事呢!把我叫来吃饭,一晚上聊我听不懂的工地风云,还把我晾一边处理起了不良资产!太荒唐太荒唐了!”   宁好在这儿等着:“叫你吃饭帮着看看项目书,项目书你懂的呀,不是你自己不看吗?”   宋云开一口气被噎住,有点拉不下面子:“我这不是……劝人及时止损吗?”说着看向闻斯峘,语气较之前友善一点,“应该还没有太大投入吧?”   闻斯峘平静道:“只有初步框架,宁好让我在接触资方之前先请教您,我还在材料所没辞职,谈不上什么投入。”   “江城材料所?搞材料的啊?”宋云开沉默两秒,越过桌把手伸过来,“项目书我看看。”   闻斯峘不计前嫌,把项目书取出重新递给他。   宋云开把餐具推到一边,一页页认真阅读,包间里静下来,其余人不敢扰他,只是他越看脸色越差,愁眉苦脸痛彻心扉,像难以下咽似的。对面两人察言观色,不知他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读完最后一页,他抬起头,用难以置信的语气先问宁好:“这项目书你看过了?你觉得这么写合适?”   宁好有些不知所措:“我只粗略扫了两眼,我又不懂这个。”   “那不就对了?是个人就看不懂啊!”他痛心疾首地质问闻斯峘,“谁教你这么写项目书的?这是我见过最烂的项目书。从头到尾的技术和数据,你是一点应用场景也不写啊?资方怎么知道投你从哪儿赚钱呢?”   宁好听明白他为什么嚷嚷,替闻斯峘解释:“那是我误导他了,我跟他说,你视金钱如粪土,不爱吃赚多少钱的饼,让他挑干货写。”   “我不吃饼但投资人要吃啊,项目书不是对付投资人的吗?”宋云开阖上项目书,突然晾下宁好对闻斯峘发问,“你吃饱没有?”   闻斯峘微怔。   “吃饱别吃了,跟我回家我教你写,我今天住滨江半岛,离这里近,过江就到了。”宋云开说话语速快,给人压迫感。   闻斯峘一时摸不着头脑,这人前一秒还傲娇冷淡地拒看项目书,眨眼功夫又毫无边界地要把人掳回家,让人一头雾水,下意识看向宁好。   可就这么个小动作,让宋云开收在眼底,又一脸不耐烦地嘲:“我一个男的带你回家做正事,又不是去什么不三不四的地方,你看你老婆眼色干嘛?一分钟都离不开老婆,没断奶啊?”   宁好憋不住笑了,转头扯扯闻斯峘和他商量:“那你跟他去?我自己叫专车回家。”   闻斯峘一方面对想一出是一出的宋云开有所顾忌,一方面也是真担心专车不靠谱,毕竟雾凇院在郊区:“晚上……不安全。”   宋云开扶额:“我的妈,还秀恩爱。让章凛开他车送你回家,我开车带他走,行了吧?”   提到的人大概是他那司机兼保镖。   这么一来,断了闻斯峘犹豫的后路,再推辞就显得磨叽。   不过总觉得这场面像绑架。 第40章 尾灯   宋云开一会儿一个主意, 宁好是见识过一点儿的,知道他就那么任性,但不离谱, 基本还在调上。   他这么强硬地把闻斯峘拐走, 说明对这项目有浓厚兴趣。   很正常。   早听说过, 宋云开是个前沿科技狂热爱好者,非常擅长从中发现商机, 他不是学计算机的,编程靠自学,但前两次创业都和互联网有关,因为那时候只有互联网创业在高速赛道机会多, 可谓艺高人胆大。   宁好估计闻斯峘正被宋云开缠着问东问西, 不去打扰他,到家后给他发了报平安的消息就睡了。   早上起床,手机里有几条闻斯峘嘱咐她早点休息的微信, 每条都很短, 看来果然被纠缠得紧,只能抽空长话短说。   宁好照常上班, 半上午在工地巡查时,闻斯峘的电话打了过来。   “……他精力也太旺盛了, 说了一晚上话,早上他开车送我上班, 路上还在聊。这算是自己人么?”   宁好略作思考, 语气透着忐忑:“不好说,你也要对他有所保留, 别透露技术上的底牌。他虽然不懂,但学东西很快。”   闻斯峘从小到大做一切决定都是靠自己把握, 没有人像她这样,站在他的角度为他谋划,心里一暖,大脑就被内啡肽占据。   “我有数。”他不想过度煽情,答得简短,不太自然地岔开话题,“你在外面?”   “在工地。”宁好却还在心系他创业的事,着急续上刚才的话题,“宋云开如果再约你,你不要推辞,这一阵就专心以事业为重,不用总惦记我,我也有我的事要忙。没必要腻腻歪歪的,让人觉得没出息。”   “知道了。”闻斯峘在电话那头笑。   宁好又叮嘱:“如果聊得投机,你觉得他有把你当朋友的意思,可以详细问问他第二次创业遇到的波折,那次他公司被兼并,还被董事会赶出局,他自己不太愿意提起,不过肯定有很多经验教训,他如果愿意和你分享,能帮得上你。”   “原来如此。”   闻斯峘回想讨论技术时宋云开眼睛熠熠生辉的样子,觉得从前对他有误解,他其实有很真诚的一面,现在加上了宁好补充的这些周边信息,似乎他一路走来也不容易,和想象中那种靠父辈的张扬花孔雀有些出入。   他说:“我觉得他人还不错。”   这通电话之后,到了下午,闻斯峘又追来一个电话。   果然如宁好所料,宋云开又迫不及待约他下班后一起吃饭聊项目。   宁好晚上也约了人吃饭、做spa,回到家时晚上十点多,看见一楼侧面书房的灯还亮着,透过落地玻璃窗往里望,是大姐在辅导冉冉做作业。   宁好对小姑娘有留意,平时每晚八点半,李路云就会满家喊她,让保姆带她去洗澡,要求她保证前上床睡觉。   今天例外,有点晚了。   她进了家门,转到书房的方向,房门虚掩着没关紧,靠近门口就听见孩子嚎啕不止,大姐在骂孩子:“……哭什么哭,不许哭!题不会做你哭有什么用!说明你没有学好,没学好就好好学!不许哭!”   宁好摇头笑起来,推门进去:“这么晚没睡,还在学习呢?”   大姐收了声看向她,找到人诉苦:“这小孩真是有毛病,考试没答出来题,我说再做几道同类的把知识点搞懂,她就哭,这有什么好哭?我看她实在是懒,不愿做题光哭,一会儿哭得头昏脑涨犯困了就可以直接睡觉。”   冉冉本来还在抽抽搭搭,听她妈妈传播她的罪状又嚎得更大声了。   宁好把她面前的卷子转过来:“我看看是什么知识点?哦,行程问题。”她敲敲桌面引孩子注意,用指尖划着应用题最后的提问,“你看这题是让你求什么?”   冉冉揉揉眼睛:“求需要多少秒。”   “那就是求时间,时间等于什么?”   “路程除以速度。”   “没错,”宁好继续道,“速度很简单,你只要记住,同向运动就用两车速度差,相向运动就用速度和,能理解吗?”   “嗯嗯。”女孩点点头。   “行程问题最关键的就是看路程,难点一般是搞清楚追及的距离,像这道题,你可以画图,在快车车头插一面小旗子,追上之后,再看这面小旗到哪儿了。所以现在这题,你明白路程是什么的长度吗?”   “是……慢车和快车的车长相加。”   “对了。现在我们来翻译条件,你要把应用题的每一句条件翻译成一个等式,其中有未知数先以X、Y代替,翻译完所有条件,你检查一下,两个等式解两个未知数是没问题的,接下来就是计算。”   冉冉擦了擦脸上未干的泪痕,开始逐句写等式。   大姐有些担心:“她们还没有学过方程。”   “未知数,知道什么意思么?”宁好问冉冉。   小朋友点头:“知道的。”   .   半夜跑另一个方向的郊区不方便,闻斯峘又被宋云开留宿,没回雾凇院。不过他回不回,家里也没人特别惦记,吃早餐时只有闻家昌象征性问一句。   宁好说他工作忙,临时加班,在单位公寓住了。   那厢,李路云在问冉冉,昨晚弄不懂的题最后懂了没有,要不要下午让家教上门。   大姐代她回答:“昨晚上好好回家来,三两下就把她教会了,看来是我们都不懂怎么教孩子,家教也没上心,还得是她小舅妈。”   宁好转过头,迎上李路云赞许的目光,谦虚道:“冉冉其实挺聪明的,理解能力强,新知识给她讲一遍就能懂。”   大姐接话:“对对对,好好把初中学的方程组教给她,她居然也很快就学会了。”   “噢哟,这么厉害呀。”闻家昌听了大悦,哄着冉冉,“看来冉冉是得了聪明脑子遗传,她妈妈爸爸舅舅都是会念书的高材生,将来我们冉冉也高低得读个博士!”   小姑娘往日老被大人数落,第一次受到全家的表扬,本来她个儿矮,吃饭腿够不到地,这时更是高兴得翘脚。   宁好虽然已经把功劳转移出去,还是惹得汪潋心里不快,她就是见不得宁好顺手做点什么就讨了闻家昌和李路云的欢心,尤其是闻家昌。   汪潋没把那位小外甥女的喜乐放在眼里,接住闻家昌的话茬说了句怪话:“是呀,冉冉爸妈都是高材生,将来肯定不会差的。不过现在才小学,就给她硬塞初中的东西,会不会太拔苗助长,让孩子压力山大啊?”   二姐听出汪潋有点破坏气氛的意思,她既不向着宁好也不向着汪潋,但她喜欢这个小外甥女,自己也有一岁多的女儿,平时她就心疼冉冉,外婆、妈妈都那么严格,一家子人盯着她,老在餐桌上遭□□,也就十岁不到,好不容易能得一次表扬,还是前所未有被夸聪明,怎么就又有人要说怪话?   二姐直截了当问冉冉:“让你学这个,你觉得有意思还是有压力啊?”   冉冉说:“有意思。好好姐姐讲的我能听懂。”   二姐嬉笑着耸耸肩:“这不就得了,她觉得有意思呢。什么时候学什么还不是人规定的?”   李承逸跟风笑话汪潋:“你不是读书的料,觉得有压力,别人未必有啊,还不让别人自得其乐了?”   汪潋斜睨他一眼:“你说谁不是读书的料?”   语气恶狠狠的。   大姐听出汪潋不痛快,连忙帮着打圆场:“唉,怎么能这么说话呢,人家汪潋也读了研究生……”   李承逸嗤之以鼻:“多水啊,她是没参加高考,要是参加,能不能考200分还打个问号。”   李路云听他这话说得有点过分,怕汪潋收不住脾气在一家之主面前丢人,忙帮腔说他:“那你也没参加,说得好像你考过200分似的。”   李承逸笑:“我比汪潋好多了吧,起码我在江川二中还是年级前一百五,985总有的。”   闻家昌清清嗓子,让桌上安静下来,管住李承逸:“以后不许说这种话,你们将来也会有孩子,最忌讳的就是在孩子面前贬低他妈妈。”   “谢谢爸爸替我撑腰!”汪潋反应贼快,笑眯眯地致谢,僵死的气氛又活络了。   宁好退出战场已久,只顾埋头切培根,被他们吵得脑瓜嗡嗡的。   她对汪潋的敌意当然有觉察。   眼下要控制李承逸还得控制汪潋,演得有点累,不如先暂时避了这刀锋。   下午在公司她就向闻家昌“请了假”,说这几天项目上任务重,下班自己还有应酬,往返奔波不方便,住在锦湖苑,还得麻烦家里阿姨们帮忙照料闹闹。   入夜,她在回公寓路上接了闻斯峘一个电话,问她在哪儿,她照实答。   “怎么了?查岗查哨?”她揶揄道。   闻斯峘笑笑:“闻家昌担心,特地打电话给我,问你是不是因为心里闹别扭从家里逃走了。”   “你有没有替我劝他别多心?”   “没来得及开口,他先怪我了,他说李承逸夫妇刚度蜜月回来,出双入对感情好,我总是不在家,让你落单,看着别人心里也不舒服。他让我别瞎忙,没什么事比陪你重要……”   宁好进了电梯,信号不佳,通话暂停了几秒就彻底断掉。   她索性等进了家门开上暖气再给他回拨过去:“别听闻家昌瞎分析,我不会为了那些鸡毛蒜皮不舒服,有志向的人怎么能天天窝在家里。”   对面沉默几秒,再开口换了另一个话题:“想吃宵夜吗?”   “嗯,有点饿,我打算蒸个蛋羹。”她话音未落,门铃突然响起来,愣了愣,她问,“该不会你给我叫外卖了?”   没等他回答,她掩着手机朝门外喊:“谁?”   “外卖。”   深夜一个人在家,又没有狗,她不敢当面开门:“你帮我放门口就行了。”   收回声音,她拿起手机:“给我点什么了?”   那头兀自笑起来,笑得她一头雾水。   闻斯峘笑她不解风情,见招拆招让人搞不了一点惊喜,无奈道:“好好开门,外面冷。” 第41章 尾灯   宁好怔了怔才反应过来, 打开门。   闻斯峘站在走廊里,一手拎着食品袋,另一手电话还没挂, 笑说:“我的声音你是一点也认不出来!”   宁好接人进门, 嗔怪道:“就两个字, 怎么认出来?再说我哪猜得到你这突然行动,前脚还在鼓励你专心事业, 我说什么你是充耳不闻啊。”   闻斯峘把袋子搁在她身后鞋柜上,双手顺势支在柜沿,把她圈在中间,坏笑着压低声凑近:“想你要以行动证明, 这也是你说的。”   的确是前两天一时嘴快, 宁好想起来了,无法反驳,认栽地低着头, 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人本来就没站直, 稍稍一低头就吻到她。   外面果然冷,她皮肤蹭到他的脸, 很凉,手触到他大衣的前襟, 也凉,但和她靠近亲密这几秒已经迅速感觉到温度回暖。   “咦?”她锁在他怀里眨眨眼, 露出小鹿般清澈好奇的眼神, “你买了新衣服。”   第一次见他穿棕色这种偏暖调的大衣,她很确定以前没见过。   闻斯峘佩服她的观察力:“是宋云开的。”   “你们都发展到这个地步啦?”   闻斯峘:“……我没回家, 里面穿的他那儿可以立刻烘干,外套就没那么快。”   宁好恶作剧似的上下审视他, 盯得他心里发毛,催问“怎么了”?   她调戏够了,慢条斯理地评价:“挺适合你,看着更帅气点,没那么深沉。”   闻斯峘被夸得不好意思,重新拎起袋子转移她的注意:“饿了吧?我买了你爱吃的牛肉粉丝汤。”   宁好垂眸想一想,晚上去食堂吃宵夜、喝一份牛肉粉丝热汤,那是高中时的习惯,其实算不上“爱吃”,学校食堂的选择总共也只有那么几样。   他肯定不止看她跑步,大概还有几次跟到了食堂。   虽然这的确使她心里不舒服,总觉得曾经作为一个目标被观察着,让人毛骨悚然。但是和他这个人接触了这么久,也不该随意以恶意揣度他。他只是谨慎、注重细节,从不冒犯,日常相处中也认真察言观色,一旦她有半点抵触,他绝不勉强。   宁好决定不去追究陈年旧事,施施然越到他身前,把餐布打开,又说:“都回家了何必去买外卖,冰箱里有面有肉,你来之前早点打个电话,我能弄好吃的。”   闻斯峘狐疑地看她:“你还会下厨?”   宁好理直气壮:“我会加热预制菜。”   他笑岔了气。   “怎么了?预制菜也是菜,不跟你说你去酒店里也照样吃啊。”她边说边从洗碗机拿出一对碗筷。   他视线追着她进出厨房,笑说:“你这人怎么说话那么难听?那种小视频短剧里别人老婆都会说,‘亲爱的这是我特地为你做的’,预制菜也要加入爱心吧。”   宁好笑笑不说话,默默把碗筷摆好,从那盒特大份的粉丝汤里匀出三分之一分给彼此。   屋里暖气见效,闻斯峘脱了大衣,进厨房洗了手出门,摸着下巴问:“你这有剃须刀吗?”   宁好盛汤的勺停住,一脸茫然地望他:“你在诈我?”   闻斯峘怔愣须臾,意识到自己的要求着实奇怪:“没有,就是想,也许你这儿能有刀片,剃别的……”越说越离谱,他自己打住,笑了,“算了,一会儿我出去买。”   她留意看他脸,确实显得有点颓废,又讽:“宋云开那个身家连把剃须刀都没有?”   “都是电动的,我不太喜欢。我习惯手动的。”   宁好分完粉丝,慢吞吞给出一条评价:“你这个人也是娇气,没条件挑,硬挑。”   闻斯峘受了批判,不以为意落座在她对面,一笑了之。   宁好问正事:“宋云开留你,到底为了打探什么?”   “他说想投资,我正要来问你意见。”他语气平淡,却语出惊人。   宁好听得明白。   她放下筷子,双手在桌上拢在一起,平静表面下有疾驰的思绪。   宋云开有时候也会投资的,她忘了这层,只不过他投资数量少,那不是他的主业。   对于他们创投圈,她其实有些了解,大多数时候投资是一种战略部署,少数时候投资是一种金融运作,极少数时候,投资可以是出于看好行业前景,也可以是为已投资项目扫除竞争对手。   宁好首先想到的是,闻斯峘预备创业的领域与宋云开已投资的其他企业可能产生竞争,逼得他在短短两天时间内急于做出决定。   餐桌对面,闻斯峘却没轻没重地眯眼笑起来,迎过她狐疑的目光:“原来你不是只怀疑我一个人,我心理平衡了。”   宁好听出嘲讽,瞪他一眼,继续边吃边琢磨。   沉默好一会儿后,她说:“我介绍你认识他,是想着以他的经验能帮助你,但是现在他要投你,局面就彻底反转了,他那些宝贵经验有可能用来对付你。”   “要拒绝他么?”   宁好摇摇头:“要引入第三方制衡,去年山水资本卖掉了最后一点君腾汽车股份,我觉得在你这个局里引进山水是不错的选择。你跟徐笑聊过吗?”   闻斯峘噗嗤笑了:“这是什么?送命题?”   宁好笑得明知故问:“送不送命看你清不清白呀。”   闻斯峘自觉绝对坦荡,心里还乐:“没聊过,她有做这单的意愿,但我不是听你的么?你说跟投资人谈之前先跟宋云开谈。现在你的意思是……给她个机会?”   宁好漫不经心地喝着汤,抬眼把顽皮的眼神盯着他:“你不打算交待一下你俩什么关系?让我帮你评估评估风险。”   “金钱关系。”他坦然得很,“向她借过‘高利贷’。”   宁好半开玩笑:“噢……金钱关系是最牢固的关系,对我来说是这样,能从我手里借钱的朋友肯定不是普通朋友,能让我开口借钱的朋友也交情匪浅。”   闻斯峘把脸上笑意略微收了收,神情变得严肃一点:“徐笑家境一般,她爸生意做砸了,但她很有赚钱头脑,高中时她看出我缺钱,给我介绍兼职,她抽取‘中介费’,类似的赚钱门路,除我之外,她应该有不少。不过读书时也找不到特别赚的工作,只能说,赚点零花吧。”   “借钱又是怎么回事?”   “我刚上大一,我妈病了,手术费要2万,你知道的,她没有工作没有医保。大姐在读博,二姐正要考研,都没什么积蓄。我们东拼西凑好不容易凑到手术费,住院又要一口气交2万押金。当时我找徐笑只是试试,能借一点是一点,没想到她真能拿出2万,但她不肯只借我十天,她要我借一年,一年后按20%的利息还她。”   宁好惊讶地扬眉:“她好有经济头脑,不过……这不算落井下石吗?你又不是借钱去做投资,是借钱治病啊……”   闻斯峘从艰难的回忆中抽离,隔着桌子轻轻握了握她的手:“又不是谁都像你这么善良。”   “那谁让你不来认识我?我还有压岁钱。”   她说得很孩子气,他低头笑了,半晌才答:“你是我逃避现实的憧憬。借钱,太现实了。”   “可是你们姐弟三个,缺钱到这个地步,都没有去找过闻家昌?”   闻斯峘苦笑:“两个姐姐知道他不会掏钱救我妈,但我去找他了,结果……你猜我是怎么知道自己身世的。”   宁好不知道该接什么话才好,起身收拾碗筷。   他倾身按住她的手:“我在这儿,用不着你干活。”   “……就两个碗,你的手还没好。”   “已经好了。”闻斯峘不爱跟她辩,不由分说地从她手里抢走,两个碗而已,小心一点纱布都不会沾湿。   宁好放下袖子拿起手机跟进厨房:“你说的是这种剃须刀?”   等热水的间隙,他腾出空瞥一眼她举到眼前的手机:“对,就这种最简易的。”   “还要什么?加上内裤还不够起送费。带包烟?”   “我不用。”他没走心,只是想尽量少让女生付钱,“你看你自己还需要什么。”   她往下划拉页面,一路没看中特别想要的,最后划到计生用品那一栏,像个鲜明的警示信号,手停顿一下,心乱跳一下。   她把手机朝自己胸口遮一遮,抬眼偷瞄他的侧脸。   他会有准备吗?   猜不到。   宁好想,自己也准备一点总不是坏事,防患于未然。   于是偷偷摸摸离开厨房,到客厅下了单,又掐算着时间,找了一堆借口硬把闻斯峘先推进浴室,自己单独收了外送。   那一小盒现在要放哪儿,一时没了主意。   想到他这三天加起来总共没睡够八个小时,今天发生什么的概率很小,卧室又没地方可放,床头柜容易暴露,最后选择藏在平时背的包里。   做完这一切,自己先赧了。   闻斯峘出来,见她独自坐在那里,脸颊红扑扑,表情还有点懵,有点反常。   “怎么了?”   宁好顾左右而言他:“我这里……枕头有两个,但厚度合适的被子……只有一床。”   他也有点懵:“我们平时不也盖一床被子吗?”   “唔……”她吞吞吐吐,“但这儿床有点小,被子也有点小。”   好半天,闻斯峘反应过来,自嘲地笑了:“放心。我六十几个小时没合眼,都快猝死了,你当我是死人吧。”   “那你先睡,”宁好笑起来,松下一口气,有点不好意思,卷了衣服进去洗漱。   一切就绪她进房间时,已听见他平缓的呼吸声。   宁好关掉夜灯,掀开被子背对他躺下,阖眼片刻,身后忽然有窸窣的动静,他靠近,把胳膊环腰搭过来,体热贴紧她整个后背。   她没动,质问道:“不是说死了吗?”   “回光返照,想抱着你睡。”他带着笑腔,微妙地变了手的位置,上移几寸。   “哼,男人。”她冷嘲,“原来卖惨博同情都是为了吃我豆腐。”   他笑出声,大概是被点破干脆破罐破摔,手不加掩饰抚上绵软处甚至捏了捏,饱满坠进掌心。他先斩后奏,嘴上还假客气:“能吃吗?”   “快睡吧,”好言相劝,“别真猝死了,我还不想守寡。”   “一步到‘睡’啊?也行。”他故意曲解她的意思,手施上劲把人身子掰过去往她颈间蹭,灼热的呼吸投下来,还没有吻,她已经缩瑟了一下。   他也察觉到,发出一声短促的笑。   宁好脸红到耳根,幸好床头柜上充着电的手机连续震动替她解了围,转移话题:“有电话。”   他不闻不问,继续蹭着她沿身体曲线下行,把她睡衣的肩带挑开。   她身上一阵阵过电似的酥痒,抓救命稻草一般把震动的手机摸过来塞给他。   他撑起上身接过手机,看一眼,根本不是电话。   一连串的微信,宋云开发的。   [睡觉了?]   [住雾凇院?]   [我明早顺道去接你]   [你几点上班?]   [你为什么还在上班?]   [要不这个班别上了吧]   [该干正事了]   ……   微信还在一条条往里进,他果断退出切换成静音。   宁好暗戳戳把睡衣吊带挂回肩上,心虚得很:“为、为什么不接?”   “微信。”他借手机那点亮看见她急促起伏的胸口又起了坏心,放手机时上半身故意压到她身上,严丝合缝地贴紧。   她呼吸一滞,敏感神经快绷断了。   他装作若无其事:“你之前没说过宋云开这么粘人啊。”   “他又没粘我。”她小声嘀咕,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要不要去客厅翻包把那个东西拿进来……   “耽误我干正事。”   她心脏漏跳一拍,下一秒就被他胳膊紧箍着躺倒。   “听你的,睡觉。”   其实身体早有了反应,今天精力所限状态不会太理想,第一次他不想这么草率,但宁好像惊弓之鸟一样总让他想调戏,作恶不断,害人害己。   任他怀抱着待了一两分钟,她确定今晚不会再有动作了,松下一口气,知觉回来,才感到他箍得太紧,身后被硬物抵着太露骨,小心翼翼挣了挣:“热。”   他挺善解人意:“热可以把衣服脱了睡。”   怀里的人不敢动了。 第42章 尾灯   宋云开的作息时间快让闻斯峘崩溃了。   他不太理解宋云开为什么能始终保持近乎疯狂的精神亢奋, 车一直开,他一直在提问,在材料学领域他是个初学者, 但他好像企图在三五天内从科普水平学到科学院水平。   闻斯峘时刻感觉自己像遭到了绑架, 如果不好好教他就会被撕票, 极端困惑中他甚至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宁好厌烦他了, 所以放出宋云开来把他支走。   当他委婉地表达出“想回家”的愿望时,宋云开说:“想宁好吗?我可以派人把她接到这来。”   这听起来像不像要把家眷也一起绑来做人质?   闻斯峘赶紧表示,宁好工作很忙,劝他不要打扰。   宋云开顺势发表他对感情关系的见解:“我计算过, 人类并不需要浪费那么多时间就能维持感情。你们每天都有性生活吗?”   闻斯峘吃饭的动作暂停了。   他对此也有意见, 马上催促闻斯峘快点吃、听他讲就行。因为宋云开自己吃饭只花了五分钟,闻斯峘慢条斯理吃个没完的行为在他看来也是浪费生命,这毕竟是一顿不带社交目的的工作餐。   要不是他在急不可耐地蹲守闻斯峘吃饭, 他也没闲情跟他聊闲天。   宋云开自顾自地说下去:“按每天性生活时间一小时来算, 一周总共安排七小时,另外我觉得每天可以一起吃顿饭, 如果见不了面那可以通过视频一起吃饭,她们女人吃得慢, 就算10分钟吧。周末两天选一天安排晚餐约会通常90分钟到两小时。所以我认为一段稳定的关系每周花费十小时左右就足够了,其余不仅浪费时间而且容易产生矛盾反而破坏关系。”   闻斯峘机械地往嘴里塞饭, 心想这就是你身家百亿美金却没有女朋友的原因?   “当然这是有女朋友的情况。换言之, 没有就能节省十小时。我宁愿用来补充睡眠。”   闻斯峘点头附和:“嗯,睡眠很重要。”   “如果我睡眠不足, 我会感觉大脑运转速度变慢。”他有些遗憾地说。   闻斯峘平静道:“谁不是呢。”   宋云开又恢复了神采:“所以我正在物色医疗领域的合作方,希望能尽快研发出一些切实有效的药物, 让人类能在减少睡眠时间的情况下保持精力充沛,如果我们一天只需要睡三个小时,那将会非常显著地提高核心竞争力。”   闻斯峘淡然道:“但是我们通常称那种药物为毒.品。”   宋云开:“…………”   闻斯峘继续细嚼慢咽。   宋云开补充条件:“前提当然是不能成瘾。”   “如果你每天都需要靠这种药物维持工作效率,那已经至少是软性成瘾。”闻斯峘提醒。   宋云开置若罔闻:“你吃完了可以跟我一起去看看济开药业的研发中心。”   他就是这样,把闻斯峘像挂件一样随身携带,陪他完成一系列正常行程,并尽可能抽出一切不在处理工作的零散时间和他讨论推进智能研发材料平台商业化的构想。   闻斯峘只能趁他和高层开会时在休息室打会儿盹,但不太成功,他没有那种能够随时开始、突然叫停的优质睡眠。   深夜的时间更加宝贵,宋云开会教他一些处理财务和组建团队的思路。   闻斯峘真切地感受到睡眠不足大脑变慢。   宋云开虽然还没有研发出毒.品,但他凭借一天六七杯雪王雪顶咖啡也达到了差不多的效果。   起初闻斯峘觉得奇怪,认为他应该在咖啡上有更好的品味。   很快他发现宋云开的可怕之处,那就是把别人对他的崇拜榨干用尽。在君腾公司里随时能看见有人手里端着雪王咖啡走过,这廉价易得的糖分和精神振奋剂连最底层的员工也能大量消费,员工们效仿他,继而保持和他一样的自我牺牲和高效工作。整个团队像加入了雪王魔教似的。   闻斯峘想,宁好说得对,凭一己之力不太可能控制住这么癫狂的合伙人。   周五晚上他表明和宁好有必须要出席的应酬,而宋云开也约了人,所以只好遗憾地放了他。   宋云开慷慨地把宾利车和司机借给他,并叮嘱:“要是晚上喝得不多你再让他送你回来。”   闻斯峘委婉但坚决地拒绝了,他宁愿打车。   赶上晚高峰过江,堵车耽搁些时间,闻斯峘反而比三个女人晚到。   宁好组的局,说要帮闻斯峘看看人,通过陆昭昭约了徐笑,由头是闻斯峘创业所以当事人也必须在场。   陆昭昭友情出席,想蹭顿好吃的,闹着去法华区一家烧鸟老店。宁好记得那家店是坐在师傅门前吃的,四个人并排坐,想谈业务有点艰难。好说歹说劝她放弃对食物的追求,折中换了一家有包厢的日料,承诺给她点烤物。   陆昭昭一边喝着眼前的茶,一边还嘟嘟囔囔挂念着同一条街上的“梦中情店”。   徐笑看她性情像个小孩儿,就把她当小孩儿哄:“要是生意谈成了,我请你去那家吃十次,好不好?”   于是闻斯峘拉开门进来时,正赶上陆昭昭兴高采烈地拍巴掌:“耶!一定促成交易!”   他一愣,见座位已经分配好,留的是宁好身边的位置,很满意,放下外套在陆昭昭对面坐下:“什么交易?是要把我卖了?”   陆昭昭小鸡啄米似的点头,用夸张的语气渲染:“山水资本多牛,能被看上就已经够好了,你不要不识好歹。”   闻斯峘笑了下,佩服她把卖队友的事做得如此理直气壮。   搁下和陆昭昭的玩笑,他跟徐笑点头打个招呼:“别来无恙。”   “谱挺大啊,你让我等也就算了,现在还敢让宁好等。”徐笑不依不饶逮住他嘲讽。   虽说别来无恙,徐笑变化很大。   最显著的变化是舍得花钱了。她个子不高,剪了有层次的日系中短发,西装在万元的档次,算不上奢侈,只是腰线收得漂亮,给她本来并不出众的身材加了分。   而她本来出众的脸,换了更偏于职业、显气质的妆。狐狸似的眼睛里不再是小时候狡猾的机敏,换了种从容的妩媚,精神内核稳定不少。   宁好应该是见过她也吃过饭的,只是不太留意NPC,对一面之交的餐桌朋友绝大多数记不住脸。不过大概以后不容易忘了。   徐笑年轻资历浅,还算不上名声在外的金牌投资人。   但今天相过面,宁好觉得她是那种内驱力很高的人,身上已经没有半点新人菜鸟的紧绷感,却也没有半点老油条的惰性,她的目标一定能实现,当然也是宋云开入得了眼且会尊重的对手。   宁好半开玩笑地拿闻斯峘开刀:“他什么不敢呀,相亲也迟到,婚礼也迟到。”   “果然像他们说的,男人得到了就不珍惜。想当年……啧啧。”想当年没什么能拿闻斯峘,除了宁好,徐笑当然知道其中利害,收着没多嘴。   闻斯峘就知道厉害女人凑一堆反而是对他的大考,现在果然腹背受敌了,只好把沉默是金贯彻到底,不顶嘴,不接招。   服务员紧随其后端上刺身拼盘,他挑了山葵酱化在酱油碟里,调好后先给宁好,再去挑自己那份。   陆昭昭一边调自己料一边眯眼睨着他们“呸呸呸”。   徐笑好奇地偏过头:“怎么了?”   陆昭昭:“吐狗粮。”   包间里气氛瞬间活泛起来,宁好笑着怼她:“哪有什么狗粮。”   陆昭昭揶揄:“峘哥怎么婚后看起来日渐憔悴?一副被吸干的样子。”   宁好:“那可与我无关,要吸也是宋云开吸的。”   陆昭昭突然收了笑,几天不见,宁好已经把宋云开介绍给闻斯峘了,不知道这男人给她灌了什么迷魂汤,让人有种不祥的预感。   宋云开的大名如雷贯耳,那厢,徐笑心里也咯噔,面不改色问:“现在盘子里,已经确定有君腾投资了吗?”   提问的同时她就已经敏锐地意识到,难怪闻斯峘一直不提创业现在又突然约见,恐怕正是为了制衡宋云开才需要山水的介入。   .   这顿饭节奏温馨舒适,三个女生以前做过同学,虽然不同班,还有很多叙旧话题可聊。追溯起来最近的距离,有一次体育课考排球颠球,老师随机指定两人一组,徐笑和陆昭昭还做过考试限定搭档。徐笑向闻斯峘打听项目构想和进展的间隙,场面也不会冷下来。   不过临近尾声,杀出个程咬金。   宋云开打电话给闻斯峘,非要他把定位发过去,他要带人来见面,听语气像磕多了似的起劲儿。   “给你找了一个能帮你迅速拿下市场的团队成员,麦格纳的廖锦坤,他现在就想和你谈谈,不管你在哪儿,他来见你。”   闻斯峘在通话中跟他推拒两个回合企图延迟会面,最后徐笑插进话:“你见见他吧,我也想见。”   闻斯峘只好妥协,先在微信里把定位发给宋云开。   徐笑等他放下手机说:“就算最后没合作,能认识传奇人物也不错。那可是廖锦坤,今年才36岁,科思创、东丽和麦格纳在中国市场打江山的阶段,他都交过漂亮成绩单。一个公司在发展早期最需要他,宋云开为你配备了合适的人。”   闻斯峘哭笑不得:“对,他决定投资后的第二个决定就是全面替换我计划中的团队成员。”   “这点我赞同他。”徐笑说,“你不会想要带一队手持冷兵器的战友去上现代战场的。”   闻斯峘蹙着眉:“但我有种感觉,这越来越像宋云开的创业项目而不是我的,他的发展理念、他的管理风格、他的全明星团队……”   徐笑往宁好的方向望了一眼:“我想宁好建议你拉山水入局的目的,就是防止宋云开把整个盘子搭建成君腾汽车的专属供应商吧。”   宁好没承认也没否认,温和地笑了笑,会说话的眼睛好像在询问他的选择。   这一笑让闻斯峘仅存的那点防御状态也消失了。   信任是宁好的禁忌,她父亲把资源分享给闻家昌却被背刺的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她本应该不轻易把人脉引荐给任何人,却为他打破了禁忌,他还在可笑地坚持什么自我?   如果没有宋云开,他可能和材料所几个哥们做个小平台,设法把使用权卖给几家懂行的业务单位。也许团队氛围不错,创业压力也小,都是熟人局,吃吃技术饭。可那种轻松安逸是值得坚持的东西吗?   更不用说如果没有宁好,他对人生的设想只会止步于找份高薪工作、买套房赡养老母亲。   这辆车现在冲上了他未曾想过的高速赛道,归根结底因为他追逐的人是天上的人。   为了宁好,怎么可能在此偏安?   .   宋云开只花二十分钟就到了,根本没进包间,一拉开门就满腹牢骚:“这地方也太小了吧,腿都迈不进去。闻斯峘我真服了你,扔下正事说什么应酬,原来是陪老婆参加姑婆聚会!”   但凡他说个“姐妹聚会”也不至于把在场女士全部得罪。   好在他请来的那位传奇廖锦坤成熟谦和,操着一口绵软台湾腔缓和气氛:“顾家也是好事。”   “好个屁,不务正业的。这里也坐不下,换个地方续摊吧。”宋云开在门口发号施令,“我们聊项目,你不要带老婆了。”在场还有两个他在乎的人,“好、小昭,对不住,我先把人弄走了,我给你们搞那个补偿,那个,订不到的omakase任选,不用订直接吃,好不好?”   宁好丝毫不把他的冒犯放心上,顺势道:“昭昭跟着我,你们把徐笑带走。”   “谁?”宋云开纳闷地看向她示意的方向。   徐笑起身递出名片:“山水资本,徐笑。”   宋云开表情僵在脸上,他没想到山水嗅觉这么灵敏,也立刻想到闻斯峘接触其他投资人是对他有所警觉。   但出神只有一两秒,他迅速恢复泰然和傲慢,根本没伸手接名片:“山水啊……老朋友了,不过邱总走后是不是大换血了?现在都是年轻生面孔。”   弦外之音,以徐笑的资历还不够和他平起平坐。 第43章 尾灯   回到江城后, 闻天朗成了个闲人,在一方“占山为王”的好日子离他远去了。   他不喜欢江城的冬天,要么被灰蒙蒙的雾笼罩, 要么持续下阴冷的细雨。   其实明州和江城紧挨着, 气候也不可能有多么显著的差别。   只是回到江城总公司, 他是个搞砸了项目被闲置的无名小卒,没人拿他当回事, 他只能郁郁寡欢。   宁好给他留下了一些钱,但按照他平日花钱的习惯,很快就会坐吃山空。没过几日,他心里生出怨念, 怨闻家昌不讲情面, 也怨宁好不懂变通——可不是吗,要不是她把金条上交,根本不会有后续的追责, 顶多他挨几天骂, 集团家底这么厚,再拨一笔两千万的款谈不上伤筋动骨。   闻天朗够不到太上层的资源, 社交范围也有限,只能跟着曾经认识的包工头小老板厮混。人家乐意花几千块请他吃喝玩乐, 留个期盼,他毕竟是闻家昌的侄子, 万一以后能从他手上接点小活呢。   小老板们陪着喝酒, 捧着他,也跟着骂:   “工程上怎么能让女人插手呢!她们懂个毛线……”   “别说, 甲方单位这种不懂事的女人见多了。”   “平时坐办公室里,报销个几千块都神经叨叨要发票, 没见过世面。”   “真要出门活动关系一出手少说几十万,要不活凭什么给你干?是吧?”   “可不是嘛!根本不知道混社会的辛苦!”   赌气酒喝到午夜,往往要开个包间唱歌玩乐疏散酒气,闻天朗不爱回家。他在江城买房早,也没有升值眼光,只有在中环内交通方便这么一个好处,如今附近豪宅林立,像他家这样的非电梯房小区都快绝迹了。   天蒙蒙亮,他酒半醒。   每天迈着蹒跚步子爬四楼的时候,腿像灌了铅般的沉重,心想人生真他妈大起大落,自己好歹是搞房地产的,奋斗十年一场空,就住上这么个破楼房。   祸不单行,三四楼声控灯都坏了。   导致他掏出钥匙开门连续两次没对上锁眼,钥匙尖在锁外拉出两道划痕,在凌晨的寂静中发出刺耳的噪音。   就在他第三次聚精会神用钥匙对锁眼时,他听见另一个声音划破宁静。   “啪”的一声。   从身后楼道里传来。   他停下动作回头,视野里除了黑夜一无所有。   也许是听错了。   他躬下身把脸重新凑近锁眼,马上又听见身后响了“嚓”、“啪嗒”连续的声响,像逗弄人似的。   闻天朗再次垂下手回头往斜上方楼道张望,这时他看清了,在楼梯转弯处的窗边亮着一星火光。   有人?   在他迟疑的须臾,那人“啪嗒”一声又打亮了火机,更亮的一簇火苗让烟头上那点火星黯然了。   “回来够‘早’的,”一个男声笑着说,“让人好等。”   闻天朗接着一闪而过的火光看清对方的脸。   他见过闻斯峘两次,认识的,可他出于本能不想见这位亲戚。大概因为他长得太高,高到给人压迫感,又或者他表情看着总像有阴谋,完全不像李承逸那么阳光磊落,此外闻天朗还觉得他有点装腔作势,看人的眼神带有轻视,总之,这个人不好惹。   “需要我帮你开门?还是打个光?”他说。   闻天朗想开口说话,嘴巴却像含了浆糊似的黏住了,他努力与非自然力打架,把舌头解救出来,发出的声音意外的尖,还有些颤:“你找我?”   “没错,找你谈谈。”他边说边从半层楼上走下来,步子很慢,慢得吓人。   闻天朗酒都吓醒了,一点儿不想请他进门,但也不敢在他面前窜进家里把门关上。   .   除了那天深夜到凌晨去找闻天朗,闻斯峘又接连几天没能成功甩掉宋云开。宁好在通话中对此表示理解,开局要敲定的事太多,专注一点有利于推进速度。   不过到了第二个周五,宋云开自己有私人行程,把团队临时解散了,给精疲力竭的合伙人们放了一个周末的大假。   “肯定是去见女人。”徐笑离开前在电梯里八卦地猜。   闻斯峘斩钉截铁:“他没有女人。”   “信我。没看他变了发型吗?从微分碎盖换成二八侧背。”   闻斯峘仔细回忆刚才最后一次见到宋云开时对方的形象,好像的确发型和平时不同,虽然他并不知道那些发型分别怎么称呼,让他来描述就是——把刘海梳后面去了。   高博靠着电梯轿厢嗤嗤地笑:“一下老了十岁。”   廖锦坤纠正:“那叫成熟稳重。我同意徐笑的猜想。”   闻斯峘不再参与意见,心里根本不信,能给他找到十分钟内吃完饭的女人。不过听大家的意思,好像是说女人普遍比较欣赏成熟稳重型?那……宁好呢?   四小时后,得以验证,宁好不怎么欣赏。   不仅不怎么欣赏,而且一上车就咯咯笑成一团:“你这是要去见谁?打扮这么正式。”   闻斯峘开着车,心知这是弄巧成拙了,被笑得有点不好意思,硬着头皮解释:“来见你嘛,听他们聊天说女人喜欢成熟稳重型。”   “也没错。这样看起来像假富豪、杀猪盘。”宁好低低地笑,“第一次见应该会觉得很帅,我只是没看习惯。”   闻斯峘郁郁寡欢:“富豪就富豪,怎么还像个假的?”   “真的没必要特意打扮去讨好别人,就像宋云开。”   “我这就是跟他学的,他见他想讨好的人也这么做作。”   宁好在脑海里想象一下宋云开打扮成这副霸总模样,觉得更像杀猪盘了,又没忍住笑:“他像是讨好男人的那种,因为胸背练得多,西装绷起来……就很……”   闻斯峘扬了扬眉,没想到还有这种角度:“……你还真别说。”   一块儿说完合伙人坏话,宁好注意到他预备变车道转弯,扯扯他的胳膊肘:“不去我那儿,去你那儿,我包里带衣服了。”   “我那儿?”   宁好想,他好长时间没回去,生活用品买一点算一点,应该需要收拾些东西,再说人回到自己熟悉的环境才更好放心休息。不过这么多细枝末节的考虑,一件件数着说也快累人的。   于是她简而言之:“我喜欢你那儿,郊区安静就当度假,而且你也答应过我要带我练车,我想买车了。”   雾凇院也在郊区,考虑到家里有那对爱挑事的夫妇,闻斯峘觉得宁好应该不想应付,所以没提。   绿灯亮起,车往前直线开出去上了高架,他捡起另一个话题:“你想买什么车?”   .   公寓有点乱,闻斯峘去接宁好下班前先回来过,想以较好的精神面貌去见她,试了几套衣服,走之前没来得及收拾,都扔在床上。   宁好惊呆了,坐在一旁。   闻斯峘比她还坦然,当她面一件件找衣架挂起来,不觉得丢人,长这么大第一次想要取悦女人,对象还是宁好,怎么郑重都不算过度。   宁好看了半天,意识到他只是把干净衣服整理好挂回衣橱,后知后觉明白过来:“出门前你在家‘选妃’?”   他腼腆笑笑:“没有你的建议,拿不定主意啊。”   “不敢建议,”她笑着讽,“省得有人要上纲上线说‘妻管严’。”   闻斯峘也讽她:“你怎么记人记不住,记仇能力这么强。”   宁好瞪他,不陪着他了:“我先去洗头洗澡,今天上工地了,不敢坐床上。”   “坐,随便坐。”他其实知道她那话的重点,要把自己打理干净她才舒服,“你等一下,我换个花洒,买了个新的,声称能增压,试试效果。”   宁好随他安排,又问:“这公寓是不是住不久了?还换新装备?”   他手上动作慢下来:“这公寓……要换吗?”   “你要是离开材料所做事业,会租新办公室吧?难道不换个离办公地点近的大房子住?”   闻斯峘继续挂衣服:“这里是高新区,业务单位都在这一片,要招人干活,能选的人才也是这里最密集,办公地肯定选在附近。我这里房租便宜,也住习惯了,”本来他说得挺流畅,想到宁好这么提问或许有她的考虑,突然打住,话锋一转,“不过你要是觉得这儿不好,看中哪里,我可以换。”   “我无所谓的,”她笑起来,“我真没强势到连你住哪里都要做主,这么紧张干嘛?只是蛮佩服你吃苦的耐力。”   他把最后一条长裤对折挂进橱柜,转身出去拆快递装花洒,蹲在地上边做事边正色道:“前面肯定有未知的困难,现在还不是放纵享乐的时候。”   宁好跟过去,倚在门边看着。   他抬头,接收到她满是柔情的目光,自然心里受用,她心很软他一直知道,在她跟前惨兮兮能出奇效。   不过他还是怕她担心,把她从温情魔阵中拽出来:“别脑补,暂时进展顺利,我打算过几天把合同签了专门回一趟雾凇院,有好消息的时候跟他汇报,他不至于强烈反对。”   “那你提前跟我说,我和你一起回。”   “当然,那种龙潭虎穴我可不敢一个人闯。”他笑着自嘲。   她狡黠地朝他眨眨眼:“有技巧的。闻家昌在明州起死回生又查出肿瘤,回江城才安心,可是这场波折已经在他心里留下阴影,他现在可注意保命了。从前他血压高血糖高都完全不当回事,李路云催着他服药他还嫌烦。现在他每天一早就测量指标、按时吃药。人都怕死,他也不例外。”   闻斯峘倒没留意过他吃不吃药,不过这么说起来,他又发现汪潋的精明处:“怪不得汪潋做很多小事都强调是为了他的健康,他听了很高兴。”   “所以,你也要效仿汪潋,做什么事都尽量找个他爱听的理由,体现你的孝顺。比如你出来创业,要说虽然不懂工程但也想替他分担,如果能在自己熟悉的领域做出一番事业,就免得父亲年纪大了还总那么操劳。”   闻斯峘乐了,边拧花洒边感慨:“难怪连闻家昌那种六亲不认的人都把你当女儿,我原以为他装的,实际可能有一半真心喜欢你,另一半么,也不是你的原因,他坑了你爸心虚着,不得不防着你。”   提到她爸,宁好表情瞬间严肃了:“有件事你一定要嘴严。提到宋云开,你就说是你自己在学校认识,千万不要说我也认识。宋云开和安靖宇关系近很多人都知道。闻家昌不傻,动动脑子就会联想到一块儿。我和安靖宇绑得很紧,越是这样的底牌越不能过早暴露。”   “绑得很紧?那我要嫉妒了。”本来只是句玩笑话,可他碰巧在试出水时分神,把花洒拿反了方向,龙头一开,水直直照自己冲,从头到脚浇成个落汤鸡,倒是好像具象化了内心的崩溃。   宁好毫不留情地笑话他笨蛋,扯过毛巾架上的浴巾帮他简单擦擦水,最后把浴巾扔他怀里:“你先洗吧。”   这突发意外打乱了计划。   闻斯峘一贯不太喜欢计划被打乱,今天尤其忐忑。   时而担心暖气制热慢,宁好一个人坐屋里冷;时而犯愁没有提前准备好食材,做她喜欢吃的,时间来不及又得叫外卖将就……   速战速决冲完澡,他才意识到这些不值得忐忑,要命的另有他因。   宁好听见声响知道他出来了,在卧室喊他:“闻斯峘,你来一下。”   语气和平日一样温柔,听着却有些威慑力,他微怔。   进了房发现不是错觉。   桌上平放着一个吉他包。   宁好冷静地坐在桌前:“你给我个解释,我的吉他为什么会在你衣柜里?” 第44章 尾灯   空气凝固了。   闻斯峘拿不准回答了这个问题, 会不会再次让宁好对他感到害怕。   万一她开始讨厌他,像讨厌李承逸一样,甚至从此躲着他呢?   “我找被子发现的, 屋里有点冷。 ”   宁好见他石化, 又搬出些证据来审他, “买走我吉他那个人是女生,我们面交的, 我记得。如果是男生我一定会提醒他这吉他不是标准尺寸,不适合男生。”   “我知道。”他放低声量,“我也是想到这一点才麻烦同班的女生去帮我买。”   “那你后来是一直在用我的琴练琴?”   “嗯。我想……这种东西没有必要非得买一手的,那么贵。而且你这个是蓝色, 男生用也不奇怪。”   有理有据, 勤俭节约,听起来他还有过得去的解释。   吉他在学校BBS转物版面找新主人,没强调不让男生买, 再说当时线上走闲鱼, 线下面交,合法合规, 他没偷没抢,顶多是藏了份暗戳戳的私心。   宁好狐疑地睨着他, 慢慢说:“你该不会还偷过我内衣?”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变态。”   “你这就不算变态了?”   “……”   沉默了长长的几秒,她说:“虽然感觉有点变态, 但更奇怪的是我竟然已经习惯了。”   他松了表情, 喘过一口气,试着拉了拉她的手腕。   她没有挣开。   “但是你以后别干这种事了, 怪渗人的。”   “不干了。你都已经是我……”宁好一抬眸,他又心虚地收了声。   “是家人也得有边界感。”   “你说得对, 我错了。”他飞快道歉,道出一种痛改前非的气势。   “你当时怎么知道发帖人是我?”她不记得当时细节,但推断应该没有自报家门,直言“我是宁好,我要转让我的吉他”,正常人都不会那么做。   “我知道你在我们学校论坛的ID,你没改过,所以看到那个帖子就猜八成是你。”   很好,他连ID都记住了,不知道看过多少她发的帖子。   宁好深呼吸,尽力保持冷静:“怎么知道的?你还做黑客?”   “那倒没有,很偶然的幸运,我有一次看见别的女生在帖子里叫你‘好好小姐’又提到土木和经双的课,跟你讨论去哪个学校复印资料。只是猜测可能是你,后来留意这个ID发的帖,觉得确实挺像你会关注的话题。直到拿到吉他才完全确定是你。”   他语气诚恳,实话实说,听上去没有什么破绽。   宁好信了,也许确实有运气成分,也不能霸道到阻止人家碰运气。   事情过去这么久,教育也教育了,再揪着不放显得小气。   宁好换了翻篇的语调:“弹得怎么样?别浪费了我的琴。”   他把吉他从拉链已打开一半的包里拿出来,尺寸相对他这个人果然显得太小,那么高大的人握在手里,像尤克里里,有点滑稽。   闻斯峘靠在桌边弹了一段爵士乐,她没听过,似乎有即兴发挥的成分,那种游刃有余的松弛感也侧面反映他技巧娴熟。   她视线追着他那只灵活变换和弦键位的左手,目不暇接。   第一次知道男人的手可以这样好看,像剥了壳的嫩笋,修长干净,颜色冷白,揉弦时手背手腕上静脉走向鲜明。   她咽了咽喉咙,莫名心慌,不自觉脸上发热。   不知过了多久,乐声停下,   她才醒过神,意识到盯得太久了,慌张抬眼。   弹琴时他脸上沉迷的神色不见了,腼腆一笑,有点害羞,少年感自然流露,让人心为之一动。   “你还想听什么?这首?”他说着重新低下头,弹起了在湖边听她弹得磕磕绊绊那首流行歌曲。   难度瞬间从大学生水平降到幼儿园,   而且明知她半途而废,有点嘲笑人吧?   宁好小脸一垮,卷起床上的换洗衣服:“洗澡去了。”   走过身边的时候,男人松开琴弦伸手拽住她手腕,挣脱不掉。   他笑得一脸恶趣味:“表扬我一句才肯放手。”   她用她擅长的套路拿捏他,欺近在他唇上蜻蜓点水,从无败绩。   他条件反射松手,一闪神的瞬间就让她溜掉了,他却甘之如饴,还坐在远处暗自回味。   过半晌,浴室没有水声响起,而是传出她迟疑的轻声:“欸?”   他把吉他放下,跟到门口,她没关门,手上衣服还没放下。   “没水了。刚才你洗还有吧?”   闻斯峘调整了一下水龙头和出水口,排除了硬件故障:“你等等,我出去看看。”   他去而复返,把她手里的衣服接走,塞回小塑料袋里帮她收拾:“真不巧,今天通知过要停水清洗整个小区的水箱,楼下有公告我们没注意。一栋栋楼清洗过来,现在轮到我们楼了。没法用水,你看是回锦湖苑,还是就近找个酒店?”   宁好有点疲劳,不愿再长途折腾。   “附近有酒店吗?”   “有,不远,在君腾工厂4号门地铁站隔壁,开车十分钟。”   “那还好。”   宁好乖乖把衣物收回包里,穿外套跟着出门。   他开了车,她照例坐副驾。   冬天天黑得早,路灯亮起来,树上一些装饰灯也亮起来,她扫过一眼,小红灯笼和雪花彩灯看着眼熟,在哪里见过。   闻斯峘没说,这是家五星级酒店。如果他提前透露这个消息,宁好也许会更现实地考虑经济因素而选择和他打车回锦湖苑过夜。   但是人已经进了金色大厅,再要转身出门离开就显得矫情。   他靠在大理石前台边,向工作人员询问房间种类和价格。   “总统套房吧。”   前台说:“总统套房都被预定了。还有皇家套房。”   “皇家套房有几张床?”   “两间卧房两张床。”   宁好竖起耳朵听了个大概,等他刚要开口,突然垫脚凑近他耳朵:“普通大床房已经可以了,不用太铺张。”   他摆回来一眼,同样耳语:“我一个人可以,带着你当然要住好点。”继续去和人敲定房间的楼层和朝向。   她在一旁没事做,目光漫无目的四下看,进进出出的客人也有看向她的,服务台前现在只有他们俩,一个见高大背影一个见漂亮脸蛋,自然理解为登对的男女朋友,够养眼,于是多看几眼。   这几眼把宁好看害羞了,眼下场景好像情侣特地来开房,开房通常要做什么,她又想起包里那东西,现在她总时不时想起,像随身携带了一个定时炸弹似的。   闻斯峘会不会是因为想做点什么才要那么豪华的房间?   他办完入住手续,拎起东西转身见她发呆,伸手摸摸脑袋,揽住她的肩往里走:“饿不饿?”   “肚子饿瘪了。”这一次折腾,到了七点,宁好经提醒才觉得委屈,跟进电梯把脸贴靠在他胸前衣服上。   “进房间就叫客房服务。”   “贵。”   “但是比外卖快。”   宁好没和他争论,心里有点过意不去,要不是自己心血来潮跑来小公寓不至于让他如此破费,可也知道他自尊心强,要是说这钱让她来出,肯定会惹他生气。   “你好像有心事。”他又见她走神。   宁好摇摇头,什么也没提。   电梯门打开,他牵起她的手走到房门口,刷卡进入。   “你先洗澡。我来点餐。”他忙着放下行李,“你想不想喝酒?”   “不不不,千万别点酒,我还在吃胃药。”   .   临睡前,宁好靠在床头刷手机,想起什么,闲聊问:“我们明天回你公寓吗?”   他刚摘下眼镜,微怔,点点头:“有什么安排?”   却没说,你现在想回也可以回。不是第一次清洗水箱,按以往经验要不了多少时间,他们完全可以找个地方吃饭再回家,来酒店是多此一举。动过的这点心眼,自己都觉得很卑鄙。   “明晚我们在家里吃火锅吧,我看你那儿有电磁炉。把昭昭叫过来,她生气了。”   “为什么?”   “她认为我把宋云开介绍给你,是在重蹈覆辙。”   “她……说得对,”他有片刻迟疑,忽然紧张,比起和她亲昵,他更想知道她心里的答案,“那你为什么明知故犯?”   “介绍给你,是因为你和我结婚吗?你把我想得太傻气了。”   他没听明白,怔了怔。   “介绍给你是因为觉得你行。你要是自己觉得不行那我也没办法。”   闻斯峘:“…………”   “除此以外,我想要信任你,在你背叛我之前先信任你。”她直视他的眼睛,“我听说,信任是婚姻的基础。我先迈出了这一步,以后你不可以再说我‘骗婚’了。”   原来她公事公办,感情方面确实只有婚姻……   他靠近牵住她的手,递来十分清晰的热度,心里有一些失落,但这失落又在意料之中。   她是个理智的人,从一开始就说过,婚姻把彼此绑在了一起,一损俱损。她重视一纸婚约代表的诚信,因此愿意先拿出诚意。他们的关系是同盟。这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感到失落?   他不禁自嘲,无非因为自己那份荒唐无稽的狂热没了着落,可是那本就是痴心妄想,宁好和他云泥有别,一贯喜欢的也不是他这型,是他得意忘形,她的平易近人让他放肆,把礼尚往来误会成情意缠绵。   他整理好情绪,遗憾地笑笑:“说‘骗婚’只是玩笑,大家都是成年人,自己做决定入局,你不欠我什么,也不必对我负责。”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宽慰似的,接着松开手,离远了。   到安全距离,靠在另一侧床头,先关掉大灯。   “玩一会儿手机早点休息吧,明天带你练车兜风去。”   宁好感觉到他突如其来的冷淡,一时没转过弯。   在昏暗光线中静静想了片刻,猜想他误解了自己的话。   这个笨蛋。   她幽幽地开口:“离开小区的时候,我看见小灯笼和雪花彩灯,觉得眼熟。我进海源没多久就跟了一位师傅,那时候他是项目经理,我在他手下干活,除了我爸就是他教我最多。他只有能力没有背景,在大集团也逃不过鸟尽弓藏,项目快收尾就被扔去主管物业公司。物业在海源是没什么前途的小支线。”   他不知道她为什么和他聊起了这些,困惑地转脸看她,女人优越的侧脸被床头灯镶上金边,有些古典的优雅。   “在集团工作顺不顺,其实要看上层支不支持。集团不给物业拨款,服务质量自然上不去,只能螺蛳壳里做道场。我记得师父教过一招,过节要挂上小灯笼和雪花彩灯,平安夜和情人节要给女业主送玫瑰花,这只是小钱但能让人开心,大人也需要哄,比孩子还好哄。这规矩就是他管物业公司时定下的,成了优良传统。所以我刚才用手机查了,你那小区不是海源建的,但是海源物业,一个集团,这些都是统一标准。”   “哦……”他不明觉厉点点头,“我都没注意过物业公司是哪家。”   “你知道还有什么是全集团统一标准吗?”没等他猜测,她自问自答,“水箱清洗的周期和时间。”   他不自觉正襟危坐,心跳乱几拍,已经找不回正常节奏。   “你又不是第一天住进去,每月一次的清洗流程,我不信你从来没留意过一小时内就必须结束。”   她转过头,循着因窘迫失去稳定的目光,对上他的眼睛。   平静的视线像一支利箭指过来。   完蛋。他顿悟。   非分之想在她那儿无处遁形,这下尴尬了。   “你藏了什么坏心思,其实我知道的……”   他紧张地咽了咽喉咙,忘了该怎么呼吸。   “知道也没有逃走……”   ?   空气似乎又重新开始流动。   他甚至感觉到了她视线里的温度。   “你说是为什么?”   弦绷太紧,终于断掉一根。   他停顿半秒,怔怔地靠近附低身,伸手覆住她的额头。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逗笑,一种看他是疯是傻的微笑,很清醒的笑。   他设想过一万种可能。她那么单纯又没什么经验,不拘小节,有时迷糊,也许气氛到位事发突然可以水到渠成;或者她观念前卫思想海派,男欢女爱,各取所需,也有机会……唯独没期待过她会在千篇一律的预制菜里加入爱心佐料,清醒地接纳他,让他知道,原来他不是一厢情愿。   不敢置信,只能确信。   吻住她的时候,他差一点要没出息地落下泪。   (清水系统:午夜故事与你无缘。大致内容为,双方一起做了些手部运动但因为女方怯场所以全身运动没有成功) 第45章 尾灯   原来肌肤之亲的融合能让感情急速升温, 宁好刚知道。   后半夜冲过澡换了张干净舒服的床,两个人竟睡意全无,彻夜聊到天色大亮。大部分时候是她在叽叽喳喳, 闻斯峘听着, 有些过往他其实知道, 不介意再听一遍。   他也刚知道,原来床上让女人爽透了, 她能那么开心。还有点羡慕,她的快乐好简单。她家庭和睦出身优渥,长这么大受过最大的委屈是李承逸哄骗她决定高考志愿,骗了三年, 也佩服李承逸的毅力。   高中时, 宁好和李承逸其实没互相告白过,连手都没拉过,毕竟还是中学生, 除了她自说自话那上千条微博, 李承逸劝她学土木就算重大关系突破。   当然,这肯定也不算宁好自我感动, 当一个平时吊儿郎当的男生郑重其事地表态“我们的未来联系在一起,以后你能在事业上帮到我”, 对学霸型少女而言是杀伤力很大的。   更何况他还认真骗她一定会为她努力、和她一起考进top2、绝对不会出国。   虚拟现实,比任何虚无缥缈的海誓山盟都来得有效。   李承逸的狡猾在于, 他从来没说过喜欢和爱, 却让宁好信得死心塌地。事后问责,他还可以果断抽身装无辜, 对外冠冕堂皇地解释宁好只是一起长大的邻家妹妹,他们没有男女之情。   宁好在高三填志愿前后突然慌了神, 这部分闻斯峘知道。   是因为李承逸高三时毫无征兆地出国,这部分闻斯峘以前不知道。   出国读书需要无数准备,“毫无征兆”是不可能的,除非他刻意瞒得好。从这点来看,他得了闻家昌极端利己的真传,一点不顾人死活。   在闻斯峘的是非观里,毁人前途比欺骗感情更罪大恶极。江城是考前填志愿,约定未来男生在高考前突然变卦,这和在考试当天给人下毒有什么区别?幸亏她心态稳住了,否则好端端一个状元苗子都被李承逸弄残,够歹毒。   要不是宁好自己有计划,他真想直接套麻袋把李承逸暴揍一顿解气。   宁好,倒还好,现在谈起这些事已经微带自嘲云淡风轻。   早上七点多,她话少了,他以为她犯困要睡一会儿,沉默一阵之后,她突然蹦出句:“你想不想再试一次?”   好消息,她似乎找到挑战目标了。   坏消息,这次也没挑战成功,空折腾出一身汗。   宁好既挫败又羞恼,眼着含一股热泪吸气呼气,生闷气。   他捏捏她染上红潮的小脸安慰:“反正多试试也没坏处,至少身体越来越熟悉了。”安慰于事无补,宁好扼腕咬牙,每次都半途而废,对她而言好像参加竞赛但进不了决赛一样,不甘心。   吃过午饭,她恢复情绪和神采,把他从床上拖起来去练车。   东城这边郊区大路空旷,白天下雨夹雪,路上只有她一辆车。闻斯峘坐副驾,根本用不着时刻盯着,她除了开车有点打游戏遗留的频繁晃方向盘毛病,安全行驶不成问题。   约莫到了下午五点,他让她把车往公寓方向开:“顺路去菜场,你不用下车,外面又冷又脏,我去买就行。”   “太麻烦,让超市送吧。”   “你不是想吃火锅?菜场买鱼和牛蛙能买到现杀的,那些什么毛肚千层鹅肠之类,超市卖的都用药水泡过,口感差很多。”   宁好听他在男人不该有研究的领域说得头头是道很反差,笑着揶揄:“你还真讲究,精致boy!”   他撩起眼皮淡淡看她一眼,暗忖这人怎么没心没肺啊。   “还不是因为你?我一个人吃面包就够了。”   菜场快收市了,要找到心仪的鲜货摊子费了点功夫,闻斯峘去了好久。宁好一个人在车上等,车里暖气足,困意有点上头。她趴在方向盘上发呆,神思一放空,昨晚的一些很欲的画面就溜进脑海里来了,脸又发热。   闻斯峘平时模样很谦谦君子,戴着眼镜斯斯文文,说话温柔又细心,和她有商有量,春风化雨。那方面黄画风不大一样,在床上他很沉默,不怎么爱调情,一门心思埋头苦干,专注而且直接。   白天的他大概是装的,晚上的他才接近本性。   李承逸画了三年饼,最后高考前溜了;一声不吭陪她上top2的人是闻斯峘。   闻家调侃了八年“娃娃亲”,最后结婚前需要贷款了;见面当天直接和她去登记的人又是闻斯峘。   她学吉他半途而废;暗戳戳把吉他买去的人也是闻斯峘,他还真学成了一项才艺。   少说多做好像才是他的风格。   他还有多少面?   她总觉得,他会有危险的一面,让她不太确定的一面。   车窗外雪一直在飘,很大颗,很稀疏,细密点的是毛毛雨,落在地上全都融化不见,既轻又浅,只留一点潮湿的痕迹。   灰蒙蒙的城市好像凝固了,街上没有鲜艳的颜色,也缺少动态。   就在她等得无聊准备合眼小憩的时候,他步履匆匆现身在菜市口门口,手里拎了一堆塑料袋。   下车时他就没拿伞,现在也冒雪回来,黑衣服大长腿,走出一种韩剧范儿,人行横道都散发出时尚的气息。她一边想一边笑,你看他,和冬天比较相衬。   但是宁好只喜欢春天,梨树桃树樱树都开了花,晒着暖洋洋的太阳才能让她振奋起来。   他跑上车来见她脸上好像心情好,从纸包里掏出一个红薯:“热的,吃吗?”   “怎么吃啊?我要开车。”   他也不说接手换他开,剥起了红薯:“你开嘛,我喂你。”   .   陆昭昭情商不低,闻斯峘在面前对她笑脸相迎,她没有表现出不待见他,也没说任何膈应人的话,宁好毕竟是她朋友,保持表面和谐是给朋友的面子。   他这个公寓实在局促,昭昭是客人,被安排在餐桌坐着,灶台离她估计也就两三米距离。   闻斯峘卷着袖子在水池边备菜,宁好挨着他偶尔回头做场外指导“这个笋不用这么洗,根很老要切到这里”,但她实际是面对昭昭,大部分时间在和昭昭聊天。   昭昭是个人精,见他们你看我一眼我马上回一眼、色授神予的氛围,和刚结婚时截然不同了。他们胳膊和胳膊总是贴着靠着,两个人压根不保持距离,很可疑,有情况。   闻斯峘洗完弄完,打开抽油烟机,回身跟两个女生商量:“要不你们先进房间躲一会儿,我炒火锅底料,会很呛。”   于是宁好拉着昭昭进去。   昭昭刚关上门,立刻老神在在地断言:“你们俩睡过了。”   宁好在这方面脸皮很薄的,头脸冒烟,嘴硬道:“没有。”没有做到底,那就是没有。   昭昭看她反应,反而更确定一点,摇着头感慨:“完了完了完了,宁好你要栽!你能不能潇洒一点啊,睡了就睡了,别每次谈恋爱都那么走心,男人都是走肾的哪有什么心,你会被骗傻的。”   宁好讪讪笑,小声反驳:“那他还没干坏事,也不能提前判他刑哪。”   真完了,开始替他说话了。   昭昭长叹一口气,一副大势已去的样子:“我就知道时间一长你会被鬼迷心窍,便宜老公也变宝贝老公了。得了我不跟你说他坏话,免得以后你们情投意合我成小丑了,但也别指望我听你说他好话……等等,那你仇还报不报?闻家昌是他爸,李承逸是他哥,你喜欢他,怎么报?”   “他们不是一条心的。”   昭昭嗤笑一声:“你真信。家产百亿,假如现在闻家昌立遗嘱给他一半,你看他们能不能一条心。”   宁好咬了咬嘴唇,没说话。   她也并不能断言闻斯峘会怎么选,他配合她演戏,对父兄嗤之以鼻,其实大半原因是他没有得到他应得的,不说一半,四个子女在法律上都有继承权,至少应该四等分。是闻家昌偏心才造成今天的局面,他要是不偏心呢?   闻斯峘明显感觉到,宁好和陆昭昭进了房间再出来,脸就蒙上一层阴影,没有先前那么情绪高涨了。   还用猜吗?肯定陆昭昭说了“这男人这不行那也不行”的话呗,宁好现在对他有点滤镜,陆昭昭可没有。   失策了。他悔不当初。   当初他不敢去宁好跟前刷存在,但怎么就没想到应该去陆昭昭面前刷存在呢?她那么贪吃,经常投喂些零食请吃点夜宵肯定能交个好,今天也能有个助攻。   转念又忽然想起,李承逸好像没少请她吃吃喝喝……该不会是个敌军?   不过吃火锅,气氛容易热起来,   过一会儿宁好又活跃了。   陆昭昭也活跃,问宁好记不记得某某,某某某,到处给人打视频,让宁好也跟着打招呼说两句。   她朋友多,当然闻斯峘一个都不认识,全程被晾在一边了。   一个视频打出去,是个女孩,听意思是陆昭昭同公司的后辈。   问她在干什么,答刚剪完头发,问吃没吃过饭,答回单位加班叫外卖。   “大周末的还叫外卖这么惨啊。不是不让加班吗?”   “但是回家没也意思,加班起码热闹啊哈哈。”   “我在好好姐男朋友宿舍吃火锅,你也一起来吧。”陆昭昭盛情邀约,继而把镜头给宁好。   这姑娘宁好一点也不认识,但是看视频里对方热情打招呼的样子,应该在昭昭家里一块儿聚过餐。既然昭昭发了话,宁好被架在主人邀客的位置上,便也顺势请她来聚。   视频对面热热闹闹,转眼又多几个人,场面一时混乱,不知怎么的,局面发展成她们组的单身小朋友都说要来,本来的三人聚餐变成九人聚餐。   闻斯峘有点措手不及,忙着用手机下单让超市送更多食材,还得去楼上楼下自己单位同事住处借椅子和餐具。   由于客厅小桌也小,最后好些人没法围着桌吃,都得捞了食物端着碗坐后面。好在都是年轻码农,不讲究就餐环境,那么将就着也吃得挺开心。   一直闹腾到近十点,大家呼啦啦撤退,宁好送他们到楼下打车,闻斯峘去同事家还椅子。   昭昭上车前冲她挤眉弄眼:“帮你考验考验他,要是他给你脸色看,使唤你干活,叫你远离我这种坏姐妹,你就跟他吵架,给他立立威,离家出走来找我,打车过去就十分钟。”   宁好想说闻斯峘不会使唤她干活,想起她说不要听好话,把话咽了回去。   这才顿悟,原来把场面搞失控是昭昭故意的。   换位思考平心而论,要是自己住的小屋被弄得满是火锅味儿,还留下一片狼藉要收拾,她都可能要生气。   宁好有点过意不去。   回楼上进了门,闻斯峘在收拾垃圾。   她主动伸手帮忙,被他赶到一边:“你快去洗澡,我这里浴室和水池不能同时用热水,你洗好了就可以早点睡,我等你洗完澡再洗碗。”   宁好只好听他安排,洗完澡要帮忙洗碗,又被他以新理由赶了:“水池前站不下两个人,你都洗完澡了又弄一身火锅味。”   宁好:“…………”   借口还是连环套。   她拗不过,跑床上待着,不忘给昭昭发微信:[没脸色,他脾气挺好的]   昭昭不服气:[装的。记得李承逸吗?哄着你的时候天天陪你遛狗,不哄了说他怕狗、你霸凌他、故意养狗欺负他。]   李承逸篡改记忆这招真是让人大开眼界,连陆昭昭都记忆犹新。   宁好苦笑,回复她:[世界上几个男人像他那么极品]   昭昭提醒:[他们可是亲兄弟]   唉,这也是个问题,闻斯峘的性格会不会有一部分像他父亲?哪有那么理想化,坏的全遗传给李承逸,好的全遗传给他?   宁好搁下手机,望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闻斯峘有什么缺点?   现在只能想到有一点点变态,在忍受范围内。   说到底,还是不够了解他这个人。   闻斯峘忙完蹑手蹑脚进房间,一推门,灯还没关,人也没睡,曲着腿坐那儿玩手机。   怎么能精力这么好?昨晚都没睡。   她头发留长了,晚上洗过,从肩上往前搭过来,顺在右侧。所以他看过去,入眼是一段纤长雪白的脖颈,比她脸白,她平时常去项目上户外跑得多,虽然戴帽子,还是晒黑了点。她身上,胸,背,到处,都比脸要白。   他喉头一动,完了,不该回想。食髓知味,自制力有点降低了。   宁好听见动静,从手机上抬起头:“你是什么星座来着?”   “嗯?”这什么问题?   “你不知道自己星座吗?我只记得……你生日好像是三月?”   他笑起来,上床钻进被子:“我不告诉你。”   “说呀,我要了解你。”   “就这么浮于表面的了解?”他往她手机瞄一眼,笑得更深,“做调查问卷?我双鱼。”   宁好龇牙咧嘴:“额…………”   “你这是什么反应?”   “双鱼出渣男。”   他好气又好笑,揽着她腰身捞过来坐自己身上,面对面:“所以我才不想告诉你。这东西根本不准。”   宁好专心低头看手机,丝毫没意识到跨坐在男人身上的姿势有点危险,继续问:“酸甜苦辣咸,你偏好哪种口味?”   他脸已经凑到她身前,隔着睡裙含住,舌尖尝到柔软细腻的味道:“奶味。”   “哎呀你认真点!” 第46章 尾灯   按计划周日一起回家向闻家昌“汇报”, 宁好周一要上班,乘家里的车方便,再说回家吃顿饭就走也会让闻家昌不满, 所以要在雾凇院过夜。   宁好怕汪潋拿鸡毛蒜皮的小事找茬, 计划除了吃饭和闻家昌书房约谈, 其他时间一律躲在自己卧室。   闻斯峘开车到门口,宁好眼尖, 看出正大门左右两扇打开的速度不一致,让闻斯峘停一停,下车查看。   回到车上,她说:“给你个表现机会, 谈完正事, 告诉闻家昌家门电机坏了,拉他一起出来修。”   “啊?”闻斯峘诧异,“打电话叫人来修不就行了吗?”   “不一样。闻家昌现在发达了, 很多时候花钱找人办事成习惯, 家人间反而疏远冷淡。人老了又清闲会怀念以前,他家我家什么东西坏了他都喜欢自己修, 还会教李承逸,带着儿子一起修, 所以他们父子感情深。”   闻斯峘闷不做声,顺着车道把车缓缓开进去停放, 宁好说的有道理他知道, 虽然闻家昌人品差,他看不上这种父亲, 但他还是有点羡慕别人有个正常父亲,羡慕那种正常人家的父子感情。   停车熄火后他又沉默须臾, 才说:“我叫他,他未必会来。”   “今天,他肯定对你很满意,没沾他的光,自己干事业也有了起色。他会觉得你厉害吗?不会,他会觉得他的基因好,你创业这干劲能让他想起他闯天下的时候。”   闻斯峘笑了,她揣摩闻家昌还挺准,就是那种人。   “那我要修不好,岂不是又让他失望了?”   “谁让你修了?你让他修啊,他自己要跃跃欲试的,你就跟着见习。”   “他也修不好,那很难收场。”   “你看他难收场了就说‘爸,这电机用太久老化了,要不换个新的吧’,然后在淘宝上搜,也让他来挑。下单了这事就算圆满成功了。”宁好朝他眨眨眼,“收件地址写我的,过两天我在工地上找个师傅来安装。”   闻斯峘一边摇头一边笑她:“小聪明还挺多。”   雾凇院还是老样子,没有人气,家里气氛极差,主人们看着都像在生闷气,佣人们也尽量减少存在感以免惹是生非。   宁好偷偷向大姐打听,得知闻家昌和李路云是一组矛盾,李承逸和汪潋又是一组矛盾,另外闻家昌还生汪家的气。   两老口的矛盾焦点还是老问题,快过春节了,闻家昌老家来了几波远亲,又送了很多特产。李路云知道他们上门没什么好事,还不就和刘姥姥进大观园一个目的?但李路云可没有凤姐的慈悲,心里瞧不上,待客很冷淡,让闻家昌非常不满。两人也没吵架,只是冷战,因为还有共同的敌人。   新婚夫妇的矛盾点是去谁家过年,汪家今年刚搬来江城,主张过春节新房一定要住人,让李承逸夫妻去女方家。闻家昌不高兴,李承逸是他心目中的嫡长子,现在弄得局面像入赘似的。   一开始他怕闹僵,没有直接反对,只说让孩子们自己做主,实际希望李承逸自己硬起来,可李承逸哪做得了汪潋的主,一杠上只能天天吵架。   昨晚吃饭大家都在,闻家昌发了句话,让汪潋跟亲家解释具体情况:“承逸成了家,现在要考虑立业了。过年朋友走动多,我要带他出去见见人,以后好让这些叔叔伯伯们关照他。他去你家过年就浪费了这次好机会。你看呢?”   汪潋还比在座的都潇洒,恭敬地对闻家昌道:“爸爸说得有道理,那就让承逸留下吧,他在他家过,我在我家过。”   闻家昌无语:“……那、那像什么话,新婚第一年就分开,你父母也会有意见。”   汪潋笑眯眯,作出非常通情达理的姿态:“我父母没意见的,他们只要我回家过年就行了。”   闻家昌:“…………”   此话一出,硬留汪潋成了闻家不懂事,没得谈了。可是又不可能真让他们分开过年,两家人面子上都过不去,新年会朋友一句“你老婆呢?”就能把李承逸问傻眼,什么样的夫妻会过年都分开?   昨晚上这事刚谈崩,今天老头子正生闷气,大把吃药,以示不满。   大姐说:“你俩今天回来得好,老爸还要在你们面前端一端,否则我怕今晚吃饭要掀桌开大。”   宁好松了口气,看来那两口子自顾不暇,最近找麻烦的概率不大。   闻斯峘去书房跟闻家昌汇报,宁好没跟着。   天气放晴,冉冉想在院子里跳皮筋,她跟出去当桩子帮她绷皮筋。   玩了有一小时,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地下楼来,经过跳皮筋的前院往门口去,闻家昌乐呵呵对冉冉和宁好远远招手,喊冉冉进屋喝碗热甜汤再继续玩,看起来心情大好。   闻斯峘手里拎了工具箱,朝宁好比了个“OK”手势。   室外冷空气容易让宁好咳嗽,过一会儿她不再贪恋阳光,和冉冉进了屋,改在客厅跳了。   等到家里亮了所有灯,后厨开始忙碌,   闻家昌和闻斯峘才有说有笑地进门,在聊无人机。闻家昌有一天路过雾凇院酒店区时看见天上飞着,好奇地特地下车张望,他问闻斯峘这东西贵不贵。   闻斯峘说不太贵:“我送您一架吧,把零配件都给您配齐,帮您装好。”   老人家也有童心,顿时兴奋:“那你还要教我一次怎么玩,这里旁边就是湿地公园,还有水滴湖,很空旷,去那里放,风景可好。”   闻斯峘攥拳在嘴边,偷笑:“上午在湖边试飞,下午在湖里打捞?”   闻家昌从背后锤他:“坏小子,别小瞧你爸!年轻人的东西没有什么我玩不来的!”   宁好在琴房看冉冉弹曲子,从里往外扫两眼,见父子俩嬉笑打闹,想必聊得好、感情牌也管用,很像当年的闻家昌和李承逸,他们倒真是模范父子,以前总看见闻家昌陪李承逸在他们家院子里打篮球。   这副父慈子孝的画面让李路云心里不舒服了,她黑着脸跺着脚,转头去楼上楼下到处找李承逸,最后在影音室寻到人,把看电影的儿子从沙发上里揪起来。   “你成天一个人缩在这里干什么?既不去劝说你老婆,也不去陪着你爸爸,反而让那姓闻的抢身位上前表现。”   李承逸掐着眉心不耐烦:“哎哟我天天在公司一堆麻烦事,回家休息会儿碍着谁了?姓闻的打个工上个班当然清闲,他爱给人当儿子让他当呗,爸又没提过让他进公司,你别没事找事。”   李路云被呛得无言,觉得他说有道理,管理这么大企业和打工肯定不是一个工作量,但又抓住他话里其他重点:“你说公司一堆麻烦事,是不是好好在给你找麻烦?”   李承逸怔了怔,哭笑不得:“哪儿跟哪儿啊,她那几个地块是最省心最太平的,爸去过一次就组织全公司轮流去学习了,倒是我找来那个胖子好像真没什么本事。”   李路云忧心忡忡:“那你选错人,会不会影响你爸对你的判断?”   “不至于,他也没犯大错,就是拖拉磨洋工,进度上不来。”   “当初就不该让宁好进公司,有她那个对比组,显得这些人很无能,要没有她,大家一起磨洋工也看不出来。”   李路云这话其实说得没错,李承逸想了想,宁好是太卷了。   不过倒不如说,当初应该让宁好负责整个江陵南的项目,今年集团效益差,这个重点项目明年早点回一部分款,全公司都能轻松些。   李承逸有点后悔听老爸的,防宁好一手。   防她干嘛呢,作茧自缚。   晚餐时,全家聚齐,有人欢喜有人忧。   但是大家都能看得出来,老爷子心情比之前好多了。   刚吃了没几口,闻家昌提议举杯:“让我们祝贺斯峘,他离开材料所创业旗开得胜啊,已经敲定了山水资本领投,君图和鸣金跟投,真不错啊,都是和国内顶尖的大佬们共事,我相信他们不会看错人。这对我们整个家族都是好消息,爸爸在传统行业奋斗一辈子,带着我们全家安居乐业。但是整个家族都在同一个行业,风险也确实大。现在斯峘搞创新科技,说不定能开创一片新天地,好哇!好!祝愿我们明年、”   二姐调皮地插了句嘴:“已经是今年了爸爸!年度计划是按阳历做哒。”   闻家昌高兴,宠溺地点点她,按她纠正的说:“那祝我们今年齐头并进、蒸蒸日上!干杯!”   在座的只有大姐二姐两家跟着高兴,李路云虽举了杯,笑得却比哭还难看。   李承逸压根没笑,忡怔恍惚,心烦意乱,   怎么还有这种弯道超车的野路子?   刚信他没用,就另起炉灶。同样是创业者,一下子把自己拉高到和老爸平起平坐的位置上。   汪潋对此无所谓,不咸不淡的,反正这进一步证实闻家昌不打算分一星半点家产给闻斯峘,稳中向好。倒是李承逸那副阵脚大乱的样子叫人瞧不起,别人刚摆个小摊,他就以为自家要倒闭。   各自喝完这心怀鬼胎的一口酒,刚把被杯子放下,闻家昌又示意把大家的酒都续上。   他拖着长腔再次摆出家长姿态发表演讲:“另外我也要宣布一个好消息。好好来云上以后,江陵南这个项目已经成了我们的模范标本,全集团都学习过管理经验,明州项目部重组也超额完成预订进度。她干得好,集团内部有目共睹,大家也服气。正好呢,四弟马上要动个手术,跟我请四个月假。我决定让好好顶上去接手,先做代项目总,明天我就要在集团宣布这个任命……”   这消息才让汪潋揪心,嫉妒得眼睛要滴血,   她劳心劳力在家里这一亩三分地活动,讨公婆欢心,争得一席之地。宁好可是在外面实打实地获取权力,像男人那样!   当事人却并不领情。   宁好有点措手不及,蹙眉放下酒杯打断闻家昌的讲演:“爸爸,这不行。”   闻家昌也放下酒杯,脸阴沉下来:“怎么不行?”   她飞速思考,抓到个最无害最不容易让人起疑的借口:“我、我精力上顾不过来,我和斯峘,我们在备孕。”   “备什么?”李承逸脱口而出。   闻家昌朝他投以古怪的一眼,李路云和汪潋朝他投以瞳孔地震后的白眼。   闻斯峘有点庆幸平时听多了宋云开疯言疯语,惊诧阈值较高,无论宁好和李承逸口出什么狂言他都能保持情绪稳定。   闻家昌自如地笑笑:“备孕你上个星期还喝酒。”   “前天刚开始备的。”宁好急中生智套了一半事实,“爸爸您离开明州时不是嘱咐我们早点要个孩子吗?斯峘他这一阵子刚忙完……”   远离角力漩涡的大姐出于好心分享经验,插了句嘴:“现在就要开始吃叶酸。”   宁好没听懂那是什么,估计是补品,勉强装懂点点头:“随便吃了广告多的一种,不知道管不管用,姐姐合适的给我推荐。”   “我发你截图。”大姐马上操作手机。   连闻斯峘都叹为观止,她们怎么能把这事完全剥离于性,交流出一种学术探讨的氛围。   “那……没事,”闻家昌整理好思路,以家长威严发话,“备孕你们备着。现在还没怀上,春节要放假哪有多少事,等你怀上了要回家养胎,你四叔不就正好做完手术回来了吗?不耽误。”   宁好垂下眼,反思这借口找得不太妙,不但没挡过眼前的劫,还给四个月后权力回归留下活口。   闻斯峘本来看热闹,喜闻乐见李承逸满脸打翻调色盘的场面。不过宁好这么果断拒绝,恐怕事有蹊跷,闻家昌笑得狡黠,有种丧事喜办的风采。   他没法保持沉默。   他一掀眼,装个外行误打误撞:“爸,春节工地都要放假哪有多少事,那‘什么总’虚位以待到开春都不行?非让好好负责一阵,是有什么锅要求她背吗?” 第47章 尾灯   “是有什么锅要求她背吗?”   闻斯峘笑得游刃有余, 他知道今天他有“免死金牌”,翅膀硬了又不靠闻家昌吃饭,闻家昌无法一味摆家长威严压制, 还对他有些忌惮。   这话像开玩笑, 大家也拿不准这玩笑能不能开, 视线齐齐投向闻家昌察言观色。   闻家昌脸色微变,但很快又稳住气场, 瞟他一眼,也笑了:“扯得什么胡话!好好,我当自己亲闺女的,能害她吗?”   小老头虽然吹胡子瞪眼, 却不像生气, 有点演老顽童,语气也近似嗔怪,自问自答:“我这是培养她。到年底了, 工程部最常有的事就是讨钱, 乙方轮流上门,有时候在办公室死皮赖脸不肯走。钱不能不给, 也不能多给。好好以后要担大任,一定要学会怎么处理这些关系。她是女人, 说话又温柔,坐镇工程部, 底下人不敢对她胡搅蛮缠, 反而是个优势,避免激化矛盾。对她是锻炼, 对公司也好。你想干什么?这么优秀的女人,你让她天天窝在家里生孩子带孩子啊?”   被反将一军, 闻斯峘干脆痞笑着装无赖:“那她终究是要回家生孩子带孩子啊,培养她干嘛?培养好了再回家带孩子不多此一举么?”   闻家昌瞪眼:“你小子太自私了,你老婆自己也有自己的事业呀,又不是生完小孩就不工作咯。我们这么大家族,每个人都应该为家族事业出一份力,你不要觉得和你没有关系,好好是替你在尽义务懂不懂!”   闻斯峘揪住这话头,笑嘻嘻地步步紧逼:“我不懂,现在四叔去做手术,你让她顶四个月,往后四叔要回来,不是打算把她再挪开吗?那事业在哪里啊?”   闻家昌自相矛盾,出路被堵了,缓了一步:“我自有安排,这个不用你操心,你连公司门往哪开都不知道,我跟你说你也懂不了。”   二姐怕闻斯峘再逼下去让老爷子发火,插科打诨地解围:“哦呦你们一个个哪来那么大自信,说备孕就马上能生啊。现在备孕可难了,污染这么严重,还有食品安全问题,他们男的么一个个坐办公室不运动,核心力量也不行,蝌蚪质量也不行。我好多同事同学,备孕备一两年怀不上的是多数,怀上了留不住的也有一堆,吃药试管可折腾了,好好生孩子讲不好还三五年呢,我不是乌鸦嘴哦。”   这话闻斯峘就没法接了。   这还不算乌鸦嘴?这简直是人身攻击了好吗?   “吃饭吃饭,”闻家昌转移话题,“八字没一撇的,也算件事?”   汪潋不太有胃口吃这顿饭,一口浊气淤在胸口。   她好像努力错了方向,闻家昌和她想象得不太一样。根据李承逸的说法,闻家昌应该是很反对女人进公司。   雾凇院这块地是通过李路云家里拿下来的,当初是一块苗圃用地,李路云家在郊区当地有一番势力,那大开荒年代又不规范,这块地给运作成了商住两用。说闻家昌是靠李家发家也没错。   即便如此,李路云一天也没进过公司,始终在家相夫教子。   她弟弟——也就是闻家昌小舅子,虽不成器,可也受了荫蔽在公司下面干了很多工程。   汪潋听说这些事,断定闻家昌很大男子主义,连入赘都要软饭硬吃,不赞成女人上朝堂。猜想他心目中的理想儿媳标准就应该是贤内助型。   现在来看并非如此,说不定这些往事都是李承逸故意编造的,为了断掉她想进云上的念头。   早知道能进云上,闻家昌还愿意培养儿媳,汪潋当然不会放过机会。   就算去担个虚职也能听听风声掌握公司动向,比与世隔绝强百倍,怎能听李承逸糊弄?   她本来以为闻家昌安排宁好进公司和二姐一个性质,接济条件不好的子女混口饭吃。没想到他会让宁好做高层,幸好那女的蠢,只知道勾男人,还拒绝,烂泥扶不上墙。   汪潋寻思,回去和父母商量商量,在哪家过年就不必坚持了,但要借机提一提要求,年后她也要去云上弄个职位。   具体什么职位她还没想好,但一个集团总会有一些不用很麻烦很累的管理层,职位在她眼里是件时尚单品。   李承逸也烂泥扶不上墙,听人家备孕就一副没出息的失恋表情,她都不太想理他了。   李承逸这时候也顾不上她,刚才桌上一堆堆长篇大论他一句也没听进去,满脑子就回旋着宁好说的那两个字。   说起来好笑,婚礼都没让他产生真实感。   他第一次这么直观感受到宁好嫁人了,是别人老婆了,被别人抢走了。   也许是因为那个人突然地有钱了,发迹了,让他感到威胁了。   他需要立刻、马上找宁好要一个解释!   这顿刺激的家宴结束,各自散了。闻斯峘想问宁好究竟怎么回事,碍于楼下还有佣人走动不方便说话,给她使眼色上楼。   宁好跟在后面,闻斯峘每上一层楼都下意识转过角度瞄她一眼。   可是才到二楼,那么大一个活人不见了,他眉梢一挑,往下张望,再绕到二楼邻楼梯最近的房门口。   仔细听,里面是有宁好声音的。   房门隔音效果还行,隐约也能听见男声,却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   闻斯峘猜,那个人估计是李承逸,看他刚才桌上的反应,肯定也想向宁好问清来龙去脉,按常理,宁好需要编一点瞎话稳住他。挨着门听,也是女声说话时长多一点。   他担心李承逸情绪不稳定,根据以往观察可能还有点暴力倾向,不敢走开,就守在门口,看情况随时准备着。   门里面,她好不容易把手腕从他爪下挣脱出来,急得眼白都被晕染一层粉红,压低声控诉:“你弄疼我了!”   李承逸无动于衷,甚至让她痛反而能让他痛快。   他意味深长地垂眼看她,怒极反笑:“备孕?”   宁好翻个白眼:“幼不幼稚呀?听不出来我想推掉那个‘代项目总’故意找借口?你弟弟都比你脑子转得快。”   “好,很好,”他一会儿望天,一会儿挪眼,语气带笑,“现在你看不上我了,我脑子慢,是吧。”   宁好鼓着脸,藏住脾气,变回小鸟依人状,半发牢骚半撒娇:“谁让你不帮我说话?你是总经理,说话肯定更有分量呀,刚才要是你帮我,爸爸也许就听你的了。”   李承逸吃软不吃硬,一下又笑了:“我不是故意的,是你说什么备孕对我冲击力太大了。”他找回理智,语气缓下来,“你事先也没跟打招呼说你不要项目总啊,临场反应哪有那么快。为什么不想接手?”   她慢条斯理说:“今年整个市场都差,我们江城公司已经没存货,最关键的江陵南地块到年末才开,现金流正吃紧。”   李承逸点头:“老爸就是考虑到不想手松放大钱,才把你一个小姑娘摆在那位置,谁敢为难你啊。”   “你以为光是乙方难应付?”宁好叹口气,“江城总公司员工两百来人,以往年产值300亿,公司里上下一心红红火火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上。但你看今年,就卖了几个尾盘,拿地一口气投出去130多亿,贷款还没放。我就问你,这两百人的年终奖从哪儿来?”   “这个,肯定得商量,协调。”李承逸支支吾吾,心中也不太有底。   “各个项目经理前两年年薪百万,今年发不出这么多,大家肯定都一大堆牢骚。”   “那还是得互相理解,发展是周期性的,公司难的阶段工作量也少啊怎么可能领一样多钱,别的那么多公司还暴雷破产了呢。”   宁好闷声问:“谁去说服他们理解?我么?”   李承逸陪着笑脸:“老爸肯定也考虑到这方面了,四叔处理起来太棘手。你更柔和一点,更容易让他们理解啊。”   “怎么理解啊?”宁好长叹一口气,“干这行平时只有那么点工资,大半压着发年终奖,人家也会买房也要养家,你宣布年终奖50万变10万,让人家怎么还贷怎么生活?靠嘴皮子上下一碰,人家就理解了?”   李承逸不吱声了,没头绪地在房里转两圈,最后在沙发扶手上靠坐:“你就说,你也没办法,都是公司的决定,把锅甩回给爸。”   宁好倚着墙没动,委屈地撇嘴:“爸爸也说了,下半年我干得不错,在工程方面有点成绩,等到有盈利,让大家福利待遇都上去,在集团我就有实绩能服众了。可是你看,现在他让我顶这么个不讨好的位置,跟大家沟通奖金蒸发,还甩锅说‘我也没办法’,让大家实实在在地受了损失,以后谁能服我?这半年算我小丑白干了。”   李承逸费解地挠挠头。   宁好走近一点,假作乖顺委屈的神色:“爸爸让我吃亏,本来我受着就行了,但是长远看,还是你吃亏。”   他终究还是对他自己切身利益比较关心,摸摸她的脑袋哄人:“怎么说?”   “你去搞金融运作,也需要我帮你守阵地,你以为四叔能心甘情愿跟你打配合?古往今来,有几个手握实权的王爷不想废了太子继承皇位?这四个月一过渡,肯干活想赚钱的人不服我了,开年就会跳槽,剩下的可都是四叔的嫡系。”   李承逸陷入沉思,仔细琢磨宁好的推演。   他衣领没有褶皱,宁好却多此一举,伸长胳膊去帮他理一理褶皱。他忽而回神,看宁好的眼神又柔情一点。   宁好说:“将来,你想要每个子公司乖乖听话给母公司输血,只有让我管工程。四叔也有儿子,凭什么给你抬轿?何况他自己还比你爸年轻。”   “可你刚才不是说你不想接手吗?”李承逸被她绕晕了。   “我不想这四个月接手,你帮我去说服爸爸,别拿我挡枪。”   “额…………”李承逸考虑说服难度太大,“这事老爸也无奈,四叔说要做手术,他总不能命令他不许做手术,现在除了你,没有合适的人选能顶上去。我还要找项目还要办移民,难道放我去办公室天天和底下人扯皮啊?”   “那好,你帮我去说服爸爸,别让四叔回来。困难的时候我顶着,不能云开雾散就把我挪开。这也是帮你自己,不能让他回来。”   李承逸又一阵沉默,终于点头答应:“我去说。都像这么玩,以后谁控制得了这些老钉子户。”   宁好退而求其次,也算有所收获,正要转身走,胳膊被他拽住。   李承逸脸上浮着讨好的笑:“说‘备孕’……是假的吧?”   “我如果真要备孕,还会让你去说服爸爸别让四叔回来?我要去生孩子的话,他要回来也没人拦得住啊。”   听起来逻辑合理,李承逸如释重负:“我就知道。”   宁好冷了脸,针织衫从他手里拽出:“倒是你自己要注意,别跟汪小姐搞出孩子,将来跟我说离婚离不掉。”   李承逸不把宁好的“醋意”放心上,装出苦不堪言的样:“你别跟我提她了,看见她我就烦,整天做作地讨好婆婆,真恶心,好像她嫁的是我妈。在这个家我像个多余的,不闹事吵架她们想不起我,烦,也孤独,你最近老不在家?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宁好耐下性子安抚他:“都是在忙工作嘛,孙国栋总不在项目上,到年末人心都是散的,我就怕出安全事故让大家年都过不好。我在项目上守着,有事能及时反应。”   “什么?孙胖子为什么不在项目上!”这事没人汇报给他。   “海源东北地区的工程都有三个月冬歇期不能施工,那边的员工会组团到南方各处考察旅游,同行同乡都来了江城,孙忙着和他们玩呢。”   “这不胡闹嘛!”怎么会有这么不靠谱的人!   李承逸气得当即打电话去骂孙国栋,他哪里知道,孙国栋不止冬歇,平时也很少上工地,孙胖子一张脸白白嫩嫩,一点晒过的痕迹都没有,第一次去海源考察时李承逸就该看出来的。   他打完骂人电话,又打给项目上的工程经理小张,叫他做自己的小眼睛盯牢孙胖子,一旦发现孙胖子玩忽职守马上直接向他汇报。   做完这些安排,他挂断电话,宁好已经先行离开了。   他还懵着,怅然若失,像个高烧刚退的病人疲惫垂下肩,心里却同时生出一股暖意。   他想,宁好只是胆小怕事,没有背德的激情,可是心一直向着他,行为都是支持他,当初她的确提醒过孙胖子靠不住,偏是老爸疑神疑鬼叫他防着宁好,现在日久见人心,已经看出谁在裸泳了。   想着想着,心里那杆秤就倒向了宁好。   有一点他没对宁好撒谎,最近真不想和汪潋那个杠精说话。   .   宁好走出房间,体会到像被肮脏的湿抹布捂住口鼻似的窒息感,与李承逸周旋实在耗费神思。   她一抬眸,闻斯峘靠着楼梯扶手正与她面对面,目光像丝线一样缠上她,蜜糖颜色的复古室内灯打亮她皮肤上的细毛孔,她微微颤动的眼睫像两只刚躲过风吹雨打的蛾。   他不言不语,平静地示意她上楼。   怕李承逸随后跟出来,她走得很快,越到他前面,直到进了卧室才突然转身拦腰把他抱住,整个人扑进他怀里。   闻斯峘一边小心翼翼顺着她的头发,一边把门在身后关上:“他没欺负你吧?”   宁好摇头,额头贴着他胸口,像要往跳动的心里钻。   他把她紧紧揽住:“工作上会很棘手吗?”   “没想到会这么早开战。”她停顿片刻,嗫嚅道,“谢谢你做我的后盾。” 第48章 尾灯   闻斯峘这人有时看起来很有担当, 有时又像小孩似的。   宁好洗漱完毕靠在床上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工作,余光远远瞥见他扒着套房内外间交接的门梁做引体向上,裸着上身, 在视野边缘招摇, 起初以为他在开屏, 不过他又不看她,没什么炫耀的意思, 她忽然想起来,是因为二姐的话。   说男人备孕不利是核心力量不行,他较上劲了。   宁好有些暗自好笑,怕他会错意, 犹豫着搁下电脑对他说:“你不会真的把备孕提上日程了吧?我不是那个意思。”   闻斯峘怔了怔, 从门梁上落了地,立刻说开:“不会,我知道, 你有场硬仗要打, 怎么能在这时候怀孕呢。我就是……自我提升。”   宁好松了口气。   他走进卧室,转入衣帽间拿换洗衣服。看不见人, 里面传来的声音瓮声翁气:“你和李承逸交流过,他能帮你把项目总推了吗?”   “应该不能。是四叔先出的招, 闻家昌只是接招者,目前他找不到有经验能压住年底讨钱潮的人。本来闻天朗是个好人选, 可他在明州捅的篓子让闻家昌不满。他也很怪, 就好像预料到四叔要撂挑子似的,脚底抹油办了停职, 我那天听见消息还觉得奇怪,他都混了二十年了, 现在突然意识到知识就是力量,说要去读MBA……不知道他们是不是串通好的。”   串通的可能性不大,闻斯峘偷偷在衣帽间吐舌头,闻天朗去读MBA是因为他怕人记恨宁好对她不利,前几天特地去找人谈了话,威逼利诱做了番思想工作把人弄走了,没想到大水冲了龙王庙,把最佳背锅侠赶走了,事情落在宁好头上。   他心虚得唯唯诺诺:“唔……那怎么办?要不要去把闻天朗劝回来?”   “没必要,让他干,他就是做个恶人挡些事。让我干,也可以是一次机会。工程口四叔的派系盘根错节,说起来都是公司的元老,但那是十几年前蛮荒时期的元老,小娴姐说,他们那时候干工程不会打桩,爬到别人工地扒在墙上连夜现学;想赚钱就偷工减料,钢筋只用图纸要求的一半粗;拆迁靠□□,房塌了怪土质……这光荣历史他们还一直引以为豪,搁今天,能对集团发展起什么作用呀?合约和财务都烦死他们了。”   闻斯峘从衣帽间出来,笑着总结:“那不算‘元老’,而是‘前朝元老’。”   “集团开电视会议,每次方案讨论不出结果,四叔就抛一句口头禅‘少琢磨,就是干!’底下人搞不明白,就随心所欲地干。云上要转型成现代企业,这些‘草莽英雄’是必须要搬开的山。”   他回味她刚才在楼梯口说的那句“没想到会这么早开战”,有点理解了。这仗早晚要打,眼下时机不够成熟,宁好来云上不久,势力不足以搬山。   “你想怎么办?”他忧心忡忡,“我能不能做点什么帮到你?”   她苦笑一下,含糊其辞:“这位子是四叔自己让出来的,他别后悔。”   .   闻斯峘知道,接下去几个月宁好有一场恶战要打,不敢去干扰她。她既然羽翼未丰,肯定还需要借助李承逸的力量,也就意味着,她还要对李承逸虚与委蛇。虽然这让他心里不爽,但孰轻孰重他拎得清,现在不是跟李承逸争风吃醋的时候。   宁好这一阵很忙,忙着以海源的管理框架为基础制定出云上的工作标准。   像海源那样的航母型集团已经绝对成熟,无论再关键的岗位,少一个人换一个人都很难影响大局,靠的是高度规范的工作方法和流程,任何突发情况都有方案有预案。那是大型现代企业几十年的积累,几代高管的智慧结晶,其中,地产最高速发展这十几年,地产发展最耀眼的华东区,海源的掌舵人宁永荣当然贡献斐然。   宁好现在做的,只不过相当于“跟着爸爸抄作业”。   云上想在短期内达到那样的成熟度不太可能,但赛道不同,云上只要领先于其他类似的民企就算赢。   这个冬天对于很多民企来说都是熬不过去的寒冬,江城风声鹤唳,好几家以前名声在外建过漂亮项目的中型企业资金链断裂陷入危机,市场上民众惶惶不安,除了市中心地区,对其他期房都不敢下手,怕买到烂尾楼。市场的谨慎观望又加剧了寒冬。   闻斯峘也忙,那个周末在雾凇院向闻家昌汇报之后,他们几乎没见过面。   他有几次抽空回去,不巧她还没回家。   宁好低调地带人回来修好了自动门,闻斯峘陪闻家昌去隔壁湿地公园飞无人机也已成行,但两个人错开了。   不过,每天晚上雷打不动会通电话,让闻斯峘安全感满满,觉得宁好应该不至于忘掉自己这个人。   再见面已经是除夕当天,这特殊一日行程也紧。   两人先去陪闻斯峘的妈妈逛商场添置新衣服——她节约惯了,儿女不出手她一般舍不得自己买。然后,再马不停蹄把闹闹送回宁好家。宁好不再家吃年夜饭,她父母没多大意见,但要求让狗回家过年,妈妈想它了,觉得它年纪大了活不久,不想让它死在别人家。   闻斯峘开车,宁好习惯坐副驾,后排宽敞位置留给闹闹,它狗模狗样地端坐在气垫围栏里。   中途宁好问:“你还有红包吗?”   闻斯峘摇头。   她说:“前面便利店靠边停一下,我再去买一点。”晚上两个姐姐的女儿、闻家昌子侄辈亲戚的孩子,需要红包的量还很大。   闻斯峘把车靠边,她下车去买,他刚抽出空回头确认一下狗还是否安好,一见它穿着小红衣服神气活现的样就笑了。   “哥们你不至于过这么惨吧。这衣服穿了有……八年了?”虽然看着还很新,但闻斯峘记得是八年前他买的,一套,带玩具。闹闹平时不穿衣服,估计这小衣服只是每年过年时拿出来穿一次,玩具这半年没见过,想必早就尸骨无存了。   闹闹听不懂,以为夸它呢,热情洋溢地摇着尾巴,又想凑到前排来舔他。   闻斯峘抬胳膊把它推回去:“行行行,你注意点影响,这大街上人来人往。”推回去后跟它握握手,“我过两天再给你买几件。你看李承逸这个人是不是不行?跟了你那么长时间,伺候你根本不用心。这种奸臣,要记得把他从宁好身边赶走……”   宁好往回走,下人行道最后那十几步透过车窗往里看,看见世界名画,闻斯峘握着狗爪不放,嘴巴开开合合没停,还聊上了。   她打开门坐进去,笑道:“在干嘛?像两国元首会晤似的。”   他放掉狗腿,接过她的话茬:“商谈多边合作。”   方向盘一打,车转弯进宁好家住的翠竹苑,主路还要拐个弯进入支路才是宁好她们家家门,但是他父母已经站在主路路口处等着了,看见车就高兴地招手。   闻斯峘把车提前停下,宁好跳下车抱着爸爸妈妈跳,又把闹闹放下车,闹闹现在已经不太跳,经常只是前腿支棱扶到人身上,宁永荣像抱小孩一样把它抱起来:“还那么胖,大胖猪,再活五年没问题吧?”   “爸,妈。”闻斯峘打着招呼从后排拿出准备好的春联福字,问要贴在哪些门上。   郝女士每次看见他都觉得比上一次更帅一点,有涵养有气质,越看越顺眼,对他永远和颜悦色,领着他到处贴年红去了。   宁好把车倒进车库,得到了爸爸的表演:“怎么感觉你开车有点进步?”   “斯峘带我练过了。”   “打算什么时候买车?”   “还不急。”   宁好没说,她猜很快闻斯峘就要买新车,一个企业创始人总要有点出场,而她想要接手这辆车,小小的,灵活方便,闻斯峘回国才买的,里程数很少,几乎是她的专车,接送近一年了,她还有了点感情。   她和爸爸在客厅喝茶撸狗聊工作,消磨了半个下午的时光。   贴完年红,闻斯峘发现院里水管脏,又帮忙打扫卫生,顺便牵水管把前院后院都冲了一遍,还执意把郝女士赶回屋里:“妈,外面太冷你先进去吧,今天最低气温零下,一会儿说不定地面没干就要结冰,大过年摔一跤看医生就不好了。”   郝女士笑眯眯回到客厅对宁好说:“这个女婿不错,虽然不太会讲话,但心是好的。”   宁永荣要求严格:“不会讲话已经是重大缺点了。”   郝女士:“…………还是长得丑更致命。”   宁好觉得自己一家三口在暖气房,人家一个人在院子里干活挨冻不太像话,忙把他叫进来。   闻斯峘问家里怎么没看见做事的工人,郝女士道:“给阿姨放了假,人家也要回家过年,我们老两口没那么多活要做,我买好了一个预制菜年夜饭大礼包,里面什么都有,热热就能吃,也不用费劲收拾。”   做女婿的忽然心里难受了,早前听说闻家和汪家为了去谁家过年闹得不可开交,有点难理解,现在有了体会。   好像自己把别人宝贝女儿偷走了,让家不团圆,女儿不在家两老口所有仪式感也消失了,一切从简,不像过年。   宁好不知他为什么忽然情绪有点低落,看看时间该去雾凇院了,催道:“快过来给爸妈拜年,我们要出发了。”   闻斯峘说过一些常规的祝愿,又揽着郝女士追加郑重承诺:“明年我们一定回家来过年。”   郝女士出其不意从沙发靠垫后摸出一个红包塞给他,看厚度是一万元:“这是给你的压岁钱。祝你明年事业有成,万事胜意。”   闻斯峘一脸错愕。   他和宁好商量过春节给岳父母包多大红包,宁好说不必了,已经从微信里转了五万给妈妈采购年货。他当即给宁好转了五万,坚持着男人该养家的理念,孝敬长辈的钱必须让他出。   眼下郝女士又把钱退回来,他惊惶失措忙着推拒,回头用眼神向宁好求助,谁知她手里也有个大红包,美滋滋收下了,还反过来劝他:“收着吧,这个不一样,这是压岁钱。”   “我、我都……”话没说全,他想起宁好也成年很多年,又见宁好给他使劲使眼色,料想这大概是他们家的特殊传统,懵懵懂懂地收了,“谢谢爸妈。”   告别了岳父母和闹闹,   他心里纳闷,回到车上马上刨根问底。   可宁好到底也没给他解惑,只是笑着含糊其辞:“没什么呀,压岁钱就是压岁钱嘛,过年图个开心。”   他从来没收过压岁钱,   小时候家里条件不好,母亲和娘家疏远,自己手里也没多少钱,没心情搞这些哄小孩儿的环节。   不知道这里面有什么讲究,不过他想,这钱等一会儿还是还给宁好,从女方娘家拿钱让人惭愧。   车开进雾凇院的地下车库,他暂时把这红包的事忘了。   因为一掀眼,就看见李承逸穿件卡其色的毛衣端着杯子站在车库和室内交界处,灯火辉煌那一边。   夫妻俩下车从后备箱里拿东西,拎着往前去。   宁好大方地跟他打招呼。   李承逸冲她笑了笑,无视闻斯峘的存在:“爸说今天早点吃年夜饭,全家一起在家庭影院看春晚,不许不看。”   宁好顿时愁眉苦脸:“……能带手机不?”   “这个没说,应该带吧。”   闻斯峘也不能先走一步,立在原地听他们对话觉得很煎熬,几秒像几个世纪,这对话绝对没有任何超出界限之处,却让他想起他们青梅竹马的时光——   一个吐槽,一个哀怨,同时翻个白眼,一起随便叹口气都习惯成自然。   近一段他没见到宁好的日子,宁好是住在雾凇院的。   他们是不是,天天面对这一大家子挑事狂魔,又找回了一点如初的默契? 第49章 尾灯   宁好以为今天要渡的劫只有被迫看春晚, 没想到还没吃上年夜饭,又闹了些纷扰。   除了给家里小辈发压岁钱,她还给所有除夕夜留在雾凇院的佣人发了红包, 钱不多, 一点心意, 让大家过年都沾沾喜气罢了。   这本来不干汪潋什么事。   可是自从汪潋进这个家门,就拿自己当半个女主人, 协助李路云行“协理六宫”之责,树立威严,指挥工作。宁好这种收买人心行为,在她眼里就是跟她对着干, 严重影响工作秩序, 转头就向李路云告了一状。   李路云最近和汪潋亲近,听听汇报,觉得汪潋说得有道理, 吃饭时在桌上批评了宁好:“家里虽然有钱, 但不能随心所欲花钱,节假日阿姨们加班都是给了三倍金的。你一来, 哗哗发红包,一下子涨到四五倍, 虽然大家高兴,万一产生了不必要的期待呢?做事的想, 你们家既然这么有钱, 为什么不天天加薪?为什么不日薪加倍月薪两万?你说怎么办?”   闻家昌刚喝酒喝上兴头,快乐地要拉人一起唱歌, 突然跟着听了一番说教,听半天没太听明白, 一脸懵逼地问宁好:“你给她们包了多少钱?”   “每人600。”宁好答。   闻家昌大大咧咧嗤之以鼻:“才600啊,我还以为给了两万呢!过年连600都舍不得给,我这又不是周扒皮的周公馆。”   李路云一瞬间就垮了脸不高兴了:“行行行,你们在外面挣钱的都拿钱不当钱,以后别问我为什么家里花销大!”   宁好顿觉不妙,可别大过年的又吵起来,做生意的人都迷信,都说开年吵架一年不顺,可别点了闻家昌那个炸药包,赶紧对李路云认错:“妈妈说得对,我光顾着高兴了,没考虑到管人难,给妈妈添麻烦了。”   李路云顺过一口气,也知道不能再激怒闻家昌,见好就收地笑笑:“没事,你还年轻,不懂人心。”   餐桌上热闹气氛又回来了,有惊无险。   宁好鼓着脸长吁一口气,这一天天,如履薄冰。   闻斯峘凑到耳边给她顺顺毛:“我们明年不在这过,明年你跟阿姨们实话实说,太太不让发。我看他们吃不吃个‘窜稀全家桶’。”   宁好被逗笑,在桌面下用手肘怼他:“大聪明,真孝顺。”   闻斯峘赖在她耳边没走:“肯定是那个汪潋撺掇李路云的,我看她刚才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经常对阿姨们吆三喝四,一点礼貌都没有。大家私下都很讨厌她。”   宁好也跟他咬耳朵:“我初中放学回家对阿姨语气不好,没有称呼,只说‘开门’,都被妈妈骂了一顿。”   闻斯峘又凑近她耳畔说:“那是你家教好。汪潋看起来很会持家,其实只会演演戏。”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终于被闻家昌喝止:“你们俩是连体婴啊?一见面就脸贴脸说悄悄话,大过年的把桌上长辈不当回事是吧?”   桌上其他人除了少数异端,集体嘻嘻哈哈吃瓜笑起来。   宁好闹了个大红脸,飞速跟他分开,心想今天有点背,老被点名。   闻斯峘后半程直接被闻家昌抓到面前去喝酒,一同被抓的还有李承逸,那两人明里暗里有点较上劲,好在春晚八点开始,没给他们发动全面战争的机会。   看春晚也不消停。   本来,两老口带着小孙女坐最前面,往后以家庭为单位随意坐,闻斯峘和宁好躲在最后排左边,李承逸和汪潋誓不与他们为伍,在前一排右边。   闻家昌第三次发现看小品只有他自己一人哈哈大笑,就觉得不对劲,回头一看气炸了,好家伙!人人低头看手机,根本没人看节目。   当即发号施令叫大姐那袋子把所有人手机都收了。   “爸,我们要回拜年微信还要抢红包啊!”李承逸试图反抗。   被有效镇压:“那都是年初一该干的,今天晚上到处发微信的人明天没有家!”   宁好有备而来,痛快地把手机放袋子里。   闻家昌不依不饶:“好好有两个手机,承逸也有两个,都给我收了!”   宁好只好把另一个也上交,生无可恋地躺平。   手机没得玩,人就无聊空虚。   闻斯峘注意到,李承逸那狗崽子不要脸,假装看荧幕中间,脸往左边撇,眼角余光借机贼兮兮瞄宁好。   他起了坏心,偏要气死李承逸,不过在大庭广众下亲宁好他还不好意思,万一谁回过头就尴尬了,闻家昌回头就更要社死。   不能真亲,还不能假亲么?借位就是了,只要李承逸那视角看过来气死就够了。   他找好角度,骗宁好:“你脸上那是什么?”   她果然上当,转过脸来:“脸上?哪有什么?”   “晒出雀斑了?”   “啊?哪里哪里?”   “这里,我看看,”他假装伸手摸摸白净的脸,左看,右看,像吻得深入持久。   李承逸气得“蹭”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被汪潋的娇娇拳锤了一顿:“有病啊一惊一乍突然站起来干嘛,心脏病给你吓出来。”   宁好也循声望去看热闹。   等那笨蛋坐回沙发,宁好转回来,闻斯峘才笑眯眯说:“脸上没什么,一点灰,擦掉了。”   宁好大概也闷得受不了,注意力落在他脸上,伸手轻抚唇:“太干了,我有润唇膏。”   “不要。”他婉拒好意。   “干嘛不要,怪怪的。”宁好摸出润唇膏给自己涂,是那种牙膏状的。   他笑得有点腼腆:“公共场合涂润唇膏,感觉gay gay的。”   尤其是李承逸还贼心不死往这边瞄。   “我gay吗?”宁好睨他。   “你是女的。”   既然这样……   她勾过他的颈,轻轻贴上他的唇,以吻为墨让干燥变得温润。也许算不上一个吻,只是关心的流动。罂.粟的味道,让敲击鼓膜大鸣大放的欢歌变调。   他怕她很快跑掉,想留她久一点,伸手扣住她后脑,手背因微微施力凸出骨节。   一曲唱闭,李承逸用力鼓掌拖着长腔叫:“好!”   又把汪潋吓得边翻白眼边拍胸。   连闻家昌都觉得他那捧场太过莫名其妙,纳闷地回头看他:“现在这流行歌曲好听在哪儿啊,咿咿呀呀像鬼念经。”   .   快到零点,两个儿子被闻家昌拖到院子里放鞭炮,放完鞭炮还有十几墩烟花,女眷们都躲在楼上暖气房隔着落地玻璃看。   宁好看闻斯峘毫无准备穿少了,从楼上拿了羽绒服给他。   他叼着烟跑回檐下提醒她别站这里:“万一烟花倒了会伤到你。”   “我给你衣服就走。”   在震耳欲聋的炮仗声中他放大音量:“这不是我衣服!”   她也放大音量:“我给你买的新衣服!”   他笑得恃宠而骄,以一种长镜头的速度拖泥带水地把衣服穿上。   闻家昌不满地哇哇大叫:“胆小鬼!没用!是男人吗!叫你放炮你就跑!”   宁好玩心大发,从他嘴里抢走烟跑过去:“我也要放一个!”   “来!”闻家昌从来没这么亢奋,“让宝贝女儿放两个!”   二姐听了从客厅跑出来,一边捂耳朵一边叫:“我也要放两个!”   “一起来!”   宁好又急又慌地点完火撒腿就跑,退到安全区域,仰起头咧着嘴喝着冷风,望向天空等烟花绽放,感觉到有人从身后扣住自己头顶,一回头,他已经像只大熊似的把她从身后整个抱住。   他突然发现,宁好开心时的神采和小时候第一次遇到她时一点没变。   好像得到了什么重要提示。   他把下颌放在她头顶上:“你该不会从小到大每年都有压岁钱,一直没断过吧?”   “对啊,我在爸爸妈妈眼里永远是小孩子啊。”她说得理所当然。   他脑海中忽然像回马灯似的跑出了许多个刻骨铭心的冬天。   在闻家昌门前从日暮坐到天黑那个冬天,他只想叫他一声“爸爸”,闻家昌给他两百元打发他赶紧走。   还有姐弟三人坐在灌风的病房走廊被两万元难得抱团痛哭那个冬天,二姐放弃考研,他去借高利贷,因为闻家昌坦白从来没想要他这个孩子。   而宁好说“你该问我借,我还有压岁钱”,原来不是开玩笑。   她发现他久不出声,诧异地回头往上看他,见他黑眼睛里湿漉漉的。   “你干嘛?”   “没什么。”他强忍泪水笑着说,“只是我今天终于也有爸妈了。”   烟火在夜空中此起彼伏地激荡,像盛大不落幕的极光一样。   痛苦的反面不是快乐,而是释怀。   他长长地吐气,抱紧宁好,放低声量:“谢谢你让我成为小孩子。”   宁好并不能完全懂他,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他笑:“我要是从小认识的是你就好了。”   你早就认识,只是太渺小你没看见。   .   这夜睡前,宁好问他要那个压岁包包,他以为她要没收,一头雾水从外套口袋里翻出来给她。   她在他诧异的目光中掀开枕头,把红包放底下再盖上。   “这不硌吗?”他想一万元也有点厚度。   宁好瞠着眼睛教育他:“不压岁怎么叫压岁钱?小孩子只有枕了压岁钱才能一年比一年高。”   他躺下去试试枕高,嗤笑:“我再长高就要吓人了。”   宁好和他并肩躺好:“我师父说大人也要哄,比小孩更好哄。” 第50章 尾灯   闻斯峘睡了个懒觉, 难得,闻家昌早晨闹到太晚,他自己也没起床, “家宴”自发取消。   不过一睁眼没看见宁好, 想到闹闹并不住这里, 他在半梦半醒中整理了一下思绪,先没过手机。   飘在一片红的拜年消息最上方置顶的两条:   宁好:[陪领导拜龙华寺, 开你的车去啦]   宋云开:[看邮件,我修改了几个地方]   很好,宁好把车开走了,他很难离开雾凇院。   宋云开又给他连发了好几封工作邮件, 被迫成为大年初一在家加班的卷王。   往后几天, 宁好也同样马不停蹄,有很多关系需要在年假中走动维护。闻家昌和李承逸应酬也多,在家几乎见不到这几个大忙人。   一晃到了初六上午, 难得他们三人同时在家, 闻家昌把二姐也叫上,在书房讨论如何应对开春可预见的离职潮。   闻斯峘虽不懂工程, 但因为担心宁好,还是想知道得多一点。他现在是除陆昭昭和宁好之外能登录那个网址听见书房谈话的第三人。   直到此刻他才得知, 春节前宁好并没有解决全公司奖金缩水的矛盾。   她只是宣布了奖金节后发放。   闻家昌和李承逸都不理解她这么做的用意,只是单纯的拖延, 再怎样也拖不过四个月。   宁好拿出了一份她整理好的纸质材料, 为了让老花眼的闻家昌方便特地换成稍大的字号:“我不打算按固定比例下调工程部所有人的奖金。节前我带着工作组去过江城每一个工地,按照海源的标准给各项目部打分。根据打分结果, 我也在每一个项目部组织过总结复盘会议,基本做到对每个中层管理人员的工作心中有数。之后, 通过工作组评定、项目□□和项目内背靠背评定三种方式交叉评定,给出了工程部每个人的评估报告,开春后上班第一天,他们每人能在OA系统中接收到自己的这份报告,这将作为接下来发放奖金和调薪的主要标准。”   闻家昌认真读了几页,上面是非常精细的评分标准和打分情况,靠后有可视化图表,所有项目部工作优劣一目了然。   当初让李承逸去海源挖人,其实就是希望能物色到合适的人把这套标准带过来,显然孙国栋没这份用心。   闻家昌摘下眼镜,肯定宁好的工作:“你们效率很高。不错不错。”   宁好一边笑眼弯弯看着李承逸一边说:“大哥亲自跟工作组谈话,说一定要在年前做完,所以大家都比较积极,一鼓作气。”   闻家昌挑了挑眉,看向李承逸,潜台词问他还有这本事?   实则宁好全程让李承逸有参与感,给他充分的错觉,这一切都是有他主导,其余人——包括宁好只不过听命行事,偶尔提提建议。   此刻他洋洋自得的神情让闻家昌安心,欣慰点头,重新低头看了一会儿,翻到最后还意犹未尽。   他再次抬头:“……不过员工个人的评估报告,应该是覆盖不了项目部所有人吧?有一部分老员工没在项目点上,而是在平台。”   “爸,”李承逸接嘴,“我就是觉得平台太臃肿,想精简机构,裁掉大部分人……”   “胡闹!”闻家昌拍案,“现在在平台做管理的人你都得喊叔叔伯伯,你想什么呢?裁人?”   李承逸:“这些人不创造价值,没必要养着。”   闻家昌:“管理层没价值?那你这个总经理也没必要养着了。”   李承逸:“爸,我知道你念旧情,但是让一些人安全下船总比集体沉船好吧!”   其实宁好知道,闻家昌不念旧情,他要是个念旧情的人就不会连自己亲生儿女都不闻不问。   只是他还有给自己立的人设,不能明目张胆做过河拆桥之人。这套劝诫的流程还是要走一走的。   她作壁上观,把舞台让给父子二人。   李承逸苦口婆心地劝:“爸你理智地想,我们现在所有对未来的美好预期都建立在江陵南大获成功的基础上,市场有风险,更不要说有可能明年又来个政策和税收变化……明年我们敢打包票一定能渡过难关吗?你说今年,有多同行暴雷?多少同行倒掉?”   闻家昌强调:“所以我不就跟你说,别老想着怎么节流,开拓出去才有生路。江陵南工程稳步推进就行了,重要的是拿到贷款以后怎么去有前景的省市拿到更多地块,进一步融资,让整个周期高速地转起来。”   李承逸:“这是一方面。现在问题是江陵南工程稳步推进就不容易,公司的资金高速转起来,同时也要求江陵南工程按计划转起来。一旦耽误工期,一期不能按时回款,二期就不能按时开工,又有很大一笔建设款项压在里面,要想及时回款,我们不得不从扩张资金中抽出一部分资金投入江陵南,那么扩张的速度又会受阻,陷入越来越被动、拆东墙补西墙的境地。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留着一些不中用的人。”   闻家昌认真听他把所有话说完,沉默数十秒才叹出一口气,冷笑:“不中用?他们曾经中用。今天云上的一切都是他们拼来的。”   “但是爸,他们在今天已经对公司发展没有半点正面作用,你可以去问问合约和财务部的意见,或者调取工程会议记录。平台对下管理很差,只会增加会议次数和时长,讨论议题从来不在点上,因为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有深入项目点,不理解眼下这种大型工程该怎么干,只能通过不断提反对意见到处设卡来彰显自己的权威。而且他们是全公司年薪最高的高管,裁掉一个,可以聘用五六个实干的项目经理。他们是集团内部的恶性肿瘤。”   闻家昌支着脸沉思,转转眼睛,考虑着其中利害关系:“你不会连你四叔都想开了吧?”   李承逸松下紧绷的神经,嬉皮笑脸:“哪能呢。”   闻家昌愁眉苦脸:“整个工程部管理平台一锅端?”   李承逸不太确定,回头看宁好。   宁好接上来回答:“没有,荣娟丽、雷悦玲、顾倩几位经理会留下,其实平时平台决策基本是她们在负责。”   “那就是把你四叔的人一锅端,”闻家昌苦笑着摇头,瞪向李承逸,“你是不是故意的?你想好他回来以后怎么跟他交待吗?”   李承逸轻描淡写道:“那就不要让他回来了,四叔年纪大了,让他早点退休吧。”   “你!”闻家昌拍案而起,抓起桌上的“马到成功”实木摆件就要砸他,被宁好和二姐合力拦住了,“臭小子你说的什么话!我比他年纪大,我要不要退休啊?”   李承逸躲到理他最远的角落:“四叔身体没你好啊,你又不像他老做手术。”   二姐刚把“马到成功”从闻家昌手里掰走,李承逸就作死顶嘴,闻家昌马上抓起自己手机朝他扔过去。   这次再怎么眼疾手快也拦不住。   手机砸在李承逸挡脸的胳膊上,落了地,好在书房有地毯,不知其伤情。   闻家昌把人砸了,仍戏瘾不减,叉着腰怒目圆睁。   宁好轻言慢语:“爸爸,没必要现在大动干戈,等四叔回来,大家再坐下来劝他,改革是为了公司的发展,都是一家人,一家人之间分谁的势力就太见外了。淘汰掉那些不顺应发展的人,四叔无论作为家人还是高管,都应该理解。”   闻家昌要的就是她这番话,要宁好亲口把“等四叔回来”说出来。比起宁好,他当然更信任自己的亲兄弟。宁好坐项目总这个位置,那和让宁永荣做项目总有什么区别?他不放心。   李承逸捡起手机,察言观色觉得安全警报已解除,又插科打诨:“万一四叔不理解,一怒之下愤而辞职,那我也没有什么办法。”   “肯定要闹一场的。”闻家昌白他一眼,“你把何莺给他留下。”   “何莺我没说要开,我会调她去管明州泰和城。”   闻家昌像听了天方夜谭:“她一个女的你派她去管泰和城?”   “女的怎么了?”李承逸笑,“宁好也是女的,不管得挺好刚回来吗?”   “那、那能一样嘛!”闻家昌顾及宁好在场,不想把家里这些腌臜事爆料出来,话说一半吞一半。   宁好心里暗笑,他可真是掩耳盗铃,他自己上梁不正,他兄弟、儿子哪个不有样学样。   李承逸:“我知道,她完全不懂工程嘛,安排人盯着了,出不了乱子。干三个月,我让她知难而退,自己跟四叔提。回头把她安置到人事那边弄个活干着,可不能再领高管年薪了。多离谱,四叔怎么不把他家养的萨摩耶也安排当高管?”   “三弟,”二姐一脸无语,“我们行政部是垃圾回收站啊?”   李承逸笑得很轻快:“不是那意思呢……就让她负责校招好了,那些菜鸟学生大同小异,这事没有门槛也干不砸,还能让她觉得有点权力。”   “那么,接下去就还得辛苦你们了。”闻家昌对宁好和闻笛赋道,算是一锤定音拍了板,“尽量平稳过渡,不要影响日常工作。老四肯定会听见风声,他要是有意见,你们就让他找我。”   宁好得了闻家昌的授意,大功告成,和二姐先离开。   闻家昌多留了李承逸一会儿。   老狐狸那双眼挺毒辣的,他儿子的心机深浅他心里有数,再者他和宁好刚才眉来眼去他也看在眼里,说没有猫腻谁信?   闻家昌坐下喝了口茶,沉默许久,看起来有些疲惫。   李承逸不知他还有什么要事交待,只好默默等在一旁。   “你和汪潋,就没有一点培养感情的可能性?”他用沉稳而冷漠的声音问。   轮到李承逸沉默,这沉默中包含了许多内容。   怎么可能没有感情?当初他们也始于自由恋爱,也有过热恋期,在为了利益斤斤计较短兵相接之前。老父亲揣着明白装糊涂,他也不好说什么。   闻家昌明白了他的意思,缓缓把目光抬高投向他,吞了口唾沫,整理着思绪:“我不干涉你们的感情。不过你要公私分清,不能把所有赌注下在宁好一个人身上。四叔做项目总,用宁好重新搭建的团队和规范去推进工作,让他们俩互相制约,对你才最安全。”   李承逸连连点头:“我知道,这个道理我懂。”   .   宁好在走廊和二姐说了几句话才回自己套房,进了门,闻斯峘一脸严肃朝她勾勾手指:“你听听这个。”   为了避免蓝牙耳机意外断联的风险,他们每次听录音都尽量用有线耳机。   宁好把他分过来的一侧耳机塞进耳朵,平静听完自己离开书房后父子俩的对话回放,脸上没有什么变化。   “我知道他们会把四叔请回来,比较符合他们一贯的作风。”她把耳机还给闻斯峘。   “有对策吗?”   宁好微笑着把他推回椅子上,两只胳膊肘搭住他两侧肩,曲起一条腿跪在她大腿上借力:“你是关心我……还是敌军派来的探子,问这么多?”   早发现她今天过分漂亮了。   他一把箍住面前不盈一握的腰把身体朝他拉过去,距离贴近,她身上柑橘和热带水果调性的香水味好清甜,暖气房里春天像是先一步来。   他不知餍足地深嗅,虔诚地仰头看她,笑问:“要不要剖心看看?”   她在他心脏位置的医疗上轻轻勾勒一个圈,是玩笑又像威胁,低下头,似乎想吻下来,可是只为说话:“我不会说,都是赌,没有把握的事没有讨论的必要。”翕动的双唇吐出气息撩过皮肤,她又直起身退远了。   他像豹一样迅猛起身,轻易追及慢慢撤退的猎物,把她压在桌上。   明明力量上绝对压制,可到底还是他更像猎物。   深吻结束,他把她的脑袋扣在刚才她自己圈定的位置,她听见如雷的心跳,他说话声好像从很远的天边传来,还夹着喘息:“这招不许对李承逸用。”   “抹了点香膏你就大惊小怪。”她笑嘻嘻。   “还化妆了!”他耿耿于怀。   “哦,你现在能看出化妆了,直男进步。”她轻轻拍一拍他的后背,示意他别抱得那么紧。   他不如她所愿,紧锢着不松手:“我是真的担心你。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我怕碰上个别过激的,你会有危险。”   宁好顿了顿,抬头认真说:“你担心得也有道理,所以你把车借我开一阵吧,我不想坐公司的车上下班。那些司机都是谁的人,不好分辨。我可不想身不由己,去不想去的地方。”   “对,你自己开车好一点。”他点头附和,“需要保镖吗?”   她嗤笑出声:“那太超过了,在别人眼里我只是代理项目总四个月,排场大到带保镖上班?董事长见了是不是也得让道?”   她从桌上跳下去,经过他身侧,去卸了不太习惯的妆。   闻斯峘还觉得忧心忡忡,把电脑中的录音网页关闭,后一页是登录过的邮箱页面,发件人栏一大串宋云开的名字。   他垂眸思索片刻,虽然宋云开的出没时间让他猜测应该人在国外,他没问过,摸出手机给他发了条微信:[你在江城吗?我想明天请你吃顿饭]   对面秒回:   [你请我?]   [我不是看错了吧?你请我?]   [哈哈哈你不会请我吃人均100的排档吧?]   [你是闻斯峘本人?]   [这是恶作剧吗?]   [好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请我吃什么]   [明晚,你发地址给我]   闻斯峘暗忖他到底在发什么神经,好像没有给他留下过抠门的印象吧?   瞧不起谁啊,约个饭颠成这样。 第51章 尾灯   没有把握的事, 没有讨论的必要。   ——闻斯峘也是这个观点。   所以找宋云开帮这个私人小忙,他事先没和宁好商量,有种预感, 宁好会劝他别大费周章。   这次请宋云开吃饭, 他还确实有点拿不准选在哪里, 尤其是对方反应那么大,等着看乐子的心态。平时他们俩一起吃工作餐居多, 大多是盒饭,印象中宋云开什么都吃,没有那种喝水只喝斐泉依云的矫情病,有时候便利店随便买两个面包都能打发一顿。   但是上次宁好请他, 订的地方很有品位, 看宋云开关心菜单变化的样子不是第一次去,交际宴请毕竟花费他宝贵的时间,他应该有自己的讲究。   不过有好学生做过示范就简单多了。闻斯峘先搜索上次那家素食店, 顺藤摸瓜找到一些推荐那家店的餐厅合集, 再摸到地点在那附近、口碑和它相似的其他店,做了点交叉对比, 排除日料、川湘菜等很多人口味不适应的选项,锁定一家苏浙菜和一家法餐。   他记得宁好说, 宋云开妈妈是明州人,答案呼之欲出, 该选苏浙菜。   但想到点菜也是一门学问, 自己在这方面学识甚浅,为了避免到时候出洋相, 他反而定了法餐。法餐简单些,一人一个套餐, 两个月内统一一份菜单,只剩下少数附加菜品的选择,两人各吃各的,口味不合意宋云开也赖不到他头上。   餐厅地点给宋云开发过去。   宋云开:[换一家,这家烂店把我拉黑了]   ?   噢,千算万算,没想到宋云开本人有多讨人嫌。   还是换了那家苏浙菜,预订包间的电话打过去,闻斯峘才知道,同样没有点餐烦恼,店里问了人均预算给看着搭配的。   晚上临近饭点,他先去餐厅等,宋云开也没摆架子姗姗来迟,和他几乎前后脚进门。   春节期间没见面,小宋换了个大背头,穿着长款厚大衣,按徐笑的理论,又想讨好更成熟的女人了。   闻斯峘一抬眼见他那副派头就笑了:“你这是打哪来?”   “纽约。”他紧锁眉头,抽掉左右手皮手套,松开腰带脱大衣,“江城怎么这么冷!他爹的冻得我舌头都转不动了!”   闻斯峘看他舌头转得很灵活,慢吞吞喝着茶说:“听说今年冬天是比往年冷一点。”   他也咕咚咕咚一口气把一杯热茶喝下去:“就我们俩吗?”   “宁好公司有事。”   “你这么郑重其事请客,还偷偷背着老婆,不会要和我搞婚外恋吧!我可是异性恋哦!”   “……是么那太遗憾了,”闻斯峘露出一点无力的神情,“这么优秀的男人竟然是异性恋。”   趁他研究今晚会吃点什么,   闻斯峘言归正传:“其实我想问你,你是在哪里找到章凛的?”   “什么什么?我在哪里找章凛?那什么意思?那么大个人我怎么找到?我在Tinder上找到。”   “能不能正经点。”   “你就说你要干嘛吧?”   “不干嘛,我想给宁好找个像章凛这样靠得住的保镖。”   宋云开当场石化五秒钟,继而扶额:“我特地从漂亮国飞回来就为了给你、给给给你老婆找保镖?”   闻斯峘面无表情:“我没让你特地飞回来,我又不知道你在哪。”   “什么渣男发言!”宋云开翻着白眼望天,快背过气去,“行啊你挺行,开口就是‘章凛这样的’,你看我自己有好几个‘章凛这样的’吗?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借章凛去克隆一个?”   “所以,你借么?”他看起来对宋云开发癫毫不意外。   宋云开冷静下来,想了想:“最近可以借你,我马上要去全世界最安全的地方。”   “可以借多久?”   “……半个月吧,你都不问我去哪里?”   “半个月不够。去哪里?”感觉开启了双线程对话。   “北京啊,”满脸骄傲,“你连我是光荣的政协委员都不知道。”   “委员你对我们法治社会不信任么?中华大地哪里让你觉得不安全?”   宋云开:“…………”   “其实你可以把章凛借我,”闻斯峘诚恳建议,“然后你自己雇12个人的保镖小分队,一会儿排成一字,一会儿排成人字,那个排场比较配得上你。”   宋云开注意到贫嘴贫不过闻斯峘,动筷子吃了几口菜,顿了几秒:“好最近有什么危险?”   “公司清理门户。”   “哦,那是你家啊,”宋云开转过脸,眼睛又亮了,“有瓜能吃吗?”   “没有,末位淘汰罢了。”语气平静阴冷。   “你家真无趣,怪不得你这么无趣。”   .   自从宣布了新的薪资方案,公司里接连三天腥风血雨没断过,每天都有人硬闯项目总办公室大吵大闹。   很快人们逐渐醒过神,吵闹无济于事,公司头头脑脑们早在年前就决定了大裁员的方针,所以当时全年奖金才延迟发放。   如果有人一怒之下辞职反倒为公司排忧解难了,而更多人,公司是打算直接辞退。辞退补偿金是以过去12个月收入为标准,而过去这12个月因为没发年金,是他们六年来收入最低的12个月。   几个躺在功劳簿上吃老本的老油条幡然醒悟,破口大骂着摔门而去。   工程部正常工作却没有受任何影响,平时踏实干活的中层奖金如约到账,比他们预期得多,都以为去年全行业不景气收入会受影响,没想到云上靠裁员逃出生天,许多人奖金不降反增。   除此之外,工程部连着几天也召开会议,对公司下一步的发展规划和目标都做了说明。   被裁的那些人闹到了四叔跟前,四叔又把电话打到了闻家昌办公室。他们之间如何互相说服的,宁好不太关心,总之事态暂时平息下去,闹事的人见没人撑腰知道大势已去。   人事部组成裁员工作组,早已准备好一切手续,在两日内短平快地处理完毕。   整个过程,与李承逸无赦,但稍有点敏感度的人都看得出,这是“太子继位”前必不可少的老旧更替,没人认为这与宁好有什么关系,都觉得她只是被放在那个位置上代行职责。   李承逸完美地避过了风头,因为他一开春就去了香港,对外含糊其辞,声称为了些公司业务过去。   汪潋也跟着去,会会朋友,买买东西。   雾凇院反倒清净多了。   公司的纷纷扰扰落下帷幕,最后一项,宁好单独约了闻天朗喝茶,找个安静地方说话。这个人突然跑路的行为有点诡异,但智商又不高,她想探探深浅。   闻天朗来之前没喝酒,端端正正坐茶桌对面,连五彩缤纷的头发都染回来了,一副改邪归正的面貌。   像从前在明州那样,他习惯性地先给宁好递烟,再帮忙点上。   茶室里暖和,宁好有点困劲儿,抽着醒神。   寒暄之后,她问闻天朗有没有听说公司的变动。   闻天朗早就感到心有余悸,他算个什么小鱼虾呢,宁好连四叔的人马都能像削毛刺似的一眨眼砍个精光,再也不敢造次了。   他懂得其中利害,宁好不只是个简简单单的女人,关键是三叔给她权力,这不是吐槽几句“女人不懂”就能掀翻的。   闻天朗识趣地点头哈腰:“知道的,原来不思进取是不能长久的,这道理我懂了,斯峘说得很明白。妹妹你们夫妻的恩德我一辈子记得,要不是提前来提醒我,让我在三叔跟前挽回一点印象分,今天也就在这批被裁掉的人里面,以后别想回公司了。”   ……斯峘说得很明白?   宁好笑了笑,想不到他还会做“劝学”工作,没听他说起过。   闻天朗紧张地咽着喉咙,他现在略微有点“宁好微笑PTSD”,小心翼翼地继续说:“我也不敢随便揣测,但他们说三叔不留废物,要为了把‘精英加强版’的公司交到承逸手上。那妹妹你说,我这次去进修,还能不能赶上公司的要求啊?”   宁好对他很客气,安抚道:“你放心,承逸和你在明州共事过,知道你的能力。也才两年时间,这两年正好公司在转型,你不会错过什么。”   “有妹妹这句话我就放心了。”闻天朗喜笑颜开,举起茶杯,“以茶代酒。”   宁好举杯对他示意,呷了一口茶,换了一个话题:“赵小波和你还有联系吗?”   这名字又把闻天朗吓得一激灵。   “没有没有,绝对没有。他打电话我都不接,我听人说他现在像风箱里的老鼠,高铁都不能坐啦。”   宁好问:“那你能不能在下次他找你的时候接听一下呢?”   “欸?”闻天朗一脸警惕,摸不着头脑。   “他被云上逮住的事,可能会想找你要个说法。”   “那肯定的,他打电话目的不就是找我算账吗?”   “所以你只管听他电话,把责任推给我就行了。”   “啊?”闻天朗又演绎一次瞠目结舌。   他寻思宁好两夫妻不是一类人不进一家门,都是那种说话让人听不懂、但心里感觉怪惊悚的类型。   宁好见他痴傻,说得更明白一点:“要是他打电话给你,你就说,是被我做了局。你说你遭了算计,被三叔逮住了,自己也被发配去‘学习’,做局的人就是我,现在顶了你的位置在管泰和城。”   闻天朗挠头,腆着脸示弱:“我怎么会这么想……”   “你怎么想不打紧,你就这样说。这样,他以后不会再找你麻烦。”   “……但他会找你麻烦啊。”   “嗯,他见过我。”宁好支着下颌笑道,“你就说我是董事长儿媳妇你斗不过,把泰和城全面接管了其实不懂业务。这事你知道就行。我还很期待他来找我,跟我再谈一笔生意。”   闻天朗不明所以,但没有刨根问底,他知道有些事以自己对总公司错综复杂关系的了解懂不了,可是能不能按要求完成任务关系到自己以后能不能回归集团,他不能得罪总公司任何一个人。   于是答应:“懂了,我一定一字不落这么转告他。”   “以茶代酒。”宁好举杯。   .   她在市里耽搁了,驾车回到雾凇院已经很晚,为了避免闻斯峘担心,晚餐时间还特地发消息通知过他不必等。   可当她把车开回院子里,却见高处,独一个人影落在露台边沿看风景。   这黑灯瞎火的郊区哪有什么风景。   宁好怀着恶趣味,磨磨蹭蹭回到套房,开口就给他下马威:“我今天和闻天朗喝茶了。”   他关上露台门的动作滞了一下,心虚道:“他不是……去进修了吗?”   “你怎么知道他离开公司了?”她似笑非笑。   “我听录音里说的,闻家昌说的。”他反应极快,满脸写着清澈无辜,“你不是也说过吗,很奇怪的。”   “哦。”宁好不置可否,故意晾他,从衣帽间转进浴室,装作没认真看他。   闻斯峘不太自在,   独自在床沿坐了片刻,又忐忑移动到离浴室更近的沙发。   有时候好心办坏事,也是不是他能控制的啊。   宁好今天动作特别慢,洗洗弄弄一个多小时浴室里水声不断,他等得望眼欲穿,又不敢擅离“第一道歉位”去干别的。   等到再见到她的脸,听候发落的阶段才熬过去。   宁好擦着湿发,作一无所知状:“你瞪我干什么?”   “有点事想告诉你。”他挑将功补过的说,“这些天怕你公司出乱子,我问你师哥借了他的保镖过来时刻跟着你,你要是有异样的感觉别奇怪。”   “谁?”宁好真有点懵。   “宋云开的保镖章凛。”他语调骄傲起来。   她沉默许久,没给他得意忘形的机会:“你现在自己跟踪我不够,还找帮手?”   ?   闻斯峘没想过怎么马屁拍在马腿上了,猜想她还是不是还在生自己擅自去找闻天朗的气,着急跟进卧室:“不是吧,就这点小事判我死刑啊?”   宁好突然停住转身,导致他一个急刹车,扳着门框差点没撞上去。   她仰头,目光与他遇在一起,促狭地笑了:“小事?你天天装乖,图什么?”   他不知道从何说起,下意识先把目光移开。   她却不依不饶,伸手掰过他的下颌,语气不容置疑:“看着我。” 第52章 尾灯   “看着我。”   他不由自主地咽了咽喉咙:“我装什么?”   “装谦谦君子、装温润如玉。你没装, 你是说你表里如一?”   她自下而上地看,眼神中却有种威压感:“闻天朗今天的反应,让我觉得似曾相识……”   “读大学的时候, 有一些本来很执着追我的人会莫名其妙突然消失。通常我也不去在意, 但有时在学校重新碰到, 他们见了我,都是一副……诚惶诚恐的表情, 心惊胆战地拉开距离。就像闻天朗这样。”   他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宁好只是猜测,没有证据,他抱着侥幸磕磕巴巴:“男人嘛, 都是这样的, 三分钟热度。所、所以他们干不了大事。”   “所以你干得了大事?”她笑得抖肩,“你是觉得,把情敌都清理干净了, 就能跟我在一起?”   “没, 我就是觉得他们配不上你。”他脱口而出。   虽然猜到了,但他亲口承认还是让人震惊无语。   她瞠目结舌几秒, 哭笑不得:“那真谢谢你替我‘选妃’了,你这个人还怪好心的。”   他听得出讽刺, 没冒险接话。   “你揍他们了?”   “没有,我不会像李承逸那么暴力……”   这个时候还不忘拉踩?宁好无言以对。   “我只是跟他们讲讲道理。”   “讲讲道理……”她笑着重复他的话, “讲道理能把人讲得避之不及, 你这个道理蛮有说服力嘛。”   闻斯峘:“…………”   宁好扶额,转身往卧室深处走:“真不应该闪婚, 我完全不了解你。”   他很着急地跟在她身后:“你后悔了?”   她在床边坐下,和他面对面:“我现在的感觉, 就好像从山里捡了个野人做老公一样,还得带他做社会化训练。”   闻斯峘不吱声,主要是不太理解自己哪里不对,和生活中其他男人——比如李承逸或者宋云开相比,他觉得还是自己正常多了,社会化训练要是都练成他们那样,社会才会出问题。   宁好不再对他冷嘲热讽了,认真说:“你要是想追一个女生,应该去让她知道,而不是让她身边的人消消乐。那幸亏是我不在意的人,如果是我在意的人呢?今天消失一个,明天消失一个,我岂不是生活在恐怖片里?”   你在意的更应该消失,他心想,但理智提醒他不能说。   “你说得对,”他飞快滑跪,伸手揽她的肩凑近想吻,“我现在都直接让你知道。”   “不你等一下。”宁好推开他,觉得教育还没完成,“以后你不要再做恐吓别人的事了哦。”   “但是……”   “但是?”   “你现在是我老婆,如果再有骚扰你的人,我肯定得跟他讲讲道理吧。”   “…………”还真给他找到道理了。   她脑海里忽然闪过一念,   “你老实交代,以前有没有偷听过我的电话、偷看过我的微信?”   “这个绝对没有,我发誓,干过那些我创业失败、公司倒闭!”他还真举三指郑重其事地起誓,末了放低声量,“我是正人君子好不好?”   新概念“正人君子”,她嗤笑。   “那你还有什么缺点一并交代了,别隔三差五给我‘惊喜’。”   “好色算么?”他讨好地欺近,一手拉手,一手抚脸,“最近发现的。”   提起这个,她早发现了他坐在那里有个部位的尺寸就不对劲,忍不住质问:“所以你一点也没把我当回事,我在教育你,你硬、你硬气什么!”   他倾身抱住她:“因为你凶起来更漂亮。”   …………抖M ?   她闻到萦绕在他周身一点淡淡的酒味:“喝酒了?”   “一杯,香槟。跟团队在办公室喝的。”他的唇齿开始流连在她的肩颈。   “有什么值得庆祝的事?”   “意外申请到国家级的科学基金,虽然没多少钱,但算是一种官方背书吧。”   宁好打心里替他高兴,嘴上玩梗揶揄:“这下谁还分得清你和爱因斯坦?”   他也笑了,顺手把碍事的眼镜摘下放在床头柜,腾出手更专注地予她以快乐。   她肩颈都很敏感,他的吮吻总能很轻易地带给她不受控制的战栗,这时候脑海中却还有根神经绷着:“不要在这里留下痕迹,我明天还得上班。”   “不会的。”他埋头在她沁出细密汗珠的皮肤上游弋,“我研究过了,嘴唇用力才会留痕迹,舌头不会。”   “……”她发出一声微不可查的轻喘,“你研究点正经的。”   .   难得两人同时起床出门去上班,还能一起吃个早餐,本来心情挺好的一天,在看见餐桌前坐着李承逸和汪潋的一瞬就忽起阴霾。   宁好脚步顿了顿,和闻斯峘交换了一下眼神,调整呼吸,走进餐厅,主动打招呼寒暄:“哥嫂回来啦?什么时候回来的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李承逸朝她看过来,笑眯眯:“临时决定回来,昨晚十一点才到家。”   临时决定?   不过是昨天下午才听到风声,裁员圆满收工了。   宁好皮笑肉不笑,没再接话。   闻家昌到场之前,除了冉冉赶上学先吃着,其他人还没动筷子,桌上只有李路云和汪潋叽叽喳喳的对话声。   闻家昌没来迟多久,进门很高兴:“今天人很齐啊!还是个好天!”   “还有个好消息。”宁好接过话茬报喜,“爸爸,斯峘他们拿到国家科学基金了。”   “噢——”闻家昌大力拍拍闻斯峘的肩,“那很好啊!来来来喝两杯。”   李路云淡笑:“哪有早上喝酒的,你又不要保命啦?”   闻家昌睨她一眼,也没有坚持。   李承逸心里郁结了,他在香港把该办的事高效办妥了,春风得意地回来,刚一露脸,还没得老爸一句夸,就被该死的闻斯峘抢了风头。   心气不顺,说话就忍不住阴阳怪气,他装作虚心请教问:“我不太懂你们那个原理哎,上次关注了一下,是说通过ai什么的算出新材料的属性,新材料还不存在,然后你们把它预测出来根据预测的方向去搞研发,是这个意思吧?”   闻斯峘慢条斯理道:“可以这样理解。”   “那和神棍有什么区别?”李承逸装糊涂,咧嘴笑,“神棍不也是给你预测个未来?没研发出来就是技术还不成熟,一直研发下去总有概率撞上啊。”   汪潋没想着帮闻斯峘说话,只是怼他怼习惯了:“你化学没学好吗?门捷列夫也预言了十一种元素等待发现啊,人家有科学性的好伐。”   李承逸脸一垮:“你懂什么元素。”   他对待汪潋总是没有基本的尊重,装都不装,让闻家昌很头疼,在矛盾激化之前赶紧发声干预:“你们俩怎么蟋蟀似的?三句话说不全就要吵起来。别到我桌上吵,闭嘴吃饭!”   挨训了,总算消停了。   李承逸没在家里讨着好,闷闷不乐,不过到了公司又换了好心情。现在宁好是高管,搬到40楼上班了,和他之前就隔了两个办公室。   他事先没打招呼,也没让秘书通报,直接溜过去,从门缝里露个脑袋:“在忙吗?”   宁好一掀眼帘,又垂下去:“忙死了。”   “这个见异思迁的女人!你现在眼里只有闻斯峘是吧?连话都不想跟我说。”控诉道。   宁好怕他跑进来动手动脚,不给他好脸色:“十分钟后要开会,我得准备一下,别吵我。”   “十分钟够了,”他腆着脸挤进来,“我给你带了礼物。看。”   他把表盒放在桌上冲她翻开,是经典款的翻转腕表:“喜欢么?”   “拿回去。我没有戴手表的习惯。”   “没习惯可以培养习惯。汪潋逛街一看它就特喜欢,我说根本和她不搭。知性,文艺,更适合你,偷偷给你买了。”   “不要,你给我也是浪费。”   “怎么这么冷漠啊。年前你都不是这样,利用完我就一脚踢开是吧?”   宁好笑了,这一笑让气氛缓和许多:“谁敢利用你?我说真的,给我浪费,我也不喜欢,你拿去送汪潋吧,她喜欢。”   很好,李承逸懂了,她又吃醋使小性子了。   也不怪她,确实留她在公司处理烂摊子,自己带着汪潋跑去香港。   “我一点都不想带她,她自己硬要去,还说服了我妈叫我带她去。”   “哼。”宁好认真在材料上圈圈画画,眼皮也不抬,“你和谁去都不关我的事。你把汪潋喜欢的表买来送给我,是人干的事吗?不知道你脑子里整天在想什么,早上还和汪潋打情骂俏……”   “我们打情骂俏?”李承逸被气乐了,“我们那是唇枪舌剑,恨不得致对方于死地。”   “哦,那你们还很有激情。”宁好卷着资料起身,从他身边经过,提前去会议室,“帮我把门带上,手表拿回去哦。”   李承逸松了劲,靠在桌上,“啧”一声。   没事,也不浪费,宁好不要,送汪潋她肯定惊喜癫了,幸好没买一人一块。   .   宁好记得陆昭昭有一块同品牌同款表,连颜色都乍看一样,不过昭昭那块盘面渐变是限定款,偶尔她公司项目组出去开会,西装革履,那块表好百搭。   吃过午饭,她就给昭昭打电话把表借来了。   现在她抽空早退,没人管得了,她就是工程部的头儿,协同部门直接找她处理的事不多,大多由下属报上来等批示,下属也不会催她。   宁好夹着笔记本电脑,绕远去取了手表,回家办公。   家人们上班的上班,上学的上学,还没回来。半下午的时间点只有汪潋和李路云在家。而汪潋总爱去后厨发号施令找找存在感,宁好就去那里找她,运气好碰上了。   宁好进了厨房,问相熟的阿姨:“中午没吃饱,有点饿了,家里有没有现成的面包?”   阿姨说有,问她要不要点牛奶,马上去帮她加热。对话间,已经引来汪潋侧目。   宁好冲她笑笑,打招呼,挽起毛衣袖,脱下手表放在水池边,借了料理池流动着的现成热水洗手。   李承逸说得没错,汪潋果然“特喜欢”,那块扔在一旁的手表马上就吸引了她的注意。   汪潋现学现卖:“这种表,SA说,防生活用水没问题。除非去游泳泡温泉,不用频繁摘下来。”   “哦。”宁好怕她看出不同,把表拿起来随手塞进针织衫兜兜里,轻描淡写道,“别人刚送的,我确实不清楚性能。”   汪潋心里有点酸,后悔没在香港当场把表买下来,本来也不贵,都怪李承逸说她气质不行别戴方表,光顾着跟他拌嘴了。   明明是她喜欢的款式,宁好轻而易举就能得到,还是别人送的,谁送的?她老公吗?可恶,她那个老公好像是个绩优股,没继承家产也快后来居上了。   不过乐观地想,既然宁好那老公不错,那她不会总盯着李承逸,也是好事。   晚餐时,汪潋注意到,那块表宁好没戴了。   李承逸晚上不到深夜一般不回房间,常在一楼和地下室晃荡,有时陪李路云看电视聊天。不过今天他回得较早,拿出那块表给汪潋时还有邀功之得意:“那天看你喜欢,我其实买了,想给你个惊喜。”   汪潋没有像他想象中那样快乐地一蹦三尺高,反而脸色陡变,面上像蒙了一层霜:“你除了送我,还送谁了?”   李承逸想着今天是怎么了,两个女人都对他白眼相向。   “是不是送宁好了?”进一步质问。   李承逸惊得瞳孔都收紧,她从哪里听见的风声?   这一瞬间的慌乱让汪潋更加确信自己的猜测,当场炸毛,小拳拳捶到李承逸身上,把他捶得连连后退:“好哇李承逸!我看你是疯了!记不清自己是谁了!当了总经理以为自己是董事长了!开始为所欲为了是吧?别忘了我是你法定的老婆!你现在花的每一分钱都是婚内财产,你用我们俩的共同财产去讨好别的女人,不配做人!……”   李承逸自知在送表的事上理亏,虽然还没搞清汪潋的消息来源一头雾水,本来打不还手,一听她提“共同财产”顿时不高兴,捉住她两只手肘把她往沙发上一推:“你就惦记上我的财产了?是不是盼着我死,你好继承财产去改嫁?”   李承逸推她时没收住力气,汪潋虽是被扔到有弹性缓冲的沙发上,可沙发弹性太足,下一秒她就滚到羊毛地毯上,比直接落地强点,但这么一摔明天肯定膝盖小腿青一片。   汪潋从小到大哪受过这种委屈,何况这事申诉到天庭都是李承逸有错,她不怕捅破天,现在闹开怎么想都是脚踩两条船的宁好损失惨重。   她立刻从地上爬起来张牙舞爪朝李承逸打过去。   这场战事的结局是,全家离远远的,站在楼梯口看汪潋挥舞一卷束起的瑜伽垫揍李承逸,从门里打到门外,闻家昌和李路云一人一个把两夫妻分开领走了。   闻家昌还没在书房沙发里坐稳,李承逸跟着进门还摔了门。   老爷子挑挑眉:“你们俩现在吵架不够还打上了?跟女人打架,你丢不丢人?”   “她就是个疯子!她家是不是遗传精神病?”李承逸指着自己被美甲挠花的脸,“你看她把我打成什么样了!她在香港看上一块表,我偷偷买下来给她惊喜,她非说是我送过宁好,宁好不要才给她的!”   闻家昌心累:“那你就说‘没有送过宁好’不就行了?你没有嘴吗?”   “……”李承逸噎了一口气,没接上话,马上又顾左右而言他,“你让我去泗城看地没问题,我要带着宁好!我他妈再也不和汪潋一起出门了,在香港就隔三差五找茬,一点点财路都给她吵断掉!她就是个丧门星!”   闻家昌冷笑:“你这么喜欢宁好,当初你怎么不坚持娶她,我们一家老老实实跪舔海源集团,跟着混口饭吃?”   “选错过一次,才知道什么是对的。”李承逸梗着脖子摊牌。   真给他学去了。   闻家昌无奈扶额:“我对你妈妈一直都是很尊重很好的,从来不在外面搞花头,我算是做得模范吧?”   “我也会对宁好很好的。”李承逸信誓旦旦。   闻家昌烦恼地搓搓头发。   糟糕,类比错了。   .   闻斯峘围观完打架回到床上,跟毫无好奇心的宁好转述了战况。   “没把他打骨折还是汪小姐心太软了。”她玩着手机,依然兴趣缺缺。   他从这反常的平静和门外反常的战事中回过点不同寻常的味儿,试探着问:“闹这么凶,和你有关吗?”   “可能吧。让他们吵吵架不好吗?闹得凶就没空来烦我们了。早上他还说你是神棍。”   那就是有。闻斯峘忐忑:“他骚扰你了?”   “没有。我尽量不和他在室内独处。”   只是因为“神棍”之说吗?   他有点感动,伸过胳膊搂紧她,却还觉得心有余悸,“他毕竟是男人,我是觉得,你招惹他可能……”   “我是女人打不过他?”语气中还夹着不服气。   她好像在这方面有点迟钝。   “……就是,我们俩每次亲热到最后,你叫停我都停下了,万一他不停呢?我觉得他那个人非常自私。”   卧室里灯还没关,近在咫尺,宁好闹了个肉眼可见的大红脸。   “你在说什么啊?我怎么可能和他亲热你别恶心我了!”   “我没说你主动……”   “那你在阴阳什么?”   “…………”费劲!头疼! 第53章 尾灯   闻家昌在上午的工作会议中亲自决定了去泗城考察的人选——李承逸、宁好、投资发展部总经理, 合约部、营销部、商管部几位高管,以及财务……基本上和当初评估和投标江陵南地块差不多班底。   董事长提出的要求是通过这次寻找合适发展地块的过程,团队进一步磨合, 由宁好主导形成将来评估项目的工作框架——就像考核人才一样。   这其实超过了项目总的职责范围, 不过她前一次表现让闻家昌尝到了甜头。   闻家昌希望她不止在工程施工领域做贡献, 更希望她把海源在招采、竞标、成本内部测算的经验一并搬来。   宁好对工作没什么怨言,对与李承逸一起出差感到烦躁, 这次出差时间不会太短,至少要一个月。   下午四点多,她提早下班,回家收拾行李。   佣人们说, 汪潋和太太在一楼那个阳光书房喝下午茶。   距离他们夫妇大打出手已经过了几天, 看样子还在冷战,两人出现在同一空间里连对视都不屑。   这让李路云近些天比较忙碌,闻家昌交代她务必把汪潋笼络好, 别让她又回家告状, 跟汪行长的合作还在进一步推进,这时候李承逸耍性子, 她这个做母亲的就帮忙协调一下。   宁好觉得李路云也在就正好,她单独去找汪潋有点怪异, 不知道汪潋现在对她会是什么态度。   她敲敲门,假装是找李路云, 随便找了个吊灯报修的借口去汇报, 又装作意外看见汪潋在场,主动和她打招呼:“嫂子, 大哥要去泗城出差,你不收拾行李跟着同去吗?我们俩可以做个伴。”   汪潋本来看见宁好不想搭理, 恹恹不乐,一听“出差”,马上打起十二万分精神。   要去泗城考察的事,李承逸在香港就跟她提过,但是这几天和她没交流,看样子是不像带她?   她一时拿不准宁好是来挑衅还是干什么,没收到邀请让她憋屈,但不能当着宁好的面露出来,便摆出李承逸高攀不起的架子:“不会去了,没意思,不喜欢去经济不如江城发达的地区,衣食住行样样不方便。”   李路云看人是有经验的,这几个小孩之间什么关系她心里有数。承逸两个都喜欢但和汪潋脾气不对付。宁好现在不知是因为感情淡了还是以公司为重想和承逸保持距离,短期内是好事,减轻了她“□□”的难度。   汪潋说不想去,看着不像真心,更多是傲娇。   她立刻好言相劝:“还是跟着一起去吧,你们刚结婚不久,更是应该培养感情。其实我也知道,你和我们一大家子同住有很多不自由之处,心情受到影响才容易吵架,去外头过过二人世界也许反而开朗融洽了。”   汪潋翻着眼睛,长叹一口气:“在家有爸妈做主他都敢推我,到外面不知道要怎么家暴呢,我怕被打死,不去。”   李路云:“这话就不对了,你们俩在气头上都动了手,他那一下实在是无心的,你也打回来了,我也帮你教训过他了,过去的事以后不好总翻旧账。”   宁好帮着腔:“嫂子一起去吧。我到那儿人生地不熟,同事一堆男人,下班连个能说话的人也没有。”   汪潋觉得诧异,掀眼瞥她,搞不懂她葫芦里卖什么药,没接话。   李路云倾身抚着她的胳膊:“我来跟承逸说,叫他写保证书,出去后绝不跟你吵架,好不好?”   保证书听着挺幼稚的,汪潋不吃饼:“保证书没用,倒不如来点惩罚措施,再吵架,把他账户冻了信用卡停了。妈妈还不了解他吗?只有缺钱能让他心痛。”   李路云笑着摇头:“行,我叫你爸给你做主,他再闹,断他财路。你们俩啊,就是都太孩子气了,”说完她正色道,“其实让男人安定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他自己就不能再像小孩一样任性了,总不能和儿女比赛叛逆,你说是吧?很多人都是当了父母才真正成熟起来。”   “妈妈,我们婚礼之后就没有避孕,说不定我已经怀过,被他气没了打没了。”   李路云满脸不可思议:“……怎么可能有这种事,怀没怀上有指征的呀,你说得像发微信还能撤回。这也好几个月了,怎么就没有动静呢?要不要晚两天出发,先看看中医?”   汪潋往宁好那边一指:“他们比我们更早结婚也没动静啊,还是请大师先给家里看看风水吧。”   李路云被怼懵了,还没理出头绪反驳,   阿姨敲门来叫宁好:“小姐,先生回来了,到处找你。”   汪潋忽然警觉,自己是不是被李承逸骗了?   这个家连带老两口,一共五对夫妇,只有宁好那一对总在“你找我,我找你”。李承逸说宁好对他余情未了、缠着他要嫁,都是他一面之词,仔细一回想,压根没这迹象,倒是他自己老往人家跟前凑。   这人真是没一句真话!   闻斯峘听说这趟她出门时间长,紧赶慢赶从市里返回雾凇院,回来后也不做事,就坐在一边看她整理衣服。   宁好一转身,见他像闹闹一样反趴在沙发上,灰溜溜的样子,没憋住笑:“不是生离死别吧,这次去应该不像去明州那么忙,每天打视频,和在家也差不多啊。”   “不一样,”他说,“看得见摸不着。”   “哼,摸上瘾了?我对你就只剩下这个‘功能’了?”   闻斯峘捂着胸口:“怎么临走前还恶语伤人啊!”   宁好不配合他演苦情戏,走自己的剧情:“你有没有不穿的衬衫?给我两件。”   他立刻起身去衣帽间给她找,猜想是独居时阳台要挂男人衣服的安全小妙招,走到里面仔细一想又不对:“你去了不是住酒店吗?难道还租房?到底去多久?”   “一个多月吧。是住酒店,公司有协议价的。”   “那,带我衣服干嘛?”虽然心里有疑惑,他已经给她拿了出来。   “我穿着睡觉啊,”她接过衬衫仰起脸,扑闪着大眼睛半认真半带调侃地说,“就好像你抱着睡一样。”   闻斯峘受不了这个,心脏像被一只小手抓了一把,痒得打颤。   他语气里压不住笑意,手指缓缓穿过她发间:“今天太活泼了,谁教你的?”   “无师自通。”她卷了衬衫转身就跑。   闻斯峘从身后拦腰把她抱起:“我看通没通,衣服拿到要试穿。”   “哎哎,我要收拾东西。”   “先试试。万一带去穿不了怎么办?”   总觉得两个人刚刚倒在床上纠缠没多久,吴妈就来敲了两次门催吃晚饭,第二次他敷衍的借口是“宁好有点不舒服,在泡澡”,让其他人别等,吴妈才讪讪离开,也不知道会不会再来。   可真烦人。   他低头拨开潮湿的额发,看她雾气蒙蒙的眼睛,促狭地笑,蹭了蹭她的耳朵,故意用气声刺激耳道:“舒不舒服?”   她缩瑟一下,不说话,用力把他搂紧,压回自己身上。   今天的一切都显得有些失控和放纵,但考虑到很快又要分别,好像怎么宣泄都非常合理。   有点激素作祟的缘故,她过了一阵激情的同时又忍不住眼泪,呜呜哭了一会儿,支支吾吾说了许多“讨厌出差”的话。   他看她是撒娇也是真心不爱离别,笑不出来,手指所及之处早已泛滥一片。   “这就完了?”她哭唧唧问。   他惊讶地挑挑眉:“就算真‘泡澡’时间也太久了,在浴缸里游泳么?”   她不想去考虑找借口之类现实的问题:“我是说你要不要再试试,最后的机会,明天就走了哦。”   “那可不行,”他理智尚存,直起身抽出纸巾先帮她擦眼泪,“明天你要坐飞机吧,今天就算成功了身体会不适的。乖。”   她一闪念露出邪笑:“不一定哦,说不定你身体不适。”   “别激我。”他腼腆地笑,慢条斯理叠着纸,换另一边擦,“真得洗个澡了,还得换被子……你是不是雪人?一热就化掉?”   她抬起膝盖撞他一下,被他险险闪避、捉腿制止。   “你看你,有求于人的时候温柔如水,怎么吃完饭还砸碗?”   她置若罔闻,坐起来理理皱巴巴的衬衫,看着周围一片狼藉一筹莫展:“……收拾东西收成这样。”   “你去冲澡,”吻落在肩头,变成无声的安抚,“这里我来收拾。”   她冲澡的时候,吴妈送来了留好的饭菜汤,与他在房门□□接,问他自己是要下去吃还是端上来。   闻斯峘说:“不饿。我照顾好她,八点半左右带着餐盘下去。”   宁好从浴室出来,换了卡通图案纯棉的居家服,窝在沙发里吃饭,又有人敲门,闻斯峘去开。   这回是李路云。   “你爸爸让我来看看,病得严不严重,要不要推迟几天?”   见闻斯峘脸上闪过一瞬尴尬,她马上福至心灵,挂着神秘笑容压低声音:“是不是怀上啦?”   毕竟下午才刚讨论过这个话题。   闻斯峘吓得一激灵,怕误会大了,立刻信口开河开始造谣,小声道:“离愁别绪。跟她妈妈打电话,眼睛都哭肿了。”   说着把门推开一条缝。   李路云穿过门缝望进去,宁好听见动静看过来,因为吃饭鼓着脸,两只眼睛又红又肿,还放了筷子要起身跟她打招呼。她挥挥手叫她坐下去,闻斯峘把门带上了。   李路云失望之余,揉着太阳穴有点无语:“哎呀,自己都到了当孩子妈的年纪,出门还哭?要命要命!”   “云姨你休息吧,别管她,我哄哄就行了。”闻斯峘虚情假意。   李路云也并没有特别关心的意思,念叨着“管不了一点,家里像开幼儿园似的”下楼去了。   .   翌日,“幼儿园”团队按计划出发。   泗城也沿海,比江城偏北方一点,不像江城春天那么长久地湿冷。闻家昌看中这风水宝地,是打定主意只做有钱人的生意,经济房只算捎带做着。   眼下经济下行,市场保守,普通人选购刚需住房慎之又慎。   按照惯例,拿下一块地,20%住宅回款要覆盖掉建设成本,剩下的招商才能在保本基础上实现盈利。如今和贫民死磕、一套套卖房既费时也费力,造海景房度假区却不同,同等单价让富豪掏钱比让贫民掏钱容易得多,富豪消费力高,招商也相对更轻松。   江城的政策已经非常规范了,对每一块地在什么位置、房价上限多少、经济用房和豪宅的比例多少都有规定。   但全国其他发展中的城市还大有文章可做。   闻家昌派公司的精英班底到泗城,是希望这班人马试出一条康庄大道,再推广到其他沿海城市去开疆拓土。   宁好跟着按部就班看地评估,杀杀时间。感谢汪小姐,工作之余时刻紧盯着李承逸,让他没有一点空闲能腾出精力和其他异性说小话。   摆脱了骚扰的宁好很快注意到,云上集团的股权在本周发生变更,第一股东由闻家昌个人变成了一家香港注册的公司。   公司名里有“逸豪”,结合前一阵李氏夫妇去过一趟香港,不难猜想,那个“逸”是谁。   国内公司由香港公司控股,出于税收照顾的原因,这很常见。   但宁好清楚记得,在讨论项目总由谁胜任的时候,李承逸说过,“我要找项目还要办移民”。   他肯定不是移民去香港,香港只是个“中转站”,如果没猜错的话,闻家昌在玩一票更大的。   他和汪潋父亲的合作不止于银行贷款。   踩到红线就让人更好办了,宁好许愿。 第54章 尾灯   人忙起来, 日子过得像流水一样快。   陆昭昭在很短时间内就用技术、金钱和人脉把香港那家影子公司的背景翻了个底朝天。   和宁好猜想得一致,香港公司由注册于开曼群岛的一家公司控制,往上是一家维京群岛的公司, 多层嵌套和境外公司法不完善让公司结构雾里看花, 但可以想象控制人一定是闻家昌本人。   国内对香港公司分红税仅为内地的四分之一, 而香港和开曼群岛税收政策是属地原则,离岸收入就不许需要再交税。除了节四分之三的税, 资金还能通过分红方式流出去并且隐藏去向。   而考虑到去年房企境外债发行量环比上涨1000%,阳光下无新鲜事,闻家昌和银行方面勾连这么紧密,也当然会想到两条腿走路, 以发行境外债的方式把这笔流出去的钱再次投入云上集团的经营。   但与直接投入再生产不同, 他自己不仅收取高息还成了云上的债主,即使公司因为现金回流弱势经营陷入困境,他也是海外债权人, 公司可以宣布破产, 而担保方也就是银行负责偿债。   看起来无本万利的“好事”,唯一的缺点就是, 跟风没有好下场。   去年地产境外债高达千亿,而国内经营又纷纷捉襟见肘, 今年将会是“暴雷年”。   偿债违约一旦呈爆发态势,监管部门一定会收紧政策整治乱象, 这条路走到一半的云上会成为重点监管对象。   宁好已经能想象出届时闻家昌插翅难飞的窘境, 她现在心里很笃定,静待监管力量出手, 而她自己只需专注眼前业务,先置云上于死地而后生。   阳春三月, 泗城的玉兰花绵延盛开,   目及所处白兰似雪,紫兰娇艳。   车行飞快,大团的毛白杨花絮擦着侧窗飘过,轻得不留痕迹,与垂柳的枝子绞在一起。   从市区抵达未开发区域,河岸渐宽,绿茵成畦,一切都显出更鲜活的气息。   宁好心里有点雀跃,提议把车停住下去走走,被李承逸否决了。   他反对的理由倒是很接地气:“都是烂泥,哪里的烂泥不长烂泥样?回去鞋都刷不出来。”   当地同行的人立刻附和他,举例不宜下车的种种:“你们不知道杨絮的威力,实在是污染环境阻碍呼吸,等到开发的时候,第一时间就要把这些杨树拔了。”   把一片生机勃勃的野地变成一座新城好像不能让李承逸兴奋,他天天摆出那种所有欲望已被满足的疲惫,大概只有财产数字多加几个零能缓解他的无聊。   宁好的热情遭到了打击,暗地堵着气,也不去迎合他所热衷的事。   傍晚回到市区,要去应酬的时候,她就推说流感发作要先回酒店。   李承逸倒不执着挽留,因为每当工作一结束,汪潋就要巴巴地问他在哪要求赶来汇合。灯红酒绿的地方汪潋爱去,玩起来也放得开,这种应酬,他更喜欢汪潋作伴。   汪潋来泗城后与宁好相处融洽,让李承逸常常生出一种左拥右抱已成真的心情。   其实他还不如汪潋留意生活,宁好在酒店客房养了一只小金鱼。据汪潋观察,当朋友们叫外卖在她那里聊天时,每次李承逸说话,宁好就偏过头和那条金鱼对视,仿佛在无声地交流——“这个傻逼又来了”。   商务车停在酒店门口,   把宁好放下,再把汪潋接上,衔接丝滑,看起来真有那种感觉。   汪潋上车坐李承逸身旁,挎住胳膊靠着肩,车厢里滞涩已久的空气都流动了。泗城当地接待方十分喜爱这位老板娘,项目总让人感觉有压力,连黄腔都不敢开。   宁好回到房间,把束缚的短靴依次踢掉,就趴在大床上给闻斯峘打电话。   不确定他是不是还在公司,她现在不会直接打视频,有两次宋云开从镜头里冒出来滋儿哇乱叫嘲笑闻斯峘被随时查岗妻管严。   虽然闻斯峘说,那是赤裸裸的嫉妒,无效攻击。   宁好才没有查岗,只是每天煲电话粥没有那么多要紧事可聊,话题就经常变成问他“早上吃什么”、“中午吃什么”、“晚上吃什么”、“和谁一起吃”   ………   他不仅耐心回答,还从耐心中酝酿出爽意。   两地气候迥异,江城淫雨霏霏,一听到宁好的声音,就仿佛她把她那边的碧空热风匀给他了。   每日早晨他睡到自然醒,发现身旁人去床空,就滋生懒惰和消极,打开手机合伙人又给他发了一堆“战前动员”,直接打击得让晨起的生理反应都掐灭。   这时候宁好给他发自己早餐的照片,他用眼睛吞下去,体力就恢复了一点,透过白晃晃的玻璃往外望,打电话给她,告诉她“虽然风吹雨打,但是花圃长势很好”。   在这种时松时紧的节奏中,公司的初创阶段竟也被合伙人推动得很顺利,或者说,宋云开不允许不顺。   B轮融资到位了。   目前不缺钱,也没有谁提出要去上市。   这让闻斯峘松了口气。   好消息暂时没告诉宁好,这样他就能反复脑补告诉宁好时她会怎么表扬他,延迟满足能获得更大的享受。   仿佛得了什么启示,她今天的电话来得比平时早。   他按捺喜悦故作平静问:“今天提前下班,没有应酬吗?”   “今天和政府那边开会,然后去新区实地考察,他们要去喝酒,我想办法溜掉了。”   “那你晚上自己点外卖?准备吃什么?”   “看中一家海胆水饺。”   “水饺不也是面食?”问得好突兀。   “是啊,面食怎么啦?”   “吃面食让人犯困。”这是她刚到泗城第一周向他频繁抱怨的,每次晚上吃完面食,马上就昏昏欲睡,这里的面食又好吃,导致她八点多就睡着,一两点又醒来,再到四点多才入睡,生物钟完全乱掉。   但是当她贪吃的时候又会说:“困就先睡,反正我晚上一个人在酒店也没事可做。”   “我在开车,你醒着陪我说话能防止我犯困。”   “你今天去哪儿了?”   他迟疑一下:“从新海区回城。”   “怎么跑到那里去了!”   “唔……被云开拖来的。”   新海就是荒凉到让安靖宇的园区租不出去只能转卖当物流中心的地方,想到那里来来往往都是集装箱货运车,她就莫名紧张:“那我不能说话让你分心,你自己好好开车。”   “你不陪我说话我才会打瞌睡,今天早上醒太早了。”他厚着脸皮硬缠着她又聊了半小时,直到怕她饿了,先挂断让她点餐吃饭。   宁好吃完水饺休息一会儿,看看时间过去70分钟,就算他刚才通话时刚出发,估计他也快到家了,直接打视频过去。   可是蹊跷,被他换成语音接听。   “你没回家吗?”   “还没,在回家路上,我刚去了趟滨江半岛。”   “……你说你刚从宋云开家里出来?”她声调忽然冷了几度。   他还未觉出端倪,顺口接话:“嗯,对,一起吃了点东西。”   “那你开车吧,不打扰了。”通话中止得很突然。   他没想到宁好是生气了,单以为她那么快挂断是要去洗漱,于是计算着她平时花费的时间,又过了一小时把电话打回来:“还没睡着吧?”   “到家了?”宁好问。   “……嗯,到了。”按照正常的时间怎么也应该到了。   “那换视频吧,你帮我找两件衣服寄过来,开视频我指给你看。”   “……等会儿,我还没到,快到了。”   “你上个电话已经从滨江半岛离开,这么晚又不堵车,怎么还没到雾凇院?”   一瞬间,他身上都燥出汗了。   也不能实话实说走错了路,毕竟雾凇院附近只有那么粗一条主干道,走错能开去哪里?田埂还是湿地公园?   果然一个谎言要用一百个谎言去圆。   “……我……不是直接回雾凇院,先去宿舍拿了点东西。”   “什么东西?”   “…………什么什么东西?”问得突然,编不出来了。   “你不是说早上醒太早累了困了吗?还回宿舍拿东西,什么东西这么重要?”   “……!好好我这有电话进来了,是云开,可能有工作,我先接一下,马上回给你。”   他魂飞魄散地使出一招“战术延迟”,实则也不仅答不上来,城区里的路他不认识,得开导航了。   一边找路一边心有余悸,想骗过宁好可真难,从小到大幸亏她从没注意过他,不然以她的敏锐度早把他拆穿一百遍了。   有人在庆幸劫后余生,却不知自己进了雷区。   他耍小聪明把电话挂断,宁好马上给宋云开发微信:[师哥,现在买君腾股票能赚钱吗?]   宋云开秒回:   [别买]   还激动地追加了一条语音:“外行别碰中概股。”   好极了!他们在通话,宋云开却能秒回微信。   闻斯峘抵达目的地已经又过了半小时,再拨打宁好电话被拒接。   反复打了四五次都是一听见等待音马上切换忙音,傻瓜都会知道是被掐断了。他无奈给宁好发微信:[老婆接接电话,有重要的事/可怜/可怜]   再拨过去时,宁好大发慈悲接听了,开口却是重锤:   “你说宋云开拖你去新海,没理由你在车上给我打电话他不插嘴除非他留在新海工厂,但你又说你去滨江半岛吃饭,宋云开不在家你跑去他家吃什么饭?”   ……没想到自己的谎言如此不堪一击。   闻斯峘痛苦地扶额:“……好好我不是故意骗你,只是想给你惊喜。我给你订了礼物,已经送到酒店门口了,你下楼看看。”   “不看。”宁好斩钉截铁,“你现在到底在哪?和谁在一起?为什么不能视频?”   “我、我现在就在家啊,已经到地库了。你先收礼物,我马上上楼跟你视频帮你拿衣服好不好?”   “我不信你在家,根本不信,你不要以为拿糖衣炮弹搪塞我就能蒙混过关!”话虽说得硬,她已经在换鞋了。   “你收了礼物,要杀要剐随你便。”   他胸有成竹,她将信将疑。   云上有协议的是泗城最豪华的SR酒店,在繁华城区,但现在夜已深,金碧辉煌的门厅外街道显得冷清僻静。   她在大厅前转了一圈,没有外卖员身影,迟疑着往旋转门走去。   春季乍暖还寒,她下意识裹紧外套。   探着脑袋左右张望,视野了唯一的动态是有车辆回酒店,在右侧的地下车库门口转弯。   花了点时间,才注意到街对面路灯下有个眼熟的高大身影。   路灯橘色的暖光烘下来。   他斜靠着车尾,在她视线向正前方聚焦的瞬间,心有灵犀地站直了,冲她展开双臂预备一个拥抱。   她受了惊吓般飞快地用双手揉揉眼睛,不是幻觉,三步并做两步跳下台阶飞奔向街对面。   他在原地等不及,往前迈了两步,与她在车道上,享受小小一只女生像鱼雷一样撞击胸口,就着惯性抱着她转了180度,把沉重的思念全部通过自上而下的拥抱卸到她身上,咽着喉咙拼命想说句预备好的开场白,却在她的眼泪流过捧着脸的手指缝时哑然失声。   寂静空旷的街巷,他搂紧她隔着距离按动车锁打开车后备箱。   “好好你看,那是什么。”   她回过头,车箱里满得溢出来的银杏树叶像一座被顶灯打亮的金山,春风一吹就化成鎏金瀑布。   季节彻底逆转了。   意识到是标本的瞬间,她耳道里灌满时光膨胀的杂音。   他记住了,每个秋天她和她的闺蜜应着下课的钟声徘徊在他学校那条朝南的银杏路挑选落叶,他默默跟随,蹙起费解的眉头,发誓要帮她找到全世界最完美的银杏叶。   如果她喜欢的是秋季,让四季颠倒也不是不可以。   那时候他不知道自己爱她,因为显然爱情故事的男主并不是他,他只能做志怪故事里不会说话的主角,那种让人害怕的无脸孤独妖怪发疯一般想送她金子。   .   无人在意的路尽头,一辆商务车正在转弯。   从女生像小鸟似的横穿街道扑进对方怀里,汪潋就瞠圆了眼睛:“那是宁好闻斯峘吗?拍电影一样哈哈哈感情真好哎!”   李承逸快把后槽牙要碎了才挤出一声:“管他们!”   汪潋饶有兴趣地笑着转脸观察他的表情,难道这就是网上流行的“直击老公失恋现场”?要不要给他递张抹泪纸巾? 第55章 尾灯   “你房间有酒吗?没有陪我买点再上楼。”闻斯峘问。   “迷你吧里应该有, 不过我没注意是什么酒。”   “那还是买点。”   宁好抓了一把叶子塞口袋里,他关上后备箱,从车里拿了他自己装换洗衣服的背包, 揽着她往50米开外的便利店走。   “连续开了九小时车, 腰都快断了。”   宁好笑嘻嘻掩嘴:“传下去, 老公腰不好。”   这会儿有心情说荤笑话了,刚才是谁鹊桥相会似的哭哭啼啼, 他偏过头捏了捏她的脸。   她好奇问:“为什么要开车来?”   他边走边说:“开完会突然特别想你,买机票赶飞机也麻烦,江城有雷雨,还不知道能不能飞。而且我想让你高兴一下, 不是得开车装银杏叶吗。导航上写着八小时就能到, 但我在前一个高速口下错了,绕回高速又花了时间,还好, 还算顺利。”   便利店也没什么好酒, 只有廉价伏特加,宁好嫌口感差, 又拿了柠檬茶和橙汁:“我来调鸡尾酒。”   “你还有这才艺?看来去夜店鬼混得多。”他慢慢跟在她身后穿过货架,心里有暖流, 这好像正常小夫妻在便利店采购家用。   宁好回头白他一眼:“我去得算少了。吃过一次亏,应该是你送我回家那次。第二天昭昭把我训了, 说‘还好帅哥正派把你送回来, 万一被捡走了多危险’,我们俩都挺后怕的, 后来我不敢单独去夜店,要去也和昭昭一起。”   “你是被捡走了啊, 被那个谁,姓邵的。”   “他吗?怪不得他后来有点躲我,是被你恐吓了!”   闻斯峘不紧不慢地笑着,该不该说宁好对自己挺包容,发现他那么多缺乏边界感的过往,她还真说习惯就习惯了。   两人走到柜台前,他说:“我要点关东煮,晚饭只吃了根服务区的烤肠,你要么?”   “我吃饱了。早知道给你留点水饺,那饺子还挺好吃。”   “明天再点。我明天不走。”他自然地聊天,不动声色,从架子上拿了盒安全套,放柜台上。   宁好脸皮薄,脸唰的就红了,低头掩饰,怀疑一会儿收银员扫到这个会打量她,而他要点关东煮还得耗点时间,干脆逃避:“我出去打个电话,你慢慢来。”   闻斯峘笑眯眯,目光一直跟着她走到门外,点单时短暂收回来一眼,很快又看出去,舍不得分神。   宁好很容易害羞,床上那种事她只会私下跟他说,只要有第三个人在场,她就会像小老鼠到处找地缝。   当然,这不包括她听长辈们谈论生孩子,大家说起这个话题都整得和从肚子里挖走个结石似的,非常医疗,非常学术。   宁好确实是在打电话,跟陆昭昭分享她的快乐:“他送了我一车银杏叶!整整一个后备箱!”   “这季节能有银杏叶?”   “是标本。他保存下来的。”   “哼——那我承认他是个好人。”陆昭昭评判人的标准也是挺神奇,“明年我要送你两车!”   好胜小昭还惦记着她给宁好攒一大袋银杏叶的记录被打破了。   店门口音乐声叮当,闻斯峘拎着东西出门,手掌搭她脑袋上:“走了。”   宁好和昭昭说拜拜,把电话挂掉,想起刚才那茬,有点埋怨他的语气:“你来之前连安全、用品都不带?”   “我又不是专门来找你干这个的。”他气定神闲,吃着关东煮。   “那你不要买!虚伪!”   “来都来了,总要找点事情做。”   “爱情变质了。”   路灯下,他放慢步速并肩和她走在街上,偶尔揽一下她的腰,虽然她声明过吃饱了,却还总想和她分享,喂到嘴边求她咬一口:“最好吃的就是这个笋。”   夜还很长。   宁好尝试了鸡尾酒的初次研发,两个人碰过杯,觉得味道还不错,她又跃跃欲试,开始挑下一种口味。   他无所事事,在房间里闲逛,跟她的小金鱼进行单方面友好会晤,经过观察,发现问题:“你的鱼好像抑郁了,它两眼放空一动不动在发呆,不跟人交流,也不像死了。”   “人家在睡觉,你别去骚扰。”   他直起身。   就住这么点日子,她还养了只小动物。   想起她对小动物一直很好,以前她不喜欢坐在食堂吃饭,喜欢坐在学校湖边,还会带上水果面包喂天鹅,不过她指鹿为马,非要喊“鸭鸭”,天鹅君只好为爱当鸭。时间久了,天鹅都认识她,只要她一坐下,它们就自觉到面前,以防她乱喊败坏名声。   别以为她有迪士尼公主那种魔法,一唱歌就会有小鸟落在肩头。学校里那些坏鸟都像太妹,只会空投脏东西,还有两次吧唧砸到她饭盒里。   宁好调好新口味,一抬头:“你干嘛站那傻笑?”   “好喝么?”他转移话题凑过去。   “好喝,这个叫‘螺丝起子’,我刚才查过。”   “是喝下去就会胃穿孔的意思?”有人阐发理解被揍了。   两个人边喝酒边聊天度过午夜,宁好没有醉,但喝了酒兴奋松弛,话变得很密,还主动给他演示银杏叶的玩法。   原来她那么执着于寻找完美形状,是为了做一种“飞飞小鸟”,抽动叶茎可以扇动翅膀。可是很遗憾,被制成标本的叶子即使拆出来也不能用,太干燥变得很脆容易折断。这就意味着,那一车树叶其实没用。   大概这才是爱的常态,自己付出巨大感动自己,却不产生实际意义。   闻斯峘哭笑不得:“我以为你喜欢银杏叶是因为文艺,还特地错开季节送给你。”   她反过来安慰:“你的心意我知道了。”   他微微眯起眼睛望她,脸颊绯红,可爱诱人,朝她勾勾手指:“坐我身上,离太远说话累。”   酒精作用,她脑子钝钝的,乖得很,换了个方向侧坐他腿上,被他以舒服的姿势抱在怀里。   ……   她不知是被他大胆的言语惊吓到,还是被直接的动作刺激到,一瞬间瞪大眼睛清醒了,绷得僵直:“……没有,你怎么就……”   怎么就跳过了很多步骤?   ……   “因为你太可爱了。你的可爱有很多面,最勾人的是敏感又委屈这一面。”他亲手检验过,满意地抽手,“其实感觉来得好快。”   谁让你给这种五星好评了?   她不想这么突然地开始,在沙发上,仓皇扭着身体躲开。   他折身压住她一条腿,吻住绵软的唇瓣:“刚才是谁挑衅说人腰不好?不试怎么知道好不好。”   她狡黠地低头服软,笑着用手抵着他讨饶:“我要先洗澡。”   “一起洗。”他欣然接受提议,擅自决定开始帮她除去碍事的衣物,“明天不上班吧?”   ……   翌日是周六,宁好搞不懂李承逸发什么神经,在休息日给自己打这么多电话,她其实一早听见了,懒得接,甚至觉得吵,把手机调成了静音。   酒店窗帘遮光性太好,两个人在房里过得觉不出时间,餐餐没有按饭点吃,晚上八点饿了,宁好想起昨天说要再点那好吃的水饺,才重新拿起手机。   23个未接来电,大多集中在昨晚和今早。   来自:李承逸。   催命似的。她看一眼数字瞬间烦躁,把它划开先点外卖。   点完发现还有好多条未读微信,她只看了最后一条。   李承逸:[今天就算了,我先取消了,改天再和他们约吧。你这病很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   原来有工作,宁好自我反省了一下,感觉误事了,往上翻记录把前面几条一并看全,他本来约了泗城XX委的领导吃饭喝茶,聊公事,觉得带汪潋有点不对气氛。   宁好出于礼貌做足准备给他回了个电话,电话里还故意咳嗽几声:“咳咳,不严重,有点低烧,吃了药。再休息一天应该就好了。”   李承逸沉默许久,长长叹了口气,听起来也像病了:“那就好,休息吧。”   闻斯峘冲完澡从浴室出来,看见她在通话,眼睛盯着,注意尽量不发出小声音,等她挂断电话:“李承逸?我突然想起来,他有没有可能记得我车牌号?我车还停在酒店正对面,一个江A牌车,太显眼了。趁他还没发现,赶紧去挪一下。”   宁好疯狂点头赞同,也开始穿衣服:“我陪你一起。回来正好顺便从前台拿外卖。”   “不不,我还要去便利店,你别去了。外卖来了你发消息给我,我带上来。”   她停下动作,一脸懵:“为什么我不能去便利店?”   “安全套没有了。”他一边穿上长裤,一边促狭地笑,“这次还得多买一些。还是我一个人去吧,你脸红起来……我感觉身边像走着一颗苹果。”   她倒头躺回床上,用被子把自己埋起来:“那个便利店以后都不能去了。”   他笑她没见过世面小题大做:“你太小看在酒店隔壁开便利店的人了,人家什么没见过,谁会老盯着你。这里每天来来往往都这一类事,男欢女爱,天经地义。”   这么一劝,她又能见人了,把脸露出被子:“再买点酒。” 第56章 尾灯   一开始, 除了耳畔粗重的喘息声,她脑袋里什么都没有。   五感消失,晕乎乎陷在一层迷失域。   热烫, 潮湿, 像被浪裹着卷着, 起伏颠簸由激烈转向舒缓。   然后她才看见,刺眼的白光描着厚窗帘的边, 无孔不入地钻进来,让房间朦胧地变亮一点。   是白天!   倒错的混乱感如同一堆轻盈的鹅毛,纠结着降落下来。   但一阵风起,它们又腾空乱作一团。一些关键问题骤然惊扰她的思绪。   她慌乱地抓住闻斯峘引起他的注意, 没注意抓的是哪个部位, 也许是肩背,也许是腰,每一处都是精悍紧绷的肌肉。   长时间透支呼吸和缺水让她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干哑:“你今天还要开九个小时车回江城吗?”   “嗯……八小时。”他纠正道。   “那会不会不太安全?……疲劳驾驶。”   他笑着翻过身把她搂进怀里:“疲劳?我还不至于这么没用。”   “我没开玩笑。”她换了种严肃语气, “前天你开过来, 到这儿已经很累了,八九个小时没人换手。但是你今天……你昨天……都没好好休息过。”   他亲亲她的额头:“我和你在一起都是在休息。”   “觉睡得断断续续, 还一直在消耗体力,你是永动机?”   他笑得深一点:“那你有什么好建议?”   “要不今天买机票回去?车先扔在这里, 下周或者下下周,等你有空了再飞过来然后开回去。”   “啊——哈”他恶趣味地把声音拉长, 音调拐个弯, “好好上瘾了,让我多来几趟。”   非要曲解人家的意思, “……讨厌。”   宁好背过身,不理他了。   “听你的, 讨厌我干什么。”他从身后谈过头,手伸到前面捏捏她的脸蛋,“你满意度这么高,我每周都来还不是你一句话的事。”   “我在担心你疲劳驾驶,我满意什么了我。”她侧转脸较劲,又被他逮住亲一口。   “刚才谁在说……唔!”嘴被人捂了个严实,那时候说的话怎么能光天化日之下再拿出来反刍!   闻斯峘逗她逗得开心,得逞地笑,见好就收:“帮我查查,有时间合适的航班吗?”   宁好伸手从枕边摸出手机,打开app搜索:“哇,有八点多出发十点到江城的大飞机两折票!而且在东城机场落地,你打车回宿舍只要20多分钟,简直太完美了。买吗?”   “我来买。”他依然在不花女人钱方面坚持自我,又用自己手机重开搜索一遍。   宁好凑过来,把脑袋搁在他肩上,指导操作:“不过是经济舱,没问题吧。”接着立刻代下结论,“没问题的,男人吃这点苦算什么,不要太娇气。”   他一边下单一边笑,话都给她一个人说完了。   放下手机他问:“这里去机场要多少时间?”   “一个小时足够了。所以这个时间真的很好,我们七点半出发,七点开始吃晚餐不会很早免得晚上又饿。”   他考虑的完全不是来不来得及吃饭的问题。   “七点半才出发,现在刚过12点,凭空多出一下午时间。”美上天!   宁好当然知道想到什么能让他笑得合不拢嘴。   “……你让我先喝点水。”   “嗯,喝够水再继续好不好?”   .   谁知还有意外之喜,晚上宁好去机场送他,开车去的,他突然想到车放在这里的其他好处:“你平时可以用,如果想去哪里,一脚油门就去了,会方便好多。”   “是的。”宁好一边开车一边雀跃,“我一直想去海滨风景区,但是和同事一起去有点煞风景。有车我就自己去。”   “不如等我下次来,我们一起去?”   宁好顿了顿,讥讽着笑:“我们俩在一起都不辨晨昏了,还有机会看风景?”   闻斯峘笑,明明是两个人共犯,她干嘛老对他展开攻击,但也不当回事:“风景也可以看。以后,不用这么放纵,我们有的是时间,做什么可以悠着点。我多来几次就好了。”   话听着温情,到最后又变了味,玩什么双关?这个人一点都没认识到错误。   “你还好意思说‘不放纵’,我现在浑身都疼死了。”   “我就说你感冒了,让你穿衣服不穿,给你盖被子掀掉,出一身汗叫你洗澡耍赖贪凉,这样都不感冒,那是感冒之神玩忽职守。”   “哼!根本不是感冒,是你折腾我,老不让我躺平,要把我叠来叠去……”她一想到那些姿势和动作,脸马上红到耳根,“别跟我说话影响我开车。”   说不过又要害羞,他倒真希望她不是感冒生病,无害地笑着伸手过来摸摸脸:“回去酒店量个体温,有症状就赶紧吃药,晚上早点休息。信我,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我都没事,你不可能是因为运动过度浑身疼。”   宁好气得不想跟他说话,飞快摇头甩开他的手。   到机场送人,一开始她还没多少实质的离愁别绪,忙忙碌碌跟着仰头看屏幕找航班进站口。   举例出发还有时间,闻斯峘不想那么早过安检,要和她多待一会儿,拉她在大厅空位坐下。   宁好倚着他,喧豗归于平静,才发现对他的依恋比往常更浓烈。   大庭广众,他想吻不敢吻,只好不断抚弄她的手。   她另一只手攥紧他的登机卡,那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在心里一遍一遍地默念。   她偷偷查过江川二中校园网上历年考入名校的校友名单,至少高考时他还叫“闻斯峘”,再结合他说大一找闻家昌借钱被拒知道自己身世,改名应该是因为这个。   “这名字……谁改的?”   “我自己。”   “难怪我喜欢,寓意真好。高于大山的小山,比你妈妈起的好一万倍。”想到他那样的出身,她心里涌起一股柔情,“‘大山’是指谁?”   “闻家昌。”他提到生物学父亲依然恨占上风,虽然前一阵宁好要他对闻家昌示好,闻家昌也演出了慈父感,他们一起在湿地公园飞无人机的那个下午,让他有一种平行世界般岁月静好的幻觉。   “我想也是。你应该会觉得李承逸还不够格做对手。”她低头自嘲,“我一度想浅了,还以为你要与李承逸相争,拿我当个战利品。”   闻斯峘听了后怕,她曾经对他误解那么深。   他把胳膊绕到背后,从后面揽住她另一侧肩,这样她就完全在他怀里了。   “我妈妈从前总是给我灌输,李承逸的人生本该是我的。我承认,高中的时候,我的确有点嫉妒李承逸,嫉妒的是他可以那么顺理成章和你做朋友,很轻易就在你身边有了位置。可我不会觉得你是什么战利品,或者说要去争夺你。李承逸可以对你好,我也可以,这又不冲突,有什么好争的?”   宁好默默笑了,贴他更紧,他这个人真是内心好纯粹,一般人多少会带点自私和占有欲。   他喃喃地说:“我认为所有人都应该对你好。李承逸帮你教训偷拍的,陆昭昭帮你提前去食堂买牛肉汤,都是应该的,你值得。你这么好,朋友都对你糟糕才有悖常理吧。”   她受了启发,灵机一动:“那照这个逻辑,我当初给你棉花糖也是你值得!”   他垂头平淡一笑:“那是李承逸值得。你以为我是他朋友才给我的。”   宁好:“…………”   很好,表白失败了。   他笑得释怀,安慰地拍拍她:“没关系,那已经是我那天遇到最好的事了。遇见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事。”   Double kill,他一表白又把人比下去。   “我也喜欢你的名字,有意义又不落俗。相亲的时候才知道你妈妈姓郝,更羡慕了。”他笑着说,“你没注意我们高中每个班只有一两个单名吗,简单大方脱颖而出。那些ABB和某晓某的名字可太泛滥了。”   气氛活跃起来,她逮住他的错处:“好啊,你嘲笑陆昭昭,我要告密!”   “她得先去惩罚那些叫她‘陆昏昏’的,还轮不到我。”   “啊,你知道得太多了,”宁好用胳膊肘捅捅他,开玩笑揶揄,“你是根本不学习,整天盯着我们吗?”   “学习之余盯一下怎么了?你休息的时候还看‘康巴汉子加木措’呢。”有人得意忘形,把别人看言情小说的黑历史翻出来。   自然的,被揍了。   快乐的时光总是相对短暂。   走到安检口,闻斯峘又停下,把她从人来人往的通道处拉到一边,轻轻环了一下她的肩:“我要走了……”   她的心忽然就变得既酸又软,把脑袋靠过去抵在他胸口,闷闷地“嗯”一声。   “我下周一定来。”   “好。”   “我们多通电话。”   “好。”   他怕她伤感,故意逗她:“但你别逼我报坐标了,差点被吓死。”   “那你别再骗我了呀。”   他克制地吻她额头,捏捏手心示意要走了。   他走得很慢,排队时也频频回头,很珍惜这最后一点时间,过了安检门,他背上包,回身和她招手,人高腿长的,在人群里好显眼。   她一想到自己要一个人开车回酒店,眼眶就湿了。   他好像预感到,马上把电话打过来,一边去赶飞机,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继续和她聊天,插科打诨,赌她忘了车停在哪里找不到。   直到她回到车里他才挂断。   她趴在方向盘上坐了好久,爱的,恨的,留恋的,遗憾的,懊悔的,庆幸的,所有情绪在无声的空间里慢慢缓释、流动,循环成一颗温暖的胶囊把她装在里面。   原来爱一个人是这样的感觉。   世界一时无限大,漫天落下别人看不见的幸福雨,一时又可以无限小,所有的一切都能藏进心脏,血液和呼吸也变得浓郁。   回程却孤独,她开得越久感觉越冷。   越来越冷,甚至打起了寒战。   后来她终于清醒过来,不是因为爱情而是因为感冒,   在发烧了。   .   周一早上有个短会,李承逸和宁好都需要看合约和财务做的招采成本测算讨论方案。   宁好进会议室前才揭掉脑门上的退热贴,不过还戴着口罩。这下假流感变真流感了,人果然不能装病咒自己。   合约总问她怎么看起来病得更厉害了,有没有去过医院。   宁好一开口声音还像砂纸般粗粝:“发烧的温度不高,没过40度,吃了退烧药能降,所以没去医院。”   李承逸从ipad上抬眼,淡淡地朝她看过来。   停顿了片刻,才不咸不淡地跟在别人“劝医”的话后面接一句:“有病就得看。”   宁好忽然觉得纳闷,他也反常。   该不该说李承逸平时是个戏精,手被纸割了个口子的小事,他会演成“女朋友身受重伤被我紧急送医后起死回生”,毕竟演一演又不要钱。而且他演多了自己会信,在他自己眼里他就是个绝世大情种。   这种前提下,像今天这么漠然就很值得留意了。   宁好暗忖,估计是因为周六没接电话,导致他和发改委的会面没成行。也许他有些很重要的计划,别人影响他计划的时候他常会这样,整个人低气压。   可能需要再哄哄他了。 第57章 尾灯   会议结束, 宁好收拾摊在桌面的资料准备回办公室。   李承逸坐在自己位置上一动不动,望着她,整个会议室就他一个人完全静止。   宁好感受到了那道视线, 心里莫名紧张, 不知他想干什么, 她只能假装没注意到他,不去回应他的反常, 加快收拾的速度。   收好东西,她转身出门。   李承逸起身跟出来,走在她身侧,一边抛着车钥匙:“走, 送你去医院。”   宁好其实只想把要批示的资料尽早处理完, 回酒店吃药睡觉,一点也不想折腾去医院,春季流行病多发, 本来只是着凉, 在医院说不定中了更折磨人的病毒。   但李承逸好不容易恢复正常,她不想再惹他不高兴, 且觉得和他讲那么多道理他听不懂,他会沉浸在自己的剧情里, 扯皮半天最后还是被拖去,也就不浪费口舌了。   电梯里, 李承逸站在靠外一点, 背对她,一言不发。   司机原本已提前等在地库, 他见了却把人打发走,自己开车载宁好上路。   本是个阴天, 这会儿下起了阵雨。   宁好头脑昏沉,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开出一段距离,李承逸突兀地问:“上周五晚上,闻斯峘来了对么?”   宁好猛地睁眼侧过头来,心怦怦跳,还没有答话,他精简流程,自行继续往下说,断了她撒谎搪塞的可能:“我看见了,你就在我面前扑进他怀里。这就是你说的‘跟他没感情’?”   她有点庆幸戴着口罩没那么容易暴露表情:“我……”   李承逸扭头,一下把她脸上的口罩扯下来,冷笑一声逼视着她,她惊慌失措的神色反而让他心头涌起一阵兴奋。   宁好咬了下唇,提醒他还在开车:“看路。”   “不看!没意思,不如我们死在一起吧。”他回看前路,油门踩到底,直接将车速提上180。   “你疯了李承逸!”宁好慌乱地拉住头顶的车内把手,攥紧胸前安全带。   “我是疯了才会信你,天天住一间房睡一张床,你还骗我说没感情,电话也不接,在酒店里能干什么好事,他妈的一对狗男女!行啊宁好,死吧,同归于尽吧。我让你当海王,脚踩两只船,我直接把车开海里去,你满意了。”他一边控诉一边在高架上飞驰,在车流中反复变道,不断超车,好几次差点让别的车撞上。   宁好心惊肉跳不敢往前看路况,已经开始眩晕。   “承逸,别这样。”她放低姿态哀求他,“你好好开车,我们有事好商量。”   他充耳不闻,在刺激的狂飙中放声大笑,笑出一种兴奋的癫狂。   这还不够,他甚至右手再次松开方向盘,伸过来抬起她的下巴:“说你爱我,说你爱我我就停车。”   宁好惊恐万分,没怎么思考就压着他的尾音说爱他,非常爱他。   李承逸脸上瞬间阴寒一片,哈哈笑着,一脚踩下刹车。   宁好对身体失去控制,惊叫出声,不知正被甩向哪里。   车滑出去,剐蹭到右侧车道一辆车,又撞上左侧护栏,巨大的冲击力在前后三辆车间打旋,像一只凶猛的斗牛听见吹响的号角却撞不开围栏。   安全气囊弹出,她下意识闭上眼睛,失去意识前,耳朵里灌满了碎裂声。   .   等她醒过来时,闻到医院特有的消毒水气味,模模糊糊听到有人说轻微脑震荡,又说到观察过夜的注意事项,应声的人声音耳熟,是李承逸。   她睁开眼,看见高处挂着两袋装有药液的透明袋子,细长的管子从那里延伸到自己手背,试着动了动,身上没什么疼痛,好像已经被换上了医院病号服。   李承逸注意到她的动静,立刻俯身过来关切道:“你醒了?”   宁好心里有点遗憾,这个疯子既没有缺胳膊少腿,也没有被交警抓走。   但只敢想不敢说,现在她知道他什么都干得出来。   医生还没有走,过来问她几个问题做检查,宁好一一回答,但李承逸插嘴说话她就不回应。   他嘘寒问暖的样子像个温柔体贴的男友,这病房里的医生护士哪能想到几个小时前他想要她死。   她这才发现窗帘后面没有一丝光,好像已经是晚上了。   医护撤离后,他搬来椅子坐在床边,跟她道歉:“对不起好好,我没想让你受伤,我只是太崩溃了,你会喜欢上别的男人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想要是这样那还不如让我死了,我只想死我没想让你受伤,真的。”   已经没有外人在场了,宁好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装。   他凑近过来,帮她整理脸侧的乱发,一下一下地抚顺:“……我不能没有你。”   宁好一阵恶寒,突然又发现他身上已经不是开会时的衣服了,该不会自己昏迷了好几天?一时陷入恐慌:“车祸是今天的事?”   李承逸没料到她怎么开口问这么个问题,猛地截断了他情绪的泛滥,恢复了一点现实感:“嗯,上午十一点出的事,现在晚上十一点。”   她心里咯噔一下,糟了,闻斯峘一定找过她,这么长时间没有她一点音讯他可能会急疯。   她旁敲侧击:“家里知道吗?”   李承逸笑得开心极了:“老爸打电话骂了我一个小时。”   那还好,家里人都知道,他可能也听见风声了。   “所以为什么要告诉爸爸?谁告诉的?”她想应该不会是李承逸自首的。   “我们上新闻了,泗城高架桥六连撞,网上沸沸扬扬,说我肯定酒驾毒驾。我都验了,清清白白。警察放我走,还给我发公告辟谣。”他嬉皮笑脸,仿佛在说一桩光荣事迹。   宁好一言难尽地看着他,半晌,说了一句:“我想出院后回江城。”   “你不能离开我。”他神经质地抓她的手,还是在输液的那只,针在皮肤下滑动,宁好疼得叫了一声,他才松开手。   这个人还是没有恢复正常。   宁好心很累,注意到他的疯癫触发点——只有他们俩相处,无论她怎么对他冷脸,他都低姿态百依百顺,演得像绝世好男人。可是一旦她有远离他靠近闻斯峘的倾向,他就会变得暴戾不可控。   “你别碰我,我想吐。”   李承逸一脸无辜:“医生说脑震荡是会想吐。但你应该吐不出什么,一天没吃东西靠葡萄糖吊着。”   “那是谁害的?”   “我。”他突然离开座椅,扑通一声跪在她床边,把她又吓一跳,“好好你怎么骂我都行,我不是想害你,我只是那一会儿上头,想自我了断。”   “你自我了断还拉我陪葬?我不会原谅你的,我也没力气骂你,你走吧,我想一个人静静。”   李承逸跪着不起,扑到她胸前摇着她的肩胡言乱语:“别赶我走,我走了谁照顾你。我爱你,你不是也说你爱我吗?”   宁好被他晃来晃去头更晕了。   幸好护士及时闯进来解救了她:“呃……这是在干嘛?脑震荡要静养,别摇病人哪!”   李承逸回过神,放开宁好,松劲跪坐下去,他好像一点也不觉得在护士面前继续跪着有何不妥。   护士也觉得这人有点毛病,诧异地拧眉多看两眼,又不得不保持职业把注意力从他身上移开,回看宁好递来温度计:“量体温。”   等待的时候,护士问李承逸:“你是她家属吗?这么晚在闹什么?你不睡觉病人要休息的。”   “哦。她刚醒。”   宁好问护士:“为什么我们俩车祸都被安全气囊弹了只有我脑震荡但他没有?”   护士眯眼睨着地上的李承逸,觉得他虽然没有脑震荡,但脑子好像有什么问题:“因人而异的。而且你本来就感冒发烧……我看看多少度……”   李承逸又剑走偏锋,猛地站起来走到窗边用头哐哐撞墙:“我也可以脑震荡,我陪你!”   宁好心脏病要被吓出来,往远离他的方向挪了挪。   “哎哎你在干嘛!我喊保安了哦!”护士快速跑向门口喊来人,把李承逸拖走了。   宁好终于松了口气。   护士说:“37度5。不过除了这个捣乱的,还有其他家属照顾你吗?要不要叫个陪护?”   宁好想起关键,还没给闻斯峘报平安,她问:“我的私人物品里有手机吗?”   “那我不知道,你待会儿问你老公。”   她哪敢当着李承逸的面给闻斯峘报平安,问护士:“你能借我手机用一下吗?我打个电话。”   护士爽快地从口袋摸出手机借她。   电话接通,闻斯峘听见她的声音马上着急追问:“现在怎么样了?有没有受伤?”   “没事的,只是轻微脑震荡,医生说要住院三天观察,复查CT没有颅内出血才能出院。”   “谁照顾你?”   “我找陪护了。你放心。”   他停顿一下:“现在没有航班了,李承逸没跟家里说你在哪个医院,你告诉我,我明天上午去你那儿。”   “千万千万别来。他现在一直精神不太正常,他知道你周五来找我看见我们在一起,所以今天他故意去飙车撞车,他说要跟我同归于尽。你千万不要来,你不来我没事,你来了我真的会没命。”   闻斯峘看过网上流传的路人拍的车祸现场视频和流出的监控,知道情况有多凶险,一时没了主意。他去泗城,显然会添乱,让宁好再次陷入危险。他不去泗城,难道就放任宁好身边只有一个精神病?   等等,不是只有一个精神病。   他问:“汪潋在哪里?她在不在医院?”   这问题让宁好困惑,但即刻就明白过来,一物降一物,现在可能只有汪潋能让李承逸停止发疯。   “她应该在酒店,我不知道她有没有得到消息。”   “你等着别挂,我去楼下。”   随后她听见闻斯峘的声音响在很远的地方:“爸爸,是宁好打来的,她在医院过夜,让我哥照顾她不太方便,想让嫂子去。”   接着是闻家昌的声音:“哦对对对,应该让小汪去,我来给她打电话。你问她在哪个医院什么病房。”   闻斯峘问过宁好,把消息递给闻家昌。闻家昌还非要接过电话虚情假意问候几声才肯挂断。   李承逸被扣在保安室要求冷静,保证再也不闹。保安员也警告他再闹报警,还扣了他证件,才放人回住院部,前后折腾了有一小时。   李承逸匆匆返回病房,一推门却看见汪潋坐在他先前坐的那椅子上,当场石化,脸比锅底还黑。   汪潋面带恶意满满、幸灾乐祸的微笑:“你来得正好,帮我把这个床撑开一下。弄好你就回吧。”   李承逸往病床上看,宁好已经在装睡了。 第58章 尾灯   李承逸这人有个常见的毛病, 想要的东西求而不得他会像嗅了血腥的鲨鱼一样追着咬,十拿九稳在手中反不珍惜,对人也一样。   只是他这毛病比一般人病得极致。   当初高中时他知道宁好是喜欢他的, 出国前本可以再好好哄哄她, 跟她强调家庭压力和现实困难, 大约宁好还是会生他气,但不至于影响高考。   可是他嫌烦, 谎说多了漏洞像筛子,要耐心地一个个窟窿补上化解矛盾——麻烦。   就因为讨厌麻烦这么个理由,他几乎是壁虎断尾一样走了,连个像样的解释也没有, 突然给宁好发一条“你看到这条微信时我已经登机了……”的简短留言就断联。   那年的圣诞, 他回了江城,宁好在北京。他在高中同学圈里把朋友会了个遍,也不说去北京看看她。宁好经常在朋友圈刷到其他人发与他的合照, 到最后知道他又离开了, 连个电话都没给她打过。   以至于宁好都产生了困惑,是不是自己记错了?难道是她对不起李承逸?   再与她联系是第二年春天, 李承逸装作无事发生突然打越洋电话和她聊天,自以为蒙混过了宁好最生气的阶段, 一切尘埃落定,听说她依然听他建议学了土木, 不用费劲地哄, 应该是还对他念着旧情了。   当时他已经有女朋友,但不是汪潋。   汪潋是后来他从别人手里抢的, 也摆出了“山无棱、天地合”的阵仗才把人追到手。   现在汪潋又被他视为池中物、盘中餐,没心情每天亲亲抱抱举高高了。   不过, 看在她爸是财神爷的份上,还是得表面应付着。   宁好住院三天,汪潋要么跟着李承逸,要么在医院陪宁好,防着他靠近宁好。汪潋在医院的时候,李承逸也不爱去医院,去了没法和宁好说什么,只能干瞪眼。   第三天片子出来,没有颅内出血,烧也退了,本来可以出院,李承逸又发了回疯。   他去骚扰主治医生说谨慎起见要多住几天,把泗城的领导都搬出来,电话打来打去,医疗系统头头脑脑都十分重视,压力来到了医生这里。特需病房本来不算挤,医生就点了头,又让她继续再住两天。   按李承逸的逻辑,只让她像普通人那样住院三天不搞特权,不足以证明他对她的爱。   搁封建社会,他估计就是那种冲大夫吼“让你陪葬”的狂徒。   这事让汪潋一肚子火,伺候宁好她是不愿意的,但是这事一来是家公亲自发的话,她要立贤惠儿媳的人设还得装个样子;二来她在场盯着,也防止他俩搞出奸情,毕竟到目前为止那车是怎么撞的还说不清。   现在好了,刑期从三天变五天,李承逸还在她眼皮底下演什么温柔暴君!   对宁好来说,其实也像坐牢,不仅住院像坐牢,出院后的日子也希望渺茫,李承逸借口办手续把她身份证拿走了,问他要只说忘带,天天忘带,昭然之心,就是要困住她,让她没法换酒店和买机票。   宁好后悔死了,那天不该说出院后要回江城,过早打草惊蛇。   幸好在她的执着要求下,汪潋和公司同事帮她把手机找了回来,手机坏掉换了个新的,sim卡没有坏。   眼下只有闻家昌发出指令让她回江城她才能脱身,那只能为了公司的事。   于是在宁好住院第三天时,江陵南项目福岭东路以北的地块——孙国栋的地界,又停工了。   偷挖水管引河水是违法的,他们被人举报了。   监管部门要求停工整改一个月,还得罚款三百万。总包王珠江不在乎停工,这三百万他不高兴出。孙国栋怕停工,但也不能以挖水管罚款为名给他抹平这三百万,公司不会认。   被举报的事集团都知道,上报到平台,李承逸也得到了消息,不过挖水管听起来只是小事,宁好在住院,他派了工程部一位高管从泗城回去处理。   正巧,赶上孙国栋申请了三百万工程款,雷副总觉得这请款来得太巧,认真核实一下,发现是虚报款项,更可怕的是,孙国栋以这种方式瞒报虚报提前报,已经付了10层楼的工程款,实际房子只盖到5层。   本来再过一个月住宅就要开始预售,现在进度已经落后一个月,还面临停工。   此外,王珠江进场没有支付履约保证金,而是以履约保函替代。正常的支付比例应该在70%-85%,超付比例太高甲方就被动了。他把一期地块的工程全部干完利润才六千万,现在已经到手五千六百万,继续干下去还有各种风险,别说他现在巴不得停工摸鱼,就是他彻底撂挑子跑路都不奇怪。   一切根源就在于,孙国栋在公司是公认“李总的直系”,很多审批他不走平台工程部请示,而是直接向李承逸请示。   李承逸还很吃他那套,孙胖毕恭毕敬跟在他屁股后面“李总长李总短”,李承逸虽然不懂工程上那些弯弯绕,一看进度都是按计划走的,就都给他批了。有总经理的签字,财务当然就照流程付款,整条链就没人去现场看过他真正把楼盖到第几层。   宁好提醒过李承逸,孙国栋总和冬歇老乡跑出去莺歌燕舞,根本不在工地。李承逸知情后也就跳脚把孙国栋骂了一顿,孙国栋挨完骂回没回工地他也没过问,烂摊子拖到今天,孙国栋自己知不知道楼盖到了第几层都打个问号,这么荒谬。   归根结底,李承逸负主要责任。   李承逸自己也知道,这么大个窟窿一定要想办法填上,千万不能传到董事长耳朵里。所以宁好出院这天,李承逸没露面,他悄悄潜回了江城,准备用三五天私下解决掉这件事。   一要找关系找人把停工整顿给“化解”一下,至少缩短时间,   二要亲自找王珠江谈话,目前主动权掌握在王珠江手上,得给他画一些饼、许以未来,威逼利诱他好好干下去。   虽然他自己潜回了江城,但决不能让宁好回江城。   宁好这几天对他爱答不理,看起来还余怒未消,平时嘱咐她不要走漏消息她肯定能做到,现下就怕她反而要赌气去闻家昌面前告状。再说,她回江城也没人能阻止她和闻斯峘团聚了,难道让李承逸冲回家里拆散他们?闻家昌见了他能不问一句“你回来干什么”吗?   因此李承逸在江城住酒店,他离开泗城也只有心腹知道,以防万一,他把汪潋带在身边。   每晚都要和父母视频通话,李路云时常要求和汪潋说两句,如果天天谎称汪潋暂时不在,难免引人起疑。   为了防止宁好回江城,李承逸让司机把她监控了,走哪都跟着,名义上是保护她、护送她。同时他还上了双保险,把田秘书派去了泗城。   宁好出院两天,感觉到自己被软禁了,除了上班开会哪都不能去。   司机转达了李承逸的意思:“李总说,您现在身体尚未康复,按医嘱必须静养一个月。”   宁好问:“李总人呢?”   司机答:“他有应酬。”   宁好怀疑李承逸不在泗城,但不确定,回到酒店房间,和闻斯峘通话,他说李承逸没回家。   “那么家里最近有没有异常?闻家昌看起来心情如何?”   闻斯峘说:“异常好像没有,这几天二姐夫要提拔的事家里讨论比较多,闻家昌不像心情差,只是表情比较严肃,时刻在琢磨事情。”   看来闻家昌还不知道公司出了事。   她的心不由得往下沉,明州泰和城她收拾烂摊子有经验,本想着江陵南一出事,闻家昌就会想到叫她回江城处理。   没想到李承逸还有这一招,隐瞒不报。   要是现在由她自己向闻家昌汇报,这老头肯定要起疑,更会觉得她人在泗城住院,却对孙国栋工地上的纰漏了如指掌,未免在公司太手眼通天了。   必须有个第三方,级别够知晓孙国栋工地出事,又得越过李承逸去直接向闻家昌告状。这种为她卖命的“死士”,哪里存在呢?   她把工程部剩下那些人依次在脑子里过了一遍,没有一个合适。   通过前阵“清理门户”,她留下的都是些干实事的人,新招的就更不会轻易冒险。   不过,有个人倒很合适,他有充分的动机针对李承逸,也不会过于唐突引起闻家昌的猜忌——   四叔闻俊杰。   他手下的人被拔干净了,他可没被辞退,人还在术后修养,论资格,宁好现在还只是“代项目总”。李承逸直辖的项目出事,他第一个跳出来冷嘲热讽是最合理的。   只要这个不易引起四叔怀疑的人把消息透给他就好了。   当天晚餐过后,四叔的电话就打到家中把孙国栋工地上那些事添油加醋地告诉了闻家昌。   闻家昌皱眉,果然疑神疑鬼:“四弟你不是在越海疗养吗?怎么公司出了这么大事,他们不向我汇报,反而去骚扰你?”   四叔在电话那头嗤笑:“捅了这么大篓子,谁敢向你汇报?拱手送人的钱可都是太子爷批出去的,那些打工的谁敢多管闲事。我还不就是离群众比较近,听了点议论罢了,也没人跟我汇报,天朗那小子说来让我顺气的。现世报这不就来了。”   闻天朗,一听这名字闻家昌顿时松了劲。   那个胆大脸皮厚的莽夫没太多心机。   四叔笑得阴阳怪气:“三哥,你要想知道真实情况,直接问问你的好大儿不就行了,亲父子有什么可藏着掖着?也不知道他不敢说是不是因为情况已经坏到收拾不了了,唉。哥,总有这一天的,你以为他们这群毛头孩子比咱们多读两年书就更会干活?公司早晚给他们小年轻玩垮咯!”   他这个弟弟算家里几兄弟里能力最强的,从前对他很恭敬,现在公司要过渡让承逸接班,他成了第一爱拱火的,明显瞧不上承逸。   闻家昌窝了一肚子火把电话挂了。   李路云见老头接电话时就脸上一阵青一阵白,心里有不好的预感,他一挂断电话,脸都成了猪肝色,大口大口喘着气。   李路云赶紧凑上前:“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闻家昌指着药柜方向:“先帮我拿药。”   “哎!”李路云匆匆行动,谁知节外生枝,闻家昌平时吃的六种药有一种碰巧吃完了,还就是降压那种。她急火攻心,紧锁眉头大声喊人把闻笛赋叫下来,“快点开车出去帮你爸爸买药,你这孩子也真是,他是你爸爸!交待你按时买药你都能忘了。”   闻笛赋一脸无语,懒得跟她废话,这救急的时候还是赶时间要紧,拿了车钥匙马上去了趟药店,回来让闻家昌把药服下安心。   随后她才当着闻家昌跟李路云说理:“云姨,不是我没按时给爸买药,是爸不按时按量吃药。每个月拿医保卡去买药,都是限定数量的,定额刚好够一个人一个月吃。爸爸厉害,降压药控糖药全都狂炫,把我的医保卡也算上给他买了,相当于他一个月吃人家两个月的量,这还被他吃断了,那我能怎么办?”   李路云忧心忡忡地看向闻家昌:“你也不能乱吃药啊……”   闻家昌那口气刚顺过来,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反驳:“那我难受了不马上吃药,难道数着下次定点时间等死啊?”   李路云辩不过他,又心疼极了:“明天让秦院长再给你安排个检查吧。”   闻家昌不耐烦,转了下一个话题,问闻笛赋:“你在公司,有没有听说江陵南项目出事了?”   闻笛赋挠挠头,知道那是不该自己说的,避重就轻道:“我不懂项目,只是听说孙经理是因为嫖……”   “去去去谁问你这个了!”闻家昌把人挥走,用手指着李路云,“给你儿子打视频,我有话问他。”   李路云听见“江陵南项目出事”的关键词已经大气不敢出,直接和承逸扯上关系让她更胆战心惊。   视频接通打了个招呼,家常的和谐气氛在十几秒内消散,李路云把手机送到闻家昌面前:“你爸爸今天不舒服。”   李承逸在对面冒个大头问:“爸你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我问你,江陵南项目是不是停工、超付了?”   李承逸表情瞬间严肃了,迟疑着开口:“爸……”   闻家昌也懒得听,揉了把脸,没精打采道:“别废话了,叫宁好回来处理吧。”   李承逸见事已至此,顿了一下:“爸,不用喊她回来,我在江城。”   “什么?什么玩意儿?”闻家昌没听懂他前言不搭后语有什么逻辑关系,拧着眉头。   李承逸把话说得更明白:“我已经回江城了,亲自在处理,我不比她强?”   谁给你的自信你、比、她、强?   闻家昌郁闷地扶额,没精力吼他,只能自己上阵了,叹口气说:“那你现在马上滚回家来,带着孙国栋那个蠢货。”   李承逸叫上孙国栋花了点时间,快十点才赶到雾凇院。   现在闻斯峘公司忙,也回家晚。   两辆车进别墅区时是前后脚,一路并行,到最后竟挤在一个家门前。   闻斯峘开了宋云开车库里最低调的一辆宾利添越。   李承逸看着眼生,问司机:“那是谁的车?”   “四公子。”   他还成公子了!搞笑。   李承逸不爽地啧了一声,骂道:“傻逼,豁胖。”   孙胖子在一旁吃了口瓜:“那是……宁好的老公?”   李承逸吹胡子瞪眼:“你管他谁老公呢!反正不是你老公!管好你自己!”   孙胖被骂得莫名其妙。   闻斯峘晚一步停好车,也没上前跟他们打招呼,立刻给宁好发微信:   [李承逸回家了,带了个小矮人]   [上书房了]   猜想宁好会忙着听他们谈话,没急着给她打电话聊天。   路过前厅时,他从手机上抬起头,看见李路云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厅里,手撑着太阳穴,对方目光循过来,他微微低头打了个招呼:“云姨。”   李路云心不在焉,也对他点头,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对他说的是:“你好。”   她脸上那种的表情,他见过。   从前李承逸在学校把同学打了,她被叫来谈话时,就是这表情。   闻斯峘往虚空的楼梯上看了一眼,感觉到今天家里气氛很紧张。   .   书房谈话让宁好失望。她没想到,李承逸疯到这一步,面前一个巨坑,他考虑的却是怎么把她困在泗城、拆散她和闻斯峘。话里话外都是他自己能很快地妥善处理。   而闻家昌竟也听他的,还答应明天上午一起见王珠江参与谈判。   董事长的许诺当然比代项目总更有信服力,   他们现在不需要她。   宁好隐约揣摩到闻家昌的意图,四叔让他感觉到了威胁,他要亲自把李承逸带出来,不让他再因为不懂门道受到任何人威胁。   深夜,闻斯峘一直在露台上待着,望见李承逸的车走了才回房给宁好打电话。   “怎么样?”   宁好的声音听着沉稳,没有太多情绪:“我要搞个大的。还记得和我们撞了婚期的那个人吗?开顶级公关公司的。你还能联系上他吧?”   “……唔,能是能……”但闻斯峘想,他又和那人不熟。   “我们随便找媒体放料,会触发公关预警,消息还没发出去就会被压住。得找他们专业的。你和他平时几乎没有交集,这样才不会怀疑到你我身上。婚期,你让了他一步,叫他还。”   “……嗯。”闻斯峘不太情愿,毕竟在对方眼里自己是个戴绿帽的小丑。 第59章 尾灯   宁好和闻斯峘电话打了一半, 有电话进来,她看是闻天朗,先挂断去接。   闻天朗是来回个话表功劳:“妹妹, 你让我跟四叔说的话我一字不落都说了。”   宁好道了声谢:“我知道, 消息很快就传到三叔那里了, 目的已经达到。”   她说话的语气总是温柔,让人松弛、高兴。闻天朗想起一件事, 也能让她满意:“对了妹妹,赵小波这家伙这阵躲过了债,果然又打电话找我,这次我也是按你教我的说了。不过我感觉他这个人怨气挺大的, 把他和云上的恩怨变成私人恩怨我怕不太安全哎, 本来他欠债还钱也是天经地义。”   宁好笑了笑:“怨气大就好,需要他点个炮。”   话到这一步闻天朗就听不懂了,不过他很识趣, 也不追问, 以免人家嫌烦。   这边通话结束,宁好又给闻斯峘回拨过去, 要继续教他给公关如何提要求,他却不听教了。   “我会看着办的, 你身体怎么样?”   宁好不放心,还想多嘱咐两句, 但是对面厌学, 也拿他没办法。   轻叹一口气:“还是偶尔头晕,容易疲劳, 工作时间不能持续太久。”   “不如我去接你回来,不就两个司机吗, 我非要带你走他们也拦不住。”   宁好说:“不止是两个司机的问题。回去没有理由。理论上现在还是公司派我出差,这里马上要开标,李承逸跑掉了,闻家昌可能希望我在这里管事。你好好帮我把江陵南的盖子掀开,事态连闻家昌都控制不住了,他才会叫我回去。”   头疼,又说回了这件事上。   闻斯峘有小情绪:“不如你干脆跟闻家昌请假,就说身体没恢复。然后我接你回来。”   “我埋了这么久的雷,现在引爆了一半,不上不下。你忍心看着别人来灭火、我插不上手?”   “…………”说得好像他不够顾全大局似的,“好,我答应你,明天一早就约那个人,早点爆,你早点回来。”   “嗯,靠你了。”她声音里的甜度又恢复了。   远距离恋爱感觉不好,总担心她的状况,脑子里充斥着臆想和思念。   “这次回来,我再也不会放你出差了,闻家昌派你我就闹。”话说得孩子气。   宁好在那边嗤嗤笑过一阵,想起什么才严肃起来:“不对,这次回去我们还得保持一点距离。”   “什么?”他听起来有点失控。   “我们俩如胶似漆,有的人又会发疯,这次你领教了吧,你以为他要夺爱,其实他要夺命。”   闻斯峘回忆起晚上在车里和李承逸对视的一眼,那人像条随时要冲上前撕咬的恶狗。宁好不能在短时间内拿下云上,现在还躲不开与他共事,注意安全才是最要紧的。   想想都荒诞,合法夫妻,还得跟老婆避嫌。   不过转念一想,他笑了:“那我们人前装琴瑟不调,关起门水乳不分,也别有一番情趣。”   刚正经了一分钟。   宁好笑嗔:“什么在你那儿都是情趣。”   他置若罔闻,来了兴致:“想你,你现在有没有穿着我的衬衫?”   “我换睡衣了。”   “穿一个。让我看看。”   她拗不过,把电话挂了换过衬衫,再打视频过来。   她没坐在床上,而是在外间,差点意思。他不满足看她的“一寸照”,提要求:“离远一点,再远一点。”   她屈腿蜷在沙发里,衬衫虽然大,下摆也只堪堪遮住内裤的位置,两条修长白皙的腿尽收眼底。   他想起高中时她经常穿校服短裙,大长腿就惹眼,身边那些烂掉的男生经常嘴贱玩些烂梗议论她。很奇怪当初他只觉得那些话太不尊重,总是飞快地别开眼睛尽量不去看她。现在他看不够,即使身体深处已经升起一股难耐的□□,还想渴望更多。   “好想抱抱你。”   看见他明显泛起欲色的眼神,她也起了玩心,揭穿道:“只想抱抱?”   他眯眼笑着,深感看得见摸不着想太多,真是自讨苦吃,转移注意问:“你在干嘛?还在工作?”   “工作告一段落,我现在在撩小鱼。”她把视频切换成后置镜头拍摄。   实时画面中她的手悬在鱼缸边缘,拨乱水面,水和手都逆着光,光线和着液体包裹指缝,折射下到处是迷幻细碎的色彩,一抹鲜艳的红入了镜,那小金鱼接近水面,快要碰到指尖。   她反手悬空离它远去,手心里存了些水,顺着她微微张开的手指一滴滴落下,融进水中,小金鱼朝上翕动着嘴。   指尖上垂然欲滴,让人联想起喝过的某种液体,   把他看得渴了,喉结滚动,清了清嗓子。   她还能看见他的神情,笑他反应生涩,配合着手指又一次伸进水下。   他听见画外音带着笑腔:“你也经不起撩。”   .   汪潋今天心情向好,回了江城住市中心酒店方便血拼,晚上还能和姐妹聚会,玩到十点还算早归,因为回江城后李承逸每天为了公司的事长吁短叹,她不好意思高兴到他眼前去以乐景衬哀情。   她赶在李承逸回房前把衣服包包全拆了收拾好,让服务员把黑白纸袋和橙色盒子都收走。早早洗漱换了丝滑睡衣喷了香水,靠在床头刷小红书,枕边备着一本博尔赫斯诗集。   李承逸回来得比平时早,居然没喝酒,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汪潋飘飘欲仙迎过来,他闻到扑面而来的鸢尾檀木香,微笑伸手揽着她的腰往里间走。   “咦?今天进展顺利了?”   李承逸抱她坐床:“老爹知道了。”   “啊?”汪潋不敢往下问,想想平时闻家昌垮下脸的样子都头皮发麻。   他自己继续说:“也没怎么骂我,准备带着我一起解决,是我大惊小怪惊慌失措了。”   “我就说!他要培养你做接班人的,遇到事肯定得教你啊,哪有人天生就会做那么大生意。”   卸下了这些天困扰他的心头包袱,眼下温香软玉在怀,烦心事暂搁一边,他掐着腰吻她,压住她一通乱揉,痒得她咯咯笑着躲。   “你今天干嘛?算到我走好运还是自个儿发骚?”   汪潋揪着他衣服脱开:“我就是你的好运,你对我好才有好运。”   升温很快,两人只说了三言两语就剥得精光滚到一起。汪潋身材没得挑,是那种得天独厚的丰满,沙漏腰,有肉的地方都是沉甸甸的软肉,摸上去像醇厚奶油从手里流。   李承逸不知怎么了,鬼使神差在这一刻想起宁好,她淋湿后身材也好,深藏不露的好,原来她的单薄只是因为高挑显得,忽然觉得那样的匀称才算顶级美女,汪潋这样的有点肥腻。   他伸手一键关了全房间的灯。   汪潋哼哼唧唧在欲海沉浮,还是分出点神觉出反常:“好黑啊。”   “嘘,安静。”他把她翻个身,面朝下。   汪潋很配合也很兴奋,以为要玩什么刺激的角色扮演,哪想到是另一种角色扮演。   他开始遐想,宁好在床上是什么风格?会不会她的矜持内敛也是种假象,其实妖媚,毕竟她把闻斯峘迷成那样。   这事坏就坏在他想象力太丰富,想到宁好大概率和闻斯峘睡过,冲击性的画面一下就让他心态崩盘。   任汪潋使劲浑身解数也没能重整旗鼓。   汪潋又急又恼,冒出一头汗,开了灯:“你怎么回事啊?都半个月没过夫妻生活了!结果才五分钟!五分钟都不到!你是不是在外面吃饱了?”   李承逸解释不了原因,恼羞成怒,甩锅给她:“让你安静!安静不懂什么意思吗?在叫什么啊,尖叫鸡一样,假不假?”   汪潋不接受pua,拽起枕头往他脑袋一顿狂砸:“我不是一直这样吗?你嫌弃什么啊?说,在哪里试过‘安静对照组’了!”   李承逸被砸了几下,夺过枕头扔一边:“行了行了,不依不饶的干什么啊?哪来外面的?哪来对照组?你看我现在天天忙得像狗一样,觉都睡不踏实,哪有精力搞那些!你总该允许人有状态不好的时候吧,像个欲求不满的母夜叉。”   汪潋简单清理,套上睡衣,   一翻白眼,泄气地躺下去用被子裹紧自己。   李承逸怕她倒下就睡了,赶紧说:“明天上午把东西收拾一下,中午我派车来送你回家。”   回家?谁要回那个家!荒无人烟的郊区!和朋友聚一次多不容易!还要在婆婆跟前伺候!看公公脸色!丈夫不到三十岁就萎了!过的什么日子!   汪潋牢骚满腹,闷声答:“明天我回明州。”   “干嘛?”   “高中同学聚会。”   “随便你。”李承逸也冷淡:“还是要收拾东西,我叫司机拿回去。”   汪潋在脑海里盘了盘要收拾的东西,都是新买的,blingbling,顿时心里不郁结了。转头看李承逸没精打采,又幸灾乐祸,哪壶不开提哪壶:“就你现在这身体素质,还吃着碗里瞧着锅里?还是吃点啥补补吧。”   打蛇打七寸,她一暗示宁好又让他火冒三丈,不想和她吵,李承逸蹭的从床上窜起来,翻出衣服去洗澡。   汪潋还给他气急败坏的动作配上画外音:“看你平时练得挺勤,又是有氧又是举铁,一顿操作猛如虎,一看战绩零杠五,哈哈哈,我觉得你弟弟身体应该比你好,毕竟年轻……”   “有完没完!” 第60章 尾灯   闻斯峘和那位开公关公司的韩总约在东城区一家茶室碰面。   对方定的地点, 门脸临街但过于低调,仿佛没营业,他很费劲才找到, 不亏是做公关的, 营造出一种特工接头的氛围。   快到约定的十点, 闻斯峘觉得迟到不礼貌,只好违章把车扔路边。   韩锐比他先到, 穿桑蚕丝藤格纹白衬衫,一身米色山羊绒法兰绒西装,棕色亮面德比鞋,美式休闲范儿, 看着比前几次更具亲和力。老远看见闻斯峘, 熟络地跟他招招手,招呼他落座。   坐下后他仿若主人,开始烫壶置茶招待客人, 闻斯峘注意到这里没有服务生, 很好,方便谈事。   他开门见山, 把宁好交待他找人曝的料讲述一边,并给对方展示了物料证据。   韩锐全程认真聆听, 不时点头,等到最后他全部陈述结束, 才面露遗憾:“抱歉, 我们公司比较擅长维护口碑,不做黑公关, 损阴德结恶缘非君子。”   闻斯峘笑:“跟踪偷拍我太太,不算损阴德结恶缘?”   “…………”韩锐沉默几秒, “闻先生记错了,当时我声明过不是故意去偷拍您太太,我只是住在同一个社区,在地下车库碰巧遇上了。”   “我记忆力很好,锦湖苑一期三期地库不通,而且韩总拍摄设备很专业,还能翻出我太太十年前写的微博,她说那个账号连她自己都早忘了。”   韩锐垂眼沏茶,笑得灿烂极了,他把冲泡好的茶分出一盏放在闻斯峘面前。   “闻先生还不了解我这个人,让我们重新认识一下。投资闻先生创业的鸣金,是我父亲管理的私募,国内投资是我拍板。一直和你沟通的是我们公司老吕吧?我算是你的投资人。”   他举起自己面前的茶盏,示意以茶代酒:“我的意思是,既然有未来合作的新关系,就不要总去追究过去的事了。”   哦,他的意思是“拿了钱就赶紧翻篇”,这人还要点脸。   闻斯峘和他碰杯,饮了茶,放下:“既然有未来合作的新关系,”他往对面推了推桌上叠放的资料,“帮个小忙不成问题吧?”   韩锐把东西收到自己手边,正色问:“云上是闻先生自己家业,倒戈是什么意图?”   “叛逆。”   韩锐沉默须臾:“我把话说在前面,舆论没有百分百的可控性,石头砸下去,水花什么形状,有时不会如你想象。”   闻斯峘若有所思地点头:“那么,韩总出手,可控性是多少?”   韩锐云淡风轻:“百分之九十九。”   闻斯峘:“…………”   突然觉得这位bking不是非常靠谱。   .   中午闻家昌和李承逸一起跟总包王珠江吃了顿饭,饭局场面上喝喝酒还算愉快,王珠江买了单,这是他拿出的唯一诚意。   水管罚款的三百万他可不买单。钱已经落袋为安,现在主动权在他手里,甲方超付,还得求着他继续干到工作量。   李承逸给他敲了敲警钟,偷挖河道是违法的,云上也想保进度,所以现在正调动人脉疏通关系,否则他随时可以进去踩缝纫机。   王珠江却当场拿出了他与孙国栋的通话录音,挖河道是孙国栋点过头的,他只是施工人员,再怎么追究责任,要进去踩缝纫机的也是孙胖这位甲方项目经理。   李承逸底牌已出掉,落了空,一时也拿他没辙。后又模棱两可地画饼许愿,二三期项目要继续用王珠江。王珠江显得很高兴,立刻豪爽与他干杯,两人闹酒打得有来有回。但李承逸没有进一步给承诺,因为闻家昌使眼色制止了他。   闻家昌在现场坐阵,没给任何表态,好像光是来吃饭喝酒,结束后在回家的车上,他已经决定换掉王珠江。   “这个人心机深沉,留录音这手做得很绝,说明他一开始就没把孙国栋当成一条战壕里的,跟我们当然更谈不上战友。这种任何时候一心保护自己利益的人,先让他把钱重新掏出来绝不可能,只能及时止损。”   李承逸有些头疼:“现在一刀切,损失已经很大了,王珠江好歹低价进场,后面再招标进来的更容易坐地起价。”   闻家昌:“就算把河道的事摆平,催王珠江干下去,到下一个付款节点他还会请款,我们不愿付,他就停工要挟,只会是无休止地扯皮。如果现在快刀斩乱麻,马上追究他延误工期的违约责任,还能追回一点违约金。”   李承逸问:“也许用后续工程吊着他能起作用呢?”   闻家昌:“他看得出我们不会守约,我也看得出他。孙国栋是个中看不中用的,你已经心里有数了,王珠江在他手下长期浑水摸鱼,根本没驯化好,他做不好事,不能长期用,更不能把江陵南这种招牌工程让他做。”   李承逸不再吱声,心里算着账,这一下就要损失两千多万。金越建工也要承担一部分损失,会以此失误为由要求更多监管权,有可能还要压几支他们的队伍进来,因此接下去应付金越建工还有一场硬仗,得让宁好回来。   宁好回来,闻斯峘就不能在家。   李承逸酒劲有点上头,反正上次和汪潋打架已经基本对闻家昌摊牌,他干脆有话直说:“爸,你能叫闻斯峘别住家里吗?他在家我没法集中精力做事。”   “啊?”闻家昌微怔,困扰地皱眉,“你有病啊?”   “我不喜欢他和宁好住一起。”   这话听着太离奇,就连前排司机都忍不住通过后视镜看他一眼。   闻家昌花了好几秒才明白他的意思,跃起来往他背上捶了两拳:“还在想、这些没名堂的!”   捶完他喘着气说:“宁好暂时不要回来,正好缺位,让你四叔回来。四叔是老江湖,盯工程一般,对付金越那些地痞还得他出马,前期暂时用他,你抓紧时间再物色一个项目经理管复工。”   “不用宁好吗?”李承逸纳闷。   “别整天‘宁好宁好’!你平衡得了她和汪潋之间的关系吗?你把公司最要紧的工程全盘交给她,以后汪潋和她打起来,得罪一边你钱袋子没了,得罪另一边你命根子没了,你怎么办?”   李承逸松弛地靠着车后背:“老爸你真是杞人忧天,她们在明州相处得很好。”   “都没能彻底拿捏住你,当然相处得很好。蠢蛋!”闻家昌恨铁不成钢地叹气,“汪潋今天到哪里去了?怎么没回家?”   “她去明州参加同学聚会了。”   闻家昌略微察觉反常,正是焦头烂额时,她不在丈夫身边作精神支援,反而单独出去玩:“你是不是又跟她吵架了?”   “没有,我俩蜜里调油好得很。”   “狗屁。”闻家昌听他玩杂技走钢丝还洋洋得意就头疼。   车到家门口,李承逸接到司机打来两个电话,在车里不方便接听,先拒接了。等到进家门,他跟闻家昌打声招呼去院子里打电话,闻家昌自己先进了屋。   回拨之前就有不祥预感,司机找他,连打两次,肯定是宁好出了事。   拨通电话,果不其然。   那边声带歉意:“李总,宁总不见了。中午她在酒店中餐厅约了一位女士吃饭,两人坐包间。我们在大厅,后来看见那位女士出来离开,我们问她,她说宁总先走了,不知去哪。我用你给我留的房卡去她房间,她行李都不在了。”   李承逸问:“她养的金鱼也带走了?”   “带走了,什么也没留下。”   那就应该不是去机场,更可能是先换了酒店,她没有身份证,住酒店要在派出所报备,届时泗城的朋友会电话通知,很容易再找到她。   以防万一,李承逸马上打电话给田秘书。   田秘书就住在机场旁边的酒店,李承逸让他去机场等着截人,宁好要登机也必须去机场派出所办理临时身份证。   做好这一系列安排,他气定神闲逛进家里,心情反倒很好,小宁好也是精力旺盛会折腾,只晾了她这么几天就跳脚,真可爱!   不知道现在是还生他的气还是气消了不甘寂寞,等找到了人,晚上抽空打个电话过去哄哄她。   李承逸踱着步,见闻家昌站在前厅正中央看电视,像根电线杆似的杵着,李路云也在旁边站着,好怪的场面,干嘛都站着看电视?   他随口问:“爸你不上楼醒醒酒?”   闻家昌一言不发,神色凝重,直瞪着眼睛挥手示意他从电视前让开。他这才注意到,老两口脸色都难看得要命,循着目光转向电视。   新闻标题“……夺命豪宅……”抓人眼球。   画面中正在进行电话采访,相关部门在回答:“我们今天早上已经接到了相关举报,正在展开调查,后续也会密切关注这些问题。”   记者问:“那么如果确实存在这些问题,业主比较关心云岭公馆将来会不会存在质量问题?比如抗震抗台风水平达不到标准,会不会有楼体不稳摇晃倒塌的风险?”   相关部门答:“可以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现在比较多的施工单位一味追求利润,打桩数量不达标是比较常见的现象,想要偷工减料,质检员监理员又有疏漏,但是一般在验收时是没有办法通过检验的,这种情况出现后我们会督促他们整改、补强,直到达到验收标准……”   正如电话采访中所说,打桩数量不达标是常见现象,却只有云上被举报和曝光,工地打桩阶段录制的视频、大量人证物证、详实偷拍暗访直接公布在电视媒体,上了本地最有影响力的社会新闻节目。   很明显,这是被人搞了!   楼体已经盖出地面五层,现在曝光下成了众矢之的,势必要返工,不仅补强费是打桩费用的数倍,而且要扭转口碑公关营销费用又是一笔巨款,工期延误时间不可估,预售遥遥无期,想在将来预售时让买房人忘记曾经的质量问题也难,预售能否顺利也陷入迷雾……   闻家昌两眼一黑,一头栽倒在地。   事发突然,谁也没有料到也没有搀扶,人倒下后李路云才尖叫着扑上前来,李承逸奔出门外狂喊司机紧急送医。   .   闻家昌突发急性脑梗,送至医院溶栓治疗失败,只能进行介入手术。   由于医生告知手术有风险,如果血管破裂颅内出血很可能就下不了手术台,形势严峻,闻家所有儿女和配偶都在这手术的一个小时内赶到医院,除了在外地的宁好和汪潋。   而公司又刚刚暴雷,李承逸不得不在手术室外不断与各方人员打电话处理危机。   闻斯峘冷眼旁观,他只担心宁好,本来还有脑震荡后遗症不能劳累,却因为李承逸这畜生不得不长途奔波。   他恨不得闻家昌现在就去世、云上败在李承逸手里倒闭破产,他带宁好远离这些是非。   但事不遂人愿,闻家昌还算命大。主治医生看了CT片子效果说手术很成功,只要术后好好复建能回到正常生活状态,不会偏瘫。李路云捂脸喜极而泣,女儿们抱在一起安慰着她。   术后一小时,在病房里,闻家昌醒过来,虽然他脸部麻痹,半边身体都没有知觉,但是意识清醒,醒来第一句话就说:“快叫宁好回来。”   李承逸心里打鼓,他现在也拿不准宁好在哪里,这家伙凭空消失,泗城目前还没有任何消息。   闻斯峘接话道:“爸爸,有人想扣住宁好不让她回来……”   闻家昌厉声:“谁?!”   闻斯峘的目光转向李承逸,闻家昌也顺势看向李承逸,李承逸心虚地看向病房门外。   闻家昌不知他又在搞什么鬼,但听起来是些男男女女的感情纠葛,顿时冒火,用有知觉的右手猛拍病床:“叫她回来!叫她回来!”   李路云被吓得快哭了,按住他的手:“家昌你不能再生气了,千万别激动啊,工作都是次要的……”   闻斯峘平淡继续:“爸您放心,宁好已经在回来路上了。”   “哎你这孩子,”李路云抹着眼泪哭道,“说话干嘛大喘气,就不能一口气说完,看把你爸急得……”   闻家昌长吁一口气,和李承逸交待了三五句要让宁好处理的问题后,他忽然又意识模糊了,开始半昏迷地说胡话。   家属们把医生叫来,医生说正常现象,术后能醒过来、记忆和语言神经没有受损,都属于较好情况,要有耐心等病人慢慢恢复,明天一早就可以开始活动。   众人有种紧张惊恐后的虚脱感,大姐开始张罗着谁去买晚饭,接着安排今晚过后每天谁轮流陪护,一定要保证父亲醒来时,有家人在身边。   闻家昌过了近两小时才醒来,刚醒来时意识又是清醒的,不过他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以为自己只小睡一会儿,还在惦记刚才的事,叫李承逸:“你现在就给宁好订票……”   “好好到了爸。”二姐飞快地插嘴。   李路云接话:“孩子开车开了八小时,我让她在隔壁病房躺一会儿等你醒。”   闻家昌彻底安了心,喃喃自语:“好孩子。”   说罢甩给李承逸一个恶狠狠的眼神。   李承逸岔开腿瘫在椅子上,微微缩着脖子放空。   宁好一见面也瞪他,没劲。 第61章 尾灯   汪潋醒来时天已大亮, 她习惯性地坐起来伸个懒腰,整个人神清气爽。明州温斯特顶级套房大床的舒适度也不输江城半岛的。   浴室毛玻璃上映出若隐若现的高大人影,听不见水流声, 不知是隔音太好还是他已经洗完了。   汪潋想起昨晚翻云覆雨的画面, 愉悦地倒回枕头上回味, 虽然她昨晚喝得有点多,记不得太多细节, 不过她记得自己借着酒劲疯上天、爽够了,嗓子都哑得出不了声。   郭倾豪是她高中同学,人长得帅,打架厉害, 学校里暗恋他的小女生成群结队。汪潋为了虚荣心, 朝他勾勾手指就谈上了,没过两个月又随心所欲甩掉了。当时还小,拉拉手已经算很出格, 如今补了张车票, 居然感觉还不错。   汪潋寡了有近一个月,先是生理期, 然后在医院看护宁好,回江城李承逸又忙, 好不容易起了兴致他又萎。昨晚总算找外卖吃了点好的,眼下躺床上美滋滋想, 要不要把阿豪发展成长期的, 每隔一阵来明州会会他?   阿豪知道她结婚了,看起来道德水准没那么高。   李承逸也管不着, 谁让他自己不行,而且他之所以不行还不是年轻时透支了, 有什么资格管别人!   郭倾豪从浴室出来,衣衫已经穿整齐,昨夜那么疯狂,他见了汪潋醒了还有点羞涩,走过来俯身吻她。   汪潋两条白胳膊像水蛇一样缠上来。   郭倾豪有点惊喜,面上浮起一抹浅笑:“还想要?今天回不回江城?”   “不回。”汪潋寻思反正回了也没正事,不如度个小蜜月,跟李承逸就说……会闺蜜,想到李承逸可能昨晚找过她,“我先回个消息。”   郭倾豪转个身坐到她身后把她抱在怀里,看着她点开微信:“给你老公?”   “嗯。”未接来电她暂且没管,微信里有李承逸一条留言。   [早点回来,爸脑梗,手术住院了]   “卧槽!”汪潋一惊,字越少事越大,该不会进度条已经快进到宣布遗嘱了吧?立刻转身对郭倾豪遗憾道,“亲爱的对不起我今天还是得回江城。”   男人失望地张了张嘴,无话。   “正事,说不定要分家产了。”汪潋神采奕奕,仿佛喜事临门,凑近他耳畔贴了贴他的脸,“我下午走,再睡一会儿?”   汪潋下午回到江城,按李承逸的指示先直奔医院。   现实让她失望,闻家昌平稳度过危险期,现在正在儿女的帮助下开始恢复活动,似乎一时半会儿死不了,她的快乐又没了。   不仅如此,汪潋还敏锐地发现,雾凇院气氛变了,尤其是宁好夫妻,总觉得有点貌合神离,两个人脸拉得比驴脸还长,接连好些天无眼神交流,一点也不像在泗城那天晚上看见的甜蜜。起初她以为,是不是也吵架了?   过了好几天她突然醍醐灌顶,闻家昌倒下,她能第一时间冒出分家产的念头,别人当然也能。该不会宁好刚通过什么途径知道家里财产没有闻斯峘的份吧!这女人真傻,结婚前也不打探清楚,不过话说回来,她也没途径可打探,闻家昌和她家谈婚事又不可能直说闻斯峘分不了一点。   汪潋警惕起来,还是得提防着宁好。   万一她为了财产又掉转头勾李承逸呢?李承逸现在对她也馋,两人搞到一起去就麻烦了。   汪潋再不敢离开,天天在家观察这两人的动向,去明州的事只能暂搁一搁。   .   闻斯峘从门缝里往外望了一会儿,确定汪潋没像昨天那样鬼鬼祟祟追到房门外听声音才关上门。   昨天算不幸中的万幸,一进门他就迫不及待把宁好压在门边亲,没顾得上大声密谋,唇齿交缠那点动静不至于传到门外让汪潋听去,等到松下劲来,宁好靠在他肩窝里喘气时才小声说:“哎呀,手机忘带上来了。”   “在餐厅?”他确认后匆匆出门去帮她拿,迎面撞上没来得及逃走的汪潋。   大眼瞪小眼。   汪潋脑袋笨笨的,尴尬挤出一句不像样的借口:“我找我仓鼠,你看见了吗?”   “……没有。”闻斯峘心说,你说你准备敲门找宁好都能圆得更好。   为了以防万一,今天闻斯峘把外间和卧室的门也关上了,在卧室说话,还隔了一个房间,外面应该也很难听见。   “不过我觉得她今天不会来了,昨天吓得不轻,脸都白了。”闻斯峘笑得抖肩,靠近抱宁好到床上亲昵,“他们两夫妻真是奇葩中的卧龙凤雏,整天盯着别人。”   “我看你应付得来,演得很好。”宁好去查看他的小臂,果然发现几道伤痕,“听吴妈说你下午陪闻家昌散步,他又差点摔,幸亏你上前扶住,胳膊都被灌木刮出血了。大孝子,别入戏太深出不了戏。”   他听出她语气里的嘲讽,理直气壮:“不都是完成你安排的任务吗?还怪我演太好了。”   “哦,认真演呢?”宁好歪着头,顽皮地把他打量,“演技练这么好,要是转行去拍戏,不得拿个影帝?”说着双手捧住他的脸,“还这么帅,高中居然没全校出名才是最奇怪的,你是不是后来整过容?”   闻斯峘痞痞笑着:“我又不活泼开朗,每天上课、做题、吃饭、睡觉,去哪里出名?而且我不想花钱弄发型,都是自己用推子推,圆寸。二姐说像刑满释放人员叫我晚上别出门吓人。”   “那确实帅不起来。我小时候梦中情人是琴酒那型,没头发真的要避雷。”宁好一边笑一边把手指伸进他的发丝中撩着玩,平时两个人亲热到忘我,她喜欢揪住他头发,会有点疼,但他会欣然承受。   他恶趣味地揭短:“不,你小时候梦中情人是李承逸那型。”   被宁好捂嘴扑倒了。   每天出了卧室门,两个人就只好演“离婚冷静期”,勉强平衡着跟那对奇葩夫妻间微妙的关系,不远不近,不冷淡不亲密。   宁好工作压力很大,不仅忙推动江陵南复工和应付舆论危机,而且泗城中标后公司大部分资金都拿去买地,贷款和发债都需要时间运作,在这时间差里,如果云岭公馆一期住宅迟迟不能预售,资金链就会断。   李承逸那边也在抢时间,泗城江城两头跑。   因此两人碰面的机会除了偶尔全家吃饭、早上一起出门上班,几乎都是在书房跟闻家昌汇报工作。   李承逸保持了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疯,父亲倒下,他仿佛有了点成熟样子。   转眼到了六月,江城做工程最痛苦的时节,连月的雨绵绵不绝,没几个晴天。农民工天天穿着雨披作业,进度放缓,还整天提心吊胆怕出安全问题。   在江陵南半边地块出事后,宁好按照闻家昌的要求把王珠江赶走了,换过来的几个队伍都是她在海源用过的老班底。   她做过的每个项目,底下人虽然送她外号“小辣椒”,但对她都是服气的。因为她管得细,外围关系也处理得好,工程干得又快又顺,最后大家都能稳稳赚到钱,在当下这种市场环境中,这点难能可贵。   这几个施工老板手里有不少活,活不难找,很多活干三年被甲方欠了几百万工程款,白干不说还倒贴。所以宁好开口,他们才能积极接盘。   可是宁好的位置今非昔比,从前在海源她可以言出必行,如今在云上,她讲信用是一回事,账上缺钱又是客观事实。   得想尽办法开源。   早上吃饭时,她在餐桌上跟李承逸提要求:“要让物业那部分动起来,让公司有进账。你跟小姑商量,从销售里面调一群美女来组个团队,接物业。”   “啊?”李承逸有点懵,“销售又不懂物业。”   “但是销售懂销售啊,现在的目标不是把‘物业服务’吹得天花乱坠卖出去让钱先进账吗?大部分小区业委会都很业余,让美女们做好精美ppt去忽悠,一切承诺最高服务标准,不比一群老实巴交穿工作服的农民工去要好?”   李承逸拧着眉,感觉这方案有点前卫:“我知道有的公司这活是外包给广告公司专业营销的。我们要不也……”   宁好痛心疾首:“那你有钱请广告公司吗?还有谁比我们自己的销售更专业,她们可是把房都能卖掉。”   闻斯峘旁听他俩对话直翻白眼,李承逸这脑袋里一点灵气都没有,连他这个外行都听懂了,李承逸还跟不上节奏。   宁好累得叹气,只好换撒娇哄骗的招,给李承逸灌迷魂汤:“你就依着我嘛,我又不会做对公司有害的事,嗯?”   “哦哦。那我来跟小姑说。”其实李承逸更多是嫌麻烦。   汪潋这顿早餐吃得很不愉快,她也听得出,李承逸像个昏君,公司实际是宁好在管理,只是因为她职级不够,不该管工程之外的业务,才指使李承逸去处理,这完全成了垂帘听政嘛。   不是个长久之计。   总不能利用汪家融资做大的公司,最后实际控制人是宁好,那也太离谱,还真让李承逸把一夫两妻玩成了!   李承逸回房换外衣准备上班,   汪潋赶紧追到衣帽间门口给他上眼药:“宁好这个人好强势哦,什么都要听她的,我看她主意也不怎么好,要不然还是找个职业经理人吧?”   李承逸睨她一眼,头也不回出了门:“你懂个屁。”   汪潋差点被气哭,又想跟爸妈告状了,现在指望着她家帮忙弄钱都态度这么差,以后日子更没法过。   她气性也大,气得把刚吃下去的早餐都吐了,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这周吐过两回,上次是因为吃哈密瓜吃太多,这次是气得。可这不是单一现象,结合……   月经还迟迟没来。   该不会怀上了?   汪潋六神无主,慌慌张张叫佣人上街去验孕棒,果然测出两道杠。算算时间,这孩子可能不是李承逸的……   结婚半年多时间没避孕,一直没动静。在可能的受孕时间范围内,跟他只有中途熄火那次,熄火反中,概率也太低了。   汪潋花了点时间权衡利弊,很快定下心,暗忖这宝宝来得太是时候,就像李路云说的,“让男人安定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赶紧要个孩子,有了孩子他自己就不能再像小孩一样任性了”。   有了孩子,也就不用担心正宫地位受到挑战了。   现在还知道一直没动静是谁的原因了,他自己不行,这么大的家业总得有继承人吧,及时宝宝就是送子观音送的!   她微笑着摸摸小腹,把验孕棒用透明袋子装好,推门走出去:“妈,我有好消息!” 第62章 尾灯   汪潋认为李承逸没有能力管理公司的直觉是正确的。   李承逸特别爱开会。   每次开会前却又不做充分准备, 常常会议进行了两小时,底下人轮流谈自己看法,但都是泛泛而谈一些车轱辘话, 对工作如何实施没有能落地的意见。   而此时李承逸会稍稍感到摸不着头脑, 发话暂时休会:“刚才大家各抒己见已经有了不少思路, 我们先回去整理一下,某某某负责把每个人的方案简单整理成书面稿, 半小时后继续讨论。”   这位某某某是个关键人物,如果他能力出众,直接按自己的思路整理出主要方案,并罗列大家的意见进行补充, 那么会议后半程就能在一小时内结束。   但大部分时候, 李承逸会更喜欢那些爱拍马屁搞关系的下属,被委以重任的某某某通常也没有多少水平,只是挨个去逼每个人自己写下说过的意见, 他汇总到一个文档里进行排版而已。   会议就是如此, 如果没有一个核心人物较为强势地推动自己的方案,那么大家又会七嘴八舌各执己见怎么也无法拍板。会议后半程拖拖拉拉五六个小时都是常有的事。   这就导致李承逸每天看起来很辛苦, 时常披星戴月开会到深夜。   其实李承逸并不觉得辛苦,他很享受在当皇帝, 接受众爱卿朝拜的感觉。   像他这样的作风,如果去工作已形成规范流程的大国企当个领导, 会如鱼得水。但要在高风险市场中扛起一个民企, 他显然不是一代明君。   宁好的会议都很短,前两小时那种会议在她这里不会存在。   她本身是懂业务且略微强势的人。在开会前会自己形成主要推进方案, 又让参会高管把自己的意见以电子邮件发给她,由秘书进行文本整理, 再抄送全员。   开会只是个辩论、表决、补充、完善的过程,   在会议前,每个人就已经很清楚地明白今天要对哪几个方案进行讨论;走出会议室,每个人都精神更振奋了一些。   宁好开工作会很少超过一小时。   更多的时间,她会去各个项目点上检查工作,哪个工程经理报规被住建部门卡住了一天她都能知道。   具体工作变得清晰、高效。   她还有大把时间去维护人脉关系。   而且,每天都比李承逸早回家。   经常下午阳光还好时,闻家昌在院子里晒太阳,就看见宁好的小奔驰进正门了,奇怪她怎么早退偷懒,让人去把她叫过来问事,她又能做到事事有应答,事事有推进。   闻家昌渐渐也不奇怪了,看见她就把她叫过来喝茶聊天,教她一些公司经营的巧思,倒像是培养真正的接班人。   所以这天下午,宁好也比李承逸先一步知道他夫人有孕的事。   由于闻家昌的病情,家里已经好几个月没这么欢天喜地了,他现在被医生严令禁酒,亲友家宴都很久没摆。   按照传统,怀孕三月稳定后才能广而告之。   但李路云太高兴,也急需一场喜宴来驱散笼罩在家庭上空的阴云,马上决定周末要大摆宴席,让人开始打扫宴会厅。   当然,汪潋现在不能有半点操劳,要像大熊猫一样被保护。操办宴席的所有事宜全部都外包出去,许多工作人员来来往往订装饰、订菜式,增添了许多人气,家中更热闹起来。   宁好也跟着张罗,李路云拉她一起挑选,临近晚餐时才放她上楼换衣吃饭。   她一进卧室,就收到闻斯峘的微信,说今晚不能回来吃饭,已经给楼下打过电话。让她感觉门一关,热闹和喜庆被隔在外面,幽暗灯光把人影拉得好长,窗外树梢影影绰绰,从楼上望下去,后院一片寂静,一动不动的花与树没在雾气里。   拉上窗帘回身,他的车钥匙被她随手丢在包里,包立不住倒下,车钥匙和一支唇釉一起散在梳妆台上。飘窗上放着阿姨来收换洗衣服时从他口袋翻出的半包烟。外间沙发靠背搭着他早上出门前让她帮忙二选一、挑剩的那条银灰色印花领带……到处是他的痕迹。   她卷着领带,坐下来思索,要是和他生儿育女,好像建立一种新的血肉联系。   可是像他这样觉得自己生命都多余,说出“是我不该来”的人,会愿意接纳一个新生命吗?总觉得可能性不大。   她试图想象他手里抱着一个婴儿的画面,违和感冲击性很强,一下让她笑出声来。   .   晚餐李承逸也没有回家,虽然李路云打电话去要求他回,但他还有没开完的会。   全家人达成的共识是,一定要让孩子父亲当面被通知这个喜讯,在电话里说太草率了。   所以李路云没法在通话中给出要求他必须回来的充分理由,他不耐烦地挂了。   虽然少了主角之一,气氛还是很热烈。话题都是围绕孩子的。两个姐姐给汪潋分享许多经验,几个月建小卡、几个月建打卡、产检的周期、检查的种类……走现实主义路线。闻家昌和李路云走玄学路线,侧重于生男孩有什么迹象、生女孩有什么迹象、起名的讲究、生辰的挑选。   宁好喝了一杯苹果酒,醉蒙蒙的,微笑着听,好像也在认真跟着学。   李路云想起了她,感慨道:“还是老四夫妻先备孕的,没想到有意外之喜。你们备孕这么久怎么没有动静?要不要做做检查,先喝几副中药调理一下?”   二姐的嘴经常行动于思考之前,飞快接话:“云姨你忘了好好工作压力多大啦?她现在怀上,云岭公馆不就完蛋啦?”   闻家昌吓得脸色陡变:“什么话你都敢说!完蛋也能说啊?”   二姐吐吐舌头扮鬼脸。   李路云讪笑着圆场:“是我笨,忘了好好有正事。没事啊不急,你和斯峘还年轻,先打拼,以后有的是时间生。”   汪潋微微有点小情绪了,腹诽,合着我这就不是正事了吗?   她没想到,晚上李承逸回来更让她不痛快。李承逸压根没把这喜讯当回事,拧着眉听了半天,最后发出一声:“啊?”   汪潋莫名其妙:“你‘啊’什么?”   李路云也莫名其妙:“你这什么反应?”   李承逸把汪潋拉近,对她耳语:“怀孕我不就一年没有性生活了吗?”   汪潋被噎得一时接不上话,什么时候了,自私鬼还惦记他那点质量不高的性生活?老天爷让他断子绝孙是他应得的!   闻家昌和李路云不知道他俩偷偷交流了什么一个两个脸色风云莫测的,很着急。   李路云:“到底怎么了?有喜了怎么不高兴呢?”   李承逸嬉皮笑脸搪塞:“我一琢磨,那天汪潋喝酒了,我抽烟了,我俩还吵架了,怕影响孩子健康。”   李路云松了口气:“健不健康都有产检的,你瞎操什么心。”   闻家昌给李承逸下达命令:“从今天起,你不许再跟她吵架了,再吵你就滚出这个家。”   怎么还去父留子了?   李承逸心里暗叫不妙,汪潋要翻身做主人了!   “那我现在提前滚吧?行吗?”   闻家昌:“不行。”   .   闻斯峘冲完淋浴上床,从侧躺的她身后把胳膊伸到前面,把人搂进怀里。   宁好刚睡下不久,迷迷糊糊间背上感受到来自他胸膛的热气,没有睁眼,转身回抱,因他□□着上身直接触到皮肉,呼吸中渗进沐浴露的清香。   “没睡着?”   她没说话,把脸贴在胸口,抚摸他的背,抱得更紧,仿佛要把自己融进他身体里。   现在他已经能够很熟练地从她的小动作揣摩她的意图,伏在她颈侧虔诚地吻,让昏睡的苏醒。   床头地上一盏她特地给他留的小灯,不够明亮,光线很暧昧,把两个人影交叠,变成薄薄一片挂在远处的墙,像一种轻飘飘的灵在缓慢摇摆,隐秘的水声在房间里微不可查地响。   他动作温柔,非常有耐心地把她的血液点燃,沸腾的血液冲向神经末梢,末梢就像被刺激的含羞草一样倏忽合拢叶片、垂落下坠。   他托起她身体的重量,拥吻她,欲仙欲醉,   如同久旱之地吸收甘泉,莹亮的水色在光线下一闪就被吞没得全无影踪。   如往常那样,他撕开小雨伞的包装。   等待的间隙,她脑海里又窜出那个问题,他能接受一个新生命吗?   他没有给她留下多少思考的时间。   夜更静时,她靠在他肩窝里休息,被高温烘着脸,想到他回来太晚,大概没碰上家里任何一个人,把消息告诉他:“汪潋怀孕了。”   “哦。”他反应平淡,理顺她发丝的动作都没有停顿。   “我们会有一个孩子吗?”   这次他停顿了,而且沉默了两秒,然后笑了:“你这也要攀比?”   “不是攀比,我是在想将来有这种可能吗。”   “……可是生孩子对你有伤害,我觉得没必要。你现在很自由,我们之间的感情也不需要乱七八糟的催化剂来增进,就我们俩,不好吗?”   “好吧。”她想果然被她猜中了,泄气地离开他,背对他侧躺回去。   他从她语气听出不悦,着急地追过来扳住她的肩:“你生气了?”   她没有否认:“我搞不懂都已经结婚了你要想保留什么自由,离婚自由?”   他放在她肩上的手僵了一下:“不,我是说你的自由,我不要自由,我整个人都是你的,心肝也好,胳膊腿也好,你看上的直接拿去。”   ……不理解他为什么觉得自己会看上那些。   她回过头:“你这个人没有一点爱心!我们两个如果有孩子是我们爱的结晶,不是‘乱七八糟的催化剂’。”   “……嗯,我说错了,是爱的结晶。我爱你,我一定会爱你的结晶。我们可以做试管的。”   “你疯啦?”宁好急得干脆坐起来教育他,“首先不是‘我的结晶’,是我们的。其次能自然受孕为什么做试管,做试管又不是婴儿从试管里长出来,还得我来生,不是伤害更大吗?”   “是吗?”闻斯峘眨眨眼睛,知识盲区,他妈那个态度让他以为借助科学手段会比较轻松。   他很确定她是很认真地生气了,也很确定自己在这个话题上每多说一句都要踩雷,只好认输道歉:“好好我加班太多脑子很混乱,容我明天想一想,你应该不是明天就想生吧?”   宁好斜睨着他叹口气,缓下语气:“公司事情很棘手吗?怎么最近都这么晚回家?”   “比较关键的阶段,主要是宋云开又跑到公司睡睡袋了,他说陪我们,谁也不好意思走,只能加班。”   “他怎么姓宋不姓周?周扒皮半夜学鸡叫也自己早起,这是祖传技艺吧。”   闻斯峘笑起来。   宁好又有点心疼他,伸手摸摸他的脸:“要不你别赶来赶去了,本来就加班晚了,就近在宿舍睡吧,疲劳驾驶太危险。”   “我想你。”他抓住她的手贴着自己脸。   “可以我去你那儿啊。我下班在你那儿等你。”   他抱紧她亲:“不生气了?”   “还生气!你没有爱心!”她鼓着脸。   “我有。我爱你,爱你父母,爱闹闹和小红。”   ……行吧,勉强让他凑够了一只手。   “而且生孩子很疼的,你那么怕疼。”他躲在她耳畔小小声说,感觉到怀里的她微怔一下,“你看,你根本没想到困难。”   比起这个,有些无形的困难更麻烦。   宁好终于知道他从闻家昌那里遗传了什么缺点,他不爱自己的孩子,他可能会喜欢他爱的女人的孩子,可能喜欢对他有用、能帮上忙的孩子,但血肉联系在他心里一文不值。 第63章 尾灯   6月中旬, 福岭东路以南的云岭公馆开始预售。   由于之前爆出的偷工减料问题,任销售总的小姑闻谷雨感到前景未卜,找了个宁好在家的时间, 专门登门给她和闻家昌“打预防针”。   只要一起工作过就知道, 正经事找李承逸, 没用。   所以小姑根本没问“承逸在不在家”。   闻家八兄妹,小姑排第八, 和闻家昌年龄差很大,才三十出头。但是论能力魄力,她能排前三。销售是房企最重要的部门之一,直接决定盈亏, 分管这个的不可能是庸才。   闻谷雨很清醒, 过去那些年的成功有一大半建立在江城地产一片繁荣的基础上。   当时的情况是只要开盘,就没有卖不出去的房,与海源合作的两个项目因为政府限价, 甚至出现了认筹金为房价29.5%的情况下, 认筹比高达300%的记录。(注1)   而去年一年,江城新盘平均认筹金率5%, 近半楼盘认筹比不足30%。   超低认购率把江城的销售信心击得稀碎,闻谷雨有点乱了阵脚。   天热, 院子里蚊虫多了。   闻家昌在一楼的阳光书房听她滔滔不绝,主题为别人家多么惨烈, 意思很明白, 房市大盘凉,万一预售情况不理想, 也不是她的责任。   闻谷雨是个很浓艳的女人,本来个子不高, 会是小家碧玉的感觉,但是她妆感重,语速快,硬生出一些侵略性的妩媚。   李路云进门带进来一盘瓜果,顺势就坐下了,也想听听风向,看闻谷雨妖雾缭绕的样子蹙眉:“小雨,现在就不要在你哥面前抽烟了。”   “哦。”她愣了愣,俯身去烟灰缸灭烟,持续不断的侃侃而谈这才被打断。   宁好这才找到机会,温温柔柔地插话:“小姑,其实之前那场公关危机,让我们反而因祸得福了。公关公司当时为我们做的舆论导向是——打桩不达标是业内普遍现象,只有云上被举报了而已。自媒体放下去的风在人们脑海中形成观念,别的房子不知深浅,反而云岭公馆有了保证,因为万众瞩目被狠狠调查、被盯着整改,质量标准绝对不敢再松懈。”   “我知道当时你做了这个铺垫。”闻谷雨眨眨眼,重彩的眼睑像花蝴蝶翅膀上下翻飞,“但是家人们,我们现在要考虑的是让人一口气压出去大几百上千万,靠哄骗是骗不来的。市面上存量面积不断扩大,是因为大家挑得厉害看不上吗?是大家兜里都没有钱。”   闻家昌终于发话:“江陵南这个地段摆在这里,面对的客户不是拿不出几百万的人。”   “三哥啊,这就是关键。能买得起豪宅那些人现在都在卖豪宅,不是生意困难,就是要移民啦。华亭滨江双子星当初也呼声很高,都以为能再现云海风华当年几百组满分选手疯抢的辉煌,在3月小阳春开盘,结果呢,认筹率只有35%,一天之间消息传遍朋友圈和公众号,唱衰的多了,续销也彻底凉了。”   李路云听她摆出这些形式,也不禁跟着叹气。   宁好微笑道:“小姑,我们打个赌吧,赢了你挑个漂亮首饰送我,输了你挑地方我请你度假散心。我赌云岭公馆能做到‘日光’。当初爸爸坚定地选择江陵南、承逸和我不惜一切代价去攻克江陵南,就是为了奠定这个结果。”   闻谷雨笑她乐观,摇摇头:“江陵南和华亭滨江是一样啊。”   “是,如果当初我们拿到的是华亭区滨江地块,3月楼市已经被我们带飞了。”   “……好好不会要说因为我们的品质格外能打吧?”她挑眉讶异。   “因为我们才是真豪宅。”宁好品着茶娓娓道来,“江城楼市一向是由政策驱动的,在‘云海风华’那个年代之所以群星璀璨,一是没有限价政策,开发商肯下成本,住宅品质高;二是对国企开发商单套面积的限制政策没有出台,豪宅个个是大开间平层。而现在呢……”   “华亭滨江双子星我都不看好,它被称为豪宅只是因为滨江,100平的三房和180平的四房算什么豪宅?经济房而已。三千万不到就能住滨江,过去这种房当然能卖爆,购房人以中产为主,如今资产缩水最严重就是中产。只不过泡沫退去,伪豪宅开始裸泳了……”   “现在民企在滨江拿不到地,能拿到地的国企被限制面积。今年到明年,全江城的焦点都在云岭公馆,小姑你等着看吧。”   李路云听了个半懂不懂,但是犹如被打了一剂强心针,好像能看到点光明未来了,不由得佩服闻家昌的前瞻性,当初死磕这块地,让李承逸扔下明州在江城活动了一年,她还腹诽过老爷子太偏执。   闻家昌欣慰宁好把他的意图揣摩透了,承逸整天晕晕乎乎没有什么大局观,转念心里又腾起阴霾,实际上是不是宁永荣把他揣摩透了?   他认识的人里最高瞻远瞩的就是宁永荣,换人联姻之后,他这个亲家跟他再也不怎么谈公司发展了。   闻家昌发现自己生这一场大病之后,陷入惆怅的次数越来越多。   闻谷雨在整个六月下旬忙得脚不沾地,可人是精神焕发的。   正如宁好的预测,云岭公馆以双倍认筹率的气势卖爆,江城房市止跌回升,迎来了新的曙光。   李承逸高兴了几天,没再连日开会,晚餐前回了家,却没见宁好。   问李路云:“这几天怎么都没见到宁好两夫妻?是没回来吗?”   李路云说:“斯峘说很忙,天天加班,就近住东城了。好好最近盯着工地赶工期嘛,从市中心跑这边疲于奔命,也就近住,你爸爸同意的。”   难怪家里格外冷清,李承逸站在自然风口抽完一支烟,进屋遇上汪潋往餐厅去。   汪潋现在还没有显怀,脸圆润了一点,脾气很大,闻到他身上没散去的一点烟味,马上嫌弃地皱起眉:“你上楼换件衣服吧。”   “不用,你转告我妈,我有应酬,走了。”   “哎?”汪潋觉得好突然。   李承逸临时起意地掉头,抛着车钥匙,开法拉利出了车库。   五十分钟的路,他半小时就开到了。   半小时后,他站在锦湖苑的地下车库抽另一支烟,平日轻佻不驯地眼里此刻尽是迷茫,猛吸几口,把面颊吸得深陷,把剩下半支烟按在墙上狠狠碾灭。   上楼把门铃都按烂了,宁好不在。   电话打给她秘书,她秘书说“宁总从项目部回来已经下班了”。   他把事往坏处想,没给她打电话,怕狗男女正耳鬓厮磨,自己电话打过去她还接听,当成助兴的一环。   犹豫再三,给她发了条看不出感情色彩的微信:   [你在哪儿?]   五分钟,宁好回过来:[在和人吃饭,晚上不回雾凇院,住市里。有事吗?]   李承逸醒过神,发现还在饭点,自己想偏钻了牛角尖。   神经松弛下来,给她回了:[你吃吧,我找别人]   回车里放下手机,坐着想了想她。   以前她在工地上待的时间长,打扮宽松随便,常见针织衫和休闲服,和公司里随处可见的财务大姐穿得没差,全靠一张脸撑起时尚度。   做项目总后有些高管样子了,特别是从泗城回来后,天气渐暖,褪去厚重的冬衣,整个春天,她穿白色和淡粉色高定西服的日子多起来,高挑精致,腰身盈盈一握。   他时常看见她,联想到郁金香的花苞,向上长得直挺,深刻理解“亭亭玉立”这个词。   汪潋固然也漂亮,现在老让他联想起雪媚娘,圆团团没有锐度,   不过她性格可是很尖锐的。   他想到汪潋,有点索然寡味,那到底是他孩子的母亲了,要生育也是有牺牲的,按理说他不该在她为家庭牺牲的时候去遐想宁好。   平日的宁好是一碗清汤,对他没有那么大吸引力,他可以看在汪潋的份上守住边界。   可是倒向闻斯峘的宁好是烈火烹油,每时每刻对他都有感官刺激。   市中心的晚上街巷灯红酒绿,他开车漫无目的地慢慢绕。   有点像听天由命的赌局,如果让他正好随机碰上宁好回来,让那辆小奔驰进入他的视野,应该就是老天爷允许他越过那条界。   .   第二天早上,李承逸到公司后在OA系统里看见宁好在用39楼的会议室,他决定不听老天爷的了。   李承逸没刷卡没敲门,一脚把会议室门踹开。   一屋子大小经理被吓得集体从椅子上弹起来,还以为什么东西爆炸,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黑着张脸闯进来。   “其他人滚出去,你,”他指着宁好,“你给我留下。”   这场面大家秒懂,总经理要找项目总发飙,赶紧麻溜地收拾东西逃离现场。几个收拾得不够快的还被他吼了。   宁好立在原地不敢动,眼角余光在搜寻桌上有什么离得近的东西能抓起来自卫。   她毕竟是见识过李承逸发疯的。   最后一个人离开,玻璃门的门锁已经坏了,关门时朝里外分别飞弹两个回合才平息下来。   李承逸大步流星朝她走去,她下意识后退。   他三步并做两步,掐着脖子把她摔在墙上抵住,咬牙切齿:“你昨晚住哪儿了?你再说一遍你昨晚住哪儿了?”   宁好青着脸,恐惧和疼痛让她发不出一点声音,后背撞那一下很痛,冰冷的汗顺着脊梁蔓延开。   “你说啊,怎么不说了?我半夜三点去锦湖苑找你都不见人,你骗我。你在你老公那里是不是?”他脸上极其扭曲的冷笑显示着理智全无。   现在根本没法和他争论她去找法定配偶有什么问题。   宁好抬手去握住他的手腕示意他松开,他往外松了一点,仍扣住她。   她沉声说:“我在东城吃饭,吃完饭还有第二场,太晚了所以住昭昭家里,不行你现在就可以打电话问昭昭。”   “东城”这个关键词很明显更刺激到他。   李承逸一阵狂笑:“又在骗,你是不是把我当傻子?陆昭昭什么时候都跟你一个鼻孔出气,当然跟着你骗我!”   他手里重新用上劲,她感到脖子快要被拧断了,一点都不怀疑他会在情绪失控下掐死自己,但男女力量悬殊,硬抗她没有办法和他对抗,需要制造一个时机,一个仅仅几秒的逃生机会。   “承逸你放开我,喘不过气。”她努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楚楚可怜地示弱。   他陷入自我的魔障,根本听不见她讨饶,视线定定地落在她纤细的脖子上,自己手掐住位置的下方,一串款式很夸张的祖母绿古董项链。   她今天穿桑蚕丝中式领白衬衫,太素,配这个倒是很有气场。   “这是什么?”他左手一把拽下来,抓在手里,项链的搭扣直接被扯断,她疼得呜咽一声,眼泪猝然掉落。“是你老公送你的?”   她拼命摇头:“赢的,和小姑打赌。不信你可以打电话问小姑,小姑总不会跟着我骗你?”   李承逸放空两秒,她这么理直气壮,小姑又不可能提前和她串通,好像真有冤枉她的可能。   就这两秒,宁好用尽全身力气把左手的订书机钉在他胸口,衬衫很薄,订书针穿透皮肉,血冒出来把衣服浸湿一小片。   李承逸瞬间吃痛,手劲松了。   宁好喘过气,狠狠把他撞开直冲向门外。   可他居然根本没管身上的伤口,径直跟在她身后在门前把人拽住揽进怀里。   她感到自己的血压在急剧下降,四肢都僵直。   “对不起我错怪你了。”他竟然抱着她道歉,抚摸她脖子上的两种伤痕,“我弄疼你了吧对不起。我应该好好问你,我会改,下次我如果在锦湖苑找不到你就去陆昭昭家找你,绝对不乱发脾气。”   宁好不知道这算道歉还是威胁,只觉得浑身发冷,回过神,才注意到自己确实在止不住地颤抖。   “我知道你爱我。”他捧起脸帮她擦泪,开心地笑了,“我知道。你都没把订书机钉我脸上。” 第64章 尾灯   被李承逸这么一闹, 会议也没法开了。   他虽然是为了无厘头的小事发疯,但下属们看起来好像是他在对她立威。她现在若是以一种惊慌失措的狼狈状态继续装无事发生开展工作,未免显得太弱。大家会观风向, 以后当她和李承逸出现分歧, 都会倒向强势的那方。   宁好决定拎包走人。   这毕竟是公司的大事, 一把手对工程总指着鼻子骂,很快就传遍了公司, 很多人看见她离开,猜不出他们之间的战果。   没有其他地方让她感到安全,她也不想让父母担心、给朋友添麻烦。   她开车到东城,在闻斯峘公寓里落脚, 躺在床上思考接下来的对策。   以退为进也许可行, 把一部分事推给李承逸。他公事繁忙焦头烂额的时候顾不上跟她发神经,这都是日子过太好闹的。   宁好心有余悸地摸了摸脖颈,还有些隐隐作痛, 吞咽和说话时都不舒服, 仿佛梗着什么。一时顾影自怜娇气起来,忍不住给闻斯峘发微信:[我在你公寓, 如果你现在不忙,回来陪陪我好么?]   以闻斯峘那种恋爱脑, 接到这种微信怎么可能忙。   十分钟就回了公寓。   明明四个小时前才分开,闻斯峘以为她也想他、开始粘人了, 回程一路心情雀跃, 压根没往出事的方向想。   进了门见了面看见她脖颈上的紫色淤青,他笑不出来了。   第一反应是要冲去公司暴揍李承逸。   宁好不方便大声说话, 一个劲摆手,拦腰抱住他:“我就想和你贴一会儿。”   闻斯峘没辙, 脱不了身,只好先安抚她,把人抱起来。   她嗓子有点哑,小声慢慢劝:“被狗咬一口,难道去咬狗一口?我有办法治他,你不要担心。”   他叹口气问:“这次是为什么发疯?就因为去锦湖苑没找到你,还是借题发挥?”   “他认为我来找你了,也没猜错。他没有借题发挥的脑袋。”宁好再说起来,还是觉得这人行为霸道得荒诞,她只是去找她丈夫他就发疯,可他自己家还有一个怀孕的妻子。   闻斯峘思索半晌,坐直了郑重地看着她眼睛说:“要不干脆放弃云上吧。本来成了个烂摊子,我看你也辛苦,拿命和他们博不值得。我拿到的分红还不少,够买房了,你喜欢别墅还是平层都行,我们俩好好过日子。”   宁好不置可否,笑起来:“有钱别乱花不是你说的?我们现在事业在哪里还未定,考虑安家有点早,现在买在东城,五年内如果公司搬到别的区,换房要交好多税。不如你先拿出一部分钱,给你妈妈换个好点的房子,她现在那个小区太旧了,还没电梯。”   闻斯峘点点头:“我知道,这个我也考虑了。”   “给她换到交通方便、离医院近的地方,老年人都要考虑这些。不过,离你别太近,你懂的。”她狡黠地掩嘴笑。   闻斯峘跟着笑起来:“她这点还好,除了要钱不太骚扰我,鸡毛蒜皮家务事只会去骚扰我姐,插手她们两家也比较多,她好像挺忌惮我。”   “有钱了也给二姐一点。你妈妈生病的时候是二姐放弃考研去照顾,帮你分担了责任,让你有机会继续深造才有今天。”   “嗯,这些我有数。”他握了握她的手,“你不要总考虑别人,要多考虑自己,我赚钱主要是让你花的。”   “那你给自己买个车……”   “怎么又说到我?”   “你买了车,把小奔驰给我。我开习惯了,想要。”   “我给你买个新车。”   “那也不用。你应该买个新车,这个车对你来说太矮小了,女生开刚好。我觉得你买个suv吧。之前你开宋云开的那辆车就不错,不至于下车蹲一下。”   他笑了,很感动,宁好平时观察他很细。   目光落在她脖颈上,又心疼极了,这么好的女人倒霉碰上李承逸那么操蛋的烂人。   还想劝她放弃云上,可她不肯听,只好先绕开这个话题。   闻斯峘暗想,宁好肯定不会同意的,就不跟她商量了。   他自己不能露面,只要找两个李承逸不认识的人把他打一顿,也别太狠,腿骨折了他就行动没那么方便欺负不了宁好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等李承逸腿好了再打一顿,不费事,就这么办。   对了,他右手掐的宁好,这个右手也得骨折。   这厢刚盘算出对策,宁好那厢却接听了意外的来电。   李路云打过来的,有点语焉不详:“好好你在市里吧?能不能去天际路派出所领一下承逸?他被扣住了。”   “啊?为什么扣他?”宁好蹙眉,觉得云姨避重就轻用“扣”这个字有点微妙,该不会犯事被抓了吧。   “他上次在泗城不是分数扣光被吊销驾照了吗?昨天他又开车上街还被拍到超速了。交警要他本人去交罚款,就把人扣住了,通知小汪说要拘十五天。我已经给他交警大队的魏叔叔打过招呼,这次就不拘他了,你要是人在市里,去一趟把他领回来吧。”   现世报,宁好很难不笑。   她憋着笑故作严肃:“云姨,我这里有点事走不开,也不在公司。您让他秘书小田去领他吧。您知道小田电话吗?”   李路云尴尬道:“呃……那我还是自己去一趟吧,毕竟求了魏队办事,人家又不是我们家奴才,还是得家里人去当面感谢一声,我去吧。没事,你忙你的。”   .   李路云叫了司机匆匆忙忙要出门,汪潋送她到楼下,被劝“孕妇尽量少出行”让留在家。这过程在楼梯口耽搁了几分钟。   闻家昌在前厅会客,四叔上门来要求回公司官复原职,两人正在说话。   闻家昌看见李路云和司机,问她:“你穿这么正式,去干嘛?”   李路云见有外人在,不想大肆宣言糗事,支支吾吾:“去市里。”   “去市里干嘛?”闻家昌觉得她含糊其辞很反常,愈发不依不饶地追问。   汪潋刚好幸灾乐祸,哪想过给李承逸留面子,大大咧咧把盖子揭了,直接告状:“爸爸,承逸无证驾驶还超速,被拘留了,妈妈去接他回来。”   “什么?!”   李路云见闻家昌又动怒,吓得快哭了:“哎呀你这孩子怎么缺心眼呢,爸爸现在不能生气不能激动。”   “你不要管我,管好你儿子,”闻家昌垮下脸,指着李路云,“你要让我不生气就不许去。让他在里面蹲两天好好反省。上次超速车撞成那样人差点没命还不吸取教训,这才过了多久又飙车?”   李路云为难道:“让他回家来反省嘛,孩子没吃过苦,留他在那里多受罪,你这个人……怎么心肠那么硬啊。”   闻家昌冷言冷语:“你心肠软,你惯着他,惯坏了这些毛病把他害死了有你哭的。你也就这一个儿子,你想想吧。”   李路云要哭不哭,也觉得闻家昌说得有理,得让这短命鬼涨教训。她不好和闻家昌对着干,犹豫再三,愁容满面地坐下了。   四叔看了这场热闹,阴阳怪气地讽:“哎呀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太飘了,哥我跟你说过吧,一个个年纪轻轻没受过挫折就身居高位,他们不知道轻重的。玩掉公司是小事,玩掉了自己的命才是大事哟。”   这话闻家昌听了不高兴。   他要怎么整治家风教育儿女,是他的事,还轮不到别人来指指点点。   “老四你这种话不要说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闻家昌打开天窗说亮话,“你现在要回来还不是时候,你听我安排。现在工程不是重点,保资金链是重点,云岭公馆第一枪打得好,但前面暴雷的福岭东路以北地块还没接受市场检验,这时候还得靠宁好出力,营销啊公关啊环环相扣,老实说不是你擅长的。你别着急,在家修养一阵,做了手术彻底把身体养好,不然你看看我现在,健康没有了什么都免谈,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他说的情通理合,   四叔又被挡回去一次,   找不到反驳的切入点,心想离北地块预售也快了,让宁好把麻烦先解决未尝不是好事。   .   晚餐前宁好回了雾凇院,特地换了件领口大的T恤下楼吃饭。她入席晚,其他人以为她又不在家吃,没等她已经在吃了。   闻家昌见她才来,招呼赶紧坐。   宁好扫视一圈,唯独没看见李承逸,猜他也不是刚被释放就立刻重新回公司的工作狂:“云姨?大哥呢?您不是说亲自去领?”   李路云无奈地看了闻家昌一眼,嘟哝道:“你爸爸不让,要他待两天长记性。”   闻家昌目光落在菜上,根本不与她们眼神交流,意思是让谁也别劝。   宁好没劝,埋头吃两口饭,停下来说:“爸,我正好有事跟您商量。”   闻家昌抬起头静待下文。   “福岭东路北边的地块,施工已经走上正轨,工程部经理还比较能干,他们暂时能平稳自运转。您看是不是让大哥再物色一个新的项目经理接手?”   闻家昌怔了怔,费解地挠挠额头:“你是说,你想退出来,让别人接手?”   宁好点头,淡淡说:“当初爸爸没让我全盘负责,分出去一半,我理解,是想让大哥学着选人用人。虽说第一次选得不理想,但也不能因为一次挫折就彻底放弃。要接班管整个公司的是大哥,又不是我。他终究得学着熟悉工程线、知道怎么培养自己人而不被糊弄。爸爸多给他几次机会练手吧,工程部平台搭建好了,像之前那种大篓子应该不会再出。”   闻家昌听了长叹一口气,感慨自己格局小了,还不如一个姑娘。   当初他同意把江陵南劈两半,是要李承逸控一半盘,等宁好的地块转不动了再全盘接手。他不放心把活交给宁好,就是防着宁永荣在幕后给他做套。结果到今天,事情发展完全相反。宁永荣从未给他找过事,大概人家根本懒得搭理他。   人人都在争权夺利,只有宁好把到手的权力让出来为大局着想。   闻家昌有些赧然,语重心长:“对,你考虑得对,我这身体已经不顶用了,趁脑袋还能用,得赶紧带带他。”   李路云马上接话:“那要不要晚上我去一趟把他接回来,工作要紧嘛。”   闻家昌眉毛一立,把她怼回去:“你再惯着他,让他飘,这人就废了。”   李路云不吱声,长吁短叹,没心情吃饭,眼睛漫无目的地看,注意到宁好的脖子,好奇问:“好好你脖子怎么了?过敏啊?”   “唔……”宁好装吞吞吐吐,看闻家昌眼色。   闻家昌本来没注意,见她这反常表现觉得事有蹊跷,再一看她脖子,很明显是伤痕啊!   “啊?这是让谁打的?”闻家昌摆出家长威严,“我们家现在怎么回事?连家暴都来了!”   他有两个女儿,今天吃饭两个女婿也都在场,如果不把这事严肃处理,往后他自己女儿也可能吃亏。   宁好欲言又止,放低声量:“爸,不是家暴,是大哥掐的。因为泗城项目全面停工,我很着急,催了他,他被催急了所以……”   闻家昌点着宁好质问李路云:“看看你这个儿子。”   “他压力太大……”李路云苦恼地扶额,回天无力,怎么又撞枪口上了。   汪潋光顾着吃瓜了,信息量太大还没顾得上吃醋,看着宁好身上那片淤青,满脑袋弹幕都是“卧槽”,寻思李承逸还真有点暴力,以后打架要注意防护,不能跟他硬来,得讲究技巧。   闻家昌还记得正事,点汪潋的名:“小汪啊,你父亲有没有跟你说过,泗城的贷款为什么拖到现在还没放?”   汪潋正襟危坐:“爸爸,他也没办法,银行这几个月在严查之前的不良贷款,来了巡视组。他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拍板往外放,尽量避免被调查。”   闻家昌一筹莫展,买地把钱砸进去了,贷款一时放不出来,资金就全压着,不能做这边打算,得从别的地方筹钱。   这是客观存在的困境,李承逸应该去解决问题,哪怕去找民间融资,也该拿出具体解决办法,而不是飙车、打人。   闻家昌叹气,都是自己给他的信心太多,他从不担心总经理的位置会让别人坐,才这么不珍惜。   闻家昌放下筷子,对闻笛赋说:“现在就全平台发公告,由宁好担任总经理、代管工程部,李承逸担任投资发展部经理。”   “啊——?”李路云惊诧得当场失态。   汪潋也瞠目结舌,脑袋里又飘过一大片弹幕。   这转折连宁好自己也没预料到,不过她知道闻家昌的用意,当然不是要她坐稳总经理,只是要激励李承逸。即便如此,也算意外之喜,今天她和李承逸有冲突全公司都知道,晚上就人事调整看起来像她赢了。底下人见风使舵,将来就不会是李承逸一面倒占优势,摆出了迷魂阵。   闻家昌没理会老婆儿媳,继续跟宁好商议:“泗城项目停就停了,先保江陵南。现在还有哪里能进账?算算清楚,一定要保江陵南。”   “物业有进账。另外我建议明州泰和城也先停工,目前保交楼已经完成,在建幼儿园和配套设施,短期只出不进。不如账上留一些钱。”宁好说。   “就按你说的办。”闻家昌又补充,“泰和城续销太差,有没有解决办法?”   宁好说:“毕竟之前停过工还闹过事,差点变烂尾楼,购房人会有顾虑。”   “有什么顾虑!房子都要盖完了,”闻家昌下达指令,“让谷雨去一趟明州,不卖一百套别回来。”   宁好为难道:“爸,还是您跟小姑说吧,这话我不好说。”   “嗯,我来说。”他转念又一挑眉,“嗯?怎么不好说,总经理是白任命的?承逸弄不清自己职责,让他清醒清醒。”   解决完公司困难,话题回到李承逸身上,闻家昌发话:“投资部经理解决不了资金问题,那他投资部经理也别相当了。”   这威胁有一半是说给汪潋听的。   李路云为他抱屈:“你让他蹲拘留所里,他怎么解决资金问题啊。” 第65章 尾灯   晚上睡前, 宁好特地去李路云房里聊天,以免她因为人事任免对自己心存芥蒂。   李路云通情达理没迁怒于她,也知道老爷子不可能让外人掌管公司, 这只是一时过渡, 给李承逸敲警钟。   李路云心知肚明, 宁好顶不掉李承逸,她表现优秀, 也是给闻家打工,做李承逸的帮手,帮他收拾些残局。   出于这些考虑,李路云反而对她很客气, 今天到底是李承逸打了人家女孩子。   她对宁好说了一些致歉的话, 也表达了更多对这个混球胡作非为的无奈。   其中到底有多少真心不好说。   虽然闻家昌努力地扮演严父,但还是顶不住李路云软磨硬泡,第二天就让李承逸回家了。   他只在拘留所委屈了一个晚上, 回到家却像苏武牧羊归来, 被嘘寒问暖,还喝了补汤。   近几天家里一天一个样。   闻家昌自发病以来恢复得不错, 但腿脚还未能回到病前状态,他的卧房被搬到楼下, 以前阳光书房的位置。   冉冉因此没地方写作业,也不愿上楼去压抑的大书房。   闻家昌爱户外, 夏天蚊虫又多。   爷孙俩一合计, 在院子里建了两个阳光玻璃房,一个学习, 一个会客,都装了空调。   李承逸蹲了一晚局子, 被降了职,迈进院子,见歌舞升平,“星空泡泡屋”拔地而起,有些无语。   闻家昌在泡泡屋接见他,先做珍惜生命教育,再聊了聊从哪儿搞钱的事,解铃还须系铃人,叫他好好跟汪潋沟通,两项大的进账都得靠银行。   都是老调重弹,李承逸点头敷衍,告辞了唠叨老爹,上楼去重新处理伤口。   昨天被订书机钉那一下,只在去交罚款被扣之前简单消毒用纱布盖上,今天越来越疼,大概天热有点发炎。   他到卧室仔细处理,换张防水贴,准备洗个澡。   汪潋不知何时飘进了房间,他头一抬,见她猛然出现在靠椅里,吓了一跳。   “胸口怎么啦?”   “被刑讯逼供咯,谁让你不捞我还闹得满城风雨?”李承逸倒没生气,“我电话打给你,是为了叫你告状吗?你太让我失望了。”   “我要让妈妈找人捞你啊,我一个孕妇跑去派出所能管什么用。谁让妈妈出门时被爸爸逮住了,还让四叔一顿嘲。”   “四叔?”李承逸动作慢下来,转转眼睛,“他想回项目部?爸答应了吗?”   “你说呢?”汪潋嗤笑一声,“爸不想干的事,跟他磨破嘴皮都没用。爸想干的事,提都不用提他就行动了,比如在餐桌上决定让宁好顶了你。”   李承逸顿了顿,没当回事,继续脱衣:“又不是真顶了我,吓唬小孩儿而已。”   “那我是开眼了,还有这么吓唬小孩的。你倒很自信,认定人家是要做你小三,可是看看现在压你一头这局面,说不定人家是要做你小妈。”汪潋阴阳怪气地哈哈笑起来。   “啥?你在说啥?”李承逸蹙着眉。   汪潋笑眯眯捂了下嘴,慢悠悠说:“反正你爸爸又不是第一次换老婆咯,前妻和前妻子女什么待遇?你走着瞧嘛。”   李承逸:“…………”   闻家昌还在阳光房喝茶听曲儿。   李承逸随便套个大T恤,穿个宽松大裤衩,就跑下楼冲进去,胡子拉碴的脸写满仓皇失措:“爸,四叔要回项目部按我们商量好的,这事没变吧?”   “……没呀。”闻家昌掀起眼皮嫌弃地看他,深感莫名其妙,“没头没脑的!你干嘛这副打扮?能不能稳重点?”   李承逸才感到背上窜起来一阵冷汗,把泡泡门给他关上,又没头没脑地走了。发癫原因哪敢跟老爷子说,说出来不得把人气得再脑梗一次?   李承逸冲回楼上,找遍卧室,人已经不见了。   他只好对着空房间干嚎两声:“汪潋你这个毒妇!龌龊毒妇!”   .   宁好对李承逸汪潋还有戒备,这两人都不是省油的灯,成事不足但败事有余,怕他们和闻家昌相处时作妖,还有李路云在旁助力。因此她尽量赶回家吃晚饭,首先得在场,才能有应对。   晚餐前在会客厅碰见李承逸,还有大姐和冉冉。   李承逸跷二郎腿坐沙发上玩手机等开饭。   宁好从车库方向过来,他把跷着那条腿放下,对上宁好的视线,只觉她目光像手术刀刀锋上的闪光。   宁好很快就转开眼睛,跟大姐和冉冉笑着打了招呼就上楼了。   李承逸坐立不安,给她发了条微信:[还生气呢?]   宁好没有回,他也觉得没意思,赌气似的把手机扔在一边,隔两分钟忍不住看一眼,还是没回。   虽然她不回消息,却重新下楼来吃饭,脚步声已经到了楼梯口,李承逸又飞快地把手机扔开,表示自己也没有在等消息,干坐着也尴尬,顺手拿起桌上冰水喝着。   宁好到一楼时,他已经快把那杯冰水喝光了。   目睹他全部怪异行为的冉冉蹲在对面茶几前,一边搅动一次性透明杯一边说:“舅舅,饭前喝水会长不高。”   李承逸往她那边刻意地伸了伸一米一的大长腿:“总比你高。”   “没小舅高。”   很难不被她杯子里绿油油很鲜艳的东西转移注意:“你在造什么生化武器?”   “无毒起泡胶。”   李承逸冷嘲:“看起来剧毒。”   .   李承逸知道这回宁好很难哄了,他又开始逃避,天天装无事发生,偶尔跟宁好搭个讪,碰了钉子就改日再战,等时间让一切愈合。   不过他老实了一阵,每天晚出早归,大部分时间自家和岳父母家两点一线,即使去别处谈事也都是正规场所,坐的是家里司机开的车。   闻斯峘想找人揍他,这种邪门歪道之事只好请教宋云开。宋云开又托了安靖宇,安靖宇手下的人跟了李承逸两天,没找到机会下手。   专业人士说:“但凡他晚上出去喝个酒,夜场走一圈,都好操作。现在他活得像个天线宝宝,光天化日怎么弄?到处都是摄像头和大爷大妈,刚把人撂地上大爷大妈围过来七嘴八舌了,再打不了一分钟警察就来了。”   专业人士有所不知,还有一种情况,光天化日下也好操作。   这两天明州有个打架事件在手机里传得热热闹闹,各种视角的小视频在各平台层出不穷。   明州市中心广场步行街路口,一个开保时捷的女人被四五个女人从车里拖出来当街围殴。   市民们除了报警,没什么人上前阻拦,很明显,感觉是原配治小三。   一般观念淳朴的市民,内心都隐隐向着原配。   再加上这小三去逛商场,把车停在禁停马路上,本来就是很嚣张没素质的行为。   逛街归来,被几位大姐哐哐哐一顿揍,倒是雷声大雨点小,不至于伤筋动骨,薅掉了几把头发。   下沉市场对此事件热议诸多,根据眼见的事实进行剧情二创的也多。   “知情人士”说得有眼有板:这个可恶小三不仅破坏人家家庭,还攫取人家财产,渣男老板伪装破产把财产都转移到小三那去了,留给原配的只有一屁股债。   还有“知情人士”能报得出老板家门,说老板叫赵小波,是开发明州泰和城的二老板,去年泰和城差点烂尾就和这事有关,破产是真破产,所有人都被小三摆了一道……这里面水很深不好说。   这狗血事件,扯上家庭伦理,还扯上商战风云,也难怪为人们津津乐道。   在一系列真真假假的内幕爆料中,只有一两条微不足道的评论闪现过,却很快湮没在更曲折的故事主线中——“她们打错了人”。   这就涉及到打人实操这门学科中的一道常见错题,如果你找几个没见过目标人物的帮手根据形象描述去打人,甚至给不出一张目标照片,那么打错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被打的女人不是明州老板赵小波的小三,而是四叔闻俊杰的小三,现任明州泰和城项目经理何莺。   虽然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但是赵小波除了还钱还被一位美女带人揍了,出于“出口恶气”的质朴想法,他也得找人把美女打回来。   不过薛公子叫他低调,今非昔比,闹太大保不住他。   于是赵小波想了让他老婆出手这一招。家里少了七百万——赵小波还没把别墅损失一并坦白,他老婆也想打人,才有了这次行动。   何莺觉得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哭哭啼啼给四叔打电话:“这个地方治安这么差,打错人都快把人打死了,我凭什么要在这个荒蛮地方受着啊!你哥你侄子安的什么心?把我扔这里来,一点颜面也不给你留。说让我有实权,却不给我一点钱,项目也停工,我天天被一伙农民工堵着结工程款,早晚被人整死了。”   四叔冲冠一怒为红颜,跑雾凇院来理论。   正好,小姑也在,出发前在闻家昌面前卖惨邀功:“明州治安太差了,我要去可是冒着生命危险。得多带两个保镖。”   四叔气势汹汹冲进来质问:“有什么必要把何莺派下去?结果现在出了这种事!谁负责!他李承逸负得了责吗!”   闻家昌瞧不起他把一个女人看那么重,语气冷淡道:“没缺胳膊没少腿,需要负什么责?派人去看过她了,出院让她回来不就行了。”   “三哥的意思这事就这么算了?”   闻谷雨觉得他大惊小怪:“四哥,差不多得了,你养佳丽三千,难道要我们帮你造阿房宫啊?”   闻俊杰被噎得无话,叉腰站在厅中央沉默几秒,点头说:“那好,让她回来,回平台。”   闻家昌慢条斯理道:“承逸的建议是让她回人事行政部。”   “现在是什么意思?什么事都得听承逸的了?他毛还没长齐呢!他不是把总经理让给自己姘头了吗?这是他主意还是他姘头的?他是不是要学李治,公司分一半给女人?”   “你放屁!”闻家昌喝止。   虽然他知道李承逸和宁好之间有点什么,但这不是能拿上台面说的事。   屋子里鸦雀无声。   小姑的cpu都烧干了,啊?承逸和宁好?老糊涂记岔cp了吧?   闻家昌缓过一口气,对闻俊杰说:“你回去吧,让你干什么就干什么,现在让你休息,别犯浑,一张臭嘴给我管好咯。我自有安排。”   自有安排。   闻俊杰冷笑,还是拿句空话打发他。   他侧脸的肌肉紧张地动了动,咬字冒火:“行,等着。”   说完,无法无天地摔着门走了。   李承逸晚一点回家,听了关于这场激烈争吵的转述,嗤之以鼻:“四叔搞不清自己的位置,他是不是认为公司是他的啊?要布置他的势力、要哄着他的女人,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持股90%呢!”   闻家昌觉得他的论调也着实太飘,毕竟公司现在还不是他,人刚被降了职,自信居然一点不减,真让人头疼。   闻家昌不接话,另起话题:“这么晚回家,你又癫到哪去了?”   “见了个项目经理,之前在坤丰负责建总部大楼,干得不错,人也很有想法,我准备让他来接受江陵南北边的地块。”   闻家昌气稍微顺了点,但就像宁好说的,平台搭建好了,捅不了太大篓子,底下活怎么干不是重点,重点是:“让你找钱,有进展了吗?汪潋家怎么说?”   “她爸太胆小怕事,一心要当官,当官不赚钱不还是白当嘛!”李承逸挠挠头,“要不我用点苦肉计?”   “什么苦肉计?”   “给汪潋气受,让她爸知道,不放款,汪潋就在我们家没好日子过!”   闻家昌按着太阳穴:“你不会用计,以后别用了。” 第66章 尾灯   难得, 碰到同一时间下班,   宁好等电梯时,李承逸也从走廊那头朝这边踱过来。   过去的两周他过得不易, 精气神受到重创, 脸上像糊了一层水泥, 嘴角和眼角都些许下垂,自然也没有心思和宁好拉扯感情纠葛。   站定后, 他插着兜长吁一口气,扫两眼宁好,   夏天,公司和其他她常待的地方都冷气充足, 因此她身上连衣裙不飘逸, 是厚面料硬挺的材质,黑色,非常高雅庄重。   但她年轻的脸光洁立体, 新鲜得宛如池塘里独立的荷花。   “回家?”他主动搭讪。   “周末了, 回一趟翠竹苑。”她指的是自己娘家。   李承逸点点头,说:“好好休息。”   他从西裤口袋里摸出烟, 敲出一根,含在唇边, 刚想点,轿厢门在面前打开, 宁好用眼神示意他先进去, 他把烟又重新收起来。   宁好站在靠外,背对他, 却没按一层。   李承逸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你不去地面?没人接你?”   她转个身, 靠在轿厢侧壁,诧异地仰头问:“谁来接我?”   李承逸松下神经,得知并不是他猜想的那样闻斯峘来接她,甚至露了点笑意:“周末晚上就乖乖回娘家?没别的安排?”   “明天有。”   李承逸脸上稍显灵动的表情又消失了。   她像吊人胃口似的,说得很慢:“要和人做美容,还要陪人打牌。”   原来是应酬,李承逸心里松弛,话略微多了点:“挺好,这种时候我都顾不上去维护关系,别人还以为我们云上内部乱成一锅粥了。有你在,维持好外部关系,我放心多了。”   宁好略略侧过脸去看他一眼,继而低下头,在他好奇的注视下翻起了包。   半晌,她找出半管薄荷糖,自己吃一粒,摊开手心分他一粒。   李承逸终于像从前一样爽朗地笑起来,剥开糖纸,把糖抛进嘴里,脸颊鼓起来一侧。   “你可要精神点,不能倒下。”宁好把剩下的糖慢条斯理放回包里,“公司不能没有你。”   他品出了嘴里的甜味,还有薄荷的激爽,从喉咙口往胸腔流。   这种感觉,像战场上找到一片避风港。   电梯抵达地下一层,这回宁好先出去,走向她的车位。   李承逸特意放慢了脚步,整个走向专车的过程都在眷恋地望她,背影,侧影,开门,上车。   他移动的速度慢到司机以为他想抽支烟再上车。   他把嘴里的糖轻轻咬碎,没有在楼上时那么想抽烟了。   宁好很轻易地抚平他心里的焦躁,但又带给他一点别的焦躁——   她说回娘家,是真的么?还是像上次骗他在锦湖苑一样又在撒谎?   宁好的车先走一步,李承逸的车紧随其后。   他透过挡风玻璃捕捉她最后一点影,下班高峰车来车往,几条道错综复杂,她总得开开停停,红色尾灯不时亮起,好像在他眼里下钩子。   出地库准备向上爬坡时,一辆3系小宝马突然灵活地窜出来,把车头硬冲到两辆车之间,司机谨慎地踩了刹车让它先行。   这么一来,李承逸再没法看见宁好了,爆句粗口,倒向皮椅靠背,扯开了衬衫一粒扣。   那种焦躁感倏忽达到顶点。   .   宁好车开到距离公司两个红绿灯的路口,一辆哑光黑Urus悄然跟上,无论分流,变道,右转,都紧随其后。   这车在马路上比较少见,宁好很快透过后视镜看见,有点怀疑。   直到下一个路口,宽阔六车并行大道,哑光黑超过去,停在她旁边车道一起等红灯,闻斯峘才降下副驾的车窗,俯首跟她打个招呼。   宁好无奈地笑。   他说要来接,她懒得躲李承逸打游击战,哄着他先去岳母家里等,可他还是来了。   隔窗喊话太不文雅,宁好用车载电话给他拨过去,接通了。   “怎么又换一辆车?这辆和你气质不搭。”   闻斯峘撇撇嘴:“你直说我不酷。也是云开的,我都试试手感,买车前不得试车吗?”   “哪有你这样去别人家车库挑车试的?”   “反正他去越海工厂了,司机都开商务型,这些怪模怪样的闲着也是闲着。”   天知道他和宋云开两人整天进行些什么交易。   红灯转绿,宁好一脚油门踩下去,又板起面孔批评他:“让你在妈妈家等我怎么不听话,开这么招摇的车被李承逸看见了,吃苦头的还是我。”   “万无一失的,信我,他不往这个方向。”闻斯峘自信满满,因为在他跟上宁好之前,毛哥的小弟刚给他打电话报备过,说李承逸乘车往天际路方向,应该还是去昨天那私人会所谈事,今天也揍不了他。   当然,这不能让宁好知道,听起来就像盲目自信。   宁好不说了,省得被嫌唠叨。   闻斯峘不方便一直保持在她左边车道,只好落到她后面去,照先前那样跟着,通话还没断,他旁敲侧击打听李承逸的动向:“李承逸最近没给你找事,感觉还挺安静的,不会又在酝酿大事件?”   “他忙着对付四叔,这把火给他们点着了,正打得不可开交。”宁好提起来都想笑,“四叔铁了心要跟他对着干了。小姑去明州卖房,他安排民工在售楼处门口拉横幅讨薪,一套都卖不出去。”   闻斯峘没跟上思路,不知宁好怎么点的火,也搞不懂四叔怎么能把手伸到明州去:“明州不是以前闻天朗、二伯的地界吗?”   “没分得那么清,每个项目底下施工队都是靠关系接活,以前闻家昌很注重一碗水端平,同一个工地有二伯的人必有四叔的人,也有他自己和其他关系方的人。泰和城欠施工方四分之一工程款是个正常值,只要大家把各自下面的人安抚好,卖些房出去,用回款轻松能把账平掉,通常都是这么干的。这次四叔的人不配合了,要掀桌。”   “闻家昌没有对策?”   宁好失笑:“哪敢让他知道。李路云生怕他又被气得急火攻心,一病不起。现在李承逸对闻家昌只报喜不报忧,一个人扛着。”   闻斯峘揶揄:“那你不偷偷告状?”   “我告状干嘛?现在气死了闻家昌我也没好处。少了闻家昌的脑袋,李承逸想以一己之力摆平这些事几乎不可能,内部矛盾只会愈演愈烈。他们鹬蚌相争,我在看台坐好就行了。”   宁好话尾语调轻扬,打方向盘进小区,听得出惬意。   闻斯峘安下心,心情也跟着轻松了。   两人把车停进家中车库,牵着手绕到正门去喊妈开门,其实两个人都录过指纹能直接进,讲究个仪式感。   在门口,宁好变回父母的小女儿使劲吸着空气:“好香!猜今天吃什么?”   “红烧的什么吧,肯定是大菜。”   “千万别是大鲍鱼。她那些‘轮胎’还没消耗掉。”又在偷偷吐槽。宁永荣的港城朋友送了好多干鲍,家里阿姨和郝女士都不会烹,但又执着学习。宁好最近每次回家都被迫吃了各种口味的“轮胎”。   闻斯峘因为离她家近,又被宁好要求少回雾凇院,跑她家比她本人还勤,其实吃轮胎“轮胎”次数更多。   但这人奉行“丈母娘永远不会错”原则,从不跟她一起吐槽,要求那么低:“有得吃就不错了。”   大门一开,闹闹又一个箭步冲上前,扑完宁好扑闻斯峘。   “快进来快进来。”郝女士喜笑颜开,“我今天炖了佛跳墙。”   还好,闻斯峘抱着狗乐观地想,“轮胎”只是佛跳墙的一小部分。   宁好不满足,还有怪话:“哪有大夏天吃佛跳墙的,腻死了。”   “那你不要吃。”郝女士把闻斯峘拽到自己身边,一句话解决问题,“让小闻吃,人家和你谈恋爱受你的死人气,气出内伤要补回来。”   宁好一副不稀罕的样子晃晃脑袋,趁人不注意垫脚凑到他肩旁悄声咬耳朵:“叛徒。”   闻斯峘放下狗,出其不意地把她打横抱起来,闪身到楼梯那堵墙后面,只留声音:“妈,我们先上楼放包。”   说到包,刚才他动作突然,差点让她包滑下去掉地上。   宁好抱紧包包轻捶他,用气声说:“离饭点一刻钟够你‘放包’?”   气息吹在他耳朵上,确实让人心痒,他故意逗她,义正辞严也耳语:“就把你的包放下,一刻钟不够?想歪了吧?”反将她一军。   她耳垂染了粉,难堪地举包挡住脸:“你正经,你放我下去。”   他抱得更紧:“不放。昨天你不是说腿软、没力气开车回雾凇院吗?腿软哪能自己上楼?”   记忆袭来,让她更赧了,撒娇的话也当真!   才刚上了半层楼,宁好手机在包里响,她翻包找出来,开始猛拍闻斯峘:“放我下去。”   给他看来电,是微信视频,来自李承逸。   闻斯峘无奈把她放在楼梯转弯处,宁好把包塞给他,对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穿着拖鞋“哒哒哒”往楼下跑去。   他独自上楼放了包,下来时,在楼梯上听见视频还没挂断。   郝女士被迫营业,对着手机说客气话:“……工作别太辛苦啦,有空上家里来,郝阿姨给你蒸鸡汁,你最喜欢的嘛!”   “哎!谢谢郝阿姨!我妈妈经常还念叨呢,说跟阿姨聚一次好不方便,想让司机来接您……”手机里传来李承逸的声音。   “我晕车,跑不了那么远。”   闻斯峘靠在楼梯口的墙后,觉得不便过去,有些细节又在提醒他,李承逸和宁好才是青梅竹马,岳母大人连他喜欢吃什么都记得,想来小时候肯定吃了不少,算他有福。心里有点酸涩。   接见过郝女士,宁好带着手机离开餐厅,边继续视频边在客厅找沙发坐下。   李承逸语气严肃了一些:“下周二晚上,我妈说这事都有个了结,不能让我爸知道,她请了大伯出面,地点定在瑞福阁。妈的意思是汪潋孕妇,情绪不能激动,她就别去了。但是斯峘最好要去,我们家人多点,气势不能输。”   闻斯峘听见自己被点名,以为能“入镜”了,却见宁好另一只手在手机背后,对他摆摆食指,叫停了他的前进。   “我知道了。”宁好淡然道,“我问问他有没有空。”   “他要是能来,你提前打好预防针,四叔可能什么脏话都说。”   她挂断电话之后,他才上前:“什么神秘活动?”   “家宴,排除大家长的家宴。”宁好笑笑,“太天真了,谁出面也没用,怎么可能凭嘴皮子达成一致?都是利益之争。” 第67章 尾灯   云上水深火热这几个月里, 闻斯峘的公司经纬科创以破竹之势扶摇直上。   上月末zy领导在江城国际智能产业园考察,经纬科创是唯一在考察列表里的人工智能领域企业。正如宋云开所说,这两年Ai创业多如牛毛, 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最后只脱颖而出一家, 足见含金量。   创投圈如梦初醒,但发现宋云开已经捷足先登。   从宋云开的敏锐到Ai前沿科技应用的未来, 江城的大VC们只要聚首必聊AiPro+。据业内预测,今年的独角兽企业研究报告一定会有经纬科创。基于大家对宋云开的了解,它极有可能预备在港交所上市。   与宋云开一起创业,想低调行事绝不可能。   闻斯峘被迫营业露过几次面, 内行看门道, 外行看热闹,热闹中才华暂放一边,脸先被看见。   他一夜爆红, 和女作家那些捕风捉影的前尘往事又被翻了出来。   当事人惶惶不可终日, 随时观察宁好的微表情,膝盖上已绑好“跪得容易”。   宁好有点小恶魔在身上, 喜欢熬他神经。   昨天,她刷着手机说:“营销号提你了。惋惜你‘英年早婚’。”   他打个激灵, 支支吾吾接话:“……怎么能这么说呢?早婚又不是什么坏事……”   “可能没结婚还有无限可能性吧。”   “要可能性干嘛?又不是做偶像,靠贩卖恋爱幻想才有饭吃。”   闻斯峘咽着喉咙, 暗忖她是不是听见了风声。宋云开的论调就是嫌他结婚早了, 他在更大范围公开就更让他生气,两人还因此闹了几天别扭。   宋云开扼腕:“你要是没结婚, 可以吊着那些想招你做女婿的大领导,给你更多关照。”这未免侮辱人, 闻斯峘眨眨眼鼓励:“原来你还有赘婿梦想,勇敢自己上啊。”轮到他自己,宋云开就一说一个不吱声,双标。   虽然不当真,但闻斯峘担心类似的话传到宁好耳朵里,让她听了不悦。   今天,宁好趴在床上玩,又刷到他的访谈,看完颇不满意:“现在记者都不问绯闻了吗?弹幕只关注这个,一点爆点也没有。还是你们公司公关不让她问?”   闻斯峘刚冲完淋浴出来,水还没完全擦干,动作停住了。   揣摩她这是代表吃瓜群众发言,还是在阴阳。   “……炒绯闻,不好吧,”他巧妙地偷换概念,“再说哪有人配合我炒?我是有妇之夫,那对方是什么人设?”   宁好笑了,他才放心继续穿衣。   她回身由下往上盯住他,他眼睛很亮,瞳孔里仿佛点着星星,可不知什么原因,在外面场合或者视频里,看起来总是谦和又无情。   情感博主称他为“慕强女性的致命陷阱”,第一眼他的光环让人没有抵抗力,但是深入交往会发现他的傲慢是情感关系中令人不适的支配力。   医美号、玄学大师、留学中介和健身教练更忠诚热情地吹捧他,为他在社交媒体贴上浅显易懂的“招财”、“intj”、“履历”、“体脂率”等标签。   真实的他被解构了,无人在意。   闻斯峘被她用眼神描摹久了,胸口鼓噪得像个捕蝇网,成百上千种嗡嗡声聚一起无节制地相撞。   他改了主意,把刚穿的上衣又脱了,推迟去公司的时间,落唇下来吻在颈间,挑落她睡衣的肩带:“今天你忙吗?”   “本来……”她也转了念,不再去想本来的事,搂着他重做计划,“晚点我带你去买衣服。”   “衣服?”他沉迷于大肆摩挲之余,有点困惑。   “还没有穿搭博主分析你,别人会说,有妇之夫不修篇幅,你家夫人好没品味。”   他眼里沉着光,垂下发烫的眼睑,捞起细腰,声音微哑:“我家夫人的好,重点又不在那里。”   因为在娘家过周末,家里还有长辈,两人也不好在卧室午嬉太久,匆匆忙忙吃了点简餐,穿戴整齐开车去西城。   他前几次做媒体宣传,服装都有品牌赞助,宁好觉得把知名品牌穿在身上反而失去了成系统的个人形象。   “以你的身份要拒绝赞助,没有人可以威逼利诱决定你选什么。”   “只有夫人可以。”他接嘴飞快。   她把他带到太平路天际路一带,找相熟的师傅定制西服。   面料里料一样一样她自己挑,和老师傅讨论得有来有回。   闻斯峘半点听不懂,手肘支着脸,坐柜台边凝着她一味崇拜,心想原来夫人的好,事无巨细都是重点。   等订单确认的时间,宁好向他阐述形象理念:“最正式的场合穿全套西装,黑色死板、灰色乏味,深蓝藏蓝更适合你。平时亮相可以内搭白T,不用戴领带,清爽休闲些。”   他记得认真,不问因为所以,也丝毫没有自己主意,说什么认什么,像喝了甜米酒一样心里又醉又美。   “像星期二那种家宴,不宜穿得喧宾夺主,但也不能太随便。因为出入瑞福阁之类高消费酒店,碰见你商务伙伴的概率很高,不能早上在工作场所见过你成熟体面,晚上在外面见到你奇装异服,寻思这人怎么像川剧变脸双重人格。”   距家宴没几天了,来不及穿上定制。   宁好把他平时穿的成衣挑了两件,也一并带来,让师傅量身修改,应一时之需。   老师傅一边用珠钉在他身上标记定位,一边对他身材赞不绝口:“虽然偏瘦,但不是东亚男性常见的小骨架,上下身比例特别好,这样的穿西装有气质又有气场。”   宁好笑眼弯弯,等师傅带着衣服转到后面去改了,与他面对面,帮他理理衣领,用气声调戏:“不穿更好。”   .   周二那个家宴,闻斯峘自认只是个充场的,在场除了宁好,他是最年轻的小辈,因此坐旁边,还兼带勤劳地起身帮忙添茶倒酒。   四婶上班闲,经常刷短视频,对闻斯峘有印象,调侃道:“你们家老四一表人才,现在成了我们朋友圈里给女儿物色对象的标杆咯。我是只有一个女儿,要有第二个,也得找个这样的。”   闻斯峘摆手说“过奖”。   李路云听人夸闻斯峘并不觉得高兴,反倒很不以为然,她自己儿子才是从小到大出了名的帅呢,帅气多金,闻斯峘拿什么比。   她阴恻恻笑着,说:“现在有女儿的人家是这样,都不希望男方太强,家里强要被说压人一头,个人强要被说图谋不轨。小姑娘么也都太宝贝了,想招王子上门做牛马,挑到最后把自己剩下了。”   大伯自己家有儿有女,不过今天他当调解员,没带那么多人来。   这里好几个小辈,他名字对不上脸:“老四有没有对象?让你伯母给你介绍一个。”   小姑哈哈笑起来,扒拉着身边宁好的肩:“他媳妇不在这儿吗?哥你糊涂啦?去年才喝过喜酒。”   “噢噢。”大伯幡然醒悟,“我认错人了,以为那是他家老三媳妇。老四小,但是先结婚。记岔了。”   李路云什么都忍不住争先:“我们虽然晚结婚,但是早生子呀,这又不论先后咯。”   说者无心,小姑听着却怔了怔,想起四哥上次在三哥说的话,认真观察起李承逸和宁好之间的磁场来。   菜上得很快,铺张地摆了一桌。   但除了闻斯峘这样前来吃瓜的,几乎没什么人动筷子。   唠嗑的温馨氛围消散得更快,桌上桌下都在剑拔弩张攒着诉求。   大伯主持公道,让桌两边斗得不可开交的各自提要求。   李承逸:“四叔你把人从明州售楼处撤走别闹,收不回钱把公司搞黄了大家都没好处。”   闻俊杰筷子一撂,一副摆烂样:“我什么本事把明州的人撤走?我朝天喊一声‘别闹’,天下闹事的都收兵啊?太看得起我了。”   李路云转向大伯:“大哥,你看看,四弟这个态度,今天还怎么谈?”   大伯蹙眉对闻俊杰:“叫你有要求提要求,不是让你阴阳怪气耍赖。”   “我说的是实话,是三哥的好大儿没说实话。你问问他,股权变更是怎么回事,香港那个投资方又是怎么回事?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你李承逸还怕公司黄了吗?黄了你都没有损失。”四叔冷笑,看向大伯,“他们把我们当傻子,嘴上说一家人,他们吃肉我没意见,但是连汤都不给我们留就过分了。”   大伯很擅长总结归纳:“你这都是告状,我不是来断是非的。提要求懂不懂?你把你要的说出来,大家对一对,看看有什么共识,哪里能让步,这才是关键。”   四叔收了收情绪,看了眼宁好:“我的要求很简单,宁好退出工程部,让我回工程部。”接着对宁好道,“我不是针对你哦,道理上么,我做长辈的不应该跟小辈计较。但是你毕竟是个姑娘,工程部怎么能交给一个姑娘?”   “工程部在宁好手上管理得很好,怎么不能交给一个姑娘?”李承逸反呛。   四叔龇着牙,轻蔑地冲他笑:“你在这儿开老婆夫妻店呢?”他顿了顿,“开也可以,让她去管投资部,别插手工程。工程口是我们大老爷们要安身立命的。”   小姑已经掉线了,   确定没听错,他好像是说承逸和宁好“夫妻店”呢!   再看看闻斯峘什么反应?没表情,没听见吗?怎么在场所有人都这么淡定呢。   可以确定,大伯的淡定是因为依然没认清人。   李承逸一只胳膊搁在桌上,身体离桌面有一定距离,闲适从容道:“四叔,不能因为你在工程部开过‘老婆夫妻店’就揣度别人都和你一样吧?”   他说这话时,目光还轻轻扫过四婶。   四婶面不改色,唇边带点很淡的笑。   这让小姑清醒过来,她四哥莺莺燕燕众多,夫妻关起门吵架,争取家庭利益时还是会一致对外。和上一辈相比起来,承逸和宁好真有那事也算不上太奇幻。   “没有宁好,就没有江陵南这个项目,也没有现在规范化的工程部。请问四叔觉得她比你们大老爷们差在哪儿呢?”李承逸反将一军,“没有她,去年年底工程部连工资都发不出来。”   “哼。她发工资的办法就是裁人,这谁不会!”四叔转头向大伯要说法,“我把要求说出来了,你看他有商量余地吗?”   李承逸没等大伯发话,接话说:“你这是无理要求。就因为宁好是女的你让她挪位,你问问四婶,说她是女的让她把正处让给别人,她让吗?”   “你四婶干一辈子了和宁好能一样吗?底下人服她。谁服宁好?也是,她把不服她的都开了,瞎搞。”   李承逸抢白:“是底下人服她,还是卢厅长扶她?”   打蛇打中七寸,四婶坐不住了:“承逸你小孩子不要乱说话哦。”   “也对,”李承逸无法无天地开朗,笑带痞气,“四婶不是还想往上升吗?因为一些‘把女儿当儿媳养,把女婿当儿子养’的事止步于此就可惜了。”   一瞬间,桌上空气凝固了。   四叔家的独生女并不是四叔的女儿,是四婶和别人生的,这在家里是公开的秘密,通常没人提。因为四叔只能算靠着云上捞点钱,家里把四婶的位子看得很重,否则也不会是整个家族唯一遵守计划生育的。   李承逸把这事掀出来,本意在威胁,拿住他们家最在乎的东西。可是话多带了半句,把未公开的秘密公开了。   四婶捕捉到关键,噌的拍案而起:“闻俊杰你解释清楚,‘把女婿当儿子养’是什么意思?”   大伯母和李路云同时意识到不妙,怕她夫妻二人当场在酒店打起来,起身一左一右把她架出门:“小燕,小燕,这个你们回家再聊啊,今天是谈公事的。”   酒桌上呼啦啦撤走半边天,包间里顿时更冷清了。   四叔铁青着脸,对李承逸咬牙切齿:“一家人才最知道彼此的命门,你这么玩就没意思了。你们一个二个都这么能干,盯着明州农民工讨薪这点钱干什么?是你的银行家岳父不敢给吗?”   “停。你们俩都别说了。”大伯看势态再不发话就要失控,话已经说到拿对方家的根基相要挟的份上,真闹起来,只会是两败俱伤,“承逸,你给我句话,是不是一定要让宁好管工程部?”   “大伯,不是我‘一定要让’,我现在是投资部经理,宁好是我顶头上司,我怎么决定她的任免啊?”李承逸笑得抖肩,“她的任免是老爸决定的,你要让他改主意得去他面前说明原因吧?四叔这么对自己人开火,我们谁敢去跟老爸说?说了四叔能有什么好?老爸叫他‘滚蛋’不就一句话的事?我这是为四叔好。”   他说得也在理。   大伯这才想起转头问一句矛盾焦点处的宁好:“那你自己怎么想?有没有可能为了家庭和谐,暂时把位子让一让呢?”   宁好正襟危坐,脸上维持笑意,语气柔和:“大伯,爸爸是在他身体抱恙、工程面临停工时把公司交给我的,我临危受命,要对爸爸负责。我把位子让给别人,将来出了问题,没法向爸爸交待。”   “呵!”四叔嘲出不屑的一声。   大伯沉吟片刻:“那今天就只能这么办了。你们年轻人有年轻人的坚持,就照董事长的方针把公司好好经营下去,从其他地方筹到钱,把四叔底下队伍的工程款先结了。不能让四叔干一辈子没钱养老。”   “大哥!”   这个结案方法,四叔第一个不同意,他兴风作浪又不是为了养老的。   李承逸也神色严峻,工程款虽然没多少,却是现在为数不多的现金流,掏出去不值当,可能导致江陵南停工。   没给他们留下空间再吵第二轮,有人敲门进来。   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端着酒,身后跟着两位经理,一行人满怀盛情,中年人操着港普极尽恭维之能事:“听说闻总今天大驾光临,与家人在瑞福阁聚会,是我们瑞福阁的荣幸……”   桌上大家虽条件反射地起身,但都面面相觑摸不着头脑。   平时在这吃饭,瑞福阁的老板不是每回都露面的,闻家昌在场时他偶尔出现,更多是经理过来祝酒。   可是今天闻家昌不在,这里哪来闻总?顶多算是有李总。   大伯还在猜想,是不是外人不知道承逸随母姓?却见那港城老板绕到闻斯峘身边停下,低头哈腰举了个满杯要与他相碰。   闻斯峘没表情地顺过面前的小酒杯,也不添满,就着剩的那点,兴致缺缺道:“你们辛苦。”   瑞福阁老板一饮而尽:“不辛苦不辛苦,感谢闻总抬爱,以后闻总再来瑞福阁提前说一声就好了。今天这包间是李女士订的,想必是闻太太,所以、”话没说完,就被纠正。   闻斯峘示意宁好:“这位是我太太,她姓宁。”   “噢闻太太果然与闻总神仙眷侣!”瑞福阁老板有了经验,废话减少,倒满酒先干为敬。   幸亏李女士不在场,否则身份没人解释,可能要和“闻总”结仇。但话说回来,她和闻斯峘的关系确实也并非一两句能解释得清。在场的大伯、四叔和小姑还处于集体蒙圈状态。   “以后给闻总一律七折优惠,记住了吗?”这话是对身后经理说的。   女经理跟着喝完酒,把名片递给闻斯峘。   闻斯峘较真,不依不饶小声强调:“她姓宁。”   瑞福阁老板终于会意,催经理:“也给宁小姐一张。”   经理照办。   “今天招待不周,酒水免单。”老板捏了把汗,重新转向整个桌大张旗鼓,“祝闻总财源广进,家庭和美啊!”   这不就更尴尬了?   这个家既不和,也不美,甚至他们是刚刚才意识到自己和传说中的“闻总”是一家人。 第68章 尾灯   8月的云上风平浪静, 那是种暴风雨前平静。   四叔与李承逸的角力自家宴之后就陷入僵局,变成“你拖死我、我耗死你”的极限拉扯。   宁好的工作生活没有太大波澜,用物业口很少的进账和李承逸酬来的民间融资勉强维持发放工资和江陵南的施工。   闻斯峘不在江城, 先是在景城参加低碳创新大会, 又转战蜀城参加数字技术赋能大会, 眼不见为净,暂时没有对李承逸构成强刺激。   家宴那天被闻斯峘抢了风头, 给他的刺激不小,晚上回家他找茬跟他妈吵了一架。   宁好不敢跟闻斯峘走,而是乖乖和他们母子一起回了雾凇院,一到家就躲进二姐卧房聊天。李承逸没借口找她麻烦, 也没机会和她独处找麻烦。   那次之后, 闻斯峘的喜讯就成了李承逸情绪低谷的触发要素。   有天晚上他喝得烂醉,稀里糊涂不省人事,在夜场把胳膊摔折了, 一个月来右手都打着石膏。家里人闭口不谈, 也都知道他酗酒的原因——   那一天,经纬科创交割完新一轮1亿美元融资, 估值达120亿,创始人身家超过30亿人民币。   唯独闻家昌理解不了他的郁郁寡欢, 还教导他心胸要开阔一点。   “你弟弟个人发展好是好事,他的发展又没有限制你的发展, 家大业大的, 不要那么狭隘。”   李承逸没法跟他倾诉,“家大业大”, 现在成了一搜卡在运河口的巨轮。公司只出不进,每天消耗天文数字, 民间融资利息高,让他压力更大。他甚至都已经考虑到了最坏的情况,云上破产。   虽说已经做好防火墙,云上破产不等同于家产缩水,但是明面上看起来,闻斯峘白手起家创立独角兽,李承逸接班一年把千亿房企干倒闭。他不服气。   汪潋最近像个炸药包,一点就着,仗着自己是孕妇耀武扬威,泗城贷款的事在她面前提也不能提。李承逸避其锋芒,只好跟她分房。   这还不行。   李承逸天天带着巨大的怨念在家里飘荡,汪潋对李路云抱怨,妊娠反应强烈,是家里的磁场不太行。李路云因此让李承逸不许再焦虑地在屋里来回走,影响风水。走路也不行了,这家简直没法待。   汪潋产检是一切正常的,胎心胎芽都按标准生长,李承逸想,她无非就是欺负人,虎落平阳被犬欺。   宁好为了自身安全着想,总粘着二姐。   正好二姐夫往返市里不方便,一周才回一两次家,二姐也乐意和她报团取暖。   早上两人一起结伴上班,在门口翻找口罩。   李承逸幽幽地冒出来,靠在沙发边对宁好说:“那个人公司不是很有起色吗?你还在云上上什么班?干脆去他公司算了。”   二姐是见过他俩在亭子里搂抱的,见怪不怪了,但是一个大男人怨天尤人的调调还是很奇怪,多看两眼。   宁好戴上口罩答:“我就干这行,哪也不会去。你不要学林黛玉说话。”   李承逸顺着沙发躺倒,眼睛直愣愣盯着天花板:“不愿跟我说话不理我就行了,你管我怎么说话。”   二姐笑着劝:“你在家待得烦,要不打打游戏散心吧。”   李承逸驳回建议:“小孩才打游戏。”   你这行为就不小孩了吗?   后来从新闻上得知,闻斯峘不在江城,去外地开会了,宁好依然照常忙忙碌碌下班不回家,李承逸才信了她往日是忙正经事而不是去找闻斯峘,抑郁渐渐好转。   宁好有闻斯峘托付的任务,帮他看房。   要给他妈妈买房,稳妥起见,他决定买二手的。   宁好听了透心凉:“你也算地产从业人员家属了,对新房这么缺乏信心吗?”   闻斯峘安慰她:“不一样,我自己购房可以等新房,给老妈买还是求稳妥,让她早日直接住上,期房夜长梦多,她年纪大了,也享受不了多长时间。”   宁好:“…………”   半点安慰没感受到,“夜长梦多”一个词把从业人员自己的信心也击碎了。   还没法反驳,毕竟连“江城明珠”云岭公馆都挣扎在资金链断裂边缘。   陶女士一辈子过惯了紧巴巴的苦日子,不讲那么多铺张排场,跟斯峘宁好都说,房子不要太大,不然聚不了人气。   宁好最后给她挑了个两千七百多万的四房,精装修、有车位、满五唯一没人住过,在交通便利又不太拥堵的位置,离医院近,空着三个卧室给她留点儿女都能回家住的念想。   办完过户手续,宁好又帮忙找了日式搬家把东西打包,很快让陶如敏搬进新房。   入住当天,两个姐姐、宁好和陶如敏一起在新家附近的商业广场吃乔迁饭。   陶女士虽然观念腐朽,但是为人真诚,拉着宁好的手语重心长:“男人啊有钱就变坏,我自己生的我也不敢打包票品行永远好,你要想不吃亏只有两条路,一是多生儿子给自己撑腰,二是多攒钱,趁他对你有感情,赶紧多要一点。爱不爱都是虚的,钱在自己手里才能安心。”   宁好装乖,不管陶女士发表什么言论,她一概点头爽快答应,左耳进右耳出。   二姐边吃吃喝喝边嘎嘎乐:“妈,你这就是臆想皇帝用金锄头种地了。峘峘要变坏,还有的是男人愿意给好好送金山银山追求她呢。你别瞎操心,美女的人生你不懂。”   “话不是这样说。那人家以前嫁入豪门的香港大明星总是大美女吧?不是照样会遇到男人变心吗?什么人都怕阴沟里翻船,我教她防患于未然有什么错?”   二姐冲她举起大拇指:“你行,教你儿媳防你儿子,大义灭亲!”   远在蜀城的闻斯峘不禁打个喷嚏。   其实不必宁好出手,他自己防女性都如同防洪水猛兽。   早前宁好提醒他自己平时注意点:“人最爱造神,然后再毁神。现在都把你吹到‘科技兴国、民族英雄’的高度了,看起来你不当叛徒一般塌不了房。可别忘了你是靠颜值出圈的,又被贴上英年早婚好男人的标签,给你编几个绯闻神话也就破灭了,很多人乐意干这种事,为了证明你也是与他们同流合污的一员。”   闻斯峘于是谨慎到连公开合照都不敢站女士身边,生怕站位挤一挤就挤出绯闻。也不敢落单,看见男人堆就一头往里扎。会务之余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夜宵也只敢叫外卖。   不知情者,还以为他去蜀城出家的,每天唯一的娱乐活动就是跟老婆煲电话粥卖惨。对外扮冷面煞星,对内变嘤嘤怪。   宁好到点下班,刚出办公室,他电话就打进来了。   “我平时还挺喜欢吃辣的,叫外卖隔三差五要点个微辣,我以为我是个精神蜀城人,到蜀城能如鱼得水。没人告诉我这里只有辣的,我可以吃辣但不能只吃辣……”男人像小孩一样在电话那头抱怨。   宁好边走边笑,笑得轻快:“你可以点麦当劳换换口味。”   “你太了解我了,”他语气里全是委屈,“我已经连吃三天麦当劳了。”   宁好只好笑着哄:“坚持一下啦,没几天就能回江城了。”   “回江城你可以给我做点什么吃?”   “我只会加热预制菜。”   他不禁也笑了:“终于有个领域我比你强了,好歹我还能拿得出手几个简单的菜——番茄炒蛋、排骨年糕、可乐鸡翅……”   宁好按下电梯下行键,理直气壮地甩锅:“那是因为我妈不让我进厨房,她说‘会挣钱干嘛学做菜啊’。”   “丈母娘说得对!预制菜我也喜欢吃,”他好像已经吃到嘴里一样兴高采烈,“那我自己买好想吃的预制菜,你可一定要来帮我加热……”   电梯里欠佳的信号干扰了他对回家后幸福生活的畅想。   .   8月底,闻斯峘回到江城,一起吃了几顿预制菜,宁好却没有更多时间陪他。江陵南北部地块开始预售,又是一场恶战。连着一个多礼拜,她和小姑都精神高度紧张。   “开奖”结果并不像上一次那么令人欣喜,没达到“日光”那个程度。不过在开售第一周卖出了60%,考虑眼下房市整体低迷的行情,已经算达到了预期。   这份成绩单报给闻家昌,闻家昌也点头满意。   剩下的房子并非滞销,续销还有个长尾效应。但是至少,这笔进账让云上成功周转过来。   第一时间,明州的工程款结清。四叔再没有办法作梗,明州泰和城也可以继续售房了。   李承逸一扫阴霾,虽然还吊着一只胳膊,已恢复生龙活虎。   家庭氛围也随之好转。   但是安稳日子还没过几天,突然有天晚上,四叔直接冲上门来。   他掀开去开门的阿姨,闯进餐厅抓起桌上的餐盘像扔飞碟似的追着李承逸连扔两个,没砸到人,摔在了地上墙上。众人四散躲闪逃窜,冉冉吓得尖叫不止。   李承逸单手受限也无法反击,只能逃跑,最后这疯子终于被大姐夫和两个阿姨堪堪架住。   闻家昌喝道:“这又是在犯什么浑?”   四叔被三个人拉扯,努力腾出手指着李承逸的鼻子:“你问他,问他干了什么好事?”   内外有别,闻家昌以更盛的怒火转向李承逸:“你干什么了?”   汪潋一看这场面就猜到,肯定是李承逸做了什么把人惹急了,接下来必然要追究李承逸的责任,她见机行事,马上捂着小腹跪倒在地,“哎哟哎哟”地叫起来。全家人注意力都转移到她身上。   李路云惊惶失措去扶她:“别是动了胎气,快快!开车送她去医院。”   宁好正心有余悸,想逃离疯人院,马上自告奋勇:“我来开车!”   李承逸伸手去掺汪潋另一只胳膊,被闻家昌拉开。   他没驾照,眼下还要断是非。闻家昌发话:“笛赋,你陪云姨和好好把小汪送医院去。”   “哎!”二姐也乐得逃离现场,搀着汪潋一起朝外走去。   这一打岔,闻家昌没先前那么愤怒了,冷静不少,问四叔:“他干什么了?”   “他上次在饭桌上把王博瀚是我儿子的事捅给许燕,害得我家鸡飞狗跳!好不容易平息了,现在又把许燕和卢厅的事捅到单位去,害许燕提拔没戏了!”   闻家昌叹口气,问李承逸:“是你干的么?”   李承逸叫嚷:“谁说是我干的?你有什么证据说是我干的?餐桌上是我说漏嘴了,我连四婶单位的门在哪条路都不知道你说我干的?”   “不是你干的怎么卢晶明的老婆早不闹晚不闹,偏等许燕被组织考察的时候去闹?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没人给她好处她怎么可能去闹自己老公?”   李承逸被气笑了:“我草你们这些老不修丑事做多了屁股没擦干净赖我?我怎么知道人家为什么闹?原配打小三还挑日子啊?你自己拎拎清楚好伐!”   “你怎么跟四叔说话呢!”闻家昌大吼。   宁好离开前听见的最后一句就是这句,大致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了。   狗咬狗,一嘴毛。   到了车库她想起闻家昌那病,又不放心,对李路云说:“云姨你回去吧,我和二姐去送就行了,你注意点爸爸,别让他太激动。”   折腾到晚上十点,汪潋其实一点事也没有,全套检查做下来,最后在私立医院挂了袋营养针躺着休息。   家里那边,李承逸一口咬定他与四婶单位的纠纷无关,送走了怨怒未消的四叔。   闻家昌回到房里,听他坦白,这事确实是他一手操控的,可是事出有因。   李承逸把这段时间四叔的所作所为从头到尾控诉一遍,泣不成声:“你知道我是怎么熬过来的吗?他差点搞垮云上,难道不要付出点代价?”   闻家昌无言以对,不知道他独自扛了这么多事,难怪前阵那样的精神状态,也不好一味责怪他,长叹一口气。   “那现在又回到老问题上了,你这次和你四叔彻底翻脸,以后谁来接替宁好呢?如果不找人接替宁好,又怎么平衡她和小汪之间的关系?”   “爸,这个我已经考虑好了。”李承逸左手抹一把眼泪鼻涕,“我准备让天朗接替宁好。”   “谁?”闻家昌并不是没听清,他只是以为李承逸嘴瓢了。   “天朗。他知错悔改了,本来有工程经验,现在还学了工商管理,我想他比四叔还是强一点的。” 第69章 尾灯   闻斯峘在外地时一再强调, 要把他房间锁好,别让搬家公司的人碰任何东西,等他自己回来整理。   因此, 他回江城后处理完积压了一阵的工作, 整理搬家这件事就提上日程。   宁好偷偷从公司溜出来帮忙, 但没帮上忙,反而拖慢了进度。已知他从小就有自己单独的房间, 房间里有张床,家里又没人,结果自然就……   每次小别重逢,这方面就有点失控。   “为什么从我们领证到婚礼你明明超级温柔禁欲有礼貌, 婚礼之后就释放天性了, 现在更是毫无节制!”   他笑眯眯地抱着她:“婚礼前释放天性怕吓跑你。婚礼那天不是吵了一架嘛,也算彼此坦诚了吧。”   “快起来,干活了, 收拾东西。”宁好嫌他搂太紧, 有点窒息,拍他胳膊挣扎道, “你总不会天天来这里报到,理东西理十天半个月吧?”   闻斯峘一点没有要起身的意思:“那有什么不好?在这里做比其他地方更有感觉, 不如天天来。”   “所以说是为什么?像偷.情么?”   “我是因为你今天穿制服了。”   “那不是制服,只是正常的西服裙!”宁好大声纠正, 以示抗议。   “我分不清。”   他忙着转身到处摸索, 刚才意乱情迷开始得太急,连眼镜都不知道随手扔哪去了, 好不容易找出来,戴上后又从地上衣服口袋里摸出烟:“来一支吗?”   宁好点头, 爬起来和他面对面坐,感觉身上的汗黏黏腻腻,又说:“算了,等一会儿,我想先冲个澡。”   “急什么?”他丢开抽出来没点的烟,又扔开眼镜,伸手来捞着她的颈吻,“你够了么?还没吧。”   “够啦。”她嘴硬,但是感受到他手心热度时尾音已变了调,发出难耐的呜声。   “你今天也很有感觉,为什么?”他一边吮吻一边用耳语撩拨。   大概因为想到身下是他年少时候睡过的床,有种很奇异的刺激感,她不好意思说,咬着下唇。   “等,等等。”她推着他胸膛叫停,“你刚才不是说我那个套套不舒服吗?叫个外卖吧?”   他暂停,理智重回大脑。   嗯,不急,老婆又不会跑。   重新戴上眼镜,摸出手机,下单的同时不忘吐槽:“你那套,真是买得太侮辱人了!”说着从地上捡起外盒又看了一眼,“标准版。又短又小!”   “我又不知道这个还分大小。而且我买的时候还没见过实物。”   “嗯?”他觉出端倪,逮住她话里的重点,“没见过实物你就买了?什么时候?”   “在锦湖苑,你给我送牛肉粉丝汤那次。”   他笑得不怀好意,忍不住揪揪她的脸:“早知道好好迫不及待,我应该动作再快点。”   “什么叫迫不及待!我只是、只是防色狼!有的大色狼扑起人来不管不顾的。”   这他还真没法反驳,刚才就有点不管不顾,要不是她关键时刻从包里找出曾经买过的安全套将就用,还真就要陷入箭在弦上干瞪眼的局面。不过谁能预料呢,在小房间收拾东西也能擦枪走火。   是宁好先动的手,见他收拾东西时有点躲躲藏藏,好奇宝宝非要揭开来看一看:“嗯哼!是不是你珍藏的小黄书?”   “我没有那种东西。”他正气浩然坦坦荡荡,“不信你随便搜。”   宁好却不客气,真动起手来,抽屉拉开瞅瞅,柜门打开翻翻,腰弯得太低,从背后看实在过分诱.惑。他脑充血一瞬,回过神自己的手已经从后往前环住她的腰了……   等外卖的时候,她又继续那个话题,坏笑着刨根问底:“你高中的时候就没有点青春期欲.望?光是看看我,没有做梦梦见过?说实话,有吗有吗?”   他被问得不好意思,一边穿衬衫,脸低下去隐在阴影里:“实话?真没有。你的脸太显小了,除了长个,和你上小学的时候看起来没区别。”   “……一点都不性感吗?”她好奇地瞠着眼睛,感觉还挺在意评价。   他认真回忆了一下:“不是性感不性感的问题,是不会让人往那方面想。我那时候最大愿望是走班的科目能考进你一个班。”   宁好伸长手,阳光从指缝里漏下来,她望得出神,用机械的声音嘟哝:“闻斯峘真是个变态,每天跟踪女同学只为和她做学习搭子。”   他被逗笑了,撑着床俯身亲亲她:“说起变态的,有一次我斥巨资买了一盒你用的那种洗衣凝珠。那时候大多数人都用洗衣粉吧,就你买那种特别贵的。”温热的鼻息洒在她颈边,痒得她缩着脖子想躲,被按住后溢出轻微的吟声,“现在我知道你洗发水的味道,还知道你沐浴乳的味道……”   甚至让你沾染上我的气息。   想想都难抑胸中鼓噪,年少时觉得遥不可及的女生,现在成了自己的妻子。   她微眯着眼睛,转过头迎上他的唇,又与他缠在一起交换彼此的吐息。   “……嗯……我要是早点认识你就好了。”她不是第一次说这话。   他促狭地笑,恶意曲解:“怎么?还想那时候就偷食禁果?好好,不是好学生吗?”   她脸羞得发烫,轻阖着眼,身体被抚摸的满足感稍纵即逝,沉淀成想要索求更多的欲,扭曲为灼灼幻想。   他低沉的声音带喘,配合着她的幻想:“好学生又怎么样?还不是……被男生带回家……弄成这样……”   现实幻想的双重刺激很快带她攀上绝顶。   他把急喘的她紧紧抱在怀里,吮吻着耳垂笑道:“好好也很会玩。”   “变态……”   他开始觉得这是个褒义词了。   时间赶得刚好,门铃适时响起,他起身快速套了条长裤去开门接外卖。   回来时她还有点无力地瘫软在床上,面颊绯红未褪,眼睛水汪汪的。   他扔开塑料袋拆了包装,靠近她身旁,略带遗憾:“可惜我高中校服穿不下了,否则可以更有感觉。”   她被他重新捏着下巴吻住唇瓣,眼神里带着迟钝,有些神思游离。   正餐之前他抱起她最后蛊惑:“好学生今天能不能夜不归宿?”   “……嗯。”她迷迷糊糊地答应了。   他们在小小的床上互相取悦。中场休息时她披着他的衬衫坐在床边吃外送的披萨,和他闲聊,操心他一堆东西根本没动手收拾。   “我下次抽空自己过来。你这么鲜嫩多汁在我眼前晃来晃去,我只会想和你玩玩闹闹。”   再说,他心想,确实有些东西不能让她看见,好不容易让她接受曾经那个总在阴暗角落徘徊的自己,幸亏她本质叛逆、接受度高,可是她接受度高不代表什么都能接受,还是小心为妙,把丑陋背面藏好。   “等会儿我回去了,你可以在这儿继续整理。”她友情建议。   他挑眉:“怎么翻身就不认人?说话不算话啊!不是答应我今天‘夜不归宿’的吗?”   “唔……可我还是必须回去,以防有人发疯。说到这个,这一家人精神状态真是太美丽了,昨天四叔打上门来,满餐厅摔碟子,把我吓得够呛。”   闻斯峘神色紧张:“没受伤吧?”   “没。就是阵仗挺野蛮,你们家是不是有精神病基因啊?”   “泥腿子基因,像这种一家七兄弟的在哪个农村都嚣张得横着走,野蛮惯了。”他咬着披萨冷笑,“他们为什么事情打架?”   “四婶提拔的事被人搅了,四叔认为是李承逸干的。”   闻斯峘顿了顿,小声问:“不是咱们干的吧?”   宁好鼓着脸摇头:“我不会牵连无关路人。”   “我也是无关路人。”他笑起来。   “你怎么了?”   “被你骗婚。”   宁好:“…………你没吃亏吧。”   他恶趣味地摸摸下巴,翻着眼睛琢磨:“亏大了,被骗心骗身,你拍拍屁股就走人,连留下过夜都求不来。明明是合法夫妻,你看这环境这氛围,像婚外情。”   宁好也无奈,觉得确实委屈他了,抬眼看着他,娇娇软软地哄:“那能怎么办?白天可以溜出来陪你,过夜确实不行,李承逸要查岗查哨,回头他又冲去锦湖苑,又冲去昭昭家,找不到人还要掐死我。”   无解,闻斯峘叹口气。   “而且今天预报还有台风,路况肯定差,我还得早点回去。你也不希望我路上出意外吧?”   他皱了皱眉:“江城的台风……”   多到见怪不怪了,整个夏天隔三差五就有,大部分雷声大雨点小,预报路线总是不准,经常擦边绕过去,玩梗的都说江城有结界。   可他话说一半打住,也实在是不能拿她的安全冒险。   “还有一个办法。”他笑着努力争取,很为自己的机智聪明自豪,“我们一会儿转移到锦湖苑去,你可以光明正大跟他说,锦湖苑离工地近,你怕台风天出事故要随时待命。他要是来找你,你就应门。他知道你在里面能走了吧?不用开门吧?”   见宁好呆滞地看着他,他自己反应过来:“噢!你通常都给他开门的是吧?那也行,你们俩自便,我可以躲厨房、躲阳台、躲窗外空调机上,或者干脆,站在床边给你们鼓鼓掌助兴。”   宁好:“…………”   好极了,有人吃醋哄不好了。   “……也不是不行。”她妥协道。   轮到他错愕:“什么?助兴?”   “我说去锦湖苑。如果他不进门,这事就过去了。如果他非要进门,不管是找借口要一起吃宵夜还是有别的无理要求,有你在我怕什么?你打得过他吧?”   闻斯峘拿不准她是在讽刺还是认真的,迟疑道:“现在,到了可以跟他彻底翻脸的节点吗?”   “现在还没到。”她低头认真道,“不过,他跟四叔和解的可能性已经微乎其微,就算恨上了我,也不可能把我踢出局,他没有别的人可用了。你就当……我为爱走钢丝?”   他与她四目相对,停顿几秒,抖肩笑起来:“你真是很懂怎么让男人为你发疯。我已经疯了,大家以暴制暴吧。”   “爱你。”她笑得很甜,还用手指给他比了个心。   不过这天晚上,就像应对台风,虽已做好万全准备,抵不过自然现象随心所欲,台风又绕远了,和李承逸的怒火一样。   宁好回到锦湖苑,给李承逸发消息放烟雾弹。   李承逸很快回复她,异常正经:   [汪潋父母上家里来了,我今天走不开,你自己注意安全]   “怎么回事啊?”她扔下手机,反被吊了胃口,“什么事值得她父母这么隆重地造访?是因为动胎气?”   “让我猜,更可能是金融方面出了填不上的坑。”他从身后把她抱住转向自己,垂眸勾唇一笑,“猜那些没意思。好好,难得没人来打扰,可以睡到天亮。”   她仰头望他,没再絮叨那些煞风景的人和工作,手指插进他发丝里。 第70章 尾灯   台风在江城盘桓了两天。   对宁好来说是过分安逸的两天, 全市中小学停课、户外作业停工,公司没有太多事需要处理,每天下午三点就集体下班。下班她回到锦湖苑, 闻斯峘在家里等她。   雾凇院那边反常地没有一丝动静, 与李承逸的聊天对话框最后一条记录还停留在两天前他嘱咐她“自己注意安全”。没有李承逸的关注, 她确实很安全。   这让她更确定闻斯峘最初的猜测,汪潋家造访, 银行的关系可能出现很大变化,这两天雾凇院自顾不暇。   她不好奇,今年全行业经济形势不佳,风口转向了其他地方, 地产资金吃紧是普遍现象, 全城在刮的风吹到了云上,全城在下的雨落在了云上,不奇怪。   进门前, 她闻到浓郁香味, 只当是对面邻居家烧了什么好吃的。   闻斯峘过来给她开门,身上穿着她的卡通围裙, 她一见就笑了。   “原来香味是我们家的!”   男人接走她手里的包:“我想给你炖点汤,查菜谱现学现做的, 你要是觉得不好喝,那明天我再叫厨师上门。”   宁好一边换拖鞋一边调侃:“啊哈, 原来让男人在床上爽到, 他就会变得这么贤惠!”   闻斯峘笑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也没有那么功利吧。我一直很贤惠啊。”   宁好去厨房绕进厨房揭开两只锅盖各瞅几眼:“……花雕醉鸡,墨鱼汤。”   他放下包跟进来, 从消毒柜里拿碗:“你去洗手,在餐桌等着, 鸡再煲一会儿,到饭点差不多能吃。先喝汤吧,我去一下油给你端过来。”   她已经拿了筷子掀锅盖偷吃:“我先尝尝生蚝……唔!好吃!不过它不能煮久了,会缩小。”   闻斯峘也没有太多厨艺经验,茫然失措地看着她眨眼:“那怎么办?”   “拿个碗先把生蚝捞出来,等鸡炖好了再倒回去。”   “…………行吧。”本打算大展身手给她惊喜,总觉得略微翻车了。   宁好出了厨房在客厅沙发上发现其他惊喜:“乐高和魔术套装是干什么用的?要送小孩吗?”   他端着汤出来:“送你的。买菜的时候看见,觉得你会喜欢玩,就一起加进购物车了。”   一回头,宁好已经飞快地把魔术套装包装盒拆开了。   “我看是你自己想玩。”她还倒打一耙。   闻斯峘无奈地手撑餐桌笑:“你洗手了吗?把玩具先放一下,过来喝汤。”   “帅哥你谁?说话像我妈妈!”   闻斯峘现学现卖,下厨的天赋倒还不错。不像宁好,热预制菜都要炸厨房,她昨晚热菜十分钟,他刷锅刷了一小时,底都糊了,宁好拧得很,陪他刷锅时一直争辩:“包装上写的加热十分钟,我定好闹钟的,不是我的问题。”   人家包装写的是加热8-10分钟,各人灶台火力都不一样。闻斯峘觉得她在下厨方面也没有什么发展前途了懒得指点,一味点头:“嗯,对,是包装的问题,以后不买这种。”   趁她吃得津津有味,闻斯峘问:“明天还上班吗?这天气上班干什么呢?”   “有物业呀。前阵周转不灵,让物业出去广接业务换点进账,现在台风天,小区设施吹坏了淋坏了要维修来请款。我现在看见OA通知上‘请款’两个字都头疼。”   “啊,那不如别去公司了,在家里‘躲债’。”   “……那怎么行?学鸵鸟赖账就能渡过难关啊?”宁好突然想起什么,提醒他,“最近你别回雾凇院,闻家昌打电话找你,你就说忙,匆匆挂掉。”   “我要躲什么?”   “省得他们找你要钱。之前李承逸也找过民间借贷了,江陵南是个无底洞,一点点钱救不起来的,你小心别被他们道德绑架。”   闻斯峘若有所思:“都到这地步了?”   .   没想到,第二天是闻家昌亲自给宁好打电话让她回雾凇院,通话里没详谈,但他语气很严肃。   宁好知道闻斯峘告假在家心心念念等她,临时通知今晚不回去他要失望,中午特地带着外卖先回了锦湖苑把人喂饱。   闻斯峘以为她翘班回来,没想到她是来道别,心态还是有点崩。   宁好在屋里来回走动,收拾笔记本电脑和充电线,交待他:“你走之前帮我把阳台上晾的被单烘干一下。”   闻斯峘:“自己烘。”   宁好:“…………”   不理他,反正听见了。   她冲完澡吹干头发,出浴室直接换了外衣,叫他:“帮我拉一下背后拉链。”   他坐在飘窗上生闷气抽烟,往她那边瞥一眼,小黑裙露着背,哼,雕虫小美人计。   他才不受诱惑:“自己拉。”   宁好绕过去硬把背后怼到他脸面前,他拗不过,只好叼着烟动手帮忙。   拉链拉好,她转过头和他对坐:“你闹什么别扭?成年人总要做正事的,你也不可能每天赖在家里,你忙起来不也要上班加班出差到处跑?”   “我就想每天和你待一会儿。别人夫妻再怎么忙,至少每天下班进一个家门睡一张床。我们俩这算什么啊,同城异地,躲躲藏藏。”   宁好把烟从他嘴里摘走,自己抽一口,笑着说:“我们夫妻生活质量高啊,你一天做了别人一周的量,那一周见一次……”   他严肃打断:“你知道我不是光要这个。”   “要得还挺多……”她笑眼弯弯,不急不恼地哄,“最近这几个月比较关键,我铺垫这么久江陵南的筹划要见天日了,你要不要支持我?”   “你这就是道德绑架。”他别开脸,温柔的话也有温柔的压力,听不进去,耳道里像灌满了开水似的持续沸腾。   “再坚持一下嘛,我年底肯定能闲下来的,差不多12月,到时候好好陪你,天天和你在一起,好不好?”   他不为所动:“那也只是陪短短几天,这种鹊桥相会的日子到底哪天才是个头?”   “到云上我说了算的那天。”白烟从她墨黑的漂亮眼睛前掠过。   他目光落在她被柔化的脸上,烟雾散去,清秀的五官像破晓时明亮湿润的天一样舒展开。有那么几秒,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她低头掐灭烟,抬眸望他,承诺道:“快了。”   .   吴妈给宁好开门,把她从烈日和大风中迎进空调房里时,会客厅正发生一场激烈的剧情。   汪潋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拽着李承逸的衬衫:“……你不为我着想,总要为我们的孩子着想吧?我爸要是进去了我们的孩子能落得什么好?”   两人在大厅中间,宁好穿过也不是,傻站着也不是。   李承逸满脸不耐烦:“你能不能别哭了,哭能解决什么问题?我只是劝你不要天真,你爸被调查和贷款和美债没有半毛钱关系,完全是他站错了队,上面的人先倒你说关贷款什么事?我们当初拿贷款一片欣欣向荣,有哪里不合法不合规吗?”   闻家昌端坐在一旁沙发里紧蹙眉头,余光扫见宁好进门,发话喊她坐,让那两口子也坐:“地滑,小汪你别激动,你也别哭,哭了对孩子不好。有话坐下说,啊。”   宁好寻思,这是全武行演完了,改演苦情戏了?   李承逸看见宁好,可算找到个能理解他的知音,言简意赅控诉道:“汪潋她爸正被纪检查,她们家一下方寸大乱、如临大敌。她说要让云上把江陵南地块抵押贷款的钱也赶紧还回去,你说是不是莫名其妙!”   汪潋泪汪汪说:“从前年开始土地抵押就收紧了,限制条件很多,如果不是我们结婚,这笔贷款根本……”   “理论上来说我们俩领证是放款之后的事。”李承逸打断,“而且你讲讲道理,我们当时就四证齐全,就算银行不放给我们,也有大把机构愿意操作好吗?”   “那为什么不找机构操作呢?你现在天天喊缺钱为什么不找机构操作呢?四证齐全就一定能拿到贷款吗?批给云上的贷款光从抵押率看就不合规你喊什么‘合法合规’?”   汪潋一连串质问让他无法反驳。   李承逸安静了几秒,长叹一口气:“事已至此了,你以为提前还贷就没事了?”   “我门系统有先例的,如果态度良好、及时补救、没有造成损失,只会被处分。”   “你只会逼死我!本来泗城地块的贷款放不出来我这就已经周转不开,现在到处停工,市场环境差,明州、暨城还有江城郊区赶盖好的房子卖不动,你就算逼死我,我也还不上130亿。汪潋你真是又任性又自私!”   “我自私?”汪潋停顿十数秒,抹抹眼泪嗤笑一声,“我还没说你自私呢!要钱的时候找我爸,还钱的时候翻脸不认人!”   李路云苦口婆心地开口:“小汪啊,话不是这么说,现在本来没到该全部还款的时间啊,我们云上也困难,你住在家里能听见看见的。你既然嫁进我们家,就应该也为我们我们考虑考虑,不能一味只想着自己父母,你是我们家媳妇啊。”   汪潋冷下声调:“难道我嫁进你家,就要像你们一样对我父母见死不救?”   许久,屋里再没人出声。   虽然大家都不说话,但摆明了就是这么想的。   李承逸甚至自己委屈得要命,这下泗城的贷款是彻底没希望了,对他来说就像天塌了。   别说现在还不出款,就算还得出,他也不会还,汪行长经此一役就算只领个处分,以后也再不敢为闻家大行方便,已经失去了利用价值,倾囊去帮没有利用价值的人,违背他的商人本性。   汪潋很美丽、热情、活泼,但他娶她是因为她是汪行长的女儿。汪行长没有利用价值,她的价值也就很低微了。他现在不会做那么绝,马上和她离婚,但保不齐以后,他也许还要娶赵行长、钱行长的女儿。   最后,还是李路云打破沉默劝她:“小汪你先回房去休息吧,一直哭不吃不喝很伤神,对孩子也不好。你爸爸的事,我们会跟你爸爸商量,你把你自己和孩子照顾好,可不能在这时候病倒了。”   汪潋脸上表情有些木然,没了平时对长辈的礼数,不屑地冷笑了声,起身上楼了。   其实很现实,所谓的“家人”根本没人在这时候还关心她爸。   她走后屋里剩下的人才能进入自己关心的正式议题——云上该怎么办?   气氛前所未有的凝重。   该讨论的他们大概已经讨论三天了,因此闻家昌看向宁好:“别管他们夫妻吵架了,好好回来了,你说说,你怎么考虑这个事?”   宁好避开了银行那个矛盾焦点:“爸,我是在想,这一天终于到了。像我们家这样的民企最脆弱,今年相似的不知倒了多少。自古以来经济紧张时期‘劫富济贫’劫的就是像我们这种,没靠山却富到让人眼红的。”   闻家昌认命长叹,这个道理他不是不懂。   “而自古以来,解决的办法也只有两种,要么找靠山,要么守青山。爸爸,你肯定不甘心把公司拱手让人,从此以后云上改别家姓,你只是台前操作那个人。”   闻家昌:“我要是能甘心,我还不如一直猫着,跟随海源做事。”   宁好:“所以就只剩下一条路,我们要变卖资产,急速收拢业务线,争取保住重点项目,留得青山。”   闻家昌没有正面回答她,只问:“江陵南现在什么处境?”   “如果没有后续进账,9月会面临停工。”   宁好这话说虚了,如果咬咬牙,撑到10月不成问题,但没必要撑,现在所有乙方都是她的人,她不想让信她服她的承包商蒙受太大损失。   “不!爸爸!我还有办法!是第三条出路!”李承逸突然插嘴,“我找到了做年化16%的居间机构,他们通过组合形式可以消化掉这180亿,甚至我们还有机会扩张下去再做一轮……”   宁好打断:“年化16%和给别人打工有什么区别?”   闻家昌也不禁蹙眉:“这怎么还?”   “不还。”他斩钉截铁道,“您让我做‘防火墙’不就等着这一天吗?云上破产,我们自己还是最大的债权人,排最前面。”   宁好:“承逸你不要那么幼稚……”   “不是我幼稚是你幼稚,你只知道在工地上搞那一亩三分田,根本不懂行业头部都是玩资本玩金融!”李承逸慷慨激昂。   “爸!你现在就别再想建立什么‘盖楼帝国’了,太理想主义!我们全家世世代代难道就为了做个泥瓦活吗?已经到壁虎断尾求生的时候,当断则断,有钱想干什么都行,我这才叫‘留青山’!”   屋子里瞬间有了硝烟味,但转瞬就没有了。   李承逸以为宁好还要反驳他几个回合,可是宁好坐着一动不动,像客服一样情绪稳定,丝毫没有要再发言的意思。   闻家昌反而受了鼓舞似的拍拍大腿,对李承逸说:“行,你去联系。我们把江陵南干出点名声,然后,‘断尾求生’!” 第71章 尾灯   李承逸怀疑自己今年流年不利, 刚挖来没多久那个负责北地块的项目经理又辞职了。   他托人觅得一位港城大师算命。   一算让他心惊胆寒,大师说他有血光、牢狱之灾。   闻家昌不觉得这仅仅只是个运气问题,对他看人的眼光深表怀疑。   宁好体面地帮他说了几句公道话:“爸爸, 这也不能怪承逸。公司能全力支持, 项目经理自然能推进工作。但在资金吃紧的情况下, 再能干的人也解决不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的矛盾。”   李承逸倚在阳光房门边,一手在手机上查今日运势, 一手弹着烟灰,漫不经心抬起眼:“就是!何况现在这工程干不干,干成什么样,也不是那么重要了。佛说, 一念放下, 万般自在。”   闻家昌喝着茶,望他脸上一睇,讽道:“你这么超脱, 怎么不去出家?”   李承逸笑得痞气:“等忙过了这阵, 是该去修行。又说血光又说牢狱,怪吓人的, 总得化解一下。”   宁好淡淡说:“给你算命的大师是修道的,佛家未必管你的灾。”   “啊?这样啊!”他诧异地放下手机。   闻家昌愈发嫌他浮躁无知:“奔三十的人了, 一天天这么不靠谱。”   李承逸不止没有玄学的常识,也没有现实的常识。   皮之不存, 毛将焉附?   这道理他都不懂。   一场台风摧枯拉朽, 换来一个月晴朗。   风和日丽,他直飞纽约, 却迟迟没有落地保平安的消息,因为不靠谱惯了, 家里人一开始没人放在心上。   两小时后,田秘书的电话打到雾凇院,询问李承逸的情况,一对信息,才知道他根本没上飞机,打手机又没人接,那么个大活人就突然离奇失踪了。   李路云急得团团转,司机和车是送完人正常回公司的,人过了安检,走之前没任何异常。也就是说天亮到天黑,他还在江城,却音信全无,最后出现的地点是机场。   她又是托人问机场,又是托人调监控,查他去向需要时间,等待让人忐忑不安。   这事还暂时不敢让汪潋知道。   李路云坐在客厅心揪得紧,长吁短叹,最近李承逸总把算命那警示挂嘴上,该不会被绑架了吧?   宁好有其他猜测。   也在托人打听,这边因有明确方向,比李路云那边大海捞针消息来得快。   “打听到了,”宁好握着手机从院子里进客厅跟他父母回报,“是在机场被经侦局的人带走了,说是配合调查,应该和汪潋爸爸的事情有关。”   “那、”李路云一时六神无主,“配合调查,怎么配合啊?不能和家里联系吗?”   配合调查只是委婉说法。   宁好觉得跟她解释起来费劲,转眼去看闻家昌的脸色。   闻家昌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走到这一步也不是完全没有心理准备,所以他才一再催促李承逸快点将一部分钱安全转往海外母公司,他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是牺牲他自己,保全儿孙和家业,但还是在犹豫中错过了良机。   李承逸天真在,以为只要自己嘴硬,就真能和他岳父撇清关系。   “好好,找关系打听清楚一点,看看有没有办法把人先弄出来。”   宁好点头,准备再去僻静处打电话。   闻家昌站起来,走到院子里,但没有进茶室,只是站在树下,背手背对着家。   阳光变叠,青葱浓郁的树荫罩着他。   灰影子落在他的白发和米色长袖衣衫上。   宁好一边通话一边朝他那儿看过去,瞧出点大势已去的悲凉意味。   密实的白云像一层棉被,往深宅大院盖下来。   之后几天,下过几场阵雨。   气温降下来,早晚温差大,日光变得柔和了一点。   李承逸被接回家,看着比那日出发前憔悴疲倦许多,脸上神情被削成透明的一片,两眼空无一物。   人不能因思想受处罚,他没有犯罪的实际行为,判不了他的罪。   但他被限制出境,账户也被冻结,转移财产的行为已经无法实施。   闻家昌也被找谈话,李承逸回家的条件之一就是云上重新变更股权,断掉用美债金蝉脱壳的后路。   欠款终究要还,还不上的那天闻家还是得付出代价。   这天下午到晚上,父子俩在阳光房坐了很久,不是总在说话,大多数时间对坐无言。   李路云从家里望他们,感到揪心,带吴妈给他们送去晚饭。   李承逸起身说“没胃口”,就恹恹地回屋上了楼。   家里已经有一个食不下咽的孕妇,这又来一个。   闻家昌却出乎意料的精力强健,上次脑梗之后,他的手做不了精细动作,只能用勺,大口扒拉着饭菜的样子像年轻时在工地吃盒饭。   “好好回来没有?”他问李路云。   “回来了,在餐厅吃饭。”   闻家昌愈发加快吃饭速度:“等她吃完你叫她来。”   李路云可没有这样转达,进屋后让宁好放下碗筷就过去了。   闻家昌问:“你说留青山,要怎么个留法?泗城、暨城、启城和明州新拿的地全部处理掉,保江陵南?”   “上个月,我是这么打算的。现在形势不同了。”   闻家昌以为她的意思是没有出路,正要失望叹气。   谁知她接着说:“得反其道而行。”   “怎么说?”   “承逸找的民间借贷利息太高,房价却在缓慢下行,我们拿地都是在地价最高点,如果拿不到低息贷款,工程再往下做只会越干越亏。江陵南现在就该立刻停工。”   闻家昌微微蹙眉,虽然他也知道越干越亏,但江陵南至少盖完房一定能卖出去,能回款一部分资金。其他那些二线城市的房现在盖完也卖不出去,这不是丢西瓜捡芝麻么?   宁好提醒他:“江陵南不是我们一家的项目,利润要分享,债务也要分担……”   闻家昌惊道:“你想把金越拉下水?”   宁好唇角一弯:“我想把江陵区政府拉下水。分担方越多,我们的压力就越轻。”   闻家昌瞠着眼睛,眼里的高光像晚星一样亮起。   这是个异常大胆的提议,他虽然还闹不明白,但直觉似乎已得见天日。   “你的意思是?”   “停工。江陵南项目公司宣布破产。”宁好说着,把他桌面上一个茶盏里剩余的水泼去,杯盏倒扣在桌面上,“坐不住的人就不止我们了。”   “市里怎么可能放任江城房市领头羊变烂尾房?江陵区政府听到这个消息大概会如遭晴天霹雳。市场稳不住了,他们不可能袖手旁观,再说已经网签的这批业主真闹起来,动静可不会小。”   闻家昌的心脏怦怦直跳。   他没有什么特别上层的靠山,经商以来总是在当官的面前夹着尾巴,去耍赖让政府托举,这招他想都不敢想。   外面天已经黑透了。   他琢磨利害,沉默许久,激动难耐的情绪让他双手都微微颤抖。   “江陵区政府不会同意我们破产,会出面干预,然后呢?”   宁好微笑着纠正他:“江陵区不会同意我们停工烂尾,但破不破产由不得他们说了算,商场如战场,有赢就有亏,经营不当亏损也不足为奇。我们破产,政府必然介入协调,债务要重新清算,这工程谁来干都是得不偿失,只有将我们的债务打折、让我们继续干完。”   闻家昌反复思忖:“账要算清楚,盈亏点在哪里,我们继续干还能不能有盈利?”   “我会算清楚,不过爸爸您要降低预期,即使有盈利也不会太多。”   闻家昌抬手摆了摆:“我现在已经没有那种幻想了,能保住公司不背巨额债就烧高香。但有个问题,还有人会跟我们竞争。金越,他们一定也想在减债的情况下全盘吃下江陵南。”   “我知道,我有准备。”   .   江陵南停工的消息不胫而走,在江城上空引爆一颗令地动山摇的炸弹,无数人急跳脚了。   消息其实是云上主动放的,在公关评估了停工破产消息对后续房产的销售影响之后。   外界反应果然如预期,   区政府第一时间就决定介入,成立了重启项目专项工作组。   另外金越方面也叫嚷得厉害,借贷成本他们不认。   不认也没用,前任项目经理孙国栋在上一轮“自查”中已经背走了挪用专款这口锅。   理论而言,是金越和云上共同选定的项目经理造出巨额亏损。事实如何,其实三方都心知肚明。   要解决的问题太多,最后焦点集中在重启方案。   宁好领着投资部、工程部、财务部的高管们加了十多天的班,连轴转把初步方案做出来,交给专项工作组。   这期间,李承逸对业务两眼一抹黑,完全帮不上忙,干脆连公司也不去了,独自在家颓废。   宁好回不回雾凇院,他也干涉不了,知道她接个电话就立刻要去开会,放弃了查岗查哨,一切以公司为重。   宁好住在锦湖苑,闻斯峘每天快乐地往返于东城区和江陵区。   但是她工作繁忙,不是在算账就是在开视频会议,时常忙到午夜,他自下班回来还没能和她说上一句话,只能在远处看看她,听听她与别人通话的温言软语声。   这样也就满足了。   夜里睡前,他抱着她打趣:“你那儿比我这创业公司还辛苦。”   “那当然,”她笑,“我这可是破产公司。”   初步方案交给政府,等消息时歇了三五天。   可人是焦灼的,也放不开跑远去玩。   闻斯峘特地抽了一天空,带她到森林公园露营烧烤,秋天正是公园最美的时节,晚上和他坐在草坡上聊天,她用银杏叶给他展示“飞飞小鸟”。   这三五天里,家里其实先有个好消息。   汪潋这次产检要做B超,特地让有经验的吴妈跟着去。吴妈带回喜讯:“看见了看见了!是个男孩!我亲眼在屏幕里看见了!”   据说没看见的未必是女孩,看见的一定是男孩。   闻家昌出身农村,李路云也是市郊农民,观念都老派,虽不反感女孩,但继承家业这种事还是只想到男孩。汪潋第一胎就怀上男孩,让下一代继承人有了着落。   但是家中愁云还没散去,闻家昌只在晚餐时宣布了这个喜讯,与自家人稍稍庆贺了一下。   直到下一周,政府工作组回话,表示云上出的方案可行,让继续细化下去,并且细化方案要得很急,要求在一周内做好。   与此同时,宁好拿出了一份内部预算给闻家昌过目。   根据云上工程、合约和财务部门的核算,如果政府同意“破产重组、债务打折”的操作方法,由云上继续干完剩下的工程——包括理论上无盈利的商业地块,还有数十亿利润空间。   闻家昌不敢置信,把这份报告反复看了十几遍,没有找到漏洞。   他按捺着激动问:“我们真的能抢得过金越吗?他们现在和我们站在同一起跑线上,在政府那边甚至信誉更好。如果他们知道还有这么大利润空间……”   宁好淡然道:“他们算不出这么大利润,除非政府把我们的方案透给他们。”   “没有不透风的墙,透给他们是很有可能的。”闻家昌忧心忡忡,“我们两家估计还要比价竞争。”   “爸爸,别担心,招商是我的强项,金越可没有这个优势,招商做不起来他们就赚不了这个数。”宁好安慰他。   闻家昌想起来,当初拿到江陵南地块桌面上的说法就是宁好在海源曾经有过傲人的招商业绩。   如今不管是宁永荣的能力还是宁好的能力,他只能信了这种超能力。   闻家昌不禁感慨,他这个宁老大哥,救了他一次又一次,绝处逢生,竟又是他。   这天晚上,闻家昌破天荒地跟宁永荣打了好久长途电话,到最后竟打得老泪纵横。   宁永荣不爱记仇,儿女婚事变卦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女儿婚后过得不错,替换的女婿也不是废物。   他没给闻家昌碰多硬的钉子,还邀请闻家昌今年携全家到中部他工作地过年,闻家昌此刻感激涕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挂掉电话,闻家昌回应李路云诧异的目光:“你来张罗,我们要庆祝有了孙子,扫扫家里的晦气。”   这一次大摆宴席,地点设在云上温斯特酒店,不仅请了来往频繁的亲友,还邀请了江城生意场上、官场上有头有脸那些人,一切的迹象都在释放信号——   江陵南只是战术性停工,一切尽在掌控,云上气数未尽,只待拨云见日。   这场宴会,宁好没参加。   她在加班赶方案。 第72章 尾灯   晚上宁好睡得晚, 早晨起得稍迟。   闻斯峘不一样。全江城不知有多少人家住西城,跑东城上班,从江陵区到东城区是最堵的, 如果不想卡在路上一两小时, 得六点半就出门, 先避开家门口送中小学生上学那波拥堵,再避开后续上班族的早高峰。   他出门前在床边穿衣, 看见她翻身压被子,知道她没睡熟,小声嘱咐:“你喜欢吃的那家黄鱼面还没开门,我给你煮了丐版的, 面和鱼汤分开保温了, 你起来倒在一起吃。”   她完全没睁眼,很敷衍地“嗯嗯嗯”,也不知道听没听清。   他已经穿好衣服, 俯身轻吻她脸颊, 坐着安静看她一分钟,悄悄出了门。   一个多小时后她才彻底醒来, 冲过澡坐在餐桌前独自喝着汤汤水水,暖意从喉咙口流进胃里。   她低头用手机给他发消息:[你每天这样奔波太累了, 我们在你公司附近借个房子吧?反正我不用赶时间上班。]   宁好父母都是江城本地人,说话有方言习惯, 闻斯峘的母亲不是本地人, 他不知道“借房子”是租房的意思。   所以他回复:[好啊,云开在滨江半岛还有套层高低的房说可以借我住]   她立刻意识到他理解错了:[我是说我们自己租一个, 能放些东西,有家的感觉]   [那我们可以住我妈那儿, 不是有我们的房间吗?]   这笨蛋怎么不解风情,   跟老太太一起住和二人世界能一样吗?   宁好鼓起脸,顿时觉得手里的黄鱼面不香了,打发他:[这个再议,你先忙吧]   闻斯峘还在那头美滋滋,认为这是一次有效沟通,她说想和他有家的感觉。   .   好景不长,宁好把细化方案做出来后,就住回了雾凇院。   闻家昌想了解更多关于项目的情况,宁好也想了解更多他的想法。   自从他上次脑梗,卧房搬到一楼,谈事换到院子里的阳光房,陆昭昭给宁好的那个充电器形状的监听器没用了,阳光房的接线板太显眼,多一个充电器也会引人瞩目。   办公地点变成了雾凇院的会客厅。   工程平台两个高管、财务总和合约总,还有江陵南项目经理郑工,都天天被叫来雾凇院开会,董事长也要参与意见。   开会时,李承逸几乎插不上嘴,他能不能听到大家讨论的内容尚且打个问号,开这种会对他来说像点滴输液安眠药。他不太能坐得住,隔三差五就在屋里走动,泡个茶扔个垃圾之类。当然开会的人也不太注意他,除了他爸。   闻家昌有点恨铁不成钢。   汪潋父亲出事后,他心态也微妙地起了变化,汪潋怀孙子固然值得高兴,但是他有时候发着呆会想,要是怀上孙子的是宁好就好了,他们俩本来就是青梅竹马有感情基础,两个人将来一个管公司、一个拉业务搭配正好,再要有个孩子就十全十美了。   他这点幻觉没产生两天就幻灭了。   闻斯峘耐不住寂寞,又跟回雾凇院来“居家远程办公”,他琢磨现在清算期间,闻家昌找他要钱的可能性不大。   闻家昌感觉得到,宁好平日工作异常专注,但是闻斯峘从客厅经过走动时,她会有点注意力不集中。   心里不禁唏嘘,小两口还是有真感情,可能宁好对承逸早放下了。   除了闻斯峘,李路云也喜欢徘徊在两个厅的交界处偷听他们开会的内容。   她担心公司渡不过难关,可闻家昌不说公事给她听。   探头探脑听个囫囵吞枣,似乎那位郑工现在是工作组的实际对接人,工程上的问题他都能对答如流,不过他不敢独断,接电话时会开免提,有时宁好在一旁摇头点头给他方向,有时闻家昌给他打手势写字条要求他说某句话。   每次挂掉电话,“智囊团”们又是一场激烈讨论,分析对面是什么意图、对面无心说出的哪句话透露了什么信息。   “政府共管账户是我绝对不能接受的。”闻家昌站起来叉着腰,“归根结底还要我出钱,我出的钱为什么要打给政府。我只能接受钱到我们自己账、然后验资。”   宁好情绪稳定:“他们态度很强硬,不接受验资。他们态度这么强硬应该是因为金越同意了共管账户。”   “狗日的工作组,肯定把方案透给他们了!”闻家昌愤愤不平,“不过你从来没给工作组透过利润吧?”   宁好摇头:“金越弄不明白的,他们看到方案只会觉得‘那我们也能干’,却不想干下去怎么赚。”   财务总笑道:“金越是不是没搞清状况?破产后债务打折这对我们是最有利的,他们没我们这么重的债务,他们干还要继续往里砸大钱,干完了收入先还债。”   合约总:“就是跟我们对着干吧。一方面破产不签字,一方面跟工作组面前卖乖。先把我们挤走,以后再在法院那边下功夫。这个债务怎么处理,要看法院怎么判。”   郑工说:“不可能是意气用事,估计就是想先淘汰我们出局。是个人都知道活在自己手里干,才能把控住到底赚了多少,失去了控制权分多分少就成了别人说了算。”   闻家昌大手一挥:“那我们也可以这么干,泰和城不是回了两千万房款吗?先干起来把金越挤了。”   “不不不爸爸,”宁好扔开笔记本从沙发上跳起来,“你先别急啊,我们休息一会儿。”   宁好冲他使眼色,示意借一步说话。   两人把一屋子高管和小耳朵李路云晾在客厅,单独去了院子里的阳光房。   李路云只能从外看着两人摆手比划干着急,气呼呼跑二楼去找李承逸抱怨:“大下午天都没黑你在床上瘫着干嘛啊?去跟他们一起讨论策划啊。”   李承逸掀起眼皮一睨,不耐烦道:“这个东西不知道他们干嘛瞎起劲,工程给不给你继续干要看政府的态度,我又左右不了政府的态度。最后无非是两个结果,不给我们干,我们卖卖地还债;给我们干,我再去弄点钱继续投入干完。关键还是找钱,我作为公司老板不就是干这个的?跟着底下人咋咋呼呼干嘛?天天瞎分析,能分析出什么?”   李路云觉得他说得有道理,可实在直觉不安。   现在闻家昌把宁好带在身边教,宁好的意见也对他举足轻重,那底下的头头脑脑什么都找宁好请示,有疑问和她商量。   到底谁才是公司老板?   不过很快她自我安慰道,宁好这个身份相当于很多企业的职业经理人,公司实际控制人是把控人脉、业务源和资金来源的。   与此同时,闻斯峘有自己的一点儿疑惑。   今天回来早,听见他们讨论的关键词,都是把金越放在对立面。谁也不知道,宁好和金越建工的安靖宇私交那么好。   他站在卧室外的露台,看见宁好和闻家昌单独进了阳光房。   金色反光在顶棚的金属边缘跳跃,白遮光布挡了他的视线,看不见里面。   就连一点微表情线索也没有,只能靠猜,现在的局面是宁好和安靖宇串通好了做局给闻家昌?还是宁好已经拿稳公司控制权,开始给老熟人摆乌龙阵?   无论是哪一种,他都能理解宁好。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只怕宁好不够心狠手辣。   阳光房里,   宁好给闻家昌交底:“我不打算跟金越争。他们要抢就让他们抢去。”   “哈啊?”闻家昌忍不住挠了挠脑袋。   怎么家里出了个诚心礼佛的,又来了个佛门圣母?   “如果您现在手里有两个亿,我当然赞成去跟别人比价,财大气粗往共管账户里打。但现在不是这样。我们现在只有那么一点点钱,更要谨慎地用。”   闻家昌不说话,听了这话性情也不好,脸绷得很紧,缺钱是现实,他不太愿意面对这个现实。   “我一直在努力和工作组沟通的就两点,第一、不要共管账户,第二、先把银行冻结承逸个人名下那三千万拿出来重启江陵南。那笔钱本来拿出来就希望渺茫,只有靠这一把去搏一搏。”   “这个太难了,特别是现在有金越竞争。”闻家昌叹口气。   “是很难,但我不会让步。现在想从我云上再掏出现金,不可能。”   闻家昌情绪低落:“承逸昨天也跟我交了底,泗城的地还是值点钱的,他可以再弄到钱,只是利息稍微高点。”   “没必要再借贷了,我们本来就是为了摆脱高息的压力折腾江陵南,可别鬼打墙。”   闻家昌沉默许久,恹恹地问:“那你具体有什么计划?以不变应万变?”   “我认为这里面有巨大的信息差。首先,金越误会了,我们和工作组一直在反复沟通共管账户和三千万,他们一定以为是政府要出资三千万,心想有三千万启动资金,又有债务打折,谁干不了江陵南?”   闻家昌被气笑了:“要不要找人给他们喂点脑白金?三千万被银行扣了,就算关联交易坐实了,这钱充公了补损了,怎么也到不了他妈的金越账上啊?”   “所以他们同意共管账户,以为是政府出资。”   闻家昌:“…………怎么才能让他们醒脑?”   “钱不到账,自然就醒了。”   “但活已经被他们抢走了啊。”   宁好微微一笑:“不是的爸爸,只有我们能赚的活,别人抢不走。他们现在要抢就抢去好了,到法院出结果时,他们至少还要往里砸个几千万给政府做做样子。”   “他们不是公检法关系都很好吗?”   “关系再好,到年底也有年底的工作生态。法院临近年底会尽量少开案,并且尽量争取年内把当年的案件了结。像江陵南这样复杂的扯皮经济案,会尽量推迟到第二年年初,也就是春节后的二月,等到出结论,加快进度也要到三四月了。也就是说,我们和工作组谈判的最重要时间点,决定这债务如何打折的关键时间在明年三月。”   “但到那时候再抢就来不及了啊,金越如果一直在干,态度和进度都良好,工作组也会优先考虑他们。”   “同一条件下当然有优先。但是我们的条件比他们好就未必了。”宁好娓娓道来,“如果您现在去借贷,把钱打到共管账户,我们三月的谈判反而会陷入被动,他们知道我们有资金成本的压力。”   “我们怎么能做到比他们条件好?”   “等。”她把桌面上倒扣的干净杯盏翻过来,往里面续上茶碗里的八仙单枞,“我给您那份盈利预估报告,没有给过工作组,金越也不可能拿到。这其中重要的利润点有三个,其中之一是招商,金越做不了,更赚那部分是他们也可以想到的,二期住宅地块的建设能直接盈利。”   闻家昌摸摸下巴,从她的话里循出了真实意图:“你想……截胡?”   “到招标的时候,金越把现金都砸进去了,我们手上留着大量资金,您说,谁能中标?”   闻家昌彻底怔住了:“…………”   宁好又继续:“偿债的部分我们不参与,盈利的部分我们独揽,岂不是更好?”   “那……”这釜底抽薪之策过于冒险,闻家昌还是有些顾虑,“我们等到三月,把握有多大?”   “百分之七十。”她保守地预判。   闻家昌在落日晦暗的阳光房枯坐许久,没理由反驳,   只好认同她:“先这么办吧。”   当天晚上,一家人吃饭时,闻斯峘突然被“点名”。   闻家昌说:“我这里还有你梁伯伯送我的鹿茸酒,你平时住哪里,我让人给你送过去。”   闻斯峘谦恭道:“我最近就住家里,快到海外年假了,没有那么多事。不过我不太喝酒,爸您还是留着自己喝吧。”   李路云捡着话茬插进来:“你爸爸这身体已经没法喝酒了,你平时也不关心……”   “那给大哥。”闻斯峘飞快地接嘴。   “你大哥老婆怀孕好几个月了,喝鹿茸酒干什么啊?”   闻斯峘慢下进食动作,刚意识到他们这话的潜台词,再加上两个姐姐一副吃瓜快乐、笑而不语的表情,绝了,嘲笑他声张了备孕太久没动静呗。   一桌人心知肚明,但望天望地支支吾吾。   闻斯峘余光往宁好那边瞥,她吃的节奏不变,像没听见,不懂她的意图,只好自力更生,尬笑着含糊其辞:“那就放在家里,谁想喝都能喝。”   偏是还有个李路云喜欢搞后宫斗争,不放过他:“我看斯峘牙齿长得挺整齐,估计没看过牙,有空的时候好好可以陪他去看一看,也要经常做牙齿健康护理嘛。”   这回,不仅闻斯峘本人一头雾水,   连宁好也猜不出其中谜语了,诧异地偏头检视他整齐的牙。   饭桌上只有汪潋一人嗤笑出声。   .   晚上各自都回卧房,宁好稍晚进门,准备更衣洗澡,   他站在暗处,手握一杯酒,突兀地发声:“圣诞夜有空吗?”   外套脱了一半,她动作放缓:“有什么活动?”   “云开要在家办cos派对,陆昭昭也会去。”   宁好不太明白他突然提昭昭是什么初衷,但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慢慢答:“能去。但你想做什么装扮?我想我们……应该搞个情侣装?”   “未必,你是你我是我,没必要统一成一对。”   她自觉创意匮乏,不死心,还想试探线索:“那你打算搞什么主题?”   “不好说。”他吊儿郎当地笑,“到时候临场起意,考察默契度也好。”   考验啊…… 第73章 尾灯   江陵南工程出了个意外变化, 其实也不算意外。   在与工作组的沟通中,云上已经明显感觉到对方的热情下降,从一开始每天通话、视频会议, 到后来三五天才给句回话。   而就在工作组晾着云上的同时, 消息传来, 金越已经入驻工地开工了。   虽然宁好已经给闻家昌打好预防针,给他说明自己的计划包括先放手。   可闻家昌眼睁睁看着项目被抢还是闷闷不乐。   宁好劝慰他:“如何重启、按什么方案重启都没有定论, 他们就这样盲目把钱投进‘绞肉机’抢着开工。等到开年他们会很被动,现在投入的钱法院认不认成本还打个问号。”   这些道理闻家昌也懂,只是他依然担心,开年云上会抢不到二期住宅, 这事一日未定, 他一日忧心忡忡。   进入冬天之后,时间仿佛变得更粘稠缓慢了。   李承逸受不了家里压抑的气氛,跑去东北滑雪。   这段时间没了他, 也没有要盯工地的借口, 宁好长住雾凇院,闻斯峘也跟了回来。   她工作不忙, 时常在家充当闻家昌的“心理医生”,陪他聊天, 和他下棋,有时拉闻斯峘一起。   闻家昌有时也拉闻斯峘一起玩无人机, 还很遗憾地感慨:“现在身体不行了, 不然我们可以打打篮球,我年轻时篮球打得可好了, 你打篮球怎么样?”   闻斯峘小时候见过他跟李承逸打篮球,那不是多么美好的回忆。   他谦虚道:“我水平一般。”   闻家昌骄傲地说:“你大哥从小就打得非常好, 体校要招他,我没让他去。”   李路云从远处望过来,不知他们在谈论李承逸,只见父慈子孝,闻家昌笑得很开心。   她心里不是滋味,又跑上楼去给儿子打电话催他回家。   也不能怪她小肚鸡肠,闻家昌靠她家发家,现在雾凇院一大家子都是前妻的儿女,一家人其乐融融,颇有“杜鹃偷家”的既视感。   李承逸不理解他妈的心情,被催烦了。   李路云最后下了死命令,让他圣诞必须回家过节,不想在和别人的一家“大团圆”。他才买了回程机票。   其实她哪知道,平安夜宁好夫妇有自己的安排,压根不在家过节。   关于cos派对,闻斯峘随便出考题的下场就是大翻车。   平安夜两人分别从自己的公寓出发,事先没对过答案,在宋云开家见上面才开始互相吐槽。宁好扮了绝地武士。   “哪个女的会扮绝地武士,你看看人家!”闻斯峘指着一屋子莺莺燕燕痛心疾首。   放眼望去,六十多位奇装异服的客人三五成群聚在一起攀谈,女生大多选了比较性感的造型,没几个不穿小短裙。   几个扮相特别华丽的姑娘,斜靠在长条沙发里,慵懒地抱着青绿色和鹅黄色的抱枕,圣诞树上的彩灯映在她们身上闪烁,美得像油画,说不清出的是什么形象,大概扮的是王室公主。   闻斯峘心下是有点不服气的,宁好认真打扮起来绝对比她们漂亮。   宋云开组的局邀的人,以年轻官二富二代为主,有三分之二都没结婚,带着点联谊性质,女孩们自信开屏,身材越好露得越多。   但宁好一个已婚人士,又没有招蜂惹蝶的必要。   “可以用光剑打人。”还是运动方便玩得开心对她更重要,她边说边用光剑敲他帽子。   爱用光剑打人的男士倒是不少,自带光效群魔乱舞的,闻斯峘生气,这看起来像自己夫人和别人组了无数对cp。   比起宁好的主流装扮,他自己那120厘米长的银色假发才闪瞎人眼,耻度爆表。   遭到了陆昭昭无情的怼脸嘲笑:“哈哈哈峘哥你是真没这气质,谁家酒厂大佬每时每刻咧个嘴这么快乐啊?”   徐笑也是个毒舌的,揶揄道:“cos这个呢,宁好不能在他身边,我们把宁好带走,他笑容自然会消失。”   闻斯峘反唇相讥:“陆昭昭你别笑我,dress code你都搞错了。这是平安夜派对,又不是万圣夜派对,你化成僵尸新娘,这不太平安吧?”   “但你们俩像个组合,精神状态很美的组合。”宁好各打五十大板。   “哼。”闻斯峘心想,反正今天讨了宁好欢心已经值了,宁好初见他那行头虽然笑岔了气,但笑岔气之前眼里是有惊喜的。   别人的目光他也不在乎。   散场已是凌晨,宁好喝了点酒,有点犯困,两人商量就近去他母亲家住。   闻斯峘录过指纹,可以直接进家门,母亲应该正在睡觉,不用汇报。   室外下着雪,但很遗憾不是白色圣诞,江城的雪总是落地即化。   一坐进温暖的轿车后座,闻斯峘就把假发和帽子摘了,打趣道:“万一我妈起得早,看见这打扮肯定以为见鬼了。”   宁好把他们与司机间的玻璃隔板升上去,他就借着隔板看自己的影子,以判断头发有没有整理好。   宁好笑话他:“照够了吧?帅吗?小心变水仙。”   他转过头吻她,不慎笑场,把她兜帽一摘:“回家你也快脱了这个,和武士接吻怪怪的。”   到家洗完澡,闻斯峘发现住母亲家这决定是在给自己挖坑。   新房没住过人,没有小雨伞。   早上五点,天还没亮,大过节的,有外卖员接单送点这东西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再者来了一按门铃还得把老太太吵醒。   闻斯峘无奈地穿衣准备自己出去买,宁好劝他别折腾。   “我包里还有上次没用完的,我买的那种。将就用吧。”   气氛已经升温,好好就在眼前,这简直是对人性的考验,只能又委屈地接了他看不上的那种。   他撇个嘴撒娇:“你帮我戴。”   她自己试着操作了才知道费劲,在这上面耗时许久,还像被凶器指着,害羞又紧张,连耳根都通红。   等不及了,闻斯峘笑着俯下身吻她红得透明的耳朵。   不知因为节日还是下雪,这一场做得格外沉溺忘我。   雪未消融,春已先到。   娇花在强势的气流中瑟瑟发抖,雪化成露,水声汹涌,打湿每一寸盘虬的枝干。   劲风吹过曲径通幽处,柳树枝条柔软,承不住那一点雪的重量,像海上漂泊的舟,失控地打旋,哆嗦着即将爆青。   园林深处盆栽锦簇,有些花本是能越冬的,乳白的芍药蓬勃地盛放在粉牡丹上。   从远处望,一茬一茬,此起彼伏,交融得难舍难分。   风停雪住后,才找回知觉。   他发现大事不妙:“套破了。”   “…………”她累得不想开口,发丝被热汗黏在脸侧也懒得抬手去拨一拨,过了好久渐渐退烧后才答,“算了,吃药补救吧。”   “那……”既然如此,他又有了想法,“趁机多来几次?”   几次她吃不消,两次通常刚刚好。   又放开缠绵过一回,她状态舒爽了,精神也振奋起来,高兴地套着他的衣服光脚在房里转。   拿起他那cosplay的假发往自己头上戴:“看我,白发魔女。”   他靠在床头笑她:“魔女白发是受了情伤,这个伤你是没机会受了。”   “难说哦。你妈也说‘男人有钱就变坏’。”她放下假发,又去找别的玩物。   “你先进的三观不能被她落后的三观洗脑吧?”   她随手翻着搬来后还没来得及整理完的纸箱:“有你小时候照片吗?我想看看‘刑满释放’是什么样。”   “可能有,集体照,看你能不能认出我。”   闻斯峘经过一场激烈运动也有点累,警觉性急剧下降,竟放任她随便翻找,直到她拿起个卡纸变了脸色回头,才反应过来。   完了。   那是他高中时帮宁好占座的姓名牌,上面还有宁好亲手画的小兔小鸟。   宁好瞠着眼睛,满脸错愕:“你是……‘乌鸦’?”   闻斯峘坐直,大脑短路几秒:“……什么乌鸦?”   “乌鸦。专给你带来不祥的预告。”她冷着脸重复第一次听见他声音时他对人说的那句话。   原来如此,他想这也合理,她养的小金鱼都有名字,自己自然也有个名字。   “……我不知道你还给我起了外号。”高度紧张之余,他居然有点欣喜。她不仅给他起外号,还把他乱开的玩笑记那么清楚。   “所以,玩弄我感情也是你的恶作剧吗?”   “…………我什么时候玩弄你感情?”   从天而降这么大一口锅,闻斯峘吓得魂飞魄散。   情绪上涌,宁好泪在眼眶里打转。   他意识到质问是认真的,麻烦大了。   “你骗了我三年,又骗我四年,一次又一次玩消失,这不叫玩弄感情?真了不起。”宁好用袖子擦一把眼泪,一边控诉,一边从地上捡起自己的内衣、毛衣、武士袍穿上。   她一穿袍子,场面又有点搞笑。   闻斯峘不敢笑,感觉她要走,也飞快地开始穿便装,做好追妻准备。   “不是,好好,我不是故意玩消失,我是……你都不认识我……我……”   “你消失一次也就算了!你消失了又出现,害我以为你第二次消失后还会出现,一直等一直等,你知道那些日子我是怎么过的吗?”她眼泪不住地往下掉,出门前把假发帽子都当武器砸他身上。   闻斯峘急切地在房门口拽住她:“好好,我真不知道你还记得我这号人,我、我、自我定位就是陪你解个闷,有没有我不重要。”   宁好一脸难以置信:“行,是我自作多情行了吧!我蠢,我傻,我就是给乙游里的纸片男人花好几万块那种笨蛋。放开,我要回家了。”   “不,好好,你别……”   “你摸摸自己的良心,你为我做的那些事,哪一件不是男朋友对女朋友才会做的?欺骗人家感情,玩够了玩腻了,‘砰’的一声人间蒸发,什么都不认账!你纯情,你不重要,你就是解个闷,你人还怪好呢!怎么不去福利院陪孤寡老人解闷!”   “不是,好好,我、我觉得男女朋友得在现实中互相认识……”   宁好气得往他胸口一通狂捶:“所以你为什么不来认识我呢?是我的错吗?你原生家庭不幸、你过得惨、你穷你自卑,是我造成的吗?为什么后果让我来承担啊!”   “好……”   “我真是见鬼了还嫁给你!你可玩真花啊闻斯峘,你也知道这些东西得藏好啊?”她抖着不知道为什么还拿在手里的姓名牌,“你不会以为你晾了我五年,回来跟我结婚,这五年就翻篇了吧?”   “……没到五年。”他真是昏头了才会在这个点上辩解。   “没到五年只有四年还骗我不够久是吗?”   动静太大,陶如敏被吵醒了,忙披了件衣服出房门来:“这是怎么了?啊?”   闻斯峘分了神,手一松,让宁好冲出家门跑掉了。   他还不及解释太多,丢下句“正常吵架,没事”就追了出去。   陶如敏一头雾水,吵架,哪里正常了?   电梯上来得不够快,闻斯峘在电梯口把她追上。   “怎么你还想囚禁我?”   “……不是,你要去哪儿我送你。”   “雾凇院。”   “我送你。”他一摸口袋发现没拿车钥匙,又匆匆忙忙折返去拿,等他重新出来,宁好已经进电梯走了,他不得不在原处等另一个电梯上来。   早晨这个钟点去雾凇院那种郊区的车很少。   他在路上开着,很快猜到前面那辆灰车就是宁好叫的专车。   用车载电话打过去,刚说了半句“好好,你先别生气”就被她骂回来:“我要跟你离婚!”表达完她想表达的,她就挂断,再打已经不接。   闻斯峘叹着气,一路跟着那辆灰车,到院子里专车停在地面放下她就走,他却还得把车停进车库,又比她慢一步。   追上楼宁好把卧室门锁了。   因为正巧赶上一家人准备吃早餐的时间,两夫妻一个逃一个追把全家都看呆了。闻家昌甚至喊了声宁好“好好来吃饭”。   宁好头也没回:“不吃了爸,我要跟闻斯峘离婚。”   闻家昌:“…………”   过不了几分钟,另一位当事人穿过现场。   闻家昌:“闹什么啊说要离婚?”   他也没回头,三步并作两步上楼:“没离,不信谣不传谣。”   李承逸站饮水机边挠挠头,感觉一早上心情像过山车似的。   闻斯峘在房门外好话说尽,宁好就是不开门。   一家人饭也不吃了,都挤在楼梯口围观,姐姐们还想向闻斯峘打听他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之事。   二姐说:“好好脾气那么好,你把她气得要离婚,不会在外面有两岁私生子吧?”   闻斯峘无言。   过半晌宁好出来了,冷着脸推个巨大行李箱。   他按住箱子制止她前行:“你要去哪?”   “回娘家。”   李承逸一个箭步冲上前从闻斯峘手里夺过行李箱:“我帮你拎。算什么男人啊都不帮人拎箱子!”   闻斯峘:“…………”   李承逸又喊闻笛赋:“二姐你赶紧打电话给司机,送一下好好。”   “好嘞!”二姐率先飞奔下楼。   闻斯峘顾不上这群落井下石的,只管劝宁好:“好好你想回娘家住两天也行,可别生气了。我有罪,都是我的错,你、你一定别生气了……”   宁好使蛮力把他手指一个一个掰开。   再想拉住她时,大姐又出手阻拦了:“你有罪去赎罪啊,让人别生气,你这让人生气的人又在人眼前晃。”   闻斯峘:“…………”   宁好在这群帮倒忙家伙的助力下胜利大逃亡,闻斯峘扶额站在客厅中央喘气缓缓。   闻家昌嫌弃地睨他:“就一个,你都搞不定。”   “……是技术性调整。”闻斯峘一抬手,踉踉跄跄,又转身去车库。   丈母娘肯定会劝和的。 第74章 尾灯   “所以, ‘谈过四年又不辞而别’是怎么回事?”   宁好上楼换衣服,把房门反锁了。   闻斯峘被闹不明白她扔下那两句话的岳母拦下来,在一楼客厅里盘问。   他正襟危坐, 解释道:“其实不算‘谈过’, 我只是看她心情不好的时候, 给她微信发首歌听听,如果她愿意跟我聊她生活上的事, 她会打电话给我。但这种情况很少,我不敢老去骚扰她。”   郝女士琢磨了片刻,立刻就抓住关键:“她心情不好,你马上就看见了, 你整天跟踪她吗?”   “…………不是, 我、我知道她来我们学校上课的时间教室,因为、因为我也修双学位,她只是和我不同班。而且她吃饭、练琴有固定的位置……”他补充着信息, 额头冒着虚汗。   “哦, 你是有计划地跟踪她。”   企业级理解。   闻斯峘:“…………”   “我就不太明白了。”郝时愿蹙着眉,“你也长得挺不错的, 怎么不光明正大地去结识她呢?”   “我和她建立不了交集,她戒心很强, 对路上搭讪的男生一概很反感。她一般只和同班同学、同社团同学一块玩儿,我跟她不是一个学校, 她高中同学聚会也不参加, 实在是没办法。我有她的手机号,高中时就有, 那时候帮她占座,她亲口说过把我当朋友……这是我唯一的途径。”   郝时愿听完沉默了一会儿, 觉得也不算有多罪大恶极。   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交流方式,他没有影响宁好,还能提供点情绪价值,可能反而是这样,让她对他的好感比那些搭讪骚扰人的多一点。   郝时愿自我反省也有责任:“我女儿是比较单纯,她出远门读书,我嘱咐她尽量不要谈恋爱,要谈就谈本地人。因为我希望她毕业后一定回江城来,我们家就这么一个女儿,又干这个行业,在眼前她爸爸能关照到。”   闻斯峘讶异,没想到自己是本地人还是重要加分项!   扪心回想,好像大三聊到实习时,宁好问过他毕业回不回江城,还好他没答错,可他那时候哪里知道背后有这么多内情?   “……我和她聊天说,找了不同地方的男孩子,毕业了要异地要分手会很伤心。她也跟我说不想浪费时间。”郝女士继续说,“她从小就是那种定下目标后很专心的孩子,这可能就是她大学一点不想谈恋爱的原因,但是没想到……”   “是,完全没想到……”闻斯峘接嘴,低着头,诚心悔悟的认罪态度,“她突然说我欺骗她感情把我也吓了一跳。说实话那个时候,我做梦都不敢想能和她谈恋爱,我只想为她做点事,她把我当朋友我已经很感激了。”   “这我也没有办法,你肯定还是伤了她的心,只能你自己去解开这个心结。”   “我知道。我一定加倍对她好。”   郝时愿给他支招:“她现在在气头上,你不要去逼她马上原谅,她倔起来也很难搞,给她一点时间想想。你们两个小时候就聊得起来,结婚这么久了也有感情基础,她总归能想通的。”   闻斯峘点了点头,没有出声。   “你饿了吗?在家吃饭吧?”郝时愿手指指厨房,微笑起来,“今天有火鸡腿,邻居送的。”   他突然怔住,经过提醒,知觉才一下被重启。   闻到家里炖菜炒菜的香味,确实饿了,早饭没吃,直到现在快接近中午饭点。   非常突兀的一个话题转折。   他好像一脚踩空跌进陷阱,回过神却发现是一片柔软温暖的植被。   他犯了大错,害她伤心、哭着说要跟他离婚,她妈妈却还关心他饿不饿。   这让他猝不及防,没出息地鼻子发酸。   他触电似的蹦起来道别:“不不我还是走吧,我自己找地方吃饭。她现在不想见我,我留下吃饭她就没法吃饭了。”   .   静下心回忆和她一起走过的漫长时光,像两条平行轨道的同向列车,她走她的,他一边朝对岸张望一边走自己的。   温暖的风总是从她往他的方向吹。   光线穿过她斜切过来流向他,动听的音符穿过她流向他,深情的文字穿过她流向他,好像任何美好都能从她那里筛下来一点,分给他。   在另一个始终前行的坐标轴上,他们先后经过教室,经过红砖色的跑道,经过秋季金色的银杏路和冬季结成冰的湖……   从此寂静时不用再独自无聊。   两个人稀薄的联系落进虚空的字迹和无形的声音,稀薄得难以捕捉,最终变成消散后无法求证的雾。   谁知温暖会在角落堆积,像蜘蛛在暗处结网。   有一天汹涌的明亮忽然转个直角,恰好把她丰盈的爱切走一小块,压成薄影,和他深黑的人影交叠。他以为那就是他幸运的顶点。   她回过头,周身是暖融融的光辉。   爱被放大,无限盛大,穿过她流向他,稀松平常地问:   “饿了吗?”   “在家吃饭吧?”   幸亏他戴了眼镜,否则都无法分辨眼角的湿意是因为酸涩感在胸口结块被硌痛,还是干冷的风太过猛烈。   他又去吃了她推荐的丽园小馆,那也是她分享给他的一部分美好。   回来后他没上车,因为宁好房间的窗冲着后院,不冲车道。   他撑伞站在院子外才能看见属于她的一团橘火。   冬天,天黑得早,而且今天又是个雨夹雪之夜。   也许宁好能同情他,看在他抗寒艰难的份上给他一点心软的回音。   宁好早看穿了他的把戏,把他从黑名单放出来发了条消息:[赶紧走!不要演卖火柴的小男孩!讨厌这种卖惨示威!你不走我走!]   她发完她要说的话又把他迅速扔回了黑名单。   闻斯峘无奈,这依然盛怒未消。   圣诞节,总不能逼得她没法和妈妈吃顿饭,离家出走?   他只好灰溜溜先走了,也没地方去,开着车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溜达。   车还是最初那辆小车。   曾经他开着这辆小车在夜里奔波,为了见一见宁好,有时候车上载着宁好,两个人从尴尬到熟络,逐渐笑得自在,停车时牵起手或者亲吻。   然后突然在这一天,世界突然被“啪”的一声拉灭开关,所有的光都没了,每个毛孔都感到寒冷,仿佛之前的一切全是幻觉。   梦醒时又回到这辆车。   这辆车是宁好开过好长一段时间的,里面有他早已熟悉的独特气息,很清冷的玫瑰味。   他坐在车里,就仿佛看见宁好把凝珠往洗衣机里投,或者她坐在梳妆台前一边和他聊天一边揉开脸上的按摩膏,或者她就在副驾,下车前匆匆从包里掏出管护手霜潦草地涂抹。   就这样他在车里坐了一夜,瞌睡过很短暂的一两小时,醒来不看导航并不知道自己停在城市的什么方位。   天亮后他又回到她家楼下继续蹲守。   宁好回到了家,早晨遛狗的任务自然又归她了。   闻斯峘有点嫉妒闹闹老有所依,开车在后面跟着,打远光灯帮她们照路。   宁好应该知道这道光哪来的,可她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他跟着跟着,产生些灵感。   等护送一人一狗回家关上院门,他掉头出了小区,一路开到了雾凇院。   刚进厅里,被闻家昌逮个正着:“你等一下。”   他诧异地慢下脚步,望着厅里分立在沙发两端的父女。   闻家昌也有些恼火,叉着腰质问:“你和宁好到底怎么回事?有什么矛盾不能好好解决?”   闻斯峘感到伤神,摘下眼镜揉揉眼睛:“大学时候的陈年旧事,我在解决了,我先上去洗漱一下……”   “在学校的事怎么会闹到这个地步?”二姐激动的时候音调就自然拔高,“她给我发微信打电话都说要辞职,我好说歹说才暂时劝住她让她把年假先休了。”   辞职?   闻斯峘顿时意识到事态比想象得更严重,宁好连她的复仇计划都要放弃了?   她真的没有考虑过原谅他?   他的心无底线地下沉,陷入了更深不见底的恐慌,拼尽全部意志才定了定神,蹙眉道:“我知道,但也给我一点时间。”   “你要多少时间?”闻家昌着急,“她春节之后能不能马上回来上班?我们要投标,这很关键呐。”   闻斯峘没回答他的提问,并不关心节后她能不能上班,只在乎这辈子能不能让宁好回心转意。   他无视了闻家昌,转头向立在极远处墙边看热闹的吴妈,指着她身边一面景观鱼缸:“阿姨,麻烦您帮我把小红打包。”   “小红?打包?”吴妈一头雾水。   “就是那条红色小金鱼,捞出来,用她带回来那个充氧气的小鱼缸装一下。”闻斯峘努力给她比划令其领悟。   二姐先领悟,半猜中他的意图,却换出很瞧不上的鄙夷神色:“啊?你要劫持别人金鱼做人质啊?”   闻斯峘:“…………”   深感雾凇院确实风水不行,容易让人脑梗心梗。   好在吴妈已经打开景观鱼缸的盖子在操作了,另一位阿姨闻言也马上行动起来去找小鱼缸。   “我带金鱼去感化她一下。”他忍住烦躁对二姐解释,“她们毕竟有感情。”   “你们没有吗?你家庭地位还不如鱼?”二姐更龇牙咧嘴了,“那你控制了小红逼她跟你和好不就是劫持吗?我又没说错。”   闻斯峘无话可说,转身上楼,却在楼梯上巧遇背书包下楼的冉冉和大姐。   冉冉不待见他,一边下楼一边老神在在道:“我长大以后绝对不找小舅这种坏男人!”   闻斯峘:“…………不是,姐,你教小孩挑男人合适吗?”   大姐慢吞吞白他一眼:“我可没教她,小学生比你情商高多了。”   反正他今天就是晦气,里外不是人呗?   叹口气,继续上楼。   到三楼转弯处,一抬眼,对上汪潋阴恻恻的笑脸。   她已经显了怀,还是很妖娆地靠着墙,双手交叉正好搁在微微隆起的肚子上,挺安逸,见闻斯峘顶着一脸认命的倒霉相爬楼梯,笑得更快活:“我好心给你支个招吧。爱马仕听过伐?恒隆广场在南京西路知道伐?要订方方的大包不要圆圆的小包记住了哦?带去哄人,被轰出来的概率小一点。”   “她跟你不一样。”他冷脸道。   “你可真是太抠咯。”她赶苍蝇一样挥挥手,一副和他讲不清道理的嫌弃样子,转身往走廊另一头与他分道扬镳,“奔三的女人谁跟你玩小金鱼?我都替宁好怄气!” 第75章 尾灯   闻斯峘没有轻举妄动, 保持着每个早晨给宁好照路去遛狗的习惯,也让宁好养成不反感他徘徊在左右的习惯。   几天过去,心里竟生出些安逸, 好像又回到总跟在她身后的日子, 感觉很熟悉。   他理解为, 宁好没赶他走,放任他跟来跟去, 还是把他装在心里的。   不过现实不允许他再细水长流徐徐图之,因为小红快被他养死了。   这几天小红跟着他颠沛流离,大部分时间在车里,虽然没被宁好赶, 但经常被保安赶, 除了精神持续惊恐,基本生理保障也堪忧。   闻斯峘记得宁好养鱼很精细,中午和夜间水温调得不一样, 中午和晚上喂食的颗粒数也不一样, 每四五天还要换一次水。   可不知为什么,换过一次水后, 小红明显精神不振、不爱吃粮、游动缓慢没有活力了。   他怕照顾不周、让它折在自己手里,更罪加一等。   先带去卖鱼的宠物店让老板诊断了一下病情, 老板给它重新换了晒过的水,换了个更高级的鱼缸, 说服他再买了一条鱼, 美其名曰“作伴”。   于是第二天一早,宁好遛狗没碰上他在后面打灯, 以为他坚持这么几天就放弃了,回到家门口, 远远就看见闻斯峘搬来两个大鱼缸摞在地上,左手还提着一大包红色包装不知道什么东西,像过年赶集似的。   宁好被闹闹拖到他面前,仍板着脸,不给他好脸色。   闻斯峘小心翼翼道:“我给你送小红来,给她换了个大点儿的鱼缸,挺沉,我帮你搬进去吧。”   宁好没说话,轻轻松松把装小红的鱼缸抱在怀里,弦外之音,不需要他。   他忙不迭展示着下面一个同样规格的鱼缸:“还有这个,是它老公。”   宁好垂下眼去,鱼缸里一条颜色鲜艳的小蓝鱼,外观看这两条鱼倒是挺配的。   目光没停留两秒,她抬起眼,往闻斯峘脸上淡淡扫过,对他说了几天来第一句话:“不需要老公,扔了吧。”   “……”闻斯峘听见自己玻璃心破碎的声音。   宁好抱着浴鱼缸,猛拽了一下牵绳,制住想往闻斯峘身上搭爪子的闹闹,拉它往家门去。   他反应过来,三步并做两步重新追到她面前举起那红色的一大包:“还有这个,是给闹闹买的新玩具……”   宁好站定,做了次深呼吸:“又来这招?连新花样都懒得想?”   闻斯峘无措地垂下手。   “别拿给我的狗买玩具来哄我,人不能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明白么?”   闻斯峘辩解道:“我没别的意思,没跟你吵架我也想给闹闹买点玩具。”   她冷笑一声:“你不送玩具还好,送玩具倒是更提醒了我,上次送玩具时是怎么骗我的。”   “骗你?”   “不记得自己怎么骗的?你说你高考没考好,要去南方读书了。”宁好挑着眉,一步一步逼近他,“哪个南方?原来是北大啊!真够‘南方’!”   闻斯峘被她的愠怒逼得下意识后退,伸手帮忙托住她手里的鱼缸,小声提醒:“当心鱼缸。”   “不是该‘当心渣男’么?”宁好停住脚步,“你可以说你出身不好家庭不幸这些都是事实,你骗取女生同情心已经习惯成自然了是吧?”   “不不,没有那种事。我只有你一个。”他先撒手把闹闹的玩具扔闹闹面前地上,腾出手握住她的胳膊,“好好……”   宁好做了个想甩开的动作但没成功:“就逮着我一个骗是吧?”   “……也不是。”   “那你说说清楚啊,你骗我说高考没考好是什么意图?你骗我的时候知道我会担心你同情你吧?而且你直到11月才重新联系我,怎么了?是北大没有你看上想骗的其他女生吗?”   “不是的好好,我之前没去过北京,以为上了大学能很容易在你身边跟你当面相处,我说我去了南方,是想放下那个手机号。”他诚实诚恳地认真解释,话到最后,有些委屈无奈,“后来你也知道了,没那么容易。”   “有多不容易?走到我面前说你是‘乌鸦’不就认识了吗?”   “首先,我不知道我一直有个外号。其次好好,我真不知道这个手机号和号码背后的人对你是有意义的……”   “哈!我明白了!”宁好又恢复了那种自带敌意的讽笑。   他有种“又说错话”的不祥预感。   果然——   “还是我自作多情,就我觉得有意义是吧?去你的南方吧!”   宁好抱着鱼缸牵着闹闹转头进门,按蓝牙遥控把院门关在他面前。   闻斯峘无奈,只好先把给闹闹买的那包玩具像以前一样从院门上方扔进去。   接着,发愁地看向地上另一个鱼缸,蹲下对小蓝鱼说:“怎么办?不要你。只能跟着我了。”   鱼缸被搬回车上,放在副驾。   为了防止刹车时滑动,闻斯峘还给它系了个安全带。   然后该做什么,他一筹莫展。   在车上又苦思冥想一番。   他决定找个外援,陆昭昭要是帮着劝她,宁好说不定能听进去。实在不行,就把小蓝鱼送给陆昭昭吧,女生养东西总归存活率高一点,闻斯峘不想变成金鱼杀手。   为表诚意,他去找陆昭昭之前通了电话,专门回家换了身衣服,开车到她家附近接她,去吃上次法华区那家她钟爱的烧鸟老店。   陆昭昭打开副驾,发现已有个鱼缸,又关上,绕到后排上车。   闻斯峘趁机给她介绍:“这是送你的鱼……”   “嗯?那家店还能自带食材的吗?”   闻斯峘怔了怔:“这不是食材,是宠物鱼。”   “哦……”陆昭昭有点困惑,怎么突然送宠物了,纳闷地扒着前座靠背看那鱼,鱼和鱼缸都挺新的,也不像是自己不想养了转送他人。   到餐厅后,闻斯峘停好车,把鱼缸转移到后备箱去。   陆昭昭看他操作,袖手旁观,双手插在羽绒服口袋里,道出自己的猜测:“你和宁好吵架了吧?”   他关上后备箱抬起头,对她刮目相看,心里暗叹,还挺敏锐。   陆昭昭知道他脸上那欲言又止的表情什么意思,哈哈笑着:“我就说嘛,吃饭她不来,那小鱼也是送她被拒的吧?”   闻斯峘做了个有请她上台阶的手势,用进门到落座的时间简单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   “啊?‘乌鸦’是你啊!”陆昭昭大惊失色,“我们当时讨论了一个月‘乌鸦’是谁呢!”   闻斯峘一头雾水:“谁讨论?你和宁好?”   “嗯。我猜是李承逸……”   闻斯峘脸一垮:“我谢谢你。”   陆昭昭笑嘻嘻说:“没线索嘛,不过她很快就知道不是李承逸了,没有张冠李戴被人冒领功劳哈。”   闻斯峘微微点头,想必“很快”是因为宁好通过“寻人启事”把他找出来了。   这顿饭紧着陆昭昭一个人吃,她吃人的嘴短,回家时拍着胸脯说劝和之事包在她身上。让闻斯峘重新燃起希望。   把陆昭昭和小蓝鱼送回家后,闻斯峘又回到翠竹苑,等在宁好窗户外面。   又一整天从日出到日落扑在这上面,拿出手机,他看见宋云开发来了一堆短信:   [哪去了?]   [休假旅游了?]   [邮件总该回一下吧]   [对了,你和宁好春节在江城吗?]   对了,我也不知道春节怎么过。   闻斯峘沮丧地想着,把和宋云开的聊天框划走,打开宁好的对话框试试运气,发过去一条:[云开问我们春节在哪儿过]   这一条,竟然没有被屏蔽!   已经从黑名单被放出来了!   陆昭昭果然是观音菩萨!   但还没高兴一分钟,宁好的微信回过来,给他当头浇下一盆冷水:[你爱南方去南方过吧,与我无关。你也别满世界搬救兵,这么胡搅蛮缠只会让人更恶心!]   ……恶心?   情况很严重!   [好好你别生气,我再也不搬救兵了!]   闻斯峘滑跪完欲哭无泪,马上躲回车里拨通陆昭昭的电话:“昭昭你怎么劝的?她好像更生气了。”   “我就列举你种种优点啊,你信我的文采,那叫夸得天花乱坠,然后说以前你年轻不知道怎么追女生犯的错过去好久了让她别追究了,刑事案件还有追诉期呢对吧。”   “嗯,对,她听不进去吗?”   陆昭昭也万般委屈:“她说既然我觉得你这么好,正好她要跟你离婚了,让我俩过。”   闻斯峘:“…………她吃醋了?”   “你做梦吧,听重点啊大哥,她坚持要跟你离婚。”   闻斯峘长叹一口气,听不得那两个字。   挂断电话前,陆昭昭还安慰他,如果下礼拜还没和好,可以帮他再劝说一次。闻斯峘谢过她,猜测成功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   正趴在方向盘上万念俱灰之时,主路上突然迎面开过来一辆车,车灯刺眼,他别开脸,盼它快速经过,没想到那车直接停在他眼前了。   是闻家昌的宾利!   果然,眼熟的那个司机跑下车来按了宁好家的门铃。   闻斯峘第一反应是:要完!这下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飞快地给宁好发去微信:[好好,闻家昌来了,但不是我搬来的!发誓不是我!]   闻斯峘下车上前,   正遇上走下车的闻家昌一抬眼,从他身后下车的还有李路云。   闻家昌见了他扬扬眉:“你在外面干什么?” 第76章 尾灯   “我、出来散步, 呼吸、呼吸新鲜空气。”闻斯峘被问住,只好满口胡言。   李路云听出端倪,笑着问:“不会是吵架还没哄好, 被赶出来了吧?”   “怎么会呢!”闻斯峘讪笑, “我丈母娘人那么好, 怎么可能赶人。”他一个箭步窜到宾利车后方,从司机手里夺过刚拿出来的礼品袋, “这是送丈母娘的吧?我来拎,我来给你们带路!”   闻家昌见他精神抖擞(神经颠颠),估计他和宁好已经不像前些天闹得那么凶了,安下一点心, 跟在他身后慢慢踱步走上台阶。   郝时愿和宁好都站在家里门边, 等着迎接闻家昌。   闻斯峘一马当先,宁好自然先看见他,冷若冰霜的视线。   闻家昌进了门与郝时愿互相拜年, 宁好脸上才流动起些许笑意。   他不确定宁好有没有看见他微信里发过去的辩词, 待两家人寒暄过后,在客厅里落座。他才抽出空来看一眼手机, 幸好,宁好没再拉黑他, 信息成功发过去了。   闻家昌这次来的目的闻斯峘不知道,但来之前已经和郝女士通过气, 上次与宁永荣打电话“破冰”, 宁永荣邀请闻家昌全家去他工作的平城过年,临近春节, 又邀了一次。   闻家昌喝着茶对郝时愿说:“两个女儿都去不了,这个寒假短, 冉冉学校里还不断有实践活动。二女儿的女儿也到了上早教课的年纪。儿子家呢,有个孕妇,也行动不便。他们自己留在江城过年,就我们老两口,加上斯峘,我们去平城。也免得给宁大哥添太多麻烦。”   “不麻烦,”郝时愿客气道,“人多一起过年比较热闹。”   闻斯峘得知自己过年去向有了着落刚高兴了几秒,又遭受直接打击。   宁好淡淡插嘴:“欢迎爸妈去,闻斯峘就不用去了,反正开年就要离婚,何必过年还凑在一起故意恶心人。”   闻家昌蹙眉看了眼闻斯峘,又有嫌弃的意思:“你们还在吵啊?一点点小矛盾怎么能随便提‘离婚’呢,日子都是过出来的,要互相迁就体谅嘛,时愿你也帮着劝劝。”   宁好答:“可不是小矛盾,爸爸,闻斯峘在我面前没有信用度了,您说日子是过出来的,那种过着过着突然人间蒸发四五年没音信的男人,让人怎么信任他?”   “啊——?”李路云积极接话,“那确实太过分了哦,不光是爱情,首先是责任心,男人没有责任心就很成问题了。”   李路云如今知道宁好能干,闻家昌很器重她,她当然希望宁好能与李承逸走得更近,协助他把公司管理好。   闻家昌听得出李路云那些弯弯绕的私心,但他是无所谓的,东方不亮西方亮,这两小子各显神通谁哄住了宁好就算有本事。   不过眼下能不离婚是最好的,宁好不是那种任性不懂事的小姑娘,婚姻存续状态对她来说应该还有闻斯峘能分到财产的诱惑,会更尽心地为公司出力。   闻家昌对李路云的话不置可否,只对宁好说:“你要不要他得慢慢走着看,但过年的时候,你爸爸肯定还是希望女婿在跟前尽孝的,家里很多体力活、陪客喝酒的事,让女儿去办,做父亲的会心疼。”   不等宁好再反驳,他已经切了下个话题:“你这几天休假,估计不知道项目的情况吧?狗日的金越根本算不上开工了,一分钱没投,只放了串鞭炮装样子,糊弄政府。”   “也挺精的。”宁好若有所思地点头。   李路云见他们开始谈公事,起身邀郝时愿一起去别的厅聊家常。   唯独闻斯峘被剩下,赖在一旁,等一个机会和宁好说话。   “现在他们没投入不至于缺钱,到时候大家又回到同一起跑线比价。”闻家昌有些忧心,这也是他今天特地来给亲家拜年的原因——   双方同一起跑线的前提下,宁好与区领导的关系就更加至关重要了。   云上虽然把项目干砸了,金越也摆过政府工作组一次,各有任用和弃用的理由,终究得靠谁关系更硬,金越背后的关系一定也不会松懈。宁好必须开年后回到云上主事。   宁好说:“并不是同一起跑线,我们的盈利点比金越多,同样的价位我们可以实现盈利,而金越接了就是亏。”   “理论上来说是这样,”闻家昌语重心长,“还是要多重保障才靠谱,所以好好,我们年后一定要努力拼一拼。”   宁好只是微笑,为没有说任何话。   闻家昌心里明白,以现在她和闻斯峘闹僵的关系,她是不打算再回云上了,得加大筹码。   临走时,闻家昌让李路云先上车里,自己有话要单独和闻斯峘说,把他揽到一边。   本想出了门下了台阶去说,闻斯峘不知为什么死死扒着别人家门框不肯走出来,只好两个人卡在门口小声密谋。   “你明天去公司一趟,等我,我跟法务约好,我把我的股份转让5%给你。”   闻斯峘摆着手:“不要搞这些,我……”   闻家昌朝他背后锤了一拳:“听我的就是了唱什么反调!不搞这些,你以为凭你这副熊样能追到宁好?没有我牵线你能和宁好结婚?”   他说的最后半句倒是事实。   闻斯峘沉默,现在他和宁好的核心矛盾不是这个,宁好也不会因为公司5%的股份,按夫妻共同财产算就是2.5%股份就妥协,她不是那种把利看得很重的人,复仇也不是为了财,这些对闻家昌解释不清。   闻家昌当他默认,又安抚地拍拍他的肩:“把人追回来,听话!”   说着他朝前来送客的郝女士双手合十作个揖,满脸堆笑高声道:“亲家!我这臭小子就拜托你了!从小不在我身边长大,缺乏教育!他不懂事的地方你管教他!但说实话我也亏欠他,我这个做父亲的一定要弥补,加倍关爱他和好好!”   郝女士走到跟前,体面回应:“他挺懂事的,你就放心啦,你自己注意身体啊!我们四个过几天平城见,好好叙叙!斯峘你一起来,送送你爸爸。”   闻斯峘没法再把持门框,只好跟郝女士一起下台阶出去送客。   不过送走老两口,他又厚着脸皮跟在郝女士身后重新回到家里。   接下来……面面相觑。   郝女士也不知道他为什么又像个小尾巴一样跟回家里来了。   宁好已经回了二楼自己房间。   郝女士试探着问:“……斯峘,吃了晚饭吗?”   已经超过九点了,但闻斯峘自从中午和陆昭昭一起吃过烧鸟就没吃过别的东西,事实上,这几天他一直是如此,吃了上顿没下顿。   “没有。如果可以的话……我自己热点什么吃吧?馒头包子什么都可以。”闻斯峘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沦落到上老婆娘家讨饭的地步。   “家里没有馒头包子,晚上吃的饭剩了点,还有没炒完的咸肉和青菜,让阿姨弄点菜泡饭你吃不吃?”   “吃。”   郝女士顿了顿,又问:“今天挺晚了,你想不想在这里……?”   “想!”已经学会抢答了。   “那你等一会儿,阿姨去做吃的,我去帮你收拾一个房间出来。”郝女士说着往二楼使了个眼色,压低声,“你看看她愿不愿跟你谈谈?”   闻斯峘感激不尽,立刻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楼去,找到宁好的房间。   如他所料,门被反锁了。   但这个时间……她肯定还没睡。   闻斯峘清了清嗓子,轻轻敲门:“好好……”   里面没有应答。   他深吸一口气,在门外地上屈腿坐下,鼓足勇气,隔着门对她说:“好好,过去的事是我不对,虽然听起来像狡辩可我还是想解释清楚,其实我没有‘不辞而别’,临走前我去找过你,不信你问陆昭昭,她给我指的路,这是她同意替我说情的原因……”   里面没有任何回音。   他继续说:“我知道出去求学要很长时间,这一次我离开,可能再回来时你就已经有对象,甚至结婚了。那我也只能祝福你……”   依然没有丝毫动静。   “所以我觉得可能是最后一次道别,得郑重点,应该当面说声再见。你知道吗,我不是没找到你。我找到了。可当我出现你面前……”他苦涩地哽住了。   “我们以前其实擦肩而过很多次,我甚至在马路边发过传单给你。我想……”   “我想你可能会对我有点印象……因为……”   “你知道闹闹认得出我吗?”   他停顿长长的几秒,继而以斩钉截铁的语气结束这段痛苦回忆。   “但是你没有。”   “你对我没有任何印象,所以我想,那不必多此一举了,详细对你解释我是谁,再告诉你我得走了,这太抽象。而且你是那么感性的人,可能我一走了之你本来可以照常生活,我这么‘一进一出’之后反而让你伤感。我是这样考虑的。”   他把想说的说完了。   隔了安静的须臾,里面响起突兀的打印机运作声。   让人莫名其妙。   闻斯峘静静听着那噪音,自我安慰,这至少说明前面的表白她认真在听,听完了才开始做别的事。   就在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离开时,几页纸从门缝下被塞出来。   他取来一看,首页抬头加大加粗的“离婚协议书”刺痛了眼睛。   心跳停滞。   根本没心情看正文任何一列条件。   他深呼吸换气,也换了副腔调,从抒情到无赖:“宁好你知道吗?你想离婚,这辈子不可能。有本事你就去起诉,我也会请最贵的律师应诉。你知道我还会什么吗?我会满地打滚说我们感情没有破裂,会藐视法庭,会指着法官的鼻子恐吓‘谁判我离婚我和他一比一换命’。看谁敢跟我拼命判我离婚。你要想结束也可以,把我送进精神病院就行了,但要以家属身份才能送我进去!我在里面住十年、二十年都可以,你还是我老婆!”   伴随他暴走的威胁,《离婚协议书》的碎片被从门缝下塞回房里。   放完狠话他站起身,靠着走廊对面的墙,如临大敌地盯着门缝。   等待许久,再没有什么从门缝下被塞出来,四下安静。   他有点怂了,战战兢兢地说:“妈给我做了菜泡饭我要去吃,不陪你聊了。”   趁着尚无反击大招过来,他逃得飞快,下到一楼才长吁着气缓过来,找到真实世界的痕迹。   手机里,没有宁好发来的消息,但消息停留在他的最后一个自辨感叹号,没有任何迹象表明他被拉黑。   同时,出现一条来自闻家昌的新消息:   [隔壁家门密码是630217,你住在隔壁方便接触宁好,一定要把人给我哄好啊!] 第77章 尾灯   宁好卧室的窗对着自己家院子, 隔壁是闻家院子,四舍五入,闻斯峘就是站在她窗下举办演唱会。   吃午饭前郝女士让阿姨送一份到隔壁去, 一边夸道:“想不到女婿有这么多才艺, 又会弹吉他又会唱歌。过年也要让他表演一个。”   “你逼人表演节目的毛病怎么还没改?”宁好想起自己在舞蹈社被迫表演节目那两年, 有点心理阴影。   “有才艺就要展示出来,你以为谁都像你一样别扭?我看女婿很爱展示。”   大概阿姨已经把饭菜送达了, 隔壁的歌声终于停下。   不过也就歇了大约半小时,他又抱着吉他跑院子里唱起来。   宁好打开窗探出头:“别扰民了,唱得难听。”   “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   “爱情消失了。”她把窗关上。   安静两秒,吉他声又响了, 这次只是没唱。   宁好重新打开窗, 冷着脸:“弹得也不好!”   闻斯峘受了打击,灰溜溜回到室内,凡是往乐观的方向想, 至少宁好跟他说话了, 新一天有新进展。   他一计不成又生一计。   晚上才叫真扰民,他请了专业打碟的, 在院子里支了几个烧烤架,请一堆狐朋友狗来开烧烤派对。   宁好想在屋里躺会儿也不能清净, 音乐闹腾倒在其次,不知道傻瓜哪里找来那么多傻瓜朋友。   昭昭手拎一瓶热红酒, 扒在两个院子中间的栅栏上喊:“好好, 一起来玩吧?”   宁好开窗答话:“不玩了,你们玩吧。”   这让其他傻瓜发现了新大陆。   宋云开很惊奇他们夫妻分别住两栋是什么play, 宁好这边刚关上窗,他又在下面喊:“宁好宁好!我是云开!”   宁好只好又打开窗探出头, 等他下文,他却没有下文,只对身边人炫耀:“你看我一叫她就出来!”   宁好:“…………”   这边关上窗,下决心再不做“自动伸头机关”去响应,又听那边有男声在叫:“宁好姐宁好姐!”   叫自己“姐”的,不知道是哪家小朋友呢,有点好奇,开窗看过去。   是邻居俩男孩,记得是住在另一头,两孩子从小住这小区,现在是读大学和刚工作的年纪。   “姐你吃烧烤不?我给你烤一点送过去。”   宁好支在窗口,朝下摆摆手:“不用,我晚饭吃饱了。”   关上门暗忖,闻斯峘刚住过来一天,跟邻居都混熟了。这还不算,己方阵营还有叛徒通敌。   没过一会儿,听见郝女士在自家院子隔着栅栏跟隔壁说话:“噢噢,谢谢。”   闻斯峘说:“妈您干脆过来吧,这边还有烤海鲜,刚烤出来的最好吃。”   郝女士问:“你们要不要酒啊?好好他爸藏了很多酒在家,我拿一点过去。”   ……全世界其乐融融,就自己在孤僻。   可恶!   便宜老公一点都没在反省,过得挺快活!   宁好给闻斯峘怒发微信:   [你不是社恐吗?]   [你这个骗子!]   [从一开始就满口谎言!]   闻斯峘回:[你看我每句话你都记得那么清楚,感情没破裂!]   鸡同鸭讲。   宁好把手机一扔,抱起枕头被子,下楼去地下室。   地下室朝向不同,不太能听见那边的声音,地下室沙发也柔软,她从小爱躲在这里看着电视睡觉。   今天不知这群傻瓜要闹到多晚,干脆换地方睡觉。   闹闹叼着玩具从客厅跟来陪她。   宁好摸摸它脑袋想,狗好,人坏。   它兴奋地摇尾巴,把嘴里的玩具扔地上用前爪按,按一下一声“I love you”。   宁好被“I love I love I love you”魔音穿耳才想起来,这玩具是闻斯峘送它的。   她捡起玩具扔远了:“闹闹,坏人的东西我们不要啊!”   闹闹乖乖坐下来,楚楚可怜委屈巴巴地用大眼睛望着她。   噢哟受不了,   好好的狗人里人气的,什么时候学会了闻斯峘那套眼神。   宁好躺平挥挥手:“算了算了你去玩吧。”   闹闹识趣地带着“I love you”之声跑远了。   她躺在沙发上,盯着天花板发呆,想起相亲那天,闻斯峘送她回家,闹闹扑上去打翻了他手里奶茶。   闹闹小时候确实有点闹腾,长大了智商也见长,平时有分寸,爱扑家里人,外人它不不扑。   他没骗人,闹闹真的认识他。   输给狗了啊……   等等!人的认人能力本来就不如狗!   谁会注意路边给自己发传单的人长什么样啊?   差点又被他骗内疚了!   .   闻斯峘也不敢每天去宁好跟前刷存在,万一把人惹急了,适得其反。   有时给宁好发去搭讪的消息,宁好不怎么搭理。   宁好开着妈妈的车出门,车刚出车库隔壁的“狗耳朵”就听见了,一开始闻斯峘总要跟一跟。   若只是去超市买点东西,让他跟就跟了。这个老公有点瓜,只敢保持距离暗中观察,宁好抬眼瞪他,他手上摸的物品马上就掉地上,就这心理素质!   也不知道怎么让他跟了七年……   趁机看他两眼,黑眼圈快掉到下巴上,晚上干嘛去了?   不过有时是去见人谈事,不能每次都让他跟,宁好会在等红灯的时候给他发微信:   [你寸步不离跟着我,我都要窒息了!]   闻斯峘回:[好,我走,你自己注意安全]   过些日子对话变简略了。   从下往上翻聊天记录,一水儿的[要窒息了]和[好,我走]。   好像宁好除了赶人根本不回消息。   闻斯峘无奈,只好自我安慰,也算有交流,没断联系。   一觉醒来,联系也没有了。   他听见隔壁门口响着汽车引擎声,从阳台望出去,惊了!   岳母大人和宁好在推行李箱!   闻斯峘套上外套飞奔到隔壁,从郝女士手里夺走行李箱,把她们拎下门口台阶。回头再想接宁好的,人已经机智聪明地把箱子从后院滑到推下来了,痛失表现机会。   他还不太敢和宁好说话,宁好多半不会理睬他,话没人接总是尴尬。   “妈,是今天的飞机去平城吗?”他一边把行李箱塞出租车后备箱,一边打探道。   郝女士和蔼可亲:“是啊是啊,快过年了机票不好买,你也早做准备啊,你爸爸和云姨已经到那边了。”   真就没人跟他说一声!   闻斯峘有点心塞,现在追出去也买不上同一个航班的票,只好先把宁好母女送走。   他掏出手机订了能买到的最早航班,全价,转身回家收拾东西。   奔忙了一整天,下飞机才想起来,他不知道地址。   他坐在机场大厅厚着脸皮给宁永荣打电话,听起来宁永荣根本不知道他俩吵架的事。   岳父声音离远了,数落宁好:“斯峘航班落地了,你也不记时间,不叫车去接也就算了,连地址也不告诉他,哪有你这样没心没肺的!快给他发给定位。”   闻斯峘偷听着,一边暗自鼓掌“岳父太英明了,她就是没心没肺”,一边暗自忐忑,这账该不会待会儿被宁好算在自己头上吧?   手机里“咻”一声,定位来了。   目标小区在腾讯地图是一大片绿色块。   闻斯峘心情愉悦,竟从中读出一些新生的希望。   他也发定位,发了条朋友圈:[平城,我来了!我爱你!]   坐上出租车后,频繁退出重进朋友圈,生怕宁好给他留言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复。   宁好没留言,合伙人兴师问罪的留言来了。   宋云开:[你不是说好跟我一起过年吗?骗子!]   闻斯峘反击:[你没断奶啊?]   宁好这会儿留言了:[你还学会两头骗了?]   闻斯峘回复宁好:[没有,我从来没答应过他,他自己臆想的]   宁好回复闻斯峘:[骗我你就是这么心安理得吧?都是别人臆想的]   ……完蛋。哪壶不开提哪壶。   宋云开转头吃上了瓜,回复宁好:[他骗你什么了?]   .   闻斯峘到平城的时间太晚,没赶上宁永荣和闻家昌老两口在酒店给宁好母女接风,晚上他们吃饭那个酒店就是闻家昌夫妇下榻的酒店。   不过有得有失,因为宁永荣不知道小夫妻吵架,没给闻斯峘订酒店,想当然认为他俩可以一起住家里。   宁永荣平时一个人在平城,不需要太大的居所,这套房开间很大,但只有两个卧室。   也就意味着——   又可以和夫人同房了!   宁好没有反对。   闻斯峘快乐地搬运行李回房间,从岳母手里接过新床单被罩,灌被子套枕头,忙得不亦乐乎。   宁好靠着门框,看他滑稽,嘲讽:“你要不要坐火箭上天把嘴角拿下来?”   他给她展示铺好的床:“看!公主的床!”   宁好转身去客厅沙发上拿了两个圆柱抱枕进来,在床中间隔出一条界:“三八线,你不许过来,碰我一下马上赶你走。”   闻斯峘的嘴角终于降落了,但不是因为失望而是因为感动。   宁好还让他睡床……   他原计划是再弄两床被子,在她床边打个地铺。   他下意识朝她伸出胳膊,想抱抱她。   宁好立着眉退后一步,指着他的胳膊:“我说真的哦,碰我一下马上赶走。”   “为什么?”他放下胳膊,“是惩罚吗?惩罚期有多长?‘刑满释放’可以原谅我吗?”   宁好背手靠墙立,严肃道:“到4月24日。”   “啊……这才二月!能不能打点折?”   她挑眉:“什么折?你晾了我四年多,我才晾你四个月,你还好意思讨价还价?”   闻斯峘无奈:“…………好。”   至少他还能见到宁好,还能和她睡一张床,还能为她做很多事,也许过几天他争取立功表现,宁好高抬贵手,还能缩短“刑期”。   和好进度已经突破90%了! 第78章 尾灯   闻家昌夫妇有宁永荣接待, 平城各大旅游景点轮流转,用不着闻斯峘操心。   闻斯峘却挺让闻家昌操心,一碰上面又问:“你把宁好哄好没有?”   谁家夫妻睡觉隔着三八线呀?肯定不能说哄好了。   闻斯峘胸有成竹地糊弄:“从底层逻辑来说她是已经跟我和好了, 在刚刚结束的上半场我们发力达成了快速响应快速迭代的共识, 解决了目标痛点。下半场的任务是以亲情为载体, 深入垂直领域细分应用场景,提高服务质量凸显不可替代性, 形成战略合力,从而打赢必赢之战。”   汇报越假大空,情况越烂。这道理董事长自然懂。   但是看他的表情,又好像没那么糟糕。   闻家昌满腹狐疑, 一边抽烟一边睨着他:“你别跟我‘这半场那半场’, 重点是开年要让她回公司上班。”   4月24日,如果不缩短“刑期”,宁好还有两个月不会去上班, 闻家昌知道了怕是又要脑梗。   但是缩短“刑期”这事, 他也确实没什么站得住脚的理由,宁好一句“四年换四个月都做不到?”就能把他怼回来。   “我懂了, 爸爸。”闻斯峘心里说,上不上班关我什么事。   因为有“任务”派给他, 闻家昌也不太把他揪到跟前使唤,宁永荣想叫上闻斯峘时, 他还会帮着劝阻:“让他们小年轻自己活动吧, 成天跟我们夕阳旅游团活动,他烦我也烦。”   除夕夜吃团圆饭, 除了宁闻两家,还有好几个宁永荣的下属, 有的是单身汉,有的是家属没跟到平城来,都是干工程的凑了一桌。   祝酒阶段大家都到处乱蹿,有海源集团的年轻后辈听过宁好的名字,到跟前来敬酒,宁好起身碰杯。宁永荣已经喝得有点多,觑着眼抓包:“好好你喝的什么东西啊?没喝酒?”   “玉米汁,胃病看中医了,医生让我先戒酒。”宁好笑盈盈地答。   “啊呀那你是不是要转行?干这行一点酒不喝怎么办啊?”宁永荣头疼地挠挠脑袋,“要不你换个医生吧?”   郝女士鼓腮埋怨:“你又拉她喝酒干嘛?工作应酬喝点是礼貌,跟自己家人过节,孩子爱喝什么喝什么呗。”   “戒酒好啊。”闻家昌也喝玉米汁,附和道,“医生早让我戒酒我没听,大病一场被迫戒了,现在你看,反而比早两年有精神!”   李路云感慨道:“你要是能听医生的少操劳少生气我才能安心……”   接下去又说了不少年轻时吃太多苦、人太焦虑、头发都掉得薄了之类的家常话。   闻斯峘走了神,他意识到一个重要问题。   何曾见过宁好不喝酒?   她哪是那么听话的人?   别说外出应酬,平时自己在家老说手脚冰冷,爱喝个小半杯才好睡觉。闻斯峘提醒她那是坏习惯,手脚冰冷该去喝中药调理气血,靠喝酒治标不治本。她晃着脑袋不听。   还有更不该喝酒的生理期,也劝过她,喝酒会加大出血量导致贫血。她就改喝红酒,说红酒补铁补血。   宁好在过年期间滴酒不沾,是不能喝了,还是真生病了?   他担心圣诞节那天忙着吵架,宁好忘了吃药。   她在生活方面有点粗枝大叶,生理期时间都老不记得,其实她周期非常准确,都是闻斯峘帮她记着。现在这时本来就该是,可到底是不是呢?   又不能直接找她求证,“孩子”这话题也是个送命雷区。   记得上次讨论到这里,差点就让宁好生气翻脸,那时候感情好,他又靠卖惨蒙混过关。   现下,自己还在“留待观察”呢,哪敢碰这个敏感点。   总不能去翻垃圾桶求证吧?那也太猥琐了。   闻斯峘呆看着宁好,心里全是纠结,好像空间交叠形成无数孔洞,却没有一条通路能进出在同一个平面。   怔神时有人来敬两夫妻,他条件反射地端酒杯站起来,却没意识到自己握了一手湿滑的汗,没使上劲,杯子先桌边磕一下,伸手抢救却没接住,变了大小两半落下去,无声摔在厚地毯上,无色的白酒早泼出去不知浸了哪里,没影踪了。   宁好下意识“哎呀”地叫了一声。   宁永荣看过来时,年轻人们已经推到一旁让服务员收拾,纷纷说着“没事没事、碎碎平安”。   宁永荣朗声笑着打趣:“这个女婿摔杯为号,是要干什么大事?”   闻斯峘双手合十对岳父大人致歉,视线没离开过宁好,小声冲她做着口型:“没吓着吧?”   宁好没说话,怨怼地瞪他一眼。   .   闻斯峘习惯遇事先考虑最坏的情况,宁好在他眼里已经是孕妇了。   本来他认为自己对宁好有两点利用价值。   第一,复仇路上需要他的身份去帮忙。最近她班也不上,复仇不太热衷,好像连他姓闻姓宁都无所谓了。   第二,宁好没考虑过生育风险,但她喜欢养东西,不会不考虑孩子的基因优良,他长得高、数学好、自律,肯定还算个不错的基因供体。   已经有孩子的话,他的价值也趋于鸡肋了……   难怪断然扬言“不需要老公”!   难怪一键打印《离婚协议书》!   他现在后悔当时头脑发热,把协议书撕得草率了,完全没认真看过,要是看一看,说不定能发现上面提到“抚养权”,早就真相大白。   他怔然片刻,没意识到自己在回家的车里叹了一路的气。   他和宁好一辆车。   因为宁永荣还要和闻家昌去酒店打牌,那几个单身小伙也跟去陪他们,李路云总要拉着郝女士聊天,但又不放心闻家昌的身体,他身边不敢离人,到最后他们坐了那辆七座商务车,闻斯峘和宁好坐小车单独回家。   好处是今年没人逼他们看春晚。   平城与江城气候不同,冬天的风猛烈干冷,如鞭似刀。他躲在户门外的安全通道抽一根烟,思考对策时手依然在轻微地抖。   打开通风的楼道窗外,万家灯火在视野里四处燎原,晦中生明,黑雾下一派暖色调图景。   必须创造新的价值。   宁好是重视事业规划的女人,停歇只是一时,她虽然什么都养得好,但孩子不一样。   小孩这种生物,不像小鱼小虾那样脆弱、换次水就要奄奄一息,生存这种最基本要求花钱顾好一点的保姆就能达到,看似简单,难的是抚育,需有父亲母亲悉心关注,给予亲情灌溉,为之建立与世界的联系。   不知道宁好有没有考虑过后续的事,她会需要有个人能代劳,让她能腾出更多时间精力去忙工作。   他必须从现在开始向她证明,他能照顾好她和孩子。   进屋前他心中已经有了几项亟待办理的事项,比刚才有了些底气。   他尽量除去身上的烟味,把外套脱在客厅,进盥洗室洗了手,才回到卧室。   宁好下午出门吃饭前洗的澡,回来只是换了睡衣松下头发,卸完妆在往素净的脸上抹面霜。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乳脂香味,薄薄的。   闻斯峘斜斜靠墙站她侧后方,一呼一吸,像被喂了一口冰淇淋,用安静的目光从镜子里把她打量。   宁好在按压的手慢下来,视线在镜中与他遇到一起。   “今晚公司出事了?”   闻斯峘回过神,怔了怔:“没有。”   “我看你一晚上六神无主……别给自己太多压力了。”   闻斯峘给点阳光就灿烂,一弯嘴角:“你看我了?”   当然,就被白了一眼。   他挪近几步,转到她正面,郑重地与她商议:“我想把公司卖了。”   宁好:“为什么?”   “这样就有更多时间陪你。”   “陪我干什么?我要上班的,你把公司卖了,来给我当秘书?”真让人费解。   其实还得……陪孩子,但眼下不敢提这茬,怕又遭到灵魂拷问答错话。他犹豫着把一些话咽回去,祸从口出,还是少说多做吧。   宁好见他吞吞吐吐,还是以为他遇到事了,旁敲侧击劝两句:“你要是宋云开,要卖公司,我不拦着你。可你是创始人,把公司卖了,难道让宋云开去搞研发?你现在是有重任的人了,做决定前要深思熟虑,做事情不要动不动想着半途而废。”   闻斯峘不露声色地转移话题:“那你会……半途而废吗?我看你不提复仇,把云上也扔一边了。”   宁好松下一口气,擦去手上多余的面霜,坐进被子里:“我有自己的时间进度。这一阵在公司干耗着也不会有进展。”   “哦,我还以为是因为和我闹别扭呢。把闻家昌急坏了,他一急就来逼我。”   宁好今晚对他态度好一点,关心他压力大,提问会正经回答,不再说什么都夹枪带棒地赌气,他尾巴已经快翘到天上去了,可那两个字还是不敢提,烫嘴,提一次像捅他一刀似的。   宁好存心逗他,漫不经心看着手机揶揄:“原来你来找我都是被逼的。”   “哪能呢!我来找你还需要人逼?巴不得一秒也不跟你分开。”他靠在床头,眼珠转过来,“今天是过年,可以破例让我抱抱吗?温馨地抱一下。”   “不行。惩罚怎么能破例?”   “哦。”   沉默几秒,他想起什么,起身翻翻枕头,枕下有两个大红包,一边一个,他又掏出个小的放在她枕头下:“我给你也准备了一个。”   “哪有你给我的道理?”   “想给就给,不讲道理。”   宁好拿他没辙,把枕头盖上了,讲道理地说:“云上的事你不用替我操心,我只想让闻家昌焦虑,你不必焦虑。我早和你说过,按部就班体现不了我的重要,要起死回生才行。”   他若有所思:“噢——就像电视里追女生,走场路线是追不到的,需要找小混混来威胁到她的安全,再演一出英雄救美博取好感。”   “……你怎么什么都能和追女生扯上关系?”   “我人生的目标就是追你。”   “达成了就不活了?”   “啧。你这人怎么油盐不进?”   “谁让你说话老那么浮夸,都哪儿学的!”   “新年快乐,好好!”他看着手机,掐着秒突然转头,瞳孔像点了两颗星星,在温和的笑容中夺目。   她还沉浸在不动脑子拌嘴的气氛里,忽然被掐住了情绪,往他脸上看来时,眼睛里莫名涌动温暖的潮湿。   他神经噌地紧张起来:“怎么……?”   “新年快乐,乌鸦。”   .   大年初一是有很多禁忌的,不可以哭,不可以动刀,不可以开火。   “开火”这条,闻斯峘闻所未闻,怀疑是丈母娘嫌做早餐麻烦,毕竟年假几天,做饭的保姆也要回老家。   一家四口坐在餐桌前吃半成品酒酿汤圆,微波炉转一下就能吃,宁好不吃。   宁好说:“我要吃肉。”   郝女士知道她一贯早上要吃蛋白质,扛饿,但这不是有客观困难么,昨晚在酒店吃的,没有把剩菜打包回家,早上按习俗不宜开火做饭:“将就一下嘛。”   “不用不用,”闻斯峘随意往嘴里塞了两口汤圆,口齿不清道:“我出去给她买,餐馆开火是餐馆倒霉。你是不是要吃黄鱼面?”   “嗯。”宁好点点头。   闻斯峘套上衣服出了门,平城不如江城外卖业务发达,手机里扫过一圈,不仅没有黄鱼面,连开业的也没几家。   他就近找了家开业的小店,闯进去甩了一千,问清楚有没有面、有没有小鱼、有没有调料,借人家灶台把平时宁好爱吃的那种做好了,打包带回家。   老板娘全程叉手围观,没太见过这种厨艺平平无奇却执意自己下厨的客人。   面带回家里,宁好却不买单,闻了一下就蹙起眉:“好腥。”   “不会啊好好,”闻斯峘试图辩解,“我们平时用的黄鱼都是冷冻的,这个是新鲜小河鱼,现杀的,按理说不会腥。”   “好腥。”她把面碗推得更远了。   闻斯峘耐心道:“那你还想吃什么?面吃吗?要找点食材容易找的,番茄鸡蛋面呢?”   “可以。”她点点头。   “那我去买,你等一下。”他立刻起身套羽绒服出门。   岳父母在远处墙背后观望,窃窃私语。   郝女士:“好可疑啊,这个男的装得太好了,像另有所图。”   宁永荣:“哪好了?不如我对女儿好,我是一定会帮她找到黄鱼的!”   郝女士:“拉倒吧,等你找到黄鱼,女儿都饿死了。”   宁永荣:“大过年的,不能说‘死’这个字。”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速度比第一次快。   老板娘帮着把锅热了,还不忘吐槽:“我就知道你要回来,跟你说盐放少了,盐少了不好吃。”   而他也做了两手准备,一份番茄鸡蛋面,一份番茄青菜面,以防宁好连鸡蛋都嫌腥了。   看着她把面吃下去,背后也出了身热汗。 第79章 尾灯   一时间, 宁好在闻斯峘眼里变得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吃饭举起筷子,他都怕她手折了。   意识到宁好是个孕妇的第二天, 他就自觉跑地上去打地铺, 把整个床让给了宁好。毕竟这里的床宽度标准才一米八, 中间还要塞两个圆柱抱枕,再分一半。   “我怕你晚上翻身掉下去摔着了。”   宁好并不十分领情, 瞠着惊讶的大眼睛:“我长这么大还没从床上掉下去过,不会你整天出这种意外吧?”   闻斯峘没敢顶嘴,嗯,你嫌挤的时候可能挤了, 还觉得位置不够就往人身上叠, 主打一个“横向发展受限改纵向发展”,刚办完婚礼住一块儿的那阵可算让人领教了。   不过今非昔比,身为孕妇, 即使被挤着也是不好的。   闻斯峘偷偷在手机里学习了许多孕妇生活禁忌, 早餐在酒店,宁好刚舀上一碗牛肉丸胡辣汤, 被按住不许喝。据说她这阶段叫孕初期,吃多辛辣刺激食物有流产的可能。但这不能摆上台面说, 只好遇事不决引入玄学:“元宵节前都算过年,过年期间喝胡辣汤会导致一整年水深火热。”   宁好:“…………”   午餐吃日料, 闻斯峘坚持把什么都放锅里煮一遍再给她吃。口感差很多, 好在宁好不执着,只是吐槽:“把鳌虾煮了是对鳌虾的不尊重。”   闻斯峘散播谣言:“看到新闻说近期有一大批进口海鲜受到污染, 有部分人食用之后轻则腹泻呕吐,重则脱水休克……”   宁好很容易被唬住, 默默把海鲜挑到碗边,连熟的也不敢吃了。   晚餐,她不能吃的东西更多,吃饭那家酒店煲汤煮砂锅总爱放几味中药材,他必须一一跟后厨确认过才能判断孕妇吃了有没有危险。   从前闻斯峘不是对饮食那么讲究的人,反常必有妖。   晚上洗过澡回到卧室,宁好道出了她的猜测:“老让我不吃东西,你不会嫌我最近胖了吧?我可是不会配合你们男人的畸形审美去减肥的哦。”   “……?”闻斯峘现在开始嫌自己话多了,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她哪里胖?   谁敢嫌她胖?   “你们男人”都是些谁啊?   闻斯峘决定闭嘴,并想了个歪招,偷偷给陶如敏打了个电话,说已经和宁好在备孕,要她时常留意些孕期养生技巧分享给宁好,几个常见平台都找一找。   这事陶妈妈很乐意干,但她找来的小技巧不具有科学性。   没关系,宁好出于礼貌点开过几次,回复她几次,就把大数据训练出来了。   宁好现在成了大数据盖章的孕妇,无论点开社交平台还是购物平台,首推孕期指南和母婴用品。   即便如此,闻斯峘还是忍不住焦虑——   宁好会不会忘记预约医院?会不会忘记去社区建卡?会不会没有按时产检?在外地过年是不是有可能已经错过了一次?……   即便宁好那边万无一失,他还是有无穷无尽的琐事可焦虑,包括但不限于——   孩子千万不能出生在东城区,这个区的中考人数是江陵区的四倍。但让江陵区有江陵区的坏处,重点学校太少了。最好是法华区,中考人数只有东城区的十分之一。事不宜迟,得赶紧回江城把户口迁到法华区去。   这一天大数据给宁好推送的孕妇知识科普:怀孕2个月的胚胎长约2cm,体重为4克。   从思想层面看,闻斯峘的妊娠反应比正常人大了不止一点。   .   从平城回江城,闻斯峘总算不能那么每时每刻像摄像头一样盯着她了。   宁好顿时觉得重获了难得的清净,这清净中却有暗藏着一丝危机,因为按照她的了解……   老公静悄悄,肯定在作妖。   “离婚冷静期”那一阵,闻斯峘没话找话,养成了每换一个地点就报备一次行程的习惯,虽然宁好完全不回复。   甚至从更早开始,就有这种习惯的迹象,尤其是宁好在外地出差时,他会尽量让她知道自己的音讯。   现在接连好几天,闻斯峘早出晚归,出门期间像石沉大海,一个电话一条消息也没有。   晚上见面时试探着问过他是不是公司出了什么问题,答案是否定的,但哪怕回答这个问题也能觉出他心不在焉,好像随时都在考虑着其他事情。   很反常,很奇怪。   宁好的感觉逐渐从清净变成寂寞,因为这几天,连郝女士都天天不见踪影,晚上回到家,她还经常站在院子里和闻斯峘说话,隔着玻璃看,两人表情很严肃。   这给宁好一种突然被孤立的错觉,她甚至委屈得有点想回云上去上班了。   到周末,刚吃了晚饭,闻斯峘说要带她去一个地方,去哪里又不肯说清楚,神神秘秘卖着关子。   郝女士抿嘴笑着,冲她挤眉弄眼:“去吧去吧,换件漂亮衣服。”   宁好心下判断,果然在密谋什么。   第一反应,该不会要被求婚?   转念一想,已经结婚了。   没了思路。   四十分钟后,闻斯峘把车开到了锦湖苑,却没从平时去她家那个门进地库,而是绕到了锦湖苑二期。   锦湖苑,宁好很熟悉,是上一代“江城明珠”。   虽然她住的是过渡型的只租不售小三期,但身为这行的从业人员,锦湖苑是标杆和模板,她熟悉每一期每栋楼每个房型的构造,每片商业怎么运营,每个地标如何营销。   闻斯峘把车停在地库10号楼区域,这是小区最主流的大户房型,建筑面积近500平的四房。   他依然开着那辆与周围超跑格格不入的奔驰E级,倒入车位。   宁好怀疑是他某个生意伙伴家,面临突如其来的社交应酬倏忽紧张,对镜补妆的同时提醒道:“你停在别人家庭车位上了。”   他笑着拉起手刹,拿起保温杯,下车为她拉开车门:“也许待不了多久。叫我挪车我再挪。”   “哪有你这么无赖的家伙!你现在有身份,被人揪住没素质的小辫子多不好!”   他的目光只落在她脚上:“今天穿了有点跟的鞋?”   “中跟而已。”   那也太冒险了。他问:“能破个例挽我一下吗?”   宁好从善如流,挽住他的胳膊:“对方是谁?有什么忌讳?有什么偏好?给点信息啊。”   他仍不放弃打哑谜:“重要的人,很挑剔,但很善良,也不用特意迎合,顺其自然就好。”   宁好第一次毫无准备,被带着走,进了电梯。   电梯在顶层打开,一梯两户,他走向左边那户,并没有按门铃,直接按了指纹进门。   宁好一脸懵,被带进玄关。   屋子里灯火璀璨,从玄关到客厅,没有主人出来迎接,她一头雾水,但隐约摸清了事实,这是个空房子,也许是闻斯峘借来与她庆祝什么的。   她犹犹豫豫走向客厅深处,阳台外面是江城最华丽辉煌的滨江夜景,镶满彩灯的渡轮在黑色的河道里徐行,江对岸金融中心一簇火箭群似的摩天楼闪烁着蓝紫色霓虹,城市天际线随着通明的星火绵延起伏,聚焦向一座城的基本组成单位——楼房,再具体一点是每家每户一小扇窗。   无论远近高低,房屋上钻开的无数小小荧光构建了这样明亮的城市,堪称宏伟。   在这座高速得近乎无情的城中,无数人燃烧着生命的光芒,每天有无数人走下淘金的站台,有无数人走上释怀的列车,每天有无数人白手起家自力更生,有无数人鱼跃龙门逆风翻盘……   ——安居,是一切质朴美好梦想的起点。   俯瞰这座以梦为燃料的城市,很难不感到心潮澎湃。   她的未来,他的未来,城市的未来。   她冥冥之中好像懂得了他想表达什么,回头看向他。   “喜欢吗?”他从保温杯里倒出一杯热巧克力递给她,“这是我们第一个家。看你脚下,那里就是你毕业时开始负责的解放东路地块,你每天站在自家阳台就能看见自己改造的繁荣新城。”   她视线模糊,垂眼缓了缓,接过他手里的巧克力喝一口,把杯子握在手心里。   “这里你买下来了?”   “我把钱转给丈母娘买下来的,名义上是她的房产,但是没错,”他点头,“我是想以这里为我们第一个家……”   “啊?”宁好瞠目结舌,“什么要以我妈名义买?”   “因为也许,我是说也许我们将来会有孩子,江陵区并不是很适合的学区房,我们说不定还得攒积分去抽法华区和新海区的新房,把户口……”   宁好扶额,一副快晕倒的架势。   “你怎么了?”闻斯峘扶住摇晃的她,“不舒服?”   她得先就近找沙发坐下深呼吸几次:“……且不说现在房地产不景气已经没有那种超高积分抽签、有钱买不到房的情况。就算有,你有没有搞清楚什么叫‘积分抽签’?”   闻斯峘:“…………不太清楚。”   她努力浅显地解释:“积分是指在有本地户口的前提下,基础分比别人高一点。后续是按你工作后交社保的年月累计积分。所以像锦湖苑这种抢手楼盘抢得最激烈的时期,很多都是用家里本地老年人户口加工作一辈子的社保积分、举全家财力去抽签,才会出现那种及格线一百多分的情况。你这……你这随随便便把我妈妈的名额用掉啦!”   闻斯峘此时内心是崩溃的:“原来如此,这下懂了。”   “……这就是你买房不问业内人士的后果。”   “……我和云开商量了。”   “…………”宁好两指撑着太阳穴,思考他和江城首富商议“攒积分抽签”、“物色学区房”的意义。   “对不起老婆,我是想给你惊喜。”他如履薄冰。   “没事我习惯了。说实话还是很惊喜的,反正现在也不景气,新房卖不出去,无所谓了。”   闻斯峘重新笑起来:“我带你参观新家?”   手伸到宁好面前,她握住手站起来,左转之后是两个朝南套房。   他给她介绍:“这是你的衣帽间,往里是我们的卧室。这是我们女儿的衣帽间……”   她兴奋地比划:“两个女儿可以在这里修个上下床,我小时候最想要一个‘秘密基地’,这里层高完全……”   “等等?两个女儿?”他表情有点呆滞。   “嗯!我是想这样,先生一个女儿给她全心全意的爱,等到她要上小学了再生第二个,这样我们就不会因为第二个到来忽略第一个了,你说呢?”她双手握拳期许,眼神熠熠。 第80章 尾灯   对于宁好怀孕这件事, 闻斯峘一直自责。   那天她忘记吃药大概也是因为吵架气晕了,归根结底,追溯到大学毕业出国前那会儿, 终归还是他没考虑周全。   刚猜到的那几天, 明明是最冷的冬天, 西北风往骨头缝里刺,他却时刻感到心脏在烈火里灼烧。   他本来对怀孕一无所知, 在迅速补全相关知识后更加惶惶不可终日。   听说有一种病于分娩时急发、不可预见、不可挽救、必死无疑。即使发病概率只有十万分之一,也是他无法承受的风险。   宁好小时候特别爱奔跑,活蹦乱跳的样子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天真的热度曾把他的目光烤得柔软。   以至于他根本无法想象一个小孩似的人怎么从身体里掏出一个小孩, 她原本是那么年轻而舒展。   宁好的人生计划中有孩子, 这他知道,现在对她来说可能只是计划中的意外,但对他来说却是晴天霹雳般出现, 压上全部幸福的一场豪赌。   奖励远远抵不过风险, 他不想再经历第二次。   因此回江城后第一件事,他去做了节育手术, 很简单一个小手术,没有住院, 当晚他就回家休息,第二天还去公司上了班, 在之后看房买房的奔波中没有感到任何不适, 一切看起来太过顺利直到——   宁好说她想要两个女儿。   好极了,娶宁好大概已经把这辈子运气都已经用光。   一块精神焦虑的巨石重新压下来, 不知道六年后怎么给她再变出一个女儿。   他面如死灰,虽然还可以做复通手术, 让人纠结的是现在做还是六年后再做,思绪很混乱;又想到不知宁好能不能接受领养,如果已经有一个女儿,那可能不符合国内领养条件,去国外领养万一和全家不同人种会显得受到孤立;话说回来,宁好有没有想过万一她肚子里是个男孩怎么办?不要了吗?又觉得这像刚完成一半的艰巨任务突然进度清零了……脸色哪好看得起来。   在宁好眼里,他这反应只释放了一个信号:闻斯峘果然没有爱心!   两人格外有默契,同时避开了这个“禁忌”话题。   宁好把装巧克力的保温杯盖从他手里接回来,喝一口:“呜……有点太甜了。”   他也尝一口:“这杯凉了,显得甜,我帮你换一杯。”   说着转身退出房间。   宁好跟到客厅,收敛了先前那兴奋。   屋里是恒温的暖,包括封闭的阳台,她脱掉大衣在阳台沙发坐下,接过他重新倒出来的热巧克力。   他转身去找了个大小相似的咖啡杯,要与她干杯。   宁好笑他幼稚,隐隐约约想起刚结婚那会儿,她带他去名叫“天颐高尔夫”的烂尾楼聊天、喝热巧克力取暖,那时候他坐在她身旁,和她一起眺望雾凇院——他们婚后长居却从未当成是家的地方,当时的人心也有隔阂,她不知他的底细,却要说服他帮忙成事。   那时又怎么会想到此刻,他们坐在两个人的家里,心知缘分比想象开始得更早。   “排除你玩消失这个坏结局,知道我们一直有交流我还是挺高兴的,”她缓下心情终于能客观地一笑,“好幸运,我们成为夫妻之前就已经是朋友。”   “我有疑问,”他用一种冷静深沉的目光把她看着,带点劫后余生的恍惚。   “大学那时候,你都不认识我就敢心动,万一见面发现我身高一米六长得像土豆,那怎么办?”   宁好快乐地笑了:“网恋奔现后回家就拉黑的案例也比比皆是,不能否认人家奔现前恋得很真实。”   闻斯峘揉揉眉心,拿眼睛睨她:“我还以为你会说你不在意外表、看中心灵美。”   “这还是得在意的,”她狡黠地弯着眼,“我想象中你应该不会长得太差。声音低沉好听,字也写得不错。”   “毫无逻辑,”   他笑着吐槽:“这两个领域优秀到极致,你去看看cv都长什么样,书法家都长什么样。”   “呃……”舌头打了麻花结。   哎是啊,好像那时候幻想得有点文艺了。   归根结底,还是眼前那些男生太缺乏魅力,宁好总是听他们夸夸其谈地炫耀自己在学生组织有一席之地,或能与牛逼的大佬谈笑风生,或抢到了稀有的实习机会……   总是觉得他们所引以为傲的东西其实只是生活中不值一提的部分,天天挂在嘴上很幼稚。   她已经在李承逸那儿经历过一遍看穿这种幼稚,没兴趣一次又一次去经历。   通常她和老师比较能聊得来,至少也得是宋云开那样远超同龄人的高年级学长,可以找到些可沟通的点,但她也没兴趣和老男人谈恋爱,从生理本能来说就没吸引力。   挑来挑去……   她深有感慨地转过头去,端详他下颌线锐利英气逼人的侧脸。   “还满意吧?”他问得恰好。   “嗯?”她微怔,原来心有灵犀是这样……   “这套房子你喜欢吗?”   “……”想岔了,“喜欢。”   这天晚上宁好本来考虑要不要顺势住下,但闻斯峘反而反对。之前来看房,书房的书桌样式让他不满意,太老派了,像闻家昌用的,不像宁好用的。因此找人重新买了送过来,新家具总是有点有害物质。   宁好听了劝,两人把房间参观一遍,规划各种区域空间。   她对两个厨房特别满意,闻斯峘怕她说出什么“两个女儿一人一个”之类惊世骇俗的话,连忙推着她转身出去:“只会加热预制菜的人干嘛关心这个?根本不是你的地盘。”   “哎呀你破戒了!”   “什么?”   “这才三月!让你不许碰我,你还推我!”   那么较真……   “好好,”闻斯峘又用他那双让人难以拒绝的眼睛下蛊,“我这算不算‘戴罪立功’……?”   宁好转着眼睛环顾四周,第一个家,当然。   她想象中,他像个小男孩一样怀着单纯的热切,忙碌地围着她打转,在她周围垒砌石块防风避雨,折沾着泥巴的花给她,埋头苦干要建筑城堡,可能不得要领也可能事与愿违,但怎么可能苛责他?   他那样的心思,温柔得像绵软云层稀薄处筛下的雨,落一点在身上都心感惬意。   “嗯,”她也不是那么不通人情,“那今天就准你得意忘形。”   “可以亲一下吗?”   “不行。”怎么还得寸进尺起来。   有些人手不老实,说是“亲一下”,会把衣服亲掉。   “那我今晚回你家。”   “更不行。”   “收留我吧。我们在平城过年都能做室友,起码晚上能夜聊,回来反而关系倒退,把我甩隔壁去。”实则他自己也没强烈要求,本以为那个手术还是会有几日恢复期,躲着怕宁好发现,解释起来说不定又生猜忌,现在既然没有,他趁机要求恢复席位。   宁好仰脸对上他的眼睛,眼里有不忍和犹豫:“……那惩罚也太轻了。三个月不到轻飘飘就翻篇,你以后随心所欲玩消失,让我独守空房啊。”   “谁说惩罚不继续?我保证很老实,”他伸出三指发誓,低着声,“我打地铺。”   她静静地低头,不想亲信他,又想答应他。   正在这时,有个电话进来把僵局打断,他赖在原地对手机铃置若罔闻。   宁好扯扯他衣袖:“先接电话。”   他不爽地拧着眉,把手机掏出来瞥一眼,是闻家昌,为了宁好的长远计划,只好先走到一旁去接。   交涉了好一会儿,通话和微信齐上。   宁好在松软的沙发里躺着等他,挂断电话他回她身边,笑道:“没正经事,闻家昌拉李承逸一起玩无人机,李承逸操作失误,无人机撞在玻璃房顶上坏了。老爹很生气,不让他再玩,想叫我去雾凇院联系返厂修理。我说忙工作推辞了,不过看他心疼,让他给机体拍几张照发过来我先帮他联系。”说话间照片就发来了手机里,“这不,来了。左前翼损坏得有点严重……”   宁好恢复了对外的那张冷静从容脸,随口闲谈似的说:“他现在很器重你。”   闻斯峘一边低头输入给对面的回复,一边笑着摇摇头,语气淡然:“这点生活琐事,谈不上‘器重’。他只是过于强势,很难容忍事态发展与他的期望相悖,谁没达到要求都会被重罚,谁能解决困局都会叫来一用。他现在没有当初我们听见在书房有张有弛教导李承逸的耐心了。”   宁好认同他的观点:“这病改变了他的心态。他很急迫地要复兴云上,身体不好被困住,李承逸又难当大任。”   “所以他不惜用给我股份来吸引你回归……”   “股份?”宁好打断。   “嗯,他给了我5%。”他刚想起来这事。   宁好:“…………什么时候的事?没听你说起?”   “就节前,那时候你和我闹得凶,我忘了跟你说。”   宁好头晕一下,闭了闭眼:“你可真淡泊名利,这都能忘了说?”   “……也就迟了……一个月?”这个月发生的事也太多了,他有点心虚,“还加上不办公的春节假期。”   宁好送他个白眼,嗔道:“你脑袋春节也休假了。”   他分辨得出她有没有认真动怒,如释重负地笑起来:“这能说明什么?抛橄榄枝的信号?”   “交易信号。”她看着心情很好,但也可能只是种错觉,“闻家昌这个人,堪称‘一毛不拔’。虽然家里亲戚都在集团做事,福利待遇不错,钱都赚了不少。可他从来没有给过任何人股份。”   “对,那天注意到了,第一股东当然是他本人,其他股东都是高速发展那几年为融资合作的投行以及为安全稳妥引进的少量国资。”   宁好:“李承逸没份,也许是等着一口气继承。李路云没份,也好理解,她不懂业务不争,反正是夫妻,不出意外共同财产也不会飞了。但是他七个兄弟姐妹一点没有……”   “你认为是什么考虑?”   她分析:“他想把绝对的‘独.裁’传承下去。云上靠他的领导能力发展至今,这是一条经过时间已成功的路。他那么倾心培养李承逸,就是不希望看见‘家族战争’让他真正的心血——云上有朝一日被拆得四分五裂。”   闻斯峘认真思考,点头赞同:“他这个路线没错,阳光下没有新鲜事,大多数家族企业都是死于拆分,还有日常危机中,小股东勾结资本里应外合挑战大股东的权威勒索更多利益阻碍发展。”   “可是现在,”她扭头看向阳台外深不可测的夜空,微笑道,“集权出现了缝隙——这5%。”   “他也许自信这么小部分掀不起风浪。”   她把目光收回来:“不,他在试探你,试探我,给我们将来可与李承逸一争的幻觉。”   “那你打算怎么办?回去执掌云上?也给他一种你会受此激励、俯首听命的幻觉?”   “不急。得让他看着李承逸‘撞机折翼’,他才会想到你。”   闻斯峘放心啜一口热巧克力,欣慰地笑:“你有主意就好。”   “他给我打过几次电话都被我拿小姑娘的任性话堵回去了,也不好意思老催。他要是催你,你就说我们还是不和,我去港城散心了,四月回。”   闻斯峘笑了:“四月是我‘刑满释放’还是云上‘刑满释放’?”   “都是。”   .   事实上,春节假期结束,云上早就按时复工了。   宁好迟迟不露面,闻家昌为了稳定军心只能撑着病体、强打起精神亲自去公司坐阵,一上班就搞了些小恩小惠发开年利是,公司上下还有欣欣向荣的气象。   不过只是外强中干。   由于现在他不能长时间操劳,具体工作交给李承逸。   李承逸除了开会“商讨”,根本推进不了任何具体事宜,也怪不得他。   江陵南项目又有新变化,趁着法院还没给定论,金越开始活跃表现。   他们真的投了一笔真金白银到政府共管账户上,区区几百万,运转不了多久。但就像挤牙膏似的吊人胃口,现在这有几百万到账,用完了还有几百万,只要项目让他们接手,管够。   谁都知道,股东负债在偿债顺序中排在最后,一旦这项目去了别人手里可就成了板上钉钉的亏损。   哪怕宁好给他打过预防针计划釜底抽薪,再竞标时鹿死谁手又怎么说得准呢?   闻家昌急得冒火,天天看李承逸不顺眼。   偏是不巧,这时还有个最坏的消息传来,汪潋的爸爸汪行长被双规了。   闻家什么也没为他做。 第81章 尾灯   江陵南项目公司破产要怎么裁断、债务能够打几折……   这些都得看法院怎么判。   闻家昌可不是个听天由命的性格, 也无法像闻斯峘那样讲信用“服刑”,   他成天坐立不安,根本等不到4月。   他的意思是先得去找人疏通关系, 可一方面他腿脚不利索行动不便, 另一方面关系也不够硬, 那些真正拍得了板的要员现在碰到这种经营困难的民企老板都避之不及。   李承逸的本事他已经看穿了,他所谓的“关系”就是有几个二代酒肉朋友, 且不说很难办成事,就连准确消息也打听不清楚,一件事三分真、七分吹。   如今,只能寄希望于宁好——也就是背后的宁永荣。   过河拆桥时以为自己能自力更生两条腿走路, 扔了拐杖才知道, 搭档的实力不算自己的实力。   宁好躲着不见,闻家昌当然不会天真地相信她只是为了陈年旧事和闻斯峘吵架。   他认为这是宁好在给机会,看他能拿出什么好处去换一根救命稻草。   闻家昌决定换。   但他要大张旗鼓地换, 真金白银地兑换可不能存在信息差。   上次给出去五个点股份, 他还怀疑闻斯峘没把他的意图传达到位,否则怎么一点回馈也没有?这次他必须自己交涉。   他先给宁永荣打电话要宁好回来上班, 再软磨硬泡让闻斯峘去港城接人。   宁好实际上去了一趟港城,就一个周末, 和陆昭昭一起,闺蜜行动, 闻斯峘没追问太多, 但去港城接人倒是也不用了。   这事瞒不了多久。   宁好体恤闻斯峘左右为难,答应了周末回雾凇院, 赴闻家昌的邀约。   .   那幢宅邸与记忆中并无二致,冰冷、肃穆、阴森。   春雨绵绵中, 像一块横向展开在眼前的墓碑,有些气派,依然压抑。   闻斯峘开车,顺车道下坡入库,宁好先下去立在车旁。   春日湿寒,他让她先进暖气房。   她想起自己原是找了正与他情变的借口,不便演那一幕手挽手情投意合,便先进了屋。   两位姐姐和外甥女好些日子不见她,拉着手叽叽喳喳寒暄春节的琐碎。   正絮叨,闻家昌派佣人来邀她去偏厅喝茶详谈。   闻斯峘从地库进来时,她已经被叫走了,客厅里除了有李路云还有李承逸,都是心存龃龉的人,他转身绕道也不体面,只好假装有突然来电接听手机进了钢琴房。   他却不知道,此刻偏厅的谈话还与他息息相关。   闻家昌提出要追加3%的公司股份和翠竹苑的房产给他们夫妇,他这半辈子最信任的那位刘律师也在现场,正待他提出目标后去办理手续。   宁好没有客气推辞,只是提醒:“和斯峘有关的财产处理,他应该在场吧?”   闻家昌这才意识到闻斯峘没跟她一起进门,又催佣人出去找。   人进门之后,闻家昌把意图三两句概述给他,闻斯峘拿不准其中要害,立刻转头去看宁好的眼色。   宁好没给他什么眼色,只是心里隐隐期待。   上次转让五个点悄无声息,这次转让三个点反而大张旗鼓。他就不怕李路云和李承逸有意见?   大概是母子俩有人敏感,看见刘律师上家来已经意识到不太对劲,李承逸没过多久就直接迈进偏厅,李路云不像他那么大胆,还在两厅交界处徘徊。   李承逸肆无忌惮地环视,手抄着兜,混不吝地高声说:“哟,这是在谈正事呢!公司的事现在不必跟我商量了?”   还没等任何人说话,他有针对性地看向闻斯峘,在他们夫妻二人隔了挺远的距离中扫视一个来回,不加掩饰地幸灾乐祸:“听说你们在闹离婚啊?”   闻斯峘勾起唇角,半开玩笑:“放心,比你离得晚。”   闻家昌看不惯两兄弟像学龄前小女孩似的耍嘴皮互扯头花,清清嗓子,嫌弃地蹙眉:“好了好了,天天把离婚挂在嘴上成何体统。”继而对李承逸说,“你想在这里听也可以,我叫他们来是要给斯峘追加3%股份。”   李承逸果然叫嚷起来:“凭什么给他?按长幼顺序是我,按给公司做的贡献也应该是我。”   闻家昌没立刻回答,环视众人脸上神色:“你们别站着,先坐下来。”   大家依言各自落座,李承逸心里置气,故意漫不经心翘个二郎腿,就差把脚架上茶几了。   闻家昌缓声道:“公司的股份看起来是给斯峘,其实是给他们夫妻二人,斯峘小时候没有在我身边长大,他就是有点家庭观念不强的毛病,这个我有责任……”   闻斯峘扬眉,纳闷怎么突然飞来一口锅。   “宁好为公司出了很多力,你不能抹杀她的功劳吧?”闻家昌反将一军,李承逸对此当然无话可说。   “现在正是我们家遇到难关、要同舟共济的时候,别的公司对骨干有股权激励,宁好有了这个奖励,我希望她把家当成自己家、把公司当成自己公司。”这话是说给宁好听的,同时他的视线已经从李承逸身上转向宁好。   李承逸语气弱了一点:“那你给宁好啊,你给他干嘛?”   闻家昌看着宁好:“我这也是想教育你,不要动不动就把分家挂在嘴上,你和斯峘结婚了就好好过,你们俩都要加强家庭观念。”   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一席话让李承逸哑口无言。   气氛一时凝滞。   事实上,8%不少,5%不多,他说出“股权激励”那一刻,李路云和李承逸就拿不出站得住脚的理由反驳了。   很多公司,尤其是中小型企业,要留住能力强的核心人才都用这招,本质是降低经营成本,毕竟眼下云上也资金短缺,比起财大气粗甩现金出来留人,还是让宁好持股更能达成双赢。   他故意把李承逸引来,再力排众议,为的就是要在宁好面前说明白,这是要激励你干活的。   宁好神情淡淡,浮出一个领情的微笑,欠身道:“明白了爸爸,我不会再跟斯峘闹离婚,我们俩不和、我们自己解决,以后我会以公司为重。”   闻斯峘附和:“我没意见,听宁好的。”   闻家昌终于了却一桩心事,长舒一口气,对刘律师做了一些交待,然后起身,叫上律师一起去楼上书房保险柜里取印章。   李路云固然心里不爽,但不好干预公司经营,只好闪身退去客厅,一个人坐着消化这结果。   李承逸再打量一次宁好和闻斯峘,通过两张面无表情的脸,判断不出这两人“感情破裂”到什么程度了。他也拉下脸不高兴,父亲何必用股份绑定他们的婚姻?就该把股份直接给宁好!   不过他转念又一想,既然股份能换来宁好的心,将来他给宁好稍高出这个的经济利益也能把宁好抢过来,算是实践出一条可行之路了。他心情又好转一些。   三个人同处一室,万籁俱静,   也不知是哪里生出的滑稽默契,三个人也同时感到尴尬,同时掏出手机翻看消息假装日理万机。   忽然间,隔壁客厅里响起一阵喧哗打破了宁静。   由于室内过于空旷,听不清在喧哗什么内容,只听呜哩呜咙一串不知哭还是号的响声。   李承逸坐在最靠近客厅那边的沙发,最先起身大步流星外那边走去。   汪潋不知什么时候从楼上下来了。她现在肚子大到摇摇欲坠,必须手叉着侧腰才能保持平衡。   宁好有很长一阵子没见她,被她现在的样子吓了一跳。   孕晚期这么……畸形的吗?   她胳膊腿依然如怀孕前一样纤细苗条,面前却顶着一个硕大的肚子,好像战争照片上见过的因严重营养不良而体型怪异的难民儿童,又像显微镜下因被放大而显得狰狞的小虫、肚皮比例失调呈现透明仿佛一碰就会爆开。   汪潋似乎没注意到自己再不像从前那样娇俏漂亮了,她现在从头到脚都是不修篇幅的模样,因缺乏打理而毛躁的黑黄色直发,素面朝天裸着肿眼睛,没画眉毛,大概是贫血造成的苍白嘴唇,全身套着一条像麻袋似的针织裙,长度到腿,腿上又穿了条贴合的保暖长裤。   宁好第一次对生育感到这么害怕,也第一次认同闻斯峘说得对,生孩子是件可怕的事。   她下意识回头看闻斯峘,仿佛用眼神寻求安抚。   他总能猜中她心思七八分,靠近过去把手搭在她背上,回以一个“我说得没错吧”意味的眼神。   两人此刻心里想的,和这个场景中正发生的爆炸性冲突八竿子打不着。   那边,冲突还在继续。   李路云距离汪潋最近,两人都站在厅中央,李路云一副想上前搀扶又不敢靠近的神情。   汪潋那音调异常尖锐的控诉响彻整个大厅:“……你们家当初上门提亲时不是说过闻斯峘家产没份吗?两个一大把年纪的长辈出尔反尔要脸吗?”   李路云没实际行动,怕再走得近被她狂乱挥舞的手臂误伤,只好嘴上劝说:“小汪你不要这么激动,你都已经快要临盆了,又喊又叫会造成宫缩,伤到孩子就不好了……”   “我儿子还没出生,你们把他该继承的财产今天分给阿猫明天分给阿狗,还叫我不要激动?你们这种随心所欲的家庭,哪个小孩愿意投胎过来!”   “呃……”李路云竟一时觉得她说得没错,现在分走的确实是长孙要继承的东西,只好调整劝说角度,“可你要为自己身体着想啊,现在这个时候……”   “你们做出这些荒唐分配的时候怎么不为我身体着想?”   李路云为难地叹气:“爸爸公司的股份有他自己的考虑,我们女人管好家里的事就行了,现在很多公司都有给员工的股权激励嘛,这个说出来你也不太懂,爸爸把公司的股份挂在斯峘名下主要是鼓励宁好为公司出力,公司经营得好,对大家都好不是吗?”   “我看不出来对我有什么好,我听见了,云上泰和城账上明明有钱,我哭着跪下求你们把贷款先还一部分的时候你们是什么反应?我算看透你们这家人了!你们好,我分不到三瓜两枣;你们不好,却要拉我陪葬!”   李路云:“话不能这么说啊孩子,贷款这个事确实是大家都困难……”   李承逸见母亲气势弱下去,不服气地冲汪潋嚷:“你怎么不说自己是丧门星?我们家走下坡路都是你嫁进门以后,就你这样成天大吵大闹,把家里聚的财气都冲散了!”   汪潋冷静下来,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他:“行啊李承逸,你居然说得出这么本末倒置的话。现在我做什么都是错,你们家却要用股份去讨好宁好?可是,给我什么呢?”   李承逸嗤笑一声:“让你待在这个家喝着汤、吹着暖气享福就已经够不错了。别说你了,我又得到了什么?我不照样暂时没股份吗?我还得累死累活在公司做事,我又说什么了?”   “你累死累活?”汪潋哈哈大笑,“那是你没本事!你就是个绣花枕头,我看错人啦,既然彼此都把话说到这个地步,你这人也指望不上了,那我们离婚吧。”   “离啊,离就离!”李承逸把话接得飞快,“你以为能威胁到谁?宁好闹离婚能得到股份,你以为你闹你也有?不好意思啊我就是个绣花枕头,跟我离婚没那个价值。”   “够了!”闻家昌在楼梯上发话。   他和律师已经从楼上下来,走到一半就看见两人像在戏台上唱戏似的吵闹,扶着楼梯停住了。   闻家昌居高临下,摆出大家长的威严:“不要一个二个都把离婚当儿戏,小汪你注意身体,现在母子平安才是头等大事。等会儿爸爸给你转五十万,你买点你喜欢的东西哦。”   汪潋震惊了。   千亿豪门,现在改成按几十万计数了!   也亏他们闻家人说得出口,一方面给宁好公司8%的股份,一方面“爸爸给你五十万买喜欢的东西”。   对比过于鲜明,侮辱人。   汪潋暗忖,我喜欢的东西五十万哪买得到?一个特殊皮的包也不止呢。   没想到李承逸还火上浇油,抢先对闻家昌说:“爸,别给她转钱,你转给我。我会看着给她买,放她自己手里她一天就乱花完了。”   汪潋:“…………”   真是够荒诞的,对外还说她嫁入豪门,就这种塑料夫妻为了50万抢起来的豪门?   汪潋讽笑道:“李承逸,钱你自己留着吧,车是我名下的,我就开走了。可是你说的‘离就离’,明天离婚律师找你,你可别不认账。以后我们俩,就在律师在场的情况下再见吧。”   她说着去入户门门口的衣柜里翻找她从外面回家时留的外套,外裤也穿上一件。   李路云趁她穿衣的间隙想上前拉住她,被犀利的目光一瞪,又停在原地,转头去给李承逸使眼色让他拉人。   李承逸可不买账,汪潋现在对他来说毫无利用价值,真当自己是公主呢?   就算在宁好面前立投名状也不能对汪潋太好。   他玩世不恭地抖肩笑,立在原地动都不动,洋洋得意的腔调:“你开什么车?你这个月份的孕妇早就不能开车了,没看过社区建卡发的那本指南吗?32周以后不能开车。得了吧,我也不会派司机送你走,你家都成那个样子了,你还挺个大肚子回去给你爸妈添麻烦?从现在开始,你寄人篱下,乖巧安分点,我赏你一口饭吃,咱俩用不着律师,就这么见吧。”   最后半句话,显然还有些用谐音侮辱人的弦外音。   汪潋已经穿戴整齐,气到极限竟反而冷静,从门口往回走过来,到距李承逸近处,又回到刚才那个“舞台”。   “你真是太自信了,宁好不会爱你,我也不会。”   李承逸听见“宁好”的名字怔了一怔,恨她揭短,却忍不住侧头去看这瞬间宁好的表情。   这些小动作汪潋尽收眼底,如今只觉得和他较劲荒废人生。   她把手伸进自己外套把假肚子的绑带解开,在众目睽睽中掏出来扔在李承逸脚下。   “孕妇不能开车那我就不做孕妇咯?”   ?   全场俱静。   宁好呆如木鸡。   欸?   把假肚子扔掉后的汪潋正常多了,人都挺拔了!   难怪那么畸形!   连吴妈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又揉,当初明明在B超室亲眼看见过一个胎儿!   这段时间吴妈把汪潋的伙食改善得太好,汪小姐不是不懂感激的人,只对吴妈一个人挤出微笑给出解释:“是啊,我做完B超之后就去预约手术了。因为我看清了这个人。”   她快意地扫视所有人震惊的表情,朗声大笑:“李承逸,你不会真的以为有女人会愿意给你这种傻逼生小孩吧?不好意思啊,我还年轻,我要跟你离婚,我得去读博了。”   李承逸:“…………”   宁好:“…………”   闻斯峘:“…………”   论热爱学习还得是汪小姐。   闻家昌目不转睛盯着地上那团假肚子,仿佛眨一眨眼,就不能有效理解为什么闻家最宝贵的继承人突然变成了硅胶。   还是李承逸最先回过神,大声呵斥:“你也太毒了!什么人会因为赌气就杀小孩!”   汪潋步履轻松,飞一般往通往底下车库的长廊方向离开,主要是她怕跑得慢被李承逸拉住暴揍了。   人已经没影,银铃般的笑声却久久回荡在空旷的豪宅上空:“你急什么?又不是你的小孩!哈哈哈哈!”   这几乎是汪潋自家里出事以来几个月中最快乐的一天。   报复,真的会让人上瘾。   李承逸顾不上追她,眼疾手快冲上前先把按着太阳穴快要一头栽倒的母亲扶住,刚把李路云扶到沙发边坐下,却听身后“咚”一声闷响。   闻家昌从楼梯上倒下,摔倒在台阶上,滚了几下才到地面。   等李承逸回头时,背后响起惊叫声一片。   闻家昌安静躺在客厅地上,血液以一种缓慢到恐怖的速度从脑袋下面往地砖蔓延。   .   兵荒马乱的一天一夜。   闻家昌摔破头只是外伤,还不算严重,与之相比更危急的是内伤,第二次突发脑梗不如上次幸运,这次术后他进了ICU。   家属们进不了ICU,却不能离开,全聚在医院耗命,以表孝心。   闻斯峘替宁好找来一切保暖措施,厚大衣、围巾、暖宝宝,想让她熬夜时舒服一点,还是心疼。   刚跑路一个假孕妇,这可有一个真孕妇,要是宁好冻着累着伤到身体了可怎么办。   他四处走动,去要来个病房,让宁好过去休息,可宁好不愿离开。   宁好脸色也着实不好,苍白中泛着点蜡黄,几乎是他见过宁好最差的脸色。   隐约地,还听见她频繁地叹气,喃喃低语:“8%还太少……”   闻斯峘理解,她怕闻家昌就此死掉,还没来得及自主决定财产分割,就这么一切按法律规定,尘归尘土归土。她大概从未想过,自己复仇计划的最大障碍竟是闻家昌的病体。   他揽过宁好的肩小声道:“闻家昌命硬。”   乌鸦的乌鸦嘴,说这种坏话倒很灵。   到第二天傍晚,年轻一辈都快要熬不住,正在商讨怎么轮班陪夜时,忽然有了转机。   闻家昌从ICU转入普通病房,因为,他再次苏醒了,神志清醒没有受任何影响,身体还不方便活动,但这已经是个非常好的迹象,医生来通知手术很成功时格外喜悦的语气变得可理解。   家属们蜂拥进病房,一一当面确认过闻家昌的状态。   李路云再次喜极而泣了。   闻家昌从容地对李承逸谈笑风生:“快劝劝你妈妈别瞎操心,我才六十多,孙子都没抱上,怎么可能走到这里就完了。”   此话一说,连李承逸的眼眶都跟着湿润了,是自己没眼光,碰上汪潋那么个毒妇,没本事让爸爸完成抱孙子的愿望。   趁他还沉浸,下一秒闻家昌已经把包扎了的脑袋转向病床另一侧:“好好,一定要帮我把江陵南拿回来啊。”   又一次临危受命。   形式不太一样,时机不合想象,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宁好俯身平淡地说:“爸爸安心修养吧,我明天去跟工作组和金越的人碰头。我已经做好招商方案了。” 第82章 尾灯   闻家昌这次病发外伤内伤都比上次严重, 就此在医院住下了。家属们逐渐也已经把他住院这事常态化,不再每天轮班熬夜,夜里突发状况并不多, 病人自己也要睡觉, 指征不稳定时自有医生护士处理。   平日有护工和佣人照顾他, 李路云和姐姐们每隔一两天去探望,和他聊天解闷, 反倒宁好去得更频繁。   宁好最近不是在云上忙工作就是在医院陪闻家昌,几乎两点一线。   闻斯峘起初好奇,她为什么总要去陪闻家昌,看起来在打感情牌, 可她明明可以拜托自己去代为尽孝。   她现在比李承逸去医院的频率都高, 病房里经常只有她,和李路云或者两个姐姐中的一个。   李承逸要么不去病房,只要去了, 必定想办法找机会把宁好支开。   他与闻家昌独处只有一个主题——催问什么时候能让他恢复总经理职位。他在公司屡次被边缘化之后, 闻斯峘和宁好又得到了股份,这让他终于感觉到一些危机。   闻家昌只能回答他:“等公司稳定下来。”   公司稳定下来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 再说怎么才算“稳定下来”?当初让宁好做总经理是为了应一时危机,谁知这么长时间过去, 一个危机连着一个危机。   平心而论,这烂摊子李承逸一点也处理不来, 让他去跟重启项目工作组、法院、金越各方交涉, 他拿不出方案也就算了,连几方在扯皮的重点都搞不明白。   说到底, 潮退了才知道谁在裸泳。   以现在苛刻的市场要求,像李承逸这样只会纸上谈兵的二代做不了房企老板。过去三年, 闻家昌把他带在身边用明州几个项目教他经营,他却没耐心学,整天学着外面普遍的说法,嚷嚷“建筑业的上层是金融”,发自内心觉得房建没什么门槛,随便招几个项目经理就把活干起来了。   他的思维在过去这二十年的高速发展期都没错。   闻家昌就是农民,从娶了李路云拿到郊区一片苗圃用地盖别墅和酒店开始发家。   金越也是如此,从城中村拆迁、几个开娱乐场所有点势力的小混混得到权力开始发家。   还有许许多多正好撞上风口的房企,发家路线都让人满头问号:他们怎么敢什么都不懂就开干?   但时势造英雄,猪站在风口也飞了起来,还有些更聪明的猪在市场还不规范时先一步踩上资本风口,飞得更高更远了。   世界就是个巨大的草台班子。   闻家昌知道以自己的身体再没办法去执掌企业,也没法再言传身教给李承逸。如今全行业都在收紧,利润被压薄,市场在收缩,不是每家企业都能在这行继续生存。   云上要在夹缝中生存下去,只能让宁好来掌舵。   闻家昌已经认清了这个现实,李承逸还没有认清。   云上交给宁好,公司才不会倒,一大家兄弟姐妹才能从公司混口饭吃,这个家才能财产不缩水。若是交给李承逸让他把公司干倒,不仅闻家昌这一生的心血都将彻底完蛋,而且全家都得喝西北风。   这些日子宁好来医院最频繁正是闻家昌授意的。   每次他的兄弟朋友、贵人、搭档和资方来探病,他就把宁好叫到跟前。这是在有意识地把自己最重要的人脉关系交接给宁好。   宁好明白这用意,与他心照不宣,随叫随到。   也会把重启项目的进展汇报给他。   “金越拿出的招商方案是娱乐主题,把中心区域建设成大型娱乐.城,包括影院、蹦床公园、ktv等等,辅以餐饮,旨在吸引年轻的消费力。现在也只有一些情侣会经常逛街。”   闻家昌问:“你怎么看他们那个方案?”   “只能说,娱乐招商确实是他们擅长的,如果方案被采纳,金越集团自己就能把娱乐部分撑起来。”   “那你的方案呢?”   “考虑到江陵南区域地价房价高,我们做的又是豪宅,不适合把中心商区搞得太乌烟瘴气。我报过去的方案是以家庭为主题,以孩子为中心。我这里确定可引入的商业有知名的艺术学校、早教、课后托管、留学培训、少儿形体和少儿体育集团。在商区里孩子可以得到很好的发展,父母接送孩子过来,也会有自己的休闲空间。购物方面,现在确定的是可以引入PPRM集团旗下的四个奢侈品子品牌,他们进来以后有利于谈其他品牌。”   闻家昌有些惊讶,PPRM一进场,整个商区的逼格就一口气打上了天花板,真正配得上市中心豪宅,甚至有利于往后几期住宅的销售。   他没想到宁好还有这个等级的资源:“……可你做解放东路招商时没有引入PPRM。”   宁好笑道:“一个区只能有一个‘最高端’,为什么要给海源用?当然是留给自己家为好。”   闻家昌露出欣慰的笑容,长舒一口气:“我要是江陵区政府,我一定会选你这个方案。打造一个新的市中心,这是多大的政绩!”   宁好接着说:“就算把我们的方案偷给金越,他们也做不到。”   “当然。整个江城也没几个人能做到。这种顶奢品牌入驻很谨慎,要是专柜遍地开就掉价了。不过你说要‘以孩子为中心’是什么考虑呢?”   “增加商圈的人气流动性,也可以带动餐饮和影院。孩子是家庭的未来,无论时间还是金钱都会往孩子的方向流动,他们会有更多时间在这个商区活动和消费,孩子进修完留下来一起聚餐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   闻家昌点头附和:“是啊,我现在手里比从前有钱,第一件事就是把斯峘他们找回来,也希望你们这一辈多生,不存在养不起的情况下,当然乐意孩子越多越好。不是每一个都会让他们继承家业干什么事业,但只要云上在,我们家后代每个人丰衣足食一辈子总是没问题的。孩子是家庭的未来,你说得对。”   他聊着聊着,脸上又蒙了一层愁容。   估计是又想起汪潋把孩子打掉的事,这事不仅让他旧病复发,过后也让他始终无法释怀。   汪潋去意坚决,真的一丝情分不讲,指派律师来处理离婚。   李承逸无心挽留,不能容忍她给自己戴绿帽,而且他本人的心思也都在宁好身上,离婚流程走得很快。   闻家昌知道他们在离婚,没有劝和,只是嘱咐李承逸:“离婚对男人影响不大,还可以再找,下一次要选对人。”   这话听着耳熟,他说出口时自己稍稍一愣,想起好像嘱咐他重新物色江陵南项目经理时也是这个句式,不禁苦笑起来。   闻家的日子也不总是这么愁云惨淡。   四月下旬,法院给出了前项目公司的破产偿债方案,政府也接受了云上资金不必打入共管账户的条件,基于对江陵区未来发展的考虑,项目重新回到云上。   金越垫钱建设瞎表现了一个多月,白干。   气得跳脚。   宁好也没有做得太绝,认了他们垫付资金的帐,依然把后续的土方包给他们,如此,暂时平息了金越那边的怨怒。   结束公司那些纠纷后,宁好静下心,觉得该分点时间给闻斯峘了。   给他打电话约好晚上在滨江的西餐厅见面。   他电话中就好奇得要命,想知道怎么突然有种展开浪漫约会的意识。   宁好惯会吊人胃口的,当然在电话里什么也没说。   黄昏时双向奔赴,一个从东城区,一个从江陵区,驱车赶往江边。   宁好时间自由,早一点到,在靠窗的座位看江景喝饮料。   闻斯峘姗姗来迟,进店里自然地脱下外套递给服务生,深灰色的定制西装,外扣有节律地解开,行为举止在玻璃的倒影中甚至透出些性感。   低消两千美金的餐厅,他已经很熟络该怎样自如面对这种场面,不仅游刃有余,还显得风度翩翩。   宁好撑着脸笑望他,一年多的时间跨度,有个翻天覆地的变化,其中细节却犹如过眼云烟。   这个人好像是肉身被打碎,灵魂一如既往,重塑后有了更赏心悦目的外形。   他坐在对面接过菜单,一边问:“怎么盯着我?”   宁好笑而不语,等点单结束,服务生离开。   她说:“今天有重要的消息。”   他忽然笑得很顽皮,被她催问怎么回事,又卖关子:“你先说吧。”   宁好隐约觉得宣布重要消息前这气氛没渲染到位,但也只好就势说道:“我们有女儿了。”   闻斯峘坏得很,一点夸张捧场也不供给,十分淡然平和地伸手去桌对面牵住她的手:“是不是因为平安夜……?”   宁好:“…………”   有点索然寡味。   她低下头咬咬下唇,重振旗鼓抬头:“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也不太早,”他体恤地取过饮料壶给她添饮料,唇角勾了一勾:“春节你不喝酒,我大概猜到了。为什么那时不能直说?我可能高兴多过忐忑,能过个好年。”   她垂眼说:“你不喜欢小孩我知道。如果孩子一出生就不被父亲真心喜欢,处境会有多糟你应该比我更清楚……我作为孩子的母亲必须要有双倍的精力来为他撑起一片天,但要是男孩,我做不到…………”   闻斯峘沉默一阵,呆望她问:“你特别不喜欢男孩吗?”   “那是我不熟悉的领域,处理起来也没有经验,如果我稍微了解一点异性也好,但你没给我这种机会。”   闻斯峘接过一口大锅:“……?”   倒也不算是空穴来风,确实从高中到大学,她身边没有正常男性,稍微不正常一点的也遭遇了他的“情敌清除计划”。   宁好说对男孩一无所知也能理解,有80%是他的功劳。   闻斯峘不敢吱声,过了长长的几十秒才接话:“你这几个月来一直犹豫,是因为始终在确认小朋友的性别?”   “嗯。”她很诚实地承认,“能用的办法都用过了,包括和昭昭一起去做血液检查,到现在很确定是女孩才决定留下她。”   “……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他似乎很受伤地问,“我本来可以陪你经历这个犹豫的阶段,做你的精神支柱。”   “我怕麻烦。”她用冷酷的口吻直言不讳,“万一是男孩,我们需要很多轮讨论、争执、互相说服,最后才能处理掉,伤感情,我觉得不如自己一个人处理当做没来过。我知道这样做你会心痛,会感同身受。但我有我充分理由,我不能生下一个父母都不爱的孩子……你能理解的对吗?”   闻斯峘点点头:“我理解的,”他兀自笑起来,“你们女人都喜欢像汪潋那样‘自作主张’搞‘先斩后奏’。”   一瞬间,她以为他在反讽即将变脸。   下一秒他却自嘲般耸耸肩:“那的确是你一个人能决定的事,我其实没意见。你冒着生命危险生孩子,这我没法帮忙,但以后的事情我来接手就可以了。”   宁好怔了许久,才开口:“……你不生气吗?”   “这没什么可生气的,好好,我高兴还来不及。你那天也听到,汪潋骂李承逸‘谁愿意给你这种人生小孩’。我当时在想,你愿意,我何德何能?从猜到的那一刻,我每时每刻都在两极摇摆,一边狂喜,一边担心是做梦。”   蓝紫色的霓虹透过身旁落地窗投进来,打亮了人的侧脸。   宁好微笑一点,幸福地弯起眼睛:“我能坐到你那边去吗?突然想跟你坐同一边。”   “可以是可以……”他话尾拖着长音。   她脸色刹那间被罩上阴影,蹙眉不知所措地对视着。   “……你听我说完下面这件事,如果还想过来,”他如临大敌的龇牙挤出尴尬笑容,“再过来。”   .   长假结束后的一天,闻家昌在一个阳光与温度适宜的晴天午后听说了喜讯。   闻斯峘藏不住这么重大的好消息,几乎是在短短三天里让自己认识的所有人都知道他即将成为一个小女孩的父亲。   和身边人相比,他算是早婚早育,大部分朋友一脸茫然地目击他的癫狂,礼貌地回答“啊,啊,恭喜”。   那份癫狂有点无处安放。   于是在这一天,他在病床边削着苹果,像是不经意间对闻家昌提起:“宁好怀孕了。”   闻家昌对儿媳这种事已然产生心理阴影,并不敢十分喜悦,小心谨慎地“嗯”了一声。   不过下一秒,他就看见闻斯峘抬起眼睑,眼里闪闪烁烁,有幸福的折射光点,不像演的。   仔细一想,削苹果才像演的。   四个佣人两个护工在左右照顾,亲儿子在床边削苹果太做作了。   闻家昌没说什么,伤脑筋似的挠了挠额角。   这做作场面宁好没见证,也想不到闻斯峘转头就炫耀到亲爹跟前去了。   入夜后亲属都准备离开,宁好替他关掉房间里最亮那盏顶灯。   病床上已经休息的老头突然问了个奇怪问题:“好好,斯峘和承逸,你能和谁过下去?过到底?”   明暗交界处,宁好的目光随着这问题从房里转向外面。   走廊里,两个男人正好一远一近地抄兜伫立,很默契地都看着她,在等她收尾。   宁好把脑袋转回房里,把手笼在嘴边,用只有他听得见的气声说悄悄话:“是斯峘,爸爸。一直是斯峘。我爱他。”   “小孩是他的没错吧。”老爷子猛地从被子下伸出食指指向她肚子的方位,也用气声。   宁好怔了怔,反应过来他为什么这么问后笑起来。 第83章 尾灯   闻家昌这次脑梗后已经无法像上次那样做康复训练, 他大部分时间只能卧床。   他担心自己命不久矣,主治医生宽慰他,如果能得到家人良好的照顾, 再活十年二十年的案例都不少。的确有因为照顾不周而引起并发症、免疫低下、器官衰竭的情况, 但以闻家昌这样的财力一定能得到最好的医治和照料, 显然不必有这方面顾虑。   闻家昌还是决定早做安排,让一切尘埃落定。   他挑了个心情好的日子——梅雨季难得的大晴天, 把所有家人叫来了病房,包括兄弟姐妹,公司法务和律师也在场。   病房虽然宽敞,但一下站了这么多人也有些拥挤, 闻斯峘到得较晚, 不爱和这些不熟的亲戚挤在一起,便没完全走进去,靠门而立, 一条腿还留在门外。   众人到场后一见这架势, 都明白可能有重要安排。   反而闻斯峘觉得公司和家族的事务都与他无关。   宁好在公司有点要事脱不开身,姗姗来迟。   闻斯峘看见她, 身上那股拒绝别人搭话的气势才收敛一点,脸部表情也终于有了生气, 他只想拉宁好躲在门口,说说小话, 把里面那群人即将开始的“猴子议政”熬过去, 一散场就和她两人拔腿就走。   宁好挨着他站,仰头以清亮的眼神望他, 悄声问:“你吃过午饭了吗?”   “吃过了。你呢?”闻斯峘受了关心,想低头亲亲她, 碍于这里人多不方便,像有只小手在心里挠。   “我吃了点饼干不饿,一会儿这里结束我们再去吃点。”   窃窃私语声让屋里人听见了,小姑先回过头看见宁好夫妇,由于她侧转身,空出一条通道,闻家昌的视线循过来。   他高声道:“斯峘好好你们来了,快进来,到跟前来。”   两人像缩在教室最后排开小差而突然被老师抓包点名的学生,只好硬着头皮走到最里面。   闻家昌虽是病人,中气十足。   他开门见山,宛如往夏日波光粼粼的平静湖面投下一块巨石:“今天把所有人都叫来,就是让大家做个见证,我没有老糊涂,神智很清楚,但还能清醒多久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小姑飞快地接话:“哥你说什么呢。你这病又没什么……”   闻家昌抬起一只胳膊都有些费劲,这动作让她打住了:“不必安慰我。先办正经事。首先我要托付云上,我会把我自己名下全部股份转让给斯峘,这几天老刘已经帮我取得了所有外部股东的书面同意书。”   “等等,斯峘?”李路云失声叫出来。   这问出了所有人心中的惊诧。   闻家昌语气平静得有点冷酷:“没错,斯峘。意思是把公司交给好好。”   与公司业务无关的所有亲属都面面相觑,尤其是大姐夫妇,大姐一直以为在闻家昌心里她们姐弟三人的地位是远远赶不上李承逸的。   几个参与公司业务的却并不意外,五叔六叔隔着病床与小姑交换着眼神,有的挑眉,有的撇嘴,意味深长的表情,小姑甚至在微微点头。   闻斯峘隐隐感到屋里朝自己涌来的敌意气势汹汹,下意识地调整站位,把宁好挡在自己侧后方、大姐夫妇的面前,形成一个相对安全的包围圈。   “爸,你疯了?”李承逸往闻家昌的方向迈一步,被站他身边在老家种地的七叔拉扯住。   大伯夫妇和二伯由于比闻家昌年纪大,都没站着,坐在靠落地窗那面的沙发。   大伯先发话稳住局面:“承逸你别这样跟你爸爸说话。你先听你爸说出他的安排。”   “对,我是有安排。对大家都有。”闻家昌对刘律师说道,“你把我的安排跟他们说说。”   刘律师公事公办,打开手中的文件夹照本宣科地念:“闻总在世时,明州泰和城商铺租赁款15%的收益作为分红归李路云所有。闻总去世后,泰和城商铺收归公司所有。闻总个人名下股票、证券、理财产品价值共计一千六百万元,由李路云继承与所有。”   李路云还沉浸在闻家昌把公司交给闻斯峘的重大打击中,双眼木然,对这些分配条件都是左耳进右耳出。   倒是对销售租赁最敏感的小姑先听出门道,闻家昌活着,李路云每年税后能领到一千三百多万,闻家昌去世,她总共只能再分到一千六百万。   原来他就是这样保证家人良好照顾的,真是把利己算盘打了一辈子。   以此类推——   刘律师继续念对李承逸的安排:“闻总在世时,李承逸每年可从信托基金中领取人民币30万美元,闻总去世后,李承逸每年可从信托基金中领取3万美元……”   “3万美元?每年?”李承逸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李路云已经快哭出声了:“闻家昌你怎么了?为什么要这么对承逸?就算是30万美金也太少了。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在保住他的命,”闻家昌好似有些疲惫地压低了声:“他一个单身汉,我希望他好好过日子,吃住在家里,每年有200多万零花钱,够啦。再多了沾上赌和毒,或者去搞什么投资,那可就真要没命了。”   “凭什么!”   李路云终于失控,歇斯底里地一屁股坐在病房中间地上嘶吼:“凭什么承逸有了钱就会变坏也不能投资?凭什么闻斯峘就可以继承公司?闻家昌你到底那根筋搭错?我嫁给你,陪你白手起家,跟了你一辈子,就得到这个下场!”   “凭什么?”闻家昌冷静地伸手指指李承逸,“你看看你儿子的样子。”   李路云泪眼婆娑地抬起头,和所有人一起看向李承逸。   李承逸和平日一样,穿着收腰窄领泛着暗光的高定西装,提花领带,蓝宝石袖扣,一身行头精致张扬,嘴边叼一支烟,烟雾袅袅从帅脸前飘过。这打扮适合出现在各种高级娱乐场所,不夸张地说,漂亮得像娱乐圈明星。但就是看起来不像正经房企掌舵人。   李路云怔了怔,抹一把脸上眼泪,厉声吼他:“你给我把烟掐了!”   李承逸满脸不屑地把烟从嘴上取下来摁在墙上熄灭,他靠墙站得离老爹很远,抽抽烟根本不会对他有什么影响。   他也不认为是自己抽烟导致眼前这种分配不均,刘律师手里拿着是书面文件,早定好了。   李路云当然也是这么想,马上从地上爬起来回头高声反驳闻家昌:“我儿子这样怎么了?我儿子只不过心地实在,不像他那么阴险会装!”   闻斯峘被她恶狠狠指住,面无表情,没有任何抱歉的意思。   “我这么安排,该给的都给得很合理。你们不想要可以不要。”闻家昌靠在床头,双手在薄被上面交叠,稳如泰山的固执。   四叔愣了一下,心想,这套我熟。   闻家昌要用人时总把人笼络得很好,让人误以为自己是不可或缺的掌上明珠栋梁之材,但他一旦弃用,就说一不二把一切都收走,什么都不剩。   他花了好几个月才意识到这个现实,自己没有他平日渲染得那么重要,也没有筹码跟他叫板,提前“退休”已经是最好结局。   想通后他又回到闻家昌跟前低眉顺眼道了歉,毕竟他还要倚靠闻家昌的势力福荫子女。   眼下他不禁心里唏嘘,他一直把李承逸宁好看成一体,以为自己在和李承逸一争高下,原来全弄错了剧情!   闻斯峘宁好这对夫妻把这里在场所有人都干翻了,居然让三哥放弃了他从小养在身边的亲儿子。   李路云咆哮着扑到闻家昌被子上要打他。近处几个弟弟把她及时拉开了。   六叔温俊茂劝道:“三嫂你冷静一点,给承逸的虽然有点少,但我不认为是坏事,现在他刚离婚,事业感情不顺,如果一口气拿到一大笔钱对他来说反而容易误入歧途。承逸是我侄子,我们大家只要有口饭吃,一定都会帮衬他的。最重要的是,公司要好。”   陈小娴其实早给他洗了脑,公司离不了宁好、公司最好要远离李承逸。他稳坐合约总的位置,当然不希望空降个纨绔二代当老板把公司干倒闭。   不止六叔,每个在公司分了一块蛋糕的亲属——五叔还有小姑,都是这么想的,“三哥想把公司交给哪个老婆生的儿子都一样”,只要能把公司带好,他们担任高管每年工资大几百万,跟着步入中产阶层,子女将来的事业方向也有着落。   可没想到还是二伯闻宏业最先表态站队:“路云你不要那么狭隘啦,三弟是我们所有人中脑子最好用的,他为什么做这样的决定我都理解啦,绝对不会错的。大家都是一家人,让小辈里最能干的来经营公司,趁叔叔姑姑们还年轻,帮着托举公司平稳过渡,云上成为百年企业,肯定也是少不了你和承逸的。”   闻斯峘挑挑眉朝他看去,暗忖他是被自己恐吓怕了,还是习惯性利己墙头草?   大伯没再给李路云大吵大闹的机会,使唤李承逸:“承逸你带你妈妈出去冷静冷静,你懂事,你劝劝她,不要在这里闹你爸。”   现在这个病房里,连李路云理智上都已经理解闻家昌为什么这么做,她只是情感上受不了。   唯独只有一个人不明白、不服气,因为李承逸根本不觉得自己能力不如别人。   他认为一定是闻斯峘暗中给他爸灌了迷魂汤,装孝子骗了老爷子一颗心。   这剧情走向,就和人们熟知的“保姆夺产”差不多。   老爷子现在已经糊涂了,再闹只会更加对立,现在这群亲戚也只会捣糨糊不辨是非,今天老爹把所有亲戚都叫来,恐怕就是为了围攻他们母子。   他愤愤然把李路云架起来,放狠话威胁道:“你要把公司完全交给闻斯峘,我不会拿你一分钱,也不会给你养老送终了,我们二十多年父子情分到此为止。我随便找个班上,也比拿30万侮辱人强。”   闻家昌现在只能靠他们母子照顾,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是因为认定保命才是闻家昌心中第一要务。   没想到闻家昌移开目光垂下眼,根本不再看他,淡淡道:“那你先去上班吧,受不了了再回来。”   李路云听了一口气没顺过来,两眼一黑身子一软,背过去了。   病房里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   李承逸当然没有去上班,这属于双向不选择,既没有单位看得上他,也没有他瞧得起的单位。   与此同时,由于他先前口出那些“父子情份到此为止”的狂言。   云上集团如今禁止李承逸进入,这是闻家昌当着很多高管的面亲自授意的,当然宁好出于私心也得保证实施,让李承逸离自己越远越好。   李承逸有所耳闻,自己的威胁不值一提,闻家昌依然把自己名下的股份转给了闻斯峘。   他本来每天在雾凇院砸锅摔碗,也不太乐意跑去公司,自从那天病房后就没再见过宁好和闻斯峘,他们早已不再回雾凇院。   两位姐姐和家人仍在雾凇院,与李路云母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总是气氛怪尴尬,李路云现在也视她们为仇人。   二姐情商高一点,觉得家庭关系可能还存在变数,并不想和他们闹得那么僵,偶尔主动跟李承逸搭话,说自己在其他企业的HR姐妹在招人,问李承逸愿不愿意。   李承逸通常一口回绝,但不像李路云那么仇恨前妻子女,他从来没把女人当对手,只恨闻斯峘一人,对二姐没那么差。   也正是因为还有这点联系,有一天二姐提起公司并不安稳去宽慰他:“那两栋楼明天要开售,小姑忙得够呛,宁好怀孕六个多月还在加班,这担子落肩上也没什么好的,都是给公司当牛马。”   李承逸从院门口回过头,撞鬼似的神色:“你说什么?怀孕六个多月?宁好?”   “是啊。”二姐怔了怔,不知他为什么而震惊。   怎么大家你来我往,正好让李承逸错过了关键信息,因为没有大张旗鼓摆宴庆祝,竟没有人想起要告诉他们母子,都默认他们已经知道了。   明明是热烘烘的夏夜,李承逸突然感到周身一阵恶寒。   “她……她怀了闻斯峘的孩子?”   二姐挠挠头:“……应、应该是吧。我哪儿知道啊。”   原来一切都是假的。   即便是再自信而盲目的人也该幡然醒悟了。   李承逸恍惚地后退两步,丢了魂似的,开始不断在脑海里回放宁好那些哄他的温言软语。   全是假的……   宁好这骗子,从一开始就在报复?   .   李承逸的骚扰电话和微信轰炸了宁好一晚上,到最后她不得不把微信拉黑电话拉黑。   第二天是新楼发售日,这两栋楼卖得好,江陵南项目就顺利周转过来了,预售款足够应付下一期建设。因此不能有任何差池。   宁好就怕李承逸精神状态不稳定,特地加强安保,给所有安保人员打过预防针。   她没猜错,李承逸果然冲到售楼现场大喊大叫要见宁好,保安反应迅速,把他带离了现场控制起来,安排专车把人“押解”到了公司总部。   这位前任总经理最后一点排面也损失殆尽,被一队保安严加看管了一整天。   预售成绩喜人,宁好回公司与工程部开短会复盘之前,通知保安把李承逸从总部大楼赶走了。   下午她按时下班,闻斯峘开车到地下车库接她下班。   从电梯间走出,她先看见拉开车门等她上车的闻斯峘,眼角余光里有个人影一闪,她立刻警觉地朝车的方向加快步伐。   李承逸没有走,候在车库装运气,等她一出现就追过来。   他现在的形象格外吓人,西装前襟洒了一道红酒渍,像喷射状的血。过度的烟酒消耗与彻夜失眠导致他眼表出血,两只空洞无声的眼连眼白都见不到。   早知他擅长发疯,宁好没有不绕道跑的道理。   她以最快的速度坐进后座,闻斯峘眼疾手快把车门关上,另一只手阻住李承逸的靠近。   出人意料,李承逸倒不是发疯寻仇来的,他哭泣哽咽,酒精的作用让他站不稳,就快要贴上玻璃:“好好,你下来、我们说话。好好,我放弃,全世界我都放弃,能不能换你、回心转意?不,不,我会叫爸爸把公司还给我,公司一定会交给我的,你跟着我不会错。”   一个简单的意思,他语无伦次翻来覆去说了好久。   闻斯峘和他持续角力,就快要不耐烦,忍不住给他一拳。   他摔倒在地,努力爬起来又丧尸一般往车门上扑。   幸而地库里巡逻的保安注意到这边的骚乱,已经聚拢过来准备把他拖走。   闻斯峘最后一次拉开他与车门的距离,一字一顿道:“你清醒点,世界从来不是你的。”   李承逸突然像发条转到底失去动力的玩偶,定在原地停下动作,   茫然地看着闻斯峘。   “你搞反了因果。”闻斯峘松开他脏兮兮的西装,把他往保安身边推了推,“不是宁好跟着公司走。是宁好挑了谁,公司才会在谁名下。”   李承逸被保安们拖着远离车身之前,车窗里宁好已经朝另一侧转开了眼睛。   .   公司很快就到了宁好名下。   这次股份转让完全不需要征求闻家昌同意。   中秋节前,闻斯峘和宁好带了些月饼礼品去医院探望闻家昌。正好在住院部楼下碰上也来探望的闻天朗。   拜会过闻家昌寒暄一阵,闻天朗就拉着宁好说要单独出去聊聊。闻家昌放他们先走。病房里只剩下李路云、闻斯峘,和在打扫卫生的佣人了。   李路云在大闹病房的第二个月就回来照顾闻家昌了,她意识到与老头硬碰硬没好处,还不如来说说好话哄闻家昌给李承逸再多留点财产。   听说两个姐姐在遗嘱中都分别得了大约500万左右的物产,唯独李承逸梗着脖子一分钱不拿,李路云不太甘心。   她自己虽然现在经济还宽裕,但要养雾凇院那么大栋庄园也花销大,为此她已经辞掉好多人,再要养着“只出不入”的儿子就有点紧张了。   她也清楚这儿子心高气傲不会去上班,他跑到他七叔那乡下去散心,天天踹七叔养的猪解气。   总在乡下欺负猪也不是个出路呀。   所以李路云还是得在闻家昌身边伺候,帮他把信托基金给要回来,总不能靠她给儿子养老?   于是现在,李路云就算在医院碰见闻斯峘也不敢公然翻脸了。   他毕竟已经算是这一代家主了,那些叔伯都开始像行星绕着恒星一样听他号召,就连李路云自己弟弟也还在分公司做事。   闻斯峘现在用不着看任何人脸色。   就是这种情况下,他今天是专门来给人添堵的。   先是轻描淡写地告诉闻家昌:“宁好怀的是女孩。”   闻家昌脸上很明显闪过失望之色,嘴上说:“好啊,好,女孩好。先生女孩,让姐姐给弟弟做榜样,你看我们家这种组合就很好。”   “像宁好家那种独生女不好吗?”他故意半开玩笑地反呛。   闻家昌顿了顿:“也……好,一个顶俩。”   “宁好给她起了名字,叫宁安之。”他继续说。   “怎么姓宁?”   “就像大哥姓李啊,不是因为您爱云姨吗?”   闻家昌:“…………”   他说不出那是经济条件不一样。   “宁安之……”闻家昌喃喃低语,琢磨着,“宁安不就很好吗?像她妈妈那样的单名,还比较顺口。”   闻斯峘:“这个孩子是意外来的,宁好说‘既来之则安之’,既然让她来了,就应该使她过上安定的生活。单名‘安’是她自己安不安定,‘安之’是做父母的责任。”   闻家昌沉默须臾,总觉得自己被骂了。   半晌,他点着头感慨:“你们会是好父母。”   “对了,我把公司股份转给了宁好。”他的语气就像在说“今晚吃番茄炒蛋”一般。   如此自然,以至于过了长长的几秒,闻家昌才反应过来他刚说了什么,倏忽睁圆了眼睛。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云上可是我一辈子!一辈子的心血啊!”闻家昌愤怒地把床板捶得咚咚作响,病房里仪器报警音响成一片。   李路云慌慌张张指挥离门最近的护工:“看医生来了没有?”   闻斯峘看了眼监视器,对李路云淡淡道:“没事,只是血压升高。”   “没事?”闻家昌被气得捂着胸口像鱼一样大口喘,后悔把公司交给儿子前没给这儿子做精神鉴定。   “爸您听我说。”闻斯峘站起来,给冲进来的医生护士腾地方,依然毕恭毕敬演着孝子,“你还记不记我们第一次见面。大哥问你我是谁,您说我是朋友的儿子。”   闻家昌脸上骤然泛起震惊混着恐惧:“你、你恨我?”   这句话刚说完他就被护士扶着躺倒,戴上吸氧面罩。   “怎么可能呢!”闻斯峘笑起来嘴角一边高,很顽皮,“我就是把您当朋友的爸爸。”   闻家昌要说话已经受面罩干扰含混听不清,只好躺着一个劲地捶床。   “正好,您还老说把宁好当亲闺女,那我这应该算物归原主,把云上还给了最正确的继承人。”   护士给闻家昌推了一针镇静剂,他顿时镇静多了。   闻斯峘认真垂手立在一旁,等医护救治场间休息,探过头望一眼:“您要休息啦。那我,改天再来。云姨我先走了。”   .   闻斯峘下楼时,宁好正站在住院部门口一边晒着太阳一边交待闻天朗:“……你先做工程经理,让郑工带你一阵,他是我师傅,你好好学。千万不要跟北地块的张康成恶性竞争,他也是我的人。你们之间不存在竞争,将来……”   闻斯峘从身后把她腰一揽,打断道:“秋高气爽,别老谈工作啊,没情调。”   闻天朗立刻从工作氛围里解放,眉开眼笑挺狗腿地蹦下台阶,“斯峘宁总要去哪搞情调?我来开车。”   他牵起她的手,小心扶她下台阶,笑眯眯把车钥匙扔给他。   闻天朗一接一个准,先跑去开车。   又到了最绚烂的季节,   放眼远眺,满目都是金色。   闻斯峘弯腰从地上捡起他认为最好的一片银杏叶送她:“好好,我们回家。”   (正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