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没文化,但魔尊爱你 作者:四藏   文案:   #没文化的土狗病娇x白切黑圣女#   容卿做了十六年千娇万宠的圣公主,一朝魔域动乱,生灵涂炭,她的皇兄将她献祭给魔域之主殊苍云。   她死在被献祭受辱那一夜,却没想到又重生回那一夜。   只是这一次她知道了未来会有一人为她杀兄弑父,血洗魔域,成为令人惧怕的魔尊。   那个人叫殊和,是魔域之主殊苍云的儿子,亦是她的药引。   容卿按照剧情被送往魔域,遇到少年魔尊。   可为何少年魔尊是个大字不识一个的病态狗精?   容卿哀求他:放过十二州,苍生何辜?要杀就杀殊苍云。   他问她:娇贵的人族小圣女,你吃狐狸肉吗?   容卿与他说:好好识字修炼,做魔尊做她的药引,杀了殊苍云。   他问她:野猪头肉呢?难不成你想尝尝人肉?   容卿气得掉眼泪,她还不如回到殊苍云枕边,自己去杀他报仇!   可没多久,殊和血洗魔域,成为魔域新的尊主,他带她回到故土,杀入皇宫,将她捧上至高无上的皇位,她的皇兄跪在她脚边。   她成为掌权者,再也不是被献祭的祭品。   殊和带着殊苍云的心给她,与她说:我们魔域有“父死子承”的规矩,母后可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呸。   人人惧他怕他,奉他为神,憎他是疯子,只有容卿知道他字不识一个,臊人的话一箩筐!   #病娇没文化,病娇说臊人的话,但病娇爱你#   一句话简介:病娇没文化,病娇说臊话   立意:九年义务教育的重要性   内容标签: 仙侠修真 甜文 爽文 萌宠   主角:容卿.殊和 ┃ 配角:黄二 ┃ 其它:狗精 第1章 重生   阴云压在皇城顶,雷声如山海倾塌一般轰隆隆、轰隆隆响着。   紧闭的朱红殿门内,是圣公主的寝殿,白玉为阶,锦缎铺地,却寂静得只有宫女低低的叫声:“殿下,殿下……”   容卿被一股力道推着猛然醒了过来,窗外的闷雷照亮她苍白的脸,她看见眼前人身高的落地铜镜中映照着一身绛色吉服的她,那么红的吉服在这夜里像一身血衣。   “殿下快脱下吉服逃吧!”身侧有人扶着她,压低了声音和她说:“三殿下已为您安排好了,您和翠儿把衣服换了扮成宫人出去,右拐的庑廊下三殿下的亲信在等着您,他会接您逃出宫,躲去安全的地方,三殿下豁出命也会救您出去!”   青娘……她的乳母青娘,她身侧还站着手捧着凤冠的翠儿。   翠儿低着头,战战兢兢地在哭。   容卿望着铜镜中这熟悉的场景、画面,忽然红了眼眶,她转身抱住了青娘。   青娘的身体是暖的,不再是上一世冰冷腐烂的尸体。   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到她出嫁这日、被献祭给魔族之主这一日。   她还清晰地记得死的时候,喉咙里往外冒血的痛感,她用仙祖留下的那把青铜剑割开了自己的喉咙,又狠又深。   她是想死的,死在被魔族之主当众撕开衣服侮辱那一刻,她用尽了所有的力气割开自己的喉咙,以为自己终于解脱了,可以死了。   可青铜剑中异光显现,她像是坠入一片异光之中,听到温柔的女人声音和她说:“容卿你瞧,即便你当初逃出宫,也逃不脱被献祭的命运,你不该如此,你是十二州唯一的灵根继承者,只有你可以改变十二州的未来……重生回去吧,去改变你和十二州的命脉……”   她在异光之中想要找到那个声音,可什么也找不到,她记得自己在哭,哭着说,她受够了什么十二州唯一灵根仙修的话,从她出生那日开始司天监、国师、所有人都在说她天生异象,乃是十二州几百年来唯一的灵根延续者。   她被封为“圣公主”,父皇为她筑金屋、铺玉阶,极尽荣宠。   她同母所生的三哥更是将她捧在掌心里,恨不能将月儿也摘给她。   她从小听着司天监对她“灵根”的赞颂——几百年前十二州的仙祖们曾是有灵根的仙修,后来十二州遍地妖魔,仙祖们将天下一分为二,以灵力、以身躯,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将所有妖魔困在另一半的蛮荒之地,那之后十二州再无妖魔,也再无灵根仙修,十二州的圣公主是灵根唯一的延续者。   可她从不知这“灵根”如何用,对她又有什么用?她甚至从未感受到“灵根”的存在,与寻常人并无半点区别。   司天监越是赞颂她,她越厌烦,仿佛是因为她生来有所谓的“灵根”才得到父皇的娇宠,三哥的疼爱,如今的一切。   只是她没想到,这个“仿佛”是真的。   一遭魔域结界被破开,魔族攻入十二州,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妖魔在十二州肆意烧杀掠夺,生灵涂炭,民不聊生,而魔族的王殊苍云在杀入十二州的第一天就扬言说:他要得到传说中十二州唯一的灵根仙修圣公主,与其双修。   一夕之间,所有人都认为是因为她,魔族才会破开结界攻入十二州。   她做梦也不曾想过,有朝一日她会变成祸国罪人。   司天监、国师、满朝文武逼着父皇将她送给殊苍云,当做求和的祭品,与魔族联姻,平息战乱。   祭礼。   直到父皇同意将她献给殊苍云那一晚,容卿才恍然大悟,她不过是父皇掌心里一颗名贵的珍珠,有人要抢,父皇会拱手给他。   哪怕她哭着跪了一夜,求父皇不要将她献祭。   可父皇连见也不敢见她,只是隔着一道朱红的殿门恸哭着说:卿卿是朕的女儿,天下子民亦是,舍你一人,十二州便可安宁。   她在异光中哭着怨恨着,她对那声音说:“若是可以,我愿意像男儿一样握剑去杀了那些妖魔!可我不想做个祭品!忍受着妖魔的侮辱,伏身伺候!”   殊苍云已经三百多岁了,只要想到殊苍云狰狞的面貌,化成兽身时小山似的身躯,她就打颤,没有人不知道,殊苍云在杀入十二州之后抓了几名女子,只一夜就生生将她们□□至死。   她宁愿死。   “那就去握剑,杀了他们。”那道温柔的女声忽然响起,一只手轻轻落在她的发端,和她说:“容卿,去找到你的双修玉鼎,你的灵根需找到玉鼎双修才能仙修,不要浪费你的灵根。”   她抖了一下,想抬头看清那人,却什么也看不见,但她听得明白,殊苍云要她,不就是让她成为他的“双修玉鼎”吗?   阴阳交合,玉鼎就是被采补的修道器皿。   她居然也可以有玉鼎吗?   “我该怎么找?可他是谁?”容卿问她。   那声音笑了一声,很轻很轻地说:“他会来找你。日后他将杀兄弑父,血洗魔域,成为人人惧怕的魔域之尊。”   杀兄弑父,血洗魔域的魔尊?   “他是谁?”容卿慌忙问她,可没来得及听到回答就被一股力道猛推了一把,从她的身体里重生醒了过来。   ----   殿外暴雨落下。   容卿没想到,她重生回了被献祭的这一夜。   “快走吧,殿下。”青娘的眼泪掉在她肩上,轻轻推开她,抹掉她脸上的眼泪对她笑着说:“别害怕,三皇子殿下安排好了一切,他那样疼您,一定不会让您吃苦,快换上宫服出宫吧。”   青娘伸手来替她更衣。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的话,一模一样颤抖的手指。   逃不掉的,上一世容卿就这样逃出了宫,她的三哥安排好了替身,救她离开,那时她也以为这天下至少有三哥不会将她当做祭品。   可依旧是妄想一场。   她躲藏在三哥的别府中笼中鸟一般地偷生了十一个月。   假扮她去联姻的翠儿,在第一夜就被殊苍云认出来是假的,他不但杀了翠儿和陪嫁过去的青娘,还将她们的尸体吊在了皇城外。   他被彻底激怒,要将十二州人族杀得干干净净。   魔族与十二州的战争愈演愈烈,十二州大地浮尸遍野。   她的父皇也被魔族抓住,三哥容玄琅仓促登上帝位,天下等着他这个新帝拯救,他还不是将她献给了魔族。   他甚至不敢亲自来同她讲,而是命他未过门的妻子高青君来将她哄骗上了马车,送给殊苍云。   容卿闭上眼,高青君哭泣的双眼似乎就在眼前,她从不知道一起长大的高姐姐心中竟是如此想的——   “你既生为帝女,享用着十二州最尊贵的供奉、帝君的娇宠,就该明白以身殉国是你的责任,别怪我,这是命……”   高姐姐全然没了平日的仪态,哭着和她说,如今魔族抓了她的父皇,逼她三哥交出她,她三哥坐在那个针山似的皇位上,难道看着父皇被杀,看着十二州百姓活在地狱之中?   高姐姐说,魔族之主只是想要与她联姻双修,只要她肯,魔族就会放了她父皇,停止战争。   她那时只问了高姐姐:“三哥答应了对吗?”   高姐姐哭着没有回答,只是重复:只是联姻而已,只是去做魔域的王后而已。   只是联姻而已。   可那是没有人性的魔族之主,容卿第一次的逃婚早已激怒了他,他在接到容卿这个“祭品”之后,报复性地要在两军阵前剥光她,验明正身,看看她到底是不是处子灵修之身。   她的三哥发疯一样叫她的名字,喝令殊苍云住手,却被十二州的将领拦在城墙上。   她的父皇依旧只是恸哭,连为她骂一句那些叛军也不敢。   她握着袖子里的青铜剑,自刎在被羞辱之前。   她没想到,最后赶过来救她的竟是魔族之人——银灰的发,幽碧的眼,发间一对犬狼的立耳,一刀斩进殊苍云的额头,血混着说不清的液体喷溅在容卿脸上,她被一只手猛地拽进怀里,一只手死死按住了她流血的喉咙。   她看见一张沾满鲜血的脸,冷漠阴鸷,苍白得像地狱里的修罗。   她从未见过他,只听见许多人在喊——“殊和你竟敢对父王挥刀!”   他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按着她割开的喉咙,低低说:“人族的小丫头,对自己下这么狠的手,你不想活了?”   ----   又是一声惊雷,容卿吓着了似的浑身一哆嗦,下巴却紧紧绷着,她定住神,握住青娘要解开吉服的手指,对她说:“我不逃了,为我戴凤冠吧。”   青娘惊呆在原地,愣愣地看容卿。   泼天的大雨被白光一耀,容卿缓缓转过一双琉璃般的眼珠。   容卿平静的声音里夹杂着一丝难以察觉的颤抖:“你们谁也不必陪嫁,是死是活,我一个人。”   青娘突然抬头,张嘴却发不出半点声音。   容卿慢慢握住了发冷的手指,异光中那个女人和她说的当真吗?日后杀兄弑父,血洗魔域的魔族之尊会来找她?   他是谁?那样天下惧怕的魔尊怎么会甘愿做她的玉鼎?   -----   暴雨倾盆,戒备森严的京都城墙外立着数十个奇形怪状的妖魔,豹身人面、长出獠牙的人身野猪、小山似的人面九头蟒……每一个都令人毛骨悚然。   它们之间摆放着一驾兽面人拉着的红帐车,赤红的喜绸坠在车帘两侧,那是魔族来接圣公主前去联姻的凤鸾车。   像个金装玉裹的棺椁。   城门是紧闭的,城墙上戒备森严。   三皇子容玄琅带着国师和司天监的大臣站在城墙之上注视着那群前来迎亲的妖魔。   圣上卧病在榻,一切事宜都交给了三皇子。   钟鼓声响起,圣公主的轿辇已到城门下,容玄琅下令开启城门送圣公主登上凤鸾车。   城门轰隆而来。   黑茫茫的大雨之中,容玄琅看着圣公主的轿辇出城,看着那群妖魔迫不及待冲上前来,近乎粗鲁地将穿着吉服,戴着重冠的圣公主从轿辇中扛出来。   他的眼皮突然跳得厉害,心绪不宁至极。   大雨之中,圣公主戴着重冠根本看不清面貌。   他侧头看了一眼亲信侍从,那侍从立刻心领神会的点了点头——是在告诉他,一切按照吩咐在办,青娘已经去了灵光殿用翠儿替换了公主。   是吗?   可为何他的心跳得这么厉害?   容玄琅手指压在胸口,再次看向大雨中,那被妖魔塞入凤鸾车的“圣公主”忽然抬起头看向了她。   明明看不清那张脸,可那双眼熟悉得他忽然心头发麻,猛地扶住了城墙,紧紧盯着那张脸。   那张脸……怎么会,像卿卿?   他想再看清,那张脸已被推入马车中。   一瞬之间,容玄琅血液倒流,慌急地厉声道:“开城门拦下凤鸾车!”   来不及了,他双臂撑在城墙上便要纵身跃下,却被国师一把按了住:“三殿下你这是做什么?”   他根本来不及解释,只觉得身体僵冷,挥开国师的手,提气上了城墙。   “卿卿!”   待容玄琅飞身扑下,城门前已只余下泥泞不堪的道路,妖魔就似从不曾踏过人间路。   远处,是万籁俱寂的深夜,黑茫茫一片。   大雨浇在容玄琅脸上、身上,他猛然转身拔步奔回城中,回宫,他要去宫中看看卿卿在哪里,在哪里! 第1章 初遇   马车里,容卿快要被颠散架了,她的双手牢牢抓着车窗才没能被颠出去。   那群妖魔将马车拉得飞快,冷风冷雨从车窗外灌进来,将容卿的脸和衣袍全打湿了。   风刮在脸上又冷又痛,她睁不开眼只觉得风中全是妖怪腥臭的味道,那味道离得越来越近,她紧抓在车窗上的手指突然被舔了一下。   她蓦然睁大眼睛,对上一张长着蛇信的尖尖人脸,那人脸之下是黑色的蟒蛇身,它眯着眼吐着蛇信卷住了她的手指。   冰冷湿腻的触感令容卿头皮一下子麻了,慌忙松开手,整个身体被颠得撞在车厢内,头上的重冠磕在车壁上将她的头皮、额头扯得生疼。   她在一阵叮当响动中,头晕眼花,感觉到有什么热热的液体从额头流下,抬手摸了一把,是血,她的血。   外面一阵哄笑声,尖利地叫她:“人族的小娘娘肉可真嫩,怎么经得住王上!”   容卿眼前发黑地低头用衣袍擦着被舔过的手,一下又一下,擦得手背通红却依旧觉得恶心。   血从下巴一点点滴下来,混着她脸上的雨水和泪。   她知道不该哭,哭又有什么用,没有人会救她,她的父皇怯懦到连最后一面也不敢来见她,她的三哥亦不会为了救她舍弃大局。   很不该哭。   可是,她害怕。   她埋在自己的吉服里,任由身体颠簸磕碰,低低地哭了,她想青娘了,小时候她学走路摔跤,青娘都会哭,如今青娘一定也在哭吧。   此去魔域还要多久?要是异光中所见的一切皆是幻觉又该怎么办?她甚至不知道日后成为魔尊之人是谁,这人会什么时候来找她?   容卿被颠簸得快要呕出来,希望马车立刻停下,又害怕马车会停下,只要停下她就要去侍奉殊苍云。   殊苍云黑狼似的兽身浮现在她眼前,上一世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撕开她的衣衫,脸上的戏谑和泄愤汇聚成她的噩梦。   侍奉过殊苍云的女子活不过当夜,没有一个活着的。   她能撑到遇见那个人吗?她该怎么逃过殊苍云的折磨?   她越想越怕,哭得眼前越来越晕眩。   也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突然“哐”一声巨响撞在了什么东西上,震荡停了下来。   容卿险些被颠出去,慌忙抓住车窗,一捧血从车窗外飞溅进来,一样黑乎乎的东西咕噜噜掉进她怀里。   热热的血从那东西上流满了她的衣袍,她低头看见一颗鲜血淋漓的脑袋,殷红的蛇信软绵绵地耷拉着,那双眼恐惧地瞪着。   正是那舔过她的蛇身人面兽。   容卿的脑子“轰”一声,车外的惨叫声此起彼伏,发生了什么?   她来不及反应,眼前的车帘被一只血淋淋的手掀了开,一张脸探进了车厢。   容卿慌忙攥住袖子里一尺长的青铜剑,仰头对上了那张脸——幽碧的眼,银灰的发,苍白的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眉目比寻常男子生的更加阴柔秀美,凤眼之中深碧的瞳色衬得那张脸阴鸷如冷刃。   容卿的心突突跳动,几乎要跃出喉咙。   是他。   那个上一世救过她的妖魔,她耳边似乎还回荡着临死前旁人叫他——“殊和你竟敢对父王挥刀!”   他是殊苍云的儿子?   脑中异光女子的话被勾出——“他会来找你。日后他将杀兄弑父,血洗魔域,成为人人惧怕的魔域之尊。”   杀兄弑父。   是他吗?未来的魔尊,她的玉鼎?   容卿的心快要跳出胸口,如在梦中,她紧紧望着他,确认着他,却发现他竟没有犬狼的那对立耳?   容卿记得上一世他救她时,发间是有一对银灰色的犬狼耳朵……   他朝她伸手抓过来,衣袖上星星点点的血像一簇簇红梅。   容卿来不及再想,一把握住了他伸过来的手。   紧紧地握住。   那只将将要抓在她脖子上的手顿了一下,那个人也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他密密的睫毛垂下,看着容卿的手。   他的手掌大又粗糙,染满了血污,将她的手指衬得格外洁白柔软,似捧着软玉明珠。   容卿记得这只手的触感,上一世这只手捂着她流血的喉咙,粗粝又有力,那时容卿就在想,这只手和这张脸真不匹配,明明他生了一张阴柔病气的脸。   他的眼帘和唇角一起掀起,看住容卿的脸,忽然凑近了问她:“你不怕我?”   容卿的脸被重冠压了个大半,额发上还沾着血,她摇了一下头,心里在想:若他真是未来的魔尊,是她的玉鼎,她高兴还来不及!   “哦?”他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伸在她脖子前的手改抓住了她的衣襟,像拎小鹌鹑一样将她从马车里拎了出来。   马车外大雨滂沱,浇得容卿抽了一口冷气,脚下踩不稳地栽在他手臂上,他的另一只手勾住了她的腰,轻轻松松将她托在怀里。   他手里提着什么东西,一晃一晃地敲在容卿腰间,她低头看见他手里拎着一把剑,剑上串着几块血淋淋的东西,拳头大,像是肉块,又像是……野兽的心。   血顺着他的剑尖流下,在容卿的脚下汇聚成河,她的脚边全是血和残肢断臂,是、是那些殊苍云派来的妖魔。   它们被切成一段段,胸腔里的心全被挖了出来。   他一个人杀了这么多妖魔?还将它们的心挖了出来?   “现在呢?”他低下眼来对她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问她:“现在你怕吗?人族的小圣女。”   容卿看着他,喉咙里发紧,“你……挖这些心做什么?”   他将那张没有血色的脸凑近,有意无意地露出薄唇下尖尖的牙齿,轻轻说:“你觉得呢?”   容卿冷得颤抖,轻轻摇头,她觉得最好不是用来吃的吧……   他似乎从她脸上看见了满意的“惧怕”,抬起手中的剑,那一颗颗心被雨水冲刷的流着血水,仿佛还一收一缩的在跳动,“不漂亮吗?”   容卿被他问的愣了住,他是在问那一颗颗心?   “我喜欢红色。”他脸上挂着笑容,连眼底也浮现出一丝笑意,轻轻地对她说:“无论多脏臭的身体,里面的心总是漂亮的。”   容卿从他眼睛里看到一种真正“喜爱”的神色,他……是真的喜欢“心”,像喜爱一件小玩意。   变态又残暴。   她颤抖着,心止不住的狂跳:他这么残暴,这么厉害,一定就是日后血洗魔域的魔尊吧!   她想要再问他,却被他揽着腰抱起,足尖一点掠身而去。   容卿慌忙按住了头顶的重冠,只觉得头皮快要被拉扯下来了。   -------   这里是哪里?   容卿在快要昏过去之际,被丢了一张柔软的白虎皮上,她淋了好久的雨,被打湿的重冠压得抬不起头来,趴在虎皮上发抖喘息。   有人坐在她身边,手指慢慢地理着她缠绕在重冠上的发,一点点将重冠往下拆。   容卿侧头看见那张阴柔的脸,他垂着眼耐心得近乎温柔,容卿几乎要忘记雨中提着一颗颗心的他——他却突然握住剑轻轻一割。   重冠丁零当啷掉在虎皮上,她湿淋淋的黑发垂落下来,被割断了一截。   容卿的心差点不跳了,“你……”   她吃力地坐起身,看着重冠上自己的头发,再看短到肩膀下面一点点的断发,嘴唇在发抖,下意识地喃喃:“身体发肤受之父母……”   可那话出口,连她自己都觉得好笑,在十二州断发只有两种意思:受刑、出家。   如今她连命都保不住了,居然还在意这一截头发?   面前人“嗯?”了一声,皱住眉说:“叽里咕噜地说什么酸话。”   容卿抬起眼看他,他就蹲坐在她眼前,离得这样近了容卿才看清——他头顶银灰的发中藏着一对断耳,被齐齐斩断的犬狼耳朵。   他的兽耳被斩断了?被谁斩断的?   可上一世,他救她的时候明明那对兽耳是完好无损的,怎么时间倒退十一个月,他的耳朵是断掉的?   看起来好痛啊。   容卿无意识地盯着他的发顶皱了皱眉。   听见他平静冷漠地问:“好看吗?”   容卿慌忙低下了眼,脸颊羞愧得臊热了起来,“对不起。”她太失礼了,盯着别人的缺陷太失礼了。   她只是想确认,他是不是上一世救她的殊和。   他抬起眼皮望她,再次问她:“好看吗?”   容卿愣了一下,他脸上是一种认真的神情,仿佛真的在等一个答案。   可她该如何答?一双被割断的犬狼耳朵,怎么样也算不上好看,若她说不好看,他会生气吗?会像杀了那些妖魔一样杀了她吗?   容卿瞥见他手边的剑,那剑上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不见了。   撒谎说好看太蠢了,她做不到。   容卿到底是摇了摇头,“看着很疼。”   他幽碧的眼睛闪烁了一下,没有再说话。   容卿又抬眼看他,他神情如常,并没有生气,是她多心了,他虽然对那些妖魔残暴,可他确确实实上一世救她,这一世也救了她。   “多谢郎君救我,敢问郎君名讳?”容卿问他,魔王的儿子殊和就是他吧?   他瞧着她抬手托住了腮,“郎君?你们人族说话都这么酸臭酸臭的好听?”   这叫什么话,他这张脸和谈吐也非常的不匹配。   容卿想再说什么,他竖指嘘了一下说:“我可不是救你,是劫持你,明白吗小圣女?”   他点了点她的脑袋,仿佛在说:里面装的是什么。   容卿看着他起身离开,张口叫他:“殊和。”   他顿了一下脚步,却只是顿了一下,又继续往前走。   不是吗?   容卿心里着急,大着胆子又叫他:“那些妖魔说,你是魔主之子殊和。”   他这次停下来回头瞧她,唇角勾着却没有笑容,像把闪着光的剑刃。   容卿被他盯得心头一跳,有些怕地往后缩了缩,却又壮着胆子说:“是那些妖魔说的,你是魔主的儿子,不是吗?”反正它们全被杀了,死无对证。   她的表情似乎逗乐了他,他嗤笑着松展开了那双凤眼,笑意一点点流转在幽碧的瞳孔里,这世上怎么有这样又怂又句句惹人生气的人族小东西。   “我既不是魔主之子,也不叫殊和。”他慢悠悠地告诉她:“我这样的野狗怎么配做魔主之子,我姓谢,叫谢和。”说完便走。   容卿呆了住,怎么会叫谢和?上一世救她时,她明明听见有人喊他——“殊和你竟敢对父王挥刀!”   异光中那女子告诉她,她的玉鼎会来找她。   来找她的,不就是他吗?   他怎么能不是殊和!不是日后的魔尊!   容卿心慌地盯着他的背影消失,难道上一世旁人叫的不是他?还是他改了姓氏?   那他还能做她的玉鼎,帮她双|修吗?   容卿心乱如麻,她已被带来了魔域,殊苍云很快就会发现他的妖魔被杀,一定会前来抓她。   她没有多少活命的时间了。   身上的衣服湿淋淋的在往下滴水,容卿冷得抱紧双臂恹恹地环顾着四周,这里好像是个宽阔的山洞。   四周全是山壁,大倒是大,可是什么也没有,只有不远处有一把用山石雕琢出来的交椅,上面铺着整张白熊皮。   别的一概没有,连洞门也没有,一眼能看到外面的夜雨。   该怎么办?   她握住了衣袖里的青铜剑,希望那异光中的女子再给她一点提示,可是那女子再没有出现过。   洞外谢和去而复返,手里多了一套青色的粗布衣衫,丢在了她的怀里:“换上。”   是男人的衣服,布料很粗糙,但干净暖和,比身上这身湿透的吉服好多了,至少不会冻死。   “多谢,谢郎君。”容卿礼貌地谢他,抱着衣服抬头看他,他的衣服也是湿的,便问:“谢郎君不更衣吗?”   谢和站在眼前,环臂笑眯眯瞧她,忽然抖了抖。   他身上、发上的雨水全溅在了容卿的脸上。   怎么像她养的小狗一样乱抖毛毛!   容卿侧脸躲了躲,再瞧他,他身上和发上竟然干了。   她惊呆了,这是什么法术?抖一抖湿衣服竟就干了?那她若和玉鼎双修之后也能如他这般厉害吗?   “尊贵的人族小公主。”他依旧那么环着臂说:“我们魔族从出生起就不换衣服。”又故意补道:“哦不,是更衣。”   容卿的脸一下子热起来,他在取笑她对不对?她虽然没有来过魔域,不了解魔族,但她有常识,衣服又不会跟着他一起长大。   她在宫中长大,从来没被人讥讽过,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还嘴,只说了一句:“胡说八道。”   他的笑意更浓了,娇娇的人族小公主不是连骂人也不会吧?   容卿抱着衣服抬头又看他,问道:“有帕子吗?”看他歪歪头,以为他不知,便又用手比划解释:“脸帕,擦脸净手的帕子。”她身上全湿透了,脸上还沾着血迹,她想擦洗干净。   她不奢望魔域会有胰子和香膏,就帕子和清水也好。   “魔族总是要擦脸的吧?”容卿看着他那张干干净净的脸,先反问他。   “自然。”谢和言语带笑地说:“脸面总是要的。”   他又转身出了山洞。   容卿忙抱着衣服起身,左看右看,这洞中能更衣的地方只有那把交椅后面。   她躲到了那把石头交椅的椅背后,椅背刚好能遮住她的身体。   趁着谢和不在,她蹲在那里费力地将吉服一件一件脱下,越脱脸越红,光洁的脊背袒露在冷风下,她颤抖地在找那套粗布衣的袖子。   乱糟糟的一团,真难穿。   洞中有人叫了一声:“魔尊大人,搞来了!”   魔尊大人?   容卿吓得慌忙将衣服随便在身上套,也不管有没有穿对,乱套一通。   千万别进来,别进来。   ------   洞外,谢和扫见大雨中的来人,抬起下巴点了点,“转过去。”   那人猛地顿步,捧着手里的东西连忙原地转身,“好的,魔尊大人!”他站在大雨里,听话地一动不动。   谢和回头朝洞中看了一眼,看见椅背之后露出来的一截小腿,白得像块豆腐,纤细的脚紧张地踩在白熊皮上,连脚指甲也是精心修过的,晶莹剔透。   人族精心娇养出来的小圣女,像一捧雪,他几乎能想象到她被揉碎时的脆弱表情,多么动人,殊苍云一定非常喜欢,就像当初喜欢他的母亲,她每次哭泣都令殊苍云兴奋。   风吹动谢和银灰的发,他收回眼静静望着大雨里的那棵桑树,树枝之上挂满了一颗颗新鲜的、腐烂的心。   可惜,心只有在刚被挖出来时才鲜活漂亮。 第1章 野狗   过了好半天,洞中才传来那小圣女娇怯怯的声音:“好了,谢郎君。”   谢和转身走进洞中,只见她光脚站回了白虎皮上,脸颊发红,手指无措地在理着衣角。   这衣服似乎穿好了,又似乎没穿好。   袖子、裤腿,该套进去的全套进去遮好了,可衣带、腰带歪七扭八地系成了一团乱麻。   背后跟随他进来的那人哈哈笑了起来:“衣服带带不会系,和我一样憨脑壳壳!”   容卿的脸更红了,低着头听见谢和也笑了,有些气恼地说:“我不是不会系,是你们突然进了,我来不及整理打成了死结。”都是他们的错。   那人还在笑她,她气得抬眼瞪过去,却对上了谢和的一双眼,一张脸。   他已走到她跟前,笑着伸出手慢慢地理上了她的衣带。   男女授受不亲,容卿本能地要往后退,他勾住了她腰间乱成一团的带子说:“金尊玉贵的人族公主自然是要人伺候的。”   容卿的脸红得几乎要滴下血来。   可恨眼前的谢和却慢条斯理,手指竟一点点梳理开了死结,又一点点地替她系好。   他的手指缠裹着粗布衣带,灵巧又熟练。   其实他的手指非常漂亮,纤细俊秀,像青竹一般骨节嶙峋,只是上面有许多疤痕。   是一双伤痕累累的手。   她偷偷抬眼瞧他,刚刚她听见那人称呼他“魔尊大人”,他就是她的玉鼎对不对?   “乖乖,人族小娘娘脸蛋蛋比魔尊大人还白,就是没有毛毛。”谢和身后那人又叽里咕噜说。   容卿不看都能感受到一双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好没有礼貌。   她气得抬眼去瞪那人,竟看见谢和身后好大一只狗头!   真的是狗头,完全没有人相,就是黑黄色的杂毛毛狗脑袋,身子是人身,还穿着土黄色的粗布衣衫,可四肢全是毛茸茸的狗爪子。   这、这是狗妖吗?   好怪。   容卿忙低下眼去,总盯着人瞧失礼,可是她又忍不住地偷偷扫那狗妖,狗妖直勾勾盯着她,脑袋一歪,怪里怪气竟还有点可爱。   是谢和的下属吗?   谢和替她系好最后一条衣带,松开手坐在了交椅之上,托着腮对狗妖抬了抬下巴:“黄二,伺候人族的公主殿下洗把脸。”   黄二这个名字和乡间土狗阿黄似乎没有分别。   未来的魔尊就只有一个叫阿黄的狗做手下吗?   容卿心中犯起了嘀咕。   “晓得了魔尊大人!”狗妖精响亮地应了一声,端着手里的东西大喇喇走到容卿身前。   好高。   他走近了,容卿才发现狗妖精个头比寻常人要高出许多,像棵大树一样压在她头顶,毛茸茸的嘴筒子呼呼出着气,能看见尖尖的犬牙和舌尖。   容卿又怕又觉得怪好笑,他黑色的狗爪子捧着一个老旧的铜盆,盆里盛着清水,殷切地递到她脸下。   “山泉水呢!”他嗓门很大,和她说:“魔尊大人说人族的小娘娘洗脸要用山泉水,咱们平时喝水也没这讲究!”   “那你们平时喝什么水?”容卿下意识地问。   黄二张口就答:“下雨就喝老天爷的尿,不下雨就喝……”   “马尿。”谢和在她背后笑盈盈地接了两个字。   容卿整个灵魂被震荡了,睁大了眼睛看眼前的狗妖精,他却毫不反驳地“嘿嘿”笑了两声。   马尿……是她以为的那个马尿吗?   容卿嘴唇发白,被震撼得不敢多看,不敢多闻,僵僵地低下眼,捧起盆里的清水盥洗,心却乱成一团麻:他真是未来魔尊吗?魔尊怎么会这样土,张口……屎尿屁?   “人族的小娘娘手也没有毛毛,细细长长像大葱。”黄二盯着她,嘿嘿笑着:“人族洗脸都这样那样慢腾腾,急死人?”   容卿只当没听见,用清水将脸洗干净,朝黄二伸出手:“帕子。”   黄二没听懂地歪了歪头。   背后的谢和说:“给公主演示一下,你平时是怎么擦脸的。”   “哦哦!”黄二明白过来,将铜盆在容卿手里一放,撸起袖子,大爪子捧着水就往自己脸上泼,胡乱地抹了一把脸,然后抬起手臂,湿漉漉的脸在手臂上一通乱蹭。   容卿被溅了一脸水,惊呆了望着他,他湿漉漉的毛脸在手臂的粗布上蹭出了一大片痕迹,被打湿的狗脸还在往下滴水。   “就这样。”黄二又将铜盆从她手中拿走,“人族脑壳壳都不太好,洗脸也要人教。”   容卿呆呆地站着,下巴上的水珠摇摇欲坠。   她宁愿不擦。   谢和斜倚在交椅里,托着腮望着那单薄的背影,唇角勾了勾,娇生惯养的小猫连落难也是斯斯文文的。   -------   雨下个没完,洞外黑漆漆一片,容卿也分不清是什么时辰了,她离开十二州时是戌时天将将落黑,一路动荡来到魔域,又被“劫持”来这洞中好半天,怎么天还没亮?   洞中没有床榻,容卿只能眠在白虎皮上,蜷缩着用虎皮裹紧自己,洞口无门,冷风灌入整个洞府像冰窖。   风声、雨声、呼噜声。   容卿无奈地看向洞口,那呼噜声正是盘卧在洞口睡觉的黄二发出来的,他像只看门的大狗一样睡着,两只耳朵立得高高,连打呼噜的嗓门也大得很。   “呼——呼——”回荡在整个洞中。   谢和睡着了吗?她睡不着。   容卿捂着耳朵只露出一双眼去看不远处交椅上的谢和,他盘膝闭目在打坐,丝毫不受呼噜声和冷风的困扰。   是在修仙吗?   她曾听国师说过,修道若进入筑基期就可不食五谷,不惧冷热,吐纳天地灵气修至金丹期可长生不老,修至化神期可白日飞升、成仙得道。   谢和修到了哪个等级?若要成为日后血洗魔域的魔尊,该修到化魔期吧。   找到她的玉鼎,她也可以修道吗?   容卿瞧着他,越瞧腹内越饥饿难受,她从重生到现在滴水未进,早就饥肠辘辘。   可是谢和不需要饮食,似乎自动以为她也不需要吃食。   如今她没弄清楚谢和是不是她的玉鼎,也没弄明白谢和为何要劫持她,留她在洞中做什么?所以她要尽量忍着。   或许睡着就不饿了。   容卿将脑袋埋进虎皮里,闭着眼努力让自己入眠,她从未挨过饿、受过冷,肚子里饿得一阵阵绞痛,这样的感觉陌生又难捱,她越想逼自己睡着,脑子里就越浮现出许多可怕的画面——被吊在城门下已经腐烂的青娘和翠儿。   ——殊苍云抓着她的脖子撕开她的衣襟,围观的妖魔高声叫好,十二州的百姓们一个个在说:“活该!若非是她也不会打仗了!要我说当初就该将她绑好了送给这魔主,生为公主过得那么滋润本该为国献祭,竟贪生怕死地跑了!就是活该!”   ——三哥愤怒地喝令殊苍云住手,还有那些急切拦着三哥让他以大局为重的声音……   这些画面梦一样一幕幕压着她,容卿饿得又热又昏沉,陷在那画面里拼命挣扎,她握紧怀里的青铜剑,想割开这一场场噩梦。   她不是祭品,她是个人,活生生的人,会怕会痛的人……   她被噩梦压得透不过气,快要死了。   有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像是将她从噩梦中拽了出来一般,凛冽的空气涌向她,她猛地喘了一口气,冷汗和泪水一滴滴往下坠。   听见有人问她:“你在哭什么?”   她哭了吗?   脑子里着了火一样热,她昏昏沉沉睁开眼,看见一张阴柔美丽的脸,幽碧的眼,像是在梦里,她颤抖着喃喃:“我没有哭……”   他是她的玉鼎吗?   她要找到她的玉鼎,要双|修,要变得厉害,她再也……再也不要做祭品了。   那张脸的唇角抬了抬,冰冷的手指蹭在她的腮边,“没有哭,是眼睛下雨了吗?”   眼泪坠在他的指尖。   她浑身烧得厉害,半梦半醒地抓住了他的手,“和我双|修,做我的玉鼎……”   那双幽碧的眼闪烁了一下,他叫了她的名字:“容卿,你知道双|修玉鼎是做什么吗?”   做什么?   阴|阳|交|合,采|补|玉鼎。   容卿知道的,她曾经偷看过国师的奇门异术画本,那里面嘴|对|嘴的两个赤|裸小人……   她知道该如何双|修,她不清醒地盯着眼前人的唇,薄而红的唇,在温柔的说着话。   “玉鼎是用来被采|补,采|补我的灵力修为来供你修行。”他每个字都说的柔情似水。   容卿只盯着他的唇,抓住他的衣襟,对准了贴上去——   下巴却被一只冰凉的手轻轻捏了住,那张唇近在眼前,笑了一下,低低呢喃说:“小圣女,你觉得我的脑袋坏掉啦?”   容卿望着那张唇,眼泪怔怔掉着,烧懵一般,一头栽倒进了他的怀里,昏了过去。   迷迷糊糊她似乎又一次听见了异光中那女子的声音——“你该引|诱他,该让他做回殊和,才能利用他杀兄弑父。他成为魔尊,才有资格做你的玉鼎……”   -----   洞中静静。   谢和呆了一下,垂眼看着昏在他怀里的人,她几乎是蹭着他的鼻尖栽下去的,他鼻尖还浮动着她身上若有似无的香。   人族宫中娇养的公主,焚香熏衣,几乎要腌出味儿了。   粗布衣下,她趴在他怀里露出一截白里透红的脖颈。   谢和托起她的脸,那样软滑的脸豆腐一样躺在他掌心里,睫毛上还挂着泪水,额头上被重冠磕出来的小伤口都被她的白皙衬得格外明显刺目。   好烫,煮熟的山芋一样,人族居然可以这么烫。   发烧了?明明给她换了衣服,盖了虎皮毯子,人族真难养。   谢和垂下脸去,轻轻地舔了一下她额头的伤口,惊讶地喃喃:“甜的。”   洞口呼呼睡着的黄二耳朵一动,猛地抬起头来,一双眼直勾勾的盯向谢和,嘴比脑子快的立刻问道:“魔尊大人在吃啥?我也要。”迷迷瞪瞪的就窜了过来,歪着脑袋看谢和:“我听见了,魔尊大人在舔好吃的,给我也舔舔。”   “滚去睡觉。”谢和挡开了凑过来的狗头。   黄二委屈的哼哼,“魔尊大人抢香香甜甜的人族小娘娘回来,又不让吃,做啥子用?”   谢和垂眼看着掌心里那张烧红的小脸,续起一点灵力渡进她滚烫的身体里。   黄二抬起鼻子嗅了嗅:“魔尊大人还给她吃灵力,好偏心。”他馋的舔嘴巴,忽然顿悟一般激灵了一下,魔尊大人该不会是到了交|配的季节吧!   是哦!魔尊大人一百多岁成年了!   可是这人族小娘娘不是大恶人的新王后吗?那岂不是魔尊大人的…… 第1章 傻狗   真暖和。   容卿仿佛被一团暖烘烘的热流包裹着,睡了这两年最舒服的一觉,她迷迷糊糊的想:青娘将被褥烘烤的真暖和。   等她醒来睁开眼,看见光秃秃的洞顶,才回过神来,没有青娘,这里也不是她烧着地龙的宫殿。   是魔域。   脑袋还有些昏沉,她记得昨夜又冷又饿,做了许多噩梦,一会儿是被献祭,一会儿是她哭着要谢和做玉鼎,还梦见有只狗在舔她的额头。   她是发烧了吗?   容卿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手指顿了顿,额角被重冠压出来的伤口怎么不见了?   又摸了一遍,额头光滑,毫无受过伤的痕迹。   怎么一夜间就好了?   她身上竟也不觉得冷和酸疼了,似乎睡一觉不适的感觉全消了。   等等。   她愣怔了片刻,昨夜那些“噩梦”真是梦吗?   “人族小娘娘你醒啦?”一道身影猛地窜到了她的眼前。   硕大的土黄狗头探在她脸前,歪着头看她。   容卿被吓了一跳,慌忙撑着身体坐了起来,身上盖着的两张皮子滑到了腰间,一张白虎皮,一张昨夜铺在交椅上的白熊皮。   是谢和给她盖得吗?   容卿侧头看了看,谢和不在洞中。   洞外天光大亮,雨还在下,淅淅沥沥地变得很小。   容卿听见了叽叽喳喳的鸟鸣声:“谢……你们魔尊大人呢?”   不知是不是饿过头了,她竟也不觉得饿了,只是喉咙发干渴的很。   “魔尊大人做大事去了,让我好好看着人族小娘娘。”黄二大咧咧坐在她腿边,“别让野狼叼走喽。”   做大事?做什么大事?   容卿缩了缩腿,看着他毛茸茸的狗爪子觉得有些可爱,他的狗爪子比她的巴掌还大,黑色的指甲、黑色的软肉垫,黄黑交加的毛毛长飞了一样乱糟糟。   他盯着她,黑黄色的大尾巴像个扇子似的在屁股后摇得飞起。   看起来傻里傻气。   狗摇尾巴是表示喜欢,狗妖精也一样对不对?   “黄二。”容卿试探性的对他说:“我渴了,你能给我一点山泉水喝吗?我会非常谢谢你的。”   她特意说明了“山泉水”,怕他搞些什么别的来。   “能啊!我洞里就有。”黄二立刻站了起来,快步就要窜出去,却又停住,扭过头数着脚步回到她跟前说:“不能,魔尊大人让我看着人族小娘娘,不能离开三步。”   三步?   容卿看着他的狗爪,他数着三步,不多不少:“我不跑,我就在这里等你,好不好?”   她又不傻,如今身在魔域,外面定然危险异常,随时会被殊苍云抓回去,她宁愿待在这里。   况且她就是为了找到玉鼎,没确定谢和是不是玉鼎,哄着他双修之前,她才不走。   黄二为难的挠了挠头,“不好,魔尊大人让我不能离开三步就不能离开三步。”   憨脑壳壳!   容卿渴得喉咙冒烟,又说:“这样好了,我跟着你,和你保持三步的距离,你带我去喝水行吗?”   她站起身,趿上半干的鞋子站在黄二的眼前。   黄二盯着她想了想,似乎觉得这样没什么问题,猛一点头:“行。”   傻头傻脑。   容卿跟着他,始终和他保持着三步距离,来到了洞口。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洞口有一棵好大的桃花树,枝杈如盖遮住了洞口的一片天,如今是初春,可这棵桃花树开得异常艳丽,粉色的花一簇簇堆着,一夜的大雨打落了一地的桃红。   桃花之间还吊着一颗颗红色的东西,有些干瘪、有些颜色鲜艳,静静的悬挂在雨中,像一串串柿子。   那是什么?   “你就站在这里。”黄二指了指地面。   容卿回头才看见,黄二的洞紧挨着谢和的洞府,出去右拐就是,一人高的洞口,比谢和的洞府小一些,里面却是堆满了东西,盆盆罐罐、衣服、破箱子,竟还有几根啃的溜光的大骨头和烂果子。   还是一只爱藏东西的大狗。   容卿抿嘴笑了,可看着他猫腰进去端出来一个老旧的铜盆,脸上的笑容便僵了。   “喝吧,山泉水。”黄二端到她嘴边。   “这……是我昨晚盥洗的水吗?”容卿往后缩了缩。   “你想喝那个啊?”黄二丝毫不觉得有什么:“那个我喝完了,魔尊大人让我打了新的来给人族小娘娘洗脸,早知道我就给你留些了。”   “你、你喝了?”容卿惊的眼睛溜圆,还喝完了???   黄二忙又说:“下次我就知道你喜欢喝了,我给你留。”   她不是这个意思!   容卿干渴的喉咙发酸,替他恶心,可转念想,天不下雨他们就喝马尿……就像路边的野狗,哪里天天都有干净的水喝?   “下次我就记住了。”黄二一再向她保证,端着水盆递在她嘴巴下,嘴筒子呼呼出气。   他好像永远傻乎乎地热情友善。   容卿不好意思辜负他的热情,低头扶着铜盆,第一次用盥洗的器皿喝水,不知道该怎么下嘴,只好张开嘴巴直接贴在水面上喝了两口。   出奇地冰凉清甜,像用冰镇过的一样,比宫中引来的天山水还要清甜,将她冒烟的喉咙和身体瞬间浸透。   容卿又喝了两口才松开手,没有帕子,低头用指腹轻轻抿了抿唇角的水,“谢谢你黄二。”   黄二端着水盆,咧着嘴瞧她:“乖乖,人族小娘娘长的好看,说话也像珠子咕咚咕咚掉下来,比狐狸妖还迷人呢。”   这都是什么话。   容卿红着脸和他说:“我们人族狐狸精是骂人的。”   “为啥?”黄二不懂:“狐狸妖是我们魔域最好看的!”   风吹着细细的雨。   容卿回过头去看满树灼灼其华的桃花,摇了摇头,她也不知道,在人族“狗”也是用来骂人的。   风将树上挂着的红色东西轻轻吹动。   容卿越看越眼熟,“那些是什么?”她指了指。   黄二看过去,“是魔尊大人搞回来的心呐。”   容卿恍然大悟,那一颗颗可不就是谢和串在剑上的心?只是被雨冲刷的没了多少血色,又多如柿子,她一时竟没认出来。   满树的桃花和“红柿子”摇晃,静静的只有雨声,有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这么多……新的旧的,少说也有百颗。   “殊老三。”黄二指着桃树上最高的一颗干瘪之心,又指旁边:“殊老四,殊老三的儿子……”   容卿惊讶的扭头看黄二,他一个个指着数,谁的儿子,谁的侄子,殊老几。   正中那十几个几乎全是姓殊的。   “殊,是哪个殊姓?”容卿问黄二。   “当然是大恶人殊苍云的殊喽。”黄二说:“咱们魔域除了大恶人,其他都不许姓殊。”   殊老三是殊苍云的第三子是吗?   这些心,全是和殊苍云沾亲带故之人,亦或是他的下属。   “还有一些烂掉的埋树坑坑下沤肥料了。”黄二和她说。   容卿站在洞檐下望着一树桃红,一点点皱起了眉,谢和一定就是殊和。   是因为什么原因,他恨死了殊苍云,所以改掉姓氏,要杀光殊苍云身边的人,对吗?   风吹落一地花瓣。   黄二扭过头看见容卿被风吹起的乌黑长发,又顺又滑溜,明明穿着和他一样的粗布衣服,可她脸上没有一根毛毛,就跟剥了壳的熟鸡蛋似得,看起来很好吃,“怪道魔尊大人偷偷舔你。”   “什么?”容卿险些以为自己耳朵有毛病了。   “昨晚啊,魔尊大人偷偷舔|你,还给你吃灵力。”黄二抱怨说:“好偏心。”   昨晚,舔|她,吃灵力……   容卿脑子里模糊的“噩梦”全涌了出来,昨夜那些竟不是梦!她确实哭着要谢和与她双|修,然后被谢和拒绝。   ——“小圣女,你觉得我的脑袋坏掉啦?”   她全记起来了,脸蓦然红了,她真是烧糊涂了,怎么能直接问呢!这下谢和定然知道她居心叵测了。   可是……他给她喂了灵力。   容卿抬手摸了摸光滑的额头,他舔了她的额头,治好了伤,喂给她灵力退烧,甚至不觉得饥饿了。   这就是玉鼎的功效吗?   她越来越清晰的记起来,昨夜异光中女子和她说——“你该引|诱他,该让他做回殊和,才能利用他杀兄弑父。他成为魔尊,才有资格做你的玉鼎……”   谢和就是她的玉鼎。   她该引|诱他,利用他,让他做回殊和杀兄弑父,让他成为魔尊做她的玉鼎。   容卿抬头再次看向那一颗颗心,他经历了什么,这么憎恨殊苍云?   “谁!”黄二猛地拽了她一把将她护在身后,大耳朵立着,一双眼睛凶神恶煞的盯着洞外的灌木丛中:“别叫爷爷去逮你!”   “是我是我。”灌木丛钻出来一只瘦巴巴的豺狼,长着人身人脑袋,只是耳朵、尖嘴巴是豺狼的模样,“黄哥哥我是来报信儿的!”边说一双黑溜溜的眼睛边在容卿身上扫了一圈。   “魔尊大人他出事了!”他陡然拔高声音,从灌木丛里扯出一把带血的刀:“山下来了好些兵,把魔尊大人围住砍!”   黄二登时急了,上前一把拿起那把刀,刀上刻着魔王亲兵才能出现的狼头,这是殊苍云的兵,他们一定是来抓人族小娘娘了。   “在哪里!”黄二将刀一丢,抓着豺狼的脖子就问。   “山下山下,就在咱们这个山下面。”豺狼被唬的一连说。   黄二一把丢开他,扭头就要跑,手臂却被一只手紧紧抓了住。   “黄二!”容卿根本拉不住他慌忙说:“你先别急,万一他骗你呢?”   “他敢!”   “我怎么敢!”   黄二和豺狼几乎齐声说。   他怎么不敢!   容卿就差没说:他骗你引开你,把我抓走了,等你回来他早跑的没影了!   但黄二一定不听她的。   “谢和那么厉害,几个兵将一定为难不了他。”容卿只好说:“谢和不是嘱咐你,不许离开我三步之外吗?”   黄二愣了住,下一瞬忽然弯腰将她猛地扛在了肩上,拔地而起奔进了雨里。   这他倒是反应得过来了!   “黄哥哥我替你照顾人族……”豺狼想拦他,却被他一脚踢了开,直直飞出去跌进了灌木丛里,他嗷地叫了一声,又气又无奈,原想骗这只傻狗离开,抓人族的小娘娘去领赏,哪知道这只傻狗扛走了!   ----   “黄二!”容卿气的叫他:“傻狗!你怎么那么好骗!”   黄二跑的飞快,大声说:“骗我就宰了他!万一是真的魔尊大人会受伤!”   容卿愣了愣,看着黄二细雨里变得威风凛凛的脑袋,心中明白过来,不是黄二好骗,是黄二非常非常在意谢和,就像小狗明知道有陷阱也会飞扑进去救主人。   万一是真的,他会受伤。   容卿慢慢抓紧了他的手臂,任由他扛着飞奔下山。   绵绵细雨将她和黄二一点点打湿,快到山下黄二就耸了耸鼻子:“血的味儿。”   容卿也闻到了细雨里的血腥味。   黄二扛着她纵身一跃,直接跃下了山,大叫了一声:“魔尊大人!”   容卿慌忙从他肩上抬起头,看见满地的鲜血和一具具被切碎的尸体,尸体之中谢和提剑站着,听见黄二的叫声,蓦然回过头来——衣襟银发上染满鲜血,他的双目赤红,嘴唇上是殷红的血。   仿若地狱中嗜血的罗刹。 第1章 疯狗   他那双赤红的眼没有一丝丝情绪,像一滩血。   谢和怎么了?他的幽绿的眼睛怎么变成了这样?   容卿被那双眼睛盯着越来越恐惧,他另一只手握着一颗血淋淋的心,血珠子滴滴答答往下掉。   他握着剑的手指在抖。   地上那些被斩碎的尸体早已看不出是什么,只有散落的刀确实是刻着狼头的刀。   他真的被殊苍云的兵将围攻了,只是这些兵将全死了。   “魔尊大人发病了……”黄二将她往地上一放,朝谢和狂奔而去。   发病?什么病?   容卿来不及多问,黄二已经冲了过去。   “滚。”谢和在雨中喉咙沙哑地厉喝。   可黄二根本没有停止,如同一条飞奔的狼犬,义无反顾的扑向谢和,一把抱住他的双臂。   却在抱住的一瞬间被谢和抬手攥住了脖子,猛地甩开撞在山石上。   “滚!”谢和双目赤红,握着剑的手颤抖的更加厉害,直指向黄二,满是鲜血的左手紧紧抓紧了胸口的衣襟:“我会杀了你。”   容卿僵站在原地浑身发抖,谢和发疯病了吗?他怎么会要杀了黄二!   可黄二从山石上爬起来,满身的毛毛湿淋淋地滴着沾染的血水,毫不犹豫的又冲向谢和:“不滚!杀了我也不滚!”   他就那么冲着剑尖再次飞扑去伸手抱谢和。   “黄二!”容卿吓的慌忙叫他,只见谢和颤抖到发白的手指一偏,剑尖偏离了黄二,黄二飞扑着紧紧抱住了谢和的双臂。   “魔尊大人杀我放我的血!别杀自己!”黄二死死抱着他,大声的喊。   雨中的谢和目中燃起可怕的愤怒,他抖的那么厉害,雨水从他脸颊上流下,混着鲜血落下如同泪水一般,他一个字一个字在说:“滚开黄二。”   他剑柄向下砸在黄二的手臂上,“滚开!”   黄二被砸的摔跪在地上,却依旧死死抱着他:“不滚!我不滚!”   那剑柄又一下砸下。   声音大的容卿头皮发麻,“谢和你会打死他的!”   谢和猛地抬起眼,赤红的双目如同厉鬼。   一个声音突然出现在容卿的耳边:“你最好快逃,他在承受诅咒之苦时没有理智,只是个见人就杀的嗜血疯子,而你又是殊苍云的王后。”   是那青铜剑里女子的声音,可容卿不明白,什么诅咒?和她是殊苍云的王后又有什么关联?   谢和猛地抓紧胸口,在胸口抓出血来,一脚踢开了黄二,彻底失去理智一般双目淌血朝她冲了过来。   ——“他被诅咒每日饱受剜心泣血之痛,除非杀尽殊苍云子嗣,奸|||淫殊苍云王妻才可破解,你还不跑?”青铜剑女子的声音飞快闪过。   杀尽子嗣,奸|||淫王妻。   这是容卿听过最恶毒的诅咒,她盯着谢和流着血的双眼,仓皇地往后退。   谢和伸到她眼前的手指突然停下,黄二死死的抱住了他的双腿,将他阻拦在原地,大声的对容卿吼道:“你快跑!快跑人族小娘娘!”   黄二的身上脸上沾满了血污,可一双眼却没有一丝犹豫,朝她大吼快跑!   容卿突然之间抖得厉害:“他会杀了你,会杀了你的黄二!”   ——“你管他做什么!一个妖魔而已,还不跑!”那女子气恼的在耳边说。   “他不会!魔尊大人不会杀黄二!他认得我!”黄二死死抱着谢和的腿,那么笃定:“你跑吧!”   她该跑的,该听那女子的话逃走。   可她站在雨中颤抖着面对谢和,他苍白的下巴上挂着一珠珠血,那是从他眼中淌出来的,他颤抖的比她还厉害,握着剑的手指青筋暴起,无声的拼命抗争着。   “走。”他从发紫的唇中艰难沙哑地挤出一个字给容卿。   走。   容卿发抖着往后退,可只退了一步,黄二突然喊:“人族小娘娘!”他的一双眼盯着她身后。   容卿什么也来不及看清,肩膀就被谢和冰冷的手指抓住,她被拽倒跌跪在地上栽在谢和的腰上,一把刀从她的头顶劈下——   她听见难以形同的碎肉断骨之声,热的血混在雨水里流在她脸上。   背后传来一声低闷的惨叫声。   她抬起头看见那把刀斩进谢和的肩膀,几乎要削掉他手臂,可他手中依旧握着剑,直直地捅进她背后那人的心口。   血流的那么多,容卿已经分不清是谁的血,她听见谢和挖出背后人心脏的声音。   那颗血淋淋的心脏握在谢和手中,他终于发出一声低哑的喘息声,像是终于解脱一般,低头看了容卿一眼,喃喃说:“走吧……”   他随着那话音坠倒,容卿想抱住他,却被他带的一起摔进雨中血污里。   “魔尊大人!”黄二疯了似得冲过来,抱住他身体竟是像孩童一样哭了起来。   嚎啕大哭。   血污中的谢和抬手落在他被打湿毛毛的脑袋上,叹息一般说:“憨脑壳……”   他手掌下滑,脱力地昏死了过去。   雨似乎下的大了,容卿坐在血污中,抱着谢和的脑袋怔怔看身后被谢和一剑贯穿的那具尸体,人身人脸,乌黑的发中长着一对狼一样的耳朵。   她不认识这个人,但她猜测这是殊苍云的哪个儿子,谢和挖了他的心就解脱了一般。   黄二哭的很大声。   容卿呆呆望着谢和,他这一刻像个湿漉漉的流浪狗。   她边发抖边抹了一把脸上的血污,看着满地尸骸对黄二说:“先离开这里,先、先找地方躲起来,这么多人死在这里,殊苍云的其他兵将一定会赶过来。”   黄二抬起湿淋淋的狗脑袋看容卿,透着悲伤的傻气。   “路上再哭,先带谢和躲起来。”容卿试图将谢和搬起来,可她力气太小了,根本搬不动。   黄二爬起来边哭边将谢和扛在了肩膀上:“躲起来,回洞府。”   “不能回洞府。”容卿拉住了他,“方才那个豺狼引你过来定然居心不良,若是殊苍云的兵将再找过来,他一定通风报信将兵将引去洞府。”   黄二耷拉着脑袋呆呆地掉着眼泪,他没听懂。   “反正洞府已经不安全了。”容卿知道他听不懂,直接告诉他:“找个远一点的荒僻之地躲着。”   她让黄二将谢和染满鲜血的外衣脱了,又让黄二脱掉衣服,用黄二的衣服将谢和的伤口缠裹上,避免再流血,这才离开。   免得路上留下血迹。   -----   雨越下越大,黄二扛着谢和,另一只手托起容卿让她坐在自己手臂上,狂奔在山中雨中。   容卿紧紧抱着黄二的脖子,怕把自己摔下去。   也不知黄二跑向何方,只记得跑到天色暗下来,黄二总算停了。   “这里,很远,他们追不过来。”黄二喘着气说。   容卿早被淋得浑身透凉,扶着黄二的胳膊跳下来,看眼前竟然是个小村庄。   她还以为魔域的妖魔全是住在山洞里、山上的。   村子看起来不大,村口立着一块牌子,上面画着小草似的粗糙图案。   这是什么意思?   “这是什么村子?”容卿问他。   黄二扛着谢和就往里走,指着那块牌子说:“不吃肉的村儿,吃肉的不许进,很安全。”   容卿再看那牌子,意思是食草的妖怪村子?   不许吃肉的进,那黄二还往里走什么!   黄二回头拉住了容卿。   容卿跟上他,想告诉他,他这个狗头一看就是吃肉的,可又想来都来了,先试试看,谢和伤那么重必须得看大夫,好歹让他们落脚一夜。   下着雨的黄昏,村子里仿佛没人一般,只有一家家茅屋里亮着的光亮和炊烟昭示着有人在屋子里做饭。   黄二找了最近的一家院子,抬脚要踢开那扇木头做的破门,被容卿拉了住。   “不可以这样。”容卿小声说:“我们是去请求人家借宿一晚,要客气有礼。”   黄二乖乖收了脚,由容卿上前去敲门:“请问有人吗?”   她叫了两声,屋里才有人问:“谁啊?”   那扇木门被拉开,里面探出来一只顶着犄角的羊脑袋,黄眼珠中间是横着的瞳仁。   容卿尽量让自己不要表现得大惊小怪,魔域里长着羊脑袋多正常,她微笑着礼貌开口:“你好……”   那扇门“啪”的拍了上。   容卿甚至听见里面一阵落锁的声音,低语声:“快顶住门,外面来了吃肉的,和狐狸妖!”   她怎么成狐狸妖了??   黄二气的又要踢门。   容卿拉住他急道:“你惹急了他们,他们去报官,到时候我们还得暴露,你听不听我的!”   黄二耷拉下了耳朵,一副可怜的模样说:“听的,人族小娘娘别急恼。”   憨狗。   容卿无奈地摸了摸他的手臂,小声说:“幸好他们不认识我和你们,以为我是狐狸妖。”看来这里确实偏僻,这里的妖怪并不认得她是人族。   只以为是吃肉的和狐狸妖,那就再好不过了。   “换一家试试。”容卿在门外扬声说:“打扰了。”   这才礼貌地带着黄二往村子里继续走。   可连问了两家,依旧是敲开门看到她们就立刻锁门。   容卿被淋的抱紧双臂瑟瑟发抖,站在村中的大树下无助又泄气,或许她们就不该找村子,该找个山洞躲着,可是那样怎么找大夫?   她多魔域一无所知,根本不懂如何求生,黄二又傻……   身侧的黄二突然抬起大大的狗爪子,爪子里拿着一片比她脑袋大一圈的荷叶,替她遮住了雨。   雨噼里啪啦的掉在头顶的叶子上,容卿抬头看见黄二站在雨里,傻里傻气的对她笑。   “荷叶伞伞。”黄二嘿嘿。   容卿忍不住笑了,傻狗。   “我叫容卿。”容卿对他说:“以后你别叫我人族小娘娘了,你可以叫我卿卿,我三哥……”   她顿了一下,抬起唇角又说:“我乳娘私下这样叫我。”   “卿卿?”黄二小心翼翼叫了一句,又嘿嘿傻笑:“真好听,像亲亲。” 第1章 鸡精   天色越来越黑,雨却越下越大。   容卿和黄二扛着谢和躲在大树下,她早已顾不得什么男女大防,紧紧挨着黄二毛茸茸的手臂取暖,这样下去不行,谢和还在流血。   不知是不是太饿了,她竟闻到了久违的米香,那香气仿佛是带着暖意的,可是一扇扇紧闭的柴门无声的在驱赶着她们。   容卿很能理解他们,一群陌生人突然闯入村子,还是吃肉的,其中一个又满身血气,谁敢开门引狼入室?   ——“善良是不会有好下场,不要怜悯任何一个妖魔。”   青铜剑中的女子冷冰冰对她说。   容卿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我们走吧,去山中。”容卿抱着双臂抬头对黄二说:“找个山洞躲藏,在想办法给谢和找大夫。”   黄二直接点点头,他都听小娘娘的,啊不,是亲亲的。   容卿带着他刚要走,不远处的一扇房门推了开。   “喂,小狐狸妖。”一个女人的声音传过来。   容卿扭头看过去,被惊的一顿,忙眨眨眼将惊讶之色掩盖下去——不远处倚门站着一位容貌娟丽的妇人,头上包着红色头巾,身上穿着青色布衫裙,裙子下却是两只尖尖大大的鸡爪子。   是鸡精吗?   “看你老半天了。”那妇人倚门环臂,打量着她们三人说:“瞧你人身修的这么俊,怎么跟那两个满身血的吃肉豺舅混在一起?被劫持啦?要不要救你?”   黄二警惕地瞪向她。   “我没有被劫持。”容卿飞快的想该怎么称呼她,小姐?夫人?姑娘?婶婶?好像都不好。   最后她礼貌的又补道:“多谢姐姐,他们是我的……兄长,我们兄妹三人遇上了匪贼,我哥哥受了伤,我们一路逃到此地,原想寻个遮雨之地借宿一宿……”   “得了得了,说得我全听不懂。”那妇人打断了她,“你们狐狸妖就爱学人族那些酸臭东西来卖弄装人族。”又说:“嘴倒是挺甜。”   容卿脸发热,魔域是不是都像谢和、黄二一样?除了狐狸妖?   黄二看容卿的表情,还以为她生气了,马上朝妇人咧嘴发出威胁的低吠声。   “黄二。”容卿伸手轻轻啪了他一下,他立刻耷拉下嘴巴,可怜巴巴的垂眼看容卿。   妇人瞧着她与那黄二,那么老大个子的狗妖竟被她教训的耷拉着耳朵,乖乖听话。   她在狗妖旁边显得更加纤细漂亮,被雨淋得湿透,倒是真可怜。   “小狐狸妖你带着他们是没人敢开门的。”妇人好心与她说:“就你一个的话,估计那些老光棍早开门了。”   容卿拉着黄二的手臂,“多谢姐姐提醒,我知道了。”她朝妇人点点头,拉着黄二要离开。   妇人忽然又叫住了她:“小狐狸妖。”   容卿回过头,见那妇人对她招了招手。   容卿带着黄二走过去,停在篱笆院门外,“姐姐还有事吗?”   妇人笑了,“一口一个姐姐,嘴咋那么甜。”妇人站直了说:“你那两个哥哥吃生肉的?”   容卿眼睛一亮,忙说:“他们虽然吃肉,但绝不随便伤人害命,他们也吃果子,姐姐我可以向你发誓保证。”   “行了行了,我这人就是见不得小姑娘落难。”妇人抬手指了指篱笆门:“自己进来吧,门一推就开。”   容卿喜上眉梢:“太谢谢你了,姐姐。”   她轻轻推开篱笆门带着黄二和谢和进去,又将门原样关好,才跟随那妇人进了屋子里。   -----   屋中点着煤油灯,比从外面看起来大多了,有堂屋和两间里屋,耳房是做饭的厨房,收拾得整整齐齐,桌子凳子也擦得锃亮。   容卿一时竟不好意思乱走动,她和黄二滴着雨水太脏了。   妇人瞧见她拉着大个子的黄二站在进门处,乖乖地不敢挪步,她还在低低跟黄二说:“不许甩水,弄脏了。”   实在是看不出,这斯斯文文的小狐狸妖和那粗笨的狗妖是兄妹。   “进来啊,咱家不讲究这个。”妇人过去拉她进来,她的手冰冰凉,一摸就知道冻狠了。   妇人找了自己的衣服给她换上,又找了两套男人的衣服给黄二和谢和。   容卿拿着衣服,先说:“能不能麻烦姐姐替我哥哥请个大夫?他受了很重的伤,流了很多血。”   妇人看了一眼被放在木床上的男人,好俊俏的一张脸,若非是头发里的一对断耳朵,都要以为这是个男狐狸妖了。   那男人衣衫上全是血,确实伤的不轻。   “这穷村子里哪儿会有大夫啊,村子里病了伤了要么自己挺着,要么上仙门山去仙门派找师父们治。”妇人边说边伸手去扒拉谢和的衣服。   黄二瞬间要去阻拦,被容卿拦了住。   妇人扒开谢和的衣服看了看他的伤口,“这么老深啊。”   衣衫下全是血,肉都翻上来了。   容卿不敢看的撇开眼,“那、那我要怎么去仙门山请师父来治伤?”   “仙门山离这儿几百里地,等你请来你哥说不准尸体都凉了。”妇人看她一眼,吃肉的还怕见血?   妇人让她们先去换衣服,她先替谢和止血。   容卿点了点头,她去另一间里屋换上了妇人的衣服,有些大,但总算是暖和了,系了好久|||衣||带才勉强穿好。   等她出来后,黄二光着上半身蹲在床边直勾勾的盯着那妇人,像是怕妇人将他的魔尊大人吃了一般。   容卿过去,黄二才肯去穿衣服。   容卿站在床边看着妇人已替谢和清理好伤口,又抓了一大把捣碎的绿色草药敷在了伤口上。   深可见骨的伤口,容卿看着都痛,可谢和一动没动,像是死了一般。   妇人手脚麻利地扶着谢和,将伤口用干净的粗布一圈圈缠裹上,紧紧绑着,“这是土方子,先给你哥把血止了,如果他明个儿没发烧那就死不了,肉嘛,时间久了就会长好。”   “那要是发烧了呢?”容卿忙问。   妇人放下谢和,边洗手边对她笑着说:“我好人做到底,帮你把你哥埋了。”   容卿站在床边,手脚发冷,谢和……谢和不会就这样死了吧?她还没有与他双|修,他不能死了。   妇人见她小脸被吓得煞白,又好笑又可怜,不再逗她说:“若是发烧,你就上仙门山请师父,瞧你吓得,脸上没一丁点血色了。”   黄二穿好衣服过来,歪头看容卿的脸,伸出狗爪子蹭了蹭她的脸:“魔……大哥没事,大哥厉害,能好。”   他倒是记得她的嘱咐,不要再叫谢和魔尊大人,改口叫大哥。   容卿点点头,他可是未来的魔尊,怎么会就这样死了?   若是明天真不好,她就和黄二去仙门山请师父。   她坐在床边看黄二粗手笨脚地替谢和穿上上衣,谢和苍白的胸口有许多被抓出来的伤口。   是他发病心痛时自己抓出来的吗?   ——他被诅咒每日饱受剜心泣血之痛,除非杀尽殊苍云子嗣,奸||淫||殊苍云王妻才可破解。   什么人对他下了这么恶毒的诅咒?   容卿出神地望着谢和,不知谢和是不是被黄二弄痛了,突然颤抖着呻|||吟了一声什么。   窗外大雨淋漓,她听清了谢和呻|||吟着叫了一声:“娘……”   他是梦见他的母亲了吗?   煤油灯闪烁着跳动,黄二突然吸了吸鼻子像是闻到了什么,顺着那味儿闻过去。   容卿也闻到了,是米香,还夹杂着芝麻的油香味。   “过来喝碗热粥去去寒气,别明天你们全发烧了。”妇人在堂屋里叫她们。   黄二立刻跳下了床,奔去了堂屋,又回头看容卿,不知道自己该去不该去的样子。   贪吃的憨狗。   容卿也起身跟他一起过去。   -----   堂屋桌子上摆着两大碗热气腾腾的粥,还有一叠小咸菜和煮好的红薯。   妇人用围裙擦着手让她们坐下吃。   等容卿坐在桌子边,用勺子喝了第一口后,竟是想哭。   居然真是粥,煮的软烂的白米粥,里面还加了青菜、姜丝和一点点芝麻油。   热气腾腾的喝一口,全身都被暖和的展开了。   从前她生病时,青娘总会亲手煮一碗烂烂的粥,和她说喝完睡一觉就好了。   睡一觉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容卿眼眶被熏的发红,她做梦也没想过,能在魔域里喝到热乎乎的粥……   “怎么还哭上了?”一旁坐着的妇人惊讶的瞅着她。   呼呼喝粥的黄二停了嘴,忙去看她:“你哭啦?你哭啦吗?”   “没有。”容卿忙撇开头,小声的找理由说:“我、我只是没想到这里还有粥喝。”她以为魔域全是像谢和他们那样,要么修道辟谷,要么吃生肉果子。   妇人哈哈哈笑起来,“瞧你可怜的,你那两个哥哥都不给你粥喝?以后别跟他们,留下来跟着我,天天喝粥。”   黄二不明白的歪头看容卿,这东西虽然好喝,但是哪有肉好吃啊,人族小娘娘竟然香哭了!   用过粥,容卿出了一身的汗,妇人给她烧了一桶水,让她热乎乎洗了个澡,竟还有皂角给她洗发!   容卿被这突如其来的幸福冲击的又想掉眼泪,不知该怎么感谢妇人才好。   妇人替她擦干头发说:“叫我雪娘就好,我救你啊可不图什么,就是看不得女子受难,瞧见你一家家问,站在雨里可怜巴巴。”她笑了笑:“我男人也是豺舅。”   是吗?   容卿扭头看向她,她摘了头巾一头乌发如云,雪娘有丈夫?可为何没有见到?   是了,雪娘给黄二的衣服是男人的。   容卿没有多问,怕会问到旁人的伤心事,只是轻声说:“谢谢。”   “去睡吧。”雪娘拍了拍她的脸:“捂好被子发发汗。”   容卿点了点头,回到了谢和睡着的里屋。   -----   只有两间里屋,雪娘睡一间,她就只好和谢和、黄二一间,因为……雪娘真当他们是兄妹,她们魔域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   里屋里没点灯。   容卿挑帘进去,看见只能容纳两个人的木床上睡着直挺挺的谢和,和盘缩着在他脚边的黄二。   她实在不好意思挤进去睡。   黄二睡的死死,呼噜震天响。   容卿在床边站了一会儿,干脆拉了一张椅子过来,靠在椅子里,裹紧被子就那么凑合休息。   临睡前还特意摸了摸谢和的额头,确定他没有发烫,才去睡。   她裹着被子缩在椅子里,闭眼在想:雪娘也是妖魔,可是她那样好,黄二也很好,谢和……有点可怕……   窗外雨声淅沥,被子上散发着淡淡的皂角香。   容卿困倦的渐渐睡着了,迷迷糊糊中有人将她从椅子里轻轻抱了起来。   似乎有人很轻很轻的问她:“为什么不跑?”   她睡进了一个怀里,暖烘烘的怀里。 第1章 妒意   没有点灯的房间里只有一双幽碧的眼睛轻轻眨动,望着椅子里的容卿,她睡着了,蜷缩在椅子里像只可怜的猫儿。   灰扑扑的影子晃动在窗户纸上,影子靠近椅子,歪腰将椅子里的猫儿连同被子一起抱了起来。   “为什么不跑?”   谢和垂眼望着怀里一团被子包裹着的容卿,她只露出一张白皙的脸,静静的挨着他的胸口发出细密的呼吸声。   睡得这样熟,谢和知道她听不见,连他这样抱起她也没醒,就不怕半夜他和黄二欺负了她?   心真大。   谢和轻手轻脚地将她抱到床上,打呼的黄二忽然竖起耳朵猛地惊醒了,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住他瞬间亮了,起身要张口——   “嘘。”谢和伸手捏住了他的嘴筒子,让他别嚷嚷。   黄二懵头懵脑的闭嘴,看着魔尊大人将人族小娘娘抱放在床上,做贼一样小心翼翼,又很慢很慢地要将手臂从小娘娘脖子下抽出来,小娘娘却动了一下,皱皱眉哼唧了一声,“青娘,冷。”蜷缩又挨近了魔尊大人的怀里。   魔尊大人就那么僵了住。   黄二盯着老半天,魔尊大人竟那么侧身躺在了人族小娘娘身边,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   乖乖,魔尊大人让人族小娘娘枕着他的胳膊,还搂着她,跟她一个被窝睡觉,不是想交||配了是啥?   一会儿魔尊大人肯定又要舔|人族小娘娘了。   黄二眼皮不眨地盯着看,魔尊大人忽然扫了过来,抬手点了点他,比口型说:闭眼睡觉。   黄二悻悻地将嘴筒子放在爪子上,又看一眼,心不甘情不愿地闭上了眼,他想看嘛,为啥魔尊大人不许他看?   窗户外小雨噼啪打在叶子上,黄二抖了抖大耳朵想偷听,但一闭眼就睡着了。   呼噜声夹杂着雨声,竟让谢和觉得安静。   真安静。   他的心口挨着绵软的脸蛋,她一呼一吸如羽毛轻扫在他胸口,酥酥痒痒。   这一刻,他的心是安宁的。   他垂眼望着怀里熟睡的容卿,她毫无防备的挨着他,将细细的脖颈、柔软的心口、平滑的肚子全朝向他。   她知不知道他劫持她,是为了做什么?   谢和轻轻眨了一下眼,低下头贴近她细细的脖颈,张开口慢慢咬住了她的喉咙,很轻很轻。   他嗅到她发间、身上淡淡的皂角香,舌|尖抵在她的喉管上感受到她温热的肌肤。(管理员好,只是咬了一下喉咙)   她喉咙里发出轻微的颤动,她不舒服的“呜咽”了一声,扭头躲开了他的脸。   那细细的脖子就从他舌尖逃走。   她依旧没醒,只是背过身去将自己蜷缩着埋进被子里继续睡,乌黑的发缠绕在他手臂上。   他静静望着她,舌尖还缠绕着一缕她的黑发。   胸腔里那颗心,跳的他陌生又躁|动。   他居然出汗了。   ------   雨一夜没停。   容卿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睁开眼在昏暗的光线下看见近在咫尺的一张脸,谢和?   她吓的一激灵,慌忙翻身坐起,自己竟然在床上?还在谢和的被子里?和谢和同|被而眠……   怎么回事?   她、她昨夜不是睡在椅子上?该不会是她自己迷迷糊糊地上床睡了吧?还是黄二把她抱上床的?亦或是谢和醒了?   她心突突跳,忙看谢和,他闭着眼还在昏睡,明显是没有醒来的样子。   这、这……像什么话。   容卿抓着她的衣襟,脸热的发烧。   “亲亲你醒啦?”趴在窗户边的黄二扭过头来看她。   “是卿卿,不是亲亲,你再叫错我就要生气了。”容卿一肚子起床气,手忙脚乱地下床将外衣胡乱披上,理好了头发才回过身去看黄二。   黄二蹲在窗户下,一脸委屈的朝她眨巴眼。   外面传来了很嘈杂的声音。   黄二立刻被勾走了注意力,竖起耳朵朝外听。   “外面怎么了?”容卿走过去,偷偷摸摸地推开一点点窗户朝外瞧。   只瞧见蒙蒙亮的天,篱笆门外站了好些“人”,羊脑袋的、驴脑袋的、还有长着鸭掌和猪鼻子的。   他们嚷嚷着在和雪娘说了什么,雪娘神色凝重的快步和他们出去了。   门也没来得及关。   “你有听全是出什么事了吗?”容卿问黄二。   黄二不迭点头说:“那群吃草的说豺舅冲进庄稼地叼走了他们的羊崽子。”   啊?   豺舅叼走了他们养的羊?还是他们的孩子羊?   容卿一时没太反应过来,垂下眼略一思索问黄二:“你打得过豺舅吗?”   “当然!”黄二立刻拍着胸脯说:“那种小贼我一口一个!我黄二厉害的很!”   那就再好不过。   容卿拉着他的手臂说:“走,跟他们去帮忙。”   “为啥?”黄二不明白地没动,坐在床上说:“他们又不是我兄弟,还不肯开门让咱们淋雨,我才不去。”   “你要去。”容卿和他说:“你若不去,他们一定会指责是我们将那些豺舅引来的,还会怪责雪娘收留我们。”   “他们敢!”黄二一拳头锤在膝盖上。   他们当然敢,十二州的百姓就是这样怪责她,她什么也没有做,却成了引来妖魔祸国的罪人。   但现在不同,只要先走一步就好。   容卿知道黄二理解不了,只和他说:“你若是去了,他们就欠你的。谢和现在还没醒,我们得等雨停了才能离开这里去仙门山给他找大夫,我们不能等他们逼着雪娘赶走我们。”   黄二还是没听懂的歪歪头。   “我比你聪明,你要听我的。”容卿也不和他解释了,将他的鞋子踢过来,故意问他:“你是不是怕豺舅才不敢去?”   黄二登时瞪了眼,跳下床说:“胡扯!我这就去把豺舅的皮扒下来给你做褥子!”   真好哄。   容卿忍着笑,跟着他一起去。   黄二却横臂拦住了她:“你不去,外面老大的雨又淋湿了,你看家看着魔尊大人。”   容卿看了一眼床上昏迷的谢和,还没点头,黄二就一溜烟跑出了屋子,她忙喊:“小心些!不许伤害吃草的!”   “等着瞧吧!”黄二头也不回地跑走了。   容卿站在屋门口看着他消失不见,才慢慢放下帘子转回了屋中。   只剩下她一个人,这屋子就静的她有点害怕。   她走到床边,伸手摸了摸谢和的额头,自言自语:“也不烫,怎么还不醒……”   伤口还有出血吗?   容卿收回手,小心翼翼的拨开谢和虚虚拢着的衣|襟,想看一看他肩上的伤口有没有渗血,刚刚挑开胸襟,手就被猛地抓了住。   她吓了一跳,心差点跳出嗓子眼,一双幽碧的眼睛睁开望住了她。   “想看哪里?”谢和捏着她的手,喉咙微哑地问她。   容卿的脸霎时红透,忙要抽回手:“我只是想看看你的伤口!我可没有别的意思,你……”她抽了两下,手腕却被谢和凉冰冰的手指捏着不放。   “你还不放手?”她又气又臊得慌,好像她是趁着别人昏迷不醒,故意占人便宜一样!   她虽然想引|诱谢和双|修,但可不会趁人之危!   谢和却不松开,枕在枕头上,一双凤眼一眨一眨的看她,“哦,原来是看看伤口啊。”   那语气颇有些遗憾之意。   “那你脸红什么?”谢和故意问她。   “我是被你吓的。”容卿又挣扎,他这人好讨厌!故意吓她!   可谢和捉着她的腕子,慢慢将她的手放在了衣|襟上:“既然这样,那就继续看看吧。”   容卿一愣。   他操控着她的手,拨开了衣|襟,露出他苍白的胸膛和缠裹着的粗布,“看看有没有流血。”(管理员好,只是看伤口)   容卿的手指不小心碰在他的肌肤上,她慌忙缩住手指,对上他定定的双眼。   他一直在望着她,躺在那里任由摆布的样子。   容卿心头跳了跳,这个人又不肯与她双|修,又好像在勾|引她。   她弄不明白谢和的用意,心中莫名地想戏|弄回去,故意探手顺着那缠裹的粗布摸到他的肩头。   在他以为她要握住他肩膀时,只是在他伤口旁用力点了点。   谢和“嗤”的抽了一口冷气,肩膀在她手指下颤动一下,一双眼波澜粼粼地望她。   她趁机抽回手,有些高兴地说:“没流血。”   谢和瞧着她,慢慢坐了起来,银灰的发披散在双肩,再瞧她的手腕,红了一圈。   皮肉娇贵的人族小公主,捏一捏就红,却带着他和黄二逃到这里,是为了什么?为了让他做玉鼎吗?   谢和又伸出手,她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我又不吃了你。”谢和指了指她的衣|带:“系得一团乱麻,看着闹心,尊贵的小公主,我替你重新系好。”   容卿穿的匆忙,确实没系好。   她却背过身去,解|开了自己重新系好。   谢和坐在床上看着她低垂着纤细的脖子系衣|带,有种说不出的美感,也有些说不出的不快,慢慢托住腮问道:“亲亲?”   容卿一愣,听见他在背后说:“原来你叫亲亲,那以后我就这样叫你。”   “不行。”她系好里转过身看他。   还不等她说,谢和便先问:“为什么黄二行,我就不行?”   他慢悠悠问:“什么时候你跟他这么好了?你可是我劫持回来的人质,人族小娘娘。” 第1章 文盲   黄二不吓唬她,还听她的话,她就是要和黄二魔域第一好。   只是谁也不能叫她亲亲,叫亲亲像话吗?   容卿正正经经和谢和说:“我叫容卿,卿本佳人的卿,你与黄二谁也不许乱叫。”   “卿本佳人?”谢和托着腮,动动眉头:“那是什么?”   那是什么?   容卿被他问住了,他没读过书吗?一点儿书也没读过?这四个字连不识字的小内侍也知道是何意。   “qing qing、qin qin有什么分别?不都是亲嘴的亲?”谢和唇齿里念着这几个字,也不觉得有什么分别。   容卿脸一红,“分别大了。”她简直惊呆,这两个字怎么能一样啊,她可不想被叫亲嘴的亲!   她下意识的伸手拽着谢和的衣袖,将他的手拉过来,捧着他的手背,在他的掌心里一笔一划的写:“卿,我的名是这个卿,与那个亲完全不同。”   谢和垂眼看着她细白的手指划过他粗糙的掌心,莹白如玉,原来漂亮的人连手指头也是漂亮的。   她小嘴清清脆脆地还在说:“卿字意是对人的敬称,我是十二州的圣公主,灵根天生,父皇为我取这个字是说天下人……”   她忽然停了住,声音停了,手指也停了。   谢和掀起眼帘瞧她的脸,她方才还神采奕奕的双眼突然黯淡了下去。   “怎么不说了?”谢和喜欢听她神采飞扬的说话。   她却慢慢收回了手,垂下眼帘遮盖住黯淡的眼神,与他说:“没什么好说的了,总之不要再叫错了。”   容卿转过身去,摸着桌子上的粗糙茶壶倒水喝,刚刚她得意得真可笑,什么十二州的圣公主,什么父皇为她取名用意天下当敬重她。   如今她不过是个贵重的祭品,谢和心里一定在笑话她。   她低着头安安静静地捧着茶碗喝水。   谢和依旧在看她,泥巴色的茶碗被她捧出金杯玉碗的姿态,她喝水没有一点声音,不露牙齿,小口小口的抿着。   这样金贵斯文的人族小公主该是被千娇万宠养大的,但又被送给殊苍云糟||蹋,流落在魔域吃苦头。   她刚刚是伤心了吗?   “记不住。”谢和看着被她写过字的掌心说:“我不识字。”   她吃惊的回过头来,黯淡的双眼被惊讶占满:“你一个字也不识吗?”   谢和“恩”了一声。   她更惊讶了:“你不是魔尊吗?魔尊怎么会不识字的?不识字你是如何修炼的?”   “魔尊为何就要识字?”谢和瞧她,还真容易从伤心中转移注意力,“修炼不需要识字,命硬就好。”   命硬就好……   容卿不可思议地盯着他,魔尊若是不识字,日后怎么成为魔域的统治者?她所知出身草莽的皇帝,至少也是粗通文墨,识字的。   他这样就算杀了殊苍云,也很难统领魔域吧?   还是说,魔域就不需要识字?   不可能,她昨夜还看见雪娘床头放着一本账簿,雪娘是识字的。   “你是魔尊吗?”容卿忍不住问他:“好像只有黄二一人追随着你,叫你魔尊大人。”这样连个山大王都算不上吧,“魔尊不会是你自封的吧?”   谢和挑了挑眉毛,“怎么不能呢?”   当然不能,怎么还有人厚脸皮的自封魔尊大人啊?   容卿一阵语塞,那现在自封魔尊的他,做她的玉鼎有用吗?   ——“没用。”   青铜剑中的女子居然回应了她——“只有做回殊和,成为殊苍云的继承人,他才对你有用,不然他就是一条野狗,丧家犬。”   容卿皱皱眉,谢和曾经说的话浮现在她脑海里——“我这样的野狗怎么配做魔主之子。”   他身上那么恶毒的诅咒,是殊苍云下的吗?   这次那女子没有回应她。   “在想什么?”谢和突然问她。   容卿抬眼对上了谢和的双目,幽碧的双目里映照着心慌的她,她很少很少撒谎,她唯一骗人的一次便是让翠儿顶替她去出嫁,为此她夜夜噩梦,到死都后悔。   不等她再说话,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卿卿快看!”黄二好大的叫嚷声,惊的她心头一跳。   容卿忙回过头,只见一道黑黄色的身影土匪一样撞开门就跑进来,一溜烟跑内室,险些撞在桌子上。   “你的毛毛褥子!”黄二两只手各拎着两条灰白色的豺狼皮,得意洋洋的举给容卿看。   好大的血腥味。   那皮上还耷拉着完整的豺狼头,眼珠子被挖了出来,冒着腥臭的热气。   容卿吓得慌忙后退,脊背撞进一个手掌里。   是谢和。   谢和扶着她的背,看黄二,“拿出去把脑袋摘了,再进来。”   “魔尊大人!”黄二瞧见他醒了,登时什么也忘了,兴奋的就往他跟前扑,手里的豺狼脑袋甩的撞在容卿小腿上。   那触感……   容卿又怕又恶心,紧绷着脊背往后跌,还没跌坐在床上,就被托着脊背的手勾住腰抱了起来,那只手力气竟那样大,箍着她的腰就将她抱起放在了床。   “你吓着人族小娘娘了。”谢和的另一只手勾起她的双腿也放在床上,就让她坐在自己怀里,唇角抬了抬,“还不拿出去?”   黄二看着受惊的容卿,不明白的歪头看手里的豺狼皮,“我都洗过了,没有血咋还害怕?洗了好久。”   他剥完皮还特意拿到溪水边洗的干干净净,没一点血才拿来的。   黄二悻悻的将豺狼皮拎了出去,嘴里还在说:“多干净呀。”   容卿看着黄二沮丧的背影,心里内疚起来,她不想伤了黄二的心,再怎么说也是黄二兴冲冲的洗干净拿回来给她。   她从谢和怀里脱身下了床,刚想出去夸黄二,雪娘就着急忙活的冲进来,和她撞了个满怀。   “哎呦!”雪娘一把拉住她,“你是狐狸妖,你一定会狐仙儿术,跟我去帮帮忙!”   “出什么事了?”容卿一脸懵地被拽着:“帮什么忙?我……”   “哎呀!白大嫂被惊着胎了,难产出血,人没力了!”雪娘飞快的说:“你用狐仙儿术给她吊着气儿,千万别昏过去!再努把力!”   容卿傻眼了,什么狐仙儿术,她、她完全不会啊!   “雪娘我不会……”她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谢和,怎么办啊?她要是说不会狐仙儿术,别人会不会知道她是人族?亦或是以为她不肯帮忙?   谢和却坐在床上托着腮对她说:“去吧。”   去什么去!她又不会!   雪娘却等不及了,拽着她就往外走:“快走吧!再耽误就救不活了!”   容卿什么也来不及说,就被拽出了屋子。   “卿卿去哪里!”黄二立刻跟上去:“我也要去!”   雪娘顾不上他,拽着容卿一路小跑的往村口去,路上根本不给她说话的机会,飞快的和她说,平时村子里妇人生产都是她接生,若是遇上难产的就要赶紧去请镇子里的狐狸妖婆子来,那婆子黑心,收钱收的狠,但修了狐仙儿术,凭着一口仙气儿就能让难产的妇人吊着气,将孩子生下来。   但今日白大嫂的孩子被豺狼叼走,惊了胎大出血,再去镇子里请狐狸妖婆子来不及了,刚好容卿是狐狸妖,能救命!   容卿插不上嘴,就被拽停在在刚进村的第一户人家,容卿还记得这一家。   -----   院子里站满了“人”,羊脑袋人身的最多,容卿还看到屋檐下坐着一只很瘦小的羊脑袋,小小的人身看起来才五六岁的样子,身上全是血污,脖子上缠裹着粗布。   这就是那只被豺狼叼走的小羊?   小羊呆呆坐着,抬头看向了她,那眼神懵懂未知,根本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似得。   “让开让开!”雪娘赶开围在屋门口的人,拉着容卿推门进去。   黄二紧紧跟着。   “生孩子你凑什么热闹!”雪娘要推他出去。   黄二却嚷嚷起来:“我要保护卿卿!不离开她三步!”   “黄二。”容卿忙拉住他,“你就往外等,不许捣乱,我、我很快就出来。”   她很快就向雪娘坦白。   雪娘将她拽进屋,“啪”地拍上门将黄二锁在了门外。   黄二急的哼哼了两声,闪身去窗下将大脑袋贴在窗户缝朝里看容卿。   ————   屋子里烧着热滚滚的水和一大盆的小米粥,这些气味里还夹杂着浓重的血腥味。   容卿被雪娘拽进去,猝不及防的看见了在床上里躺着一个妇人,那妇人长着人脸人身,只双脚是羊蹄,她肚子大的出奇,皮肤撑得青紫,奄奄一息的流着血。   这、这就是白大嫂吗?   容卿僵站在原地,头皮发麻,她怎么会给半妖接生啊……   “别傻站着啊!”雪娘挽了袖子,一边净手一边对容卿说:“快用狐仙儿术给她吊着气,让她有力气继续生!现在是倒胎,脚先出来了。”   容卿看见了,她看见白大嫂分娩的地方两只细弱的羊蹄子伸出来,血还在流。   奄奄一息的白大嫂满脸汗水,仿佛连喘气的力气也没有了。   容卿浑身僵冷,她的母亲也是难产而亡,生下她就走了,她该坦白,不要再耽误了……   ——“去啊,十二州的小圣女。”   谢和的声音突然出现在她耳边,她猛地回头,却没有看到谢和的影子。   ——“这叫传音术,只有魔尊才会。”   谢和的声音又响起来。   传音术,容卿听国师说过,千里传音和千里眼,是很厉害的法术。   ——“你过去摸摸她。”   谢和对她说。   摸摸她?   容卿还没反应过来,就被雪娘拽到跟前说:“你给她口仙气儿让她醒过来,我趁着她怒劲儿把孩子拽出来。”   雪娘已是满头的汗,双手上全是血。   容卿站在床边,看着那青紫的肚皮,既心焦又想哭,她真的很想帮帮白大嫂,要是她有一点点法术、一口仙气儿就好了。   她抬手轻轻摸在白大嫂鼓鼓囊囊的肚子上,竟能感受到里面微弱的跳动……   一股风突然从后窗外吹进来,吹在容卿的身上、手掌上。   容卿只觉得浑身沁凉,一股凉意从她掌心吹向了青紫的肚子——   白大嫂忽然猛地喘出一口气睁开眼,微弱的看住了容卿,那肚子在她掌心下动了动。   “动了动了!”雪娘轻轻拉扯着两只后肢,顺着白大嫂用力的当口,助力往外拉。   容卿吃惊的看着,听见谢和的声音。   ——“天生灵根的十二州圣公主可比狐狸妖厉害的多。”   是吗?   容卿握着自己发凉的手指,不敢置信的看着自己的手,这真是她的“仙气”?为什么突然就有了“仙气”?   是因为遇到了谢和?还是因为和他挨得近?   白大嫂咬牙闷叫着,猛地抓住了容卿的手,像抓住救命的稻草,吃力的说:“宝儿……”   宝儿?是她的另一个孩子吗?门外坐着的小羊?   容卿颤抖着回握了住,和她说:“你的孩子救回来了,黄二救回来了,他很厉害,你放心……”   白大嫂看着她,眼泪全涌了出来。 第1章 发病   屋子外,将嘴筒子贴在窗户缝上的黄二忽然抬起鼻子朝天嗅了嗅,往左又嗅了嗅,寻着空气里的一股味道绕到了屋后的小菜园子,果然瞧见一个人立在屋后的窗户下。   可不正是魔尊大人吗!魔尊大人的气味他远远就能闻出来!   黄二兴奋的扑过去,刚要叫他,谢和竖指低低“嘘”了一声。   黄二定在原地,合上了嘴筒子。   “出来了出来了!”屋子里传出雪娘筋疲力尽的喜悦声。   黄二忙朝窗户里看,瞧见雪娘怀里抱着一个紫红的奶娃娃,那娃娃“咩”一声哭起来。   人族小娘娘吃惊地瞪圆了眼睛,“她的头发是白色的,原来生下来就是这样……”   “第一次见生孩子?”雪娘将脐带剪掉,利落地把孩子包裹起来,满脸汗的将奶娃娃放在人族小娘娘怀里:“你抱抱。”   人族小娘娘吓的手脚僵硬,抱着咩咩哭的奶娃娃根本不敢动。   那奶娃娃人的身子、人的脑袋,只有两只脚是羊蹄,脑袋上顶着一头雪白色的头发,还带卷。   “你们狐狸妖好像生下来是狐狸,修一百年才变成人身?”雪娘问她。   人族小娘娘头也不敢抬的点了点。   “吃肉的和我们就是不一样,能修炼变得跟人族一模一样,还能做神仙。”雪娘笑眯眯的夸她:“我瞧啊,你比镇上那狐狸妖婆子还厉害,一口仙气儿娃娃就出来了!”   人族小娘娘也不知怎地,耳朵根都红了。   她害臊啥呀!要是旁人夸他,他恨不能尾巴翘天上去!   黄二嘴筒子几乎要伸进窗户里,看那人族小娘娘像捧着什么宝贝疙瘩一样,小心翼翼的摸了摸奶娃娃的小卷毛,眼睛亮晶晶的说:“她好漂亮,像个公主。”   还在接胎盘的雪娘乐了,“你见过公主啊?”   黄二心想:她就是人族的公主嘞!   可人族小娘娘却轻轻摇了摇头,“我猜的,也许公主刚出生时没这么漂亮。”   黄二嘴筒子出气,表示不同意,魔尊大人忽然伸手将他拉了过去。   刚拉过去,屋子里雪娘就嚷嚷:“窗外是不是黄二!生孩子你偷看什么!”   “我看卿卿!又不看生孩子!”黄二不服气地也嚷嚷。   谢和无奈地看着黄二,这傻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偷窥”?   屋内有脚步声过来,谢和闪身消失在墙根下,传音告诉黄二:不要说我来过。   黄二愣头愣脑的歪了歪头,为啥?   ----   屋子里忙忙活活好一阵儿,雪娘才总算停下来喘口气。   容卿从来不知道女人生孩子这么恐怖,生下来之后还要将胎盘“生”出来。   看着都令她毛骨悚然,好在白大嫂挺过了这一遭。   雪娘要留下照顾虚弱的白大嫂,容卿先出了屋。   门外的“人”一下子将她围了住,头前的正是那夜开门看到她们,又赶快关门的羊脑袋白大叔。   他看见容卿很不好意思地语塞。   “母子平安,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容卿和他说。   他眼睛一下子亮了,激动的一把握住容卿的手,不迭地说:“谢谢,谢谢狐狸妖娘娘!谢谢黄二爷爷!”   这都是什么称呼……   黄二环臂在他背后,趾高气昂地哼哼两声。   门外喜气洋洋一片,都在恭喜白大叔。   容卿去到黄二身旁,和他一道回去看谢和,出了院子小声问他:“是不是你逼白大叔叫你黄二爷爷的?”   黄二高傲的哼道:“能叫我黄二爷爷是他的福气,我可是魔尊大人的第一护法。”   容卿笑了,什么第一护法,什么魔尊,她看就是目不识丁二人组。   “你笑啥?”黄二歪头看她。   雨不知何时停了,阳光从云层中探出了头,细细的风将他那张毛茸茸的狗头吹的蓬松,容卿听见小鸟叽喳叫,听见白大叔家的笑语声,莫名的开心。   是很久也没有过的轻松。   她做了一件,想做很久的事——伸手落在了黄二的狗头上,轻轻揉了揉他的毛毛。   好软好大的脑袋。   黄二尖尖的狗耳朵被摸的发软,歪了歪,傻愣愣的瞧她。   真可爱呀。   容卿眯眼对黄二笑:“谢谢你的皮褥子,你真厉害。”   黄二呆呆的瞧她,忽然高兴的一把将她扛了起来,“嘿嘿我厉害得很!”   “黄二!”容卿被他扛在肩头,吓了一跳,忙拍他:“放我下去!”   这大黄狗怎么这样!一兴奋就爱扑人、扛人!   黄二却跟没听见一样,扛着她一路跑回了雪娘家。   -----   内室里。   谢和盘膝坐在床上托着腮,闭着的眼轻轻睁了开,乌黑的睫毛盖在幽碧的眼睛上,她倒是很爱夸黄二,怎么不夸夸他?   不,她似乎对谁都很好,唯独一见他就爱生气。   他手指缠绕着一根乌发,那是她散落在枕头上的,她的发与他和黄二不同,乌黑油亮,绕在指尖像一缕丝。   这样也好,等他死了以后,黄二交给她,他很放心。   谢和缠绕发丝的手指忽然一顿,整张脸的血色褪去,他抬手压在心口,嘴唇一点点抿紧,又要来了吗?   脚步声停在院子里,容卿挣脱下来,轻轻打了一下黄二,噔噔噔跑进屋来。   谢和慌忙拉过被子,侧身躺进床角,蒙头将自己裹了进去,一丝丝血从他的唇角渗出。   背后有人挑开帘子,轻轻叫了他一声:“谢和,我有件事想问问你。”   他的心猛地一跳,带动着剜心之中比平日猛烈百倍,她是殊苍云的妻子……   殊苍云的人越朝他靠近,他痛的越剧烈,除非杀、奸||淫、挖心饮血。   “谢和你睡了吗?”容卿朝他走过来,试探性的问他。   他抓着心口那块肉,感觉到血涌到眼睛里,一片的赤红。   不要再靠近他。   “是发烧了吗?”容卿的手落在被子上,很轻地拽了一下。   她的气味却无数把刀子一样扎在他心口。   “出去。”谢和抓紧被子,声音又冷又阴沉。   容卿的手收了回去,她声音也变得不再轻快,问他:“你还好吗?”   谢和感觉到腥热的液体从眼角流下,那是血,他的指甲抓进皮肉里,更冷地说:“出去。”   离开的脚步声终于在他背后响起来。   容卿出去了。   她一定失望极了,她厌恶他是应该的,没有人会不厌恶他,就连他的母亲也那么厌恶他……   谢和睁着被血染红的眼,浑身冷汗淋漓,耳朵里全是母亲对他的咒骂——“你为什么还活着?你早就该死了!死了!你从我肚子里生下来就足以令我作呕!”   谢和将手指一点点抠进自己的心口,那血那疼痛才能让他好受点,因为他身上也流着殊苍云的血,多可笑……   或许他早该挖出自己的心。   现在黄二交给容卿,他也不必再担心那个傻子被欺负……   心口的痛感上|瘾一般,谢和尖利的手指越插越深——   一只手忽然又拽了拽他的被角。   “谢和,你是不是不舒服呀?”容卿的声音小心翼翼响在他的背后,响在他赤红的世界里。   谢和,你是不是不舒服呀?   他一滴滴坠着鲜红的血泪,听见她娇娇柔柔地说:“我能帮你做点什么吗?”   她为什么……为什么对他那么好?对他好的人没有好下场。   她伸手落在他的背后,谢和浑身血液翻涌,脑子里那根绷紧理智的弦一下子断了开。   他猛然掀开被子,抓住了那只手,细细的手腕被他血淋淋的手抓住拽倒在床上。   她跌在乱成一团的被子里,抬眼看见了他。   谢和从她眼睛里看见了恐惧,和第一次见他时的恐惧不同,这一次是真真切切的恐惧。   不知为何,谢和居然被那眼神碾碎了。   她害怕他,怕的在他手掌下抖起来,像一只兔子,挣扎了几下,将衣|襟挣得凌|乱也没能逃开他的手掌。   她越挣扎他越想抓紧她,因为他知道一松手,她就要走了,真的走了。   她结结巴巴的叫他:“谢、谢和你……发病了?”   她知道他发病了,那她知不知道他发病时会做什么?   “你知道我劫持你……为了什么吗?”谢和哑声问她,一字字的和她说:“我要杀光殊苍云的子孙,奸|||淫||殊苍云的王妻。”   她苍白着脸望他。   她明白吗?她听明白了吗?   谢和心里绞着痛,血混着冷汗一滴滴坠在她雪白的脸上、脖颈上,将她衬得那么娇艳欲滴。   他快要失去那么一零星的理智,抓着她的手也在颤抖——折|辱她……只要奸||淫她,这疼痛就会停下来。   那个声音不停不停在叫嚣着。   谢和猛地闭上眼睛,松开了擒着她的手:“走,立刻走。”   可那颤抖的身体并没有离开。   她仍然在他身下,低低轻轻地问:“如果我亲你,能让你好受点吗?”   谢和睁开赤红的双眼,她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做什么?   “只是肌肤|之|亲……可以帮你吗?”她又怕又抖的将手抬起,搭在了他的脖子上。   她在将肉丢给饿虎。   谢和低下头一口咬在她细细的脖颈上,她怕的吞咽了一下,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却抱紧他。   谢和被一把火点燃,浑身的热流比痛感还要强烈。   他含住她的脖颈,舌尖一点点舔掉低落在她肌肤上的血,脖颈、脸颊、耳垂……(审核员好,没有后续)   她也烧红了一般,紧紧抱着他的脖子,抓着他银灰的发。 第1章 露陷   窗外的鸟叫声像在很远的梦中,仿佛所有声音隔绝开,狭小的房间中只有呼吸声。   谢和听见自己那颗心,剧烈跳动的声音,带着痛感和热流感,形成一种奇特的麻痹感。   他难以形容这种感觉,只要嗅到容卿甜腻的气味、听见她喉咙里发出细微的呼吸、看见她湿漉漉的眼睛颤动……那酥酥麻麻的感觉就窜涌在身体里,血脉都在战栗。(审核员好,这里只是男主的想象)   他被灭顶的麻痹感包裹,变得潮湿,变得敏感——她抱在他脖子上的手指无措的抓了一下他的发,他的后颈和头皮便在一阵阵发麻。   ——舔掉她耳垂上鲜血时,她乱掉的呼吸,小猫似的低低呜咽,他的脑子和心瞬间就酥麻的收紧。   他变得着迷,甚至连那剜心的痛也一并着迷,痛变得那么上|瘾。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   他脑子里酥麻得什么也想不了,本能地拉开她的衣|襟,想要得到更多的她。(审核员,没有后续了)   她却突然受惊一般睁开双眼,慌乱地抓住了她的衣|襟。   谢和愣了一下,对上她睁大的眼睛,那双眼里充满了一瞬而起的恐惧。   那恐惧宛如一盆冷水浇灌在谢和头顶。   虽然她很快眨眼将那恐惧遮掩下去,抓在衣襟上的手指也一点点松了开。   可她的身体冷了。   谢和知道,她害怕了,下一步令她恐惧了。   谢和停在她的脸前,身体中的热流依然在窜涌,可他看着她,没有再继续。   他在这一刻非常清楚的看清她的双眼——琥珀色的眼中藏着挥不去的恐惧,又努力在让自己不要怕。   她不喜欢他,她并不喜欢他。   或许她是为了帮他,也或许她想要一个玉鼎。   无论出于哪个原因,他都不能再继续,若是继续下去他和殊苍云有什么分别?   谢和酥麻的脑子里闪现出一张疯女人的脸,她哭着笑着发疯,美丽的脸变的狰狞可怖,咒骂着——“野||种,你该去问问殊苍云你是他的种,还是他长子的种,不过没关系,他不在意,他们本来就是畜|生,你也是……”   所有的热流在这一刻消退。   谢和嘴唇发白的,将她翻过身去,侧身倒在她身后,紧紧将她抱在了怀里。   突然他特别想吐,生下来,生为殊苍云的儿子令他恶心,生不如死。   “谢和?”容卿紧绷着身体,不知所措的想转过身去看他。   却被他紧紧抱着,他的额头抵在她背上,闷闷地哑声说:“别动,让我抱着你,我不碰你……”   容卿僵在他怀里,她感觉到后背的衣衫被打湿了,不知道是谢和的汗还是血,还是……泪水?   他哭了吗?   她静静听着,听不见一点谢和的声音,只感觉到他在颤抖,很细微的颤抖。   “谢和你……哭了吗?”容卿轻轻问他,为什么哭了?是因为她抗拒了他吗?   他湿漉漉的脸贴在她背上没有回答她。   容卿的耳垂还在发热,眼泪不知为何涌在了眼眶了。   青铜剑女子的声音响在她耳边——“你犹豫什么?眼看就要得手了,为什么要抗拒?你不想双|修得道?不想杀了殊苍云了吗?”   她想,她当然想。   可是她害怕,方才那一瞬间她眼前全是上一世殊苍云撕|开她的衣服,展示给所有人看……   她本能地抓住了衣|襟。   ——“错过了这次,他就会明白你是为了双|修,你还不抓住这次机会吗容卿?趁着现在继续引|诱他,容卿。”   她不想这样。   容卿抬手捂着发热的脸,眼泪一点点流淌在了掌心里。   贴在背后的谢和动了动,他哑声叫了她一句:“容卿?”   她想应声来着,可是喉头里堵着涩涩的眼泪,怕一开口被听见她在哭。   箍在她腰上的手,用力将她扭了过去,面对着谢和。   她死死捂着脸,不想让谢和看见她哭了。   可谢和偏要拉开她的手。   他力气那么大,她根本捂不住脸,被他一把拉了开。   她变得气恼不想让他看见,在被拉开的一瞬间将脸埋进了他的怀里,贴在他沾满血的衣襟上,哭得更厉害了。   谢和愣了住,听着她在怀里呜咽,心酸涩的要命,她是因为被他碰了,所以才哭的吗?   方才的亲密接触令她厌恶吗?   “我没有抗拒你……我只是、只是……”她哭着在低低说:“害怕了那么一下。”他就停下了。   害怕什么?   谢和喉头动了动:“害怕我吗?”   “不是。”她的泪水沾满他的衣襟,哽咽着说:“我曾经梦见嫁给殊苍云之后……他剥|光我让所有人看着我……”   谢和喉头哽了住,她在害怕这个?   方才拉开她衣|襟那一瞬她在恐惧的,原来是这个。   原来她不是厌恶他,恐惧他。   谢和很想抱住她,但只是僵着手臂和她说:“那只是个梦。”   “不是的,不是的。”她抬起泪水涟涟的脸看着他,眼睛里是真切的恐惧:“是早晚有一天会发生的事情,我是十二州送给他的祭品,我总有一日会被他抓回去,那就是我的下场。”   祭品。   娇贵的小公主说自己是祭品,真令人伤心。   谢和望着她,捧着她泪水涟涟的脸,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擦掉她脸上的眼泪:“我会杀了他。”   容卿呆呆望着他,他的眼睛变回了原本的颜色,只是眼眶红的厉害,像是刚刚才哭过。   他们俩谁也没有听见有人进了屋,掀开了帘子。   ------   雪娘掀开帘子的一瞬间,又将帘子放了下,在外面干咳了两声,叫道:“卿卿啊,白大叔来给你送红鸡蛋了,你睡了吗?”   容卿吓的心口突跳,慌忙从床上翻身坐起来,边擦脸上的泪水边应声:“没睡、没睡,我这就来。”   她这才听见院子里不知何时来了好几个人,正在和黄二说话,一口一个黄二爷爷。   什么时候来的啊?她竟一点没察觉……   她忙理了理衣襟和头发,回头又看一眼床上的谢和,瞧见他衣|衫凌|乱,胸口还被哭湿了一片,脸一下子就红了。   容卿避开谢和的目光,低着头走了出去,雪娘不会看到什么了吧?   雪娘就在堂屋里,拿果子递给五六岁的小羊头吃,“宝儿乖,以后可不能乱跑了,被狼吃喽!”   是那只被豺狼叼走的小羊,白大嫂的大儿子,好像叫白宝儿。   容卿走过去叫了一声:“雪娘。”   雪娘抬眼瞧见她就笑了,笑的很暧昧,“瞧你的头发,大白天还睡觉呢?”   容卿被臊得脸更红了,低叫一声:“雪娘!”又看一眼那正在吃果子的小羊头。   宝儿拿着小小的桃子,吃了一口,抬眼看着她,羊嘴巴还在慢悠悠的一动一动嚼着桃子,又抬起小小的左手将一样东西递给了她。   是一枚被染红的鸡蛋。   容卿愣了一下,“给我的?”   宝儿点点头。   “快拿着吧。”雪娘不再逗她,“你是白家的大恩人,给你送红鸡蛋呢。”   容卿伸手接住红鸡蛋,还是热乎的,只是……她有点懵,扭头看雪娘,雪娘是鸡精吧?   这红鸡蛋……是谁下的?他们原来还吃鸡蛋?那雪娘吃鸡蛋吗?不等于吃自己的孩子?   容卿看着红鸡蛋陷入了沉思,又不敢多问,怕被发现是人族。   ---   院子里,白大叔乐呵呵地将一大碗红鸡蛋塞给容卿,一口一个狐仙娘娘地叫她,还要请她明天去家里吃席。   容卿还没说话,正在清理豺狼皮的黄二就竖着耳朵跳了起来,过来探头问白大叔:“你们的席有肉吗?”   “黄二。”容卿忙抓住他的嘴筒子,胡说什么,羊怎么吃肉?   好在白大叔不介意的笑了笑,对黄二说:“要是黄二爷爷想吃肉,明天一早跟我们一块去镇里赶集买菜,镇上有肉铺,黄二爷爷吃完再回来。”   黄二眼睛都亮了,在容卿的手里点头点得像个拨浪鼓。   白大叔也没多聊,谢过她们之后就去别家送红鸡蛋了。   等院子里没人了,黄二才对着容卿的脸嗅了嗅。   “干嘛啊。”容卿推开他的嘴筒子,不许他闻。   黄二却又往她的头发上嗅了嗅,嘟囔说:“魔尊大人的味道。”他歪头看容卿,贼兮兮地问:“魔尊大人又舔你啦?”   容卿脸涨红的像苹果,又臊又恼:“胡说!你再胡说我就再不理你了!”   黄二尾巴摇得飞快,嘿嘿傻乐说:“我知道你们刚才在屋里亲嘴儿,准备生小狗呢。”   “黄二!”容卿气的打他,她和谢和才没有亲嘴!   黄二故意逗着她在院子里躲来窜去,容卿哪里追得上他,追得气喘吁吁停下来干脆扭头走了。   黄二愣在院子里,又慌忙跟上了她,追在她的屁股后,用嘴筒子拱着她的手掌,把她的手拱到了脑袋上:“打嘛打嘛,卿卿别生气,打我脑壳壳出气。”   容卿推开他,他又供上来:“打嘛打嘛。”   “傻狗。”容卿低低骂他,却是舍不得真打他。   -----   夜里,雪娘烧了水给容卿沐浴。   容卿白日里被舔的身上和头发都黏糊糊的,所以干脆泡了个木桶浴。   雪娘拿着干净的旧衣服过来给她,笑着低低问她:“那叫谢和的,真是你亲哥?”   容卿被泡的脸颊通红,不想欺骗雪娘,摇了摇头。   雪娘心知肚明:“哪有狐狸妖和豺舅妖是亲兄妹的,他是你男人吧?”   “不是。”容卿忙解释:“他救了我,是我……义兄。”   “什么义兄那样搂着你?”雪娘看她一脸天真的就替她担心:“你可别傻乎乎的以身相许,就算救了你,你要是不喜欢他,也别委屈自个儿。”   容卿知道的,她没有以身相许,她是想谢和以身相许。   “今晚你要不去我屋睡?”雪娘问她,既然不是兄妹,和两个大男人睡一起就不太合适了。   ----   里屋,闭目养神的谢和隐隐约约听见容卿“恩”了一声。   她到底还是被他吓跑了。   一阵风进来。   谢和睁开眼看见黄二抱着两张灰色杂毛的皮毛毯子进来,乐呵呵的对他说:“卿卿的皮褥子,我摘了脑袋,刮了油,洗得软趴趴,还去火边烤热乎了。”   他这一天都在替容卿收拾那张皮毛,夜里还跑出去将皮子烤干了抱回来,就是为了给容卿今夜就垫上。   黄二踢掉鞋子抱着皮毛爬上床,在谢和的旁边将皮毛毯子捋顺铺好,美滋滋说:“一会儿卿卿来睡,热乎乎软趴趴,吓一跳,还不得夸我。”   谢和伸手揉了一下黄二乱糟糟的毛脑袋,“卿卿今晚不和咱们一起睡了。”   黄二一愣,立刻抬头:“为啥?为啥不一起睡了?她生我的气了?”   谢和瞧着他傻兮兮的表情,胸腔里酸胀,“没有,黄二很乖,她很喜欢你,她只是不喜欢我。”   “怎么会!”黄二脸也皱了:“人人都喜欢魔尊大人!黄二喜欢,卿卿肯定也喜欢!”   谢和笑了笑,“傻弟弟,只有你喜欢。”   人人厌恶他,也惧怕他,他没有亲人、朋友、伙伴,他只有一个被药傻的黄二弟弟。   他脸上的表情让黄二难过,就像很多很多年以前他被疯女人打骂时的表情一样,看了叫人难受。   黄二不喜欢,蹲在床上说:“我去问卿卿!”   谢和拉住了他。   帘子被人掀开,“问我什么?”   谢和扭头,呆愣愣的看见容卿挑着帘子站在那里,她身上穿着不合身的粗布衣,刚洗过的黑发柔顺的披在双肩,手里抱着一条薄被子,脸颊被灯色照的盈盈如明珠。   一轮月亮朝他照了过来。 第1章 土狗   “要问我什么?”容卿走进来,瞧着黄二。   黄二张嘴要说话,床上的谢和却轻轻踢了黄二一下,黄二歪头看看谢和,明显是在对答案。   但对的太明显了,谢和尴尬的扭开头不看黄二。   黄二一脸狐疑地挠挠头说:“我也不知道要问你啥。”   显然没对上答案。   容卿盯着谢和,搞什么鬼,怪里怪气的,她抱着被子走到床边。   黄二马上过来,接过她手里的被子殷勤的傻笑说:“魔尊大人说你不来一起睡了,我心里很受伤,但你又来了,我心又好了。”   容卿被他的傻话逗笑了,“我不过来,你伤心什么啊?难不成你这么大的还要人陪着睡?”   黄二拍了拍刚铺好的毛毛褥子说:“我做了好东西给你,你不来我可不得伤心?”   容卿这才看见床上整整齐齐地铺着两条灰色的杂毛毯子,是那两张豺狼皮,黄二忙活了一整天就在做这个?   她伸手摸上去,两张皮变得柔软干净,还是热的。   “你闻闻看,香喷喷,一点也不脏了。”黄二兴奋的摇着尾巴,等着她夸奖自己。   容卿心里发热,眼眶也发热,抬手摸了摸黄二的脑袋:“黄二真厉害,这毯子我喜欢极了,谢谢你。”   他美滋滋的让她摸自己的脑袋,尾巴快要摇上天,趁机就问容卿:“那你以后都来一起睡吗?”   容卿被问的脸红,偷偷看了一眼谢和,刚好撞上谢和的双眼,四目相对,两个人都顿了一下,他幽绿的眼睛轻轻眨了一下。   容卿脸皮薄的挪开了眼,小声说:“在我们人族,我和两个男子同床共枕是要被千夫所指,沉塘浸猪笼的。”   黄二没听懂:“啥意思啊?什么猪?糖金猪是啥?好吃吗?”   什么糖金猪。   容卿哭笑不得,一旁的谢和开口道:“她是说,她们老家的规矩,她和咱们一个床一个枕头一起睡,会被前夫指着,拉去关在猪笼里淹死。”   “谁敢!”黄二立刻叫嚷起来,“把你老家人都杀了,看谁还敢把卿卿糖金猪!”   文盲还给文盲解释。   容卿彻底被逗笑了,“是千夫所指,不是前夫指着,千夫是说一千人、很多人的指责,你别瞎解释。”   谢和瞧着她笑盈盈的脸,也慢慢笑了,“是吗?会有一千人指着你不许你和我一张床一个枕头睡?”   容卿再次对上他的眼,脸就又红了,他明知故问,她可是他的继母,就算是在没有男女大防的魔域,也不能同床共枕吧?   “那就杀了那一千人。”黄二给她铺被子,“谁不许就砍了谁。”   “你若害怕,我和黄二睡地上。”谢和看着容卿,眼底里全是波光粼粼的笑意。   容卿低着头,被他看的脸越来越红,小声说:“我不在意这个,早就不在意了。”在她决定来魔域,找玉鼎双|修时,她就什么也不在意了,若是在意她早活不下去了。   或许从谢和割断她的黑发、摘下重冠时,她就将一切人族规矩、贞|洁、过去全割舍了。   容卿脱掉鞋子,睡在黄二替她铺好的被子里,身下的毛毛毯子蓬松柔软,暖烘烘的散发着皂角香,她突然觉得割舍掉了也没有什么不好。   他们待她很好。   黄二心满意足的睡在她与谢和脚头,没一会儿就打了呼噜。   窗外虫鸣静静,背后的人也很安静。   谢和睡着了吗?   容卿悄悄地转过身去瞧睡在身侧的谢和,昏暗的夜里,对上他那双绿色的眼。   他没睡,他侧着身托着腮一直在看她。   容卿心头一跳,忙转回身,闷在被子里小声说:“你不睡觉,总盯着我干嘛?别再看我了,不然我睡不着……”   怎么睡得着呢。   谢和的手指勾着一缕她柔软的黑发,声音很轻很轻地说:“想听故事吗?”   容卿点了一下头。   谢和的声音安安静静从背后传过来:“从前有一只杂种狗,它的母亲是人族,它的父亲是魔族,它生下来被割断耳朵,用枕头捂死了丢在臭水沟里……”   容卿睁大眼睛盯着墙壁,他的声音那么平静,甚至带着温柔的笑意,可他在讲一个可怕的故事。   “它本该死在臭水沟了,谁知命硬阎王爷不收它竟在臭水沟里喘了气儿。”他的手指轻柔的绕着那缕黑发,“路过的一条狗妖将它捡了回去,和他刚出世的孩子一起奶大,杂种狗长的瘦弱从小被欺负,可狗妖的儿子叫他大哥,护着它,替它打架抢吃的。”   他声音变的愈发柔和:“狗妖的儿子长的像狗妖,高大结实,聪明机敏,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从小就被仙门山看中,要带他去仙门山修道,若他那时去了该多好。”   “他没去吗?”容卿背对着他小声问道。   “没去,因为杂种狗的家人突然找来,把它抓回了家。”他说:“狗妖和儿子不放心,找到了杂种狗的家,看见杂种狗被打断脊骨关在笼子里,狗妖为了救杂种狗死了,儿子也被下药毒傻了,杂种狗真该死……”   容卿的心颤动着难以安静,他说的是不是他和黄二?   她等着谢和继续,可好半天没有声音。   “后来呢?”她问,可谢和还是没有说话。   她转过身去看谢和,发现他闭着眼枕着自己的手,像是睡着了一样。   可容卿知道,他一定没睡着,他只是不想讲下去了。   黄二的呼噜声还在脚头响着。   容卿忽然说不出的难过,黄二是被下药毒傻的吗?他曾经像个威风凛凛的大将军。   而谢和,从头到尾都是一条杂种狗,臭水沟里的杂种狗。   她眼眶发热,伸手轻轻抱住了谢和,将脸埋在他的怀里,他那么瘦,身上那么多伤口。   如果真有神仙,她多希望神仙能够保佑杂种狗和威风凛凛的狗妖大将军。   她抱着他,闷声说:“这个故事不好,我不喜欢。”   谢和慢慢抚摸着她的脊背,将脸贴在她的头顶,轻轻“恩”了一声,哑声说:“故事是假的,编出来吓唬小孩儿睡觉的。”   是吗?   如果是假的该多好。   容卿在他怀里,被抚摸着脊背渐渐睡着了。   -----   再醒来,天还没大亮。   雪娘在外面低低叫她:“卿卿?黄二?快起来了,还去不去镇上吃肉啦?”   黄二一激灵,竖着耳朵就坐了起来,脑子没醒,嘴先醒了:“要去!”伸了大爪子就开始扒拉容卿:“卿卿吃肉,去吃肉了。”   容卿被扒拉醒,迷迷瞪瞪地坐起来,看窗外灰蒙蒙的天,太阳还没完全出来。   “快点啊。”雪娘在外说:“白大叔急着去镇子里赶集,去晚了菜摊子要收了。”   “这就来!”黄二翻身下床,穿鞋前所未有地快,乱蓬蓬地顶着大脑袋等容卿。   容卿揉了揉脸,想去,却又犹豫了,她回头看了一眼也醒了的谢和,若是人都走了,谢和再犯病可怎么办?   黄二将她的鞋子拎起来递给她,焦急的摇尾巴:“卿卿穿鞋。”   容卿犹犹豫豫的说:“不然你和白大叔去,我就不去了。”   “为啥?”黄二皱起可怜巴巴的眼睛。   容卿还没开口说,背后的谢和便说:“一起去吧。”   容卿回头,他撑着身体坐了过来,“我、你、黄二一起去。”   黄二眼睛登时亮了:“一起去!”   容卿看他下地,忙问:“你的伤可以乱走动吗?”   谢和刚要从床上站起来,又坐了回去,皱着眉捂着胸口,一副痛苦地摇头:“怕是需要人搀着。”   “我来!”黄二伸手,却被谢和一把打了开。   容卿这就明白了,他哪儿是需要人搀着,是需要她搀着。   三人跟着雪娘去了村口,白大叔已经在等着了。   容卿看见一头牛拉着平板车时吃惊了,等那拉车的牛开口说话,叫她们上车时,她简直傻掉了。   魔域里,鸡精吃鸡蛋,羊去赶集牛拉车,那牛还是会说话的牛!   黄二可不管别的,托起容卿的双臂将她托起放在了平板车上,又扶着谢和一起跳上了车,“快走快走,去晚了肉铺关门了!”   站在车旁的小羊头宝儿,忽然伸手又递了个红鸡蛋给容卿,也不说话,蹬蹬蹬就跑了。   容卿接在手里,热乎乎的。   “这傻孩子话说不利索,心却精着呢。”雪娘笑着说:“他喜欢你,就给你塞吃的。”   喜欢她,就给她好吃的。   容卿抿嘴笑了,听见雪娘在嘱咐白大叔:“把人给我看好了啊,黄二傻你别让他乱跑,还有卿卿,别让镇上的人欺负了。”   “你就放心吧。”白大叔笑呵呵地牵着牛,赶车出发。   容卿第一次坐牛车,紧张的扶着车沿,后背就被谢和伸手托了住。   “怎么不吃?”谢和另一只手拿过她手里的红鸡蛋,磕开了单手将鸡蛋皮剥了掉,用蛋壳托着递给她,故意逗她:“你怕这蛋是雪娘的亲戚?”   当然啊。   容卿小声问他:“难道不是吗?”   晨风吹着她的黑发,她的脸干净白皙,像露珠一样。   谢和笑着凑近她的脸。   容卿以为他要告诉她,鸡蛋是谁下的,就将耳朵凑了过去。   他在耳朵边低低的说:“你知道,可以孵出小鸡的鸡蛋,是需要一公一母两只鸡的吧?”   容卿吃惊的眨了眨眼,是这样吗?不是所有鸡蛋都能孵出小鸡?还需要公鸡?那、那公鸡做什么?她知道其他动物需要雌|雄繁衍,但鸡……她确实不知道。   母鸡不用交||配就能生鸡蛋,那鸡蛋生出来了,还需要公鸡做什么才能孵小鸡?   她想问谢和,可怎么好意思问出口。   谢和瞧着她红起来的耳朵,笑了,怎么会有人又爱害羞,又那么擅长引诱?   “这颗蛋就是单纯的鸡蛋。”他递给她:“魔域里也有没成精的寻常动物,你没瞧见白大叔后院养的寻常母鸡?”   她没瞧见,这鸡蛋是白大叔自己养的没成精母鸡下的蛋?   “不然你以为镇里人吃的猪肉,是猪妖肉?”谢和笑眯眯瞧她。   容卿看他,竟然不是吃猪妖肉!   魔域太神奇了,成精的吃没成精的……   她接过鸡蛋转念一想,他们人族不也是这样吗?   她咬了一口鸡蛋,又顿了住,扭头问谢和:“你怎么知道白大叔后院喂了鸡?”   谢和扭开头,随手摘了一朵路边的野花,将根茎一点一点地掰断,却还连着薄薄的皮,一长串的断根茎像摇摇晃晃的耳坠,他转回身挽起容卿的发,将野花别在了她的耳后,“到镇里给你买耳坠子。”   ------   仙门镇天不亮就热闹了起来,只有镇上最大的客栈寂静无声,因为有贵客包了整个客栈好几日。   那贵客是仙门派的长老,两天前长老就带着几个神神秘秘的贵人入住在客栈里,除了送饭之外,一律不许小二打扰。   贵人住在二楼。   此时二楼的窗户开着,一人站在窗旁静静的注视着楼下来往的妖魔们,他那张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有人跪在他身后,低声禀报:“三殿下,魔域的五殿下带人来了,说是前几日劫走圣公主的妖魔曾在孤山杀了他的兄长,带着圣公主逃了。”   他没有回过头去,一双眉头蹙得紧紧,这样的魔域……卿卿被劫持那么多日,是怎么过的?她该吃了多少苦。   他一定要找到卿卿,把她带回家。 第1章 三哥   好热闹啊。   仙门镇比容卿想象中还要热闹,牛车进了镇子竟是挤得无法前行,两侧的道路上全是摊贩,有卖吃食的、农具的、瓜果蔬菜的,摊贩后面还有一排排铺子酒楼。   若非是挤嚷的人群是形态各异的半妖,容卿几乎要以为回到了十二州。   原来魔域也有这样热闹的市集,和人族没什么分别,只是多了许多奇特的铺子——李记丹药铺、白氏修蹄、金剪刀剪毛、吃素饭堂、仙门山一日游、贵人酒楼……   白大叔和她说,仙门镇是这附近最大的镇子,又是去往仙门山仙门派的必经之路,经常会有大批去仙门派修仙的贵人落脚,所以镇子里什么贵族的玩意都有,可以到处逛逛。   容卿点点头,说实话她在十二州时也没有逛过集市,她为数不多的出宫只有节庆大典,坐在轿撵里随同父皇、三哥一起。   白大叔将牛车停在大柳树下,背着两个大篓子要去采购,黄二急着吃肉不肯一起去采购。   最后白大叔和她们分头行事,约好了一会儿在这大柳树下集合,又不放心的嘱咐谢和:“你要照看好你妹子,这镇上可不少恶霸混子,别叫他们瞧见你妹子,欺负了,她长的俊要当心。”   谢和抬抬嘴角,黄二却说:“他们瞧见我大哥就吓尿了,怕甚。”   容卿拍了一下黄二的脑袋,“真恶心。”这两个人没文化就算了,怎么那么爱把屎尿屁挂在嘴上。   黄二嘿嘿傻笑,大爪子拉起容卿的胳膊就往人群里挤:“吃肉吃肉!”   人群被他挤开,容卿被拉的小跑起来,慌忙回头看谢和,怕把他丢下,忙叫他:“谢和。”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咱们别走散了。”   谢和垂下眼去看拉在衣袖上的手,咱们别走散了。   他抬手握住了衣袖上的手指,跟着她穿过闹嚷的人群。   -------   贵人酒楼二楼上,容玄琅看着人头攒动的街道,眼皮不知为何跳的很厉害。   “三殿下,魔域的五殿下到了。”侍从在他身后道:“国师请您过去一同商议。”   容玄琅回过头快步出了房间,去往隔壁的雅间。   侍从为他推开门。   那扇门之内坐着三个人——最左侧是穿着白衣道袍的女子国师戴雪,她旁边是两个魔域妖魔,皆是黑发绿目,头顶长着一对黑色的犬狼耳朵,穿着却不同,一位看起来十分稚气穿着与戴雪相同的道袍羽冠,面色也很和善。   另一位却满脸煞气,穿着黑袍,手边还放着一把弯刀。   这应该就是新来的魔域五殿下,殊飞羽了。   因为另一位稚气的道袍妖魔容玄琅昨日就见过,那妖魔也是殊苍云的儿子,第十一子,叫殊月,从小在仙门派修道,所以一派和气的模样。   殊月亦是国师戴雪的师侄,此次容玄琅能带人族进入魔域找人,是国师与仙门派联络,通过了殊苍云允许,才能够在仙门派的掩护下,隐藏身份来到此地。   殊月是仙门派过来协助他的。   容玄琅刚刚走进去,五殿下殊飞羽就将一把血污斑驳的剑丢在了桌子上。   “这就是劫走人族小王后那疯子的剑。”殊飞羽环臂靠在椅子里:“你们人族放心,人送进魔域就是我父王的东西,我们翻遍整个魔域也会将人找回来,更何况那个疯狗杀了我哥哥,不抓到他剥皮挖心抽筋,我绝不会罢休。”   容玄琅皱了皱眉,东西?他的妹妹前来魔域和亲,是魔域的王后,在他们这些妖魔眼里就是一样“东西”吗?   “三殿下不必太过担心。”殊月声音也稚气,像个少年人,笑着和他说:“圣公主已是我父王的新王妻,魔域上下自会尽力救回她,那劫持了她的人不会伤害她性命的。”   “你怎知他不会伤害卿卿性命?你知道他是何人?”容玄琅问他,魔域中的妖魔还有人性可言吗?   殊月笑的露出两粒虎牙,说道:“他叫殊和,劫持小王后只是为了报复我父王和做诱饵,引我几个哥哥前去而已。”   殊和?也姓殊?   “他是你们殊氏一族?”容玄琅问道。   殊月没回答,也没否认。   殊飞羽却不耐烦地拍了桌子说:“你们人族问那么多作甚,总之人几天内必定找回,联姻仪式照旧。”   容玄琅看着他们兄弟二人,殊苍云此生妻妾宠姬无数,光是儿子就有十九个,他来到魔域才听国师戴雪说起仙门派师祖和殊苍云的一桩往事。   仙门派的师祖曾是人族的仙祖,亦是容氏仙祖的发妻。   那桩往事污秽到令人作呕,聚麀之诮。   容玄琅无法想象将卿卿留在魔域,留在殊苍云他们那群妖魔身边。   “她是人族的圣公主,仪式没有举行就还不是你们魔域的小王后。”容玄琅不愿听他们那样叫卿卿。   殊飞羽眉头一挑:“什么意思?你们人族难不成还想反悔?”   他背后的半妖随从虎视眈眈朝容玄琅呲牙。   国师戴雪先一步说:“事关十二州与魔域百姓,我们十二州怎会出尔反尔?倒是魔域之主,新王后竟被在魔域劫持,天大的笑话。”   殊飞羽脸色一沉,气焰却被堵了回去,该死的殊和!他一定要将他挂在城门上剥皮才能解恨!   容玄琅衣袖的手掌攥紧,再没有松开过,他知道国师是在提醒他,大局为重,可那是他的卿卿,他这世上唯一的妹妹,母妃死后他只有卿卿了。   -------   肉铺店外。   “老板三斤卤猪头肉!三斤猪蹄!三只烤鸡!要辣子不要青菜!”黄二拉着容卿插队挤到最前,有人要拦他,他抬起拳头就在柜台上一锤,锤的盘子叮当一通乱响:“快点,爷爷饿了可是要吃生脑壳壳的!”   “黄二!”容卿拉住他,用了一点点力气打他的背:“你是恶霸吗!”又忙说:“你别要那么多,我不吃。”   “为啥?”黄二回过头看她:“猪头肉熟的,没有血。”   “我不爱吃肉。”容卿看着后面摆放的熟猪头就没胃口,好大的猪头,肥腻腻地冒着热气,她不爱吃这个,平时在宫中也只爱吃鱼。   “不吃肉咋行。”黄二皱眼睛:“怪不得卿卿像小鸡。”   容卿不理他,抬头看那肉铺上面挂的牌子,牌子上写有价格,魔域的银钱和人族一样——猪头肉十枚铜钱一斤,猪蹄十五枚,烤鸡十五枚。   她也不知道算不算贵,出门前雪娘塞给她一袋子铜钱,她不想花太多雪娘的钱。   “你吃得了这么多吗?”容卿问黄二。   黄二拍拍肚皮:“我能吃头牛。”   好吧,那就买吧。   容卿数了铜板替黄二付钱,“多谢老板。”   干了十几年没被谢过的老板,在柜台里被谢愣了,抬眼瞧见粗布衣的小娘子眼睛也直了,好个乖乖这比镇上的狐妖娘子还好看呐!神仙似的!   有人敲了敲柜台。   老板回过神侧头看过去,对上一双幽绿的眼睛笑眯眯的瞧着他,笑的他发毛,忙低下了眼。   这几个什么人呐?一个凶巴巴,一个阴森森,带这个娇滴滴的小狐狸妖。   ---   容卿出了铺子,数着剩下的铜板觉得还是不逛了吧。   谢和却朝对面的铺子抬抬下巴说:“去看看。”   容卿抬头看过去,对面是一家很大的店铺,叫“胡媚娘珍品”,来来往往进铺子里的皆是漂亮的娘子、妇人,有些拖着长长的狐狸尾巴,想必那些就是狐狸妖了。   怪不得雪娘会把她认成狐狸妖,这些狐狸妖除了有尾巴之外,和寻常的人族没有分别,个顶个的漂亮。   容卿还没答话,就被谢和拉了过去。   没进店就先闻到胭脂香。   黄二打了个喷嚏,揉着狗鼻子说:“好呛人,我不要进,我做门口等你们。”他直接用脚将旁边馄饨汤的凳子拐了过来,大咧咧的坐在了正门口,捧着他的几大包肉吃。   旁边馄饨汤的老板瞧他一眼,也不敢说什么。   容卿原不想进,但她看见铺子里居然有卖牙刷子,她来魔域这么多天了,唯一忍不了的就是没有牙刷子,虽然她来了雪娘家之后每日早晚用盐清洁,但总还是不习惯。   没想到魔域竟也有这个。   “那我进去看看。”容卿掏了两枚铜钱付给馄饨汤老板,“给他一碗馄饨。”又对黄二说:“你可不许乱跑,就坐在这里让我能瞧见你。”   谢和瞧着她那副模样,可真像漂亮小妇人嘱咐她的傻儿子。   黄二嘴巴忙着吃,只脑袋朝她点。   容卿这才进去。   谢和刚要跟进去,忽然顿了住,抬起头朝不远处的一家客栈嗅了嗅,心口突突跳动,他闻到了殊家人的血腥气。   殊家人找来了?   胡媚娘珍品店里人很多,容卿刚一进去便有梳着流云髻的狐狸妖娘子过来招呼她。   “好漂亮的人身呢。”狐狸妖娘子将容卿左右打量:“修了多少年?可真像个人。”   这里的夸奖可真怪。   容卿红着脸随便撒谎敷衍了过去,抬手指了指柜子里陈列的牙刷子问道:“你们这里牙刷子是用什么毛做的?”   “一听就知道是讲究人。”狐狸妖娘子对她笑:“也就只有咱们狐族讲究,其他妖怪一律臭不可闻。”   她挥手让小二取来了两把牙刷子,摆在盘子上给容卿看:“这把是普通马尾毛、竹柄的,这把是银鬃毛、象牙柄的,你摸摸看。”   她拿起一把通体雪白的牙刷子递给容卿。   容卿接在手里,入手细滑,那刷毛柔软雪白,确实是很好的牙刷子,她从前用的牙刷子也是这种银鬃,只是柄用得是玳瑁。   因她小时候读了那句“短簪削成玳瑁轻,冰丝缀锁银鬃密”,缠着三哥要一模一样的牙刷子。   她想起往事淡淡笑了一下,手中的牙刷子就被抽了走。   “包起来。”是谢和的声音。   她扭头看见谢和装富人的说:“把你们店里值钱的耳坠、簪子、衣服都拿出来。”   活像个打劫的土匪。   “你干嘛。”容卿拦住他,“价格还没问,你有钱吗?”她只剩下十几枚铜钱了,她要去换回竹子牙刷子。   谢和抬手将一个布袋子丢给了狐狸妖娘子。   狐狸妖娘子接在手里,打开眼睛亮了,沉甸甸的一袋金锭子,忙吆喝:“快给这两位贵客上茶!”   容卿惊呆了:“你哪儿来这么多金子?”   黄二在外接嘴,大声说:“大哥有金山那么多的金子!”   谢和坐在椅子里,大爷一样托着腮对她笑:“大哥只是不识字。”但有的是钱。   容卿难以置信,她一直以为谢和是个穷光蛋,不然怎么会住在光秃秃的山洞里?   狐狸妖娘子将一盒盒首饰、一件件成衣展开在容卿眼前,供容卿挑选。   但容卿最后只挑了两套轻便的素色成衣,和一把玉簪子,她既在逃跑,就不能太显眼了。   她又替黄二和谢和一人挑了一套衣服和牙刷,从今以后他们也要学着刷牙,哪怕谢和有仙法,不需要清洁。   谢和替她去付钱,她拿着黄二的衣服去替黄二比划大小,刚走到门口就撞上一个白衣小道童。   “抱歉。”容卿停下脚步要躲开。   那小道童却瞧着她,嗅了嗅:“咦?你身上竟有圣灵根的气味?”   圣灵根的气味?   容卿站在原地瞧他,难道他是仙门派的人?他懂得灵根吗?   “小牛鼻子干什么!”黄二立刻站了起来,凶神恶煞的过来冲那小道士说:“你是不是撞她啦!”   “不许这样黄二。”容卿拉住黄二,刚想问那小道士,忽然抬眼瞧见斜对面的一家酒楼二楼,一道碧色的人影站在那里,如苍翠的青竹。   那张脸就那么突然地出现在她眼前。   热闹的人群一下子变得听不真切,容卿浑身的血液凝固,僵站在原地。   那人在二楼朝她看过来。   容卿慌忙转过身低头就朝铺子里躲,一脑袋撞进了谢和的怀里。   “怎么了?”谢和伸手托住了她的腰,却感觉她在发抖。   出什么事了?她看到什么了?   他抬眼朝她看过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酒楼二楼窗户内的一个男人,人族? 第1章 暴露   容卿扶着谢和的手跳上牛车,忍不住回头又朝那远远的二楼窗户看了一眼,却不知为何街上的人群忽然骚动起来。   容卿的心头猛烈跳动着,忙抓住谢和和黄二的手拉他们上车:“快走,快走。”   她的脸变得没有血色。   谢和什么也没问,将黄二拽上车,在白大叔扬鞭之时伸手拍了一下牛屁股,那牛便扬蹄跑了起来。   出了镇子,又跑了许久,容卿渐渐看到熟悉的村子浮现在阳光之下,那颗心才安下来。   没追上来,应该是没有发现她?   可容卿总觉得那一眼,望见她了……   阳光格外明朗,金灿灿的照在容卿的脸上,她低下头眼前灰蒙蒙的一片,三哥来了魔域,是为了替殊苍云抓她回去吗?   献给魔域的祭品跑了,十二州总是要替魔域找回祭品,才能让联姻继续。   容卿静静地垂着眼看自己的掌心,她的掌纹如此杂乱,像她的命。   一朵鹅黄色的喇叭花忽然放在了她的掌心里。   她抬眼对上谢和碧幽幽的双眼,他指尖拈着另一朵喇叭花抬手插在了黄二耳朵旁乱蓬蓬的毛毛里。   黄二抖了抖耳朵,歪头眼睛往上瞧,好像能瞧见一样。   容卿被他的傻样子逗笑了,抬手也把手里的花插在了他另一个耳朵边。   傻小狗戴着花,左歪歪头,右歪歪头,问容卿:“漂亮不?”   ----   回了村子,雪娘和村子里的妇人早就开始忙活了。   村子里摆宴席和宫中不同,大家都会来帮忙,烧火做饭、择菜洗碗,男女分工不同,却都互相调侃,热热闹闹的干着活。   压根没有什么男女大防,不可同席。   容卿没做过这些,帮不上忙,雪娘让她进屋去陪白大嫂说话。   黄二在外面蹲在大铁锅旁闻着味,等着炖菜出锅。   容卿怕谢和不适应这样的场合,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问:“你要和我一起去看小羊吗?”   谢和瞧着她点点头,不知为何她说的每句话都透着可爱。   容卿带他进了屋,白大嫂正靠在床上哄着宝宝玩,瞧见容卿忙朝她招手说:“就等着你来了。”   容卿过去,白大嫂便将孩子抱起来给她瞧。   “更漂亮了。”容卿惊讶地赞叹,这宝宝比出生那日更白了,粉雕玉琢,一头微卷的银发软趴趴地在阳光下发光,她忍不住问谢和:“你看她,是不是像个小公主?”   谢和的目光在她脸上扫动,她开心了点吗?   “就是个毛丫头。”白大嫂笑道:“我也不指望她像公主,公主要学这学那多累啊,她就给我平平安安的长大,快快乐乐一辈子就好。”   容卿望着沐浴在阳光下的白大嫂,心中有些酸涩的羡慕,她出生母妃就过世了,她从小被乳娘带大,不知道母妃生下她时是不是也期盼过,平安喜乐就好?   做公主不好,只可惜出身是不能选的。   她没得选。   “我听雪娘说你读过很多书。”白大嫂拍着孩子说:“替我们丫头取个名吧,我和她爹都不识字,取的名儿不好。”   容卿原想推辞,但她没什么能帮忙送礼的,读书识字是她唯一擅长的了。   白大嫂喜滋滋叫来宝儿,让宝儿把他学识字的纸笔拿了出来,让容卿取名写下来。   白宝儿从破旧的书包袋子里掏出来一卷草纸和一截炭笔,递给容卿。   容卿坐在桌子上,将草纸理的平平整整,捻着炭笔想了想,在纸上写了两个字——呦呦。   谢和探头过来瞧着这两个字,“长得挺像。”   什么挺像,就是同一个字。   容卿拿起来给白大嫂看:“叫呦呦怎么样?白呦呦。”她想了很多高雅的名字,但总觉得不适合,她想替白大嫂的女儿取个快乐的名字。   “呦呦?是啥意思?”白大嫂问容卿。   “出自诗经。”容卿说:“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瑟吹笙。是说一群鹿儿快乐的吃着草,一群好伙伴,快乐的唱着歌。”   白大嫂瞧着容卿笑,“读过书就是不一样,念得真好听,白呦呦,白呦呦……这个名儿好,一听就开心。”   谢和坐在桌边托腮看着被夸就脸红的容卿,她读诗确实好听,叮叮咚咚,像唱歌。   瞧她走过来,谢和对她说:“你也写首诗给我吧。”   “什么诗?”容卿不解,文盲突然想读诗了?   谢和望着她也文绉绉的说:“情意绵绵的诗。”   容卿脸一红,拿脚轻轻踢了他的腿,她就知道他憋不出什么好话。   她想了想,还是拿炭笔写了两句诗给他。   谢和接在手里,左看看右看看,“好字。”   “你认识吗?就说好。”容卿笑了,装得跟夫子一样。   他不认识也能看出好坏来,这字工工整整,细细瘦瘦,就是漂亮。   “给我读读。”谢和指着那些字。   容卿低着头整理炭笔和草纸说:“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这么短?”谢和不满意,他这怎么才一句,“是什么意思?”   容卿歪头逗他说:“就是让你努力多吃饭的意思。”   她脸上闪烁着令人愉快心动的天真明媚。   谢和瞧着她,就算不满意这多吃饭的诗,却依旧将那张纸小心翼翼收起来。   这诗适合黄二,他早就辟谷不吃饭了。   ------   吃完席已是暮色四合。   黄二帮容卿烧了水沐浴,容卿教着他与谢和刷牙,谢和还好教,学一遍就会了。   黄二这傻子,总是爱把清洁牙齿的揩齿(牙膏)吞下去。   容卿只好掰着他的嘴巴提醒他吐出来,不许咽。   黄二哼哼唧唧刷了老半天才刷完,等上床睡觉时还砸吧嘴小声嘟囔:“嘴里都没肉味儿了。”   容卿躺在床上闭眼睡觉,没理他。   烛灯在身后熄灭,房间里只剩下窗外孤冷的月光,没一会儿黄二的呼噜声有节奏的响起。   谢和侧着身看背对他的容卿,她今天一天似乎一直心事重重,方才都没说黄二恶心。   “想听故事吗?”谢和轻声问她,他知道她没睡觉。   果然,她的肩膀动了动,“不想,你的故事太吓人了。”   谢和理着枕头上她的黑发说:“这次的故事不吓人,说有只漂亮的小猫偷偷藏着心事,怎么也睡不着觉……”   容卿翻过身来看住了他,琥珀色的眼睛干净明亮,“你在说我。”   谢和抬起唇角,伸手将她的黑发捋到耳后,低低轻轻地说:“不要怕,没人能将你抓回去。”   容卿惊讶地睁大眼睛,“你怎么知道的?”他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担心什么?   “白天在酒楼里的那个人族是你父皇派来的?”谢和手指碰到她的耳垂,柔软又细滑,他还清楚的记得含在嘴里的触感,她会敏感的颤动。   是了,魔域里突然出现人族,除了是十二州来找她的,还会有谁?   她点点头,感觉谢和手指蹭动着她的耳垂,声音靡靡地问:“为什么会害怕?或许是你的父皇派人来接你回家,你不想回家去吗?”   不,她很清楚,她的三哥最终还是会舍弃她。   哪怕他现在来是想救她回十二州,可一旦魔域进攻十二州,上一世的剧情就会重演,她依旧会被送给殊苍云。   “你想回家去吗?”谢和朝她贴近过来,离得很近很近又问她,手指揉着她的耳垂。   很痒。   容卿被揉的脸颊发红,侧头躲了开。   他的脸就贴在她的脖颈旁,嘴唇几乎挨着她发红的耳垂问:“想吗?”   酥酥麻麻的呼吸声令她脸红心跳,不等她回答,热热的舌尖轻轻卷在她的耳垂上。   她浑身酥痒的低哼了一声,慌忙伸手推在他胸口,“谢和你……你又发病了吗?”黄二还在,就在脚头呢。   没有。   他没有发病,他只是想亲亲她。   谢和埋在她的黑发里卷动着她的耳垂,忽然睁开了眼——   来了。   他嗅到了殊苍云血脉的气味,越来越靠近,如今就停在窗户下。   谢和拍了拍容卿的手,在她耳边很低很低的气音道:“别害怕。”   别害怕什么?   容卿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用被子盖住了她的脸,下一瞬身侧一空。   容卿只听见窗户被破开的声音、低叫声、黄二的低吼声。   出什么事了?   她忙掀开被子翻身坐起,赫然看见昏暗的房间里窗户破了,谢和坐在床上一只脚踩着地上的人。   而黄二凶神恶煞的压着地上人的喉咙,发出低低的恐吓声。   容卿心头突突跳动,仔细看地上那人,穿着白色的道袍,黑发碧眼,一双黑色的犬狼耳朵和之前谢和山谷里杀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殊苍云的子嗣?   殊苍云找来了?发现她了?   地上的人一脸稚气,被谢和踩着胸口却一点也不怕,笑眯眯地看着她,叫了一声:“想必你就是我的新母后容卿圣公主吧?”   “谁准你叫容卿!”黄二低吼着一拳头打在他脸上。   他被打的偏头,血从薄薄的嘴唇中流出。   容卿看见谢和一点点赤红的双眼,慌忙伸手拉住他说:“别,别在这里挖心,会吓着雪娘。”   地上的人惊讶的看向容卿,忽然笑了,谁说人族的圣公主天真稚气,娇滴滴的连蚂蚁也不敢踩死来着?   “抓出去。”谢和抬抬下巴。   那人立刻抓住了黄二的手臂,对谢和说:“哥哥真要杀我呀?我可是冒死来提醒你,五哥和圣公主的哥哥马上就要找来了,到时候被他们瞧见你与母后同床共枕可怎么是好。”   他那语气里竟带着撒娇的意味。   容卿却来不及管这个人,她还是被发现了吗?三哥要连同魔域的人来抓她了吗?   那这个人又是什么目的?   谢和却突然扭头问她:“那个人族,是你哥哥?”   容卿一愣。   “是啊。”地上人说:“那位人族皇子是母后的亲哥哥,千里迢迢来带她回家。”   谢和静静坐着,垂下眼去。   窗外月色宁静,容卿知道她们不能再留在这里了,她会害了村子,害了雪娘,害了这里的所有人。   “他们现在在哪儿?”容卿先问地上的人:“在仙门镇?还是已经找来了?”   地上人看着她,一副乖巧模样的说:“母后,哥哥快发病了,还是先将我放了,我怕他真掏了我的心。”   容卿扭头看向谢和,他掩着胸口,双眼已是一片赤红。   他抬起眼瞧她,眼角流下殷红的血泪,声音却很轻很低,问她:“你想回家去吗?”   这是他今夜问的第几次了?   他抓在胸口的手指收紧抠进皮肉里,仿佛不知道疼。   但容卿知道,他疼的厉害才会这样。   她伸手一把抱住谢和,害怕的搂着他的脖子,抓住他抠进心口的手,低低说:“我们逃吧,谢和,我们带着黄二快逃吧。”   谢和坐在那里,千刀万剐的心被一个胸口紧紧贴着,她说我们逃吧。   她不想回家是不是?就算她的哥哥来接她,她也不想回家,想和他、黄二在一起是不是?   “我……”容卿眼眶发红,喉头里酸涩:“我没有家可以回去了。”   她的父皇不要她了,她的哥哥也终将舍弃她。   那她,也不要他们了。 第1章 夜奔   她没有家了。   谢和听她这样说,心中升起一种卑鄙的快乐,他也没有家,可他有许多许多金子,有卿卿喜欢的黄二,她没有家,就永远永远不走了是吗?   她不知是害怕还是难过,在细微地发抖,谢和抱紧了她,脸颊贴着她的脸颊哑声说:“好,我们带着黄二逃。”   被压在地上的人惊讶的看着谢和,他的眼睛里还在滴着血,可他抱着容卿平静又温柔,全然没有失控的癫狂,反倒有一种诡异的病态温柔,这还是那个杀人如麻的疯狗吗?   谢和突然朝他低下眼来,流着血的眼睛像厉鬼,渗的他脊背发寒,刚想张口说什么,谢和骤然伸手过来,一把将他拎起,他心知不好,慌忙道:“你答应过我母亲绝不杀我……”   没说完,谢和利爪似得手指探进了他的胸口,直接捅破他的皮肉,挖了进去——   他痛的低呼颤抖,不可思议的睁大眼睛盯着谢和,只见他单手揽着容卿的背,将她安抚在怀里,不让她回过头来看。   另一只手就插|||在他的胸口,血一股股的冒出来染满谢和的手指和掌心,谢和赤红着双眼对他说:“我不杀你,我只是需要你的血。”   谢和猛地将他的身体抹布一样甩开,他跌撞在窗户下,痛的抽搐,捂紧自己的胸口,血还在流,但是他的心还在。   他惊恐地睁着眼睛看谢和,既恐惧又升腾起一股兴奋——谢和染满鲜血的手搭在膝上滴滴答答的滴着血珠,像个阴森可怖的修罗。可他的另一只手却温温柔柔的抚摸着容卿的脊背,像个悲悯的神。   谢和再也不是以前那个难以掌控的疯狗,他有了软肋。   “去收拾东西。”谢和轻轻的对怀里的容卿说:“把你喜欢的东西收拾了带走。”   容卿从他怀中仰起头看他,他的血从眼角流下,他的诅咒还没有过去,可神态却平静,没有失控,是因为那个人的血吗?只要有殊苍云血脉的血他就能好受些?   “我很快就好。”谢和低下眼来对她笑了一下,赤红的血色里唯独她皎洁如月,他不能失控,他还要带她和黄二逃,一起逃。   “好。”容卿没有再啰嗦,一定要快点,趁着那些人没找到村子就离开,不能连累雪娘和村子里的人。   她光着脚下地,只装了两身今日买的衣服和牙刷子,其余的一缕没带。   她又去床头将谢和放在那里的袋子拿了出来,里面是一袋子金子,她将金子放在堂屋的桌子上留给雪娘。   等她想返回里屋时,雪娘卧房的帘子掀了开。   “卿卿?”雪娘披着外袍站在帘子下看她:“出什么事了?”   容卿瞧见她,眼眶发红的快步过去一把抱住了她,“雪娘,我们要走了,若是有人问起我们,你就说从来没有见过我们,知道吗?”   雪娘愣愣的站着,心里一点点明白过来,她知道容卿和谢和这样的人定然不是寻常的小妖怪,估摸着是逃难躲官兵才来,原本就不会再这样的小村子多逗留,如今她们要走了。   雪娘抱了她一下:“带干粮了吗?”   “雪娘……”她那么想哭。   -----   里屋中,谢和闻着血的味道,努力地让自己忍下剜心的痛,再次看向窗下那个人,叫了他的名字:“殊月,殊老五和人族的现在在哪儿?”   殊月脸色苍白的捂着胸口,虚弱的笑着:“在仙门镇。”他流了太多血,已经不能再玩了,“今日你在仙门镇不是也看到了他们吗?他们虽然还没有找来这小村子,但已经发现你们白日里去过仙门镇,如今正在搜查,很快就会找过来了。”   “是你告诉他们的。”谢和问他,“白日里撞了卿卿那个小道士,是你的人吧。”谢和知道,他白天就发现了他们的踪迹,一路追踪了过来。   “可不能冤枉了我啊哥哥。”殊月疼得皱眉说:“那小道士是我的人,可我若想告密,白天就会带着五哥他们来抓你们了。”他费力的呼吸着又说:“是小母后的哥哥与她心有灵犀,感应到了她就在镇子附近。”   心有灵犀四个字令谢和皱了皱眉。   “哥哥为什么不将小母后送回去?”殊月低低说:“你不是想杀了父王吗?如今是再好不过的机会,我看那人族的皇子对这个妹妹十分的疼爱,肯定看不得她被父王当做玉鼎,若是送她回去,说不定会挑起人族对父王的不满,到时候哥哥有的是机会入宫杀父王,我来就是为了帮你……”   谢和垂眼静静看着他,眼角的血流下挂在下巴上,忽然打断了他的话:“十分疼爱,是他告诉你的?”   殊月一愣,他说那么些话,谢和就只听到这一句?这句根本不重要!   “他虽没说,但一听说圣公主被劫持立刻冒险进入魔域,到处在找她,可不就是十分疼爱吗?”殊月忙又说:“哥哥劫持圣公主不就是为了利用她杀父王吗?她现在似乎已完全信任依赖哥哥,正好送她回宫去做你的棋子……”   “她依赖我?”谢和又打断了他的话,皱着眉困惑又认真的问他:“你觉得她完全依赖我?比如呢?”   殊月开始痛得有些崩溃,谢和就是脑子真有病!你说东他问西,根本没办法与他沟通!   “好了。”容卿挑帘进来,手里只拿了个小小的包裹,倒是与她一同进来的黄二手里拎了两个大包裹。   “干粮。”黄二见谢和盯着他的包裹,怕他不许带忙说:“雪娘怕卿卿饿着。”   容卿利落地穿上鞋子和衣服,头发也不扎了,伸手扶住床上的谢和说:“我们走。”   干脆利落。   谢和没从她脸上看出一丝依赖,甚至与第一次劫持她时相比,她如今果决勇敢,虽然害怕却没有一丝退却,像个不需要他的女战士。   “带上他。”容卿朝地上的殊月一指,“他留在这里对雪娘不安全。”   黄二立刻弯腰将血淋淋的殊月抓起来扛在肩上,看看容卿,看看谢和:“去哪里?”   谢和看着容卿,只见容卿皱着眉抬头看住殊月说:“去仙门山。”   殊月一愣,慢慢看向了谢和,谢和明显也愣了住,仙门山可是谢和十分厌恶的地方。   但谢和一言不发,伸手勾起容卿的腰,抱着她跃窗而出,飞身掠过篱笆门。   黄二扛着殊月紧随其后,手里还不忘拎上那两个鼓鼓囊囊的大包裹。   朗朗月色下,容卿听见推开门的声音,她抱紧谢和的脖子回头看,瞧见雪娘站在门外望着她,对她挥了挥手。   她眼眶被夜风吹的发热。   “舍不得吗?”谢和问她。   她点点头,眼眶酸涩的说:“天下无不散筵席,我总是要离开的。”   她说的那么干脆,听起来很叫人担心,她日后也会这样对他说。   谢和不喜欢这句散宴席的诗,他想问她为何要去仙门山?或许殊月不会将他们的行踪泄露给殊苍云,但是仙门派人多眼杂,躲不了多久。   可心口绞痛着他,他耗费了太多修为在控制自己,怕开口就会分散心神,只能加快速度,抱着她飞身掠出村子,一路朝仙门山而去。   不知走了多远,容卿就听见马蹄声震动在山谷中。   夜色下,远处的镇外大道上亮着一排火把,火龙一般蜿蜒在山路上。   那是来抓她的人吗?殊苍云的人,还有……她的三哥。   要去仙门山势必要路过仙门镇。   谢和抱着她,飞身掠行在半空中,容卿盯着那条蜿蜒的火把队,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阵阵马蹄声隆隆,她闻到风中火把烧焦的气味,她看见队伍最前一人骑在黑色大马上,黑衣黑发,一双眉眼俊逸如月。   他拍马快行,从她脚底下掠过。   夜风将容卿的黑发吹起,她看着渐行渐远的容玄琅松出了一口气,她没有再回头,没看见容玄琅在夜色下仓皇勒马,像是感应到什么似的四顾寻找。   十二州一别,她就没想过再回头。   ——“你不该去仙门山。”青铜剑里的女子忽然叹息一般说:“殊和若在这里入魔,你就更难引|诱他与你双||修了。”   谢和在这里入魔?为什么会这样说?   容卿问她,可她不回答,只是自顾自的说——“你该先引|诱他与你双|修开了灵窍,之后他再入魔也不能伤你。”   为何?为何这女子总是要隐瞒着许多事情不告诉她,只是指挥着她,仿佛她只是一把兵器,一样工具。   容卿不再问她,路她自己会选。   ------   用了半个多时辰,容卿已瞧见夜色下的群山峦叠,一座殿宇矗立在山峦之巅。   那就是仙门派。   有殊月在手,谢和与黄二轻而易举就从后山小路混进了仙门派,进入了殊月的房间。   殊月流了许多血,被黄二丢在房中地上时,竟是变成雪白的头发,白色狐狸耳、狐狸尾巴。   整个变了物种。   他不是殊苍云的儿子,犬狼妖魔吗?   谢和将容卿放在床上,身体却撑不住的栽倒下去,连带着容卿一起倒进床上。   “谢和?”容卿慌忙伸手托起他的脸,摸到一手的冷汗,他闭着眼脸色和嘴唇皆是苍白一片,他还在忍受着剜心之痛吗?   他不应她,看起来很糟糕。   容卿翻身坐起,对黄二说:“你将那个人带去外面的房间,看着他,别进来。”   这房间有卧室和一门之隔的客厅。   黄二看了一眼床上的谢和,很不放心,但卿卿说让他去隔壁,他就听话地又拎起殊月去了隔壁的客厅,将人在地上一扔,他坐在客厅的侧榻上,竖着耳朵看窗外的月亮。   他心里有点难过,却说不出哪里难过,他觉得可能是自己饿了,就将包裹打开,掏出里面的干粮吃。   那包裹里整整齐齐的包着煮熟的红薯、馒头、鸡蛋、菜盒子,竟还有一包蒸好的槐花。   他抓了一把塞进嘴里,槐花裹着面粉蒸的软烂,上面还撒了糖霜,是他昨天吵着要吃的,他以为雪娘不给他做。   他吃着吃着鼻子发酸,掉起了眼泪,殊苍云这个大恶人为什么要来抓卿卿!魔尊大人才开心一些,他喜欢和魔尊大人、卿卿住在村子里!   地上快要昏死过去的殊月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见好大一只大黄狗坐在窗户下,边塞东西吃,边抽抽搭搭地在哽咽?   好怪。   -----   卧室里,容卿将床帐放下,抱着谢和在帐中躺下。   她紧张的心口突突跳,脸热的厉害,抬手捧住了谢和冷冰冰的脸,慢慢将嘴唇贴了上去。   他的嘴唇也是冰的。   她吻了一下,笨拙的用嘴唇温暖他的唇,他颤了一下睁开了双眼,赤红的双眼呆呆愣愣的瞧着她。   她在吻他。   闭着眼笨拙又紧张地吻他。   谢和呆呆地张开唇,接纳她小小的舌尖。(审核员好,没有脖子一下)   她惊的睁开了眼,慌忙收回紧闭上了唇,想往后缩,脑袋被谢和的掌心托了住。   谢和紧贴着她的唇,真真切切的和她接吻。   这是他第一次与她亲吻,她的唇与耳垂触感那么不同,柔软又饱|满,像快被揉|坏的果子。   他难以抗拒地咬了一下。   她痛的推他,挣出呼吸在他唇齿间含糊不清的说:“疼啊谢和……”   他的心麻了,魂儿也没了,怔怔的听着她凌乱的呼吸,锤着他胸口骂他:“坏狗。” 第1章 念诗   绯红的帐幔内,容卿被抓住了手腕,那双赤红的眼睛离得那样近盯着她,眨也不眨,像头饿狼。   他的手指有了一点点温度,呼吸也变得炙热,流动在容卿眉眼间令她脸颊发热,心跳的越来越快。   他托起她的脸,突然俯身贴近——   容卿紧张的闭上了眼,感觉到热热的呼吸喷涌在脖颈间,他张口含住了她颤动的喉颈,叼着猎物一般,吻着她的颈。(审核员好,没有脖子以下)   又痒又麻,容卿被那滋味折腾的抓紧他的发,他的手掌便轻轻抚摸她紧绷的脊背,含着她的脖颈哑声说:“我不碰你卿卿……别怕。”   不是……   她不是害怕。   她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他却只用嘴唇蹭动着她的脖颈低低说:“读首诗给我听好不好?”   “诗?”容卿浑身发热,脑子也被吻的晕乎乎,“什么、什么诗?”为什么突然要读诗?   “情意绵绵的诗。”他在她的喉颈上喃喃:“快乐的诗。”   容卿脑子混乱,哪里还想起什么诗,只想起写给他的那两句,便随口胡乱念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他嘴唇滚动在她颤动的喉颈之上,她念的破碎如断开的珠子,颤巍巍、乱糟糟:“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他轻轻咬了喉颈一下,呢喃说:“不听加饭诗。”(只是咬了一下审核员)   容卿颤了一下,好笑又好气的道:“什么加饭诗,这是……”她不小心抓住了他的断耳,忙松开手,“会痛吗?我、我抓疼你了吗?”   谢和抬起眼喝醉了一般望她,抱紧她竟有些眼眶发热,只有她问过他,会痛吗?   “不疼了,早就不疼了。”他将热热的脸埋在她怀里。   ------   外间客厅里,黄二抱着两大包干粮脑袋歪在侧榻上,睡着了。   殊月趁着他睡着,盘膝坐在地上打坐调息他的伤口,只听见卧房里居然、居然在念诗?   有病吧?   谢和跟他的小母后同床共枕,竟不干别的就是念诗?   说出去谁会信!   他运行灵力疗伤渐渐入定,刚运行一周,忽听见四周寂静异常,卧房里没了一丁点动静。   怎么没声儿了?   他觉察不对,刚收住灵气睁开眼就对上一把青铜剑,直挺挺的指在他的喉咙口,眼前站着的人正是那位娇滴滴的人族圣公主,他的小母后。   四目相撞,他与容卿皆是一惊。   “你别动。”容卿握着那把青铜剑就抵在了他的喉咙上。   殊月能看见她握剑的手抖了一下,她是害怕的,双手紧紧握着青铜剑,一看就是没杀过人。   可她动作却毫不迟疑,殊月感觉到脖子被剑锋贴着的冰凉之感。   “你别动,不然我会割断你的脖子。”她压低声音威胁他,声音娇娇柔柔地说:“我只是要和你商量一些事。”   这是商量的态度吗?   殊月瞟了一眼喉咙上的剑,仔细听卧室里——谢和呼吸变得平稳细密。   “若我猜的没错,谢和是发病之后昏睡了过去,一时半刻醒不过来。”殊月也轻轻和她说:“母后,你可不是我的对手啊。”   他抬手要来擒容卿的手腕,只感觉喉咙上一抖,皮肤被割开了细细的口子。   还真动手。   他刚擒住容卿的手腕,侧榻上的呼噜声戛然而止,黄二溜圆的眼睛冷森森的盯住他,猛地朝他扑过来,一拳头抡在了他的脸颊上。   又快又狠,他只来得及抬手挡,可那拳头来势汹汹砸在他的掌心里“哐”一声,带着手掌一起锤在他脸颊上。   他直接翻倒在地,耳朵嗡嗡作响,眼冒金星,只瞧见容卿吓得捂住耳朵冲他说:“我都说了叫你别动,我不想真伤你!”   殊月气的快要呕出血来,她拿剑要杀他!他动手有错了!   “不许动卿卿!”黄二横臂将容卿护在身后,凶神恶煞的冲殊月道:“不然锤死你。”   殊月流下眼泪来,他就不该想着与谢和联手!   容卿拉住了黄二的手臂,低头看地上的殊月,他唇角流着血,眼角流着泪,脖子上也被割出了细小的伤口,看起来有些可怜:“我没事。”她对黄二说:“别再打他了。”   黄二低着大脑袋朝她脖子嗅了嗅,是魔尊大人舔过的气味,“魔尊大人好些了吗?”   容卿知道他在嗅什么,脸红地推开他的脑袋说:“他睡着了,一会儿就好了。”   黄二放心地嘿嘿两声,大手掌在容卿的脑袋轻轻摸摸:“卿卿真厉害。”   傻狗还夸奖上她了。   容卿抿着嘴抬头也对他笑:“黄二也厉害。”礼尚往来。   殊月躺在地上无语哽咽,谢和身边的人都有病。   “你能好好听我说话了吗?”容卿蹲在了他的跟前,对他说:“我知道你通风报信是为了利用谢和杀殊苍云。”   殊月掀起了眼皮,一双浅碧的眼睛瞧住容卿:“谢和告诉你的?”   自然不是。   “你们的谈话我都听到了。”容卿虚张声势,其实在雪娘家,容卿只是隐约听见他与谢和的对话说什么:杀父王。   别的没听清。   那时容卿还没明白过来,方才青铜剑中的女子告诉她,这个人叫殊月,是殊苍云的第十一个儿子,母亲是个狐狸妖,所以他才是这副白毛狐狸的模样。   可就是因为他出生便是狐耳狐尾的长相,殊苍云十分不喜,所以他自幼便来仙门派修道,特意修成了一副与殊苍云其他儿子一模一样的犬狼身体,才渐渐得到殊苍云的认可。   但他的母亲却死在了他去仙门派修道的第三年。   容卿猜,他特意来通风报信是因为他也恨透的殊苍云,要利用谢和弑父。   殊月慢慢坐了起来,靠在背后的墙壁上望着她,雪白的发披在肩后,垂在雪白的狐狸尾巴上,斑驳的血迹弄脏了他稚气的脸。   真美。   容卿也见过其他狐狸妖,但没有一个像他这样稚气未脱,媚态天生,他有一种天真的娇媚。   他懒洋洋笑了一下,“既然母后听见了,我就不装了。”他松散下来,用眼勾着容卿:“我确实想利用谢和杀了殊苍云,不然我干嘛要去救谢和那只疯狗?让他和殊苍云的狗儿子们厮杀多痛快。”   黄二生气的要上前揍他。   他怕的抬手挡住了脸。   容卿拦住了黄二,看着殊月,他挡着脸的样子就像个被欺负的怯懦少年郎,害怕却又要嘴硬。   谢和是狗,他也是。   “你利用他,不如利用我。”容卿对他说。   殊月慢慢挪开手掌,露出一双浅碧的眼睛看她。   她平静地对他说:“我这枚棋子或许更有用,因为殊苍云不会防备我。”   殊月眨了眨眼,这个圣公主和他听说的、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她听到了他和谢和要将她做棋子,非但不生气,还欣然接受。   “你想要什么?”殊月问她,她说要与他商量,定然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才和他说这些。   容卿却没直接说,而是说:“你先起来。”   殊月看看旁边站着的黄二,他若不起来黄二一定会把他拎起来。   他扶着墙站了起来。   容卿指了指不远处的椅子:“坐到那里。”   要干嘛?   殊月狐疑的看容卿,又看黄二,慢慢走到了椅子旁,确定椅子上没有危机才坐下。   容卿进了卧室,一会儿又出来,手里拿了几样东西站在了他跟前。   “做什么?”他警惕地往后靠。   她将手中湿漉漉的帕子递给他:“擦擦脸上的血。”又将手中的小药瓶打开,倒出了一点绿色的药膏在她掌心里,“这是治伤的草药膏,方才割破了你的脖子,并非我本意。”   殊月皱眉看着她,她细白的手指画圈揉化了掌心的绿色药膏,示意他抬起头。   她要替他涂药?   殊月试探性的慢慢抬起下巴,她朝他俯下身来,手指沾着融化的绿色药膏很轻很轻的点在他脖子上的伤口上。   凉凉痒痒的。   殊月嗅到她身上复杂的味道,那是谢和的气味、草药的气味、还有她圣灵根勾人的甜美,随着她指尖的药膏一点点融化、飘散。   他不受控的吞了一下喉结,目光扫动在她脸上、脖颈间,他瞧见她白玉似得脖颈上有星星点点的粉红色印记,像桃花。   那是谢和吻出来的吗?   他竟有些嫉妒起谢和,连殊苍云都没有得到的圣灵根女人,谢和却先吻过、尝过了。   她的睫毛也卷翘,盖在剔透的瞳孔上,她轻轻吹了吹他脖子上涂过的药膏。   殊月攥紧了扶手,脖子以下全被吹麻了,听见她近乎呢喃地说:“我要留在仙门派见见你师父,你能想办法做到吗?”   热流窜涌的殊月不舒服,盯着她,轻轻哼了一声,这个女人可真会,会念诗,会涂药,会朝你吹吹风,吹的你晕头转向。   ------   谢和再醒过来,窗外天蒙蒙亮,容卿不在他旁边躺着了。   他听见帐幔外,容卿小声的再说:“你太掉毛了,别抖,不许抖。”   伸手挑开床幔,谢和看见卧室里狗毛蒲公英一样乱飞,不远处黄二坐在矮凳上,容卿站在他身后拿着一把梳子卖力的替他梳着狗毛。   这画面好笑又令他安心。   “卿卿痒痒。”黄二痒痒的用爪子挠了挠耳朵,想抖身上的毛毛又不敢抖,眼巴巴的看容卿。   “就好了,马上就好了。”容卿绕到他眼前,用梳子梳理着他的大脑袋,“梳开这些结你就舒服漂亮了,再换上殊月给的衣服,你就是仙门的厉害师兄。”   黄二嘿嘿冲她傻笑,“卿卿会叫我师兄吗?”   容卿打了个喷嚏。   有人跟着也打了个喷嚏。   谢和这才看见坐在桌子旁的殊月,殊月托着脑袋,在看容卿,说:“好了没呀?马上就要过早课时辰了。”   容卿忙竖指,让他小声些,侧头往床上看,却对上了谢和的眼:“你醒了?”   谢和坐起身看着殊月,殊月在对他笑,故意地叫了一声:“哥哥再不醒,我就要带着容卿师妹走了。”   容卿师妹?   什么时候容卿变成了他的师妹?   “魔尊大人!”黄二起身朝他扑过来,开心地尾巴狂摇,和他说:“卿卿说咱们现在是大哥师兄、二哥师兄和卿卿师妹!”   谢和微微皱眉,他只是睡了几个时辰,又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   他看向容卿,容卿拿着两套衣服走过来说:“什么大哥师兄二哥师兄,是大师兄……”   她的一双眼瞧向他,脸颊发红的又低下眼把衣服放在他膝上说:“你喜欢我叫你大师兄还是谢和师兄?”   他心中些微的失落一点点融化了,在衣服下碰碰她的手指说:“喜欢你像之前一样叫哥哥。”   容卿脸一红,她哪有叫过哥哥! 第1章 自卑   容卿换上了新衣服出来,白纱软袍,腰带扎着细细的腰,乌黑的发全部束起,什么发饰也未戴,只两条白色的发带飘荡在背后腰间,将她的腰身勾勒出来,像个小狐狸精,又像仙子。   谢和瞧着她,越瞧心里越低到泥巴地里,跟着他这几日,她学会了系衣带,梳简单的发髻。   她本该是千娇万宠的小公主,却落在他这样被诅咒的疯子手里,实在是不配。   “真漂亮。”殊月盯着她,浅碧的眼睛含着笑:“卿卿师妹这样漂亮的美人该筑金屋藏着,跟着哥哥这样的大老粗实在是糟蹋美人。”   他扫了一眼刚梳过毛毛的黄二,很是瞧不上。   “娘娘腔。”黄二也瞧不上他,走到谢和身旁低低地跟他嘀咕告状:“狐狸妖想勾|引卿卿。”   连黄二也看出来了?   谢和不说话。   殊月拿了一把佩剑给容卿:“这把剑是我母亲的,上面有狐族的气息,卿卿师妹拿着它,旁人探不出你是人族。”   “你看。”黄二瞪着殊月,气的哼哼小声嘟囔:“他就是想勾|引卿卿,宰了他才好。”   谢和依旧不说话,筑金屋藏卿卿,她会开心吗?   容卿将剑接在手里,说了一句:“多谢,我用过之后会原物奉还。”剑握在她掌心里,沉甸甸冰冰凉,她低下头试着拔开了剑。   “铮”的出鞘声,剑光吞吐映照在她脸上,她瞧见如冰的剑身上映照着她的眉眼——她不要做金屋中的明珠,她要像握着这把剑一样握住自己的命。   她曾哀求过父皇,与父皇说她愿意为十二州豁出性命,可她不愿意像那些人族女子一样死在魔头的床榻上,她不怕死,可她害怕被羞辱、被折磨。   但她说出的那些话,在众人听起来或许像个笑话,除了去联姻,她这样的公主还有什么价值?   “用不着还,这把剑我用不了。”殊月静静地看着她拔出鞘的剑,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容卿不解的抬头看他,他的目光仍然定定的在那剑上,失落的说:“我拔不出这把剑。”   谢和看住了那把剑,他记得那把剑,是殊月母亲的佩剑,她曾用这把剑斩断了他脖子上的铁链,殊月竟然拔不出吗?那容卿怎么拔得出?   容卿也万分惊讶,“为何?”她低头仔细看那把剑,合起来轻轻一推就能拔出。   ——“污秽的妖种,怎能拔出圣剑。”   青铜剑中的女子声音冷冷淡淡响起来。   容卿皱住了眉头。   殊月抬眼看住她,眯着眼笑了:“或许只有仙子才能拔出。”   “哼哼!”黄二在谢和身旁,又不爽的重重哼两声。   ---   黄二也换上了与容卿相同的衣服,殊月说这是仙门派外门弟子的服饰,仙门派外门弟子众多,她们假冒外门弟子不会被认出来。   这几日,仙门派的师叔祖戴雪正好回到魔域、回到仙门派,还带着人族的天子,所以仙门派热闹非凡,全门派在迎接这位从未回来过的师叔祖和人族的天子。   而如今,戴雪师叔祖正陪着人族的天子在各地寻找容卿的下落,趁着这个时候,殊月正好可以偷偷带着容卿去见他的师父,虽然他并不清楚容卿为何非要见他的师父,难道她就不怕他师父认出她是人族的圣公主,告诉戴雪和她的哥哥吗?   殊月猜不透这位圣公主的心思。   “你不去吗?”容卿愣了一下问谢和。   谢和没有换衣服,他靠坐在床上对容卿说:“让黄二陪你去,我若去了会坏了你的事。”   “哥哥说的是。”殊月接话道:“仙门派认识哥哥的人众多,就算哥哥换张脸,他的气味也很容易被熟人认出来,到时候不但你们暴露,恐怕哥哥再难离开仙门山了。”   他故意咬重了“熟人”二字。   是吗?   容卿看向谢和,谢和曾在仙门派待过?   她只记得谢和讲故事说过,黄二从前被仙门派看中,差点成了仙门派的弟子,没听谢和提起过,他也在仙门派待过。   殊月话的意思,似乎仙门派会扣留谢和?   谢和看起来恹恹的,微微发红的眼尾病态徒增。   看起来心事重重。   容卿想了想,点点头:“那你等我,我很快就回来。”   谢和轻轻点点头。   “走吧,再晚师父就要静修了。”殊月催促她。   容卿拉着黄二跟殊月出了房门,关门前又回头看谢和,谢和慢慢的将脸埋在被子里,静静地一动也不动。   他在不舒服?还是……不开心?   门被殊月关上,他带着容卿边走边低低与问她,师叔祖戴雪的八卦,传说这位叫戴雪的师叔祖是仙门派仙祖在人族收的弟子,从未来过魔域,戴雪如今是人族的国师,想必容卿对她很熟悉。   容卿只低着头往前走,仿佛没听见他的话,青铜剑里的女子说过——谢和若是在这里入魔……   为何这里会让谢和入魔?他在这里经历过什么痛苦的事情吗?   容卿猛地停住了脚步,松开黄二对他和殊月说:“你们在这里等我一下,我取样东西,马上回来。”   说完转身回去。   -----   安静的卧房里,谢和静静将自己埋在被子里,睁着眼。   房门忽然被推了开,有人小跑着过来。   他掀开被子,看见了仙子容卿。   “谢和。”容卿脸颊跑得绯红,望着他说:“你还记得镇子里撞我的那个小道士吗?”   谢和发愣的瞧她,不明白她为何突然问这个。   她又说:“他是殊月的师父。”   殊月的师父?   谢和仔细想那小道士的样貌,稚气的孩童,殊月的师父不是个老道士吗?可转瞬想到,修道若进入元婴期可脱胎换骨,返老还童。   他的师父在几十年前就已金丹期,如今修到元婴期也不奇怪。   “是他传音告诉我的。”容卿对谢和说:“我离开那家店铺时,小道士传音告诉我,若想找他就去仙门派找殊月的师父。”   她听见外面黄二的脚步声,忙飞快的说:“他只闻一闻就知道我是圣灵根,我要找他问清楚到底什么是圣灵根,我该怎么做才能利用圣灵根杀了殊苍云。”   她攥着手中的佩剑,“你等我问清楚我们就离开仙门派,你等一等我,不要一个人瞎猜瞎想。”   谢和怔忪地看着她,她在向他解释吗?   他蜷缩着的心像是被她敲敲门,敲开了一般,他说不上来这一刻的感受,从来没有人向他解释过什么,他也从未向任何人解释过他的所作所为。   他不在意任何人的看法,因为从没有人在意过他。   可是,她在意对吗?   他喉头里酸酸涩涩,张开口。   房门被撞了开:“卿卿要拿什么?要等好久?我不想和娘娘腔狐狸妖在一块!”   “好了。”容卿应了一声,将一样东西放在他手背上,转身跑了出去。   谢和低头看见手背上是他贴身藏着的那张草纸,草纸上写着容卿之前送他的两句诗,加饭诗。   昨夜他不小心掉了出来吗?   他慢慢展开,看见上面多了许多许多字,他不认识那些字,但他认得容卿的字体。   容卿又写了许多句诗给他吗?   他拿着那张纸,慢慢埋进被子里,脸颊贴在字迹上,眼眶发红的有些想哭。   他卑鄙、粗鄙、一颗心也是不能见人的。   可她还写了诗给他。   ------   出了房门,容卿的心轻快起来,她拉住黄二的手,对他说:“不要再叫殊月娘娘腔了,他人也不坏。”   黄二一下子就开心了,压根没听到容卿在说什么,只握着容卿的手对回廊下站着的殊月摇头晃脑,得意洋洋,卿卿和他和魔尊大人第一好,谁也别想勾|引卿卿。   殊月哼了一声扭开头,土狗可真幼稚。   殊月带着容卿一路低调的去了仙门派的侧殿,这会儿应该已下了早课,平日里师父下了早课后会在侧殿里打坐调息。   可谁知,刚到侧殿外就瞧见殿外守了许多弟子。   “低下头,别说话。”殊月低低对容卿说。   容卿拉着黄二一起低下头,跟随着殊月走过去,听见那些弟子恭恭敬敬地叫殊月:“月师兄。”   殊月抬抬下巴“恩”了一声,“师父可在里面?”说着要推门进去。   却被弟子拦了住。   “你拦我?”殊月眉头一蹙,声音却不是趾高气昂的,而是带着一点委屈。   那弟子耳朵一红,忙拉着殊月到远一点的地方低低说:“师父在里面与戴雪师叔祖议事,还有那位人族的天子也在,嘱咐了谁也不许进,月师兄别生气。”   容卿心头一跳,将头埋得更低了,三哥……三哥竟然在里面吗?他不是在仙门镇附近找她?   殊月也压低了声音问:“怎么回事?人族的天子不是在找他那圣公主妹妹吗?怎么突然来了门中?”   “我听说啊……”那弟子小声说:“戴雪师叔祖和师父商议要将镇压在圣女碑下的脊骨取出来,给人族的天子用……”   “什么?”殊月惊讶地蹙紧眉头:“师父答应了?那脊骨可是殊和的脊骨,殊苍云想要都不曾取走,凭什么要给人族的天子用?”   “小声些啊师兄。”   容卿的眉心一动,殊月像是故意提高了声音给她听,她听的清清楚楚。   殊和的脊骨。   他们竟将殊和的脊骨抽出来镇压在了圣女碑下?   她浑身发麻发冷,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   ——“是他的命,他本就不该被生下来,继承妖魔血脉的魔头本就该在出生时就被掐死,只是没想到抽了他的脊骨,他居然还能活着长大。”   容卿忽然想起谢和曾说过——修炼不需要识字,命硬就好。   为什么要这样对待他?生下来本就不是他能选的。 第1章 嫉妒   割耳朵、抽脊骨、弑父挖心的诅咒……   谢和到底做错了什么?   青铜剑里的女子字字冰冷的说——“奸|生子生下来就是他的错。”   奸|生子……   这三个字钉子似的,容卿不知为何想起白大嫂,她生产时的九死一生,孩子出生时她哭着说的谢谢,她抱着孩子时那天的阳光。   那天谢和就站在她身旁说,你也写首诗给我吧。   他不识字,没读过书,或许连自己的名字也不会写,因为他生下来是错,他早就被丢进了臭水沟不要了。   容卿低着头,感觉抓着她手的狗爪子松了松,她抬头去看黄二,只见黄二直勾勾的盯着说话那人,眼睛里要冒火一般。   他听懂了,他听见那人说要将谢和的脊骨给别人。   容卿忙抓紧了他的爪子,他低下脑袋来看她,容卿朝他摇摇头,他愤怒的双眼一点点变得委屈难过。   小狗听到都会伤心,那谢和呢?   “人族的天子要殊和的脊骨做什么?”殊月还在低低向那师弟套话,“莫不是他也想借魔髓修道成魔?”   师弟摇摇头,“这等机密要事我哪里知道,月师兄就别为难我了。”   殊月瞧他也问不出什么来,便说:“算了,叫你为难我也不忍心,等师父出来你同他说,我来找过他。”   殊月与这些同门说话向来和气,哪怕是门外弟子他也客客气气,因为他的身份在仙门派就是个异类,他左右逢源才能不被排挤。   他回过身带着容卿和黄二离开。   才转过回廊,容卿就伸手拉住了他的衣袖。   “你先回去,我等下便来。”容卿小声说。   他回过头瞧着衣袖上的手指,她手指晶莹剔透,是从小娇生娇养的细嫩,可她这手里却拉着黄二那等土狗脏兮兮的爪子,“你要去偷听?”   她可太好猜了,心事全写在脸上。   她倒是也不否认,点点头说:“若是被人发现我不会连累你。”   “若是被发现,你可就要被你的天子哥哥送去给我父王了。”殊月瞧着她说。   她却没有丝毫犹疑点点头,拉着黄二要走。   殊月竟有些嫉妒,说不清是嫉妒她肯为了殊和犯险,还是嫉妒她与殊和、黄二那般要好,一家子似的。   心里那股不服的劲头作祟,殊月三两步上前拉住了她的手,“这边。”   他就不信撬不动容卿。   ----   他带着容卿和黄二偷偷摸摸去了主殿后,主殿之后是个小花园,他踢开了一块青石板,那下面是条挖出来的地道。   是之前他被罚跪在主殿时,怂恿其他师兄弟一起挖的“逃生地道”,从地道进去直接能通进主殿里。   容卿看着那半人高的地道吃惊极了,狐狸果然爱打洞,嘴上却夸赞道:“真厉害,挖得这么深。”   “那是自然,我的师兄弟最听我的话。”殊月很得意,头前带路钻了进去,在里面要扶容卿,一只毛茸茸的狗爪子却打开了他的手。   黄二直接将容卿抱了下来,一路上都护在怀里,魔尊大人不在,他要防着狐狸妖勾引卿卿。   地道不长,很快就到了尽头,尽头是主殿内的一块大理石地砖,殊月没推开,将一样东西贴在了地砖上。   那东西像个黄铜做的喇叭花,贴在地砖上的那一刻,主殿内所有的声音清晰从喇叭花里传出来——   “师叔与三皇子可想好了,殊和的脊骨当初会被抽出镇在圣女碑下,正是因为那是魔髓,妖修魔修将魔髓移入体内能力尚不可估量,何况是□□凡胎的人族?到时会发生什么状况无人能说得准。”   是那个小道士的声音。   “或许成神,或许成魔,亦或者死在当场。”国师戴雪的声音传了出来,“我与三殿下想的很清楚,如今这是对抗殊苍云唯一的法子。你也很清楚殊苍云早就想铲除仙门派了,一旦他旧伤治愈、恢复修为,他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夺走魔髓成为魔尊,到时候他必定屠戮仙门派,已报多年来的仇怨。”   戴雪的声音顿了顿,才又说:“不如趁现在就将魔髓取出,移入三殿□□内,他若成神天下太平,他若成魔也可与殊苍云同归于尽。”   殿中寂静。   小道士忽然问:“三皇子为何突然下定决心与殊苍云同归于尽?人族不是献上圣公主,要与殊苍云联姻吗?”   容卿盯着那喇叭花,仔细听着。   她听见了三哥的声音,三哥说:“十二州献上了圣公主,但我从未想过要献上卿卿,我一定要救回她,哪怕不要这条命。”   殊月没听懂的看向容卿,她的眼眶发红像是要哭了。   寂静的地道里,容卿喉咙酸涩,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句话。   她的三哥在说,献上圣公主是十二州、是父皇的决定,即便他不同意,他也无法抗衡,所以他想偷偷找人替换了容卿。   但现在她深陷魔域,他愿意拼命救她。   容卿相信这话是真的,作为唯一的兄长他愿意豁出命救她,可日后一旦他的身份换成了帝王,他也会像父皇一样充满了不得已。   脸颊忽然被绒毛蹭了蹭,容卿侧头看见黄二用脑袋轻轻蹭着她的脸,像是怕她难过,怕她哭。   她不哭,她比谢和、比黄二好太多了,他们都没哭,她哭什么。   “三皇子很疼爱这个妹妹。”小道士叹息一般说:“其实前几日我在仙门镇曾见过一位圣灵根的女子。”   “你见过卿卿?”容玄琅问:“哪一日?在镇上哪里?”   “我猜测她是圣公主。”小道士说:“这世上还有圣灵根之人也只有人族的这位圣公主了。那一日三皇子与殊苍云的人也在镇上,陪在她身旁的正是殊和。”   “果然是殊和劫走了圣公主。”戴雪道:“你那日为何放跑了他们?”   “为了仙门派。”小道士说:“若是当时惊动了殊苍云的人,圣公主势必会被带走。我原想留下姓名,等她来找我,或是等殊苍云的人离开仙门镇再去寻她,没想到师叔与三皇子先来了。”   他似乎起身走了两步,脚步声在头顶响起:“我不怕实说,师叔即便不来,殊和的脊骨我也是要想法子取出的,殊苍云屡次派人来抢夺魔髓,我怕保不住魔髓、保不住仙门派。所以我想抢先找到圣公主,引她来仙门山打开圣女碑,取出魔髓。”   容卿忽然明白了过来,为何当时这小道士会偷偷传音告诉她:若想知道圣灵根就来仙门派寻我,我乃殊月的师父白真。   原来是他早就算计好了引她过来,是因为打开圣女碑取魔髓需要她的圣灵根吗?   那殊月呢?殊月是他的棋子?若殊月是他的棋子,他岂不是已经知道她和谢和就在仙门派了?   容卿蹙眉看向了殊月,殊月一脸吃惊的看着她低低问:“你可以打开圣女碑?”   他是真不知?还是装的?   脚步声突然在她们的头顶停下。   容卿呼吸一闭,被发现了?   下一瞬殿中传来慌乱的声音——“师父!魔主带兵将仙门山围了!正要冲上山门!”   魔主?殊苍云来了?!   殊月的脸色剧变。   容卿伸手抓住了殊月的手臂,对黄二低说:“快走。”   黄二抱起她,兔子一样窜了出去。   殊月被拽的踉跄,背后那块地砖就被一掌破了开。   糟了,他师父发现他们了。   他以为容卿会丢下他跑了,可容卿紧紧抓着他的手臂,对黄二说:“带上他。”   黄二哼了一声,却还是伸胳膊拦住他的腰,将他扛在了肩膀上。   他被颠的想吐,抓紧黄二的衣服,想起小时候他的哥哥们将他丢进鱼塘里,说他身上是狐臭味,其中五哥和他最要好,可那时五哥站在欺负他的人群里,一起笑话他,欺负他。   他从小就知道,没有人会和他做朋友,朋友是用来利用背叛的。   谢和和他一样,他们都是被瞧不起的杂种。   只有黄二这样的傻子,才会死心塌地的跟着谢和。   他不信容卿像黄二一样傻。   容卿是为了利用谢和杀殊苍云的吧?   “圣女碑在哪里?”容卿忽然问他。   他抬起头有些惊讶:“你要去取魔髓?”为什么?她要把殊和的魔髓给她的三哥吗?   “到底在哪里?”容卿又问他。   主殿外乱糟糟的声音仿佛闯入了许多不速之客。   殊月来不及问,朝碑林一指:“在碑林,最高那座碑就是圣女碑。”   容卿只朝那边一指,黄二就抱着他们俩狂奔而去。   几个起跃就到了那座最高的圣女碑下。   这里是埋葬仙门派诸位仙师长老的地方,这座圣女碑便是创派仙祖的碑,殊和的脊骨就镇压在高高的碑之下。   容卿站在无字碑下仰头望着,只觉得要伸到云层中,“该怎么打开圣女碑取魔髓?”   她声音很轻,殊月在一旁听着以为她在问他,便说:“我不知道。”他确实不知如何打开,甚至连他的父王也不知如何打开这圣女碑,不然也不会这么多年没有得到魔髓。   可她伸手贴上圣女碑,闭上眼又问了一遍:“该怎么打开圣女碑,告诉我。”   她怀中的青铜剑微微颤动,那女子终于开了口——“若你想取出魔髓给殊和,你会后悔的容卿,一旦他拿回魔髓必定入魔,魔头是没有人性,不可控的疯子。”   “告诉我,如果你还想杀了殊苍云。”容卿掌心贴在冰冷的碑上,语句比碑还要冷硬:“我比你清楚该怎么做。”   “卿卿!”背后突然有人叫她。   那声音令容卿睁开了眼,猛然回头看见奔来的容玄琅,他的黑发被风吹的凌乱,看起来那么急切慌张。   容卿眼眶被吹的发红,张口想叫:三哥。   便有声音打断了她。   “魔主有令先抢魔髓!谁挡杀谁!”是握着刀冲来的殊飞羽,他带着一群半妖冲向碑林。   “五哥……”殊月吓的脸色惨白,慌忙拉住容卿:“快跑啊傻子!”   “卿卿!”黄二伸手要抱起她逃走。   她却往后一退,靠在了无字碑之上,手中握着一把青铜剑,“再不说,魔髓就会落进殊苍云手里!”   同一瞬间那女子说——“你的血。”   她的血。   容卿猛然抬起手中青铜剑,重重地割在了她的掌心里。   “卿卿!”容玄琅冲到她面前,几步外。   他伸手就能抓到她,可她身侧的狗妖低吼着拦住了他。   “哥哥!”容卿站在高耸的无字碑下喊他,她的声音在颤,双眼通红地望着他,近乎哀求的说:“把脊骨还给他,那是他的……”   容玄琅不知为何忽然心慌的要命,他的妹妹好像离他很远很远,不再朝他奔来依偎着他了……   她被风吹扬起白色的衣袍,神情决绝地抬起血淋淋的手掌贴在无字碑上。   一瞬之间高耸的碑轰然倒塌,地面龟裂,如同撕开了一道口子将碑下的容卿吞没。   “卿卿!”容玄琅心胆俱裂,扑身上前要去抓住她的手,赶过来的戴雪却死死按住了他。   “殿下!”戴雪紧紧地抓住他:“您出事了十二州怎么办!”   容玄琅什么也听不清,他要挣开戴雪的手,她抓着他跪了下来:“殿下!”   只那一刹,身侧的那头狗妖惊慌地喊了一声:“卿卿!”纵身跃下。   坍塌的碑朝那狗妖砸下——一道人影带着凛冽的风从他身后而来,猛地震开他,一掌劈开砸下的碑石,在碎石之中跳入地裂。   那是……   “谢和……”殊月呆愣愣的看着,手脚发麻,心中犹如地裂一般轰然塌陷,她做这些是为了谢和。   她要把脊骨还给谢和。   那一刻,轰隆的巨响声中,他嫉妒的发疯。 第1章 化魔   像是坠入了不见底的地陷,容卿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耳侧全是急剧下坠的风声,砸下来的碎石割在她脸上、身上……   “卿卿!”   她听见黄二的声音,可风和碎石让她什么也看不清。   一只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肩,她被猛地扯进一个怀里,看见了一双幽碧的眼。   谢和……   她看见谢和苍白的脸,他挥开衣袖如同一张网将朝她砸下来的碎石挡住,他的双眼一点点在变得赤红。   可他紧紧抱着她说:“抱紧我傻瓜。”   他伸出手猛地一拽,拽住了在急剧下坠的黄二,咬牙道:“两个憨脑壳!遇到危险不知道跑的吗!”   “卿卿!”黄二撞进谢和的怀里,一把将他与容卿紧紧抱了住,搂进怀里喊道:“我怕把卿卿弄丢了!不能跑!”   他喉咙里有些哽咽,紧紧抱着容卿和谢和:“我差点把卿卿弄丢了!”   容卿被搂进那毛茸茸的怀里,突然特别特别想哭,“把脊骨还给你……”她张口眼泪就往下掉,抓紧谢和的衣襟对他说:“去报仇,去做魔尊,去杀光那些人和黄二过好日子……”   她的父皇看着她被殊苍云剥光不敢上前救她,她的哥哥有许多不得已……只有这两个傻子和疯子毫不犹豫地抱住她。   谢和盯着她,发红的眼睛留下血泪,低低呢喃:“呆瓜。”   容卿手中的青铜剑陡然爆出剧烈的白光,一瞬将她晃的什么也看不见,只感觉被什么吸力吸的猛然砸下去——谢和忽然松开了她和黄二,将她们丢了出去。   “卿卿!”黄二急叫一声,却抱不住她,她的身体被一团白光包裹着落地,没有一丝疼痛。   可她听见谢和的闷叫声和骨头断开之声。   “谢和?”她慌忙爬起身在白光之中吃力地想要看清,四周突然闪烁出更猛烈的光,像是一面面破碎的镜子,镜子里闪烁着许多画面和声音。   容卿看清那些破碎的镜子里全是一个白衣女人的身影——白衣黑发,眉心一点朱砂痣,她站在仙门山上,翩然若仙。   ——她坐在堂中耐心地教着一群半妖识字。   ——她救下一条伤痕累累的半妖,那半妖黑发绿瞳,一双黑色的犬狼耳朵,她问他叫什么,那半妖吃力的张开嘴巴一字字答道:“殊苍云……”   ——“殊苍云放开我!你杀了我吧!”她被绑在床榻之上,撕心裂肺的喊着:“当初我就该杀了你!杀了你!畜|生!”   凄厉的声音令容卿耳膜震颤,她看见破碎镜子里闪过另一个零碎的画面——她躺在漆黑的房间里抱着一个婴孩,她拨开婴孩银灰的头发,看见一对犬狼的耳朵,静默的拿起一把匕首猛地割掉了那对耳朵,婴孩惨烈啼哭,她死死捂住婴孩的口鼻,静静地、静静地看着它渐渐不再挣扎……   无数的声音充斥在四周,这里就像是一个破碎的记忆容器,像是那个女人的“脑子”。   容卿又听见那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咒骂——“你爹是畜|生你也是畜|生!我用圣女之血立咒:你将日日饱受剜心泣血之痛,只有杀尽殊苍云子嗣,奸|||淫|殊苍云王妻才能破解!”   容卿慌忙去找那面发出声音的镜子,她在一面破碎的镜子里看见了那个眉心朱砂痣的女人——她用青铜匕首割开瘦小孩子的脊背,血色的光迸发,她抓着鲜血中的脊骨一点点的抽出……   那孩子银灰的发被染红,他趴在地上颤抖着掉眼泪,很低很低的叫:“娘,我不动我听话……”   容卿的心像是被抽了出来,那是小时候的谢和?   谢和的诅咒是他的母亲下的?   他的脊骨也是他的母亲抽出的?   所有的镜子“轰隆”破碎,容卿抱住脑袋,在那破碎声中听见了谢和低低的痛呼声。   “谢和?”她再抬起头,白光已经退散,她清楚的看见了眼前的谢和——他在几步之外的废墟中被一根巨大的脊骨贯穿。   那脊骨散发着银灰色的光,仿佛是活物一般,贯穿了谢和的脊背,一点点伸展将谢和的身体全部戳穿。   血一蓬蓬从谢和的身体中涌出,他痛的仰起脖子发不出一丝声音。   容卿浑身在发抖,这是谢和的脊骨吗?为什么……为什么他拿回他的脊骨这么痛苦?   ——“因为他要入魔了。”青铜剑在她掌心里震颤,那女子的声音响起来:“魔髓入体,置之死地才能重塑魔身。”   她想朝他走过去。   青铜剑里的女子立刻说:“别过去,你现在快逃,他重塑魔身后会彻底抹去人性,他会根本认不出你的谁,就像当初的殊苍云,变成畜|生。”   变成畜|生……   谢和血淋淋的身体迸发出银灰色的光,那光带起一阵剧烈的风将容卿吹的根本站不稳。   她踉跄着后退,慌忙扶住身后的碎碑石,还没来得及站稳,就听见一声震耳欲聋的吼叫声,地面都在随着震颤。   ——“快逃容卿!”青铜剑里的女子难得惊慌地对她说:“他化魔了!”   容卿根本来不及跑,一头巨大的银灰色犬狼,山一样朝她扑来。   它太巨大了,带起的风已将容卿掀翻在地。   它低吼着一脚踏在容卿身后的碑石上,将碑石踏的粉碎。   容卿就摔在它的大脚掌旁,看着头顶的庞然巨物脑子发麻,这是……   它低下头,充斥着红血丝的幽碧眼睛没有一丝“人”的情绪。   这是化魔的谢和?是谢和的魔身?   他……不认得她了吗?   容卿看见它后腿下可怕的东西,像鼓着一个环结。   它低下头嗅她,鼻子里发出热气。   ——“用剑捅穿他的眼睛容卿!快!”青铜剑里的女子厉声叫她:“化魔后的它就是个畜|生,它需要一个玉鼎来承载它的锁结,释放之后他才能变回人身成魔!”   容卿脑子里闪过刚刚在那些破碎镜子里看到的画面,那个女人就是被这样变成野兽的殊苍云当做玉鼎,几天几夜承载它的锁|结……她仿佛被撕碎了一般。   ——“容卿!”青铜剑在她掌心中跳动。   眼前的巨犬低吼一声,忽然张口咬住了容卿的脖子,那么大的口。   容卿握紧青铜剑,浑身绷紧发冷,脖子却被热热的舌头卷住——它舔在了她脖间的伤口上,越舔呼吸越浓重。   容卿看见它的锁结在滚动,只觉得它要将她的脖子舔穿一般,它闭着眼,喉咙里发出的奇特声音,近似于低吠的“呻|吟”。   他这是在做什么?   容卿依旧握着青铜剑,却没有动。   它的牙齿忽然碰到了她的伤口,失控地探了进去——   一股热流从那牙齿中涌入她的伤口,像毒||液一般迅速蔓延,又麻又滚烫,容卿只觉得从脖颈到四肢百骸,乃至脑袋一下子瘫软下来,剧烈颤动。   她被这股陌生的感觉控制,害怕的抬手抓住脸前的脑袋,还没有来得及发出任何声音,那巨犬就发出颤抖的低吼声,紧紧卷着她的脖子……   一股股热流冲开她的百会穴,容卿的五感忽然在这一瞬之间前所未有的清晰通常,她甚至能听到空气流动的声音……   ——“那是灵气,你竟然……”青铜剑女子不可思议的声音还没有说完,容卿便听到一阵风声突然卷来。   有人在朝她袭来。   她猛地扭头去看,一只手伸到她的眼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将她从巨犬身下陡然拽了出去。   同一时间,一张巨大的铁索网从天而降砸在了巨犬的身上,将它罩住。   容卿听见巨犬的低吼声,抬头对上了一双深绿色的眼睛。   那双眼睛噩梦一般刻在她骨子里,她的身体瞬间冷透,殊苍云……是殊苍云。   哪怕此刻他变成人身,她也认得这双眼睛,那对犬狼的耳朵。   她几乎是本能反应的抬起手中青铜剑一挥,那一剑竟带着猎猎的白光划在了殊苍云的下巴上。   他没有躲,而是擒住了她的握剑的手,吃惊的盯着她看。   下巴的血低下来,落在容卿的手背上。   他深绿的瞳孔里映着容卿苍白的脸——她脸颊上有细小的伤口,一双琥珀色的眼剔透如琉璃,她身侧涌动着灵气,她就那么看着他,眼神中除了杀意,还有一丝脆弱的恐惧,像脆弱的羔羊,又像战损的仙子。   真像。   她那么像拂雪衣。   可她又比拂雪衣多了一份楚楚勾人的脆弱易碎。   他抬手抹掉了下巴上的血珠,抓着她的双手轻而易举地将她拉到眼底下,笑着对她说:“人族就是这么教你侍奉王君的?”   容卿浑身在发抖,她看着这张脸就如同看见噩梦,她知道终究是要面对殊苍云的,可是她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刻。   无数的半妖从头顶跃下来,带头的殊飞羽一箭射向了金网下的巨犬。   容卿心头一跳,慌忙扭头去看,下巴却被一只冷硬的手捏住扭了回去。   她听见殊飞羽扬声道:“父王,殊和刚拿回魔髓,似乎入魔没成功,已用药|麻|痹了他!”   他昏过去了吗?   容卿在那只冷硬的手掌里无法自控地颤抖。   殊苍云看着她,唇角依旧有笑说:“你身上全是我儿子的气味,告诉我,他碰过你了吗?”   逃不掉了,谢和落进他的手里,黄二不知在哪里。   容卿知道,这次她不能逃了。   殊苍云暂时不会杀谢和对吗?不然也不会只是用药|麻|痹了谢和。   他想要谢和的魔髓?要留着谢和的命?   ——“是。”青铜剑女子这次很快回应了她,“魔髓已经融入谢和体内,想要再抽出必须等到他入魔成功,化回人身。”   所以殊苍云要留着谢和,还要等他化回人身。   容卿握紧了自己的手指,仰起了头对上殊苍云的双眼,谢和何止碰过了:“你不是看到了吗?”   破碎镜子里那个女人的痛苦历历在目,容卿没有办法对这样的魔头演戏扮娇,她说:“你们魔域不是子承父业吗?你还在意这些?”   他不会杀了她,更不会因为她讨好而放过她,她的结局逃不过是破碎镜子里那女人的下场,或是被当众侮|辱。   她怕什么。   殊苍云的笑容顿了顿,她细细的脖颈上还有殊和刚刚留下的牙印,那里面全是殊和的气味。   他还没有得到的人族圣公主,他的儿子却已经标记了。   而他的小王后,一点也不引以为耻,反而理直气壮的展示给他看。   脆弱的小美人,胆子大的很。 第1章 出嫁   容卿做好了被当众侮|辱的准备,也做好了殊苍云这个畜生的羞|辱|凌|虐,可是他反倒笑了。   他似乎因为抓到了谢和很满意,说了一句:“你打开了圣女碑取到魔髓,又将我这儿子引出,我饶你一次。”   他不再给容卿说话的机会,扬声道:“把殊和带回去,别动他,让他渡过化魔期。”横臂箍住她的腰,飞身而起朝着地裂的出口掠去。   猎猎的风和奇特的气流涌动在容卿身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奇特的气流是从殊苍云身上而来,那是什么?   ——“那是灵气。”青铜剑女子立即回应了她:“你刚刚开了灵窍。”   什么?她开了灵窍?什么时候?是在刚刚谢和咬她的脖子时?   容卿清晰记得当时一股热流灌入她的体内,她突然之间五感畅通,能感应到了身侧流动的“气流”那就是灵气?   ——“你试试将掌心贴在殊苍云身上。”青铜剑女子引导着她:“将你感应到的灵气引入你体内,容卿。”   容卿毫不迟疑抓住了殊苍云的手臂,盯着自己的手,心中不停的默念:引进体内、引进体内……   她的注意力全在掌心,那掌心竟然热了起来,仿佛吸盘将萦绕的气流吸入掌中,流淌入她的四肢百骸,她的眼睛一下子亮了。   殊苍云低下眼看向了被握住的手臂,莹白如玉的手细微的颤抖,明明在发抖,她却又主动抓住了他,是怕他将她丢下去摔死吗?   人族的小圣女倒是惜命得很。   殊苍云产生一种奇特的滋味,她那么像拂雪衣,可她又不像她那么决绝,他每次的靠近都以死相逼,她会主动抓住他,像个求生的小绵羊,有趣。   容卿全然不知殊苍云在瞧着她,她的注意力都在手掌上,那一股股灵力充盈进她体内,让她的身体变得微微发热,这就是修道吗?那她是不是能像仙祖们一样厉害杀了殊苍云这个畜生?   她前所未有的兴奋,手指微微颤动。   ——“你继承了容明照的圣灵根,只要一点时间你会像他一样厉害……”青铜剑女子怔怔说:“为何你会突然开了灵窍?明明殊和并未做你的玉鼎,他那时化魔要拿你泄||欲,为何你会开灵窍?”   谢和没有拿她泄|欲。   容卿抬手触碰脖子上的咬痕,他那时似乎送了什么进她的身体里,然后她就开了灵窍。   是什么她不清楚,但她明白谢和没有想拿她泄欲,他想要给她什么护着她。   他即便化魔也还认得她,对不对?   眼前忽然亮堂起来。   容卿被带出了地裂,直接被殊苍云抓着手腕抱上了一匹三头狮的坐骑之上。   她被擒在殊苍云怀里,看见变成废墟的碑林之上站着一群殊苍云的半妖军卫,以及被挡在碑林外的仙门派道士。   这里仿佛被殊苍云的人占领,他们齐齐跪下高喊着:“恭喜魔主取得魔髓!”   一声声震荡碑林。   她找不到黄二,也找不到她的三哥,她甚至没有看到殊月。   只有国师戴雪站在半妖军卫之间,快步上前走到三头狮面前,对殊苍云道:“魔主陛下,请允许我与圣公主说几句话。”   殊苍云垂眼看着她,眯了眯眼:“你就是拂雪衣在人族的小弟子?”   国师是拂雪衣的弟子?   容卿看住戴雪,那拂雪衣不就是这仙门派的仙祖圣女,圣女碑是拂雪衣的碑?   破碎镜子里那个眉心一点朱砂的女人就是拂雪衣,对吗?   青铜剑中的女子没有回应。   容卿慢慢盖下了眼帘,若拂雪衣就是破碎镜子里的那个女人,那该是多么……让人难过的一生,她曾是仙人一般的圣女,心怀慈悲布道教导魔域中的半妖,也正是因为善良救下了殊苍云。   却被他欺辱折磨,毁了她光明的一生。   她的诅咒、憎恶、歇斯底里,是那么地让人心碎,她是被殊苍云活生生逼成了那样。   真该死。   殊苍云就算被剥皮抽筋,一刀刀凌迟也无法弥补拂雪衣这一生。   “是。”戴雪再次说:“三皇子殿下恐怕无法参加圣公主的喜宴,请允许我与圣公主单独说两句话,将三皇子殿下的嘱托带给她。”   她的三哥走了吗?   不是豁出命也要救她吗?   容卿没抬眼。   殊苍云居然心情好了给了戴雪这个面子,他揽着容卿的腰将她放在地上,抬抬下巴:“去吧,人族的圣公主。”   容卿却发现她的双手像是被一条看不见的绳索捆着,无法挣脱开。   ——“是殊苍云的缚仙索。”青铜剑女子对她说:“挣脱不开的。”   容卿回头朝殊苍云看了一眼,他手指拽了拽,她腕上看不见的绳索就动了动。   像是在戏虐她。   戴雪也瞧见了,她脸色很差的请着容卿走到没人的回廊下,朝她深深地行了个礼:“圣公主莫怪三殿下,他是被我打昏送走的,若不如此他一定会以命相搏救您。”   是吗?   容卿只瞧着自己的手,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戴雪撩袍在她眼前跪下,“三殿下不止是您的兄长,他还是十二州的天子。在您走后圣上一病不起,恐怕撑不了多久,三殿下要担负起十二州,他只能与十二州共存亡,您明白吗?”   她明白,她上一世就已明白了,父皇不是她一个人的父亲,三哥亦不是她一个人的哥哥,甚至连她自己也不是自己的,是十二州的祭品。   “殿下。”戴雪眼眶微红,压着泪水低低与她说:“您是仙祖圣灵根唯一的继承者,我相信只有您能拯救十二州,像容家仙祖、像我师父那样,以身殉国,救苍生不受魔域侵害。”   容卿抬起眼帘看住了她,戴雪束着男子的冠发,她是十二州唯一的女官,做到国师之位何其不易,容卿曾经十分钦佩艳羡。   只是如今她在想,戴雪是拂雪衣的弟子,她是不是早就知道唯一继承“圣灵根”的圣公主,将会有这一日?   “您明白,臣的意思吗?”戴雪第一次在她面前称臣,对她说:“您活下来,十二州才有希望。”   容卿怎会不明白她的意思,她的“以身殉国”里包含了什么——要么她像仙祖一样以身灭魔主、重新封禁魔域。要么她像拂雪衣一样,被欺辱被折磨,拖住殊苍云,给十二州争取自保抗衡的时间。   戴雪怕她早早自刎死了。   她轻轻笑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转身走下回廊,朝着高大的三头狮、朝着殊苍云一步步走过去。   她不会死,若是要死她也会拼命拉上殊苍云,才不枉拂雪衣救她重生一次。   她还要等着谢和醒过来,醒过来杀光他们,带黄二去过好日子。   廊下的半妖军卫盯着她纷纷让开,她就那么走进去,如同自投罗网的鱼。   ---   三头狮上的殊苍云轻轻牵着手中的“缚仙索”,瞧着那单薄的圣公主朝他主动走过来,阳光金子似的洒在她眼角眉梢,将她照的雪人一般。   他心中生出一种在拂雪衣身上想要得到,却从未得到的满足——她乖乖的主动朝他走来,对他伸出了手。   “带我走吧。”容卿仰起头,抬起了被缚的双手,殊苍云的灵气那么充盈,她抓住他便能源源不断的吸纳入身体里。   殊苍云低下头,勾唇一笑,弯下腰勾住她的腰将她拎到怀里,难得带着哄的语气说:“你若是乖,我自不会伤你。”   容卿感觉手腕一松,那条看不见的绳索解了开。   “回宫!”殊苍云扬鞭一挥,三头狮拔地而起。   烈烈风吹的容卿睁不开眼,一只大手盖在了她的脸上。   是殊苍云的手,真令她作呕,容卿扭开了脸。   -----   殊苍云的人离开仙门山之后,戴雪就吩咐随侍带着昏迷的三殿下火速离开魔域,回十二州。   她特意用了半妖坐骑,一路上马不停蹄,在天色完全黑透时已抵达了魔域的边界,再往前就是十二州了。   容玄琅在车中醒来,猛地探出身看见边界的界碑,一张脸白的没有血色,盯着戴雪,抓起马鞭一鞭子抽下,扬声喝道:“回头!回仙门派!”   戴雪没有躲,硬生生挨了一鞭子道:“来不及了,即便三殿下现在回头,也来不及救圣公主了,此时此刻恐怕早已礼毕。”   她看见容玄琅怒意滔天的眼睛,他像是快要被逼疯了。   她何尝不明白,自己的亲人被妖魔欺辱的痛苦,“殿下就算回头又怎样?您不过是死在殊苍云手上,根本救不了圣公主!不如现在立刻回十二州,用圣公主争取来的时间整顿兵力,早日杀进魔域救回圣公主!”   容玄琅盯着她,嘴唇发白,紧紧抓着马鞭一口血吐了出来,那是他的妹妹,他的卿卿……   ------   轰隆隆的鼓声如同雷鸣,那是魔主欢庆的擂鼓声。   容卿坐在魔主殿的寝殿之中,她已经被狐狸妖女子服侍着沐浴更衣,只穿着单薄的纱衣散发坐在榻上等着。   等着殊苍云结束一切来“享用”她。   侍奉的狐狸妖女子退到殿门口,那殿外把守着两个庞然巨物,虎身豹头,在偌大的庭院走慢悠悠走动,双眼警惕的盯着四周。   ——“怕吗?”青铜剑女子突然问她。   容卿顿了一下,她如今怀里没有青铜剑,但她发现这把剑似乎是与她“绑”在一起的,哪怕她不小心把它丢了,下一瞬它也会自行出现在怀里。   “是冷。”容卿抓紧单薄的纱衣,她知道自己在发抖,这寝殿里没有一丝明火,只有拳头大的珍珠用来照明,布置不是石头便是玉器,生硬冰冷,没有一丝“人气儿”。   她冷的发抖,或许也是怕。   她说不清,这一刻真到来的时候,身体比想象中更惧怕,但她想好了,既然逃不过,她就尽量在殊苍云身上得到更多灵力。   她初开灵窍,方才用青铜剑女子教的方式打坐调息,灵气全部归纳入丹田灵海,可惜才刚刚筑基。   太少了,她要更快更多的达到仙祖那样的大乘期,才能杀了殊苍云。   她做好了准备,哪怕再可怕再痛苦也要忍着,在被殊苍云欺辱的时候,说不定……说不定她可以得到更多灵力。   她不怕,不要怕。   容卿手指冰凉的抓紧衣襟,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重复。   ——“或许我不该把你带回来,让你重生。”青铜剑女子的声音变得很轻,喃喃对容卿说:“你是个好孩子。”   容卿喉头变得酸涩。   殿外不知是谁来了,狐狸妖侍女和看守的巨兽骚动起来。   她紧张得脊背绷直,隐约听见,狐狸妖侍女笑着叫了一声:“十一殿下。”   十一殿下?是殊月?   窗户忽然被风吹开,一道灰扑扑的影子猛然窜进了殿中。   容卿还没有反应过来,一团毛茸茸的东西扑进了她怀里,她吓得忙要丢开。   听见那毛茸茸的东西低低叫她:“卿卿!”   她一愣,定睛看清怀里的毛茸茸是一只幼小的黑黄毛狼狗,那狼狗爪子死死抱着她的胳膊,一双黑溜溜的眼睛盯着她。   “黄二?”她不敢确信地低叫他,抱着他迅速起身躲到了沐浴的屏风后,“你是黄二?”   那黑黄毛狼狗突然变成人身狗头,大爪子一把抱住了她:“卿卿!”   他又叫她。   是黄二。   容卿又惊又喜,刚要问他好不好,怎么混进来的,黄二忽然抱紧她一抽一抽地哭了。   “我把你和魔尊大人弄丢了……”他毛茸茸的脑袋挨在容卿肩膀上,哭的像个小孩儿:“我找不到你们,我怎么找也找不到你们……”   容卿的心一下子就碎了。   她抱住黄二:“不要哭,好黄二,没有丢,我……”她喉头发哽的也哭起来,“我也找不到你了,我怕你被抓了,怕你丢了。”   黄二搂紧她,哭的声音更大了:“黄二没有丢,没有丢。”   声音太大,容卿慌忙伸手抓住了他的嘴筒子,两个人泪眼望泪眼:“别哭,会被发现。”   黄二的眼泪珠子往下掉,砸进乱蓬蓬的毛毛里。   容卿看着他脏兮兮的毛毛更想哭了,“你好不好?你去哪里了?有没有被抓?”   黄二在她的手掌下摇摇头。   容卿松开了他的嘴,他抽泣着努力的不发出声音,只小声说:“狐狸妖、狐狸妖救了我,把我带走,带我来找你。”   殊月吗?   容卿没想到殊月会救黄二。   “卿卿。”黄二哽咽着叫她,很怕很怕地问她:“魔尊大人是不是、是不是……死了?”   他刚说完,眼泪就掉的更厉害,抽泣的他自己也无法控制,只能将脸埋进他的手臂里,恶狠狠说:“我知道,我都知道!他从来不会丢下我让我找不见,除非他被大恶人杀了!”   容卿难过的要命,伸手抱住黄二的脑袋,哑声说:“他没有死,我会救他,我一定会救他。”   殿外突然传来殊月提高了的声音:“参见父王!”   殊苍云回来了! 第1章 一夜   庭院里, 殊月黑衣黑发,一对黑色的立耳, 再不是下等的狐狸妖模样。   殊苍云扫了他一眼“恩”了一声,他这个儿子很少到他面前来,总是一副唯唯诺诺的模样,今日怎么主动来他的寝宫?   “十一恭贺父王迎娶圣公主,特意献上贺礼。”殊月低着头,抬了抬手,便有两个狗妖随从抬着两口箱子过来。   打开来除了名贵的药草,还有一些人族的茶叶、器皿。   殊月很清楚这个父亲的喜好,他喜怒无常,却很喜欢人族的一些东西。   果然殊苍云点点头, 什么也没说的跨步进了殿中。   殊月慌忙抬头看, 黄二那个傻子出来了吗?   大殿的门敞开着。   殊苍云跨入殿中便瞧见一道单薄的身影从屏风后走了出来,她穿着烟雾似的纱衣,窈窕的曲线在明珠的光辉下若隐若现,她停在屏风前看见他, 一双小脚紧张的往后缩了缩。   她似乎刚哭过。   殊苍云瞧着她的脸,脂粉未施的脸上一双眼睛微微发红,水汪汪的望着他, 惊慌的像只撞见狼的小鹿。   屏风后的窗户外有什么飞窜了过去。   殊苍云目光刚扫过去, 她就快步朝他走来说:“我在等你。”   在等他?   殊苍云的目光收回来定在她身上, 她光着脚站在几步之外, 明明是怕的, “等我来做什么?”她那副怕又努力不怕的样子, 令殊苍云忍不住要戏弄, 朝她款步走近问:“你知道今夜要怎么服侍我吗?”   他化成人身也比寻常男子高许多, 朝容卿走进身影就像一座碑压在她头顶,遮住所有的光。   容卿怕的将手指攥紧,听着外面的动静,殊月正要离开,他有带走黄二吗?   他的身体逼到她脸前。   “将殿门关上。”容卿抬手挡在他身前,手指发麻,身体发抖地说:“我冷。”   殊苍云停了住,他垂眼看着推在胸口那只手,真小,细细长长宛如玉雕出来的,按在他黑色的袍服上颤巍巍的抖着,真是动人。   他抬起衣袖猛然一挥,殿门、窗户“哐哐”迎声紧闭,她被那声音吓的又是一抖,要将按在他胸口的手收回。   殊苍云一把攥住了那只细细的腕子,那么纤细,他稍一用力就能掰断。   她被拽进怀里,抬起眼,有一种猎物被咬住喉咙时的极致恐慌。   这样的表情令他前所未有的满意,他想要的就是“被捕获的求饶”。   -----   庭院里,殊月死死抱着怀里的黄毛小狗,捏住它嗷嗷直叫的嘴筒子,低低说:“你想要害死她吗!”现在冲进去不但救不了她,还会害死她!   怀里的黄毛小狗盯着他,眼泪随着它愤怒的淌着,喉咙里是呜咽声。   殊月抱着它快步离开庭院,他何尝不恨殊苍云,只希望……只希望容卿能够挺过这一夜,要活着,活着才有希望。   -----   寝殿中举着明珠的灯台被撞翻,明珠咕噜噜滚在冰冷的地上。   容卿被殊苍云拽进怀里,只挣扎了一下就知道她如今根本不可能挣脱殊苍云的力道,他只那么攥着她的手腕就像是要断了。   他伸手拉擒她的腰,容卿慌忙叫他:“殊苍云!”她对上他戏|虐的眼睛,他如今像只狼在玩弄他的猎物。   她没有再挣扎,而是说:“我替你解开冠发……更衣。”   她要伺候他?   真难得。   殊苍云看着她,慢慢松开了她的手,她捂着手腕往后退了一步,明明怕的一直在抖,却挪动着光洁的脚重新朝他靠近,垂着眼对他说:“你可以坐下吗?”   她只到他的胸口高,够不到他头顶的金冠。   殊苍云坐在了床榻上,双手撑在双膝上看着她,那么薄的人光着脚从倾倒的明珠旁朝他走过来,他仿佛看到了他幻想过的拂雪衣。   她温顺的走过来,很乖的在他身边。   殊苍云看着她站在面前,抬起手去解开他头顶的金冠,手指轻柔又小心,慢条斯理的将簪子一根根卸下,放在床边的锦登上,又托着金冠取下放好,纤细的手指打散他的发髻,插|进黑发中一点点梳拢开。   那手指冰凉柔软,不小心触碰在他的立耳上,她都会颤一下躲开。   这些小举动全反映在她脸上,人族娇生惯养的小公主,天真纯净得完全不懂掩饰情绪。   她垂下手腕伸向他的衣带,殊苍云瞧见她的腕子被抓出了一片红色印记,这么娇嫩?   伺候过他的女人无数,却从未有像她这样可怜可爱的。   “没想到人族的公主还会这些。”殊苍云瞧着她说:“我以为人族的公主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容卿手指一顿,拉在他的衣带鼻头发酸的忽然泪涌出来,她想谢和了,他总是耐心的替她理好衣带……   这些都是谢和教给她的。   她努力不想让眼泪掉下来,下巴却被一只大手抬了起来。   “哭什么?”殊苍云问她。   哭他这个畜生为什么那么恶毒,还那么命长。   容卿没有办法控制眼泪不往下掉,一串串全落进他的手掌里。   她不说话,只是哭着。   殊苍云望着掌心里那张小小的脸哭得隐忍,只鼻头和眼尾发红,睫毛被打湿,哭也是斯文柔弱的。   他心中那股情||欲|被勾动了再勾动,他手掌握住她的腰翻身将她压在了榻上。(审核员好,没有发生什么)   她怕的整个身体绷紧,纤细的手指紧紧推在他胸口,呜呜哭出了声。   “你很怕我吗?”殊苍云捏起她的下巴,让她看自己:“怕什么?你若乖乖的,我不会吃了你。”他呼吸变的炙热。   她瑟瑟发抖,抬起泪水打湿的眼看他,竟是慢慢松开了推在他胸口的手,放弃挣扎一般闭上眼侧开了头,只眼泪往下掉,低低轻轻的说:“我不怕,不怕了……”   像是在对自己说。   多么可怜又动人的小猎物,像自己献上脖子的羔羊。   殊苍云|情||欲涌动的抓着她的手,低头去咬那苍白纤细的脖颈,可在贴上的瞬间一股浓烈的气味涌出,那气味是殊和的气味,是他们一族留下标记的气味。   那气味带着警告信息,令他有些作呕。   他皱了皱眉,抬起她的下巴,她脖子上的牙印痕迹还在,可是这不应该,只是咬一口不可能留下这么浓重的标记气息,只有|泄|入了锁结才会永久的留下标记。(审核员你好,这里什么也没有,这里只是男配看到了女主脖子上的牙印。)   可这小圣女明明是个完|璧|之身,殊和的锁结也还在,他没有碰过她才对。   殊苍云扭过她的脸,她忽然颤抖了起来,手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襟。   他闻到一股血腥气。   她睁大了眼睛,惊慌失措的看着他,泪水还挂在脸颊上。   那血腥气越来越重。   殊苍云侧身寻着那气味看过去,只看见床榻之上星星点点的血迹。(审核员这里是女主来姨妈了,没有发生任何事情!)   这是……   她仓皇的从他怀里蜷缩起身,也很吃惊的怔怔说:“我……我来葵||水了……”   葵||水?   殊苍云看着她被染污的裙子,又愣又不可思议。   是了,人族的女子会有月||事,可她竟然在今夜、此刻来了月||事。   殊苍云重新看住她,她脸色很苍白,脸上的泪挂在下巴上,小手捂着肚子,不知是痛是怕的皱住了眉头说:“你能等我几天吗?今夜圆||房……我会死。”   殊苍云竟有些被逗乐了,明明她怕得要死,却又做好了献身的准备,努力地和他商量,等她几天。   他还不想让她死,难得她那么像他心里的拂雪衣。   况且,他需要她的圣灵根来做玉鼎疗伤,葵||水会影响他的修为。   殊苍云抬手替她擦了擦下巴上的眼泪,“几天啊?”   她皱着眉说:“七八天。”   “这么久?”殊苍云故意挑挑眉。   她便又说:“或许五六日。”   殊苍云朗声笑了,从她身上翻坐起,散发瞧着她,一双眼中情||欲|未退,捏住了她蜷缩的小脚说:“我可没那么有耐性。”   她挣了挣,又放弃地由他捏着。   那么好揉捏。   殊苍云被勾|出|火来,盯着她却又不能动她,撒开了手,下床离开了寝殿,吩咐殿外的狐狸妖:“进去伺候王后。”   容卿听着他走远,捂着肚子侧倒进了被褥里,好痛。   ——“你还好吗?”青铜剑女子问她。   容卿蜷缩着点点头,心中满是庆幸,她的葵|水明明不该此时来,可方才她感觉到体内一股热流涌动,竟然就这么巧地来了葵|水。   那股热流让她想起谢和化魔后,咬她脖子灌入她体内的热流,她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她如今觉得,是谢和在保护她。   对吗?   青铜剑女子居然回应了她——“或许吧。”   她肚子疼得厉害,背后有人轻声惊讶道:“王后,您来月|事了?”   容卿扭过头看见床边跪着一个红色狐狸耳朵的狐妖女子,她记得是伺候她沐浴更衣的奴隶红叶。   这里狐狸妖似乎是很低微的妖怪,是奴隶,那些凶猛的吃人妖怪,才是高高在上的主子。   殊月在这里长大,一定很艰难。   奴隶红叶伺候她再次清洗,找了很久才找来月|事||带,魔域之中的女妖怪,但凡修炼成人身早就脱离了月||事的困扰,没有来葵||水的,所以红叶才会如此惊讶。   容卿换好干净的衣服,重新躺回收拾好的床榻上,榻上被铺上了柔软的厚垫子,她感激地对红叶说:“多谢。”   红叶愣了一下,忙低头说:“是奴应做的。”   容卿侧躺在被子里望她,伸手摸了摸她尖尖的毛绒红耳朵:“那也谢谢你。”   红叶不敢动的瞧着她,她困倦的陷在软枕里对她笑了笑,十一殿下说的没错,人族的圣公主是个很好哄骗的……好人。   殿中寂静,容卿又虚又困,闭上眼就再不想睁开,只听见青铜剑女子在对她说——“容卿别睡,不能睡着,万一殊苍云回来……”   可她太累太困了,即便他再回来,她醒着也是没有用的,不如睡一觉。   -----   今夜是弥月。   殊苍云去了很久没去过的白素宫中,她是吃素那群半妖献给他的姬妾,是难得修成人身的兔妖,一双红瞳,情||动时会故意露出尾巴和耳朵来讨好他。   可今夜,殊苍云捏住她的脚,她主动勾住了他的脖子,他忽然就没什么兴|致了。   人族的公主,没走过路似得,脚上没有一丝茧子,在他掌心里挣了挣,又挣不开的认命。   心不甘情不愿的劲头,才有趣儿。   他丢开了白素,起身又回了他的寝宫。   回去时,狐妖奴红叶正靠在床榻边的地上睡觉,瞧见他吓得慌忙跪下:“陛……”   “嘘。”他竖指禁声,挥手让她出去,慢慢走到了床榻边,撩开床幔瞧见里面睡着的人。   她躺在大红色的被子里,侧身枕着自己的手背,苍白的脸,还蹙着眉头。   她竟睡得着,还睡的这么香,这么乖。   殊苍云坐在了她的身边,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她皱皱眉却没醒,只是将脸颊在枕头上蹭了蹭,又睡着了。   这不就是他梦寐以求的“拂雪衣”吗?   让他靠近,让他触碰,安静地睡在他身边。   殊苍云侧身躺在了她身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脸,她的发,有些像在梦中。   殿外的红叶侧头偷偷往殿中瞧,殿中寂静无声,殊苍云居然……居然没有碰人族的圣公主吗?   怎么会?殊苍云这个畜生也会有心软的时候吗?   -----   偏远的殿阁之中,殊月一夜没睡,因为那只狗一直在抽泣。   殊月捆着他,他就躺在窗下的侧榻上不停不停在哭,从嚎啕变成抽泣,就那么抽抽搭搭没停过。   殊月扭头看一眼,瞧见黄二望着窗外的月亮哭:“你看着月亮哭什么呢?”   这只狗好像很喜欢看月亮。   黄二不瞧他,哑声说:“魔尊大人说,月亮里有神仙,神仙会保佑我们。”   殊和还说过这样可笑的蠢话?也只有黄二这个傻子信。   黄二依旧看着,他信的,那时候魔尊大人被抽了脊骨,快要死了,他也饿的找不到吃的,大哥就这么和他说,还说以后叫他魔尊大人,这样阎罗王听见也不敢叫小鬼来勾他的魂。   因为魔尊是最厉害的妖怪。   他信的,魔尊大人那个时候都没死,神仙一定会再次保佑他,保佑卿卿。   他又哭起来,哑声哭嚎:“神仙一定会保佑魔尊大人,保佑卿卿。”   殊月闭着眼,鼻头发酸,不耐烦地说:“你别哭了,你要是肯听我的话,明天我带你去见容卿。”   “当真?”黄二忙问他:“你是不是在骗我?”   殊月“恩”了一声,如果容卿明日还活着的话,他们这些儿子要去拜见这位新母后。   ------   天光大亮,容卿才睡醒,她腰酸腹痛,难免睡的昏沉,迷迷糊糊的醒过来,就对上了殊苍云的一张脸,他睁着眼正在看她。   她吓得如噩梦一样,一瞬弹坐起来:“你、你怎么……”又回来了?   殊苍云慢慢坐起身,看着迷迷糊糊受惊的小美人,心情畅快起来,他这一夜睡得很好,他从未在任何女人身边安然入睡过。   但她不同,人族的小公主睡得毫无戒备。   “我的寝宫,我当然要回来。”殊苍云伸出手去撩她的黑发。   她躲开了,立刻问他:“日上三竿,魔主就没有正事要做的吗?”   居然带着质问的语气,仿佛在说他除了床|上|这点子事,就不干别的。   殊苍云禁不住笑了,伸手勾住她的腰将她从床上抱了过去,抱坐在床边。   她想挣扎,他箍着她说:“当然有,魔主要带新王后去见你的继子继女们。”   容卿松了一口气,太好了,不必和这个畜生单独待在一起了。   她忙下床,叫红叶进来替她梳洗更衣。   红叶低着头带其他奴婢进来,手中端着一样样的梳洗之物,有帕子、牙刷子、膏油和各种人族用的东西。   容卿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些,殊苍云那畜生也不用这些。   她甚至见到了一桌子早膳,烹了茶,还摆着精致的茶点。   殊苍云散发坐在桌边等着她,等她换好了衣服过来,目光定定的在她身上,白衣金羽头冠真适合她,“圣女便该如此。”   容卿对上他的眼神,渐渐明白过来,这身衣服她曾在破碎的镜子里看见过,拂雪衣穿过。   拂雪衣是仙门派的圣女仙祖。   她猜那些人族梳洗的器皿、这些人族的茶水糕点,也是他给拂雪衣的吧?   他在她身上找拂雪衣,或是说在找他幻想中的拂雪衣?   “你会煮茶吗?”殊苍云问她。   他早已辟谷,喝什么茶?   容卿走过去坐在他对面,“不会。”她不想煮给他喝,“平日里是婢女煮茶。”   她腹中空空,饿的很,便问他:“这些是给我吃的吗?”   “当然。”殊苍云瞧着她,她倒是不客气,净了手,低头用早膳。   她夹了一块桂花糕,低头慢条斯理地吃着,小小的嘴唇,瞧不见一点牙齿。   吃的真文雅。   殊苍云喜欢看她吃东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人族吃东西了,曾经他还是到处厮杀的狗妖,从不知道人族有那么多规矩,饭前洗手,食不言寝不语……   他那时觉得神仙便是人族那样。   殿门外突然传来吵闹的脚步声。   “父王今日起得好晚!”有人笑着进了殿中,扬声说:“我们可都在等着新母后的召见,第一日新母后就要立下马威了?”   容卿手指一顿,抬眼看了过去。   来的是殊苍云的第五子,殊飞羽,她在仙门派见过,就是他射|了谢和一箭。   殊飞羽目光落在她身上,也不避讳,笑着走过来,大咧咧坐在了殊苍云的身边,自然而然的说:“瞧瞧,父皇还为新母后准备了人族的小点心。”他伸手随便捏了个桂花糕丢进嘴里,边吃边盯着容卿瞧,说了一句:“母后气色不错啊。”   那眼神令容卿不舒服。   也是,如今所有人应该都在等着看她有没有被殊苍云折磨死,这群没有伦|常的妖魔说不定还在背后议论着昨夜她是如何被折磨的。   容卿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没有再吃了。   殊苍云看了一眼身侧的殊飞羽,慢慢说:“不在主殿等着,来这里做什么?”   殊飞羽一向得殊苍云喜爱,向来无拘无束,父王怎么也不会为了一个人族的祭品,生他的气。   “儿臣来向父王禀报。”殊飞羽手指随便在桌子上一擦说:“殊和还没有入魔成功,他醒来后兽身的锁|结没法|泄|出去,险些将笼子撞坏,儿臣只能锁住了他的脖子。”   容卿的手指动了动,尽量让自己不要表露出什么情绪,谢和他醒了吗?   “丢几个狐族女子给他。”殊苍云推了一碟子瓜果到容卿手边。   她却不吃的把手缩了回去。   “丢了。”殊飞羽又瞧一眼容卿,这位人族公主倒是厉害,今日看起来一点事儿也没有,“但他没什么反应,完全没用。”   完全没用?   化魔时是他们这一族的兽化期,他还没见过这个时候的兽身不要女人的,锁结若不|泄|出去就无法度过化魔期。   殊和不要狐妖女子,难不成还想要人族的圣公主?   殊苍云瞧着容卿的脸色,慢慢说:“一会儿我亲自挑选他喜欢的给他送去。”他伸手握住了容卿放在膝上的手,她挣了一下,被他抓紧:“吃饱了?”   容卿看着他。   “那就去见见你的继子。”殊苍云仿佛故意这么说,想要误导她,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情绪来,她似乎在生气,为了殊和吗?   她站了起来,脸上没有血色的问他:“你想让我帮你去平息谢和,拿魔髓吗?”   不必试探她。   殊苍云一愣。   殊飞羽也是一呆,忙看一眼殊苍云,乖乖这个人族的圣公主好大的胆子,她不知道他父王在试探她吗?   容卿对殊苍云说:“我本就是你的祭品,你要用我做什么不必试探,若你想要魔髓,我便帮你去取。”   殊苍云看着她,好大的脾气。 第1章 成魔   殊苍云又挑了几个擅长魅术的狐族女子, 给殊和送进了笼子里。   他也曾兽化过,兽化时根本无法思考, 分辨不出任何人,只有本能的泄||欲,直到锁结|泄|出才渐渐恢复神智,他不信殊和能忍得住。   殊飞羽将人送去。   殊苍云亲自带着容卿去了主殿,见他的那些儿子女儿。   主殿里早就候满了人。   殊苍云姬妾无数,单儿子就是十几个,还有数不过来的女儿,浩浩荡荡的候在主殿里,等着见这位人族来的新王后。   容卿虽然早有耳闻,但到达主殿后还是被人数惊到了, 她的父皇也不过有一后三个妃子, 可殊苍云的姬妾快要赶上文武百官了。   畜生。   容卿坐在殊苍云的身边,看着殿中的人朝她行礼,前排那几个是最受殊苍云喜爱的儿子,她记得殊老二、老三、老四都被谢和杀了。   而殊苍云的长子却也不在。   剩下那些儿子一一向她介绍, 她全然记不住那些名字,只记得排行,到第十一的时候, 殊月从第二排走出来, 笑吟吟望着她:“小十一见过母后。”   容卿的眼睛一亮, 几乎要从那座位上站起来, 殊月的怀里抱着一只黑黄毛毛的小狼狗。   那不正是黄二吗?   小狼狗在殊月怀里呜呜叫着, 挣扎着, 想跳下来。   殊月紧紧抱着, 想殊苍云说:“这是儿臣捡来的幼犬, 看着可爱就带过来给母后瞧瞧。”   容卿心头发紧,扭头看殊苍云,他不会认出黄二吗?殊苍云脸上没有任何异样的表情。   是了,或许他压根没见过黄二,要杀黄二和黄二父亲这样的人物,魔主怎么会亲自动手。   殊苍云见她盯着自己,扭头看向了她:“你喜欢?”一只土狗而已,宫中什么样的灵宠没有。   “喜欢。”她立刻答他,“我很喜欢。”   殊苍云抬了抬手:“抱过来。”   容卿便忙说:“不必了,我看看就好。”她不想黄二落进殊苍云的手里,万一出什么岔子,她会后悔一辈子。   殊苍云反倒搞不懂这个小圣女了,刚想再说什么,突然主殿外传来剧烈的嘶吼声,仿佛一记惊雷,震耳欲聋。   众人惊得骚乱,只见殿外的烈阳突然被乌云遮盖,整片天暗了下来。   殊苍云的脸色变了。   发生了什么?   容卿看着殊苍云的脸色,听见青铜剑女子说——“殊和入魔了?”   是谢和入魔了吗?   殊苍云起身要往外走,衣袖被容卿拽了住。   “我陪你去。”容卿尽量让自己显得真诚:“我可以帮你取魔髓。”   何其虚假的演技。   殊苍云盯着她的脸,她会为了他去取魔髓吗?还是她惦记着殊和,想去看看他?   殊苍云将衣袖抽出,盯着她吩咐:“老十送王后回去。”   他足尖一点,掠身出了大殿,其他几个儿子跟随他离开。   只有老十和殊月留在殿中。   容卿朝殊月看了一眼,示意他将黄二先带走。   殊月心领神会的点点头,擒着黄二先走了一步。   -----   容卿只能被送回寝殿之中。   一路上雷声滚滚,阴云几乎将白天压成了黑夜。   她那颗心无法安宁,谢和是入魔成功了?还是……出什么岔子了?   青铜剑女子却也不知,只告诉她——“殊苍云曾化魔,想要入魔,可他本是狗妖,灵根有限,拼得走火入魔落下重伤,也没有入魔成尊。”   是吗?所以殊苍云才想要魔髓?   ——“是,他想要魔髓改灵根命脉,成魔为尊。”青铜剑女子说:“他当初一定要你,也是因为你乃圣灵根,是绝佳的玉鼎,他需要圣灵根来修复他当年走火入魔落下的重伤。”   容卿站在殿中明白过来,为什么当初殊苍云会点名要十二州交出她,是因为她是唯一的圣灵根继承者,是他最好的疗伤玉鼎。   所以她来的葵水,他便不再碰她,因为葵水对他不宜是吗?   殿外的天黑的吓人,红光隐隐闪动在阴云之中,一声声嘶吼声震彻云霄。   殊老十就守在殿外,不许任何人入殿,连红叶也不许。   容卿就一个人站在偌大的寝殿中,静静的看着变得赤红的天,一定会没事,谢和那么厉害,就算老天不庇佑他,他也会活下去,他那么命硬,他是黄二的魔尊大人。   雷鸣之下,她静静等着。   庭院中忽然掀起一阵猛烈的风,将所有的窗户、帘帐吹的噼啪作响,容卿被吹的发抖,闻到风中一股浓烈的血腥味。   殿门外的殊老十铮然拔了刀,刀刚刚拔出,一阵风陡然朝他掀过来。   容卿被吹的睁不开眼,只隐约看见血红的光中一样东西朝殊老十砸了过去,下一瞬一蓬血喷在殿门口。   “王后小心!”红叶在外急喊。   她扶住身侧的桌子站稳,在那烈烈地风中看见一道道红色闪雷,一个人站在殿门前,手中抓着一颗血淋淋的心,殊老十和殊飞羽全倒在那人血淋淋的脚底下。   他身上只有一件破旧的血衣,银色的头发披在身后,一对雪白的耳朵立在发间,银发之下拖着一条染满血污的白色尾巴。   他就站在那里,满脸伤口,赤红的双眼盯着她,手中握着的心滴滴答答的坠着血。   雷鸣闪在他身后,他眼中没有一丝的情绪。   她在那一瞬心被掏空了,“谢和……”   他来了,他来找她了,可是他伤痕累累,那么的不好。   ——“他入魔了吗?”青铜剑女子声音变得惊慌:“可他……锁结还在,还没有恢复神智?”   他朝她跨近一步,眼神兽一般冒着光。   ——“容卿他还没有恢复神智!”   “殊和!”他背后传来殊苍云的声音。   容卿看见殊苍云一身是血的飞身而来,带着烈焰的刀朝谢和斩下。   她张口要喊小心,谢和猛然抬臂,银发飘荡而起,雷鸣轰隆一声劈在了殊苍云头顶。   殊苍云慌忙撤刀格挡,那赤红的雷劈在他的刀上,“轰”一声炸开。   热的气流,浪潮一样推开,殊苍云被直接震飞出去。   容卿也被热流推开,她跌撞摔进身后的床榻之中,在一堆飞舞凌乱的床幔之中,一只手抓住了她的手腕。   血淋淋的手。   她被放在了被褥中,看见谢和流着血的脸,他在看着她,那双赤红的眼睛映照着她。   “殊和你若碰她……”殊苍云的声音还没有响完。   一道赤雷已轰隆劈下。   寝殿被赤色照亮。   入魔的谢和盯着,血从他身上、脸上一滴滴落在容卿身上。   他在流血,那么多的血。   是不是入魔没有成功?是不是……   容卿伸手抱住了他的手臂,喉头哽咽地说:“我是你的,你享用我吧。”   ——“容卿!”青铜剑女子叫她。   她的泪水坠进发髻里,她抱住谢和的手臂,仰头吻上了他冰冷紧绷的嘴唇,喃喃地说:“我不害怕了,谢和。”   她愿意助他入魔,去做魔尊,去杀了殊苍云那个畜生,报仇吧。   谢和瞳孔颤动,失控的抓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按进凌乱的床幔之中,尖利的指尖划开了她的衣衫……(审核员,没有后续)   ----   “殊和!”   殊苍云被赤色闪雷劈斩得浑身经脉赤红,额角和握着刀的手迸发出鲜血,心口烧着一团火,那是当初他走火入魔的旧伤,他撑着刀却站不起来,一口一口的黑血从口中涌出。   他被殊和伤得不轻,连带着走火入魔的旧伤也爆发了。   不能再运行修为,只会让他心胆俱裂而亡。   可他抬眼盯着寝殿之中,飘荡的床幔内,那身白色圣女服掉在地上,他的好儿子亲吻着他的新王妻,抓着她的手……   在她的手中,释出了锁结。   好样的,真是好样的!这个时候他的好儿子还不忍心伤害她!   殊和痛苦漫长的呼吸声,令殊苍云吐出鲜血。   他不能功亏一篑,死在这个逆子手里!他只差一点就能拿到魔髓,他甚至还不曾得到圣女!   殊苍云抬头看住殿门口已死的两个儿子,忽然想到曾在仙门山学过的“夺舍术”。   让殊和变成飞羽……让飞羽夺舍殊和,岂不是轻而易举就能让飞羽乖乖将魔髓给他?   殊苍云掌中续起灵光,拼着最后一股心力,猛然扑向殊飞羽的尸体,从他体内取出元丹,在赤雷之下孤注一掷冲入殿中,一掌拍入殊和的体内——   殊和陡然一颤,痛苦的仰起头。   一道赤雷劈向殊苍云。   殊苍云踉跄着翻倒在地,却仍然是被劈中脊背。   “谢和!”容卿慌忙抱住了谢和,他双眼变成了陌生的深绿色。   ——“是夺舍术!”青铜剑女子几乎一眼认出:“殊苍云将殊飞羽的元丹送入了殊和的体内,想让殊飞羽夺了他的舍。”   夺舍?   容卿捧住谢和的脸,看他的双眼,殊飞羽在谢和的身体里?殊飞羽会占用谢和的身体?   她气得发抖。   ——“把我送进他的心口。”青铜剑女子飞快说:“我尽力将殊飞羽的元丹击碎。”   那把青铜剑突然出现在她掌心里。   容卿握在手中愣了,她真的会救谢和吗?   ——“容卿你不信我吗?”那女子问她:“我虽然恨不得殊氏一族全部死绝,可殊和还没亲手杀了他的父亲,我不会让他死。”   容卿抬眼看住谢和痛苦的双眼,她掌心里还流淌着他的锁结,如果让殊飞羽占用谢和的身体,忘记黄二,忘记过去,成为为殊苍云卖命的儿子,她宁愿谢和死了。   她抬手一剑扎入谢和的心口,血流在她脸上,她分不清自己流的是泪,还是冷汗。   谢和挣扎着握住她的手。   她还是哭了,握着青铜剑低低轻轻地说:“你不要骗我,把谢和还给黄二……求你了。”   那只傻狗,一定会非常非常伤心。   她听见青铜剑女子轻轻的叹息声——“我不骗你,卿卿。”   青铜剑异光凛凛而起。   异光中,谢和虚弱的手摸了摸她的脸,张开口说了什么。   她听不清,可是她看清了——呆瓜。 第1章 会面   “这些、这些也全拿出去烧了, 陛下有令这张床榻也抬出去劈了。”   外面狐狸妖女婢指挥着其他婢女,几乎将寝殿搬空, 殊苍云下令将这些全烧了,连帘子也扯了下来。   容卿坐在内室中的温泉池中发呆,她看着自己的右手出神,不知道如今谢和醒了没有?他有没有被殊飞羽夺舍?   外面天已经亮堂起来,过了一夜。   昨天殊苍云的人来得太快,谢和还没有清醒就被带走了,但她知道殊苍云暂时不会伤害谢和,因为殊苍云伤的更重,根本没有能力取出魔髓了。   昨天的赤雷真该直接劈死他。   手被牵了过去,红叶拿着香膏仔仔细细的在替她清理手指和手掌, 低垂着眼担忧的问她:“王后不怕吗?”   怕什么?   容卿抬眼看她。   “陛下亲眼看着……”红叶清理着她的手指, 慢慢抬起眼:“看着其他男人在您的掌心里……”那个男人还是他的儿子。   “您知道锁结是什么吗?”红叶瞧她一脸不在乎的模样忍不住问她,她知道昨天发生的是什么吗?知道为何殊苍云那畜生会这么愤怒,几乎要将整个寝殿拆了烧了。   容卿被热气蒸腾的脸颊发红,耳朵也发红, 她点点头,轻轻:“恩。”了一声。   她又不傻,从前不知道, 经过昨日傻子也知道了。   她抽回手, 脸更红了, 是有点可怕, 像孩童腕子一样, 他仿佛很痛苦, 又很失控……   可是, 谢和没有伤害她, 即便是在那种情况下,他也没有真的侵||犯她。   红叶看着热气袅袅中的小王后,她脸被蒸的红扑扑,水汪汪的眼睛垂着,自己揉搓着手掌,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明白。   昨日她一身斑驳潮湿的衣衫,殊苍云那畜生快要被气疯了,下令让她好好清洗,让人将寝殿中所有东西搬出去烧了。   她就不怕殊苍云拿她泄怒火?折磨她?   “您若是真明白,就要小心些。”红叶伸手又拉过她的手,无奈地嘱咐她:“陛下若怪责到您身上,可怎么办?”   容卿望着她,握住了她长着茧子的手指,笑着说:“那我就哄他两句。”她故意逗红叶才这么说。   殊苍云不会杀了她的,他还要用她做玉鼎疗伤,而他又嫌她的葵水不宜。   如今他重伤得路也不能走,只要谢和不被夺舍有什么好怕的。   红叶到底是被她逗笑了,看着她又无奈又想哎呦,怎么有这么天真的人族。   殿门外,有人禀报道:“王后,陛下请您去西殿。”   ------   死寂的西殿之中,殊苍云披头散发的静坐在药池中,他身上的血脉爆裂,流出来的血已经将药池染红,一块块冰静静融化在药池中,冰冷的白气袅袅浮动,可殊苍云仍然觉得不够冷。   他的心、他浑身的血脉快要爆炸一般烧着。   这是他当初走火入魔留下的痼疾,这么些年一直不曾爆发过,没想到昨日被殊和重伤,引发痼疾会爆发到这种地步。   真是继承了他和圣女血脉的好儿子。   有人推门进来,低着头朝他跪下行礼:“父王,殊和已经醒了,他应该什么也不记得了,巫医发现他体内存在着两个元丹。”   一个是飞羽的,一个是殊和自己的。   殊苍云满是红血丝的眼盯住他,他的第六子殊阳,这个儿子资质平平,一向少在他跟前,可如今他寄予厚望的儿子全死在了殊和的手里。   老二、老三、老四,还有飞羽……   而他却不能杀了殊和。   “他记得他是谁吗?”殊苍云哑声问道。   殊阳低头答道:“依父王的吩咐,巫医在他昏迷时喂了他重生丹清除了他过去的记忆,且洗脑告诉他,他叫殊飞羽,现在他只记得他叫殊飞羽,是您的第五个儿子。”   “别的一概不记得了?”殊苍云再次确定。   “巫医说,重生丹的药效下他会忘记所有记忆。”殊阳谨慎答道:“但他体内的两个元丹,若是其中一个吞噬了另一个,就将恢复元丹内的记忆,成为这具身体的主人。”   这已是殊苍云能做到,最有利的法子。   他很清楚,凭飞羽的元丹,要想完全吞噬殊和的元丹,夺舍他的身体,太难了。   但也并非没有法子——重生丹,清除殊和的所有记忆,洗脑让他认为他是飞羽,慢慢他就会失去殊和的意识,被飞羽吞噬夺舍。   即便是日后没有夺舍成功,也没什么,他只要争取一点时间,让他这具身体伤口愈合,恢复五成的修为,就能取出殊和的魔髓,移入体内。   他现在伤得太重,若是强行将魔髓移入体内,只会爆裂而亡,根本承受不住魔髓之力。   容卿的月|事还有几日?   他本该已经使用圣灵根这个绝佳玉鼎,疗伤恢复,却偏偏撞上月|事。   而他如何也没想到,殊和入魔会引来赤雷,更没想到兽化也依旧记得容卿。   殊苍云闭上了眼,脑子里浮现出的全是在他的寝宫、他的床榻之上,他的好儿子如何将锁结泄|在容卿的掌心里……那是他还不曾碰过的女人。   怒火攻心,他心口的痛感愈发剧烈。   他握住了一块冰“轰然”攥碎了。   “父王息怒。”殊阳慌忙跪着低下头。   殊苍云看着这个怯懦没出息的儿子,更加气结于胸,他所有的儿子老大和飞羽最像他。   而殊和原本该是他最得意的儿子,他继承了他母亲的灵脉,生来便是所有妖魔梦寐以求的魔髓之体。   可惜……他的母亲亲手毁了他,下了那样的诅咒,让殊苍云没有办法留下他。   “陛下,王后已在外等候。”殿门口侍从扬声禀报。   “让她在侧殿等着。”殊苍云回了一句,又对殊阳说:“去将殊和带过来。”又改口,“不,是飞羽。”   殊阳低头应是。   殊苍云从药池中起身,几名哑奴侍从便托着纱布上前,将他的四肢、身体全部用纱布缠裹了住,一直缠裹到脖颈下。   他如今只能用纱布紧绷住血脉,不然会血流不止。   等他缠裹好,披着宽大的衣袍从药阁进了侧殿,就瞧见容卿站在窗户下逗弄着一只灵鸟。   她换了蔷薇色的衣裙,发间只挽了一支翠绿色的簪子,发尖还微微透着湿意,站在窗下被阳光照得花朵一般烂漫。   其实她与拂雪衣有许多许多不同,拂雪衣是冷的,她是暖的。   灵鸟从她手指间惊飞,她才发现了站在身后的殊苍云,往后靠了靠,手指扶着窗棂,琥珀色的眼睛眨动如蝴蝶煽动翅膀,问了一句:“你的伤要紧吗?”   她是在关心他?还是在试探他伤的有多重?   殊苍云没回答,只那么看着她,看着她的右手手指。   她却看到殊苍云衣襟下透出来的纱布,居然缠到了脖子,伤的这么重呀。   “已经不流血了吗?”容卿瞧着他的纱布问:“疼吗?”   一定很疼,她昨天看到他被雷劈的浑身浴血。   殊苍云看住了她的双眼,那双眼剔透天真,没有一丝复杂的情绪,仿佛她真的在关心他,疼不疼。   从来没有人向他问出过这么幼稚的问题。   他走到今日这个位置,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疼吗?这个问题连他自己也很少想到过了。   人族的小公主今年才十七?   十七岁对于他们妖魔来说,就是个奶娃娃。   殊苍云对她伸出了手,她动了动手指,将左手放进了他的掌心里。   她也知道,他在为什么发怒。   他满腔的怒火,在捏住她柔软的手指后,又渐渐变得无奈,昨日雷声隆隆,他并没有听清她对殊和说了什么。   她是主动的?还是被动的?或许她在向殊和求饶,殊和才没有侵|犯她。   殊苍云牵着她坐在殿中的盘龙椅上,他既庆幸殊和没有真的破|了她的完|璧|之身,又想发笑他的儿子对她如此情深义重,舍不得伤她半点。   她坐在他身侧,想将手抽回去。   被他捏了住。   殊苍云看着她,她当真美的楚楚动人,不要紧,用不了几日她就是他的玉鼎,到时候他要当着她的面,抽出殊和的魔髓,杀了他。   “几日了?”他开口问她。   容卿一愣,随后明白过来,他是在问月事吧?   当然才一日啊。   容卿有些无语,刚想答话,殿门外随侍说:五殿下到了。   五殿下?殊飞羽?   容卿的眼皮一跳,是谢和吗?   殊苍云没有松开她的手,看着她的表情说:“让他进来。”   有人从殿门外走进来。   容卿心头跳的厉害,很想扭头去看,可是殊苍云盯着她,在她脸上找破绽。   那人停在了几步外,“父王找我?”   那声音,不就是谢和吗?   她没忍住,扭头看了过去,竟有些发愣,谢和穿着黑色的袍子,脸上的伤口还在,头发变得比从前更白一些,一对银白的耳朵立在发顶,仔细看那对耳朵外圈有一圈灰色的硬毛。   真好看,谢和变得威风凛凛。   只脸上冰冷得没有表情,垂着的眼睛里是幽幽绿色。   ——“容卿,别忘了殊苍云以为你不知道夺舍一事。”青铜剑女子提醒她。   容卿这才忙惊慌的说:“谢和……他怎么会是五殿下?殊飞羽不是已经死了吗?”她尽量演的吃惊。   谢和惊讶地抬了抬眼,看向她,一脸困惑的模样,令容卿心里咯噔,他不会真的被夺舍了吧?   “你记错了,昨日死的是谢和,飞羽被谢和打伤了。”殊苍云抓住了她的手指,对她笑。   又望向谢和,慢慢说:“昨夜你被逆贼谢和打伤昏迷,我听巫医说你什么也不记得了?”   容卿心头发紧,他不是没有被夺舍吗?为什么会什么也不记得了?   ——“他没有被夺舍。”青铜剑女子说:“殊飞羽的元丹被我封在他体内,他应该会一点点吞噬掉那个元丹,不应该什么也不记得。”   是啊,就算被夺舍也是变成“殊飞羽”,而不是什么不记得。   是殊苍云又动了什么手脚?   ——“或许,什么也不记得才能安稳的留在殊苍云身边。”青铜剑女子说。   容卿明白她的意思,可谢和如果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是。”谢和没有情绪的答。   “那你可还记得你的姓名?”殊苍云问他:“我是谁?”   他在几步外抬起了眼,幽碧的眼睛盯住殊苍云,缓缓说:“当然,你是我的父亲殊苍云,即便忘记姓名,我也无法忘记你,父王。”   殊苍云定定的与他对视。   他们的对视令容卿心慌,既担心谢和什么也不记得了,又担心他是在假装,露陷了。   她心跳如雷。   殊苍云侧头看住了她,轻轻笑着又问道:“那你可还记得她?”   她就知道叫她来没好事!   原来是要用她试探谢和,是不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   谢和的眼神挪到了她身上。   她紧张地垂下眼,不记得她也没关系,她不在意这些,只要他还是谢和……   “真奇怪。”谢和瞧着她,忽然说:“她身上似乎有我标记的气味。”   容卿惊的抬起眼看住他,只见他重新看向殊苍云问道:“父王,这是怎么回事?”   他唇角似乎挂着一抹若有似无的,困惑的笑。   容卿掌心里冒汗,去看殊苍云,殊苍云本就不好的脸色更不好了。 第1章 掉马   这是怎么回事?   他倒是还敢这么问!   殊苍云心口翻涌着怒意, 伤口在痛,殊和到底是真的什么也不记得了?还是在演戏?   可是不应该, 服用过重生丹就绝无可能还有记忆,重生丹从来没有失效过。   若是殊和在和他演戏,怎么敢如此明目张胆的问这种话?   殊苍云一时之间无法确定,压着怒意道:“她是你的母后,记住了吗?”   谢和依旧冷冷的应了一声:“原来是母后。”   殊苍云身上的血脉又烧起来,他需要再去药池,便拉起容卿的说:“飞羽如今失忆,你替我去将他送回他的寝殿,安顿好他。”   容卿一愣,让她去送?   “去吧。”殊苍云松开她的手:“尽一尽你身为母后的职责。”   容卿愣愣的走下台阶, 殊苍云是用她进一步试探谢和有没有失忆?   她走到谢和身侧, 又回头问殊苍云:“你想让我把他送去哪里?”   “自然是飞羽的寝宫。”殊苍云对她笑,她如今是不是还在困惑挣扎,眼前人明明是谢和。   “叫红叶为你带路。”殊苍云抬手点了点殿外的婢女。   容卿这才出了殿,她听见谢和跟在身后的脚步声, 跨出殿门阳光照得天地亮堂。   等他们走了,殊苍云才召来那只灵鸟,让灵鸟跟着容卿, 监视着她与殊和的一举一动。   殊阳走进来, 蹙眉问道:“父王, 让母后去送他, 不怕母后将他是谢和的事告知他?”   “她最好告诉他。”殊苍云起身往药阁走, “我倒是要看看, 他在演戏还是真的失忆。”   殊和那么在意她, 若是没有失忆, 怎么舍得装作不认识她?让她伤心?   “再喂给殊和一粒重生丹。”殊苍云重新泡入了药池中,他现在无法对殊和动手,只能先稳住殊和。   等他恢复之后,直接取出魔髓。   “是。”殊阳应了一声,又说:“还有一事要向父王禀报,南边那群半妖与狐族联手,攻占了青山城,原本是五哥负责……”   老五一死,那群半妖就蠢蠢欲动了。   殊苍云闭着眼没答话,他如今不可能亲自去除掉那群半妖,他的儿子们如今就剩下一群没用的,小十一修为虽然有所精进,但为人柔弱,母亲又是狐族的。   他脑子里想来想去,竟没有一个比得了殊和。   殊苍云抬起手掌,掌心里是灵鸟的幻影,那灵鸟跟着容卿,他清晰地看到容卿被红叶扶着走上石桥,殊和就跟随在她的身后,两人保持着几步的距离,谁也没有说话,可阳光下两人的影子交叠在一起,他觉得刺眼……   -------   “这边走,王后。”红叶扶着容卿吓了石桥,传过右边的花园就能到五殿下的金阁宫了,她不敢说话,更不敢回头去看那位。   昨日那位入魔的样子实在骇人的很,赤雷随他而动,连殊苍云都不是他的对手。   他只是跟在身后,红叶便清晰的感受到一股股灵压,冰冷刺骨。   她希望殊苍云和他的儿子狗咬狗,最好两败俱伤全死了,但她如今又担心人族这位天真的圣公主成为他们的牺牲品。   “灵鸟?”容卿停下脚步,抬起头,瞧见那只眼熟的灵鸟围绕着她转。   ——“是殊苍云派来监视你的。”青铜剑女子对她说:“这魔主宫中每只鸟、每条蛇都是殊苍云的眼线。”   容卿收回了让灵鸟停留的手,连笑容也收了起来,老畜生想监视她试探谢和,她才不会,无论真失忆假失忆,她都不会去试探他,他只有自己的打算。   她扶着红叶往前走,听着身后谢和的脚步声,他如今灵力变的那么厉害,几步之外,她也能感受到比殊苍云还充盈的灵力,只是他的灵力是冷冰冰的。   风吹花影动,连带着地上谢和的影子也在轻轻的动,他头顶的一对耳朵尖尖立着,变得可爱了。   她忍不住抿嘴笑。   她在笑什么?   谢和静静望着她的背影,跟着她的脚步,一路上她都没有回头,亦没有与他说一句话,怎么又偷偷笑了?   失忆了,忘记她,她都不会难过的?   谢和的目光扫动在她的发间、颈间、垂在衣袖下细细的手指尖,嗅到她身上他的气味。   她的手指那么柔软,又那么热,包裹着他时还在发抖。   有些画面隐隐约约的在浮动——她手上、衣衫上、发间全被他弄脏了,斑驳潮湿,浓重的气味裹满了她,她湿漉漉的眼望着他……   谢和身体里异样的热起来,他皱眉挪开了眼,他在想什么。   ------   金阁殿里随从、婢女全是殊苍云的人,早就被嘱咐过了,低着眼称呼谢和:“五殿下。”   每个人低着头做事,没有丝毫异样。   狐族的婢女自然的为谢和奉茶,低低说:“是五殿下最爱的牛乳茶,冰镇过的。”   仿佛他真的就是殊飞羽。   容卿站在一旁看着,谢和脸上依旧没有丝毫情绪,他只喝了一口牛乳茶,便放下。   “王后,您请用茶。”婢女又端了一盏牛乳茶奉给她。   红叶伸手要端给她。   容卿刚要说人族来月事不能喝凉的,便听谢和冷冷说:“换热的。”   容卿一愣,他却依旧不看她,只说:“冰的我牙疼。”   不知为何容卿心里发热的咚咚跳起来,殊飞羽有这么粗俗吗?那种糙话也只有谢和才会说,是不是?   婢女愣了愣,如今是入夏的天啊,却被谢和扫了一眼,慌忙应是退下,他身上的灵压瘆人,多看一眼就被灵气压得抬不起头。   “是了,你身上有伤,要忌口不要饮冰。”容卿对他说,目光又落在他脸上:“你脸上的伤,巫医有替你上药吗?”   谢和终究地抬眼看向了她,她站在那里笑着望他,像个呆瓜。   “多谢母后关心,一点皮外伤。”谢和语气是冰冷的,可眼神是挪不开的,她今日穿金戴银像朵花。   “还是要上药的。”她尽量装的像个母后,与他说:“你父王让我尽心照料,我自会尽心尽力。”她侧头吩咐红叶:“你去命人取些外敷的跌打药膏来。”   红叶有些迟疑:“您一个人留在这里?”   “这里不是还有这么多人吗?”容卿松开了她的手,满宫都是殊苍云的眼线,又不是她与谢和单独相处。   红叶心里着急,她是怕殊和突然发起狂来,又对容卿做出些什么事,可容卿完全不怕,她只能应声,快去快回。   偌大的寝殿里,婢女静默的低着头,只有容卿在说话:“你若是还有什么需要的,就告诉我。”   谢和依旧在看她,逗弄她的话就忍不住往外冒:“母后待我,真是视如己出。”   容卿的话顿住,险些要笑出来,他就是谢和吧,只有谢和这种文盲才瞎用成语。   这成语用得倒也不是不对,但就是好笑,视如己出,他还真要做她的儿子吗?   “母后笑什么?”他盯着她抿着嘴也忍不住的笑,问她。   笑他白素贞喝雄黄酒,原形毕露。   “笑你成语用的好。”容卿心里那个疙瘩全松了开,他一定是谢和,绝不是殊飞羽。   她就是知道。   殿门外,一名随从快步走了进来。   是个豹子头的黑皮肤半妖,他手中拿着一叠信快步走进殿中,看见谢和又低下眼,冷淡地叫了一声:“五殿下,这是青山城送来的加急信函,陛下请您过目之后再向他回禀。”   殊苍云让他看?   容卿看着谢和,心里咯噔了一下,不会又是试探吧?谢和……他不识字啊。   豹子头将信函递过去。   谢和接在手里,有条不紊的拆开,取出了厚厚的信函,抖开,皱眉盯着那信函。   容卿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拿反了看什么看呢!   她忙伸手将信函抽了过来,掉了个方向,重新递给他说:“五殿下既然什么都不记得了,那还认识字吗?”   谢和拿着信函,又盯着看了看,手指轻轻敲动在桌子上说:“不认得了,我什么都忘了。”   豹子头惊呆了,他真的是飞羽殿下夺舍吗?飞羽殿下怎会不认得字!可是……陛下给他喂了重生丹,他若是什么都忘了,不认识字也对?   他想不明白。   谢和抬手将信函递给了他:“读给我听。”   豹子头接在手里,还没读就有不速之客来了。   “五哥哥。”殊月笑吟吟的从殿门外走进来,身后的随从抬了几箱药材补品:“我听说五哥哥受了伤,特意送些补身子的药材来。”   他才刚刚走进殿门,怀里的一个毛团就急切的钻了出来。   是黄二!   容卿慌忙迎上前,一把抱住了要扑向谢和的黄色狼狗,捏住了他嗷嗷叫的嘴筒子。   这个傻狗千万别暴露了自己的身份,又暴露了谢和。   殊月很是无奈,他实在是看不住这只脑子有病的狗,他不吃不喝狼嚎了一整天,若不带他来,殊月怕他干出什么事来。   “你乖一点。”容卿摸着黄二的小脑袋,小声说:“你知道这里很危险对吗?”   黄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她,在她手掌下点点头,他虽然傻,但他什么都懂,他只是离开魔尊大人太久太久了。   他以为他死了。   容卿抱着他走到谢和跟前,他趴在容卿怀里也不再乱扑乱动,只巴巴地望着谢和掉眼泪。   魔尊大人没有死,天上的神仙保佑他。   他呜呜地容卿难过,摸着他的头小声对谢和说:“这只小狗好像很喜欢你,你能摸摸他吗?”   谢和望着她与黄二,喉头里涩涩哑哑,他伸出手摸了摸黄二的狗头。   呆瓜和傻子,叫他怎么是好。 第1章 窥视   “这只土狗很亲五哥呢。”殊月笑眯眯地看着往谢和掌心里贴的黄二, 趁机说:“不如五哥就把他留下看门吧。”他可不想再养着这只狼嚎的傻狗了,“一只土狗而已, 五哥给口饭吃就行,这狗跟我八字不合,我养这几日他闹绝食。”   黄二在容卿的怀里动了动,伸长了脑袋拱着谢和的掌心,嘴里呜呜地哼唧。   容卿抱紧黄二,他若是留下会不会……   “那就丢在院子里吧。”谢和抓住黄二的后颈,从容卿怀里拎出来放在了地上。   黄二眼睛发亮的嗷嗷叫着扑抱住他的腿。   他竖起手指说:“要听话。”   黄二立刻松开他的腿,趴在了地上,眼睛望着他,尾巴在地上扫的像个扫把, 他明白!他懂!他会装成一只没成精的看门狗, 绝不露陷!   容卿的裙摆被他的尾巴扫动,她看着地上“装狗”是黄二忍不住笑了,黄二聪明着呢。   殿门外,红叶和殊阳几乎是同时进来, 红叶低着头行礼退让了开,等殊阳进去才跟进去,走到了容卿的身后:“王后, 药取来了。”   “五哥。”殊阳也开了口, 将手中端着的小药瓶递给了谢和:“这是巫医给你的药, 调理伤势的。”   什么药?   容卿看着那药瓶, 谢和身上还有伤吗?   谢和将药瓶接在手里, 刚想放下, 殊阳便又说:“父王吩咐, 要瞧着五哥服下才好。”   容卿眼皮一跳, 这能是治伤的丹药吗?殊苍云要谢和一定服下的,能是什么好东西?   可谢和没有丝毫犹豫,拔开药瓶将丹药仰头倒进了嘴里,看着殊阳嚼了嚼吞进肚子里。   殊阳这才笑着说:“那我就不打扰五哥休息了。”他又朝容卿礼貌地行礼才退下。   “王后。”红叶又低低叫容卿:“您也该回去了。”在这里逗留太久会引起殊苍云的疑心。   是啊,该回去了,她如今不能和谢和待在一起太久。   容卿心里清楚这里有一双双殊苍云的眼睛盯着她,她接过了红叶的药膏,轻轻放在了谢和手边的桌子上,“这是药膏,你记得要涂。”   谢和抬起眼望她。   他的脸色变得很不好,嘴唇也发白,似乎很不舒服。   是那个丹药的作用?   容卿抿了抿嘴,又轻声问:“你是不是不舒服?”   谢和静静望着她,唇角动了动,低低柔柔地说:“少喝冰。”   答非所问。   可容卿怔怔的心头触动,这三个字绝不会是殊飞羽和她说的。   谢和知道她来葵水了,他方才让换的热茶根本不是他牙疼。   少喝冰。   容卿“恩”了一声,弯腰摸了摸黄二的脑袋,转身离开。   黄二摇着尾巴送她到大门口,她没回头,怕自己没出息得眼眶发红。   阳光照的她睁不开眼,她低低笑了,他字不识一个,懂的却不少,也不知道他是哪里懂的这些。   殊月却是没有走,他依旧坐在金阁殿中,看着谢和痛苦的闭上眼,弯腰将地上的黄二抱起来,慢条斯理抚摸着说:“五哥还记不记得,小时候咱们一起爬树捉鸟,那时只有你肯带我玩,我那样信任你,可惜……”   他低着眼,眼底是冰冷的笑意,五哥走好呐。   身侧谢和的气息猛然强烈起来。   他清楚,这是谢和在调息,在吞噬身体里的元丹。   他梳拢着黄二乱糟糟的毛毛,抬眼欣赏着金阁殿,五哥的宫殿从来都是最气派的,父王喜爱他,什么好东西都给他,可五哥死了父王也没有太伤心,就像死了一条看门狗。   他有时觉得人族的“狼心狗肺”很对。   他的母亲暖不热父王那颗心,他甚至也不觉得父王有多么爱那位拂雪衣圣女,只是因为她是父王梦寐以求的圣灵根,是父王渴望又得不到的“仙人”之梦,仿佛得到她,就能离他成为仙人的梦就更近了。   所以,他不惜一切也要占有她,哪怕毁掉她。   至于容卿……   殊月想了想,她似乎是拂雪衣的替代品,可是她竟没有被父王折断。   真奇特,她活了下来,且活的很好。   -------   明晃晃的阳光,将湖面照的波光粼粼。   容卿不怎么想回殊苍云的寝殿,故意在湖边晃荡,瞧着金灿灿的湖面问红叶:“魔域的湖中也养鱼吗?”   “王后还是别太靠近湖水的好,魔域的湖中养水蛇。”答话的却不红叶。   湖面中有什么细长的活物,闪着黑色磷光拨开水纹游过来。   容卿忙往后退了两步,脊背发寒,殊苍云是什么变态,湖中养蛇?   她扭头看见了几步外的白衣女子,好漂亮的女子,一双玛瑙红色的瞳孔将她衬得雪白。   白衣白发,发髻上簪着毛茸茸的绒花簪子,雪人似的。   “奴拜见素王妃。”红叶朝那女子行礼,又低声向容卿说:“这位是月桂宫中的白素王妃。”亦是最受殊苍云宠爱的兔妖姬妾。   “白素见过王后。”白素笑盈盈的朝容卿行礼:“吓着您了?”   容卿瞧见她垂在银发后的两条兔子耳朵,柔软地坠着像是发带,不细看竟没看出来。   原来是兔子妖吗?   那样可爱。   容卿抬手让她起身,“多谢你提醒我。”   白素起身笑着望她:“王后太客气了,若是王后想看鱼,不如去我那里?我宫中养了一池子红鲤。”   她是在故意等她吧。   容卿想,一个没见过面的妃子有意邀请她去宫中,定然不会是简单地看红鲤。   应该也不是为了与她交好,她这个王后众人皆知只是个玉鼎,没有利用的价值。   ——“她和你一样,是被献给殊苍云的礼物。”青铜剑女子对她说。   “王后不必怕我。”白素依旧站在原地,笑着与她说:“我与王后一样被献给陛下,深知陛下如今宠爱王后,怎会做出让陛下发怒的事来?只是宫中寂寥,想找个人说说话。”   殊苍云宠爱她?   不过是还没有得到她这个玉鼎而已。   容卿瞧着她,想知道她是何意,便点头与她去了月桂宫。   月桂宫与殊苍云的寝宫离得不远,满宫栽种着盛开的月桂,浓香扑鼻,正庭院是个池塘,里面一尾尾红色鲤鱼养的又肥又鲜艳。   白素命人端了鱼食来,又亲自端了一碟子糕点放在容卿手边的案几上:“这是我家乡的小点心槐花糕,王后尝尝看。”   槐花糕?   容卿低头看见小碟子里放着一块块切好的白色糕点,糕点里是槐花,撒了一层霜糖。   让她想起雪娘了,离开村子前黄二嚷嚷着要吃蒸槐花,雪娘蒸了一大包给她带着。   “王后放心吃。”白素拿起一块糕点,当着她的面咬了一口,仿佛在告诉她没有毒。   容卿摇摇头,拿起一块笑着说:“我只是想起了一位故人,她叫雪娘,也做过这个。”   “雪娘?”白素有些惊讶地问她:“王后认识雪娘?”   这下把容卿也问愣了,她抬起眼看白素。   白素又问她:“可是乌鸡妖雪娘?”   容卿惊诧地点头:“你认识她?”   白素瞧着她,好一会儿慢慢笑了,“没想到在王后这里又听到她的消息,她还好吗?”   “她很好。”容卿也没想到,兜兜转转雪娘竟认识宫中的白素。   “她是我的婢女,陪我一起被献给陛下的婢女。”白素垂下眼看着手中的槐花糕说:“后来跟一个狗妖侍从逃走了。”   容卿想起,雪娘曾说过她男人也是个豺舅,原来是宫中的狗妖侍从?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白素抬起眼笑望她说:“王后不要误会雪娘,她是个有情有义,有胆识的好人。”   容卿顿了一下说:“我知道雪娘是个好人,虽然我不清楚她的过去发生过什么,但对我来说她是个很好的人。”   就像谢和对其他人来说或许是个大恶人,可对她来说,他很好。   雪娘收留了她与谢和、黄二,在村子里那段时间是她重生以来最快乐的几天。   白素有些惊讶地瞧着她,像是要仔细将她看清:“王后……和看起来不一样。”   是吗?   “我看起来是什么样?”容卿问她:“愚笨、天真、不知人情世故的怯懦之人?”   白素笑了:“王后怎会这样想自己?”   因为所有人这样定位她。   高姐姐、她三哥、十二州的子民眼中,她就是如此。   “我只是觉得王后看起来好哄骗的纯真模样,可心中却是清楚的。”白素笑着说;“不会因为我说了什么而怀疑动摇。”   容卿望着她,问道:“所以你找我,是因为觉得我好哄骗,想从我这里骗些什么?”   白素笑容顿了顿,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池子里的红鲤慢慢游动在她们的脚边。   容卿低下头丢了鱼食,看着它们争抢,慢慢说:“你其实可以直接些,说不定我愿意帮你呢。”只要不伤害到她,和她在意的人,她愿意帮所有恨殊苍云的人。   白素是恨殊苍云的吧?   风中飘散着桂花香,白素静默的垂下眼,在容卿手中的托盘里重新添上鱼食,她确实看错了,人族的小公主心中有一把自己的尺子,她很清楚谁好谁坏。   “圣公主知道雪娘为什么逃走吗?”白素改了口,叫她圣公主,淡淡地告诉她:“因为我没有对陛下下手。”   容卿停了一下喂鱼的手。   “我与圣公主一样,是魔域云梦里小国献给陛下的一份礼物。”白素没什么情绪的说:“不同的是,我的父母只是寻常修道者,他们以死相护要送我逃离云梦里,可惜双双被杀,我被云梦里抓回去献给我陛下。”   “所以我并不爱我的故乡。”白素看着那碟子糕点:“我恨他们,他们害死了我的父母,将我当成一块布匹献礼,却还想要让我靠身子诱惑陛下,冒死杀了他,凭什么。”   容卿看向了她,她发间的绒毛被风吹动,如拂动的柳絮。   “我也恨陛下,他占领云梦里,战火连绵,是罪魁祸首。”白素轻轻说:“可我更恨云梦里。”她抬起眼看容卿:“圣公主是不是觉得我很自私可笑?”   容卿摇了摇头。   可白素笑了:“雪娘也这样觉得,她一路陪我入宫,夜夜在等着帮我动手杀了陛下,为父母报仇,为云梦里博得太平,可是我怕了。”   她脸上的笑容被风吹走,只剩下疲惫:“圣公主你能明白我的害怕吗?殊苍云抓着我的脖子时……有时候他甚至只是看我一眼,我就觉得恐惧。我太清楚自己根本杀不了他,我拼死一搏的下场只有被他剥皮抽筋,折磨致死,我的云梦里会为我哭泣吗?”   “不会。”她回答得肯定:“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布匹礼物,死了就死了,或许他们会为我立碑,赞颂我以身殉国,可是我已经死了,那些折磨痛苦又有谁来替我承受?”   白素问容卿:“我是不是很自私卑鄙?我的故乡被占领,而我却想要苟且偷生,少受些罪。”   所以雪娘离开了她吗?   容卿望着她,心中像红鲤在翻腾,她无法告诉白素,她曾经也自私卑鄙的想苟且偷生,免受侮辱。   甚至如今,她也是自私的。   她只为值得的、在意的人牺牲自己。   容卿垂下眼,看着池子里自己破碎的影子,觉得自己这个圣公主自私又怯懦。   她有时会忍不住地计较,这些人值得她献上性命,受尽侮|辱吗?   她愿意握剑杀敌,愿意拼命去杀了殊苍云,哪怕与他同归于尽,可是她也希望“那些人”会为了她拼一拼命。   就像黄二、谢和会跳下地裂抓住她……   这个计较的念头让她觉得自己卑鄙又自私……   ——“不,容卿,不要做善良的人,善良只会让你痛苦。”青铜剑女子突然开口对她说:“拂雪衣献上一切在魔域布道,最后又得来了什么呢?她被畜生|凌|辱|毁掉时,她的故乡忙着封禁魔域边界,将她永远丢弃在魔域。”   容卿吃惊的抬起眼,当初十二州的仙祖们没有来救拂雪衣吗?十二州……丢弃了她吗?   “圣公主。”白素看向了亭子外候着的红叶,忽然拉住容卿的手,低声问:“陛下,是不是伤得很重?”   容卿望着她红彤彤的双眼,忽然明白过来,她今日找她,说了这么多话,是想试探殊苍云是不是重伤了。   殊苍云受伤之后一直在西殿,没有露面,更不接见任何人,除了殊阳、谢和与容卿。   他故意在隐瞒着他的伤势。   那白素问这个,做什么?   “我是担心陛下,您能告诉我吗?”白素低低的,恳求的问她。   只是担心吗?   她的手指很冰冷,握的容卿很紧。   容卿想,是不是真的担心有什么重要,最好白素是为了杀殊苍云。   “是。”容卿轻声答她。   ------   暮色四合,残阳一点点暗淡。   殊苍云坐在西殿之中,听着殊阳的来报,只是短短的几个时辰,青山城就已经被青丘那群狐族占领了。   殊阳说,那群狐族联手了其他兽族,在西南、北境同时暴动,青山城被攻下之后,他们立刻攻入了云梦里。   殊苍云太清楚云梦里那群墙头草了,不用攻打,很快云梦里就会投降了。   他心烦意乱,挥手让殊阳下去。   如今他重伤一事更不能泄露,一旦被那群不安分的族群得知,很快就会杀入他这宫中了。   当初他如何辛苦才夺下魔主的位置,魔域从未有劣等的狗妖坐上主位,他费尽心血走到今日,让他这一族成为主人,眼看他就可以成为魔尊了……   天一点点黑下来,偌大的殿中只有他一个人,他忽然很想见见容卿,这个时辰她是不是已经睡下了?   他张开手掌,虚幻的灵鸟浮现在掌心里,他将灵识探去寝殿之中——紧闭着殿门,灯光全熄了,殿中一个人也没有,红叶没有在伺候?   他再往床幔里看,只看着埋在被子里的一个身影。   她睡着了?   可为何窗户是开着的?   他莫名的觉得不对劲,再将灵识探向殊和那边的灵鸟,忽然发现,殊和殿阁中的灵鸟全死了。   什么也看不见。 第1章 偷人   漆黑的金阁殿之中, 没有一丝的光和声音,殿外的侍从、婢女全部昏睡倒在地上。   一股股冰冷的灵气浮动在金阁殿之中, 灵压将附近靠近的灵鸟全部震碎。   整个金阁殿一片死寂。   谢和盘膝坐在床幔之内,浑身发抖地努力调息着,试图将诅咒的痛楚压下去,可一滴滴血泪还是坠在手背上。   他甚至无法凝力尽快将体内殊飞羽的元丹尽快吞噬,那元丹就像一根刺,压不下去,又剔不出来。   剜心之痛,愈演愈烈,折磨的他快要疯了。   寂静的金阁殿之中仿佛回荡着那一句句的诅咒——弑父杀兄……奸||淫||王妻……你是畜生的儿子……   这里到处都是殊飞羽的气息。   谢和那么清楚地记得,幼年时他被抓回来那次, 就在这座殿阁的庭院里, 殊飞羽将他掉在那株凤凰树下,问他是哪里来的野狗。   那么清楚的记得,他那时被带到殊苍云的面前,所有人都让他跪下拜见他的父王, 他站在那里一字字说:他没有爹也没有娘,他只有黄爹爹和黄二,他要回去, 要回家去……这里不是他的家, 他的家在破烂的茅屋里。   可他被压跪在地上, 无法动弹, 他多么愤怒也无用。   脑子里那些画面, 一幕幕浮现——他在这里见到了他的母亲, 她拿糕饼给他, 对他张开手说:“让娘抱抱你……”   她狼狈又美丽, 像一朵即将凋零的雪莲花。   他做梦也想见见他的母亲,他就那么走过去,走进那个怀抱里,迎来的却是扎进脊背的刀子。   那么痛……   好痛。   谢和抬手抓住了心口的衣襟,猛然睁开眼,赤红的双眼一滴滴流着血,他身上的灵力变成一阵阵红雾。   去杀了殊苍云,杀了这里的所有人,结束这一切,一切。   他震开床幔,没等迈步出去便见一道身影从墙头飞下,一路奔进寝殿,朝着他而来。   黄二?   那人穿着土黄色的粗布衣,乱蓬蓬的狗头,可不正是黄二。   他做什么?   谢和盯见他怀里抱着个什么东西,用黑色的披风紧紧裹着。   那是什么?   “魔尊大人。”黄二瞧见他,立刻裂开了嘴笑,抱着那样东西三两步冲到他跟前,小心翼翼放在了他身侧的床上,神神秘秘说:“我把解药给你偷来啦。”   解药?   谢和看见黑色披风下一只手轻轻拽开了披风,一张明月似得脸露了出来,琥珀色的眼睛亮晶晶望着他。   容卿……他的解药。   他心头突突跳动,盯着那张脸、那双眼,额头的青筋也在跳动,“你怎么把她偷来了?”   殊苍云呢?黄二这个傻子知不知道若是殊苍云发现,会害死她?   “你放心,殊苍云没有在寝殿。”容卿忙小声和他说:“他在西殿里养伤,我让红叶装成我躺在床上,黄二一路很小心。”   黄二忙不迭点头:“我偷东西从来没被逮到过,魔尊大人发病,需要卿卿。”又说:“一会儿我就偷偷送卿卿回去,不会被发现。”   傻子,两个傻子。   谢和紧紧抓着心口,盯着容卿。   容卿从披风下出来,黑色的发散披在肩上,她身上还穿着白色的单薄寝衣,伸手拉住了他的手:“别抓,流血了。”   他的手指被她抓的一热,那只手上染满了鲜红的血。   她的手真热,握着他的那一瞬间,他想起许多不该想的,身体里像有热流在窜涌。   她掏出手帕,抬手轻轻的替他擦脸上的血泪,那么温柔。   是他这一生,从未得到过的温柔。   谢和无法克制的将脸挨近了她的怀抱里,闭着眼在那些痛苦的过去回忆里,哑声说:“抱一下我。”   抱一下他。   容卿的双臂搂住了他,将他紧紧抱在怀里,手掌轻轻的抚摸他的背。   他像是等到了一个永远等不到的拥抱。   黄二蹑手蹑脚出去,将殿门关上,坐在了殿门口望着天上的月亮,轻轻摇动尾巴,月亮里的神仙长得是什么样?   他托住毛茸茸的嘴巴仔细想了想,大概就是像卿卿一样,白白净净,漂漂亮亮,温温柔柔,还很厉害聪明。   卿卿就是魔尊大人的神仙,也是黄二的。   他这样想着,开心起来,他又找到魔尊大人和卿卿了,这次他一定看好了,谁也不能丢。   他抖了抖尖尖的立耳,听见内殿里卿卿很害羞的声音:“你……要不要我帮你?就像那天……”   嘿嘿,嘿嘿,生小狗。   -------   寂静的殿内,床幔静静坠着,床幔内谢和紧紧抱着容卿,脸埋在她怀里,闭着眼轻轻嗅着,她身上的香气和柔软压着他的痛楚。   “不要卿卿。”他抓着她的手,放在他的脊背上:“你什么也不用做,什么也不必再做。”   她为他做得已经太多了,他如今只想让她抱着他。   谢和嗅着她的气味,汗津津的额头贴着她,她抚摸着他的背、他银灰色的发,每一下都令他颤抖着,快乐着,那感觉大过剜心之痛。   卿卿,卿卿……   “我能为你做些什么?”他在她怀里很低很哑的问,她越靠近他,对他好,他就越不安。   他甚至希望对她有利用的价值,为她做些什么。   容卿的脸颊发红,当然是做她的玉鼎啊。   可是她如今来了月|事,无法双|修。   只能说:“你能给我点灵气,帮我修行吗?”   谢和在她怀里顿了一下,听见她很不好意思地说:“我开了灵窍,如今才刚刚筑基,却不知道怎么回事都突破不了筑基期。”   她也按照青铜剑女子的方式,吸纳灵气调息,可是这里的灵气太少了,除非贴近殊苍云时她才能感受到充盈的灵气,其他时候吸纳的灵气填入灵海,只有那么一点。   谢和如今的灵气比殊苍云还要充盈……   怀里的人动了动,谢和揽着她的腰仰起头,脸颊对上了她的脸颊,双眼依旧赤红,脸上满是汗水的问她:“你要和我双|修吗?”   容卿愣了一下,他不是不要和她双|修,做玉鼎吗?   他的手掌贴在了她的肚子上,嘴唇离得很近问她:“还在月|事?”(审核员,没有脖子以下,没有后续)   呼吸全涌动在她鼻翼间,她的脸又热又红,轻轻“恩”了一声,忍不住问他:“你怎么知道……人族的月|事?”   他没有回答她,而是更近的贴上她的唇,抵着蹭动,喃喃说:“就当我是你的玉鼎,吸纳我的灵气吧。”   他的灵气从唇齿间流入,冰冰凉凉,那么充沛。   他在邀请她,在……引诱她。   容卿抱住他的脸,将唇结结实实吻上,吸吮着他的灵气。   他更紧地抱住她,去找她的舌……   ------   殿门突然被推了开。   殊苍云跨入了寝殿之中,快步走到床榻边,伸手掀开了床幔和大红的锦被,那里面躺着的是被打昏了的红叶。   好啊,真好。   在他的眼皮子底下跟他搞这种把戏!   殊苍云气血翻涌,怒气腾腾的转身,却又停了住,如今他既不能命人去殊和宫中找他的王后,又不能亲自前去。   他的伤一旦与殊和再次交手,必死无疑。   身上的伤口疼的剧烈,他慢慢坐在了床榻之上,一拳击下,轰隆声之中床榻从中裂开。   他抬手一挥,将殿门重新关闭,就坐在没有光亮的殿中等着。   一双眼绿得发光。   房间里的计时的铜漏滴滴答答的流逝着。   他盯着那铜漏,脸色越来越沉。   ----   什么时辰了?   天际渐渐泛出鱼肚白,蒙蒙的光透出来。   太晚了。   黄二抱着容卿几个起落停在殊苍云寝宫的墙头上,刚要朝窗户掠进去,容卿忙抓住了他的衣襟:“别进去。”   不对,她感受到了充盈的灵气,那灵气从寝殿中浮出,是……殊苍云回来了?   容卿盯着紧闭的殿门,轻声对黄二说:“将我放在这里,我自己进去。”   “为啥?”黄二不解。   容卿却执意如此,黄二只好将她放在了墙头上。   容卿又要他先走,说让他回去照顾谢和。   黄二挠挠头,也没多想,只说:“那我明天还来。”飞身掠下墙头,弹丸一般跳跃着消失在蒙蒙夜色中。   不能让黄二这个傻子进去,他一进去就暴露的彻底了。   等他走远了,容卿才提气试着从墙头飞身而下。   青铜剑女子教过她,如何运用灵海里的灵气,如今这样的跳跃,她虽然不熟练,却做得到。   她轻盈的落地,系紧披风才朝寝殿走去。   若是殊苍云已经回来了,躲是没有用的。   容卿光明正大的推开了门,果然对上了一双绿幽幽的眼,冰冷如刀子,盯着她。   她扫了一眼床榻上的红叶,红叶还好吗?   “吓我一跳。”她说。   殊苍云坐在床榻之上,盯着她一步步走进来,她仿佛什么事也没做一般,与他说:“你怎么不点灯?”   她脸上没有一丝心虚,解下披风放下,取出了盒子中的明珠,放在了灯台上。   那莹润的珠光照亮她的脸颊,她的嘴唇显得那样红,那样翘,像是被揉阴了的樱桃。   “去哪儿了?”殊苍云问她。   她垂着的眼帘里终于有了一丝丝的闪动,心虚不看他的说:“出门走了走。”   “是吗?”殊苍云的声音又冷又沉:“走了一夜,还将你的婢女打昏了?”   她转过脸来看住了他,这次眼睛里再没有一丝闪动,“既然你撞见了,我也不再瞒你。”   殊苍云盯着她,胸口气血上涌。   她忽然抬起手一挥,另一粒明珠的盒子“啪嗒”打了开,她收起手指对他说:“我去修行了,打昏红叶是不想让你知道,我在修行。”   殊苍云看着她细白的手指,真是又一层的惊喜,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的玉鼎竟开了灵窍,修到了筑基,是不是下一步就打算修至大乘期,然后杀了他?   她原来是去修行,不是去与他的儿子偷情了啊。   她以为,他会信吗?   殊和殿中所有的灵鸟死亡,而她刚好就出去修行了。   盈盈珠光下,他对她伸出了手:“过来。”   容卿看着他,朝他走了过去。   刚刚走到他身前,两侧的窗户突然“砰砰”而开,两道人影惊鸿一般窜入持着寒光凛凛剑,瞬间刺向殊苍云的喉咙。   是谁?谁要刺杀殊苍云?   容卿惊的还来不及躲开,就被殊苍云猛地抱住压进了他的怀里,同一瞬间他抬手抓住逼到喉咙的剑,侧头躲开另一把剑,低吼一声——   容卿只听见“轰轰”两声爆裂之声,殊苍云身上灵气暴涨,血就溅在了她的衣衫上。   有什么东西掉在她的脚边。   她低头对上一颗断掉的头颅,脸上蒙着布,一双眼还在眨,血气冲的她有些想吐的干呕了一下,脸被殊苍云捏着扭进了怀里。   殊苍云的左手还抓着另一个人的脖子,死死捏着,“狐族?谁派你们来的?”   那人丝毫没有挣扎,盯着殊苍云的手腕,那手腕上缠裹着纱布在一点点渗血:“经脉俱裂……殊老狗你果然伤得很重……”   容卿的心头一跳,这些人……难不成是白素派来的人? 第1章 绿绿   殊苍云手指猛一用力, 那狐族人的手臂“嘭”的炸了开。   容卿的脸被殊苍云捂在怀里,听见异常凄厉的惨叫声。   殊苍云又问一次:“谁派你来的?”   那凄厉的惨叫声变的断断续续, 狐族人咬牙说:“魔域想杀你殊老狗的……还少吗?连你自己的亲儿子也恨不能将你剥皮抽筋!”   他拼着一口气说完,突然引爆元丹。   热热的血和肉块掉在容卿脚边,她头皮发麻地低眼看着那零碎的残肢,想起白素的话,她害怕,只要殊苍云看着她,她就害怕。   要杀了殊苍云太难太难了,如今即便他受了这么重的伤,这些人拼死也没有伤他半分,白素那样的修为去杀殊苍云无疑是以卵击石, 怎么能不怕?   殿中重新归于寂静, 殊苍云血淋淋的手抬起了容卿的下巴,他双眼中红血丝密布,问她:“你说我该不该怀疑,是我的儿子殊和派的人, 来试探我伤的有多重?”   容卿定定的看着他,很清楚他疑心深重,势必是会怀疑这些人是谢和的人, 他想用这个来试探她。   “怎么吓傻了?”殊苍云用另一只手擦掉了她脸上的血迹, 又问她:“知道我重伤的除了殊阳、殊和, 还有你, 今夜你又离开了我的视线, 你说我该怀疑谁?”   原来是怀疑, 她和谢和联手了啊。   不必试探。   容卿静静地说:“想杀你的人那么多, 可不止我们三个。”她看见殊苍云冷下去的眼神, 依旧说:“若你要我说,或许你该想想殊和要杀你还需要假手他人?”   凭现在的殊和,自己来杀他岂不是更有胜算?   殊苍云的眼神彻底冷下去,他粗糙的手捧住容卿的脸,用力的容卿脸颊生疼,“你在替殊和辩解?”   “是你要我说的。”容卿平静地望着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既然听不了实话就不要问,无法接受真相就不要追究。   殊苍云的唇角动了动,刚想再说什么。   殿门外忽然传来了殊阳的声音。   “父王您可还好?”殊阳没进来,就站在殿门外禀报道:“方才侍从抓住了一名试图逃出宫的狐族,似乎是青丘派进宫的细作,被抓住就引爆元丹自绝了。”   青丘?   殊苍云抬起眼看住了那扇门,眉头一点点皱了起来,殊和确实没有必要与狐族联手来对付他,若是殊和恢复记忆,大可以直接来杀他,也无需试探他伤得有多重,因为殊和很清楚他的伤势。   若不是殊和,那就更糟糕了。   青丘如今已与其他兽族联手,攻占他的边城,这个时候派细作进宫来绝不是为了刺杀他这么简单。   是得到风声知道他受伤了?派人来试探?   殊苍云心里很清楚,一旦青丘那边得知他伤重无法亲自去镇压,战况就会更糟糕了。   “将都城封锁,严查每个出入都城的兽族。”殊苍云血脉翻涌的厉害,纱布上一点点渗出血。   殿外的殊阳刚刚应是,一股汹涌的灵力靠近寝殿。   “五哥,你怎么来了?”殊阳惊讶地问。   老五?殊和?   殊苍云立刻挥手在殿门设下一层结界,听见外面殊和的声音。   “父王这边灵气波动,似乎出事了,我来看看。”殊和在外说:“不知父王、母后可还好?”   殊苍云盯着那门,低眼看向了膝边的容卿,他的好儿子是来看他的吗?还是知道他将“出门走走”的王后抓个正着,担心她呢?   容卿面无表情地垂着脸,心里却是着急,谢和这个时候来太明显了!定然是黄二回去说了什么,让谢和知道殊苍云回来了。   “区区两个杂碎而已。”殊苍云声音平静正常的对殊和说:“无需挂心,回去休息吧。”   “是吗?”谢和说。   一阵猛烈的灵气骤然撞在殊苍云设下的结界之上,瞬间破了开。   “五哥!”殊阳何止。   可根本拦不住,谢和抬手一挥就将殿门“哐哐”挥了开。   开门的刹那,殊苍云抓住容卿翻身倒进床榻里,将她压在身下,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   容卿看见他唇角溢下来的血,他真伤的不轻啊,是怕谢和看见他现在这副苟延残喘的样子,直接动手杀了他吗?   床帐飘荡,将两人的身影这遮挡。   殊苍云在账内冷声说:“老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出去!”   他手掌一挥,却是击在几步外的明珠灯台上,将灯台击的粉碎。   殿中陷入昏暗,只能看见站在门口那道单薄的身影。   容卿知道,殊苍云这是在虚张声势,让谢和误以为他伤势见好了。   “父王恕罪。”谢和依旧站在那里,连声音也带了一丝轻慢:“儿臣只是想确认一下父王与母后没事。”   他跨步走入了殿中。   殊苍云擒住了容卿的脖子,松开她的嘴,眼神重重压下来。   他的灵力压的容卿透不过气,张口低低叫了一声:“五殿下。”   那脚步声就停在殿中。   殊苍云盯着容卿,眼神中的怒意几乎要将容卿焚了,他的好儿子多么听他王后的话!   “我和你父王很好。”容卿望着殊苍云的双眼,松展开她的手臂,任由殊苍云抓着,对谢和说:“五殿下还是先出去的好。”   谢和站在殿中,看着垂在床榻边的那只手,蹙了蹙眉,床帐内两个人身影交叠在一起,他心中翻涌着说不清的酸,“无事就好。”   他转身走出了寝殿。   寝殿门在他身后“哐哐”关上。   他抬头望着天上的孤月,心中的嫉妒和恼怒全被照亮了,他厌恶殊苍云碰容卿,厌恶殊苍云叫容卿的名字,甚至厌恶殊苍云看向容卿。   这厌恶疯了一样长满他的身体,让他没办法陪殊苍云演戏,哪怕他知道要先吞噬殊飞羽的元丹。   ------   寝殿之中,殊苍云一口血险些吐在容卿脸上。   她侧头避了开,抓在她脖子上的那只手就重了重。   殊苍云愤怒至极的扭过她的脸来,盯着她一个字不说,她就躺在身下,黑发铺展如云雾,将她那张脸衬托得皎洁如月,细细的脖子抓在掌心里,再往下是她透出来的藕色兜衣,随着呼吸轻轻颤动着。   她还敢说没有去见殊和吗?   她就是穿着这个去见殊和的?他们做了什么?   殊苍云心里很清楚,他痴情的儿子绝不会在月|事期间动她,但其他呢?   她这张被揉红的唇,这只香软的手……   “你抓痛我了。”她还有些气恼地与他说:“我帮你让他出去,你却又要气恼地杀了我吗?你们魔域没一个讲道理的!”   殊苍云气的血涌在喉咙口,没有一个女人敢这样挑衅他,没有一个,即便是拂雪衣她的身体也完完全全的属于他。   而这个女人却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一而再地和他的儿子私会。   他真想杀了她。   可是,他既不舍,也不能。   殊苍云一点点松开她的脖子,看着她纤细的脖子上留下了浅浅的红色指狠,伸手轻轻揉了揉,“我不杀你,我怎么舍得杀了你,但我会灭了人族。”   他捧住她的脸,提醒的叫她一声:“人族的小公主。”   是吗?   容卿在他的手掌下只觉得好笑,他现在伤成这样是不是叫自身难保?却还要威胁她。   她也对他说:“魔主陛下,还是先将血止住吧。”她要从他身下离开。   他气的压住她,粗糙的手掌紧紧扣着她的腕子,“才刚刚筑基,你就敢跟我顶嘴了?你以为来月事我就真不敢动你了?”   容卿盯着他的双眼,立刻说:“现在动我治不好你的伤。”   那语气和表情令殊苍云禁不住笑了,又怂又爱顶嘴挑衅,他倒是从未见过这样的小姑娘。   殊苍云松开了她,坐起身却发现门外殊和的灵气并未消散,他还没走。   好个痴情种。   他的记忆恢复了吗?不应该啊,他明明服用了两粒重生丹。   殊苍云忽然想通了什么,既然他这么在意容卿,那就让他去打仗好了。   不将狐族、其他兽族收复,不许回都城。   不管殊和有没有恢复记忆,容卿在他手里,还怕殊和不听话?   这样一来,既将殊和支了出去,他也有时间恢复身体了。   殊苍云站起了身,拉着容卿的手说:“为我更衣,今日不见我的好儿子,他怕是不会走了。”   容卿看见了紧闭的殿门上那道单薄的身影,谢和还没走,他在担心她是吗?   她将手挣了回来,不情愿地说:“我手痛,抬不起来。”她不想替他更衣。   殊苍云垂眼看她,她捂着自己的手低着头,嘴巴翘的老高,还在生气。   他弯腰将她从床榻上扛了起来。   容卿吓了一跳,已被他扛到屏风后,放在了梳妆台之上。   “坐在这里。”殊苍云按着她的双腿,伸手从衣架上随意拽下来一件她的衣袍,放在她膝上:“穿上。”   容卿这才明白过来,他是让她把衣服也穿好。   她拿着衣袍,心想:他也不想想,谢和早就见过她穿亵衣了?   ------   天已经一点点亮了起来。   谢和再被叫进去,殊苍云与容卿已穿好衣服端坐在寝殿之中,那名叫红叶的婢女战战兢兢的跪在地上清理着碎尸体和血污。   他毫不避讳的看容卿,她坐在殊苍云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对他眨了眨,像是在告诉他,她很好。   “老五。”殊苍云用声音打断他的目光,瞧着他开门见山地说:“青山城那边你去一趟。”   谢和停在几步外,看向了他。   “那里一向是你管辖的,你去最合适。”殊苍云说:“去将那些不安分的青丘狐族和其他兽族收拾了。”   容卿看向了他,他要派谢和去打仗?为了支走他?可谢和体内的元丹还没吞噬掉。   殊苍云端起茶,瞧了殊和一眼,慢慢喝了一口,又说:“等收拾干净那群兽族你回来,再陪王后回一趟十二州。”   容卿皱住了眉,他允许她回十二州?还是……他想用这个钓着谢和,让谢和听话?   真卑鄙,既利用了谢和替他卖命打仗,又支走了谢和。   谢和站在殿中没有应答。   他便放下茶杯问道:“你有什么问题?”   “没有。”谢和款步走到了桌边,只离他两步之远,垂眼瞧着他说:“父王要我去,我能有什么问题?”   他的手指伸出去,玩弄似得掀开了茶壶,漫不经心的说:“我没有问题,我只有一个要求。”   是要求,不是请求。   殊苍云抬眼看着他,等着他说。   他“嗒”的一声将壶盖重新盖上说:“我要母后随行。”   殊苍云的脸色一瞬沉的比壶盖还青,他怎么敢提出这样的要求?   一旁坐着的容卿心头跳的厉害,谢和这是、这是不装了吗?   殿中一片寂静,连红叶也不敢动弹,只感到一阵阵的灵压张开在殿中,像是在威胁谁,她不知这是殊苍云的威压,还是他那儿子的。   可容卿却知道,是谢和的,他像匹狼,无声的向殊苍云施压。   殊苍云静静坐着,盯着他,面上一丝情绪也看不出来,连声音也尽量平静的问:“理由呢?老五,打仗要继母随行,你不觉得像个天大的笑话?”   谢和手指拂过桌子,垂眼对上他的视线说:“理由……父王心里不是很清楚吗?难道父王还想听我说的更清楚一些?”   容卿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谢和这是打算彻底撕破脸了。   她偷偷看殊苍云,他的脸色差极了,像是下一瞬要吐出血来。   “若是我不答应呢?”殊苍云喉头微哑。   谢和手臂撑在了桌子上,桌子上的茶壶、茶杯一刹那被他的灵压震得裂了开,咣当当一阵乱响。   水顺着桌面流下,容卿忙站了起来,听见谢和冷冷慢慢说:“我想父王会答应的。”   容卿被那灵压震的手指发麻,谢和的双眼碧光如霜刀。   她想殊苍云此刻一定非常不好受,因为她看见殊苍云脖子后的纱布渗出血来。   殊苍云盯着殊和那双眼,狼一样的眼,仿佛在告诉他,不答应就杀了他。   真是他的好儿子,继承了拂雪衣与他所有优势的好儿子,从他出生那刻起,他就知道所有的儿子加起来也抵不过一个殊和。   甚至是他终其一生修炼,也抵不过刚出世的殊和,天生魔髓,降世魔尊。   可惜,这个儿子要杀了他。 第1章 私奔   他居然……答应了。   容卿仍然不敢信的站在桌子旁, 心咚咚咚的跳,根本无法想象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殊苍云的脸色难看极了, 一丝丝的血腥味透出来,让他变得急切的要结束这一场谈话,硬生生挤出一个:“好。”与谢和说:“你先回去,明日出行你母后随你去。”   每个字都咬得深重。   容卿想,殊苍云可能快坚持不住要吐血了,所以不得不先应下,让谢和先离开。   可谢和却半点也不退让,他说:“战况紧急,何必等到明日再出行,今日儿臣就动身。”   殊苍云“砰”的一声抓破了掌心里的茶杯, 杀意毕现的盯着殊和, 他早该杀了他,在他被拂雪衣下了咒那一刻就该杀了他!若非当年念着殊和到底是他与拂雪衣的儿子,留了他一命,今日也不会让他如此张狂!   “容卿。”殊苍云叫了一声她, 抬眼看住她:“你想今日动身?还是明日?”他问她,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多么痴情。   不等容卿答话, 他就伸手拉住了她的手, 将她拉到跟前, 让她瞧着自己的眼睛:“无论何时去, 你要记清楚你的身份, 人族的圣公主, 魔域的王后, 好生照料着你的继子。”   又在威胁她。   容卿看住了他的眼, 他眼睛充血成这样,若是她现在与谢和联手,能不能杀了他?   她甚至蠢蠢欲动,觉得或许如今她拼一拼也能杀了他。   ——“别冲动容卿。”青铜剑女子忽然说:“你现在杀不了他。”她似乎犹豫了一下才又说:“谢和可以与他同归于尽。”   同归于尽?   容卿不明白,如今谢和的灵力早压过殊苍云,要杀他,怎么还需要与他同归于尽?   可青铜剑女子不再答她。   容卿压下了蠢蠢欲动的心,答他:“我自是不会忘。”   她说:“既然要走,早一日、晚一日又有什么分别?今日就走,早去早归。”   她说的如此果断,那颗心恐怕早就跟着他的儿子跑了。   殊苍云从未有过如此的屈辱感,他的儿子和他的王妻毫不避讳,迫不及待。   好,真好。   但他已没有退路,再多一会儿他压着的血就会吐出来,殊和就会知道他现在伤的有多重。   她的葵水还有几日?三四日?四五日?   那就让她去,三日之后他亲自去享用她这个玉鼎。   殊苍云强压着翻涌的血脉,扬声说:“红叶,为王后收拾启程。”   容卿那颗心跳到了嗓子眼,快要飞出去。   她真的要离开这魔主宫了,要离开殊苍云这畜生了,哪怕只是暂时。   还收拾什么东西,她什么也不需要带,只是别把黄二落下留在这里。   ------   天光亮堂堂的照在魔主殿之巅的屋脊上。   殊苍云站在城墙上,目送他的儿子与王妻出行,多么滑稽。   他看见容卿站在三头狮的坐骑下,足尖一点掠上狮背,她抓住了缰绳,一袭白衣,披着黑色披风抬头看向了他,微微蹙着的眉,飘扬的发,他仿佛看到了曾经鲜衣怒马的拂雪衣。   他伸手扶住城墙,盯着她,多想下去将她抓回来,拴在身边。   但他只能看着殊和掠上狮背,公然坐在她的身后,环臂抓住了她手中的缰绳,看也不看他的绝尘而去。   “父王。”殊月在他身后低低道:“监视的人已经派去了,青山城那边也已嘱咐过他们盯紧殊和,找机会下手。”   殊苍云没说话,他原想留下殊和这具身体给飞羽,如今看来,不必了。   他不想再看到殊和回到都城,既然他只需要魔髓,那就不用留着殊和的手脚了。   殊苍云转身下了城墙,拂雪衣这就是你想要看到的——父子厮杀,奸-淫-王妻。   -------   走远了吗?离开了吗?   容卿紧紧抓着缰绳,耳边风声呼啸,她回头看去,早已看不见巍峨的魔主殿,她这颗心才总算落下来。   她看着脚底下飞掠而过的街道田地,心被风吹的无比畅快,禁不住笑了一下。   “母后在笑什么?”谢和问她。   他不是不装了吗?怎么还叫她母后?   容卿回头看一眼,谢和身后那一对半妖军士,是怕被他们监听吗?   “没笑什么。”她转回头来,眼前陌生的世界第一次向她展开了画卷,离了魔主殿,原来魔域这样大。   “那母后在想什么?”谢和又问她。   她的黑发被风吹扬,谢和嗅到她发间的香气,听见她在风中说:“我在想,若是有一日殊苍云死了,魔域与十二州和平共处,我便不要再做十二州的圣公主了,我做我自己,修道成仙,天地间来去。”   做我自己,天地间来去。   谢和仔仔细细听着这句话,多么畅快的一句话,这是她想要的以后。   他伸手抓住她被吹开的披风,将她裹严实,低低说:“好。”   好?什么好?   她愣了一下,仰起头看向他,忽然对他说:“谢和,去做魔尊吧。”不止要杀了殊苍云,只有他成为魔域的尊者,才能号令魔域不再侵犯十二州。   天下太平这四个字,何其艰难。   他垂下眼望住她,目光却定定落在了她的脖颈上,那上面有些青青红红的痕迹,是殊苍云留下的?   他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淤青,心里发酸。   “好。”他答她,做魔尊天下就再也没有人能够欺负她了。   容卿被摸的痒痒,缩着脖子轻快道:“那你要先识字,你连战报也看不懂,怎么做魔尊?”   他头疼起来,这个不好。   -----   青山城比容卿想象中要远许多,两个多时辰她们才抵达魔域边陲的另一座小城梦泽城。   青山城已被其他兽族占领,如今狐族与其他兽族在攻占青山城邻近的云梦里。   而梦泽城是云梦里的都城。   容卿并没有看到什么惨烈的场面,她一落地便有云梦里的族长老和殊苍云的将领前来接她,直接将她接入都城,安置在族长老的府邸。   谢和要去的驻军营地就在城外,离得不远,可容卿发现府邸中戒备森严,她的房门外都站着军士,比在魔主殿还像坐牢。   容卿甚至怀疑,这房间里装满了殊苍云监视她的“眼睛”。   她不好耽误谢和去营地,只低低和他说:“若是黄二到了,你派人与我说一声。”   殊月那边有什么东西要黄二带,所以黄二没和他们一道走,她担心黄二出什么岔子。   谢和点点头,将一样东西放在她手里,才转身与狮子脑袋的将领离开。   是什么?   容卿低头看,掌心里躺着一个拳头大的小镜子,青铜镜,那么小也照不清人脸,这是做什么的?   ——“你擦擦镜子看。”青铜镜女子与她说。   她试着用手指轻轻擦了两下镜面,那镜面突然亮起微弱的光芒来,光芒之中镜面上清晰地浮现出了谢和的一张脸。   他似乎也拿着一面镜子,正对着镜子看,瞧见她唇角一抬笑了,低低说:“才走两步远,母后就想看看我了?”   容卿脸一红,忙将镜子捂了住。   这镜子……竟是可以随时随地瞧见谢和的法器吗?   ——“鸳鸯镜,是狐族的法器,两面镜子一人一面,可以随时追踪对方。”青铜剑女子解释给她听。   怎么不早点和她说,早说她就不擦了。   ——“是吗?”青铜剑女子声音里竟带了一丝笑意。   容卿红着脸不说话,坐在寂静的屋子里看着外面进来的婢女,那些婢女大多数是兔子耳,或是像雪娘那样的禽类族。   云梦里是食素半妖的故乡,青丘是狐族的故乡,如今它们皆是殊苍云打下来的一部分,所以无数的狐族少女入宫为奴,各地要献上他们的美人珍宝。   云梦里的老族长带着婢女将一叠叠糕点、吃食端进来,毕恭毕敬的向她行礼:“王后一路劳累,请先用些云梦里的点心尝尝鲜,今夜府中设下盛宴和杂耍,为王后接风洗尘。”   盛宴、杂耍。   容卿皱了眉,如今城外在打仗,城中还要欢歌盛宴吗?   “很是不必。”容卿直接道:“你有讨好我的工夫,不如看管好云梦里,别在这个节骨眼让细作叛党混入城中。”   老族长忙低下头要辩解,容卿却已起身挥手说:“这些精致的吃食也撤下吧,我进来在辟谷,不用在送来了。”   她从昨日开始就试着辟谷了,如今她已是筑基九层,按照正常的修道是先辟谷再筑基,她却不太相同。   她想尽快辟谷,不惧寒热,突破筑基期。   让他们退下,容卿便在榻上盘膝调息,按照青铜女子的指导,将灵海中的灵力运转全身,吸纳周围的灵气,汇聚在一起,凝与灵海试着结丹。   只要突破筑基十层,便可结丹,结丹之后她便能学更多的法术。   她这两日已学会调息,渐入佳境,可也发现只靠吸纳魔域里的灵气,远没有吸纳谢和与殊苍云体内的灵气来的快。   就像那一夜,她在谢和帐中几个时辰,直接从筑基初期到了九层。   若是谢和能早日做她的玉鼎就好了。   窗外天色暗淡下来,残阳铺满天际。   调息的容卿忽听见窗户外的脚步声,有人鬼鬼祟祟地在靠近窗户。   她睁开眼就瞧见窗户被推开,一只毛茸茸的狗头探进来,黑溜溜的眼睛瞧见她,一咧嘴笑了。   “嘿嘿,卿卿。”黄二从窗户外跳进来,身上的衣服叮当作响。   他居然穿着军士的盔甲,腰间还配了一把刀。   他也不急着扑她了,站在她跟前叉着腰,雄赳赳气昂昂的转了个圈给她看。   “威不威风?”黄二得意洋洋的问她:“厉不厉害?”   容卿忍不住抿嘴笑了:“威风,厉害,黄二像个大将军。”   黄二被夸得脑袋高高抬起,“魔尊大人说了,只要打胜仗就封我做大将军!”   “是嘛?”容卿起身拉着他的手,仔细看他的盔甲,真是个威风凛凛的狗妖:“他说封你做什么大将军?”   “大将军还有什么大将军?”黄二不懂地问她:“大将军不就是大将军?”   “那当然了。”容卿替他理好盔甲下的衣领说:“有骠骑将军、车骑将军,我看黄二就封个威武将军好了。”   黄二眼睛亮亮的看她,“威武将军?一听就很威风!卿卿真厉害!脑壳壳里装的是很多本书。”   容卿笑得脸酸,问他:“那你和谢和脑壳壳里装的是什么?”   黄二想也不想便道:“魔尊大人脑壳壳装的是智慧,黄二脑壳壳里装的是牛粪。”   什么啊。   “谁说的?”容卿问他。   黄二挠挠头嘿嘿笑:“魔尊大人说的。”   她就知道,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还智慧呢。   “不听他胡说八道。”容卿告诉黄二:“黄二脑壳壳里装的也是智慧,大智若愚。”   “什么鱼?”黄二听不懂,但他知道卿卿说的都是好话,好听的话。   容卿还没和他解释,他就又突然想起什么似得问她:“卿卿吃大黄鱼吗?”   什么鱼?   黄二伸手将她一把抱了起来,直接往窗户外跳:“魔尊大人说让我偷你去吃鱼!大翅黄鱼!”   什么乱七八糟的鱼!   容卿忙抱住他的手臂,一面着急,会被殊苍云的眼线发现,一面又想,发现又能怎么样?   -----   魔主殿的西殿之中。   殊苍云盯着面前的幻境,镜子里映照着容卿在云梦里的房间,他就那么看着容卿被一个狗妖抱了出去。   那狗妖又是谁?殊和的人?当初殊和身边那个姓黄的狗妖不是早就被他扭断脖子,丢进蛇池里喂蛇了吗?   连那狗妖的儿子也被毒死了才对。   这些年殊和一向独来独往,怎么又多了一个狗妖?   一个狗妖手下,殊和居然就敢自称魔尊大人了。   殊苍云抬手让幻境去追踪容卿,很难忍住不动气,黄二?与当年那个收养殊和,还跑来救殊和的狗妖是什么关系?   当年殊和不肯认他,倒是管一个野狗妖叫黄爹爹。   他原本只想杀了那野狗妖,但野狗妖太不知好歹了,临死还拉着他的脚,阻止他去追殊和,他就取出了野狗妖的元丹,一起喂给了他池子里的蛇。   如今,那元丹早被水蛇吞噬干净了。 第1章 念信   容卿被黄二带出城, 一路朝着营地而去。   暮色四合,夕阳的一点余晖照在城墙上, 黄二一起跳跃抱着容卿跳上城墙,高声嚷嚷说:“坐大鸟了!”他纵步踏上城墙纵身跃下。   猎猎的风和急速下坠的刺激感令容卿心跳到嗓子眼,紧紧抱住黄二的脖子,只见他在坠地的一瞬间又飞身而起,就像坐在失控的大鸟身上。   这感觉又刺激又畅快,容卿忍不住笑了。   黄二也嘿嘿笑:“好玩不?我小时候最喜欢骑在爹的脖子上坐大鸟,好玩得很!”   他爹?是将谢和捡回家的那个黄爹爹吗?   “可惜爹被大恶人杀了。”黄二声音变得低沉,在风中咬牙切齿地说:“等我做了威武大将军就宰了大恶人!”   他还记得这些。   容卿怔怔的看着他,她以为黄二被药傻,连同这些痛苦的记忆也一起忘掉了, 可他记得。   她心里难过的将脸贴在黄二毛茸茸的脑袋上, 抚摸着他的耳朵轻轻说:“不要伤心,等我变得厉害,我和你一起宰了他。”   黄二蹭了蹭她,他不伤心啦, 魔尊大人说他爹去天上做神仙了!   说不定月亮里的神仙就是他爹,爹在天上保佑他和魔尊大人,还有卿卿。   ------   刚靠近营地, 容卿就听见嘈杂的人声, 看见无数晃动的人影, 紧张地忙低声问黄二:“就这么直接进去吗?”   不用偷偷摸摸的?不用避一避?   在魔域女子可以出入军营吗?更何况她还是王后的身份……   “先放我下来。”容卿看见一双双目光看过来, 脸红紧张地忙拍黄二, 至少不能这么抱着她进去。   “为啥?不直接进去难不成拐弯进去?”黄二却压根没听懂她的意思, 脚步没停, 直接从那些人之间穿过去, 抱着她闪身窜到了营地边缘的一条河流旁。   谢和就站在河流旁,余晖之下,他的身影被投入河流之中。   只有他一个人在,他身旁是燃起的篝火,一阵阵鱼油香飘散在风中。   “偷来啦!大哥!”黄二喜滋滋的叫他。   谢和回过头来,银灰的发被风吹散,幽碧的眼在看到容卿之后一点点有了笑意。   他迎向她,伸手托住她的腰将她从黄二的手臂上抱下来,放在地上:“吃晚饭了吗?”   容卿脸颊还是红的,背后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谢和当真一点也不避讳:“没有,我在辟谷。”   谢和唇角一勾笑了:“辟什么谷,明日再辟。”   “就是,黄二就不辟谷。”黄二径直朝着河边的篝火走:“猪头肉大棒骨,给个神仙也不换。”   大字不识,糙话却不少。   容卿想笑,可是背后一双双眼睛在盯着她看,只能小声说:“修道不就是要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吗?”   “你想做神仙?”谢和问她,手那么自然地去拉她的手。   背后有人在窃窃私语:“真是那位人族的圣公主,咱们的新王后?”   “我听说新王后与那位有一腿,看来是真的啊。”   她手指缩了缩,低下头耳朵烫的厉害。   谢和的手就停在了她的衣袖旁,瞧着她低垂下去的眉眼,他想起黄爹爹和他说过:人族与咱们魔域不一样,人族的女子把什么名节声誉看的比命还重,人族女子落水了你要是去拉她救她,她是要砍掉被你拉过的胳膊的,所以你娘的痛苦你应该明白。   谢和收回了要拉她的手,说:“母后不是爱吃鱼吗?吃了再做神仙。”   他怎么知道她爱吃鱼?   容卿自己都忘记什么时候告诉过他,她爱吃鱼。   阵阵的鱼香飘散,黄二蹲在火堆旁搓着手,迫不及待的喊容卿:“卿卿快来,鱼等不及了。”   容卿看向谢和,他没有拉她,而是等着她一同过去。   她跟在他身侧朝冉冉篝火走过去,她看着他垂在衣袖下的手,心中有些懊恼,她在怕什么?在意什么?   怕殊苍云知道?可他已经知道了,还有什么怕的。   在意名节吗?可名节是那么没用的东西,救不了她的命,却约束着她违背自己的心意。   风吹在她脸上,也吹在她心上,来了魔域之后她才发现过去十几年受过的教导,在生存面前那么没用。   若是在十二州,她在被谢和劫持走的那一刻,就该自绝以保清白之躯。   可为什么呢?名节真的那么重要吗?比命还重要?   她想不明白,只觉得若想活下,她早该丢掉这些,就像丢掉她出嫁时快要压死她的重冠。   容卿看着谢和的手,朝他的手靠近,想握住他的手,他忽然停了下来。   容卿的心突突跳动,慌忙将手收回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要被发现了一般。   “这里干净。”谢和指了指旁边的一块大石头,石头上早就铺好了他的外袍。   是为她预备的坐位。   “卿卿快坐快坐。”黄二等的心焦:“再不吃鱼就要糊了。”   没机会握他的手了,那就算了。   容卿红着脸坐在了青石上,看见篝火上老大一条鱼用剑穿着在烤,滋滋冒油:“这就是大翅黄鱼吗?”   她仔细看那条鱼,想看看大翅黄鱼到底是什么,好像就是普通的黄鱼,只是个头很大。   “大翅黄鱼?”谢和蹲在一旁,诧异的看她:“黄鱼的雅名?”   容卿一愣,扭头看黄二。   黄二搓着手盯着那条鱼说:“卿卿有大智若愚,我要大吃黄鱼。”   她竟然信了一个傻狗的话!   容卿还真以为魔域有种鱼叫大翅黄鱼!   谢和乐了,挑着眉说:“大翅黄鱼,这个名儿不错,听起来名贵不少,这鱼泉下有知要谢母后赐名了。”   容卿臊的脸红,这人屁话真多!   “鱼糊了。”黄二又提醒,“黄二饿了。”   谢和笑着揉了一把他的大脑袋,去河边洗了手才过来,将鱼一分为二,一半撸下来给了黄二,一半留在剑上递给容卿。   “你不吃吗?”容卿接在手里,沉甸甸的剑和鱼。   “你吃不完。”谢和知道她小猫儿似得胃口,她能吃一半就不错了,吃她剩下的也不是第一次了。   “好烫,卿卿小心吃。”黄二烫得咧嘴,还不忘提醒她。   容卿两只手小心翼翼托着剑,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下嘴,鱼比她的脑袋还大,“我没净手。”她想用手撕着吃。   “我洗了。”谢和伸手扯下一块白色的鱼肉,朝她嘴边递了递。   夜风徐徐,余晖散尽。   容卿坐在篝火旁,脸被烤的发热,若是在十二州,这肯定不行,可这是在魔域。   她凑近谢和的手,张开嘴咬住了那块鱼肉。   谢和定定瞧着她的唇,樱桃似的唇,小珍珠似的牙齿,咬住鱼肉望着他,望得他心都乱了。   脑子里全是帐中与她亲吻的画面,她的唇很软,舌尖也小小的,吸纳灵气时鼻腔里会发出无意识的哼声。   叫他忍得好难捱。   “好吃吗?”他喉咙微哑的问她。   她抿着嘴咽下去才点头说:“好吃,要是有些葱丝隔水蒸就好了,鱼肉会更鲜甜。”   嘴真叼。   他又撕下一块递给她,看着她靠近自己手,心中荡漾:“下次我试试。”   她抬手将碎发拂到而后,吃掉他手上的鱼,凉凉的唇碰到他的手指。   谢和看着她脸颊发红的抿了抿嘴,心跟着发麻,“还吃吗?”   她摇摇头。   谢和直接就着她吃剩下的鱼肉,抿进了嘴里,鲜甜,他喜欢这个词,形容她很合适。   容卿脸红心跳的刻意不去看他,扫着营地中,来来往往的半妖之中有不少是女子,魔域里女半妖也可以当兵的吗?   ——“魔域之中没有男女之分,只有弱肉强食。”青铜剑女子忽然回答她。   容卿看过去,营地中的女半妖与男半妖没有分别,她们也穿同样的盔甲,梳同样利落的发髻,挎着刀坐在一起吃肉喝酒。   在这十二州是根本不可能出现。   只有强弱,没有男女。   这样仿佛才是公平的。   若是有一日,她像殊苍云那么强,甚至强过于他,为什么不可以坐在他那个位置?   她也可以坐到那里。   时不时有半妖朝他们看过来,还有半妖有意无意地来河边洗东西。   但无人敢靠近。   这些原本该是殊飞羽统领的半妖,如今谢和突然而至,能服众吗?   容卿几乎能想象到谢和在这营地的尴尬处境,谢和是不是因为这个才暂时不杀殊苍云?   ——“我猜不是。”青铜剑女子忽然说:“他压根没想过夺权吧。”   是了,谢和好像从来没想过真正去做手握大权的魔尊。   那又是为什么?   容卿问青铜剑女子,她只说——“或许只是因为他暂时不想死了。”   杀了殊苍云他就会死吗?   容卿再问,那青铜剑女子却不再回答她了。   她再看向了谢和,谢和将肉最多的地方留给了黄二,去河边洗了手重新回来,掏出一样东西递给她。   是一封信。   “殊月让黄二捎给我的,我不识字,你替我念念。”谢和将信抽出来递给她,原本空白的纸张,在他轻轻一挥下多出了许多字。   这是为了防止信落进别人手里的法术。   容卿接在手里,又对谢和说:“你过来,我指着字念给你听,你先试试看能不能记下来几个。”   总是要学识字的,他不识字连战报也看不了,这营中更无人服他。   谢和虽然看到字就头痛,但容卿挪了挪,在旁边让出位置给他,他还是过去坐在了容卿的身边。   石头不大,坐了两个人定然是要挤着的。   谢和挨着她,手臂从她背后环过去撑在了石头上,她身上发上透着一股桂花香。   “谢和亲启。”容卿指着信奉上的四个字,“这个是你的名字,你认得吗?”殊月也奇怪,明知道谢和和黄二不识字,还写信。   “不认得。”谢和答的干脆。   没关系,先混个眼熟,以后慢慢学。   容卿摊开信读给他听:“哥哥,见字如面,月儿心中挂念……”   “怪恶心的。”谢和打断了她。   是有点恶心。   容卿猜这个殊月知道谢和会找她看信,所以故意写成这样,恶趣味。   她大致扫了一遍,用自己的方式转述给谢和:“殊月说,狐族会有人联络你。”   她压低了声音,下意识地朝身侧营地中看了一眼,几乎贴在谢和耳朵边说:“这封信不好在这里说,隔墙有耳。”   谢和耳朵发红的抖了抖,垂眼望住她,目中火光闪动:“你还没有学传音术?”   容卿摇摇头,她只学会了基础的飞身术和隔空取物,其他还没有来得及学。   谢和抬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在她眼前说:“试试看,运转你灵海里的灵气,用你的心和喉咙叫我的名字,但不要发出声音。”   他的手洗的很干净。   容卿嘴唇抿紧,按照他的方式在心里叫他的名字——“谢和?”   他眉头动了动,传音说——“卿卿?”   容卿不知为何,心跳的厉害,眨着眼睛看他——“你听见了吗?”   他却望着她,又传音叫她——“卿卿。”   他到底有没有听见?   容卿试着又一次叫他——“谢和傻瓜。”   他眼睛一眯笑了。   他绝对听见了!听见了故意不回应她。   容卿刚要再传音告诉他,信里的意思,他突然侧头在她耳边很低很轻地呢喃说:“听见了卿卿。”   她被谢和的呼吸吹的痒痒,半边身子都麻了。   “继续说。”谢和依旧在她耳朵边,手掌贴在她唇上:“殊月说什么了?”   太痒了。   容卿被他吹拂的心猿意马,传音说——“殊月说……他与狐族商议,狐族、其他兽族、云梦里都愿意以你为尊,一同推翻殊苍云的暴-政。”   谢和脸上没有复杂和惊讶的表情,只是喃喃说:“我的诗丢了,卿卿。”   他的声音听起来竟有些难过。   不过是一首诗而已。   可他很轻的说:“我在笼子里醒过来,找不到你,也找不到我的诗。”   容卿心里酸涩,是他被抓回来关在笼子里入魔那些天吧,他那时还记得她……他那时该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担心你被欺负。”他鼻尖就在她耳垂边,多想蹭蹭她的耳垂:“我怕你被欺负,卿卿。”   容卿坐在那夜色之中,有些想哭。   篝火映照河流,黄二在吃鱼。   谢和多想今夜留下她:“我的诗找不回来了。”   “我再写给你。”容卿张开了嘴,在他的手掌下说:“但你要先认识一个字,就一个。”   谢和轻轻笑了,她要是能够整夜教他,他愿意学一夜写字。 第1章 识字   天黑透了, 容卿还没有回到府邸,云梦里的老族长亲自去营地接人, 可连营地也进不去,在外面等了半天只等来一句:“五殿下说,只会派人将王后送回,你回去吧。”   可他哪里敢回去,魔主陛下要他守着王后,如今王后夜不归宿,他如何交代啊。   营地里,副将康明也接到了陛下的指令要盯着王后与那位“五殿下”,可是他两趟主帅帐外,发现主帅帐外设了结界, 凭他根本打不开。   最后一趟他借着送军报倒是进去了, 可灵压压的他险些站不住,只瞧见王后坐在桌案前,低头在翻阅军报。   而那位“五殿下”站在她身侧,抬头瞧了康明一眼, 康明便被灵压压的屈膝跪了下去。   他气得咬牙切齿,却没有一点办法,他无法不承认, 这位“五殿下”的修为他根本无法抗衡, 恐怕连陛下也不是他的对手, 所以他才敢如此肆无忌惮!   桌案后的王后抬起眼看向了他:“康副将还有什么需要禀报的事?”   康明对上她明亮的眼, 明明该请她回去, 可是被“五殿下”的灵压压下来, 只觉得张口就要吐出血来。   只能低下头硬生生说:“属下告退。”迅速退出了营帐。   刚离开结界, 他就扶着木杆一口血呕了出来, 谢和是……已经入魔了吗?这样的修为,陛下派再多人监视又有什么用?他甚至觉得,若是谢和不爽,会直接杀了他和违抗的人。   -------   帐中,黄二又点上了一盏灯放在桌子上,对低头看军报的容卿说:“看书对眼睛不好。”   他想和卿卿、魔尊大人出去玩,河边好多人在洗澡、摸鱼,他也想去,可是卿卿要教魔尊大人读书。   容卿抬眼看他:“不要找理由,不识字以后是要被笑话的。”   黄二挠挠头,坐在了另一张桌子边,趴在桌子上捏核桃吃,边吃边看魔尊大人,仔细想着卿卿的话,不识字会被人笑话吗?谁敢笑话就锤死他,看谁还敢笑话。   灯光煌煌。   容卿仔细将那堆成小山的军报、信笺理了一遍,之前这里是殊飞羽复杂,谢和来了之后那些副将全不是他的人,自然不服他,便只将这些拿来给他,还故意问说:“听闻五殿下失忆了?字也全不认识了?可要找个小兵替您念念?”   要识字的。   容卿下定决心,至少要教会谢和认识一些简单的字,能将信看懂,她总不会天天在谢和身边。   她认真看,再用大白话简略的告诉谢和重要信息,她从未接触过这些,刚看第一封的时候心中忐忑。   十二州女子不得从政,国师戴雪是个特例,即便是她的三哥那般疼爱她,也从不和讨论这些。   她想起重生之前那一世,她被偷偷藏在别府中,每次向三哥问起战况、局势,三哥只是说:“这不是你操心的事,卿卿安心养好身体。”   连她身边的下人也被吩咐,不许将外面的情况透露给她,怕她听了害怕。   直到高姐姐来告诉她,她还是逃不脱命运要去与殊苍云“联姻”,她才从高姐姐的职责中知道十二州和魔域的状况。   “青丘狐族以女性为尊。”谢和将一些魔域各族的状况解释给她听:“历来青丘全是女帝,所以殊月并非青丘继承者,真正的继承者是殊月的妹妹的女儿帝瑶光。”   容卿认真听着,抬头问谢和:“这么说,殊月的母亲是女帝的……”   “长女。”谢和告诉她:“殊月的母亲曾经是青丘女帝的继承者,也曾是……拂雪衣的弟子。若是没有成为殊苍云的姬妾,她将会是青丘女帝。”   容卿不可思议的看着谢和,眼睛里充满了愤怒,仿佛在骂殊苍云畜生。   ——“她活该。”青铜剑女子突然冷冷说了一句:“她曾是拂雪衣最得意的弟子,却为了一个畜生毁了自己。”   “她是自愿放弃一切,与青丘决裂成为殊苍云的姬妾。”谢和对她说:“据说,拂雪衣心善救下了重伤的殊苍云,是她在照顾殊苍云,日久生情看上了殊苍云,甘愿做他的姬妾也要和他在一起。”   谢和拉了一张椅子坐下:“当初青丘为此事与她彻底断绝来往,甚至是憎恶她屈居一个男人之下,做姬妾,连生子也随男子的姓氏,丢尽了青丘狐族的脸。殊苍云得势之后,第一个攻打的就是青丘。”   容卿惊讶至极,她还以为殊月的母亲也是被强迫做了殊苍云的姬妾。   她怎么会看上殊苍云那个畜生?   “她是被殊苍云杀了吗?”容卿问道。   谢和笑笑说:“她是自刎而死,用殊月送给你那把圣女剑。我曾在魔主殿见过她,她活的不太好,青丘战败,狐族成为了奴隶,一批批的狐族在她面前被奴役,被杀,她偷偷救那些狐族,也偷偷放走了我。”   他想起在魔主殿里见到了狐族帝姬,她双目没有一丝光彩,像要凋谢枯萎的花朵,放走他时对他说:“不要记恨你的母亲,她是个很好很好的人,是被逼疯了。”   “我听说。”谢和又说:“曾有狐族奴婢刺杀她,那个奴婢是她的亲妹妹,战败被捕获的青丘女帝,她被殊苍云救下,她的妹妹被殊苍云一掌打死,之后第二天她就自刎了。”   容卿手指发凉,亲族为奴,亲生妹妹入宫刺杀她,所以,她自刎而死,因为活着的每一日都是惩罚。   所以当初殊月去仙门山,是她故意让殊月去的,因为她那时就想要死了对吗?临死前她将唯一的儿子送去,她曾经的师门,希望师门庇护。   容卿不敢想象,当初青丘帝姬看着殊苍云将她的师父拂雪衣监|||禁、凌||辱、摧|毁,她心中是什么样的感受?   ——“她每一日都在忏悔,也试图救过拂雪衣。”青铜剑女子说:“可她没出息,到死还不忍心杀了殊苍云。”   她为殊苍云背弃亲族、师门,殊苍云却还给她一个人间炼狱。   容卿没有听到过殊苍云提起一次青丘女帝,甚至殊苍云对她没有一丝怜悯,否则也不会如此冷漠的对待殊月,任由殊月被欺负。   这一切好像只是青丘女帝一厢情愿的奉献。   怪不得殊月要杀了他,真该死,殊苍云该一刀刀刮了。   不,这也不够,要毁了他最在意的——魔主之位,一身修为,还有他自以为是的“深情”。   容卿越想越气恼,问谢和:“所以你是什么打算?要与青丘联手吗?”   谢和瞧着她愤恼的表情,禁不住笑了:“母后看起来很想让我与青丘联手,毁了如今的魔主天下。”   “自然。”容卿也不隐藏:“我恨不能你现在就杀了殊苍云报仇。”   谢和的笑容淡了淡,望着她说了一句:“会的,等我安顿好你和黄二。”   什么意思?   容卿总觉得他这话很不好,青铜剑女子也说他杀了殊苍云就会死,到底是为什么?   “为何?”容卿皱着眉问他:“以你现在的修为要杀殊苍云很危险吗?是因为殊飞羽的元丹你还没有吞噬?”   谢和看着她,却不答她,而是岔开话题说:“不是要识字吗?”他探身伸手替容卿研磨:“儿臣为母后研磨。”   他不想告诉她。   容卿盯着他看,为什么不想告诉她?   她慢慢收回眼,接过他递来的毛笔。   “今日你就先教我学一个字吧。”谢和说:“就学卿卿我我的卿。”   他倒是知道卿卿我我这个词。   容卿提起毛笔,在白纸上一笔一划的写自己的名字,慢慢说:“谢和,你知道我最恨我哥哥什么吗?”   “什么?”谢和看着她细白的手指,她写字的样子那么好看。   “恨他从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总是与我说:你放心,天塌了有三哥。”容卿垂眼写完最后一笔:“到最后也是让别人来和我说:献祭你,你三哥也没有办法。”   她抬起眼看住了谢和:“我没有那么胆小怯懦。”   谢和心头跳了跳,看着她的双眼有些慌了,她生气了?因为他刚才没有回答她的话,故意隐瞒她?   她觉得他像他三哥一样,将她看扁了?   她用笔头点了点白纸上的两个字:“容,卿,看得懂吗?”   谢和心跳得就更厉害了,她生气的时候冷冰冰,有一种高高在上的冷艳。   吃核桃的黄二听着外面的笑声实在是心痒痒,起身过来说:“卿卿,我不用识字,我想出去撒尿……”   容卿抬眼看住了他,他的话就止了住。   卿卿是生气了吗?卿卿的眼神好吓人啊,好像在说:不许撒尿。   黄二缩了缩脖子,将掌心里剥好的核桃仁小心翼翼放在她手边:“卿卿吃核桃,我不去了,不去了。”   容卿看着那些核桃仁,泄了气,她又在气什么,干嘛冷冰冰地对待黄二。   “你若想出去玩,就去吧。”容卿缓和了语气对黄二说:“早点回来,不要被欺负了。”   黄二有些看不懂她的脸色了,心虚的撇了一眼魔尊大人,他真的能去吗?卿卿还生气吗?   “去吧。”谢和也和他说,朝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出去。   黄二这才点点头,又对容卿说:“卿卿不生气,我抓鱼回来给你吃。”说完撒腿就跑了出去。   ----   帐中只剩下容卿和谢和。   容卿看着字,谢和看着她。   灯光摇晃。   “你生气了?”谢和低低问她。   容卿垂着眼,摸了一块核桃慢慢嚼,像是在嚼她那一点点的不愉快,轻轻说:“有点。”   她如此坦诚自己的情绪。   谢和望着她冷漠的表情,一颗心也被她轻轻嚼了,在桌子下抓住了她的手指,声音更低地说:“别和我生气,别不理我。”   容卿想挣出手来,被他抓紧。   “卿卿。”他叫她的名字,抓着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别对我这么冷淡。”   他这样低微地哀求她。   容卿的心有些发酸,抬眼看住了他。   “我和你三哥不一样。”他眼眶有些微微发红,不知是诅咒又要来了,还是别的:“我永远永远不会把你献给任何人,哪怕天下人都要死了,也与我无关。”   他的脸颊蹭在她掌心里,像只可怜的小狗,“要是有人拿黄二逼我交出你,我会和他同归于尽,和黄二一起死,只要你活着。”   多么自私的话。   可容卿卑鄙地想,此生有一个大魔头这样自私偏袒地爱护她,她很开心。   容卿喉咙有些微哑问他:“杀了殊苍云,你会死吗?”   谢和目光定了定,在她掌心里轻轻“恩”了一声,和她说:“杀了殊苍云我会引来天劫,我不想让你和黄二知道,我想将你们安顿好之后再……”   “再和殊苍云同归于尽?”容卿心中颤动着,所以他不告诉她,青铜剑女子也隐瞒她,是怕她会阻止谢和与殊苍云同归于尽对吗?   ——“弑父会引来五雷轰顶的天劫。”青铜剑女子终于对她说:“容卿,这是他的命,从出生起刻在骨血里的命。”   什么命,她若是认命就不会接受重生,活到今天了。   容卿不认命,也不信命,她作为圣公主的命,谢和作为奸生子的命。   “恩。”谢和轻轻又应了她,眼眶发红地闭了闭眼,像是在忍着什么,温柔地对她说:“不要为我担心,我本就该和殊苍云一起下地狱。”他的剜心诅咒又犯了。   容卿望着他,喉咙里酸涩的难受,她能明白拂雪衣的崩溃和疯魔,那个时候的拂雪衣恨不能让殊苍云所有的儿子和他一起下地狱,他真的该死,该千刀万剐。   可是谢和,他……   谢和抓紧了桌子,他痛的嘴唇有些发白,依旧闭着眼说:“这是我的命……”   容卿猛地抱住了谢和,紧紧抱着他,“这不是你的命,你的命是为母亲报仇,为黄爹爹报仇,然后带着黄二去做谢和,做你自己。”   不是殊苍云的儿子,不是奸生子,也不是魔尊魔头,而是谢和。   谢和颤抖地听着,听见她那么笃定地说:“若这是你的命,你就不会遇到我了,我……我是你母亲送回来救你的。”   他怔怔的愣在那里,睁开眼,赤红的双眼里看见目光闪闪的容卿,她望着他坚定的说:“是你的母亲把我送了回来,我才会来到魔域遇见你。”   是吗?   谢和呆呆的掉着血泪,从遇到她那刻开始,他的月亮明亮起来。   她是……他母亲送来救他的?   他的母亲,没有想要他死,想要他下地狱?   真的吗?   他想问,可他不敢问,他怕问多了,这个谎话就被拆穿了。   他那么清楚他的母亲多么恨他,厌恶他,她仅有的温柔话语,是为了骗他过去,抽他的脊骨。   他也那么清楚,容卿只是为了哄他,骗骗他。   可是,他还是妄想着,这个谎话是真的。   他也希望,他生下来不只是为了下地狱。   他紧紧抱住容卿,让她贴在心口,试图压下那一阵阵的剜心之痛:“你再写一遍你的名字给我看,我能记住。”   他痛的将脸埋进容卿的肩膀,只喃喃的重复:“我能记住卿卿……”   容卿贴在他汗津津的脸上,“好。”   她伸手润笔,手指轻轻拉开了谢和的衣襟,坐在他的面前说:“我再写一遍。”   她在他的锁骨下,心口上,一笔一划的写自己的名字。   笔尖划过他的肌肤,他颤抖着抬起脸,愣愣的望她,眼里的血变成一团火。   “记住了吗?”容卿擦掉他脸上的血问他。   他呆呆地摇头。   她靠近他,嘴唇几乎贴在他脸上,手指将的衣襟拨的更大,笔尖点在他的心口:“那我再写一遍。”   他战栗着不让自己发出声音。 第1章 灵脉   两个人衣服全被墨水染污了。   谢和依旧坐在椅子里, 上衣剥下露出肌肉匀称的身体,卿卿坐在他的膝上, 持着笔脸颊发红地在他身上写字。(审核员好,只是写字,没有脖子以下)   他不知道在写什么,他一双眼一颗心全吊在容卿身上,她每一笔都令他战栗。   他的汗水已经将她清秀的小字晕花。   她伸手轻轻擦掉。   他禁不住喉咙里发出了声音,“卿卿……”想伸手去抱她。   手却被她按了住,他那么多的汗将她衣裙也打湿了,潮潮的。   容卿看到他眼睛的血红还在,可已经不流血了,像个戒|瘾的人, 祈求又饥饿地望着她, 叫她的名字:“卿卿抱我一下。”   她依旧抓着他的手不松开:“你要认得这个字我就抱你。”   她尾指撑在他的肌肤上,笔尖轻点在他清晰的腹肌上写了一个字,每一笔都能感觉到他在震颤,喉咙里发出像小狗哼叫的声音。(审核员, 只是在身上写了个字)   诱人又可怜。   容卿体会到一种坏心眼的“玩|弄”滋味,像一股股情爱涌动在她身体里,前所未有。   她笔尖向下, 感觉到他失控的抓紧她的手指。   “不要卿卿……”他双眼变得有些失焦, 银发的毛发潮潮的黏在身上, 那对耳朵也软了下去, 哑声喃喃:“难受。”   容卿脸红的发烫, 羞耻心在这一刻被身体里那股情||欲和玩弄占据, 她在这些情愫下变得晕乎乎, 得意忘形起来, 她将笔尖向下一勾……   他仿佛痛苦的低吟着,闭眼仰头靠在椅背上,紧蹙着双目,细长的脖颈上喉结胡乱的动着。   她那颗作弄的心得到异常的满足,“是什么字?”   她问他,像个坏女人,不许他抱她。   从小到大,她从未作弄过任何人,可谢和这副样子宛如在鼓励她“欺负”他。   “要回答我,谢和。”容卿用笔尖点了点他的喉咙。   他热热的手掌抬起来抓住了她持笔的手,睁开眼望着她,发红的眼睛里全是情动,喉结吞吐好半天才发出声音:“卿……卿卿的卿……对不对?”   他居然真认出来了。   容卿既惊讶又满意,挣出手来摸了摸他湿漉漉的头发,软绵绵的耳朵,故意逗他说:“真是聪明的小狗,你记得怎么写……”   还没问完,他就抓着她的手拽进怀里,托着她的脸吻了上去,这是他的奖励……   -------   黄二玩的湿淋淋回来,上衣脱了,兜里一衣服的小螃蟹。   鱼没抓着,但他摸了很多螃蟹,卿卿一定没吃过这个。   他光着脚跑回来,在营帐外抖了抖身上的毛毛,将水抖掉,才探头进去,又慌忙缩了回来。   乖乖,魔尊大人和卿卿在地上生小狗。   他脸红地抖了抖耳朵,兜着螃蟹就地坐在了营帐外,不能打扰魔尊大人和卿卿生小狗。   夜风吹着他湿漉漉的毛毛,营帐里大多数都已经睡着了。   他低头在衣服兜子里挑螃蟹,将一些太小的丢出去。   有人朝他走了过来,叫他:“黄二兄弟怎么不进去?”   黄二抬头瞅见是那个叫康明的副将,这个人是殊老狗的人,坏人:“干你什么屁事。”   康明吃了个硬钉子,笑容冷了冷,却仍然耐着性蹲下身对黄二温和的笑着说:“我是瞧大半夜黄二兄弟坐在这里,想请黄二兄弟去我营帐中喝点酒,吃点肉,我那里还有上好的猪头肉。”他就不信一个傻子,他套不出话来。   黄二耳朵又抖了抖,看住了他:“猪头肉啊?”   康明笑着点头,“还有牛蹄筋。”   黄二将手里的螃蟹丢回衣兜里,对他说:“殊老狗的肉有没有?”   康明一愣,顿时黑了脸,这傻子竟敢骂陛下!   “少跟爷爷来这套,你有屁就放,爷爷不吃你的东西。”黄二朝他呲牙,哼哼,他可不是好骗的!   魔尊大人教过他,谁的肉也不许吃,除了魔尊大人,不要钱给他肉的绝不是好东西!尤其还是殊老狗的人!   他要什么肉魔尊大人不给他买?他才不眼馋别人的肉。   “滚。”黄二凶神恶煞地骂他。   康明气的攥紧刀柄,他不好在谢和的眼皮子底下动他的人,但这傻子总有一天要收拾了!   他转身便走,又气又恨,傻子套不出话,营帐又进不去,陛下一定又会发怒了。   他才走没几步,背后的营帐之中蓦然爆发出一股流动的灵脉,如清泉喷涌。   是谁的灵脉?   他猛然扭过头,只见营帐之中白光隐隐,黄二探头在往里看,流动的灵脉正是从殊和的营帐中传出。   这是什么?这绝不是殊和的灵气,殊和的灵气冰冷逼人,而这涌动着的更像一股泉眼。   康明吃惊的停在原地,帐中之后殊和与王后,难道这股灵脉是王后的?王后不是筑基期吗?为何会突然涌动出“灵脉”?   这是他第一次真正感应到“灵脉”。   他立刻快步离开,回到自己帐中向千里之外的陛下禀报。   殊苍云那边的灵鸟接通,康明看见漆黑的殿中,殊苍云脸色苍白的坐在池子里,池子中的谁是血红色的,上面似乎还漂浮着什么……人。   “她还是没回去。”殊苍云的双眼满是红血丝,问他:“她还在殊和帐中?”   康明不敢直视那双眼,先答了个“是”,随后又忙道:“方才,殊和营帐中突然涌出一股灵脉,似乎是王后的,属下猜测是不是王后修为提升了?”   “灵脉?”殊苍云定定看着他,“是灵脉?”   “是,属下没有感应错,是灵脉。”康明非常确定,正常来说修道者修为越高,身上散发的灵气就越高。   可灵脉与灵气不同,灵脉像是灵气的泉眼,在结丹期时,大部分会结“元丹”,只有极其罕见的圣灵根才会结“灵脉”,圣灵根的内丹会化成一股源源不断产生灵气的灵脉。   这样的灵脉体质不但不需要再吸纳天地灵气修道,靠着自身的灵脉滋养便可迅速成仙,比寻常修仙者要快千万倍。   更是极其难得的玉鼎体质,得者宛如得道成仙的捷径。   在康明的记忆里,他还从未见过这样的灵脉体质,就连当初陛下费尽心思得来的圣女拂雪衣也只是圣灵根,而并非是圣灵根灵脉体质。   若那灵脉当真是来自王后的体内,他知道这对陛下意味着什么。   所以他答的非常笃定:“帐中只有殊和与王后,再无其他人进入,若非是殊和,便是王后。”   殊苍云那双眼变的又深又重,许久许久才说:“明日无论用什么办法将王后带回府邸,我会在府邸等着。”   康明吃惊:“陛下明日要亲自前来?您的伤……”若是陛下的伤没有好,陛下亲自来这里,岂不是更加危险?被叛党得知,必定会想尽办法杀了陛下。   “我不会露面。”殊苍云闭上眼说:“明日我一定要见到容卿。”   他像是在对康明说,也像是在对自己说,他不能再等了,伤势没有得到一丝缓解,哪怕靠鲜血也难以压下旧疾,而殊和已经脱离了他的掌控。   如今容卿居然开了灵脉……多少人梦寐以求的玉鼎,她这样的体质留在殊和身边,无异于为殊和送登天的梯子。   既已开了灵脉,就说明污秽之血已结束。   不等了,他明日就要容卿。   他关闭灵鸟通话,睁开眼盯着房门外的殊阳,他大可以化成殊阳的模样前去,亦或是殊月。   ------   千里之外,营帐之中。   容卿披着谢和干净的外套坐在椅子里,脸上红晕未消,甚至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不只继承了容明照的圣灵根,你继承了他灵脉之体。”青铜剑女子的声音响在她耳朵里:“一模一样……你那么像他。”   容明照?   容卿记得,这是她的仙祖,容家曾经以身体以灵根彻底封住魔域的仙祖容明照。   当初国师戴雪说,她生来便继承了仙祖容明照的圣灵根,她没有多少实感,今日她感应到了。   就在刚才,她身体里好像化成了一条河流,源源不断的灵气涌出,环绕着她。   就像现在,她坐在这里便觉得灵气充盈在四肢,流转着。   她以为她是突破筑基期,结丹了。   ——“是灵脉,你现在便是到了毫无灵气的地方,也依旧可以修道。”青铜剑女子告诉她:“因为你体内自有灵脉滋养。”   那她还需要谢和做玉鼎吗?   她问青铜剑女子。   ——“当然要。”青铜剑女子说:“你方才只是与他灵|交便直接突破筑基期,开了灵脉,若真用他做了玉鼎,用不了多久你就可以达到容明照的修为,你不想尽快杀了殊苍云吗?”   她想,她当然想。   ——“容卿如今你更不能心软了,灵脉一开,殊苍云必定会知道,他迫切地需要你这个玉鼎,你就如同唐僧肉。”青铜剑女子担心的说:“你若是不尽快提升修为自保,只会被当成玉鼎吃干净。”   她知道。   容卿低头看着自己的掌心,试着在掌心里续起灵气,白色的光芒汇聚,随着她的心意在她掌中凝聚成一把匕首,掌心反转猛地向下一推——寒光凛凛的匕首刺穿她脚下的青砖。   “咔哒”一声青砖裂开,白色的匕首化成荧光消散。   她能明显感觉到,如今的灵气她更加得心应手。   只是灵||交,她就开了灵脉,她若不能自保就会成为别人的玉鼎。   营帐被掀开,谢和与黄二一同进来,黄二手中端着一盆水,谢和拿着一套崭新的衣服。   是他刚刚回城中偷偷替她取来的,她现在这身衣服满是墨水和汗。   “卿卿擦一擦。”黄二将水盆放在她脚边,对她说:“魔尊大人让我烧开了,又让我加凉水,你摸摸看。”   “我来吧。”谢和让黄二挪了地方,蹲下身取了帕子来,在水中沾湿拧干,放在了卿卿的手背上,给她先试试:“烫吗?”   容卿看着他,脸就红起来,摇了摇头。   原来……她们刚才一起做的事叫灵|交。   她就只记得被谢和亲的晕乎乎,好像灵魂出窍了一样被他带入了一个陌生的环境里——那里正是谢和第一次劫持她的山洞,她被谢和放在白虎皮上,然后……   他一寸寸吻了她,每个地方。   她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只觉得舒服的战栗,无意识的抓着谢和的头发、耳朵,感觉一股股灵气渡入身体里……   再然后她就突破了筑基期,开了灵脉。   原来,谢和只是将她的神识抽出,带她进入了他的神识内。   谢和蹲在她膝边,耐心地替她擦着手上的墨水。   黄二在一旁收拾桌子上倾倒的墨和纸张,嘴里嘟囔着:“像是打架了一样。”他搞不懂,为什么亲亲抱抱,会把这些全打翻了呢?   容卿的脸更红了,垂眼瞧见谢和衣襟下的肌肤上,是晕开的字迹——卿。   他像是被盖上她印章的小狗。   “我开灵脉了。”容卿低低对他说。   谢和并不惊讶,拉过她的另一只手说:“是啊,你开灵脉了。”他的眼尾还有些未退的红晕,看起来也像是在害羞。   他没有看她,但容卿觉得他心事重重,没有很开心。   “在想什么?”容卿手指轻轻抬起他的下巴。   谢和顿了一下,抬起眼看住她,忽然对她说:“卿卿,用我做你的玉鼎吧。”   容卿愣在了那里。   她明白过来,他是不是在担心,开了灵脉,殊苍云就会知道,会想尽办法抓她回去做玉鼎?   “你不是想做神仙吗?”谢和幽碧的眼望着她:“用我做玉鼎,去做神仙吧。”这样殊苍云就永远伤害不了她。   容卿还没回答,他怀里有什么东西震了一下。   他没避讳容卿,从怀里掏出一块光溜溜的玉佩,玉佩上若隐若现的闪动着光,他用灵力驱动,那玉佩里传出一句简短的话——“殊明日去。”   容卿惊诧,玉佩里传出的竟是殊阳的声音。   什么时候殊阳也与谢和联手了?   她知道这是传音的灵玉,看着谢和抬手一抹,另一条简短的话传出——“明日帝姬要见哥哥。”   这个声音她也听了出来,是殊月。   那这个帝姬便是狐族的新女帝吗?   是了,谢和若真想和狐族联手,只通过殊月是不行的,他必须要见到如今的女帝,与她商议。   谢和眉头一直蹙着,抬头望住容卿:“明日和黄二离开这里,你们回村子里去吧。”   容卿的心沉了一下,“殊苍云知道我开了灵脉,明日会来对吗?”   殊阳那句话是在提醒他。   谢和点了点头。   “你打算明日要杀了他吗?”容卿又问他。   谢和这一次没说话。   容卿伸手勾走了他指尖的玉佩,拿在手里,对他说:“这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将这个消息告诉狐族和其他兽族呢?”   谢和看住了她,她揉捏着那块玉佩,与他对视说:“你才像个呆瓜,自虐的呆瓜。”   他将黄二教的那么好,又逼殊苍云不得不交出她,平日里那么厉害,那么聪明,却总是抱着自损的心,要与殊苍云同归于尽的心。   “你不是要做我的玉鼎吗?”容卿用脚尖点在他的小腿上:“好好活着,长久的做我的玉鼎。”   谢和望着她,伸手轻轻捉住了她的脚,低下眼说不上来的滋味,他本没想长久地活着。   他活下来是为了报仇,为了找回黄爹爹可能已经不在的元丹,为了替黄二找好归宿。   在村子里时,他曾想把黄二托付给容卿,这样他就能了无牵挂去报仇,去杀了殊苍云,坦然领受天雷劫。   这是他的命,母亲赐给他的命。   可后来,他怕她被欺负,怕她受苦,怕殊苍云像糟|蹋母亲一样糟|蹋她……这之中夹杂着一些他卑鄙的贪念,她那么好,她的每次靠近都让他那么快乐,他想和她多待一会儿,多待几天。   所以他没有杀了殊苍云,哪怕他知道重伤的殊苍云不是他的对手。   现在,她想让他长久的活下来。   “我的螃蟹呢?”黄二在营帐里转了一圈,皱着脸过来问谢和:“好怪,我明明就把螃蟹放在那个桶里,咋就不见了?我还想给卿卿烤来吃。”   谢和轻轻揉捏着容卿的脚,听着黄二的声音,心中陷进去一块,他现在太幸福了,幸福得他每一天都不安,像是偷来的。   就像当初他被黄爹爹捡回去,和黄二一起爬树摸鱼,很快他就会被打回原形。 第1章 擒狗   螃蟹?   容卿伸手朝角落里的头盔指了指:“你是不是倒进那里, 把桶拿出去打水了?”   黄二一愣,扭过头看着角落里的头盔, 三两步过去嘿的笑了,“还真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我脑壳壳憨掉了。”这都忘记了,他端着头盔过来给容卿看,“还是活的,卿卿肯定没吃过螃蟹,我把螃蟹烤的焦焦,连壳壳也是香的!”   容卿望着他,抿嘴笑了:“真的啊?我还没吃过这样的螃蟹,一会儿我们烤来吃。”   黄二像是得到了肯定一般,立刻就要架火来烤。   谢和慢慢替容卿穿上鞋袜, 心中像洒了月色, 十二州的公主怎么可能没吃过螃蟹,其实一直以来是卿卿在迁就、照顾着他们。   “谢和。”容卿叫他,歪下头来看他说:“出去烤螃蟹吧。”   好像什么麻烦都不紧要了,卿卿总能让他觉得以后是亮堂堂的。   他望着卿卿的双眼, 点点头说:“好。”   要活下来。   ------   这一夜容卿没回城中,留在谢和的帐中。   果不其然,天刚亮营帐外就传来骚动声, 康明叫嚷着:“五殿下青狐沟告急!”   容卿在营帐中替黄二穿盔甲, 听着康明在外说, 青丘狐族突然进攻了青狐沟。   青狐沟是攻入云梦里的最后一道防线。   她与穿靴子的谢和对视一眼, 狐族确实按时按点动手了。   谢和蹬上靴子起身, 过去一把拿过了容卿手中的盔甲, 拍在黄二胸口说:“自己穿, 难不成见到卿卿连穿衣服也不会了?还要人伺候。”   当初穿衣服他教了黄二好几个月, 现在可好,知道容卿惯着他就学会装憨卖懒,衣服也不会穿了。   他还从没让容卿伺候过,这狗倒是先用起圣公主了。   黄二委屈的哼哼唧唧,卿卿穿的好嘛,还会替他理好毛毛,穿的整整齐齐。   他拿着盔甲巴巴瞅着容卿。   “你干嘛那么凶。”容卿心软。   可谢和说:“他要学会自己照顾自己,你我总有不在他身边的时候。”   他将盔甲理正了递给黄二:“你自己会穿,我昨个儿才教了你。”   容卿看着谢和总觉得他像个老父亲,黄爹爹死后,黄二被毒傻,谢和活下来除了报仇,应该就是为了黄二。   这些年,他把黄二教得很好,是怕哪一日他不在了,黄二一个人活不下去吧。   他却没有想想,黄二与他相依为命,他若真死了,黄二怎么可能独活。   黄二边穿边瞅着谢和,在他的目光下一样样穿好。   谢和满意地揉了一把他的脑袋。   “真厉害。”容卿立刻夸他。   黄二马上就笑了,讨好的缠着谢和:“魔尊大人今天带我去打仗成不成?”不打仗他怎么当大将军。   谢和禁不住笑了,带着他与容卿出了营帐。   营帐外,康明已经将一对兵将集合候着,瞧见他出来立即迎上来说:“五殿下不能再耽误了,青狐沟一旦被攻占,云梦里就难守了。”又看了一眼容卿朝她行礼道:“王后也不能再留在营地,太危险了,属下这就派人送您回去。”   谢和瞧他一眼,果然是想尽办法要送容卿回城中。   康明仿佛怕他不同意,又说:“五殿下若是不放心,便让黄二兄弟亲自送王后回城中。”   “不必,黄二随我一同前往青狐沟。”谢和冷声说:“康副将去送王后,王后若是有什么闪失,你知道会有什么后果。”   “属下知道!”康明应声,心中却是冷笑,等陛下在城中与王后会合,治好了伤还容谢和这个杂种在这里嚣张?   康明起身,对容卿道:“王后请。”   容卿点了点头,朝谢和看了一眼,谢和不放心的张嘴要说什么,她先一步说:“放心去吧。”不必担心她,她很清楚该怎么最安全,以身做饵。   她没有再耽搁,跟着康明往营帐外走。   谢和望着她的背影,怎么可能不担心,要她去面对殊苍云他没有办法安心,可是她对他说:连你也不相信我能做到吗?   他相信她,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容卿的坚韧和聪明。   她能很快适应魔域,很快适应他这个总是会发病的疯子,一直以来她才是情绪最稳定的那个。   哪怕是后来被殊苍云带回魔主殿,她也活得很好。   真奇特,他从前以为她是娇养在金屋里的花朵,但她似乎在任何土壤都能生存。   “走。”谢和戴上头盔对黄二说,今日能不能成功就看狐族了。   -------   出了营地,容卿被康明请上半兽人拉的车子,往城中去。   康明寸步不离地跟着,连她下车也是亲手扶着,护送她一路进了府邸之中。   ——“你怕吗?”青铜剑女子突然问她:“这一次殊苍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知道,殊苍云迫切需要她这个玉鼎疗伤,好除掉不受控的谢和。   也正是因为这样,她一点也不怕。   “王后请。”康明亲自替她推开了卧房的门。   容卿非常清晰地感应到有人隐藏了灵气在房中,她直接问道:“有人在房中吗?”   康明一愣,反应过来,如今她开了灵脉,感应能力比寻常结丹期的修士要强百倍,所以即便是隐藏了灵气也无法骗过她。   他还没想好怎么回答,房中有人影轻轻晃动,一道纤细的身影站在了房中。   “是我。”那人开口说道。   康明抬头看一眼,又忙低下头,那屋中站着的是“十一殿下殊月”。   “我有些要紧事来和王后商量。”殊月在屋中对容卿笑,又对康明说:“是父王的旨意,康副将可以先退下了。”   殊月做了一个请的手势,示意容卿进来,还循循善诱地说:“事关殊和,王后不想听听吗?”   漏洞百出。   容卿看着屋中的殊月,真正的殊月不会这样称呼谢和,也不会这样称呼她。   即便是殊月故意这么称呼,康副将怎么会乖乖听殊月的话?   “王后请。”康明又请她进去。   “好久不见,殊月。”容卿笑着跨步要进去。   背□□院里的几名狐族奴婢,突然纵身扑过来,一把把剑朝着容卿刺来——   “来人!”康明猛然拔剑格挡,一面喝斥着院中的其他军士。   同一时间,屋中的殊月拔身冲过来,一把抓着容卿的手臂,将她拽到怀里。   容卿果然嗅到他身上浓烈的药草味,压盖这一丝丝血腥味,这是殊苍云泡药浴的味道。   她仰起头,装作惊讶的叫道:“殊苍云?”   殊月的脸色一变,手掌捂住了她的嘴。   只是这一分神,两道碧光冲破康明的身体,径直朝殊月袭来,灵压骤然暴涨直逼殊月。   好强的灵压,容卿感觉到那两道压过来的灵压绝不在她之下,那灵压之中是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冷艳的女子,双生姐妹?   ——“元婴期。”青铜剑女子说:“莫不是狐族的帝姬身边的侍神官?”   容卿不清楚,她只感觉到“殊月”明显强撑着振臂一挥,若是平时两个元婴期也拿他没办法,可他如今可是重伤。   他的一掌挥在袭来的一名女子身上,那女子闷叫一声一口鲜血吐出,却缠住他的手臂,紧紧抱住了他的手。   “滚!”他低喝一声,一掌将那女子胸腔打穿,血和内脏飞出四溅。   可那女子依然盯着他,死也不松手。   另一道碧光,猛地刺穿那女子的身体,直接捅进了“殊月”的手掌之中。   血一滴滴流下,容卿听见“殊月”的闷哼声,看着眼前那两张双生的脸,她们冷毅坚定,她们抱着必死的心在完成这次任务,为了她们的族人,为了她们的故土。   容卿的心跳的异常剧烈,她被一种从未体会过的“赴死”震荡着,抱着她的手臂一紧,“殊月”嘴唇溢出血,带着她疾步后退,一把甩开了那把剑。   那把碧光凛凛的剑再次朝“殊月”刺来,容卿看着“殊月”要再次出手,趁机挣脱了他的手,喊了一声:“小心!”挡在他身前,朝着那把剑扑过去,猛地朝那持剑女子使眼色。   擒住她。   “容卿!”殊月吃惊地厉喝一声,伸手要拉抓她。   可晚了,那持剑女子当即反应过来,剑光一错绕着容卿的脖子划过,一把将容卿抓进了怀里。   “别动!”她将剑抵在容卿脖子上喝道:“再动我就杀了她!”   容卿配合的仰起头,痛苦的蹙紧眉,看着“殊月”硬生生止住脚步,一双眼怒火滔天的盯着那狐族,一字字道:“你若敢动她,狐族……”   他还没说完,门外与军士纠缠的两个狐族冲进来,一左一右将剑架在了他的脖子上。   他没有动,只是盯着这些狐族,阴冷地说:“你们抓我有何用?不是该去抓殊苍云吗?”   还装。   容卿看着他,嘴上说:“你逃吧,不必管我。”   “敢逃我就立刻杀了她!”狐族女子剑刃一凛,蹭破了容卿的肌肤。   血顺着她细细的脖颈留下,她不觉得疼,反而非常开心,她看见“殊月”挣扎的眼神。   她心里很清楚,殊苍云不会逃,也逃不了了,他身上的血腥气越来越重,说明他已是强弩之末。   他非常非常需要她这个玉鼎,绝不会允许她这个玉鼎现在被杀。   他束手就擒,被狐族戴上了封印灵力的镣铐,抓着他与容卿一同消失在这间房中。   -----   这一切太顺利了。   直到容卿和殊苍云被抓进青丘境地,关在巨大的铁笼子里,她都觉得顺利到出乎意料。   哪怕他没料到,容卿也和狐族联手了,设了这一个套在这里等着擒他,但殊老狗就这样甘心被擒入青丘?   容卿看着他盘膝坐在笼中,脖子上、四肢上全锁着封禁的镣铐,脸上却没有一丝不安和抗争。   “过来,让我看看你的脖子。”他突然对她说。   容卿看了一眼四周,四周全是法阵,把守着许多狐族的女子,这里似乎就是狐族专为殊苍云布置的大牢。   他如今被封禁了修为,又重伤,怎么也逃不出去。   容卿摸着衣袖里的小镜子蹭了蹭,才挪过去,低低问他:“你为什么不逃?”她以为殊苍云怎么也要与那些狐族拼个鱼死网破。   殊苍云抬起她的脸,看了看她脖子上的伤口,不深,用她自身的灵力滋养着如今已经在愈合了,“你为什么替我挡剑?”   容卿险些想冷笑出声,当然是为了让狐族尽快抓住他啊,他真以为她是为了救他挺身挡剑?为什么会如此自信?   ——“因为他是殊苍云。”青铜剑女子冷笑:“他认为天下没有他得不到的东西。”   自大狂妄的老畜生。   他的手指轻轻蹭了蹭容卿的脖颈,腕上的铁链叮当作响,喃喃自语一般问她:“你怎么知道我不是殊月?”   他在试探她?试探她是否提前知道他会假扮殊月前来?   容卿垂下眼看他,拨开了他的手:“你身上那么浓重的药味和血腥味能瞒的了谁?”她只知道他今日会来,但确实不知他会假扮成殊月来。   他笑了一下,慢慢收回手说:“我险些怀疑你与殊和联手,配合狐族来行刺我。”   是吗?很该怀疑,作恶多端的老畜生。   “但你替我挡剑。”殊苍云抬起眼望着她,眼睛里是说不出的情绪:“告诉我,为什么容卿?”   容卿很难控制住自己的厌弃的表情,“我没想救你。”   他却望着她的表情慢慢笑了,“这句是实话,我知道。”若是她此时此刻和他说出舍不得他死,深情款款的话,才是明显的作戏。   可她那么发自内心的厌恶表情,让殊苍云愈发相信,她不是在做戏,当时救他或许只是一时的冲动。   为什么会冲动的为他挡剑?因为他这副殊月的样貌?还是……她心底里有那么一丝丝不想他死?   殊苍云说不清心中的万般滋味,“从未有人替我挡过刀,你的第一个,容卿。”   他身边的女人,怕他、恨他、应承他,他爱过的拂雪衣亲手对他动刀,在他身边的每一次都想杀了他。   没有女人替他挡过剑,无论她是出于什么目的,他都很开心。   容卿觉得真好笑,他是不是早已不记得曾经有个狐族帝姬为他放弃一切,甘愿做他的姬妾了?   她不想说粗鄙之言,可是她很想说:下贱之人。   贪图天上的月,从不怜惜身边真正为他付出真心的人,他这样畜生不配得到一零星的真心。   “你有功夫在这里和我说这些,不如想想接下来该怎么办。”容卿试探他的说道:“魔主被狐族擒了,很快魔域就要大乱了。”   “你在担心?”殊苍云望着她却丝毫不担心,笑着问她:“是担心我死了没人护着你逃走?还是担心魔域易主,会对十二州动手?”   担心你死不了。   容卿蹙着眉,依旧万般厌恶的说:“我既已与你联姻,就希望你能保住魔主之位,遵守契约,十二州不受侵扰。”   殊苍云伸手,用手背轻轻蹭了蹭她的脸:“聪明的小圣女,知道什么是对你、对十二州最有利的。”   容卿想躲开,却听他说:“你放心,狐族的人杀不了我。”   果然他留了后手?   容卿看住他:“为什么?”   他毫不隐瞒,连音量也没低地说:“因为我的元丹不在这具身体里。”   容卿吃惊不已的看着他。   他靠在铁笼子里,仿佛故意对外面看守的狐族说:“我的元丹在殊月身体里,这具身体里我只留了我的元神,以及殊月的元丹。”   他将殊月的元丹移入了自己这具身体里?然后将他的元丹放入了殊月的身体?   ——“不愧是可以背弃所有人的畜生,亲儿子也同样不放过。”青铜剑女子冷声道。   看守的人朝他盯过来。   他依旧笑着说:“狐族人若要杀了我这具身体,我便吞噬殊月的元丹,让他灰飞烟灭,而我的元丹自会在殊月的身体内苏醒,虽然他的身体差一些,但也无妨。”   真卑鄙。   修到他这样的大乘期,便会有元神、元丹、金身,即便是毁了其中两样,只留下元丹,他只要夺舍其他人的身体,照样可以复生,恢复修为。   可容卿没想到,他竟然将殊月的元丹也吞噬进了身体里,作为对狐族的要挟。   他究竟……有没有哪怕一丁点的良心?   “不要这样看着我。”殊苍云伸手将她的碎发拨到耳后:“等你有一日坐到我这个位置,就明白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保。”   容卿打开了他的手:“我不会,我永远不会像你这样做尽恶事,丧尽天良,连亲生子也不放过,日日提心吊胆的防着所有人!”   她胸中气恼得骂不出脏话,只能说:“你真让我恶心,我真后悔替你挡那一剑。”   殊苍云却笑了,望着她那些气恼的小表情,笑着伸手捧住了她的脸,对她说:“我是恶事做尽,丧尽天良,但我从没有舍得伤害过你,容卿,我也绝不会丢下你不管。”   多么厚颜无耻的话。   他是如何逼迫她的父皇、兄长将她交出去的?他上一世是如何对待她的?   这一世若非谢和,若非她来了葵水,她早就被他当作玉鼎榨干了!   他不会丢下她,不就是因为她是绝佳玉鼎吗?   他说的每句话都让容卿作呕,怎么有脸说出这样的话?还以为待她很好?   他是不是以为,她该感恩戴德的立刻献身与他?   容卿想打开他的手,却又没动,双目看着他,与他说:“殊月救过我,不要吞噬他的元丹,就当你还我替你挡那一剑。”   殊苍云也看着她,仿佛看着一轮纯净的月,她是那么善良天真,所以她才会冲动地为他挡剑,因为她不忍心看任何人在她面前死,哪怕是他这样的大恶人。   这样的月亮,让他着迷。   当初的拂雪衣是一捧雪,看着洁白柔软,可捧着冰冷刺骨。   可是她不同,她捧在掌心里,像颗明珠,是可以拥有的。   或许有一天,她也会爱上他,为他这个大恶人照亮孤寂的路。   他就那么望着她,柔肠百结:“好,只要狐族不逼我,我便放过你的救命恩人。”   这一次他不要毁了月亮,他要让月亮心甘情愿的待在他身边。   容卿拨开他的手,将袖子里的小镜子藏了藏,谢和听到了吗? 第1章 虐狗   殊苍云的那番话才说完没多久, 就有人来了。   一个女人,身后跟着那名擒拿殊苍云时的双生姐妹之一。   “帝君。”看守的人低头行礼尊称。   帝君?是青丘狐族是那位女帝, 帝瑶光吗?   容卿抬头看过去,有些出乎意料,眼前的帝君穿着白色金线袍子,黑发利落的束起,在脑后像俊秀的马尾,可她那张脸非常的稚气,婴儿肥未退,眉目却精致异常,碧波似得眼中却尽是魅惑和坏笑,与殊月一点也不像。   她还很小吗?   ——“她与殊月同岁, 一百来岁, 但对狐族来说,这个年纪还是个孩子。”青铜剑女子回答她。   看起来就像个十四五的小姑娘。   “你就是那位人族的圣公主容卿?”帝瑶光也垂下眼看住了她,碧碧的瞳孔里藏不住的坏笑。   她的手指探进笼子,朝不远处的容卿伸出手。   容卿被人抓着手腕猛地向后一扯, 她撞进了殊苍云的怀里。   “帝君小心。”她身后的正是碧芳,冷颜冷眸,伸手将她护在了身后, 盯着殊苍云, 仿佛怕他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   “哦, 你的软肋。”帝瑶光眯眼笑了, 尖尖的指甲朝容卿一直, 脸上挂满了发现大秘密的表情:“碧芳和我说时我还不信, 你这条狗居然也会有在意之人, 还为了那人束手就擒呀?”   她笑吟吟的又说:“那我杀了她, 你会痛苦吗?”   殊苍云盯着帝瑶光,眼睛中全是肃杀的冷意,他明知道眼前这个狐族的毛娃娃帝姬是在威胁他,他不该留下软肋,让她抓住。   可是他已经留下了,在为了容卿甘愿被擒时,就错了,如今再想装作不在意容卿,于事无补。   况且,殊和一定与她们联手,告诉她们,他如今重伤只有容卿这个玉鼎能治疗。   所以他只能冷森森说:“如果你们想让殊月灰飞烟灭的话,你动她试试看。”   这句话多么没有威慑力,像极了负隅顽抗。   帝瑶光下巴一抬,不屑的说:“混了野狗血脉的杂种早已不是我狐族人,他姓殊,不姓帝,你以为我们狐族会在意你的儿子?可真好笑。”   容卿没有动,她看着稚气又傲慢的帝瑶光,心中非常的复杂,她既为殊月心酸,心酸他在殊苍云面前如同蝼蚁,在狐族也不被接受。   可她又说不出的畅快,为帝瑶光毫不留情的羞辱殊苍云畅快,他引以为豪的血脉在狐族,甚至是在殊月、谢和眼中就是污秽之血,他们最恨之事就是生为他的儿子。   “是吗?若是不在意,你们狐族为何偷偷与殊月联系?”殊苍云冷笑着问。   他发现了?   容卿眼皮跳了跳,他是发现了殊月与狐族联系才对殊月动的手?那他知道殊月和谢和的通信吗?知道谢和与狐族联手了是吗?   若是这样,就一定不能放他出去。   “不过是安插在你身边的一枚棋子。”帝瑶光依旧不在意的说:“被你发现了,也就没用了,你可以在我面前吞噬他的元丹。”   她似乎真的一点也不在意。   容卿抓住了殊苍云的手臂,低声说:“你答应了我。”她怕殊苍云这个畜生被激恼了,真吞噬殊月的元丹。   帝瑶光却是听见了,看向容卿笑眯眯的说:“原来你这么在意殊月啊?”她蹲了下来,一脸好奇的问容卿:“你不止喜欢谢和,还喜欢殊月?那可太好了,不如我把殊老狗的儿子都抓来给你做男宠?”   她故意看殊苍云说:“反正他早和大儿子共享过那位圣女,想必他会欣然接受。”   “帝瑶光。”殊苍云忽然愤怒的一掌挥来。   可这一掌绵软无力,帝瑶光只是抬手震袖“哐”的一声,那一掌暴涨十倍朝着殊苍云怀里的容卿而去。   殊苍云被锁在笼子里根本无法躲闪,又怕伤着容卿,只能抬掌硬生生的接了下来,那一掌震得他手臂龟裂,一口血涌在了喉头,被他强忍着,从唇角溢出。   容卿只是发丝动了动。   “好深情呀。”帝瑶光托着腮看殊苍云说:“我真是好奇,当初你的大儿子化魔期强要了你的那位圣女,你只是打断他的腿将他赶走,如今若是你的儿子与这位圣公主发生了些什么,你会怎样?会比之前生气吗?这样看来,你对那位圣女也没有多少深情嘛。”   殊苍云盯着她,气血翻涌在嘴中,硬生生挤出两个字:“闭嘴!”   “你做都做了,如今竟是听不得别人说啦?”帝瑶光说的开心:“我偏要说,我还要说全魔域都知道你的圣公主王后与谢和情投意合,还带她随行来了军营,卿卿我我好不甜蜜,难道你还不知道?还是你装作不知道,这样让自己好受些?”   容卿从帝瑶光眼神里看出一种泄愤的情绪,实话实说,她心中也觉得爽快极了,她甚至希望帝瑶光再恶毒一点,她便顺着帝瑶光的话开口说:“你不必在这里挑唆,谢和带我来军营,是他同意的。”   “哎呀,真的吗?”帝瑶光惊奇的眨眨眼,问殊苍云:“难不成殊陛下为了讨好儿子替你守住云梦里,将圣公主王后让给了他?天啊,多么宽广的胸襟。”   殊苍云压不住口中的血,吐了出来。   帝瑶光心满意足的抬手一指容卿,吩咐:“把她给我带出来。”谢和还在等着呢。   身后的碧芳刚点头应是。   殊苍云抓紧容卿,猛地抬头盯住帝瑶光哑声说:“狐族不在意殊月,也不在乎我逃出去吗?”   帝瑶光一顿。   他嘴唇上全是血的说:“你以为这区区镣铐铁笼就能困住我?我随时可以元神抽离,附身回殊月的身体里重生。”   帝瑶光的笑容凝了住。   殊苍云轻轻抚摸着容卿的后背说:“我留在这里只为了她,你若要动她便动吧。”   ——“是的。”容卿看住帝瑶光朝她传音说:“若带走我,他一定会抽离出元神逃走,他的元丹留在了殊月的身体里,到时候他夺舍殊月,照样可以复活恢复修为。”   帝瑶光皱住了眉头,卑鄙的老狗。   ——“把我留下牵住他。”容卿飞快的传音说:“让谢和去找殊月的身体,取走殊苍云的元丹。”   帝瑶光看她一眼,很快就起身,冷声说:“好,我看你这具重伤的身体能撑到什么时候!”   说完就带着碧芳转身走了。   走远了,她才低低问碧芳:“你说谢和利用这位圣公主抓殊老狗的计谋,是他想的,还是那位圣公主想的?”   碧芳想了想摇头:“臣不知。”   “我猜是那位圣公主想的。”帝瑶光抬抬下巴,很是瞧不上说:“你瞧瞧谢和多着急要带走圣公主,他会舍得用她作饵?”反倒是那位看起来娇滴滴的圣公主,她说了那么多难听的话,圣公主却丝毫不介意,用自己做诱饵,一点也不含糊,竟还想着救殊月。   她想,殊月若是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毕竟除了他的母亲,再没有人真正的在意过他的死活。   帝瑶光又不放心的嘱咐碧芳:“一会儿见了谢和不要告诉他,你伤了圣公主的脖子。”免得他翻脸。   “臣知道。”碧芳应声,她心中很清楚,若非那位圣公主冲过来故意被她擒住,她拼上自己的性命也抓不住殊苍云:“日后我会亲自向圣公主赔罪。”   -----   狐族的殿阁之中,谢和低头看着掌心里的小镜子,只看得见容卿的一片衣袖,但他却是听的清清楚楚。   “卿卿为什么还不回来?”黄二不安的频频朝殿外看:“不是说抓了殊老狗就回来了吗?咋还不回来?”   因为她有自己想做的事。   谢和听见容卿在和殊苍云说:“咱们怎么办?殊月的身体会被她们找到吗?”   她在试探殊苍云,殊月的身体在哪里。   谢和心中很清楚,容卿暂时不会回来,她以身做饵,走这一步并非是为了他。   她清楚的知道该怎么做,要怎么做。   “我要去找卿卿。”黄二拔腿要出殿门。   “黄二。”谢和抬起头叫住了他,对他说:“卿卿在做一件要紧的事,你要不要帮她?”   “要!当然要啊!”黄二立刻过来:“啥事啊?”   找到殊月的身体,夺走殊苍云的元丹,要他也体会体会,元丹被吞进他肚子里的滋味。   “杀回魔主殿。”谢和说。   黄二不懂的歪头,那卿卿呢?卿卿就回来了?   -------   铁笼里。   殊苍云被镣铐封印着修为,连调戏疗伤也做不到。   继续待在这里,他只能被耗死。   他抓住了容卿的手。   容卿听到了他的传音,他说——“你修了什么法术?”   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容卿想了想,传音给他————“只学了传音。”她隐瞒了一些。   殊苍云忽然将一样东西压在了她的掌心里,是个还没有簪子大的小“剑”——“我的佩剑,你拿着,一会儿我附体进外面看守人的身体里,将其他人杀了,打开笼子,你召出我的佩剑带上我的身体先逃,它会带你去安全的地方,等你到了安全的地方,我自会再附体回去。”   哦,容卿明白了,他的元神没有被限制,随时可以附体进入其他人的身体,他留下或许并非只是为了她。   还为了他的身体,到现在他也舍不下这具身体。   青铜剑女子说——“毕竟他这具身体已是大乘期,只差一点就可以飞升了,现在你这个玉鼎又唾手可得,他怎么舍得从殊月那样的身体再修炼一次。”   殊苍云又说——“你是圣灵根,注入灵力,这把剑就可以听你使唤。”   是吗?   容卿握着剑点了点头。   他又捧起她的脸,看住她的眼最后说了一句——“什么也别怕,我不会丢下你。”   容卿诚恳的点了点头,她也不会丢下他的,直到他死透死绝。   殊苍云的身体一歪,软绵绵的栽倒进她的怀里。   同一瞬间容卿听到了背后的惨叫声。   是殊苍云附体进了外面人的身体了。   容卿没有回头,揽着殊苍云的这具身体,现在要杀他多么容易,可若是不能让他灰飞烟灭,又有什么意义?   他照样能附体、能重生、能转世。   “快逃!”背后的铁笼被哐当拉开。   容卿将灵气注入掌心的佩剑,一把赤色火焰的佩剑骤然展现在眼底,她用力抱起殊苍云的身体,翻身踏上了那把剑。   剑仿佛通灵一般,托着她与殊苍云迅速窜出了铁笼。   乱糟糟的狐族守卫涌过来,要飞身来抓她,附体在狐族女子身体里的殊苍云猛然振臂一挥,将所有人拦下:“走!容卿!”   她冲出人群,抓紧了殊苍云的身体,低头看见躲在回廊下的瑶光女帝。   是女帝故意放水了吧?   她有惊无险的逃出了狐族的宫殿,佩剑飞掠,快似惊鸿。   外面已是夜晚,漆黑的夜色下,容卿也不知佩剑要带她去哪里,现在哪里是安全的呢?云梦里说不定已经被谢和控制。   除非是回魔主殿,但要回去至少要几个时辰,殊苍云的元神能离体这么久吗?   ——“若是元神离体太久,他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会衰竭而死。”青铜剑女子告诉她。   那就再好不过,为谢和与狐族女帝争取时间,让他们可以尽快的拿下殊苍云的军队。   容卿心里担心佩剑会带着她,去殊苍云的军队之中。   没想到,赤色火焰的佩剑撞上了狐族主殿附近的结界,连带着容卿和殊苍云的身体一起坠落,掉下了结界缝隙中的悬崖。   容卿忙用灵气护着自己,落地时倒是没受什么伤。   只是殊苍云的身体摔下来,似乎伤的不轻,血眨眼就渗了出来。   千万别摔死了。   容卿先将佩剑收起,又过去探了探这具身体的鼻息,气若游丝,但一条腿断了一般软绵绵坠在一旁。   她该砸断他一条腿。   ——“殊苍云会感应到。”青铜剑女子提醒她:“小心些,别露陷了。”   容卿伸手轻轻覆盖在他的额头之上,闭目去感应他身体里殊月的元丹。   ——“你想趁现在把殊月的元丹取出来?”青铜剑女子忙问她。   容卿没有回应她,在他灵海中探寻,他伤的这么重,连灵海也是混乱的,庞大的修为灵气无法聚拢。   所以他是需要她这个玉鼎来梳理聚拢吧。   她找到一丝微弱的白光,像一粒很小很小的珍珠。   是殊月吗?   她将灵气贴上去,轻轻叫它——“殊月?”   那小小的“珍珠”滚动了一下,仿佛在回应她。   她立即汇聚灵脉将那珍珠包裹,猛地拽出了殊苍云的灵海,掌心一凉,她再睁开眼就看见掌心中凝聚着一粒发着光的“珍珠圆球”。   这就是妖魔会有的元丹?   ——“是,要在刚成精时就会先结丹,结妖丹、魔丹,只要元丹还在就可以重生转世。”青铜剑女子告诉她,又问道:“你太冲动了,如今就把殊月的元丹取出来,殊苍云还怎么会信你?”   他只能信她。   容卿将那元丹纳入自己的身体,先收好,对青铜剑女子说——“他心里很清楚我要救殊月,我若现在不救反而显得虚假,不如顺着自己的心,况且……”   她扫视着四周,狐族的宫殿建在高巍的仙峰上,这里是仙峰悬崖的崖底,四周又黑又潮。   她已经嗅到了什么粘稠的腥气在靠近,草木之中传来沙沙声。   这里还有其他看守的妖魔吧?   灌木之中猛然传出一只灰扑扑的影子,容卿慌忙后退汇聚灵气挡在眼前,便见一只如同打湿的毛猴子一样的东西撞在她的灵气结界之上,尖利的叫了一声,转头扑向了地上的殊苍云。   ——“是水妖。”青铜剑女子说:“它们食肉,成群聚在一起,这附近肯定不少。”   容卿看着那水妖一口咬在了殊苍云的腿上,叫着要将他的身体往漆黑的林子里拖。   况且,他和她现在可是相依为命。   容卿看着一地的鲜血,在他快要被拖入黑暗之时才出手,汇聚灵气一掌击在那水妖身上。   只听一声惨厉的叫声,水妖迅速窜逃而去。   容卿踏着鲜血上前,看着一半身体被黑暗吞噬的殊苍云,轻轻笑了一下,哦,掉了一条腿。   她蹲下身,伸手抓着殊苍云的手臂,将他一点点拖了出来,满地的鲜血,很快就会吸引来其他水妖。   可是她能怎么办呢?   她只是一个什么也不会,仅会传音术的人族公主而已,她只能保住他的命。   漆黑的林子里传来许多沙沙声,宛如一条条蛇爬过来。   他不是很喜欢蛇吗?魔主殿里还养了那么多。   容卿将他搂抱进怀里,身上染满了他的血,突然看到一道道灰扑扑的影子飞窜而来。   这么多?   她还没来得及蓄灵气开结界,手臂间的人动了动。   醒了?   她立刻将他抱进了怀里,对上他一双睁开的眼睛,赤红的双眼里倒映着她蹭上了血的苍白脸颊——   像一轮被染污的月亮。   殊苍云睁开眼的那一瞬,看见了一张苍白孤冷的脸,那脸上好多的血,她的头发也散了,只有那双眼依旧干净纯粹,没有一丝丝的情绪杂质。   她那么的狼狈可怜,可她紧紧抱着他,用身体护着他。   殊苍云看见一头头水妖朝她扑过来,她没有躲,只是害怕的闭上了眼睛,将他抱得更紧。   殊苍云召出佩剑,猛地挥出,一头头水妖染在他的剑锋之下,血雨喷涌而下,她颤抖着捂住耳朵缩进了他的怀里,脸埋在了他的胸口。   那一刹那,殊苍云的心被撞软了一般,酸涩的生出无限温柔。   他以为容卿会丢下他自己逃跑。   她不是取走了殊月的元丹吗?为什么还留下来救他护他?她大可以逃走,离他远远的。   可是她没有。   他曾经多么多么想要,拂雪衣这样待他,哪怕是对他笑一下,抱抱他就好。   可是她冷的永远捂不热。   他躺在血泊之中,抬头望着天上孤冷的月,伸手慢慢抱住了怀里萧瑟的人,曾经得不到的如今他抱了住。   “不要怕,有我在,什么也伤不了你。”他的声音变得那么柔软,粗糙的手掌轻轻抚摸她颤抖的背,他的小王后吓坏了。   “你伤到了吗?让我看看你的脸。”他捧起她的脸来看,她的眼眶发红,竟是快要哭了的样子,“伤到了?”手指小心翼翼蹭掉她脸上的血。   她摇摇头,声音哑哑的说:“可是你的腿断了。”   她的脸没有伤到,那些血似乎不是她的。   殊苍云知道,一条腿被撕扯开,他怎么会感觉不到?那痛和经脉俱裂的痛感不相上下。   但他仍然对她笑着说:“不怕,断了就断了。”   她没伤到就好,他不希望她伤到。   容卿轻轻蹙了蹙眉,莫不是他的腿还能长出来?   ——“与你双修,他会重塑金身,到时候身体就能修复。”青铜剑女子告诉她:“但没有突破大乘期,他是无法修复的。”   那就好,至少让他痛苦着。   殊苍云慢慢坐起身,忍着痛楚扫视了一下四周:“这里还有道结界。”怪不得她会掉下来,以她的修为怎么也破不开这道结界。   “你能破开结界逃出去吗?”容卿问他。   殊苍云摇了摇头:“我伤的太重了,暂时破不开。”他掌心反转,赤焰剑降落而下,“先离开这里,找个隐蔽的地方躲着,等我止了血再说。”   容卿点点头,扶着他一同翻身上了赤焰剑,顺着那道结界往林子深处去。   殊苍云的血可真多啊,流了一路,他仍然没有昏过去。   最后殊苍云用赤焰剑破开了一个悬崖壁上的洞穴,带着她躲了进去。   殊苍云奄奄一息的倒在地上,握着赤焰痛苦又吃力的看着她,对她伸出了手:“过来。”   怎么?   他都伤成这样还能与她双修?   容卿朝他走了过去,他嘴唇已没了血色,发紫发黑,拉住她的衣袖,虚哑的对她说:“你……可知道怎么用灵脉疗伤?”   容卿摇摇头,“我该怎么做?”   殊苍云有些后悔,若知道今日,他该早点教给她一些治愈术,防身的法术。   “渡灵气你会吗?”殊苍云又问她。   自然,谢和与她不知道渡了多少灵气。   容卿又摇头。   殊苍云用力抓住了她的手腕,将她拉到眼前,又低又吃力的说:“向你对殊和一样……亲吻,拥抱……”   这些她不会吗?   容卿定定看着他,原来他早就知道她和谢和发生过什么啊。   真能忍。 第1章 羞辱   亲吻, 拥抱。   寂静的洞穴之中,容卿垂下眼看着殊苍云, 他紧紧抓着她的手腕,眼神里却没有半点哀求,仿佛他认定她会救他。   是她演技太好了?还是殊苍云狂妄的认为他已经看透了她这个人族的蠢货圣公主?   ——“他认为所有女人都该爱上他。”青铜剑女子讥讽道:“他对拂雪衣念念不忘不正是因为,拂雪衣到死都只想杀了他吗?”   得不到所以念念不忘。   “我不会这么做。”容卿声音很轻很柔,对他说:“既然你知道我与谢和做过什么,就该明白,我喜欢他。”   殊苍云愣怔的盯着她,她承认了?她怎么能如此平静的在他面前承认她喜欢他的儿子?   “因为喜欢,我才愿意那么做。”容卿眨眨眼又说:“我很想救你,可是我不喜欢你, 没有办法逼迫自己去做这些, 光是想一想就会让我感到恶心。”   她皱皱眉为难的问:“没有别的办法救你了吗?”   殊苍云的眼神里没有愤怒,而是不可思议,她还是他殊苍云的妻子,他的王后, 怎么能如此轻描淡写的说出这种话?连装也不再装了吗?光明正大的承认她与殊和的私情。   而他,还以为她也对他有了那么一点点好感和依赖。   原来不是,她没有在做戏, 救他是真心的, 但不是因为对他的好感, 而是因为她见不得任何人死在她面前。   因为她傻过头的善良。   他被她看着, 一点点暴怒起来, 那暴怒来自于对自己“自作多情”的羞愤, 抓着她的手腕猛地用力要将拽到眼前:“你还知不知道你是我的王妻!”   可他如今伤得太重, 竟是没有拽动她, 只将她拽得踉跄一下。   她吓到一般,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殊苍云身体不稳的摔倒在地上,一口血又吐了出来,只见她捂着手腕站在他眼前,皱着眉不满地对他说:“什么王妻,我只是人族献给你的祭品,被宰杀了的猪,难不成还要对享用它的“人”心生感恩和喜爱?”   她眼神里遮不住的鄙薄,“我救你是因为我们同在一条船上,但你这个样子让我很讨厌,若你还要这样,我就只能远离你了。”   说完,她转身便要离开洞穴。   “容卿!”殊苍云哑声叫她,趴在地上一把抓住了她的裙摆,他不能让她离开,好不容易逃出铁笼,现在她只要出去就会被狐族抓住,而他伤成这样,很快就会失去意识,被抓、被杀。   他是可以附体去魔主殿中,殊月的身体里,可是他不甘心,不甘心舍弃他这具差一步就可以登天成魔尊的身体。   他想威胁她,让她不许走,可到如今他有什么能威胁住她的?   容卿低下眼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说了一句:“你若是向我道歉,我可以留下来救你。”   轻蔑的眼神,轻蔑的语调。   那一刻,殊苍云体会到前所未有的羞辱。   他并非没有落魄过、重伤过、濒死过,在没有成为魔主之前,他只是一条低等的狗妖,连狐族也可以践踏他。   但他从未被女人这样轻蔑的俯视、要挟过。   他这辈子不曾向任何人道过歉。   容卿耐心有限地看了看洞穴外,她听见了悬崖下的声音,似乎有人在悬崖下搜寻。   殊苍云自然也听见了,他抓着容卿裙摆的手指吃力的在颤抖,他快要撑不住了……   掌心一空,容卿忽然将裙摆抽离,朝着洞穴口走去。   “容卿回来!”他低喝一声,攥紧了手指,只是道歉哄哄她而已,只要缓过这口气,他便可得到一切想要的。   他终究是说:“我不该向你发脾气,过来。”   “道歉该说对不起。”容卿转过身来对他说。   殊苍云盯着她,一字字说:“对不起,容卿。”刚说完,喉咙里压着的血就涌了出来。   他实在是撑不住地昏了过去,临昏迷之前仍然朝容卿伸着手……   -----   昏过去了?   容卿走过去,用脚尖踢了踢他的脸,他脸上全是血,失去意识的倒在灰尘里。   畜生会真心悔过吗?不会,他的悔过只是为了换取一些东西,容卿也不是为了让他道歉,而是单纯为了羞辱他,让他不好受。   她问青铜剑女子,有没有什么法术可以让人以为自己伤好了?但却越伤越重。   青铜剑女子想了想——“幻术吗?但以你现在的修为,即便是立刻学会幻术,编造出来的幻境也会让殊苍云一眼看穿是假的。”   不用这么复杂。   容卿想了想,灵光一动,问她——有没有法术让人感受不到疼痛?   当然有。   治愈术之中最基础的法术便是“致|幻”让人暂时体会不到疼痛,只是持续时间并不长,以容卿刚开灵脉的修为,大概一次可以持续两个时辰左右。   她如实告诉了容卿。   “够了。”容卿按照她教的方式,试着学了一下,再殊苍云的身体上练了练手——先止血,然后致|幻止痛。   一股灵气环绕住了他炙热疼痛的身体。   -----   像冰融化在他的身体之上。   殊苍云昏昏沉沉的宛若在梦中,只感应到沁凉的灵气源源不断的包裹着他的伤口,他龟裂的血脉和烧着的内伤被那灵气渗透,一点点抚平了疼痛。   是谁在救他?会是容卿吗?她……会救他?   身体的疼痛越来越轻,他在那凉凉的触感之中昏睡了过去,做了许多许多梦——   梦见他怎么一步步走到魔主之位。   梦见第一次化魔失败倒在仙门山被拂雪衣救下,漫山的大雪她一袭白衣,弯腰探他的鼻息,他睁开眼警惕的抓住她的腕……   梦见拂雪衣抱着孩子盯着他,那眼神仿佛要将他活刮了,她怀里的孩子血淋淋的嚎啕哭着,被切断的耳朵还在她手边……   梦见拂雪衣诅咒他,梦见他儿子一具具尸体抬回来,全是死在殊和手中……   忽然之间所有的噩梦粉碎,一张脸怯生生地抬起来说:“你能等我几天吗?”   是容卿,她月亮一般的脸上一双眼含着水。   她那么羸弱娇嫩,轻而易举就握在掌心里,她爱哭,却从来没有愤恨的盯着他,要杀了他。   她会安稳地睡在他身边,会乖乖坐下吃饭,会去园子里逛逛,仿佛认命了一般待在他身边,和他一起生活。   可她的声音响起来:“我没有办法逼迫自己去亲吻你,光是想一想都让我觉得恶心……”   凉凉的液体突然淋在他的伤口上,轻微的痛感和凉意使他猛然惊醒过来,抽了一口冷气盯住了眼前人——容卿?   容卿蹲坐在他身侧,用撕下来的布料沾湿了轻轻擦洗着他的伤口,她细白的手指被血染污。   她……她在替他疗伤?   那一瞬间,殊苍云分不清自己是不是还在梦中,身上的伤口不再疼痛,变成木木的感觉,只有水的凉意。   她没有逃走?她又一次留了下来?   殊苍云愣怔的看着她。   “你醒了?”容卿瞧见他,眉眼间是真切的欣喜,忙问他:“伤口还痛吗?我试着用灵脉为你疗了伤,有感觉吗?”   不是梦,她的手指挨在他肌肤上那么凉。   殊苍云望着她一点点清醒过来,原来是她在救他,凉凉的灵气是她的灵脉。   她真的救了他。   “痛不痛?”她的手指轻轻碰了碰他的伤口。   一点也不痛了。   他轻轻摇摇头,喉咙里又虚又哑:“不痛了。”   “太好了。”她开心的那么明显,脸上藏不住一点心事:“我真怕我的灵脉没办法替你疗伤。”   她又说:“我偷偷出去了一趟,打了水来替你清理伤口。”   殊苍云看见她打水的容器是灵气汇聚成的盆:“你……”   “放心吧,我很小心,没有被发现。”她先回答了他,又拧了帕子轻轻擦在他脸上:“擦擦脸,清醒一点。”   凉凉的触感让他精神好了一些,殊苍云静静的看着她,这一刻竟不想去打破。   虽然她还不喜欢他,可她这样待在他身边就很好,只要杀了殊和,她就会死心,永远这样待在他身边,百年、千年。   “有感觉好点吗?”她问他。   殊苍云的喉咙动了动:“好多了。”确实好多了,不知道是不是她灵脉治疗的作用,他那些伤口和内伤全不痛了,连灼烧感也没了。   只是还没有恢复修为,感觉虚乏无力,只要她的灵脉在,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治疗好他大部分的伤,恢复一部分修为。   殊苍云低头看见,他断掉的腿也被她包扎好了,用她的外袍紧紧缠裹住,没有再流血。   没想到,娇滴滴人族公主还会这些。   洞穴外天光大亮,似乎搜查的狐族已经走了,可这里还是不能多留。   他抬起手指,试图将灵力注入手指上的指环,这是联络其他人的法器,他想联络到魔主殿里的殊阳,让他派人过来。   可他却发现自己虚得很,灵力注入只是让指环亮了亮。   “你想做什么?”容卿看向他的指环,“你才刚好一些,别消耗你的灵力。”   殊苍云想了想,将指环递给她道:“试试将你的灵气注入指环。”他现在是该节省灵力,尽快疗伤恢复。   容卿倒是没多问,直接将灵气注入,那枚指环亮了起来,里面依次传出殊阳的几句话——   “父王可还好?”   “父王,云梦里投降狐族。”   “父王,殊和带着军士回都城了,可要开城门?”   “父王,出事了。”   短短几句话,容卿看到殊苍云的眼神一点点冷掉了。   他立即问容卿:“我昏睡了几日?”   “也没有多久,三天两夜。”容卿淡淡地回答他。   三天两夜……太久了!   殊苍云的脸色变了,对容卿说:“继续注入灵气。”   容卿一股灵气注入。   殊苍云对着指环叫道:“殊阳?”   那边立刻有了回音:“父王?父王你还好吗?”   “出什么事了?”殊苍云直接问道:“殊和将狐族和其他兽族引入了都城?”   “是。”殊阳声音疲惫的回道:“父王,殊和与狐族联手,已攻占了都城,还……”   还有更糟糕的?   他的都城已经沦陷易主了!   殊阳的声音从指环里传出来:“他降下赤雷,将魔主殿全部烧了,昨夜烧到今日,还在烧……父王,魔主殿要化为废墟了。”   殊苍云的脸色剧变,都城易主他可以再打回来,可魔主殿里藏着殊月的身体!他的元丹就在里面,一旦殊月的身体被焚,他的元丹很快就会暴露在火焰之中,到时一定会被殊和拿住。   “殊阳。”他再没有任何犹豫道:“去神女殿将拂雪衣的棺椁取出来,无论如何要取出来,任何人不许打开!”   哦。   容卿动了动眉头,他把殊月的身体藏在拂雪衣的棺椁里了吧?不然,他会这么着急?   他自私又冷血,毁了拂雪衣的一生,还会在意她的尸体?   真卑鄙啊,知道谢和怎样也不会挖开母亲的棺椁,连拂雪衣的尸体也不放过利用。   殊阳在那边答了一句:“知道了,父王,儿臣一定会想尽办法替您取出来。”   容卿用帕子擦着手,在想:他这么多的儿子背叛他,恨不能要他死,等他知道后,会不会反省一下是为什么?   她摸了摸衣袖里的匕首,拂雪衣看得见吗?他会恶有恶报的,老天不报,她来报。   青铜剑女子忽然发现,容卿变了很多很多,或许是她和天下人从来没有看清楚过她,她们以为容卿只是个怯懦怕死的娇公主。   可她越来越清楚地踏在她想走的路上。   哪怕再循循善诱的让她去利用谢和双修,她也没有做。   哪怕再厉声告诉她,现在就杀了殊苍云,她也没有做。   因为那不是她想做的,声音越多,她越坚定。   容明照可以瞑目了,他选的圣灵根继承人很好很好。 第1章 报仇   她都听清楚了。   殊苍云结束对话, 看住容卿试图从她的双眼里看出些情绪来,她听到了殊和攻占都城, 她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开心?担心?亦或者掩饰住自己的情绪,不让他看出来?   可殊苍云没有从她的双眼里看出任何情绪,这让他更加不安和猜忌。   “你听到了,殊和马上就会成为新一任魔主了。”殊苍云开口问她:“到时候他可以夺走我这个败将所有的东西,包括你这个继母。”   容卿在心中讥笑,听听看,他哪怕表现的再深情,骨子里依旧认为她只是一样东西,属于他的东西,他从未把她当成过一个“人”。   但她也早已习惯了, 她的父皇又何尝把她当成过一个独立的“人”, 像她的哥哥们一样的“人”。   她只是他的掌上明珠,真正意义上的“明珠”。   “是吗?”容卿笑了一下说:“也许他不止会成为魔主,他会成为魔尊。”他早已入魔,可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渡劫飞升, 成为魔尊,但她猜也快了。   殊苍云的脸色更加黑了,他被容卿戳中了痛点, 近乎愤怒的盯着容卿问道:“你很开心吗?他成为魔尊, 杀了我, 你们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私|通了。”   病句, 光明正大怎么能叫私|通?   容卿瞧着他, 眼神里也没有多少高兴:“对一个祭品来说, 魔主是谁并不重要。”她抬抬眼皮说:“你若为此感到愤怒, 就努力一些不要被他杀了啊。”   殊苍云被堵得说不出话来, 是啊,他面对她愤怒有什么用?他该回到都城亲手杀了殊和。   没有时间再耽搁了。   殊苍云又看了一眼容卿,或许这就是上天安排,让他与容卿在一起,到了逼不得已的时候,容卿就是对付殊和的最后一招。   “我们离开这里,回都城。”殊苍云再次将灵力注入指环。   容卿怕露陷了,将一股灵气朝他身体里渡入。   沁凉的感觉瞬间包裹住他,殊苍云只觉得连泻堵的灵力也畅通起来,他知道是容卿在用灵脉治疗他,心中生出一些内疚,如今他们绑在一起,也算是相依为伴了,若她知道他心中还打算着拿她当“人质”的念头,应该会伤心吧?   虽然她心中惦记着殊和,但她确实尽心尽力的在帮他。   殊苍云又暗自瞧她一眼,他一定会护好她,无论如何将她留在身边,等度过这场动乱,她永远是他殊苍云的王妻。   指环亮起来,这一次他联络上了另一位副将朱峰,朱峰驻扎在云梦里临近的江边。   那边传来乱糟糟的声音,似乎战况很混乱。   ——“陛下?”朱峰先试探性地叫了他。   “是我。”殊苍云回应道:“你那边如今状况如何?”   朱峰疲惫不堪的向他汇报了惨烈的状况,云梦里投降之后,狐族和其他兽族立刻就渡江破了他们的防线,如今只剩下几人和他还活着。   殊苍云没有再细问,立刻说:“你带人过来。”他将所在位置告诉朱峰,命他带着仅存的军士过来破开结界救他出去。   他如今已经不能再消耗灵力了,他要抓紧治疗恢复,回都城。   -----   很快,朱峰带着人到的很快,山洞外的结界顷刻便被破开。   “走。”殊苍云一把抱起容卿,召来他的佩剑,御剑飞离山洞,趁着狐族还没有赶来冲出破开的结界,朝身后的朱峰招手示意,撤退。   朱峰立即带军卫赶过来,护着殊苍云与容卿迅速逃离狐族区域。   一路上有惊无险,殊苍云没有敢在任何地方停留,直奔都城。   此地离都城至少要三四个时辰,容卿担心他半途灵气不支发现自己的伤势并没有好,所以一直在暗自的渡灵气给他。   殊苍云怎么可能感应不到,他被灵气包裹着痛楚几乎感觉不到了,他低下眼看她,低低说了一句:“我和殊和交手,你希望谁赢?”   他心中明知道她喜欢殊和,却还是想要问,像是不信邪一般。   容卿打心底里讥讽,他根本赢不了,他的伤一点也没好,只是他感觉不到而已。   “殊和。”容卿还是配合地告诉他:“我希望他赢。”   殊苍云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笑了一下,将披风往她身上裹了裹,在她耳边说:“他赢不了,就算他赢了也杀不了我,除非他也不想活了。”   他一定要杀了殊和,不然她永远不会死心。   容卿看住了他,他也知道谢和杀了他,会遭受天雷劫,所以他才铤而走险要回去杀谢和?   他的指环闪烁着亮起,是殊阳又发来讯息告诉他,拂雪衣的棺椁已经找到带出了都城,就藏在英烈碑林之中,他也带着魔主的亲随精英军卫在那里等着他。   很好。   殊苍云估计将自己到达的时间说晚了半个时辰。   容卿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怕殊阳打开过棺椁,他也背叛了你吗?”   殊苍云忽然笑了,低头手背蹭了蹭她的脸颊,单纯稚嫩的人族公主像个花苞:“他若是打开过棺椁如今早死了,既然他可以向我回话,说明他很听话的没有打开。”   容卿一愣。   “你以为我让他去取棺椁只是为了取我要的东西?”殊苍云难得有兴致的与她说:“不,也为了验证他是否对我忠心,走到我这一步,连亲儿子也不能信。”   天幕阴沉,容卿看着他明白过来,拂雪衣的棺椁里他也下了什么致命的机关对吗?一旦打开就会要了开棺人的命。   他故意提醒殊阳不要打开棺椁,是为了试探他是否忠心耿耿地听从。   他的心机和卑鄙远超过容卿的想象,每一步都在算计、试探。   “你这样活着不累吗?”容卿真心诚意的问他。   殊苍云笑着说:“我从卑贱的狗妖一路走到今天,若是不谋算、不卑鄙,早就被人吃干抹净了,养尊处优的小公主,要成为人上人就要步步走在刀尖上。”   容卿收回眼看着越来越暗的天,淡淡说:“一只卑劣的狗妖以为只有卑鄙暴戾才能踏上通天之道,却不知道多得是坦坦荡荡成仙得道之人。”   卑劣就是卑劣,和生存、环境,任何事情都无关。   就像谢和,他生在诅咒之中,仇恨之下,可他依然有死死抱着他,宁愿被他打死也不撒手的黄二。   因为他从不会利用黄二丢下黄二,他也这样拼命的护着黄二,所以他安然的信任黄二。   殊苍云看着她冷漠的神情,脸上的笑意一点点淡了,她在讥讽他,她从心底里鄙夷他,瞧不上他,哪怕他是魔主,是随时能杀了她,灭了十二州的魔域帝君。   他心中升起很久很久不曾有过的滋味,仿佛他还是曾经那个人人践踏的狗妖,再努力也还是那么卑贱。   说不清的火气煽动在他心里,他伸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将拉进怀里,听见她吃痛的轻轻“嘶”了一声,又不忍心的松了松紧扣着她的手腕。   ----   暮色四合之时,他带着朱峰几人已经抵达都城外的碑林,却没有直接进去找殊阳。   他立在碑林外的山峰之上,看着不远处的都城,浓烟滚滚没有消散,隐约能瞧见浓烟中被烧毁的魔主殿。   看来殊阳没有说谎,殊和真的将魔主殿烧了。   他让朱峰上前来,抬手在朱峰脸上一挥——那张脸变成了殊苍云。   容卿看着他将自己变成朱峰的模样,让朱峰扮成他,他假装朱峰跟在身后一同前去碑林。   他如今断了一条腿,走路需要人扶着,朱峰的军卫便在一侧搀扶着他,他的另一只手仍然抓着容卿的手臂,越靠近都城他就越要抓紧她、看牢她。   容卿没有挣扎,任由他抓着一同去了碑林。   碑林外已是一片狼藉,似乎也被烧过了,一些枯木倒在灰烬里。   殊苍云一面寻着殊阳的气息,一面示意朱峰悄声往里走。   很快就在碑林深处探到了结界,结界内还守着两名军卫,是殊阳的人。   殊苍云用灵力在往里探,确实没有探到附近有殊和的气息,才让朱峰扮成他露了面。   结界内的殊阳瞧见他,很吃惊的打开结界快步迎出来:“父王提前到了?”   朱峰随意点了一下头,按照殊苍云吩咐的问道:“棺椁在哪里?”   “在里面。”殊阳扫了一眼容卿,以及她身侧断腿的朱峰,侧身引路:“儿臣将棺椁先行藏在了墓室中。”   他挥挥手,命人将棺椁从狭小的墓室中抬了出来。   那是一口白玉冰棺,浮动着一丝丝的凉意,能令尸体千年不腐。   容卿看着那棺椁在想,难不成殊老狗将拂雪衣的尸体保存到了现在?   ——“没有,拂雪衣死的时候一把火烧了自己的肉身,里面只有一节没烧完的骨头。”青铜剑女子回答她。   拂雪衣就算是死,也不愿意把尸体留给他。   容卿完全能够明白拂雪衣的决绝,若是死了还要被殊苍云保存着尸体装深情,那可真是令人作呕。   “朱峰,去将棺椁打开。”假扮殊苍云的朱峰按照指示道,陛下传音告诉他,这口棺椁要陛下亲自来开。   断腿的“朱峰”点点头,被扶着上前,手中还抓着容卿,哪怕殊阳会怀疑他也不能出一点差错。   他停在棺椁前,手掌轻轻落在棺椁之上没有急着推开,而是感应了一下他的元丹是否还在里面,已经走到这一步,他决不能出一点岔子,只要拿回元丹就可以立即带走容卿,都城沦陷不要紧,魔主之位也不要紧。   只要与她双|修入魔成尊之后,他可以一样样拿回来,杀了殊和。   棺椁内,红光隐隐浮动。   那是他的元丹,他的元丹还在。   他难得满意的看了一眼殊阳,这个儿子即便平庸,却忠心耿耿,确实听从他的吩咐。   他手指捻诀在棺椁之中一滑,棺椁“咔”一声缓缓而开——   容卿心也跟着“咔”了一声,谢和在附近吗?可她没有感应到谢和的气息,若是殊苍云拿到了他的元丹,恐怕他就会跑了……   棺椁之内一道寒光猛然刺出,直接捅穿了殊苍云的手掌,他看见棺椁之内闪动着的幽绿眼睛。   糟了!   殊苍云猛地震碎棺盖和掌心里那把剑,慌忙抓着容卿闪身后退,棺椁之内一道赤色身影跃出,是殊和!   中计了!   殊苍云根本来不及思索他是怎么进入棺椁的,低喝一声:“朱峰!”试图让朱峰上前阻拦,可只听见几声惨叫。   朱峰的脑袋咕噜噜的滚到了他的脚边,他扭头看见殊阳掌心里拿着朱峰的元丹,笑着说:“父王,朱峰死了。”   殊阳竟然……   殊苍云的心彻底凉了,他忽然明白过来,为何当初给殊和吃了几次重生丹,他都没有失去记忆,因为那丹药是殊阳送去的,那时候他就与殊和联手了对不对!他帮着殊和换了丹药,一起来对付他!   他看见殊和一掌挥来,擒着容卿慌忙要逃窜,容卿忽然转身挡在了他身前,低喝一声:“不要谢和。”   那一瞬间,殊苍云以为她要救他,护他。   那一瞬间,殊苍云的心鼓胀起莫名的感动——   可下一瞬,一把青铜匕首猛地|插||入了他的胸口,她双手握着,用尽了全力狠狠|插||入了他的心口。   包裹在他身上的沁凉灵脉一刹那消散,他以为已经被治愈的伤口猛力疼痛起来,疼的他险些站不住,皱紧眉头盯着容卿。   “他不能杀你,我能。”容卿盯着他,那双琥珀色的眼出奇地冰冷厌恶,对他说:“拂雪衣能。”   胸口上那把青铜剑骤然爆发出剧烈的白光,那白光如同一把初雪锻造的剑,贯穿他的身体。   这把剑他认得……他认得,是拂雪衣的雪刃。   他瞪大了眼,眼前的容卿好像忽然之间变成了拂雪衣,白衣似雪的拂雪衣,恨意滔天的拂雪衣,一剑贯穿他,愤怒地对他道:“殊苍云你就是一条下||贱的畜生,你以为会有人真心对待你这条畜生?可笑,太可笑了!你的儿子都想杀了你!你居然还在妄想得到真心?畜生怎么配!”   拂雪衣……她还活着?她的元神还在?当初她不是自己散尽元神,永生永世离开了他吗?   殊苍云浑身颤抖的想要去抓住她,一道赤雷骤然劈下,“轰隆”一声将他的手臂劈断。   他的儿子殊和就站在几步之外,盯着他,像盯着一只畜生。   血喷涌在容卿的脸颊上,她将身体彻底交托给青铜剑内的女子,那一缕元神进入她的身体,她看见了拂雪衣——拂雪衣握着白光凛凛的佩剑,站在碑林之中,将那把剑捅的更深更深,插|着殊苍云的身体怒喝着将他钉在了身后的石碑之上。   石碑轰然裂开,殊苍云的血涂在那把剑上,容卿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的嘶吼,是拂雪衣发出的嘶吼,用尽全力,泄尽这一世的愤怒、恨意,夹杂着她的眼泪。   天上落下焚烧之后的灰烬,像一片片燃尽了生命的雪花。   容卿感受着身体里的那股愤怒、震荡,那是时隔百年之后的泄愤——拂雪衣拔出殊苍云胸口的剑,猛然一剑从他的头顶刺入。   殊苍云惨烈的叫着,元神想要挣脱出身体,却被一股赤色光芒彻底包裹住,生生按了回去。   是谢和。   他挥手将殊苍云的元神彻底封锁进那具残了的身体里,看着白光的剑捅入他的脑袋,从他的喉咙贯穿而出。   血一簇簇落下。   殊苍云双目赤红,发出一点声音,死死盯着他。   谢和说不上来这一刻的感受,没有报仇了的畅快,他听见容卿喉咙里发出他母亲的声音,他看见那把青铜匕首变成他母亲的佩剑……   他仿佛看见了他的母亲,可他不敢上前去。   他斩断殊苍云的手,让他不要再碰容卿和……他的母亲。   “黄爹爹的元丹在哪里?”他一字字的问殊苍云。   殊苍云盯着他,去笑了,张开口大口大口的吐出鲜血,费力的说:“别想知道……你别想知道……”   那把白光凛凛的剑一动,瞬间割开了他整个脑袋,他的话语也断了。   谢和心一空,看见“容卿”拔出了剑,拎着血淋淋的剑回过头来,用他母亲的声音说:“将他的元神封印在身体,将他这具身体吊在都城城墙下,告诉他的军士们,他的元神、修为人人可以食用瓜分,我要让他看着自己的身体腐烂,看着他的军士们瓜分蚕食他的修为和元神,直到他被吃干净灰飞烟灭。”   她一字字说得恨极。   谢和呆呆的看着她,喉咙里收紧,他的母亲……附体在了容卿的身体里,对吗?   眼前的,就是他的母亲。   他甚至已经记不得母亲的样子,他只记得她的哭声、她的嘶吼、她的咒骂,还有她骗他上前时温柔地笑。   她是恨他的。   若是她现在动手杀了他,他依旧会像小时候一样乖乖站在原地,等着她来杀。   他无法选择地降生,她亦没有选择地被迫生下他。   他没有办法否认身体里的血脉,哪怕他那么那么厌恶,杀了他也好。   解脱了。   只是希望她不要伤害容卿和黄二,她们和殊家没有一丝关系。   谢和丢掉了手中的断剑,看着“她”一步步走过来,手中的雪刃微光凛凛。   ——“拂雪衣。”容卿在自己的身体里叫她,却没有抢夺回自己的身体,她将身体短暂让给了拂雪衣,她知道拂雪衣不会骗她。   “拂雪衣”停在了谢和的几步外,冷冷淡淡地说:“他的元丹在魔主殿的水蛇池中,王蛇身体里。”   谢和愣怔站在她的面前,看见她那双眼睛里是松懈下来的黯淡,他的母亲在看着他。   他的母亲对他说:“从此以后,我与姓殊的再无任何瓜葛。”   与他,与殊苍云都再无瓜葛。   她手中白色的剑消散如泡沫,重新化作一把普通的匕首。   她将身体还给容卿。   容卿掌握住身体的瞬间,感觉到有人温柔地抱了她一下,像在青铜异光中的那个怀抱。   ——“好孩子。”拂雪衣在她耳朵边轻轻哑哑的说:“我唯一对不起的便是你……”   她当初对谢和下那样的诅咒,又处心积虑的将容卿救回来,送到魔域,原是想利用她来挑唆殊苍云与他儿子的厮杀。   她知道容卿是容明照的继承者,她知道容卿死不了势必会重生,她将自己的元神绑在青铜剑里,让她的弟子戴雪将匕首送给容卿,为的就是利用她报仇。   这一世,她唯一愧疚的便是利用了容卿,她明知对谢和下了那样的诅咒,还哄着她一步步踏进圈套。   但好在,容卿没有听她的,谢和很好。   ——“我要走了,从今以后你要自己走了。”   “你要去哪里?”容卿心慌地问她。   容卿听见了她的笑声,她难得轻快地说——“我干干净净的来人世,如今也要干干净净的入轮回去了。”   抱着她的怀抱松了开,那把青铜匕首沉甸甸的落回她掌心里。   漫天的灰烬里,似乎有流萤飞逝而去。   容卿站在原地,低头看着掌心里的青铜匕首,忽然有些想哭。   可是哭什么呢?她干干净净的来,干干净净地去,希望她能早日成仙得道。   成她的大道。   容卿握紧了掌心里的青铜匕首。   一双手臂突然抱住了她,她抬头看见谢和苍白的脸,她没忍住将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喉头发哽地说:“你看,我没有骗你,你娘真的送我来救你……如今她解脱了。”   谢和眼眶发红地抱紧了她,他在这一刻被“原谅”了一般,他的母亲最后告诉了他黄爹爹的元丹。   魔主殿燃烧后的灰烬漂浮,似雪似尘埃。   不远处的殊阳慢慢走过来说:“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殊苍云的余党未除,人族又带兵前来……你该趁早接管魔主之位,稳定局势。”   人族?   容卿回头看住殊阳:“人族带兵来了魔域?”   “是。”殊阳回答她:“魔主殿被烧之时,人族就趁乱带兵进入了魔域,如今他们的使臣就在都城里等着,要魔域交还圣公主,不然就会与魔域开战。”   “使臣是谁?”容卿蹙紧了眉头问道。   “国师戴雪。”殊阳看了一眼谢和,他不清楚谢和的意思,谢和不许他们对人族动手,是打算将圣公主还给人族?   如今魔域大乱,确实不适合再与人族开战,若是开战,其他兽族不服从谢和掌管,到时候就麻烦了。   谢和没有说什么,只是说:“将殊苍云的身体吊上城墙。”又拉住的容卿的手对她说:“黄二在都城等着你,他想你了。”   容卿眉头难以展开,来的只有戴雪吗?她想亲自去见戴雪。 第1章 故乡   殊苍云血淋淋的身体被高高吊挂在都城城门之上, 血将城墙下的地砖染红,把守在都城内的其他兽族纷纷涌了过来嚷嚷着:“殊苍云!是殊老狗!他竟然也有今日!”   “真是谢和尊主赢了?”   却见看到谢和出现时齐刷刷后退行礼, 谢和周身的灵压几乎压的他们抬不起头。   昨日谢和一人引下赤雷,将魔主殿劈斩的烈焰滚滚,如同天神一般,谁不惧怕?   而现在谢和,竟真将殊老狗给擒住了!   “尊主大人!”他们低着头朝谢和行礼,只偷偷瞥见一向冷漠的谢和伸手将一个女子托腰抱起,抱过了城门下的那滩血污才放在地上。   不用猜他们也知那女子是谁,魔域之中的人族女子,不正是传说中与谢和不清不楚的那位王后吗?   看来是真的!   “尊主?”容卿有些惊讶的看谢和,几日时间他就已经成为其他兽族的尊主大人了?   谢和拉住她的手, 扬声说:“人族容卿公主擒杀魔主殊苍云, 她下令殊苍云的修为、元神人人可以分食。”   众人吃惊地抬起眼齐刷刷看向容卿,殊老狗居然是被人族公主擒杀的?那么弱不禁风的人族竟能擒杀魔主??   人群里有人激动的问了一句:“当真谁也能分食吗?”那可是曾经无人能敌的殊苍云!大乘期的修为!   “当真!”殊阳替谢和应了一声。   谢和已拉着容卿走过人群,朝魔主殿去。   容卿只听见背后传来浪潮一般的吵闹声、吠声,她回过头看了一眼——蜂拥的人群几乎将吊在城门下的殊苍云包裹, 恶鬼一般吸食着他的修为,啃着他的血肉,他被斩开的脑袋耷拉在一边, 已经说不出话, 只一双赤红的眼死死的盯着她, 像死不瞑目的厉鬼。   但没关系, 他不会变成鬼, 他很快就会被分食干净, 永不超生。   容卿收回目光, 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她握住衣袖里的青铜剑,拂雪衣真的走了吗?   她感受不到青铜剑的回应,真的走了。   容卿心中忽然说不清的触动,拂雪衣恨得干脆,走得也干干脆脆,没有丝毫留恋,像她的雪刃,斩断一切。   仙门山的圣女拂雪衣,一定可以重新修成她的大道。   而她,也要继续往前走,从今日起她才开始真真正正的走自己要走的路。   灰烬漂浮,阴云放晴。   烧成废墟的魔主殿内,风风火火跑出一个高高的黄毛狗头,好远好远就大声喊她:“卿卿!”   她有些想掉眼泪,开心的想掉眼泪。   她的小狗朝跑过来,一把抱住她,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抱起,抡了一圈。   “卿卿你怎么才回来!”黄二毛茸茸的脑袋拱着她,嘴里还呜呜地哼叫:“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去找你了!”   她抱住了黄二,手掌一下一下揉他的脑袋。   她扭头看向了谢和,谢和眯着眼在望着她与黄二笑,真好,如果她不回来,小狗就会去找她,一定要找到她为止。   他们不会丢下她。   ------   魔主殿烧的比容卿想象中还要严重,全部殿宇无一幸免,已经无法再住人了。   但如今的形势状况却要好很多——这次突袭都城,是谢和统领,除了他就只有另一位虎族的统领,其他兽族统一归这位统领管理,而这位统领对谢和十分敬畏。   狐族的帝瑶光还没赶过来,谢和说她会随同云梦里,和其他族的统领一起赶来都城,商议下一步。   下一步势必会是推选出新的魔域魔主。   容卿不知谢和想不想做魔主,但她看黄二倒是很想做大将军。   一路上得意洋洋的不停和她说,他杀了多少殊苍云的狗,多么多么厉害,现在人人见他要叫他:“黄二大哥”。   他又说:“现在魔尊大人是尊主大人了,马上他就会封我做威武大将军。”   他高昂的情绪让容卿不忍心打断,她看了一眼沉默往魔主殿废墟里走的谢和。   谢和没让其他人跟着,只带了她与黄二,一路往殊苍云寝殿外的池塘去。   容卿知道他去做什么,只是不知该如何告诉黄二。   寝殿已经烧塌,不远处养着水蛇的湖泊上也倒了许多烧干的木头,水面上漂浮着灰烬。   谢和停在了湖旁。   “咱们来这儿做什么?”黄二不明所以地问谢和。   谢和没有回答,闭上眼,蓄满灵气在湖泊中探索那一抹元丹的气息,湖水被灵气推动翻涌,可他什么也感应不到……   “尊主大人。”有人在不远处叫了一声。   容卿看过去,竟是那只兔子精白素,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黑色骑马服,白发也全束在头顶,看起来和从前那么不一样。   她笑着走过来,朝容卿行了礼:“好久不见,圣公主,一直想要感谢您,今日终于见到您了。”   谢和侧过头来看她,蹙了蹙眉,她没有回云梦里?   火烧魔主殿那日,谢和将宫中的所有奴隶、姬妾全部遣散,白素却没走。   白素站在他们面前,朝容卿也朝谢和行了个大礼:“白素也要谢过尊主大人。”   “不必。”谢和收回眼:“离开这里,回你的家乡去。”   白素苦涩地笑了一下:“我早已没有家乡了。”她抬起头看容卿:“多好笑,我自由了,可我突然不知道该去哪里了。”   容卿站在原地,头顶是飞舞的灰烬,她太清楚白素的话了,就算自由了,也没有家乡可以回去了。   在白素被献祭那一刻起,云梦里就已不是她的家乡。   “我想去找雪娘。”白素又笑笑说:“去看看她。”   容卿眼睛一亮,说道:“你能帮我告诉雪娘,我们很好吗?让她别再担心我们。”   白素点了点头,最后看向谢和:“临走之前,有一样东西要交给尊主大人。”她从储物袋中掏出了一只巴掌大的冰玉盒子,递给谢和:“这是当初被殊苍云喂给水蛇的元丹。”   谢和一愣,竟在她这里。   他抬手接住,一颗心慌得比想象中还要厉害,只听见白素说:“我听说过他和尊主大人的事情,无意中从水蛇身上取出藏了起来,可惜……”   谢和打开了盒子,盯着盒子里那一缕微弱的黄色光芒,眼圈红了。   “可惜,我取出时元丹已经被水蛇吞噬了大半,只剩下这么一点。”白素遗憾地说:“不知道能不能帮到尊主大人。”   她竟听到了谢和冰冷的口中说出了一句:“多谢。”   她抬眼看谢和,慢慢地叹了一口气,她希望能够帮到他,“或许他也是在等着再见尊主与黄二一面。”   冰玉盒子里的黄色光芒闪动着。   谢和很清楚,只剩下的这残损元丹是不可能再将黄爹爹复活,但黄爹爹还能转世,他没有灰飞烟灭。   “黄二,跪下。”谢和托着冰玉盒子跪在了湖边。   黄二已经隐隐明白了什么,噗通跪在他身后,盯着那盒子里闪烁的黄光,听见他对那黄光说:“黄爹爹,黄二很好,他好好地活着,没有人能欺负他了。”   那是他爹。   黄二怔怔看着,听见谢和哑声又说:“我也很好。”   他不知为何,风吹的眼泪蓄满了眼眶。   那是他爹。   “磕头黄二。”谢和带着他对那微弱的黄光磕头。   黄二喉头里也酸了,脑袋重重的磕在地上,原来他爹没有去做神仙,他爹一直在看着他们,就在这里,他曾经还走过这座桥,那时候他爹有没有看见他?   他很好,谢和也很好,爹要是看到一定会开心。   黄二又将脑袋重重磕下,眼泪不争气的掉出来,他听见卿卿的声音。   卿卿说:“他听见了。”   黄二愣愣抬起头,看见冰玉盒子里的黄色光芒缓缓飘荡而起,如同流萤一点点飞向天上的云层。   “他听见了,看见了,所以安心的走了。”卿卿喉头发哑的说,手指轻轻的落在他的肩头,“去天上做神仙了。”   黄二肩膀一耸耸的哭了出来。   容卿抱着他的肩,看着脊背挺直跪在前面的谢和,那么的想哭,谢和一定很自责,他这辈子或许都无法安心。   她伸出手落在谢和的肩头,他颤抖了一下,没有回头。   可容卿看见,他的眼泪落在膝盖上。   -----   谢和在湖边跪到了日落才起身离开,他脸上没有一丝笑容,有人向他禀报道:“人族的使者要在半个时辰内要个答复。”   他没有说话,先带着容卿和黄二回了暂住的大臣府邸里,陪着容卿去将元丹还给了殊月。   殊月元丹离体太久,一时之间醒不过来。   他又命人烧了水给容卿沐浴更衣,这两日她跟着殊苍云受苦了,脸上也是花的。   黄二原本不太开心,但他早早吩咐厨子卤了猪头肉,哄着他去吃肉了。   已是黄昏,谢和坐在门外的台阶上等着更衣的容卿,他有句话一定要问她。   房间内,容卿没有让人服侍,很快沐浴更衣,推开了门,看见门外坐着的谢和,不知为何觉得他好孤独。   他回过头来看她,却仍然对她笑了,起身走过去,看着她的腰带,伸手替她理了理:“怎么还没学会。”   容卿不说话,静静地看着他:“你是不是有话要问我?”   谢和应了一声,他没有抬眼看她,像是怕看到什么,问道:“你要回家吗?”   他终于问出了口。   人族使者来接她了,殊苍云马上就要灰飞烟灭了,她自由了,她可以回家去了。   他等她一个回答,就送她去见使者。   “谢和。”容卿忽然握住了他整理衣带的手指,问他:“能让我亲自去见人族的使者吗?我想亲自答复她。”   谢和抬起眼看她,她乌黑的发利落的扎在脑后,像个马尾,那双眼不曾变过,却又变的坚硬。   当然可以,无论她选择去哪里,他都会跟随着她。   魔域、魔尊之位,他从来没有想要过,只有她才是他想要的。   ------   戴雪被请进了都城,她没想到谢和会允许她进入都城。   如今都城一片狼藉,殊苍云被挂在城墙上,身上只剩下一把骨头,元神和修为都被蚕食的所剩无几。   戴雪留意了一下都城中的部署,其他妖族兽族统领都不在,或许这是个好时机。   她被带进了一座没被烧的府邸之中,等在大厅里。   很快有人来见她了。   门推开,走进来的是圣公主容卿。   戴雪看见她先是一喜,忙迎上前去:“殿下可还好?”她仔细的打量容卿,她穿着白色的衣袍,头发利落,身上脸上没有半点伤,看起来似乎比从前还要好。   不止如此,她身上流动着的灵脉那么明显。   “殿下开了灵脉?”戴雪惊喜的眼睛发亮:“您如今已完全继承了仙祖的圣灵根!”   她撩袍跪下:“恭喜殿下。”   容卿让她起来。   门在身后关上,她与戴雪落坐在正厅之中,伸手将青铜剑递给了戴雪:“拂雪衣圣女已经离开入轮回了。”   戴雪是有所感应的,师父离开前、她看见殊苍云的身体时,大概猜到了,师父终于得偿所愿了。   但这一刻,听见容卿告诉她来龙去脉,她仍然有些回不过神。   师父就这样干脆的走了,甚至没有与她道别。   容卿将拂雪衣的事情简单说完,才又问道:“是三哥派你来的?他现在在哪儿?我要见他。”   戴雪怔怔地抬头,答道:“殿下可能不知,您的父皇重病无法下床,三殿下继位,如今已是十二州的新帝。”   她不意外,上一世也差不多是这个时候三哥做了新帝。   戴雪压低了声音:“陛下要救您回十二州,这一次他亲自领兵,如今就在魔域。”   已经在魔域了。   “你带我去见他。”容卿对她说:“我要问问陛下,让我以什么身份回十二州。是魔域的王后?还是已嫁的公主?亦或是,偷偷的将我隐姓埋名藏起来。”   戴雪一愣,她望着圣公主平静的面容,忽然发现或许并不想回十二州。   戴雪在房中凝聚起一面人身高的灵气镜,叫了三声容玄琅的名字,很快容玄琅的身影在镜子中出现。   “卿卿?”容玄琅一眼就看到了容卿,他想问她好不好。   但容卿开口对他说:“陛下,要接我回十二州吗?哪怕魔域其他妖魔兽攻入十二州,天下大乱,人人骂您为了一己私情置百姓于不顾,您也不会再将我献祭出去?”   容玄琅一愣,她连三哥也不愿意再叫他了。   “如今魔域动乱,其他妖魔兽必定不会安宁,我若是回十二州,谢和想来也会与我一同去,到时候谁会成为魔域的新魔主,新魔主会不会侵略十二州,陛下有没有想过?”容卿不隐瞒地告诉他:“陛下知道魔域之中有多少兽族?多少妖族?多少魔族吗?”   在谢和给她看那些军机信函时她才知道,原来魔域那么多种族,若非殊苍云踏上魔族之位,□□压着这么多年,魔域恐怕早就大乱了。   如今魔域和十二州的结界已不存在,其他统领若成为新魔主,怎么可能放着人族这么大的肥肉不去吞食?   到时候呢?到时候十二州的百姓依旧会怪责她对不对?会觉得她好好跟着殊苍云,说不定魔域就不会大乱,也不会有新魔主再侵略十二州。   不,她再不要做一匹布、一颗明珠、一个被供养在金屋里的猪羊。   “卿卿。”容玄琅皱紧了眉头叫她:“不会再这样了,或许你不明白现在的局势,但你不必担心这些……”   容卿猛地攥紧了手指,又是这番话,她忽然涌起前所未有的愤怒,她看着灵气镜子中的容玄琅,对他说:“我是不明白战争,不明白天下局势、君王策略,若是我像三哥一样读书,像三哥一样受教,像三哥一样学骑马射箭,拜名师学国策,我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走上前一步:“或许我会比三哥做得更好。”   她无法压抑心中翻涌的怒火,从来没有人告诉过她这些东西,他们只是告诉她,她不必担心,公主不必知道这些,却又将她送进魔域被糟|蹋!   遣妾一身安社稷,不知何处用将军。   她受够了。 第1章 爱意   容卿走出那扇大门, 明晃晃的阳光照在她的头顶,她仰起头闭上眼, 在阳光下前所未有地畅快。   那些她从未说出口,也从没有人会听她说的话,她终于说了出来。   她的声音清晰准确的让人听到,在这一刻她终于有了“人”的感觉,她是容卿,圣公主、祭品王妻,这些只是一个身份,她不再需要被这些身份架在高台上。   她是容卿,她有自己的想法,自己的前路。   突然之间, 她很想拂雪衣还在, 她想听听拂雪衣会怎么对她说,拂雪衣一定能明白她这一刻的喜悦,比杀了殊苍云时还要真切的喜悦。   身为圣公主她被送到殊苍云身边,她一步步摸索着活下来, 直到殊苍云死。   如今,她的前路要自己来选。   她想起拂雪衣最后对她说的话——“我要走了,从今以后你要自己走了。”   容卿踏下回廊, 前路清晰, 就在她脚下。   “卿卿!”黄二推开把守的侍从冲进庭院里, 三两步就跑到她面前, 低下头, 一张脸被太阳晒的皱起来:“你要回家去了吗?”   他看起来委屈又生气:“他们说, 人族要来把你带走了, 是不是真的?”   他嘴筒子上还沾着雪白的糖霜, 像是刚刚在偷吃什么点心,嘴也顾不上擦地来找她。   “我不同意!”他拉住了她的手,“魔尊大人也不会同意的!”   傻狗。   容卿掏出帕子,替他擦掉糖霜,认认真真回答他:“我不走,我要等着你做威武大将军,要等着谢和做魔尊。”   黄二盯着她看,试图分辨她说的是真话假话:“真的?”   “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容卿反问他。   他歪头想了想,嘴一咧地笑了:“卿卿从来没有骗过我,好卿卿。”   他高兴的一把托住容卿的腰,将她托起抡了一圈。   “不要!”容卿晕的忙拍他的手臂,又忍不住笑了,怎么一高兴就爱转圈!   “去看狐狸狗吧!”黄二依旧没将她放下来说:“狐狸狗醒了,说要给你磕头道谢,我倒是要看看他磕不磕。”   “狐狸狗?”容卿一时没反应过来,被黄二抱出了庭院才反应过来:“你是说殊月?你怎么又给人家取外号。”   “嘿嘿。”黄二傻笑说:“你不许我叫他娘娘腔嘛。”   那就叫人家狐狸狗?   容卿回头张望,看见戴雪被一名兽族不知道请去了哪里,问黄二:“谢和呢?”   “魔尊大人他们在谈话。”黄二说:“也不知道谈的什么话,还不许我偷听。”   是和其他兽族在商议新的魔主之位吧。   容卿不清楚谢和的打算,不知道谢和想不想做魔主?   ------   戴雪被请到了议事厅之外,等着其他兽族一一退下,才进去。   谢和就坐在厅中,低头看着桌子上的一沓信函。   戴雪只是踏入厅中便被谢和的灵压卷裹着,无法再朝他靠近,看来他真的入魔成尊了。   如今的谢和比殊苍云还要令人忌惮。   “我该怎么称呼你?”戴雪朝他微微拱手行礼。   谢和抬起眼看向了她,幽碧的眼睛中冷淡至极,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要见我?”   “是人族的圣上要见你。”戴雪将灵气镜投放在厅中,容玄琅要和谢和亲自谈谈。   谢和看住了灵气镜中浮现的那张脸,是卿卿的三哥容玄琅,他的眉眼与卿卿生得有几分相似,只是卿卿眉眼更加明媚皎洁,容玄琅却阴郁得展不开眉头。   “我该叫你谢和,还是新的魔主?”容玄琅冰冷的问道。   谢和并不喜欢他,也能感受出容玄琅也不怎么待见他:“有话直说。”他不想与容玄琅说话。   容玄琅也没有客气,直接说:“卿卿要留在魔域。”   谢和一愣,是吗?当真吗?卿卿要留下来?   “我会撤兵,与你签订交好的盟约,助你登上魔主之位。”容玄琅简洁明了地说。   谢和垂下眼,心中涌动着说不出的喜悦,卿卿真的要留在魔域?为了他吗?若是她愿意留下,他会成为魔主,成为魔尊,与人族签订永结交好的盟约。   其实这番话他在湖边就想对卿卿说了,她若是留下,他就做魔主,只要他做魔主一日,就会与人族交好、永不侵犯人族。   可是他怕卿卿觉得,他在要挟她。   他不希望卿卿为了保人族安危才留下,只要她想,去哪里都可以。   “你有在听我说话吗?”容玄琅皱眉问他。   “好。”谢和再次抬眼看住他说:“你不必助我登上魔主之位,原本我与你们人族就没有什么好交易的,我愿意签订盟约,是因为斩杀殊苍云的是容卿,她为你们人族夺来了生机与和平,你们人族该感谢她。”   容玄琅在灵气镜中呆了住,是容卿斩杀了殊苍云?他的妹妹,杀了魔主。   “让你的国师将殊苍云的一半头颅带回去。”谢和与容玄琅说:“如实的告诉你们十二州的人族,斩杀妖魔的是容卿。”   她理应被感谢,而不是只作为祭品,无足轻重的被人族谈起。   容玄琅静静地凝视着谢和,他没有想到谢和会为卿卿做这些,考虑这些。   “谢和。”容玄琅郑重地叫他,问他:“你喜欢卿卿吗?”   谢和动了动眼皮,他喜欢卿卿吗?不止是喜欢,卿卿是他的月亮,把他泥泞污秽的道路照得亮堂堂。   他没有回答,容玄琅便又对他说:“你若是喜欢卿卿,就不要继承她,让她一女二嫁。”   谢和吃惊的抬起眼看住容玄琅,眉心一点点蹙紧,“继承她”“一女二嫁”这两词令他不舒服,尤其是放在容卿身上。   而容玄琅也很不舒服,他不希望这样的事发生在卿卿身上:“我知道你们魔域向来有父死子承的荒唐规矩。”殊苍云那些事迹魔域谁不知晓,他只要想到就作呕:“如果你喜欢卿卿,就不要让她受这样的折辱。”   谢和看着他,听着那些话,一点点垂下眼去,折辱,他不喜欢这个词,不喜欢用在容卿身上。   可他明白容玄琅的意思,容卿是殊苍云的王妻,而他没有办法摆脱殊苍云儿子的血脉。   他当然可以娶她,让她成为他的妻子,在魔域这没有什么,父死子承也没有什么。   可是她的故乡,十二州的人族会污名化她,哪怕她是杀了殊苍云的英雄,是为了十二州才来到魔域,人族依然会用“父死子承”来折辱她。   甚至是魔域之中,也会认为她是被继承的美貌王妻,她的所有努力都会被无视。   明明这一路走来,是容卿救了他和黄二。   他不喜欢,他只是想一想就觉得愤怒。   她是斩杀殊苍云的圣女,她该是不被任何人折辱的圣女。   --------   殊月居然真的结结实实给她磕了个头。   容卿吓了一跳,黄二却还在一旁边嗑瓜子边说:“不够响,你这心可不诚呐,卿卿可是豁出命保住了你的元丹!”   殊月脸颊发红,瞪了一眼黄二,看向容卿脸就更红了,小声说:“从今以后,我这条命就是你的。”   “我要你的命做什么?”容卿笑了,“你别听黄二胡说,我救你是因为我想救你,不是图你感激我。”   殊月低着头不说话,只一对狐狸耳红的滴血,平日里他最会甜言蜜语的哄人,可是如今站在容卿的面前,他竟一句好听话也说不出口,因为他很清楚千言万语也无法表白他的万分之一。   他的元丹在容卿身体里时,他是有感应的,他能听到容卿为了救他,在与殊苍云周旋。   他从未想过,容卿有一日也会这样救他,仿佛他和黄二一样,成为了她在意的人。   “狐狸狗,你要想感谢不如弄点好吃的来。”黄二又趾高气扬地耍心眼:“你们狐族不是有什么吃了就长生不老的大桃子吗?卿卿还没有吃过呢。”他朝卿卿挤眉弄眼。   是他想吃吧。   容卿笑着拍了他一下,“你那点心思全用在了吃上。”   “卿卿。”殊月忽然叫她,红着狐狸耳垂着眼,轻轻说:“你想吃吗?”   容卿看着他,漂亮的小狐狸羞答答的站着,狐狸尾巴在地上轻轻摆动说:“我想报答你。”   真可爱。   容卿其实一直都想摸摸他蓬松洁白的狐狸尾巴,可是……   一双幽碧的眼出现在门外,谢和站在门口瞧着她,又瞧殊月,挑挑眉开口道:“要不要以身相许?”   殊月吓了一跳,狐狸尾巴都立了起来,慌忙扭头后退,差点撞在容卿身上,瞪着谢和嘟囔道:“你说这话什么意思?”那是他不想吗?   那是他打不过谢和。   谢和跨步进来,黄二立刻就扑过去说:“卿卿说她不走,她要等着我当威武大将军,还要和魔尊大人生小狗呢。”   “黄二!”容卿臊的脸红心跳,马上起身打了一下他的大脑袋:“你再胡说!”她哪有说最后那一句。   黄二挨了一下,脖子一缩,却嘿嘿傻笑,卿卿虽然没说,但他就是知道她心里是这么想的。   谢和看着容卿绯红的脸,伸手摸了一下黄二的脑袋,故意说:“成天就知道生小狗。”生孩子那么痛苦,不好。   做那些事情也不是为了生小狗,傻黄二懂什么。   容卿总觉得他眼神里藏着话,看的她更脸红了,瞪他一眼,都是他把黄二教坏的。   “黄二,你和殊月先下去吧。”谢和瞧着容卿说:“我有些事要跟容卿说。”   “有什么事不能当着我们面说?”殊月不满意的撇撇嘴,还要再说什么,就被黄二一胳膊肘子夹了住。   “当然是生小狗的事。”黄二又朝谢和挤眉弄眼,夹着殊月将他拖了出来,“啪啪”将门关了上。   房间里光线一暗,容卿站在桌子旁心口突突跳,他……他是不是诅咒又快发作了?想要做那些事了?他们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了,这些天他是怎么熬过去的?   他……想她吗?   容卿偷偷瞧他,对上他的眼又下意识的挪开,看着他的脚步挪到她脚尖前,他的手指轻轻握住了她的腕子,拉着她坐在了椅子上。   “这些信函,你替我念念。”他从储物袋里掏出一沓的信函,放在了她手上。   容卿一愣,脸登时又烧起来,原来他是要让她念信啊……   她“哦”了一声,垂着眼翻开了上面的一封信函,听见他落坐在身侧笑着说:“怎么母后看起来有些失望?”   没有,她哪有失望。   容卿刚想还嘴,他突然抱起她的腰,将她抱坐在了他的膝上,软绵绵的人肉坐垫,容卿坐进他怀里的瞬间心就慌乱地跳起来。   “在失望什么?”他箍住她的腰,凑近了看她的脸,声音又低又轻:“卿卿,这些天你好不好?”   容卿也不知为何,心发烫,眼眶却热起来。   明明她没有想哭,可他这样问她这些天好不好,她竟是生出孩子气的委屈来。   她好吗?   好的,杀了殊苍云,和三哥说了一直想说的话,一切那么的顺利。   可是又不好。   她靠进谢和的怀里,抱住了他的脖子,将热热的脸埋在他的银发中说:“谢和,我很想你。”   谢和坐在那里,突然觉得灯烛在他心上“荜拨”爆了一声,他那些担忧、不快乐,全部消融在她这句话里。   什么都足够了。   “我也很想你。”他抱紧卿卿,闭着眼轻轻用脸颊蹭动她的额头,“卿卿,你若想十二州我就带黄二陪你回去,你若想留下我就陪你留下,你若想成仙,我便成魔让你杀了证道……”   容卿抬起眼,蹙眉看着他,他为什么会这么想?如果要杀他或是杀黄二证道才能成仙,那这条成仙之道就并非她要走的道。   “谢和……”她想和他说。   谢和却托起她的脸,吻上了她的唇,唇舌全堵在一起。   他就那么闭着眼亲吻她,将她的背抵在桌沿上,又怕她痛的将手掌垫在她腰下。   容卿被吻的晕眩,手指无措的抓在他的银发上,他的唇往下挪亲在了她颤动的脖颈上,她又痒又麻,听见他喃喃说:“卿卿,你想不想做魔主?”   容卿惊的一下子睁开了眼睛,抓着他的银发,伸手托起了他的脸:“你、你在想什么?”   谢和睁开眼,一双眼微微发红,并非诅咒发作,是他动情的发红,幽碧的眼里湿漉漉的像是要哭没哭,他的爱意那么汹涌地呈现在双眼里。   他亲吻她的手指,哑声对她说:“你做了魔主就没有人能折辱你了。”   他的爱既然会折辱她,那就尽他所能的给她权利、荣光、能力、一切一切。   “我只想做你的玉鼎。”他在她的手掌下说。   容卿呆呆看着他,他像是一只可怜的小狗,卑微的乞求做她的玉鼎。   可他明明已经是无人能敌的尊主大人。 第1章 结婴   “谢和。”容卿想对他说话, 可是他眼眶通红,抱住她又吻上来。   这一次, 容卿嗅到了淡淡的血腥味,谢和湿漉漉的泪水掉在她脸上,滑了下去,坠在白衣上是红色的。   他的诅咒还没有解。   容卿原以为杀了殊苍云,拂雪衣得以解脱之后,她下的诅咒就会一同消失了……   谢和痛苦的嘴唇在发抖,不自觉的用力咬了一下,又忙松开,极力克制的低下头将脸埋进了她的怀里,垫在她背上的手掌抓住了桌沿。   是不是他没有亲手杀了殊苍云?杀尽他的儿子?以及……奸||淫|王妻?   可是这诅咒当初拂雪衣在那么愤怒仇恨的情况下立的, 她那时就是要谢和死, 弑父与殊苍云同归于尽。   这诅咒除了死路一条,真的没有破解办法吗?   她该在拂雪衣走时问清楚。   容卿托起他的脸来,又吻上了他的唇,运转体内的灵脉流转在他身体里, 试图用灵脉镇压他的剜心之痛,传音对他说——“与我双修吧,谢和。”   谢和突然抱起她, 将她放在了桌子上。   信函“咚咚”掉在地上。   那一股股沁凉的灵脉仿佛包裹着他被千刀万剐的心, 他俯身无法控制力道地亲吻她。   不知道是蹭破了谁的嘴唇, 一丝丝的血腥味蔓延开来, 他快要疯掉了, 他不想伤害容卿, 让她痛, 可是……   容卿抱住了他的脖子, 穿着罗袜的脚踩在他手背上,低低地喃喃:“谢和我不怕了。”早就不怕了。(审核员只是亲,没有脖子以下)   或许,与她双修之后他就会破解诅咒?   谢和心咚咚跳得猛烈又发麻,他热的脑袋空空,本能的去亲她,融化她。   她像蜜糖,越来越热,散发着令人着迷的气味,叫他:“哥哥。”   像一剂猛药,他的心全乱了。   有人在外敲门。   他不想理会,挥手设下结界,低低叫她:“卿卿、卿卿……”却始终没有进行下一步。   他闭上眼亲吻她,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打湿了卿卿,他怎么能不明白,卿卿是为了替他解开诅咒。   可“奸|淫|王妻”这一道诅咒,他不能做,不能对卿卿做,做了便是真的在折辱她。   他将一股股修为回馈给她,他的这些修为全部可以给她,他只要亲吻、拥抱就足够了。   --------   门外,狐族的碧芳狐疑地皱眉,她与女帝刚刚抵达都城,女帝命她来请谢和过去,可谢和……在房中设下了结界?   “都说了魔尊大人不在。”黄二不满地在一旁对她说:“里面没人。”   撒谎。   碧芳看他,里面那么强的灵压除了谢和还能有谁?以为她感应不到?还有那一股股特殊的灵脉,不正是容卿圣女的气息吗?   他二人明明在房间里,却突然设下了结界?做什么?   碧芳想不明白,房间之内突然涌出巨大的灵气,将她与黄二冲的齐齐抽了一口冷气。   屋脊上的铜铃被震的响动起来,庭院中被烧毁的梨花树在灵气之下一点点活了过来。   碧芳吃惊的扭头看着,枯树逢春,一朵朵洁白梨花冒出展开,“结婴灵动?”这灵气是结婴期的修为,且是难得一见的灵脉复苏之气。   是谁突然结婴了?   屋子里只有容卿和谢和,那就只能是容卿圣女了。   碧芳更吃惊地看住了那扇门,短短几日,容卿圣女竟从结丹期突破至结婴,连灵脉也彻底复苏。   枯木逢春,这便是圣灵根的能力吗?   碧芳蹙紧眉头想起先女帝曾与她说过的,人族仙祖容明照,他乃是圣灵根第一人,一身灵脉能令天地冰雪消融,万物复苏,死而复生。   可若是他生出杀意,能令魔域冰冻百年,再次封禁魔域。   当初若非人族修仙者内战,容明照腹背受敌重伤,他为了护住无辜的百姓拼死封禁魔域,又将十二州的灵气封禁地下,他是可以冰冻魔域百年,灭了魔域大部分生灵的。   如今,人族的圣公主当真继承了容明照的圣灵根,复苏了这样的灵脉。   碧芳转身下了台阶去向女帝禀报,圣公主一定要留在魔域,至少现在不能让人族带走。   黄二看她走了,重新坐在门口“咔吧咔吧”地捏碎核桃,剥核桃仁吃,这核桃是兔子精白素走之前给他的,外面的皮不知道是被什么炒过,有一股香香的焦糖味,他边吃边舔自己剥皮的手指,恨不能连核桃皮也舔了。   他低头数了数袋子里剩下的核桃,决定给卿卿留五个,魔尊大人留五个。   过了老半天,他才感觉到房间里的结界撤了,里面传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像是在洗手的声音。   ------   外面天色黄昏,房间里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容卿脸上还烧红着,她刚刚好像又提升了修为?   她坐在那里看着谢和替她拧帕子,擦脸、擦手、擦脖子上的汗水。   这身衣服也得换了,上面沾上了谢和的血泪。   “破皮了。”谢和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嘴唇,他昏头了,才那么用力,“舌头疼吗?”他让她张开口给他瞧瞧,他甚至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弄伤她的舌头。   容卿张开嘴巴,一双余热未消的眼睛水汪汪看着谢和,叫谢和又心猿意马了。   他蹲下身替她穿罗袜,小小的脚踩在他掌心里玉雕出来的一般。   他也没有好到哪里去,脖子上被她不小心抓挠出了几道红痕,头发也被她弄湿了。   容卿只要瞧着他,就觉得脸红,她伸手轻轻|插||入|谢和的银发中,慢慢梳拢他被她揉乱的头发,捏着他敏感的耳朵,看他低垂着的眼尾红起来,就知道他又动情了。   可是为什么呢?   他宁愿渡修为给她,让她快乐,也不与她双修。   明明和她亲密接触就能抵消诅咒带来的痛楚,那说不准双修就可以破解诅咒了?   他失控又克制。   “谢和,你……不想和我双修吗?”容卿想来想去直接问他。   他替她穿好袜子,将她重新抱进怀里,坐在椅子上,低低哑哑的说:“想,想的不得了。”   容卿脸红了红,她感觉得到他也非常想,“那你为什么……”   谢和抬手,那地上的信函便一封封落回他掌心里。   他又沉默了。   容卿抬起头看他:“你在想什么?”   谢和垂下了眼,心漏跳了一拍,他若不说她就会生气了,可他要怎么说?   他嘴笨,他没文化,他说不出容玄琅那些大道理。   他将信函放在桌子上,想了老半天才说:“我不想折辱了你。”   若是因为“奸|淫|王妻”这个诅咒与她双修,他会更加厌恶自己,他有千百次机会去解开这条诅咒,可他不想和殊苍云一样。   到如今,他甚至觉得不破解诅咒或许更好,至少他每一日都有理由亲近她。   容卿愣了一下,望着他,不明白地皱眉:“为什么是折辱我?因为那条诅咒吗?”   他像个死心眼的呆瓜,明明她不介意这些,他却始终无法释怀。   他是不是觉得,若是那么做了,就和殊苍云没有分别?   容卿捧起了他的脸看他:“我不想让你再受苦,谢和。”   他在她掌心里定定地望她,“我不苦,我每天在等着发病,这变成了我的盼头。”   他侧头亲她的手指,她大概不信,但这是真的,那么一点苦头换她的亲吻、拥抱、灵交,再值得不过了。   容卿依然皱眉:“你解了诅咒,我们依然可以每天……”她声音轻了轻:“双修。”   谢和笑了,低头亲她,喃喃说:“卿卿你做魔主好吗?我就做你手下的副将,那时候你不再是王妻,我们再双修。”   容卿惊讶地推住他的脸:“你是当真的?”不是随便说说?   “是。”谢和跟她说:“我想好了,你成为魔主,和我在一起,就再也不是“一女二嫁”的魔域王后。”   容卿彻底皱住了眉,“一女二嫁?谁和你说了什么?”   这个词,她不信谢和自己知道,这个词甚至全魔域都没有人会说,只有在人族才会有人这么说。   “我三哥?还是戴雪?”容卿几乎不用想:“他们和你说了什么?”   谢和顿了顿,被她的手又抬起下巴,她不高兴的盯着他看。   “他们是不是说,我若是再和你一起,会被天下人耻笑是一女二嫁?”容卿明白过来,“折辱这个词,也是他们说的吧?怪不得听起来那么不像你会说的话。”   他个文盲可说不出这样的词。   谢和被她抓住了小辫子一般,无话可说。   她气的骂了一句:“呆瓜,你才是呆瓜。”她越想越气,“你可是魔域的尊者大人,你为什么会在意这些话?”她气的想从谢和怀里挣脱出来。   “因为他们说的是你。”谢和抱住了她:“天下人可以骂我、恨我、取笑我,我都不在意,但你不可以,你不可以被任何人折辱。”   容卿怔了住。   他轻轻拨开她的散发,捧着她的脸说:“卿卿,你不可以。”   “你干干净净,你是圣灵根圣女。”他近乎病态的望着她,很轻很执着的说:“你那么好,你不能像我的母亲一样,被玷污,被耻笑,人人都可以污言秽语的提起你。”   他不允许,他宁愿杀光人族,杀光天下非议他的人。   他活在臭水沟里,早就是污|秽之人,但她干干净净,她是这个世上最干净勇敢的圣女,他没有办法听人污言秽语的提起她的名字。   容卿怔怔的望着他,第一次那么清晰的感受到他的爱意,那爱意里是他强烈的自卑。   他认为和她在一起,他会玷|污了她。   所以他说,他愿意做她的玉鼎,只做她的玉鼎,因为他觉得做他的妻子,是折辱了她。   她的心碎了一般,不该这样。   容卿伸手抱住了他,盯着不远处的墙壁静静看了很久,仰头看住他说:“不,你要做魔主,做魔尊。”   悠悠之口是堵不住的,但谢和说得对,她不要被人提起时是被继承的魔域王后。   “谢和。”容卿看着他说:“我是人族的公主,你认为魔域的其他兽族、妖族、魔族,会同意将魔主之位给人族?”   谢和要说话,她捂住了他的嘴。   “我知道你大可以杀光他们,但如今魔域局势动荡,你杀光他们不如做他们的统帅。”容卿说:“只有你做魔主,他们才会认同,你也才能配得上我。”   谢和不明白地瞧她。   她眉毛一挑,有一种难得的自傲:“我有我自己要走的道。”   什么道?   谢和依旧不明白。   背后的房门有人敲了敲,黄二在外小声地叫道:“卿卿?魔尊大人?你们好了没?我先打开门把核桃放进去,不然我就要吃完了。” 第1章 过去   黄二捧着核桃进来, 嘿嘿笑着将核桃放在了桌子上:“卿卿的。”五个圆滚滚的焦黄核桃。   又将另一个手里的放下:“魔尊大人的。”只有两个。   谢和扫了他一眼,他心虚地搓手说:“魔尊大人不爱吃甜的, 这个太甜了。”   贪嘴的黄狗。   容卿忍不住笑了,“黄二说得对,他不爱吃。”她将五个核桃重新分给黄二,她和黄二一人三个刚刚好:“他不吃,咱们吃。”   黄二高兴坏了,伸手去拿还对谢和傻笑。   搞的谢和也笑了,骂了一句:“憨脑壳。”   “你爱吃这个,有机会和我会十二州。”容卿尝了一口,就是糖炒核桃:“十二州有许多炒货,还有霜皮花生, 糖炒板栗, 樱桃霜糖。”   黄二听的睁圆了眼睛:“啥味道啊?”   容卿被他发馋的模样逗的伸手揉了他一把:“你喜欢的味道。”   ----   门外,狐族女帝亲自来了,她站在门口探头进来看,这一次她不止要找谢和, 还要找容卿。   一同前来的还有殊月。   容卿让黄二先出去玩,请了他们进来。   帝瑶光和殊月几乎同时抽了抽鼻子,嗅到了这屋子里的一股味道, 腥腥的, 发春的味道。   在看谢和衣衫皱皱巴巴, 脖子上还有挠痕, 再明白不过了。   殊月心照不宣低下头, 心中有些吃味儿, 谁知帝瑶光一点也不避讳的问道:“你们俩双修了?”   殊月惊得忙抬头看容卿, 果然容卿脸臊红得恨不能躲起来, 他低低叫了一声:“陛下。”不要说出来啊。   帝瑶光却不觉得有什么,坐在椅子里说:“这有什么?尊者做玉鼎,一次双修就结婴了,若是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容卿虽然依旧脸烧的厉害,却在心中暗自点头,连她自己也很吃惊,她居然结婴了,明明她们只是灵交,她却能这么快的突破结丹期。   之前拂雪衣和她说过结丹期要突破非常困难,有些修士百年也不曾结婴,所以一定要借助魔尊这个玉鼎,尽快的提升修为。   她这个速度,想来非常难得,她不清楚是谢和渡修为的原因,还是她体内的灵脉只要与他的修为结合就能飞速提升。   “你来只是为了这个?”谢和不想让帝瑶光继续说些令容卿害羞的话,便直接说:“说你的正事。”他知道她是为了新任魔主之事而来。   “我来是为了容卿。”帝瑶光看向谢和说:“新任魔主没什么好说的,我既与你结盟,答应了由你接任魔主之位,就不会反悔,况且如今除了你谁接任也会引起不服。”   魔域本就是弱肉强食,她自认敌不过谢和,魔主之位没什么好争的,谁若觉得能胜过谢和就去挑战他。   “我只有一个条件。”帝瑶光也不绕圈子,直说道:“狐族愿推你为新魔主,但容卿不能跟十二州回人族。”   容卿惊讶地看向了她,她不明白帝瑶光为什么会阻止她回十二州。   “你怕她会成为第二个容明照?”谢和没有答应她,而是说:“可你该清楚,若她想,没有人能阻止她离开魔域。”   容卿听着不说话,在他们口中,她似乎会成为像仙祖一样厉害的人?所以帝瑶光担心她如今回到人族,会和人族联手对付魔域,就像当初仙祖封禁魔域一样?   “我当然清楚。”帝瑶光靠在椅背里托腮看着谢和与容卿:“所以才和你们谈,你如今不是她的玉鼎吗?我看她也挺喜欢你的,那就做个买卖。”   她看住容卿,直接问容卿:“我们推选谢和做魔主,你与魔域签下契约永不帮人族封禁、迫害魔域如何?”   谢和蹙了蹙眉,听起来就像他是个小白脸一样,需要靠着容卿上位。   坐在一侧的容卿也听明白了,原来魔域如此惧怕她的仙祖,惧怕她体内的圣灵根力量。   她垂眼看着自己的掌心,能清晰感觉到灵脉的涌动,原来圣灵根这么厉害吗?   从她出生到如今,她其实一直不了解“圣灵根”,似乎人人都说圣灵根何等厉害,仙祖何等厉害,可是她还没有真切的感受到圣灵根的力量。   “容卿姐姐。”殊月突然叫了她:“陛下并非是要限制你的自由,她只是不想当初魔域的浩劫再次发生。”   “魔域的浩劫?”容卿抬眼看向了殊月,他换了一身银色软袍,头发也梳了冠,看起来精致漂亮:“当初不是魔域侵犯十二州,害得生灵涂炭,容家仙祖才舍身封禁了魔域?”   帝瑶光冷笑了一声:“卑鄙的人族居然是这样告诉你的吗?”   难道不是吗?   容卿皱眉看她与殊月二人。   “容卿姐姐是否不知道当初十二州与魔域一样,是有灵气的?”殊月问她。   她只是听说过,十二州曾经也有灵气,有修仙者,是后来魔域侵犯十二州,容家仙祖容明照不得不带领修仙者舍身封禁魔域,那之后十二州就再无灵气,而灵根也渐渐退化没了。   几百年后,她是唯一还有灵根的人族。   可是,容卿在殊月口中听到了一个完整的、不同的故事。   仙祖容明照并非死在魔族手中,而是死于人族修仙者的内讧。   几百年前的十二州与魔域之间有道高入九重天的山墙,隔开了人族与魔域中的其他种族。   而那时的十二州灵气充沛,大部分人都有灵根,遍地的修仙者,不知道是谁先翻越了隔绝魔域的高山,打破了“墙”的结界,带回了第一枚妖兽的元丹。   十二州的修仙者开始一批批破开结界,进入魔域,带回奇珍异宝,元丹灵兽,甚至捕获了貌美的狐族和鲛人族贩卖。   也是从打破结界开始,不断的有魔域的妖魔涌入十二州,肆意厮杀掠夺,吃幼童、吸干修仙者的修为。   魔域与十二州陷入长达百年的混乱,也是在这百年里,容家仙祖容明照与师妹拂雪衣试图挽救浩劫的发生,拂雪衣在魔域创立仙门派,一是为了将深陷魔域的人族救回,二是为了在魔域布道。   容明照召集修仙者斩妖除魔,重修那道山墙。   可惜,那时的十二州早就起来内讧,几大修仙世家各自为营,互相不服,甚至有修仙世界与魔域中的殊苍云联手,击败了容明照。   容明照的一半修为被吞噬,那道山墙彻底被毁掉,魔域大规模侵略十二州。   身在魔域的拂雪衣试图赶回救容明照,却被修仙者偷袭重伤,落入了殊苍云之手。   那是十二州的浩劫,也是魔域的浩劫,殊苍云就是在那时屠戮其他兽族,成为魔主,带领着妖魔浩浩荡荡的要吞掉十二州。   容明照带着仅剩下的亲族、师兄弟,拼尽一身修为和灵脉抵抗,可修仙者的内讧从未停止。   甚至为了阻止拂雪衣回来助他,连同殊苍云毁了她的纯阴之身,害她修为溃散再不能修道。   他疯魔了一般,杀尽十二州的修仙者,用他们的肉身、修为、用天地灵气重塑那道高墙,彻底封禁了魔域,也将十二州的灵气耗尽、全部封禁在了魔域之中。   他临死之前只有一句话留给他的亲族——将拂雪衣的元神带回来。   ---   “容明照封禁魔域之时将魔域的火山打开,烈焰几乎将大半魔域烧毁,魔域将近四十年浓烟蔽日,不生长草木。”殊月望着容卿,试图观察她的神色,“这些事情是我的母亲,也是我的师门告诉我的,我绝无半句虚言。”   可容卿就坐在那里,垂着眼静静听着,没有说一句话。   容卿一点也不怀疑殊月在骗她,甚至她终于将所有事情对上了,解释通了。   为什么拂雪衣会深陷魔域,落进殊苍云手里,而十二州无一人提起她?   为什么十二州会再没有一个灵根者?   又为什么仙祖容明照的事迹、过往,大部分被抹去,只留下一段,他牺牲自己封禁魔域的传说。   甚至连她的父皇、三哥,也很少很少提起仙祖。   也从没有一个人告诉她,圣灵根该如何修道?如何使用?   因为这段过去是血淋淋、龌龊,令人毛骨悚然的——修仙者内讧,与魔域联手,背弃,利用,最后杀尽所有修仙者。   所以容家的历代仙祖将这段抹去,粉饰美化,只留下仙祖容明照的功绩,他的愤怒、仇恨、报复、疯魔统统不被记得。   而懂得圣灵根几乎全部死绝了,只有戴雪和拂雪衣。   “容卿?”谢和忽然伸手握住了她的掌心。   她眼皮跳动了一下,看见谢和抓住了她的手,低低问她:“你怎么了?”   她抬起眼看住了谢和,对他轻轻笑了一下:“我很好。”   她很好,她终于全部明白了。   容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继承圣灵根,但她知道了何止魔域该惧怕她,人族也该。   “那你同意吗?”帝瑶光又问她。   “陛下。”她看向了帝瑶光,笑着与她说:“你不该与我开出这样的条件,有没有你们狐族,谢和都会成为新魔主,你们哪个统领能胜过他吗?”   帝瑶光皱了一下眉,真不好骗呢。   “那你想要什么?”帝瑶光孩子气的泄气问。   “我什么也不要。”容卿对她说,语气平和又轻快:“只是这契约由我来定,我要与你们所有兽族、妖族、魔族的统领订下契约,不是以人族圣公主的身份,而是以我容卿的身份,与魔域所有统领定契,从今日起非我允许不得踏入十二州。”   帝瑶光定定看住了她。   她又说:“当然,我也会与人族定契,不得我令不可踏入魔域。”   好大的口气。   可帝瑶光很明白,她有这样的底气。   原以为,容卿刚刚结婴,还没有太厉害,她可以趁着这个时候与她定契,她那么爱谢和,肯定能用谢和哄骗住她,留在魔域利用。   可没想到,她一点也不好哄。   房间寂静,谢和与殊月谁也没有说话。   帝瑶光起身说:“这我可说了不算,要其他统领同意才行。”   容卿笑了,望着帝瑶光说:“我想陛下会去说服他们的。”   帝瑶光有些生气,她拿捏她。   可如今除非杀了容卿,不然日后她变成容明照那样厉害,与人族联手,魔域又会陷入浩劫。   要杀她,又哪有那么容易,一个谢和就够难对付了,若是再比容卿入魔发疯,谁能应付?   帝瑶□□呼呼的瞪了一眼谢和与殊月,没用的男人,女人的心都勾不住。   她转身出了房门。   留下殊月站在屋子里,看看容卿看看谢和,小声说:“容卿姐姐别生气,我是站在你这边的。”   容卿抿嘴笑了,“我知道。”   谢和靠在椅子里看着殊月,还不走?   殊月却对他说:“哥哥还不去议事厅吗?大家在等着你商议新魔主事宜呢。” 第1章 吃醋   魔域议事比容卿想象中还要干脆利落, 当天夜里其他统帅一致同意谢和做新魔主,不同的是他们要求以“结盟”的形式, 而并非殊苍云那样的帝王统治。   将“魔主”改成了“魔尊,”各个种族依然拥有独立统领,而谢和是他们推选出尊者,他们甘愿听令于谢和,与谢和结盟约。   谢和自然明白他们的意思,殊苍云成为魔主这些年,统治压迫其他种族,除了强大的魔族,其他种族几乎都是殊苍云的奴隶,如今殊苍云被除掉, 他们自然不想再沦为奴隶。   他没有异议, 与他们订下盟约。   他下的第一条命令是:不得他令,不许任何种族踏入十二州领地。   蠢蠢欲动的魔族不得不暂时压下对人族的觊觎之心。   正式奉他为尊的大典要在三日后,将魔主殿重新修葺完毕再举行,这三日其他统领暂住在都城, 协助修葺大殿和都城。   都城之内一时变的杂乱吵嚷,谢和担心容卿睡不好,连夜将容卿送去了仙门镇, 让她暂时住在雪娘家里。   正好黄二吵着要吃槐花糕, 就陪着容卿一块留在了村子里。   容卿自是高兴能回去看看雪娘, 看看她亲自取名的那只小羊, 白素刚好也在, 可以一同说说话。   但都城距离仙门镇甚远, 来去要两个多时辰, 谢和日日需要她缓解诅咒, 她又有些担心。   这担心在她到了村子里之后,顿时忘了。   村子里变的好生热闹,听说她要回来,白大叔和村长特意摆了席招待她与谢和、黄二。   他们还不知谢和已是新的魔尊,只听说了是容卿杀了殊苍云那个暴君,一个个将她当成大英雄,非要她坐在主位,吃他们敬上来的酒。   容卿喝了两杯,脸就红了,脑子轻飘飘,舌头也有些捋不直,这酒和她在十二州喝的果酒、花酿不同,又辣又烈,喝进肚子里跟着了火似的。   剩下的全是谢和替她喝了。   黄二那傻子早被灌到在桌子地上,怀里还抱着个酒坛子,嘟囔着:“酒量好着呢……”   容卿晕乎乎的伸手去拉喝醉的黄二,一个白绒绒的小矮子跳到了她跟前,又嗲又甜地叫了她一声:“娘娘。”   原先容卿弄不清“娘娘”是什么意思,如今才弄清,魔域里的“娘娘”是姐姐、婶婶、姨母的意思。   村子里的小孩儿都叫她娘娘。   她眼前有些发晕,仔细的瞧,眼前站着的是个白色小卷毛的小姑娘,好漂亮的小姑娘,连睫毛也是白的,像只……小羊。   “你是……”容卿伸手摸了摸她的小卷毛,“真漂亮呀。”   小姑娘在她手掌下,眼睛弯弯地笑了,伸手将一样东西戴在了她的头顶,转身就跑了开。   容卿没反应过来,就被谢和伸手扶了住。   她靠在谢和手臂里,抬头摸着头上的东西问他:“我头上……放了什么?”   谢和瞧着她醉意朦胧的样子,忍不住唇角的笑意:“花环。”   她像是没听懂,醉醺醺地眨巴着眼睛看他。   谢和拿下来给她看:“你瞧,白呦呦自己编的花环。”   黄色的小野花,拧成了圆形的花环,像个王冠。   容卿用手指摸着细小的黄色花朵,恍然大悟一般:“哦!那个漂亮的小羊是白呦呦!我取名的……小羊公主?”   她竟是已长这么大了!都变成人了!   太不可思议了,容卿惊的睁大了眼睛又去找那个小姑娘,她不是才走几个月?怎么就长这么大了!魔域不愧是魔域,充满了神奇。   “她被你赐福,开了灵智,长的比她哥哥要快许多。”谢和抱着她摇摇摆摆的身体,跟她说。   半妖羊与人族可不同,生下来便是可以行走的。   但他也没想到,容卿当初接生的半妖羊,竟是有灵根的,这么早就修成了人身。   “太厉害了。”容卿呆呆看着在不远处跑来跑去玩闹的白头发小姑娘,忍不住抬头对谢和惊叹:“我真的太厉害了。”   谢和望着她,她的发间是细碎的黄色碎花,醉醺醺的眼睛里又亮又迷醉,那张唇红红润润带着酒香,叫人怎么受得住?   “厉害,卿卿厉害的很。”谢和将她搂在怀里,捧在怀里只克制地亲了亲她的发间,低低问她:“困不困?”   雪娘瞧见他们俩,与白素笑的心照不宣,挥手说:“不早了,都回吧回吧!谢和你先带卿卿回去,我和素素带黄二。”   说完,弯腰就去将桌子下的黄二拽出来,这傻子一杯倒。   ----   溶溶月色下,谢和抱着容卿先回了雪娘的院子,还是照旧住在之前他们住的房间。   雪娘收拾的干干净净,还换了新的褥子和被子。   谢和将容卿抱到床上,打了水来,替她擦脸、擦手,还扶着她刷了牙,他知道容卿爱干净,一会儿醒了又要懊恼自己臭了。   他蹲下身替她去了鞋袜,她的脚一点也不脏,摸起来是凉的,托在掌心里白皙纤细,指甲晶莹剔透的泛着粉,他轻轻捏了捏。   她哼了一声,梦呓一般说:“痒痒……”   娇滴滴的声音,醉醺醺的语气。   谢和起身坐在床边,垂眼望着她,她喝醉的样子格外可爱,脸颊在被子上蹭了蹭去似乎想找个舒服位置,将脸颊蹭的发红。   谢和托住了她的脸,将她放在了枕头上,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望见他,眨眨眼,伸手抓住了他的衣襟,醉态迷离的说:“谢和,你想吃我的舌头吗?”   她从未说过这样的话。   谢和的身体里那股小火苗窜涌,他也像是醉了,低下头凑近她的唇,低低呢喃:“早就想了。”   她却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晕乎乎问:“你刷牙了没?魔尊,也是得刷牙的。”   谢和噎了住,这种时候她还记得这个。   可他只能压下火苗,在她掌心里闷声说:“那你等我一会儿。”   他要起身离开,衣襟又被她拽了住。   她就那么醉眼惺忪的望着他说:“我等不及了……”   等不及了。   她松开他的衣服,用脚轻轻踩在他的手臂上,脸颊绯红的喃喃说:“可以亲这里。”   谢和浑身发麻,心被她勾的死死,直愣愣的掉进她的掌心里,任由她摆布。   他愿意服侍她。   ------   大公鸡在外叫起来。   容卿被吵得钻在被子里,又听见外面黄二在问:“卿卿啥时候醒啊?我快饿死了。”   “那你就先吃啊。”雪娘在外对他说:“给卿卿留着饭就行。”   “不好。”黄二闷声闷气说:“那我就吃少了,我要等卿卿吃饱了,剩下的我全吃。”   白素在外笑了:“怎么就吃少了呀?你把卿卿要吃的留出来,剩下的不还是你全吃吗?”   “你别跟他讲道理,他啊,死脑筋。”雪娘说:“他会说留少了卿卿饿,留多了他就吃少了。”   黄二郁闷的又走到内室门边,偷偷摸摸推开一点门往里看床上的容卿有没有醒。   容卿再睡不着,从被子里钻出头就看见了他偷偷摸摸的黑眼珠子,“傻狗。”   “醒啦卿卿!”黄二开心的要推门进来,被外面的白素一把拉了住。   “你等卿卿穿好衣服再进去呀。”白素温声细语地对他说:“你是男的,她是姑娘,哪怕再亲密也要注意些,不然你们魔尊大人可是要吃醋的。”   黄二想了想,又把门拉了上,在外喊:“卿卿你快点呐。”   容卿躺在被子里笑了,谢和会吃黄二的醋吗?   她看不会,在她眼里黄二就是个小孩子。   她坐起身,看见床边整整齐齐的摆放着她的新衣服,谢和已经走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走的。   脑袋有些疼,她只隐隐约约记得昨晚,谢和替她刷了牙,还……伺候了她。   她舒服的晕晕乎乎,像是在做梦一般。   之后就没有印象了,只在早上的时候,谢和亲了她,吃了她的舌头,然后说:“我走了,你再睡会儿。”   容卿捂了捂发烫的脸,试着运行了一下她的修为,是多了不少。   昨天她试着感应了体内所谓的“婴”,按照拂雪衣告诉她的,所谓结婴是灵海内孕育出了“婴灵”,这个婴灵会随同你的修为长大,成为你的“金身”或是“法身”。   结成法身后,便可褪去凡||胎,步入化神期,化神之后才是大乘期,大乘期之后是渡劫期,只有渡过天劫才能成仙得道。   殊苍云一直困在大乘期,大乘期已是他的上限,所以他一直想要借助魔髓,突破大乘期,渡劫成仙。   而当年仙祖容明照已是渡劫期,可惜他离位列仙班只差一步,却死在了内讧。   可容卿体内的“婴”很奇怪,她昨天就感应过,灵海内并非是个“婴灵”,而是一棵小树苗,在灵脉环绕之中,非常幼小的树苗。   她不清楚这对不对,问谢和,他只说他的师父曾经说过,如他这般就没有结婴期,他的“婴灵”便是生来就有的魔髓,所以他生来就是结婴修为,化魔之后变成成魔为尊。   他想,也许圣灵根与其他灵根不同。   可别的他也不知道。   容卿闭上眼,在一层层的灵脉之中感应到了那株小树苗,发现它居然长大不少,伸出了一根枝杈。   她发现,就算不与谢和双修,只要他伺候她,令她达到灵|体满足之后,她的修为也会增长。   这到底是为什么?   容卿睁开眼,先将衣服穿上,她打算去仙门山一趟,拂雪衣开创了仙门山一定有留下圣灵根相关的记载。   她想了解清楚。   再来,她想问问谢和的师父到底是谁。   连谢和自己也不知道,他只知道师父姓谢,在仙门山将他救活了过来,可他从未见过这位师父的面,在夜里师父的声音才会入梦来教导他。   他只知道是男子的声音,在他杀了第一个殊家人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过。   容卿猜,谢和在仙门山遇到了这位师父,会不会和拂雪衣有关?   亦或是……   她胡乱的想,会不会是仙祖的元神?他一直在试图帮助拂雪衣?帮助十二州?   可仙祖不是在封禁魔域时,就修为耗尽,魂飞魄散了吗?   “卿卿好了没?”黄二在外问她。   “好了。”容卿利落地将鞋袜穿上,随手束了发就开门出去。   看见黄二坐在桌子边,托着腮等她。   雪娘和白素早就吃完早饭,坐在堂屋里剥花生,一粒粒的生花生剥了壳放在碗中,煮粥和做菜时用。   “快来快来!”黄二忙朝她招手。   “等我洗脸刷牙。”容卿看他一眼,问道:“你刷牙没?”   黄二的脸一下子就苦了。   一看表情就知道没刷。   “还不过来。”容卿让他拿上自己的牙刷子,一起去院子里刷牙。   黄二不情不愿地起身,嘴里嘟囔着:“妖怪为什么要刷牙?”   “魔尊都得刷。”容卿回了他一句。   堂屋里的雪娘和白素笑了。   “可不是,今早我起床就瞧见尊者大人在外刷牙,把我吓了一跳。”白素抿着嘴看容卿,“卿卿是怎么教的啊?”   容卿脸一红,她就是……不刷牙不许亲她。   刷完牙,黄二只觉得饭菜都是苦叽叽的药膏味。   容卿剥了红薯吃,对他说:“快点吃,吃完陪我去一趟仙门山。”   黄二眼睛一亮:“那咱们会路过镇上吗?”能去吃猪头肉吗?   容卿哪能不知道他那点小心思,对他点点头。   他立刻高兴的端起碗三两口就将粥喝完了,催着容卿出门。   雪娘不放心她和黄二出门,想叫白大叔送她去。   白素却拉住她:“放心吧,她可是杀了殊苍云的圣灵根圣女,白大叔还需要她护着呢。”   雪娘看着容卿随意抽出一把白光凛凛的青铜剑,带着黄二踏剑离开,知道是自己太操心了,可不知为何在她眼里容卿还是那个站在雨地里,可怜的人族小姑娘。   -----   青铜剑戴雪没有要,戴雪说这剑是拂雪衣嘱咐留给容卿的。   今日天气好,容卿御剑带黄二先去了镇子上,陪他去买了猪头肉,才又去仙门山。   刚刚落脚,怀里的那面鸳鸯镜就亮了亮。   她掏出来擦了擦,看见镜子里的谢和,他今日很不一样,头上戴了金色的冠,黑发利落地束在冠内,看起来像个仙君。   ——“你醒了?”谢和看着她身后的树木,“出门玩了?”   “魔尊大人!卿卿给我买了猪头肉!”黄二探出脑袋,举着肉袋子给他看。   ——“去仙门镇了?”谢和问她。   “仙门山。”容卿直接给他看背后的道观,“来找些书看。”   谢和想说什么又没说,把镜子挪了挪,映照出他面前的白纸黑字,“帝瑶光说要在这盟约书上写我的名字,我不会。”   容卿有些哑然失笑,看吧,她就说做魔尊至少得会写自己的名字,他就是不肯好好学。   她还没回话,就听见他别别扭扭又说一句:“殊月今天也回了仙门山呢。”   容卿一愣,怎么听起来这么阴阳怪气,酸溜溜的呢?   他该不会以为她是和殊月约好了吧?   她忍不住眼角眉梢的笑意。 第1章 学习   容卿笑着看镜子里的谢和, 低低对他说:“盟约书要现在就签吗?若是紧要我现在就去找你,若是不紧要, 今晚你来,我教你。”   说完竟是不知为何自己先脸红了,又小声骂他:“呆瓜。”   在她心中谁最重要他不知道啊?   谢和在镜子中露出脸来,他抿着唇,望着她在笑,很轻很轻地说:“骂人也这么好听,昨夜你喝醉了叫我哥哥你记得吗?”   胡说八道!她绝对没有叫。   容卿的脸臊的更红了,光天化日之下,他说什么臊人的话。   不远处,仙门山的小弟子瞧见了她, 远远朝她跑过来说:“可是容卿圣女?”   她慌忙将镜子捂了, 先应了一声,又低低问谢和说:“你要我去找你吗?”   谢和笑了一声,瞧着镜子里她发红的脸说:“不着急,今夜我去找你再签, 别乱跑了,一会儿要下雨,等我去仙门山接你再走。”   容卿点点头, 他又说:“昨夜你真叫了。”   还说。   容卿红着脸将灵气掐断, 不再理他, 仙门山的小弟子已跑到她跟前, 她慌忙将镜子藏进袖子里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一般, 心咚咚乱跳。   小弟子热情至极地领她往仙门山去, 一路上不住在说, 一会儿说殊月师兄今日也回了仙门山, 正要去拜访她。   一会儿又说,门中人人都在谈论容卿圣女斩杀殊苍云之事。   他嘴巴快的容卿插不上嘴,牵着黄二一路都很困惑,怎么仙门山对她的称呼变成了“圣女”?   她斩杀殊苍云之事,传的这样快。   等进了山门更夸张了,来来往往的小弟子明里暗里的全在偷偷瞧她,小心的嘀咕着:“那就是容卿圣女。”   黄二不高兴的瞪着那些人,将高大的身躯挡在容卿面前,吼道:“看什么看!她也是你们看得的!”   容卿拽住他,快步带他进了厅堂中。   殊月与他的师父白真正在等着她,瞧见她进来殊月立刻满脸笑颜地迎上来:“容卿姐姐。”   他伸手要来拉容卿,被黄二一把打了开。   “不要拉拉扯扯。”黄二对他说。   殊月被他打痛了手背,捂着手,委委屈屈地瞪他一眼,又看容卿:“姐姐来干嘛带上他。”   “卿卿和我好,就要带上我。”黄二得意洋洋地气他。   “好了。”容卿拉着他,不许他和殊月再斗嘴,上前去见过白真。   白真却忙朝她行礼,“如今我已受不起圣女的礼。”   容卿愣了愣,他抬起眼望着她轻轻笑着说:“难道圣女还不知,拂雪衣掌教将仙门派送与你了?”   “送与我?”容卿吃惊,“她不曾说过,是不是误会了?”   “仙掌教的雪刃可在你手中?”白真问她。   容卿从怀中掏出了那把青铜剑:“是这把吗?”这把青铜剑输入灵气,便是拂雪衣那把白光凛凛的雪刃。   “正是。”白真恭恭敬敬的告诉她,拂雪衣曾百年前曾留下遗令,她选定的仙门派新掌教,必是她雪刃的新主人。   “我想,戴雪师叔已经告诉圣女,这把剑,仙掌教送给了您。”白真望着容卿说:“从您出世那一刻,她就选定了您。”   她将雪刃送给了容卿,是连仙门派一并送给了她。   容卿垂眼看着手中的青铜剑,明白过来什么,她记得父皇曾说过,她出生之时,国师戴雪曾带着一把青铜剑来祭告仙祖,后来她被送来魔域之前,戴雪将这把青铜剑送给了她。   原来从她出生,拂雪衣就选择了她。   拂雪衣临走前,并未和她说什么,是因为她早将要说的、要做的,全部交代好了。   “您是仙掌教选定的圣女。”白真再一次朝她行礼,这一次是跪拜礼:“仙门派弟子白真,见过圣女掌教。”   容卿看着他拜在脚边,心中替拂雪衣在叹息,当初拂雪衣被人族的修仙者背弃重伤,落在殊苍云手中,她该是何等愤怒绝望。   当初若是没有内讧,人族未必会输。   她弯腰将白真扶了起来,坦诚地告诉白真:“我明白拂雪衣前辈的一番心意,但我无心做掌教,日后这仙门派还是要有劳白前辈。”   白真并不意外的望着她说:“仙掌教曾与戴雪师叔说过,您是位从不接受命运的人,她嘱咐戴雪师叔只送剑给您,莫要强求你接掌仙门派。”   容卿微微愣怔,这是拂雪衣说的吗?   从不接受命运。   她低头看着青铜剑,慢慢笑了,与她绑定这么久,拂雪衣知道她是个倔牛了。   “多谢。”她对白真说,也对听不见的拂雪衣说。   她如今只做自己想做之事。   白真没有再勉强她,只是在她提出想借几本书的时候,笑着对她说:如今仙门山都是她的,藏书阁中的古籍任由她翻阅。   殊月自告奋勇带她去了藏书阁。   ------   藏书阁建在西山,容卿原想借几本圣灵根相关的古籍看了看,没想到整整一殿的古籍和各类书册,多得令她眼花缭乱,不只是修仙古籍,还有许多医书、星象,甚至还有一些种植谷物相关的书籍。   容卿想起雪娘和村子里的人说过,村子里老一辈都受过仙门派的恩,仙门派的圣女替老一辈治病识字,连有些种子也是仙门派给的。   即便是如今,村子里的孩子读的学堂亦是仙门派开设的。   她猜当年拂雪衣来魔域,不止是想布道,她带了种子和各类书籍,是想让魔域中的妖魔也能安居乐业。   越了解,她越明白拂雪衣的伟大,当初拂雪衣是想要改变魔域的。   而拂雪衣将她带回来重生,是不是除了报仇,也想要改变十二州的未来?十二州如今的困境只有魔域侵犯吗?   大厦将倾,非一木可支。   她在藏书阁边找边看,竟忘了时间,不知不觉天暗了下来,连院子外黄二的声音也静了。   殊月原先还陪着她,后来实在是无趣,与她说话,她也总是有一句没一句地不理他,他便被院子里摘樱桃的黄二吸引了过去。   俩人摘着樱桃又不知去了哪里。   容卿没留意到,直到大殿里暗的看不清字,一道盈盈的光照亮她的手指,她才惊然回头,看见了背后站着的谢和。   昏暗的殿中寂寂无声,他举着照明的珠台,盈盈笑着望她,珠光将他照亮,幽绿的眼睛中全盛着她的身影。   容卿看见他金冠下的银灰色发鬓带着细小的水珠。   窗外不知何时下雨了,缠绵的细雨在山中沙沙作响。   “你什么时候来的?”容卿心咚咚跳,天黑了,他来接她回家了。   谢和笑着轻轻靠近她,手中的明珠将她的脸颊越照越亮,他侧下头凑近了她的唇。   不想说话,他想先亲亲她。   容卿心跳如雷,这里是藏书阁,万一有人来了呢?   她想推他,可手抓在他的衣襟上,碰到他衣襟下的胸膛,嗅到他灵气的味道,又忍不住将唇迎了上去,这个人只穿了单薄的衣衫,隔着衣衫就能摸到他紧实的胸膛。(审核员好,没有后续)   他吻上她唇之后,整个人贴了过来,将她抵在背后的书墙之上,伸手抬起了她的脸,越吻越深。   容卿有些呼吸不上来,听见外面有人跑过来嚷嚷说:“狐狸狗鱼是我的!”   是黄二和殊月过来了!   她忙推谢和,听见门被推了开,有人蹬蹬跑了进来。   谢和松开她的唇,搂着她躲进了角落里,将明珠塞进衣袖之中。   殿中顿时一片昏暗,他抱着容卿藏在书墙一角,看着殊月跑过来,停在不远处,一双浅碧的眼睛眨啊眨地朝他们的方向看了看。   容卿不解的抬起头看谢和,干嘛要躲?   谢和低头又亲上了她的唇,手指捧着她的脸,他没亲够。   不远处的殊月瞧见角落里的衣角,白金色的衣角,不正是他哥哥谢和的衣服吗?   他心中有些气闷,他听见了,亲嘴的声音。   怎么做了魔尊还这么闲!   黄二撞开另一扇门跑进来,气道:“狡猾的狐狸狗!鱼是我捞上来的!我只是让你帮我拿着!”   角落里的容卿心快要跳出来了,可他吻的又软又缠绵,一股股灵气渡给她,令她浑身酥麻,没有一点力气推开他……   -------   雨下的越来越紧。   容卿和黄二留宿在仙门派,用法术给雪娘传了个信儿,让她别等她们,等雨停了她们就回。   夜里,几个人全挤在容卿的房间里不肯回去睡觉。   容卿在教谢和写字,黄二就趴在桌子上脑袋一歪一歪地犯困,殊月托着腮懒洋洋地在替他们研磨,也不肯走。   谢和瞧他一眼,想赶他走。   容卿敲了敲桌子:“认真一点,今晚要是学不会你就别想睡了。”   她看见他写的字就头疼,怎么有人能把“谢和”这两个字写成五个字的?每个偏旁部首都写成独立的字。   谢和不得不收回眼,正襟危坐的握着笔,照着容卿示范的“谢和”二字,开始一笔一划的描。   “不对。”容卿敲了敲他的手指:“怎么又变成这样拿笔了?”他的手可真笨。   容卿掰着他的手指又教一遍他拿笔。   殊月笑着说:“容卿姐姐教的这么仔细,哥哥怎么就学不会呢?若是我,一遍就学会了。”   谢和也不恼,拿着笔抬头看站在身侧的容卿说:“这样我总记不住,卿卿还像之前那样教我吧。”   之前哪样?   容卿盯着他,示意他不许当着殊月的面说令人害臊的话,他笑盈盈说:“卿卿握着我的手,再写一遍,我就能记住了。”   不害臊。   容卿被他拉住了手,他的手指硬邦邦,上面全是茧子。   他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活下来就很难了。   “我再写一次。”容卿握住了他拿笔的手,站在他身侧手把手的在纸上又写了一遍他的名字,察觉到他唇角一点点勾起来,忍不住也笑了,“认真学。”   别整天就知道争风吃醋。 第1章 回家   魔尊大典前一夜, 容卿就与黄二回了都城,住进了新修葺好的魔尊殿之中。   容卿没想到短短三日的时间, 都城与魔尊殿能修葺的这么好,几乎是重新建了座殿宇。   与之前的魔主殿完全不同,殊苍云姬妾众多,儿子也多,所以建了许多独立殿阁,那些谢和用不上,便直接将魔尊殿缩小,只留下了主殿阁和巨大的园子。   从前养蛇的湖也填了上,空出一片地,谢和神秘兮兮的设计了小园子, 还迫不及待的带容卿去瞧。   淅淅沥沥的小雨夜, 容卿被他拉去看园子,抬头就看见园子入口上一块木头匾额,上面歪歪扭扭的写着两个字——卿园。   不用猜她也知道,是谢和写的, 没想到他倒是背着她多学会了一个字。   “进去看看。”谢和仿佛很得意,献宝一般拉着她的手,撑伞进了园子里。   青石板铺路, 路边栽种着矮矮的灌木, 容卿闻到雨夜里的花香, 放眼望去园子里姹紫嫣红地开满了芍药, 花木簇拥之中建着小凉亭, 凉亭外还立了个秋千。   容卿被他牵着手, 呆呆地看着满目艳丽, 他牵着她进了凉亭里, 容卿看见石桌上摆放着再寻常不过的围棋。   她竟有些想哭,因为这些全不是魔域里常见的东西,她没有在魔域见过芍药、秋千,和这样的围棋。   “像吗?”谢和望着她问。   这些……是她在十二州时,公主殿里的小园子布置,小了一些,少了许多花木,但容卿知道,他费了很多心思。   芍药用灵气在养着,秋千像是他自己做的。   容卿摸着棋盘上玉质的棋子,抬眼问他:“这些是哪里来的?”   “讨来的。”谢和对她笑:“人族既要与我结盟约,自然要给些贡品,我什么也不缺,就让他们将你从前喜欢的,用过的送来了。”   但他不知道布置的像不像她从前的公主殿,他没见过,只按照戴雪说的猜想着布置了一下。   “原本想将你提过的奶娘也讨来,但你那位三哥不肯。”谢和拉着她的手,指着秋千说:“他们说,你小时候喜欢玩这个,等天晴了你可以玩。下雨时你就在这里下棋。”他又指了指棋盘:“这玩意我虽然不会,但看起来也不难,你可以教我,我陪你玩。”   晴天荡秋千,下雨对弈。   容卿听着他再寻常不过的话,眼圈越来越酸,伸手抱住了他的腰,酸酸涩涩的说:“呆瓜,下棋难的很。”   谢和被她抱的心软,回抱住她,抚摸她的脊背只觉得将天地给她也不够,她千里迢迢来到他身边,救他、陪他,吃了许多的苦头,如今他做了魔尊恨不能将能给的全给她。   “你多教教我,我就会了。”他会慢慢识字,也会像殊月那样读诗,陪她看书下棋。   -------   魔尊大典那日雨一直没停。   连绵的细雨之中,十一个种族的首领齐聚魔尊殿,殿外站满了各个种族的兵将。   容卿亲手为谢和加冕,她站在主殿之中,看着黑金袍服的谢和朝她一步步走过来,过往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他第一次劫持她时也是在下雨。   殿外雷声隐隐,雨越落越大。   谢和走到她面前,叫了她一声:“母后。”单膝跪在了她脚边。   他在等着她为他加冕,为他束上金冠。   雷声轰隆隆响起,殿外雨中那么吵闹。   不知是谁低低问了一句:“殊苍云的尸骨真挂在主殿外?这雷该不会是……”   “少说话。”有人呵斥住了那人。   容卿放眼望出大殿,正对着主殿的九龙壁之上悬挂着殊苍云被啃食干净的骸骨,他的修为和元神早已被啃食干净,如今只剩下元丹在谢和体内还没有被谢和彻底吞噬。   她知道,谢和是故意留着不吞噬,谢和要让殊苍云看着,他如何轻而易举拿到殊苍云梦寐以求的东西。   容卿觉得雷声吵闹,今日谢和的大日子,该晴空万里才对。   仙祖当年不是可以呼风唤雨,降下烈焰、大雪吗?   她试着驱动灵脉,灵海内那棵生出几根枝杈的小树苗忽然随着灵脉伸展——一股绿色的灵脉藤蔓一般的从她的身侧蔓延而出,直接涌出主殿,在大雨之中涌向云霄。   殿中的几位统领吃惊地站了起来。   殿外的阴云突然散开,雨停雷止,一缕光从散开的阴云落下。   “雨停了?”殿外的兽族骚动起来,抬头看去,只见绿色的灵脉撑开了主殿外的天空,只有主殿外的雨停了,魔尊殿外依旧阴云密布,细雨绵绵。   他们不明所以。   只有殿中的几位统领齐齐看向容卿,那撑开阴云的灵脉不正是滋养万物的圣灵根吗?   殿中充沛的灵脉如同甘泉碧海,他们不用费力就被灵脉充盈在四肢百骸。   怪不得殊苍云费尽心思也要得到她,死也死在她手上,这是何等绝佳的玉鼎。   帝瑶光看向容卿,她才刚刚结婴,便能冲开阴云,若是等她修成更难对付了。   一定要早早与她定契结盟。   只有这么一小片天?   容卿看着殿外一片明晃晃的放晴的天,她果然还是差得很远,仙祖可是能将整个魔域覆盖。   她垂眼看谢和,等她再厉害一点,说不定他就不必怕天雷劫了。   她弯下腰将金冠戴在他的发髻之上,他抬起幽碧的眼睛望着她。   ——今日之后,他便是魔尊了。   ——今日之后,她再不用担心魔域侵犯人族了。   殿外齐声尊称他:“魔尊殿下!”   他起身站在她身侧,握住了她衣袖里的手指。   容卿脸红了红,没有挣扎开,回握住了他。   不远处的帝瑶光亲自将盟约书奉上,上面签着十一族统领的名字,只差谢和的。   容卿偷偷瞧了一眼,发现有许多统领的名字都写的歪歪扭扭,那她就不用担心谢和字丑的太突出了。   只见谢和气定神闲的拿起笔,抬手在盟约书之上一笔一划的写上自己的名字。   丑虽丑,却一点没写错。   容卿松了一口气,听见帝瑶光笑着低低说了句:“好丑的字呢,怎么看都不像是魔尊大人这张脸写出来的字。”   那么俊俏的脸,写出这么丑的字。   容卿暗暗想:还是得多练,今晚就练。   -----   之后的几日,一连的阴雨绵绵。   谢和刚做上魔尊,魔域动荡,他忙的脚不沾地,夜里好不容易能打着解诅咒之苦的旗号与容卿单独腻歪,却还要先默写,写对了才可以上床去。   他心中叫苦,学写字真的很难,许多字长得很像,总是弄错。   容卿这些日子也没有闲着,她白天会去仙门派藏书阁里,照着拂雪衣留下的圣灵根记载修炼,她灵海内的树苗越长越繁茂,只是她仍然不明白“树”到底该如何修成大道。   春季时日短,可这一年的春季却常常下雨。   黄二被封了威武大将军之后,也开始跟着谢和跑来跑去,经常穿着一身盔甲来仙门派找殊月去摸鱼。   立夏那日,谢和回来的格外早,容卿还没去仙门派,便瞧见他皱着眉去而复返。   还没有开口问,便瞧见与他一同来的还有戴雪。   戴雪上前来朝她行礼,将一封信函奉给了她,与她说:“老陛下时日无多,希望您能回去,再看您一眼。”   谢和坐在一旁静静看着容卿的神色。   她脸上并无太多情绪,只是打开信函看着,慢慢开口问戴雪:“父皇只是想再看我一眼吗?”   那信上写满了父皇对她的思念之情。   可容卿在仙门派时就听白真说,自从魔域与十二州的结界破开,灵气外溢,十二州意象频生。   先是有人觉醒了灵根,后是有虎狼生出人腿。   今年春季十二州接连暴雨,只怕十二州没有魔域侵犯也要出事了。   但信上只字未提这些。   她的父皇,只是思女心切想要见她吗?   戴雪点点头说:“老陛下一直很惦念您。”她又抬起眼恳求的望容卿:“圣公主能否回去……”   “我如今已是魔域的王后。”容卿打断了她,“不要再叫我圣公主。”她将信笺叠好装回去,对戴雪说:“我随你回去看他。”   戴雪没想到她会答应的如此顺利,她还以为容卿心中记恨会不肯回去……   “我陪你回去。”谢和没有说什么,那是她的父亲,她自然该回去,但他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怕她被欺负,更怕她……不回来了。   容卿看向他,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他怕她去了就再也不回来了,是吗?   她起身走过去说:“我带黄二先回去,你将手上的事忙完,来接我们回家。”   回家?   谢和抬眼望住了她,她笑着勾了勾他放在桌子上的手指:“记得练字,回来我要检查。”   他不知为何心就安安稳稳的被她放了回去,握住她的手指说:“没有什么紧要的。”什么也没有她紧要。   戴雪侧头看着容卿的背影,心中在想,对圣公主来说,十二州已非她的“家”了。   她的家在谢和与黄二这里。 第1章 夺权   谢和不到半个时辰就将手上的事务交代妥当, 陪着容卿启程回十二州,临行前他又拐去寝宫中将容卿的衣服收拾了两身, 还捎带上了她的牙刷子。   “这些十二州都有。”容卿看他这也想带,那也想带,和他说:“也许我们去几日就回来了。”   虽然她心中也不知此次会耽搁多久,她不信父皇只是想见她一面。   谢和又替她披了一件厚实的披风,戴上了帽子说:“家里这些你用习惯了,我带上又不重。”   家里。   容卿看着他,他的谈吐一点也不像个魔尊,但容卿说不上来的安心,仿佛外面大风大雨,谢和总会为她撑出一个“家”, 有她、黄二、谢和的家园。   “卿卿好了没?”黄二兴奋地在院子里等她, 对他来说这一趟去十二州就是卿卿要带他去吃糖霜板栗。   好了。   容卿拉住了谢和的手,与他说:“放心。”   万事放心,她再不是当初的人族小娘娘,她知道了许多事, 明白了许多苦,她很清楚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   “要不要骑大狮子去?”黄二身上还穿着他那身盔甲, 兴致勃勃地摸着庭院里巨大的三头狮坐骑, “卿卿回娘家要威风才行!”他虽不懂别的, 但回娘家必须得要穿金戴银, 骑着威风凛凛的大狮子撑场面吧?   三头狮在雨中仰起脖子吼叫一声, 声震云霄。   嘿嘿!   黄二鼓励地摸摸它, 这么威风回去将欺负卿卿的人族们吓一大跳。   容卿被他逗笑了, 过去也摸了摸三头狮说:“就骑它。”   谢和一愣, 不是答应了戴雪要御剑回去吗?三头狮这样大的妖怪进入人族定然会引起骚动,戴雪希望容卿随她暗中回十二州。   黄二却已托起容卿抱她上了三头狮。   谢和走过去又确认一遍:“要骑它去人族?”他怕容卿会被人指摘非议。   “就骑它。”容卿坐在三头狮身上说:“黄二想骑我们就骑。”   黄二听的嘴巴咧到耳朵,嘿嘿傻笑:“卿卿真好,天下第一好。”   谢和忍不住笑了,好,就骑它。   三人骑着三头狮降落在殿外,戴雪虽然觉得不妥,却也没有办法,只能上了三头狮。   ------   魔域细雨淅沥,三头狮赶往魔域的边界,不过两个多时辰就进入了十二州。   刚过魔域与十二州的那座废墟山,容卿就看到山外黑压压的人在往废墟山上攀登。   大雨之中,这些人救如同乱窜的鼹鼠,在山中找寻着道路,通往魔域的道路。   “这些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些人族。”谢和低低与她说。   谢和成为魔尊之后就将这座封禁着魔域的山加了结界和把守,本意是防止魔域其他种族的妖兽会趁乱闯入人族,却没想到魔域中的其他种族忙着恢复这些年被殊苍云迫害的家园,顾不上人族,反倒是人族几番想要破开结界。   容卿心中很清楚是什么原因,白真前几日就与她说:魔域结界被迫,灵气外泄,十二州已有部分人族觉醒、恢复了灵根。   而这些觉醒灵根的人,刚刚摸到一些修道的益处,自认为只要灵气充沛就可以一步登天,为列仙籍,所以冒险也要进入遍地灵气的魔域。   三头狮从结界中窜出,惊的山中那些人躲闪着高呼——   “快看!魔域中有妖怪出来了!三头狮!”   “上面是人!有人骑着三头狮竟没被结界阻拦住!”   “是谁?那几个人是人?还是魔域的妖魔?”   “是人!是国师戴雪!我认得戴雪!”   “还真是国师戴雪!奶奶的,皇帝禁止咱们进入魔域,却允许王公大臣们随意进入!凭什么!国师觉醒了灵根,老子也有灵根了!一个娘们可以做国师出入魔域,老子凭什么不行!”   “天啊,戴雪身边那个女人是、是……”   三头狮飞掠过众人头顶,容卿低下眼去瞧,风雨将她的兜帽吹落,她对上一张张仰起来的脸。   “神仙……”   “魔域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女人?”   “她是、是……”   那一张张脸呆愣愣地望着她,有人在指着她,像是认出了她,却又不敢确信,叫不出她的名字。   对十二州的子民来说,她没有名字,她只是享受着荣华富贵合该被献祭的圣公主。   “是圣公主!”那人终于发出惊呼声。   “谁?是吗?是圣公主吗?她不是被什么新魔尊霸占了吗?”   “她真是圣公主?长成这样,怪不得魔域父子全要她……”   一双双目光汇聚在她脸上。   黄二恼怒的一拍三头狮,三头狮巨大的脑袋朝着脚底的人怒吼一声,将蝼蚁一般的人震的翻倒在地。   黄二哈哈笑道:“神仙也是你们配看的!一群怂包,有本事和黄爷爷较量!”   戴雪生怕三头狮和这狗妖黄二真将下面的人全杀了,忙看向容卿,却只见一向温柔善良的圣公主,唇角勾着讥讽的笑,丝毫没有阻止的意思。   “走了黄二。”容卿拍了拍三头狮,没再扫脚底下的众人一眼。   飞掠到山脚下,容卿看见不少军卫倒在血泊里,正有军卫在往山上赶,看见三头狮震惊的抬起头。   “是我。”戴雪忙低头喊道:“那些乱民在山上。”   军士朝她行礼,带兵往山上赶去。   戴雪苦笑着与容卿说:“魔域灵气外泄,十二州部分人觉醒了灵根,各地暴动,陛下派了兵马把守这里,可总有灵根觉醒者暴力闯入。”   容卿没说话,这再正常不过,一旦人人灵根觉醒,就无人再服从“朝廷”管制,权力只会也只能由修为最高者掌握。   她想起了仙祖容明照,他当初封禁魔域与灵气,是他在试图将倾覆的十二州拉回来。   他与拂雪衣倾尽一身修为,维持了十二州百年的和平,可总会有人想要破开那座“结界山”。   或许,十二州早就不可挽回了,它像一座腐朽的、被蛀空的楼宇,没有其他妖魔,依旧会被一场大雨倾覆。   ------   雨越下越大。   宫闱之中,容玄琅站在父皇的寝殿外,看着一直没有停的大雨,眉头没松开过,雨再这样下洪涝必定成灾,各地觉醒者必定会趁机□□……   而他虽然也觉醒了灵根,却只是寻常的水灵根,比起容卿的圣灵根差太远了,十二州如今灵气又不够充沛,他靠着戴雪从仙门派带回来的丹药和灵器,如今才刚刚筑基。   他该如何守住十二州?   天际忽有异光浮动,容玄琅以为是雷电,可那异光劈开风雨径直朝他而来——一只巨大的三头狮骤然出现在他眼前,落在寝殿外的地砖之上将地砖踩的轰隆下陷。   那是……   “陛下!”戴雪在三头狮上唤他。   容玄琅的目光却定定落在容卿身上无法挪开,她披着雪白的披风,一身灵气充沛的仿佛带着浪潮而来。   三头狮匍匐在地上,她扶着谢和的手臂,足尖一点翩然落地。   那么大的雨,她身上、发间竟无一处被打湿。   她朝他走过来,左右是黑袍金冠的谢和,与一身戎装的高大狗妖。   容玄琅看着她的脸、她的双眼,明明还是那张脸,可她令他感到陌生,琥珀色的眼里疏离又灵光流转,比他在灵气镜中瞧见的她,更加光彩夺目。   她停在他面前,没有一丝雨水气。   “如今我该称呼你陛下了。”她对他笑笑,可那笑拒人于千里之外。   容玄琅有那么多的话想对她说,可是她的目光没有再他身上停留,而是望向殿内,说:“父皇在等着我吗?”   她没有话想要和他说,亦不想听他多说。   容玄琅喉头酸涩,点点头,侧身要带她进去。   黄二跟着她就要往里走,戴雪忙拦了一下:“大将军,老陛下有些话想单独与圣公主说。”她又看向谢和:“还请魔尊殿下与大将军随我在侧殿休息。”   黄二眉头一皱。   谢和看了一眼容卿,容卿回头对他点了点头,他便什么也没说,拉住了黄二:“别捣乱。”   卿卿自有打算。   他拉着黄二去侧殿,黄二却担心的小声嘟囔说:“万一人族欺负卿卿怎么办?”   引路的戴雪听见忍不住笑了:“大将军不必担心,那是圣公主的父亲与亲兄长,怎会欺负她?”再说,如今的圣公主,人族还有谁能欺负得了?   黄二却没好气的哼了一声说:“把卿卿送给殊老狗的不就是她爹和亲哥?”   戴雪语塞,她与狗妖讲不通。   谢和在身后冷冷淡淡的道:“若还将她当做女儿,就不要再诓骗她。”   戴雪不说话,她知道老陛下此次恳求圣公主回来,不只是为了见她……   -------   殿中宫女、内侍全部退下。   只留下了容卿,连容玄琅也退到了殿门外。   躺在榻上的老陛下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每句话都要喘息半天。   容卿就站在他的手边,他抬起干枯的手想要拉她,却抬不起来,她也没有要握住他的意思。   他僵僵地收回来,叫了她的名字:“卿卿……你受苦了。”   容卿垂眼看着他,他形容枯槁的脸上流下热泪,哭的真心实意,他知道的,他一直都知道将她送去魔域,如同送入地狱。   可他依旧送她去了,没有丝毫抵抗,甚至哭着不敢来见她一面。   恨吗?怨吗?   恨,怨。   恨殊苍云,怨她的父亲。   她每次噩梦都会梦到上一世,她被殊苍云在万人之前糟蹋,她的父皇连咒骂也不敢,只躲在万人之中哭着不敢看。   若身为公主,被献祭是她的命,她认。   可她怨极了,怨父亲的懦弱和无用。   她曾经不停的在想,如果她的女儿被侮辱,被糟|蹋,她身为帝王会怎么做?   她拼死也要上前,践踏她疆土、她亲族者,会因为她的顺从不反抗而放过她与她的百姓吗?   不,不会。   所以拼死也要上前一搏。   “父皇知道就好。”容卿轻轻对他说:“父皇生养我一场,我回来送您。”   老陛下望着她,垂下手哭的愈发厉害。   那哭声已不能牵动容卿的情绪,她静静望着他,直到他羞愧万分的哭不下去,喘着气伸手抓住了她的衣袖,虚弱的说:“我知道你恨我……父皇知道,这不怪你……父皇也恨自己……可十二州……十二州不能毁在我手上,十二州的子民需要你……”   容卿垂眼看着他,心中其实已经知晓,他不只是因为想念她:“父皇又想我为你,为十二州做什么?”   老陛下不敢看她的双眼,那双眼太明亮了,将他照的无地自容,可是他已经无路可走,没得选了。   “卿卿十二州已经危在旦夕……”他抓着她的衣袖,吃力的说:“只有你是圣灵根……你继承了仙祖的圣灵根……”他说的混乱,努力的表达:“你三哥需要你的圣灵根……把你的圣灵根给他,十二州才有救……”   风雨之声,比不上他的话令容卿心寒。   她听懂了,他献祭完她之后,又希望她能将圣灵根献祭给她三哥,就像之前三哥想要借助谢和的魔髓一样。   可为什么?凭什么?   “救救十二州……”他落着泪,恳求她:“救救十二州的百姓卿卿……仙祖留下圣灵根是想拯救十二州……卿卿,卿卿……”   容卿握住了他的手,那只干瘦到只剩下皮白骨的手,“父皇,十二州需要我来拯救,那就让三哥退位,我来接手危在旦夕的十二州吧。”   他仿佛听了天大的荒谬之言,惊的睁大眼睛盯着她,她、她说要夺位?女子称帝?   为什么不能呢?   容卿低下头对他说:“我继承了圣灵根,背负十二州既然是我的使命,就请父皇和三哥不要再浪费时间了,退位、让权,我不会比三哥与父皇做的更差。”   她抓紧父亲的手:“父皇何必多此一举,让我奉献出圣灵根给三哥,你们做不到,就让我来做好了。”   既然为十二州牺牲是她的命,那就让她来决定十二州的命运。   他呆呆看着自己的女儿,忽然发现那个柔柔弱弱,什么也不懂的小丫头,不见了。 第1章 让位   三哥在听吗?他知道吗?还是像前世一样, 他什么也不知道,一切都是别的人来替他做的?   容卿丢开父皇的手, 猛然侧身振臂一挥,灵气如同浪涛翻涌“轰”一声将紧闭的殿门推了开。   殿门外站着的容玄琅被那股灵气推得慌忙回身,后退半步,就瞧见纱幔飞舞的大殿中容卿站在龙榻边,孤傲地看着他,衣袂飘扬。   “既然是要我将圣灵根献给三哥,那就由三哥亲自来与我商议吧。”容卿的声音也是冷的,明明叫着他三哥却再也回不去从前了。   她已经不是那个骑马也会怕的小姑娘了,她随手一挥的灵气就足以将他震在原地。   容玄琅一步步跨入大殿,若他说不知父皇想要她献出圣灵根的打算, 就太虚伪了。   可他若说, 他拒绝了,卿卿还会信吗?   这世上他最不想伤害卿卿,可他最对不起的也是卿卿。   他停在了龙榻前,看见榻上哭的快要透不过气的父皇, 父皇半边的身子栽在地上,手里还死死抓着卿卿的衣衫。   “卿卿别怪你三哥,是我, 是父皇逼他的……他没有办法……”父皇吃力的哭着说。   “父皇。”容玄琅弯腰将他从地上扶回了龙榻, 拉开了他扯着卿卿衣角的手。   “没有办法。”容卿站在那里很轻的苦笑了一声:“父皇和三哥从来都是没有办法的, 献祭我没有办法, 看着我被侮辱没有办法, 如今要我再次奉献出灵根也没有办法。”   她脸上近乎冷漠地笑着:“你们为了十二州, 牺牲自己的女儿、妹妹, 多么伟大。而我作为牺牲品只有一个“圣公主”的代号, 我不能不满、惧怕、愤怒,我要无私地奉献自己,不然我就是十二州的罪人,天大的罪人。”   凭什么?   若要她背负十二州,背负她的家园,首先要将她当成一个人,一个像三哥这样被教导、被寄予厚望、读书识字,骑马握刀的,平等的人。   她不会做的比三哥差。   “卿卿……”容玄琅被她那一字一句惊的蹙眉,她心里这么的怨恨着他与父皇。   殿中灵气混乱,将满殿帐幔冲动,那是她的愤怒。   她眼里没有泪水,只有愤怒,赤|裸|裸的愤怒,她再也不掩饰自己的愤怒和怨恨,垂眼看着脚边的两个男人讥讽的说:“既然父皇和三哥没有办法,那就让我来好了。”   谢和说的对,她一路辛苦的活下来,斩杀殊苍云,凭什么还要被悠悠之口诋毁污蔑。   他们该感恩,十二州该感恩。   容卿抬手点在容玄琅的头顶。   “咔哒”一声轻响,一道白光将他头顶的帝王冠切割开,随着他的散发掉落在地上。   容玄琅散发坠在耳边,怔怔的望着容卿,她那么轻蔑地俯视着他,对他说:“父皇不是说,能拯救十二州的只有我了吗?那三哥就没有什么好犹豫的,毕竟为了十二州,你们什么也可以做。”   她垂下眼问他:“不是吗?”   容玄琅望着她琥珀色的眼,怎么能不明白她的意思,她要做帝王,她要让她的牺牲有意义。   可是……   “卿卿,你真的想坐这个位置吗?”容玄琅问她,还是她只为了泄愤?   若是她想要,他没有什么好不给的。   他对她说:“十二州从未有过女帝,你明白……就算坐上这个位置,也会非常辛苦,你明白吗?”   容卿笑了,为他到如今还如此故步自封而笑,“我既为帝,拯救十二州,十二州的规则就由我来定,什么女子不能为帝,不能入朝为官,三哥你难道还不明白吗?过去的十二州该倾覆结束了,灵根觉醒,从此以后将不再有男女之别,只有能力高低,或许“朝廷”也将不复存在,只有至高能力者掌控一切,制定规则。”   就如谢和那般的修道者,一人敌千军万马,他怎么会服从朝廷的管控?他只会服从比他更强者。   这些是她在魔域,在拂雪衣、容明照留下的记载中明白的。   容玄琅呆在了原地,他从未想过这些,他更未曾想到,卿卿会想到这些……   男女不再重要,朝廷也将不存在,如今的十二州该被倾覆……   哪一句都令他心惊。   他说不出话,只听着容卿问:“三哥是不是还认为,这帝王之位你甘愿让给我?”   容卿告诉他:“不,是你已经没有能力再坐在这个位置。”   她的眼神仿佛将容玄琅踩在地上,孤高清醒,再没有半点小姑娘的气息。   她再一次看住父皇,他气息奄奄,已是油尽灯枯,“父皇若还想拯救十二州,就和三哥立刻下诏书吧。”   十二州不是岌岌可危吗?   那还在犹豫什么?挣扎什么?既然他们没有办法,就不必选择了。   容卿就站在他们面前,等着他们“伟大”的答复。   她那么地咄咄逼人。   敞开的大殿门外,大雨如注,像是要将天地都淹没。   龙榻上的老陛下忽然挣出一口气,死死的抓住了容卿的手腕:“你、你……你要逼宫吗!”   容卿垂眼看着他,平静的对他说:“父皇,是你恳求我回来拯救十二州的。”   她只是轻轻一拂,灵气就将他干枯的手震开,他倒回龙榻之上,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父皇!”容玄琅慌忙扶住他。   他颤抖着指着容卿:“你……你要逼死我……”   容卿忽然觉得难过,她才是那个被逼死了的人,她在门外跪着哭求父亲的时候,她第一次自刎的时候,她孤身被送往魔域的时候……那个怯懦害怕的小姑娘早就死了一次又一次。   而如今她只是想要个公平,她的父亲就觉得要被逼死了。   既然如此,她就不要再浪费时间了。   “趁着父皇还在,三哥现在就做决定。”容卿直截了当的说:“三哥是宁愿十二州生灵涂炭也要守着皇位?还是交给我?”   容玄琅抬头望着她,再无法从她脸上找到半点曾经相依为命的兄妹之情,她不会再原谅他和父皇了。   ------   殿外落雨的积水快要漫上石阶。   戴雪忽然被匆忙跑来的宫女叫去了寝殿。   谢和与黄二就站在殿外,黄二想要进去帮卿卿,却被谢和拉住。   不要去。   谢和抬头看着密不透光的阴云,让她去做她想做的。   殿中容玄琅吩咐戴雪将候在宫中的重臣全部召来寝宫,他要下诏退位。   “陛下!”戴雪吃惊的在殿中发问。   容玄琅却打断了她,“不必再问。”   戴雪终究从殿中退出。   不过两刻钟的时间,浩浩荡荡的大臣冒雨前来,站在了殿门外,一个个偷偷拿眼睛扫谢和与黄二。   直到殿中的容玄琅开口说话,“今日朕将下诏让位于容卿圣公主。”   殿外的众臣轰然如同沸水落入了一块冰。   那么多的抗议声中,容卿立在殿中不动不恼,仿佛什么也没听见,只看着容玄琅。   诏书已经写好,他从戴雪手中接过龙印,又看一眼容卿,在她的目光下将龙印落下。   殿外响起轰隆的雷鸣声。   龙榻上的老陛下挣扎着摔下床断了最后一口气。   “父皇!”容玄琅跑向他。   桌案上的诏书在风声中“扑落落”摊开掉在地上。   越来越多的声音响起,容卿走到诏书便没有弯腰去捡起,只低低说了一句:“父皇,我会背负起十二州。”   皇权帝位于她而言,只是一个公平。   她伸手握住了桌案上的龙印,殿门外的阴云之中忽然一道巨大的闪雷劈斩而下。   容卿只觉得灵海内的灵脉被一股力量引动着,在照亮天地的闪雷之中灵海内的那棵树蓦然伸展开枝杈,随着灵脉涌出身体,涌向了殿外——灵脉与枝杈破开阴云,殿外的重臣吓的躲闪蹲下。   雨在轰隆隆的雷声中停了。   天光破开阴云照下,一道身影浮现在白光之中。   那是……   “仙祖?”容玄琅惊骇地盯着白光中浮现的人影,那不正是画像中的仙祖容明照吗?   殿外的谢和也愣了,盯着白光中的人影喃喃叫了一声:“师父。”   白光中的人影并为看他,只看着殿中的容卿。   满地大臣惊呆了跪在地上,看见那白光中的人影朝容卿伸出手。   他在叫她?   容卿一步步朝殿外走去,站在白光上,仰头看着那人影,原来仙祖长的与她这么相像。   她从未看过仙祖的画像,因为画像挂在祭祖坛之中,那是只有皇子和天子才可以进入的地方。   白光落在她身侧,容明照垂下手在她的额头轻轻一点,无数的灵气灌入她的身体,那一瞬间她脑海里浮现出许多许多从未有过的画面。   她听见容明照开口说:“十二州将倾覆于洪水之中,容卿,当初我没做到的,希望你能做到。”   他没有做到的……   她被那些画面和灵气冲的闭上了眼,看见不属于她的记忆,那是容明照的记忆——十二州修仙者闯入魔域,肆意厮杀,天帝震怒,降下连绵不止的大雨。   十二州将倾覆于洪水。   容明照带领同门试图拯救十二州,拯救魔域,却腹背受敌,在他引动灵海内的巨树堵住洪水之时,被修仙者重伤试图夺走他的圣灵根……   容卿被那些画面充斥的晕眩,有人扶住了她。   是谢和。   “卿卿?”黄二小声又焦急地叫她。   她被打横抱了起来,谢和在说:“你该休息了。”   他抱着她冲撞开满地的大臣,径直离开。   晕眩之中,容卿听见黄二一直在叫她:“卿卿?卿卿?”   她睁开眼,看见担忧的黄二。   她鼻头一酸,她才将脑袋埋进他怀里,低低哭了,一声一声的叫他:“谢和,谢和……”   谢和抱紧了她,一遍一遍回答她:“我在,我在,卿卿。”   他永远会在她身边,她想做帝王,他就带着魔域为她铺路。她想做小姑娘,他就抱着她。   滔天的大雨,他抱着她走过长长回廊,只能听见她的哭声,她那么委屈,那么难过,她从来没有变,只是被伤了心,不再信任那些人了。   没有关系,她还有他和黄二。   黄二低着头站在谢和身后,将拳头攥的紧紧,也跟着在哭,虽然他不知道卿卿为什么哭,但卿卿哭得让他难过。   回廊里有人脚步匆忙的在跑过来,不远处的拐角一道人影愣在原地,试探性的叫了一声:“公主殿下?”   容卿浑身一颤,猛地抬起泪水涟涟的脸回过头去,她看见青娘,她的乳母青娘。   “殿下……真是您。”青娘怔怔地忽然朝她跑过来,哭着跪在了她脚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您回来了,他们说您回来了……您好不好?”   回到十二州只有青娘问她好不好。   容卿眼泪掉的止不住,伸手将青娘拉了起来,在谢和的怀里伸手抱住了她:“我很好,青娘,我很好。”   可青娘觉得她瘦了,摸着她的背,又捧住她的脸来看:“殿下吃苦了,一定吃了很多苦……”   容卿在她的掌心里摇头,摇的眼泪款款下坠,她以为再也见不到青娘了。   大雨中,黄二在身后哭的声音更大了,抽泣声比容卿的还大。   青娘抱着容卿看过去,还是被那大狗头吓了一跳。   “你哭什么。”谢和低低说他。   黄二哭的一抽一抽,话也说不利索:“那卿卿哭我心里难受……”   容卿又想哭又想笑,伸手拉着青娘说:“你别怕,他们不是坏人,在魔域是他们救了我。这是黄二,这是谢和,他们是我的……”   她不知该如何介绍,头晕的厉害。   谢和先说:“先找个地方让她调息。”   青娘虽不懂,却忙点头:“这边,去公主殿中。” 第1章 成道   何止是晕眩, 容卿只觉得身体内有两股灵脉在冲撞,灵海之中的那株树突然之间失控一般在迅速暴长, 快要将她的灵海冲破。   她没有办法控制两股灵脉,抑制疯长的枝杈。   “卿卿调息。”谢和一直抱着她,将她放在了床榻之上,她的脸色苍白至极,不停在冒汗,他能清晰地感应到她体内暴涨出来的灵脉在外溢,混乱的超出了她的掌控。   他手掌贴在容卿的额头之上,竟在她体内感应到了两股灵脉。   是容明照的灵脉?他将他的灵脉灌入了容卿的体内?   可容卿这具身体、灵海还只是结婴期,怎么承受得住容明照渡劫期的强大灵脉?   谢和看着容卿盘膝坐在榻上,痛苦又吃力的调息着体内的灵脉, 她体内灵气汹涌的已然清晰可见在外溢。   “公主殿下怎么了?那、那是什么?”青娘没有觉醒灵根也看得见容卿身体内漂浮而出的绿色气体, 像藤蔓一样在疯狂“长”出来。   她没见过公主这么痛苦的样子,边哭边求助的跪在谢和脚边:“大人救救公主,您救救公主!”   他当然会救,舍了他的魔髓也会让卿卿好受些。   “你放心。”谢和不会与人承诺什么, 只扭头对黄二说:“你和卿卿的乳娘先退出去,看在门外,谁也不许进来。”   黄二心急如焚的看了一眼卿卿, 不敢耽搁的利落点头, 拉起哭泣的青娘和她说:“魔尊大人一定会救卿卿, 你别哭, 你跟我一起出去看着门。”   青娘看着他二人, 不知为何觉得他们虽然长的凶神恶煞, 却待公主是好的。   她抹了眼泪, 对谢和说:“大人若有需要的尽管吩咐, 我就守在殿外。”她又看一眼容卿,跟随着黄二退出了大殿,将殿门重重的关了上。   滔天的大雨,青娘扶着殿门止不住地掉眼泪。   身侧一只毛茸茸的狗爪子伸过来,落在她的肩上,安慰一般对她说:“你别哭了,魔尊大人很厉害,卿卿也很厉害,肯定没事。”   青娘扭头看向他,那么大的狗脑袋,看多了也不觉得吓人,她抹掉眼泪哑声说:“谢谢大人,谢谢两位大人照顾公主。”   她是真心实意的感激,公主十几岁的小姑娘被送入魔域,她想到公主孤零零的一个人在魔域吃苦就觉得难过。   黄二却不好意思的笑了两声,故作不经意的说:“不要叫我大人,叫我威武大将军就成。”   青娘愣了一下,又改口叫道:“多谢大将军。”   他美滋滋地挺了挺背嘿嘿笑。   竟像个小孩儿。   -------   殿内,谢和设下结界防止有人闯入干扰容卿,他想将自己的灵气推进她体内试图帮她调息,可又怕她灵海承受不住。   怪他,全怪他一直不肯做她的玉鼎,若是早些做她的玉鼎,助她修到渡劫期,如今她就可以轻易接纳这股灵脉了。   “卿卿。”他低低叫她。   可她这会儿已经冷汗淋漓,根本听不见他的声音。   不行,再这么下去她会走火入魔,伤到灵海。   谢和挥袖将床幔震下,遮住他与容卿的身影,弯腰将床榻上的容卿轻轻托着平放在榻上,抹掉她满脸的冷汗,不停地叫她:“卿卿你听得见吗?卿卿让我做你的玉鼎,把你的灵脉灌入我灵海内,交融之后再纳入自己体内。”   她听见了吗?   谢和抚摸她冰冰凉的脸,紧闭的双眼,伸手将自己的衣袍胡乱褪下,抓住她的手按在他的灵海上,低头去亲吻她紧绷着的唇,用灵识探入了她的脑内,继续叫她——“卿卿。”   她喉头颤动,终于有了回应,发出一声近乎呜咽的声音,冰冷的手臂抱住了他,在他唇边痛苦的喃喃:“谢和我难受……”   他知道,他知道。   “卿卿。”他托住她的后颈,慢慢的亲吻她,用灵气包裹她,让她感受到他的存在,按着她的手,不厌其烦的与她说:“你还记得灵交时我教过你的吗?”   他的每个吻都像雨点,让容卿从混乱的灵脉之中一点点清醒过来,他在叫她的名字,和她说话,她的掌心贴在他的肌肤上。   “将你的灵脉灌入玉鼎内交融吸纳。”他一遍遍地和她说:“灌入灵海。”   他按着她的手掌:“还记得怎么做吗?”   记得,她记得,他教过她。   可是他会不会难受?她的灵脉如此混乱……   容卿来不及思考就被他吻了住,她在混乱之中睁开眼,看见他金冠之下散乱下来的几缕银灰发丝贴在他的脖颈之上,一对立耳发红的压在金冠之内。   她被吻得动情,伸手抚摸进他的银发中,轻轻抓住了金冠下的耳朵。   那么烫。   他低低的呼吸了一声,在唇齿之中不清晰的叫她:“卿卿,让我来帮你,你记得怎么做吗?”(审核员这里只是渡气啊)   容卿思绪全乱了,在猛烈的情爱之中,将灵脉汇聚在掌心中探入了他的灵海之内——   (审核员好,这里只是在渡灵气)   她的灵脉渡入灵海内,谢和疼的出了一身一身的汗,灵脉汇聚于灵海,他努力的调息使其交汇融合,直到灵脉终于全部汇聚在灵海之中。(这里只是在渡灵气)   谢和痛的倒在榻上,汗水将他彻底打湿,他的金冠已经歪掉,绯红的脸,蒙着水雾的眼。(审核员没有后续)   容卿手指轻轻的摘掉他的金冠。   “卿卿……”他抱住了她,像抱着他的全世界。(什么也没写审核员)   无法松开她,无法失去她。   -------   丧钟声不知何时响起,嗡嗡地响彻宫闱。   殿外的天黑了又亮起。   黄二靠在殿门外,差点睡着了,知道一股奇妙的香味勾着他,他激灵着一下子清醒了,一眼就看见提着食盒蹲在他身边的青娘:“又可以吃饭啦?”   他忙帮着青娘打开食盒,瞧见里面的吃食眼睛都亮了:“红烧肉,小乳鸽,糖霜地瓜,还有蜜藕!”   嘿嘿,全是他爱吃的。   这几天青娘顿顿给他做好吃的,他才知道卿卿没有哄骗他,十二州简直太好吃了!   穿着一身丧服的青娘将小案几拖过来,又将食盒里的吃食一样样摆出来,担忧地往殿门看了一眼,“已经四日了,公主殿下和你那位魔尊大人怎么还没有出来?当真没事吗?”   “没事没事。”黄二捏了一片蜜藕丢进嘴里,蜜藕里塞着糯糯的米粒,又甜又黏糊,“你放心吧,魔尊大人和卿卿都没事,我感觉得到。”   是吗?   青娘心里还是不放心,黄二总说能感觉到公主与魔尊的气息,没有一点事,可是没事怎么还不出来?   已经四日了,这几天先帝驾崩,三殿下亲自来请过公主去守灵,却被黄二给赶走了。   黄二像个门神,谁也不许进寝殿,天王老子来了他也不让路。   青娘心中只觉得痛快,如今有谁关心圣公主的死活?暴雨不停,十二州马上就要淹了,宫中居然还在守着规矩办理先帝的丧事,要为先帝守灵。   黄二做的很对。   青娘添了满满的一碗米饭给他:“多吃点,不够还有。”   黄二眯着眼冲她傻乐:“青娘真好,怪不得卿卿总想你想的哭鼻子。”   她忍不住笑了,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反正这几日她是发现了,只要给他好吃的,他有一箩筐的好听话。   黄二刚将一碗饭扒拉完,耳朵就动了动。   有人来了,还不少。   他放下碗就瞧见之前见过的几位人族大臣全来了,乌泱泱地堵在了他的面前,一个比一个气恼地指着他说:“让开,我们要见圣公主。”   黄二站起来,高大的身影唬的他们往后退:“什么圣公主,叫陛下。”卿卿如今可是他们人族的陛下。   那当前的大臣气的甩袖子,故意高声的冲殿内喊道:“好个陛下!圣公主既然夺权,就该担起十二州!如今长江决堤,几座城池被洪水吞没,十二州就要亡了!陛……三殿下亲自赶去治洪,圣公主又在做什么!”   青娘气的想替公主辩驳,难道这些人没看见公主昏迷不醒吗?   “你嚷什么!”黄二气的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襟,拎小鸡一样将他拎起来,凶神恶煞的握起拳头就要打下去。   身后的殿门突然“轰”一声被震了开,一股汹涌的灵气推出来,将所有人推的齐齐后退。   黄二慌忙回头,就瞧见魔尊大人站在殿门口,他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黑衫,披着银灰的发,脸色有些憔悴,一双眼冷若兵刃。   “魔尊大人!”黄二丢开那人跑回了门边。   “公主殿下呢?”   “卿卿呢?”黄二与青娘几乎同时发问,探头往殿中瞧,可殿中再无其他人。   容卿不在殿中。   “别担心,她很好。”谢和只对青娘和黄二说这一句,忽然抬手一挥,一股灵气麻绳一般将几步外的几位大臣全部捆了住。   “你!你要做什么!”有人忙厉喝:“这里是十二州!”   若非容卿,十二州早就完了。   谢和猛地拉进,将他们全部拎起冷笑道:“你们不是要见圣公主吗?”   他带他们去。   他拎着他们飞掠而起,对黄二道:“你留下照顾好青娘。”   “魔尊大人!”黄二气的跺脚:“又不带我!”   ------   谢和拎着他们飞掠在暴雨之中,直奔长江沿岸,只用了半个时辰不到。   但这些大臣已经瑟瑟发抖的几乎要昏迷过去,大雨浇灌得他们浑身透凉,风声割在脸上令人喘不过气,他们竟没意识到雨停了,谢和也停了。   直到有人气息奄奄的抬起头,看见了眼前一棵巨大的树,那棵树大的向下扎根在滚滚洪水之中,如同堤坝将洪水全部堵住,向上穿破云层几乎与天相接。   阴云被枝杈破开,无数的树枝生长在洪水之中,几乎将大地铺满,上面蚂蚁一般爬着一个个的人。   而树冠之上,一个人立在那里,如同一轮骄阳将天空照亮,那棵树仿佛就生根在她脚下。   她一身白衣银发,荒诞又神圣。   那是容卿。   她的灵脉汇聚在天地之间,一人抵挡着滚滚洪水。   而她的脚下是赶过来的魔域众族——狐族、鲛人族与妖族。   谢和命她们前来协助容卿,这也是容卿与魔域十一族定契换来的,洪水之后容卿将彻底解开魔域与十二州交界的结界,魔域与十二州的阻隔将不复存在,十二州也将不复存在,会有新的规则、世界诞生。   灵气复苏,灵根觉醒,妖魔与人族共生的世界。   谢和知道这条路将艰难漫长,但这是容卿想要的世界,他就陪她一步一步走下去。   他仰望着骄阳一般的容卿,手掌一松,几位大臣惨烈地叫着掉入滚滚洪水之中,一下子就不见了。   享用十二州的俸禄,那为十二州牺牲也是应当的。   容卿良善,她做不了的事,他替她做。   高高在上的容卿仿佛感应到了他,扭头朝他看了过来。   遥遥一眼,谢和对她眨了眨眼,她看到了吗?   他想,应该没有。   ------   城墙之上,容玄琅浑身湿透地站在那里,遥遥望着远处的容卿,她如同神一般立在天地之间。   而他能做什么?   他像个无用的懦夫一般,被几个将士护着退到高墙之上,他甚至能看见魔域的妖族叫嚷着将洪水里的人捞起。   而他在做什么?   “殿下还是退回京都吧,这里太危险了。”护着他的官员诚惶诚恐的说。   多么讽刺,仿佛在说:他待在这里也没用,只是徒增负担。   他猛然抓住那官员的衣襟,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天灾当头,他、乃至朝廷的力量都不及容卿一人。   他确实只是一个无用的筑基期水灵根。   或许容卿说得对,十二州王朝注定要倾覆了。 第1章 念诗   容卿忙了小半个月才总算有了喘口气的闲暇。   洪水泄入江河, 十二州也总算放晴了,一连数日全是大晴天。   有谢和带着魔域几族在帮忙, 灾后的重建也轻松许多,一切都在往好的方向转变。   容卿取消了她的登基大典,只隆重的将仙门派立为国宗正派,派遣仙门派在各地协助灾后救治,将灵根觉醒者收入门中。   朝中也重新调度,消减了如今已没用的官职,几乎全换上了她的人。   她接手十二州有许多事务还不懂,好在有魔域的几位统领提点,她将一团乱麻的十二州逐渐理清,旧制崩塌, 她重新制定新的秩序。   废除了女子不得为官的制度, 一连提拔了三名天灵根女子入朝为官,鼓励灵根觉醒的女子入仙门派。   单单是这些事务便忙得她晕头转向,险些忘了端午节。   还是瞧见黄二与青娘在殿外的树下洗粽叶才想起来,明日便是端午了。   她走过去, 瞧见青娘在教黄二轻一点洗粽叶,别洗破了。   黄二的爪子粗苯,小心翼翼捏着粽叶, 认真的像在做什么天大的事。   “做的真好。”青娘夸他, “等会包粽子, 给你包个肉多的。”   黄二不满意的问:“不能全是肉吗?”   “那怎么包得住?”青娘笑着将一张张粽叶摆好, 往年她也喜欢自己包粽子给公主殿下吃, 公主不爱吃粽子里的蜜枣, 她就换成糯糯的地瓜, “若是往年端午会很热闹, 赛龙舟、打马球……”   “喝雄黄酒。”黄二接嘴道:“白娘娘变大蛇。”   容卿忍不住笑了。   黄二听见声音扭过头来,瞧见身后站着的容卿眼睛亮了亮:“卿卿今天好漂亮。”   傻瓜。   容卿今日穿了菖蒲色的衫子,银白的发松松束在肩后,簪子耳坠全都没戴,哪里就好漂亮了?   但黄二瞧着她,眼睛中映满了她,夸的真心实意:“像白娘娘一样。”   青娘也笑了,这些日子黄二留在宫中,她越与他相处,越觉得他傻里傻气却心地善良可爱,孩子一般。   “你见过白娘娘啊?”容卿用手里的书卷瞧了瞧他的脑袋。   他理直气壮说:“青娘和我讲过好几遍,我心里的白娘娘就是卿卿这样漂亮这样好。”他将粽叶丢进水里,“可恨那姓许的不知好歹。”   他想起来就愤愤不平。   “那都是假的。”容卿告诉他。   他立刻便说:“肯定是真的!昨个儿我问了,雷峰塔就在十二州!雷峰塔都是真的,白娘娘怎么可能是假的?”   容卿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倒是不好打破他的幻想,便说:“等空闲下来带你去雷峰塔玩。”   他的眼睛顿时亮了,湿漉漉的手抓住容卿的衣袖问:“什么时候?今晚你有没有空闲呀?魔尊大人今晚来了咱们就去成不成?”   一双狗狗眼哀求地望着她。   容卿哪里忍心拒绝,“成啊,若是谢和今晚能回来,咱们就去。”   谢和一早就回魔域处理要紧的事务了,一来一回就要四五个时辰,她看今夜未必回来得了。   “肯定能!”黄二一口咬定道:“魔尊大人从来不在外过夜!”哪一天魔尊大人也会和卿卿一起过夜。   他又信心满满的说:“若他不回来,你就给他写情意绵绵的诗,他还不得立刻赶回来。”   容卿脸一红,又敲了他一下,“少胡说。”   青娘抿着嘴笑了,故意问黄二:“什么情意绵绵的诗啊?”   “青娘!”容卿涨红着脸,怎么连青娘也学坏了。   “嘿嘿。”黄二却一脸坏笑地凑近青娘说:“生小狗的诗……”   容卿羞臊的一把捏住了他的嘴筒子:“你再胡说我就不带你去了!”   她才不会。   黄二在她手掌下一点也不怕,他知道卿卿才不会生他的气,他也没有胡说,每次卿卿教魔尊大人写字,写着写着就去生小狗了。   他还看见了,魔尊大人的胸口写着很多字,魔尊大人说那是卿卿给他写的诗,情意绵绵的诗。   这有什么不能说的?再说青娘早就知道啦,那天魔尊大人和卿卿几天几夜没出来,青娘就知道他们是一对儿了。   有人进殿来禀报事务,容卿才松开黄二进了殿中。   黄二抖了抖被捏乱毛毛的脑袋,听见青娘低低问他说:“你们魔尊大人,可有和你说过,什么时候与公主成亲?”过了先帝的丧期吗?   成亲?   黄二想了想,“没听说过。”全魔域都知道他们是一对儿,还要成亲吗?   魔尊大人好像确实没有说过。   青娘忧心忡忡的又朝殿内看了一眼,她哪里还会不清楚公主殿下和那位魔尊的关系,殿中几天几夜之后,她进殿中收拾时看见被褥上的血迹就知道了。   她知道公主不在意这些,但是……总是要成亲才好。   “皇帝和魔尊成亲住哪里?”黄二问青娘:“是卿卿和我们回魔域?还是魔尊大人嫁到人族?”   青娘被他问的愣了住,这个问题……她确实没有想到。   这样一想,她自己竟想笑,卿卿如今可是十二州的皇帝,她却还想着成亲不成亲的。   她自嘲的笑着说:“我真是个老古板。”   -----   殿中,容卿偷偷用鸳鸯镜与谢和说:今夜可以不必急着赶回来,好好休息一夜。   这些日子谢和太辛苦了,她不忍心让他来回奔波。   自从第一次双|修时,她将灵脉灌入谢和灵海中,没有经验,不但耗损了谢和的修为,还伤了谢和的身子。   她一直知道做玉鼎等同奉献自己的修为和身体,却没想到只一次就伤到了谢和。   是她那时完全昏了头,几天几夜的耗损,怎么可能不伤到谢和根本。   如今她想起来谢和那时苍白的脸,咬出血的唇,像个被拉扯坏的玩偶,仍然心有余悸。   他耗损自己渡她几日步入渡劫期,而那时她忙着要去救人,只留他一人在殿中调息。   好在这些日子她用灵脉与他双|修,帮他调息恢复了不少。   等忙完之后,她就好好陪着他调理。   袖子里的镜子震了一下,是谢和回了她。   容卿边听着女官汇报,边低下眼去看衣袖中的镜子,还没瞧见谢和的影子,先从镜子里传出一声轻笑低语——“今夜你不想与我调息了吗?”   容卿脸一红,忙将镜子捂了住,心虚的偷瞧汇报的女官。   女官声音顿了一下,又装作什么也没听到的继续将信函呈上。   袖子里的镜子又震了一下。   这次容卿却不敢再看,谢和定然又憋着什么臊人的话。   -----   魔域的魔尊殿之中。   谢和拿着镜子,始终等不到容卿的回复,轻轻叹了口气对镜子又说一句:“你真不想让我回去啊?”   不远处坐着的殊月忍不住咳了一声,将手中的信函摔在桌案上道:“魔尊大人到底还要不要我继续念下去了?”是谢和找他来,替他念积压的信函,如今却又当着他的面与容卿亲亲我我。   “念。”谢和放下镜子,挥手让他继续读。   殊月板着脸嘟囔:“你到底有没有学习识字?学了这么久,就只会写容卿和谢和?”   自然还学会了别的,比如“黄二”,比如“恩爱”、“玉鼎”、“鱼|水|之|欢”。   只是不好写给旁人看罢了。   谢和靠在宽大的椅子里,低头玩弄着小小的镜子,唇角的笑意遮掩不住,他的锁结终于交给了容卿。   他完完全全属于她了。   他从衣袖下抽出一截黑发,黑发上缠绕着他的银发,这是容卿在那夜剪下来给他的。   她说,这在人族叫“结发”,结发为夫妻。   后来她的黑发退成银发,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截黑发。   他手指轻轻绕着,脑子里全是她,难得失控的她,潮湿的她,还有立在天地间银发的她……她变的那么……   他懂得词语不多,只觉得美和漂亮已不足以形容她,该用神仙一样的词语来形容她。   但神仙也不好,神仙冷冰冰的,可她动|情时盛满了爱|欲。   谢和心中涌动出无数柔情蜜意,殊月在念什么,他有些走神。   拿着信函的殊月又气又无奈,谢和那副样子哪里还在听,他的魂儿早就飞了!   像个魔尊吗?   殊月坏心眼的瞟着他,故意念道:“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走神的魔尊大人突然抬起眼看向了他,狐疑地问他:“你在念什么?”   这他倒是听得见!   殊月白眼都快要翻上天,收起信函阴阳怪气说:“我在念哥哥的魂儿,哥哥学字记不住,这首诗倒是记得牢呢。”   谢和自然听得出来他的阴阳怪气,但他毫不生气,殊月就是在酸他,“卿卿总是写给我,自然记得牢。”他靠在椅背上竟开始背起来了:“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殊月被腻歪出了一身寒颤,打断他道:“真恶心。”   谢和抿嘴对他笑,眉眼间全是说不出的艳丽与缠|绵,问他道:“你读书多,你说那句思君令人老,是不是她想我想得头发都白了?”   天啊。   殊月不明白他做错了什么,要听他在这里恶心人。   “最后那句努力加餐饭是不是,她想我想得吃不下饭?”谢和又问他。   殊月丢下信函道:“是让你多吃饭少念诗。”   谢和想了想,悟了一般道:“哦,原来是怕我饿着,让我多吃饭呐。”他低下眼瞧着手里的结发,抿着嘴笑了,“原来她那么早就爱上我了。”在村子里就用诗传情了。   殊月忍不下去起身要离开,他却一挥衣袖将他拦了下来。   “你再和我解解这诗。”谢和突然诗兴大发,“我也要给卿卿写一首。”   饶了他吧!   殊月气得一脚踢在椅子上,让他知道这诗妻子思念出征的丈夫,以诗寄托对丈夫的思念之情,那还了得! 第1章 发糖   那只憨脑壳还在等。   容卿挑开帘子瞧见茫茫夜色下, 坐在门口台阶上的黄二,高大的身影在流转的宫灯下格外的落寞, 耳朵一抖一抖地赶跑绕着他脑袋飞的蚊虫。   就这么想去雷峰塔?多一天也等不了?   “陛下。”青娘在她身侧低低地说:“还是带他去吧,他就是小孩儿,说了要去玩就巴巴地等着。”这一天他都在等着谢和回来,一起去雷峰塔。   看着怪可怜的。   容卿将手中的奏折递给青娘,与她说:“你早些睡,别等我们。”   青娘点点头,瞧着她走出去揉了揉黄二的脑袋,黄二抬起头忧伤的望着她,嘟囔了一句:“魔尊大人是在回来的路上,我再等他一会儿。”   可不就是个小孩儿吗?   “他明日才回来。”容卿不忍心骗他, 看着他委屈的眼神, 直接说:“不等他了,你若真想去,咱们现在就去。”   黄二立刻竖了耳朵:“不等他了?”可以吗?可以不等魔尊大人吗?魔尊大人会不会生气呀?   “不等了,咱们去玩。”容卿抬手在虚空中一挥, 一把白光凛凛的剑骤然而现,她伸手抓住黄二的手臂:“走。”   黄二想也没想,直接拉住她的手跳上了那把剑。   剑飞出去, 他的心也飞了出去, 在夜风之中傻笑着说:“改天可以再带魔尊大人去。”   这只憨狗做什么都惦记着谢和, 连今日吃粽子也留了他自己包的给谢和, 从不吃独食。   容卿加快了速度, 迎风疾行, 黄二被吹的猛抽一口气, 打了个激灵, 两个人莫名其妙一起笑了。   ------   谢和赶回十二州时已是深夜,紧赶慢赶还是晚了一步,青娘说卿卿带着黄二去了雷峰塔。   他应了一声,瞧见殿中桌案上堆满的奏折之中放着一个丑兮兮的粽子,缠的五花大绑,米却还漏的一塌糊涂:“这么丑。”   青娘顺着他的目光瞧过去,笑道:“是黄二亲手包的,特意留给大人您的。”   黄二包的?   谢和拎在手里,煮熟的米黏在粽子皮上,越看越丑:“一看就是他包的。”想起他粗手笨脚的样子,就像狗熊掰棒子,谢和被逗笑了。   “今日粽子节啊?”他才想起来,几天前听黄二一直在念叨人族的粽子节,他以为还要几天呢。   “是端午节。”青娘笑着纠正他,魔尊大人什么都好,就是和黄二一样,总把一些节日记成吃的,粽子节、汤圆节、月饼节。   “端午节。”谢和重复了一遍,拿着粽子又问青娘:“卿卿吃粽子了吗?”   青娘笑容盖不住:“吃了,公主还嘱咐给您留了几个。”魔尊大人最好的地方便是事事惦记着公主。   谢和点点头,三两下将丑粽子拆开,咬了一口,乖乖全是肉,腻歪的他皱眉。   青娘忙倒了杯解腻的茶给他。   他皱着眉硬是把那个大粽子塞进嘴里,囫囵地咽了下去,猛灌了两杯茶才算是吃下去。   没得噎死他。   但黄二亲手抱他,他若不吃,一会儿这个呆瓜又要伤心了。   “您慢点吃。”青娘递了帕子给他净手。   谢和原想随便用手抹抹嘴就行,但瞧见青娘端过来的帕子,手就不好意思往嘴上抹了,“多谢。”伸手接过帕子,学着卿卿教给他的样子擦嘴、净手。   再将帕子放在了青娘端着的“盘子”里,又接过了她递过来的茶水。   这茶水不是喝的,是用来漱口的。   人族讲究的地方真不少,每次吃完东西都要漱口。   谢和不太适应被人服侍,在青娘的眼皮子底下漱了口,尴尬得耳朵发红,故作镇定问道:“过了端午再有几日就是卿卿的生辰了,你觉得她喜欢什么?”   “啊?”青娘被他说愣了,若是没记错的话,公主的生辰至少还有一个多月。   “我提前准备。”谢和又说:“第一次陪她过生辰,我没什么经验,往常她是怎么过生辰的?”   “哦……”青娘应了一声,又笑了,这需要什么经验?   她想了想回道:“公主的生辰是仙祖的忌辰,所以往常都只是先帝送些小玩意,等三殿下祭奠仙祖回来,陪公主过的。”公主的生辰从未大操大办过,往年先帝要祭奠仙祖也不能来陪公主,三殿下倒是每年都会祭奠之后赶过来陪同公主过生辰。   青娘想起小时候的公主忍不住苦涩的笑意:“公主的母妃过世得早,在宫中公主也没有玩伴,所以每年生辰她都换好了新衣坐在殿中等着三殿下过来,有时等得太久,她趴在桌子睡着了。”   谢和看着大殿中空落落的桌椅,心里被说的很不舒服,仿佛看到小小的人儿困在高高的深宫里,孤零零坐在那里等着哥哥来陪她过生辰。   这就是她的小时候吗?   他以为至少在她被送去魔域之前,是被好好爱着的。   或许她的哥哥是疼爱她的,但他需要遵守的规矩太多了,顾虑得太多了。   “公主喜欢的……”青娘还在想:“小时候她倒是有喜欢的,后来似乎也没什么喜欢的。”   “她小时候喜欢什么?”谢和又问。   青娘笑着说:“那可太多了,公主小时候像皮猴,瞧见皇子们骑马就吵着喜欢马儿,陪同先帝去一趟围猎就想要小弓,有阵子不知见谁用弹弓打蝉,哀求三殿下给她做弹弓。”   她想起小时候的容卿便止不住笑意,公主小时候比如今活泼淘气多了。   谢和也笑了,他想象不出卿卿“皮猴”的样子。   “后来她就玩腻了吗?”谢和记得容卿似乎不会骑马。   青娘说:“哪能,身为圣公主,先帝自然不会准许她学骑射,三殿下也不放心她骑马,抱着她骑了一次和她说骑马吓人的很,公主就怕了。”   又道:“后来倒是给她做了一把漂亮的小弹弓,但御花园里的蝉早被宫人清理干净了,她在宫中转了一圈就不玩了。”   宫中哪里有蝉给公主打,出宫又是不被允许的,一把漂亮的小弹弓也就在手上把玩了两天,就被先帝收走了。   圣公主是十二州的脸面,先帝不喜欢她像寻常孩童那样。   谢和听着听着,笑容就垂在了唇角,怪不得她后来没有什么喜欢的了,因为喜欢的都不被允许。   不知为何谢和想起被驯化的狐族奴隶,狐族以女为尊,可殊苍云宫中的狐族女奴习惯性低着头、屈着膝,见了男子柔媚的跪拜,仿佛天生的。   因为这是殊苍云定给奴隶的规矩,不听话就用鞭子、刀子,慢慢她们就习惯了。   一想到如今的容卿是这样长大的,他就愈发不舒服,更加厌恶起了她的父亲、三哥。   “我去找卿卿。”谢和没再问地出了大殿,在漆黑夜色里朝雷峰塔去。   ----   夜色中的十二州那么寂静,让他格外地孤寂,想要快一点、再快一点见到卿卿。   他赶到雷峰塔时没进去,因为他远远的就看见容卿立在雷峰塔之上,凭栏而立地望着下面沉沉寂寂的湖水,在发呆。   夜风吹拂起她的银发白衫,她像偷下凡尘的仙子。   他只是静静望着她,心中便生出无数的心悸与酸楚,她这样好,她该被所有人爱护,而不是驯化,折断她的翅膀。   湖水上映照破碎的月。   她似乎感应到了他,朝他的方向看过来,皎皎的双眼盛着波光粼粼。   真美。   他纵身飞掠而上,落在她身边,拥着她的腰将她抱进怀里。   容卿被抱得微微后退,贴在半扇门上,手掌轻轻推在他心口,小声说:“黄二在里面。”摸到了他突突跳的心,跳得那么厉害。   他望着她的眼,托起她的后颈低头亲了下去,亲上她的唇,他才觉得心里好受一些。   他太想她了,怕她孤单,怕她一个人在不开心。   他抓着容卿的手,摊开了贴在她的心口,封着她的唇,找她的舌尖。   掌心里是他猛烈的心跳,像是抓住了一颗心。   容卿被吻的发软发烫,心猿意马,想起那几天几夜的玉鼎谢和,他那时脆弱的格外动人。   她那时才知道,原来在交出锁结之时,他会掉眼泪,浑身的肌肤都泛着粉色,敏感得不能触碰。   欢|愉中带着痛苦。   背后有脚步声蹬蹬跑下来,黄二的声音传过来:“卿卿,这里怎么没有白娘娘啊?白娘娘不是被压在雷峰塔下吗?”   容卿慌忙推开了谢和。   谢和喘|息着被她推靠在围栏之上,微红的唇,发红的眼尾,滚烫起来的手指紧紧抓着她的腰,她在他眼前抿了抿被吻红的唇,他的心就发麻,将她又往怀里一带,紧紧抱住了她:“卿卿……”   容卿贴着他剧烈跳动的心,听见他微微过呼吸地问她:“你想学骑马吗?”   “骑马?”容卿被问的摸不着头脑,她如今御剑不好吗?为什么要学骑马?   背后的半扇门被黄二拉了开。   “魔尊大人!”黄二丝毫不觉得他们俩抱在一起有什么,过来问他:“你什么时候来的?我就知道你肯定会回来!”又问:“你吃我留给你的粽子了吗?明天就要坏掉了。”   “吃了。”谢和伸手揉了他一把,差点没把他噎死。   黄二立刻问:“好吃不?”   谢和说瞎话道:“好吃得很。”   黄二满意地仰脑袋:“我就说全是肉好吃得很,青娘还不信呢。”   容卿笑着没说话。   夜太深了,容卿担心谢和连夜奔波没休息好,催着黄二回了京都。   回去时,青娘已睡下了,容卿没吵醒她,让黄二自己去睡觉,带着谢和悄悄进了寝殿之中。   连灯也没点就被谢和压在了榻上。   细密的吻,全是呼吸声。(审核员好只是吻)   容卿在失控之前忙按住了谢和,低低哑哑的说:“不行,你身子还没好,再调息两日……”她脸烧红的厉害,说不下去。   谢和一双眼在夜里湿漉漉的望着她,与她十指相扣喃喃道:“死了也甘愿。”   容卿听的耳朵发烧,心突突乱跳,他这人……好不知羞。   “哪就差这两日……”她小声嘟囔。   他按下她的手,又来吻她,在她的耳垂旁气声问:“你就不想我吗?”   她耳朵麻了,嘴硬道:“不是天天见,日日在一起吗?”   “天天见,日日见,我也想你。”谢和轻轻咬了一下她的耳垂:“你知道我说的是哪种想。”   她呼吸全乱了,若是亮起灯一定能看见她烧红的脸,动情的眼。   还要什么理智……   -----   天际泛出鱼肚白时,殿中寂静无声。   容卿在谢和怀里睡去,迷迷糊糊地听见谢和理着她的发喃喃说:“若是能回到你的小时候……我陪你过生辰,带你去骑马打鸟……”   她半梦半醒以为在做梦,只想着,他怎么知道她小时候想骑马打鸟?   她小时候想做的事情可多了……   想着想着就昏睡了过去——   梦里有蝉鸣声,她听见有人在外小声说:“快将蝉打下来,别吵着殿下午睡。”   好熟悉的声音……   她朦朦胧胧的睁开眼,看见窗外明晃晃的太阳,窗户下挂着琉璃做的风铃,在阳光下摇晃出五彩的琉璃光。   她瞧着那风铃愣了好半天,这是……她小时候生辰时父皇送给她的礼物,她记得九岁那年被她自己摔碎了。   怎么会好好地挂在那里?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的胳膊腿变的细小,连躺的床也变成了小时候的矮小床榻。   这是……   “殿下醒了?”青娘从殿外走进来,瞧见她,眼睛一弯的笑着走过来。   连青娘也变的年轻了。   这是她在做梦?   容卿慌忙下床走到了穿衣镜前,高高的穿衣镜中照出她小小的身体,圆圆的婴儿肥脸,正瞪圆了眼睛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这不是她六岁那年吗?   是梦吗? 第1章 入梦   她是在做梦回到小时候了?   容卿站在镜子前摸了摸自己的脸, 触感那么真实,一点也不像是在做梦。   她捏自己一把, 并没有那么疼。   “殿下。”青娘已到跟前伸手将她抱了起来。“地上凉,殿下光脚会着凉的。”青娘抱着她,另一只手轻轻包裹住了她的脚掌。   掌心里的温暖也是真的。   容卿伸手抱住了青娘的脖子,仔细看她的脸,这个时候青娘还那样年轻,乌发如云,脸上没有一丝皱纹。   她拉过青娘的手,那手背上还没有为了护她被碎瓷割伤留下的疤痕。   是梦?还是她真的回到了过去?   她被抱放在柔软的床榻上,青娘蹲在地上为她穿上罗袜和鞋子,轻轻柔柔的在说:“殿下可是被蝉吵醒了?头还疼吗?一会儿叫太医再来瞧瞧……”   容卿听着她的絮语, 抬头看向窗外, 两名宫人正拿着长长的竹竿和弹弓在打掉鸣叫的蝉。   蝉声在金灿灿的骄阳下,像是一场很远很远的梦。   她怔怔的听着蝉鸣,看着小宫人拉开弹弓打蝉,记起来是六岁?还是七岁?   那年她想要一个弹弓, 不敢告诉父皇,只敢偷偷缠着三哥求他做一个给她,三哥做了一把金色的弹弓送给她。   她开心极了, 一晚上睡不着, 天没亮就跑到御花园想找蝉, 可她没有找到。   那么大的御花园被清理得干干净净。   那把弹弓在第二天就被父皇收走了, 青娘跪在殿中听父皇训斥说:“公主该有个公主的样子。”   “好啦。”青娘笑着为她穿好鞋子, 抱她下地, “再过半个时辰, 国师便要来为殿下授课了, 殿下可要先吃些小点心?”   戴雪要来教她识字了。   容卿眨了眨眼,若是真回到过去,她最想做什么?她该做什么?   该早些遇到拂雪衣,杀了殊苍云,避免灾祸发生?   该早些去找谢和,找黄二,这个时候谢和与黄二是不是还在吃苦?   窗外忽然吹起一阵风,小宫人在外惊恐的叫道:“狗!好大一只狗!”   狗?   容卿还没反应过来,便见一道银灰的影子猛然从窗外扑了进来,撞翻一桌子的点心扑向她。   狗,银灰色巨大的狗。   “殿下!”青娘吓的慌忙要抱她。   那阵风却将青娘吹得跌坐在地上,死活动不了,只能看着一只硕大的银灰犬狼扑向了容卿:“殿下小心!”   容卿被风吹得跌在地上,几个脑袋大的狗头就探到了她脸前,眯着一双幽绿色的眼睛。   这是……   她看见眼前犬狼脑袋上的断耳。   是谢和!   她惊喜的呆了住,她的小时候怎么会有谢和?这真的是一场梦啊?那梦里的谢和还认识她吗?   眼前毛茸茸的狗脑袋朝她张开了嘴,巨大的嘴,白森森的牙齿。   “殿下!”青娘快要吓晕过去。   那只巨大的犬狼却伸出舌头在容卿脸颊上舔了舔。   好痒。   湿漉漉的舌头舔在她脸上、脖子上。   容卿被舔的痒痒笑了,下意识的伸手去捏住它的嘴筒子,却忘记自己这是六七岁时,她的手小到只能抓住它嘴边柔软的肉,谢和一定还认得她。   它被捏的脑袋歪了歪,用嘴筒子轻轻去拱她的手,拱开她的小手,张嘴含住了她的腰,像狗妈妈叼小狗一样,叼住她转身跳出了窗。   “殿下!”青娘急切地叫她。   容卿被谢和叼着,忙喊了一句:“你放心!这只是个梦!”   她听见自己稚气的声音被风吹散。   青娘、公主殿、高高的宫闱全部在脚下缩小,她被风吹的飘荡,一颗心也在飘荡,皇宫离她越来越远,她忽然想起小时候曾在生辰日时许愿能够有神仙来将她带出宫去玩。   去打蝉、去骑马、去放风筝、去集市……去她从三哥口中听到的许多地方,她小时候那么羡慕三哥,他的双脚可以去那么多她不能去的地方,而她的双脚甚至没有踏出过皇宫。   这个心愿被她遗忘太久了,因为后来她发现没有神仙,身为圣公主就该有公主的样子,渐渐她已经忘了她想要成为的样子。   她在飞中伸开了双臂,随着风飘啊飘。   谢和垂下眼瞧她,小时候的她那么小一点儿,黑发扎着双髻,红色的发带飘飘荡荡,阳光金灿灿的照在她脸上,她眯着眼抬头对他笑了,小小的手抱住了他的嘴巴。   软绵绵的小人儿,这么的可爱,为什么不许她打蝉、骑马?   -----   谢和带着她一路疾行进了山中,飞鸟惊的四散飞去,远远的就瞧见傻愣愣坐在大树下的黄二。   他听见小容卿低低惊叹了一声:“天啊,还有黄二。”   她想要什么没有?   谢和带着她落地,张口将她轻轻放在了地上,她没站稳,小手扶住了他的嘴筒子。   “魔尊大人!”黄二欣喜地叫他,目光又落在他旁边小小的人上。   小容卿也在看他,一双眼睛睁的溜圆,忽然笑着扑向了黄二。   黄二吓了一跳,就被她塞了个满怀,她抬起短小的胳膊去够他的脑袋,他的耳朵,却只够到了他的嘴巴。   “原来你小时候就这么大。”她仰着头对他笑,手在嘴巴两侧的毛毛里揉来揉去。   黄二不敢动,呆呆地看谢和,这小不点好像卿卿呀,难不成就是魔尊大人说的小娃娃卿卿?   谢和在几步之外化成人形,忍不住勾了唇角,连说话也是可爱的。   什么小时候,她六岁时,他与黄二就已经快一百岁了。   “做好了吗?”他走过去,将小小的容卿从黄二怀里拉出来,蹲下身用手臂圈住了她。   她扭头看向他,伸出柔软的小手摸了摸他的脸,又小心翼翼摸了摸他银发间的断耳,不知想到了什么,脑袋一歪,抱着他的脖子靠进了他怀里,喃喃说:“原来我小时候你就吃过苦了。”   稚气的声音,老气的话。   谢和的心却被她抱的化成一滩水,抱起她,让她坐在自己的膝上,呆瓜,做梦也想着别人。   做美梦该只想自己,想做什么做什么。   “做好了。”黄二将手里做好的弹弓递给谢和,看看容卿的小手又挠着头说:“她的手也太小了,像小鸡爪……”   他做大了。   容卿扭头看见黄二手中拿着一个比她脸还大的弹弓,柳木叉架,牛筋条条绑着,树皮被他刮的干干净净。   给她做的?   容卿惊讶的想,她怎么做梦梦见谢和、黄二给她做弹弓?这也太离奇了。   谢和接过弹弓,在她手上比了比,她张开手握了住,他瞧着她小小短短的手指抿嘴笑了。   小手也可爱。   “你拉得开吗?”谢和帮她一起握着把手,捡了一枚小石子包裹在牛皮里,让她试着拉拉看。   容卿接过牛皮,使足了力气拉开牛筋,牛筋绷的紧紧,以为是自己力气大,却高估了如今自己的力气,谢和一松手,她就没拉住,“砰”一声石子射在了黄二的脑袋上。   “咚”一声,好大的声响。   容卿吓的忙丢开弹弓,去看黄二。   黄二却只是愣头愣脑的甩了甩脑袋,捡起石子说:“不要射|我嘛。”   谢和坏笑着故意逗他,“卿卿射的真准。”又捡起一枚石子裹进牛皮里,握着她的手瞄准黄二的脑袋:“再试试。”   “不要。”容卿慌忙挣扎抽出手来,推开他的弹弓,“不要射|他。”   黄二咧着嘴朝她歪脑袋,卿卿这么小小点儿的时候不是不认得他吗?   “不要乱射人。”容卿在谢和怀里拉着他握弹弓的手,皱起眉头看他:“这样不好。”   谢和瞧着她小小的人,一本正经教训他的样子,又可爱又好玩,轻轻捏了一下她的脸,软绵绵像豆腐,想逗她又舍不得,只好将那句“你叫我哥哥,我就听你的。”改成了:“那你想射什么呀?”   容卿被他的语气酸的起鸡皮疙瘩,拉起牛筋轻轻绷了一下他的手:“你好好说话。”   谢和唇角的笑意就更明显了,单手抱着她起身说:“你想学骑马吗?”   容卿一愣,想起入梦之前谢和冷不丁的问她,你想学骑马吗?   这梦,是她的梦?还是谢和的梦啊? 第1章 弥补   谢和是对教她学骑马有什么执念吗?   容卿看着谢和不知道从哪里牵来一匹通体雪白的大马, 神采飞扬地朝她抬抬下巴:“喜欢吗?”   她很困惑。   好好的谢和怎么会梦到带她打蝉,骑马?   “好大的马!”黄二在一旁捧场的赞叹, 伸手一下一下摸着马儿雪白的皮毛,阳光下这匹马白的闪闪发光:“滑溜溜。”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漂亮的马儿,雪白雪白,身上没有一根杂色的毛毛,长长的马尾拂尘一般轻轻摆动,像神仙骑的马儿。   他歪头对那马儿说:“你真是一匹漂亮的马。”   容卿被逗笑了,但她总觉得这匹马很眼熟,似乎在哪儿见过。   “来试试。”谢和将缰绳递给黄二拉着,走过来将小容卿单手抱了起来,放在了白马身上。   马儿动了起来, 被黄二用力拉了住。   容卿下意识抓住了谢和的手臂, 她早就不怕骑马了,但如今她身量太小了,腿短的四处没个着落,总觉得自己随时会掉下去。   谢和却抿嘴笑了, 瞧着那么点儿大的人正襟危坐的骑在马上皱着眉,别提多可爱了。   “别怕。”谢和翻身上马,坐在她身后, 她才到他胸口。   小不点卿卿。   他将小不点圈在双臂里, 握着她的小手掌摸了摸白马, 哄着她说:“摸摸看, 它一点也不可怕。”   滑溜溜的皮毛蹭在容卿掌心里, 她看到马鞍上的麦穗纹饰, 忽然想起来这匹马了, 这不是父皇最喜爱的玉狮子吗?   西域进贡给父皇的宝马, 因为通体雪白所以叫它“照夜玉狮子”。   她父皇宝贝的很,因这马性子烈,父皇也没骑几回,倒是三哥曾在马场上驯服了这匹马而被人人赞叹。   她只被抱过去看过这匹马。   容卿忙仰头问谢和:“你在宫中偷得马?”   谢和低头对她笑,一张脸在阳光下白玉一般,嵌着两枚幽暗的绿宝石:“怎么能叫偷?借出来玩玩。再说,进贡给你爹的马,你三哥能骑,你自然也能骑。”   容卿愣了一下,他是故意偷出这匹马给她骑吗?三哥可以的,她也可以。   他握着她的手,让她摸着马儿的脖子。   躁动不安的马儿在她和谢和的手掌下一点点安静下来,谢和笑着说:“你瞧,它一点也不凶,它喜欢你。”   容卿看着雪白是鬃毛拂过她的手指,它乖得像个兔子。   “我也喜欢小卿卿。”黄二在马下仰着脑袋对她说。   像个等她摸的小狗。   容卿笑着弯腰摸了摸他的大脑袋。   “来,试试看。”谢和拉着缰绳让她抓着,她小小的手抓在缰绳之上,怕抓不紧,紧紧勒着,勒的手指发白。   谢和轻轻掰开她紧张的手指,对她说:“不要害怕,骑马没什么好怕的,就算摔了也不怕,我会抱着你,黄二也会接着你。”   黄二也抬着头用哄孩子的语气对她说:“卿卿不怕,我比马跑的还快,你掉下来我立刻就能接住你。”   他们真拿她当小孩儿。   容卿低头看着他和手里的缰绳,心中升起一种奇妙的感觉,那感觉就像……小时候没有被满足的事,突然之间全被满足了。   “走。”谢和环住她,拍马扬蹄奔入青青的树林之中。   扬起的风朝她吹来,她被吹的眉头和心全部展开,阳光下林子里是青青的草香。   马儿越跑越快,她穿梭在林子中看见黄二跑的像阵风,跟在马下笑着朝她喊道:“一点也不可怕是不是!”   容卿心中那些以为早已忘记的缺憾、难过,一点点被风填满了。   她想起来许多许多小时候的事,她记起来原来她曾经有过那么多想要做的事。   不是该做的事,是想做的。   她曾想骑马,可父皇、三哥,所有人都告诉她骑马很可怕,渐渐她就真的怕了。   她在六岁时曾许愿,希望神仙带她从高高围墙的皇宫里逃出去,可后来却连这个念头也没了,她习以为常的被困在皇宫里,甚至不知道出了宫她还能去哪儿。   风吹动她的发带,她抓紧了缰绳笑了起来,天大地大,她哪里都可以去了。   黄二化成一条黄黑色的大狼狗,在草丛中窜来窜去,一猛子扎进了溪流里,叼着一条小鱼湿淋淋的跳到了山石上,朝容卿拼命的摇尾巴。   卿卿爱吃的鱼!   -------   这真是梦吗?   容卿吃着谢和挑过刺的鱼肉,每一口的口感都跟真的一模一样。   夕阳将溪流染红,玉狮子在膝边喝水。   天要黑了,是不是这场梦就要结束了?   她歪靠在谢和腿边,困的渐渐撑不住眼皮,是不是睡着后梦就结束了?   她脑袋一栽,落进了一个手掌里睡了过去。   睡着了?   谢和轻轻托着她的脑袋,低头看她,小小的脸上,睫毛轻轻盖在眼睑上,眼皮还在一动一动,像被风吹动的羽毛,连睡着也这么可爱。   “洗好啦。”去溪边洗手的黄二跑了过来,举起手要给容卿检查。   谢和竖指低低“嘘”了一声。   黄二忙闭上了嘴,小心翼翼的走过来蹲在旁边,探头看容卿,小声说:“睡着啦?不是说还要去夜市玩吗?”   他的呼吸喷在卿卿眼皮上,她皱着眉动了动。   谢和忙将手掌覆盖在她脸上,黄二忙捂住了长长的鼻子。   两个人齐齐禁声,她在谢和的手掌下又渐渐睡着了。   溪水淙淙,夕阳变的暗淡。   黄二小声问:“那现在怎么办?”他们是不是要养小卿卿长大啊?   谢和将睡着的容卿轻轻抱起,托着她的脑袋,让她脑袋靠在肩上,低低说:“找个房子,小娃娃睡觉不能吹风。”   是吗?   黄二挠头,他们小狗睡觉都在大街上、山坡里随便躺。   “去哪儿找房子?”他跟在谢和身后,小声问他:“咱们没有人族的钱,抢吗?”   那怎么行,卿卿要是知道又要生气了。   谢和单手抱着容卿,另一手还轻轻拍着她的背,看了一眼膝边喝水白马,抬抬下巴说:“牵上马,去夜市里卖了。”   黄二应了一声,立刻去将马牵了过来,摸着马儿漂亮的马头说:“你这么漂亮肯定很值钱。”   玉狮子在他手掌下甩了甩脑袋。   两人牵着马出了山,往镇子里走,怕吹着睡熟的容卿也不敢御剑飞行。   好在离得不远,天黑没多久就走到了镇子里。   进镇子之前,谢和将黄二的狗脑袋变成了人脸,又将自己的断耳隐去,这里到底是从前的十二州,那个时候人族还没有见过妖怪,突然见到狗脑袋定然会引起不必要的骚乱。   夜市热闹非凡,怕将容卿吵醒了,谢和没往里多走,找了一家当铺,让黄二牵着马进去,当马。   柜台里的伙计被马儿吓了一跳,拿不定主意又叫来了掌柜。   掌柜出来看马时,将两个人都打量了一番,牵着马的黄二高高壮壮,一看就是练家子的。   而另一位一头银发长发,黑衣短靴,面如冠玉,生的女子一样貌美,怀里却抱着一个五六岁的娃娃,坐在椅子里温柔又小心的轻轻拍着娃娃睡觉。   怎么看这两位都不是一般人。   这马也绝非一般的马,饶是掌柜的没见过大世面,也看出了马鞍上的纹饰是皇家纹饰。   谢和开出了一个不小的数,五百两银子。   这马就算翻个番的价格也绝对不亏,但是若真是皇家的马,就不是价钱的问题了。   掌柜的堆着笑对谢和说:“罕见的好马,只是小店没有这么多现银,这样好了,我先给您二百两,明日您再来取剩下的,行吗?”   掌柜的又瞧向他怀里的女娃娃,粉雕玉砌出来的假人一般,身上穿的,发上戴的,也绝不是一般家里能有的。   是他的女儿?还是拐来的?   谢和轻轻拍着容卿,抬抬眼说:“行,但我要银锭子,不要银票。”   掌柜的一愣,“银锭子……怕是您不好拿啊。”二百两银子那可有快二十斤呐,得用箱子抬。   黄二朝他眼前一挡,凶巴巴地说:“你只管拿出来,管什么爷爷好不好拿!”干嘛老看卿卿。   掌柜的被唬的往后退,忙应好,转头吩咐伙计把现银全取出来。   没一会儿,两个伙计将装好箱的银锭子抬了出来。   “我还以为多少呢。”黄二不屑的扒拉开他们,打开箱子虚张声势的点了点,其实他也不知道人族的银子和他们魔域一样不一样,但是不能叫人看出来他好骗。   这是魔尊大人教他的。   掌柜的立了字据拿出来给他们签字。   谢和抱着容卿起身:“不识字。”头也不回地出了当铺。   黄二将一箱子银子夹在手臂里,紧随其后。   掌柜的盯着他们走远了,忙对伙计说:“快去报官。”   -----   走远了的黄二动了动耳朵,快步跟上谢和说:“他们说要报官。”   谢和根本没在意,侧头看他:“你还怕人族的官儿?”   黄二被问的歪头想了想,倒也不怕,他嘿嘿笑了:“人族的官儿我一拳一个。”   报就报。   谢和没留在镇上,他抱着容卿出镇子上了一艘大船,船是去扬州的客船,卿卿不是说她没坐过船吗?   黄二将银子全收进了他的储物袋里,付了一锭银子,选了个最大的客房。   客房里两张床,还摆了一张小小的桌子。   谢和小心翼翼将卿卿放在里面的床上,她小小的手却抓着他的衣襟,睡着了还不撒手。   黄二也凑了过来,蹲在床边托着腮看床上的小卿卿:“小不点卿卿真可爱,手指头小小的,脸也小小的。魔尊大人要是和卿卿生娃娃,是不是也长这样?嘿嘿,卿卿生小卿卿。”那该多好啊,他一定会陪她玩,带她吃好吃的。   谢和轻轻拉开了那只小手,替她盖好被子,小声逗黄二说:“你之前不是说生小狗吗?”   黄二摇着尾巴,心里纠结,之前是想生魔尊大人小时候那样的小狗,但是小卿卿比小魔尊可爱。   床上的小容卿动了动,侧身歪靠进了谢和的手臂里,找枕头似得找到了谢和的手臂,枕了上去。   谢和僵着胳膊不敢动,抿着嘴笑了,什么也不生,他有卿卿就够了。 第1章 讨粥   容卿做了个梦, 梦见自己在大海里飘飘荡荡,风往哪里吹, 她就飘向哪里,可飘着飘着她突然在海里抓住了一条毛茸茸的东西,那东西在她掌心里动着,她吓得一激灵醒了过来——   睁开眼对上一个巨大的狗头,身下仍然摇摇晃晃。   “你把她弄醒了。”谢和的声音在身侧不远,他伸手敲了一下黄二的脑袋。   黄二委委屈屈的揉着脑袋哼唧说:“是卿卿突然抓了我的尾巴……”   容卿忙翻身坐起看见自己掌心里抓着的,是黄二的尾巴,他就趴在她身边睡觉,尾巴被她紧紧抓着,委屈的一抬一抬, 像鱼尾巴一样。   怎么回事……   容卿看着自己的手, 还是那么小,她依旧是小时候的模样。   她还没有从梦中醒?还是……这就不是一场梦?   是他们真的回到了她的过去?   她惊呆了,这是真的可以办到的吗?她穿回了自己小时候?   “睡好了吗?”谢和走过来坐到了她身侧,手指轻轻理着她的碎发, 笑着问她:“知道这儿是哪儿吗?”   这儿?   容卿回过神来,扭头朝身后的窗户看出去,竟然看到了浮浮沉沉的水面, 她爬到窗下, 跪在床头扒着窗户往外看, 看见外面宽阔的江面被船割开, 两岸是高耸的青山。   她甚至听见山间的猿声。   “我们在船上?”她扭过头吃惊的看谢和:“我们去哪里?”   谢和望着她, 眼底是止不住的笑意, 她刚睡醒, 睡眼惺忪, 两个发髻也睡乱了,毛茸茸的像两对狐狸耳朵,“你想去哪里,我们就去哪里。”   容卿呆呆的望着他,又扭头看向窗户外的江面,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江水流向哪里她就可以去哪里。   “这是梦吗?”她望着窗外问谢和。   若不是梦,谢和是回到她小时候带她逃出宫的神仙吗?他听到她小时候许的愿了?   她稚气的声音被风吹的微弱。   谢和坐在床边看着小小的她,心中又是心酸又是柔软,她小时候是不是很希望有人能带她出去玩?   “不是梦。”谢和对她伸出手,玩笑一般的说:“是开心的像在做梦吗?”   容卿回头看谢和,不是梦,那是神仙听到她的许愿了,她的专属神仙谢和。   “卿卿饿不饿呀?”黄二摸着自己的肚子问,他饿了,睡了一晚上早就饿的肚子咕咕叫,梦里怎么可能会饿嘛。   容卿听见他肚子叫的声音,“你饿了?”她握住谢和的手,被他抱坐在腿上。   黄二点头,“咱们去吃好吃的吧。”他闻到船上在做饭了。   “我们有钱吗?”容卿问他,如今不是在做梦,那吃东西是要花钱的。   “有的是。”黄二跳下床,掀开了床边的箱子,一箱子的银锭子。   容卿惊讶的问他们:“哪儿来的?”   “可不是抢的。”黄二立刻就说:“我们可没有抢。”   谢和笑了,手指在轻轻替容卿拆开发带,重新梳头发,她小时候头发就这样多,乌黑的披了一肩。   “马儿卖了。”黄二说:“正经卖马儿换的。”   “你们把玉狮子卖了?”容卿又看一眼那箱子银锭子,问道:“卖了多少钱?”   黄二得意洋洋的比了两根手指:“两百量呢。”   亏了。   容卿心道,这两个呆瓜知不知道那匹马价值千金?二百两亏大了。   但她想玉狮子是宫中的贡品,若是留着也不安全,随时会被发现,如今不是梦,那她就会被抓回宫去。   二百两总比没有强。   “也挺多的。”她坐在谢和腿上点点头说。   谢和瞧着她稚气的脸上又皱起了眉,以为她是怕受穷,便逗她说:“公主殿下放心,钱多得是,不行就把黄二也卖掉。”   黄二马上不干了:“不要卖黄二!”怎么能卖黄二!   他有些生气委屈:“魔尊大人变坏了。”   谢和忍不住笑了,一只软绵绵的小手掌打了一下他的脑袋。   容卿在他怀里说:“真坏,不许骗他了。”   很轻很轻的一下,他心中尽是笑意,他哪里舍得,就是喜欢逗她与黄二。   黄二委屈的过来将脑袋挨在了她的膝盖边,她小小的手掌抚摸着委屈的狗脑袋。   --------   船上没什么新鲜的吃食,提供的吃食是一些熟肉和干粮。   黄二闻着香气出去,发现是船家的妻子在煮海味粥,不提供给船客,他只好买了一些熟肉和干粮回来。   但容卿吃不下,她发现自己有些晕船了。   刚起床那会儿以为是没睡醒,头晕晕乎乎,在窗下坐了一会儿头更晕了,还犯恶心。   她歪歪的趴在窗户上吹着风,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血色,看起来可怜至极。   谢和倒了水给她喝,她也喝不下,说嘴里酸,喝了怕吐。   怪他,他该想到卿卿如今才五六岁,又没有修为,第一次坐船出远门必然会不舒服。   他第一次带孩子,实在是没有经验,不够细心。   黄二一路小跑进来,端着几样东西说:“船上没有软乎的东西,那香味是船老板自己在开小灶煮粥。”他端了一碟子糕点过来,小声的问卿卿:“还恶心吗?甜甜的米糕,吃一口吧。”   他怕卿卿嫌他手脏,用筷子夹了一小块米糕喂到卿卿嘴边。   可容卿实在吃不下,只觉得恶心、喉咙里发酸,就摇了摇头:“我不想吃,你吃吧黄二。”   黄二的一张脸皱巴了起来,“不想吃吗?这可咋整。”他心里担心的很,他听说人族的奶娃娃特别容易死,卿卿不会就这么饿死了吧?   他将米糕塞进了自己嘴里,挺好吃的啊。   谢和摸了摸容卿的额头,额头不烫,应该就是晕船了,他弯腰将容卿抱了起来,柔声说:“我抱你去转转,吹吹风?”   容卿的小脑袋歪靠进他怀里,小猫似得“恩”了一声,将谢和的心都“恩”化了。   他让黄二留下吃饭,抱着小容卿出了客房。   江上风大,他用宽大的衣袖拢着怀里趴着的小不点,她动了动脸,将脸扭向江面,一双琉璃似得眼眨啊眨的看着江面山峦,仿佛看不够。   她被困在宫中太久太久了,被送去魔域是她第一次出远门。   对谢和来说,她一直都像个小姑娘,在魔域劫下她时,她才十六七,而他已经一百多岁了。   娇滴滴的人族小公主在魔域逼着自己迅速长大,可她就是个小姑娘而已。   山中的白鹭鸣叫着飞向青天,她的小脸挨在谢和的胸口,乖得不得了。   谢和体会到一种很奇妙难言的幸福,他想就这样照顾着卿卿长大,让她做世上最开心自由的小姑娘。   船上的人很多,他避开熙攘的人往船老大的房间去。   果然闻到一股烂熟的米香和鱼香,他抱着容卿走到房间门口瞧见,那热腾腾的香味就更浓了。   船老大的妻子王氏正在房间里盛粥,她大着肚子,又带着个四岁的女儿,吃不下荤腥,就用船上的鱼虾煮了一锅粥,刚盛了一碗给女儿,就瞧见有人站在了门口,黑色的袍角轻轻摆动在门口。   她抬起眼,瞧见了长身玉立的谢和,他那张脸生的真是好,竟叫她一时看花了眼,直到他怀里抱着的小团子动了动,她才注意到竟是个女娃娃。   女娃娃扭过脸来,她心里立刻叹了一声:好漂亮的小姑娘呀,这是菩萨身边的小玉女吧?   那标致的小脸上嵌着葡萄似得眼睛,睫毛卷长,眨巴眨巴的望着她,开口说:“打扰夫人了。”   乖乖,连说话都跟唱歌一样好听。   王氏也见过不少客商,却还没见过这么漂亮乖巧,管她叫“夫人”的女娃娃,一时之间有些愣怔,就见女娃娃朝她这边轻轻吸了吸鼻子,又把脸埋回了男人的怀里。   男人笑着揉了揉女娃娃的背,宠溺的用脸颊蹭了蹭她的额头,客客气气的对王氏说:“打扰夫人了,我是船上的船客,我妹子晕船不舒服,不知道能不能向夫人买碗粥?”他伸手将一锭银子放在了桌子上,又说:“不需要太多,一小碗就好,谢某多谢夫人了。”   他对王氏微笑,摆出容玄琅那种翩翩假公子的姿态。   容卿在他怀里仰起头看他,不禁笑了,装的还挺像那么回事。 第1章 魔域   一个娃娃想喝碗粥, 她还能要钱?小娃娃能吃多少?   王氏忙把银锭子给谢和推回去,让他们进来做, 盛了满满一碗的粥递给容卿:“不够嬢嬢再给盛,尽管喝。”   “够啦。”容卿伸出两只手去捧碗,忙说:“谢谢夫人,我吃不了这么多,夫人给我一点点就好了。”   “小心烫。”谢和忙替她接住,放在了桌子上。   王氏瞧着小容卿越看越喜欢,“这孩子长的俊,说话也好听,真乖。”   明明是夸容卿,谢和却美滋滋的掩不住笑意, 他坐在凳子上, 抱着卿卿坐在他腿上,与王氏说:“她就是太乖了,我倒希望她淘气一点。”   得了便宜还卖乖。   容卿抬头看他一眼,他脸上那些小表情可真得意, 她拉了拉谢和的袖子,小声说:“我自己坐就好。”   连旁边三四岁那个小娃娃也是自己坐着喝粥,她怎么好意思坐在谢和腿上, 让他喂粥啊。   “凳子凉。”谢和说。   “不凉。”容卿坚持。   “你够不着碗。”谢和又说。   “够得着。”容卿皱起眉看他。   谢和看着她执着的表情, 只好叹口气说:“好吧。”他挪了挪, 将容卿从怀里抱放在了身边的凳子上。   王氏瞧着他们俩忍不住笑了:“娃娃这个年纪就是个小人儿了, 喜欢自己动手, 你瞧俺家的。”   谢和看了一眼, 王氏的女儿趴在桌子上笨拙的拿着木勺子, 吃的满脸和满身都是, 他倒不觉得埋汰,只觉得有趣,听王氏说这个年纪的小娃娃正是开始学东西的时候,什么都要自己干,别嫌脏和麻烦,要让她学着来。   卿卿小时候也这样吗?吃的像只小花猫?   “来。”王氏拿了个干净的木勺子递给容卿,笑眯眯的说:“咱们拿着小勺子自己吃。”说完自然的伸手摸了摸她的脸。   容卿脸红了红,她被所有人当成小孩儿对待了……   “谢谢夫人。”她接过木勺子,听见自己的声音又小又稚气。   “哎。”王氏笑的合不拢嘴:“还没人叫过我夫人呢,叫嬢嬢吧。”   容卿又改口:“谢谢嬢嬢。”   王氏笑着应了一声,坐下说:“乖得很,你爹娘是咋教的啊,文文气气。”   容卿脸红。   谢和却一点也不脸红,边替她搅凉热粥边笑着说:“爹娘死的早,我也不会教孩子,是卿卿自己乖,打小就乖。”   真不害臊。   容卿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脚。   短短的腿踢在他膝盖上,谢和的笑意就更浓了,伸手捞住了她的小脚,出来的时候没给她穿鞋,只穿着袜子,脚还没有他的巴掌大。   “不烫了。”谢和将吹凉的粥推到她面前,又问她:“要不要哥哥喂你呀?”   “不要。”容卿努力的挺直背,拿着木勺子喝粥,怕弄到身上,喝的小心翼翼。   粥里加了鱼、虾和一种她没吃过的小青菜,温温的喝进肚子里,竟觉得清爽开胃。   谢和笑眯眯看着她,在一旁夸她:“卿卿真厉害。”   她只是喝了一口粥而已。   “吃的真好。”王氏也夸她道:“连吃饭也文文气气。”一想到她小小年纪就无父无母,跟着哥哥过活,她就觉得可怜,剥了个腌过的茶叶蛋递给她:“吃个鸡蛋,多吃点才能长个子。”   容卿忙谢她,却为难的举着两只手说:“我没有净手。”   王氏被她的小模样逗乐了,“哎呀,乖惨了。”   怎么不是呢。   谢和心里吃了蜜一样,他起身去舀水洗了手,回来接过鸡蛋,对容卿说:“哥哥洗过手了,哥哥喂你。”掰了一块鸡蛋喂到她嘴边。   张口哥哥,闭口哥哥,可算是过瘾了。   容卿看着他,又好笑又无奈,他巴巴的就是要给她喂饭,这有什么瘾吗?   她张口将鸡蛋吃掉,他美滋滋的又掰了一块:“真乖,再来一口,吃了头就不痛了。”   真肉麻。   王氏瞧着他们俩兄妹,哥哥俊妹妹漂亮,神仙生的娃娃吧:“兄妹俩感情真好。”又说:“晚上也来喝粥吧,我平日里会自己做饭,你带着妹子来一块吃。”   谢和笑着说:“那我就是沾我妹子的光了。”   容卿抬眼瞧他,这个人怎么这么会说话了?   “卿卿?”门外有人探了个大脑袋进来。   可不就是变成人脸的黄二。   他闻着卿卿的味儿找了过来,探脑袋进来,吸了吸鼻子:“好香啊。”原来魔尊大人带卿卿来要饭了。   他不吃,他就闻闻。   ------   夜里的江上下了雨,淅淅沥沥的雨声打在江面上,显得格外空寂,仿佛天地间只有这条船在缓缓前行。   容卿晕船的厉害,早早就躺下睡了,迷迷糊糊间感觉到谢和在用凉凉的帕子替她敷额头、擦手心。   黄二很小心的在旁边问:“卿卿看起来很难受,她小小的,会不会病死?”   脑瓜子上就挨了一下。   “不吉利。”谢和低低对他说:“不许说死。”   黄二乖乖应了一声,忙又说:“卿卿肯定不会死,我们能把她养大,肯定没问题。”   谢和不再说话。   容卿迷迷糊糊地又睡了过去。   夜里江风吹动着窗户,她侧过身抱住了一团毛茸茸的东西,睁开眼瞧见是变回狗身的黄二,他盘着身体睡在她旁边,毛茸茸的大尾巴盖在她肚子上。   她半梦半醒的抱住了黄二的脖子,脸颊在他蓬松的脑袋上蹭了蹭,重新闭上了眼。   有人在轻轻拍着她的背,她知道是谢和。   他一直在哄着她入睡,听见她的动静挪身过来,将嘴唇贴在了她额头上,探了探温度,喃喃说:“要好好长大。”   他的手掌柔柔拍着她,船儿轻轻摇晃。   容卿觉得自己躺在摇篮里,她从未见过她的母亲,可这一夜她梦见了母亲,温温柔柔的母亲像她幻想中那样抱着她,她努力想看清母亲的脸,却看见一张谢和的脸……   她一下子吓醒了,睁开眼就瞧见谢和披发坐在床边,温柔的摸了摸她的额头:“睡醒了?头还疼吗?”   容卿惺忪地瞧着他,竟从他脸上看出些许贤惠来。   船已经靠了岸,却不是到了扬州,是半路停船接人,谢和给容卿收拾了一下,带她和黄二下了船,原本也是带她出门外,去哪里都好。   如今她不舒服,就提前下船修养几天再走。   容卿还有些头晕发虚,歪靠在谢和怀里由他抱着。   阳光很好,照得容卿浑身暖烘烘地犯懒,眯着眼听着人声熙攘,昏昏欲睡,迷迷糊糊的在想:不知道她小的时候,魔域里的谢和与黄二在做什么?是在吃苦吗?若是现在谢和带着她去魔域,会不会遇上这个时间里的他们自己?   她那么想着想着,渐渐觉得身体轻飘飘的浮了起来,眼前一下子黑透了。   身体猛地被抱紧,她听见谢和说:“抱紧我卿卿,别害怕……”   她慌忙紧紧抱住了谢和,死活睁不开眼睛……   -----   很快,眼前的漆黑突然消失。   她摔在了地上,猛地睁开眼,发现眼前的景象全变了——没有江和船,没有来往的人,只有一片茂密的林子,除了鸟叫声、溪流声,一点人影也看不见。   谢和与黄二全部不见了。   这里是哪里?   容卿忙抬手看自己的身体,还是六七岁的身体,她没有变,只是突然到了另一个地方。   为什么?   她坐在一堆落叶里,想要叫谢和与黄二,却听见林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沙沙、沙沙”,由远到近地过来。   不是谢和,她嗅不到谢和的气味。   她慌忙从地上爬了起来,忙躲到了一侧的灌木丛中,陌生的地方,她又是这么小不点的时候,不能轻易落到别人手里。   沙沙声越来越近。   两道人影突然飞窜而来,落在了她刚才站过的地方。   是两个穿着白色道袍的半妖,一个长着豹子尾巴,一个圆溜溜的脑袋没有一根头发,长着人脸却吐着蛇一样的信子。   “奇怪,刚刚感应到的气息就是这边啊。”圆溜溜脑袋的人四周看着说:“是谁闯入了仙门山?”   仙门山?   容卿惊讶地仔细辨认那两个半妖,他们的服侍和腰牌可不就是仙门派的弟子吗?   她竟然来到了魔域?难道是因为她昏睡中想了要来魔域?又又“心想事成”了?   可如今她毫无法力,又和谢和分开了,在魔域之中不是找死吗?   她甚至不敢被发现,因为不清楚这个阶段仙门派对她、对人族是什么态度。   她一个人族突然出现在仙门派,说不定会发生什么。   要是来的是殊月就好了,至少他好哄骗一些。   “这是什么?”那豹子半妖瞧见地上掉了个什么东西,弯腰捡了起来。   是她的鞋子。   容卿缩了缩脚,心突突跳的厉害。   “好像是个娃娃的鞋。”另一个半妖说:“有娃娃闯入了仙门派?不可……”他还没有说完,豹子半妖就直勾勾看向了容卿蹲着的灌木丛,鼻子嗅了嗅。   糟了,她的气味太明显了。   容卿紧张的不敢呼吸,脑子里飞快的想着被抓住该怎么办,忽然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猛地将她从灌木丛中拎了出去。   她吓了一跳,猛力挣扎,抬眼对上一张稚气又美艳的脸,黑发间一对黑色的耳朵格外亲切。   “殊月!”她盯着那张脸,可不就是还带着婴儿肥的殊月嘛!   原来殊月在她小时候就长这样,只是婴儿肥还在,个子矮一些,像个稚气的漂亮小姑娘。   殊月狐疑的瞅着她,“咦”了一声,“是狐族?怎么没有尾巴呢?”将她拎起来脸对脸看着:“小不点,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容卿朝他眨眼,她不但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不为人知的小秘密呢! 第1章 梦醒   “月师弟这是狐族吗?”其他两个半妖围过来, 朝着容卿闻了闻:“闻着也不像啊。”   容卿被闻的心里紧张,要是被发现她是人族, 或是闻出圣灵根可就麻烦了,她下意识的往殊月怀里躲了躲,忙说:“我就是狐族,刚学会化形,耳朵藏起来了。”   小小的身子挨在殊月的腿上,拎着她的殊月嗅到一股奇特的香味,那香味既不是娃娃的奶香,也不是头油脂粉香,是一种他从未闻到过的气味,甘甜沁心, 一股小溪流似的透进鼻子里。   好奇怪。   殊月皱皱眉, 他总觉得这股香气很熟悉,可又确定自己从未闻到过,难不成在梦里闻到过?   他矮下身再去看那小姑娘的脸,瓷娃娃似的小脸, 嵌着琥珀色的眼睛,眨眨眼便流光溢彩,她在撒谎。   她根本不是狐族, 狐族的气味他可熟悉的不得了。   可殊月又分辨不出她是什么族, 她身上没有一丝的妖气、魔气和兽的气息。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殊月笑眯眯地又问她:“你认识我吗?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容卿看着他, 心里很清楚除了谢和与黄二, 殊月是如今在魔域里最安全的人了, 她是不是可以让殊月帮她找到谢和?   她下定主意, 开口说:“是谢和告诉我你叫殊月, 他让我来找你。”   果然, 殊月面上的笑容顿了顿,瞬间又恢复正常地笑眯眯问她:“原来你认识谢和呀?”   容卿点点头。   那两个半妖伸手过来扒拉她:“月师弟,与这娃娃啰嗦什么,直接抓回去教给掌戒拷问就是了,能破开结界闯入仙门山一定不简单。”   她真没有破开结界,她是掉进来的!   “我不是有意擅闯仙门山,是有事找殊月师兄!”容卿立刻挤进了殊月的怀里,双手抱住了他的胳膊,大声说:“谢和有话让我转告给你,我是替他来传话的。”她记得殊月那时候想与谢和联手,找了很久的谢和。   她可以引着殊月一起去找谢和。   “是吗?”殊月看着只到他腰间的小人儿,她仰着头双手抓着他的手腕,把他当救星一般。   不知为何,他觉得很受用。   他伸手拦下了扒拉她的手,将她护进了怀里,抬头对两位半妖师兄笑着说:“似乎是来找我的。”他手掌暗暗在容卿头顶一摸,一对雪白的狐狸耳冒了出来。   他接着话说:“原来只是一只低微的狐族小妖,估摸着从哪个地方打洞钻进来的。”   容卿忙跟着点头:“我并非故意擅闯仙门派,只是急着来传话。”   两个半妖瞧着容卿脑袋上的狐狸耳朵,又凑近闻了闻:“还真是狐族的小妖。”又狐疑的看着容卿:“传什么话?谢和是谁?”   他们还不认识谢和?   “传话人只让我告诉殊月师兄。”容卿答道:“谢和是殊月师兄的……故交。”她故意抬头看殊月。   殊月果然动了眉头,笑着与两位师兄说:“谢和是我的朋友,看来是一场误会,两位师兄就把她交给我吧,我这就带她下山去。”   他对两个半妖眨眨眼,眼底的魅色浮动。   两个半妖愣了愣,随后点点头说:“那就听月师弟的。”   容卿仰头看着,这是殊月狐族的魅惑之术?   殊月弯腰将她一把拎起,召唤出佩剑,御剑带着她迅速离开了仙门山。   停在了仙门山外的荒僻野外。   容卿记得再走不远就是仙门镇,仙门镇不远就是雪娘的村子,若是找不到谢和,她可以先去找雪娘。   问题是……   “你究竟是什么人,怎么认识谢和?”殊月将她放在一块山石上,用剑柄点了点她的心口:“小骗子,老实回答,不然哥哥可要宰了你了。”   容卿看着他,想了想回答说:“我是谢和在找的人,我没有骗你,他让我传话给你,你把我送到他身边,他就会答应与你联手杀了殊苍云。”   殊月的脸上笑容全部凝住。   容卿就知道,中了,这个时期还没人知道殊月想要与谢和联手弑父。   “你怎么知道我要找谢和?”殊月没有一丝笑容地盯着她:“谁告诉你这些?”他有一瞬动了杀意,他要与谢和联手弑父这个念头不能让任何人得知,不然死的就会是他。   “你别怕。”她却柔下声音对他说:“是谢和告诉我的,他让我这么跟你说,说如果你想为母亲报仇就一定会答应,带着我去见他。”   殊月愈发警惕地盯着她,想从她的脸上、气息里看到半点心机,可是她脸上诚恳,气息又无半点法术。   她就是一个能被他随时碾死的小娃娃而已。   他现在开始相信,这些话是谢和让她说的,因为除了谢和还有谁知道害死他母亲的仇人是殊苍云?   所有人都以为他的母亲是自刎而死,是自己寻死。   可谢和很清楚,他的母亲是被殊苍云一步步逼死的。   “既然谢和让你传话,你就应该知道谢和在哪里,怎么还会需要我送你去见谢和?”殊月眯眼,又用剑柄点了点她:“小骗子。”   啰嗦,麻烦。   容卿被点得有些不高兴,伸手拨开他的剑柄,伸手在他胸口戳了两下:“我当然知道他在哪里,但我走不动路,自然需要你送我回去。”说话就说话,干嘛戳来戳去,没礼貌。   殊月被她戳的一愣,随后笑了,她小小的脸气鼓鼓的又说:“别问我走不动路怎么来的仙门山,我也不知道,是被神仙传送过来的。”   她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来的,若他不信她也不勉强,她自己去找雪娘。   说完自己跳下了石头,没穿鞋子的脚被石头硌得站不稳,身子一歪跌坐在了地上,绣着金丝暗纹的裙子花朵一般铺在殊月脚边。   殊月低头瞧着,她也不哭,只是抿着嘴忍着痛,白嫩的小手扶着大石头又站起来,凶巴巴说:“让开。”   殊月挪了挪脚,踩住了她的裙摆。   她起身刚要走,就发现裙子被踩了住,看见殊月的脚,好欠的狐狸!   她气恼的抬头瞪殊月,刚要开口骂他,他突然弯下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人不大,脾气不小呢。”殊月将她夹在胳膊里,看她就像看一只炸毛的小猫,有趣的很。   她挥舞着小拳头“咚咚”在殊月身上捶了两下:“你赔我裙子!”   “好不讲理。”殊月故意逗她,眯眼笑着说:“是你把裙子放在我脚底下的。”   好可恶的狐狸!怪不得黄二要欺负他,他实在是很欠!   容卿低头一口咬在他的手背上。   这下他真被咬痛了,“嘶”了一声托住她的脸,“你真咬啊!”   他的手背被咬出了一圈细小的牙印。   她抬起脸很得意的与他对视,一点也不怕他,又说:“赔我裙子,你踩脏了。”   她两个发髻上系着红色发带,如今有些散乱,像只毛茸茸的小狐狸崽。   殊月瞧着瞧着笑了,倒是真可爱。   “就不赔。”他喜欢逗弄她,“除非你叫我一声哥哥。”   无语。   容卿想不通,怎么他们男妖一个个都想当别人哥哥?这便宜有什么好占的?   就不。   ------   虽然她嘴硬,但殊月还是带她去仙门镇里买了一套裙子,他觉得好玩,像装扮小玩偶一样,给她买了鞋子、发带。   她的鞋子还没有他的巴掌大,看起来格外可爱。   成衣馆里的狐族掌柜的和女侍从围着她,叽叽喳喳的替她穿衣、梳头,夸赞之声连绵不绝。   殊月坐在外面等着,没一会儿她就被女掌柜亲自牵出来。   “十一殿下哪里拐来的小姑娘?人身修的这样漂亮。”女掌柜垂眼瞧着小小的姑娘,何止是漂亮,芙蓉花似的。   殊月托腮瞧着换了衣服和发饰的小姑娘,她梳了双平髻,乌黑的头发左右各梳成了对称的环,发环上系着翠色发带,发带下坠着小小的铃铛,随着她走动“叮叮当当”的脆响。   一身绯红的裙子,下面穿了双小靴子,愈发可爱了。   她松开女掌柜的手,朝他跑过来,叮叮当当间像一只快乐的小狐狸。   殊月笑眯眯地任由她抓住了他的手臂。   “我们还不去找谢和吗?”她有些着急地问他,细细的眉头蹙了起来。   殊月心里竟有些不高兴,他给她买裙子买花戴,她倒是急着找谢和。   “外面天黑了。”殊月朝外指了指,“等睡一觉,天亮了再去找。”急什么,也不差这一天。   她那张小脸就垮了,看着外面说:“我们不能赶夜路去找他吗?”   “不能。”殊月靠在椅背里,眨眨眼说:“我怕黑。”   胡说八道。   他从前怎么不怕黑?还半夜偷袭她和谢和?   容卿心里着急,她不知道谢和这个时间段是在哪里?是不是在吃苦?她想快点找到谢和与黄二。   可是殊月却不着急,他说报仇的事不急于一时,这么多年他都等了,这一夜还是等得了的。   他带着容卿去仙门镇最大的酒楼吃了晚饭,住了一晚。   夜里容卿躺在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她听见外面的虫鸣声,看见窗外圆圆的月亮,想谢和也想黄二。   怕他们如今在吃苦,在受罪。   怕他们找不到她,着急的满世界乱跑。   她心里乱糟糟的很,原本是想殊月带她去孤山找谢和,孤山是谢和第一次把她抓回去时的那座山,她猜测他们如今可能还在做“山大王”,可是殊月不靠谱。   夜里安安静静,殊月睡在不远处的侧榻上,与她隔着一层纱帘。   她的右脚还在隐隐作痛,是今天没穿鞋划伤了。   若是谢和与黄二在,一定会很着急。   她想着想着竟有些难过,鼻头发酸,眼泪想往下掉,她忙将脑袋蒙了起来。   听见外面殊月惊讶的声音:“你在哭吗?”   “没有。”她在被子里闷闷说。   殊月却走到了床边,伸手拽开了她的被子,瞧见她发红的一双眼:“小骗子。”   她竟是真在一个人偷偷哭鼻子。   “哭什么?”殊月问她,她散了发躺在被褥里,像个受了委屈的小鹌鹑:“莫不是怕黑吓哭的?”   容卿被他问的更难过了,侧身躺在那里望着他,哑声说:“我想谢和了,我们去找谢和好不好?”   她的眼泪珍珠一样滚滚掉下来,砸在殊月的心口上,他心中莫名其妙的嫉妒,嫉妒谢和。   他张口想说什么,腰间的玉佩忽然亮了起来。   这是仙门派弟子的传令玉佩,门派中若有事会通过玉佩来联系在外的弟子。   殊月拿起来,刚注入灵气,玉佩中便传来了师父白真的声音——“月儿你在哪儿?你今日带走了一个女娃娃?她在哪儿?速速带回门派。”   怎么回事?师父怎么会知道他带走了一个女娃娃?   殊月注入灵气对着玉佩问道:“师父,可是门中出什么事了?”   很快玉佩里就又传出师父的声音——“谢和破了结界讨要那女娃娃,你立刻将她带回门中。”   谢和!   容卿立刻坐了起来,抓住的殊月的手臂,谢和来找她了!   是不是谢和就掉在仙门派附近?应该是了,所以他知道她在仙门派,来仙门派找她。   殊月断了灵气,拿着玉佩看她,他心中闪过那么一丝想偷偷留下她,不还给谢和的念头。   他想要她做他的“玩偶”。   可她握着他的手腕,抹干净眼泪,红着眼眶说:“谢和来找我了,殊月送我回去,他一定急坏了。”   他望着她发红的眼睛,心中艳羡的很,若她也这样依赖他,想他想到掉眼泪,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他从来没有过一个玩伴。   “和我在一起玩,不好吗?”他抬手替她擦干净腮边的泪水。   她愣了愣,望着他眼泪又掉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   殊月的心突然揪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他看见她掉眼泪难过,他心里就揪着难受。   太奇怪了。   他抬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被她哭的心慌意乱,如跳动的烛火。   她的掌心很热,看起来又可爱又可怜。   殊月竟是没有办法狠下心来真让她伤心,叹了一口气,伸手将她从榻上抱了起来,抓起披风裹住她说:“小骗子,不要哭了,我带你去。”   他抱着她,纵身跳出了窗户。   容卿抬头看他,月色下他的一双眼闪烁不定,他这个时候是不是很孤单?母亲死了,殊苍云和所有兄弟都欺负他,他孤零零的在仙门派修行,长袖善舞地与每个师兄弟交好、讨好所有人。   她伸手抱紧了他的手臂,对他说:“找到谢和,你和我们一起走吧,我们一起玩,去报仇、去杀殊苍云。”   殊月低下头看了她一眼,她有一双无比真挚的眼,仿佛她说的是真心的。   但怎么可能呢,他们才认识了不到一天,小骗子。   -----   很快就到了仙门山。   一入门派,殊月就瞧见师兄弟戒备森严地站在主殿外,主殿之中灯火通明。   他刚一落地,甚至来不及站稳,主殿之中一道凛冽的人影就朝他冲了过来,他只看清谢和一双幽绿的眼——谢和的手已探入了他怀里。   他下意识想要抱紧怀里的人,可她在怀里挣扎着伸出手叫了一声:“谢和!”   她的声音那么欣喜急切,她伸出双手朝谢和扑过去。   殊月便勉强不得,怀里一空。   她已经落入了谢和的怀里,像小鸟归了巢。   “谢和!”容卿紧紧抱住了谢和的脖子,抬头瞧他,眼泪一下子就掉了出来,他衣襟上、脖子上全是血污,脸颊消瘦,一双眼微微发红,那是诅咒刚刚过去的迹象。   他这个时期还没有解开诅咒,他刚刚诅咒发作了对吗?   她心里慌的厉害,去摸他的脖子,看他的身上:“你受伤了吗?”   “没有,那不是我的血,是殊老二的。”谢和紧紧抱了她一下,喃喃说:“我没想到突然过来正是我杀殊老二的时候,所以耽误了找你。”他心头突突跳的厉害,失而复得,他的心终于归位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会突然掉入魔域,魔域里已有个“他”存在,所以他是灵魂穿入了那个“他”之中,没想到这个时候,刚刚好是他在劫杀去仙门派取魔髓的殊老二。   他花了些时间,杀了殊老二才能来找卿卿,没有找到卿卿那一刻他吓坏了。   这里是魔域,卿卿那么小,离开他每一刻都让他害怕。   “害怕吗?”他托起她的脸来看,她小小的脸上挂着泪水,在他怀里点点头,让他的心都碎了。   他亲了亲她的额头,听见殊月阴阳怪气地说:“哥哥什么时候多了个私生女啊?”   谢和一双眼冷飕飕的盯向他,抬手要挥过去。   殊月忙要闪身,就瞧见谢和的手腕被女娃娃抱了住。   “不要。”她忙摇头,“狐狸狗对我很好,他没有伤害我。”他就是嘴巴不好,总爱说一些欠欠的话。   殊月站在原地,瞧着女娃娃心中泛起一阵酸意,狐狸狗,这个绰号听起来仿佛他与她很熟很亲昵。   没有人给他取过绰号,他的哥哥们总是叫他“杂种”“娘娘腔”“小奴隶”。   他心中竟是喜欢这个绰号的,可他不愿意承认,酸溜溜说:“谁要你这小骗子替我说话?他也未必打得过我。”   还说。   容卿气的看向他,瞧他一股嘴硬的样子,倒是有些想笑,这个殊月嘴上总是说些讨打的话,口是心非。   她刚要开口说什么,背后有强大的气息朝她靠近。   谢和抱着她猛然闪身,只见殊月的师父白真不知何时靠近,伸手要来抓她。   “小姑娘,你身上的气味很特别。”白真立在几步外,笑着望她:“能不能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他嗅出她身上的圣灵根了?   容卿还在犹豫要不要现在就承认,想办法开灵窍、杀殊老狗,谢和却低低说:“抱紧我。”   容卿感觉自己被抱紧,披风兜住了她的脑袋,谢和抱着她掠身而起,踏过众人逃去。   殊月转身要追,背后的白真伸手拦住了他。   “有缘会再见的。”白真望着那消失的身影,他想一定会再见的,圣灵根会回来的。   殊月站在原地,握了握手指,小骗子果然又骗了他,不是说要一起走一起玩吗?   ------   月色皎洁。   容卿窝在谢和的怀里一直没动,直到他停下,直到她听见有人叫她。   “卿卿!”   是黄二!   她忙钻出了脑袋,看见眼前熟悉的篱笆墙,熟悉的木屋子,是雪娘的家。   黄二从篱笆墙里跑出来,扑过来捧起她的脸来看:“卿卿找到了!卿卿没有丢!”他毛茸茸的大脑袋就凑过来蹭她的脸。   容卿被蹭的痒痒,瞧见雪娘从木屋子里走出来,手里端着簸箕歪头看过来:“这就是你们说的小丫头?长的真俊啊。”   容卿有那么一瞬间,在月色下被晒的想哭,从前她一直觉得被送往魔域是她一生的痛苦,可现在、这一刻她忽然发现,被送往魔域才是她转折的开始。   她由这个开始,丢掉了腐朽、狭隘、怯懦的自己,她遇到了谢和、黄二、雪娘、殊月……他们照亮了她以后的每一步道路。   “进屋啊。”雪娘对她招手。   她想应声,突然被一股力道抽离出去一般——   -----   容卿猛地从床上醒来,听见青娘的声音在外面小声的说:“轻一些,别吵醒公主和谢大人。”   她头顶是熟悉的床幔,这里是公主殿。   “醒了?”谢和在身侧托着腮看她。   容卿有些发愣,所以那些还是在做梦?   不对,她动了动脚,脚底板的疼痛那么清晰,她坐起来看自己的右脚,上面被划伤的伤口还在。   那是她在魔域时跳下大石头划伤的。   “脚怎么回事?”谢和忙坐了起来,捧过她的脚来看,上面有一道细细的伤口,他拧了眉头:“怎么弄伤的?我怎么没留意到?”   不是梦。   容卿伸手抬起他的脸问他:“刚刚我们是一起进入我的梦了吗?回到了我小时候?”   谢和望着她笑了:“不是梦,是我送你的生辰礼物。”   他瞧着容卿皱眉不解的样子,低头亲了亲她受伤的脚:“是殊苍云残留的元丹,我用那一点元丹碎片以梦的方式带你、黄二一起回到你小时候,带你去打蝉骑马。可惜他元丹残片太少了,不然就可以再魔域多玩几日。”   那残片原本就是随着她的心意去往她想去的地方,原本只是想回她小时候带她打蝉,没想到她会突然想去往魔域,他们掉进魔域,耗尽了残片,就不得不回来了。   “好玩吗?”他抬眼看容卿。   容卿蹙着眉,又问他:“以梦的形式回到了我的过去?那我们的都是真的,不会影响和改变以后吗?”她若是小时候去了魔域,认识了雪娘和殊月,会改变这一世发生的吗?   “不会。”谢和笑着说:“我们离开之后一切会复原,他们会忘记你。”   容卿松了一口气,谢和凑过来亲她,她伸手挡了住:“你刚亲过我的脚。”   谢和却一把拉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用力亲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