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踹我下云端   作者:一枚铜钱   文案   战四海平八荒的战神有个独苗苗宝贝女儿,但却宛若咸鱼   自封神力不愿继承衣钵;算了算了,平淡是福   自暴自弃跑去当个小山神;算了算了,从基层做起   可女儿竟然和魔二代传出了绯闻;这可他丫的不能算了算了!   ******   长风和她爹约定,等她在自己的山沟沟里种出一棵树时就回家   可在她专心搞绿化的时候,六界忽然传出她跟魔二代有染   看着气势汹汹赶来的老爹,长风觉得完了,这家怕是要回不去了   ——头秃   ******   长风从来都没有想过,有朝一日,她这条咸鱼会成为六界的大救星   内容标签: 欢喜冤家   搜索关键字:主角:长风、烬 ┃ 配角:一枚铜钱 ┃ 其它:一枚铜钱、1V1   一句话简介:我爹觉得我欠揍   立意:咸鱼翻身可以变食人鱼 第一章 种树   六界之战,硝烟弥漫。   战了十万年的六界早已生灵涂炭。   “走,风儿快走。”   小手握着的是母亲逐渐冰冷虚无的手,母亲已快要魂飞魄散。   长风的喉咙发紧,生涩得像有尖刀在刮,疼得厉害。   “母亲……母亲……”   神界从未败过的女战神再也支撑不住,用尽气力将女儿一推,厉声,“走!”   被母亲强行送走的长风最后只见魔兵涌上,将她彻底淹没。   长风再也看不见母亲。   “娘——”   又一次从噩梦中惊醒的长风躺在窗前小榻上,美丽的面庞苍白如纸。她呆了半晌,抹了抹额头,手背全是冷汗。   她又躺了回去,看着清冷的房间,总觉得玉石砌成的墙太过冰冷。   屋外灵鸟鸣叫,长风躺了半天,终于,她从榻上下来,迅速地收拾好包袱。   随后果断走了出去。   正在前厅喝茶的君天临看见女儿一脸雄赳赳气昂昂,全然不见之前阴郁蘑菇之模样,诧异之余急忙问道,“风儿你要去何处?”   长风淡定停步,“出个远门,小住几日。”   “啪。”   君天临一挥手,屋门院门大门前门通通关上了,长风甚至还听见了院外护卫齐刷刷堵门的脚步声。   君天临又和颜悦色问,“你要去哪里?”   “……”吃人不吐骨头。长风吐槽完自家老爹,正色说道,“北单山的小神仙不在其位多年,我跟山神仙君申请了赴任请求,他已十分愉快地答应我了。”   君天临板着脸说,“分明是他拒绝了你,你便日日拿着把破琴坐他家门口弹唱,吵得他日夜不得安宁梦魇连连,他才松口答应的。”   长风讶异,“这家伙竟然满嘴胡话。”   君天临的脸又黑了两分,“长风,你是我战神之女,如今弃了神界而去,甘愿做一个小小山神,如何修炼,如何成器?如何继承你母亲与我的衣钵?”   “我不愿意。”听见他提及母亲,长风倒是更加平静了,“三万年前,母亲让我快走,可见她不愿让我步她后尘。而且爹爹,即便日后六界再战,我也不会参战。”   让我安静地做一条咸鱼吧,哪怕是淹死在海里,我也不会去奔赴那样可怕的战场。   与其战死,不如当场咸鱼去世。   这不快乐吗?横竖她死了感觉不到痛苦,她并不想成为什么有大胸襟的人。   君天临看着决然的女儿,长叹一口气,“那你何时才回来?”   长风想了想,她也不知道。   她抬头看向院子,那里栽种了许多母亲喜欢的花,还有一棵硕大的桃子树。   果子终年熟而不落,散发着诱人的水果甜香味,飘满院子。   长风知道了。   “等我在北单山上种出一棵树的时候。”   君天临一口就说,“那你定不会好好种树。”   不带这么当面揭穿的。她肃色,“瞎说。”   君天临一想,“若你七十年还种不出一棵树,那无论如何,爹爹都要将你抓回来。”   长风“哦”了声,一想又觉得滑稽,“我一个天赋超然的神仙,还要花费七十年的功夫种一棵树?”   君天临盯了女儿半晌,终于吐字,“那可是北单山。”   &&&&   下界中,有许多奇异山峦,或产玉石,或生奇兽,再不济的,好歹也能长些吃人的花花草草来。   偏那北单山,最是奇葩,最最不济。   它不产玉石,只有满山石头;不生奇兽,甚至连兽类都不愿驻足片刻。   那总该长点花草树木吧?   不,它偏不。   它只产一种东西——韭菜。   长风来到北单山的第一年就知道为什么那小神仙多年不归了,这破地方,还怕别人偷盗?偷什么?韭菜?   哪只灵兽会这么想不开啊,脑子有病不成。   不过打心底不愿回去的长风一点也不着急种树,她晃悠悠在山里住了五年,打算等到七十年之时再种树,可每日去别的山头跟那些小山神吃酒喝茶,她就越发羡慕他们山中的无尽灵石珠宝,满山狂奔的奇珍异兽,朝气蓬勃的花草灵木。   但这不足以让她有种树的念头。   直到有一日,她从凡间路过,日落归来之时,斜阳倾落,照得大地满目生机,大片橙红跌落在一棵参天大树之上。碎日从叶间洒落,落在树下一个白发老者身上。   那老者正躺椅而眠,轻摇小扇,手边一盏茶,桌上一品香,正悠然地哼着小调。   瞬间,长风的心“啪”地一声响,莫名被什么东西击中了。   那日之后她便决定自己也要在山头上种一棵树,每日坐在树下喝茶嗑瓜子。   以超级咸鱼的姿态过完剩下百千万年的时日。   但也是从这日开始,她明白了亲爹当日的眼神为何那样充满了关爱。   “那可是北单山。”   北单山,呐!   北单山,只长韭菜,气味熏得连妖兽都要绕路走的玩意。   开始长风还去凡间挖一些好看的树,非茂盛不要,非艳丽不要,挑剔无比。结果在山头栽种下去,不过片刻树就直接死苗了。   为了不祸害这些树,长风跑回神界去挖了几棵神树,信心满满栽下。   结果,一夜过后,这些神树连根带泥地拔腿就跑,长风快马加鞭都追不上。   行行行,你们这些满是灵气的东西太矫情了,我去妖魔两界找总行了吧?   妖魔难道还怕韭菜??   不巧,还真的是。   从妖魔两界挖来的树刚被长风扛回来,她还在挖着坑,它们就跪倒一地,颤颤巍巍啜泣着问它们做错了什么,何苦要它们的老命。   边说还边捂住鼻子。   俨然是一副要死的样子。   最终,长风放它们走了。   来北单山的第十年,长风的山头上,依旧只有一地碎石,还有大片大片的韭菜。   但长风还在努力种树。   在北单山的第二十年,几乎全部山神都知道北单山山主坚持不懈种树的事迹了。一传十,十传百,名声越发响亮。   在某日君天临参加一个盛宴时,众神八卦,还提了长风一嘴。   素来不爱八卦的君天临竖起耳朵站在一旁,却被人发现,还被问道,“神君可听说了那位毅力可嘉的山主?”   “……没、没有。”亲爹心里苦,但他不想说。   神君叹道,“这样好的品格,负责选拔灵根的仙君真该去看看,定是个进阶神界的好苗子。”   君天临僵着脸笑笑,用不着,用不着,我家女儿出生就已经可以一打十了。   就是——脑子有点不清醒。   战神老爹叹气,朽木种树,朽木种树啊。   种个球,那可是北单山——呐!   &&&&&   来北单山的第三十年,长风的山头上,还是只有韭菜。   原本跟老爹定的七十年之约她已全然忘了,满心只有成功种出一棵树的心愿,至于会不会早归神界已不在她的担忧范围之内。   如今要担心的是她能不能种出树来,如果七十年还种不出,那就……太丢人了吧。   这种忧虑逐渐在北单山头上蔓延开来,远近与她交好的小山神们也纷纷替她担忧——虽然不知她在忧什么。   可他们但凡听见哪里有神树种子亦或树苗,都会替她留意几分。   只是每次长风兴匆匆前去,皆是失望而回。   这样一来,不知她身份的众神就更是担心了,久了就传出了一些八卦。   “定是着了心魔吧。”   “不会是被妖魔胁迫了吧?”   “大概是有上神答应长风,只要种出一棵树就能登上九霄之地?”   长风听闻,心中暗道大可不必这么想,如果她要回归神界,迎她的神兵怕是能排个万里之长。   不过众神替她寻树的热情久浇不灭,颇讲义气。   这日长风又寻了一棵刚发芽的树苗儿回来,在山上最肥沃的一处栽种,等树苗刚入土坑,就见它抖了三抖,直接蔫了抱住自己的芽头哭泣。   长风扯扯嘴角,“好了好了,我不种你就是了。”   她叹了一口气,将树苗拔了出来,树苗拔腿就跑,生怕沾了一身韭菜味。   正在这时,头顶忽然掠过一声沙哑鸟鸣。   她没有抬头。   山山相连,有鸟飞过十分常见,不过众鸟掠过她这山头上空都会加快速度,绝不停留。   “蛮——蛮——”   鸟鸣不停,不但没有飞远,反而更近了。   长风皱眉抬头,只见一只硕大青色的鸟儿站在乱石之上,不断叫着。   爪下踩了一地韭菜,气味熏人,可它却丝毫没有要离去的意思。   长风揉了揉眼,又拍了拍脸蛋,愕然伸指,颤声,“鸟、鸟!”   ——鸟不拉屎的北单山来了只鸟的消息,立刻在方圆几千里炸、开、了! 第二章 比翼鸟   作为一个真·鸟不拉屎的地方,北单山竟然来了一只鸟。   起先得到消息的众山神以为这是谣言,没想到消息随风越传越开,等到了下半夜,已然是真得不能再真的消息了,于是大家纷纷披星戴月赶往北单山,一睹傻鸟——对,傻鸟,毕竟没有神鸟会往韭菜地里钻。   多掉价呐!   传出去还要不要鸟脸了。   久未热闹的北单山已是人山人海,被众神围观之。   这让清冷颇久的长风很是不适应。   不过现在她一心扑在这青鸟儿身上,既好奇又觉稀奇,但众小神不知它是何鸟,此时手上皆捧了本《鸟类百科全书》围看。   青鸟倒是淡定,除了扯着嘶哑的嗓子叫着“蛮蛮蛮蛮”,没有异样。   一位老山神闻讯拄拐赶来,一见这鸟不由左看右看,比划一番,诧异,“这是只蛮蛮啊。”   “蛮蛮?那是什么?”长风皱眉,难道这不是它的叫声?   “笨蛋。”老山神说道,“蛮蛮就是比翼鸟啊!”   众人顿时恍然,急忙找书籍目录翻到那页,果真看见了一只青蛮蛮,跟眼前的傻鸟一模一样。   蛮蛮,又唤比翼鸟。自盘古大帝开天地以来,比翼鸟就是两鸟同飞的,那如今……她拎了蛮蛮的翅膀来看,另一只蛮蛮呢?   老山神摸着花白胡子沉吟道,“如果一只蛮蛮死了,另一只蛮蛮也会殉情,所以它的蛮蛮肯定还活着,只是不知道去了哪里,这是来北单山找它的蛮蛮了吧。”   长风说,“我这山头就这么大,要是在早就出来了,不对头。”   另一人说,“可能是你日日四处游走,身上沾染了那只蛮蛮的气味,所以这只蛮蛮寻味而来。”   长风恍然,片刻两眼精亮,“连鸟都愿意留在我北单山了,那是不是离我成功种树的日子不远了?”   屋内愉悦热闹的气氛瞬间像被泼了冰,话痨众神都不说话了。   “还是洗洗睡吧,我们先走了。”   长风:“???”   北单山有那么令人绝望吗!这不是都能养鸟了吗??   送走众神,长风又看看站在窗边鸣叫的青鸟,再次细翻六界百科全书。   原来比翼鸟有青、红两色,青为雄鸟,红为雌鸟,飞止饮啄,不相分离……死而复生,必在一处。   那为什么现在它们分开了?   长风坐在桌前托腮凝视,这左蛮蛮身躯庞大,几乎盖满窗台,如果展翅翱翔,定然威武。那两只蛮蛮比翼双飞,又是何等美好。   她看了许久,只觉它的叫声愈发悲伤。她终于问道,“左蛮蛮,你的右蛮蛮去了哪里?你来我北单山有什么目的?”   “蛮——蛮——”   除了叫蛮蛮还是叫蛮蛮。   长风哼哼两声,撇下一句“憨憨”就去睡觉了。   &&&&&&   夜凉如水,山风倒灌。   长风睡不着。   睡不着不是因为忧虑如何种树,也不是老年人睡眠质量不好。   而是——那只蛮蛮一直在叫!   “别叫啦别叫啦,再叫头都要秃了。”   “蛮蛮——蛮蛮——”   长风猛地坐了起来,盯着在窗口嗷嗷叫的臭鸟。蛮蛮察觉到死亡凝视,停住了叫声,偏头往那边看去。   突然一个黑影扑来,蛮蛮惊得飞起。   杀鸟啦!!!   翌日,又来围观神鸟的众山神发现蛮蛮被捆成粽子般,正倒挂悬梁。仿若蜘蛛垂丝,晃来晃去,颇为凄凉。   “蛮……蛮……”叫得嗓子都哑了,凄凄惨惨戚戚。   老山神不忍,“此鸟难得现世,你怎能如此待它?”   长风说道,“我要种的是树,不是能把人脑袋吵破的鸟。”   众:“那你打算怎么做?”   长风抬起手刀一划脖子,“吃了它。”   蛮蛮:“……”   老山神痛心,以拐捶地,“这可是难得一见的神鸟,不好好供着你竟想吃了它。”   老山神已近十万岁,是一众山神中的长者,看万事已淡然。如今这般捶地,可见长风对这比翼鸟的态度已经随便到令人痛心的地步了。   “那就送您好了!放置在您的山头,锦上添花。”   此话一出,众神都来了精神。   “不如养我那吧,我那满山玉石,可衬得神鸟生辉呢。”   “还是养我那吧,我那满山奇花异草,神鸟定能住得欢喜高兴。”   长风点头如小鸡啄米,“拿去拿去,本来也不是我北单山的鸟。”   她要的是树,谁要一只傻憨憨叫的鸟呀。   于是众神便将鸟带走了,长风只觉清静美好。   谁想她午后醒来,发现那只傻鸟又站在她的窗前,它这回倒是学乖了,不瞎嚷嚷,只是用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盯着她。   像在告诉她——我很乖,别赶我走。哦,当然赶我走也没用,我还是会飞回来的。   长风叹气,“我这里只有韭菜,妖魔都不喜,你何苦来自降身价嘛。”   蛮蛮看着她,试探性地张了喙,“蛮——”   长风,“闭嘴。”   “哔——”   “哼。”   住归住,不扰民的规矩还是得有的!   夜里睡觉,长风听着簌簌山风,那鸟还站在窗外,一动未动。她抬手给它造了个窝,“既来了就是客,以后就住这吧。”   蛮蛮两眼一湿,张嘴,“蛮——”   “闭嘴。”   “哔——”再次自动消音。   长风满意睡下。   睡至半夜,又闻窗外有声,长风以为是那鸟在走动,便没理会。   可片刻那声响愈发地窸窣,像是有人在鬼鬼祟祟偷东西。   不可能不可能,这么多年了,每个山神都要看家,唯独她不用。毕竟她山中什么都没有,连石头都找不到出一块精美的,怎会有人来偷窃她的山头?   “窸窸窣窣,窸窸窣窣。”   “扑哧,扑哧。”   像是大鸟展翅的声音。   长风猛地坐起,对哦!如今她可不是一穷二白的山神了,她可是有鸟的人!   莫不是来偷鸟?   她急忙起身,往外一探头,果然看见一只地精正捉了蛮蛮的双脚往土里带。   想必那地精是一路从地底挖土而来,灰头土脸的,一眼看上去好像不太聪明的样子。   地精怒道,“死肥鸟,真重,拉都拉不动。”   长风点头附和,“对啊对啊,我也觉得它真肥,大概会很好吃。”   “你谁啊?别挡着我偷鸟。”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还敢来偷鸟?”长风一把揪住它的胳膊,地精都长得差不多,周身灰色,细胳膊细腿,个子也不过五六尺,就是眼睛奇小,长风都不知道它有没有睁眼看自己。   它想遁地逃离,谁想竟无法挣脱这少女的手。   地精大吃一惊,“你怎么能抓得住我?六界除了大能,从未有人能抓得住地精。”   长风顿了顿,随即松手,“哎呀,没抓住。”   地精:“……”这戏也太假了,你不要把我当傻子啊!   长风戳戳它脑袋,“说吧,为什么来偷比翼鸟。”   “我说了你会把鸟送给我吗?”   “我只知道你不说我会把你的脑袋拧下来。”   “……”   “快说,我可不是什么有耐心的人。”   地精见她眉已挑起,眼里当真有了杀气,这才识趣说道,“传闻北单山来了只蛮蛮,我们便都想取了鸟血喝。”   长风眉头微蹙,不解问道,“蛮蛮之血有何奥妙么?”   “对女子来说可容颜永驻,对男子来说可巩固精血。”   “那对你们地精来说呢?”   地精双眼登时贼亮,大声,“可利我十爪!”   长风明白了,地精擅遁地,工具便是手上利爪,妥妥的挖掘达人。   爪子对它们而言十分重要,否则它也不会拿来与男子精血女子容貌相提并论呀。   长风隐约听出了它话里别的讯息来,又问,“你说‘我们’?除了你还有别的地精觊觎蛮蛮?”   “不是不是,是还有其他人,蛮蛮对妖魔来说,也都是滋补修炼的好东西呢。”   地精说着,还垂涎地看了那肥鸟一眼。   ——想想都流口水了。   蛮蛮:“蛮蛮!”再看戳瞎你的眼!   长风一对秀眉拧得更紧了,大事不妙呀,今日来地精,明日又来些魔呀妖呀,她这家门可怎么守?   她不心疼满山韭菜被踩踏,可她的老年人作息可不能乱呐。   不行,得将这蛮蛮送走。   她当即拍掌,“你快宰了这憨憨吧,要不要我给你捆好?”   地精受宠若惊,激动得脸更灰了,“真、真的?”   “真……”   “假的。”闻讯赶来的老山神拄拐出现,又是一脸痛心。   长风眼见他要叨叨叨一堆,当即肃色,将地精一推,“假的。”   地精瞪眼,“呸!言而无信,该死的神仙!”   长风摆手,“快走快走,再不走拧你脑袋。”   地精自知打不过她,可又不甘心,只好骂骂咧咧地遁地离去。   老山神叹息道,“折煞灵鸟可是会影响你晋升天界的,它既与你有缘,又死磕你不放,你不如为它寻它的蛮蛮吧。蛮蛮成双,便会自行离去了。”   长风严肃道,“我走了谁看守山门?”   老山神禁不住当面说道,“方圆千里山峦除了你的北单山不曾失窃,都遭过小贼。”   言下之意便是你可拉倒吧,谁会跑来偷韭菜啊!   “哦……”长风瞧了一眼那呆头呆脑的鸟,一想到它可能会招惹来麻烦便知不能再留它。   她如今只是一个小山神,万万不能展示自己神挡杀神,佛挡杀佛的神力,她还想安静地在山上种她的树呢。   “行吧,听爷爷的。”长风朝蛮蛮伸手,“走,我带你去找你的蛮蛮。”   蛮蛮欢快地嘶鸣叫嚷,呼啦展翅,扇得尘土飞扬,扑了长风一脸土。   长风咬牙,“爷爷,还是将它吃了吧!”   憨批!你的脑瓜子能不能灵光点! 第三章 死魂潭   翌日晨曦拂照大地,群山苏醒,长风准备带着左蛮蛮踏上寻找右蛮蛮的征途。   “比翼鸟之间心有灵犀,它引导你去何处你便去何处,很快就能找到它的蛮蛮了。”老山神说完又不放心,叮嘱说,“若是险地,也可不去。”   小山神问道,“为什么它会挑中长风姐姐呀?”   一人说道,“对啊,论山之富贵,北单山远不及我堂庭山;论树木之繁盛,又不及那灌湘山;若论神力,长风也无四两力气,为什么偏是挑中了她?”   长风沉思片刻问道,“你有没有想过一个可能?”   “什么?”   “我长得好看。”   “你……”   他倒是想说不是,但毋庸置疑,长风是真长得美。这种美是明艳的,霸道的,似云后日光那样耀眼。   不过看了三十年,就算是美到逆天也就那样,审美疲劳呐。   不对,被她带跑偏了!   “这跟你的长相有什么关系!”   老山神出来打圆场说道,“别争了,灵鸟自有它的打算和想法。如今它选中了你,必定是有原因的。”   长风点点头,“我也觉得是,不过如今我是想送它走,免得招惹来一堆精怪,惹来大麻烦。”   山神虽然是一山之首,也算是神仙,可终究是小神。   神力薄弱,抵挡不了大妖怪,他们顿时理解为何长风要送走灵鸟,不由感慨。   “长风不贪神鸟驻留的虚名,而将它送走,当真是有颗看淡名利的心啊。”   长风尴尬一笑,她要是跟他们说,什么神鸟在她面前都不值得一提,毕竟——她家可养了凤凰呢。   老山神说道,“趁着天色还没黑,速速出发吧。”   夜色一至,魑魅魍魉便多了,不安全。   长风抱拳说道,“那我们走了。”   “保重。”   “长风姐姐保重,早点回来。”   蛮蛮:“蛮——蛮——”   大鸟展翅,还未起飞,便见那少女一个跨步,竟飞上神鸟后背,还将它脑袋一敲。   “起飞吧——”   众:“……你给我下来!会遭天谴的!”   长风可不管,她一揪蛮蛮的脑袋,迫使它朝天飞去。   蛮蛮瞬间腾空万里,眼底尽是山峦。这山峦身处神界下界,近人间,远天界,又非要塞,以至于位置总显得尴尬。   也因此并不受天界重视,于山中灵物而言,山神是他们的首领,可对天界而言,山神宛若人间土地公,甚至还不如。   土地公公好歹还掌管人间三万里呢,一座山绵延不过千米万米。   对天神而言,何足挂齿。   长风收回视线,安心坐于鸟背之上。   她要的就是山神不受任何人的重视,如此才能得一安身之地。   此次她出来还有一个目的。   那就是找树呀!   连灵鸟都寻不到自己的伴侣,那或许那鸟藏在了奇特的地方。奇特的地方说不定有奇特的东西,比如——树,可以在北单山存活的树。   要不然她早将这鸟乱棍打出去了,还会好心为它寻蛮蛮?   长风合眼小憩,风声不断刮过耳边。   蛮蛮似飞过了人间,她隐约闻见了春日芳菲香气;似飞过了妖界,耳畔满是万兽怒吼。   似……   等等。   长风蓦地睁开双眼,这傻憨憨该不会往魔界去吧?   这可不行!   三万年前虽说是六界之战,但人界不过是来了几个修士,仙界一开始就被魔族偷袭失去了主力军,而那冥界妖界一直是墙头草,主要干架的还是神与魔,打得昏天暗地,各自死伤族人过半。   直到今日还是老死不相往来,相看两厌,近者诛之。   如今她一个神仙跑到魔界来,这不是找死吗?   “蛮蛮你停下!别飞了。”   可蛮蛮并不听,它俯身冲向魔界大门,看得长风头皮发麻。   “蛮蛮!”   “呼——”   蛮蛮一股脑往前冲的架势总算是让长风反应过来了,另一只蛮蛮在魔界中!   饶是如此,长风也不会跟着去送死。她冷哼一声,翻身便跳下鸟背,去死吧傻鸟。   可她抬脚一蹦,人却没飞走,反倒是猛地被蛮蛮一扯,倒挂鸟背。   长风一愣,才发现自己的脚踝不知何时系了根绳子,绳子的另一头正被蛮蛮的鸟喙衔住。   “绑架啊!!!”   “呼——”   蛮蛮一头扎进魔界大门,毫不遮掩庞大身躯,卷得狂风吹过。   魔界守卫抬头看看那冲天大鸟,便收回了视线。   嚯,那只傻鸟又来了。   被蛮蛮倒挂在身的长风被晃得头昏眼花,偏它羽毛松软,她的脸便埋在毛下,嗅尽鸟味。   这憨憨怕是三百年没洗澡了吧,臭死了!   “蛮——蛮——”   蛮蛮终于缓缓停落在一棵伫立在沼泽地的枯树上。   魔界不似人间那样绿树成荫,也不似神界那般花团锦簇。这里天色阴沉,与地面的昏暗浑然一体,远不见天,近不见景,看得人心头灰暗。   长风以前常随父母征战,在娘亲率众驻扎魔界时,她也曾在这住过一段时日。   对此风景她并不陌生,但直到如今,她也不习惯魔界的浑浊之气。   更何况是在这满是恶臭的沼泽地上。   “蛮——蛮——”   依旧被倒挂的长风拍拍它的羽毛,“放我下来,笨鸟,你家蛮蛮到底在哪?泥潭里吗?”   她放眼看去,只见泥潭之中有一座院落,四面皆泥,又满是臭味,真不知谁那般有毅力住在那孤岛之上。   “蛮——蛮——”   蛮蛮又仰脖长鸣,长风发现这次远处似乎有回应了。天穹中有两道黑影逆风而落,似乌鸦驻足泥泞,威压逼人。   一人身形臃肿佝偻,银发盘起,是个老婆婆。   一人身姿挺拔,腰有圆刀,那是魔族护卫的标配。   影婆婆的视线停在长风脸上,少女虽然倒挂,但容貌艳绝,连这阴暗天色都不能遮蔽她的明艳。影婆婆目光微蹙,“这便是你找来交换的人质吗?”   ——她问的是蛮蛮。   蛮蛮拍了拍翅膀,“蛮蛮——”显然是的。   长风瞪大了眼,“什么人质?”   魅修罗冷声,“你寻了一个月,就寻得一个三两神力的神仙么?”   蛮蛮不满地叫了起来,你瞎!   影婆婆将她上下打量一番,眉头也不由蹙起,“确实没什么神力,倒是奇怪,比翼鸟非凡鸟,认得出有不凡神力者,为何却带个小神仙回来。”   长风忙开口道,“两位尊者好,我乃是一小山神,前日这鸟飞上我山头,非要我为它寻它的蛮蛮,我便跟它过来。不想叨扰了两位尊者,实在抱歉。”   影婆婆淡声说道,“若无我允许,你们又何如进得来?”   长风明白了,“所以是你们抓了右蛮蛮,让这左蛮蛮来捉神族人交换?”   “你倒也不蠢,比这鸟聪明多了。”   “……”这话听着怎么不像是在夸人。   魅修罗又说道,“可却抓了个毫无作用的山神。”   影婆婆倒是感兴趣起来了,“你为何不问我们抓神族的人做什么?”   长风肃色,“我不问,什么都不问,只求平安离开魔界。”   来到敌营问东问西,她是嫌命长么?   更何况人家不要小神仙要大神仙,一看便知他们目的不简单,想必是要拿来做法修炼吧。   魅修罗冷冷笑了一声,“你既无用处,那留你何用?让你出门通风报信么?”   长风叹气,“神魔两界素来不合,即便你们要抓天神也不奇怪,我报不报信意义并不大。”   影婆婆点点头,“这倒是,不过……”她狭长的眉眼微露笑意,更显奸猾,“杀你也无妨。”   长风:“……”   得了影婆婆的应允,魅修罗腰间圆刀已在躁动,嗜血的魔刀狰狞而出。长风紧盯魔刀,呼吸微屏。   别逼她打架,她最讨厌打架,尤其是跟魔族人。   ——想吐。   影婆婆说道,“别脏了你的刀,留她在死魂潭里自生自灭吧。”   魅修罗的刀立刻压回腰间,低头应声,“是。”   黑影急速离去,就连蛮蛮也随他们飞走,它起飞时看了一眼还挂在自己身上的长风,随后低头咬断丝绳,将长风甩了下去,丝毫不顾及旧情。   潭底魔物嗅到食物气味,瞬间涌出泥潭,无数只魔爪伸向少女。   长风想随风而上,但那魔爪也随她身形延伸,绵延泥潭,无论她如何变换路线,魔爪都紧随在后,似无穷无尽,无法摆脱。   她试图用火烧毁这些尾巴,但烧一生二,烧二生三,三生无穷!   长风终于明白为什么那老婆婆和护卫如此放心她留在这里,想必这死魂潭的魔物会锁住生魂,让逃跑的人活活累死!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始终无法逃离泥潭的长风渐觉疲乏。   但魔物仍不见疲惫。   她忽然想起潭中有一座房屋,死魂潭上建屋子,必然有蹊跷,或许比这魔物还要可怕。   但总比活活累死在潭中得好。   长风想罢,俯身朝那屋子飞去,魔物登时更加兴奋,尾随在后。   “呼——”   长风飞上“孤岛”,微觉面庞有灼辣感,衣物也隐约见了火星。她急忙扑灭,再抬头看去,房屋附近似有墙壁阻隔,越界魔物刹那被灼成灰烬,只留无尽哀嚎。   见了那些魔物惨状,她的心头咯噔一声作响。   ——这孤岛,果然不简单。 第四章 孤岛   死寂,一片死寂。   在这座孤岛唯一的房子上,长风听不见任何动静,甚至连人的呼吸声都没听见,这诡异的氛围让她也不由屏住呼吸,她生怕自己吸气的声音大些,把这屋顶给掀翻了。   长风蹲在屋顶上往下看,这座房子四面都是死魂潭,但气味和外界不一样,并无恶臭,干净得没有一点味道。   屋子高三层,木头为主,低调不奢华;外围是院子,院子无花无草,全是黑泥土。   “这荒凉模样,跟我北单山有得一拼呀。”   长风觉得这里没人,但至少得有怪物。   “莫不是底下封印了什么魔怪?”她朝底下探头,确定没有异样,这才翻身下去。   黑泥土松软,不见半个脚印。   诡异,太诡异了。   长风没有察觉到异常的灵力,朝外看,仍有魔物试图冲破灵力墙进来,可屡战屡灭。   高等魔物狡诈可翻天,低等魔物蠢钝没脑子,老爹这话诚不欺她也。   “嗒、嗒。”   木门后面,传来均匀而缓慢的脚步声。   长风立刻躲在柱子后,留意那边的声响。   “嗒、嗒。”脚步轻缓,动作慢到让人打瞌睡。过了好一会,门终于被打开。   阴暗的屋内没有亮灯,一个男人站在门口,背靠黑暗,身影显得有些虚无。   长风看着他,对方明显也看见了她。   面庞模糊的男人缓缓走来,身影逐渐变得清晰。他颀长的身材略显清瘦,五官分明,很是俊美,却面色苍白,显得有些病态,墨玉似的眼瞳难掩意外之色,“你如何来的死魂潭?”   他意外,长风更意外。   她想过这屋主人有无数个可能,但没想到——对方竟是个凡人。   对,这个男子竟是个凡人。浑身上下由里到外都没有一丝灵力,普通得不能再普通,这实在不符合道理。   毕竟这里是魔界,况且还是埋葬了无数魔物的泥潭。   可在这潭中伫立的孤岛上,却只是住了个凡人男子。   哦豁,有趣了。   “我在问你话。”   男人的语气丝毫不客气,清清冷冷。长风觉得如果他有三两力气,大概会将她从这院子给扔出去。   可惜啊,他没有,她雀占鸠巢将他扔了还差不多。   “我路过。”   “……”   男子眸光微敛,薄薄暖光倾洒,少女似身笼一层轻纱,缥缈朦胧。双眸却似雪水续满的深潭,清澈明亮。   像是一颗明珠,在这氤氲魔界中,耀眼刺人。   无疑,她很好看。   可是不太礼貌。   不过巧了,他也不是个有礼貌的人,“死远点。”   “……”长风差点笑了起来,这人好奇怪,明明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却拽得走路生风,“知道了!”   男子收回视线,坐在了院落凉亭中。   石桌上有新鲜果子,还有几碟肉。那肉质干硬,也不知是什么肉风干而成。   长风见他不理会自己了,便去院中游走。她发现出去不难,可是只要她探头,外面魔物便蜂拥而来。   要灭了它们也不难,可她的身份是一个小山神,哪来那么大的本事灭魔。   回头神力外泄被那老婆婆察觉,到时她便真坐实了蛮蛮的好眼力,下一刻便要被围剿抓去炼药了吧。   “我说……”长风终于回到凉亭中,客气说道,“这位好看的小哥哥……”   男子眉也未抬,“直说。”   长风只能直接说道,“你有法子从死魂潭出去么?”   “我七万零一百三十二岁。”   “嗯?”   “在这里困了七万零一百三十二年。”   “……打、打扰了。”你可真惨,好看的小哥哥!   男子提壶倒酒,紫红色的酒没入白玉杯中,透彻好看。他置于唇间,更显唇色苍白。   好看的人做什么都好看,连喝个酒都好看。长风收起色心,又道,“那……你想不想出去?”   男子抬了抬眼,“上一个这么说的人,后来变成了外面死魂的食物。”   长风当即抚掌,“救你的人成了食物,但你还好好地待在这,说明就算你我联手出去,即便失败了,你也无事,我是否变成食物,也与你无关,对吧?可若是成了,你就能去外面过你的七万零一百三十三岁生辰了。”   乍听这道理好像很诱人。   不,的确很诱人。   男子终于感兴趣起来,“继续说。”   长风说道,“我想知道有个身形臃肿佝偻,但气质不凡的银发老婆婆是谁。”   “魔界中如此模样的人绝不是只有一个,但你提及的那个人,应当是影婆婆。”   “影婆婆是谁?”   “这是第二个问题。”男子微微抬眉,“礼尚往来,是联盟最重要的前提。”   长风不由笑了起来,坐下身拿了个红果子——肉她可不敢吃,谁知道是什么肉呢。她说道,“对对,来而不往非礼也,你问吧。”   “你如何来的这里?”   “被一只鸟抓来的。”   “这个答案我不满意。”   “好好好。”长风也知道这么太糊弄人了,继续说道,“我本是北单山的小小山神,前几日山里来了一只蛮蛮,它吵得我日夜不安,我便随它去找它的右蛮蛮。谁想那鸟竟直接将我抓来魔界,交换它的伴侣。影婆婆见我只是个小山神,便将我扔在死魂潭等死。”   她说完这话,发现男子的神色略有些变化,可片刻他又恢复如冰。想了片刻他才问,“为何比翼鸟要抓你?”   长风“哇哦”了一声,“你竟知道蛮蛮就是比翼鸟!”   说好的被困了七万年呢?怎么学识比她还渊博。   男子问道,“这算是一个问题?”   ——算的话,可要用另一个问题交换的。   长风肃色,“不算,别回答!”   “哦。”   “好了,轮到我问你了。”长风想了想才问,“你是谁,为什么会被困在死魂潭?”   男子看着她,蛮蛮天生可辩有非凡神力者,影婆婆指使蛮蛮去捉神界的人,目的绝不可能单纯。   但蛮蛮真的抓错人了?   这姑娘身上确实只有微弱神力,但他不相信蛮蛮会抓错人。   许是隐藏的神者,日后必有大用,或许能奇货可居。   “我叫烬,余烬的烬。”   “听着像魔的名字,可为何你是个凡人?”   “魔被除去根骨,便是凡人。”   长风一愣,她总算是知道为什么这个年轻人像纸片人弱不禁风了,魔被剔除根骨,那就与凡人无异。她年幼时曾目睹神者剔除作恶多端魔物的根骨,再如何凶残的魔物,都撑不住这残忍的过程,哀嚎三天三夜。撑不过去的,便会死去,撑过去了,也成了废物——凡人在他们有灵力的人眼中,体弱多病又脆弱,实在与废物无异。   “你为何会被剔除根骨?”   “你又多问了。”   “……就不能一口气问三个问题吗!累不累!”   烬点头,“那我问你三个问题,你再问我。”   长风抬手,“还是一个一个来吧。”   她怕他坑她,问了三个后就不玩了,那她得亏死。   她不信他,烬也不信她。   烬说道,“我没什么可问了。”   长风瞪大了眼,“可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   光问她是如何来的,这很重要吗???仿佛是确定了她的由来其他的便无所谓了,这也太离谱了吧?   烬再次重复,“我没有可问的了。”   “……”这种被坑的感觉,着实不好。长风忍不住问,“你就问这一个问题,我们如何能好好联盟,联手逃出去?”   “能,你是神族的人便足够了。”   “你说说。”   “对魔物而言,食物也分上等、次等。次等便是些腐肉,人肉。而上等便是神族、妖族,还有魔族的肉。”   长风微微吸了一口凉气,“连同族也算?”   烬的眼眸也微露厌恶,“是。”   “无怪乎说魔最无情。”   “下等魔物才如此,上等魔族与神族本是同根,并无差别,你也不必有神族的优越感。”   在外族的土地上彰显优越感,她哪敢啊!长风连忙摆手,再次强调,“我没有,我不过是个小山神。”   “嗯。”烬继续说道,“但你是神族。”   “我们能逃出去跟我是神族有何关系?咦?”长风诧异,“你该不会是想将我做诱饵投食魔物,再让你趁机逃离吧?”   “你若被投食,我一个凡人如何逃?况且你即便只是个小神,也能将我置之死地,我倒没嫌自己命长,要自寻死路。”   他朝少女长眸一瞥,只差没亲口说她是个蠢蛋了。   长风了然,“那说说你的计划吧。”   烬说道,“我要用你的血投食魔物,再趁机逃离。”   长风笑道,“它们要是那么容易被打发,那就不会无人能从这里逃出去了吧?”   烬又深深看她一眼,“进来的那些人,可曾做过用自己的血声东击西的事?”   “这……”   “全是拼命逃走最终累死潭中的蠢货。”   “这!”长风不敢反驳,对,她方才确实没想到要用血声东击西,而是一味逃走。   若是没有这孤岛,她只能被迫灭了它们,再强行冲破魔界大门离开。   反之,就只能累死在死魂潭中。   长风问道,“这个办法当真有用?”   烬也未给她确切答案,只是说道,“无用,你便与我在这里囚一世;有用,你我便能逃出去。你选,我等你答案。”   长风轻叹一口气,“那我唯有选择后者。多谢,那我走了。”   烬一顿,“……你自己走?”   长风点头,“对啊,离开的法子我都知道了,那何必带上你?带上一个凡人,那堪比累赘,不行,我还是自己逃吧。”   “我本以为神仙都是讲信用的人。”   “不不不,总有那么几个不太像神仙的人,比如我。”   “倒是我天真了。”烬眸光灼灼,他确实太相信神族的信誉了,自己反而吃了亏,原来傻子是他。他盯着她问道,“你如何才肯带我走?”   长风眉眼顿染笑意,朗声,“回答我三个问题呀。”   烬心口一闷,这种厚颜无耻的神仙他也是头一回见,不讲信用,简直是太——无耻了!   “你问。”   ——语气颇重,好似牙齿都咬出血来了。   长风并不在意,一连发问:   “为何魔族要将你囚在此处?”   “为何他们要剔你根骨?”   “你逃离魔界后,要做什么?”   烬呼吸微屏,在长风以为要胜利时,却听他说道,“不答。”   长风没有片刻犹豫,用力点头,“那我走了!”   说罢,少女一个转身,大步离开凉亭,往孤岛外走去。   “……” 第五章 血石头   长风回来了。   她发现一件事,离开孤岛不难,但离开死魂潭很难。   她一个外人根本不知道哪个方向才能出去,记忆中魔界除了大门通向人间,别的方向都是无尽边界,除非将整个魔界毁了,否则根本出不去。   如果她走错了方向,还是死路一条,不被困死潭中,也要被困死魔界。   长风只好不甘心地回去,可那个凡人魔已经在长椅上小憩。   她走上凉亭时故意将鞋子踩得哒哒响,就算是聋子也该被震醒了,但烬没有。   他好像又聋又瞎还失去知觉了,呸!   长风坐在一侧,伸指戳了戳他的胳膊,“咳。”   “听不见。”   “……我……我道歉。”   “听见了。”烬缓缓睁开眼,眼底尽是嘲讽,“还要问我问题么?”   “不问了。”   “可要带我走?”   “带带带。”死男人!等出了魔界大门就将你痛打一顿!长风见他没动,又戳戳他胳膊,“莫非要我背你起来不成?”   “等天黑。”   “哦。”   “你可以吃些东西补充体力,死魂潭的魔物很难缠,稍有不慎便会被它们拖下潭中溺死。”   长风“嗯”了一声,便拿桌上果子吃,吃着吃着她的目光落在院中那棵枯树上,“那棵树不像是死树呀,顶多只是有点蔫和营养不良。”   烬看那树好几万年了,闻言也没看它一眼,“嗯。”   一会身边没了声响,他才偏头看去,却见那少女已经跑到树下,一脸兴致盎然的模样。他问道,“你要做什么?”   “反正你要走了,这树我带走你不介意吧?”   “……不过是一棵枯树,你带它走做什么?”   “拔回去种呀!你想呀,能在死魂潭这种鬼地方存活的树,那一定是天赋异禀的奇树,肯定能在我北单山上活下来。”长风摩拳擦掌,准备倒拔杨柳。   烬看着那个傻子,思考起一件事情来,如今做山神已经不需要脑子的了吗?   都到了生死攸关的地步了,还记挂着拔树回去栽种?脑子有坑不成。   烬也懒得理她,他也管不了她。   长风围绕着树走了一圈,这树干有十拳粗,并不算大树,枝干横七竖八,宛如蛟龙缠绕。似乎从未修剪,导致树状怪异,不过只要它是树,长风就觉得它璀璨美好如星星!   她化出一把铲子,一下、两下……哐嗞哐嗞地挖掘泥土。   烬蹙眉,“为何要自己挖?”   “若用神力,被外面的人发现了可怎么办。”   “哦。”   松软的泥土一点一点被铲走,粗壮的树根在地下盘根交错。   烬看了会便不由躺了回去,轻轻叹气——这个傻子真能将他顺利带出去?   他合眼想着,耳边是铁铲掘地的声音,一声、两声……均匀的撞击声听得人起了困意。   “轰隆——”   孤岛猛地一震,他已觉地动山摇,睁眼看去,少女已抱住树干,正试图将树连根拔起。   树根早已扎根地底,但少女力气奇大,看似纤细娇弱,实则猛虎下山!   俏脸都未见红晕,树却已随她双手拔起的动作而起。   烬知道神魔妖要拔树不难,可是他没见过哪个小仙女会如此不顾形象拔树。那气势简直可吞山河,顶着一张娇滴滴的美人脸却做着八尺壮汉的事,真是……说不出的诡异。   “嚯!”长风大喝一声,树根连泥带土,轰然被拔出地底。   ——连烬都想给她鼓个掌。   “可算是出来了。”长风拍拍树干,“快进我的口袋里,带你去我北单山上,成为山上的第一棵树吧。”   烬抬眉,“你山上没有树?”   “没有。”   “连树都没有,如何做山神?”   长风说道,“何止没树,我山上连花都没,只有韭菜,它们常年绿油油,连花也不开。”   堵住敌人嘲讽的嘴那就是自己先自爆,常年被打击的长风早已深谙此道。   果然,那凡人魔没继续嘲讽了。   不是烬找不到嘲讽的点,而是连他都觉得这山主做的窝囊,可怜极了。   “可是呀。”长风认真说道,“山石高耸处,便可为山。我山中无花草,可是有石有土,山高一万里,倒也不矮。”   “但没有树。”烬提醒道。   长风咬牙,晃了晃口袋里的树,“很快就会有了。”   烬轻声一笑,“你都已到魔界来找树,那可见能在你山头栽不活树,对吧?”   “迟早我山上会绿树成荫!百花争艳!”长风大声说道,横竖出了魔界就分道扬镳,他难道还会跑到北单山来嘲笑她不成?   更何况他已跟凡人无异,能爬上万里高的山顶么?   “天黑了。”烬瞬间敛起不屑之色,脸似这突然阴沉的天,一刹变得严肃谨慎。   长风也不和他插科打诨,站到他一旁抬头看着魔界阴暗混沌的天穹。   即便已过去那么久,这种天色还是令人憎恶,令人不适。   “风儿——风儿——”   长风恍惚,母亲?不对,不是母亲的声音。只是母亲被魔尊毁去元神的那天,便是这种天色。   烬见她脸色苍白,瞳孔无光,冷声,“不要被魔气影响了心智。”   长风猛然回神,晃了晃脑袋,“差点中招了。”   魔界之所以慑人,不单单是因为魔族手段残忍,更重要的是他们会魅惑人心,将你引诱至心底最黑暗最不愿回忆的往事中,一步一步让人深陷,再将人吞噬。   “这个你带着。”   烬的手中,有一块小小的血红石头,红得透亮,在这昏黑天地中显得夺目。   长风没有接,问道,“这是什么?”   烬说道,“这石头唤名引路石,你要将它带在身上,才能顺利离开魔界。”   长风这才接过,“我怎么没听说过魔界有这种东西。”   “你的警惕心未免太强。”烬了然,“儿时遭受过什么非人待遇吧。”   长风差点跳起来,“我儿时纯真烂漫天真幸福!警惕心是因为你是魔,即便已成凡人,那也是魔。”   “反应这般激烈,看来确实是了。”   “……”这凡人魔简直能将人气死!气死她能有什么好处!   烬又给她拿了个小瓶子,“盛一些血,离开孤岛时将血瓶投掷给魔物,趁它们疯抢的瞬间,逃离死魂潭。”   长风拿过瓶子,终于感觉到了一丝紧张。   “血石收好。”   “嗯嗯。”长风想了想,生怕血石丢了,便将它揣进里衣里,贴身保管。   烬不由看了她一眼,欲言又止。   天色黑沉坠地,似人间暴雨袭来前一刻,天地无光。   长风和烬两人已到了孤岛后面,外面满是魔物,对孤岛里的二人垂涎欲滴。   烬指向前方,“出去后,拼命往前跑。”   长风将手给他,“走吧。”   烬皱眉,“你要我被一个姑娘牵着手逃命?”   “你矫情什么!要命还是要面子?”长风见他还将眉头锁着,眼见他要将手伸来,她——突然不想了。   她有个很恶劣的想法,挫他的自尊心。   想罢,长风忽略他已伸来的手,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直接拎起,“走吧!”   烬:“!!!”   可长风到底有神力,说走便走,只是刹那人已被她带着冲破孤岛围墙,无数邪灵飞扑而来,哀嚎声、嘶吼声、诡异的声音交错天际。   烬已顾不得骂她,沉声,“扔血瓶。”   话落,长风甩手将血瓶扔向反方向的百里之远,魔物立刻呼啸涌去。就在这须臾间,长风带着烬冲向死魂潭尽头。   狂风扑脸,长风都觉这魔气刮得人脸疼,她甚至听见身上衣物被侵蚀撕裂的碎裂声。   她低头看向那凡人魔,那俊美的面庞已见被风刀割开的细微血痕,但他连眉头也没皱。   “呼——”腐烂的气味几乎是在一瞬消失,即便魔界天色已黑沉,但远比死魂潭要明亮得多。   长风稍微放下心来,“我们出来了?”   烬冷声,“还未离开魔界,继续跑,很快会有魔兵追来。”   长风说道,“我神力微弱,略施法术应当不至于被察觉。”   “呵,他们追的不是你,是我。”   “……那我扔下你……”   “助我离开,扔下我你也死路一条。”烬已猜透她的心思,“魔界大门外有人接应我,若他们没有看见我,只见你,那一样会杀了你。”   所以休想扔下我,不扔还有可能活,扔了你出门便是死。   长风发现魔即使卸去根骨变成凡人,也一样阴险狡诈!长得好看有什么用,还是一朵黑心棉!   她只好带着他继续逃,身后已有万千魔气袭来,来的魔兵绝不是只有一百一千个。   “你到底是什么来头,能让魔尊锁你在死魂潭,还招惹来如此多的魔兵!”   烬不答,他不必答她。   他只知道,被囚了七万年的他,此刻离魔界大门很近。   很近。   那是他只在幻境中见过的门口,门外是什么样子?他也只是在镜子里见过。   “我看见大门了。”长风加快了速度,可大门关闭得也很快,“他们在关门!”   “快。”   “我知道!”长风再次加快速度,门口魔兵守卫见有神族出现,齐齐举枪,要将他们拦住。长风回旋躲避,掌心印咒,将守卫炸开。   眼见大门只剩一条缝隙,可他们距离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就连烬都以为她无法冲过去,可眨眼倏然之际,他们竟已在门外。   烬微微一愣。   当真只是个小山神?   可惜他身无法力,无法断定她的神阶。   但她绝不可能只有山神之力。   呵,好一个扮猪吃老虎又——厚颜无耻的仙女。 第六章 魔二代   魔界毗邻妖界与人间,长风冲出来时,正在三界边界之间。   “终于出来了。”长风轻吁了一口气,又看那凡人魔,只见他的眼神在三界中游离,那是不同于方才在魔界时阴冷的眼神。   倒是有孩童般的好奇。   长风想,如果他说的都是真话,那从他出生时起就没有踏出过死魂潭,对外界事物好奇也理所当然。   想想还有些可怜。   背后紧闭的大门又被重新打开,魔兵再次涌来。   长风本想捞他一把,可片刻就见一道黑影出现在他身边,隐约听那人说了一句“属下来迟了”,随后带着烬消失在三界中。   他走得太快,长风都没空从他嘴里再套出一些话。   那凡人魔走了,长风也不能多留,移形换影离开了这是非之地。   人间的夜晚热闹喧嚣,大概还在新年,华灯满街,红绸高挂,孩童欢喜地穿梭在人群中,讨要着压岁钱。   喧闹美好的气氛与冰冷的魔界全然不同。   长风没有逗留,她快步穿过人间,回到了神界边境。   神界日光初见,零碎金光洒遍群山。   长风孤身回到北单山,正在山顶看日出的小山神瞧见了她,随即赶来。   “长风姐姐,蛮蛮呢?”   “跑了。”长风想到那可恶的蛮蛮拳头就硬了,别让她逮住它,否则非得将它大卸八块不可!   小山神叹气,“好可惜啊,果然神鸟不受拘束,大概是飞回它的蛮蛮身边了吧。”   大概又去祸祸哪位大神仙了吧。长风如此想着,从腰间取出个袋子出来。   “长风姐姐,这是什么?”   “树,我从一个很厉害的地方扒拉回来的。”   “别人外出带好吃的,长风姐姐外出必拔树。”   “嘿。”长风说道,“我现在去梳洗,回头再种树。”   小山神都快摸不着头脑了,“别人是焚香沐浴吃吃喝喝,你是焚香沐浴去种树!”   长风摆手,“这叫以最高的礼仪迎接尊贵的客人,我要让它感受到我对它的尊重,然后安心留在北单山。”   小山神眨眨明眸大眼,想到她过往种死树的经历,诚心发文,“树不会又死掉吧?”   “瞎说!这树在魔界活了几万年,还是在那死魂潭中,凭什么在我北单山活不成?”长风掐紧了袋子,瞪眼,“我北单山比死魂潭还要毒不成?”   小山神见识浅,他不知死魂潭是什么地方,不过听起来就不太友好。   “唔,那我回去看会家,等长风姐姐种出参天大树再过来!”   “回去吧。”   小山神蹦蹦跳跳走了,长风将袋子放好,这才去湖里梳洗。   山泉水比一般的水都要冷些,但神终究不是凡人,这水温倒是让人舒服。   长风褪去衣物,入水时发现腰间有个红印记,像是刚擦伤的。   “蹭哪了呢……”   她想不起来了,摁了摁那也不疼,便没在意。   湖水清冷干净,洗去了她在魔界沾染的浑浊之气,终于舒服了起来。   这种混沌的气味她一点都不想闻见。   沐浴净身种树是假,想快些洗净魔气才是真。   从湖中出来,长风已换上一身干净衣物。   她穿衣时才想起来,在魔界中那凡人魔交给她引路的血石去哪了?莫不是离开魔界后它就自动消失了?   许是掉了吧。   她系好腰带,拢好衣裳,便往外走。   种树去咯。   她在峰顶比划了个坑位,水袖轻拂,地上石头轰隆隆飞起,化成石头人,随后拿了铲子在她画的圈中挖土开坑。   直到挖出个大坑,她摆手让石头人站在一旁,随后将树取了出来。   十余石头人站在坑旁,没有脸的它们显得莫名严肃,仿佛在见证历史。   长风小心翼翼地将树栽入土中,连呼吸都轻了许多。她蹲在一旁盯着这棵她从魔界辛苦带出来的树,轻轻抚摸干枯的树干,“希望你喜欢这里,能好好地活下去。”   她等了片刻,树没有逃走。   树没有逃走!   长风担忧的眉间已见欢喜,可还未完全舒展开,本就干巴巴的树忽然开始掉落树皮。   一块一块,一层一层,像被人削去皮肉,迅速枯萎。   “别啊,别啊!”   可她的声音无法制止树的死去,树瞬间化为灰烬,在长风面前轰然崩塌,随风飞散。   长风愣了愣,许久才道,“对不起……”   又要了一棵树的老命。   她的山头莫非真的不能种出一棵树了吗?   “为何要对一棵树说对不起?它在死魂潭便已是一棵死树,即便你浇灌神药,它也活不了。”   声音冷冽如冰,长风跟他不熟,可还是一耳朵就听出这是谁了。   她倏地站了起来,看着刚离别一个时辰的男子,觉得意外,“你怎么来了我山里?”   烬轻声笑笑,“我路过。”   “……”这句台词她熟!   烬打量了一眼四周,眉头渐高,“你山里果然只有韭菜,还是连花都不会开的韭菜。”   大可不必重复伤人。长风腹诽,再次问道,“你为何来我山里?”   “离开魔界前,我交给你的血石,可以还我了。”   “你来找我是为了那块引路石?来接应你的人灵力高深,难道还做不成你的引路人?”长风下意识觉得那血石不简单,别说已经丢了,那就算是没丢,也断不能轻易给他。   烬冷声,“那本就是我的东西,你还给我,天经地义。你不还,倒是很小人。”   长风笑笑,“我可不是个好神仙。”   “……”这话一点都没错,这小山神非但不神仙,甚至还有点痞气,流氓少女!烬又说道,“你不还,我只能强取。”   “正如我在魔界不敢用神力,挖个树都要亲力亲为,生怕被魔族发现。那同样的道理,你来我北单山便已踏入神界的领域,自然也不敢轻易动手,否则你也不会站在那边跟我讲道理,对吧?”   烬没有反驳,也不再跟她拐弯抹角,“你如何才肯还我?”   “回答我那三个问题。”长风手里没有血石,但她丝毫不慌。她脸皮厚,而且对待狡诈的魔族,她懒得讲仁义道德。   她的直觉告诉她,这个男人不简单。   烬盯着她执着的双目,讥讽道,“你将血石拿给我看看。”   长风淡定开口,“你先回答我那三个问题。”   “我看你衣物已换,总不能没有发现血石已不在你手里。”   长风一顿,“你既然知道了,那为什么还向我讨要?”   烬的眼睛又将她上下看了去,看得长风都想喊非礼了,最后烬的目光落在她的腰间,“没有记错的话,你将血石放在了腰间。如今你那腰上,应当多了一块血红印记吧。”   这话就算是傻子也该听出其中含义来了,长风蓦地醒悟,“一开始你就知道血石会融入我的身体,所以你根本不怕它被我弄丢,甚至是将我当做运输血石的容器,是不是?”   烬没有否认,“是。”   “难怪……我带你出来时血石并没有派上用场。”长风又道,“你怎么把它取出来?”   烬说道,“我自有办法。”随后他说道,“脱衣服。”   长风:“……”这人怕不是个变态吧。她又气又觉好笑,“我偏不,除非你回答我的问题。”   如今在神界,她并不怕他翻脸。一旦神界发现有魔族入境,便会派人前来查看。   “把血石给我。”烬一步上前,握住长风的手腕。   长风没料到他竟敢对自己动手,男子到底身形比她高大很多,逼得她一个后退,差点被脚下石头绊倒。   烬的手已经挽住她的腰,试图解她衣带。少女腰肢纤细,手掌触及衣裳,掌心还能感觉到一丝暖意。   长风忍无可忍,一掌推开他。神仙打凡人,不打得对方吐血才怪。   只是一掌,就拍得烬嘴角渗出血来。   惨白的脸上挂着血丝,反倒把打人的长风吓了一跳。可要道歉是不可能的,是他先无礼的!她气冲冲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凡人?竟敢造次。”   “忘了。”烬捂住心口,“我还忘了你能倒拔杨柳,那拔个人,也不是什么难事。”   “……滚,血石我是不会交给你的。”   烬默了默,“你想知道的,我告诉你便是了。你也不必问那三个问题,我的回答,可以解答你十余疑问。”   长风哼声,早该这么做,她也不会揍他了。   “我叫烬。”   “我知道。”   “我的兄长,是如今的魔尊。”   “……”这她可就不知道了!!!长风反应过来,“不对,我从未听说魔尊有弟弟,他只有妹妹。”   烬凉薄的眼底更似深潭寒冰,“是,但我确实是他的弟弟,上代魔尊是我们的父亲,我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只是我从出生的那天起,就被囚在死魂潭中。”   长风看着他的眼睛,不像在说谎话,“你继续说,为什么他要将你关在死魂潭中,困你七万年。”   烬说道,“因为我出生当日,祭司推演天命,告知他日后我将会取代他,成为新的魔界领导者。那位祭司,便是你见过的影婆婆。”   长风已经不在意影婆婆的事了,她的注意力全在他那句话上,“新的魔界领导者,也就是说……”   烬点头,“新的魔尊。”   “……”那我还个屁的血石给你!长风决定把它给毁了,那东西定是助他成为魔君的利器。   烬已然看穿她的想法,“你也不必急着要将血石销毁。”   长风眨眨眼,“我没这个想法。”   “呵。”烬继续说道,“我对魔君之位没有兴趣,唯有一愿。”   “你说。”   “杀魔尊,毁魔界。”   “……”大义灭亲?魔性泯灭?长风终于认真看他,末了说道,“如今你只是一个凡人。”   凡人要想毁了魔界,痴心妄想。   当初神界全力以赴也不过是将魔族逼退门后数万年,而今神界稍微松懈,魔族便四处游走作乱。   凭他一个已废魔二代想翻天覆地?   这下轮到长风挑眉了,字字说道,“我、不、信。”   信你我倒立吃饭! 第七章 回家   烬没有在意她的嘲讽,说道,“血石。”   长风说道,“对,你也是时候说说血石的作用了。”   “血石以魔之血凝练而成,汲取了数万魔物血液,换而言之,血生怨恨,注入容器中,便是数万怨灵,一旦释放,便能毁天灭地。”   长风明白了,“所以魔君将你囚在死魂潭,无意中助你凝练成了血石?”   “是。”   “他怎会给你机会凝练血石?”   “他有拥护者,我也有,要奉我为尊者的魔人并不少,他们一直在想办法暗中助我。”   长风相信他这句话,来魔界大门接应他的那个魔族人实力不俗,他没有在撒谎。   烬说道,“我知你不信我,你可以去问天神,再决定是否将血石归还我。”   “我当然会问清楚,此事重大,我不能单凭你一句话就信你。”   “好,你去问,我等你。”   “好。”长风要走,又停下步子,“你在哪里等?”   烬看向她的院落,“你院子里。”他又道,“你山中只有韭菜,我对它们不感兴趣,不会去偷。”   “……”别再吐槽我的韭菜了!长风气鼓鼓道,“虽说山中韭菜无数,但它们对我而言,也是宝物。”   “北单山除了它们,万物不能栽种,你本就该感激它们,愿意陪你共生。”   长风当然知道,所以她也没亏待过它们。嗯?她蓦地反应过来,“所以同理,你明知道院中枯树早已死去,却仍未将它砍伐,是因为你对它心存感激,便一直留着?”   这魔还有点良心嘛。   烬轻笑,“伐树这种粗活,只有低等魔物才会做,我怎会沾手。”   “……”得,她高估他了。魔就是魔,坏得很。   烬坦然说道,“你去问吧,我等你。”   长风见他这赖皮模样,只能先去探个究竟。   问谁呢……问谁都不保险,还是回天界一趟,问她爹吧。   长风要出门了,叮嘱道,“不许乱走。”   烬点头,“不走。”   长风一步三回头,不放心得很,但血石的事更重要,便飞身往天界去了。   烬又捂住了心口,做凡人的感觉真不好,就这么被拍了一巴掌竟然就吐血了,胸口而今还疼。   “咦?咦???”   烬蹙眉,偏头看去,只见个七八岁的男童从山头飞落,将他左右打量,“长风姐姐的山头竟来了个凡人。”   烬问道,“很奇怪?”   小山神用力点头,“很奇怪!我们很多山都衔接人界,偶尔会有樵夫猎人误入,但长风姐姐这儿离人界远些,凡人是爬不到这的。你看起来也不像樵夫猎人呀……”   他忽然想起来什么,恍然,“莫非你是那棵树?!”   烬:“……”他看起来比那棵树好看多了!   小山神蹦了起来,飞身广而告之,“长风姐姐带回了一只树妖!还把树妖打吐血了!!!”   烬扶额,他现在心口不疼了,但头疼,很头疼。   这都是一群什么破神仙呐。   长风已回到家里,刚到门口那墙上两只守门小石猫就咔嗞咔嗞动了起来,“来者何人,喵喵。”   “我就几年没回家你们就不认人了?”   “是大小姐回来了,喵。”一只石猫认出她,一跃而下,迅速跑进院子通报去了。   可过了好一会君天临才从里面快步走了出来,“风儿,你怎么回来了?”   长风问道,“爹爹在招待客人么,怎么这么慢。”   “在午睡。”   您可从来不午睡的。长风想着,但没问,许是这么多年太过劳累,才养成小歇的习惯,但她人在外头,并不知道。   说她不心疼亲爹倒不是,但她爹就是这个劳碌性子,闲不住。   长风进了院子,隐约闻到一丝药香,真来人了?她进了里屋,桌上茶盏只有一个,并没有第二个,是她多想了吧。   君天临坐下身来,很是欢喜,一口就问,“可种出树来了?”   哪壶不开提哪壶!长风哼声,“没有。”   “不急不急,还有好多年。”   长风继续哼唧,俯身坐下。   身下是一张蒲团,团上……微有余温。   长风心头咯噔一跳,看向老爹——有人来过,但他爹却在掩饰。   该不会是……   长风默了默说道,“母亲还在的时候,总爱在院子里栽种许多花草,还有那棵郁郁葱葱的桃子树。”   “嗯。”   “自母亲过世后,桃树也不开花,也不结果了。”   “嗯。”女儿突然提及母亲,让君天临察觉到了她的不同,“怎么了,风儿,想你母亲了?”   长风双眼忽然酸涩,“是啊,想她了。爹爹,无论母亲过世多少年,我只有这一个娘亲,断不能接受第二个。”   君天临了然,“你怕爹爹又成亲?不会的,风儿。”   不会的……蒲团座下的余温在刺激着长风,真的不会吗?   她的父亲是天界赫赫有名的战神,即便他有女儿,但愿意登门为妻的仙子并不少,仰慕父亲的人远比她知道的多。   “爹爹不会就好。”长风垂着眉眼,一直疼爱她的老爹竟有事瞒着她。   但愿他只是在商议天大的秘事,而非在为哪位仙子打掩护。   她知道爹爹已孤身数万年,换做一般神仙,早就找新的眷侣了。但爹爹没有,她也一直笃信爹爹不会。   现今他这般,她确实有些担心。   比起亲爹迎娶新人,她宁可他孤身一辈子。   她无法接受母亲的位置被人取代,谁都不行。   “吱呀。”门被推开,一个姑娘端了果子进来。   长风看见她双眸才有了神采,“云姨。”   云月身无华服,腰带紧系,双袖紧缠,一看便是为了做事利落才这般穿戴的。她长长风几岁,但行事端庄规矩。她的容貌端正,但眉眼微抬,有些似魔人的容貌。   云月跪身坐下,将果子放她面前,“在下界玩够了没有?该回来了。”   长风说道,“我不要,我要继续种树。”   云月叹气,“君主整日忙碌,你若能继承衣钵,为君主分担一些,他也不至于这般劳累。”   “哦。”   云月是她母亲从战场捡回来的孤儿,自小就养在家里。长风和她感情深厚,但性格却全然不同。自从母亲去世后,长风愈发颓靡,避世。但云月却越发坚强,担负起无神阁里外事务,渐渐也打理得井井有条。   君天临说道,“风儿,今日你回来,可是有事?”   “有。”长风将血石的事与他说了,最后问道,“女儿对魔界的事知之甚少,不知那魔人说的可是真的?”   君天临拧眉想了想,说道,“不假。”   长风意外了,“他说的竟是实话?如今的魔尊当真有个弟弟?那血石又当真可以毁灭魔界?”   君天临说道,“夜魔君是否有个弟弟我不知,但据魔族书籍记载,血石不过是个传说,因锻造困难,需要无数机缘,神族一直想造出血石,但屡屡失败,便放弃了。若那烬手中的血石是真的,那再好不过。”   长风说道,“爹爹可能认得出血石真假?”   君天临示意云月,“你帮长风看看。”   云月垂头应声,“是。”   君天临背身片刻,云月已看了长风腰间。那里有一块赤红印记,轻轻一摁,略觉硌手,还觉手指滚烫,似有慑人威压。   她为她理好衣裳,说道,“若古书记载无误,那确实像血石,它灼得我手疼。”   君天临问道,“可取得出来?”   云月说道,“血石非凡物,属下无法取出。”   长风说道,“那凡人魔可以取出来。只是爹爹,如此重要的东西,取出来后我还是拿回神界吧。”   君天临摇头,“血石认主,你若取走,它只会变为废石,毫无作用。”   “那爹爹的意思是……只能相信那凡人魔,与他合作?”   “初步也只能如此。”   云月冷声说道,“即便他欺骗了神族,要绞杀他也不难。”   长风点头,“嗯。那先让他取出血石,再做下一步打算吧。”   “他的身世我会让云月去打听清楚,有消息会让她告知你,你先回北单山吧。”   “嗯。”长风又道,“爹爹不随我同去?”   毕竟那血石那样重要,办好的话,对付魔界可就易如反掌了。   把这件大事交给她办没问题么?   君天临说道,“你到底是我们战神之女,若连一些小事都办不好,就着实让人失望了。”   长风闻言又垂眉,“我不会继承父亲衣钵的,只是这件事被我撞见,又被他纠缠上了,唯有自己亲自解决。取出血石后,我会劝说他来神界,与父亲面谈,往后的事我不会再插手。”   她说完就往外走,也不听父亲叹气劝阻。   长风走到大门又不放心,对云月说道,“云姨,你千万不能让爹爹娶别的仙子。”   云月问道,“怎么突然说这话?”   “方才爹爹明明见了外人,却故意瞒我。”   “你怎知你爹爹见了外人?”   “那蒲团有余温。”   云月笑了起来,“是不是家中的蒲团不许云姨坐坐了?”   长风顿时回神,“没有外人?”   “没有。”云月摸摸她的头,“你爹爹的心中只有你娘亲,而且即便是有这回事,云姨也绝不允许有人替代女君的位置。”   说出此话时,她美丽的面庞露出了肃杀之气,惊得院外灵物乱窜。   “云姨。”长风轻声,将她从魔怔中唤回神,也总算是放心了,“那我可以安心回山上了。”   云月点头,“早点回来。”   “嗯!”   云月目送长风下界,待她一走,便折身回去。君天临已在院中驻足,他并没有出来送女儿。   云月微微屈身,“长风走了,她误以为您有新欢了,心中不快。”   “傻孩子。”君天临轻轻摇头,又道,“你去送送客人吧。”   “是。”云月没有多言,往后院走去。她从小就养成了一个习惯,君主夫妇二人嘱咐的事,都是对的,就算是错的,她也一定要办好。   哪怕是要她的命来完成,她也绝不会犹豫。 第八章 破神仙   烬被围观了。   被一众奇奇怪怪的山神围观了。   有身穿金银锻造衣服的姑娘,有头顶玉石的壮汉,还有拄拐的老头,圆脸小团子,一个个的,长得各有特色。   细想之下,住在满山韭菜的姑娘,反而是个正常人了。   突然有点想念她。   烬忍住不适,坐在桌前喝茶。   小山神趴在桌前看他,“茶好喝吗,这是从树上摘下来的叶子浸泡的茶。喝手足的叶子,心里会不会不舒服呀?”   烬忍气,“我不是树妖,跟树不是同胞。”   老山神说道,“这位小兄弟一看就是凡人,哪是什么树妖。”   小山神“哦——”了一声,“我来的时候长风姐姐正在栽树,如今她不在这,只剩个小哥哥,我便以为是树妖呢。”   那穿金戴银的山神说道,“那树妖都是歪瓜裂枣,哪有长得这么好看的妖怪。”   “也对。”   这些大大小小的山神约莫十余个,似乎是见烬不苟言笑,与他们气场不和,又因主角没回来,便陆陆续续走了。   等长风从神界回来,不见凡人魔,寻着气息一直找到里面,便看见烬在小榻上睡着了。   虽说他已是凡人,但容貌仍是魔的样子。   比起一般的仙人来,更多了几分慑人的俊美。   长风进来的动静不算小,烬直接就被吵醒了。他微微拧眉,心情不太好。   “你该不会是有起床气吧?”长风说道,“你进来睡我这窗台小榻上,我都没怪你。”   烬说道,“难道你要我睡地上?”   长风说道,“你可真不客气。”她拍拍他的腿,让他缩里头,随后坐下身。   榻本就小,她这一坐烬只能被挤得往里挪。   “你的事我已经打听过了,血石是真,但你身份存疑,我还不能全信你。”   “那就将你信的事先做了。”烬说,“脱衣服,取血石。”   长风见他动不动就想撩她衣裳,也不知他到底懂不懂男女有别,即便是神魔对此并不太在意,可并不是完全不在意好不好。   烬见她不动,眉头又一皱,眼神变得又乖戾又烦躁,“你到底想不想覆灭魔界?”   “想呀。”长风也没别的法子,血石只能由烬取出来,而那破玩意又在自己身上。   她兜兜转转要避开继承父亲大统,谁想又给绕回来了。   被迫掺和!   罢了,早点摆脱这麻烦的男人吧。她心一横,侧身说道,“取吧。”   烬立刻伸手去拽她衣裳,拉扯得她腰带收紧,勒得肚子都痛了。长风终于哼唧一声,说道,“解腰带!女子的衣裳跟你们的差不多。”   “哦。”烬看了看她的前面,这才看见腰带,“你怎会知道差不多?你看过男子沐浴?”   “啊呸呸呸,我又非窥人狂魔。”长风好奇起来,“你从出生起就被困在死魂潭,那怎知六界之事?”   “六界之镜。”   “镜子只能看不能触及……”长风忽然明白为什么他处事一点也不圆滑说话也冲了,自小就被关在那种地方没有接触太多外人,他说话不结巴都不错了。   这么一想,长风顿时对他包容了许多。   更重要的是,他或许真的能覆灭魔界,奇货可居!   长风合眼想着,腰带已被松开,外裳悄然卸下,一只手游走在她的腰间。   虽然隔了一层里衣,但覆在她腰间的手像一条冰冷的蛇。   里衣是一层薄纱,烬已经能看见那在雪白肌肤上的血红印记了。   但他的手却停了下来。   擒着上衣怕他越界的长风问道,“有问题?”   “没有。”烬摇摇头,他只是刚刚发现了一件事——原来别人的身体可以这般温暖。   他以为六界的人身体都是如他冰冷,没有一点温度。   原来……原来不是。   宽大的手终于覆在了她的腰间,长风起先觉得一阵冰冷,可随即灼热炽痛。   像有一团火在烧她的腰。   要不是她能感觉得到有东西在往外挤,她都以为这凡人魔要暗算她。   灼烧的痛苦并没有维持很久,那炽热离开时,长风只觉浑身都轻松了起来。   烬的声调也不似方才那般锋尖对麦芒了,“好了。”   长风系好衣裳,看着他手中血石,鲜红色的光芒外泄,高调的颜色让长风有些怀疑它的作用。当真可以覆灭魔界?她爹的讯息该不会有误吧。   “石头取出来了,我可以领你去天界见尊者们,合作的事宜你便和他们说吧。”   “为之过早。”   长风皱眉,“什么意思?”   烬收起手中血石,淡声,“铸就血石不易,尤其要避开魔尊耳目,所以一开始我就给它下了死咒,清除它的威压,以至于如今它只是一块普通石头。”   长风的眉拧得更深,此事竟没完没了了!她问道,“所以要让它发挥作用还有别的事要做?”   烬点头,“对,要解除它的死咒,有三个办法可行……”   “你别跟我说!”长风立刻打断他的话,她只想咸鱼躺着种一棵树,可这怎么就跑出一串的事来了。   她拒绝!   烬问道,“你不想覆灭魔界?”   “想,但这不是我一个小山神可以做的事。”长风拧眉,“而且你为何非要找我?我神力微弱,将你引荐给上界的天神们不可以么?”   烬没有说话,他也觉得这件事撒谎没用。   撒谎没用,那就只能说真话了。   烬看着她说道,“虽然我被我兄长迫害,但我在魔界中仍有拥护者。而领头的那位,一直将我照顾得很好,我很信任他。”他顿了顿思索着哪句话可以告诉她,“血石是他教我锻造,威压也是他所清除。”   长风也开始不耐烦起来——她意识到他说这么多就是在铺垫一件事,要她跟他一起蹚浑水!   “这与我何干?”   烬说道,“有,因为正是他告知我,不日会有个姑娘随比翼鸟前来,她会带我离开魔界。”   长风一顿,“我?”   烬点头,“是,你。”   长风总算是明白为何他在死魂潭中只问了她是如何进来的问题了,“是哪位先知如此无聊。”   “他指明你可以将我带离魔界,更坦言唯有你我联手,才能解除血石死咒。”   “我不信。”长风不想听了,“我拒绝,我只想好好种树。”   别说了别说了,秘密知道得越多意味着这浑水越发没完没了了呀。   烬不解,即便是身为魔他也不解,“为何你非要种一棵树,树比六界苍生更重要?”   “是。”长风开始撵人了,她推着烬出去,丝毫不客气,“休想我掺和神魔那些破事!”   “你在逃避什么?”烬被幽困死魂潭多年,闲时看看人间百态,早就洞悉人心,她这副模样分明就是在逃避什么。   长风冷笑,“滚。”   她再听不得他的声音,用力一推,又将他推得十万八千里远。   但她还不至于杀了这个神界未来之星,不过是推远了,烬跌落时还有云朵轻驮,没摔出一点半点伤。   可烬郁闷得都快暴走了。   破神仙!什么破神仙!   他是白分析了那么多年天界的神仙吗?不是个个都想着拯救苍生,以除去魔界为毕生夙愿?   他也不解,为何放着天界大能不找,非要找上这么一个胸无大志的小山神。   “无影子。”   一个身形壮硕的男子悄然出现。   他的气息很是诡异,并不压迫人,可许是他身形太过高大,站在一侧可将日光遮挡,便让人从心底觉得十分压迫。   烬说道,“你既一直跟随在侧,那方才的事也不必我说。”   无影子虽叫无影,但他却如影子般,以黑布从头缠裹到脚,连眼睛都不外露。   烬没有看过他的真颜,但多年的相伴却使他成为他最信任的人。   烬又问道,“你确定她是能助我完成大业之人?”   无影子说道,“是,演算天命后皆表明,唯有她可以助您杀死夜魔君。”   “但她并无此意。”   “要烦请少主多费心思劝说她了。”   “下听命咒吧。”   “一旦神族发现,恐怕会惹来神者。”   烬冷笑,他没有想到竟然要在这种事情上花费时间,“非她不可?”   无影子应声,“天命如此。”   烬明白他的意思了,虽心中不认可那破神仙,但并无其他办法。要解除血石咒印,唯有借她之手。   他沉声说道,“知道了,我回去。”   想到又要见到那破神仙,烬的胸口又开始痛了起来。   暴躁。 第九章 北海   烬回来了。   他爬回山顶时,长风正在指挥石头人填树坑。她看见爬上来的男人,先是诧异,随后明白了过来,“你的下属将你送过来的?”   烬黑着脸说道,“是。”   长风哼哼唧唧说道,“你下属那般厉害却不亲自威逼我,看来是对我使不得法术吧?”   “是。”   “那你又有什么法子能让我答应与你一起清除血石咒印?”   长风已经咸鱼了几万年,要是能随意被打动,早就守在神界,跟随父亲四处学习修炼了,何苦等今日。   翻身是不可能翻身的,她喜欢如今外人不知她身份,也不必去残留母亲身影的军营中生活。   如今很好,她别无所求。   “我可以赠你一棵树。”   ——一句直戳死穴,长风瞬间破防了。   她精神一凛,问道,“什么树,在哪里!”   见对方失声笑起,她顿觉中计,负气,“我这么多年踏遍六界都不曾寻到一棵能在北单山活下来的树,你怎么可能有。”   烬说道,“魔尊院中有一株百万年不曾落叶的红枫树,那枫树枝繁叶茂,每逢千年之际满树红叶犹如红伞张开,可遮蔽十万疆土。”   “那……也未必能在我这存活。”   “魔界的花草你也见过,蔫得仿若中毒,要死不活。可那株枫树却能绽放百万年,你真觉得它适应不了你北单山?”   长风犹豫了,不管怎么说,山便是山,那可是堂堂魔界。   再怎么比都是魔界比较可怕。   那树没理由在她这活不成啊。   烬乘势追击说道,“解除血石咒印只是助我覆灭魔界的第一步,并不会将你卷入其中。事成之后,你仍是北单山山主,这点不会变,更不会有人来叨扰你。”   长风盯着他,不像是在说谎。   ——你只是助他解除咒印,走这一步,并不会与魔军交锋。   被矛盾左右捶打的长风安慰着自己,终于松口了,“好,帮你可以,我有一个要求。”   “你说。”   “解除血石咒印后,你不许再踏入我北单山中。”   “好。”烬不忘最初的交易筹码,“树我会亲自送到你门前。”   长风点头。   烬片刻又问,“为何你要叫我凡人魔?”   长风眨眨眼,“你是魔,可已是凡人,非魔非人,便是‘凡人魔’了。”   烬看着她说道,“你倒是像人界那私塾小屁孩般,喜欢给人取绰号。”   “……”你才是小屁孩!长风哼声,“说吧,要如何解除咒印。”   烬说道,“血石坚不可摧,是因咒术强大,也因数十万孤魂咒怨,如今已知化解的办法有三个。其一便是可以用北海三千米深处的寒冰抚慰它们,待怨气平息,便能打开。”   “所以现在我们要去北海三千里深处挖冰块?”   “对。”   “那倒不难,走吧。”   烬见她快步朝自己过来,回想在魔界被她拎肩头的一幕,先行开口,“你难道还想拎我肩膀?”   长风抚掌,笑容艳艳,“难道你要我扛着你去?”   烬不答话,从怀中取出一粒药丸,吞服入肚。   片刻,长风已觉他魔气逼人,就连面容都更加邪魅,已完全是魔人的面孔。   她微顿,“那是什么东西?”   烬淡声,“可让我暂时恢复魔人之身的东西。”   声调很淡很冷,跟凡人时的状态全然不同。长风素来知道魔族人冷血,但没想到原来变成凡人后,也会沾染一些凡人的暖意,变得有血有肉有感情。   也没有想到,已除魔根的他只是暂时得到灵力,便又恢复魔性了。   那……泯灭魔性的决心是否还如之前?   烬说道,“过来。”   长风警惕问道,“干嘛?”   话落,长风就见他微弯唇角,正当她觉得不妙时,瞬间烬已到她面前,然后抓住她的肩头,像那日她拎他那般拎了起来,腾空飞往北海。   长风:“……”小气吧啦记仇怪!   北海在人界之北,那里常年冰山不化,因是极寒之地,百年来都无人烟踏入。   长风只是在北海之上都已觉寒气透彻云端,冻手冻脚的。   似乎是到了目的地,烬俯身朝下面冲去,寒风扑面,越近越冷。   他的手脚本就冰冷,这会似冰爪子落在长风肩上,更让她觉得冷透了肩膀。   两人落地,地底便是厚厚寒冰。长风低头看去,那冰瓷实坚硬,她跺了两脚,冰面纹丝未动。她蹲身看去,发现冰下还有鱼被冻死在冰层中。   红色的鱼死在白色寒冰中,一动不动,虽残忍,但美得似画。   烬将手附着在冰层上,手掌渐渐灼热,炎热的手掌灼烧着冰层,寒冰迅速化开,冒出白色雾气,转眼化水,破开个大洞。   许是空气渗入,冰洞下瞬间涌来大批海鱼,顾不得危险,探头呼吸。   长风看着这些整日在冰水里泡着的鱼,垂涎三尺,“这鱼真肥,嗯,真肥美啊。”   烬瞥了她一眼,“进去。”   长风抬头,“进哪?”   她说完,就见烬的唇又弯了弯,熟悉的微笑……她的心一沉,随后一只手压住她的后背,不等她反应过来,后背手力一大,将她推入冰洞中。   “扑通——”   冰冷海水迎面扑来,长风急忙念咒,为自己罩上一层灵力墙,“该死的凡人魔,你是想谋丨杀我吧!”   烬没有理她,从她身边游过时只是淡淡说了声“跟上”,便朝深海潜去。   他的动作轻盈利落,宛若游蛇,又似擅于泅水的鲛人。   长风只能跟随在后。   越至深海,鱼便越多,也越长越随便。   丑陋的程度当真与魔界妖界的生灵无异。   长风不想在意它们的样貌,可是有些鱼真的长得太丑了!鼻子眼睛都歪了,颜色也不如浅海的鱼鲜艳,暗沉得难以分辨那是石头还是海底生灵。   丑到她都没胃口。   “找到了。”   在长风捶胸顿足生气时,游在前面的烬已经停了下来。长风回神的瞬间就觉得足底寒气瘆人,低头看去,他们正踩在一块冰石上。   冰石周身幽蓝,在昏黑的深海中这种颜色并不正常,但它的四周却无鱼靠近,连海草都不敢附着在它的上面。   长风伸手摸了摸,冷意从指尖穿透骨髓,冷得刺痛,“真冷。要怎么取?”   烬蹲身抚摸寒冰,说道,“直接取。”   长风听着他的语气,简直比这冰还要冷。变回魔之后话都不往长的说了,真无趣啊。她识趣地往后退了一步,“取吧。”   取出来之后她倒是想看看,到底要她怎么用这寒冰来解除血石的死咒。   那魔界先知好端端的突然碰瓷她,为什么?用意为何?   长风想着,心里变得期待起来。她见烬已经抬手,便等着他烧出一块冰来,谁想他手起刀落,竟一掌劈开寒冰上。   寒冰坚硬如铁,又胜过铁,这一掌劈落,敲得百丈之长的寒冰硬生生往下沉了一丈。   却是一点裂缝也不见。   长风在旁吆喝,“你没吃饭吗,把吃奶的劲使出来!”   “……”烬想骂人。   他又朝寒冰拍下一掌,寒冰再次遭受重击,往下沉落三丈的同时,终于裂开纹路。冰层断裂声绵延至整个深海,震得海底生灵四处乱逃。   长风忍不住说道,“你就不能用火化一块冰出来。”   “即便是你们用神坛的火来烧也未必能烧开,更何况是我等不擅长用火的魔。”   长风竖起耳朵,“你平日不用火?可你好像总用火,就连死魂潭孤岛外用的也是火术垒起的墙,如今你却说你不擅用火?”   烬看她,“你要我解释?”   长风点头如捣蒜,“要呀。”她可是太好奇了。   烬说道,“我不解释。”   “……”脾气巨臭的魔二代!   “轰——”烬再拍出一掌,寒冰终于支撑不住,粉碎在了海底中。   烬拿起一块收入掌中,起身说道,“走。”   长风刚要动脚,忽然听见海底传来嘶吼声,越来越近,越来越刺耳。她皱眉,“你有没有听见什么声音?”   “听见了。”烬转身盯向黑暗海底的远处,那里正有东西迅速地朝这边游过来,很凶,“看来北海深处有妖兽的传闻果真不假。”   长风瞪大了眼,“什么兽?妖兽?”   “对。”   魔界低端兽类不会权衡利弊再出击,但同样的它们的灵力也很弱,以长风的能力对付它们足以。但妖界的兽类非但不长脑子,还异常凶狠强大。   他们神族的试炼场上难过的关卡哪个不是关押着一只妖兽?   长风出身好,不曾进过神学堂,所以也不曾去过试炼场。但她年幼时常和母亲去观摩弟子试炼,倒是经常看他们被妖兽锤得嗷嗷叫。   那时候她不懂事,只觉好玩,还拍着两手晃着小腿笑着说“真好玩”。   如今……她竟也碰上妖兽了。   真是天道好轮回天凉好个秋啊!   黑暗海底中,一头似野猪的巨兽怒吼着朝他们飞奔而来。长风顿觉头皮发麻,大喊,“跑啊!!!”   正准备迎战击杀妖兽的烬耳朵一震,一只净白的手猛地抓住他的肩头,用力一拽,往海面游去。   烬被气得太阳穴突突突地跳,死女人,你拎小鸡啊! 第十章 辜负   长风揪着烬的衣裳没了命地往上游,可他们神仙毕竟不是全员龙王,在水里十分受限,哪里比得过这海底巨兽。   她游得越来越急,只觉游慢一点就要被那妖兽吞进肚子里了。   可怕!光是想想便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松手。”烬实在是忍无可忍,掸开她的手,将她拉拽回来,“再像拎小鸡那般拎我,我便要你的命!”   “你这人脾气可真差!”长风这一回头,就见一头巨丑丑丑的妖兽朝他们飞扑而来,她又要被丑吐了,“它要我们的命还差不多!”   烬眼神顿时冒出杀气,偏头盯向那巨兽,声音冰冷,“不知死活。”   他松开长风,迎向巨兽。   “你会被锤得嗷嗷叫的!”长风大喊,只见烬抬拳朝妖兽那长满獠牙的脑袋锤去,只是一拳,便砸断十余根獠牙,强大的冲劲将巨兽直接锤入海底。   轰——海底被搅和得一团浑浊,整个深海又一次被撼动了。   但巨兽倒在泥沙中,不断地吐气,气息微弱得像是要死了。   烬冷冷笑着,长风说道,“我只知海中有龙王,这妖兽是从哪里来的,我们取寒冰跟它有什么关系?”   烬说道,“没关系,不过是蠢。”   “哦……”长风想让他快走,免得多生事端,可没想到本来倒地的妖兽竟吐了口青色液体,便颤颤巍巍站了起来。   “吼——”妖兽暴躁地怒吼,再次朝他们袭来。   烬顿觉不耐烦,又朝它击出一掌。   妖兽又趴地上了。   一会又站了起来。   又被烬拍回泥沙中。   一会又……   直至来回数十次,被击倒的妖兽又一次站了起来。   烬不为所动,再次抬手时,长风终于发现了端倪。   “等等。”长风拉住他的胳膊,示意他看碎裂寒冰下。   四分五裂的寒冰下,有一个绿壳蛋,正安静地卧在细软的泥沙上。   烬明白了,那是妖兽的蛋。   妖兽素来被神魔两界不齿,只因妖族有些愚蠢,尤其是妖兽。   它们武断、狂暴,又很娇气。   娇气便是它们通常在充满灵气之地产蛋,蛋孵化后的小妖兽便要将旁边灵气作为出生补给,否则会天生体弱,甚至死去。   所以神魔若想捕捉妖兽回去驯养,只需去往灵气充沛之地便可。   长风说道,“生于寒冰之下的蛋,出生时若不能啃噬寒冰,那不久就会死去。可寒冰层破裂,灵气很快会泄露殆尽,这就是妖兽即便是死也要夺回寒冰的意图吧。”   “那我只能杀了它。”   “你可以将寒冰还给它。”   烬质问,“难道比起拯救六界来,一只妖兽更重要?”   长风笑了笑,“六界是什么?妖兽也是六界生灵。拯救六界,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以牺牲部分生灵的性命来达成目的。否则那不是拯救六界,而是满足私欲。”   ——而且,单凭你一块血石,难道就真的能覆灭魔界吗?   母亲守卫边疆数十万年,与魔军交战上万次,也没有攻下魔界,反而丢了性命。   如今若被这血石办成了,那……母亲的坚守,根本就是一个笑话。   长风从一开始就没将希望寄托在血石上,只是人呐,若不做,总觉留有遗憾罢了。   烬没想到她竟会说这番话,他本以为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山神,可说起大道理来,却仿佛变了一个人。   像人间的佛,想要渡人渡己。   “更何况,我们还有另外两个破解血石的法子可取。”长风怕他不愿交出寒冰,吹捧说道,“如今你这般厉害,有什么可以难住你。”   “呵。”烬问道,“你不会后悔?”   长风摊手,“不后悔。”   “好,那寒冰石我还给它。”烬取出掌中寒冰,朝妖兽扔去。   妖兽急忙纵身飞起衔住冰石,将它重新嵌入寒冰层中。   破碎的寒冰因残缺的冰石回来,迅速重新拼合,海底又是一阵骚动。妖兽趴在冰面上,舔舐自己的伤口。   烬低眉盯着它,没有再攻击。   妖兽也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看了他们一眼,目光又警惕起来。   烬说道,“走。”   长风跟随他往海面上游去,直至离开海面,她才问道,“你为什么会将寒冰还给它?”   他方才答应得太爽快,着实蹊跷,他可别说自己是一个好人。   烬想了想说道,“我是一个好人。”   长风:“……”啊呸!脸皮可真厚。   可长风知道他不会说实话,她甚至都不知道他哪句是实话。   “算了,你说说第二个法子吧。”   烬说道,“魔族有一四角兽,口衔宝珠,那颗宝珠可以化解血石怨气。”   长风略有些僵,“所以?”   烬点头,一字一句说道,“所以,我们回魔界,去接受魔兽的摧残。”   长风又不是个傻子,她当然知道魔兽比妖兽难缠多了,而且更残暴。况且那还是魔界,她最厌恶的地方!她抡袖子说道,“我们回去把寒冰抢回来吧,还管什么小妖兽的死活!”   “……你能不能有点原则?”烬一把揪住她,“寒冰破碎重封,已无效用,走吧,回魔界。”   长风悔不当初,果然刀不扎在自己身上是不痛的,她真想将方才心软讲道理的自己摁在地上摩擦。   笨蛋呐!   神界之中,有龙飞升天界,直奔天帝府邸。   可府邸门前,君天临早就等候着他。一见老友便伸手拦住,“好友,你可是为北海天崩地裂一事寻天尊告状?”   北海龙王诧异,“咦,你怎知道?”   “实不相瞒,闹出动静的正是小女。”   北海龙王一时不敢相信,“长风她虽然有些阴郁不似小姑娘那般活泼爱笑,可也是个文静的小姑娘,怎会是她,好友,你认错女儿了吧?”   如果不是君天临理亏,他笑着笑着可能就将这死老头给踹下云端了,“那确实是长风。”   确认过眼神,好友没有在撒谎。龙王顿时火冒三丈,“你家女儿差点没将我北海掀翻!”   君天临摁住暴怒龙王的肩膀,轻声安抚,“镇定,镇定,小孩子家家不懂事,您老就原谅她吧。”   “如何原谅!我北海三千万子民彻夜未眠,差点举家叛逃东海!她不懂事来拿我北海来练!”龙王气得胡子都快竖起来了,“她还带了个混小子!揍得我看家的妖兽嗷嗷叫!”   “镇定,镇定。”   龙王狐疑,“那该不会是你家女婿吧?”   这下轮到君天临跳了起来,“那小子怎会是我的女婿!”   谁要个魔二代做女婿啊!   “那你……”   君天临立刻打断他的话,肃色,“你一直让我为你训练三万将士,可三万哪里够,我为你训练十万将士,百年后的四海阅兵,你北海定能拔得头筹,成为最能打的虾兵蟹将。”   龙王神色一怔,六界皆知君天临的战神之名,他练兵有术,神界中但凡叫得上名字的军队,都是由他统训。   因北海地处极地,过于寒冷,子民甚少,能从中挑选出能打的虾兵蟹将可太少了,从根源就落后其余三海,以至于四海中北海战力最弱,话语权微小,也从未在四海阅兵上夺过头筹。   可如今有战神的承诺,那北海的翻身仗指日可待啊。   龙王心情甚悦,“那就这么说定了,长风的事我不再追究,你为我训练十万将士。”   君天临应允说道,“好。”   龙王这才心满意足离去。   送走老龙王,君天临隐藏在眼底的疲惫更深了。   “这会应该到魔界了吧。”君天临低声,“风儿,走出你母亲的阴影吧,爹爹终有一日是要将军印交给你的,即便……你不喜欢。”   他轻轻叹气,觉得自己身为父亲很残忍,可女儿是个好苗子,将来的成就定会远胜于他,甚至远胜于她的母亲。   ——他不会让女儿辜负神界。   魔界的门隐匿在云雾之中,唯有走近才能看见它。   偶尔会有凡人误入,定性弱者,便会被这渗出门缝的魔气扰乱心性,发疯死去。定性强大者,回去后向世人诉说,却也无人相信。   有能者只能将它记入书中,最后成了供凡人闲暇品读的神怪话本。   长风不敢相信自己刚从这里逃出来这会又要主动进去,她问道,“我们一进去就会被魔兵抓住吧,影婆婆可是见过我的。”   烬说道,“不会。”   “如此笃定?”   “你看看身后。”   长风回头,原本空荡的后面,伴随着月亮高升,竟渐渐喧闹起来,无数的灵怪站在空旷山谷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烬淡声说道,“每逢月圆魔界集市会开,六界中便有不少人涌入。”   “来魔界集市做什么?”   “集市非寻常集市,更像是凡间的黑市。在这里凡人术士可以采购修仙秘笈,仙界可以采购晶石,妖界也能来寻法器,这里所拥有的物品,远比其余五界黑市要多。”   长风的新世界大门被打开了,她竟不知魔界还有这种地方,“所以我们如今是要趁乱隐藏身份进去?”   烬“嗯”了一声,“隐匿好气息,到底你是神,被魔人发现会有麻烦。”   说罢,他捉住长风的手腕,将封印咒术叩入她白皙的肌肤下,将她的气息藏了起来。   刚做完,月已浑圆,魔界的门开了。   烬松开她的手腕,也不顾人潮拥挤会将她挤走,自己先行一步,“走。”   长风急忙跟上。   跟了片刻,人潮汹涌,然后就……跟丢了! 第十一章 断手崖   但凡能被称作黑市的,看起来都显得不太正常。   长风去过人界的黑市,每个人都遮脸盖头,鬼鬼祟祟,都能看得出来不是来办什么好事的。   她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会轮到她鬼鬼祟祟了。   站在集市入口的她眺望远处,乌烟瘴气,让人看不见尽头,不知这里到底有多大。而且空气中一如既往弥漫着浑浊之气,但似乎是有其余五界的人入内,所以气息杂乱,反倒没外头纯粹的魔气那般难闻难受。   烬随着人潮进入黑市,这里的一切他早在六界之镜看过,可是说起来他还是第一次来。   什么都……让他觉得很新奇。   当然他不能表现出来。   否则让旁边那小神仙看见,就……嗯?那破神仙呢?   烬环顾一周,只见黑压压各路神怪的踪影,不见那破神仙,这也能跟丢!   他张了张嘴要喊她,这才发现他还不知她叫什么。   总不能当街喊她破神仙吧??   他只能折回找人,一路拨开路人逆行,衣裳都被挤得歪斜了,着实狼狈。   死神仙!   长风也发现自己跟丢了,不过她是一开始就没打算跟紧他,毕竟覆灭魔界的事她不着急,但她看得出来烬很着急。   还有,谁让他一股脑地就跑了。   就不知道给她递只手吗?   集市两边的商品琳琅满目,除了明晃晃摆出的法器秘笈,还悬挂着各种灵兽的肉,以及兽类的蛋,看起来就很滋补。   长风左顾右盼,一个摊位前的东西吸引住了她。   那是各种羽毛,属于六界各种鸟类的羽毛。   其中一根长八尺红得发亮的羽毛吸引住了她,上面的气味她可不陌生,不就是蛮蛮的气息么。   但这不是她认识的那只混蛋青蛮蛮的羽毛。   摊主身形短小,腰部以下似乎是个团团,他蹲坐在摊位上,见有客人,两撇小胡子微扬,带着生意人惯有的微笑说道,“姑娘可要买一些回去?”   长风指着那红色羽毛问道,“这是蛮蛮的羽毛吧。”   老板笑道,“姑娘好眼力,蛮蛮甚少出世,总在自己的一隅翱翔,所以六界少见,其羽翼坚固无比,非奋力挣扎不可脱落,因此这根羽毛极其罕见,姑娘可不要错过了。”   “哦豁,老板说的这般难得,那你又是从何得来,这羽毛看起来刚脱落不久。”   “姑娘要问物品溯源,倒不是不可,但黑市规矩便是不可说。”   “我要羽毛是假,好奇是真。”长风从袖中抛出一袋灵力石,“我用钱满足我这好奇心,倒也是种交易,对吧?”   这番话虽然本质还是追问溯源,但……她说的可没错啊。老板当即收了钱,沉甸甸一袋钱,买羽毛足以,附赠个答案也无妨。他笑道,“姑娘这好奇心可真值钱。”   长风说道,“说吧。”   老板这才说道,“近日魔界尊者捉了一只蛮蛮回来,那蛮蛮抵死不从,被打得极惨,羽翼脱落。我便是在他们走后,拾得的这根羽毛。”   长风了然,又问,“可知他们捉蛮蛮为何?”   老板摇头,“尊者们做事,我们这等下人怎知。不过姑娘若是问它被关在何处,我倒是略知一二。”   长风主动抛完话却又不说,知道他在等第二笔买卖,便又从袖中掏出一袋钱,“说吧。”   有钱便好说话了,老板赶紧又将钱收起,“魔界有个专门关押兽类的地方,名为断手崖,你去买张魔界地图,便能知道它在何处。对了,我这刚好有,姑娘可以顺便买一份。”   “……老板你可真是个精明的生意人啊,给我来一份吧。”长风感慨,明明是随手一指就可以的事,还愣是被他言说成功多买了一份舆图。   老板笑道,“但断手崖不是什么好地方,里面万兽困斗,姑娘还是离它五里之远吧。”   “谢了。”长风只是好奇问问,想必那被捉的就是右蛮蛮了,左蛮蛮卖了她要换回来的伴侣。   她怎会去救那只右蛮蛮,要救那也一定是把刀架在右蛮蛮脖子上,然后让背弃它的左蛮蛮咬舌自尽才对。   “姑娘等等。”   长风回头,“何事?”   老板说道,“你若再给我一袋钱,我不妨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这时折回寻人的烬已经看见了她,见她正悠闲地和摊主聊天,手里还拿着根羽毛,脸顿时比锅底还黑。   他宁可她是被妖怪抓走了!   “咦,您老终于想起我来啦?”长风先发制人,“那么多人你头也不回地就走,我哪里跟得上你。”   烬低头看她,“对,忘了你是小短腿,跟不上。”   “……我不矮。”   “走。”   “等会。”长风不忘老板还有话要说,探耳说道,“再同我说说。”   老板低声说了一句话,长风愣了愣,烬又不耐烦道,“走。”   一路长风无话,走了许久她才追上去问道,“你知道断兽崖吗?”   烬眉头微蹙,“断兽?我只知魔界有个断手崖。”   长风摸摸耳朵,“什么?不是‘断兽崖’吗?”   烬轻笑,“耳背。断手,你若敢来,便打断你的手,听清楚了吗?小短腿。”   “听起来很残暴啊……我腿不短!”虽说长风没见过那处地方,不过这简单几句,还是让她听出了那关押百万兽类地方的凶险。她问道,“我们要找的魔兽在哪里?”   “你不知我们要去的正是断手崖?那你为何突然问起?”   长风一顿,“断手崖?会被打断手的!”   “呵。”   烬这一声冷笑反而让长风放心了,回想起他在深海揍那妖兽的场景,看来要被打断手的是断手崖的野兽,而不是他们。   长风松了一口气。   她将蛮蛮的红羽毛收好,又看向魔界天穹,也不知那只左蛮蛮去了哪里。   “呼——”一股阴冷之风瞬间穿透黑市,长风抬头,远处百灵退散两侧,拥堵的街道顷刻空荡,前方似有什么大人物正缓缓前来。   “别出声。”烬迅速将她拉到后面,站在众灵身后。   一只十丈之高的妖兽缓慢地抬着蹄子往前走,它的八肢缠裹着铁链,每走一步都发出轰隆铁石撞击的声响。   它的身体被清理得很干净,但似乎清理过度,导致皮肤有些干裂,肉眼可见它身上的裂痕。   每走一步它都很痛苦,但它叫不出来,因为它的嘴上被铁器焊死了。   只有喘气声,但长风能感觉到它的痛苦。   妖兽不足以让人如此肃静,威慑众人的,是它背上托着的轿子。   轿子以殷红琉璃铸造,红绸满挂,似新娘的轿子。   但坐在里面的人,却是个男子。   男子一身红衣,半躺轿中,身边围坐三四妖姬,全然不顾外人眼光,互相嬉戏。   直至那人过去,集市才恢复平静,众人又仿若无事发生,继续买卖。   烬料想对魔界知之甚少的她要发问,先说道,“魔族大将,司徒深。”   “嗯。”长风知道,她小时候见过这个人,“你好像不喜欢他。”   “拥护魔尊的人,我都不喜欢。”烬默了默又说道,“当年我被关死魂潭,有他一半功劳。”   长风长长“哦”了一声,凶神恶煞道,“回头等你上位了,弄死他。”   烬收回远探的视线,“我不会这么做。”   “那你要怎么做?”   “我会让他臣服于我,再让他亲手杀了我兄长。”   “……”魔果然是魔,都是大变态!   有了魔界舆图,要去断手崖便不难了。   更何况烬虽然没出过门,但他日日看六界之镜,对魔界地图倒是很熟悉,根本也用不上舆图。   这会两人站在断手崖下,烬便说道,“舆图无用,白费了钱。”   长风说道,“没事,我有钱。”   “你们山神都这般有钱?”   长风敷衍应声——山神在神阶最底层,实在是很穷,但她是个例外,她家很有钱,毕竟亲爹是神界的扛把子,钱是素来不缺的。   诶?这凡人魔提醒她了,平日里她是不是得装穷,免得被山神们怀疑上她的身份?   “走。”烬这回没有自己进去了,看了看她,见她又在发呆,皱了皱眉捉住她的手腕走向悬崖。   “嗯?”长风回过神来,发现她已经站在万丈深渊之上,往底下看去,一片幽深,崖底似有怪兽张口,等人入腹。   她张了张嘴,还未抗议出声,手腕便被烬一扯,硬拉着她一起坠入崖底。   “救命啊!!!”   烬骂道,“我在这!你闭嘴。”   底下恶臭袭来,果然是万兽居住的地方,真真真是太臭了!   长风好歹还闻过世间百味,烬素来幽居死魂潭,有墙阻隔,空气清新,这会突然闻到这种恶臭,差点吐了。   恰逢仙女裙在眼前乱飞,他便一把抓过捂住口鼻阻隔了那臭味,总算是活了过来。   长风简直是仙女无语。   直至落地,一个死死抓着裙摆不放,一个拼命想拽回裙子。   一拉一扯,在力气奇大的两人博弈之下,裙子“嗞啦”一声……裂开了。   烬看着要暴走的仙女,终于松开手,可片刻那臭味又涌来,他赶紧将裙子抓了回来,救命……   长风:“……”你是魔啊老大,堂堂老魔尊他崽啊!出师未捷就被这臭味熏得要死要活,你真能覆灭魔界吗?   她顿觉好笑,“你连这臭味都怕,以后怎么制裁魔界?”   “若我成为魔尊,第一件事便是让人将魔界洗一遍,尤其是这里!”   “那你能不能先松开我的裙子?”   烬脸皮厚起来,“不能。”   长风想骂他,她伸手在他鼻下一抹,“好了,给你施了净化咒,什么味道都闻不到了。”   烬死死抓着她的裙子,一脸不信。直到那臭味好似真的没有从裙子钻入鼻子,他才缓缓松开,果然闻不到了。他说道,“教我净化咒。”   “神族法术怎可外传。”长风看着自己被扯得零碎的裙子,太阳穴突突突直跳。   该死的凡人魔,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她也不信他能覆灭魔界。   大骗子! 第十二章 对手   断手崖终年潮湿,又身处万丈深渊下,暗无天日,是兽类最钟情的地方。   这里万兽聚集,无数兽类在此地栖息。虽说魔界中也会有人来捉兽类回去炼药、试炼,但比例很小,比起在外颠沛流离来,大多兽类还是宁可选择这里。   烬已经将两人气息隐藏起来,不融入其内下一步便是被万兽围攻了,他可不愿在这上面浪费力气,况且闹出的动静太大,恐防被巡查的魔兵发现。   崖底地上皆是烂糊糊,没有花草冒头,估计刚发芽就被兽类践踏死了吧。   倒是有树,不过歪歪扭扭很是可怜地长在边上,敢在路中央长的这会都只剩下个头了——兽类横冲直撞,能有个头留着就不错了。   “那口衔宝珠的四脚兽在哪里?”   “崖底哪里最亮?”   长风抬手划开天眼,四下寻找,便见一处峭壁上似有星光闪烁,在漆黑的崖底中显得格外明显招摇。   烬说道,“在那里。”   “这也太不低调了,它就不怕招惹来其他兽类?”   烬说道,“除了人,谁会对这种宝石感兴趣?”   “也对。”长风又问,“这里不比在北海,我们动武可是处处受限的,稍微动静大些怕是要被巡查的魔兵发现吧?”   烬此时终于意识到一个问题,偏身看她,“你对魔界的了解并不算少,魔兵巡查素来隐身,连神界都甚少人知道,可你一个小山神却知道。”   而且,上回她带他冲出魔界大门那一瞬爆发的神力,明显与她的山神神阶不对等。   更何况能助他解除血石咒术的人,难道只是一个小神仙?   不对。   她很可疑。   长风眨眨眼,“可我偏就是知道了,许是我学识渊博吧。”   谎话也说的很好。烬没有追问,他好奇但不代表他长舌,“那鸟并不厉害,只是身处的环境险恶罢了,走吧,去寻那四角兽。”   “好。”   崖底峭壁纵横交错,宛若在泥地中游走的地龙,钻出一条又一条弯曲狭窄的路。   无数奇形怪状的兽类或在头顶呼啸,或在壁上蹲坐,它们的面貌丑陋,但却很安静,眼神也远不如在外界时那样凶悍。   长风起先觉得奇怪,后来一想又明白了。   在外面万兽觅食,自然凶狠些。可这里,是它们的家。   谁在家还将眉毛倒着放呢。   “我以为这里会很凶险,看来是我偏见了。”长风问道,“你总是看六界之镜,早就知道这里虽叫断手崖,但实际并不凶险对吧?”   烬说道,“不惊扰它们便不凶险。”   “那等会……惊扰了后?”   “呵。”烬的话不多,他正在找峭壁上最亮的那只兽。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长风顺着他的视线抬头仰望,一只硕大的状似龙的鸟趴在洞口,它的头顶赫然有四根角,鸟喙下结了一颗绿色宝石,正是他们要找的四角兽。   长风识趣地往后一退,“去吧。”   烬回头,只见她已经退到三丈开外了,难道她还怕他推她去做鸟食吗?   可笑的短腿。   “站在这里等我,我会速战速决,若有魔兵前来,你就找个洞钻进去。”   “收到!”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断不会跟魔兵起冲突的,别说鸟洞,狗洞她都能钻!   烬飞身上峭壁,那四角兽似乎察觉到来者不善,立刻站了起来,可并不朝他嘶鸣,只是盯着他。   会叫的狗不凶,不会叫的那只才是恶犬。   这话用在四角兽身上同样受用。   烬也没有多迟疑,冲到四角兽面前,伸手便去取宝石。   四角兽展翅,试图将他拍下悬崖。但烬的速度极快,几次敏捷躲避,四角兽顿觉这人足以威胁到它的安全,当即飞出洞外,盘旋天地间。   烬随之飞出,目标依旧是那颗宝石。   四角兽被缠得不耐烦,终于吼叫起来,刺耳的声音震得其余兽类纷纷出来观望。   天穹一人一鸟打得纠缠热烈,底下一众兽类围观,像极了人间和谐吃瓜众。   “嘶——”   鸟喙屡屡被人触碰,四角兽已觉恐慌,宝石一摘,它便黯淡无光了。   它拼死抵抗,但烬身手灵活,即便没有过多使用法术,仍将它压制得死死的。   长风不由暗暗感叹,将法力约束在不足以被魔兵发现的程度上,多一分不多,少一分不少,可见这凡人魔已将自己的法力控制得炉火纯青了。   四角兽屡遭痛击,但依旧不愿交出宝石。   烬闪身到它头顶,一掌拍下,轰得巨鸟两眼一晕,从高空直直坠落,轰然落地,撞得地上烂泥四溅,万兽轰散。   烬缓步走向已快昏死的巨鸟,将它下颚的绿宝石取走。   四角兽无力地哀嚎几声,摇摇晃晃起身逃走了。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鸟。”长风抚掌从远处过来,看着他手上的宝石,问道,“这宝石对那鸟有什么影响么?我看它还是活蹦乱跳的,就是精神颓靡。”   烬说道,“这是它求偶的利器,宝石越大越光亮,便越能吸引异性。反之,不会有雌鸟看上它。”   长风“啧啧啧”了几声,“太监鸟!”   “……是。”   “可怜啊,难怪它蔫了。”   烬问道,“女菩萨,那就还给它?”   长风可不想再去遭第三次罪,肃色,“让它太监着吧。”   烬不嘲笑她了,假神仙。他取出血石,“将宝石嵌入里面。”   “我来?”   “是。”   长风接过宝石,忽然意识到了什么,“只有我才能解除咒术,连你也不行,是吧?”她见这男人不说话,心下也了然了,“看来我说对了。”   烬没有再遮掩,“天命选中了你,我倒是不想。”   “哦豁!你求我办事口气还挺大。”   烬又要暴躁了,“速度。”   长风也不想生事端,拿着宝石叩在血石上面,眨眼的功夫,一阵狂风掠过,两人发现宝石不见了。她差点跳了起来,“宝石呢!”   “蛮——蛮——”   熟悉的鸟叫声撞入耳中,长风真跳了起来,一看,果然是那死蛮蛮。   蛮蛮突然俯身朝她再次冲了过来,一口咬住她的脑袋,便叼着腾空飞起快速逃离。   长风:“……”   烬:“……”   长风的脑袋被咬得嗡嗡的,气都快喘不过来了。   “死……蛮蛮……”   “蛮——蛮——”   愉悦的声音仿佛是抓到了什么美味的猎物,长风回过神来,难道这傻憨憨又要将她送到影婆婆那里去?   “哗啦哗啦——”蛮蛮掠过竹林,鸟喙一松,长风便从空中掉落,摔入林中。   不等她爬起来,一只爪子压在她的背上,将它踩入泥里。   长风觉得自己要死了——气死的死。   她反手刮出一掌,蛮蛮只觉爪子痛,不由松开。长风立刻翻身,一身泥泞地蹬着它,“你又抓我做什么!你是打不过别的神仙了吗?”   蛮蛮看着她,又叫了几声,像在呼唤谁过来。   长风暗觉不妙,起身要走,可这会已有人从林中出来。泥泞地上,多了一个影子。她抬眼看去,一个佝偻身体的银发老婆婆悬空月下,看见她又皱了眉头,“蛮蛮,你怎么又将她抓来了。”   “蛮蛮——”大神仙!大神仙!换我蛮蛮!   影婆婆说道,“不过你竟没有死在死魂潭中。”   长风伏地说道,“我灵力微薄,连死魂潭的魔物都看不上我,才得以逃命,求尊者饶了我吧。”   影婆婆笑了笑说道,“既然来了,那就给我的竹林做花肥吧。”   话落,长风一个起身,朝竹林外飞去。   但没飞出三丈远,就觉身上缠了无数金线,将她拽了回去。   蛮蛮焦急不安起来,“蛮蛮——”放了我蛮蛮。   影婆婆却不理会它。   蛮蛮久久得不到回应,在它的眼中,这已然是言而无信。言而无信之人,那又怎会放了它的蛮蛮。   想到这,蛮蛮勃然大怒。它这会又想起这少女对它的好,虽然凶了些,可她会陪自己来找它的蛮蛮。   幡然悔悟的蛮蛮立刻挡在长风面前,张开羽翼。   “你想被熬成肉汤么?”影婆婆问道。   字字逼人,威压震得一人一鸟都心头巨颤。   可突然影婆婆收起威压,她察觉到有不同的气息入林。   长风看去,烬立于竹尖之上,背笼月光,寒气慑人。   见了他,影婆婆着实意外,“没想到二殿下竟能从死魂潭中出来。”她的眼里有了打探,“你如何出来的,我倒是好奇。”   烬没答,笑得嘲讽,“老太婆,你还没死。”   影婆婆负手看着他,微微有笑,“我这老太婆还要看着二殿下回到死魂潭,怎舍得死。”   “你不会看到了。”   “怎么,想对我这老太婆动手?”影婆婆笑得意味深长,看起来像个慈眉善目的老人家,“你能离开死魂潭,说明你已身无法力,如今不过是借助外力暂时恢复了一二成法力吧?你确定能赢我?”   长风在一旁听着,略觉吃惊。这凡人魔只是恢复了一二成法力?一二成力气就可以将那深海妖兽胖揍成那样?   那若是恢复十成……简直恐怖如斯,到时候怕又要成为神界新的隐患了。   不过他根骨已剔除,再怎么逆天,都修炼不回纯魔的状态了吧。   长风略微放下心来。   不对,他不逆天的话,这会他们还怎么逃出去?   救命呐! 第十三章 一滴水   长风看出来了,明显烬也没有把握,否则他不会还没有动手。   按照他速战速决的脾气,他早该出手压制对方了。   但他并没有,说明他没把握赢影婆婆。   这倒也不奇怪,她没见过影婆婆,但至少知道这号人物。魔界的祭司,魔尊最信任的人。既是魔界的二把手,那法力定不会太弱。   影婆婆负手看着他们,似乎没有打算动手,她轻轻提起拄拐,敲入地面。   嗡——似有巨钟猛然撞地,震得他们耳膜嗡地惨叫。   烬当即皱起了眉头,长风也觉心口一闷。   拐杖再次敲击地面,又传来嗡嗡巨响,长风觉得自己要吐了。   影婆婆拐杖轻提,再次一放,狂风瞬间肆虐竹林,撩得满林竹叶刷刷作响,甚至还有竹子被折断的声音。   风再大一些,人都要被刮跑了。   烬用定身咒将自己定住,抬手还击,拼尽仅存的两分法力拍出一掌。   可他的反击在她的面前,就像是三岁孩童打棉花,法力直接被化在了风中。   影婆婆仍旧是面带微笑,可在烬看来,却是嘲讽至极。她说道,“你这般弱,如何能赢你兄长?回你的死魂潭去吧。”   她呵斥一声,拐杖又一次敲击地面,巨大的威压似飓风袭去。   这一次本该将他刮飞,但令她意外的是,烬没有放弃定身咒,他牢牢地驻足原地,但狂风如刀,瞬间在他的脸上、身上割开无数伤口。   被蛮蛮护在身后的长风只是露了只脚,鞋面便被割开,脚背生疼。   那那凡人魔硬生生扛着得多疼呀……   烬冷笑,“我即便是死……也不会苟活……   影婆婆说道,“当年你出生时,正是魔神热战之时,所以我劝魔尊放你一命,免得因杀害手足的指证而影响军心。如今魔神早已息战,也无几人知晓你的存在,我应当劝魔尊早点要了你的命才对。”   末了她又说道,“可即使是老太婆如今杀了你,魔尊也不会怪罪我。”   烬一顿,眼前的老太婆眼里突然有了杀意。   她是真的想私下解决了他。   杀机肆意,近在眼前。   影婆婆仍未动一步,但她手中拐杖,却已高高抬起。   长风看出来了,只要她再往下一砸,他们必死无疑。她沉气入心,彻底平静下来。   她还想好好隐藏身份继续做她的小山神呢,可若接了这老婆婆一杖,怕是就要重回神界当她的战神之女去了。   不太甘心,但别无选择。   长风想罢,朝前走了一步。   忽然蛮蛮探长了脖子朝影婆婆怒吼,“蛮!蛮!”骗子!还我蛮蛮!   呼声震天,直接将影婆婆所造妖风震得稀碎,影婆婆也被震得往后一退。   长风都呆住了,死蛮蛮,你也没说你这么能打啊。   蛮蛮一把叼住长风,爪子再一勾,便带着长风和烬离开竹林。   速度快如风,转眼就离开了竹林。   影婆婆抬眼盯着那离去的两人一鸟,低眉想了想,便去魔尊大殿了。   蛮蛮带着二人冲出魔界大门,它的动作实在太快,快得两人衣袂凌乱,仿佛被风狠狠击打了一番。   直到回到北单山,长风被颠得……更想吐了。   烬的脸色也不太好,从它爪子上下来的时候,感觉自己像喝酒了,有点晕。   “蛮蛮……”   蛮蛮用爪子刮着碎石,闷闷不乐。它到底还是没有找到它的蛮蛮,唉,好恨魔族人。   长风强打精神,“笨鸟,你将我拐入魔界,又将我救出,那便恩怨两清,互不相欠,走吧。”   蛮蛮摇头,“蛮——蛮——”   烬伸手握住它的鸟喙,冷声,“四角兽的宝石呢?”   蛮蛮眨巴眨巴眼,又用爪子挠挠地,“蛮……蛮……”   烬问道,“它在说什么?”   长风轻咳一声,“它说在救我们出来的时候掉了。”   烬的脸一黑,“炖了它!”   “哇,你就这么对你的救命恩鸟的?”长风拍拍蛮蛮毛茸茸的腿,“走吧。”   蛮蛮摇头,眼睛有泪,都要哭了。   它只想找到它的蛮蛮,可它哪里都找不到,“蛮……”   烬问道,“它又在说什么!”   长风说道,“它问……它的右蛮蛮是不是已经死了。”   烬说道,“对,告诉它,死了。”   蛮蛮顿时暴躁,“蛮!”胡说八道!踢烂你肚子!   长风连忙安抚,“没有没有,他才是胡说八道。你的蛮蛮一定还活着,只是被人藏起来了,或许并非在魔界,许是在妖界,神界也不定,你继续找找吧。”   蛮蛮自知此地没有它的蛮蛮,而魔族人也无信誉,信不得。它就算抓成百上千个神族送去,他们也不会放了它的蛮蛮。   而且,它感觉得到,它的蛮蛮不在魔界中。   那里没有它的气息。   想到这,蛮蛮这才开心起来,对,不在魔界了,这小仙女说的没错,或许在别处。   它的蛮蛮那样厉害,或许已经逃到别的地方去了,也正在找它呢!   “蛮——蛮——蛮蛮。”它仰脖长鸣,声调里尽是愉悦。蛮蛮扑朔着巨大翅膀,狂风吹得满山韭菜飘飞,“蛮!”   长风微笑看它,摆摆手,“不用谢我,走吧,去找你的蛮蛮吧。”   蛮蛮再次长鸣,朝天飞去,离开了这小小神山,继续去找它的蛮蛮了。   直到那巨鸟远去,没入云端中,烬才说道,“那日黑市老板不是告诉过你,它的蛮蛮已被魔人杀死了么?为何要骗它?”   长风心头一刺,脑子嗡嗡直叫。   对,那日老板将羽毛交给她时又附耳说道——“那蛮蛮挣扎得厉害,见无法逃离,便自断脖颈,死绝了。”   左蛮蛮的右蛮蛮,早就死了。   魔人却仍旧欺骗它。   长风的眉眼微动,许久才偏身说道,“老板只说死了一只蛮蛮,我又怎知是它的蛮蛮。而且老板说死了便是死了吗,那倒未必。”   烬动了动唇,没有反驳,只应了声“嗯”。   长风默了默也觉自己在自欺欺人,随后说道,“比翼鸟素来双飞,若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会义无反顾殉情。既能生,何必死。”   “你让它一直抱着希望找它的伴侣,却永生不得见面,难道不残忍?”   长风无话反驳,但若让她选,她依旧选择欺瞒它,“重新再来,我还是会告诉它,它的蛮蛮没有死,只是被藏起来了。”   烬微微挑眉,这与他的所想不合。   若是他,他会告诉蛮蛮真相,那它便不会有毫无意义的无尽的想念了。   长风收回思绪,说道,“宝石丢失,唯有走第三步了。第三步是什么?魔界?妖界?人间?”   “更糟糕。”烬说道,“神界。”   “……”逼她回老家?   烬眼底又已是焦躁,对他而言,魔界凶险,但神界更凶险。   他归根到底是魔族人,在魔界穿行时即便危险,但那是自己的根,自己的家,他周身自在。   可入了神界就不同了。   在神界处处受限,更别指望他们能对一个魔客客气气的。   长风说道,“你有血石在手,神界理应助你才对,你怕什么?”   烬说道,“我终究是魔。”   长风打趣道,“你如此不自信,血石该不会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吧?”   烬看了看她,“你不信便不必去了。”   “你这凡人魔脾气可真大!”长风也不太怀疑血石的事,毕竟这是她亲爹盖章认证过的事。她涉世不深容易被骗,她爹总不会中招吧?   不可能这么离谱的。   她说道,“小气包,别气了,我带你去上界,东西在哪,我们一起去。”   烬的面色这才稍稍缓和,“那是一滴水,但所处的地方,恐怕很难进入,也是三者中最难取走物品的地方。”   “你说说看。”   “据闻那里终年有花草,有竹米,有醴泉,有梧桐……”   长风抬眼看他,表情变得有些奇怪。   烬补充道,“那里是神界唯一有凤凰栖居的地方。”   长风的表情终于变得拧巴起来。   “那滴水是为池中泉眼,若取了它,泉水会干涸,凤凰也会离开,恐怕那屋子主人绝不会允许我们取走泉眼。”   “你为何断定主人不愿让你取走?”   “吾家有凤凰,这种无上的荣耀就连天帝都没有,主人家怎会同意?”烬又问道,“你可知那地方?”   “呵呵。”长风干笑两声,她当然知道,她怎么可能会不知道。   因为……那就是她家后院!   她小时候还拔过凤凰的毛呢。 第十四章 回家   北单山的夜又凉又黑,连块会发光的石头都没有。   较之远处那在夜色下闪闪发亮的宝石山,北单山实在是太冷清贫寒了。   不过很静,安静得能听见蟋蟀叽叽咕咕的声音。   烬坐在山峰岩石上,已看了一个时辰。   长风拿着食物上来时,都以为他睡着了,“喂,凡人魔。”   烬坐起身来,“你,名字。”   长风哼哼,“换个问法。”   烬忍气,耐着性子说道,“你叫什么。”   “长风。”长风把果子放在岩石上,哦豁,难得两人能平心静气说说话,感觉一派美好。   烬说道,“真难听。”   “……你礼貌吗你!”美好个屁屁屁。长风盘腿坐下,双手把果盆一罩,以护食的姿势吃了起来。   已经伸手去拿果子的烬手僵在半道上,想了想还是继续探手,愣是从她胳膊缝下抢了一个。   果子巴掌大小,黄得晶莹剔透,酸酸甜甜,味道不错。   烬说道,“真难吃。”   长风咬牙,“别吃了,还我。”   “还你。”说罢五个核回到了她的手上,烬认真说道,“可以种树。”   长风将种子一扔,将手在他衣裳上抹了个干净,“为了种出一棵树,我至少尝试了六百种法子,种子种树法是最没成效的一种。”   “为何北单山会这般难种树?”   “大概是它的土壤不合适吧。”长风想起自己这几年来辛苦绿化而不得成果的苦日子,当真是苦哈哈。   烬倒是不信邪,他拾起石头上的种子扔进土里,只见种子还未完全沾泥,便见它化作灰烬,直接灰飞烟灭了。   ……算了,还是信邪吧。   “魔界的土壤都比不得你这里的这般奇葩。”   长风抱头,“别骂了别骂了。你说的魔尊院子里的那棵枫树,当真能在我这里活下来吗?”   烬本来还很有自信,可刚才他扫视山头,附近山峦皆是满眼郁郁葱葱的树,唯独这里,韭菜倒是不少。   加上种子落地秒灭,连他都没有信心了。   他说道,“能。”   长风拧眉看他,“我觉得你在说谎。”   “没有。”烬转移了话题,“我们什么时候去上界?”   “明日午时。”   “为何是午时?”   因为午时我爹才在家,我好去跟他通个气让你拿泉眼呀。长风腹诽,认真说道,“午时天门换守卫,防御弱,适合我们混入其中。”   “哦。”烬不疑有他,“这恐怕会是一场恶战,因为据说神界中唯一供养凤凰的人,是君天临。”   “嗯嗯嗯。”长风敷衍应声,她又道,“其实嘛,你真的可以跟他说明来意。”   烬说道,“他怎会信我。”   他可信你了。长风暗暗说道,不过她还是不劝了,毕竟她一介小山神哪里认识上界大能,这不对头。   “那是神界最负盛名的战神,也是我兄长最惧怕的人。”烬说道,“当年兄长惧怕的有两人,一个是君天临,一个是他的妻子,花无神。”   从外人口中听见母亲的名字,长风心头刺痛。   “风儿,风儿。”   似乎又听见母亲临死前喊她名字的模样。   长风晃了晃脑袋,闷不做声啃起了果子。   烬说道,“花无神率领百万大军驻扎魔界,一度曾深入腹地,令魔族恐慌不已。可后来被人设计擒住,落了个灰飞烟灭的下场……你腮帮子不疼吗?”   往嘴里塞了满满果肉的长风鼓着大腮子看他,“阿巴阿巴阿巴。”   “……咽下去再说话!”   “我说……”长风仰脖将果子生咽,拍拍堵得慌的心口,“我们该回去睡觉了,明天又是一番苦战呀。”   “你去吧。”   “你就在这里睡?”   烬看她,“你若想与我共枕,我倒不介意。”   长风抬手,“我介意!”   她将剩余的果子通通倒进他的怀里,拍拍屁股跳下岩石,“晚安,凡人魔。”   烬看着那蹦蹦跳跳离开的小山神,又吃起了果子。   他没有亲眼目睹过花无神的风采,但在六界之镜中见过。   那是让魔族闻风丧胆的女战神,魔族甚至有传闻,若当年没有击杀她,魔族今日或许已经覆灭了。   烬看着远山青黛,风又凉了许多。   还好——   她死了。   翌日晌午将至,长风带着烬准备去天门。   她发现这会烬的面容又更近凡人,连眼神都温和了些许,便问,“你那维持魔气的药丸失效了?”   烬点头,许是怕她暗算他,又道,“要想吞服只是须臾之间的事。”   ——别打歪主意,否则我随时能拧了你的脑袋。   长风也听出来了,朝他伸了拳头,凶巴巴说道,“我出手打你也是须臾之间的事。”   烬瞥她一眼,当真是学堂幼子吧,幼稚!   长风招手,“过来。”   烬警惕,“做什么?”   长风见他不过来,一步跨到他面前,伸手便往他额头一拍。烬还没来得及骂她,忽然见她变得巨大无比……不对,是他在变小!   转眼,烬已小如苍蝇,看她宛若巨人。   “死神仙!!!”   长风蹲身戳了戳他,谁料他已变得很小很小,这一戳直接将他戳倒在地,扑得满身尘土。   “……我不是故意的,我用的就是平时的力气。”   “那我是平时那个烬吗?”烬从尘土中站起身,气急败坏,“死神仙!短腿!幼子学堂扛把子!!!”   “喂,骂短腿过分了啊。”长风捏住他的衣裳放入手中,“你就算是化作凡人,这么大的人我怎么把你往天门里带,对吧?”   烬……忍了。   为成大业,为了复仇,他忍了。   死神仙,死神仙!   长风想了想,将他放在头顶上。   蓬松柔软的头发似一条松软被子,叫人站不住脚,烬直接没入她的头发中,连外面的天都看不见了。   他努力想爬上去,却抓得长风恶声,“你在拔毛呢!”   说罢用手一压,压得他差点真的升天。   烬躺在长发中,无力地想,待他解除血石咒印,一定……一定要宰了她……宰了她。   长风飞身上了天门,还未拿出山神腰牌求个路过,就见守卫脸熟,那可不是她老爹带的兵嘛。两人一见她,立马就要跪下问安,长风拼命摆手,示意他们闭嘴让开别磨叽。   守卫相觑一眼,毕恭毕敬让她进去了。   长风松了一口气,行至半路,又碰见她爹的好友,好友伯伯笑盈盈过来要问她这些年去哪修炼了,却见这大侄女低着头捂着脸弓着身飞似的过去了,完全没有打招呼的意思。   你这丫头不礼貌!   长风发现回家一趟实在是太太麻烦了,一路上都是脸熟的人,即便她不认得人家,人家也认得她。   拜亲爹亲娘所赐,她从小就跟着他们六界跑,每日被几十万天兵看脸的她在神界当真是无人不知无人不认。   好不容易终于到了家门口,长风将烬拿了下来,将他放到石猫头上,“你在这里蹲着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烬皱眉,“取了泉眼便立刻解除血石魔咒,你还要多此一举?”   说罢,烬朝她跳去,愣是跳回她肩上。   长风看看这距离,说道,“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是个凡人,万一没跳上来你可就摔死了。”   烬并不领情,“你多虑了。”   这话听来就跟你自作多情一样难听,长风要不是看在她爹的份上,可能真会扔了他,去他的覆灭魔界,她不信!   长风又将他放回猫头上,随即移行,等烬爬起来,那破神仙已不见了踪影。   长风从后院回了自己家里,刚进去就见一只硕大似火焰美艳的鸟在池边喝水,见了她便朝她走来,朝她脑袋上轻轻碰了碰。   “嗯嗯,我回来了。”长风摸着凤凰的脑袋,这在外人看来是不可思议的。   凤凰高洁,别说被人碰,就算是被它厌恶的人看一眼,它都觉得是被冒犯了。   非得去池子里洗上个三天三夜才不觉污秽。   长风叮嘱说道,“等会我要取池子里的泉眼,有大用处。你看看你是回你老家呢,还是等云姨找个新泉眼回来。”   凤凰不满,虽然这是这小祖宗的家,她家的池子,它本就是暂住在此,没有强行霸占的道理。   可它是凤凰!别人求都求不去的凤凰。   这小祖宗竟嫌弃它了?   长风又摸摸它的脑袋,“乖了,我去找我爹。”   她提裙往里面跑,刚到廊下就撞见云月。   云月对总是神出鬼没的她并不意外,面色温和,“你怎么回来了。”   “云姨,我爹在吗?”   “去军营了。”   “哦。”长风说道,“那魔族二殿下说我们后院池子的泉眼可破除血石咒术,我一会带他去取,先跟你们通个气。”   “好。”云月又道,“你爹让我去查了他的底细,我正要跟你说。”   长风停下脚步,“云姨说吧。”   “他的身份不假,刚出生便被魔族祭司言明日后他将会杀死魔尊,也就是他的兄长。夜魔君便将他关在死魂潭中,原本他是出不来的,可没想到与你结缘。”   长风皱眉,“为何断定他出不来?”   云月说道,“为将他困住,死魂潭设了无数屏障,只要他身负魔力,便不能离开那里。要离开,唯有卸下满身魔力。但若他成为普通人,便不能出去。”   “所以这本应是一个死循环,却不知为何他能出来,而且,他出来做什么?不过是一介凡人。”长风的长眉拧得更深,她也觉得蹊跷,至少是带那凡人魔出来时,太过顺利了。   云月笑道,“可我问过君主,他说无碍,那自然是没有关系的。”   长风心有疑惑,但仍点了点头,她相信爹爹不会做有损神界的事,那便将泉眼交给那凡人魔吧。   交给他后,她也能全身而退,继续回她的北单山种树去了! 第十五章 魔化   虽然得了云姨安慰,但长风的心里还是忐忑。   主要是她想不通一点——烬不是蠢蛋,即便他变成凡人从死魂潭里出来,也无法复仇。   他总该有别的办法。   无论如何,继续帮他很危险。   云月见她迟疑,温声说道,“你总该相信你爹的判断。”   “我只是觉得很可疑,若有差池,于神界而言,又将是一个大麻烦。”   云月说道,“你看你,并不是对神界毫无心思的,又何苦舍去神女身份下界做个小山神呢,回来帮帮你爹爹吧。”   她话还没说完,就见长风人已经飘到门边了,“我一会再回来取泉眼——”   说罢人就走了,根本不对她的话做出回应。   片刻君天临从屋里出来,说道,“那孩子脾气倔,光凭三言两语,是无法说动她的。”   云月叹气,“我多希望她能像女君那般,担得起重担,而不是这样活在您的庇佑下。”   “她会长大的。”君天临对此并不怀疑,毕竟那是他和无神的孩子,“再等等。”   “是。”   长风已回到正门,一抬头,就见石猫猫嘴里叼着那凡人魔,像守门的狮子威风八面。   烬听见脚步声,抬起耷拉的身体,见了她眼里简直有光,却大骂起来,“死女人!!还不将我救下来!”   “我家猫……呸,这猫很喜欢你啊。”长风顺了顺舌头,朝石猫伸手,“把他还给我,他不是拿来玩的东西啦。”   “喵。”石猫嘴巴一松,将他还给了长风。   烬跌入长风手中,又气又累。   “走吧,带你去取泉眼。”   烬问道,“都已探好路了?”   长风说道,“探好啦。”   烬狐疑,“怎的这么快?这里到底是不是君天临的家……你该不会是在糊弄我吧?”   “当然是。”   “那为何防御如此薄弱?”   “你想想,别人都惧怕他的名声,谁敢来偷战神的家?所以这里连守卫都没有。更何况大家都是神仙,又是在上界,谁会没脸没皮地偷东西,所以这里的防御反倒弱得不行呢。”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事实上长风也确实没说谎。   她爹秉持着大家都是神仙好朋友的想法,连守卫都没有要。   不过这么多年也确实无人偷盗过。   她把真话说出来,烬却不太相信。   长风干脆说道,“难道你要因为里面有陷阱就不进去了?”   “当然不是。”烬说道,“进去吧。”   果然魔生性多疑狡诈,长风真的不稀罕魔,他们远不如神明这般坦荡。   后院的大门虚掩着,长风推门而入,径直走到泉水池边,便要下水取泉眼。   谁想原本在梧桐休息的凤凰俯身飞下,还朝她狂扇翅膀,不许她抢泉眼。   “滚开!此乃吾饮水之地,休得无礼。”   烬从长风的头发堆里冒头,“它在说什么?”   长风说,“它说这里是它的地盘,不许我们取走泉眼。”   烬放心了,有人阻拦这才对啊,方才简直太顺利了。   可长风心里不痛快了,死凤凰,这里本是爹娘搭建给她玩耍之地,后来娘亲过世她便不怎么来了,一日飞来凤凰,不问主人家同意便住在此处,一脸你们要以此为荣的模样。   她也不计较了。   如今她要取走自己的东西,还得问过这只鸟不成?   就算是神鸟又如何,还想雀占鸠巢吗?   长风生气了,盯着凤凰,警告它滚开。   凤凰的心思何等高傲,非但不退步,仍朝她嘶鸣,“滚开!吾住此处,休得无礼。”   “无礼的人是你!”长风飞身朝它扑去,和它厮打起来。   凤凰因数量稀少,又常年蛰伏六界之外,久了便是物以稀为贵。它最大的本事便是可涅槃重生,也就是死了再活,可它除了会死会活的能力外,灵力实在很弱,很不能打,稍微强大点的妖兽都能欺负它。   可是啊,凤凰依旧被奉为万兽之王,万兽见了它的影子都退怯三里开外了,谁敢上去揍它呢。   以至于数百万年来,它们越发骄傲,骄傲到了巅峰便是傲慢,目中无人,觉得天下都是老子的,我看上了你们是你们的光荣。   但长风可不惯着它,这是她的东西,它抢个屁。   凤凰也没有想到有人竟然敢打它,几番撕扭,它已被打懵了,被打得嗷嗷叫。   最后被揍得鸟头都肿了,只能飞回梧桐树,委屈吧啦哭了起来。   长风在树底下朝它抡拳头,“再哭我缝了你的鸟嘴。”   凤凰:“……呜。”   烬忍不住抚掌,“倒拔枯树,拳打凤凰,你到底是哪家的小仙女,这样剽悍。”   长风哼哼唧唧,“我还敢揍魔二代,你要不要试试?”   “不要。”烬催促说道,“快去取泉眼。”   “嗯。”长风潜入水中,寻得池中那嘶嘶冒水的泉眼,伸手将它摘下。   不过是一滴水滴那般大小,握在手中只觉冰凉,却不会冷入骨,而是凉得舒服。   她从水里出来,池子的水便哗啦啦开始消失,也不知去了哪里,转眼池子干涸,不剩一滴水。   凤凰:“啊呜。”   像是和母亲相处的光景又失去了一处,长风心觉厌烦,“闭嘴。”   凤凰:“……呜。”   长风问道,“泉眼拿到了,你要在此地化解?动静若太大,可是会引来天兵神将的。”   烬说道,“去下界。”   他极力克制自己激荡的情绪,眼见……就差这一步了,万万不能出了差池。   “那就回北单山吧。”   长风走的时候又看了一眼凤凰,额,不知道她爹回来会不会揍她,溜了溜了。   从天门出来,长风折返下界。   还在半道,烬便从她的发堆里爬了出来,扯了扯她的头发,“将泉眼给我。”   长风问道,“这样着急呀,难道害怕有人拦路不成。”   “这是第三次机会,再出差池,就……”   “嘶——”长风猛地一个停步,烬差点从空中飞了出去,好在她发量感人,将他牢牢缠住。   烬正要骂她,往前看去,顿觉不妙。   前面已有魔人百名,将前路堵得似一堵黑墙。   神界上界多大能,又是境地核心之位,故而守卫森严,但下界并没有什么用,也就是属于被异界拿下也伤不了根基的地段,哪怕神魔斗得最凶的时候,敌军对下界也没有多大兴趣,主战场仍旧是上界,故而防御却很松懈。   这也是为何此时出现百余魔人却无神界守卫前来的缘故。   长风看着他们腰间的圆刀,竟通通都是魔族护卫,为首那人……她见过。   那日在死魂潭中一心要她死的人。   “是你?”明显魅修罗也认出了她,他冷笑道,“你竟从死魂潭中活了下来,还带走了烬那孽障。”   得,一句孽障让长风知道这人非烬的拥护者,甚至还十分厌恶他。   长风问道,“什么烬?”   魅修罗说道,“你大可不必装聋作哑,有人将那孽障带出死魂潭,我道是谁,原来是你,交出他,我可以让你死的轻松点。”   长风身体微微僵硬,已暗暗进入防御逃走的状态,“你放我一条生路,我将他交给你。”   魅修罗冷笑,“我只能让你死得轻松些。”   狗东西!长风暗骂,紧握着拳头朝他们背后张手一抛,有个东西飞了出去,“交给你们!”   众魔回头看去,魅修罗已飞身去抓,将那火红团子抓住,拿捏在手一看,却是一团火焰,瞬间在他手心灼烧。   魅修罗顿时暴怒,再看长风,早已逃之夭夭。   “杀了她!”   长风没有回山上,而是直接折回天门。   烬又一次探头,“我以为你真要将我交出去。”   “他要是放我一条生路我就将你交出去,他横竖都要我的命,那我交个屁!”   “……”   “你说他是不是傻?但凡他肯松口放了我,我也不至于带着你跑啊。”   烬又气又觉好笑可又觉得在理,“是,是,蠢货。”   你可真是个有原则的神仙!   “给你。”长风怕等会追逐之中泉眼真给她弄丢了,抬手将水滴递给他。   寻了许久的东西突然真的出现在眼前,反倒让烬愣了片刻。他伸手接过,泉眼冰凉,在他看来,却如火般炽热。   长风想问他怎么不进行下一步动作,一条黑影蹿来,拦住了她的前路。不待她回神,便见对方一掌拍来,直接将她惊醒过来,急忙侧身躲开那致命一击。   好狠的手段啊!   魅修罗没有动他的弯刀,对待这种小喽啰,用刀只会脏了他的兵器。   魔兵已将长风围困住,魅修罗沉声,“抓活的。”   即便是他们已经逼近,烬仍没有动静。   他在等。   魔兵簇拥而上,长风合掌起咒,以风做刀,筑起刀锋壁垒。魔兵还要逼近,就见刀墙轰隆作响松动,似随时要坍塌。   魅修罗不屑冷笑,以为她小小神力不足以支撑如此刀阵,谁料魔兵继续靠近,却见数万利刃齐发,直接划破魔兵喉咙,割断手中兵器。   他顿了顿,十刀飞来,他终于动手挡住,那刀刃隐含怪力,竟将他逼得身体不稳,直直往后退了一步。   这哪里是个小山神该拥有的神力。   只是这神力也不过尔尔。   魅修罗手取弯刀,如鬼影朝她提刀刺去。   正全身操控尖刀的长风见有影袭来,速度与普通魔族护卫全然不同,当即转而将百刀化出一把冲天巨刃,朝那魅修罗砍去。   哐、哐。   两刀相撞,撞得满天花火,冲劲四散。   魅修罗被逼得腾空翻飞,长风也没想到他的力气这般大,只觉胸口一闷,竟吐了口血。   她盯着那再次袭来的鬼影,如果她这条咸鱼再不翻个身,就真要死了。   她冷冷发笑,抬手抹去嘴角的血,全神贯注集中灵力,那魅修罗的速度立刻变慢了,在她眼里慢得就跟孩童打架似的。   你完了。   长风心中嘲讽,可不待她咸鱼翻身,突然天地晦暗,地龙抖动,一瞬间让众人都有天崩地裂之感。   随之而来便是一股强大威压,逼得众人都被迫卸下杀心,定身自保。   “啪——”   地面似有什么东西碎裂,众人朝少女身旁看去,破碎血石洒落满地,嫣红的地面宛若有红莲绽放。白衣染了斑驳血迹的烬墨发披散,似立足于莲花之上。他那凡人容貌散尽,已完全化魔,苍白的脸美得不分阴阳,眼底神色张狂乖戾。   魅修罗心头一颤。   他……彻底魔化了。 第十六章 计深远   男人的眼里沸腾着杀意,满是讥讽。   魅修罗知道不妙,可他还想试试,自己是否能为魔尊除去大患。可他发现身体动不了了,对方根本就没动,只是一个眼神,他就已经动不了了。   长风看着魔化的烬,撇撇嘴角。   被骗了。   他根本没有剔除魔人根骨。   呵,狗男人。   烬没有瞬间移行到魅修罗眼前,而是一步一步朝他走近。   他要让恐惧无限地在不能动弹的魅修罗心中放大,让他知道自己会死,却不能立刻去死的恐惧感蔓延全身。   魔兵也根本不能动半分,时空似乎静止了。   魅修罗咬牙说道,“要杀便杀,即便你将我们杀个干净,你也永远都取代不了魔君。”他又说道,“魔君当初就不该念及手足之情,而是将你杀了,永绝后患!”   “他怎敢杀了我。”烬逼近他的脸,“对魔族而言,杀手足是大忌,那时魔神交战,正是安抚军心之时,他杀我那一刻,便是众魔清君之日。他念及手足之情……呵呵呵。”   烬像是听见了什么笑话,笑得捧腹。   长风看着他,哦豁,像个大变态。   “他是这么骗你们的吗?你们竟还信他,真可笑。”烬伸手摁在他的脸上,“我不会杀你,但我也不想看见你的脸。”   “你要做什么?”魅修罗嘶声,下一刻他便觉得满脸炽热,直至滚烫。   他竟要用火烧了他的脸。   “啊!啊!!!”   火焰在他的脸上烧了起来,一点一点地吞噬他的血肉。   空气中似乎弥漫起烤肉的味道。   长风耸了耸肩,有点想吐。   直至魅修罗脸上的血肉被烧焦,见了白骨,烬才缓缓收手。   收手的那一瞬,他反手挥袖,魔兵顷刻化作灰烬,散落空中。   魅修罗骇然。   剧烈的疼痛放大了魅修罗心中的惊惧,他没有想到,烬的手段这般残忍。   若魔君真的被他逼退,那他以及一众当年支持魔君将烬杀死的魔族人,全都会被杀吧。   烬说道,“滚回去,告诉夜魔君,我很快会去找他。”   似绳索松开了,魅修罗立刻恢复了自由,可他的脸已经被烧得不见五官,似一团烂肉糊在上面,只剩两颗黑色的眼珠子在眼眶里转。   像极了地狱里的鬼怪。   魅修罗不敢再招惹他,忍着巨痛回魔界复命去了。   长风本来在发呆,见他转过身来,下意识有了防御之心,又说道,“泉眼早就交给你了,你却迟迟不化魔,是想借他们之手杀了我?”她拍手说道,“所以魔族当真不可信,我刚与你患难三关,转身却惹来杀机。”   烬看着她眼底的厌烦,并不在意。   她的想法如何,他并不放在心上。   长风又说道,“你根本就没有除去魔根,对吧?只是卸去了一身魔气罢了。”   “如今明白还不算太蠢。”烬说道,“你,本就不该信魔。”   烬方才没有动手,他只是在等,等着看这小山神是否会死在他们的手里。   他不相信长风只是一个小神仙,小神仙能不通报便上天门?一路畅通直入战神家中?甚至敢对万兽之王凤凰不敬?   一般的小神仙早该卡死在任何一个环节了。   但她偏是那么容易过关。   所以他不信她是个普通神仙,等杀机近在眼前,他相信她就再也无法隐藏身份,向他们反击。   可没想到方才她已要死仍旧毫无变化。   许是他想多了。   长风闻言更觉自己可笑,又觉得她爹大概是犯糊涂了,竟连这种把戏都看不透。   可是,这件事从一开始就诸多疑点。   长风说道,“血石并不能覆灭魔界,你只是将自己的魔气藏在了血石中,对吧?如此才能让你变成凡人,再随我离开魔界。”   烬没有否定。   “可是既然要封印自己的魔气不被魔君发现,那就必然要付出一定的代价,比如说,封印容易,可是取出来却很难。”长风想了想,继续猜测说道,“这也不难理解为何破除血石咒印要去冒那么大的险了,北海寒冰、兽口宝石、醴泉泉眼无一不难。”   烬淡声说道,“说完了?”   长风摆手,“没有没有,我最困惑的一件事是,为什么你们会选中我?”   烬说道,“我不知,知道也无需向你解释。”   “是是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我又打不过你。”长风捂住脸,“你要毁了我的脸吗?”   烬看着她这张好看的脸,虽然不喜欢,但也不讨厌。   她以为他很喜欢闻烤肉的味道?   他是变态不成。   等长风挪开巴掌,那凡人魔……不,他跟凡人已经扯不上关系了。   是个彻彻底底的魔族二代了。   烬走了,悄无声息。   长风有些意外他竟放过了她,她竟没有被灭口?!   在她刚庆幸死里逃生时,山峦抖动,天门又开,一个老头身携数十护卫俯身下界。   长风作揖问安,“见过尊者。”   老头花白的胡子一抖,急忙伸手去托扶,“不敢当不敢当,长风公主折煞老夫也。”   哦,认得她啊。长风不装了,“上神是察觉到了下界魔人的气息才惊扰下来的吧?”   老头点头如捣蒜,毕恭毕敬说道,“对对,方才守卫巡视神界,发现这里魔气瘆人,似有异动,便禀报老夫,一同来看看。那魔人此刻不见踪迹……”   长风刚要解释,老头明白了,肃色,“定是长风公主出手灭了魔人!长风公主不愧是战神之女,年纪轻轻便以除魔为己任,令人敬佩!”   “……”帽子不要急着扣这么高啊!长风摆手,“我也没做什么,上神过誉了。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长风公主请您留步。”老头依旧毕恭毕敬,“魔人来犯,动静已惊扰上界,还请长风公主与我回去一趟,亲自向六兵统帅解释吧。”   长风心觉麻烦,但现在不解决就更麻烦了。   她回过神来,六兵统帅?那可不就是她爹嘛!   再次——被迫回家。   长风又一次站在了家门口,门口的石猫都不逗她了,直接放行。   她走进家门,院子栽满郁郁葱葱的大树,那是她入主北单山时最简单的愿望——种一棵树。   可如今方向好像越发跑偏了。   “长风。”云月从廊下走来,伸手便拢起她鬓角碎发,“怎么脏兮兮的。”   “嗯。”长风问道,“云姨,我爹呢?”   “在里面。”云月说道,“方才守卫已传话来,说下界有魔人闹事,你刚好在那。”   “嗯。”长风盯着她问道,“云姨,你跟我说实话,你们是不是一开始就知道血石里藏着那魔二代的法力?”   云月默了默,没有掩饰,“是。”   长风摇摇头,“我不明白,为何你们明知道他的目的,仍要我助他达成?你们总不会不知道,他会成为神界新的劲敌,新的祸害吧?”   云月面色淡然,“你爹的安排我不过问,君主的安排,不会有错。”   长风看着她,真的不明白,为什么要引狼入室。   制衡夜魔君一人已很难,为何还要再来个魔族二殿下。   爹爹的心思她不懂。   言谈间,君天临已走出院子。   “君主。”   “嗯。”   长风有些不情愿地唤了声“爹爹”,才开口说道,“爹爹早就知道烬手中的血石并不是那真正可以覆灭魔界的血石吧?”   君天临点点头,“百万年来无数大能想锻造血石皆以失败告终,单凭一个被困在死魂潭中的年轻人,又怎会成功。”   长风在他这里得到肯定的答复,那本该堵死的思绪,便打通了。   她摇头笑笑,很无奈,也很气恼。   “其实我早该想到的,爹爹素来心思缜密,尤其是对魔人,又是涉及到可覆灭魔界这样的要事,怎会不查仔细就将这件事交给我做。”长风想明白后,反而越发镇定,“爹爹不过是想让我借势卷入其中,逼我回上界,助您一臂之力对吧?”   君天临见她已将真相分析出来,可她话里却满是嫌恶,似乎对神魔之事更加厌烦了,出于对强拉女儿回来的事,更是心觉不安。   他叹气道,“风儿,你本就该属于神界,为神界效力,不该将自己置身事外。”   长风面色淡淡,“当年天帝也是那样对娘亲说的,结果呢,娘亲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爹爹,没有人生来就是为谁效力的,我不是,我只想做一个小山神,平静地随山起,随天崩。”   君天临愣住了,“难道就算是魔界的火烧到神界,你也不管?”   长风默然片刻,“我试了,但我做不到。所以,以后我不会再试了。”   “覆巢之下无完卵!风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云月见他动怒,低声劝阻,“君主……再给长风一点时间吧,她还小。”   君天临震怒,“我已给了她三万年考虑其中利弊,她却仍旧如此!风儿,你太令我失望了。”   一连两句失望入耳,说她不难过是假。   可她没有办法面对战争,她害怕,只是想到母亲死在魔兵手中的场景她就忍不住发抖。   君天临眼里皆是失望,背身负手,“你走吧,回去做你的山神!”   长风麻木地站起身,向他深深作揖,心中充满了愧疚。   但她还是没有说一句能安抚他的话,便转身走了。   云月看着她单薄落寞的身影,说道,“长风已经很努力了,但女君的死对她来说打击实在太大。君主,您再等等吧,她会回来的。”   君天临沉默许久,缓缓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云月微愣,伸手要握腰间兵器,手心握了个空时她才想起,自己早就不在腰间佩戴兵器了。 第十七章 又回家   长风从上界下来,下界一片太平,如果不是山谷间还弥漫着一股邪气,她都已经强迫自己忘记爹爹方才说的话了。   “长风,你太让我失望了。”   爹爹失望的语调在她耳边回荡着,长风摇摇头,低声,“可您从来不问我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不是吗……”   像是讨伐成功,长风的心立刻变轻松了起来。   回山上,继续种树。   种出一棵参天大树再在树下喝茶看夕阳,那才是她一条咸鱼应当做的事。   “长风,长风。”   刚到山下便有人叫她。   老山神缓步过来,叮嘱说道“方才下界来了众多魔兵,虽不知他们为何而来,又因何而去,但你们诸家注意,要加强防御,一旦有异样,便要及时上报。”   “我回去就给北单山加防御,多留意。”长风又问,“大家都这么做,义不容辞吗?”   老山神说道,“自然是,身为神族,驱逐魔人是我们的使命。长风你为何这么问?”   长风摇摇头,对上界……不,对整个神界而言,山神的地位实在是卑微得不能再卑微了,终年守着一座小山,平息洪流,抚慰万兽,栽花种树,只是为了让凡人好过一些。   在凡人眼里山神充满威严,神圣不可侵犯。可在神仙大能眼中,不过是个管几块石头的小小小神。   在神魔大战中,就连做人海战术中的“人”都不够资格。   所以长风不太明白,为什么平日说好都是咸鱼的众人却如此积极御魔。   你们背叛了咸鱼党噢!   长风没有直接飞上山峰,她从山脚下一步一步往上走,巡视着她的韭菜阵地,一路加强防御。   难得将山走了一遍的她发现——北单山还真的是遍地韭菜啊,都不带长一棵野草的。   “没救了没救了。”蹲身盯着眼前绿油油韭菜的长风摇头,又伸手弹了弹它们的叶子,“你们要是能长得跟树一样茂盛我也认了,哪怕是玉石叶子我也认了,怎么就能如此矮挫矮挫的呢。”   长风走到家门口,松开象征性挂在门上的木栓……她别在门上的木栓呢?   遭贼了?   长风细听里面动静,什么动静也没有。她推门进去,院子里也没人,但她已见一截黑色衣角,正在窗前榻下。   她顿觉不好,疾步走进,果真就看见烬谁在小榻上,睡得似乎还挺好。   烬已听见她的脚步声,缓缓睁眼,目光幽冷,“我渴了。”   “……”你听听你礼貌吗!变成魔头了不起呀!长风生气了,“我还有利用价值?你还来我北单山做什么?因为你们魔族一事,我方才去上界挨了训斥,受了好大委屈。”   烬闻言盘腿坐起,“那你哭。”   “……”   “不是受了好大委屈,那你哭。”他还没亲眼见过姑娘哭,有些好奇。   长风翻了他一个白眼,“看热闹不嫌事大!”她坐在边上生闷气,要不是他,她怎会被卷入这种事,还被亲爹当面说失望失望。   都是这烦人魔,对,烦人魔。   烬见她不哭,还生起了闷气,好不失望。他说道,“虽说我欺骗了你,但魔界那棵树的事,我有机会确实会给你挖来。”   长风狐疑看他,片刻又明白了,肃色,“你是不是又想找我办什么事?”   烬面色无异,但眼底微微讶然,“为何你知道?”   因为你的话变得很长。长风算是摸出他说话的规律来了,简短即意味着他不耐烦,突然变长意味着他有目的。长风哼笑,“别拐弯抹角了,说吧,什么事。”   烬终于不掩饰了,“我要见君天临。”   “哦。”长风心头一跳,这家伙知道她亲爹是谁了?不应该呀,神界都没几个人知道她来做山神,下界就更没人知道她的身份了,这烦人魔怎么可能知道,“你要见便去见,何必找我,我不过是个小神仙,连看看那位天神的背影都是奢望,如何能带你去见他。”   烬见她打马虎眼,一把捉住她的手腕,“至少你可以顺利入天门,也知道君天临的府邸在哪里,这就足够了。”   长风瞪眼,“你胁迫我?”   烬想了想,“对,我为何一开始不这么做,非要跟你废话。”   “……”   “走,带路。”   长风抗议,可烬已非凡人,他跳下小榻便往外走,扯得长风根本无法反抗。她大喊,“我抵死也……”   烬冷盯,“也什么?”   浓烈杀意瞬间扑面,长风不挣扎了,而且以她如今的神力也打不过他,何必送死。   想罢,素来深谙能屈能伸这种大道理的她跟上了烬的脚步,一步朝天跨去,将烬的手抓住,反客为主,往天门带去,“走吧!”   烬:“???”短腿你的脸是不是变得太快了些?   长风一心想将事情快些办完,好将他送得远远的。快到天门口,便将他化做小人,又藏在发中。   一路疯狂朝要问候的人摆手,别请安了别问了,我忙着呢!   等她站在家门口时,发现这是十天以来,第三次——被迫回家。   过去三十年她都没回得如此勤快!   烬扯了扯她的头发,“快敲门引荐。”   “别拔了,要秃了。”长风伸手抓住他,抬手就朝里面扔,边扔边给石猫使了个眼神。   石猫有了小祖宗的示意,自然不拦着,于是烬就像被人随手扔垃圾那样给扔了进去。   顺利进去的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竟然就这么进来的。   战神的家连个守卫都没有?   一会长风也“翻墙”进了院子,一把捞起烬就往里走。为了装作不曾来过这,她七拐八拐,都没找到主院,见到人。   烬实在不愿多耗时辰,变回原身,还不忘数落她,“路痴。”   长风听见这话就放心了,“那你带路。”   找得到我爹算我输!   烬也不知君天临在哪里,他在六界之镜也窥探不了多少神界的事,但如果按照人间的主卧位置,应当是朝南。他一看,日光就在头顶,四面皆南!   那大门应当迎风而向,他再一看,四面皆风,无比通透!   ……那……他没辙了。   正当长风暗暗笑话他时,忽然耳边听见了熟悉的脚步声,她一顿。   云月出现在走廊中,她偏身而立,并不以正面看他,淡声,“是魔界的二殿下吧。”   烬看见她,略有些愣神,片刻才说道,“是。”   “你要见我君主,就随我来吧。”   “你的君主是?”   “当然是你要找的那个人。”云月说完就在前面带路,佯装不认得长风。   烬的眼神微缩,他盯着离去的那个女人。她一身神女装束,腰间也无佩刀,身姿挺拔,步伐稳健,灵力不弱。   只是……   他说道,“为什么……”   长风问道,“什么?”   烬的目光还在那女人的身上,“为什么,君天临的婢女,会是个魔?”   堂堂神界战神的婢女,却是个魔族人。   这未免太可笑了。 第十八章 雀占巢   云月是魔。   她不是神。   这件事长风早就知道了。   虽然她不太了解云姨的身份,但她知道云姨还是魔童时,被遗落战场,巡视的母亲发现了她,便将她带回军营照顾。   等云月苏醒,告知他们自己的亲人已因战而死,让他们放她回去。   按理说神有仁德之心,不做斩草除根之事,但也绝不会试图去感化他们,因为他们深知魔便是魔,恶毒的本性难除。可不知为何,母亲留下了云月。   奇怪的是,云月也仿佛收起了魔性,甚至比神族更憎恶魔族。   长风有问过父亲此事,但父亲总是简略地复述着同样的话,次数多了她便不问了。   她只知道云姨忠诚于她母亲,母亲过世后,又忠诚于她的父亲。而对她,也是似长似友,照顾周全。   但这在烬看来,是无法理解的,魔族天生的自负甚至让他隐隐不悦。   魔为何要臣服于神。   至多是平起平坐,为何要臣服?   他不明白。   云月领他到了大堂中,君天临已经在等他。   他一眼就看见了刚被自己骂了一顿的女儿,见女儿避开他的眼神,君天临心中也不舒服。   方才骂女儿太过了吧。   对,太过了。   君天临压下愧疚之心,对烬说道,“坐吧。”   烬坐于矮桌前,君天临又对长风说道,“你也坐吧。”   长风不言,在烬的斜后方坐下。   君天临看了她两眼,才道,“你来寻我,是在我意料之中的事。”   烬微微挑眉,“所以这就是你愿意让我取走凤凰泉眼,助我破除血石的原因?”   君天临说道,“是。”   “我并不意外你会帮我。”烬知道战神的家绝不会容易进来,那只有一个原因——君天临从未拦着。甚至给他开了条康庄大道,以不驳他面子的方式给他台阶下,顺利取到泉眼,“你们和夜魔君僵持已久,久攻不下,防御疲乏,如今是要寻别的办法突破了。”   君天临轻轻点头,“我的目的很简单,助你夺得魔君之位,你与神族签订永世不战协议。”   烬目光微敛,“魔神百万年来从未停止过互相攻打,两界上位者心力交瘁,下位者也难以安生,依我看来,魔神本是同宗同源,纠缠争斗不过是同根相煎,这个协议不签也无妨。”他话一顿,见君天临也不言语,才继续说道,“但签了,你我都安心。”   云月插话说道,“协议应施以血咒。”   ——若一方毁约,那毁约之人便会灰飞烟灭。   这是六界中最强的咒术,无人能破除。   烬看了看她,这话怎么听来,都不像是在帮她的同族人,而更像是在提醒她的家主,帮那个神族制约他。   烬收回冷淡视线,说道,“但有一事我想知道,你们如何帮我夺回魔尊之位?”   话里不客气,这种谈话本就是一场交易,直来直往,道明利益,反倒更易达成。   君天临说道,“你要何种帮助,我可以满足你。”   “借神族法器助我修炼。”   “可。”   “必要时调遣天兵。”   “可。”   “神族试炼之地让我提升修为。”   长风终于忍不住了,“不可。”   烬偏身盯她。   长风才不管他,她只是死死盯着她爹,不要答应,不要答应。   君天临知道她的心思,神族的试炼之地本来破败不堪,也无实用。后来他的妻子接手整修后,试炼之地与之前全然不同,一举成为神族修炼的最佳场地。   那个地方对女儿而言,很重要,意义非凡。   可是……他是一个父亲,更是一个将士。   就连法器都可借出,那地位次之的试炼之地又有何不可?   他缓缓点头,长风绝望了。   为了两界和平,他爹已经走火入魔了,竟跟一个魔人合作。   即便有血咒束缚,可是当真可信吗?那可是魔,是魔!   曾经杀死无数神族的魔!   君天临说道,“可。”   烬面色坦然,“看来神族果然很有诚意。”   君天临淡声,“那你也应当拿出你的诚意。”   “好。”烬抬手轻扫,一张血书凌空飞送,“我若成为新任魔君,过往魔族所占城池,我会尽数归还神族。除此之外,魔族永世不与神族再起战乱,更不踏入神族疆土。”   这份协议长风知道足以让神族的人心动,扶植热爱和平的魔族二殿下上位,远比放任一个好战的大殿下在位好。   所以爹爹会这般费心帮这烦人魔,长风太理解了。   虽然不愿接受,但在她思量后看来,目前来说这的确是解决神魔问题最好的办法。   长风发问,“可是他当真有推翻夜魔君的能力吗?”   烬一顿,再次回头看长风,真想……一口咬死她。   长风说道,“他很弱,至少没有强大到足以覆灭魔界打败魔君的地步。”   烬:“……”回头他就咬她,咬死她。   他平复杀气,缓声道,“确实,如今的我还不足够强大,但魔族中无人可以替代我的作用。父亲他在世时威望盛天,魔族对于兄长的继位没有异议,但多年来他南征北伐,与神界纠缠,与妖界不和,导致魔界动荡不安,魔族人早已对他有怨言。如今我来夺权,名正言顺,拥护我的人也并不少。”   “哦。”长风不死心说道,“但你还是太弱了,有威望不足以让你推翻夜魔君对吧,那你如何提升修为?”   烬:“……”不说话你会死哦。他一点也不愿回答她一个拇指神仙的话,但君天临似乎并没有阻拦的打算,甚至认同了她的发问,那他唯有解释说道,“我如今修为只回了三分,大半修为在夜魔君手中,我会想办法取回。加之神族法器、试炼,即便仍无法完全恢复,但也可与夜魔君势均力敌。”   长风发难道,“那若拿不回来,横竖就是打不过的意思对吧?”   烬已经被怼到没脾气了,这死女人!   好在君天临心有衡量,抬手拦住了咄咄逼人的女儿,“不可失礼。”他伸手将血书收起,上面约定的条款分明细致,而那血咒,也并不作假。   云月也附和说道,“君主自有决策,长风山主多虑了。”   “哦。”长风拍拍手,也不乐意听了,试炼之地被亲爹借出去供一个魔人所用,她真的不开心。   云月跟了出去,长风委屈回头,“云姨……”   云月拍拍她的肩头,“若你当家,这试炼之地该如何便如何。”   得,长风更郁闷了。   云月说道,“长风,君主做的任何决定,都是深思熟虑过的,连天帝也认可他的做法,那你也无需质疑你爹。”   “嗯,是我小家子气了。”长风抬眼,见烬也出来了,便说道,“既然这里没我什么事了,那小神告退了。”   “我还有事。”烬说道,“方才将军说我可以在神界择地暂住,那北单山不错,就那里吧。”   长风眼都瞪圆了,“为什么偏是我北单山?”   君天临也顿了顿,“可有什么非住那里不可的理由?”   “那里是所有山头唯一没有鸟叫的地方,安静。”   长风觉得自己的山被侮辱了,而且证据确凿,可她的山里确实没有鸟叫,气死!   君天临放心了,他方才一瞬间还以为两人近日相处过密,关系不一般了。   而且,他希望女儿能因一些机缘回心转意,重回神界。   如今或许是个好机会。   魔族的二殿下很有野心,女儿却宛若咸鱼,让咸鱼跟野心者待一起,或许能让她耳濡目染,改变心意。   君天临说道,“我不食言,你想住何处就住何处。但是……”他仍旧不放心,“你不能住在她的院中,她毕竟是姑娘家。”   “好。”   长风冷笑,“我不同意,凭什么……”   烬捉住她的手腕,也不给她反攻的机会,“你拒绝也没有用,我并不是在寻得你的意见,而是告知你。我,要住在北单山。”   “……流氓!”长风骂骂咧咧甩开他的手,生气地回自己山头去了。   亲爹打的什么主意她当然知道,可是想要她咸鱼翻身,休想!   君天临看着女儿气冲冲离开的背影,完了,接连惹怒她,女儿怕是都不愿意回家了。   他跟烬叮嘱道,“夜魔君肯定在四处寻你,好好待在北单山吧,你的魔气我们会隐藏起来,不会让他那样轻易找到你。”   “好。”   君天临暗暗叹气,“云月,你送二殿下离开吧。”   “是。”   烬看着恭恭敬敬应声的云月,待君天临走后,便开口问道,“你为何要做神族的家奴?”   云月蹙眉,“家奴?”   烬冷声追问,“我从未听过魔族会服侍神族,我们魔族,宁可自尽也不愿被擒。”   云月反问道,“二殿下的意思是要我自尽?   “难道不是?”烬片刻又道,“莫非他对你下了死咒?”   他可以接受这个解释,也是唯一可以接受她做神族家仆的理由。但很可惜,云月轻蔑笑道,“并不是。君天临是我的主人,我永远不会背叛他。”   烬的瞳孔微震,他从未见过一个魔族人会说这种话。   云月说道,“有时候,魔族更加无耻,令人恶心。”   烬如今确定了,她憎恨魔族,但缘由是什么,他不知。   他回过神来,那小山神呢?他这就去北单山,非得一口咬死那短腿不可! 第十九章 暖汤   天兵比长风的动作要快很多,等长风下界回到山上,明显感觉山外多了三层灵力墙。   她进出几次身无异样,但站在外面时,明显觉得山中灵气很微弱。   长风明白了,这是专门为了烬筑起的防护墙吧。   “那烦人魔真的靠谱吗?”   长风嘀咕完,听见背后有风声,回头看去,心下又烦躁起来。   烦人魔,烦人!   “你跑什么。”烬随后赶到,脚步“哧”地停在墙外,确定没有问题后才走了进去,片刻明白了。   这屏障将他的魔气锁在了山中,魔兵便寻不到他的踪迹了。   君天临办事果真速战速决,烬想着,旁人却嗤笑一声,大步跨了进去。他一把捉住她的手,逼声说道,“方才我真想将你一口咬死。”   长风说道,“如今你我已是盟军,你可不能对我动手。”   “我真该将你咬死了再与神族结盟。”   “老说咬咬咬,我看你也没有长獠牙呀,让我看看,看看你的牙。”说着长风垫脚,伸手去撩拨他的嘴巴,“獠牙呢,在哪,就这一口小白牙就想咬死我吗?”   少女的手真的来撬他的嘴,手掌一如既往的温暖。   这种暖意总能让终年身处冰冷死魂潭的烬恍惚。   等他反应过来,嘴巴已经被她的手扯得像朵喇叭花。   烬:“……”   长风已经收手,还不忘嫌弃地拍拍手,“一脸胡子渣渣,扎手!”   “……倒打一耙。”烬眉头又蹙,“你手上抹的是什么香?”   长风闻了闻,“没呀,我又不抹香香。”   “那怎会有香味。”   “我……”长风嗅着嗅着一顿,眼神一瞬腾起复杂之色。   烬察觉到她的异样,顿时肃色,“何事?”   “据说……”长风欲言又止,还是说道,“据说,男子若能闻到女子身上有独特的香味,那便是那男子喜欢那女子。哦豁!”   烬脸色一变,完全不给她继续“哦豁”的机会,“滚!神族只有恶臭,哪有香味!”   “哦豁哦豁!”长风伸手给他闻,“你说有香气,你怕不是喜欢我吧。”   烬厌烦地掸开她的手,他还是一口咬死她吧,韭菜精!   长风看着走远的魔头,哼声笑了笑。   虽说是个魔,但一个人被困死魂潭数万年,从某些地方来说,他很单纯。   不过他敛起魔气后,确实跟上一刻那冷如寒霜的模样全然不同。   长风收起自己的小心思,也进了山中,回家去了。   烬应允过君天临不与长风同住屋檐下,他起先是想将她扔出去,这会到了门前,他又改变主意了。   这几日的相处早就让长风看透了他,她凑上前说道,“你这么盯着我家门口,该不会是想雀占鸠巢吧?”   “我看不上。”   “……你怕是忘了你在我塌上睡过两回了!”长风护犊子的心思上来,就差没骂人了。   这话说的不大声,可神仙的耳朵很灵,灵到百米开外的人都听见了。正抱了果子蹦蹦跳跳过来找长风的小山神讶然,“长风姐姐你种树不成,改成跟树妖拉拉扯扯啦?”   长风捏他脸蛋,“小笨蛋,你知道什么叫做拉拉扯扯吗?”   小山神没有还手,脸被捏得红彤彤,“啊?就是你拉拉我,我扯扯你,金仙姐姐是这么说的,就好像你们这样,又好像你现在对我这样。”   烬说道,“他是个傻子吗?”   小山神急声,“我才不是个傻子!”   长风捞过他怀里的果子,“你先回去吧,别瞎传!”   “哦!”小山神临走前又意味深长看向烬,“你可千万别被长风姐姐种到土里,会死的哦。”   烬:“……”   他一走,烬便问道,“他到底是怎么成为山神的?”神仙安排下界的事如此马虎的吗?年龄小,法力弱,如何就成神仙了?   长风说道,“山是可以继承的,他爹是原来的山神,后来去世了,就由他继承。”   “哦。”烬懂了,又不懂了,“他年纪这般小,他爹怎会早早过世?”   长风眼神微敛,看了他一眼,“三万年前,他被你们魔族人打得魂飞魄散。”   烬顿了顿,“你既憎恶战争,那我去夺魔尊之位你为何不高兴?方才在君天临府邸处处阻拦我们签订契约。”   长风不由冷笑,“我不信魔,更不信你可以推翻夜魔君。他很可怕,很可怕……”   可怕到她只是想到那个人的脸,就觉浑身发冷。   “无论你信不信,我都是你们天帝挑中的人,若有其他更合适的人选,他们又怎会选我。他们信我,你大可以也信我。”   “是这么个道理,可是——”长风说道,“阻止不了我不喜欢你。”   说完,她将门关上,用力之大道尽了她对魔的憎恶。   烬看着紧闭的大门,低声,“我也不喜欢神。”   魔的天性使然,他也憎恶神,可是神族是唯一能助他复仇的人。   唯有合作,即便厌烦。   长风回到房里准备睡觉,虽然神并不怎么需要睡觉,但她想静静。   躺下身后她将自己翻成个烙饼了都无法入眠,终于起身,还是去凡间找点好吃的,散散心吧。   凡间无宵禁,满是烟火气息,凡人虽说很弱小,但他们又有着很坚韧的意志力,时常让长风觉得惊奇。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她更喜欢凡间的热闹。   她从院子出来,就见烬在她家不远处盖房子。   北单山真是连根木头都找不到,他总不能用韭菜盖房子,便造了个石屋,看着冷冰冰硬邦邦的,不近人情,也不像是个能睡着觉的地方。   但那魔二代好像对自己造房的手法十分满意,听见长风的脚步声便自负问道,“这房子不错吧?”   “噗嗤。”长风见他瞪眼,又“噗嗤——”一声,“我评价完了。”   “……”这短腿总有一千个办法气死他。烬压住怒气,“你去何处?”   “我去……”长风还想隐瞒,可转念一想,她又改变主意了,“人间。”   烬挑眉,“哦。”   ——就是那个逢年过节便放满天烟火,条条街道挂满红绸,两道摆满食物的地方对吧。   他……想去。   长风问道,“你想去?”   烬一口说道,“不想。”   还说不想,她都看出来了好吗!长风说道,“你要是有空,就一起去走走。”   烬眉头又挑高,“我不想。”   “……陪我去吧。”   “行!你求我的。”   长风心中骂骂咧咧,别扭怪!   千座灵山连绵不绝,一直延伸到人间边境,山峦陡然变矮,变得只有茂密大树,长得周正的兽类。   越过一座座山峦,便到了人间。   烬在六界之镜里看过多次,知道那是一个很温暖很热闹的地方。   可是不巧,人间刚过新年,又临近宵禁,街道冷冷清清,比那北单山还要冷清。   长风叹气,“记错日子了,街上都没人了。不过……我知道有一个地方很热闹,你要不要去?”   烬狐疑,“你突然盛情邀请我来人间,莫非有什么陷阱?”   “你的心可真黑暗!”长风说道,“对我而言,你在人间总比在我北单山得好。”   烬立刻接受了这个解释,“走。”   长风见他如此容易上当,一时有些看不透,这人当真是魔?也太单纯了吧。   长风领着他拐了几条小巷子,一路清冷,直到又入了一条小巷,烬才听见鼎沸人声,还有欢声笑语,耳朵灵敏的他,好像还听见了一些奇奇怪怪的声音。   很奇怪很怪异的低吟声。   前面不远处,一栋楼灯火透亮,脂粉飘香,美人扶栏,莺莺燕燕之声传入耳中。   不等烬反应过来,就见一群女人朝自己扑来,声音娇媚“好俊俏的公子哥,快进来喝杯酒吧”,他再一看,那短腿已不见了踪影。   长风这会已经捂着肚子笑得不能自控了。   “笨蛋,把你卖了都不知道。不不,好好享受吧。”长风笑得无力,坐在一家卖鱼汤的摊子上。   老板见来了客人,忙说道,“姑娘,就要宵禁了,您可得吃快点。”   “好好,给我来两碗鱼汤。”   “好嘞。”   长风想到那烦人魔被花花草草拉扯的场景,就觉好笑,又要笑一番时,突然看见桌子前面坐了个人。   这一口气差点没给她喘上来——“嗝。”   烬的眼神冷得吓人,她觉得他要是张开嘴能直接把她给吃了。   烬面无表情地掸着身上怪异的香味,想吐,如今一想,这短腿手上的味道真的很好闻。   如此一想,本来想杀人的心竟平复了下来。   他看着一脸怂样的长风,冷笑,“将我推去那种地方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我会来找你算账?”   长风咽了咽口水,肃色,“我是在帮你。”   “帮我?”   “对啊,你想想,七万年了,你竟还是个……嗯,人间男子十五岁就可洞房了呢!你都七万岁了,七万呐。”长风比了个七的手势,重点强调着,“这么大个人了,连姑娘的手都没牵过,唉!”   原本烬还不在意她强调的这件事,可正好老板送鱼汤过来,闻言不由打量他一眼,眼神顿时意味深长,满眼的——年轻人,你怕是不举哦。   烬……炸了,“回山上!”   “别啊,喝鱼汤,坐下,把汤喝完。”长风馋这口鱼汤已久,摆手安抚,“我不打趣你了,我道歉,我道歉,快喝吧,很好喝。”   烬瞥了瞥眼前只飘了葱花的白丨浊汤水,能好喝?能……嗯,好像隐隐有股很鲜甜的味道。   长风殷勤道,“快喝呀,真的很好喝。”   烬终于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放入嘴中,先是舌头有一股鲜甜炸开,随之蔓延在整个嘴里,鲜、甜、香,更重要的是,很暖,从嘴里滑入腹内,似乎一瞬间就暖和起来了。   长风见他的面色已缓和,喝汤的神情无比严肃,又觉好笑,“感觉如何?”   烬缓声,“很暖。”   长风眨眨眼,“暖?汤不都是暖的吗?”   烬顿了顿,抬眼,“食物不都是冷的?”   “……你……”长风差点又笑出声,可一瞬她又明白了什么,这魔二代该不会是……从出生到如今,从未吃过热食吧?   食物都是冷的?   她愣了愣,也不无这个可能。   死魂潭那么大,即便送饭的人并非有心要送冷饭,可等饭菜送到时,估摸也都凉了。   烬似乎也明白了什么,“哦”了一声,“原来食物是热的。”   竟是热的。   长风看着他,没有再说什么,点点头,“嗯,热的,尤其是汤,要趁热喝,快喝吧。”   “嗯。”   烬也没有说话,汤很烫,很暖。   好喝。 第二十章 试炼   北单山的夜有点凉,因无树遮挡,也无兽类行走,比其他山头清冷很多。   又因太过寂静,让躺在石屋上的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烬有种似乎还未从死魂潭中离开的错觉。   不过这几日离开死魂潭后,每每合眼,都有类似的错觉。   他竟从那里出来了。   既然出来了,那他绝不会回去,哪怕是死,他也要死在外面。   他又缓缓合眼,听着十里之外野兽游走山林的声音,渐渐有了困意。   忽然有股异样的气息出现在这千座山峦中,他蓦地坐起身,朝远方看去。令人意外的是,片刻他就见长风也从屋里出来,连衣裳都来不及穿好,边披边走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没有说话。   黑夜中似乎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朝北单山迅速袭来。   长风快步走到屏障前,还未看清,便见一道红影掠过,慑人的寒冰似刀迎面刺来,冷得她浑身一颤。   她下意识往后退步,背后已被烬伸手抵住。烬低声,“嘘。”   那影子在屏障外面来回游走几次,都没有发现站在里面的两人。   直到那人也觉得有异样,才终于停了下来。他落在屏障外面,正与长风和烬隔“墙”对视。   长风认得这人的脸。   司徒深,魔族大将。   魔人的脸五官总是过于分明,远看阴邪柔美,近看却有种慑人的逼迫感,压得人喘不过气。   她几乎魔怔时,烬伸手挡住她的视线,她才猛然回神,差点又被摄魂了。   司徒深往前探手,他明明感觉到这里有东西,但眼前只是空旷山谷,只有满山韭菜,根本没有别的玩意。   他低眉一想,抬头看去,也没有看出蹊跷来。   他终于收手,离开了北单山。   司徒深一走,长风才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脸色煞白。   烬说道,“司徒深为人狡猾,他迟早会发现这面灵力墙。”   “你与其在下界东躲西藏,不如去上界待着。”长风可不想有朝一日他们在山里打起来,那她这小山怕是一朝便会被夷为平地。   “上界灵气过甚,我在那里根本无法修炼。”烬说道,“君天临不派天兵巡查保护,只是筑了面墙,只能相信他有信心能护住我,至少不会轻易被魔族的人发现。”   这点长风没有否认,她爹素来谨慎小心,而且烬又是神族的盟友,她爹绝不会放任他的安全不管。   她忽然又明白过来,“又被坑了!”   亲爹将这魔二代往她山里放,可不就是又在将她强行拉入抗魔大军中吗!   日后若烬真的推翻魔尊,那贴身“保护”烬的她便成了一等功臣,在神界的地位瞬间拔高,继承爹爹衣钵统帅三军想必也没有几个人会有异议。   她爹这手牌打的可真是妙啊。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长风简直防不胜防。   “短腿,短腿。”   长风回神,“啊?”   烬说道,“明日带我去试炼之境。”   长风心中别扭,可大局为重,还是答应了。   自从母亲过世后,长风就再也没有去过试炼之地了。   母亲当初修整试炼之境,放生了许多年老虚弱的兽类,又亲自去险恶之地捉了兽类回来,依据它们的法力分在五个地方。   长风全程跟在母亲背后捉野兽,也亲眼见证了试炼之境从无人问津变成神界争相排队修炼的地方。   如今再次归来,她发现本是深红的大门已褪了些色,并不那样鲜艳了,也不再那么高大了。   她将从爹爹那拿来的通行令塞入门口石狮口中,拍拍它的脑袋,“放行吧。”   大门打开,里面有五条幽深小径,看不见里面情况。   长风说道,“你要修炼法力对吧,那你选第一扇门吧。”   烬问道,“它们有何不同?难道不是根据兽类法力排列?”   “那的确是试炼之境的常规排序,但当年花无神……觉得那样过于刻板,不利神族提升修为,所以依据术业有专攻之准则进行了改变。你若要提升法力,便选第一扇门,那里有强大妖兽;若是提升敏捷,便去第五扇门,那里有动作迅速的觅食兽类。”   长风没想到自己竟然都还记得这些,如数家珍。   烬也没想到她知道得这般详尽,“你不像是第一次来这里,但以你山神的神阶,并不是能进入这里的人。”   长风就知道他会有此一问,“那方才云护卫叫我进去也不单单是为了拿通行令,总要交代几句。”   这个解释说得通,烬没有再追问。   “你进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你不进去?”   长风扯扯嘴角,她不进,她进去这试炼之境就没作用了,“我怕被它们咬死。”   烬的眼神顿时了然,这才进去。   “好无聊。”长风飞上岩石,不忘折了根树枝摘叶子数。   “石上之人可是长风公主?”   苍老的声音从下方传来,长风低头看去,只见是个白发老头,这人她可不会忘。她急忙起身飞下,作揖,“先生。”   如人间有书院,神界也有,如人间一样,收些奶娃子教导修炼。   长风也在书院里待过几年,不过后来总跟母亲游走六界,便不怎么待了。后来母亲过世,她又在家自闭,就更不去学院了。   可大多神族奶娃子都在那里结交为好友,因此自闭在家的长风在神界并没有同龄好友。   这也是她不多喜欢在神界待的缘故。   不然去赴宴喝酒时,别人有朋友自己却没有,那得多孤零零的呀。   老先生叹声说道,“神界说大不大,可说小也不小,一别多年,我却再未见过你了。”   长风说道,“是长风不懂事,离开书院后也没再去拜访您。”   老先生笑道,“先生还以为是过往罚得你太厉害,你记恨了呢。”   长风笑笑摇头,“没有,先生教的很好。”   这是实话,虽说他在当年没少罚她,但长风高兴被罚。她着实烦透了旁人总是因她爹娘的身份而过于忍让她,他们越是忍让,她便越是顽劣,当年也是神界赫赫有名的熊孩子啊。   先生大概是为数不多不给她爹娘情面好好教导她的人。   她以前不懂,后来长大了,也心存感激。但既然离开了,也没有再回过书院拜见老先生。   长风问道,“先生今日来,可是带那些奶娃娃来试炼?”   “对,正在门外等着呢。”   “那先生去忙吧,我也在等人。”   “好,若得空,便回书院看看吧。”老先生又想起一件事来,“当年差点被你烧毁的那株榕树,如今长得都快占满一个院子了。”   “真霸道啊。”长风笑着,又眨眨眼,树。   嗯,树……那棵在数十万年历经了水灾、火灾、人祸仍旧屹立不倒野蛮生长的树。   它能不能在她的山上活呢……   能吧?   长风的眼顿时贼亮。   烬已在试炼场上击倒十余巨兽,都说妖兽是万兽中最凶狠最蛮横的兽类,如今亲自与它们交手,果真厉害。   烬雪白的衣服已染红痕,但这关卡还未过。   一头虎兽迈过倒地的同类,一步一步朝他逼近。   烬决定用最后的力气解决它。   “吼——”巨兽嘶吼,朝他踩踏而去。   烬转身往狭窄地方跑去,想伺机将它击杀。   那进来的大门便是最好的地方,唯有那里可以限制身躯庞大的虎兽肆意攻击。   虎兽追逐上去,没有打算给他活命的机会。   烬一路飞跑,人已到第一扇大门隧道。   冲天巨兽的四肢刚踏出大门,忽然看见个姑娘正坐在门口石头上盯着自己。   刹那间它仿佛看到了很多年前的那个小女孩,总是晃着两条小短腿手里拿着串糖葫芦天真无邪看自己的情景。   还有——每当她出现时,总有个凶女人来毒打它,打得它嗷嗷叫。   长风也看见了它,下意识龇牙朝它“嘶”了一声,在妖兽看来,这简直就是在拿最天真的小脸蛋做最可怕的事!   童年阴影瞬间布满整个心头。   救——命——啊!   此时烬冲出大门,手上凝聚十分力气,就要反身给妖兽致命痛击,可当他转过身,却发现……妖兽正撒腿往洞内夺命狂奔,头也不回。   “???”   烬手上的火焰扑哧扑哧熄灭了,没意思!   等了半天的长风都快打哈欠了,见他顺利出来,立刻跳下岩石拍拍手,“好了,今日试炼完成,走吧!”   可把她无聊死了!   烬收回视线,难以置信问道,“那妖兽就这么跑了?”   “对啊,跑了。”   “你们神界的试炼也太过敷衍,它方才明明想将我逼到绝境吃了我,可如今看来,它只是想诱我出来,自己再跑回去?”   长风思索片刻,点头,一本正经胡诌道,“是的,我们这试炼地不错吧,可练四肢,可练脑子哦。”   烬莫名,传闻神界是试炼之最,不过尔尔。   “喂,你要不要跟我去一个地方?”   烬挑眉,“青楼?”   “啊呸!”长风说道,“神界哪有那种地方。你跟我去一趟书院,挖个东西。”   一说“挖”烬就明白了,“你要去书院偷树?”   长风摆手,“不是偷,我都跟先生说好了,是拿。”   “那为何要我同去?我可是魔,即便在神界隐藏了气息,也是魔,让我同去于你有什么好处?”   长风腹诽,当然是因为在偷树的时候被人发现好将锅甩给你呀。   她说道,“云护卫说了,要领你在神界多走走,你若不去,那没事,我自己取了树就走。”   烬微顿,要了解神界,书院确实是个好地方。   他点点头,“好,我随你去。”末了又一次确认,“你当真不是带我去青楼?”   长风大声道,“不是!”   你这年轻人,真怂。 第二十一章 较量   只要那魔二代一收敛魔气,就是个单纯好青年;   可一旦释放魔气,就是能徒手烧人脸的大魔头。   对烬已经有初步了解的长风决定了,趁着他如今还是个单纯好青年,赶紧带他去偷树。如果被先生们抓住了,她就将锅甩给他,她再从小道逃走。   计划很完美,她再看看烬,嗯很好骗的样子。   烬也看她,吐字,“你看我就像饿了三天的狼看个肉包子。”   长风一口打断,“瞎说,狼才不吃包子。”   “……”   神界中,书院仅一个,神族子弟约有四万人,所以书院占地甚广,从大门走到后门,一日脚程都不够。   好在神族子弟个个都聪慧,除了少数路痴,大多都能将书院地图牢记,上课时也不会走岔路,就寝时也不会回错屋。   长风在书院期间着实不算个好学生,较之一般学生,当真是顽劣至极。   就连东院那棵与书院同岁的老榕树,她都烧过。   不是失手,也不是练手,就是故意为之。   因为它是书院最古老名气最大的树,若她烧了,那众人定会责骂她,而不会恭恭敬敬不追究了。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书院上下对她的容忍度颇高,她烧树后,众人还纷纷问她可受伤了。   想想就替树生气!   所以与其继续让树留在这毫无人情味的地方,不如跟她回北单山。   为自己接下来的所作所为做好铺垫后,长风领着烬到了书院后墙。   长风叮嘱道,“你在此地不要动,我去去就出来。”   烬“哦”了一声,长风嘀咕道,“按照记忆来算,翻墙过去是藏书阁,再往前才是榕树所在地。”   她嘀咕完,便翻墙进去了。   本着神族子弟皆优良不会做出鸡鸣狗盗之事,故而神界中除了禁地,并不会设置屏障,长风要进去也是轻而易举,连个巡视的人都未见到。   她还未绕过藏书阁,便见那榕树肆意生长的枝叶延伸至飞檐之上,将日光遮挡得不落半寸,仰头望之,树叶茂盛交叠,令人垂涎。   此时那榕树在长风眼里,哪里是普通的树,分明就是梦中情树。   等她到了树下,根本就看不见三丈以上的树叶,只因下面绿叶满盖,大有遮天蔽日之感。更何况榕树枝杈以恐怖的姿态疯狂倒长,未看主干的话,每根枝杈都像是单独的一棵粗壮大树。   她比划了下主干的粗细,非得七八十人才能环抱一圈。   “要是连你都不能在我山上栽活,那就离了个大谱了。”   长风抚摸树干,隐约见树干干燥的老树皮中还藏着丝丝黑色,她想起来了,当年她放火烧树,就差不多是这个位置。   “都好几万年了,你是一点个子都没长啊。”   树:“……”   长风拍了拍它,“我的动作会很快,一从土里出来我就将你藏进百宝袋中,你呀,就好好睡一觉,回头换个新地方,你会看见很多同族,当然有点远。”   “哗啦,哗啦。”   无风无雨,满树枝叶却唰唰作响起来。   “别抗议了,抗议也没用。”长风退后一步,打算倒拔巨树。   这还未行动,背后便有声响。   “长风,你真的回来了。”   长风一顿,回头望去,正是早上见的那位先生。她轻咳一声,“先生。”   老先生打量她几眼,也不知她要拔树的壮举,只说道,“看来当年你烧树,先生没有罚你是对的。若罚了你,你多年未归,回来也不会先来探望它,定是它较之于你有诸多有趣回忆吧。”   这话听着可就尴尬了。   长风讪笑,“许是吧,这树好像一直没怎么长了,仍是这番模样。”   老先生叹道,“它与天地同岁,掩盖天穹,我等蚍蜉已不能以肉眼见它所生所长,你觉得它未长分毫,倒也不奇怪。”   “哦哦。”长风敷衍聊着,一心想着怎么偷树。   “今日怎么想着回来看看了?”   “我……路过,进来走走。”   老先生缓缓点头,捋着银白胡须说道,“儿时的你,可是书院中一等一的顽劣学生啊,如今倒是彬彬有礼了。”   长风已觉得不好意思起来,“年幼不懂事,总是喜欢做些荒唐事。可先生们当初若是教导我,我年幼时也一定是彬彬有礼的。”   老先生闻言朗声笑了起来,“这是怪先生们不责罚你。”   长风笑笑没答话。   老先生又叹道,“你道书院上下除了我,为何他们在你屡屡犯错时不愿责骂你?”   提及这个,长风便是眉头一皱,“不必我说,原因自明。”   老先生摇头笑笑,“你以为是因为你的爹娘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众人不敢责骂?”   话听来似乎有别的意思,长风略一顿,问道,“难道不是?”   “哪里是呀。”老先生说道,“天帝之子当年在此修炼学习,该罚便罚,该打便打,何曾给过他情面?何曾对他恭敬过。”   长风愣了愣,“那是为什么?”   老先生看着她,虽然她的眉目与她的母亲和父亲都不太像,可许是心理作祟,他总觉得她像极了君天临和花无神,那两个名扬六界的战神。   “因为啊……你的父亲和母亲,是誓死守卫神界的将士,是为了守卫神界安宁而愿意舍弃自己的安宁和命的人啊。”   长风怔然。   老先生说着这话,又想起那死去的花无神,心觉悲怆,“以他们的功勋,早就可以远离战场,可他们没有那样做,他们本该那样做的……”   那花无神就不会死。   有她在,魔族吞并神族的野心又怎会死灰复燃呢。   长风默然,她一直以为是自己身份高贵,众人不敢欺她。越是如此,她就越是顽劣反抗。   可没想到,他们的包容的确因为她的爹娘,但并非是因他们的地位。   长风笑不出来了。   老先生说道,“回去吧,别再到处惹事了。”   “我并没有到处惹事。”长风自辩道。   “没有便好。”老先生又不傻,她好端端的突然来书院,定是有事。但问是问不出来的,那就以进为退吧,她若要做什么事,片刻便知,“那先生走了。”   “先生慢走。”   “对了。”老先生回头说道,“树干再往上五丈的地方,有字,你去看看,是一个跟你一样顽劣的学生留下的。”   “……哦。”   长风送走老先生,便对着巨树搓搓手,“嘿嘿嘿。”   树:“……”   她正要动手,又想起先生临走前特地交代的话,便踮了踮脚去看字,可五丈略远,看不太清楚。她只好飞上去,将树环绕半圈才寻到树干凹陷的位置。   只见树上被法术烙了几个字,字体歪斜,但灵力隐隐若现。既是学生所为,那可见那人的灵力着实强大,竟能在树上留下如此深的印记。   她探头去瞧,等看清楚那三个字,不由愣神。   眼睛瞬间泛红。   ——花无神。   她的娘亲。   方才长风刚翻身过了高墙,烬就跟着翻墙了。   长风说墙内就是藏书阁。   他想看看神族的藏书阁是何等模样,虽然他可以跟君天临要通行令牌,可是神族的禁书他又怎会给他看。   但神族的禁书是否容易看见也是个问题。   没有把握的事他不会乱来,自毁契约。   许是未放堂,藏书阁里并没有人。只有一个个墨色人形的巴掌小人在挪动书架,整理书籍。   烬看着它们在书架上蹿来蹿去,像是有巨人在画布上提笔挥墨。   他第一次觉得神族的玩意有趣。   片刻一个墨人看见了他,立刻抱了卷轴飞了过来,快到他的跟前“啪”地一松手,将卷轴往下一啪,上面罗列各种书籍目录,兴致勃勃地等着他点书。   烬顿了顿,意会过来,随手指了指,墨人又“啪”地收起卷轴,飞到书架上去找书了。   他并不看书,片刻便将书放在一旁,又示意墨人过来。   墨人便又重复了一遍“啪、啪”的动作,一会他又唤它。   被频繁使唤的墨人越发急躁,不断地拿书送书,直到第十次,它终于抱着书“哇”地哭了起来,淌了一地墨汁。   其他墨人见状,纷纷对着烬巴拉巴拉,仿佛在骂人。   烬莫名想笑。   他就是想看看它们的忍耐力在哪里。   如今他知道了,真好玩。   他从藏书阁出来,越过高墙,意外发现长风竟回来了。他问道,“树偷回来了?”   长风顺口答道,“没偷。”   说完她就见烬挑眉,一脸“我就知道你是去偷树”的模样。她想辩解几句,又想到了什么。   烬等着她气急败坏狡辩,可少女忽然探身,从他的衣襟飞快地往下呼哧呼哧地一嗅。烬一顿,拨开她的脸嫌恶说道,“你是狗吗?”   “你身上有墨香味。”长风问道,“是去藏书阁了?”   烬哼哼。   “你一个大魔头去藏书阁竟两手空空出来,不觊觎神族禁书?再偷个两本?”   “我对那些不……”烬猛地看她,一把捉住她的手腕,死死紧握,“书院有十六面墙之多,你偏是选了这堵墙,还告诉我里面便是藏书阁,你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长风讶然,“我能打什么主意?”   烬咬牙,“你想诱我去藏书阁禁地,让神族对我产生芥蒂,撕毁契约,对不对?”   长风更加讶然,“你一天到晚脑袋瓜子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我一个小神仙还能阻拦天帝的决定?还能让神族大将改变主意?让他们知道我作祟的话,我还不得灰飞烟灭,我哪里敢。”   她说的情真意切,在烬看来,她也确实没有做这件事的动机。   哪怕她一开始便不满神族与他签订互助契约,可是破坏契约对她来说并无好处,还要落得被神族惩罚,被他追杀的下场。   实在是得不偿失。   长风见他不放,哽声,“放开,你抓疼我了。”   烬拧眉盯着她,少女两眼泛红,隐约见了泪光,恰似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最重要的是,好像他抓得太久,她的手都变冷了。   他松开了手,冷声,“最好你说的是真的,也别以为我会蠢到中你的圈套。”   烬没有完全相信她,甚至恼怒她令他产生了怀疑。   长风揉着被抓疼的手腕,看着冷脸离去的魔人,心思一沉。   魔人疑心可真重。   防备心也很重。   这可怎么陷害他好呢?   难办。 第二十二章 互杀   长风知道自己得罪那魔二代了。   因为从上界下来后,他就一直不搭理自己。不搭理就不搭理,还摆了个冷脸。   嗐!冷就冷,她又不在乎。   好在不与他同住一屋,她将院门一关,自己睡大觉去了。烬也不理会她,回了自己的石屋,又寝着石子睡了一晚。   远山朝阳初现橙光,从山峰蹿起,带着暖暖温热照耀山头。   长风还在呼呼大睡,便听见门被人踢得铛铛作响。   她急忙吸溜了嘴边口水,披着衣服开门往院子外瞧。   虽说是门,但也不过是四面栅栏中镶嵌的一扇半腰高木门,仿着人类的小院子所做,实在是防不了贼,挡不了光。   烬冷冰冰地站在门外,“出来。”   长风问道,“去哪里?”   “带我去试炼。”   “哦……”长风眼珠子一转,“等我去洗个脸。”   片刻长风洗漱好出来,只见朝阳已斜在半空,日光更加明媚。暖阳坠落在烬过分白皙的脸上,肌肤似有些透明,即便是在侧边遥望他的眼角,也觉修长。待他正面看来,那眉眼更加邪魅。   魔人的面庞总有种慑人的邪气。   烬开口,“看什么?”   看什么看,再看把你吃了。   长风收起垂涎的眼神,脾气真臭!   她如昨日领他到了试炼之地,问道,“今日你要修炼什么?”   烬说道,“凝神。”   “噢……”长风指了指第三道门,“那边是幻兽,意志不定者便会被它魅惑,去那里便好。”   烬也不道谢,便开了门进去。   等他进去,长风的神色也冷了冷。她双掌合十,低声念咒,片刻三四道门便合二为一。   她抬眼看了看,又觉得不保险,心一横,又将第五道门也并入其中。   做完这件事,她才满意收手。   三门合一,不死才怪。   烬还在长道之中,便觉地上震了震,一会又平复下来,不过一会又震了一震,与昨日全然不同。   他回头看去,门还在,没有被堵死。   但他依然多了一分警惕。   从廊道出来,还未等他抬眼看清试炼之地,便有一头巨兽从天扑落,他瞬间躲闪。再转身看去,只见巨兽已将地面撞出十丈深渊。   这是幻兽?操控人心,乱人心智的幻兽?   可别瞎扯淡了!   哪家幻兽不用脑子用拳头啊。   烬怀疑试炼场放错怪兽了。   背后忽有疾风,他未回头,直接躲避。却见一头火龙盘旋而来,火燎八方。   ……为什么灵力如此强大的巨龙会出现在这?   神族的试炼之地分类竟如此马虎,徒有虚名!   耳朵紧贴门外的长风听着里面轰轰烈烈的打斗声,甚是满意。   “你们可要争气啊,可别让一个打半折的魔二代给教训了,一定要杀了他哦。”   里面仍是轰隆声响,长风耐心等在外面,过了许久那动静都没停歇,反倒是愈发混乱,隐约好像还听见了巨兽被痛打的声音。   “不是吧不是吧,你们能不能争气点啊,可别让一个魔将你们全部干翻啊。”   长风焦急不已,它们要是没弄死烬,回头烬就得将带路的她弄死了。   “轰——”   洞门似被人撞开了,长风探头看去,里面尘土飞扬,根本看不见什么。   突然有狂风袭来,一只巨兽被人飞踹而出,重重砸在长风脚下。   身上已见深深血痕的男子从漫天风沙中缓缓走了出来,手上还拖着一只半死的巨兽。他一步一步走着,沉重的脚印深烙地面。   烬的面颊满是血迹,双目冷厉,像极了嗜血的野兽。   长风呼吸微屏,片刻便跑了过去,“看来你在里面打得很凶啊。”   烬冷目盯着她,没有答话。周身的寒气让长风不自觉僵了僵,见他朝前走,硬着头皮跟上。   烬将巨兽甩在门卫所站岩石下方,抬头冷声,“这是幻兽?”   门卫低眉看去,见了那半死妖兽眉头不由蹙起,“这并非幻兽,而是大妖。幻兽素来温和,只在暗处操纵人心,从不露面,按理说洞穴里不该有此等兽类。这妖兽……”   另一个门卫认出它的模样,诧异,“这是第五扇门的妖兽,它怎会跑到幻兽之门?”   长风说道,“串门?”   烬冷声,“闭嘴。”   长风不吭声了,目前来看烬没有怀疑她。   她正想着,忽然烬转过身来,寒气扑了她一脸,冷得她一震哆嗦。   “是你。”烬一字一句说道,“是你将我往死里推。”   长风跳了起来,“你疯了吧,我就算想把你往坑里推,也没那个本事。我难道能把三门合一?”   烬恶狠狠地盯着她,可无论怎么想都觉得不可能。   长风沉吟道,“我怀疑,有魔族人对你下手了,你要不要让你的暗卫去查查?”   “不用你管。”   “我得管啊,不然你总怀疑我。回头疑虑再生,一巴掌将我拍死,那我岂不是冤死?”   烬冷哼,“那便冤死吧,难道你还有娘亲会心疼?”   神与魔一样,十分少子嗣,有的话父母与子女感情也很淡薄,而在他的认知里,山神是没有爹娘的,他不过是随口一说。谁想她脸色竟变了,眼里瞬间腾起怒火,那种怒气中甚至带着强烈的恨意。   她大声道,“你才没有娘亲疼!”   “……你说什么。”烬捉住她的下颚,冷声,“你放肆。”   长风紧抓他的手腕,“你才放肆!”   “你一介山神哪来的娘?”   “你一个生下来就被关在死魂潭的魔人,有娘也跟没娘一样!”   “……”烬怒不可遏,这是他的痛处,任何人都不能触碰的痛处,“去死!”   烬用力将她甩了出去,长风重摔在地,摔得胸口犯闷。   她要杀了这个王八蛋!   长风猛地站起身,就要朝他施法,满脑子都是要杀了他的念头。   凭什么神界要跟一个魔合作。   什么一山二虎,只怕是放虎归山!   长风满脑子都是杀疯了的念头,可在烬眼中,她即便有隐藏实力那也不过尔尔,不足以惧怕。   烬没想到她敢还手,他摁住她的脑袋,不让她靠近。   长风正面攻击不得,身子一转,抱住他的手便狠狠咬了下去。   “你!”   这一口牙直接咬入骨头,烬只觉手骨都要被咬碎了,痛得他额头冷汗滚落,“你是狗吗!”   他试图再次甩开她,可长风早有准备,就是不松嘴。   “我要去见君天临,让他将你换了。”   长风咬着他的手吐字不清道,“你换,换啊,将我这个人换了,眼不见为净。”   她说完这话就后悔了。   长风忘记了一件事。   烬这人是个大变态,越是忤逆他的人,他便越喜欢将那人留在身边,看他成功,看他得志。   果然,话音刚落,烬不甩她了,也不恼怒了,眉峰中反倒有了玩味的乐趣,“我不会将你换了,我要留你在身边,看着我与神族合作,看着我入主魔界,到那日我要跟天帝讨了你。”   长风狐疑,“做小老婆?”   “……做奴婢!”做小老婆,亏她敢想。   他抬了抬手,见她还不松开,干脆也不拉扯了,就这么往下界走。她不嫌丢人,他还嫌什么丢人。   此法比硬干一场还要奏效,长风松嘴了。   她怕路上被人认出来毁她爹的名声。   长风气得胸口疼,压根不愿搭理他。   直到下界,长风一头扎进家门,再没出来。   烬周身是伤,这里除了韭菜也寻不到什么药,便在石屋疗伤。   外伤容易复原但内伤却不易恢复,他运气时明显感到阻力,接连吐了好几口血。   妖兽将他伤得着实不轻。   烬安心疗伤时,隐约听见隔壁的门开了,姑娘特有的轻盈脚步声从里面走了出来。   那短腿要去哪里?   烬没有睁眼,与他无关。   长风从家门出来,冷冷瞥了隔壁石屋一眼,随即往山外飞去。   飞了一天一夜,直到北山之巅,便见仙鹤飞来相拦。   “此为北山圣母府邸,尔等小神不可逾越。”   长风说道,“多年不见,你竟不认得我了。我是长风呀,就那个以前拔过你毛的小姑娘。”   仙鹤本无记忆,但最后一句瞬间让它想起当年那个顽劣女童。   毕竟敢拔仙鹤毛的没几个!   过往还是熊孩子的她它不敢打,如今长成大熊了,它更不敢打。仙鹤自诩能屈能伸,恭敬点头,“原来是长风公主,多年不见,您长大了。”   “你也从小仙鹤变成大仙鹤了,再没有绒毛可拔了。你这翅膀长得可真好看。”长风由衷夸赞道。   可在仙鹤听来大有“翅膀真好看再让我薅一薅吧”被支配的恐惧感,好在它就算脸变青了她也看不出来。它回应道,“长风公主谬赞了。我家主人正在闭关修炼,还请我进去通报一声,再来接您入府。”   “好,劳烦仙君了。”   仙鹤又客气问道,“敢问长风公主来此处寻我家主人何事?”   长风神色微凛,沉声,“除魔。” 第二十三章 小仙女   神族大多厌恶魔族,但论最厌恶魔族的神,那必然是北山圣母。   北山圣母是天界大能,神魔歇战后便长居洞府,再未出世。   长风年幼时见过她的风采,也深信她会下界除魔。   她请她除的,自然是烬。   北山圣母素来不喜见客,但听闻是花无神之女,便让仙鹤速速来请。片刻,仙鹤迎她入了北山。   北山与北单山仅差一字,样貌却是天差地别。   长风所见之处,满是玉石堆砌而成的宝山,山峦挺拔俊逸,背面不见日光本该幽深厚重,可因玉石相互映照,反倒不见一丝暗影。   山峦中栽着奇花异草,驱散了冷玉的清冷。   她酸了。   仙鹤领她飞上山峰,停于凉亭外,“主人,长风公主已到。”   长风作揖说道,“小辈长风有事求见圣母。”   “过来吧。”声音不似其他仙子那般娇滴,语调很是浑厚飒爽。   长风抬头往前走去,凉亭中,北山圣母席地而坐,裙摆曳地,仿若白莲由地而生。   她轻轻抬头,两支步摇微微而动,不闻声响。面庞秀美,端庄大气,与长风记忆中那位在马上叱咤风云的北山圣母全然不同了。   当年她的母亲驻扎在魔界,北山圣母在神族边界,两军并不多见,偶有情报才会碰头。   所以长风见她的次数不多,但也不能说生分。   北山圣母温声,“一别多年,小姑娘长成大姑娘了。”   这话怎么听着这么耳熟?长风看看仙鹤,对,方才它说过。   她说道,“小辈多年未来拜见您,圣母还记得长风。”   北山圣母看见她便想起她的母亲,不由想提及,念头刚起就压下心头,她温温笑道,“过来坐吧。”   长风盘腿坐下,话还没说,对方便说道,“你爹日前来找过我。”   长风心头一个咯噔,“爹爹怎么来了?”   “我想,你要除的魔,与他要护的魔,是同一个人。”   “……”   北山圣母抬眉看她,缓声说道,“六界中,我敬佩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你母亲,一个是你父亲。”   长风默然片刻,“所以圣母的意思是,您愿意听他的话去护魔。换而言之,是助那魔族二殿下一臂之力,夺夜魔君之位?”   即便少女强忍了质疑的语气,但北山圣母仍是听出来了。   她轻叹道,“长风,一味的抵抗与进攻,我们已试过。既然无用,为何不换别的办法?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夜魔君与其弟争斗,我们坐山观虎斗,为何你要忤逆你父亲的决策?”   长风默了默,摇头说道,“魔人无一例外,皆是野心勃勃,心狠手辣,护他上位,却也难保他不是第二个夜魔君。”   北山圣母继续劝道,“即便他又将是神族劲敌,但他若要上位,定会与夜魔君起争斗。既是内斗,定会内耗,我们要的,就是他们互相残杀。”   这个道理长风不是不懂,只是将神界大门敞开,让魔二代自由进出,她总归不放心。   谁知道是不是里应外合的伎俩呢?   这个亏连她的母亲都吃过。   若非当初母亲信了那潜伏在神族数千年的魔族俘虏,又怎会中计离世?   她永远不会忘记魔人的这种伎俩。   她说道,“我本以为您会义不容辞除魔,绝不允许魔族利用我们,可长风没有想到,您也没有了除魔的意志。”   北山圣母说道,“你年纪尚小,思虑不周全,你不信我,不信天帝,可总该信你父亲。长风,没有人比你爹更憎恨魔族,他们可是亲手杀了你母亲的人啊。”   长风心头一刺。   “但凡可以不与魔族合作,他也绝不会走到那一步,你可明白这个道理?魔族何其阴险狡诈,何其危险无情,但帝君愿赌,你父亲愿赌,这便足矣。”   长风愣了神,想到她那憎恶魔族的父亲,忽然好似明白了什么。   北山圣母又叹道,“你父亲说你不愿继承衣钵,也不愿好好地做神族公主,非要自暴自弃做个小山神。可如今你这般上心,可见是你父亲误解了。”   长风摇摇头,“我只是不愿母亲的心血被魔族践踏。”   北山圣母深知她在想什么,她跟她的母亲一样倔强,可并不像她母亲那样以大局为重,仍是个小姑娘。   她怜惜这个聪慧机警的孩子。   若是花无神一直将她带在身边,如今也能独当一面了吧。   她又说道,“你之所以反对,大抵是因为不甘心,厌恶魔,因你母亲的事,你恨他们。”   母亲永远是长风心中的软肋,她心头微震。在此之前她有除魔决心,可长辈接二连三的阻拦让她不得不压下这个念头。   除魔心思未尽,但却也无除魔的决心了。   她承认,她动摇了。   兴许她确实是错的,长辈与魔族的博弈并不会输。   兴许是个转机。   兴许她不必继续抗争,躺平助魔便好了。   她轻轻点头,“长风明白了。”   “长风,若你母亲仍在世,她也会这么做的。”   “嗯。”长风起身说道,“叨扰您了,小辈先告辞。”   北山圣母看着告辞离去的少女,轻轻叹气。仙鹤问道,“主人在忧心何事?”   她轻轻叹气,“不过是想起了一位故人。”   想起了那少女的母亲。   那时她们同在书院,像花无神那般有天赋又聪慧又杀伐果断的神族子弟,她再也没有见到第二个。   可惜了。   长风从北山回来,去时感觉自己肩负重任,回时觉得自己是傻子一个。   她有几斤几两重啊,替天帝操这个心。   她自以为她看透了全局,可在天界大能眼中,她兴许只是个捣蛋鬼。   “罢了,既然如此,那我做好本分就是。除魔大计,轮不到我来插手。”长风如此安慰好自己,这才踏入山中,边走还边念叨着回头给他修个好房子,弄好床和被褥,给他铺个舒舒服服的窝。   步入北单山穿过防御墙时,一股冷风从背后拂来,长风不由抖了抖,“哪来的阴风……”   阴风?   长风顿时警觉,猛然回头,虽说心里有所准备,可那抹艳红映入瞳孔中时,还是吓了她一跳。   不待她张嘴,司徒深已伸指朝她嘴边一划,双唇顿时似封了胶,张不开了,就连腿都似被封印在了原地,迈不开一步。   长风睁大了眼看他朝自己走近。   “这灵力墙布置得十分精巧,我往返多次都没有发现,这定不是你一个山神所能办到的。”司徒深自顾自说着,似在深思,“倒像是我认识的一位故人所设,哦,对了,君天临。”   长风凝神屏气盯着他的一举一动,魔都进来了,那些巡逻守卫跑哪去了。   再不来就真有人要除掉烬了。   先前她希望他死,可无人动手;如今她想他活,他倒是一脸要被灭口的样子了。   司徒深笑道,“带我去找他,不要耍什么心机,毕竟你只是一个小山神,我可以在弹指之间将你的山全部移平,让你灰飞烟灭。”   “……”长风只能点头。   司徒深的手指又一划,长风动了动嘴,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   “害怕?”   我害怕个屁。长风满脸错愕慌张,唇齿怯懦得发抖蠕动,已经是满脸欲哭的模样,“害怕!”   看她如此害怕,司徒深很满意。他笑笑,拍拍仙女的脑袋,温声,“别怕,你乖乖听我的话,我不会伤害你。”   长风噙着泪问道,“你是不是要找那个魔头?我可以带你去。”   见她如此配合,司徒深略一顿,反倒犹豫了起来。他想起了人间的一个计谋——欲擒故纵。   他问道,“为何你要带我去?”   长风讶然,“不带你去难道要我以死抵抗?为了一个魔头送我性命,我可不是傻子。”   司徒深哑然失笑,有道理。不过神族不惜布阵保护的人对他们而言肯定不同寻常,可这小山神却贪生怕死,将烬的行踪出卖,倒也是个小人。   “你带路吧。”   “您请。”长风急忙在前面带路,心中已有思量。   司徒深是魔族大将,长风即便发挥十成功力可能也打不过他,那带他去见那个刚被妖兽胖揍一顿的烬,只怕烬真的会被他当场杀死。   这可怎么办。   长风边走边想对策,随后人便往山谷中走去。   司徒深见过不少的山,大多物产丰富,产金产银,再不济也是绿树成荫群兽蛰伏,可这座山……好像只有韭菜。   而且气味感人,令日常熏香的他十分不适。   “你要带我去何处?”   “山谷呀,那里有个秘密通道,我们天君将他藏在了那里养伤。”   司徒深抬眼盯着少女的背影,“他受伤了?”   长风说道,“受伤了,他硬闯神界要见我们的大将军,结果与护卫交手负伤。”她回头说道,“他到底是谁呀,明明很弱的模样,连我们护卫都打不过,却被我们大将军奉为座上宾。”   “你好奇?”   “好奇。”   “会死哦。”   “……不好奇了!”   长风大惊失色,俏美的脸蛋唰地一白,看得司徒深又笑了起来。   简单的对话中他还有一个发现——烬如今很弱,而且受伤了,这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抓他回魔界复命的好时机。   少女在狭隘的一线天通道中停了下来,指了指前面,“穿过这里就是那魔头的住处。”   司徒深问道,“你不进去?”   “啊?”长风为难道,“我若进去被天君发现了可如何是好,那就是背叛神族了呀。”   见她如此扭捏,司徒深反倒放下心来,听起来确实很让人为难,所以他说道——“进去。”   “哦!”长风纠结了一番,这才走入一线天中。   司徒深随之跟了进去,可刚踏入里面,脚下石子便微微颤动,刺着他的鞋底。   他往前看去,已不见前人踪影。   这时,一线天两侧巨石轰然倒塌。   司徒深一顿——法阵。   他竟被个菜鸡小仙女给坑了。 第二十四章 蛤丨蟆蛋蛋   烬还在石屋里疗伤。   神族是试炼之地名不虚传, 所关押的恶兽甚至比那断手崖的还要凶猛。他不过是迎战三只巨兽就受了伤,那日后如何赢夜魔君?   “咳。”烬胸口一闷, 又吐出一口血来。   他抹去唇边鲜血, 手至眼前,那血红的牙印显而易见。   “狗牙。”他看看屋外,那脾气差劲的山神还未归来, 也不知去了哪里。   “烦人魔, 烦人魔!”长风从法阵中跑了出来便直飞石屋,一股脑冲进里面,还在疗伤的烬差点没被自己一口气给憋死。   “你突然闯入做什么?!”烬的语气中带着怒气,他真想宰了她。   连君天临都对他客客气气的, 天帝也与他约法三章,她一介山神凭什么屡次冒犯自己。   长风“啪”地就往他脑门上一拍,抓了他的手往外扯,“还装什么大爷, 等会司徒深找上门你就成孙子了。”   烬看她, “司徒深怎会找上这里?你们神族的法阵如此鸡肋么?”   长风总不能说是因为自己被他尾随了吧?   那她非得被烬宰了不可。   烬已嗅出端倪来,瞬间寒气逼人。   ——这个山神从一开始行迹就很可疑。   从知道他要与神族合作起, 她便诸多阻拦。他走错历练之地一事,她当真脱得了关系?   神族法阵这般强大,司徒深怎会知道?   偏偏是在她离开的那半晌, 司徒深便找到了这里,是她去寻了司徒深过来!   长风见拽他不动, 转身回头郁闷道, “你倒是快走啊!你——啊!”   烬一掌狠拍她的胸口, 长风避之不及, 轰得她瞳孔一震, 差点没当场去世。烬屈身压上,拧着她的脖子说道,“你想诛杀我之心,未免显露得太过。”   “……”长风不服!   若她搬来了北山圣母,如今被他打个半死,她便认了。   可她当下是冒险从司徒深手中逃脱,跑来救他,他却好心当作驴肝肺,那她可不服!   长风咬牙道,“你是不是笨蛋!笨蛋!”   烬瞪眼,“你骂我?”   长风怒道,“就骂你!骂你瞎,骂你蠢!早知道我就该自己跑了,让司徒深捉了你!”   烬不信她说的话,她的种种行迹实在是太可疑了。   还在骂骂咧咧的长风突然察觉到山中法阵传来的异动,有魔人在飞快地朝这边奔来。她心觉不妙,暂且将骂人的事放了放,捉了他的手吼道,“跟我走,再不走司徒深就真的来了!”   烬也觉察到了袭来不同寻常的邪气,让他不得不信了她说的话。   长风见他不抗拒,这才急速念咒,带着烬消失在了山峰。   晚来一步的司徒深只看到了空空石屋,屋内没有任何魔人的气息,隔壁是座朴素院落,倒是有方才那仙子的气味。   二殿下不在此处?   司徒深心有狐疑,抬眼看去,已有天兵巡逻。   待天兵巡视此处,魔人早已离去,不见了踪迹。   长风没有离开北单山,而是折回方才山谷,进入了另一个法阵。   这里不过十里大小,却铺了上百法阵,从天穹俯瞰,仿若鱼卵紧紧依附在平地中,互不干扰,互不吞噬。   法阵布置之巧妙,让人惊叹。   烬问道,“这些法阵都是你所设?”   长风反问,“我像是能造出法阵的神仙吗?”   显然不像。   像她这般灵力的神仙,造一两个方可,造上百个,那非得是天界大能不可。   况且能让法阵互不干扰达到均衡状态也非易事。   长风为免他心生疑窦,说道,“我这北单山唯有韭菜,山谷空荡,不似它山树木遮天蔽日,也因此被某位大能青睐,在此玩乐,布下许多法阵。”   “哦。”烬不太相信,便问,“是哪位大能?”   长风瞎掰道,“绝绝仙子。”   有名有姓,看起来不像瞎扯淡。   烬记下了。   法阵中是一座人间小筑,不过是个朴实无华的茅草屋子。   里面的桌椅茶壶杯子皆仿人间,就连床都铺了满茅草,土屋四面漏风,屋顶可见日光,这农家贫苦连细节都仿造得无可挑剔。   烬看着实在很无语,“为什么不找个好点的法阵进去?”   长风说道,“这上百法阵各有千秋,越是厉害的法阵需要的灵力越多,也就越容易被发现。相信我吧,那司徒深就算排查了九十九个法阵也寻不到这里。”   烬信了她,她说的没错,模仿人间的摆设是最不费气力的,若是去那有山有水的法阵,要筑造它也要费许多灵力,自然容易被发现。   两人的目光不由投向房子里唯一的床上。   床不过由几块木板搭建而成,也无床褥,更无软枕,可比起这还扬着尘土的地来可好了不止百倍。   两人互相看了一眼,像是深知对方小人禀性,齐齐朝木床扑去。   奈何床小,两人又互不相让,一时争了起来。   “我的!”   “我受伤了。”   “我也受伤了,你能不能怜香惜玉。”   “不能。”   “……”长风趴床上不让,使劲扒拉他。   可烬到底是男子,身躯比她高大壮实,岂是负伤的她能扒拉走的。   倒是烬一伸手,差点没将她扯下来。   两人死也不让,木床被压得吱吱呀呀,发出暧昧声响。长风听着这声音愈发觉得别扭,最后老脸一红,从床上跳了下来,呸他一口,“无耻狂魔,打伤我还不将床让给我,我呸!”   烬顿了顿,哦,他差点忘了这茬。   他皱眉,“你脸红什么?”   “你闭嘴,狗男人!”   “……你骂我做什么?”   长风一甩头,蹲在门口不理他了。   她就不该改变主意保护他,方才将司徒深领来,烬可不就是死路一条了么?   她瞎操心什么呀。   烬见她闷声坐在门槛上,是方才他出手太重了?   好像是。   虽然这小神仙总是鬼鬼祟祟的,但她终归是他除了无影子以外见到的第一个外人。   还是有温度的那种外人。   罢了,将床给她吧,到底是他打伤的。   离开阵法还不得靠她。   他想下床,可这一动弹,胸口剧痛,“砰”地摔了回去,随即头晕目眩,天地也跟着飞速旋转,彻底晕死过去。   长风听见声响哼哼唧唧回头,一瞧,只见烬在床上睡得极香,喉结还呼呼呼地起伏。   “呸,亏得我还以为你有点良心,要喊我过去。”长风骂骂咧咧着,继续坐在门槛上生闷气。   刚从军营归来的君天临进门便去通天镜中窥探下界,只见北单山防御墙有魔人入侵的痕迹,却不见长风和烬踪影。   他没有片刻迟疑,立刻下界。   北单山已无魔人踪迹,寻遍山峰也不见他的女儿。   山谷中隐藏神气,似一壶水,凝聚谷底。   他素来繁忙,女儿下界后只来了一次,那还是在三十年前长风刚入主北单山时。那时只有满山韭菜,甚是荒凉。   如今怎会多了上百法阵?   而且时日并不长,约莫也就是这几十年来所造。   是长风所为?   君天临微微觉得惊诧,步入阵法中,一连走过十余个,或有天界之景,或是地狱之炎,与其说是困人的法阵,不如说是一个个幻境。   他伸手触摸,指尖灼热,也非普通之景,确实有灵力,也确实能困人。   但可见主人没有花费什么心思,以至于这阵法很容易被破解。   君天临缓步走出法阵,又进入下一个法阵。   未入其中,已闻刀枪剑声。   他愣了愣,眼前已是硝烟战场,满地尸体,漫天乌鸦,甚至飘散着令人作呕的血腥味。   无数的神兵和魔兵横躺,尸首中,有个小姑娘屈膝跪地,背影像木雕没有任何生气。   天地宽广,她孤身长跪,像是死了。   可君天临知道她不是。   他怔神看着,远处有男子策马赶来,飞身下马便将小姑娘揽入怀中。   那死了般的小姑娘见了眼前男子,才终于从心口透出一口气来,“哇”地哭出声,“爹爹——娘亲死了——被魔杀死了——”   即便此番此景已是三万年前的事,君天临听见这哭声,仍觉胸口生闷。   女儿为何痛恨魔族,他很清楚。   逼她回上界担重任,他也知对她而言有多难。   可神魔若战,苍生必苦。   他不得不这么做。   君天临忍痛从阵法中退了出来,仰头叹气。   他平复心绪,见一扇门中探出一只鞋子,脚尖点地,点个不停。   他快步走了过去,探身一瞧,就看见了托腮坐在门槛上的女儿。   “爹爹。”长风站起身拍拍屁股,“是觉察到了魔人的气息才下来的吧?”   “是,可有什么异样?”   “司徒深跟踪我,进入北单山,被我骗去了别处。”长风知道他在担心什么,直接说道,“那魔二代睡得正好。”   君天临点头,“你好好照顾他,不要再出什么差池,先随我回上界,我再给你们安排住处。”   听见他这般说,长风的嘴角忍不住扬起一丝讥诮,“爹爹从那阵法出来,却还不松口将这魔殿下接走,看来爹爹是铁了心要逼我与魔同行。”   君天临一时未明白,突然反应过来,“你知我人在山谷,故意让我入那阵法?”   长风没有点头,“是不是已经无所谓。”   横竖爹爹不在意她的想法。   她抬脸说道,“既然爹爹要我陪着他,那我便照做。我会尽自己所能保护他,直到他覆灭魔界,完成与神族的契约。”   少女眼神坚毅,不甘愿,更像是认命了。   君天临没有多言,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结局。   他抬眼往屋内看去,只见烬在床上趴着,双手垂落,看似深睡,但……他很快发现了不对劲。   这魔殿下已然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了!   “风儿”   长风被他拔高的音量吓了一跳,满腹委屈都被震飞了,“啊?”   “救人!”   “……”   烬活过来了。   他觉得要是君天临不来,他估摸已经自己醒过来了。   长风觉得要是亲爹不来,估摸这烦人魔已经死翘翘了。但同理,烦人魔没死的话,要死的人就是她了。   以他的暴脾气一定会宰了她的。   诶,弄不好他会要求换人。   想到这,长风精神了起来,端着茶水就跑到他跟前递了去,“喝口水吧。”   连声音都温柔起来了。   解脱在即,怎能不放低姿态!   谁想烬看看她,没有言语——她定是心有愧疚才如此积极。想来她对他爱理不理也是因他伤了她,那两人的过错就一笔勾销吧。   君天临说道,“殿下的伤已无大碍,北单山也暂且不能待了,我已为你寻了别处居住。”   “好。”   长风盯着他,就一个“好”字?我呢?我呢?   烬感受到了她殷切的目光,便说道,“她也一起去。”   长风瞪眼,“我去做什么?”   “照料我。”不告她的状她却一脸不乐意??   “……”长风明白了,他这是要留自己在身边继续折磨。   好阴险的魔人!   君天临点点头,“那我送你们过去。”他又看向长风,可女儿明显不想理会他。   女儿对他有怨言,但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愿意继续完成神界交付她的使命。   君天临新安排的住所并不在神界,而是在人间。   烬上回来已过新年,又正逢宵禁,以至于人界冷清异常。   今日来正是午时,朗朗日下,人界又将迎元宵,春意满铺山野,四街八巷又挂彩灯,比那日热闹了千百倍。   人间烟火气莫名让人心有火苗,慢慢蔓延到全身。   有点暖。   烬想拉着长风叨叨叨,问她很多问题。但长风明显不想听他说话,一张脸黑成了锅底。他便默默跟随君天临走入繁华街道,再入巷子,一路无话。   君天临在一处宅院前停下,烬踏入其中,察觉不到异样,但他肯定这里绝非简单院落。   宅院的防御一定比北单山要坚固强大,否则他不会察觉不出来。   “此镇有古阵法,只要不离开小镇就不会被魔族发现。”君天临领他们入内,进门便是前院,三面墙角有青竹仰天而生,正逢春时,叶子青青翠翠,还挂着银白朝露。竹下野花簇拥,争相向阳,长势喜人。   比起月季牡丹这般大朵大朵的花来,长风更喜欢这种小野花。   自由而随意,顽强又坚韧。   君天临交代再三,才回了天界。   长风见烬四处张望,问道,“你不是日日在六界之镜窥探人界么,有什么好看的。”   烬说道,“你没有发现这里的特殊之处?”没等她答,他便说,“果然是笨蛋。”   “……你说说这里哪里特殊?”   “懒得说。”   长风真想跳起来打得他嗷嗷叫!   烬问道,“上回喝鱼汤的地方在哪里?”   “哼。”   烬懂了,“我告诉你特殊之处,你带我去喝鱼汤。”   这个交易还行,不亏。长风点头,“那你说说。”   “方才君天临说小镇有古阵法,那为何他要带我们七拐八拐来这里,沿途可有不少比这更僻静的房子。唯有一个解释,这座院落是阵法中心,也就是说,此处法力最强,较之小镇其他地方,更难被魔族发现。”   “哦——”长风倒没发现这点,但这也不重要。   烬见她毫无反应,近百字就算来她一个“哦”,得,惹人生气。   长风只想着如何敷衍他,压根没有跟他交心的心思,“走吧,去喝鱼汤。”   她也只能做到对他客客气气规规矩矩的,别的做不到。   长风打开门,便见个白发老者正要抬手敲门。   那老头满头白发,身材矮胖,像大户人家门口过年吃胖了的石狮。   他抬脸看去,笑容异常慈祥,语气十分和善,“见过公子姑娘。”   “咦?自己人?”长风打量着他的身段,恍然,“是土地公吧?”   神族人男俊女美,即便原先长得再不济,日常也要修饰妆容,要不就直接换个头,但有些神仙不喜如此,也因此在容貌上变得十分有特点。   比如身材浑圆矮小的土地公。   因要保持和善可亲的面目和身形,所以他们从不变换样貌,甚至以保持福禄身材为荣。   是以十分好认。   土地公笑盈盈点头,“正是小神,上神有交代,知道二位上仙不熟知地形,特地让小神来领路。二位若有什么要交代的,也尽管告知小神,让小神代办。”   烬说道,“送两碗鱼汤过来。”   土地公:“?”   长风急忙说道,“不劳您劳心,我们自己去。”   烬皱眉,“不是说了可以代办?”   客套话你懂不懂?人家土地公没那么闲!长风怕他折腾人,拉了他便往外走,“我们自己去,您老去忙吧。”   她拉扯的力气大,烬被她扯出老远才反拽她停下,又问道,“不是说了可以代办?”   长风又气又笑,“神界中最忙的神仙就是土地公,别看这小镇人数不多,可是要管的事可太多了,你别给他添乱。”   “那他何必说那种话。”   长风还真被他问住了,可是想想如果人与人之间没了客套话,尽说大实话,那得多难受啊。   诸如——   “吃了吗?没吃也别在我这吃。”   “有空聊。别聊了有什么好聊的您赶紧走吧。”   “我去洗漱了。你可别再叨叨了可真烦人。”   长风自己假设了一番,不由坚定说道,“就是得客套,人与兽类是不同的,得保持必要的距离感和保全对方的面子。”   烬摇头,真麻烦。   白日的摊位比起上回来很是热闹,两人等了好一会汤才上来。   老板倒还记得他们,毕竟他们长相异常俊美,超脱俗人,尤其是这姑娘,性格又好,他自然记得清楚。   “姑娘公子又来喝汤了?不如也试试我家饼子吧,我家婆娘做的,很好吃。”   长风说道,“那就再来两张饼子吧。”   “好嘞。”老板一会上了饼子,末了又道,“晚上可别再出门了。”   “为何如此提醒?”   “你们不知道啊?”老板讶然,片刻又道,“是外地来短住的吧?过年走亲访友?”   长风点头如捣蒜,“对对。不知这小镇晚上有何问题?”   旁边食客是个爱凑热闹的,一听便直接端了鱼面挤了过来,一屁股坐在烬的身旁,惹得他脸上“咣”地掉起了冰渣子。   食客说道,“有妖怪啊!”   长风没想到这小镇都被神族设下法阵了,竟还有妖怪敢涉足,甚至能在镇上作乱,这可就有趣了。   食客继续说道,“那妖怪一到天黑就出没,四处游蹿,可吓人了。”   “没做恶事?”烬一针见血从他话里捕捉到了重点,见对方点头,便嗤笑,“那这妖怪也未免太窝囊了。”   长风摆手,“你别打岔。来来,大哥你接着说。”   食客看了那冷面神一眼,端着面条往长风身旁挪了挪,“姑娘我跟你讲啊,那妖怪确实不作恶,可是它们天天晚上在小镇上空飞来飞去去,可吓人了。”   “那妖怪长什么模样?”   食客欲言又止,想不到确切的词。一旁的老板终于有机会插话了,“活师。”   食客拍腿,“对,就像是那活师,不过是大了百倍的活师。”   烬终于从鱼汤里抬头,“活师是什么?”   长风答道,“蛤丨蟆蛋蛋。”   烬“哦”了一声,那个四腿蛙类的黑色幼体啊,那有什么吓人的。他又不做声了,看他们聊得热火朝天的,他仿佛是个身外人。   也对,他本来就是个身外人。不过长风可真能侃,过会儿他觉得她都要跟他们勾肩搭背一起喝小酒了。   拥有这种自来熟的技能,怕是在哪里都吃得开,能热闹起来吧。   长风问道,“它们会攻击人?”   食客摆手,“不攻击,就是让人看着害怕。姑娘你不怕啊?它们天天晚上在镇子上头游啊游,一会蹿进人的屋子里,一会从屋顶飞过。那么大条的影子从你面前飞过啊,你不怕?”   长风眨眨眼,“好可怕。”   烬:“……”你怕个球。   这会旁边又多了几个食客,叽叽喳喳说起了蛤丨蟆蛋蛋见闻。小小方桌更显热闹,烬几乎被八卦食客围得水泄不通了。   “那西面有个老太太本来腿脚不便,十年未下地,正昏昏欲睡,一群蛤丨蟆蛋蛋飞过,吓得老太太直接跳窗而逃!”   长风惊叹,“神医蛋蛋。”   烬:“……”   “听闻东郊有对新人成亲,正行好事,一群蛤丨蟆蛋蛋飞过,吓得新郎至今不举!”   长风惋惜,“可怜了新娘子。”   “据闻吞服活师可治百病,不少人都想去捉呢,但谁也不知活师是哪里来的。”   “听说……”   烬听乏了,而且凡人男子的气味未免太过难闻。他们说便说,还挤他,毫无界限感的弱小凡人,他们怎敢如此靠近他!   “够了。”烬沉声,语调满是杀气。   众人不由看他一眼,只是静了片刻,又叽叽呱呱起来。   什么魔殿下,在他们眼里,就是一个不爱讲八卦地主家的高冷傻儿子。   烬:“……”   可恶的凡人!   听了满满八卦又喝饱了鱼汤的长风心满意足,要是那烦人魔的脸色能好看点就更完美了。   烬从摊子上出来便不断扯着被挤得生了褶子的衣裳,见那破神仙还蹦蹦跳跳走着,脸更黑了,“你根本就不像我的婢女。”   “我本来也不是。”长风说道,“我是你的护卫。”   “……能保护我的那种护卫?”   “对!”   “大言不惭。”烬说道,“你现在就去外头宰了司徒深,长风护卫。”   长风点头应声,“一定!下次!”   烬对她这无赖模样习以为常,这会天色还未完全沉落,街道却几乎寥无人烟了,跟来时的热闹全然不同。   显然长风也察觉到了这种怪异,片刻才反应过来,“莫不是在躲蛤丨蟆蛋蛋?”   “嗯。”烬忽然折身朝反方向走去,“去会会它。”   “咦?你可不是个好奇心重的人,莫不是要为百姓斩妖除魔?”   烬回头,“除什么?”   “……没什么。”除你这个魔,除你。   长风嘀咕着,还是跟了上去,因为——她也想去看看。   两人难得有一拍即合的时候,连走路都快了许多。   烬能感觉得到小镇东边有一股奇怪的气息,远比其它三面要更强烈。   可非魔非妖,也不知是什么。   他对降妖没有兴趣。   只是他在这蛤丨蟆蛋蛋藏身的方向发现了一股外泄的强大灵力。   很好,一定很滋补。   如今的他虽然较之一般同族要强大,可还远远比不上他的兄长,甚至连司徒深都足以威胁到他的性命。   那更别说魔族的三大元老五大战将了。   还有那擅长施药操控阵法的影婆婆。   只要他一日不变得更强大,那他们通通都是他的绊脚石,他要杀死夜魔君夺得君权根本没有任何可能。   酉时已过,夜幕渐沉。蛰伏已久的虫鸣也渐渐翻出墙头,吱吱作响。   宽敞的街道上没有一个行人了。   家家户户大门紧闭,就连孩童的啼哭声都被大人刻意捂嘴掩盖,像是怕哭声招惹了邪祟前来围看。   整个小镇万籁俱静,悄无人声,与白日的喧闹全然相反。   像极了瘟疫过后的死镇。   “呼——”   一条巨大的黑影从地面蹿过。   两人抬头看去,只有明月高挂,不见鬼影。两人刚收回视线,又有一道影子飞过,再次抬头,便见一个硕大的黑色团团飞走,摇曳着一条细长尾巴。   “难怪说像蛤丨蟆蛋蛋,这简直就是蛋蛋本蛋。”长风说道,“还挺可爱的。”   烬眉眼直抽,“哪里可爱?”   长风肃色,“不比那些四只大角八只眼的妖怪好看多了?”   这……对比一下,嗯,蛤丨蟆蛋蛋真可爱。烬说道,“没有。”   “呸,你眼瘸!”长风懒得跟他说话,这一会功夫,头顶上又蹿过几条黑影。不一会黑影又游了回来,一会又游走了。她忽然明白了什么,“你说它们是不是出不去?”   “嗯?”   “这三余镇是神族选中的地方,四处筑着灵力墙,妖物进不来,可同理原先就在这的也出不去。”长风看着它们游来游去泰然自若的模样,更加肯定了自己的猜测,“因为出不去,所以只能在这里四处碰壁,要不然有心作恶的妖怪怎会如此淡定,也不祸害凡人?”   烬说道,“那你再猜猜它们从何处来。”   “嗯……我不知道。”长风问道,“你知道?”   烬没有说话,而是指了指前面。   长风个子比他矮,前方有矮墙挡了视线,根本看不见前方情况。只好垫脚瞧看,虽仍未看见什么,但她能感觉得出那座农院中散发出奇怪气息,而蛤丨蟆蛋蛋正不断从里面涌出。   “水有源头,这活师也有源头。”烬快步往那里走去,没有等长风。   长风又明白了。   这家伙哪是想为了百姓降妖,分明是想为了捉妖为己用吧。   她早知道魔为了修炼会饮用妖兽的血,那司徒深便是如此,所以年纪轻轻的他灵力强大,在尚武的魔族中早早便成为了魔族大将。   只是她没想到烬也想走歪门邪道。   毕竟若是饮用不当,兽血可是会反噬的。   她默了默,跟在后面静观其变。   烬越过农院矮墙,警惕地停了停步子,确定里面没有人。   但蛤丨蟆蛋蛋的源头一定是在这里。   黑影蹿出又归来,不断地在两人的身体中穿梭。既不伤人,也无实感,不过是吓唬凡人的魅影罢了。   从院子走入这唯一的房间里,一个莲花铁器似在木桌上盛开,只是开的是一朵黑莲花。   它花瓣约有四层,每层七瓣,花瓣是浑黑的,花蕊也是浑黑的,就连蹿出的蛤丨蟆蛋蛋也漆黑如夜。   周身都透着我不好惹我非善类动我者死的危险气息。   长风还想琢磨琢磨这是什么玩意,就见烬那黑心棉已经抓起黑莲花倒腾,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丝毫不给黑莲花面子。   “那个……你就不怕它嗞啦一声反噬你?”长风礼貌提醒道。   烬给了她个眼神,像看个白痴。长风不等他骂人,抬手阻拦他的毒舌,“我知道了,自信的人做事不需要兢兢战战的像只耗子。”   “耗子。”烬扔了两个字给她。   我才不是耗子,我是谨慎!   她问道,“你看出这是什么了吗?”   “法器。”   “……我知道!我是问你你看出这是什么法器了吗?”   烬说道,“莲花法器。”   长风觉得自己在跟一个白痴说话。不对,这家伙压根就不想告诉她有用的讯息,装傻充愣。   她走近想碰,指尖却觉刺痛,她急忙收手,“为何你碰了没事?”   烬没有答,长风也没有追问,两人不约而同望向门外,他们都察觉到有人在靠近,几乎是瞬间,一道影子飞来,直扑黑莲花。   烬侧身闪过,冷声,“要取别人手上的东西,至少应该打声招呼吧。”   一个人影出现在桌上,却是以蹲的姿势。   是个男子,很年轻。   剑眉星目,肤色黝黑,略想张扬的眼角令他的面庞充满野性,胳膊的肌肉显露在外,像极了一匹俊美的野狼。   “妖怪。”长风意外了,“三余镇竟然真的有妖怪。”   “呵。”妖八厉声,“把法器还给我!”   烬冷笑,“还给你?这法器是魔族之物,怎会是你一个妖族的东西。法器身上魔气未散,只怕刚离开魔界不久。”   长风偏头看他,因是魔族法器,所以她碰不得,他却能在手中把玩?   这个道理解释得通。   妖八冷笑,“这是我刚从魔界黑市中买来的法器,怎么,你想强占?”   “这等破法器,我看不上。”追踪而来的烬确实有些失望,本以为能在神族布下的法阵中存活的法器会有逆天法力,提升他的修为,谁想也不过如此。   他随手朝这妖怪扔去,妖八一跃而起,随后——用嘴叼住了。   几乎是瞬间他又转身,跳回了桌上。   要不是他顶着一张人脸,长风真以为这是只狗。难道是只狗妖?   法器一回到妖八的身边,便不断渗出黑气在他脸上盘旋,似乎将他的脸都染黑了。   长风礼貌发问,“你的嘴不疼吗?”   被魔物啃噬,看着都疼啊,这妖怪却动也不动,反而对他们满眼警惕。   “我……”   妖八一张嘴,法器掉落桌上。   他顿了顿,低头叼起。   长风又问,“你叫什么呀?”   “我……”   啪嗒,法器又掉在了桌上。   妖八又一顿,再次低头,叼起。   长风发问,“你还没告诉我你叫……”   “别问了!”妖八怒气冲天,法器果不其然又掉落下去。   烬:“……”这是哪里来的铁憨憨啊!他说道,“你就不能用手!”   不会用手你化什么人形,干脆直接以本尊视人,何苦像个二傻子呢。   妖八皱眉,终于伸手捞了法器,随即叼在嘴里,然后转身跑了,再也不给这姑娘问话的机会。   长风见他跑了,朝窗户喊道,“喂,那法器满是魔物,你降不住的,要是觉得难受你来北巷二十八户找我——”   窗外已无妖怪的影子,长风也不知她的话他听见了没。   烬嘲讽说道,“你一个神仙为一只妖怪操什么心。”   “那他若发起疯来,伤了那些凡人怎么办。”   烬懂了,又有些意外,他没想到她会为那些凡人着想,他还以为她只会种树呢。   对,种树。   烬问道,“上回你说要搬书院的树,树去哪里了?”   “不搬了,人家不让。”长风敷衍说道,她探头张望,那蛤丨蟆蛋蛋像是迷路了,在院子里游走,似乎找不到黑莲花在哪,“那法器到底有什么用,那妖怪将它当宝贝似的。”   “不过是个可以汲取日月光辉的法器罢了。”   “日月光辉……”长风“咦”了一声,“方才外头是不是有月亮?”   “嗯。”烬瞬间意会到她说这话是什么意思,跟她一齐探头看窗外。   此时地下一片昏黑,四周阴暗,苍天大地已然不见一丝银光。   那本来高挂天穹的银月,此时竟不见了踪影。   长风怒拍旁人肩头,大声,“那王八羔子把月亮拐跑了!” 第二十五章 救月亮   月亮不仅对人间来说独一无二, 对神界来说也是独一无二的天宫。   它掌管人间潮汐,在神界也处在抵御魔界的重要位置。   虽然坑坑洼洼长得丑, 但若少了它, 等于神界缺了个口子,将神族暴丨露在魔人眼中,很是危险。   胳膊都快被这大力女神怪拍断的烬忍着一肚子气从院子出来。   月亮不见了关他屁事。   妖怪把月亮偷走了关他屁事。   可因为妖怪把月亮偷走你差点把我手拍脱臼了就关我的事了!   “站住!”   长风一心要找到月亮, 撇下烬就跑了, 徒留烬在原地怄气。   哪怕那韭菜仙是他见到的第一个小仙女,他日后也敢说他从未见过这种让人讨厌的小仙女!   长风还在追踪那妖怪。   妖怪的移动速度快得异常,而且路线均匀。   长风跟了一刻,总算是摸清他的用意了。   那妖怪一直在小镇边沿移动, 也就是说,他出不去神族布下的阵法,无法离开,但又想离开, 所以在不断地找出口。   她想明白后, 便不再追踪,盘腿坐了下来歇息。   片刻, 烬黑着脸追了过来,一脸想要咬死她的模样。   偏长风满脸善良地朝身边石头掸了掸,“来来, 坐下,我们一起等那妖怪过来。”   “他怎会自投罗网?”   “会呀, 这镇子四面已布下壁垒, 他贴着墙走的话, 迟早会转个圈回到这来。”长风说着, 抬头一瞧, 本就漆黑的夜晚将他的脸映得更黑,不由咋舌,“你的脸都能当锅底刷了。”   不说还好,一说烬就想揍她。   长风忽然站了起来,“来了,速度可真快。”   烬收起冷脸,等会再找她算账。   妖八已经是第十次沿着小镇边界走了,可一如往日,根本找不到可以出去的漏洞。   今日又将无功而返,也不知要被困到何时。   虽然无果,但他并不气馁,妖兽天生的野性让他心中更是沸腾,满是挑战神界权威的冲动血性。   “喂——喂——”远处,有个身着青裙的少女正热情地朝自己这边挥手。   呼——妖八猛地停了下来。   长风蹦了步子过去问道,“是不是你把月亮收走了?快还给人间吧,不然要出大事了。”   妖八冷笑,“人间覆灭与我何关。”   “有道理。”长风点头,“所以你是不打算把月亮交出来了?”   “是。”   “行吧,月亮与你无关,可是与凡人有关,也与神族有关,既然如此……”长风已经开始在挽袖子,“只能强抢了。”   妖八看着细胳膊细腿的少女,脸色变得难看起来,“别逼我打你,我不爱打女人。”   长风说道,“那你就站着挨打吧!”   “……”   长风话落,人便飞了出去。烬站在后面看着原地挨打的妖怪,禁不住“啧”了一声,憨批,这可不是什么瘦弱仙女,她可是怪力女神仙。   “轰——”长风挥出一拳,伴着强劲的灵力,直接击向妖八的胸腔。   拳未到,但那股灵力妖八却远远便感觉到了。他暗暗吃惊,十分敏捷地侧身躲开。   拳头瞬间轰向他背后的墙壁,只听见轰隆几声,墙壁直接坍塌碎裂,散落一地。   妖八讶然。   这胳膊细得他可以一把捏碎,是哪里来的神力。   长风趁他诧异之际,寻了他腰间鼓起的袋子便又抬拳砸去。   妖八总算从愣神的状态回了神,再次躲开。   站在远处的烬看他们一个躲一个打,看得犯困。他等得不耐烦了,终于出手,在那妖怪躲闪的一瞬,飞快掠过,取走了他腰间袋子。   妖八大怒,“你们没有武德!”   长风说道,“武德是属于凡人的。”   妖八无话可说,他冷声,“把法器还给我。”   烬已取出黑莲花,“我对这法器没有想法,只是你偷走了月亮,便是你的不对了。”   “你一个魔族人如此在意月亮做什么?”   “呵。”烬没有答话,但这妖怪逼问人的态度着实让人觉得不悦。他用力一掐,想摧毁法器释放月亮。   妖八大喝,“住手!”   烬没有停手,已对法器施压,法器到底只是块铁器,熬不住这法力威逼,砰……一瓣花断裂,似随时要炸裂。   长风见那妖怪急得红眼,真怕烬毁了法器连带明月光辉也毁了,“你就将法器还给他吧,把月亮放出来就好。”   “他偷得了一次,还会再偷第二次,我没有空总是来救月亮。”   长风顿了顿,抬头看向那妖怪,想跟他做个交易——法器还你,但你要立下誓言不许再偷月亮。   可她话未出来,就见妖怪面目狰狞起来,犹如地狱巨兽,戾气冲天。   “是你们逼我的!”   瞬时妖气乍现,黑气席卷半个小镇,妖气冲天,一只狼妖獠牙尖锐,俯视二人。   烬唇角微扬,“终于现出原形了,很好,不弱。”   长风不解,“不弱?”   烬说道,“是滋补的好妖兽。”   “……你。”这魔头是故意激怒这妖怪,就为了看他是否强大,要喝它的血吃它的肉滋补?   烬已做好迎战妖怪的准备,可妖八没有动,反倒是他紧握在手里的法器动了起来。   他低头看去,黑莲花轰然炸裂,一团黑气扑面而来,刹那夺走了他眼里的光辉。   “孽障!”烬已成瞎子,他顺势一抓,却听见长风叫了一声。   长风怒道,“你挠错人了!”   妖八扑身过来抢法器,长风怕他伤了烬,挡身在前,急速筑起法阵,将妖八挡了回去。   虽然这魔人眼睛已经瞎了,但妖八察觉到少女灵力不低,硬抢恐怕会伤了法器,只能撤离。临走前他恶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离去。   妖怪走了,长风的手还被烬死死抓着,她只觉手骨要被拧断,不客气地回头骂道,“松手,把黑莲花给我,我回去琢磨琢磨怎么把月亮救出来。”   可烬没有松开,长风更凶了,“松开。”   “别走……”   男人的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隐约带着一丝不安。   像黑夜中在林间迷路的猫儿,让人不忍弃之。   长风想起来了,他眼里的光被法器夺走,如今已是个瞎子了,什么都看不见。   她收起自己的不耐烦,但还是说道,“死魂潭日夜不明,难道你还没习惯这种黑暗吗?”   长风说完这话,只觉他的脸微微一僵,诶,她说错话了。   对啊,一个在满是黑暗的地方生活了几万年的人,如今已知光芒,那又怎会再忍受黑暗。   所以方才他要救出月亮,是为了夜间的那寸银光么?   长风的心软了起来,不再恶言相向,“我不走。”   “你最好别走。”烬蓦地抬头,语气又凶恶了起来,“你若敢走,我便扒了你的皮。”   长风:“……”你大爷的变态魔,可去丫的同情心!   烬紧紧抓着她的手,始终没有松开。长风只好带着他回宅子,此时应当已快寅时,初春气候寒冷,那握在她腕上的手更是阴冷透骨。她偏头看着紧跟着自己的魔头,烬长眉紧拧,神态肃然,每走一步都很是小心。   “你怕黑呀?”长风发挥哪壶不开提哪壶的精神,“你看你,连个三流妖怪都打不过,还想推翻夜魔君,别想了。”   烬抬着黑梭梭的眼睛“盯”她,“他暗算我。”   长风嗤笑,“你们魔族人素来比妖族狡猾多了,他这种暗算你防备不了,那魔族人要暗算你你也只能认栽。”   心思单纯的魔,偏要扮成老虎,吓唬谁呢。   意外的是这魔头竟然不反驳了,沉默下来。   该不会是在反思自己的单纯吧?   临近宅院,地面有些坑洼,长风跨步走过一个水坑,见他要直接迈上,开口,“有水坑。”   烬停了下来,等待。   等长风给他指路。   “明白!”长风点头,伸手在他腰间圈住,胳膊一用劲,将他抱了过来。   烬:“……”他要咬死这个不给他面子的女人!   “没水坑了,走吧。”长风反客为主,捉住他的手将他往里面带。   烬耐着性子努力平息怒气,商量道,“下次能不能不要对我用拎还有抱的姿势?”   长风犹豫问道,“那我扛?”   “……你回神界吧我要换护卫。”   “好啊好啊,等君天临来了你让他换。”   提及那位天界战神,烬问道,“他将我们扔在这里便不管了?”   我年幼时他还经常将我随处一放就跑去军营操练呢,你算个屁。长风说道,“他忙得很。”   “忙什么?”   “守卫神族,手撕外敌呀。”长风语气利落,“别问了,人家是天界大神,你若是没有什么成王的苗头,他是不会多看你一眼的。”   “嗯。”烬也很清楚这点,他们之间的协议对神界来说,成则是他们赌赢了,输也无碍于他们神族的任何布置和计划。   如今的他,轻若鹅毛。   无论是对神族,还是对魔族。   如果他对魔族有威胁,那出面追杀他的就该是夜魔君,而不是派司徒深前来。   还追杀得这般大意,像是走个过场。   被人轻视的感觉他也没觉得不舒服,毕竟这七万年来他都是这么过来的。   “你的手可真冷。”   少女嘀咕着,将她的衣袖挪下了些,遮住了他的手。   袖子上还残留着少女的温度。   真暖。   烬瞎了。   他没嚎,土地公倒嚎了起来,吓得脸色全无,直在屋里转圈圈。   “这可如何是好,是小神的过失啊,上界交代要照顾好的尊贵客人竟被妖物暗算,双眼失明。怎么办,怎么办呐。”   土地公身躯浑圆矮小,这会就像只圆滚滚的食铁兽转来转去,转得长风眼都花了。   长风说道,“把眼里的光找回来就好了呀。”   土地公叹气,“哪有说的这般容易啊。”他朝桌上那盏莲花法器看去,眼里的担忧又深了一些,“要夺回光芒,一是将法器打碎,但法器素来是由灵力强大者锻造,要损坏它绝非易事,若进行不当,法器连同光芒一同毁灭,公子可就真成瞎子了。”   “呵。”烬冷笑一声,“二呢?”   “二者便是找到那操控法器的妖物,让他将光还给公子。”   “他若不肯呢?”   “那……也没别的办法。”土地公的眉头全拢在了一起,看着比本尊还要发愁,“要不小神去寻他商量商量?”   烬问道,“你说的商量,是求他归还?”   土地公说道,“自然是要客气些的。”   长风听见这话就知道烬不会答应,应声说道,“土地爷爷你就别操心了,此事我们会解决。”   “你们如何解决?”   烬沉声,“出去。”   杀气四现,吓了老人家一跳,可又不敢真的走,只能眼神求助那小仙女。长风示意他出去,土地公这才急忙离开。   长风坐在桌前说道,“土地爷爷也是好心。”   “废话多。”   “那他也没说错,一是毁掉法器,二是找那妖怪和解。”长风问,“你难道要毁掉法器?”   烬当然不会如此冲动,他起身说道,“去抓那妖怪。”   “和解?”   “宰了他。”   “……”   刚进家门,又要离开去捉妖。   长风觉得自己再也不是那自由自在能专心寻找梦中情树的咸鱼山神了。   怎么就突然肩负振兴神界的重任来了呢,到底是哪个环节不对!   三余镇不算是个大镇,人口约莫两三千人。   许是并非什么灵气凝聚的宝地,不被邪祟青睐,所以要寻那妖怪的气息也不难。   长风借口如厕走到后院,将这阵法复刻手中,一开阵眼,便发现了妖气汇聚之地。手中阵法还未收回,土地公便从地里钻了出来。   “果真是上界大能,竟能复刻此等阵法,还能寻得阵眼。”土地公虽然神阶不高,但千百年来在人间游走的神仙太多了,耳濡目染,他也算是见多识广。   单是开阵眼这一条,就已是非普通神仙能做到的。   长风轻嘘,“可不要让门外那公子知道。”   “小神明白。”土地公又说道,“那妖怪自十日前途经小镇,恰好碰见天君布阵,以至于无法出去,但那妖怪多日来并未作恶,并非是什么十恶不赦的妖怪。”   长风了然,“爷爷这么说是想让我不要为难他是吗?”   土地公轻轻点头,“仙子自是不会的,但那位魔族公子恐怕……”   长风说道,“我会拦着他的。”   “这般小神就放心了。”   长风看着土地公,若有所思。一个小神都有广阔胸襟,不以妖魔统括好坏,而是因人而异。   可她好像有点做不到,魔就是魔,都是变态、邪灵、凶残、狡猾……   “长风!”   在院外等得不耐烦的烬叫起了她的名字。   长风回神,“来了!”   从宅院出来,长风一把抓住烬的手。烬瞪眼,黑梭梭的眼眸显得可怕,“你要做什么?”   “当然是带着你一块飞呀,难道我们要一步一步走过去?那妖怪早就跑了。”   “不许抱我。”   “行!”长风一把抓住他的肩头,瞬间拎起,朝妖怪藏身处飞去。   第一百次被拎的烬:“!!!”   荒无人烟的庙宇中,破损的神像在黄昏中摇摇欲坠,面目也更加狰狞,仿若地狱群像,怒瞪着世人。   妖八躺在篝火旁,架起腿等他的鸡烤好。   烤鸡半熟,香味渐散,烟火缭绕,冲淡了寺庙的阴冷。   闻着烤鸡香味的妖八忽然闻到另一股淡淡香味,他努了努鼻尖,是女人的香味。他猛地睁开眼,只见一个少女正蹲在篝火前盯着他的烤鸡。   他蓦地坐直了腰,汗毛竖起,每根都在充斥着警惕。   “啧,哪有用湿柴烤鸡的,湿柴烟大,你这是要做烟熏肉呢。”长风拿着根棍子将底下的柴火撩开,只取底下炭火,明火立刻被挪了位置,只有烧得火红的木炭,“要用炭火烤的肉才香,带着一点烟味,就算是没有盐巴也香。”   妖八就这么看着她,她跑到这来就是为了教他怎么烤鸡?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明明将妖气藏起来了。”   “谁让我厉害呢。”长风朝他一笑,“你现在逃已经来不及了。”   妖八回神,立刻移行想逃,可人刚起身就迎头撞了什么东西,脑袋都要撞出包来了。他抱头蹲地抽气,脑子嗡嗡直叫。   烬已经站在篝火旁,寻声冷“盯”他,“将我的眼睛还给我。”   妖八怒道,“休想!除非你将法器还给我。”   “休想。”   “那你也休想!”   长风生怕这两个幼稚鬼会一直休想休想到天亮,“哎呀呀”出声拦住两人斗嘴,“这样吧,我们无意取走法器,想必你也无意要他的眼睛,对吧?”   妖八点头。   长风抚掌,“这就好办了,我们将法器还给你,你将眼睛还给他,可好?”   两人没有说话,那就是没有异议。   长风招手,让烬将法器交给自己,招呼他坐下。随后说道,“我叫长风,怎么称呼你?”   “妖八。”妖八说道,“别说废话,法器给我,我将眼睛还给他。”   长风倒不怕他逃跑,但是怕他耍心机,虽然这妖怪看起来像个耿直憨憨,可人与人之间早已失去了信任。她说道,“你先办好,我再还你。”   “你信不过我?”   长风委屈起来,两眼泪汪汪,“你难道怕我骗你?我又打不过你。”   “……”   烬就算看不见她的模样也能从语气里听出来她有多委屈,在他跟前怎么不这样???   你可是能倒拔大树的女匪啊。   少女眼含泪光,楚楚可怜,好像他强取就是他的不对了。   妖八被她看得心头直跳,使劲摆手,“算了算了,横竖你要是骗了我我也能抢回来。”   抢你大爷。长风腹诽,语气温和,“那你开法器吧。”   “嗯。”妖八掌心朝向黑莲法器,双目微阖,低声念咒。   紧闭的莲花缓缓盛开,一只只活师从莲花盏下曳动,往上游去,萦绕莲花而行。   黑色蕊心慢慢现出一丝光芒,似孕育点点萤火,愈发明亮。   妖八沉声,“速回。”   烬微觉眼睛刺痛,随后渐渐明亮,已能看清篝火。   长风说道,“法器还你。”   妖八伸手要接,烬冷声,“还有月亮呢,你要月亮做什么?”   “我自有用处。”妖八的暴脾气又冲上脑门,“你要言而无信?夺我法器?”   烬冷笑,“月亮对我来说并不重要,只是它是神界天宫,你若取走,我不寻你麻烦,可镇守在三余镇的神仙会放你走?你一日不交出月亮,他们就一日不可能放你走。”   妖八知道他没说假话,但他也不愿交出月亮。   长风说道,“我们神族最是讲道理的人,要是你盗取月亮的理由合理,我们也不是不能借。”   妖八迟疑片刻,才说道,“我若说了,你们放我走,无论理由是否合理。”   长风答应道,“可以。”   此话一出,烬深深看了她一眼,那个厚颜无耻小神仙又出现了。   她有个屁的权限放抢走月亮的妖怪离开。   傻子才信她。   妖八用力点头,“好!我信你。”   烬:“……”脸疼!   有她这句话做保证,妖八才说道,“你们要问什么?”   “为何要偷月亮?”   “这法器可以偷日光么?”   妖八看着同时发问的两人,挑了长风的话答道,“你可听说过妖族数万年来的传闻?”   长风摇头,“什么传闻?”   烬皱眉,“我问你能不能偷日光。”   妖八依旧捡了长风的话答,“妖族在六界中落寞已久,妖心涣散,较之人间都不如。妖族中一直有传闻,沉睡的泉眼再次睁眼时,便有新的妖王诞生,也是妖族复兴之日。”   长风问道,“所以你是觉得银月光芒可以照耀泉眼,唤醒它?”   “嗯。”   “像极了凡间瞎编的话本。”烬说道,“所以它……”   妖八直接偏身,压根不理他。   烬真想拿拳头敲他后背,凭什么不答他的话,专挑了仙女的话答。   长风看出门道来了,奇怪道,“诶,我发现你这人对妖八敌意颇深,他哪里得罪你了?”   烬一顿,说来妖八也没得罪他,正常较量。可他就是不喜欢他,天知道是为什么。   长风这么一问,连他也觉得奇怪。   等看见长风的脸凑近了直看自己,他忽然想通了什么。   大概是……   妖八的出现让他明白了,长风对谁都那样,该暖暖,该冷冷,该坑坑。   全都如此,没有例外。   俗称——渣——女!   对,渣女!渣女! 第二十六章 传说   妖八已经将目的托出, 便伸手去接法器,“还我, 送我出去, 我在这里耽误太久了。”   “呵,天真。”烬伸手附在黑莲法器上,声调颇冷, “她答应你的事, 我可没有答应。”   妖八大怒,“你言而无信!”   “魔在你们五界眼中向来如此不是么,鄙夷我的人我倒不在乎多你一个。”   烬的脸皮厚起来,连长风都自叹不如。   妖八问道, “你要如何才肯还我?”他要是不还,他非得跟他拼命不可。   “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问!”   烬认真问道,“它能不能偷日光?”   长风失声笑了起来,这魔殿下真的是个幼稚鬼。非得问出个究竟来, 容不得别人无视他的存在。   莫不是在死魂潭里被人无视太久了, 如今便不想再被忽视?   妖八说道,“能!”   “哦。”烬收回了手, “拿走。”   妖八立刻将法器收回,小心护在怀中,又对长风说道, “带我出去吧。”   “这……”长风本来还指望烬能耍赖皮留人,结果这烦人魔竟然不为难他, 放人的难题便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都是他的错!   妖八狐疑, “你该不会是骗我吧?”   “当然不是。”长风肃色——我只是还没想好要怎么继续骗你。   “我带你出去。”烬忽然开口, “但前提是让我去看看妖族的泉眼, 我想亲眼看看妖族的传说。”   长风说道, “你不能走,会被发现的。”   烬没有理会她的阻拦,那泉眼若真能振兴妖族,那或许是一个很强大的修炼契机,他想夺走它。   比起有可能让自己变得强大的契机来,被同族发现后所带来的危险算什么。   不强大,难道永远让神族保护自己?   那不如去死。   烬起身说道,“走。”   转眼烬就不见了踪影,妖八也立刻随之离开。徒留破庙的长风只能给守卫留下追踪信号,随后跟上二人脚步。   烬本就在小镇进出自由,有他带路,妖八便也出来了。   他刚出来就往妖族赶去,速度奇快。但他言而有信,并没有将他们抛下的意思,每行百里就等他们一会,直到回到妖族境地。   长风除了上回拔树来过妖族,便没有再来过。   妖八说的没错,它的落寞较之人间都更荒芜、颓败。   人间的群立房屋,喧闹街道,鼎沸人声他们通通没有,就连大门都没有守卫守护,只因神魔都看不上它,根本无需看守。   烬还是第一次来妖族境地,他看着眼前阴暗昏沉之景,与他在镜中所看没有区别,但踏入其中还是让他觉得神奇。   这就是妖族啊。   比魔界的气味难闻些,连朵黑花花都没有。鸟也是黑色的,不带一点色彩。   整个妖界都是黑的。   看得人想睡觉。   烬问道,“我记得妖族有数百万子民,可如今看来这荒凉程度像是只有几百人。”   妖八没有生气,沉声答道,“大多妖族人都去了人间,或修炼,或……”   “捣蛋。”长风接话说道,“人间哪个地方没有妖怪?大多也没安心修炼,反而是到处闯祸,就连凡人都被逼得通灵了,衍生了捉妖的道士和能人,都是让你们妖族给逼的。”   “嗯。”妖八也没打算生气,“是它们不争气,我很羡慕你们神魔。”   烬和长风齐齐问道,“羡慕什么?”   “羡慕你们齐心,羡慕你们一场战可以打十万年,如此一心团结。”   妖八一脸感慨羡慕,身为神魔的长风和烬一时都不知该不该揍他一顿,打仗这种事他大爷的有什么好羡慕的!   妖八的声音低沉下来,“不像我们妖族,别说打仗,就算是有外敌入侵,也是各自逃命,妖心涣散。”   长风一针见血说道,“你们缺个王。”   五界皆有王,就连凡人那种菜鸡也有王,可偏是妖族没有。   他们的实力明明不弱,可就是没个王。   妖八说道,“对,百万年前老妖王过世后,几大长老谁也不服谁,各自率众占据一方,这是妖心分离的第一次。随后长老被魔族暗算偷袭,陆续死去,本就四分五裂的势力更加涣散,这是妖心分离的第二次。至此便再无首领,妖族也愈发落魄,似乎没有了存在的意义。”   自己说自己的族没有了存在的意义,倒是让人听着伤感。   长风知道妖八不是坏妖怪,甚至还有雄心壮志,否则也不会冒险去寻法器救活泉眼。费那么大的力气,只为了一个可能是假的传说。   不过如果传说是真的,那妖族便有了首领,新的妖王诞生,恐怕又会掀起腥风血雨。   妖不好战,但若被魔族拉拢,神族的处境就艰难了。   长风决定趁着妖八还是个善良妖怪,赶紧跟他验证传说是否是真的,是真的话……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那就从源头将妖王给灭了,护神界安宁。   如此一想,她对妖八着实残忍。   可她对妖八不残忍,日后妖族对人间、神族是个大威胁,再起祸事,那才叫残忍。   六界法则如此,于我不利的,便要除之。   妖八并不知道这看起来很漂亮的小仙女在打这个主意,仍带他们前往传说中的泉眼。   穿过万丈峡谷,长风隐约觉得风温柔了起来,拂在脸上像是有人在轻轻抚摸她。   很温柔。   让她的心也跟着温暖起来。   长风抬头看去,眼前岩石巨大,耸入云端,一处洞穴似眼睛嵌在峭壁上,黑洞幽深,看着仿佛要将人拉入里面,但她并不害怕。   烬说道,“你又要陷入其中了。”   长风猛然回神。   她大概是疯了,她竟然觉得那洞穴充满了亲切感。   烬又说道,“你意志着实薄弱,在魔界总被魔气迷惑,到了妖族也如此。”   长风回头看他,“你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一脸你没救了的样子,怎么,关心我呀,大魔头。”   烬看她,随后轻笑,“你觉得我是不是关心你?”   “不是,是我多情了。”长风又看向那黑洞,不是她的错觉,她真觉得那洞长得和蔼可亲!   果然是迷惑人心的东西。   长风暗忖,妖八已停了下来,取出了黑莲法器。   长风探头,“那黑洞不会将月亮吃了吧?它要是把月亮吃了,那月亮是不是就没了?”   “法器取走的是月亮的光辉,并非是你们天宫。”妖八想了想又说道,“不过没有了月光的天宫,对凡人而言也没用了。”   “这……”长风能说什么,这种时候除了跟他当场干架把月亮抢回来,她也不能做别的。   烬像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在她扬手之际,一把捉住她的手腕,低声威胁,“别想破坏他释放泉眼。”   妖八的动作很快,咒语结束,活师冲出,朝山洞游去。   可洞穴似有屏障,它们在洞外打转,无法进去。   莲花蕊心荧光隐现,化作一束强光冲像洞穴。砰!却是碰了壁垒般,光芒炸裂,变成千万碎光。   片刻碎光凝聚,又化强光,再次刺向洞穴。   顷刻强光又碎裂。   妖八的眼里已经露出了失望。   很明显月亮的光辉对传说中的妖王复生并没有什么用。   月光反反复复碎了又聚,聚了又碎,却毫无用处。   “咔。”   像是屏障破裂的声音,三人齐齐眺望,但很可惜,月光再次碎裂,这次破碎后,它们没有再凝聚,而是往法器回游。   “咔。”   可那破裂的声音再一次响起。   长风以为他们也听见了,可她发现他们无动于衷,根本没听见。   忽然一阵清丰拂来,似有手掌轻抚她的面颊,那种温柔得让人沉醉的触感又出现了。   长风心头微颤,蓦地抬头问身边人,“你感觉到了吗?”   烬皱眉,“什么?”   “有人在摸脸。”   烬张望,找摸脸人,“谁?”   “不是!我的意思是,好像有人在摸我们的脸,你没感觉到吗?”   “没有。”   “哦……”长风自己摸了摸脸,她觉得自己的手都摸不出那种满是爱意的感觉。   有点像母亲的手,还有那轻柔的动作。   母亲的兵器是一把千斤重的□□,力气奇大,动动手便能毁去十里树林。可是每次母亲抚摸她的脸时,总是很温柔,很温柔……   烬见她心绪不宁,用手肘拱了拱她,“意志又被带偏了?”   长风摇摇头。   同样失望的还有妖八,他满心以为像月光这样圣洁的东西可以让传说变成真的,可没想到并不行。   这意味着他又要花费大量的时间和力气去找新的法器,降服它,将它带到泉眼这里。   烬也很失望,他以为可以一口吃成个胖子,谁想白跑一趟,还将自己置身于危险之中。   “走吧。”烬不想多在外面逗留,那样很危险。   “嗯,走吧。”长风收回思绪,也准备带烬回去。   “等等。”妖八说,“月光你们带回去吧,如果法器对你们有用,也拿走吧。”   长风有些意外,“这法器不弱,你不留着?”   妖八自信说道,“不需要,我比它强。”   “哦……”长风要它也没用,不过总比留在一个妖怪手中得好,便将它收下了,“多谢。”   烬又不耐烦起来,“走。”   “走去那里呢,又要藏起来么?”   三人脚步顿住,邪魅的声音带着轻笑,是熟人。   司徒深。 第二十七章 陷阱   魔族行事一向很快, 司徒深的出现也在烬的意料之中。   冒险出门却没有收获相应的回报,这才是烬面露不悦的原因。   司徒深先看见了烬, 随后便将目光落在长风脸上, 嘲弄说道,“说好的带我来找二殿下,怎么走着走着人就不见了呢?”   长风肃色问道, “我要是现在把他交出去, 你能让我活吗?”   “恐怕不能。”   长风叹气,“你看你们,总是不让人活,那就算是心生背叛也没办法投靠你们, 只能绝地反击求生路了。”   司徒深笑了起来,“从一开始你就不该跟他混在一起。”   “你是司徒深。”妖八突然开口,双目野性归来,锋利无比。   “嗯?妖族何时也有看起来人模人样的妖怪了?”司徒深自说自话着, 打量他一眼, “真身是什么?让我看看。”   妖八咬牙问道,“妖族与你有什么仇, 你要如此残害我族人?”   长风想起来了,司徒深最喜捉妖、虐妖。或以铁链锁身躯做坐骑,或送入鼎炉炼药, 或饮兽血,或食妖肉, 只要妖怪到了他的手中, 就没有能活着离开的。   司徒深笑了笑, 声调淡然, “无冤无仇。”   长风好像都能听见妖八咬碎牙齿的声音了。   妖八怒吼, “我要杀了你!”   兽影伴着余音飞出,妖八愤怒地击向司徒深。   没等长风看会热闹,手就被烬捉住,一声“走”,就将她往妖界外面带,根本不给她反对的余地。   长风有些担心妖八,那只妖怪耿直憨爽,如果让他率领妖界,他断不会让族人流窜人间,祸害凡人,人间也不至于那么乱。   凡人是神族的子民,人间安定,也是神族的安宁。   可惜她好像还打不过司徒深。   她的灵力不弱,但荒废太久,有点不够用了。   要是联手这魔殿下倒是可以扳回一局,但烬显然不愿意将力气浪费在这上面。   否则也不会拉着她就走,直奔回三余镇,连头也不带回的那种。   那妖八……只能自求多福了。   回到镇外,长风远远就看见一个男子负手站在镇大门口,凝视天穹,似眼有浩瀚,又有无限担忧。   那可不就是自家老爹嘛。   君天临见他们归来,扫了长风一眼,才对烬说道,“二殿下先进去,我有话要对她说。”   “好。”烬松开手,也不管长风便进去了。进去后才觉得好像应该管管,弄不好是君天临要训斥她玩忽职守,回头将她撤了可怎么办。想到这,他便回头说道,“是我带她出去的。”   长风略有些意外地看他,哟,护犊子了。   君天临点头,“我知道了。”   “嗯。”烬这才进去。   他一走,长风不等老爹发问就叽里呱啦说道,“镇里来了只大妖怪,他用法器偷走了月光,我便和那魔殿下一起去追月亮。如今月亮追回来了,那魔殿下也安全归来,没事了吧?我能进去睡觉了吗?”   “风儿。”君天临不喜她应付自己的模样,“爹爹是担心你才下界的,并非问责。”   “噢——”长风说道,“我挺好的。”   “你不好,你哪哪都写着不好。”君天临知道她性子倔,又说道,“你已答应要做的事,那便敞开胸怀将它做好。而不是你这般浑身抗拒地去做这件事,如此才会觉得高兴。”   “我知道。”长风咧嘴说道,“挺开心的呀,那魔殿下虽然人不讲道理还冷血,可我们相处得很愉快。女儿定会好好护他周全,让帝君和爹爹满意。”   “顽劣。”君天临见她无事,叮嘱说道,“没事不要往外跑,烬的身份特殊,想杀他的人并不少。”   长风困惑问道,“他连司徒深都打不过,还怎么扳倒夜魔君?”   夜魔君的实力强大,被誉为魔族百万年来最强紫微星,别说是三个司徒深,就算是十个都未必是他的对手。   那烬怎么赢,拿什么赢?   “他会变得强大的。”君天临说道,“老魔君的儿子,绝不可能是个孬种。”   长风想起来了,掐指一算,“据说烬刚生下来就被关入死魂潭,那就是说,他是遗腹子?”   “嗯。”   “老魔君死了管不了,那他娘呢?他娘难道不管?”   “不管,若管了,烬又怎会被送入死魂潭。”   长风微顿,原来世上真的有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子的,“唔,我知道了。”她又说道,“他刚出生夜魔君便忌惮他,将他送入死魂潭永世囚困,想来对我们神族来说确实是奇货可居吧。”   君天临没有顺着她的话说下去,打住了话题说道,“进去吧,好好休息。”   “嗯。”长风抬头看着父亲的面庞,神是那样不容易老去的生灵,可爹爹的脸上明显多了许多沟壑,就连眼窝都深陷了,看着很是憔悴。她心有不忍,终究还是说道,“爹爹也……早点回去好好歇歇吧。”   被又叛逆又像倔驴的女儿温声劝了一句,君天临已觉欣慰,疲倦一扫而空,“爹爹知道了,进去吧。”   “嗯。”长风走入小镇大门,走了几步便回头,果真看见爹爹还在那。   真真是像极了爹爹送她去神学院时,不舍吾家女儿离开的样子。   君天临见她已完全踏入法阵中,这才安心离去。   长风从墙后探头出来,看着亲爹飞回上界的身影,已觉有些不舍,回头还是多回家看看吧。   她正欲收回视线,那月光笼罩的小镇泥路上,有个人影趔趔趄趄从空中落下。他本就高瘦,这会步伐不稳,像摇摇欲坠的竹竿子。   “妖八?”   长风急忙跑了过去搀扶,妖八也没想到会见到她,两眼一黑,安心地昏死摔地。   这边已经回到家半刻的烬看着院外,不闻半点人声。   那破神仙该不会是被君天临问责了吧。   她该不会被削去婢女职务了吧。   君天临该不会要派新的神仙来协助他了吧。   不会吧不会吧?   烬想着,又朝外面看了一眼,可他没看到长风,倒是看见个血淋淋的人影趴在阵法外的墙上,正奋力抬手拍打着“外墙”,似乎在求救。   烬没有动,倒是土地公听见动静小跑过来,见他也在看那血人,急忙说道,“是那只操控蛤丨蟆蛋蛋的妖怪。”   “哦……”烬看了会,妖八似乎身受重伤,血涂满了外墙,模糊得连脸都看不清了,只是看着那血手印不断地抓挠,仿佛快要死了。   “等那妖怪死了,我再去洗洗。”土地公摇头,“倒也没祸害人间,也不知是哪个道士伤了他。”   烬淡声道,“他的妖力不弱,凡人的道士怎么可能伤得了他。”   他的身上隐隐还有司徒深的气味,即便是隔着墙他都闻出来了。   司徒深的手段他不是不知道,对付妖兽更是凶狠。   再这么下去,妖八恐怕真的会死。   “可惜了……”土地公还在摇头,要修炼成大妖怪多不容易呀,可惜,可惜。   “救他就不可惜了。”烬说完便往上飞去,他不是怜惜什么大妖怪,而是他非要救司徒深要杀的人。   到了阵法边缘,那血手印更是红得刺眼,妖八的呼吸已经很微弱。   他伸手捉住妖八的手腕,便要往里面拖。   谁想虚弱的妖八猛地反抓他的手,笑声讥讽,“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妇人之仁是永远成不了大事的么?”   烬一愣,这声调从第一个字开始已经变了,越变越耳熟,他的脑子还未反应过来这是谁,身体已经下意识往后闪退防御。   可惜——晚了。   “妖八”的爪子已经勾在他的衣服上,直接刺入胸腔血肉,瞬间将他拖出阵法外。随后那血肉模糊的妖怪逐渐变脸,血迹尽退,是司徒深的脸。   “你——”烬觉得自己简直是个蠢货。   司徒深看着他笑道,“二殿下是不是在想,我司徒深要杀的人,你偏要救?下次可不许再针对臣了哦。不过,殿下不会有第二次机会了。”   此时慢吞吞的土地公也飞上天来,一看这阵仗,又惊又怕,举着拐杖便朝他扑来,“速速松开公子!”   “滚。”司徒深一挥袖子,便将土地公扇回地面,力道之大直接将他在地上轰出个巨坑。   烬想动,可一动心口便似要撕裂,司徒深的利爪紧握他的心脏,只要他敢动,只怕心脏会被他瞬间捏爆。   烬面色阴冷,沉声,“为什么不直接杀了我,要这般羞丨辱我?”   司徒深笑道,“君上特意叮嘱我,要从你嘴里问些事呢,我怎能杀了你。”   “你要问我什么?”   “当然是问——叛徒。”司徒深笑道,“依你之力,根本无法独自谋划离开死魂潭。定是有人助你,那那个人,或者是那些人,就是魔界的叛徒,背叛魔君的叛徒。我要奉命找到他们,然后将他们杀了呢。”   烬冷声,“那夜魔君多想了,我是他的弟弟,若是连离开死魂潭的能力都没有,又怎配做他的弟弟。”   司徒深说道,“你不过是个遗腹子,怎能比得上自小就由老魔君亲自传授法力的君上呢。说什么弟弟……你根本——不配。”   司徒深笑声满是嘲弄,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   此时巡逻的神兵已赶到,司徒深不再跟他废话,利爪一握,痛得烬只能被他挟持离开。   被打入深坑的土地公颤颤巍巍从坑里爬了出来,一身骨头都被拍得散架了般,可他痛得咿咿呀呀了两声就急忙问道,“公子呢?”   神兵说道,“我们追过去时,他已被魔人带走,我们已派人跟踪。”   “唉!那位公子到底是什么来头,竟能将魔族大将司徒深惹来。”想到那人一巴掌就能将自己扇飞,土地公心有余悸,这条命差点就没了。   不过要是没找回那位公子,他这神职估计也保不住了。   众人怅然之际,外墙有人进来。土地公还没欢喜迎上,就见那长风姑娘肩上扛着那只血淋淋的大妖怪,顿时吓得他嗓子都叫破音了,“那是魔族大将司徒深!!!”   “喝!!!”   神兵齐齐举起利剑,将长风和妖八围得水泄不通。   长风:“???”   造反呐,你们可是我爹带出来的兵! 第二十八章 蚕宝宝   “抱歉仙子, 事情太过紧急,是小神失态了。”   “那司徒深化作这妖怪公子的模样, 诱公子出去, 将他捉走,实在不是小神大惊小怪。”   土地公紧张得舌头打结,生怕这来头不小的长风姑娘问罪自己。   长风没放在心上, 见他一身脏泥, 灰头土脸的,就知道他也受了苦,便说道,“没事, 爷爷你也受伤了,先去疗伤吧。”   土地公诧异,她非但不怪他还关心他?他顿时大为感动,这姑娘着实不错。他小心请示道, “那烬公子的事可要上报天君?”   “我已让人去禀报, 当然我们也要找找。”长风拧了拧眉说道,“你先去找找司徒深将烬带去了哪里, 我猜是回了魔界,劳烦爷爷向一路小妖打听,看看是否真去了魔界。”   土地公说道, “好好,我这就去办。”   “等会。”长风说道, “劳烦喊个人请大夫来给妖八疗伤。”   “凡人的大夫怎会治妖怪的病。”   “那就让守城大夫来呀。”长风见他一脸莫名, 眨巴眼问道, “你不知镇上有仙君大夫?”   “闻所未闻。”土地公暗暗讶然, 她才刚来两天怎么知道, 当真?那他怎会不知?   长风说道,“五万年前魔族奇袭我族镇守边疆的将士,却无仙医随行,造成了大批将士死亡。所以后来花无神和君天临便向帝君请命,仙医随军而行,每军至少至少要配一位,方便救治。也正是这个举动,大大减少了我族将士的伤亡率。”   这回轮到土地公眨巴眼了,“小神以为只有神界境内才有,原来凡间也有。”   “嗯,也不奇怪,魔族素来看轻凡间,也不曾在凡间与神族发生冲突,所以仙医从不用出手,简直就是神隐了。”   “是啊是啊。”   “仙医有固定奉命留守的地方,你前往军队驻扎方向的最边上找,一定能找到。”   土地公忙说道,“我就去。”   说罢,他原地一转,已化出两个分丨身,各自办事去了。   长风这才回到床边,妖八的眼皮上有血,已经凝固了,糊得他的眼都只能半睁。   她挪了凳子在一旁坐下,认真发问,“这眼神,是有什么话要与我说么?”   妖八的胸口微微起伏,半晌才吐气,“你们再聊下去,我就死了。”   长风噗嗤笑出声,“不会的,你虽伤筋骨,可未伤肺腑,不会死。”   “你只是扶了我一把,就能看得如此准确?”妖八狐疑道,“倒像是见多了伤者,可你只是个小神仙,总不能是上过战场吧?”   长风干笑两声,她还是个奶娃子的时候就把军营当家,见过太多伤员了。   谁身上受了什么伤,伤得多重,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了。   “我这个本事你羡慕吧?”   “……这有什么好……咳咳,好羡慕的。”   “别说话了,伤元气,你在这等仙医来吧,我去准备救那烦人魔东西。”   妖八来劲了,“他真被司徒深捉走的话,你怎么救?”   长风说道,“简单啊。”   “……你竟说简单?”妖八气得浑身都不痛了,“司徒深是魔族大将,如果他将人捉到魔界,你如何救?一个小神仙,口气真大,别鲁莽,会死的。”   “他要是把人抓去了魔界那就更更简单了。”   妖八不说话了,他算是看出来了,这小神仙存心想气死他。   长风戳戳他胳膊,“你别生气呀。”   想了片刻的妖八觉得她也不至于大言不惭,或许她真有什么办法,便诚心发问,“如何救?”   “司徒深残害成千上万的妖兽,妖兽对他怨恨极深,所以集合妖兽进攻司徒深关押烬的地方,往死里制造动乱,就能趁机救出烬了。”   “……好,你的确是想气死我。”妖八都快要生龙活虎地从床榻上跳起来邦邦给她几拳了,“集合妖兽进攻司徒深???你能集合那些没脑子的玩意?你能指挥它们?还能为你效力?开、什、么、玩、笑!”   长风摸了摸脸,她怎么觉得被他喷了一脸唾沫星子呢!   “我看仙医不用来你已经好了。”   “长风姑娘,你不要再糊弄我。”   “我没啊。”   妖八真要跳起来了,“你能集合妖兽?”   “能。”   “指挥它们攻击司徒深?”   “能。”   “你……”妖八见她说得轻松,毫不露怯,忽然又怀疑起自己来——你质疑她是不对的。   长风拍拍他的肩头,“别气了,等会仙医将你医治好,你随我来就是了。”   妖八欲言又止,最后躺好了。他要快点好起来,跟着去看看她有什么本事能召唤那些蠢蛋妖兽为她办事。   淫雨霏霏,魔气氤氲。   糜烂的魔界因这场雨水更加迷离昏沉,更加冷风刺骨。   洞庭之中,似乎唯有司徒深手中茶盏才是暖的。   还有烬口中微微透的那口热气。   年轻的男子赤丨裸着上身被铁链缠裹,束之高空,锁在四肢上的铁链紧绷,似乎他只要稍微一收四肢,手脚便要被扯断。   烬的身上已经没有一块好皮囊。   司徒深不急,哪怕他要断气了也不急,毕竟是老魔尊的儿子,就算经不住他的九九八十一道刑法,也能熬住过半,如今才用了二十道刑法,早得很。   “二殿下还是不明白什么叫妇人之仁,你何苦用自己尊贵的命来保护下属的命呢?”司徒深轻轻摇头,“追随你的那些人命再珍贵,也比不过二殿下你。而且我们魔族人素来忠心,若他们知道二殿下说出他们的名字是为了保全自己,他们也一定不会怪你。”   “呵。”烬轻蔑地看着他,一个字都不肯多说。   “唉。”司徒深也不生气,倒觉惋惜,“妇人之仁,二殿下是成不了大事的。”   “呵。”烬说道,“夜魔君不但想知道叛徒,还想要我的命。”   只要他开口说出来,他会死,无影子众人也会死。   他还不至于蠢到那种地步。   司徒深的脸色略有些阴冷,寒气一阵,手中蒸腾热气的茶盏也瞬间结冰。   啪~茶杯碎裂,化作粉末。   “君上早已交代过,能找出叛徒最好,若找不出,那要你性命也无妨,反正你死了,叛徒无以为首,依然会为魔君效力,因为他们无人可选了。”司徒深起身看他,脸上又露了笑颜,似乎又变得可亲起来,“所以殿下便去死吧。”   烬冷冷看着他,知道更可怖的刑法还在后面。   司徒深折磨人的手段十分凶残,外人闻之颤抖,更有胆小者在落入他手中时便先行自尽,免受折磨。   “是雷击呢,还是蚕食呢……”司徒深翻着下人送来的刑罚牌子,随意挑选着。   这上面全都是各种死刑的牌子。   还全都很痛苦。   “蚕食吧。”司徒深挑出牌子朝刑罚官抛去,“这些蚕很贵,我也只舍得用在二殿下身上,普通的人我可不愿用。”   烬咬牙,“那我多谢你。”   “二殿下言重了。”司徒深又坐回椅子上,欣赏似的看着刑罚官走向烬。   刑罚官手中捧着一个木盒飞上半空,他两手戴着厚实套子,即便如此,盒子里透出的阵阵黑色寒气还是在隐隐侵蚀他的双手,只是稍稍停留,手套就已要破开洞口。   他打开盒子,十余只黑色瘦弱的蚕宝宝便爬了出来,如猛虎扑食般扑向烬,紧贴在他身上盘食。   蚕宝宝每吸食一口,烬就觉它们在吸他的筋,抽他的骨,而血水也飞快地充盈着它们的口腔。   原本黑瘦的蚕宝宝变得越来越白嫩,瘦弱的身体也变得肥硕起来。   痛、痛得他全身都似要炸裂,痛得他心智混乱。   蚕宝宝在吃他的肉,大口的吸力似乎能将他的骨髓都吸出来了。   司徒深眉目镇定,看着蚕宝宝享用美食。他看着受尽痛苦的烬始终一言不发,眼神渐渐肃然。   可惜,他是魔族二殿下,君上最忌讳的人,否则收入麾下,定会成为他的左膀右臂。   如今烬只有死路一条,这是君上下的命令。   “司——徒——深——”   司徒深蓦然回头,只见漫天妖兽像那被捅了窝的黄蜂涌来,为首的却是个仙女,一袭青衣裙摆,在丑陋妖兽中分外显眼。   她俯身朝他扑来,千万妖兽在她背后怒吼长啸,暴怒的声音让魔界都为之震动。   司徒深从未见过如此多的妖兽,那在他眼中如蠢货无可救药更不可能团结反抗的妖兽如今却随着一个仙女而来。   他着实诧异。   守卫在洞庭的魔兵急忙出兵列阵,想要阻挡妖兽来袭。   可是众妖兽似乎气疯了,面对一众魔兵根本没有停下来的意思,反倒是看见有人阻拦,更加暴怒。   怒气炸裂的妖兽如海啸扑来,防御的阵法瞬间被撞碎,魔兵也被撞得飞上天穹,散得似漫天豆子。   司徒深惊诧之际,就见那小仙女朝自己冲来,还大叫起来——“哥哥救我,那些蠢货要杀我!你快杀了它们!”   “???”   妖兽一听那人是她哥哥,再一看竟是司徒深,更是勃然大怒,连命也不要了,怒吼着撞向司徒深。   司徒深总算明白她打的什么坏主意,定是她不知使了什么法子惹怒妖兽,这会又叫嚷着认哥哥,那妖兽会放过他才怪。   这女人简直坏透了!   蚕宝宝没有理会外界的喧嚣,它们还在尽情地享用食物。   真好吃啊,真好吃啊。   它们贪婪地吮吸魔人的骨髓和血,大口大口吞噬。   真好吃啊,真好吃啊。   烬的神志已经痛得开始涣散,他只听见魔界忽然变得很吵,可什么都听不清楚。   他最后一眼,似乎看见了那小仙女,踏着万千妖兽而来。   长风将妖兽引入司徒深眼前,随即一个移形换影,已到了烬的面前。伸手便使劲扒拉着附着在烬身上的蚕宝宝,大声,“烦人魔,你醒醒!!!”   烬本来还能再撑一会,可看见少女的脸近在眼前,他忽然觉得安心。   这一松懈,强忍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将他痛晕过去。   简直就是——美色误人! 第二十九章 恶战   蚕宝宝是司徒深炼制百年而成的邪物, 单是用手根本无法将它们从烬的身上拔掉。   它们的吸盘已经刺入血肉,深入骨髓, 长风用力拉扯竟看见它们连带着似要将烬的骨头一起抽出来, 惊得她急忙收手。   此时的蚕宝宝已经全然不同原先的干瘪模样。   肥硕的身躯又像有张人脸盖在上面,十分诡异恐怖。   长风费尽力气也没能扒拉下一条下来。   但烬好像快要死了,连气息都微弱了不少。   “你可别死啊。”长风试图用火烧灼蚕宝宝, 但它们的身躯久经火燎仍是光洁圆润, 根本不惧火刑。   妖八见她已无办法,五指一张,利爪尽出。   许是妖气瘆人,感受到威胁的蚕宝宝缩了下身体。爪子划过它们的身躯, 身体顿时皮开肉绽,喷出一股红色血水,差点溅在长风脸上。   都是魔人的血。   血腥味瞬间扑鼻,熏得长风差点吐了出来。   妖八再次抬爪, 那蚕宝宝陡然变了颜色, 已化出坚硬外壳。爪子划过,那肥硕的身体却没有半点划痕。   无论他再怎么使劲, 都没有用。   妖八摇头,“我没有办法了。”   “再不救他他就要被吸干全身的血死了。”长风看着还在努力吮吸,似乎永远得不到满足的邪物, 眉头一蹙,卷起袖子朝它们嘴边伸去。   但它们无动于衷。   哼, 有眼不识泰山的邪祟, 难道本姑娘的血还比不过一个魔物的血?长风心中骂骂咧咧, 抓了妖八的爪子便往自己手上一划。   妖八大吃一惊, “长风你这是做什么?”   片刻他就明白了, 只见那不为所动的蚕宝宝忽然像嗅到了什么美味,竟缓缓松开了吸盘,四下寻找那飘来异香的食物。   妖八点头,“我懂了,我也来!”   哗啦~妖八也划开了自己的胳膊,挡在了长风淌血的手臂前,“喝我的血!”   可是蚕宝宝抬头嗅了嗅他的血,面露鄙夷,缓缓转身蠕动,朝长风爬去。   妖八:“???”我好歹是只大妖怪,难道我的血不比她的香!   长风往后退步,将它们慢慢地从烬的身上引诱走。   直到最后一只离开,她猛地喝声,“网住它们!”   妖八愣了片刻,这才手忙脚乱织网。但长风已嫌他速度太慢,立刻凝神练气,口中急速念着他听不懂的咒语,转眼金网从天撒来,将肥硕的蚕宝宝通通网起。   正当妖八以为这就完了,却见长风抓着网口,原地旋转十圈,随之脚尖一定,向地面撒网而去。   只见壮得小猪的蚕宝宝飞出网外,朝地面正摔打妖兽的司徒深头顶散落。   妖八:“……”这个仙子好像有点缺德,呸,是有点厉害!!!   长风大喝,“跑呀!”   司徒深察觉头顶有黑团飞来,抬头一看,不由瞪眼。可已经避之不及,哗啦~蚕宝宝尽数砸在他的身上。   此时司徒深早已负伤,虽然不重,但身有血迹。他的手上身上又沾染了无数死去的兽类妖血,一时以他为中心的血腥味形成旋涡,让还未吃饱的蚕宝宝顿时变得凶煞,张大了吸盘便往司徒深咬去,想要吸干他的血。   “呵。”司徒深冷盯着那带着烬逃离的小仙女,他一而再再而三地看轻她了。   蚕宝宝已经将司徒深覆盖,贪婪地吸食着。   “喝!”司徒深魔气炸开,震得蚕宝宝血肉炸裂。   他抬手将血肉全都聚在手中,化作一个掌心肉球,飞身上空,瞬间就将要逃的长风拦截住。   长风迅速将烬扔给妖八,沉声,“跑!”   妖八想也没想,扛起烬就往外跑。成百上千的妖兽并没有拦他的路,反倒是魔兵要追他时,它们便用硕大的身躯挡住追路,掩护妖八迅速逃离魔界。   直到逃出去,妖八还觉得惊诧。   妖兽素来脑子愚钝,可竟会掩护同族人。   魔界大门外风平浪静,丝毫不能让人跟方才的混乱联想起来。   他回头看向里面,所以那个不得了的仙子要怎么逃出来?她……不会死在司徒深的手里吧?   长风倒是不慌,虽然她打不过司徒深,可是妖兽们也不会轻易放过他,妖兽加她一个,那一定能打个平手。   但显然对方不想和她玩这个游戏。   他冲到长风面前,想捉住她。可等他闪身到她面前,那小仙女竟移形到了另一个地方。   他笑意玩味,“你绝对,绝对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山神。”   长风说道,“你们二殿下叫我——长风护卫。”   “护卫……”司徒深摇头,即便真是护卫,那也一定是上等护卫,“你戏耍了我两次。”   “你是魔,我是神,本就是天生的死敌。”长风看了一眼他背后被魔兵拦住的妖兽,“喏,他们好像要撑不住了,你还是去帮帮他们吧。”   “比起杀妖兽,我更想杀了你。”   司徒深不再跟她嬉闹,动身朝她袭去。在她移动的刹那,他已预判到她的位置,等长风落地时,迎面却撞向司徒深。   司徒深扼住她的下巴,将她用力往地面叩压。   长风只觉下巴似被他卸掉了,后脑勺硬生生撞得地面凹陷。   “将它吃了,让魔气吞噬你的身体吧。”司徒深将手中肉球塞入她的嘴里,随即死死摁住,不让她吐出来。   强烈的魔气从口腔直冲入胃,撞入腹腔,片刻长风只觉胃在翻江倒海,浓郁的血腥味几乎将她熏得吐出来。   可对方已料到她会吐,半点魔气都不让她从嘴里泄出。   长风觉得她要吐血了。   五脏六腑已在遭受魔气的侵蚀。   体内的神力在四处乱窜,像带着她的血、她的骨头、她的肺腑在全身乱窜,躲避着那股强烈魔气的追杀。   少女的脸变得惨白,连眼睛的黑瞳都变成了白色。   司徒深阴冷地盯着她,直到她不再动弹,也不再呼吸。他才松开手,“你再也戏耍不了我第三次了。”   “呵。”   本该死透了的少女突然冷笑,司徒深愣住了。   在他愣神的瞬息,坑里的少女不见了。   又被耍了。   妖八已经带着烬到了三界交界中,到了这里,便不属于魔族的地盘了。   因三界交界,六界中人路过频繁,即便是有神族的人在此,也不会扰了魔兵前来探寻。   土地公和一众神兵奉命在这里等候,虽无人言语,但都面色不安。   烬若出事,那他们便是渎职了。   他们深知天君惩罚下属的手段不轻,更何况那位魔公子似乎来头不小。   “出来了!”突然土地公敲响拄拐,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子。   众人齐齐围了上去,土地公被浑身是血的烬吓了一跳,嗓子再次变了调调,“公子他怎么了!长风仙子呢?”   妖八一抹脸上的血,“我去找她。”   他将烬交给众人,便回头去找长风。   会不会已经死了?   司徒深那种变态魔人,恐怕已经将长风杀了。   妖八后悔刚才听了她的话快走,没有将她一起带走。   他应该留下来帮她的。   他后悔了。   妖八赶回魔界,还未进入大门,身旁忽然掠过一阵风。那阵风突然抓住他的胳膊,他往旁边一看,却看见长风的脸。   那张脸透着一股黑压压的魔气,从她的双眼渗出,整个人像是从内脏烧了一把火,火正熊熊燃烧,烧出浓浓黑烟。   “走……”   长风艰难吐字,她的神识已快被魔气吞噬,她让妖八快走,否则她可能会杀人了。   “好!”可妖八完全会错了意,以为她要自己带她走,随即一把扛起她,朝三余镇奔去,心中还大喜他接住她了。   被他在肩上颠得快要散架的长风这回真的吐了。   烬被送了回来,长风也被送了回来。   一个魔血几乎被抽干,一个神识几乎被魔气吞噬。   两个人都是一副要死的样子了。   别说土地公,就连仙医也没有了办法。   妖八难以置信说道,“你方才救我只用了一颗药丸,为什么救他们却不行?”   仙医冷冷瞥了他一眼,“你不过伤了筋骨,他们却是伤透了内腑,如何能相提并论。”   “难道他们只能死?”   仙医拧眉。   妖八暴躁起来,“让你说话!”   土地公急忙来打圆场,“妖公子冷静,不是仙医不肯救,定是很难救。”   仙医似想到了什么,“问问天君可否借他的后院神泉一用。”   “敢问是哪位天君?”   “自然是君天临,战神天君。”   “这……”土地公问道,“神界泉水千万眼,非那个不可吗?”   仙医说道,“确实。天君后院泉水澄清,甚至能将凤凰引来栖居,可见池水非比寻常。如今他们一个体魄干枯,一个被魔气侵蚀,正好入泉。干枯者得泉水滋润,被侵蚀者可清除魔气。”   被束在塌上无法出声的长风无声呐喊——别去了,凤凰被我打跑了,泉眼被我抠给魔二代了,泉水都干了,去个屁。   但这种事仙医和土地公自然不知道,两人与神兵小首领一商量,立刻达成了共识。   他们准备去敲将军的大门,求泉水一用,想来长风和烬都是上峰交代照顾的人,借一借泉水应当可以。   于是长风在一个月内,又要再次回家。   躺在床上半死不活的长风呼出一口气,真要死了,瞎、折、腾! 第三十章 食血   君天临不在家中, 众人被门口的石猫挡在了门外。   土地公在人间游走得多,偶尔来上界也不过是因王母娘娘开蟠桃宴, 众神受邀。但以他的神阶还远远不能入座, 只能随众小神在南门口领口蟠桃吃,那就更别说来敲天君的家门口了。   这会他屡敲大门而不见人开门,心中越来越焦急, 又怕叨扰得久了被天君问责。   他正要放弃另寻别的生路, 已陷入昏迷的长风忽然侧身,“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吓得土地公汗毛战栗,拼了命地扒拉大门,嗓音哆哆嗦嗦带了哭腔, “救命啊!救命!!求天君开开门,借泉水一用,救救仙子。”   话没喊完,守在一旁的神兵骇然, “烬公子断气了!”   土地公回头一瞧, 烬的胸口甚至都没了起伏,他哭的更大声了, “救命啊!!!”   虽然他不知是哪位上峰交代要他好好照顾二人,但能为二人设置阵法,又派遣数百天兵保护的人, 来头如何会小?   他哭得焦急难过无非就两个原因。   一是人死了他要被问责了。   二是人是好人他也不希望他们就这么死了。   本来长风已经半死不活,身体里的魔气在不断侵蚀着她, 痛苦异常, 根本没有力气起来。   可她听见烬断气时, 猛地就有了力量。   她“噌”地坐起, 宛若诈尸, 吓得土地公眼泪断流,“仙、仙子?”您又行了?   “呵。”长风从地上爬起来,颤颤巍巍走到烬的身旁,蹲身探他鼻息,又摸他胸口。   还没死透。   仙医见她神志都已散了个八分,跟尸体没什么两样,可她竟能站起来,素来镇定的他也不由诧异,“速速躺好,不可再动。”   “别打扰我。”   少女的声音很沉,还有些沙哑,却透着无形威仪,仙医探出去的手都僵在了半道。   长风低声念咒,念了两次都似乎被什么东西强行打断了。   但那股邪祟的力量越是阻挠她,她就越是想反击。   在念第三次法术时,仍有邪气在她脑子里撞击。长风没有理会,一旦扼住了对方的进攻,接下来的法术就念得流畅了。   语毕,长风咬破自己的手指,鲜血涌出。   她将手指放在烬的唇上,让他吸食。   身体僵硬的烬吸食血液后,慢慢活了过来,就连胸腔都开始有了起伏。   仙医诧异。   一个小仙女怎会这等顶级的医术?   要将血液注入魔的体内不难,可是要化血为药而不是以血做食物的法咒却非常人会用。   他也会用,但他不会冒这个险。   一旦魔人的法力在他之上,很可能会被他掠夺灵力,到时候变成干尸的就是他了。   可这仙子不但用了法术,还控制得很好,更可怕的是,她还是在自身被魔气侵蚀得神志涣散时施法。   仙医着实震惊。   “哇——”长风又吐了一大口黑血,抬头对门口的石猫说道,“开门。”   神兵小首领提醒道,“天君门口这石猫是天地灵石,非主人命令不听,外人是绝对……”   “喵喵。”石猫开门了。   神兵小首领:“……”是他孤陋寡闻瞎掰掰!   土地公都惊得忘记怎么哭了,门开了,可无人在家,他也不敢进去啊。   可那长风仙子好像天不怕地不怕,踉踉跄跄就往里面走。   土地公颤声,“使不得啊长风仙子。”   “命都要没了,使不得什么?”长风扶着门晃了晃脑袋,“这里我来过,知道路。”   她抬脚进去,土地公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神兵面面相觑,不敢贸然涉足将军府邸。长风蓦地回头质问,“你们将军当初练兵时可曾教过你们,无论何时,同族人的命最为重要,其余次之?可如今你们在做什么?惧怕被问责便视而不见了吗?”   众人语噎,片刻才有人小声说道,“他是魔。”   “即便他是魔,也是你们上峰交代给你们要保护好的魔。”长风觉得自己说这话真打脸,明明前两天她还是那个一心要破坏命令的人。   嗐,她又不是她爹的兵,打什么脸,顶天了不过是逆子罢了。   众人犹豫半会,终于将烬扛进里面。   土地公小心问道,“仙子可还……”   长风转过头,只见她都七窍流血了,一回头差点没将他吓嗝屁。   她到底是如何撑住叨叨叨一大堆话的!   土地公大惊,“快扛仙子进去!!”   长风想,醴泉应当已经干涸。   毕竟她将泉眼抠走了。   可她被天兵扛在肩上颠着步子进去时,却听见了潺潺流水声,还有悦耳的鸟鸣声。   她迷迷糊糊地睁眼看去,竹林葱郁,泉水流淌,与她走时全然无异。   长风诧异。   随即晕死过去。   仙医见方才还生龙活虎的人这会一会喘气一会断气,不紧不慢将她放入泉水中。倒是好奇,刚刚她到底是如何不带喘气地将众人骂了一通,还顺带给那魔人续了一口气的。   蹊跷。   令人惊奇。   长风刚入泉水,一方澄清泉水便化做墨水,魔气蒸腾,熏得土地公都觉头昏眼花。   土地公说道,“这邪气可真厉害。”   “邪气厉害,能压制它们的这位仙子更厉害。”仙医取出药丸扔入池中,将黑水化做干净池水,不过半会,从长风身上蹿出的黑气又将一方泉水染黑。   他也不急,淡定地又掏了药丸,扔回水中。   土地公觉得他像是在给池塘的鱼喂食,悠闲淡定。   仙医如此反复十余回,那黑气终于被泉水冲洗干净,但长风的脸色好像并未好转。   土地公恭顺提醒道,“还有那位魔公子。”   仙医倒没忘记他,方才也一直有注意那边,烬的情况不太妙。   他的情况与长风的恰恰相反,长风只要冲洗干净魔气便可,但那位魔公子却是因周身魔气外泄以至于精血枯竭。   嗯?魔气不知去哪了?   他低头看向水中的仙子,刚化解干净的泉水竟又黑了。   他心下了然,随即将长风挪到魔公子身边。   似乎是拧干的布见了水,两者一触碰,黑气旋即往烬的身上钻。   大片大片黑色魔气淌出,池水却仍然干净清澈,只因刚从长风身体冒头的魔气便被烬给吸收了。   一放一收,两人的面色都开始舒展。   “何人擅闯天君府邸?”   声音冷厉,满是责备,守在院外的众天兵自觉理亏,小首领立刻上前,“吾等乃是奉命镇守三余镇阵法,保护长风仙子和烬公子的一百零三将士。因魔人诡计,仙子与魔公子身负重伤,不得已……”   云月听见长风负伤,立刻拨开小首领便朝院里飞去,看见了在泉中的长风。   她俯身要去摸她,看她伤势。一只修长的手伸来,捉住她的手腕,“她在疗伤,你不应碰她。”   云月偏头冷盯,“你是谁?”   仙医说道,“随军前去三余镇的大夫,玄清子。”   云月问道,“他们为何如此?”   “魔公子被邪祟吸食了血,仙子被人灌了魔血。依我所看,仙子食用的应当是这位魔公子的血。”   云月的神情已变得肃然,玄清子又道,“幸得有这灵泉,两人的药引也可相辅相成,浸泡一日应当就没什么大碍了。”   云月没有说话,她仍屈膝蹲地注视着长风身上的魔气。   黑成这般,她到底是喝了烬多少血。   烬终归是魔王的后代,她没被魔血直接毒死就已经很好了。   站在一旁的土地公见她看着长风的目光有怜惜之意,想着她莫不是这仙子的亲人。可这女子腰间悬挂天君府邸腰牌,分明是府上人,那跟这山神仙子能有什么关系?   想必是天神怜悯世人罢了。   云月收回视线,起身偏头对那小首领说道,“你拿着传音石去北郡军营找天君,告知他今日之事。”   小首领虽说是君天临的兵,但那也不过是他带的兵所带的兵所带的……兵,按辈分君天临就是他的祖师爷,他是见也未见过的。   这会突然得了个去找祖师爷的任务,瞬间激动得上脸,自己的兵也是一脸羡慕——嚯,这是什么天大的美差啊,可以见那样的天神。   “属下这就去!”   土地公谨慎问道,“不知姑娘是府上何人?”   云月的心思不在外人身上,也素来傲慢,没有作答。   土地公自知人微言轻,但也略觉尴尬。   玄清子说道,“许是婢女。”   云月立刻纠正,“护卫。”   她说完就见这男子微挑眉角,不由明白他方才是故意言之,为土地公扳回一局。她冷冷轻笑,没有跟他计较。   玄清子也不愿跟傲慢的人说话。   但两人都在凝视池中二人,目光不敢离开半寸。   已过了半个时辰,又过一个时辰,长风终于散尽最后一缕魔气,但烬似乎仍不满足。他本能地朝她靠近,想摄取对面的魔气。   那是他的血,而且归还的血里,似乎还有另一种很香甜的气息,既是血液,也是体香。   让人觉得很安心,很舒服。   他缓缓靠近,触摸到了那种柔软的温暖。   即便是在清冷的池水下,也令人感到温暖。   他终于伸手,将对方揽入怀中。   云月:“……”她是不是该掰开他俩,可万一还在疗伤怎么办。她看向玄清子,想要个答案。   玄清子一时也判断不出,想了想正要发话,就见旁边闪来一个高大身影。   偏头看去,是个俊朗丰神器宇轩昂的中年男子。   云月一顿,“君上。”   君天临看着在泉水里抱住自己女儿的魔二代,眼睛都瞪圆了。   放肆!   狂妄魔人你抱着我家女儿做什么! 第三十一章 涅槃   长风醒来的时候, 感觉自己只是睡了一觉。可等她发现这里是自己的闺房时,记忆便喷涌而来。   烬被抓走、前往魔界营救他、烬被重伤、她被喂服蚕宝宝……   对, 蚕宝宝。   “哇——”长风俯身干呕, 许是昨天已经吐了个一干二净,此刻胃里什么都没有,愣是恶心到了极点也没吐出点什么东西。   该死的司徒深, 下次再见我非得往你嘴里塞一百条大肥虫不可!   “长风。”云月闻声进来, 三步并做一步跑了过来,将她搀住,“你醒来的时辰比大夫预测得快。”   长风揉揉心口问道,“那烦人魔呢?”   云月说道, “他还未苏醒。”   “不是死了吧?”   “没有。”云月见她眉间舒展,问道,“倒不盼着他死了?”   长风摇摇头,这一摇头脑袋又晕了, 下一刻又趴在床边“哇哇哇”。   云月:“……”这孩子怕不是傻了吧。她说道, “你躺会,我去跟你告诉你爹爹你醒了。”   “爹爹在哪?”长风问了又自答, “一定是在烦人魔那里。”   “吃醋了?”   “没有,爹爹素来如此,在天职与我之间, 从来都是选前者。”长风一笑,“我早就习惯了。”   脸上在笑, 可笑得却分外落寞。云月知她心里在想什么, 伸手将她抱住。她怜惜这个孩子, 即便她自己是个孤儿, 但她心性强大, 对父母的感情也寡淡,并不觉得做孤儿有何不便。只是她知道长风的心思柔软,习惯了女君的陪伴,心智只是个普通的小姑娘。   长风的心思,远比常人要细腻很多。   君天临在烬的床榻前站了约莫有一个时辰,烬由死又生,又由生又死,反反复复,死不透,却也活不过来。   玄清子进来查看时,见他仍在,说道,“天君就算再多站一个时辰,他也是如此,这是魔的特性,难死。但他身上的血几乎被抽干,长风仙子虽然还了他大半的血,但魔公子又吸食了仙子的血液,以至于如今像中了毒,需要他自己将两者融合在体内,否则就变成了个活死人了。”   “嗯。”君天临点头,又问,“多亏有你,否则二人都有性命之忧。”   玄清子眉目淡漠,说道,“我是随军而行的大夫,这是吾之本职。”   “能知道如何化解蚕邪的大夫,品阶应当不低,按理说……不应只在凡间常驻。”   大夫随军而行是他和妻子带头向帝君谏言才办成的,但神族的大夫按照医术分了三六九等。   医术最好的都在边界,那里祸事多,又易遭魔族奇袭,便需要有经验又最厉害的大夫驻守;   其次是在上界的仙医,为众仙君看病;   最次是下界,为众小神看病;   可最不济的,便是驻守凡间的仙医。   只因魔人不屑凡间,也几乎不袭击凡人,那驻守凡间的军队基本也安然,仙医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了。   按理来说他们的医术最不济,处于仙医的最底层。   所以君天临有此疑问。   玄清子轻轻一笑,有些不屑,“并非每个人都像将军这般处事公正的。”   君天临听出弦外音来,但没有追问。   一会云月过来,请他过去看看长风。   从屋里出来,君天临便说道,“你去安排个机敏的人来,让他去查查玄清子与神医局的掌权者是否有什么矛盾。若是玄清子占理,就让他以我的名义向对方讨了玄清子来我军营待命。”   云月说道,“我去便可以了。”   “这次你安排个人去吧。”君天临说道,“长风需要你。”   云月了然,“是。”   随后君天临去了女儿院子,此时长风气色苍白如雪,连嘴唇都不见一丝血色,站在廊下的她惨白得像个雪人。   “风儿。”君天临快步走了过去,长风也偏转了身。   “那魔二代怎么样了?”   君天临没想到她开口就问烬的伤势,正要怀疑二者是否相处出感情来了,又听她说道,“没死吧?”   行,他清楚了,若真对烬像情郎,就绝不可能这么问。   总该眉头一皱泪眼朦胧地问这话才是。   “要看他自身的意志力了,爹爹觉得他会熬过来。”君天临不相信老魔君的儿子会这般怯懦无能,若熬不过来,那就让他死了吧,即便留着也完全无法与夜魔君作对。   “嗯。”长风听着院子隔壁的潺潺流水声,若有所思说道,“泉眼不是被我拿走了么,这泉水本该干涸,怎么如今却还那样充盈?”   她问着问着,自己的心中似乎有了答案,她的眉眼微微一颤,“是爹爹找了新的泉眼?”   君天临点点头,“嗯,这是你母亲为你造的池子,你以前很喜欢在这里玩闹。”   长风心头颤然。   在她的印象中,爹爹总是很忙,娘亲也很忙,但许是她总黏着母亲,做她的小尾巴。她去巡视边界,她要跟着;她去军营操练,她就在一旁玩泥;她夜里不寝,她也要抓着她的衣角睡在她身旁。   所以母亲从未离开过她,总是在的。   但爹爹不一样。   她从小就跟着母亲,却不爱亲近他。   爹爹的脸上很少能见笑颜,说话也是一板一眼,除非是在母亲面前,声音才会温和下来,才会笑笑。   但大多时候,他都蹙着眉,似乎永远有想不完的事。   长风不爱跟在他身边,哪怕母亲过世后,她也很少跟他说话,不会像别家小姑娘那般对父亲撒娇。   她也以为,爹爹将所有的耐心和细心都给了军营。   可没想到,爹爹还记得这池泉水是母亲造给她玩乐的。   她上次还以为,泉水干涸了爹爹无所谓,毕竟母亲都过世了,她也长大了。   没想到……没想到爹爹一直记得。   长风鼻子微酸,是她误会他了。   君天临见她失神,以为她不舒服,小心说道,“回去躺着吧。”   “嗯。”长风心下已暗暗决定,要以己之力护那魔二代的周全。   若说之前多少带着不甘心,今日过后,便不是了。   她早该想起北山圣母所言,最恨魔的必然是你父亲,你父亲既然能放下,你何尝不想想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   为了……大义。   为了整个神族。   可即便是爹爹纵观了全局,也不忘将她安置妥当,要给她铺设好一条路,让她成为名正言顺继承战神之位的人。   爹爹不但是在成就烬,扶持他,更是在拉她一把。   烬不成,她地位无损;烬若成,她便是功臣,甚至因一路护着烬,或许可以结下友谊。   届时神魔谈判,总归好说话些。   长风那颗想咸鱼的心在父爱之下,再也咸鱼不起来了。   君天临不知她心中所想,只当女儿不舒服,便又催促她去歇息。   长风应了声,待他一走,便去找烬。   她虽然方才伤得迷糊,但耳朵还灵着。   烬的血被蚕宝宝所吸,司徒深那个变态又将蚕宝宝强行喂给她想将她毒死。   谁想她没被毒死,反而吸收了一些魔气。   如今的她,感觉自己好像更……强大了。体内似乎被触发了什么机关,灵气愈发充沛。   那种奇妙的感觉就好像是——她可以一打十!   她人在半道,便有天兵脚步匆匆往外走,见了她急忙停下,“仙子可见了玄清子仙医?方才他出来,这会就寻不到人了。”   “我刚过来,没看见他。”长风脸色微变,“烬公子有事?”   “……断气了。”   呼——长风瞬间移形,闯入烬的房中。   她扑到床前,只见烬的躯体都已快成透明,虚无得像是要魂飞魄散。   “烦人魔!烦人魔!”长风拍拍他的脸,却唤不醒他,急得大喊,“你快醒醒,我都熬过来了,你怎么可能会死!你到底是多差劲,连我都比不过!”   可任她如何敲打,烬就是不醒,身体甚至越发透明。   长风觉得他弱得简直让人笑话,“亏你还是老魔尊的他儿子,看看你哥,再看看你!呸!垃圾!垃圾!你连他的一根手指头都比不过!”   许是见烬没有了生还的希望,她怔了片刻,想到烬被困死魂潭七万余年,随她出来时,什么都不懂,说话毒舌行事还莽撞,有时又像个傻白甜,这会真见他要死了,长风又很难过。   对,她是真的难过。   觉得烬很可怜,可又让人不忍再骂。   长风不晃他了,声音低沉失落,“算了,这么弱,死了也好,省得你再继续受这宿命的苦。”   “哼。”那透明人忽然吐气,语气还挺嘲讽。   长风蓦地抬头,“哼?”   谁哼?当然是烬啊!   长风大喜,“你没死!”   本该死透了的烬忽然又开始喘气,不但开始喘气,身体也慢慢回来了,连神识都在凝聚。   似春回大地,万物复苏,甚至比起冬日残喘留存的枯木桩来,更加生机勃勃。   烬说道,“你果真总想着我死。”   长风喜极而泣,“你没死,真好。”   那她爹爹就不会难过了。   那她爹爹的大计就得以继续施行了。   你死了可不行!   烬闻声微顿,“你不希望我死?”   “当然不。”   少女的回答斩钉截铁,是满满的喜悦。烬本来还有一百八十句嘲讽的话没说,这会喉结发紧,说不出来了。   她说不希望他死,看模样还很高兴他活过来了。   什么?还为了他掉眼泪?   烬这回不但喉咙紧,全身上下都绷紧了。   有人为他难过。   掉眼泪。   烬许久才平复心绪,又不想看她继续掉珍珠泪子,干脆闭上眼说道,“嗯,没死。”   他好着呢。   长风看着他,觉得他不一样了,可又说不上来。   嗐!管他呢,没死就行! 第三十二章 客人   烬就算把眼睛闭死了也能感觉得出少女盯看自己的灼热眼神。   嚯, 她在担心我。   长风试图找到他的不同之处,便左看看右看看, 她觉得自己此刻就像是只大虫, 对他虎视眈眈。   她捉住他的手腕,一股强流如电滑过,刺得她五指哆嗦了一下。   烬真的变强了!   “做什么?”烬收回手, 也察觉到了她体内流淌的气息, 偏头说道,“魔族成亲之日,会与对方交换气息。将自己的血注入对方体内,像凡人那般喝交杯酒, 礼成,便是夫妻了。”   “为什么要喝对方的血?”   “日后便能合体修炼了。”烬跟她说这种话,无非是觉得她能在食用自己的血后还活下来,可见她潜力不差。如今他也确实少个人双修, 若是她能答应双修, 也能提升他的修为。   长风看着他,眉头越拧越紧, 打量、揣摩,眼神逐渐变得疑惑,随即舒展。   烬在等她说话。   长风恍然大悟, “你果然想讨我做小老婆。”   “……”烬暴怒,“我只会娶魔人做我的妻子!”   “哦豁, 说得好像我会找魔人做我的夫君。”长风啧啧摇头, “伤还没好就想着讨媳妇, 男人真是色丨欲熏心者也。”   一心以事业为重的烬不想说话了, “出去出去。”   “走就走。”长风拍拍屁股从房里出来, 等她反应过来,背后的门已经关了。   王八蛋,这不是她家么!   可恶,竟然忘了。   “长风仙子已能下地游走了,上界的神仙果然跟我们下界的神仙不一样啊。”   土地公拄拐过来,像蜗牛挪步。   “都一样,不过是我刚好命大罢了。”长风说道,“爷爷过来看那魔公子?”   土地公说道,“是啊,看看你俩我便回凡间去了。烬公子可好些了?”   长风点头,“好多了。”她想起来了,是好多了,方才脸已见红色,“咦,爷爷不多待几天,四处逛逛?”   闻言,土地公急忙摆手,“我一介小神哪里敢四处乱走,这可是将军的洞府。还是回凡间热闹些,而且我这一走地面上还不知要生出多少事来,我得回去看着。”   长风知道留不住他,也没多留,“也不知这次过后是否还能回到三余镇。”   “诶,即便你去四五六余镇,小神也在呀。”   长风笑了笑,“对哦,整个凡间大地都是您看着的。”   土地公的分丨身无数,凡人所见皆是他,所以凡间寺庙供奉的土地公样貌都一样,差也差不了多少。   如此一想,长风心中没有那么挂念了,毕竟下凡就能再见故人。   送别了土地公,长风便又从窗户那往床上看。   烬已坐了起来,似在凝神练气。   虽身无邪气,但隐约能感觉到一股魄力。这里是神界,本就干净无尘埃,即便是一点魔气,也会变得很明显。   府邸里外都罩了壁垒,魔气不会外泄。   否则这会早该引来大批仙人围观了。   不过……好像府邸里不止有一股魔气。   不是云姨的。   她蓦地抬头,往外看去。随即飞奔出去,查那魔气来源。   府邸中,君天临在会客。   客人很特殊,没有别的守卫,只有云月站在门口,像是特意屏退了众人。   云月看见飞身而来的长风,抬手拦住,“君主在见客。”   “噢。”长风也不走,就站在一旁。   云月顿了顿,“君主在商议要事,一时半会不会出来,长风你先回院子里吧,大病还未痊愈,不要再劳累了。”   “不累呀,精神抖擞的。”长风摩挲着手掌,缓声,“云姨,如果服用了魔人的血,会有什么变化么?”   “一般来说会死,同理魔人也一样。”   “可我和那魔二代都是个例外。”   云月问道,“那你如今感觉有什么不同?”   “有呀。”长风朝里头努努嘴,“比如说,我如今根本不用特别的法术就能感知魔人的气息了,就仿佛我也是魔了一样。”   “你……”云月知道她为什么突然跑过来还在这堵大门了,她沉声,“君主在见很重要的客人,他愿让你知晓,便会领你来见,不愿你知晓,你在此蹲守一日也无用。”   长风明白,就是有些不放心罢了。   她隔着门往里看了一眼,“知道了,那我走了。”   “好。”   长风没打算窥探,真的乖乖走了。   听见外头脚步声远去,屋里的人才道,“长大了。”   君天临“嗯”了一声,客人又道,“上次我过来,她还十分莽撞,不过短短十几日,已懂事多了。”   “风儿素来很懂事。”   客人听着这护犊子的话,朗声笑了起来,“好好,她又怎会不懂事,毕竟……是无神的女儿啊。”   听对方提起自己已过世的妻子,君天临默了默。客人朝他身旁看去,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仍是坐在左侧蒲团,右边的蒲团永远都是留给他的妻子的。   “放下吧。”   君天临微微一顿,随即摇摇头。   不会放下,也无法放下。   长者轻叹,没有再劝。谁又放得下,那样好的姑娘。   长者从屋里出来时,没有走前门,又像上次那般走了后门。   后门是一片桃树林,神界桃树终年开花,地上花瓣无人踩踏,是以没有变成一地烂泥。枝杈压得有些低矮,桃花香气似乎更加醺鼻。   男人的身形高大,桃花见之便自动闪避,生怕被折了花枝。   走过桃林大半,男人停了下来,前面有个少女坐在桃花树上,手里拈花,好似随意坐在那,并不是在刻意等人。   令他意外的是,他没有发现她的存在。   否则他不会继续走这条路。   长风已看见了他,本想看看庐山真面目,谁想这人一块黑布从头裹到脚趾,什么都看不见,连是什么肤色都瞧不出一丁半点。   真真是看了个寂寞。   长风见他盯看自己,便立刻说道,“巧,我路过。”   ——绝对绝对不是要故意看你。   男人说道,“哦,我信。看完了?”   “说看完了确实是看见了你,可又好像什么都没看见。”长风手痒,想将他的那条黑布扒拉下来。她片刻恍然,“不敢以真面目示人,那一定是这张脸不可告人,让我猜猜……”   男人很耐心地等她猜结果。   “我认识你。”   “再猜猜。”   “猜不出来。”长风没有跳下树去揭他的黑布,只是探着鼻子嗅了嗅,“这气味,哦——上回来我家小坐的人就是你吧。”   男人没有否认。   长风安心了,眼看这人五大三粗牛高马大的,一点也不像个女人。   亏她还瞎猜她爹是不是有相好了。   呸,瞎想什么呢。   想通之后,长风心情大好,跳下树枝便让了路,“走吧走吧,忙你们的大事去吧。”   男人好奇问道,“不猜了?”   “不猜了!”只要不是她爹的相好,管他呢。   男人看着她蹦蹦跳跳跑开的模样,也不知她在半道堵自己做什么。不过那欢快的模样,真像她娘。   谁都道花无神英姿飒爽,素来镇定,人前不苟言笑,战场雷厉风行。可他们忘了,她也曾有过天真烂漫的时候,也会这样蹦蹦跳跳地走路。   不过……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   长风从自家院子里摘了一把的桃花回了前院,不由地就走到了烬的房间,她也抽不出手敲门,便用脚踹门。   门开,呼有狂风袭来,阴阴冷冷的扑了她一脸寒气。   烬却没有出现,里屋传来他冷淡的声音,“你下次敲门,我误伤了你怎么办?”   “咦~”长风抱着桃花走入里面,“你还怕误伤我呀。”   烬似乎刚刚在穿衣服,还在系腰间衣带。长风路过时瞥了一眼,哦豁,不瘦,有肉。   烬:“……你偷看我。”   “没有!”长风把怀中瞎折的桃花哗啦全放桌上,“屋里冷冰冰的,给你添点颜色。”   桃花朵朵盛开,没有一朵有残缺,太过于完美,反而少了点真实感。   “神界的花太完美,魔界又根本无花……”   烬没说完,长风就颇有感触地接话,“还是人间的花好看,有圆有缺,天也有阴有晴。不似神界,终年不下雨。”   “也不似魔族,终年不见日光。”   “对对。”   长风扒拉着桌上的花,有些想念凡间的花,“这会正月将过,桃花还是个花苞吧……”   三月桃花开,如今还有些远。   烬坐在她对面,仔细看她,打量她,“你有没有觉得你有什么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长风托腮看他,“难道……”   烬又在等她说下面那句话,希望不要又是讨她做小老婆的话。   长风的直觉告诉她,这魔二代跟她一样,因身上有她的血,对神族的气息也敏感起来了,“神族的气息……”   烬清楚了,看来长风跟自己一样,“是。”   桌子顿时被长风拍响,“呐!你可别怪我,是我将魔血归还你时,你非要多喝两口,还将我死死抱住,我这才被迫渡了一点血给你,不是我要同化你,毒丨杀你。”   “知道。”烬不耐烦道,“你嚷嚷那么大声做什么,脑子里成天都是打打杀杀,我何时怪你了。”   “就怕你被魔族的人说你血统不纯……”   “魔族尚武,只会在意你强不强大。更何况,我父亲是老魔尊,我的身份是无可置疑的。”   “哦……”长风突发奇想,“毕竟你是遗腹子,他们会不会诋毁你娘,说你非老魔尊的亲儿子?”   对人间话本痴迷的她简直是见过太多这种狗血桥段了。   这种怀疑着实很合理呀。   烬看着她,身体往后靠,倚着椅背,半晌吐字,“我看你,是——想死。我跟我父亲长得很像,无需怀疑。”   “哦……”长风的八卦之心燃起,半身探过桌子,再次认真发问,“你恨你娘吗?”   “……”没礼貌的破神仙! 第三十三章 宿命   烬不知道恨不恨他的母亲。   因为他从未见过她, 所以无法从她嘴里问出来,为何当初她要将他送到死魂潭。   他问过无影子他母亲的身份, 那是魔族远方部落的公主, 同样也很强大,也很厉害。那按理来说,她一定很清楚死魂潭是什么样的地方。   一个让人绝望, 四面都是死魂魔物的烂地方。   可她没有反对。   但不管怎么说, 死魂潭都算是间接保住了他的命。   若非他想尽办法逃出来,那他的结局应当是在死魂潭独自孤苦百万年,然后寿命燃尽而死。   许是母亲无力保护他,所以同意将他困在死魂潭。   这是他的设想。   让他不恨母亲的设想。   但他始终没有说服自己接受这个设想, 毕竟……这七万年来,她从未来看过自己。   一眼也没有。   长风见他失神,知道问了不该问的话。她还以为魔人对血缘这种事都看得很淡漠呢,谁想他很在意。   而且……好像很难过。   长风想起了自己的母亲, 别人问她这些事的时候, 她的表情是不是跟烬一样呢。   她又探了探身,伸手摸摸他的脑袋, 头发可真扎手,“别想啦。”   烬抬眼看她,狭长的眼眉含着阴郁之色, 但没有戾气。   少女手上还带着桃花香气,面颊也抹了红晕, 粉扑扑的, 明明她也没有娘亲, 可却好像跟他不同。   总是目有明月, 清清朗朗。   无由来地让人羡慕。   烬捉了她的手放下, 这举动,像是将他当做了小屁孩,“我无妨,不曾见过,便无念想。”   长风细想着他这话,也对,若是见了却发现亲娘当年抛弃他根本毫不犹豫也不怜惜他,那岂不是要原地炸裂。   倒还是不知道得好。   那就可以告诉自己——我娘是疼惜我的,她不过是迫不得已才抛弃我。   许是自欺欺人,毕竟魔人生性凉薄。   长风更倾向这个。   神界灵气充沛,并不利于烬休养。但魔界是万万不能踏入的,烬只待到晚上,君天临便命人安排他回三余镇,千叮万嘱他不可踏出小镇,方可躲开魔人追踪。   长风听闻要随他去,君天临并不放心她走,要拦她。   长风便说道,“当初爹爹身中十支魔箭,箭箭入骨都没有从战场退下来,如今我生龙活虎的,又有防御保护,爹爹也不该这般束我在身边,无法放心我离去。”   君天临看着女儿,想说当日与今日情况不同,如今可留,便多留几日吧。可他忽然明白过来,女儿要去保护烬。   不再是想着戏弄烬,也不再想着抗拒。   女儿因何转变他不知,但君天临心下欢喜她有了担当。   “爹爹无法拦着你,你在凡间要多多小心。”   “嗯!”   随烬下凡的天兵较之之前多了一倍,玄清子已随众人出来,余光便见远处的君天临示意自己过去,像有话说。   他心下了然——昨日神医馆来人,说上峰请酒,邀他过去一聚。   当初他见不得上司戏弄仙子,出手阻拦,却因此处处被打压。以他的医术本可以去边境军营施展抱负,谁想却是去凡间随军平庸一世。   有人劝他低头认错,送上厚礼,被他拒绝了,毅然下凡。   昨日他还奇怪为何上司派人请他喝酒,今日见君天临唤自己过去私谈,顿时了然。   只是他心性孤傲,并不打算感激他的“自作主张”。   君天临待他过来,便说道,“烬和长风两个孩子伤势还未痊愈,劳烦仙医多多照看着他们,若有危险,可以直接来泉水疗伤。”   “天君客气了。”   “你速速跟上吧。”   玄清子一顿,没了?   就没了?   不是要他对他感恩戴德?   玄清子见如今要分开他却始终没有说什么,反倒诚恳拜托自己照看病人,素来不喜与人客套的他说道,“多谢。”   君天临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比起接受感激,更像是应了他一句话,给予回应般。   玄清子终于忍不住问道,“天君为何要帮我?”   君天临笑笑,“我并非帮你,不过是在帮族人。我让人查过,你的医术很好。若能随军去边境,对边塞将士而言,是很好的事。”   “天君思虑得很周全,他日若边境需要小神,我当仁不让。”从未向人低过头的玄清子向他作揖弯腰,大将风度,令人钦佩。   从天界回到三余镇,事情仿佛又回到了原点。   甚至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不过长风和烬都心知肚明——这家伙变强了。   一旦有了这个共识,但又不知对方到底变强多少,这两日的相处多少有点假惺惺了。   “公子如此早起,不是在练功吧?”   “仙子又外出了,不是去修炼了吧?”   “公子可恢复了功力,是否要去天界试炼场呢?”   “仙子看起来神采飞扬,不是又去外头放倒了几只妖兽吧?”   诸如此类,颇有些阴阳怪气,互相试探。   就连土地公都觉得他们二人像极了人间的那什么人来着……妖八前来探望两人,怎么看怎么奇怪,终于在两人互相推让茶盏时说道,“你们两人真是别扭。”   土地公似乎受到了点化,恍然,“想起来了。”   长风问,“想起什么了?”   土地公说道,“你们像是貌合神离的夫妻!”   “……”   烬手中茶盏尽碎,看向这老头,“你好像很闲。”   杀气盎然,震得土地公急忙起身往土里钻,“很忙!”   烬又看妖八,“你好像也很闲。”   妖八泰然回答,“对啊,很闲。”   烬:“……”算了,这狼妖就是块木头,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都能偏头给你舔一口。   长风好奇问道,“你不去找法器了?”   “找!”妖八又说道,“我来来回回在六界找了许多年,法器也寻了七八十个,但都没有用。”   烬说道,“唯有一个解释,传说是假的。”   妖八剑眉倒竖,“不可能!”   “如何不可能,只要是传说,那都可能是假的。”烬探身问道,“那我问你,传说起源于何时?”   “大概是……我爷爷那代,好几万年前了。”   “佐证是什么?那鸟洞看起来毫无异样之处,难道你要为了一个传说浪费你一辈子去找寻验证传说的机缘?”   妖八说道,“我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整个妖族。”   烬挑眉,“那你应该将寻找法器的时间放在自己身上,好好修炼,变成可以统领全族的大妖怪。”   长风本来是“烬说的一切都是不对的需要进行反驳”的心思,但这话她深深认可了,“对,大魔头这话说的没错。”   “我并不是成王的料。”妖八颇有自知之明,可一点也不以为耻,“妖族应当有更厉害的大妖带领才能光复,比如传说中的妖王。”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那看来他是真的没有心思为王。   长风戳戳烬的胳膊,“你看看人家多有自知之明,再看看你,如何是做魔尊的料。”   年幼时的她是见过夜魔君的。   那个男人冷如冰山,行事雷厉,手段也很残忍。最重要的是,他很强,强大到连母亲都只能与他战个平手,而无法占据上风。   如今的烬差太多了。   所以她从始至终都对他能推翻夜魔君而持怀疑的态度。   烬不理会她这句话,只说道,“一年不行,我便用十年,再不行,一千年,一万年。”   终有一日会成功。   即便不成,他也绝不会像妖八那样将希望寄托在虚无缥缈的人身上。   那样太过虚幻,他不喜欢。   因妖八救烬有功劳,君天临特许了他可以进出三余镇。   到了午时,烬就感觉不到他的气息了,大概是跑到远处去寻机缘了。   他将门窗关好,在床上打坐凝神。   体内那股神族的灵气很和谐地在他的体内游走,明明是和魔气截然相反的东西,他却意外地融合得很好。   是因为他的体质能接受灵气,还是因为……   因为……长风是他的命定妻子?   烬想到这,思绪被打乱了,一时无法继续凝神修炼。   魔人生来便有个命定伴侣,但此生或许遇不上,一旦遇上,那无论是从性格还是身体的契合度都是最完美的。   仔细想想。   为什么是她将自己从死魂潭救出来?   为什么会是她留在自己身边共进退、同患难?   她明明是神。   无论怎么想都想不通为何是她。   可如今他突然明白了。   假设长风是他命定的伴侣,宿命中必然会遇上的妻子,那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烬觉得最奇怪的是,他想通这点后,自己竟然没跳起来。   他竟坦然接受了这点。   甚至觉得,嗯,都是命,宿命。   烬没办法继续打坐修炼了,满脑子都是长风的影子。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因为习惯了她还是因为心里默许了宿命一说,才如此淡定接受。   长风若真是他的伴侣,那他便将她捉来好好修炼,功力才能大增。   想罢,他起身打开门走了出去,想去找她。   从房里出来,门口多了几个天兵,他们问了声好,随即他的耳朵里边听见了另一个声音。   一个很温柔的女人声音。   像是个中年女人,他从未听过。   “烬儿。”   语气清浅,嗓音温柔,他在六界之镜窥探别人时,常能听见。   ——母亲唤自己的幼儿时,便是这种腔调。   烬蓦地抬头,往外看去。 第三十四章 夜魔君   “烬儿, 快过来。”   烬站在廊道下,朝声音来的方向盯看许久。守卫察觉到他的异样, 问道, “公子可有什么吩咐?”   “你们听不见对吧?”   “什么?”   烬笑了笑,他知道他们听不见。   这不过是魔族擅用的魅惑人心的手法罢了。   他们知道他心底的软肋是什么,无非就是他素未谋面的母亲。   既然他们要诱他出去, 那他就去会会。   反正, 他也要找司徒深算账。   正月天,人间倒春寒,加之雨水连绵,倒比年末时还要冰冷些。   长风寻遍了整个小镇也没能找到几枝绽放的桃花, 全是花苞。她只能折了一把梅花,往那魔二代的院子走去。   可人还在远处,她就发现对方气息不见了。   两人如今血液相同,感应对方的能力也仿若自己的分丨身, 十分灵敏。   他非但不在院子里, 甚至可能不在小镇里。   长风心头一凛,该不会又被魔抓走了吧!   此时烬已经走出小镇, 朝那唤声走去,他始终看不见那个人的脸。   许是夜魔君防范着他,六界之镜里从来都找寻不到母亲的身影。他甚至没有听过她的声音, 但此时他很确定,这就是他的母亲。   “看来二殿下还是没有吸取教训, 如此简单的幻术就上钩了。”   女人的声音变成了司徒深讥讽的嘲笑声。   他的手搭在烬的肩上, 头已从背后探了过来, “君天临为你设下如此强大的防御, 你却屡屡辜负他, 实在不好。”   烬没有回头,面色淡漠,“你是不是觉得,我敢出来是受了你的蛊惑?”   司徒深一顿,“难道不是?”   “那你未免对自己的幻术太过自信。”烬知道他擅长幻术,但比起神族试炼场的幻兽来,并没有强大太多。   他甚至怀疑不是自己变强了,而是司徒深本来就不厉害。   司徒深觉察到他语气的变化,已然知晓他与前几日的二殿下不同。   就连身上的戾气,都似乎更慑人了。   他没有再跟他废话,手掌已扣出暗劲,藤条霍然怒张,将烬缠困,封做蝉蛹。   此刻烬却依旧冷静。   司徒深宁可他愤怒、慌张,甚至说一句话。可烬没有,这意味着事情不妙。   果然,片刻司徒深便觉手心灼热,似有火烧来,眨眼藤条尽毁,被大火烧成灰烬。   烬依旧没有回头。   他说道,“你可以逃。”   司徒深一愣,没有犹豫转身便走,但已经晚了。   他的身体被什么东西定住了。   可他竟然看不见。   此时烬在他的眼里再不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了。   无形的压迫感令他心口焦躁闷热,像有人从他的身体里面握住了他的心脏。   烬偏转身体,眼里戏谑不已,“我知你那日折磨我时为何那样笑了,因为很有趣对吧?如今我也觉得很有趣。”   司徒深讶然张口,却是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烬一步一步朝他走近,原本他不喜欢杀掉夜魔君身边的人,尤其是反对自己的人。但如今他想清楚了,不除异敌,便是给自己留后患。   将夜魔君的左膀右臂杀尽,削减他的实力,方是上策。   司徒深往日总是将自己收拾得很干净,从不让自己示弱于人前,但此刻他却很狼狈,甚至想开口让他放过他。   烬离他只有三步的距离,他每走一步,司徒深就觉身体像被两块巨石前后压迫,步步紧逼,头骨已快被压出裂缝。   似乎很快他就要变成一堆肉泥。   无尽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   “你不该,冒充我的母亲。”   司徒深自知将死,从嗓子里一字一句说道,“你一定不知道,最想你死的,就是老夫人。”   烬微愣。   “若非如此,以她魔族公主的身份,怎能护不住自己的幼子。可为了保全你的兄长,她选择将你送入死魂潭。”   烬没有反驳他的话,因为他也不知道母亲到底是怎么想的。他抬眉看着眼底已露恐惧的司徒深,又笑笑,“你想激怒我,让你死得痛快些,是么?”   “……不过是说些实话,我……”   “你在害怕,你很害怕对不对?”   烬又朝他走近一步,似巨石推来,司徒深已经喘不上气,只能大口大口地努力吸多一口气。   烬就这么看着他,随后又抬步。司徒深用尽气力大喊,“杀了我!”   “不。”烬拒绝了,他缓缓落下一步,他不会轻易让他死。   烬没有忘记被魔蚕吸血肉的事,那种痛苦,似抽筋碎骨,是死的感觉,可又死不了。   他受的苦,一定要偿还给对方,他绝不会让司徒深死得如此简单。   司徒深心中的恐惧已经蔓延至全身,全身的骨头像是碎了,手和脚都已经不会动弹。   但烬还不打算将他杀了。   杀了我,杀了我。   司徒深呐喊。   远处有人说道“二殿下何苦折磨人,不给他个痛快”。   银发老婆婆闪身到司徒深旁,手中拐杖敲入地面,顿时震得地动山摇。司徒深听见铁墙断裂声的瞬间,身体顿时跟着轻松起来。   他松了一口气,差点瘫在地上。   影婆婆打量烬一眼,眼神微变,没有逗留想直接带着司徒深走,完全不想跟他起冲突。   烬却没有打算轻易放他们走。   影婆婆说道,“如今的二殿下可有自信赢老身?若没有,那便是两败俱伤,未免太不值当了。”   “把他留下来。”   影婆婆摇头,拐杖入地,掀起数千碎石,朝他击去。烬拂袖扇去,碎石顿时化作灰烬,但也已不见影婆婆和司徒深的踪影了。   他没有追,影婆婆素来狡猾,贸然追赶,恐怕有诈。   而且如她所说,为了司徒深两败俱伤的话,不值得。   这会长风也已追踪到了这里,春意初生的大地上烬一人独站,仿若一棵从寒冬时起便屹立其中不死的树,正在新生。   烬感觉到了长风的气息,抬头看她。   长风落地便嗅了嗅四处,可不就是爱擦香香的司徒深的气味嘛。她问道,“你是不是揪住司徒深暴打了一顿?”   烬问道,“你知道我揍了他?”   “知道呀,这里有他的踪迹,可你还好好的,那被胖揍的人自然是他了。”长风啧啧称奇,“不得了,变大魔头了,上回你果然像是凤凰,涅槃重生了。”   “嗯。”烬说道,“难道不是因为融合了你的灵力?”   “若融合一个神族人的血肉便能获得无尽力量,那魔族早就将我们当做粮食抓起来一口一个了。”长风打趣着,这还是两人从上界回来后,第一次正面提这个问题。   烬发现了,长风压根就没觉得他是命定之人,跟他的想法完全不一样。   有点生气。   越想越气。   不想理她。   长风还打算跟他好好剖析剖析为何如此,谁想他“哦”了一声就走了。   “……喂,我们友好讨论一下原因呀!”   “不需要。”   “为了再次提升修为而讨论!”   “不需要!”   嘿!长风莫名,怎么就突然生气了。   从上界下来这魔二代就怪怪的,都不爱跟她抬杠说话了。   不好玩。   司徒深已被影婆婆带回魔界,刚踏入大门,他便觉活过来一半。   可当他发现影婆婆没有将他送回府邸,而是往大殿方向去时,心又一沉。   影婆婆看出他的担忧,说道,“你屡屡失败,总该要去跟君上说一说,受个罚的。”   司徒深面色铁青,影婆婆又道,“与其让君上召唤你,不如自己主动领罚。”   “我明白,谢过婆婆。”   “不必谢我,也是你太过自大,看轻了二殿下。”影婆婆叹道,“就算他再怎么不济,法力受限,那也是先君的儿子呀,虎父无犬子。”   司徒深也叹了一口气,现在还觉得脑袋被铁门夹得疼,“是我太大意了。只是二殿下他不是……怎会突然间功力大增。”   当年魔尊为了将烬彻底封印在死魂潭,也是用了些手段的,按理说就算烬拼尽全力修炼,也不足为惧,掀不起什么波浪。但如今看来,烬却似乎能变得更强大。   已然成了个隐患。   影婆婆说道,“君上自有主意。你和魅修罗都折在二殿下手中,恐怕君上不会再将斩杀烬的重任交给你了。”   “婆婆会接手?”司徒深脸色缓和下来,影婆婆对他素来友好照顾,若是她接手,对他来说再好不过。   “婆婆忙着呢。”   “哦……”非影婆婆接手,那位置还在他之上的,除了久居不出已堪比魔族吉祥物的几大元老,唯有一人。   大殿素日无人,唯有在夜魔君有事商议时才会召唤众人前来。   久无人走动的大殿干净得不染一丝尘埃,黑压压的天穹衬得大殿也似乌云垫路,壁垒如黑玉干净却阴沉无比。   只是走进这里,司徒深就觉压抑。   殿内已有个身姿挺拔的黑袍男子在等他。   “见过君上。”   “起来吧。”夜魔君随意倚坐宝座,手指轻叩着座上宝石。   他的五官和面部线条都很分明,有股冷厉的俊气。脸如玉石冰冷,眼底也似含冰,一身散发着令人心惧的煞气。   司徒深不敢看他。   夜魔君说道,“本座并不是很明白,为何你既问不出帮助他出逃的叛徒,也杀不了他。”   他的声音平静缓慢,似乎有种慢条斯理令人安心的温和感   但深知他本性的司徒深心里直犯怵,直到他将眼神落在自己身上,竟是顿时觉得毛骨悚然。   他敬这个王,但同时也惧怕他。   夜魔君眉眼微动,一柄长剑割破他的衣襟,胸口肌肤已被割开,赤红的血瞬间浸染了衣裳。   司徒深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哪怕剑真的刺穿他的心脏,他也不能皱眉。   侍奉魔君多年,他知道他讨厌什么。   只要他忍住,就能活命。   滴答滴答,剑一点一点刺入,已没入三寸。血顺着剑身滴落在地,越滴越多,映红了司徒深的双目。   这种折磨最令人恐惧。   因为你不知道你到底是会死,还是不会死。   许久,夜魔君才说道,“此事不必你为首去办了,交给别人吧,你听她命令便是了。”   “是。”司徒深松了一口气,至少他活过来了。   片刻他想到自己要辅佐人追杀烬,又觉不痛快。等他看见站在石柱那边的紫袍女子时,更不痛快了。   接替他位置的果然是她。   魔灵。   君上的亲姐姐,即是——烬的亲姐姐。   一个脾气古怪又心狠手辣的女人。 第三十五章 天银山   司徒深宁可接手的是影婆婆, 但她身为祭司实在太忙,地位又尊崇, 若非实在没有办法, 魔尊定不会将事情交给她来办。   但魔灵不同,她只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要是不喜欢的, 就算是魔界的天塌下来她也不会看一眼。   身为魔族的长公主, 她根本不必看任何人的眼色。   就连夜魔君也不会寻她麻烦。   如今她肯出面,那意味着一件事——她对烬感兴趣。   而且是对杀他这件事上很感兴趣。   司徒深想,早闻她是个乖戾的女人,如今看来果然没错。   魔灵的脸蛋生得很是妩媚, 比一般魔人生得都要好看。但她却不喜欢自己这张女人的脸,总觉得是她这张脸毁了她的前程。   如果她是男儿身,那魔尊之位就是她的了。   从她懂事以来,就从不留头发, 剃了个比凡间和尚还要灵光的脑袋。   总穿着紫黑色的长袍, 腰间束紧,袖口紧扎, 活脱脱一个男子模样。   可是她的脸还是生得太好看,以至于即便她这般敷衍自己,仍很是妩媚妖娆。   司徒深不喜欢这样的女人, 他宁可选择坑害他好几次的小仙女。   魔灵也不喜欢这种穿红抹妆的男子,如今他被卸下要职, 见面便是满脸不屑, “连那书生都不如的孽畜你都杀不死, 亏你还是魔族大将, 这几年尽是将心思玩弄妖兽去了。”   司徒深碍于她长公主的身份, 没有反驳,“公主可有什么对策击杀二殿下?他……”   “谁是二殿下?”魔灵的目光咄咄逼人,她嘲笑道,“那个孽畜也配?”   “不配。”司徒深深谙如何跟各种女人打交道,比如这种——他闭上嘴就好了,实在闭不上就顺着她的话说,一句都不能反驳,反驳一句她能噼里啪啦给你扔回一百句,句句巨毒。   魔灵冷声问,“带我去找他。”   “是。”   烬一言不发地回了小镇,路上甚至都没跟长风说一句话。   他的反常连隔壁土地公都看出来了。   老人家走过来问道,“烬公子心情不好啊。”   长风说道,“他就没一天心情好的。”   “可好像只对仙子你不好啊。”   “这……”长风愤慨,“他就没一天对我好的!”   上个月他们还在互相试探恨不得掐死对方,如今能好去哪?不再掐起来就不错了。   她骂骂咧咧进了院子,没想到烬没进去,反倒是站在院子里,微微抬头看着高墙。   长风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正月阴冷,早上又下了雨,也不知是哪里飞来一只蝴蝶,在空中晃晃悠悠。   “陪我去一个地方。”   长风问,“哪里?喝鱼汤?”   烬没看她,说道,“天银山。”   “噢,那里呀。”长风好奇问,“你去魔族与妖族交界的山峦做什么?”   烬有些意外,“你知道天银山?”   “废话,我好歹是山神。”   “但六界有上千万座的山,你怎能记得住?”   胡扯吧。   对,长风就是在胡扯。她哪里记得住全部山名呀,不过是儿时随母亲南征北战的走遍六界,便记住了一些重要的山峦罢了。   尤其是魔界的山,而且还是在交界地段的,更是兵家重地,她自然不会忘记。   她糊弄说道,“可我偏是记住了呀。”   “哦。”烬说道,“那正好,你带路吧。”   长风摇头,“不去,你不能再离开三余镇了,很危险。”   烬说道,“我要去找一个人。”   “谁?”   “我娘。”   长风微顿,“好端端的找她做什么……不管是为了什么,你不能去,如今魔族肯定在想尽办法捉你,外面危险。”   “哦。”   烬应了声就回屋里去了,长风立刻转身追上,“我会盯着你的!”   这话好像激起了烬的反叛心理,他停下脚步转身看她,长风收不住脚,差点扑他个满怀。   烬将她拨正,“我看看你能不能盯好我。”   “什么?”   话落,烬就在她眼前消失了。   长风一顿,片刻气急败坏,“你真的不怕死!”   可一会她又感觉烬的气息没消失,探头一瞧,就见烬已经坐在桌前悠闲喝茶,她龇牙,“你戏弄我。”   “过来,我有事跟你说。”   长风狐疑看他,走过去坐下,“说。”   烬想了又想,迟疑片刻才认真跟她说道,“我想跟你双修。”   长风俏脸一僵,我看你是想挨打。她转念一想问道,“你知道双修是什么意思吗?”   烬点头,“两个人一起找个安静的地方练功。”   ……长风扶额,“你有没有什么很信任的人,不会笑话你的那种,要不你去问问他这是什么意思。”   “有。”烬说道,“为什么要问,我知道如何双修。”   你知道个屁。长风都不好意思告诉他实情,怕他找个洞钻,她蓦地回过神,“为什么是找我?我可是神族。”   “你的身体里有我的血,我的身体里有你的血,而且完美互融,甚至功力大增,若是双修,修为会大涨。”   “有道理,但我拒绝。”   “哦。”烬没有死心,“那我去跟君天临讨了你。”   长风忍笑,“好啊你去你去。”让我爹知道你要讨我双修,他非得当场撕毁契约再揍你一顿不可。   烬要见君天临也难,罢了,长风也不愿意,双修讲究身心契合,她不愿意就没办法了。   夜色沉落,烬准备去天银山。   还有一件事是时候解决了。   他避开天兵耳目离开小镇,唤了无影子。   无影子很快便出现了,烬没有废话,开门见山说道,“给我一份前往天银山的舆图。”   无影子没有吃惊和询问,奉上舆图,“司徒深办事不力,被夜魔君小罚,已换了前来捉拿您的人。”   “换了谁。”   “魔灵。”   烬的神情微僵,他当然知道魔灵是谁,是他素未谋面的亲姐姐,“我知道了。”   待他从天银山回来,就能与夜魔君和魔灵彻底断绝血脉联系。   天银山他非去不可。   烬想起来了,又问道,“无影子,什么是双修?”   “……殿下为何突然问这个问题?”   “唔……”大家吞吞吐吐的,看来双修真的跟他知道的双修不一样。   无影子说道,“双修即是男女二人房中修炼,也就是行男女之事,以此来达到……”   “……”后面的话烬已经听不清楚了,脑子嗡嗡叫。原来这才是双修!难怪长风看他的眼神奇奇怪怪。   无影子看他,“殿下的脸红了。”   烬遮掩道,“没有,气色好罢了,好了你走吧。”   可快走吧我要一个人静静!   “是,殿下若有吩咐,可随时召唤我前来。”   “等等。”烬问道,“我有一事想问你,为何当日出现在死魂潭的人是长风,而非其他人?”   之前他从未细想过这个问题,因为他觉得出现的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离开了死魂潭。但最近他越发想知道,为什么是长风。   无影子答道,“兴许要去问蛮蛮,为何会选中她。”   “哦。”那这个问题无解了,那只左蛮蛮早就不知去天地何处寻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它的右蛮蛮了。   天灰蒙蒙明亮之际,昼伏夜出的妖八已经回到三余镇,打算找个地方睡一觉,晚上再出门找机缘。   他先去找长风打招呼,在他心里长风不同于其他神族。   能煽动妖兽甚至带着成千妖兽去袭击将军府的人,绝对不简单。   或许有朝一日妖族振兴,她还能帮帮忙呢。   可当他到了院子里时,却觉得气氛异常。   天兵看着有些呆滞,他从他们面前走过他们都不看一眼,好像根本没看见。   “喂,喂。”妖八朝他们晃手,却没有反应。   他急忙跑到长风的房门前敲门,好一会才听见里面有人翻身的动静,他立刻进去,长风还在床上呼呼大睡。   “长风!你们是中幻术了?”   “唔?唔?”长风揉揉眼,看见妖八在眼前晃来晃去,她下意识去感知烬的行踪,可小镇里边根本没了他的气息。   长风瞬间清醒,咬牙,“好好的小镇不待,非要跑到外头去送死!”   她实在是不明白为什么他非得去天银山找他娘。   为了求证当年他娘为何抛弃他,送他去死魂潭?   有意义么?   没有。   被他摆了一道的长风又气又急,起身穿鞋往外走,“我去追他。”   天银山离这里并不算太远,对凡人来说要走上一年,但对有法术的人来说,飞上一日足矣。   长风从早上出发,一直到晚上片刻未歇。   一路上她都没有看到烬的踪影,但隐约能感觉到他的气息,越来越强烈。   她没有走错路,烬的确是来了天银山。   等天再次清亮起来,她终于到了山脚下,果真看见了烬,“王八蛋!”   烬在山门前等了很久,门口的童子已通报过好几次,每次出来的答复都是——“夫人不见您”。   他听见怒气声,偏身看去,在这荒凉清凉的山林外,看见熟悉的面庞,他心中莫名生了暖意。   就算是她发脾气了,他也不觉得她令人讨厌。   长风怒气冲冲,“刚脱险又乱跑,是真不怕死吗?若我手里有蚕宝宝,非得往你身上扔不可!”   “……”烬嘘了她一声,“别说话。”   他看向里面,那再次再次去通报的童子又出现了。   长风也往山门里看去,一个童子看看二人,眉目淡漠,“进去吧。”   长风顿了顿,见谁?还能是谁,肯定是烬的娘亲啊。   她可不想惹是非,她好歹是个神族身份,便定身等着他进去。谁想烬捉住她的手腕,便将她往里带。   “咦?!”干嘛拉她进去送死!放手啦!   可烬没有放手,执拗地带她踏入林中,两人的气息也瞬间隐匿在了这山林中。 第三十六章 母子线   天银山在魔界之外, 又未超脱魔界,这里的山林更像是人间的深山老林。   兽类繁多, 草木幽深, 只是冷冷清清,鼻尖总是氤氲着一股散不去的湿润雾气。   童子面无笑颜,两手交叉揣在袖口中, 脚不占地, 直接飞行,在长风眼里就跟个鬼童子似的。不像神族的小娃娃,笑盈盈的阳光明媚,御剑飞行, 多俏皮啊!   这阴森森的基调真是从开场就给奠定好了。   长风低声,“你非得拉我进来做什么呀,异族诛之你没听过呀?我听说你娘很残暴的,你等会千万要护着我。不对, 她可能会连你也一起杀了啊, 她可是站在你哥那边的。”   她嘀嘀咕咕的话烬不是没听见。   他知道里面很危险,可带她在身边他更安心。   童子带他们穿过林间, 前面豁然开朗,已见高山流水,随即进入一条花道中。   异香扑鼻, 百花齐放,分明是一处明媚清朗之地。   无论如何长风都想不到这是一代魔尊夫人居住的地方, 竟如此光亮, 她还以为魔人都喜欢住在黑梭梭的地方。   穿过花道, 童子又一次停了下来, 没有再往前, 恭敬地低头说道,“夫人,客人来了。”   长风挑眉,客人。   童子不过是仆人,仆人的叫法都是看主人定下,他敢叫客人,那必然是老夫人的意思。   她朝烬看去,那张脸清清冷冷的,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烬在看上方阁楼,他知道母亲就在上面。   “嗯。”声音冷淡,不带一丝温情。   童子示意二人上去。   长风动了动身,见烬还在出神,便扯扯他的袖子,随后往上走去。   阁楼中,有一气度雍容的美妇人似黑色莲花盘坐席上。她发髻高盘,不落一丝,洁白的面庞眉角高挑,唇点绛色,一派清冷高贵的气质。   这就是老魔尊的夫人,心夫人。   她看见烬,眼里并无波澜,像是看一个陌生人。   前面茶水已热,她抬手给自己倒了一杯,并没有预备多两个杯子,哪怕是一个。   开口便是,“你何必来。”   烬默了默,虽然他不吭声,但长风还是能感觉得到他的心绪变幻。   不开心吧。   不开心也对。   考虑到他亲娘冷漠的态度,长风怕他突然受袭,朝他站近了一些,挨着他。   烬说道,“夜魔君下令击杀我,你可以告诉他我的行踪。”   心夫人轻笑,“天银山早就不沾杀戮了,你不必拿这种话刺激我。”她抬眼看着这一出生就被她亲手交给影婆婆,送上死魂潭的孩子,眼里并没有半点怜惜,“你来找我,有何事?”   长风突然叹气,“就算是对外人也不该如此的。”   “你一身神族灵气,是神族的人,怎敢来我天银山放肆?”   烬将长风拦在背后,也不许她再说话。   他有些后悔,不该将她带进来。   心夫人留意到他的举动,眼里顿生厌恶,“你竟与神族厮混,丢尽我魔族脸面。”   烬忽然笑了笑,颇为讥讽,“我既连外人都不如,那你也无资格管教我。”   心夫人顿时脸色阴沉,烬又说道,“你以为我千里迢迢找你,是为了证明我在你心中的位置?”他摇头,“从你抛弃我那一刻起,我就知道自己对你而言并不重要。你选择了兄长,放弃了我,我并不难过。”   心夫人问道,“那你为何来?”   “我来,是来了断一件事。”   “什么?”   “断母子线。”   长风讶然,神魔同源,大体上禁术也都相差无几。   神魔出生时都与母亲有母子线藏于体内,哪怕分别百万年,单凭那条线也可认出对方是自己的母亲。倒是没什么用的东西,但若是抽离,那无异于抽去一根筋,绝不比遭个天雷舒服。   长风忍不住说道,“母子线本就无用,可抽走会痛不欲生的。”   烬无动于衷,“无可留恋,便将其斩断。”   心夫人冷冷发笑,“你冒险而来,就是为了这个请求?”   “唯有你我同意方能斩断,还要母亲……亲自动手。”烬看着她,目光渐趋平静,“既然你对我毫无感情,那请你将它抽走。”   心夫人说道,“抽母子线似万箭穿心,何必白遭这种罪。”   “抽吧。”   “……你是铁了心要与我断了母子关系。”   “我们并不像母子,您也从不觉得我是您的孩子。”母亲的心里,只有他的兄长。   甚至为了兄长能稳坐魔尊之位,她可以将刚出生的婴儿丢到一个被邪灵围困的孤岛上。   这样的母亲,他不要。   心夫人沉默了。   魔人对血缘之情本就冷淡,她确实对这个孩子没有感情,只是他太过决然的模样反倒隐约勾起她心底深处的一缕母爱。   到底是自己怀了百年的孩子。   夫君还在世时,也曾爱抚过肚子里的他。   孩子就好像是她和已逝夫君之间唯一的联系。   与其说她舍不得断绝母子线,倒不如说她舍不得断去与亡夫在这世上的又一念想。   烬逼问道,“你在犹豫什么?总归不是因为想认我这个儿子吧?”   心夫人垂眉看他,语气淡漠,“好,我不强留。”   她轻轻抬手,纤细的手指指向他的眉心,又微微犹豫片刻,才动手。   长风看见烬的眉心与她的手指之间多了一根细红的线,心夫人手指轻拽,红线刚刚颤动,烬的面色便惨白如霜,双目赤红。   她光是看着就觉那种剧痛根本无法想象。   心夫人也停了下来,声音更加淡漠,“你可以选择停下。”   烬的瞳孔微颤,僵着喉咙说道,“不需要。”   “呵。”心夫人厌恶他在先,可如今他执意要断了与她的血缘,瞬间厌恶到了极点。她不再心持杂念,手指继续抽动。   线离一分,又离一寸,每一点距离,都像是从烬的脑袋里抽筋剔骨。   这种痛比蚕宝宝还要疼上十倍。   烬的全身都在颤抖,紧握的拳头已是青筋暴起。   正当他觉得自己要痛得晕厥时,身旁的少女又一次靠近他,用身体撑扶着他,不至于让他倒下去。   只是站着都很费力。   但他不能倒下去,那样太丢脸了。   “很快就好了。”长风紧紧挨扶着他,一遍又一遍说道,“快抽完了呢,你再忍一会就好了。快了快了,哇,快抽完了。”   烬是很痛,但他不瞎,脑门上的那根线从他的脚底起步,足足有九尺长,这才抽了一半。   “快了快了,再忍一会就好了。哇,快抽完了。”   少女还在骗着他,这语气让他想起了凡间的大人骗孩童的冰糖葫芦吃。   心夫人的手没有停,这是她的儿子,她不要的儿子,儿子也不要她了。   倒有些难过。   还很憎恶。   她眼神一冷,揪着母子线卷入手中,便要将它抽出来。   长风瞪大了眼,一把捉住那线,怒道,“你想做什么!”   “抽完。”   “抽的这般慢他都痛不欲生了,你一口气抽完,是想让他痛死吗?”   心夫人冷笑,抬手朝她扇出一掌强风。   长风侧身避开,凌厉的风从耳边飞过,惊得她冷汗涔涔,要是这掌落在她的身上,胳膊都要废了。   “别管她。”烬捉住长风的手,摇摇头,“让她取,早点抽走,我们的母子缘分,便……早点断。”   长风气道,“会死的!”   烬仍捉着她不放,就是不许她再插手。   心夫人冷声,“好,你既不怕死,我又何必顾虑。”   她紧握红线,迅速抽走,烬终于支撑不住,痛得几乎跪下。   “你从一开始,也从未顾虑过我的命。”烬倾尽全力看着她,第一次见,也是最后一次见的母亲,“你……再也不是我娘了,真好……真好。”   心夫人愣了愣,她看着她最幼小的孩子,忽然想起当年她将还在襁褓中的他交给影婆婆时,那张稚嫩无邪的脸。   ——“夫人便当这孩子死了吧,那便不会难过了。”   ——“将他送往死魂潭,至少还有活命的机会。”   ——“凡人十月怀胎尚且难舍难分,更何况魔胎要怀百年,只是夫人,若此时不狠心送他走,便是母子生离死别了。”   谁都在劝她送走孩子,谁都在与她说当孩子死了便不会伤心难过。   数万年的分别中,她确实已经淡忘了这种母子感情。   甚至今日相见,她心中也无多少波澜。   他要断绝母子缘分,那她成全他,她对他实在没有什么身为娘亲的感情。   可如今……缘分已断,看着他憎恨嗤笑的眼神,为何她会觉心口疼痛。   她想起来了,那日她抱着他,哭了一日。   这也是她的骨血啊。   他不过刚出生,又做错了什么,要去死魂潭孤苦地过一世。   她怜惜他,爱他,可她无可奈何。   只能将他送走。   她明明是爱这个孩子的,可万年光阴麻木了她。   魔人天生的凉薄麻木了她。   长风扶着已快昏厥的烬站起来,声音坚定地说道,“我们走。”   烬随长风走了,留心夫人站在阁楼中,心有泪珠淌落。   守候在旁的童子忽然上前一步,拦截来者,“何人擅闯天银山重地!”   紫袍女子飞身下来,一掌扇飞童子,“哪里来的野孩子,连本公主都不认得。”   心夫人看见来人,顿觉意外,“灵儿。”   魔灵蹙眉看看左右,直接问道,“我弟弟来过这里?”   同行的司徒深作揖问安,“见过老夫人。”   心夫人没有看他,摇头说道,“没有来过。”   “奇怪,明明是往这边来的,我找错地方了?”魔灵嘟嘟囔囔着四处打量,好像确实没他的踪迹。她说道,“那我再找找。”   心夫人说道,“你五万年都不曾来过天银山,怎的连茶也不喝一杯。”   魔灵不耐烦道,“不喝,我还要抓人呢。”   “抓住了如何?”   “杀了呀,母亲就算深居山里,也该收到消息吧。您老只是隐居,又不会死了。”   司徒深听得直抽冷气,这女人说话真是没点遮拦,好歹那是你亲娘,还是老魔尊夫人。   魔灵摆手,“我走了。”   “走这么急做什么,坐下来喝茶。”心夫人声音平缓,可却带着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   魔灵想要反抗,可手脚已被缚住,硬生生地被拉回阁楼中。她气急败坏嚷道,“放开我!我要去抓人!别把我关在这个破地方!”   心夫人看她,“只是在这阁楼片刻你就闹起来了,那……”   那烬在那种地方的七万余年,又是怎么过的呢。   唉……   母子线已断,是她亲手斩断的。   他再不会叫自己一声母亲了。   真——滑稽。 第三十七章 动心   长风觉得烬已经疼死了。   要不然都离开天银山回到了凡间, 他怎么还没醒来,就连气息都很微弱。   飞过山林, 她见有泉水潭子, 俯身便往那冲去,将烬半泡在水中,不断捧了水给他洗脸。   烬的脸白得吓人。   “快点醒过来, 不是要死了吧。”长风不理解为何他非要这么做, 即便母子线留着对他也没有任何影响,何必遭罪。   “即便母子线去了,难道你就能忘了那个是你的娘亲吗?自欺欺人罢了。”   “大傻子。”   从高山下淌落的泉水要比井水要冷许多,长风给他浇灌了半个时辰, 手指都冻得泛红。   但烬的脸色在变好,这就是为何她还坚持捧水给他浇灌的原因。   “快点醒吧,你可不能就这么死了。”   长风叽叽咕咕着,忽然见烬的眼皮动了动, 她大喜, “烦人魔你总算是醒了!”   烬缓缓睁开眼,稀疏的山林无法遮蔽烈日直照, 刺在眼里,只觉生疼。他缓了好一会才睁开了双眼,随后便看见长风的脸映来, 少女的笑颜明朗,比这日光还要明媚。   他又合上了眼——天知道他为什么合眼。   “真吵。”   从头到尾一直叨叨叨, 就没停过。   长风捧了水给他拍拍脸, 她隐约感觉手掌像有毛刺, 收掌看看, 并无异样。再拍脸, 又有。她低头凑近了看,也觉自己脸上有毛刺刺来。她微顿,“烦人魔你是不是又增长功力了?”   烬用鼻子哼了哼,算是默认了。   流水淌落,轻叩潭中鹅卵石,一点一点敲着长风脑子里的那根线。   叮咚,叮咚。   她呼吸一屏,随后问道,“你提升功力最快捷的办法,是劫后余生?亦或叫做,涅槃重生?”   她真傻,真傻!怎么如今才想明白这个问题!   无论是血石入体,还是蚕宝宝吸他血肉,到如今剥除母子线,全是痛不欲生的过程。   痛至极点,便可涅槃重生,功力瞬间提升。   这与凡人修仙的历劫是同理啊。   只是烬所受的历劫远比天雷击顶要更可怕,更痛苦。   这两次她都以为烬要死了。   结果人家只是蜕个壳,化蛹成蝶!   长风生气地将他一推,“你早说呀,害我如此担心。”   烬蓦地睁眼,“你担心我?”   “担心啊,你要是死了,我如何跟我……”长风把“爹”字生生咽下,“我们上峰交代?我这山神还做不做了?”   “……哼!”烬不死心又问,“那为何刚才扶着我,生怕我支撑不住摔下去?”   “当然得扶着啊!”长风觉得他脑子不好使了,净问些没用的问题,“你要是摔伤了,上峰寻我问话,我这山神还做不做了?”   上峰上峰,山神山神,满脑子都是这些。烬懂了,她就是个胆小怕事的破神仙,所作所为都是为了自己的日后前程。   哼!破神仙!   “那你如今……”长风又用手指刮了刮他的脸,这股气流真刺人,“提升到什么阶段了?”   “我也不知。”   长风又低头看他的双眼,总觉得又添了几分冷厉。   越来越像魔了。   让人从心底觉得不舒服。   “走吧,回镇上。”   “我还要去一个地方。”   “哦,好。”   烬对她的恭顺表示怀疑和意外,“你就‘哦’?不问?不反对?”   “不不不。”长风摆手,“我又打不过你,你说什么是什么。”她又问,“要我叫你一声大哥吗?”   “……滚。”别人是识时务者为俊杰,她是怎么看怎么别扭,烬知道了,像狗熊,怂!   长风这次可没撒谎,她已经察觉到二人的差距了,没道理呀,一开始她可比他强太多了,怎么突然他就一骑红尘甩下她了呢。   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长风决定咸鱼翻个面,至少要在修为上追平这魔头,毕竟她常伴他身边,可不能瞎跟着,得盯梢着他。   她忽然想起来,这家伙该不会又是去找死吧???   烬不是去找死,而是去见人。   早在他出发前去天银山,就已经安排好要见的人了。   无影子已在妖界恭候。   长风看见无影子时,一眼就认出他是那日从桃园经过之人,原来……原来爹爹早就选定烬做推翻魔族的棋子了,那她去死魂潭,被蛮蛮选中,一切都不是偶然。   无影子也看见了她,他有些意外烬会将她带过来。   两人心神意会般没有互相问话。   无影子上前迎接说道,“人已经请来了。”   “好。”烬说道,“让他出来吧。”   无影子往旁边挪步,背后已出现一个身披黑缎氅衣的年迈男子。   看起来不太好惹的样子。   长风仔细认了认,隐约将他的脸庞与童年记忆重叠起来。   不由心头微抽。   魔族大长老。   这家伙竟然面见长老?果真是要谋权呀。   烬朝他们微微颔首,“见过大长老。”   赤金目色平淡,语气没有什么温度,“我愿见你,并非承认你的地位。魔尊不愿承认你是魔族二殿下,你便不是,寻我来也无用。”   “晚辈明白,今日请您过来,并非是恳请大长老助我恢复地位。”烬抬头看着他说道,“我离开死魂潭唯有一个目的,取代夜魔君。”   赤金没有震惊,似乎早已习惯族人天生的自负。   在长风看来那就是——我活了那么久什么千年王八没见过,我可不惊讶。   赤金冷笑,“你能取代便去吧,强者为王,你为王我一样听你号令。”   长风感慨果然是元老级别的魔人,要是她她就直接问“取代?你拿什么取代?拿头呀”。   “如今追随我的族人已有千余人,但仍需长老助我一臂之力。”   赤金的身影已经在消失,刹那之际,无影子捉住他的手,赤金冷声,“你们觉得能捉住我?亦或是降服我听命于你?那你未免太自大了。”   烬移行到他面前,捉住他的下颚。   赤金勃然大怒,要扇开无礼之人。但他的脚似烙在地上,提不起,想还击竟也动不了。   他诧异。   烬卸下他的下巴,将手中魔球塞入他的口中,逼迫他吞服。   长风站在一旁看着,发现那魔球入了他腹中,瞬间膨胀,化作一只幻兽,直蹿大长老的脑子。   她暗暗吃惊,幻兽?   这只幻兽是试炼场那只吧。   烬什么时候将它偷出来的?   她忽然明白过来,这家伙……一早就打算以幻兽操控魔族长老,所以才去神族试炼场,名为提升修为,实则偷走幻兽。   这只幻兽可是花无神费了很大力气捉来的奇兽,若是被它侵蚀脑子,那意志力再强大的人也有苦头吃。   大长老登时惨叫起来,多年来的养尊处优早已让他放松了警惕,连修为都懈怠了。   “啊——”赤金痛苦得在地上蜷缩一团,想将幻兽撕扯出来。   但烬将他困在阵法中,直到幻兽完全吞噬了他的脑子,将他化作空壳,才拆除阵法。   烬说道,“找人取代他。”   无影子应声,长风问道,“不会穿帮呀?”   “不会。”烬说道,“魔族长老素来深居简出,非必要的事不会出现,但每日会有下属与他汇报魔族之事,夜魔君若有事,也会先知会三大长老。”   “哦~也就是说你在养个探子,还是个不容易被人发现的探子。”   无影子看向长风,二殿下在跟她解释?   对神族态度素来不太好的二殿下非但带个神裔在身旁,还好好地跟她解释这么多?   他从小看到大的崽变了?   忙完这件事,长风以为烬还要在外面晃悠,毕竟他如今将死一次便能涅槃再生,简直就是无限提升修为的好法子。可他似乎不打算走了,还说要回镇上。   长风问道,“不再去死一死?”   烬偏身看她,没好气说,“我看你是想死一死。”   “讲道理嘛,既然可以提升修为,怕什么。”   “很疼。”烬说道,“我也会怕疼。”   “哦——”长风以为他会狠到无限求死呢,她想了想说道,“你复仇的心思这般重,只怕不是怕疼,而是暂时不知道还有什么办法提升修为吧,否则要寻死的办法可太多了。”   烬轻声笑笑,不置可否。   回到三余镇,妖八早已等在大门口,远远看见他们便冲他们招手。   热情的态度令烬十分不适,他低头,“那头蠢狼在做什么?”   “当然是等我们呀。”   “他为何要等我们?”   “你这话真怪,难道我们不是朋友?”长风说完,也挥起手来。   烬看着蹦着欢快步子朝妖八跑过去的长风,顿了顿,朋友?   笑话,他们三人一魔一神一妖,如何做朋友。   六界再开战,非得当场打起来不可。   妖八见烬慢悠悠走来,大声朝他喊道,“阿——烬——你回来啦——”   此时正是白昼,街上行人纷纷,闻言纷纷侧目。   烬:“……”丢人!   他脚步匆匆掠过妖八,头也不回地走了。   “阿烬你眼神不好,我在这!”   长风瞧着尴尬到要钻地的魔二代,差点笑了起来。她飞奔上前拉住烬的手,说道,“走,喝鱼汤去。走,小八,喝鱼汤去。”   烬瞪眼,“休想我跟那个憨憨一块坐着。”   妖八没听见,勾着他的肩说道,“喝鱼汤去!”   烬:“……”   等他扫平六界第一件事就是把妖八塞回妖界去,让他永远不许出门,也不许这么大声嚷嚷!   三人热热闹闹奔着鱼汤去了,一个黑影站在人潮中,望着他们的背影许久才说道,“可以将法器放出来了。”   君天临神情肃然,“可若放出的是妖,是魔,又会成为心腹大患。”   “你总该相信,一个有神之意志的人,绝不会成为妖魔。”无影子说道,“将法器交给妖八吧,那孩子会义无反顾送去泉眼,唤醒妖王的。”   君天临又迟疑了很久,似乎做了很艰难的决定,才终于点头,“好。”   但愿,他没有赌错。 第三十八章 娃娃   妖八做了一个梦, 梦见妖王从泉水中现世,率领妖族击败了魔族。   醒来后妖八觉得很奇怪。   一是, 为什么是击败魔族, 那神族呢?   二是,妖王竟然是个女人。   他不是歧视女人,只是好奇到底什么样的女人这般有魄力, 竟然能成为妖王, 重振如今溃不成军妖心涣散的妖族。   也不知怎的,他想到梦中那果决勇敢,摧锋陷阵的善战者,心便一阵狂跳。   那是他未来的王, 也是妖族未来的希望。   可不知怎的,忽然有张奇怪的脸与那背影重合了。   长、长风?   妖八差点从房梁上摔了下来。   怎么可能!   长风觉得妖八很奇怪,从早上开始他就直勾勾盯着自己,她变大肥肉了不成?   烬也觉得妖八很奇怪, 进门就说要吃饭, 然后就看着长风。长风是块大肥肉不成?   屋外雨水淅沥,人间迎来了雨季, 连绵不绝的雨大概要持续下上两个月。   妖兽的鼻子总是比凡人要灵敏,细润的雨珠在空气中弥漫,落在他高挺的鼻尖上, 他便下意识嗅了嗅。   这一嗅长风脸色大骇,“妖八!你是不是想吃了我?”   烬嗤笑, “对, 他是。”   妖八跳了起来, “没有!”   “那你为何一直盯着长风?”   “我就是觉得……”妖八仔细看她的脸, 又看看她娇俏的身段, 根本不是梦里那英姿飒爽高挑的万妖女王嘛。他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失望,“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了我们的妖王。”   长风问道,“你梦见妖王跟我有什么关系?”她眼一亮,“我成妖后了?”   烬的鼻子开始哼气,“既想做我的小老婆,又想着做妖后,你抱负可不小啊,长风仙子。”   “有道理,人不可一心两用。”长风抚掌,“那我还是专心做妖后吧。”   烬:“……”原地被气死!   听着他们瞎打趣,妖八摆手说道,“哪是妖后,长风在我梦里是万妖女王!”   “……”烬忍了忍,最后没忍住,噗嗤偏头笑了起来,“女、女王……妖王……哈哈哈。”   这笑声笑得长风都尴尬了!   长风踹了他一脚,“还不许妖八瞎做梦啊。”   妖八说道,“我可没瞎做梦,那梦无比真实。不过长风肯定不是妖王,你可是神仙,神仙怎会化妖。”   “对。”烬笑完了,便清了清嗓子分析说道,“她要化也是化魔。”   身上好歹有他的血呢。   跟妖半点关系都沾不上。   “这怎么还当场抢人了呢。”长风凑近问道,“你在抢我呀,二殿下。”   “胡说八道。”烬不承认,不理她,才不是。   长风也没在意,可心情怎么就这般好呢。   “咚咚。”门外有人敲门,不轻不重刚好两声,一点尾音也不夹带,像极了发出这声响的男子,做事利落。   可门根本就没关。   长风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仙医呀,你怎么来了?”   玄清子走进来扫了扫这三个伤员,对妖八说道,“你,看看伤势。”   妖八说道,“就剩一点皮肉伤了,不用看了。”   “哦。”玄清子又对烬和长风说道,“你,看看。还有你,看看。”   “我没事。”   “我也没。”   玄清子见他们面色甚好,还是探手确认了下,这才收起药箱,“告辞。”   三人:“……”   长风追上去说道,“来都来了,不如给我几颗好药吧,就平时受点什么内伤的时候吃的。”   玄清子倒是爽快地给她了,给完后便说道,“告辞。”   三人:“……”   深谙人间话术的妖八说道,“我们是不是该给药钱?”   长风笑了起来,“仙医恐怕就是这个脾气,不爱说客套话,该做什么做什么。这种脾气适合去战场,看了一个火速下一个,横竖伤员也没力气叨叨。”   “诶?仙子怎知玄清子大夫要去边境了?”土地公拄拐进来,又跟烬和妖八问了好,便将食盒放桌上。   妖八到底是狼,嗅觉灵敏,他嗅了嗅鼻子便问道,“鱼呀?”   烬的双眼瞬闪亮色,“鱼汤?”   “对对,鱼汤,病愈后喝鱼汤补补。”   平时不爱动手的烬这会倒是主动开食盒了,毕竟鱼汤要热的才好喝,冷的可就变味了。   长风问道,“玄清子大夫要去边境?怎么突然就往那去了?”   按理说跟随人间军营的仙医地位最次,一步一步往上爬也得爬好几阶才能去边境军营,不可能晋升这般快的。   土地公摇头,“小神也不知,只知道是刚得的消息。”   “哦。”   长风还在想着,烬已递了一碗汤过来,“喝,要冷了。”   长风顺势接过,喝了一半时她才忽然回过神来,咦,这魔殿下竟会照顾人了。   他难道不是将她那碗也抢去喝的人设么?   事出反常必有妖!   有阴谋!   长风如此笃定地想着,等着他原形毕露,哼!   一连几日都下雨。   雨水淅沥,从屋檐坠落的雨珠敲打着小镇的青石街道,将石板缝隙的泥土一点一点浸透。   土地公打着伞从石板路走过,鞋面满是雨水,鞋底也沾了点点泥腥,一路哒哒哒地回到了宅院里。   他收起雨伞,脚底微微弹起,蹦了两步,一身碎雨尽数化做虚无,就连鞋底烂泥都变成尘土,散在了门口的石面上。   收拾干净后他这才往里走,吆喝说道,“烬公子,长风仙子,我又给你们送鱼汤啦——”   清冷雨下喝口热乎乎的汤,着实是一种享受。   长风靠在椅子上晃晃悠悠着,时而吹一口碗里的汤。这几日烬没异常,狐狸尾巴还没露出来。   妖八又出发去找机缘了,也不在镇上。   就连魔族也没追兵前来,一时间小镇风平浪静。   “太安静了,我怎么觉得如今我像是在养老呢。”长风问旁人,“是吧?”   “嗯?”烬莫名,“镇上三千余人,白昼处处是人声,夜里千家点灯火,还有虫鸣,山有兽类,哪里安静?”   “当然……”长风回想起死魂潭的死寂,对比之下三余镇简直是人声鼎沸热闹非凡。她不吐槽他了,“也对,不安静。”   ——可是她觉得安静!   她继续摇着这老头椅,颇有些像她的余生目标——种一棵参天大树,在树底下看品茶夕阳。   对,树。   她的梦中情树还没有找到!   长风倏地起身,“我去找树。”   说完她就拿了土地公的伞出门去了,烬见她也不问自己去不去,暗骂一句渣女,竟撇下他去玩了。   土地公这边还在喝着汤,一抬头那仙子不见了,连魔公子也不见了。   只剩他一个老头在偌大的宅子里。   汤都要不好喝了!   算了,还是再去小镇走走,看看有什么事可做吧。   土地公一走,内宅里便空空荡荡的,唯有护卫守在外院,尚且有些人气。   他们如石墩站立,没有异样的话一站便是三天不动。   按理说宅子里应当是鸦雀无声的。   可匆匆在门前路过的行人却听见院子里有娃娃的笑声。   声音尖锐,像是一群娃娃在追逐嬉闹。   行人抬头往这宅门看去,心想,想必是多子多福的人家吧。   小镇到底是凡间,就算长风把一座山都翻了个遍,都没有翻出棵好苗苗来,还招了一身的雨水。   她总觉得小镇既被她爹选做保护烬的重地,那必然不是普通的镇子,弄不好是神山遗珠呢。   但一连三日的结果证明,假的,这就是个普通镇子,连屁大点的珍珠都没看到,更别提她的梦中情树了。   长风再次失望折返,罢了,还是回家好好喝鱼汤躺着吧。   这日雨水稍停,日光还从乌云间冒了个头。   久旱逢甘霖令人振作,这长雨见日光,也同样让人亢奋。   长风回到巷子,邻里邻居都带着娃儿出来汲取这难得的光芒了。   长风与他们混了个脸熟,路过时频频问好,笑脸迎人。   这时有人笑道,“你看看这小媳妇,生了那么多孩子还像个小姑娘似的,真让人羡慕呢。”   原本长风还是一张大笑脸,闻言抬头,“什么孩子?”   她还是小姑娘好不好。   “诶?莫不是你亲戚家带孩子来玩了?”   长风一口否定,“没有。”   这些人做什么,好端端的问这话。   几个邻居面面相觑,一时犹豫着不敢发问,终于有个妇人大着胆子试探问道,“难道是你孙子?”   长风:“……”说好的像小姑娘呢!她像是做奶奶的人嘛!她说道,“我家近来没孩子来窜门呀,家里全都是大人。”   众人顿时噤若寒蝉,此时她身后的大宅里,又传来了娃娃们拍手唱歌谣的声音,嘻嘻哈哈,夹着尖锐的笑声。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此刻听来,似乎……似乎……不、不太正常。   嬉笑声再次传来,一阵冷意从脚底直蹿头顶,冻得他们一阵哆嗦,脸色发白。   “鬼、鬼啊!!!”   众人一哄而散,没命似的从大宅门口逃走了。   长风正想笑话他们这些菜鸡凡人,突然耳内有童声嬉笑,正是从身后传来。   她猛地转身,什么都没看到。   这下长风的笑容彻底僵在了脸上。 第三十九章 小脚印   “不好了不好了!!!”   长风一路叫着跑回宅子, 许是听邻里说了娃娃那事,她边跑边觉宅子里到处都有鬼娃娃, 心里直犯怵。   可为什么她看不见?   啊呸!连烬也看不见, 亏你还号称要推翻魔界,连个鬼都看不见,菜鸡!   长风边跑边腹诽, 可等她跑到烬的房间里, 又突然觉得安心了。   烬此时正在运功练气,听着喘如水牛的呼吸声心觉不妙,立刻中断气息睁眼问道,“怎么了?”   长风扑到他榻前, 一脸严肃说道,“我们院子里有鬼!”   “……”烬都快气笑了,“你一个神仙怕鬼?”   能不能别丢神仙的脸呐!   长风板着脸说道,“谁说神仙就不能怕鬼。我跟你说啊, 方才我回来, 邻居大婶问我们家是不是来了小客人,我说没啊。结果你知道他们怎么说吗?”   后半句烬没听见。   他只听见了三个字——我们家。   对, 是——我、们、家。   这也不是什么好话,可听着为何就觉得心有暖流,暖得他思绪都飘起来了呢。   “喂!!!”长风发脾气了, “你听见没?”   烬回神,“什么?”   “邻居说, 我们院子里这几天老传出孩童嬉闹的声音, 你听见了吗?”   “没有。”   “我也没。”   “哦。”烬不以为然, 也不惧怕, 倒是见她慌慌张张的模样觉得好笑, “你真的怕?”   “怕!”   “那你去请道士。”   “我这就去……”长风顿步,破口大骂,“我一个神仙请什么道士!”看不起谁呢!   烬忍笑,“对啊,你也知道你是神仙,那还怕鬼做什么。”   长风在他身边挤了个位置坐下,烬也由着她挨着,还往旁边挪了点位置给她。长风说道,“你想想,鬼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都毫无察觉,这才是蹊跷之处。”   “嗯。”烬也觉蹊跷,就算他们二人的能力不算逆天,可也不弱,何以有邪祟出没却不知道,“宅子里魔神妖皆齐,我们都听不见,可外头的凡人却听见了,那是否可以逆向推理得出,那娃娃有某种力量针对我们,但无法针对凡人。”   长风觉得有道理,她又说道,“会不会是鬼?鬼素来爱吓凡人。”   “你请土地公来问问不就知晓了。”   “他一个神仙能知道什么?”   “让他去问阎王。”   “对对对。”长风点头如捣蒜,一群小小鬼娃娃竟将她的思路全打乱了,简直侮丨辱人。她临走前又说道,“魔殿下大人我发现你脾气变好了。”   简直有耐性得不得了!   烬哼声,还不是因为他心情大好。   她再说几句“我们家”,他能亲手给她下厨做菜去。   土地公在人间公务繁忙,等长风找到他时,他还在忙着跟灶神爷拉扯。   “你就别跟那些小年轻一般见识,将灶火收收吧,每回烧火你都喷几道火蛇,吓得他们夫妻俩佛祖观音土地庙前通通都走了一遭,求神拜佛的。”   灶神可不听,两撇小胡子都快翘上天了,“我可不管,自古以来起了油锅烧好吃的,可不得先给我敬上一碗,再不济招呼我来吃一口。就这小两口,逢年过节开了锅,炸些好吃的,只顾自己吃,根本想不起我。”   他指责得不尽兴,又拉着土地公朝灶台上指点,“你看看上头连我坐的地都没安排!如此懈怠还想我保佑他们三餐无恙,哼!休想。”   土地公说道,“小年轻不懂事呢,这都求到我庙里来了,你就原谅他们吧。”   “这可不行。”   长风还有事要找土地公,在旁边等了会见他还想苦口婆心求求,插嘴说道,“晚上爷爷你托梦给他们,让他们把灶神爷爷敬上呀。”   灶神瞧她,“就算他们这般做了,我也一样要将火蛇吹起来,最好吓得他们不敢再做饭了。”   长风笑道,“灶神爷爷,我刚进来就闻到这厨房飘着香气,收拾得也干干净净的,他们做饭一定很好吃,只是不知灶神,并不是不敬灶神,要是土地爷爷托梦了他们还这么糊弄您,您再收拾他们不迟。”   如此一说,灶神也想起这户人家的厨艺确实不错,不由馋了嘴。   台阶已在脚下,他顺势走下来也不丢人。   他这才轻咳一声说道,“那就明日再看看吧。”   土地公喜笑颜开,“我这就入梦去。”   “爷爷别走。”长风忙拽住他,“这还是白天,他们哪有那么快入梦,您先帮我办个事吧。”   土地公想了想点头说道,“仙子说的有理,有何事小神能帮上忙?”   长风将今日的事跟他说了一遍,听得土地公脸色大骇,素来胆小的他又哆哆嗦嗦起来,腔调急变,“竟有这种骇人的事,小神这就去地府走一趟。”   他心觉此事不简单,半点也不敢耽误,立刻前往地府。   若是宅子里住的是普通百姓,那有邪祟作怪也不是什么大事。可如今宅子里住的都是大能,还三界齐全,更有上百天兵驻守,这都未发现,可见那邪祟来头不小。   长风回到宅子,妖八此时也过来了,他素来大大咧咧,听长风一说便立刻拽着长风一起,非要去找娃娃,看看他们的庐山真面目。吓得长风花容失色,就差喊救命了。   妖八说道,“你可是神仙。”   “谁规定神仙就不能怕鬼啊!”鬼长得多可怕啊,不是容貌残缺就是缺胳膊缺腿,七窍流血阴森恐怖,她害怕可太正常了!   妖八觉得不能理解,还是要拉着她一块去找,“只有你听那些凡人说了院子里有娃娃,快给我指指。”   烬见妖八拽着她,本来在看戏的他不看了,起身说道,“一起去看看。”   随后手顺势一捞,将长风拽了过来。   以为自己得救的长风又被烬拉着去找鬼,心里苦哈哈,这两人不怕鬼可她怕啊!能不能考虑一下小仙女的感受呐!   大宅从前院到后院,一同有四个院落。   三人从后院找起,但这院子除了假山池水,十余花草便没别的了,许是没有人走动,连地面都很是平整光滑。   若真是鬼,自然是没有脚印的。   但的确没有鬼气。   三人看了又看,又往一侧院子走。   依然一无所获。   直到查到前院,烬已有些不耐烦,“那些凡人捉弄你的吧,真有邪祟能瞒得过我们?”   长风不是没怀疑过,可是他们骗自己做什么?凡人最讲究远亲不如近邻,邻里邻居的,断不会开这种无聊玩笑,更何况当时有七八人,难道瞎话还能众口一词?   妖八到底是兽类,不像他们爱两脚行走,这会他趴在地面上仔细找寻异样的气味,但唯有连日来阴雨捣烂泥土的泥腥味,没有邪祟的气味。   “有气味早该发现了,就算你把地吃了也没用。”烬随口说了一句,目光却落在那烂泥地上。   前几日下雨,泥土都被连绵不绝的雨珠掀翻了三寸。今日放晴,烈日之下土已见干涸,鸟儿驻足的小小爪印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那……那三爪印记旁边的小脚印,又是什么?   “那是什么?”烬蹲身拨开杂碎小草,指着地上脚印说道。   长风和妖八也齐齐蹲身去看,起先他们还未发现异样,但很快就看见了那一串串小得不能再小的脚印了。   约莫只有半个指甲盖那么大。   想必是赤足行走,所以印出了清晰的五趾之印。   那脚印从泥地里一路走入草堆里,便看不见了。   “脚印?”妖八有些惊讶,“这得是多小的人。”   “小娃娃。”长风脑子里的灯火一亮,“是那些小娃娃留下的吧?”   烬皱眉,“方才提娃娃你脸都灰了,如今看见脚印怎么就不怕了?”   长风说道,“这么小的娃娃,我可以一手捏一个,怕什么。”   “……”欺软怕硬小仙女!   “长风仙子,小神回来了。”土地公旋转现身,只见那三人蹲在地上,还围了个圈,低声叨叨叨着什么。他小心凑了个脑袋进去,问道,“万物皆有灵,三位可不能捅蚂蚁窝哦。”   三人:“……谁捅蚂蚁窝!”   当他们是黄口小儿呀!   土地公好奇问道,“那三位在这里做什么?”   妖八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拉扯过来,“看,脚印,小脚印。”   土地公虽然平时总眯着眼笑盈盈的,但眼神极佳。这一瞧便瞧见了,顿觉稀奇,“难道这是传闻中的小娃娃所留下的脚印?”   长风问道,“也不知是不是,倒还是没发现他们的气息。爷爷你在地府问的怎么样了?”   土地公急忙说道,“我特意寻了判官问此事,他说自从三余镇布下阵法,便无鬼怪进镇,原先的魂魄也肃清了,应当不是鬼魂作祟。”   “这就怪了……”见多识广的长风这会也不明白这到底是什么了,“爷爷可曾见过这种怪事?”   神妖魔皆不知,又非鬼,那是什么?   比他们都厉害的生灵?   长风脑子里的灯又呼呼亮了起来,对,比他们更厉害的生灵!能将自己的气息完全隐藏起来的小娃娃。   可他们来大宅做什么?   呼哧~灯又灭了。   想不透。   她拧眉想着要如何破案,就见烬掌上腾起一团火,熊熊燃烧着。她问道,“你要做什么?”   烬的双瞳都被火光灼得炽热起来,他冷声,“烧了这堆草,将他们逼出来!”   土地公急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啊!”   “好主意!”长风抚掌,“烧吧。”   烬蹙眉,“你不反对?”她到底是不是心地善良拯救苍生的神仙?   “不反对啊。”长风说道,“若你比对方厉害,那小娃娃就能抓住了,也解了我心头困惑;若对方比你厉害,那你再去死一死,又能变强了呢,横竖都是我们赚了。”   烬:“……”听着有道理,可怎么听着不对劲呢。   大白鼠——烬?   哼。   烬手中的火团燃烧得更大,一团赤红被塞入草丛中,瞬间冒起浓烟,迷了众人的双眼。   烟越烧越大,浓烟滚滚。   长风呛得不行,伸手掸去烟雾,隐约间好像看见火蹿上了墙头,又从墙头蹿上了屋檐。   然后她便听见外头行人大喊“走水了走水了”。   她一顿,一掌朝这魔殿下拍去——   “大笨蛋!你要把家给烧掉了!!!”   烬:“???”他也没把火烧那么大呀,哪来的大火!   火光之中,一个个小人影蹿来蹿去,像是在火里跳舞,踏火而行。   可是,他们依旧看不见。 第四十章 泥巨人   万幸, 火势虽大,但家没被烧掉。   在烬收起火球, 长风要施法水漫大宅的时候, 外头热心的邻居们不知怎的动作迅速,呼啦啦泼来一桶又一桶的水。   将站在墙下的四人泼成了落汤鸡。   长风就……很无语。   他们一屋子神啊魔的,竟被菜鸡凡人泼了水, 可恶啊。   偏邻居都是好心, 她总不能去将他们揍一顿,那多不厚道。   妖八说道,“阿烬你差点把家给烧了。”   烬气道,“我没有, 只是一个火球,烧烧这堆草团罢了。”   “那哪来那么大的火?”   “我怎么知道。”烬没好气说道,他俯身看眼前烧得光秃秃的草丛,被火灼过的烂泥都干裂了, 隐约可见刚才失踪的小脚印。   脚印杂乱, 似它们在上面胡乱踩踏过。   但明显有一个小坑,细看里面, 幽深黑暗,不见坑底。   长风也探头往下面看,手指那么大的泥洞, 似乎刚好能容纳一个小娃娃进去。   “小娃娃在里面?”   “不知道。”   语气不太好,俨然是个暴躁魔头了。   “别气了别气了, 没说你放火烧家, 说不定是那些小娃娃捣鬼呢。”长风见他满脸是水也不知道擦擦, 水珠直挂发梢, 滴滴答答的, 在冷冽的初春里看着更冷了,便抬手给他抹去水珠,“回房里换衣服去。”   烬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   不气了。   “哦——”他没动,又看了看那泥洞,“或许它们在里面,妖八,你去看看。”   妖八二话不说就要跳坑,“好!”   “等等。”长风拉住他,“你也去换个衣服,一身的水。”   烬:“???”为什么对谁都这样!   “我抖一抖就好了。”妖八说罢,使劲晃了起来,身上的水珠瞬间甩个干净。   只是扑了旁边三人一脸。   烬恼怒道,“我要宰了你这只狼妖!!!”   妖八可没空理会他,纵身便跳入泥洞中,去找那些小娃娃了。   长风好奇那些神秘来客,也往里钻。烬没想到长风也跟着去了,犹豫了片刻想着总不能让她和那只蠢狼单独共处,回头都被小娃娃抓走了怎么办,打定主意后便也跟着进去。   一时间就剩土地公在拧着湿衣裳,他本想也去看看,可门外有邻居在敲门问情况,便摇身一变,变成身材敦实的管家模样,应付凡人去了。   泥洞不似人间山洞,有石头支撑,放眼都是沙土。它太过细小狭长,许是被雨水浸泡了几日,湿哒哒一片,脚下全是黏糊糊的烂泥,颇有些像在烂泥潭里前行的意味。   妖八每走一步都要习惯性地甩甩脚,总觉这泥泞感难受。他回头好心提醒二人要注意脚下,便见他们两人正腾云驾雾,鞋底根本就不沾地,他怎么就没想到呢。   “脚印不少,应当不少于十个娃娃。”烬看着地上整齐前进的脚印,根据这泥洞大小来看,娃娃约莫只有一指宽高。   长风称奇说道,“这么小的娃娃却能瞒过我们三人耳目,到底是什么来头。超脱六界之外的唯有凤凰,可凤凰好歹有一点鸟味呢。”   妖八问道,“你还见过凤凰呀?”   当然见过,我还揍过呢。长风说道,“有幸见过。”   “我也想见见,或许它可以唤醒妖王。”   “……你就别高看它了,不过是除了长得好看就一无是处的鸟罢了。”   “你竟这样说凤凰!”   烬见两人聊个没完,步子往前一挤,横在两人中间。   长风戳戳他,“你又不吭声,还挡着我和妖八说话。”   “我吭声。”烬说道,“吭声了。”   “……”幼稚魔!   “好像快到了。”妖八停了下来,但奇怪的是他依旧闻不到什么异样的气味,只是他听见了声音。   像是小鸭子用蹼啪嗒啪嗒踩烂泥的动静。   三人齐齐探头从泥壁看去,只见不远处的烂泥地上,一群光着身的泥娃娃正在土里翻滚。比起凡间孩童来,它们更像是雕刻出的不成型的木雕玩偶。   没有头发,没有五官,甚至连身体都是泥巴塑成。   它们或已成了人形,或正在地上抠出泥土往身上拍出四肢,叽叽喳喳,像在交流任何拼接胳膊和腿的事。   长风总算明白为何他们感觉不到这群娃娃的气息了,甚至于气味都没有闻到。   只因它们都是一群泥娃娃!   彻头彻尾的泥娃娃,人间最不缺的就是泥土,它们将自身的气息融于大地之中,又连日下雨,他们只会以为这是泥腥味。   “它们到底是因何而生……”烬想弄明白,天地没有理由凭白孕育出泥巴小人,总该有个源头。   “真可爱。”长风低声,“你看它们无忧无虑的,多可爱啊。”   烬问道,“所以我们走?”   “当然不。”比起呵护小泥人来,她更想探个究竟,否则宅院下方另有不知的天地,多难受呀。她戳了戳烬,“快跳出去,吓死它们。”   两人叽叽喳喳着,小泥人已经滚啊滚啊滚到他们跟前,抬着圆滚滚的泥脑袋看他们。   长风蹲身友好打起了招呼,“你好呀,我们是……”   “呼!”小泥人卸下泥胳膊,朝她身上恶狠狠地扔去。   长风一把揪住转身要滚走的它,凶巴巴说道,“你也太凶了!在我院子嬉闹,还敢朝我扔泥巴,揍你哦。”   小泥人奋力挣扎着,想要挣脱她的束缚。可身体本就是泥塑的,这会拼命扯动,啪叽~腿掉了;啪叽~胳膊晃断了;啪叽~连身体也掉了。   长风:“……”杀娃娃了?   “长、长风。”妖八的话瞬间说不利索了,“你快放下它。”   “啊?”长风还未发现异样,但泥洞忽然剧烈晃动起来,颠得她步伐不稳。   浓烈的泥腥味冲入鼻腔,呛得她瞬间对田园生活了无兴趣。一只巨大泥爪啪嗒叩在她面前泥地上,溅得烂泥飞起,若非烬反应得以墙阻隔,恐怕他们三人也成泥娃娃了。   长风顺着泥爪抬头看去,头越抬越起,都看不见泥人尽头。   但她知道的是,泥人已经顶破洞穴,而且越来越大。   刚招呼完外头救火邻居的土地公回到院子,便见那泥地隆起,不知被什么拱出个小山丘来。   他好奇凑过去瞧看,突然山丘被顶破,一个浑圆泥头嚯地蹿了出来,惊得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惊诧不已。   泥头没有五官,只有一张烂糊糊的脸。它闷声吼叫,从土里爬了出来。   像是地狱恶鬼,浑身都是烂泥,仿若腐肉筑成的身体!   土地公快要被熏吐了。   闷在洞穴的三人也快要被熏吐了。   尤其是妖八,此刻野狼灵敏的嗅觉简直要命。   烬一把抓住长风的裙子堵住口鼻,“净化咒,快!”   “念不了。”长风的手上全是泥巴,甚至还捏了个泥娃娃的脑袋。   烬骂道,“松开它。”   长风大声说道,“松不开!”   “笨蛋!”   “……”   那泥头像黏在了她的手上,根本甩不掉。长风想骂他,别叨叨了,她也很想吐的好不好!   此时烂泥地上的小人似感应到了什么召唤,纷纷抛下手里的活,朝巨人跑去,啪叽啪叽不要命地撞了上去,完全融入巨人的身躯里,与它黏合。   融合的泥人越多,巨人也越变越大,越来越高,整个洞穴都被撑破了。   烬一把抓住长风的手往外带,“走。”   从泥洞出来,万物生灵共同创造的空气让三人活了过来。   妖八朝地上“哇”了一口,“再不出来我都以为塞了满嘴的泥了。”   烬听见泥字心口就一闷,这一个月内他都不想再听见这个字了!   土地公看着那比屋顶还要高的泥巨人,颤巍巍说道,“哪里来的邪祟呀。”   即便是这般邪门,都没有一点邪气,只是泥腥味比平日更重了些。   烬冷笑,“不管是什么,毁了再说。”   烬说完便出手,举着熊熊烈火拍向巨人。   他以为以自己的能力可以瞬间制敌,可他没想到对方遇火不惧,非但没有被摧毁,反而由一身烂泥变成了坚硬外壳。   就算长风化剑劈砍也无济于事。   妖八化做巨狼,利爪划过,不过是在它身上划了五条痕迹而已。   三人都快惊呆了,万分受挫。   “土地,你家可真热闹啊。”   灶神爷高声推门,想着窜门闲聊,顺带想提提那不敬自己的小两口今日来敬自己了,他们的厨艺果真不错,他得拐弯抹角谢谢那小仙女,让他尝得如此美味。   谁料他刚进来就见有人正用火烧个巨型泥人。   越烧对方却越剽悍。   他一拍大腿,喝声,“别用火啊,你们烧陶呢!用水,水!”   一语惊醒梦中人,凡间资深行走者长风明白了,她大喊,“别用火!换水!”   烬不明白为何要用水,但长风既说了,他下意识便将火收起,随即与她一起用水狂冲泥人。   泥人本已有坚硬外壳,可在水流的冲击下,外壳渐软,逐渐又化烂泥,一点一点地往下淌落。   直到巨人崩塌,化做满院泥浆,三人才停下手来。   此刻他们发现,在那堆泥浆里,有颗透亮的夜明珠,在夜间闪烁着万千光辉。 第四十一章 妖   “这是什么东西?”   “看着像夜明珠。”   “那也一定是颗很厉害的夜明珠。”   从泥浆那得来的珠子已被洗净, 放置在四方桌上。   长风和妖八盯了它半晌,也没盯出个所以然来。   灶神还未离去, 但他也不知是什么, 问道,“土地,你见识广, 可知这是什么?”   土地公摇头, “从未见过。”   几人没有论断,长风见烬一言不发,像是若有所思,便凑近了问,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   烬一口说道,“不知。”   “我还以为你一脸沉思的知道这是什么。”长风点了点珠子,依旧是没有异样,跟颗普通珠子差不多。   不过……用脚指头想想都不可能是普通的珠子啊。   她瞥了两人一眼, 心下有了主意。   “好了睡觉去吧, 再怎么看这珠子也不会开出朵花来。”   烬问道,“你该不会半夜将它偷走吧?”   长风明眸一瞪, “我可不是那种鸡鸣狗盗之人。”   “哦——”烬意味深长地应声。   三人将珠子留在大厅内,便回房睡觉去了。   月上柳梢头,人还在灯下黑。   巷子里传来更夫的打更声, 咚、咚、咚,“关门关窗, 防偷防盗”, 更夫声音在巷子里飘着, 由远及近, 又由近及远, 亥时了。   一直在床上数手指的长风蓦地坐了起来,蹑手蹑脚往大厅走去。   当然是偷夜明珠拿去琢磨一番呀。   她要早点下手,免得被那魔头给偷了。   她来到大厅,珠子洁白透亮,光芒映照着整间屋子,亮如白昼。   长风走近夜明珠,身影被拉得越来越短,到了它的跟前,脸被映得像渡了一层银霜。   不待她捧走珠子,角落里就传来烬的一声嗤笑,“鸡鸣?狗盗?不是人?”   长风一顿,转身看他,“我路过。”   “那巧了,我也刚好路过,还看见了你路过。”   两人目光一对,已经知道对方在想什么,两手几乎同时搭在珠子上。   “烦人魔,你都这般强大了,要珠子做什么。”   “你一个破神仙要珠子做什么?”   “放手。”   “你放手。”   “休想!”   “什么事,是不是有人闯入……”赶过来打架的妖八见他们两人的手搭在珠子上,剑拔弩张的模样,突然反应过来,“你们两个都想把珠子据为己有,半夜偷珠子!”   “瞎说。”   “没有。”   本来两人还厚着脸皮反驳,可没一会土地公从隔壁过来,看戏群众加一。一会门外护卫也通通涌来,看戏群众加一百。   “……”还要脸的两人默默放下了珠子,长风还给它拍了拍尘,“喏,这不是掉地上我给捡起来了嘛。”   妖八问,“特地大半夜起来捡啊?”   长风瞪了他一眼,不拆台会死哇!   土地公打圆场说道,“散了吧散了吧,就是掉地上了,没错。”   众护卫散去,这会四方桌上便又围坐了四人。   四人盯着珠子,谁也不说离开。   土地公说道,“不如将珠子交给天君……”   “不行。”烬一口阻拦,东西交给神界,那还能有他一个魔什么事?   土地公想了想,了然,“万物有灵,不如将这个决定权交给它自己吧。”   烬说道,“我没异议。”   长风也说道,“我也没。”   烬和长风都自信颇满,认为珠子一定会选择自己。毕竟他们可是天选之子,总不能选那头狼吧?也不可能选土地公吧?   既无异议,土地公便将珠子拿起,轻放桌子中心,低声,“这里若是有你认定的主人,你便跟他走吧。若是没有,那便不要动,我会将你送回来时之地,归还天地。”   已是子时,屋外不见月光,屋内也无点灯,可屋里却像点燃数十蜡烛,灯笼高挂,映得整座宅子星光熠熠。   “啪嗒。”   珠子滚了滚,径直滚到长风面前。   长风顿时趾高气扬,若是有尾巴这会都要翘到后脑勺去了。   烬的脸倒是黑了,他哪里比不过这破神仙了,这珠子定是颗傻珠子!   “既然这样,那我就恭敬不如……”长风伸手要去拿,珠子却像在避开她似的,倏地滚了几圈,停在了烬的面前。   长风跳了起来,“破珠子!”   烬笑道,“看来是颗慧眼识人的珠子,果然我才是……”   话没说完,珠子又滚走了。   “……”   长风捧腹,“是,是,真是慧眼识人。”   烬重重哼了一声,满脸的不服气。   珠子滚到土地公面前,像是打算滚走,又犹豫了片刻。   这一犹豫吓得土地公的胆都吊到嗓子眼了,可千万别选他,这不是瞎胡闹吗?珠子要是奉他为主,他还不得被眼前这三个惹不起的祖宗给宰了。   所幸,珠子终于又滚动了起来。   最终停在了快睡着的妖八面前。   烬眉头挑高,“为什么是你?”   长风也困惑问道,“为什么是你?”不管怎么说她和烬的功力都在妖八之上吧?   在等待中打了个盹的妖八抬头,“啊?它选了我?没道理啊。”   “对啊,没道理啊!”烬和长风齐声。   他们何时不是天选之子了?   话本主角改成了妖八???   他们还能不能推翻魔界了啊喂!   暗暗松了一口气的土地公捋着胡子说道,“它既认你为主,那必定你是最适合它的主人,收下它吧。”   “它也不是什么厉害的法器,我对它不感兴趣。”妖八有些嫌弃这种姑娘家喜欢的闪闪发亮的东西,一时还不愿意接,他推到长风面前,“送你吧。”   长风大喜,伸手便去拿,可手刚触及珠子,手掌便好似遭了天雷,刺得她浑身一个激灵,差点尖叫,再将手掌翻转一看,竟灼伤了。   众人脸色一变,土地公更是说道,“它已认主,送给长风仙子也无福消受了,妖公子你就接着吧,否则它回到人间恐怕会变邪祟。”   妖八素来怜悯凡人,一听急忙收起,“哦哦,那我放回妖洞里埋好,省得它祸害……嗷嗷嗷。”   他说着说着手里也遭了天雷,可珠子却没被他甩出去。   像是黏住他了,像是发脾气了。   深谙世间灵物的土地公劝道,“你便好好收着吧,可不能说再将它送走的话了。”   烬见状,不平的心终于得到了宽慰,这哪里是个宝贝,分明是个祖宗。   珠子不能离身,一离身妖八就觉得遭雷劈,真是横来祸端。他只好将珠子揣进怀里,不让外人看见,否则一个大男人怀揣宝珠像什么话。   不过……这大晚上的根本没地方藏呀,只要走到暗处就全身发亮照耀四方,连觉都没法睡了。   妖八叹气,珠子他们爱争就争去,他凑什么热闹。   珠子在身,他晚上也不出去了,等着黎明到来。   好在宅子里房间多,妖八随便找了间便……跳上房梁睡觉去了。   “小八,小八。”   唤声轻缓,似从梦中来。又像是在耳边低语,语气熏得他耳廓微痒。   妖八挠了挠耳朵,往一侧翻了个身。   “小八。”   “谁叫我……”妖八惊醒,微微睁开眼,却见自己的肚子在发亮,他吓了一跳。   “是我,回妖界。”   妖八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中取出夜明珠,可这哪里是夜明珠,分明是个透光的小娃娃。没有五官,只有四肢,似凡间林中的小生灵。   “泥娃娃?不对,白娃娃。”妖八怕一松手将它摔碎,捧在手里不敢放,“回妖界做什么?”   白娃娃说道,“唤醒在泉水里沉睡的人。”   妖八精神一凛,喉咙顿时发紧。他猛然意识到这个白娃娃或许可以唤醒妖王,否则为什么它亲口说要回妖界?   “我们这就回去!”   妖八翻身下了房梁,飞快地离开宅子。   门口的护卫还未来得及拦他,妖八就已经到了小镇门口。大门的护卫急忙问道,“妖公子要去何处?”   他们本来是看不见速度飞驰的他,可是他手里拿了个太阳似的,实在没有办法看不见。   “回家。”   妖八撇下这句话便离开了镇子。   他的心砰砰直跳,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他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白娃娃就是唤醒妖王的机缘。   找到了,他找到了。   妖八心中呐喊,速度更快了。   夜色中,一个女人和男人走在去往三余镇的路上。   女人紫袍裹身,男人一身红衣,在黑夜中缓慢行走着。   “镇上有君天临所设下的阵法,就算是我也进不去。”魔灵驻足投目,那罩在小镇外的灵力墙肉眼可见的强大,哪怕是她弟来了也得费一番功夫。   司徒深心中嘲讽,若非强大,他何苦不进去捉烬。   不过……如今他已非烬的对手了。   进不进得去也没什么意义。   倒是看这狂妄女人吃瘪,他很满意。   “那是什么?”魔灵嗤笑,“翱翔的大灯笼?”   司徒深往小镇方向的天穹看去,果真有个大灯笼在飞。他微动鼻子,已闻到一股妖气,是个熟人。   “无聊,我去看看。”   魔灵瞬间闪身,带着满满杀气冲上天穹。看她一脸嗜血的模样,司徒深已替对方暗道一声不妙。   他心下一沉,也随之跟了上去。   正往妖界飞去的妖八忽然见半道上冲出一人,差点撞了上去。   魔灵说道,“把你的大灯给我玩吧。”   妖八皱眉,“不行,你挡我道了。”   “哦。”魔灵歪着脑袋看他,说道,“你不肯给我大灯玩,那就……把命给我玩吧。”   “……”   妖八下意识将白娃娃别在身后,可刹那魔灵却闪到他的背后,从他的颈后探头,语气俏皮,话却冰冰冷冷,“嘻,你——死了。”   语毕,便一掌直击妖八的脊背,几乎是瞬间断骨。   妖八甚至都没有来得及感到一丝疼痛,脊骨便被断做两截,魂魄瞬间击散。   眼里的光,只是瞬息便消失了。   等司徒深赶到时,魔灵已带着白娃娃去玩了,地上只剩下被震得魂飞魄散的狼妖。   他张着嘴,口里已经没有了气。   睁大的眼睛还看着他至死都想回去的地方。   司徒深抬头看去。   那是妖界。   他瞳孔一震,缓缓低头看向那只狼妖。 第四十二章 进攻   妖八不见了。   长风都快一天没见到他了, 问了护卫,说是没见着。倒是护卫小首领过来禀报昨日的事, 她才知道妖八在半夜的时候离开了小镇。   烬说道, “是想试试能不能用珠子唤醒妖王吧。”   “应该是。”长风说道,“他对那个传说还真的是深信不疑呀。”   “你相信?”   “说实话……我信。”   烬有些意外,“为什么?”   长风没有隐瞒, 毕竟那是妖界的事, 说给他听也无妨。她凑近说道,“那日我们第一次去妖界的时候,站在那半崖之下,我老觉得有人摸我的脸。”   “你觉得那是妖王?”   “未必是妖王, 但肯定住了个了不得的人物。”   “哦。”   长风生气了,“你不信我。”   烬看她,“我不信你你便生气了?那我信你,你会开心?”   “会呀。”谁喜欢被怀疑呀, 都喜欢全六界奉我为主好嘛。   “哦——”烬的心情骤然变好, 看,长风果真是在意他对她的看法的, 而且竟这般在意。   他还是少打击她吧,否则略说一句她便要难过。   长风伸了个懒腰,要不是外面危险, 她倒是想亲自去一趟妖界,见证妖王复苏的时刻。   如果——那珠子真的有用的话。   “喏。”   长风回神, “喏?”   烬将一瓶药塞她手里, “手, 上药。”   长风莫名片刻, 突然反应过来她的手被那珠子灼伤了, 烬这是在给她药?   咦?   她抬头,人却已经不见了。   长风顿了顿,这家伙,该不会是……   有什么目的吧???   一入魔界,珠子的光芒便似乎又亮了几分。   但也不过是因为魔界比外面要阴暗许多,让人有了这种错觉罢了。   魔灵在手上把玩着白娃娃,哼着歌儿往大殿走去。她进不去三余镇,那总要想法子进去,比如找她亲爱的弟弟拿点法器,强行攻打。   夜魔君不在大殿中,又无人能追踪到他的踪迹,她只能无聊地坐在他的宝座上等人。   但实在是太无聊了。   魔灵看着王座,一掌劈断一只扶手。   护卫:“……”   魔灵见他们眼神直瞟,却不敢开口阻拦,不由笑了笑,随即又劈下另一只扶手。   护卫屏息。   拦,会死;不拦,也会死。   只是分哪种死法比较舒服而已。   “长公主……你……”   终于有个护卫站了出来,可话没说完,就被魔灵狠狠瞥了一眼。眼刀疾飞,瞬间抹了护卫的脖子。   众护卫:“……”   “哼。”魔灵半倚着王座,时而用手抠下宝珠,时而用脚踹飞玉石,不多久,宝座便成了一张破烂不堪的椅子。   她哼哼声说道,“还不出现,去哪了呢……你再不来见姐姐,姐姐可就要拆宫殿了。”   也不知是她的“威胁”起了作用,还是夜魔君恰好回来,在她念叨完这些话之后,夜魔君便出现在了一侧。   他看着满地宝珠碎石,眼里没有丝毫波澜。   魔灵“噌”地跳了起来,“小鬼!”   她一把抱住夜魔君,拉着他便往王座上推推,“给我个法器将三余镇攻占下来吧。”   夜魔君淡声,“凡间归属神界,三余镇有神兵把守,法器还未敲开镇上防护,天兵就已经赶来了。最后不过是闹出动静,无功而返。”   “那……至少也是闹出了动静啊。”魔灵说道,“多热闹呀,对不对?别说了,快给我法器。”   夜魔君看了他这姐姐一眼,没有答应。   “你不给我?那我自己去兵器库里拿。”魔灵也不管他答不答应,蹦着步子就跳下台阶,一会又回头说道,“这个给你玩。”   被抛起的白娃娃跌落在冷酷的魔君脚下。   他瞥了一眼,将白娃娃拾起。   娃娃没有五官,只有纤细的四肢,还有微微起伏的心跳。   是个活物,还在灼他的手,像在反抗。   他缓缓收掌,反灼娃娃。娃娃立刻挣扎起来,四肢拼命拍打紧握而来的手。   如果它能发出声音,此刻一定是在惨叫。   “君上。”大殿中银发老者拄拐现身,见了他坐的残损宝座,倒是笑了笑,“是长公主回来了吧。”   “嗯。”夜魔君松了松手,“她要取法器,攻打三余镇,幼稚。”   影婆婆笑道,“长公主行事素来如此不顾后果。”   “让她去闹吧。”夜魔君问道,“婆婆过来有何事?”   影婆婆说道,“老夫人来信,说二殿下曾去寻她,断了母子线。”   夜魔君神色淡漠,“母子线在身无任何影响,为何要断?”   “这也是老身疑惑的,抽出母子线,痛不欲生,二殿下着实不必如此。”   “蹊跷。”夜魔君手里把玩着白娃娃,一时也不知烬用意何为。这是他的弟弟,断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千里迢迢过去,总不能是因母亲摒弃他负气而断。   “君上手中的娃娃……是长公主给您的吧。”   “嗯。”夜魔君将娃娃朝她扔去,“赏你了。”   影婆婆俯身拾起被折磨得快死的娃娃,掸去它身上灰尘,“是个小玩意。”   夜魔君已退了出去,在他消失的一瞬,大殿护卫纷纷倒地,全都死了。   失职的护卫已不是好护卫,他不需要留下。   影婆婆扫了他们一眼,拿着娃娃出去了。   夜幕垂落,星辰满铺天穹。   坐在屋顶上眺望妖界方向的长风有点担心妖八。   珠子有用的话妖界也该翻天了,他们不可能没有一点风声;珠子没用的话妖八也给回来了,不会在外面逗留这么久吧?   不是出什么事了吧。   她托腮拧眉,想着要不要让天兵出去找找人。   这时烬从下面上来,长风立刻说道,“呐!你跟踪我!”   确实是为她而来的烬一顿,转身就要下去。长风一把将他拉住,“开玩笑的,我知道你是路过。”   烬问道,“我路过屋顶,你信?”   “信啊,总不能是为了我而来的。”长风将他拽到一旁,指了指妖界说道,“妖八还没回来,不知道会不会出什么事。”   “他就算不敌你我,但也不至于弱到毫无动静就被人杀死的地步,他出事的话,土地公总该知道。”   “也对。”长风不胡思乱想了,她嗅了嗅闻到他手里有甜甜的气味,立刻扒拉他的手心,果真有糖。   她抢走了一半石蜜,一颗一颗扔进嘴里。   眼前的凡间平静而安宁,万籁俱静的夜空下,星光璀璨。   似乎悬挂过高,离人太远,在浩瀚天空下远得疏离,显得有些孤清。   长风叹息,“你看,凡间很好,很祥和。”   “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我想让你记住凡间的美好,日后真的做了魔王,定不要辜负人间。”   烬微顿,“哦”了一声又道,“我不会。”   “千年不会,万年呢。”长风悠悠说道,“神魔对峙百万年,总有魔头为王前说对六界不感兴趣,一旦在位便发动战争,非要拼个你死我活,循环往复,我们神族早已习惯。魔好战,也尚武,总要动动拳头才觉得自己真的是魔,要想你们在魔界安静待上一世,不可能。”   烬默然,魔好战,这话不假。   许久他才说道,“你别忘了,我们已签了死契。”   “哦——”长风没有忘记,魔很狡猾,他们可以有无数个办法撕毁契约,即便那是死契。   不过如今他们要利用烬来推翻夜魔君,所以潜在的危险他们可以暂时忽略。   她深知不战而屈人之兵,让他们内斗方是上策。   烬明白自己是神族的棋子,神族也明白这颗棋子不好操控。   不过是各怀鬼胎。   长风愈发明白这个道理,也觉得近日她总与烬在一起,常被他的表面给迷惑。   既是魔,又怎会简单。   她看着手掌上涂抹的药,嗐,白日就不该接了那瓶药,走这么近做什么,会有危险的。   她如此告诫自己,有些失神。   “那是什么?”烬眉头微拢,小镇的墙外,正有无数光团飞来。   “轰!轰!”它们宛若流星坠落,重击阵法。   长风看去,刚好一个大火团直面扑来,似要撞碎法阵,轰上他们的头顶。   烬将长风拦在身后,已做好迎战的姿势。   长风从他身后探头,又不由看看他。   干嘛护着她呀。   干嘛呀这是!   不等她脑子里生出个儿女情长来,就见更大的光团轰来。   “轰!轰!”   光团如同铁球重击阵法,砸得阵法隐见裂缝。   长风的耳朵里已经听见阵法滋滋碎裂的声响。   护卫小首领急匆匆来报,“公子,仙子,外面有魔人来袭,请两位不要外出,恐防有诈!”   长风面色凛然,说道,“火球从东南方向而来,速速集结守卫去东南方死守,再分流三支十人小队在其余三方巡逻,有异样立刻来报。快去!”   “是!”小首领飞快跑开了,跑到半道时他才回过神来。   不对呀,他才是这一百零三天兵的小首领呀。   怎么被个小仙女指挥了。   他不是来知会他们一声万事小心的吗??   不过……她分派的守法很合理,没法不照做。   怪了,她还会行兵布阵不成!   烬见她颇有经验似的布阵,神情镇定,没有丝毫慌乱,全然不似普通小仙女,也不似平日共处的那副吊儿郎当模样,心觉困惑。   怎么看,她都不像个平平无奇小仙女。 第四十三章 绝绝仙子   司徒深从府邸过来的时候, 只见漫天火球撞击着三余镇,他在空中都听见琉璃碎裂的声响了。   胡闹。   如此大的动静, 非引来神界的大批天兵不可。   到时候将烬藏到神界, 还如何找?   他着实不喜欢这个行事怪异又不顾后果的女人。   魔灵手持万轮法器,不断施法,将它肚子里的火球逼出, 徒手接住扔向三余镇, 像是在扔雪球。   还扔得十分开心。   她看见司徒深,脸黑了起来,“你终于出现了?我还以为你死哪条阴沟里了。”   “……”司徒深不与她计较,“你这样做, 不过两刻定会引来天兵天将。”   “哦豁,我不这么做,那缩头乌龟只会一直躲在里面,横竖他是不出来的, 那不如闹个痛快。”魔灵将法器扔给他, “我扔累了,你来。”   司徒深做魔族大将已久, 又甚少见魔君,是以平日里都是指挥人,何时被人指挥过, 受这种气。   魔灵见他似乎不服气,贴脸笑道, “你若觉得不痛快, 那我们便打一架啊。”   “我怎敢冒犯长公主。”司徒深忍气说道。   她再怎么样也是魔君的姐姐, 一旦动手必定会两败俱伤, 对他而言根本没有赢这个说法。   心中一想着只要抓住烬就能摆脱她, 司徒深不再抗拒,架起法器朝小镇轰炸火球。   三余镇虽有神族阵法庇护,但是如此大的动静还是将镇上百姓都惊醒了。   他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地动天摇,天崩地裂,一时都以为是流星坠落,又逢地龙苏醒,纷纷惊跳起身,拖家带口跑到街头想要逃命。   瞬时镇上已经乱作一团。   惊叫声,哀鸣声,孩童撕心裂肺的哭喊声,全都充斥在这小小的镇上。   长风见惯了神魔战场,双方毕竟都是士兵,即便硝烟弥漫,死伤无数,也无人这般哀嚎。   可人间素来安宁,她又不曾见过人间战场,如今倒是第一次见。   从宅子出来的她看着惊慌失措的百姓,一时愣神。   脆弱又无能的凡人在魔族的进攻下,仿若蝼蚁,根本没有还手的能力。   火光冲天,大地颤动,这里仿若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她的耳朵里都是哭声还有惊叫声,素日里笑脸言谈的邻里也是满脸惊恐,甚至还有人不忘在逃命时冲她喊道“快逃啊”!   自诩对战场早已麻木的她,此刻却陷入了对战争的错愕中。   “长风。”烬见她发怔,拉了她的手唤她回神。   长风蓦地缓过神来,她目光定定地看着眼前立志要成为魔王的人,说道,“你看见他们了吗?你可以记住今日他们恐慌的脸吗?他日若你成王,一定、一定不要挑起战事,好不好?”   烬不知她为何突然说这些话,可少女的眼神坚定果决,大有一种若你毁约,我定会与你同归于尽的决然。   他下意识点头,“好。”   长风也点点头,又看天穹,阵法已经支撑不了多久了,她转身就回宅子。   烬还以为她要出去打架,结果???他问道,“你去做什么?”   “睡觉。”   “???”他信她才怪!   长风似想起了什么,犹豫片刻还是转身抓住他的手就往里拉,“那日你说我们的宅子是整个镇子的阵法中心,你告诉我它到底在哪。”   烬问道,“我告诉你有何用,你也不会布阵。这可是君天临亲手布下的防御,你怕是要十万年才能参透它。”   长风暗暗哼了两声,腹诽道,我可是我爹的崽,从小看到大,还需要十万年?   “你别管,快带我去。”   烬想起她山上那些大大小小精妙的阵法,便说道,“你又不是绝绝仙子,若是她,或许可以。”   长风怒拍他的手背,“我就是绝绝仙子。”   “谎话精。”烬说完,又有些怀疑,“真的?”   “你带我去阵法中心就知晓了。”   这倒是。烬反抓她的手腕,将她往阵法中央带去。   “啪嚓。”   镇子外的阵法已快撑不住了,天兵镇守四方,只能守住外敌,但也撑不了多久。   无数百姓还在向外蜂拥,眼见已要冲出小镇,突然天空传来笛声,似天籁之音,又似母亲哄着孩童入睡,靡靡入耳。   本在发愁如何阻拦百姓外出送死的土地公突然发现焦灼的百姓安静了。   他们不再狂奔逃命,不再哭嚎呐喊。   地狱在笛声的笼罩下,忽然又变回了人间。   他们开始慢慢往家里走,似乎被人操控了意志。   再看那支离破碎的阵法,竟在慢慢修复中,甚至阻隔了火球的轰炸巨响。   土地公顿觉惊诧。   不得了了,定是这阵法起了作用,不愧是上界大能所布下的阵法啊。   烬也很惊奇。   他将长风带到阵法后,便双手环胸倚在廊道下的柱子看她,哪怕她已经在念法咒了,他仍不信她有什么法子救小镇。   唯一救小镇的办法,那就是他出去。   但他绝无可能为了保护凡人而献祭自己。   如果说魔灵将他杀了,他能提升法力,那他倒是可以一试。   可惜,魔灵不在他的目标之内。   长风还在低声吟唱法咒,源源不断往天穹破碎的法阵飞去,似工匠涂墙,何处破裂法咒便往何处钻去,一点一点地修补法阵。   他还听见了悠悠笛声,熏得人微醺酣然。   烬着实意外了。   加防御便算了,还顺带安抚狂躁的百姓?   安抚便算了,君天临所布下的阵法她竟无师自通,原地修复?   她真的是绝绝仙子?   若说前几次烬对她的身份产生过怀疑,也很快打消了。   可这一次,他绝对、绝对不会再相信她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山神。   烬凝视着在阵法中的仙子,眸光微敛。   你到底是谁,长风。   魔灵本以为很快就能杀进去,血洗小镇,可没想到保护小镇的阵法竟愈发牢固,根本已无突破的可能。   而且这会魔兵已来禀报,天界有异动,只怕正在调集人马前来支援。   司徒深说道,“再过片刻,我们便要被前后夹击了。”   “呵。”魔灵生性狂妄,可并不是个傻子,她冷声,“那你继续留在这,我走了。”   司徒深简直想打死这女人。   魔灵临走时笑盈盈说道,“不许逃走哦。”   司徒深没有作答,天界隐见天光,魔灵便立刻离开了。   诚然,司徒深也不是个傻子。   比起魔君损失一员大将而言,他一定更喜欢自己能违背魔灵命令安全离开。   想着,司徒深也收起法器,果断离开了三余镇外。   可没想到他刚转身,脸上就挨了一记耳光。女人的力气之大,将他扇倒在地。   上百魔兵根本没想到有人竟敢打他们的将军,但谁也不敢动。   司徒深想起来,又被魔灵一脚掀翻在地,赤足压脸,耳边净是魔灵张狂的声音,“我让你不许逃走,可你在做什么?你信不信,我可以立刻杀了你?”   “……魔灵,你不要欺人太甚!”司徒深的愤怒已经临界。   他何曾受过这种屈辱。   堂堂魔族大将竟被人用脚踩脸,将脑袋踩入泥坑中。   他已成了个笑话!   魔灵嗤笑,“那你去跟我弟弟说啊,说我欺负你。”   司徒深明白了,她撤离是假,抓他把柄欺辱他才是真。   “你一个异类……”魔灵附耳冷声,“倒是试试,我弟弟会不会偏袒你。”   “……”   魔灵见他语塞,终于心满意足地拍拍手离去了。   司徒深躺在泥坑中,眼里都失去了光,半晌没有动。直到下属来搀扶他,他才颤颤巍巍起来。   饶是魔灵做得如此过分,他仍不敢伤她。他的愤怒,却比不过他的怯懦。   比不过。   魔灵的所为还是很快传到了夜魔君耳中。   夜魔君听完赤金所言,半晌不语,随即说道,“大长老素来不理会这些事,如今却很上心。”   他不知赤金已经是个空壳,如今的他不过是个傀儡。赤金说道,“自二殿下从死魂潭逃走,魔族上下众多非议,其余两位长老也常来我洞府久坐,共议二殿下之事,为魔族之安稳,我们日后会常来大殿,叨扰魔君。”   “嗯。”夜魔君说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是。”赤金从大殿出来,便被人叫住了。他转身看去,是影婆婆。   影婆婆说道,“大长老久未出山,想来也有许多年未见了。”   赤金点点头,“婆婆身体依旧健朗。”   “哈哈,一把老骨头了,只能说是死不了。”   赤金见她宽袖有光,不由多看两眼。影婆婆了然,取了袖中的白娃娃出来,“大长老若是喜欢,那便拿去把玩吧。”   “这是何物?”   “小玩意罢了。”   赤金迟疑了片刻,但还是接了过来——无论是什么,从魔界拿来的东西,都可以交给主子。   “多谢婆婆。”   飞鸟将东西送到三余镇时,烬还在贴着长风问长问短。   “你真的是绝绝仙子?北单山的数百阵法真的都是你所为?不对,你为何如此厉害却是个小山神?你还有什么在瞒着我?”   “那日你从死魂潭将我带出来,我便知道你绝不简单,为何是你,而非别人。”   “你倒是吭一声,小哑巴!”   长风被他叨叨叨得耳朵疼,没好气说道,“那你倒是让我插一句话!”   烬不说话了,抬手——你说,你倒是说。   长风说道,“说来话长……要不还是你说吧。”   “……”破神仙!   “烬公子可在?”土地公敲敲院子的门,走过来说道,“外头有只魔鸟衔了件东西说要交给您,小神不敢擅自放它入内,还请两位决定。”   烬问道,“那鸟可是头有一缕白毛?”   “正是。”   “那是我养的鸟,将东西拿进来吧。”   不一会土地公就将东西拿了过来,是一个半臂长的木盒子。   烬打开盒子,万丈光芒刺来,差点亮瞎了眼。   长风捂住眼睛说道,“我想起了那颗夜明珠!”   烬微顿,“你不觉得这刺眼娃娃的气息跟那珠子很像?”   “咦?好像是。”长风蹙眉,她拿起这白娃娃,瞬间有种熟悉的灼烧感。   而且上面还有一股熟悉的气味。   她顿了顿。   ——妖八。 第四十四章 诱敌   妖八拿着珠子走了, 再也没回来过,人也不见了。   那珠子为什么会变成白娃娃?妖八呢?   长风伸手轻叩着娃娃, 眉头拧了又拧, “我有种不好的预感……妖八难道出事了?”   烬也有同样的预感,但他没有说,说了又如何, 加重长风的不安感么?   他说道, “先让人去妖界探探消息。”   长风看着眼前的白娃娃,摇了摇头,“不用。”   她伸手在娃娃四周抽着若隐若现的那抹妖气,妖气萦绕指尖, 在手指上越缠越多。   烬看着那抹云烟般的妖气,明白了这是妖八所留。   但他不知长风能从这里看出什么来。   片刻娃娃上的妖气已经被长风取尽。   她拿过倒满茶水的杯子,将妖气从指尖弹入水中。   噗——   妖气沉落茶水中。   雾气从杯口大片大片溢出,不过一会就凝聚成像。   烬和长风看见了妖八。   就在镇子外不远处。   还有魔灵。   只见魔灵一掌劈断妖八的脊骨, 震散了他的妖魂。   长风猛地一愣, 一口气瞬间堵在了喉咙里,闷得她喘不过气来。   烬也愣了愣, 他看着倒在地上两眼无光的妖八,竟也觉得胸口有些闷。   那头傻狼……死了?总是神采奕奕开朗爱笑的妖八没了?怎么会如此?不可能。他怎么可能死了,不可能。   魔灵将白娃娃抢走后, 雾气也随之涣散,一切都烟消云散了。   妖八死了。   他们的朋友死了。   长风握着茶杯, 愤怒充斥在心头, “为什么她要杀了妖八?”   烬默了默, “魔灵素来好战, 无影子曾说过她是天生的好战者, 当年父亲攻打神界时,她就曾屡次率众攻打神族。”他忽然想起了什么,“无影子还说过,当年围剿花无神的计策,便是她向父亲献计的。”   “啪嚓。”茶杯在素净的手中碎做了粉末。   长风的愤怒已经到达了临界点。   烬有些诧异她为何暴怒,虽说妖八是他们的朋友,可她的反应未免太过了。   但很快长风就冷静下来。   她微阖双眼,片刻睁开双眸,已显镇定,“我们去杀了魔灵吧。”   “……”烬看她,“你知不知道魔灵的法力有多强?”   “我知道,她一掌就制服了妖八。”   “那你如何能击杀她?”   “我能。”长风说道,“让我好好想想。”   烬都没有把握能杀他的姐姐,更何况是长风。他终于想起一件差点又被他忘记的事来,“长风,你到底是谁?你绝不可能只是一个小山神。土地公尚且不能擅自入南天门,你却畅通无阻;就连君天临的府邸你也能进去,还有山谷中的数百阵法,绝非平常神仙可布下。”   长风默了默,看着他说道,“其实……我是君天临的……”   “的?”   “护卫统领。”   长风一脸认真地骗着人,烬不太信,但也不是全不信。   如果说她是护卫统领,那就解释得全部的事了。   包括她出现在死魂潭,还有进入南天门,开了君天临的家门,知道凤凰泉水在何处。   长风问道,“你不会是还不信我吧?那我还能有别的什么身份?”   烬盯着她半晌,说道,“我记得君天临有个女儿。”   “对对,天君是有个女儿。”长风诧异,“你该不会觉得我就是她吧?”   “不可能。”烬一口否决,他只是想问她见过那位公主没有好不好,她瞎想什么呢。   “为什么不可能?”   “她的爹娘都是赫赫有名的战神,灵力怎会像你这般弱,而且君天临又怎会让他的女儿来保护我,我的处境这样危险,断不可能的。”   “……”那我爹还真的就这么做了,还想方设法让我跳坑。长风腹诽完说道,“好了,你先出去,我好好想想该怎么杀魔灵。”   “哦。”   烬出去的时候将门带上,然后发现自己不对劲——他这个举动是相信她能杀魔灵???   开什么玩笑!   魔将被辱,这件事很快就传到了护卫统帅魅修罗的耳中。他查证之后,没有贸然将此事报给魔君,别人还好说,但那人是魔君的亲姐姐,他去报岂非太逾越了。   所以他找上了影婆婆。   影婆婆身为魔族祭司,是两代老臣,深受两代魔君尊重,但凡是魔族大事必定要先请示她。   由她去说这件事,魔君迁怒不到别人身上,也是最稳妥的办法。   竹林终年长青、长生,外面风大撼树,在这里却静止了。魅修罗的耳边满是竹叶窸窣声,鼻子氤氲竹子清气。   在魔界中堪比异界。   不待他入了林中,就听见影婆婆开口问道,“来寻我这老太婆何事?”   魅修罗恭敬说道,“属下有事禀报,打扰婆婆了。”   他的脸被烬毁了后,整张脸都像摊坏的饼,五官皱皱巴巴挤做一团,看起来甚是恐怖。   影婆婆片刻现身,先是看他的脸,随后取了一瓶药给他,“再抹一瓶,至少让脸面光洁些。还未成家,可不能吓着小姑娘。”   魅修罗既无心男女之事也并不觉得自己长得凶恶些有何不便,下属倒是更怕他了,他很满意。   但他还是接了过来,不过回头他便将它扔了。   他将来意说了一遍,影婆婆听完后说道,“我知道了,魔灵这几年来做的荒唐事越发的多,天生的好战者,却无战场可上,只能到处惹是生非,挑衅神族。”   也吃过魔灵的亏的魅修罗说道,“挑衅神族便罢了,还欺辱同族,这是魔君最厌恶见到的事。”   “嗯,此事我会去同魔君说。”   得了她这句话,魅修罗暗暗松了一口气。   魔界中谁都愿意跟影婆婆打交道,毕竟她确实是一个会替人着想的长者。   待他一走,影婆婆就去了大殿上,寻夜魔君说此事。   这边长风已经从屋里出来,推开门就见烬倚着门口柱子,像是在等她。   烬见了她便问,“想好了?”   “好了。”   长风说道,“首先,需要你去做诱饵。”   “……”烬问道,“你就不怕我死?”   这女人又不怕他死了???   “你哪会那么容易死,而且你想想,魔灵那样厉害,又忠心夜魔君,若是除掉她,等于除去夜魔君的的一把利刃,这于你而言绝没有坏处。只是以身做诱饵,便能除去心腹大患,这买卖划算呀。”   烬看着说得头头是道的她,仿佛她全然为自己考虑,而没有私心。   并不是为了妖八报仇,而是在为他谋划百年大计。   妖八没有死之前,怎么就不见得她这样热心策划为他除魔?   原来他在她的眼里,什么都不是。   长风没有察觉到烬的情绪变化,她要杀魔灵无非就因为一件事——魔灵是策划杀死她母亲的凶手。   母亲去世后,她甚少去打听细节,开始的几年她总会梦见母亲,没人的时候她总会哭泣,想着娘亲的一点一滴。   每一个回忆,都像在心上割肉。   诚然,她将妖八当做朋友。   但即便是妖八死了,她也不至于为他报仇,冒险击杀魔灵,更何况还要烬去做诱饵。   可魔灵是凶手,还杀了妖八,又对烬有威胁,还像疯子般轰炸凡人,四大罪加起来,那就无可饶恕了。   长风说道,“走,抓鱼去!”   烬随她出去,没有并肩,心还有些冷。   他甚至都不生气了。   不值得,为了这撒谎精。   黑色的魔鸟在树上吟唱时,魔界的夜都已经深了。   魔灵本来已睡下,可外面着实吵闹,那蠢鸟吵得她根本睡不着。   她怒气冲冲坐了起来,“我非杀了你不可!”   魔灵冲了出来,树上的鸟儿受惊,立刻拍着翅膀跑了。她懒得去追,便回屋里。刚躺下鸟又飞回来了,她气得又跑出去,鸟又飞走了。   仿佛非要惹怒她不可。   “该不会是司徒深养的鸟吧……”魔灵素来知道他囚丨禁了许多兽类,兴许是的,不,一定是的。她冷笑,飞身出去追踪鸟的踪迹,若是真的飞往将军府,她一定立刻将他的府邸给烧了!   魔鸟飞行的速度很快,穿过山谷,掠过树林,四处往小道飞,乱而有迹可循。   稍微理智的人就该知道它在诱敌。   魔灵不蠢,但她根本不惧怕何人会伏击她。   她反而还想去看看谁想伏击她。   到底谁吃亏还说不定呢。   魔灵心里想着,暗暗发笑,嫌命长!   她加快速度,眼见要超过魔鸟,她又故意放慢速度,放它一马。   直到魔鸟飞出魔界,她也没有迟疑,依旧紧跟随后。   终于鸟停了下来,站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在树上高歌。   魔灵挑眉,“你的主人呢?司徒深呢?让他出来。别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小把戏,司徒深,司徒深!你个娘娘腔给我出来!”   任凭她怎么喊,对方就是不出现。   她心有怒气,闪身到魔鸟面前,伸手捉它的身躯便要撕碎。   可没想到手里却捞了个空。   是幻影。   饶是张狂如她,也不由顿住。   她竟不知,有人能在她面前用幻术,连她都未能识破,直接入了这幻境。   这绝对不可能是司徒深所为。   她顿觉有趣,冷笑,“出来吧,既然将我诱入幻境,总该出来一见吧。”   幻影初现,她看见了一个男人的脸。   魔灵神情微敛,随后笑了笑,“我亲爱的弟弟,你终于肯来见我了。” 第四十五章 杀魔   烬听着魔灵的唤声, 心里没有任何波澜。   甚至觉得可笑。   魔灵当然也非诚心喊他,只是有些惊喜她的弟弟不是个草包, 还会布下如此幻境困住她。   这难道不比简单地捏死一个废物要让人开心得多?   魔灵咯咯笑道, “我还以为你是缩头乌龟,躲在那破镇里不出来了呢。”   烬看着他这个亲姐姐,若说他对他的母亲还有一丝念想, 那对这个姐姐就真的是一点感情都没有。   “那如今我出来了, 你要如何杀我?”   “就是……这样啊!”魔灵尚武好战,能战便战,不喜欢废话,更何况她也想知道这个弟弟的实力到底如何。   魔灵手中化出锋利双刃, 朝烬冲去。   一刀断了他的脑袋,却是幻影。   她愣了愣,又是幻影?不可能!她又一次没有看出来?   背后已有烬的讥讽声,“这就是你的实力吗?姐姐。”   这声姐姐瞬间激怒了魔灵, 她大喊, “不许叫我姐姐!”   “不叫你姐姐,可你我同父同母, 你就是我的姐姐,六界皆知,无人可以改变, 就连你也不能。”   “闭嘴!”   魔灵大喝,凝神循迹, 终于在林中角落找到烬的真身, 双刃先行, 往他胸口刺去。   烬抬手拦住, 但对方法力比他想象中还要强大, 不由被双刃逼得退后两步。   魔灵已冲到他的面前,握住双刃往他压去,“闭嘴,闭嘴,我让你闭嘴!我只有一个弟弟,你只是个会扰乱魔界又不甘心平庸的孽畜,你是多余的!”   烬面色冷得凝霜,他伸手捉住她的双腕,反力压制。   两人法力碰撞,整个山林都为之撼动。   饶是操控幻境的长风也察觉到了令人窒息的威压感。   她的计划并不难——制造幻境,诱魔灵入内,随后烬出面与她决战。   烬出面不在她的计划内,是烬主动要求的。   他也想知道自己的力量到底在什么阶段,这有利于他下一步对抗夜魔君的计划。   长风没有阻拦,多一个人帮忙,她更有决心赢魔灵。   幻境中的两人已斗得地动山摇,连幻境都被震得似要爆裂。   魔灵仍旧无法杀死烬,她更诧异的是即便两人这般纠缠,幻境却依旧没有消失。   谁在操控幻境?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她想起了一个人。   当年她带兵围剿花无神时,反倒进入了她所布下的幻境,若非花无神当时已遭了三重围剿身负重伤,只怕她要被反杀了。   两者幻境虽然规模不同,灵力也相差甚远,但这种熟悉的感觉却来得十分莫名。   那人不是花无神,但也绝对跟花无神有关系。   魔灵思绪松懈之际,脖子上划过一刀,差点抹了她的血脉。她盯着那伤了自己的人,更加暴怒,“去死吧!”   魔灵越战便越觉得自己身体乏力,明明用尽气力,双刃却好似在砍一潭水,软绵绵的没有力量。   而且这种感觉越发强烈。   她终于明白过来,这幻境并不单单是个虚无之地,更是一个吸食人法力的饕餮之地!   它在吃她的法力!   魔灵顿觉诧异,甚至是慌张。   她猛地分丨身,以分丨身应战烬,真身迅速搜寻幻境每一寸角落,试图找到隐藏的操控者。   那人的气息隐约可见,魔灵很快就找到了她的位置。   似飞鸟在水中觅食,猛然扎向水面,嚯地飞到了藏身在高大草丛的长风。   长风看见她一愣,魔灵阴冷一笑,像找到了什么好玩的玩偶,“找到你了。”   她退后一步,魔灵的利刃已朝她面颊划去。   可还有一寸距离时,杀死分丨身的烬瞬间赶来,将魔灵一掌轰开,随后扼住她的脖子往前推去。   背后是千年林木,树高百丈,身宽十丈,魔灵却被烬拧着脖子以身撞树。   树林轰然倒塌断裂,碎裂声漫天弥漫。   等烬松手时,魔灵瘫倒在地,已经动弹不得。   她全身的骨头都已濒临碎裂,但身体的剧痛比不过内心的震惊和不甘,她厉声,“为何你能杀我!你不过是个被困了几万年的孽畜,怎么可能赢我!”   烬站在她身旁低眉看她,眼神异常冷漠,“你将力量分了一半给假身,以为凭一半力量的你能杀了我?虽然你很强,但自负是你输给我的原因。”   “自负有何不好!像你这般做缩头乌龟吗?”   “适时示弱和隐藏,是兵家常用的手段。姐姐,锋芒太露,是会害死自己的。”   魔灵啐了他一口血水,“谁是你姐姐!我只有一个弟弟!夜魔君才是我的弟弟,你不配!”   烬笑了笑,满是戏谑,“我不杀你,但以夜魔君……不,以你弟弟的脾气,你看看他是否会留你。毕竟如今真正的废物是你,而不是我。”   魔灵简直要被他气疯了。   她要气疯了!   她竟被一个废物教训,还废了一身法力,毫无还手之力,“杀了我!”   “我不会杀你。”   魔灵又看向长风,恶狠狠说道,“杀了我!”   长风素日里杀生灵时,从来都是能快就快,绝不给对方留下一点挣扎的痛苦。   但这次她没有动手。   “是你杀了花无神,对吗?”   “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你要替花无神报仇么?”魔灵张狂地笑了起来,“对,是我杀的,所以杀了我吧,为她报仇!”   可对方却摇头。   甚至露了奇怪的笑颜。   “不……你就这么断手断脚像人彘般活着吧。这对自负要强的你来说,一定很痛苦吧?”   声音冰冷没有一丝感情,仿佛说这话的是一个魔,而非有大爱的神仙。   烬偏头看着长风,熟悉又陌生,那眼里仿佛生了满满的乖戾。   他莫名不喜欢这样的长风。   他忽然又想起来,他若杀戮,眼里无情,那长风看他的时候是不是也跟他一样的想法。   罢了,横竖她又不喜欢他。   无论是温暖的魔也罢,无情的魔也罢。   她并不在乎。   魔灵还在刺激着他们让他们杀了她,但没人理会,她的声音慢慢变成了哀求。   她不愿如此狼狈地活着,宁可死。   但他们只想让她苟延残喘,看尽她的笑话。   见再无希望,她猖狂大笑起来,“好狠啊,不愧是我的弟弟,好狠的心啊。”   烬听着她承认他是她的弟弟,说没有触动是假。   他没有见过自己的父亲,出生便被兄长囚禁死魂潭,只见过母亲一次便断了母子线。   如今他唯一的姐姐与他相杀,或许也是最后一次见面了。   没有人在乎他。   烬的心逐渐冰封,背身说道,“魔鸟会送你回去。”   “我不回!!!”魔灵拼尽全力大喊,可是魔鸟已衔住她,往魔界飞去。   长风收起幻境,一切归于平静。   人间空旷的大地上,春风拂过,稍稍抚慰了长风压抑了几万年的心。   她第一次知道,原来报仇可以让她这么痛快。   她伸了个懒腰,心情痛快极了,“走,我们去喝鱼汤……”   烬不在身边,竟是早就走了。   长风顿了顿,难道他记恨她了?不该那样算计他的姐姐?可是大哥,下狠手的可是你啊。   她心中只觉郁闷,这笔账要算在她的头上?她可不认!   魔灵被鸟送回了魔界,还是直接扔到了大殿门口。   等护卫将此事禀报给魔君时,魔灵已经缓过神来。见到夜魔君的第一句话就是,“杀了他,快杀了他,他已然是个威胁了。”   夜魔君看着瘫在地上连根手指的都不能动弹的姐姐,知道她不但全身骨头被震碎,就连魔魂都被敲碎。只是烬没有让她死,将魂魄封锁在里面,让她直接变成了一个活死人。   换句话来说,魔灵已经是个废人了。   魔灵不甘心说道,“杀了他,听见没有,你杀了他!”   “我会的。”夜魔君蹲身,轻抚她的头,“是他一人将你伤成这般的?”   魔灵本想供出那个仙女,但她没有说,她要让夜魔君有压迫感,那样他才会尽快杀了烬,一口咬定,“是。”   夜魔君微挑眉头,“数十日不见,他竟已厉害到这种程度了,到底是为何蜕化如此……”   “杀了他,你倒是去杀了他,有何好猜的!”魔灵怒道,“难道你也是个缩头乌龟!”   “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夜魔君的眼神骤然变得冷厉,“你如今已是个废人,毫无用处了。”   “……你在说什么……你在对你的姐姐说什么!”魔灵撕扯着嗓子大喊大叫,可她也感觉到了杀意,这让她更加慌乱。   “你素来喜欢忤逆我,任意妄为,损我魔兵,辱我大将,可你为我做了什么?竟是没有的。”   魔灵瞪大了眼,她趴在地上嘶声,“当初你杀了花无神,害怕神族记恨你,要我揽下杀神的罪名,我也答应你了。我那样护着你,可你想做什么?你想杀了我!”   夜魔君盯着她,她挣扎的模样莫名让人想多看她片刻,“你不是为了让魔族多敬仰你一分,才抢占了杀死花无神的功劳么?你心里是恨我的,恨我夺了你的魔君之位。可你当真以为你是男子父亲便会让你成为魔君?你这般疯疯癫癫行事鲁莽,他怎会将王座交给你。”   “……”   “你以为影婆婆他们不知道花无神是谁所杀?”   魔灵愣住了,“你说什么?”   夜魔君字字说道,“长老们当然知道花无神是我所杀,可她是整个神族敬重的神,我若成为魔君,神族的人一定会全力以赴攻打魔界。你非要担这个美名,那他们自然高兴,要,便拿去,就能保全我坐稳王座了。”   从未想到是这个原因的魔灵怔了神,她嗫嚅道,“不可能,你不可能这么对我。她摇头,“不可能……”   魔灵痴痴念着,忽然大笑起来,她的笑声太过凄厉,听起来十分悲凉。   她一直说着不可能,见他眼里只有杀意,不由厉声,“那你如今想做什么?想杀了我?我是你姐姐!”   “姐姐?你是不是忘了,我让你去杀的人是谁?那也是我的弟弟,不是么?”   魔灵彻底绝望了。   夜魔君眸光冷漠,像是在看一个将死的陌生人。他伸手覆在她的头上,语气温和,“化为我用吧。”   “夜魔君!!!”魔灵声嘶力竭,想用尽最后力气反抗,可头顶的手掌往下压来,瞬间融化了她的头盖骨,“啊——”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大殿,可殿外护卫没有一个探头营救,甚至没有人求情。   饶是魔族长公主死了,也与他们无关。   魔界之中,依旧风平浪静,似乎只是死了一个无足轻重的魔人。 第四十六章 复活   影婆婆进来的时候, 闻到了一股烧焦的气味,随后便看见地上紫色长袍, 还有似乎是刚享用了什么美食的夜魔君。   她心下了然。   魔灵死了。   她那般狂妄, 迟早会死在她这野心勃勃又冷酷无情的弟弟手中的。   影婆婆收起视线,“魔君唤老身前来何事?”   夜魔君转身看她,又像是在看一道食物。影婆婆的法力也很强大, 但他不是没有脑子的妖兽, 他分得清什么人可以杀,什么人不能杀。   影婆婆便属于绝对不能杀的那种魔族元老。   “烬重伤了魔灵。”   “老身也收到消息了。”   “他伤了司徒深,又伤了魔灵。”夜魔君目光逼上她深陷的双眼,“他出生时, 你曾说他的魔魂脆弱,法力即便顶天也绝不会威胁到我,可如今他却越来越强,已然威胁到我了。”   影婆婆淡然看着他, 轻轻叹气, “他有神族相助,而且那人是君天临, 甚至是天帝,有两位强者扶持,他再不上墙, 便是烂泥了。”   “神族若能助人不过一月便胜魔灵,我魔族早已被神族踩在脚下。”夜魔君显然不信这个结论, “婆婆, 当年父王临死前只见了你和三大长老, 他到底说了什么?”   影婆婆说道, “扶持您, 一统六界。”   “再无其它?”   影婆婆也抬头看他,他的身形太过高大,她又已是佝偻老者,目光所及无形中让人颇有压力,但她是影婆婆,魔族最尊者。她看着这颇多猜忌的残暴君王,眼神没有丝毫怯懦和卑微,“没有。”   夜魔君缓缓收起猜疑的目光,他不信。   他的父亲是率领魔族与神族抗争了十余万年最伟大的魔君,若要叮嘱他一统六界,何不直接唤他进去。   可这么多年来,三大长老和影婆婆口风一致,统一说辞。   似乎谁都在瞒着他什么。   他也知道自己比不过父亲神武,因此有许多族人对他并非心服口服。   他很想攻打神界,证明自己的能力。可惜,当年花无神死后,神族倾尽全力攻打魔界,异常凶猛的打法令魔族节节败退,此后两族协议停战,这一停,便停了三万年。   也是从那时起,元气大伤的魔族日渐式微。   他深知无论自己怎么做都没有办法超过父亲的功绩,唯有重新攻打神族,并且战胜他们,他才能成为魔族皆认可的王。   可如今他却被一个莫名其妙的废物卡在了路上,并且让他日益不安。   夜魔君思虑许久,说道,“我出去几日。”   影婆婆微顿,魔君向来厌恶其余五界,所以从不愿多留。而今出去,又是在这个时机……   莫非他要亲手解决烬?   她没有多问,微微颔首说道,“是。”   夜魔君离开大殿后,她看着那自负的身影,分明是要去杀他的亲弟弟。   这回烬有苦头吃了。   三余镇一如往日平和热闹,少女的身影穿梭在人潮中,以轻快的步伐走街串巷,最后停在了一个小摊子前。   “老板,我要一锅鱼汤。”   老板应了一声,见了长风就笑道,“哟,是姑娘你啊,那位公子没来?”   长风知道他指的是烬,说道,“没来,他忙。”   “那另一位公子呢,高高瘦瘦又健朗的那位。”   长风微顿,上回她和烬还有妖八一起来过这,没想到还有人记得妖八。   仇报了,人却再也回不来了,似乎报仇也变得没有了意义。   她说道,“他也去忙了。”   老板接过她递来的砂锅,嘱咐道,“这汤打回去都冷了,记得回去热热。”   “好嘞。”   长风等了片刻,老板盛好汤,将砂锅捧了过来,“这锅可沉了,姑娘可不要摔了。”   “不会。”长风付了钱,抱着肚子般大的锅就往宅子走。   回到宅子,她将砂锅放在前厅桌上,便去厨房拿碗。   土地公不知去哪里忙了,也没有了妖八,宅子冷冷清清的。   本来已经习惯了清冷北单山的长风忽然又觉得不习惯了,就连那烦人魔都不与她说话,这着实让人难以接受。   她盛了一碗汤去了烬的门口,敲敲门,“我去打了鱼汤回来,热乎乎的,出来喝吧。”   “不喝。”   “哦……”长风又说,“我没有加葱花哦。”   “……不喝。”她以为他不喝是怕她撒一把葱花吗???   “哦。”长风腹诽,爱喝不喝,本神仙不伺候。她哼哼唧唧端着鱼汤走了,走到院子廊道的栏杆那,又想起妖八常蹲在那,心有触动,便将鱼汤放在栏杆处,低声,“在异界也要好好的,来世无忧。”   想来,妖八是她为数不多的朋友。   她从出生时起就跟着母亲到处走,军营里没有像她这么小的孩童,大人对她都是客客气气的。后来她去了神学堂,总是捣乱,也没孩童与她交心。再后来她一个人长大了,又去了北单山,才总算交了几个山神朋友。   但因她隐瞒身份,总是诸多隐瞒,便心有愧疚,始终无法与他们融为好友。   这也是没办法的,以他们固有的对上界神仙的尊崇,一旦她说出身份,只怕他们也会变得客客气气,连普通朋友都做不成了。   可她相信妖八不会。   那是一只开朗又单纯的妖怪。   可惜,他死了。   长风在栏杆前站了许久,为失去了这样的朋友而难过。   烬已经在门口看了她很久,看着她脸上的神色一点一点变得难过,仿佛失去了挚爱。   他大步走了过去,从她身后掠过,一言不发。   长风见他过来,便要打招呼,谁想他黑着个脸就走了。长风再也忍不住,冲上去怒道,“你生什么气!从昨天开始就阴阳怪气的,我若是哪里得罪你了你直说!”   你是小屁孩吗,还生闷气。   啊呸!   烬被她反咬一口的脾气给震惊了,“你不知道我为什么生气?”   “我知道个屁。”长风骂了一句粗口。   “……”   “所以你为什么生气?”   烬不答。   长风也不问了,“别说了,憋死你好了。”   长风觉得自己真是何必呢,天天跟个孙子似的照顾他的情绪。   对,她怎么就如此在意他的情绪?   他不高兴跟她有什么关系。   如此一想,长风开心了,甚至蹦着步子跑了,这轻盈无负担的动作简直气死烬了。   好像心口疼。   渣女。   长风蹦归蹦,但心情总归是不好的。   夜里躺下时她又总在想,自己说话是不是过分了些,不过那家伙到底在生什么气。   饶是她想破脑袋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   “嘻,嘻嘻,哈哈,嘻,起来玩呀。”   已经快入梦想的长风蓦地清醒,耳边有娃娃在嘻嘻哈哈。她睁开眼,只见十几个白娃娃正手牵手在她胸口被褥上转圈圈跳舞,边跳边笑,似乎欢乐无比。   她顿了顿,那群白娃娃也察觉到她醒了,呼啦一下全围了过来,拽她的手指。   “起来玩呀,来玩呀。”   它们的身体不过手指般大,这会抱着她的五指拖拽,像是她的手指在发光。   但它们的力气奇大,长风竟被拽了起来。   “嘻嘻,来玩呀。”   长风开口问道,“你们……到底是什么?”   “我们是小娃娃呀。”   “你们要做什么呢?”   “陪你玩呀。”   “为什么要陪我玩?”   娃娃们答道,“就是来陪你玩的呀。”   得,什么都问不出来。长风不问了,她摸摸这些小娃娃的脑袋,“你们本该属于妖八的,或许真的能唤醒妖王呢,可惜他死了。”   一个白娃娃“咦”了一声,又有一个白娃娃“咦”了一声,十余娃娃陆续“咦”了起来。   长风:“……你们咦什么?”   “咦?”白娃娃们说道,“大哥哥没死呀。”   “哪个大哥哥?”   “狼妖大哥哥呀。”它们又蹦跶起来,“没死呀,他会回来陪我们玩的,没死。”   长风本来以为它们在胡说,可它们没理由说谎。   没理由说谎……   她猛地一震,抖动的身躯将小娃娃们也抖了下去。她问道,“妖八没死?那他在哪里?”   “在家里呀。”   “哪个家?”   “他的家呀。”   妖界?长风欣喜若狂,虽然她不知道为什么妖八没死,按理说魔灵那一击已将他打得魂飞魄散了,不会生还,可如今娃娃们说他没死,或许是真的?   她一掀被子,白娃娃们又簌簌滚落,她顾不得它们,拔腿就往烬的房间跑去。   “咚咚咚!咚咚咚!”   还在凝神修炼的烬蹙眉,这个敲门声和映在门上的影子,只能是长风那家伙。   他气呼呼地说道,“做什么?”   明明问的是为什么,可对方听的好像是“进来吧”,下一刻门就被长风踹开了。   烬:“……”   长风冲过来就说道,“速速跟我去妖界!”   烬扫了一眼只穿着寝衣的她,心跳加速,他避开眼神,“去妖界做什么?”   “找妖八呀,妖八没死!”   烬的心一震,“没死?他在哪?”   “妖界呀。那群白娃娃说的,他还活着,在妖界。”   烬立刻起身,走了两步又对她说道,“把衣服穿好!”   “哦哦哦。”长风紧跟着他出了房门,见他脚步急切,分明比她还要紧张。   她还以为烬没当妖八是朋友呢。   真是个别扭怪! 第四十七章 奶娃娃   长风从未如此期盼着进入妖界, 她出门时不忘带上白娃娃们,等她进入昏暗的妖界时, 站了她一脑袋的白娃娃仿佛十余小星星, 滑稽得不行,就连烬都想离她远一点。   妖族兽类多,但也有化了人形往来的。   他们虽然不似神魔两界热闹, 但该有的房屋、洞府, 还有街道都有,只是破破烂烂,也并不繁华。   长风一路跟他们打听妖八的名号,想找到他的家, 但无人知晓。   众妖倒是对她头上的小星星很感兴趣。   烬实在看不得她被围观,往她头上罩了个黑帽子,将娃娃们全挡住了。   “我万万没想到竟然卡在了去往妖八家门口的路上!”长风说道,“你有什么办法找妖八吗?那家伙用的好像是化名, 根本不叫妖八。”   烬想了想说道, “以妖八的妖力来说,并不是小妖怪, 可以问问他们可知道最厉害的狼妖住在哪里。”   “为什么要加上最厉害三个字?”   “他未必出生在最厉害的狼妖家族,但以妖族单纯的宗族关系来说,最厉害的狼妖家族一定知道妖八是谁。”   长风了然, “我这就去问。”   要打听一个普通人难,可是打听一个大家族可不难。   很快长风就问到了路, 等他们站在狼妖家门口的时候, 发现门大概能有十二三个妖八那么高, 长风脖子都仰得痛了。   无数根巨大的圆木并列往南北方向延伸, 每根巨木深入地下, 不见碎石填充,可能支撑起十余丈巨木的坑,定是在地下数丈有余。它们是南国的红漆木,漆木刚伐便是鲜红色,久则化紫红,颜色渐深。   深色的高耸木门伫立在二人面前,给人带来无尽的压迫感。   长风沉吟说道,“你说我们一神一魔进去,会不会被他们当成找茬的?”   烬答道,“会,会挨揍。”   “……那怎么办?”   “喏。”   “喏?”长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那木门底下有个孩童正在玩石子。   女童穿着曳地长裙,并不像一般孩童那样衣着简便,那还是个五六岁的孩童,侧脸肉乎乎的,脸颊已圆出弧度,睫毛弯儿长,一条灰色的狼尾巴正在半空中扫来扫去,侧面看着甚是可爱。   长风了然。   与其冒险进去挨揍或者是揍别人,不如抓条小舌头问问情况。   指不定知道妖八是谁呢。   她怕吓着她,轻步走了过去,拍她肩头,“小姑娘,我问……”   “吓!!!”女童的尾巴顿时吓得炸圆,浑身打了个激灵,转身跳起已是四肢着地,喝声,“何人擅闯我狼族禁地?”   长风:“……我就是想问个人。”   烬皱眉,“好凶的奶娃娃。”   “……”女童还想龇牙,许是外面刚才有了动静,里面此刻已有侍卫想要出来探寻的声响。她一顿,慌张的神色骤敛,还不忘拍拍两手脏泥,理好裙摆,刚好门就开了。   此时的她俨然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不奶凶了,镇定非常,活脱脱一个小大人模样。   看得长风和烬还以为她当场大变活人了。   护卫急匆匆出来,一眼便看见了两人,喝声,“尔等神魔何故擅闯我狼族禁地!”   长风客气作揖,“我乃是神界北单山山神,有事叨扰宗主,想向狼族打听一个人,不知可否一见。”   护卫说道,“宗主闭关不见,尔等速速离开。”   另一人倒是通融些,他问道,“你们要打听何人?”   长风立刻说道,“他在凡间名唤妖八,是我的好友,近日他失去踪迹,有神迹指明他在家中,不知道你们可听闻了?”   “狼族有三万子弟,却没有叫妖八这个名字的。”   “应当是他在凡间的化名。”长风补充道,“他妖力不低,是一头灰狼,化形时……”   她尽力将妖八的样子描绘得清楚,但显然对面二人依旧没有与族中哪只狼妖相关联在一起,满脸写着困惑。   最后二人果然说道,“我们并不知晓此人,请回吧。”   长风看了一眼烬,烬也示意她不要再问,二人已经不耐烦,恐怕等会会惹来麻烦。   而且话已说到这份上,兴许他们是知道的,但不便明说。   长风心里好不失望,只好跟他们道了谢走了。   走的时候她想起方才那个奶娃娃,偏头看去,地上只有那圆滚滚的五颗石子,不见女童。   她顿了顿,走过去拾起石子。   烬说道,“善良的神仙?还记得帮她收好石子。”   长风龇牙,“石子在手,她便会自己来找我们拿了。”   “……”善良个屁!烬问道,“你哪学来的这些奇奇怪怪的手段?”   “不用学呀,我小时候就是这么干的。”   “……”是他大意了,她非但不善良,还是个小魔头。   长风没有离开红漆木太远,在附近择了块大岩石坐下,就等着奶娃娃上门讨回石子。   烬问道,“为何你笃定她会回来取石头?”   “看的出来,她喜欢玩这个,只是方才太慌乱不小心落下了。”长风看着这一个个被打磨得十分圆润的石头,“这是凡间来的石头,还残留着一点人间的气息呢。”   烬微微嗅了嗅,确实,“嗯,好像还有一点香气。”   “小娃娃嘛,抹香香很正常。”说完这句话,长风回神,“上回你胖揍了司徒深一顿,我们又重创了魔灵,那接下来魔族派来的人……你说会是谁?”   她心里有个不太好的预感,瞬间觉得周围好似都不安全起来了,“夜魔君?”   “兴许是。”烬默了默,到底还是没说什么。   长风想了想猜测道,“难道你又要去死一死?”   “……我是铁打的吗?”   “你是金刚钻。”   烬气笑了,“长风,你是不是想我死?”   “瞎说,我像是希望你死的样子吗?我希望你好好活着,变强,挤走夜魔君,变成新的魔君。”   “哦。”烬欲言又止,可最后没止住,“为什么你要伏击魔灵?”   “为何突然问这个?”   “不许反问。”   长风当然不能说是因为她娘间接死于魔灵之手,那必然要一个最稳妥最圆滑的说法,她说道,“她会威胁你的性命呀。”   烬一顿,“我?难道不是因为她杀死了妖八?”   “胡说!”长风论演戏就没输过!她肃色,“当然是因为她会伤害你,我才那般费力冒险伏击她。咦,这样明显的意图你竟然没看出来?”   明显?哪里明显了?烬转念一想,嗯,好像确实不太明显。   但似乎也不是完全无迹可寻。   比如长风素日里跟妖八也没有很深的交情,以她谨慎的性格断不会以卵击石,为妖八付出以命为代价的风险。   那必然会有一个很合理的动机。   比方说——魔灵会要他的命,所以长风主动出击,反要她的命,护他周全。   除此之外烬想不到任何一个合理的动机了。   哪怕长风是出于护卫之责,但终归是为了他才去冒险。   想着,烬闷了一日的心豁然开朗。   顿时舒服了。   “你脸上是住了烈日和乌云吗?怎么突然阴转晴了。”长风可不知道他已经自行脑补出了一个颇有逻辑的故事,只当他是魔人,性格阴晴不定。   啧,如此多变,不愧是魔人。   不可深交,不可深交呐。   待任务完成,她定要将山门锁起来,躲得远远的,再不跟他扯上一点关系。   心情已经豁然的烬说道,“没有。”   长风嘀咕一声怪人,隐约看见前面有团模糊的影子。一会影子现形,正是那个女童。   “鱼上钩了。”长风跳下岩石,说道,“你是来拿……”   “你们认识妖八?”   长风和烬同时一顿,这算是意外收获?   她急忙说道,“认识,你也认识?”   女童狐疑看着他们,没有立刻承认,只是接着问道,“为何你们要找妖八?神族和魔族什么时候和好了,竟结伴同行。”   烬说道,“这算不算是一个问题?”   “算呀。”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问你一个问题。”   “唔……”   长风觉得这话有点耳熟,这不就是她惯用的伎俩吗,完了,这魔二代学坏了,会跟小姑娘做交易了。   女童片刻回神,“不可以,是我先问的!”   长风摆手,“你问吧,我都告诉你,只要你告诉我妖八的事。”   女童想了会觉得这个交易可以做,便点头,“好。我只想问……阿八他怎么了?”   “你叫他阿八?”长风确定了,他们非但认识,而且关系还不浅,她的语气也缓和下来,“妖八他被人打成重伤,我们以为他死了,可昨日有人告诉我,他没有死,而且还回了家,我们便想过来找他。”   女童瞪大了眼,显然被那句“他死了”震惊了,她的脸色泛了白,缓了缓才说道,“许是假的,阿八没有回家。”   “是不是你听漏了风声?”长风不得不怀疑这个小姑娘,毕竟小孩子睡得多,有时候还没心没肺的,忘性大。   “没有。”女童一口否认,“阿八没有回来,毋庸置疑。”   烬说道,“有人说他在家中。”   “谁?”   长风只好将头上的黑纱解下,女童抬头看去,只见她头上亮了一排的“星星”,还是活的。她的眼里顿时露了讶然,那是孩童对新奇事物的好奇眼神。   此刻长风才将她跟那在玩石子的女童联系在一起,这才是小孩子该有的童真。   女童看了会似想到了什么,“或许它们没有说错,阿八确实在家里,但是他不在我身后那个家里。”   “那不是他的家?”   “是。”女童看着他们说道,“但是在三千年前,阿八就被宗主赶出了家门,从此他再也没有回来过。”   长风微愣,“为何要赶他走?”   女童默了默,到底是孩童,没有什么防备心,或许又因他们是妖八的朋友,直言说道,“阿八为了那个传说,连宗主之位也不肯继承,甚至不惜与他爹翻脸,他爹一怒之下,就把他打出家门了。”   “……”等等,信息量好像有点大。长风蓦地抬头,“妖八是狼妖宗主之子?”   女童点头,“对呀!”   长风和烬相视而望,即便彼此不说话,他们也猜到了对方在想什么——离了个大谱,那头傻憨憨狼妖竟然是宗主继承人!   明明是个傻憨憨,结果却是妖选之子。   啧!离谱! 第四十八章 阿八   女童见两人光顾着对眼神, 皱眉,“你们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   “有有。”长风说道, “我不明白, 为什么妖八那样笃信妖王的传说,你们宗主却不信?”   女童的明眸忽然更亮了,“你知道妖王传说?你果然是阿八的朋友!”   “咦?”   “在我们妖族, 这个传说虽然流传甚广, 但是除了阿八,谁也没有当一回事,所以提及的人甚少,更不信。”   所以妖八一直以来都是一个人在努力着?长风忽然对妖八有了不一样的感观, 心底甚至有些触动。   努力在六界搜寻各种法器复活妖王的妖八;   即便不为族人所理解仍在拼命验证传说的妖八;   带着法器想去复活妖王而被魔灵斩杀的妖八……   那是活生生的妖八,而不是一个傻憨憨狼妖。   长风默然,心有敬意。   烬问道,“你们千万人都不信, 为什么他却会相信?”   女童沉默许久才说道, “因为他是阿八。”她看着他们两人说道,“三千年前, 阿八跟我说,他做了一个梦,梦见妖王苏醒, 妖族重回百万年前的繁盛,妖族再不是这般浑浑噩噩, 我们也可以与神魔两族分庭抗礼, 三足鼎立。就为了这个梦, 他便义无反顾去找复活泉眼的机缘, 哪怕是宗主反对, 要在族谱除他名字,他也没有回头。”   这下连挑剔的烬都没有再说什么话了。   他甚至都不知道妖八是这样的人。   只当他是个憨憨。   可他哪里是个憨憨,认为他是憨憨的人才是真的憨。   女童说道,“阿八自从离开狼族,就再也没有回来过,我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在人间,匆匆一别,谁想再得来他的消息,你们却说他被人杀了……”   长风说道,“这小娃娃是灵物,未必说的是假话,所以我们急匆匆赶来,就为了看看妖八是否还活着。”   “你们为了它们一句话而来,与阿八为了一个梦而去,也没什么不同,有点傻。”女童狠话说完,又道,“很傻。”   ——然后又继续说了一句。   烬黑着脸说道,“叨叨一堆,你到底知不知道他另一个家在哪里?”   “知道,你们随我来吧。”   “你不当我们是坏人了?”   “如今我们是朋友了。”女童认真说道,“我和阿八是朋友,你们是阿八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我的朋友。”   不但长风,就连素来不喜欢小屁孩的烬突然挺喜欢这个耿直没心眼的小姑娘。   而且这么小的朋友,交一个好像很好玩。   长风说道,“对,我们是朋友了。我叫长风,他叫烬,你呢?”   “我叫司瑶。”司瑶说道,“先去找阿八吧。”   “他住在哪里?”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当是在那。”司瑶指向远方,那里正是传说的起源,妖王的沉睡之地。   三人赶到山谷中,印象中这里妖物不多,但长风发现今日的妖怪还不少,他们刚踏入这里便能感觉得到藏在暗处对他们虎视眈眈的视线。   烬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   司瑶也发现了有众妖围看,她顿下步子,扫视一眼四周,开口说道,“你们想死是不是?”   话音刚落,潜伏周遭的灼灼目光瞬间隐没,耳畔传来的是妖兽拔腿逃命的声音。   长风满脑袋小问号,这小姑娘来头不小啊,比妖八还要厉害。   可妖八都是宗主之子了,比他来头还要大的那只能是他爹,他娘,或者姐姐。   这三个关系哪个都不像。   要不是他们另有正事,她一定要拉着她的小手好好询问一番。   “到了。”司瑶停在崖壁下方,抬头看着嵌在半壁上的“大眼珠子”,她听妖八说过,那里是一处泉眼,妖王便沉睡在那里,待时机成熟,它便会重新流出泉水,浇灌出新的妖王。   无论她怎么听,那都像是一个彻彻底底的传说。   在她看来,低于三十万年的传说都是假的,更何况只是流传了三万年。   假,太假了。   可妖八却无比坚信。   傻子。   烬问道,“妖八睡在上面?”   “不是。”司瑶反手指向崖底一个拱起的草丛堆,“那里。”   烬和长风眨眨眼,“哪?那个草窝窝?”   “对呀,就那个草窝窝。”   俩人都有些难以置信,妖八放着那么大的房子不要,在野外就睡个小草垛?   他们相觑一眼,对妖八的感情越发复杂。   是错愕,是不解,甚至是敬佩。   长风快步走了过去,这草窝窝全是杂草,甚至藏了些刺儿,想必是随意拔了些草铺盖。时日太久,草也干枯泛黄,许是风大,本就不牢固的草窝已被吹散不少,这已经不能被称作为窝了,顶多是个草堆。   就连人间的狗窝也没有这么简陋的啊。   长风着实不解妖八,烬问道,“这是妖八的家?”   “嗯,我曾来过,给他拿些补元气的丹药,他让我藏在这下面。”司瑶蹲身下来,她的裙摆实在是太过膨大,这一蹲长裙曳地,长风还得捋捋才有下脚的地方。   司瑶小心地将草扒拉开,草堆下面有个木盒子,她说道,“平日药就放在这……好像还有阿八的气息。”   她又凑近了些,小小的鼻尖在上面嗅了嗅,神情顿时肃穆起来,“阿八。”   烬已探身过来,他远不及长风细心,一脚便踩上了裙摆。   那粉色长裙立刻印了两枚脚印。   司瑶不在意,她的心思全然在救妖八这件事上。   烬伸手去开木盒,手指刚触及,便有一股熟悉的感觉从指尖透来。他微顿,呼吸也跟着轻了起来,他心里有个期盼——妖八一定在里面。   长风也屏息蹲看,三人围在这草堆上,目光都盯着那个木盒子。   啪嗒。   盒子已开。   两个巴掌大的小木盒里,只有几瓶药,什么都没有。   三人眼里的光顿时扑哧一灭,随后又慌了起来,妖八不在这里,那他到底在哪?   “吧啦,啦啦啦,吧啦。”长风脑袋上的白娃娃跳了下来,有条不紊地结伴钻进木盒子里,推了推药瓶,便合力将它们扔了出来,一点也不客气。   它们将瓶子全都扔完后,又在盒子里捣鼓什么,挖了又挖,抠了又抠,又跳起来用小爪子在空气里捞着什么,明明捞了个空,却死死握住爪子,仿佛抓住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   三人没有说话,他们被扑灭的火又重新燃了起来。   十余小白娃娃努力了好一番功夫,直到它们的手里都抓了什么,这才碎碎念着集合围在一起。   “吧啦,啦啦啦,吧啦。”它们挤在一块,似商量好了,一齐松开了小爪子。   长风起先并没有看见什么,直到一个又一个小白娃娃松手,似空中尘埃,一点一点地凝聚成团,直到肉眼可见。   一个白色光点浮起,光芒微弱,却似有颗心脏在跳动。   司瑶突然伸手抓住,将光点握在手中。   长风怕她是贪玩,急忙说道,“你要做什么?”   “这是阿八的魂魄。”司瑶的声音发梗,小小的喉咙都僵硬了起来,又像是要哭了,“是阿八的魂魄,他当时一定是被人打散了魂魄,有人将这缕魂魄送了回来,在这里藏好,等着我们来救他。”   烬蹙眉说道,“但肉身呢?”   “肉身不在了不要紧,只要有魂魄就能重塑肉身。”司瑶缓了缓杂乱的思绪,“我想想怎么找替代品。”   长风搜寻了一遍脑子,突然有个大胆的想法,“息壤。”   司瑶顿住了,“对,对,息壤!可以用息壤!你怎么知道息壤?”   那可是流传在六界大能中的神物,她看着不过是个小神仙,她怎么会知道?   长风见烬也在等自己解释,便说道,“我听我家主人说过。”   烬了然——君天临可是无所不知的人。   解释合理。   “你家主人定是个了不得的人物。”司瑶说道,“可是妖族仅有一块息壤……恐怕……”   “是在宗主手中?”   妖界自从没有了妖王,便无臣子,但妖界的阶级并未崩塌,以种族为部落,而狼族在妖族来说,可算是最大的种群部落,实力也最为强大。   但即便是最强大的部落,也无法聚拢妖族各异的心,成为新一代妖王。   可以说妖界没有任何一个人能够让妖族臣服,重新建立王朝。   司瑶点头,“是。”   长风不解,“既是在狼族宗主手中,那拿来救自己的儿子,一定会欣然同意的呀。”   烬说道,“不是每个做爹娘的都会为子女付出所有,有些哪怕是付出半分都不愿意。”   自小就得到爹娘无尽宠爱的长风想反驳,一想烬不就是爹不疼娘不爱么,这……似乎就能理解他说的话了。她“嗯”了一声,没有多言。   司瑶说道,“难就难在宗主当年盛怒之下将阿八驱逐出了狼族,并将他在族谱除名,以望天玄的臭脾气,恐怕不会将息壤拿出来救阿八的。”   你就这么直呼宗主之名?真的没问题吗?长风愈发对她的身份感兴趣起来。   明明是妖八的朋友,可称呼起人来,却好像在喊个小辈。   司瑶思前想后,终于看向两人,问道,“你们想救活阿八吗?”   “想。”两人这次的回答空前一致。   “冒险也没有关系吗?”   长风答道,“没有!”   倒是烬已察觉到她话里的危险来,细想之下长眉已挑起,“你莫非想带我们去偷息壤?”   长风:“……”她当即改口,“有关系!!!”   烬:“……”能不能有点原则!   司瑶点头,“是,唯有这个办法了。我知道息壤藏在何处,我会为你们打掩护,你们只管去偷。”   烬问道,“既然你能打掩护,为何你自己不去偷?”   司瑶摇头,“不行。”   “为何?”   “因为认识我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根本找不到机会独处。”   司瑶叹气,为自己太多尾随者而万分苦恼。长风看着她,眉头倒是拧了起来,怎么,再多能有她小时候那么多?   不可能吧?   司瑶再一次问道,“你们到底去不去?”   两人自知没有别的办法,说道,“去。”   这次他们是真的想救活妖八,别无二心。   因为,妖八是他们的朋友。 第四十九章 宗主   起先长风不信一个小屁孩能有多少人留意到, 就连烬也不信。   但等他们变成小人藏在她袖子里时,才发现他们错了。   至于为什么不藏在头顶上, 那是因为司瑶太矮了, 一眼就被人看到了头,藏不住。   从司瑶进门开始,两人就听她冲人“嘘嘘嘘”, 粗暴简单地打断他们的问好, 一路狂奔去宗主府邸。   长风记得上回带烬回家时,也是这么冲人“嘘嘘嘘”的。   到了宗主府邸,司瑶的脚步慢了下来,甚至是直接停住了脚步。   长风扒着她的袖口往外看, 只看见两条腿由远及近,是个男人。他的威压强劲,应当是个妖力强大之人。   “宗主。”   “宗主。”   旁人如此低声唤道。   长风的心一提,妖八他爹, 狼族族长望天玄。   对方的气场实在太过强大, 只是逼近,两人都觉得呼吸不畅, 他们甚至有一个同样的想法——一定会被发现的。   但司瑶好像不慌,两人觉得她一点也不慌。   望天玄走到近处,微微弯身, 两人不约而同屏住呼吸。   “小姑姑今日外出了?”   长风抬头,他叫谁小姑姑?   随即是司瑶的声音, “嗯。”   冷冷清清, 调子是故作的沉厚。   长风和烬:“???”小姑姑???望天玄的姑姑?那就是妖八的姑奶奶?司瑶是妖八他曾祖父的女儿?   这个辈分!不得了!   望天玄的声调依旧温和低沉, “小姑姑是要去哪?”   “我想去你的宝库里找点好玩的东西。”   “您去吧。”   “嗯。”司瑶伸手, “给我钥匙。”   望天玄没有推脱, 将钥匙交给她。   司瑶便拿着钥匙去宝库了。起先她还一步做三步地走,走着走着就蹦了起来,又由那故作沉稳的小学究变成了活泼开朗的童真少女。   望天玄看着远去的司瑶,目光落在她的袖子上。   有异类。   司瑶心中欢喜,蹦了会步子见前面有巡逻护卫走来,立刻不蹦了,又一步做三步走了起来。   待护卫到了跟前,恭敬地唤了声“司瑶小奶奶”,她连手都没摆,只是抬了抬眼,“嗯。”   已然又变成了小学究。   待他们一走,她便又一路狂奔。   长风觉得……这孩子的精神大概有点分割。   宝库离这里并不远,等司瑶再一次停下来时,已是见到守卫之时。   她拿着钥匙想开门,但踮了踮脚发现不够高。   守卫明了,接过钥匙替她开了门,便恭迎她进去。   显然她进去找好玩的已不是第一次。   甚至是常客。   长风心想,小孩子就是小孩子,就算辈分再高,那也是童真满满。不过辈分高年纪却小,想必也诸多束缚,就连玩石子也要蹲在门墙下躲着玩,不敢让小辈们知道,失去长辈的威仪。   倒是有些累。   这点她跟司瑶完全不同。   虽然她也是众星捧月,地位尊崇,但至少她从小到大都是自由的。   宝库大门伴随着寒铁挤压石板的声音被推开,迎着一片噪声,司瑶走入了宝库。   她转身拍手,大门又关上了。   长风和烬立刻从她的袖子里下来,颠了一路,人都晕乎了。   妖族式微,但并不代表几大家族式微。   相反,因无王朝统率,各家凭实力说话,成为大宗族后的好处远胜于臣服王朝,毕竟没有王的话,宗族便是地方上最大的势力,各小妖自然会来寻求庇护。求庇护必然要献上珍宝,如此一来,宗族愈发强大,也就造成几大家族更不愿团结一心,拥护妖王。   已然是恶性循环了。   在几大宗族的控制下,妖族式微实在太正常了。   长风怀疑就算妖八真的唤醒了妖王,也一样无法让妖族认可。   除非妖王很飒,很厉害,很有魄力。   狼族的宝库中满是珍品,没有凡间富贾家酷爱收藏的瓷器木雕,放眼皆是玉石珍宝,还有各种巨型兽骨,每根骨头都充盈着满满妖气,如果要补妖气,拿去熬汤一定是大补。   再往里走,便不是普通的宝贝了,空中悬浮着一个又一个奇异的法器。   长风不清除那些法器是做什么,但她还是两眼发亮。   烬看了说道,“你都眼馋到流口水了,你知道它们是做什么的?”   “不知道。”   “那你馋什么?”   “能放在这里的,肯定都是宝贝,我这是尊重它们好不好。”长风又说道,“也不知道妖八有没有来偷过自家的法器去唤醒妖王。”   司瑶闻声回头说道,“偷过呀,也就是那次事情败露,他才跟小玄大吵一架,断绝了父子关系。”   小玄……长风听着堂堂一族族长被这么叫,还是出自个奶娃娃嘴里,真是怪异极了。   宝库共有三间房子,第一间屋子摆放的都是些集市上罕见却能找到的宝物;第二间放置的都是法器;待走到第三间屋子,长风明显感觉到了不一样。   这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所以才奇怪,才不同凡响。   司瑶左看右看,小小的眉心紧蹙,“息壤应当是放在这里的。”   烬说道,“息壤可起白骨,筑肉身,在六界也算是稀罕之物,会如此简单地放在这里?我不信,这里面一定……”   “找到了!”不停在地面抠石板的司瑶还真的从地板下挖出个球,而球里头悬浮着一团黑泥,赫然是息壤。   烬:“……”妖族能不能把东西藏好一点,弄个生死机关!   长风立刻说道,“我们快回去吧。”   “等会。”司瑶看了看两人,最后将息壤塞到长风手里,“我带着它气息太明显了,你将它带去山谷吧。”   没被选中的烬问道,“为何不选我护着它?我看起来没有她强?”   他不服,凭什么选长风。   司瑶犹豫了会还是说道,“她看起来更像是好人。”   “……”什么眼神!   长风哑然失笑,拍拍烬,“坏人,走吧。”   出去时依旧是司瑶开路,她开门出来,护卫便恭敬地将门锁上,对她拿了什么,玩了什么,可放置好了通通不问。   长风感慨辈分大到逆天可真好啊。   一离开宝库,司瑶的脚步就又快了起来。   她着急去救活妖八,又怕被发现。   “我们得快一些。”   司瑶急声,可裙摆太长,好几次都差点被绊倒。   等走入长廊,迎面就看见一群狗妖成群结队走来,背后是牵狗的侍从。   她立刻站在了原地,但狗妖却已嗅到异类的气味,纷纷凑了过来,往她身上闻。   侍从吓得脸都白了,边拉狗绳边道歉,“对不起祖奶奶,这些狗妖不懂事,冒犯了您!”   司瑶镇定说道,“快把他们拉走。”   “是,是。”可是狗妖都是训练过的,非主人的话不听,根本就不肯走。   侍从顿时急得额上冒了汗。   “汪!!!”一只狗妖猛地跳起,伸爪挠她衣袖。   长风和烬站立不稳,在袖子里翻滚了几圈,还未站稳,那狗妖又挠来一爪子,将长风扇了出去。   狗妖见状,疯了般扑上去。长风赶紧抱着息壤翻滚几圈,躲入墙缝中,数之爪子伸来挠她,她只能越滚越近,躲避狗妖攻击。   司瑶怒道,“大胆狗妖,你们要袭主不成!”   侍从大骇,终于取出不常用的鞭子,朝它们身上挥去。   狗妖吃了痛,这才抽离爪子,可是却吠得大声。   司瑶说道,“还不快滚。”   “是,是,惊扰了祖奶奶,小的该死!”侍从想拽它们离开,可狗妖却拥住司瑶,一点也没有离去的意思。   司瑶只能随它们先走,长风在夹缝里,只要她不变大,那便没事了。   可惜,只有指头那么大的长风明显错估了夹缝的距离,她只想着方便施法离开,却忘了这是夹缝。   回形咒一念,身体迅速变大的她瞬间就卡在了缝般大小的过道中。   长风觉得自己大概是个驴脑袋。   傻子!   “咚、咚。”有脚步声正路过长廊。   只要那人走过,就一定会看见她。   然后……估计就不会有然后了。   她着急地扒拉墙,想念咒化形,但这墙似乎被施了法,她的咒术竟是无用的。   “咚。”脚步声骤然停了下来。   长风喉咙一紧,说不出话来。   望天玄。   对方看见她了。   很快她就要被拉出来,要么被就地处置,要么被押送神界问责。   怎么想都是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大。   长风一双明眸紧紧盯着他,但手中依旧紧握息壤,这是救妖八的东西,她绝不能丢。   望天玄看着窝在夹缝中的长风,伸出了手。   长风顿时汗毛竖起,要抓小仙女了!   “汪汪汪!!!”   本已离开的恶犬突然飞奔回来,本能让它们不能这样被赶走,有异类进了宅子,它们要捉住异类,否则便是背主。   这坚定的意念让它们不顾侍从的呵斥和鞭打,浩浩荡荡地扑了回来。   在望天玄刚伸手之际,便齐齐扑了过来,甚至有一只狗的脑袋撞入墙缝中,差点咬到长风。   长风吓得冷汗直淌,集中意念瞬间化做小人,拔腿就跑。   “汪!汪汪!!!”   背后吠声不停,异常凶恶的叫声令狂奔的长风心头直跳。   “住嘴。”望天玄话音落下,那疯了般的狗妖立刻安静下来,只是喉咙头在颤抖,像是在告诉主人,这里来了异客。   侍从终于是反应过来,察觉出了它们的异样,说道,“宗主,狗妖异常,恐怕是族里来了不好的东西。”   望天玄点点头,“让它们继续搜寻,再告知巡卫。”   “可要封锁大门?”   “封。”   “是。”   侍从领命下去,望天玄看向长廊尽头,一个小脑袋正从柱子后探头出来,像在打量什么。刚见他目光看去,司瑶便立刻缩回脑袋。   望天玄只好当做没看见她,转身走了。   等他走了,司瑶才道,“怎么办呀,那恶狗可讨厌了,它们认得长风的气味,恐怕不易行动了。”   烬说道,“她很聪明,也很能打,不会让自己陷入危险之中的。”   司瑶低头看着袖中人问道,“那你的意思是我们先走,不管她了?”   “……当然是尽快找到她。”就算她很能打,可是看得出来她很怕狗,否则也不会从袖子里滚下去。   怪他,没有抓住她。   没有抓住那个笨蛋仙女。 第五十章 托付   木墙里的追踪还在继续。   虽说妖族不团结, 但族群内却是上下一心,白日里有异类闯入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偌大的族群, 除了在满地找人的狗妖, 还有狼族都在找人。   都是犬类,鼻子灵敏,长风几次被他们发现自己的踪迹, 只能不断耗损灵气念净化咒。   以前她总觉得净化咒属实没什么大用, 但今日发现用处大着呢。   就是有一点不好,她将自身气味除得太干净,狼妖狗妖找不到她,那烬就更别想找到她了。更何况她东躲西藏了几个时辰, 她自己都迷路了,烬还怎么找她?   “息壤给那烦人魔就好了,那司瑶都已经带着他出去,一起去救妖八了吧。”   长风这会蹲在一棵树上碎碎念着, 远处还有搜寻的声音, 她只能暂时躲在这里避人耳目。   这树长相怪异,生得枝繁叶茂, 可树干歪歪扭扭,树枝也长得不老实,像一个无骨之人身躯四肢都拧在了一起。   “长得越是怪异, 命就越是顽强呀。”多年种树却没种活过一棵的资深种树人如此说道。   长风摸着这粗糙的树身,那凸起的疙瘩有些刮手。   忽然旁边一个拳头大小的树洞探出一颗小脑袋, 圆滚滚的眼珠子更朝她看来。   许是身处险境, 长风立刻提高警惕, 没有轻易出手招惹它。   一会那脑袋出来, 却……也只有个脑袋, 分明就是个黑球球,还镶了两颗黑眼珠子。   也不知道是什么。   长风想了想小心问道,“树灵?”   树灵蹦了出来,在她的手上跳了跳,就往粗大的树枝上走。走了会见她杵在原地,又折回在她手上弹了弹。   长风了然,它要她跟上去。可她就是不跟,“哼哼,看你能拿我怎么办。”   那大脑袋见状,毫不犹豫地往树梢上蹦,蹦到没有树叶遮挡的地方,随后张开了血盆大口——足有个脸盆那么大,连眼睛都挤没了,整个黑黢黢的身体都变成了嘴巴。   眼见它要向全天下的人喊出个“啊——”字来,长风立刻跳了起来,一把将它拽了回来。   “我跟你走还不行吗!”   大脑袋一听,嘴巴收起,大眼珠子又出来了,依旧是黑黝黝萌死人的煤球了。   长风被气笑了,“我看你也不像是要害我。”   否则刚才就“啊”出来报信了。   她拍拍它的大脑袋,“走吧。”   长风的想法很简单,与其原地困死,不如看看是否有什么转机。   至于危险这种事,也总比迟早被狗妖发现围攻撕咬得好。   她儿时就见过夜魔君所饲养的狗妖,成群结队,凶狠异常。   她大为震撼的同时加上对夜魔君的恐惧,让她对狗妖有了一种不能抹去的阴影。   所以她不愿蜷缩在树上等待,毕竟她等来的可能不是司瑶大可爱,而是一群獠牙恶犬。   树灵蹦蹦跳跳地领着她走出空地,又入林中,速度很快,长风也跟得很紧。   它掠过丛林,来到一片宽阔之地,眼前却是悬崖峭壁。   然后树灵示意她跳下去。   长风微微瞪眼,又往下看去,一片漆黑,很深,能跌死人的那种。她的眼睛瞪得更圆了,“你要我死?”   树林又蹦了起来,蹦着蹦着,突然一蹦半丈,用尽大脑袋的力气撞向长风的腰。   长风觉得自己要骨折了。   等她被撞得往前倾倒想扶住什么东西时,却想起前面是万丈深渊。   “……”   长风惨叫着往崖底摔去。   树灵还不忘往下面看,可是脖子短,看不见。它便又探头去看,脖子瞬间拔了三丈长,这回看见那小仙女掉落的身影了。   它顿感心满意足,蹦蹦跳跳地回树上去了。   长风还在往下摔,这山崖好像没个尽头。等摔了一会,她都乏了,甚至还打了个哈欠。   又飘了会,依旧没有任何势头停下。   “我是不是该睡个觉?”   长风嘀咕完,悠闲地闭上了眼睛。忽然又睁开,明白了过来。   幻阵呐!   她急忙停了下来,悬浮空中,低声念咒。   随着破阵咒术冲向四方,原本的万丈悬崖已变成一处密林,而她正站在树顶之上,根本没有什么悬崖。   林中最高的树尖上,有个男人负手而立,目光平和地看向她。   长风一顿,她认得他,在夹缝里就想向她出手的狼族族长望天玄。   在她思虑的一瞬,望天玄突然就到了她的面前。   长风抬手要反抗,眼前景象却变了。   眼前出现一间石洞,洞里有两个人。   望天玄和……妖八。   长风明白了,是幻境,是望天玄要给她看的幻境。   她的注意力很快就被石洞里激烈争吵的父子二人吸引了,就连望天玄站在她一侧她也没有发现。   望天玄看着幻境中的自己和儿子,千年前的争吵似乎还在昨日,历历在目。   “我执意要走,要去找机缘复活妖王,就算父亲不答应,全族不答应,我也要去!”   望天玄问道,“你要抛弃整个狼族,就为了一个只是出现了几万年的传说?”   妖八没有丝毫犹豫,“是。”   “就为了一个虚无的梦?”   “那个梦不虚无,它很真实。梦里妖王在泉水中复活,泉水浇灌妖族,灌溉大地,它……”   “够了。”望天玄忍无可忍说道,“你可知妖族素来不是神魔争夺的地方,只要他们两族势均力敌,永恒对峙,那对妖族而言,才是莫大的机会。为何要拥戴一个王?王可以做什么?”   “捍卫妖族!光复妖族!”   “捍卫?光复?”望天玄凝神盯着他,问道,“一旦有了王,我们必须要听命于他,整个族群的命就不能由自己操控了。他要战,要我们冲锋,要我们死,都由不得我们。听命于人,这不是我们狼族需要的。”   “正是因为有了父亲这样的人,所以妖族才比不得神族,也比不过魔族!”妖八气恼说道,“论法力,妖绝不会弱于神魔,否则他们为何总要千辛万苦捉了妖兽去剥皮饮血增加修为,囚丨禁在试炼场供他们的子弟试炼。无非是我们好欺负罢了,即便是死,也不会有人为他们讨公道,更不会对他们发起战争讨伐。”   妖八提及这些,脸上出现了痛苦之色,“凡间有一句话,覆巢之下无完卵,国家国家,有国才有家。妖族正是因为无国,所以他们才敢随意践踏我们,肆意糟蹋我们的家。”   望天玄的眼里已有震惊之色,他没想到儿子会说出这些话来。   更没想到,他会这样痛苦。   他是狼妖的一族之长,只愿考虑狼族的利益,无王,是对狼族最好的结果。   可儿子却真的是以妖自居,处处为了妖族着想。   望天玄没有再苛责他,只是问道,“我问你,你到底为何执意要找到妖王?他并不能给妖族带来什么。”   “能。”妖八低声,可声音却依旧坚定,“他能让妖族涣散的心重新凝聚。我们是妖,不是低等自私的生灵。我也想让妖族跟神族魔族一样,要战便能挥手召来百万人马,打了胜仗会一齐庆贺,打了败仗也会伤心难过。而不是像如今这般,妖心各异,事不关己。我们是妖……是同族,我们跟神魔,本该一样的……一样的。”   望天玄看着他这个儿子,昨日明明是少年,今日似乎可以独当一面了。   妖八继续说道,“让神魔争斗稳固妖界宗族固然是好计策好想法,可是父亲,若哪一日神攻占了魔,亦或魔攻克了神,那他们下一个目标,一定会是妖族。妖界地域宽广,物产丰厚,千年玄铁,万年法器,还有神魔试炼场的兽类,过半都是妖。他们不是不眼馋我们,也非妖族无可贪恋,只是他们无法抽身攻占我们。可等到神魔一统时,便是妖族覆灭之日。”   望天玄不知道他这些话是在哪里领悟的,但不得不说,儿子真的长大了。   他的见解在他多年游历六界之后,已然不拘泥于表面。   望天玄长叹一口气,背身说道,“你走吧。”   妖八没有迟疑,甚至因为父亲答应让他走而隐约有些兴奋。   等望天玄转过身来,儿子已经走了。他望向空空的洞口,怅然若失。   幻境结束,长风仍陷在妖八的激昂说辞中,她对妖八的了解又深了三分。   直到她看见旁边的狼妖之主,才将思绪收回,“其实吧……您是个好父亲,当然妖八也是个好儿子,只是你们所坚持的不同。”   “嗯。”望天玄说道,“你是他的朋友。”   “是。”长风这才作揖说道,“我擅闯贵地,是我冒昧了。”   望天玄没有追问,也没有计较,只是问道,“你相信他所言?妖族将会迎来妖王?”   “信呀。”长风一口就说道,“就算是假的,可是这个传说让我认识了阿八,而且就算没有结果,你作为父亲看见儿子为了信念而拼命的决心也会动然吧。”   望天玄似乎知道了什么,“你一定有一个很敬爱的父亲,你的父亲也一定对你很好。”   长风笑笑,一点也不谦虚有人夸她爹,“是。”   “嗯。”望天玄说道,“那孩子太孤独了,他能有朋友,我很高兴。”   寥寥几句,长风还是听出了身为父亲的责任感。她说道,“其实我很奇怪,抛开不愿妖王复活一事,为何你们都不信传说?”   “传说不过三万年,三万年便能天降妖王,率领妖族复兴?”望天玄说道,“妖族已没落百万年,岂是三万年就能光复的,未免太天真了。”   “兴许真的会出来一个很厉害的大妖怪呢。”长风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因为没意义,传说是真是假都不知呢。   不过当爹的为什么要让她看幻境?   他知道妖八“死”了吗?知道她进来的目的吗?   长风想着,忽然见望天玄朝她伸手,就像刚才她卡在墙缝中一样。   她下意识要躲开,谁想望天玄却是推了她一把,一掌将她推了出去,直接推向远方,似要送出丛林。   长风错愕。   忽然耳道里传来他的低语“小八交给你们了”。   交给你们?你们?长风愣了愣,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妖八死了,做父亲的应当不会什么都感觉不出来。或许从司瑶带着他们进来的时候,他就已经知道他们的目的。   对啊!一定知道!   否则他们怎么会进来得这么顺利,还偷得这么顺利。   亏她还以为狼族防御松懈,原来是宗主故意放行。   等妖八醒过来,她一定要告诉他,他爹没有放弃他这个儿子。   ——没有人抛弃他。 第五十一章 错   司瑶想先行带烬离开, 再好好去找长风。   可烬并不信她,他甚至怀疑司瑶在拿到息壤后就不会再顾及长风的安全, 因此他没有同意。   司瑶见他不愿, 说道,“魔人果然生性多疑。”末了她又觉得被怀疑的滋味十分不好受,又不解气地说道, “那仙子倒是耿直爽朗, 真不知你们是如何成为眷侣的。”   “嗯?”烬竖起耳朵,“眷侣?”   “咦?难道不是?”司瑶有些意外,“我以为是呢。”   烬的耳朵竖得更直了,“哪里看得出来?”   “看得出来呀, 你待她十分不同,如今还愿为了她冒险。”司瑶补充说道,“你可不要以为我是小孩子就什么都不懂,我可是狼族的姑奶奶, 见的可多了。”   “哦。”烬的心情愉快了起来, 看,谁都看得出来他待她不同。嗯?他问道, “那她待我是不是也不同?”   “没有。”   “?”   “她待你跟待我差不多,咦?魔人还会在意伴侣的想法么?我以为……”司瑶最后还是开口说,“我以为她是被你挟持在身边的小仙子呢。”   “???”什么眼神这是!胡扯!烬觉得她在胡说八道。   “好啦。”又走遍了一个院子的司瑶依旧没有找到长风, 她提起袖子看着烬说道,“要不我送你先走吧。”   烬依旧拒绝, 即使司瑶是个孩童, 可是阴险狡诈的孩童他也见过不少。   他要亲自找到长风, 带她一起出去才安心。   此时长风已经到了妖谷中。   望天玄那一掌简直是送她上青天, 乘风而回, 一点力气都不必费。   但那一掌掌力绵实浑厚,妖力控制得精准异常,可见望天玄的修为惊人。长风以前总觉得有脑子的妖很弱,原来不是他们弱,而是她根本没接触过厉害的大妖怪。   若妖族真的成了气候,要么是三界鼎力,要么是与神或魔结盟。   前者希望比较大。   如今神对峙魔,已见颓势,她想若妖族能崛起,多少能牵制魔族。   总不该与魔联手吧?   让妖王复活,也不知是对是错。   长风想到这,有些拿不定主意了。如果妖王是妖八,那她就没顾虑了。但复活的妖王会是什么脾气?会有什么举措?   无疑这是在拿神族来堵。   “复活妖八后,要不要阻拦他继续唤醒妖王呢……”   长风嘀咕着走进妖谷,来到了妖八的草窝前。   枯草堆在他们临走前已保护好,这会狂风大作,整个山谷都回荡着呼啸声,但草堆里一根枯草也没有动弹。   长风蹲身扒开草,打开了盒子。   似娃娃都融合在了一起,这会只有一个巴掌大的胖娃娃坐在盒子里,双手抱着魂魄。   它看见长风,顿了顿,才缓缓站起来,将魂魄高举。   长风道了一声“谢谢”,便将息壤取出。她还不知如何操作,就见白娃娃飞起,将魂魄捧到息壤面前。   息壤在外行人眼中不过是一块黑土,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   但它却是六界珍品,可以起死人,肉白骨,甚至只有一抹魂魄,都可以将其复活。   妖八的魂魄一点一点地钻入息壤中,白色的魂与黑色的泥土缓缓交融,长风能感觉得出它瞬间有了生命的力量。   息壤轻轻动了动,似底下有新芽冒出,将它顶了起来。   长风微微弯腰,发现息壤竟长出了一对爪子,还毛茸茸的。   咦,狼爪?   等她从惊诧中抬头,发现它又长出了前肢,依旧带着细小绒毛。很快它便长出了身躯、脑袋,已然是只小狼了。   长风大气都不敢出。   生怕破坏这神秘又古老的秘术。   “咿……”蜷缩的狼崽伸了伸四肢,像是做了个很美的梦。   它还在不断变大,似乎天地的一瞬,对它而言便是一年。   而妖八的意识也在逐渐恢复。   它睁开眼,看见了长风,眼里有些迷茫,可片刻眼神逐渐清澈透亮,就连长风都终于忍不住轻声开口,“你认得我了是不是,妖八。”   灰狼张了张嘴,像是回应,但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它很虚弱。   息壤的作用似乎消失了,妖八的身躯也已到了正常野狼的大小。   它努力睁着眼睛,但终究是什么都没说,又合上了,只有肚子在轻轻起伏。   长风摸摸它的脑袋,“你好好休息。”   狼的毛并不似猫那般柔软,甚至有些扎手。但这种真实的触感袭来,让长风有种难以言喻的欢喜。   原来死而复生的人重新出现在自己的面前,是让人那么愉快的事。   她微觉眼睛湿润,抬手抹去,手背上就落了泪痕。   又想母亲了。   如果她能回来,那该多好。   可是母亲不会回来了。   长风越想越是难过,不愿让外人听见哭声,想阻止淌泪,可不知为何,那种难过席卷心头,刺得人心疼痛苦涩,眼泪倒是流得更欢了。   “风儿。”   母亲似在耳语,她抬头望去,山谷里妖风贯穿山谷,摇曳着大树。   风过面庞,拂干了泪。   司瑶还在狼族里转着,依旧是没发现长风。   她都找得快生气了,“该不会是被抓起来了吧?”   烬说道,“不会,如果被抓,此刻狼族一定都将消息传开了。”   司瑶恼怒道,“那到底去哪里了!”   “或许……”烬话没说完,他就停住了。不是因为有人朝他们走了过来,而是因为走过来的那人身上隐隐有长风的气息。   他不会认错长风的味道,确实是她的。   司瑶不知他的想法,只知道又看见了平日都不多见的孙侄子又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小姑姑。”望天玄本来在远处,但他感觉到她的身上有股魔气,想必不单单是带了那仙子进来,还带了个魔人。   那他便来将他也送出去,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留在狼族总归是个隐患。   司瑶急着走,摆摆手就从他身边掠过。   望天玄却在她经过时朝她袖中扇出一掌绵柔掌风,将烬逼落。   司瑶却浑然不知,蹦着步子跑远了。   烬没有逃,落地的一刻便化身,迎面看向望天玄。   望天玄见他如此,说道,“你不呼救,也不逃,想必是找我有事。”   “你见过长风,见过那个仙子。”烬不知他对长风怎么样了,如果真的要战,那他也不惧一场恶战。   “你是魔,她是仙。”可这个架势,像是要为了仙子将他撕了。望天玄不是个刻板的人,但对神魔固有的印象便是相逢即战场,如今两人搅和在一起,倒是让他意外。   而且这两个神魔和自己的儿子好像还是好友。   妖魔神三人竟是朋友。   不惜冒险进来偷息壤的好友。   “我没有伤她,她此刻应当已经在妖谷了。”   烬皱眉,“你将她送走了?”   “是,我拜托她救我独子。”望天玄不想拐弯抹角掩饰什么,话已直白到不能更直白。   烬问道,“你信我们会救妖八?”   “信。”望天玄将一块腰牌抛给他,“藏藏这一身魔气,带着腰牌便能从大门走了。”   烬接过腰牌,没有再怀疑他。若他要坑害自己,这会就该出手亦或唤护卫前来,而不是跟他说这些废话。   望天玄又道,“司瑶那边我会跟她说你们已离开。”   “好。”烬转身便走,他急着去山谷找长风。   长风已经在妖谷等了半天。   她略有不安,虽说她想救妖八,可是她没有忘记保护烬才是自己的本职。   要是烬在狼族里出了事,那可怎么办?   她思前想后,见妖八还在安睡,便加了五重防护,就算山谷塌方了都砸不醒他,这才拍拍手往狼族飞去。   她不过离开一刻,烬就回来了。   他没看见长风,但看见了妖八,还有分明就是长风设下的屏障。   “人去哪了。”烬等了会,忽然想到了什么,该不会是玩去了吧???   真的一点都不着急他。   她是不是忘了他还在妖族?   渣女!   长风到了狼族大门外,刚好司瑶出来,要去妖谷找妖八。   两人一碰头就问道:   “那魔公子呢?”   “你怎么回来了?”   长风微顿,“烬没有跟你在一起?”   “没有呀,小玄说他让他回妖谷了,我也正要去,小八是不是复活了???”   “是。”   司瑶顿时兴奋得跳了起来,再顾不得别的,飞身就往妖谷去了。   长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送司瑶出来的望天玄,朝他轻轻点了点头,才往妖谷飞去。   这会烬已经等得不耐烦了,他忽然明白过来,长风是去狼族找他了吧?   对啊,她在小事上迷糊,在大事上可从来没有迷糊过的。   烬不骂她渣了,起身去狼族。   于是在一刻后长风和司瑶归来,又和烬错过了。   倒是烬飞回狼族,拿着腰牌进了里面,被望天玄察觉到他二次归来,又去寻他。   这一见,望天玄的脑门青筋直抽,这两个小年轻没完没了了吧。   “她刚走。”   烬:“……”   望天玄见他又要走,一把抓住他,“你再走,等会她再回。既然来了,那陪我下盘棋等她吧。”   “不下。”无心下棋的烬拒绝了,“我去门口等。”   说完烬就去了门口。   门口没有可坐的地方,风又拨人,哪里有里面舒服。但烬还是等在了外面,他不愿长风到了高墙外又费心思进来,不如他在外头等。   望天玄如今确定他们是伴侣了,一魔一神的伴侣,也不知要气死多少他们的同族人。   势必为天地不容。   天色已沉,妖族的夜来得又凶又快,黑压压的颜色将天空涂抹了一般,不见一丝亮光。   就连风也阴冷呼啸。   烬觉得有点冷。   这种风比死魂潭的风还要冷冽,而且难闻。   他等了许久,终于在远空中看见了一个杏色影子,正是长风。他不着急了,还将伸出去的脚收了回来,眉头挑高,等着她来。   长风也看见了倚在墙上的烬,她心中欢喜,飞扑过去,一把抱住他,她要保护的金馒头可算是找到了,要是找不到她得急死。   “逮住你啦!”   被少女扑了个满怀的烬都能听见胸口被撞出咚的一声了,鼻尖迎来了满满的少女香气。他微微瞪大了眼,下意识伸手去接她。   似天地的阴沉瞬间被撞散了。   似眼有明珠,光芒耀人。   从未有过的欢喜,席卷心头。 第五十二章 重归   长风没有用过息壤, 毕竟那是稀罕物,她只在书上看过。   但是它的神奇效用她看见了。   等她和烬回到妖谷, 妖八的原身又变大了一倍, 而且肚子的起伏更规律、更有力了,似乎它真的只是在睡觉,随时会醒过来。   司瑶一直守在一旁, 一步也没有离开。   她轻轻抚摸着妖八的脑袋, 生怕动作大一些会将它惊醒,“阿八,你看你的耳朵都缺了个口子,额头也掉了一撮毛, 毛色都不光亮了,这些年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为了一个传说值得吗?妖王一日不出现,你便永生如此吗?”   “真是笨蛋,笨蛋。”   司瑶碎碎念着, 说着说着鼻子一酸, 啪嗒落泪。   “你可是唯一没有将我当长辈,跟我玩的朋友呀, 快点好起来陪我玩吧。”   “等你好了,我也不回去了,跟你一起去找妖王好不好。”   “在家里待着可烦了。”   “司瑶。”长风和烬归来, 便听她嘀嘀咕咕的,俯身问道, “原来你是属百灵鸟的, 叽叽喳喳。”   司瑶没立刻回头, 赶紧抹泪。   “哭啦?”   “我没有。”司瑶倔强回头, 鼻尖还是红的, “你们现在打算做什么?”   烬说道,“你不可能日夜守着他,将他带回三余镇,等他苏醒吧。”   “三余镇是哪里?”   “人间。”   长风明显看见她的两眼亮了亮,充满了期待的样子。她说道,“快将妖八带上,一起去人间吧,带你喝鱼汤啊,妖八可喜欢喝了。”   烬微顿,说道,“我也喜欢喝。”   “你不喜欢,上回你死活不肯去,还拉着个脸。”   “上回是何时?”   长风本不想说,这好不容易好像和解了,她又将伏击魔灵的事拉出来说,他会不会又生她的气?   这阴晴不定的烦人魔!   司瑶抱着妖八小心翼翼地往人间走去,长风见他还在看自己,才说道,“就是……我们伏击魔灵后,你便不开心了,我喊你喝鱼汤,你也不理我。”   烬想起来了,“不是我不喜欢喝,是因为……因为你。”   长风瞪眼,“我怎么了?”   “魔灵要杀我,你便拉着我躲在镇上。她杀了妖八,你二话不说去伏击报仇。虽然你之后说是为了我,但我不信,你还是为了妖八。”   ——他都没直接说你待他与我不同,这么说有些不像话,毕竟他们什么关系也不是。   长风想了又想,想了又想,联想过往他的种种反应,还有如今这傲娇气恼的模样,突然——恍然大悟,唯有两个字可以解释。   吃醋!   他竟是因为吃醋生气。   长风差点笑岔气,她是玩偶吗,他还真想将她留在身边当他的小老婆用了?   哼,想什么呢。   烬都被她笑蒙了,更加气恼,“笑什么?”   “我当然是以你为重呀,但下决心杀魔灵确实另有原因。”   烬哼哼,果然是为了妖八。   长风说道,“她杀了妖八我生气不假,但要冒险寻她报仇是不可能的。我之所以伏击她,是因为她亲口说,她杀了花无神。”   “你便怒了?”   “嗯。”长风煞有介事说道,“但凡是神族的人,无一不敬佩花将军,如今知道杀死她的凶手是谁,不单是我,换做任何一个神仙都会想取她性命。我们神族对花将军的狂热敬仰,你们大概不懂。”   这话说的很有道理。   烬接受了。   毕竟这个理由是她亲口说的,而且比“我是为了妖八报仇”的动机好太多太多了。   长风见他开心了,知道糊弄过去了,见他如此好骗,她心里竟没了先前那种过关了的欢乐感,反倒是……有点内疚?   哇,她要对一个魔内疚什么。   她可是神,还是神界两大战神的女儿,她骗一个魔有什么错?   没有。   可她确实心生内疚了。   许是不安,她说道,“走吧,请你喝鱼汤。”   烬说道,“我还要加十个鱼丸子。”   长风扑哧一笑,“加二十个!”   “哦。”   回到三余镇大门,司瑶已经抱着妖八在门口等了好一会。   这会天还没亮,只有倒夜香的人进出,没有别的行人。   他们见有个小姑娘站在那,想过去问话,谁想走近了些却不见人,吓得他们一个激灵,念着“观音菩萨保佑,邪灵退散”就急忙走了。   等长风和烬回来,司瑶说道,“我还是第三次来凡间,前两次都是阿八偷偷带我来的,不过每次他回去都得挨骂。”   “为什么挨揍?你不能出门么?”   “能,但得许多人陪着,狼族辈分严明,他们从不将我当孩子。”司瑶一顿,肃色,“当然我确实不是小孩子。”   烬伸手在她脑袋高度上比划了一下,点头,“不过是个还没半丈高的老婆婆。”   “……我也不是老婆婆!”司瑶龇牙,生气了。   “那你便是孩童,孩童就是孩童,为何要强扭成老婆婆?”烬说道,“辈分高也不能掩盖你是孩童的事实,该做什么便做什么,既可以快乐,压抑天性很惨。”   司瑶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一会问长风,“他是不是小时候被谁打压过?”   长风没有笑,“嗯”了一声。   在死魂潭长大成人的烬,似乎并没有长成一根歪苗苗,比起他的姐姐来,实在是好太多了。   土地公听闻他们回来,连夜敲门进来,看见妖八时他吃了一惊,得知原委后连声感慨,“还能活已是不可思议,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神魔妖小崽子们都回来了?”灶神一个晃身现身出来,看见司瑶和她怀里抱着的那胳膊长的小灰狼“咦”了一声,“那大野狼怎么变成小野狼了。”   土地公说道,“你可真是爱凑热闹,不愧是风风火火的灶神爷。先让他们歇息歇息吧,我去外头跟你说。”   “行。”   长风想让司瑶单独去休息,她不愿意,要守着妖八。   她也没有劝阻,回房休息去了。   此时还是三更天,屋外昏黑,没有风,也没有月亮,空气似乎弥漫着一股阴冷湿气。   是要下雨了吧。   她迷迷糊糊睡下,又梦回妖谷。   她站在那半崖下方抬头望着,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看什么。她慢慢地飞上半崖,看见了那巨大的泉眼。   它像是一个幽深的黑洞,正凝望着她。   她不自觉地走了过去,忽然黑洞睁开眼睛,她瞬间被惊醒。   等坐起身来,只觉冷汗涔涔。   “长风仙子,仙子你是醒了吗?”门外土地公的声音有些急切,“小司瑶说妖八醒了!”   长风精神一震,立刻忘了方才的惊诧,起身就往外走。   烬离妖八的屋子近,也没有昏睡,得到消息后就赶了过来。   妖八依旧是狼身,但身躯变得更大了。它躺在床上,半睁着眼,直到看见烬和长风,还有这自己睡过几晚,给它遮挡过风雨的屋子,它的眼睛才彻底睁开。   似乎精神还不错。   司瑶小心问道,“阿八你好点了吗?”   妖八张了张嘴,呼出一口气,发不出来一点声音。   长风说道,“不着急,你再睡一觉。没事了妖八,我们在三余镇,很安全。”   听见这句话,妖八不再勉强说话,但也没有闭上眼睛。   死而复生的事他知道,所以他不舍得合眼,生怕睡着了又什么都没有了。   深夜的屋外很寂静,烬很轻易就听见鸟扇动翅膀的声音了。   而且还是他的鸟。   魔鸟停在窗外,见他开窗往来,仰头鸣叫了几声,这才扑翅飞走。   长风问道,“它说什么了?”   司瑶说道,“它说魔灵死了。”   长风诧异问,“死了?谁杀的?”   烬也有些意外,“你听得懂它说话?”   “听得懂呀,我听得懂万物生灵的话。”司瑶又答道,“它说是夜魔君杀死了魔灵,还将她吃了,化为己用。嗯……魔灵是谁呀?”   烬眉目微黯,“夜魔君的姐姐。”   司瑶吃了一惊,“他杀了自己的姐姐还将她吃掉了???”   说完这话她就想吐了。   长风对夜魔君的所为倒是不吃惊,但也觉得恶心。   食用同族,令人震惊。可食用手足,就是令人恶心了。   烬只想到了一件事,夜魔君吃了魔灵,恐怕功力又大增了,他已经在努力变得强大,刚拉近的距离好似又远了一些。   翌日一早,玄清子从土地公那里听了妖八的事,带上了一瓶灵丹过来,叮嘱长风给他服用。   妖八早中晚吃了三次,气色越来越好,到了晚上,土地公便过来说妖八化了人形,甚至能坐起来喝口肉粥了。   长风正和烬在强化镇子法阵,闻声便飞快跑了回来。   喝了两碗肉粥的妖八觉得自己彻底活过来了,见了两人还露了笑,却被跑过来的长风一掌扇来,差点没扇他脑袋上。长风停住打人的架势,说道,“以后见到强敌就跑,知不知道,逃跑不丢人,硬碰才丢人!还会丢命!”   “知道了知道了。”妖八哪里知道会惹上那种变态,他赶紧问道,“白娃娃呢?”   司瑶指了指,“在那。”   他看向自己身后,白娃娃正坐在床头玩一根线,线却越缠越紧,它便和线扭打起来,似乎生气了。   “我要去妖谷。”妖八想下地,他要带着白娃娃去复活妖王。   司瑶急声,“你还没好!别乱走。”   妖八不听,执意要走。   烬说道,“操控灵物要强大的法力,如果中途中断,就前功尽弃,还可能会废了这白娃娃。以你此刻的力气,你有把握唤醒泉眼,复活妖王?”   妖八一顿,被这话劝住了。   比起白娃娃,长风有更重要的事想问,“妖八,魔灵出手素来狠辣,而且我们从白娃娃的镜像来看,她一击就将你打得魂飞魄散了,按理说魂魄应当四散天地,你活不成的。”   烬却早就猜到了缘故,他说道,“有人救了你,当场将你的魂魄收好,并放回你的家中,是么?”   妖八点点头,“是。”   “是谁救了你?”   “司徒深。”   长风和烬同时愣住了。   他们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救他的人,竟然会是司徒——香香。 第五十三章 对决   所有人都意外了。   就连妖八自己也不信, 那个厌恶妖兽的魔族大将竟会救自己。   可事实确实如此,他救了他。   匪夷所思得让他找不到一点对方救他的理由。   别说他, 连有着七巧玲珑心的长风也想不明白了, 她漂亮的长眉拧了又拧,都快拧巴起来也没想通,“没道理啊。司徒深那家伙素来厌恶妖兽, 魔族中就属他对妖兽最残忍, 捉妖兽,变坐骑,以铁链锁起,多是折磨至死, 他在妖界可谓是声名狼藉之人了吧。”   所以这种人怎么会出手救妖八?   烬又补充了一点,“当日他还在魔灵手下办事,为何要冒那么大的风险救妖八?”   “我知道了。”长风动手去扒拉妖八的衣裳,“是不是他在你身上下了什么法咒, 让你无形中变成他窥探烬的傀儡。”   烬见她去扒妖八的衣服, 一把抓住她的手,拦住了她。   妖八在人间行走得多, 虽然无心男女之事,可是男女授受不亲的道理他可不是懵懂无知的。   被长风扑来扒衣裳,脸唰地红了。好在烬将她拦住, 隐隐松了一口气。   谁想烬将长风拦下,自己却伸手过来, 还说道“让我来”。   妖八:“……”更糟糕了好吗!!!   “哎呀, 你们干嘛呀。”司瑶气道, “阿八才刚恢复点精神呢, 别折腾他。”   “这是为了整个三余镇着想, 魔人素来狡猾,诡计多端……”   烬偏身看她,她是不是忘了他也是个魔,还是个正经八百的魔二代?   长风收起了她的形容词,转入正点,“我怕司徒深对他下了什么操控的咒术,若他变成傀儡,不但是我们,妖八自己也会受伤,及早斩断源头,才是上策。”   司瑶想了想,认可了她的说法。   这点妖八也同意,“查查吧。”   烬知道长风就要上前动手,又拦住她,挽起袖子说道,“我来。”   “好好,你来。”长风就不知道他老在妖八中间横插一脚做什么,炫技呐?   烬低声念起搜寻咒,试图在妖八身上发现傀儡标记,但他将妖八从头到脚,连发丝都寻了一遍,什么异象都没找到。   他不相信司徒深会单纯救人,又一次搜寻,依旧一无所获。   “没有。”   这回连妖八都诧异了,“怎么会没有?”   司瑶都笑了,“你还希望有啊?”   妖八点头,“我倒希望有,那至少知道他的目的是什么,也有了应对的策略。如今什么都没有,反倒让我不安,就怕他的阴谋藏得太深,回头我什么都不知道,被他操控伤了你们。”   “你这是什么善良的大妖怪。”长风简直被他感动得涕泗横流。   “啊?”妖八挠挠头,“我主要还是怕被操控了,跟阿烬同归于尽,那我就不能去复活妖王了。不过也是为了阿烬的安全着想!”   烬扯扯嘴角,“哦。”他说道,“没有发现什么异样,司徒深或许另有打算,静观其变吧。”   “嗯。”   事情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妖八也乏了,众人便各自回房。   司瑶本来还待在房里,妖八说道,“小姑奶奶你也去休息吧。”   “我不困。”司瑶算是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生死离别的痛苦了,她说道,“等你彻底好了,我们就回妖族吧。”   “我不回。”   “长风让我告诉你,是你爹拿了息壤给她,拜托她将你救活的。”司瑶肃色说道,“你不该恨你爹。”   妖八愣了愣,“他将息壤拿出来救我?”   “对呀。”   妖八回想起跟父亲争吵后离家出走的事,心有愧疚,但还是摇头,“我不回去不是因为我恨他,而是因为我们的想法不同。他要继续安稳地做他的宗主,但我的心愿唯有一个,复活妖王,振兴妖族。”   “唉。”司瑶摇头,“你们大人的事我们小孩不懂。”   妖八笑了笑,摸摸她的小脑袋,“你只管吃喝玩乐吧,小姑奶奶。”   “哦。”司瑶在他面前才像个孩子,阿八可是她唯一的朋友,也是唯一将她当做小孩的人呢。   她嘀嘀咕咕跟妖八说了很多话,说着说着便犯了困,趴在床边没一会就睡着了。   妖八给她盖上毯子,随后便轻步下床,又吃了两颗玄清子给他的药丸,顿时觉得舒服了许多。   他提了提气,觉得身体反倒比以前更加有精气了。   许是息壤的缘故。   他伸手朝墙角招了招,“我看见你了,过来吧。”   阴暗的墙角处,有一抹光从地缝中挤了出来,正是胖乎乎的白娃娃。   它的身上还缠着一圈一圈的线,像系了满满绷带。它蹦了过来,跳上妖八的手。   “我们去泉眼那。”妖八低声跟它说着,随后身影消失在了屋里。   这次他走得比较小心,宁可走无人阴暗的小径,也没有走大路。   他怕又遇到魔灵那种变态狂魔。   他不怕被杀,但至少是在他唤醒妖王之后。   重回妖谷,妖八带着白娃娃飞上半崖,走到洞穴般的泉眼面前,蹲身将白娃娃放下。   “这是我为您寻来的灵物……”这句话妖八说过很多遍,但每次都无功而返。可这并没有打击他的决心,今日若不成,他也一样会继续坚定不移地去找新的法器,新的灵物。   直到唤醒沉睡的妖王。   妖风轻拂过山谷,像是孩童吹哨子,吹得呜呜呜作响。   白娃娃一步一步走向泉眼,似天真的孩子,迈入幽暗的天地间。   每离泉眼近一步,黑洞的漆黑就被放大了,连妖八都觉得要被它吞噬。但白娃娃身上的光芒没有变弱,反而越来越亮。   那种光芒,仿佛能绽放万丈之远。   正是这种反常,让妖八的心越来越坚信,这次的灵物可以复活传说中的妖王。   他死死盯着泉眼,不知不觉中拳头已握紧,等待着妖王的出现。   白娃娃的身体没入泉眼中,却似一滴水掉落大海中,悄无声息了。   妖八等了许久都不见泉眼有任何反应,白娃娃也没有再出来,那原本被希望填满的心突然就空了。   他愣了神,不相信又一次失败。可他很快打起精神来,失败了啊……那就继续找吧……   继续找吧……   妖八站起身来,看向妖谷之外的昏黑景色,不得不说,他也有些茫然。   “阿八——”   远处传来司瑶的疾呼声,他抬头望去,司瑶乘风而来,随同而来的还有长风和烬。   司瑶刚落地就骂道,“你怎么能将我催昏睡,自己跑出来!还好长风说你肯定来了这,果然是在这。”   妖八眨眨眼,“我没对你用昏睡咒,你是……自己睡着的。”   烬:“……”忍笑真辛苦。   司瑶怒道,“我没有!”   妖八笑了笑,难掩脸上失落,“走吧。”   长风猜出来了,问道,“白娃娃没有复活妖王?”   “没有。”妖八故作轻松,“我会找到更好的灵物来的。”   烬忍不住说道,“白娃娃已然很厉害,如果它不行,或许别的……”   “会找到的!”妖八打断了他,突然暴躁了起来。一会他又觉得不该如此,顿觉窘迫,“抱歉……我不该凶你。”   烬并不计较,哼哼两声,“走吧。”   “嗯。”   四人准备离开这里,先回三余镇吧,那里有好吃的也安全。   他们转身跃下半崖,就在他们跳下之际,长风突然发现他们三个不见了,自己反而跳入一片火海之中。   战场的烟火扑鼻,鞋底下踩踏的尸体触感真实,她立刻明白过来自己入了幻境。   她正要想对策离开,可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下一刻她又发现脚底下变成了大海,水漫上膝头,转眼淹没半腰,冰凉的水浸湿了衣裳,刺着她的肌肤。   长风这会终于有些慌了,设置幻术的人很强大。   这样快的变换幻境,可却依旧真实得身临其境,而她却一点都感觉不出来变换的衔接缝隙在哪里。   她知道自己赢不了对方,但她没打算就这么死了,准备还击她陡然发现大海又消失了,她重新回到了山谷中。   烬是第二个进入幻境的人,他本想挨着长风,至少要插在她和妖八中间,可起身跳下,却看见了死魂潭。   七万年的噩梦顿时笼罩心头,连足尖也觉刺痛。   片刻幻境一变,是魔族大殿。   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他的兄长,夜魔君。   夜魔君的手指轻叩着王座上的宝石,一双幽深的眸子盯着他,低声,“你最恐惧的地方,果然是死魂潭。最惧怕的人,是我。”   “幻境是你所为。”烬连疑问都不必有,能对他造出这种幻境的人,唯有他。   夜魔君说道,“这不是我所造的幻境,而是你自己。”   包括那位长风仙子的,还有不足为道的两个妖怪。那小妖怪的幻境是高耸的围墙,还有密密麻麻的同族参拜。   这算什么可怖的幻境?   小孩子的心思真难懂。   夜魔君看见了长风所造的幻境,他眼里觉得有趣起来,“战场。”   还是几万年前的战场。   以她的年纪来说,她当年不过是个小姑娘,是不可能去打仗的。可为何她会出现在战场上?   而且那个战场他有些眼熟。   只是神魔大战上千次,他并不太记得是哪次了。   烬看见他在窥探长风的幻境,伸手将它击碎,阻止他继续窥视。   幻境在夜魔君眼前像一面镜子瞬间破碎,无数碎石飞散,刺入他的眼睛。   夜魔君微微合眼,再睁眼,琥珀色的眸子已经不见碎石。他看着烬说道,“你是变强了,可是在我眼里,仍旧微不足道。”   烬说道,“既然微不足道,那何必亲自出手。”   “我不像魔灵那样狂妄,她总说你是小小蝼蚁。可惜她不懂蚍蜉撼树的道理,所以她死在了你的手里。”   烬顿觉厌恶,“是你杀了魔灵!”   夜魔君摇头,“是你,是你将她变成了废人,我不过是在为她解脱。”他又说道,“果然,你在魔界里安插了细作,那日在场的只有护卫,还有……影婆婆。”他问道,“莫不是影婆婆?”   烬皱眉,随即说道,“是她又如何。”   夜魔君突然仰头大笑,“你要离间我们,你要借我的手杀了她。”   烬冷笑。   “不重要了,只要你死了,那你的追随者自然会转而拥戴我。”夜魔君起身,一步一步走下台阶,朝他走去。   烬动了动,果然动不了了。   夜魔君走到他的面前,声音低沉,“我早该——杀了你。”   当年就该不顾一切,杀了他。   那他就不会失去魔灵那样得力的部将。   还令他对身边所有人都产生了猜疑,几乎到了无人可用的地步了。   烬该死。   该死! 第五十四章 花无神   烬在感觉到窒息的那一刻, 大殿轰然崩塌,他又重归山谷中。   妖谷的风依旧肆虐, 他在尘沙中看见了长风他们。他们似乎身处幻境中, 动作缓慢而有规律地走动着,明明离得很近,可他们谁也看不见谁。   “你还有心思顾及他们?”夜魔君说道, “司徒深说你妇人之仁, 我本不信,如今看来他并未说错。烬,你太令魔族丢脸了,怎能对神族妖族起关切之意?”   他的手指定在烬的眉心, 指尖变得像烙红的铁,摁在白净的皮肤上。   烬的眉心立刻被灼伤,冒出一股白烟。   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疼痛感。   但手指还在往里烙,几乎将额前的皮肤都烧没了。   “我要抽出你的灵识, 让你彻底灰飞烟灭。”   即便是有人拾得他的魂魄, 再复活也不过是个没脑子的傀儡,再也无法威胁到他。   带着死咒的手指越嵌越深, 烬觉得头骨都已经被他戳出了一个洞了。   剧痛,痛得他浑身都渗出了冷汗。   即便是血石入体,即便是抽离子母线, 甚至是被蚕宝宝啃噬,他也从来没有觉得这样痛过。   烬的脸色已经白得像张纸, 可眉心却淌着血。鲜红的颜色在他脸上淌落, 更显得触目惊心。   夜魔君压制着他, 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样厉害, 至少不可能单独打废魔灵。   他明白了, 魔灵骗了他,烬当日是有帮手的。   是谁呢?   他的目光落在那还在战场徘徊的仙子脸上。   目光再次触及战场,他忽然看见了一个人,她身着甲胄,手持万斤长丨枪,枪上不断在风中飞扬的红穗是他当年的噩梦。   那是他最不愿在战场听见和看见的人。   花无神。   他的瞳孔一震,再次看向那仙子。   突然就明白了什么。   花无神有个女儿。   当年总带在身边,后来花无神死后,那小姑娘便被君天临藏起,他费尽心思都没有再找到她的踪迹。   原来是她。   原来是她。   他忽然觉得此刻烬已不重要,他应该先去捉她。   那一定是个很有用的人质。   烬见他一直盯着长风,心知不妙。   夜魔君察觉到他在反抗,偏身看他,“你觉得你能动?”   烬的脸上仍有血流,但眼神始终没有惧色,一个“能”字从他嘴里出来,随后夜魔君就见他的手动了。   夜魔君心觉诧异,“不可能。”   他再次施压,但不知为何对方仍在动,似乎他的压制在为他增加某种力量。   “跪下。”夜魔君已触到他的灵识。   “住手!”   长风从幻境中脱身出来,便看见了夜魔君,心中一悸,但还是冲了过去。   烬见她过来,沉声,“走!”   但长风没有走。   她不知此刻是因她是所谓的长风护卫而勇敢,还是因为别的才冲过去,敢迎战那手段残忍的魔君。她也害怕,但她更怕烬被他杀了。   夜魔君并不阻止她袭来,他在等她。   本没有反抗烬知道长风过来必死无疑,他终于抬手,捉住他摁住自己额头的手。   火从他的手掌燃起,瞬间烧化夜魔君的血肉,白骨顿现。   夜魔君看他的眼神终于有了一丝变化,“可惜,还是太弱了。”   说完,他决定杀了他,再将仙子捉走。   今晚的一切都变得美妙起来了。   烬想折断他的手,火越烧越大,转眼将他的手掌都烧化了,十指见骨。   可夜魔君眸光冰冷,没有丝毫的疼痛之色。那白骨手掌猛地又扣入烬的眉心,终于是捉住了那抹灵识,烬又觉得剧痛起来。   “放开他。”长风也捉住他的手,口中急声念着什么。   夜魔君忽然看见他眼前的人变了,不是烬,正是他最惧怕的人。   花无神。   对方的眼神是那样的冷酷镇定,甚至是安详,像在看一个孩子,永远那样慈悲,却又居高临下,给人无尽的压迫感。看着那澄清双眸,他愣了愣,随之心悸。   等他回神,明白过来这是幻象。   他转身盯着那拉着烬就跑的仙子,闪身跟上。   “你以为你化出花无神,就能震慑得住我?”恰恰相反,他被激怒了。   长风还想反抗,可夜魔君只是朝她挥出一掌,长风便没有办法抵抗,径直飞向岩壁,撞碎三丈岩石,震得碎石飞溅。   夜魔君用那白骨之爪刺入烬的额头血洞中,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将他的灵识毁去。   烬眼中的光瞬时黯淡。   死了。   夜魔君连看也没看他一眼,飞身到了岩壁中,看见了那已昏迷的仙子。他捉住她的衣襟往外带,要带她回魔界。   突然一股强大的力量瞬间席卷整个山谷,飞沙走石,尘埃漫天,夜魔君只觉妖气逼人,逼得他都无法再行一步。   这种让人充满压迫感的压力让他也觉吃惊。   “她不属于你。”   声音低沉,却令人震撼。   夜魔君蓦然抬头,看向那黑如瞳孔的洞口,素来擅长隐藏喜怒的他此刻却……错愕了。   一个白色的巨大影子从洞穴如鬼魅飘出,只是依稀露出人形,却差点令夜魔君疯魔。   他屏气盯着那白色影子,看着那模糊不清的女人美丽的面庞,终于唤出那名字,“花无神……”   为什么她没死?   怎么可能!   当年是他亲手将她杀了,毁了她的灵识,甚至为了将她彻底杀死,他甚至将那无用的魂魄也毁了去,所以她怎么可能还活着!   “还给我。”花无神俯身朝他飞去,目的只有她的女儿。   夜魔君要拦,可烟雾飞过,他手中人已回到了那片白雾之中。   他盯着花无神,笑了起来,“你没有一点灵气,全是妖气。花无神,你成了个妖。”   真滑稽,堂堂天界战神,却成了妖。   花无神静静看着他,那种太过宁静的眼神让他觉得自己反而是个笑话。   “六界本就是同根,无论是神妖魔,亦或是仙人鬼。”   “可神界的人会接受你变成了妖么?他们还会敬你是战神么?”   花无神说道,“不会。”   夜魔君还未笑,又听她说道,“我会率领妖族,成为魔族最惧怕的对手。”   这根本就是在向魔族宣战!   率领那群如盘散沙的妖族,换做是任何人他都不信,可对花无神的手段他再了解不过。   她是个很有魄力的女人。   他也曾倾心过这种女人。   他相信她能做到。   对于她,他更多的是惧怕。   当年杀了她令他安心了三万年,如今杀她,一样能让他安心。   花无神已看出他的想法,“你该走了。”   夜魔君没有动,他心有杀意。可是他感觉到妖界有异动,正朝这边飞速赶来。   妖族的三大族一向不会理会除了他们领地之外的事,可如今却似乎要聚集此地。   难道真的如花无神所说,她将率领妖族?   她是妖族传说中的王?   这未免太滑稽了!   当年的神界战神竟变成了妖,还要成为妖王,这太可笑了。   夜魔君不知花无神恢复了多少灵力,再加上三个妖族宗主,他无法速战速决,只能暂且撤离。   等望天玄赶到时,没有看见夜魔君,但这妖谷里弥漫着浓郁魔气,地上是四个年轻人。   他让部下将他们带回,路过崖下时,隐约感觉到有人在召唤他。   他抬头看去,看见了一个白娃娃正坐在崖边,悬着两条细小的腿在晃荡着、晃荡着,似天真无邪的孩童在仰望遥远天穹。   “过来。”   女人的声音似有魔力,让他刹那清醒。   长风又做梦了。   梦回三万年前的战场,可这一次少了许多硝烟。   但她迷路了。   她很清楚她在找娘亲,找不到,找了很久也找不到。   遍地的死尸中冒出一个白色发光的身体,正是那白娃娃。它蹦了起来朝她挥手,“我来了,我在这。”   长风小跑过去将它捧起,莫名的熟悉感袭来。   白娃娃说道,“你忘记我啦?”   长风愣神。   “我说过,我是来陪你玩的呀。”白娃娃在她的手心上跳舞,转了一圈又一圈,“我会跳舞呢,我是你的好朋友呀。”   长风终于想起来了,这白娃娃像极了娘亲抚慰年幼的她,给她捏的泥娃娃。   那泥娃娃注有灵气,也会这么转圈圈,这么说话。   只是后来她尘封关于娘亲的记忆时,将大部分的事都尘封了,包括泥娃娃。   长风突然明白了,娘亲已逝,可她从未离开。   身为母亲,也怕自己死后年幼的孩子无人陪伴,所以她留下了白娃娃。   长风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白娃娃才出现,可她感觉到了,娘亲对她的爱。   想着,少女蹲在死寂的战场上,无声哭泣。   “动了,长风她动了。”   耳边是妖八欣喜的声音。   长风缓缓睁开眼,妖八正看着她。   妖八往她肩上拍了一掌,狂喜,“阿风,你总算是醒了!”   “……”阿风是什么鬼,别乱喊呐!长风又气又累,勉强坐了起来,发现自己眼里还在淌珍珠眼泪。   那个梦可真让人伤心呀,难过死她了。   “谁救了我们?”   司瑶说道,“是小玄,阿八他爹。”   长风既意外又不太意外,不过望天玄能从夜魔君手里救下他们,那他得多厉害。   妖八迟疑了片刻,才说道,“阿风,我有件不好的事要告诉你,你千万别难过。”   “你说你说。”   妖八话到嘴边,自己的眼眶先红了,“阿烬他……被夜魔君……杀死了。”   长风的眼泪珠子骤然断线。   哭不出来了。   妖八哽声,“阿风你别伤心,他……”   长风“哦”了一声,“没事。”   妖八:“???”   “他不过是又去——死一死而已。”   长风如此淡定说道。 第五十五章 影婆婆   魔界素来遮天蔽日, 阴云满布,今日更是笼罩着一层死雾, 尤以大殿为盛。   影婆婆被召唤前来时, 明显感觉到了宫殿中的气氛沉重,而且没有护卫。   一个看守的护卫都没有。   她缓步走入大殿,沉重的拐杖在地砖上敲出闷响, 响彻大殿。   夜魔君坐在王座上, 本化做白骨的手已经复原,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他看着进来的老妇人,手指开始叩着座上宝石,敲着咚咚声响。   “君上唤老身前来, 有何吩咐?”   夜魔君说道,“花无神复活了。”   影婆婆一愣,抬头看着他,眼里满是震惊, “她为何会复活?君上是亲眼所见?”   “是。”夜魔君盯着她苍老的脸, 还是第一次在她的脸上看见如此震惊的神色,“妖族有个关于妖王的传说, 你可知道?”   “老身知道,妖谷泉眼中,妖王在沉睡, 待泉眼睁开眼睛,便是妖王现世之时。”影婆婆何等聪明, 她立刻明白了, “莫非那个传说指的是花无神?”   “是。”   影婆婆仍旧震惊, 她摇头, “不可能, 当年殿下亲手将她的灵识毁去,还将她的魂魄震碎,别说复活,就算是变成傀儡都无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她错愕的神态实在是太过真实,原本对她颇有怀疑的夜魔君也微微皱起眉头。   “当年影婆婆也在场,就没有看出什么蹊跷?”   “按理说灵识、魂魄巨毁,不应会有复生的机会,她……”影婆婆蓦地抬头,神情顿时一变,“君上莫非是怀疑老身从中作梗???君上猜疑到老身头上了???”   夜魔君没有否认,但也没有安抚她,“婆婆不必着急,我只是好奇花无神到底是如何复活的。你是魔界中最尊贵的长者,也是魔族的祭司,这些你远比我懂。”   “君上这番话倒是折煞我了。”影婆婆说道,“花无神……毕竟是不同的。许是她自身的不同,又许是大罗天尊费尽力气要救他这员大将,祭出了什么法宝。她既然活了,那一定有缘故,只是老身愚钝,实在想不出其中奥义。”   夜魔君并不想听这些废话。   他对影婆婆素来敬重,可如今他却越发怀疑她。   尤其是在烬从死魂潭逃离后,他便越发觉得烬的出逃非普通魔人可办到。   若是影婆婆呢?   那事情就变得合理多了。   “我在妖谷中,不但见到了复活的花无神,还杀死了一个人。”   “谁?”   “烬。”   “哦——”影婆婆脸上没有过多的神色,又道,“不过是死了个无足轻重的人,当务之急,是尽快想出对抗花无神的对策,一旦神界得知这个消息,必然会掀起滔天波浪,只怕他们会士气大振,全力以赴攻打我族。”   这点夜魔君已经想到了,花无神是神界的精神领袖,即便她只是个傀儡,对神界的影响力都是巨大的。更何况昨夜他见到的那个花无神,是活生生的灵体,能思考、能战的人。   这足以威胁到魔界。   只是烬死了,扶持他的余党他却仍未找出来,说不在意是假,这是他心头的一根刺,刺得他不舒服。   影婆婆离开大殿时,他的目光没有从那蹒跚的背影上离开。   只要、只要她露出一点异常,他一定会杀了她。   妖八很费解,为什么烬死了,长风一点也不难过,甚至还有点……兴奋。   不对,应该是亢奋。   这家伙简直要乐疯了的模样!   长风此时托腮趴在床边,看着又死翘翘的烬,不由啧啧声响,“你到底要死几次呢,这次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连夜魔君都出来了,也没有比他更厉害的人杀你了吧。”   她趴久了觉得太无聊,还打了个哈欠。   “该活过来了,时辰到了,现在醒还能一起吃午饭呢。”长风说道,“喂,烦人魔,快点醒过来。”   守在门外听着她在里头叽叽咕咕的妖八和司瑶摇头。   “我觉得她疯了。”   “一定是伤心过度疯了。”妖八觉得痛心,“阿烬和阿风一开始就在一起的,如今只剩阿风一个,她可怎么熬。”   司瑶抬头说道,“要不要我们再去偷一次息壤?”   “息壤也无用,阿烬的灵识都被摧毁了,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有办法救他。”   “唉……那个魔人还挺好的呢,虽然看起来不太像好人。”司瑶叹气,又问,“你唤醒妖王了吗?”   妖八摇头,“没有,等阿风好点了,我会继续去找机缘。”   “我跟你一起去找吧。”   “你回家。”   “……我不要。”   “等会就送你回家。”   “我不要!”司瑶嚷了起来,“为什么要送我走,我也想在外面玩。”   妖八一顿,“小姑奶奶,我在外面不是玩。”   “我知道,但我可以在外面玩。”   “……”妖八可不愿意带着个小屁孩在身边,辈分是大,可本质还是孩童,而且近来他历经了生死,又遇强敌,自己的处境已然很危险,不能让她牵扯进来。   一有机会他就送她走,绝不能留下。   长风在床边跟烬说着话,许是昨晚破阵费了太多力气,以至于身体疲乏,说着说着就睡着了。   她又做梦了。   依旧是母亲死去的那个战场。   等她从梦魇中醒来,立刻去伸手摸烬的脸,可他还是没醒。   长风的心微沉,终于觉得害怕起来。她探身看他,那张脸还是惨白的,没有生气,也没有要复苏的迹象,像是真的死了。   她摸着他冰凉又僵硬的脸,心下渐渐慌了起来。   上回他可没有死这么久。   难道他真的死了?毕竟夜魔君将他的灵识都毁了,她从未听说过有人没了灵识还能活的。   长风彻底慌了。   她倏地站了起来,捏他的脸,压压他的心口,“烦人魔,你快醒醒,你睡了很久了,快醒醒。”   烬没有任何反应。   “喂,喂。”长风着急地晃他,“烦人魔,你醒醒,醒醒呀。”   她给他渡气,试图唤醒他,可毫无生命力的身体连一丝灵气都接收不下,被排斥在外,根本无法进入。   长风跳了起来,“烦人魔!”   她的嗓子里已经有了哭音,心里也惧怕起来。   死了?这次真的死了?   “你在跟我开玩笑对吧,烦人魔,你怎么会死,那么多次都活过来了,这次一定也会醒的对不对?”长风摸他的脸,可是仍旧没有一点温度,“你快醒醒,别睡了,别睡了……”   门外的妖八和司瑶听见她的哭泣声,心里也觉难过。   烬死了。   真的死了。   每逢有风拂过,竹林里总是同时响起窸窣声,那是翠绿的叶子在互相摩挲。影婆婆常年居住此处,算得上是魔界中唯一比较清净的地方了。   她走到竹林入口,将门口封印,风立刻被阻隔在外,似乎这里成了一座坚不可摧也不能入内的巨山。   影婆婆回到屋里,将空杯斟满茶水,拂袖而过,茶水凝聚成门。   她走入门中,刚迈出一步,人已到了一个虚无之地。   这里天是白的,地也是白的,所望之处皆是白茫茫,望不到尽头,仿佛一个缥缈不存在于天地间的地方,又因所见皆白,又显得圣洁无比。   她静默了片刻,这片虚无之地又来了另一个人。   她转身看去,来者是君天临。   君天临走到她面前,微微弯身,“军务繁忙,脱不了身。”   “嗯。”影婆婆说道,“妖八已将法器送入泉眼,无神已经复活了。”   君天临愣了愣,他压制着自己的高兴,但声音还是有些颤抖,“她终于回来了。”   “是啊。”影婆婆也诸多感慨,“消息还未让外界所知,若是六界知晓,恐怕已是沸腾。”   “魔族可知?”   “夜魔君已知。”   君天临又问,“长风可知?”   “定是不知道的,无神尚未完全恢复元气,也不宜让过多人知道。”   “我去接她回家。”   “不可。”影婆婆看着他,轻轻摇头,“她如今……已是妖了,再回不去神界了。”   君天临顿觉失落,不是因妻子变成了妖,而是不能接她回家团聚,让她安心修炼恢复。   他担心她一人在妖谷,会遭不测。   毕竟夜魔君已经知道她的存在,再也无法像过去三万年那般静待复活的时机。   “望天玄也知道了她的存在,他会好好照顾无神的。”   “他不是向来抗拒妖王传说?”   影婆婆笑笑,“可他有个相信妖王传说的儿子。”她叹息道,“自古以来,爱孩子的父母,无论再犟,都愿为其倾尽所有。放心吧,有妖八在,望天玄一定会好好守护无神。他是妖界最强的宗主,有大将的实力,夜魔君也会有所顾忌的。”   听到妻子的险况减半,君天临心觉安慰。   “我能否插手?”   “如今不行,夜魔君已怀疑到我,你再插手,便是将我叛徒的身份坐实了。”   君天临微惊,“夜魔君怀疑您了?以他的性格,一旦被怀疑,便是铺天盖地的监视,恐怕他会随时对您下手。”他执意说道,“您走吧,您在魔族待了数十万年,不惜毁神骨,除修为,堕入魔道,您已经做了太多太多了。”   影婆婆却是朗声笑了起来,声音爽朗洪亮,没有一丝的惧色,“我回到神界的原因只有一个,那便是魔族覆灭,紧锁大门,不再祸害苍生。”   君天临暗暗叹了一口气,“无神像您。”   影婆婆默了默说道,“我的女儿,当然像我。”   她低声说着“女儿”这两个字,想到当年她急匆匆赶到战场,却看见夜魔君将女儿灵识毁去的刹那,心不由刺痛。   没有哪个母亲能亲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死去而不愤怒痛苦。   她将这种恨藏了三万年。   哪怕魔气每日都在侵蚀她身为一个神裔的身体,她也没有想过离开。   她的眼眶深陷,可眼神坚定而锐利,那是不可抹去的除魔信念。 第五十六章 猜谜   烬还是没有复活的迹象, 但长风的心绪已经平静了许多,因为她发现烬虽然没活, 但身体也没消失。   这是个好迹象。   玄清子一日来了好几趟, 每次都要特地地捏捏烬的胳膊,随后告诉长风,“仍有弹性, 没死透。”   这话听来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妖八在旁说道, “可阿烬的灵识都被毁了,这也能活?”   司瑶说道,“应该说这竟然没死。”   但凡有点常识的人都知道毁去魂魄不可怕,毁去灵识才是让人彻底死绝的法子。可被毁了灵识还没死透, 这已然超出了他们的认知。   玄清子说道,“昨日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后来我翻阅古籍,倒是找出这么一段话。”   “快说。”   “上古书籍说道, ‘除灵识者, 形体解毁。灵识藏于骨髓,可削骨抽丝, 以血养之,留他日之用’。”他说道,“我怀疑这位魔公子早就忍受常人所不能忍之痛, 用禁术将灵识抽了些许出来,养在了什么地方。所以今日的他并不算完全死了, 但没有活过来, 也是因那最后一丝灵识未归。”   妖八说道, “真残忍, 真麻烦, 抽自己的灵识,那得多疼。”   长风听玄清子说完,倒觉得这个说法成立。   烬对自己有多残忍她很清楚。   为了复仇,他连死都不怕,还怕抽丝么。   她捕捉到了重点,问道,“神医知道是什么禁术么?有什么后果?”   “古籍未言,许是如此,所以即便书上有提这个办法,也从未听闻过有人办成过。”   长风下意识就想到娘亲,如果娘亲知道那种禁术,那或许如今还活着吧。   神界的人总是耻于用禁术,认为既是禁术,那必然不能是他们这般光明的天者偷偷用的。   唯有娘亲,别管什么禁术,有用就行。   如果不是她足够强大,大概早就被当做异类驱逐了。所以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娘亲属于那种你们看我不顺眼但却干不掉我还得叫我一声大王的人。   长风想到可可爱爱的娘亲,又有点想笑。   想完后,又有点想哭。   唉,想娘亲了。   玄清子走后,妖八也跟她告辞,“我又要出门了。”   “去找机缘吗?”   “对!”妖八的声音没有丁点颓靡,朗朗应声,又变成了一个蓬勃发芽的小苗苗。   这种十分有感染力的健朗驱散了些长风心头的阴霾,她点点头,又问,“白娃娃没有作用么?”   “没有,其实我真的以为……是有的。”妖八回想那晚的事,也觉得奇怪,“白娃娃走进泉眼后,没出来,也没异动,估摸又是被泉眼当食物吃了吧。”   “嗯。”长风想到那说要陪自己玩的白娃娃,也觉得微妙。   真的很像娘亲捏给她玩的泥娃娃。   难道是她思念过度做梦了?   这几日的梦和感觉都亦真亦假,让她也有些迷糊了。   司瑶见妖八走了,也跟了上去,仿佛变成了他的小尾巴。   长风坐在床边戳戳烬的脸,想起今日还没给他洗脸,便去打了水来。   她端着铜盆走进里面,就看见一团黑影站在屋里,吓她一跳,“无影子?”   “嗯。”   长风的眼忽然精亮起来,“你是不是带了他的灵识?就是那一丝丝被禁术封存的灵识来复活他了?”   无影子意外道,“你竟知道此等禁术?”   还不是因为我身边有个爱读书医术好的玄清子神医。长风不想他过多注意到玄清子,她没忘记他是魔,心里总是下意识防范着,“嗯。我很好奇……那个禁术……要承担什么后果。”   “施咒的人是我,他并不会有事。”   “所以你会有事?”   无影子看她,“小姑娘话很多。”   长风干笑两声,这些魔人对自己的主子真的是掏心掏肺。她放下铜盆说道,“那你忙,我不出声。”   无影子还在看她,“你想偷学禁术?”   “我想。”长风落落大方说道,“如何藏匿灵识,我很想学。”   “为何?”   “因为我心里也有很重要的人值得我用这种办法。”长风又道,“我只恨没有途经早点学会这种办法,否则……就可以救下另一个对我很重要很重要的人了。”   “哦。”   “你不问我是谁?”   “不问。”   不嘴碎,这人能处!长风又将凳子挪近了一些,“你开始吧。”   无影子没有驱逐她,他走到烬的床前,伸出了一双手。   那双手干枯得如同将死的树皮,青筋爆起,不见血色,看着瘆人。   “灵识之术,要施法者法力卓然,先学会将自己的灵识一分为二。知晓办法后,便能将别人的灵识剥离分开。灵识离体,以施术者血液养之,日夜浇灌。”   长风低声问,“代价呢?”   她做事也喜欢权衡利弊,尤其是在这种事上。   “灵识化做蛊虫,钻入骨髓,喝血吸髓,宿主日日忍受削骨之痛,血液被吸干之日,便是宿主死去之际。”   长风微顿。   她再看无影子的眼神,已经不同了。   所以他如今也日日在忍受这种痛苦,都是为了烬。   她不明白了,“烬出生便被送入死魂潭,为何你要这么为他拼命?一个婴儿便让你如此忠心?”   她也明白了烬为何偏信无影子,能为自己养灵识的人,又怎能不信呢。   无影子没有回答她。   他凝神盯着自己的手,那干枯的手上渗出一滴血珠,随后越滴越多,滴滴答答落下,化做一片红色雨雾。   那像是鱼饵,在诱惑他身体里的灵识出来。   灵识却很狡诈,留在了安乐窝中,并没有被血液引诱出来。   滴滴答答,血越流越多,长风只觉那双手更干枯了,干皱地似要大片大片掉落。   在无影子几乎流尽最后一滴血时,灵识终于被迫出来。   在它出现的一瞬,无影子擒住了它,将它牵引入烬的体内,随即将血收回体内。   做完这一切,无影子趔趄一步,瘫在旁边椅子上,连话都没有力气说,只剩胸口在微微起伏,仿佛一个迟暮老人。   “你怎么样了?”长风问道。   无影子摇摇头,示意她留意床上的人。   长风看见烬额上的血洞在收拢,不多久就痊愈了,像是灵识化作小人,将那天窗关了起来。   她很明显地感觉到烬身上的魔气在变强,萦绕的魔气浓郁得让人肉眼可见。   她有一种预感,烬这才是王者归来,只是不知变得有多强大。   直到烬的呼吸又再次归来,长风才重新喘气,方才竟紧张得屏住了呼吸。   烬没有睁眼,这次是真正地沉睡了。   死而复生,太耗精气。   长风这才开口,“为什么要让他这么痛苦地修炼??”   “他并不是在修炼。”无影子说道,“而是在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   长风皱眉,“什么意思?这是他原本的修为?”   “自然是。”   “他……”长风是何等聪慧,瞬间明白过来,不由心头微震,她理顺思绪说道,“我一直很奇怪,为何老魔尊那样厉害,儿子却很弱,原来……原来在他生下来时,本属于他的修为就被人拆分,分布在不同的地方了。我想,从血石开始,到司徒深的蚕宝宝,再到他被取走母子线,到被夜魔君毁去灵识,都是为了拿回修为对么?”   无影子看她的眼里有了赞许,“是。”   长风似乎得到了某种鼓励,继续大胆猜测道,“虽然这里面都藏着他的修为,但是不能一口气吞下,否则他的身体受不了。所以血石里藏的修为是最少的,待他适应后,他便故意被司徒深擒住,而那涅槃重生中得到的修为,又更厉害一些。最后便是藏在夜魔君那里的修为,才是最重要,也是最痛苦的一关,对么?”   无影子说道,“是。”   长风觉得自己还有问题没有推论出来,一定很重要。   到底是什么?   她绞尽脑汁想着,灵光一闪,让她猛地顿住,“司徒深也好,心夫人也罢,还有夜魔君,他们都没有发现这个端倪,那设下这个涅槃法咒的人……唯有……”她呼吸微屏,“老魔尊。”   无影子没想到她能猜到这个地步。   眼里的赞许也变成了惊讶。   长风说道,“我猜对了。”   自信得连疑问句都没有了。   她说道,“或许老魔尊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长子是个心狠手辣之人,会杀死他这个弟弟。所以为了保护他这个遗腹子,才将他的修为都藏匿起来。除了你,没有人知道。”   “那你可知,为何要让烬受尽苦难,才能拿回修为?”   长风想了想,答案她不确定,“我不知道。”   无影子说道,“若无死而后生的决心,那就做不了他老魔尊的儿子,更无抗衡他兄长的能力。一世平庸地留在死魂潭,对他才是最好的选择。”   “倒是个好父亲,考虑得周全。”长风笑了笑,笑颜有些狡黠,“可是烬彻底涅槃的话,不是会推翻他的兄长,让魔族内讧么?老魔尊不怕毁了魔族?”   “你再想想你所说的话,老魔尊是如何思虑的。”   话题被抛了回来,长风觉得跟他对话像是在对着一个长辈,有些刻板,还被教导了。   长风只能自己思索,她说道,“……难道,老魔尊属意的魔尊继承人,是烬?”   无影子这次没有抛回话题,也没有否认。   长风再一细想,顿时抽了几口冷气,一瞬的惊惧满布心头,魔人的狡诈她彻底体会到了。   在老魔尊心里,小儿子才是他选定的继承人,而今的夜魔君,不过是老魔尊稳住魔界的棋子,夜魔君只是一块垫脚石罢了。   什么父爱之深,假的!   “我不懂。”长风问道,“当初老魔尊死去时,烬还在娘胎中,他为何那样属意烬做继承人,甚至为他铺了那么长远的路?”   无影子说道,“老魔尊并没有知天命的能力。”   “但是祭司有!”长风在他的引导下,思绪一步一步变得清晰明了,“影婆婆告知他,烬日后能率领魔族打败神族对不对?!所以老魔尊知道自己天命将休时,为烬铺好了所有的路,对吗?”   “嗯。”   一切谜题解开,长风的心却没有轻松下来。   烬是天选的魔族后裔,是祭司口中能让神族败退的人。   连老魔尊都信了,那是不是真的?   长风本来“忠”于烬的心,忽然又起伏起来。她偏头看向床上人,却与他四目对上。   本在沉睡的人,此刻竟醒了。 第五十七章 大义   许是听无影子说了那么多关于烬的事, 目光对上的那一刻,她一瞬有些抵触他。   很快这种抵触就被职责冲散了。   只要爹爹一日不说任务停止, 那她就要倾尽全力保护他, 无论他成为魔君之后是否真的会掀起滔天巨浪。   这不是她目前要考虑的事。   想通之后,她立刻走到床边问道,“你感觉怎么样?”   “很好。”   “哦。”长风说道, “你还要死几次, 能不能先告诉我。”   烬想问她是担心自己居多,还是防范自己居多。他看了她一会,没问。   “这是最后一次。”烬有些疲惫地合上眼,一会才接着说道, “真的。”   长风握住他的手腕,强大的魔气在他的体内游走,只是握着就令人有压迫感。她也觉得这应当是最后一次,一是他已然变得很强, 二是连夜魔君都出手了, 那还能有比他更厉害的人能被老魔尊看中来藏烬的修为?   应当不会有了。   烬抬起自己的手,看着那握住自己的白玉细手, 好像有些苍白。他又瞥见自己胳膊上的淤青,冲她说道,“你趁我毫无反抗之力掐我。”   长风又气又笑, 这是那神医掐的好不好。她点头如捣蒜,“对呀对呀, 是我掐的, 你还想掐回我不成。”   看着她这般无赖的模样, 烬竟是不生气的。   “我有话想跟无影子说。”   长风知趣地站起身, “我去给你找点吃的, 想吃什么?”   “鱼汤。”   “我这就去。”   长风蹦着步子出了门,她没有立刻走,想偷听。   没等她听到什么,就听见烬说道,“不要偷听。”   ……大型被拆穿现场……长风嘟囔,“没呀,我发呆呢。”   说完她只好悻悻走了,末了才发现,她都隐匿了气息,烬却仍能发现她,他果真又再次涅槃重生了。   确定她走后,烬才缓缓坐了起来,灵识被毁重生不比之前,令他疲惫了许多。   他问道,“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么多事?”   关于他父亲的事,还有修为一事,这些本不必说。   “她终究是个外人,是神。”烬看着无影子,从他出生时起,这个人就陪在自己身边,对他而言,他如父如母,有着很深很深的信任感。   但方才他欲将清醒时,却听他对长风说了那么多话,实在令他困惑。   “我感觉你对长风……”烬迟疑片刻还是说道,“有种对待亲人的亲近感,你平日对谁都很冷淡,话也不多。”   他在等无影子的解答,希望让他满意。   他不想对他有任何的怀疑。   无影子说道,“我快死了。”   想了千种答复的烬一怔,“什么?”   无影子坦然说道,“我快死了,我死了后,总要找个清楚你过往的人继续照顾你。”   烬坐得更直了,追问,“你快死了是什么意思?”他忽然明白过来,震怒,“因为将我养在你体内的灵识抽了出来?”   灵识虽然是以吸宿主的血水为生,但养在体内七万年,早就像一棵树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强行将它取走,恰似将大树连根拔起,拔起的同时,被树根吸附的血肉、骨髓、法力都会随之离开。   如今烬的体内,不单单有他自己天生的修为,还有无影子的。   烬想明白这一切,脸色更是惨白,他露了痛苦之色,“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无影子轻叹,“我的身体早已如百年枯树,即便没有取走你的灵识,我仍会死。殿下,我死后,请将长风当做我,信任她。”   “为何要我信一个神,追随我的人有那么多,为什么偏偏要我信一个神?”   “她是你命定的妻子。”   烬一顿。   无影子说道,“这句话,想必不必我再多说。”   对魔族而言,这句话很重,是解释一切不合理事情的最好答案。   早已有这种感觉的烬没有否定他的说法,如今不过是从一个可信的人嘴里更加确定了这个说法。   长风果然是他的未来妻子。   无影子说道,“好好待她,她会成为你复魔路上最有力的帮手。我已安排金护卫接替我的位置,他会接管我的一切事务,殿下只管安心修炼便好。”   烬看着他,“有没有办法……能活下去?”   无影子摇头。   烬的神情顿时黯然。   他最亲近的人,要死了,要离开他了。   无影子低声,“属下会在深渊中,凝望殿下杀死夜魔君,登基那日的风采。”   烬此刻不愿去想那些事。   他还想对无影子说些什么,但他已经走了。   走得决然,这一别,许是永别。   无影子从三余镇中出来,人过结界,一身黑衣化去,高大强壮的身躯似瞬间缩水,化作一个又矮又小的拄拐老太太。   她脸上的沟壑更深了,步履也更加蹒跚不稳。   从后面看去,像个暮年老者,周身萦绕着一股死气。   “母亲。”君天临追上她的步伐,声音恭敬,“灵识离体对您已造成百倍伤害,法力大损,即便回去也会让夜魔君看出端倪,您回神界休养吧。”   影婆婆说道,“我在魔界多年,早已无法回到灵气纯粹干净的神界了。”   “我为您安排适宜居住的地方。”   “不必了。你叫我一声母亲,我很高兴。”影婆婆看着她这无可挑剔的女婿,心觉宽慰,“无神复活了,只是她已成妖,日后要你多加照顾她了。”   这句话简直像是在辞别,而且还是生死辞别。   君天临微顿,“母亲此时回魔界,恐怕……”   “会死对么?”影婆婆笑笑,“我不惧怕死亡,我还有最后一件很重要的事要做,必须回去。”   “何事?”   “自然是见夜魔君。”影婆婆的身体已经很虚弱,虚弱到连自己都能感觉得到她活不了多久了。她要赶快回去,便抬抬手,“我的脾气你很清楚,别劝了。”   君天临不敢拦她,可也不忍让她再入虎穴,“或许……还有别的办法?”   “不需要。”影婆婆温和说道,“这副破破烂烂的身体,我早就不想待了,如今能去安乐之地,你可不能阻拦我。”   君天临叹气。   影婆婆说道,“照顾好我的女儿,还有我的外孙女。”   “是。”   “我已经将长风交付烬,他会好好待长风,信任她。”   君天临不解,“魔那般多疑,怎会轻信?”   “我不过是告诉他,长风是他命定的妻子。”   君天临恍然。   末了他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所以长风到底是不是他命定的妻子?”   影婆婆没有答,只是笑笑,便回魔界去了。   身为亲爹的君天临心头咯噔咯噔直跳,随后摇头,不可能,他的女婿怎么可能是一个魔。   不可能!   老人的身影越离越远,消失在了君天临的视线中。   他看着那苍老近乎枯竭的身体,知道无法阻拦,知道也不会再见。   日后他一定要告诉长风,她的外婆是多么的了不起。   正是有这样的母亲,才会有无神那样的女儿吧。   他想着,又叹了口气。   影婆婆走入魔界的大门中,又回到了这昏黑又浑浊的地方。   即便待了五十万年,她仍觉这种气味令人作呕。   “本座在等你。”   不远处的男子身躯高大,负手而立,像是一尊冰冷石像。影婆婆停了下来,应声,“君上寻老身何事?”   “烬复活了。”夜魔君说道,“你已经知道了。”   影婆婆诧异,“老身不知道。”   夜魔君摇摇头,“你当然知道,你不是刚从三余镇回来么?”   声音清冷,却带着不容对方狡辩的警告。   他已经知道她是“叛徒”了。   也知道多年来一直保护烬的人是她。   影婆婆默了默,随后笑道,“是。”   夜魔君问道,“本座想知道,为何我父亲和我那么信任你,敬重你,你却仍要背叛魔族?背叛本座?”   影婆婆笑了笑,神情轻松,仿佛在跟一个年轻人聊天罢了,“背叛魔族?我从未背叛魔族。因为……我从来都不是魔。”   这个回答出乎夜魔君的意料,他从惊诧慢慢变成愤怒,“你是神。”   “哈。”影婆婆朗声笑道,“我是神。”她的目光似乎永远是那么坚定,充满了力量,她字字说道,“我毁去神骨,剥除灵气,注入无数魔人的血肉,终于变成了一个魔。我接近你父亲,成为他最信任的人。可惜,魔始终是魔,即便他那样信任我,却仍诸多隐瞒。否则我早将魔族带向死亡深渊,拯救了苍生!”   夜魔君从最开始的愕然已变成了震怒,他没有想到,神族的细作竟是魔族堂堂祭司。   这个祭司甚至潜伏在魔族数十万年之久。   所以魔神大战时,不管魔族发动几次奇袭,神族总能顺利躲过。   内有花无神,外有影婆婆,就算魔族再怎么攻打,神族都不会受到致命打击。   影婆婆说道,“神族也有魔族的细作,只是他们给你们的情报,远不及我,对吧?否则以你的野心,早已反攻神族。”   夜魔君听着她说话,突然觉得父亲很可笑,他也很可笑。   让一个神成为了魔族的祭司。   他近乎疯癫地笑了起来,因自己的可笑而发笑。   “我知道了……你蛊惑我说我那弟弟的降世会威胁我的王位,也是假的对么?你暗中扶持他,就为了他恨我,夺我王座,让我们手足厮杀,神族得利,对吧?这都是你们的阴谋!”   “不是。”影婆婆淡声说道,“他真的会夺走你的王座,甚至是杀死你。”   “你还在骗本座。”   “即便我老婆子不说这话,难道君上就不会杀二殿下了?”影婆婆的笑里已有淡淡嘲讽,“君上未免太看轻自己的猜疑心了。”   夜魔君不笑了,他甚至不想再说话。   影婆婆也在等死,从潜伏魔族开始,她的身体就受到了极大损伤。后来常年居住魔族,受魔气侵蚀,日日忍受万蚁啃噬之苦,后又为烬藏灵识,以血肉养之,更是痛苦万分。   而今灵识取出,她也油尽灯枯。   必死无疑了。   可惜,没有见她的女儿最后一面。   她还想摸摸女儿的脸,唤她一声小名,听她喊自己娘亲。   可惜啊,不能如愿了。   “为何要回来,你明明可以走。”夜魔君问道。   影婆婆没有答,她演了数十万年的戏,如今想休息了。   “因为你要用死告诉我,烬会威胁我的王位,会杀了我。”夜魔君逼近她,扼住了她的喉咙,“你到死都想让我坚定杀死他的心,你要我们自相残杀,让魔族大乱,对么?”   影婆婆微微笑着,轻声,“杀了我。”   夜魔君眼里一瞬闪过凶狠之色,片刻他的眼神又带了挑衅,低声,“你不问问我,为何本座知道你去了三余镇,还见了那孽障?”   影婆婆愣神,猛地知道了什么,三余镇有他的细作!   她想给外面的人传递最后一条讯息,可是夜魔君早有防范,瞬间扼断她的喉咙。   骨头顷刻断裂。   影婆婆残缺的身体不堪这一击,在夜魔君绞碎她喉骨的同时,连魂魄也被打得灰飞烟灭。   但他没有将她的骨血化做灰烬,而是将这身体扔在地上,对一直站在暗处的女人说道,“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虽然不美味,但修为不低。”   暗处的女人走了出来,笑声清朗妩媚。她的身段高挑妖娆,媚骨天成。浅浅一笑,一双眼睛像能慑人心魄。   “那我就不客气了,魔尊大人。”   夜魔君看着她,说道,“结盟愉快。”   “结盟愉快。”女人说道。 第五十八章 外婆   线断了。   烬看着本来是用来与无影子联络的线, 此刻却断开了。   长风过来的时候,看见烬在长廊下发呆, 神色怔然, 侧影甚是孤清。她慢慢走了过去问道,“饿了?”   “……”烬默了默说道,“无影子死了。”   长风难以置信道, “昨日他还跟我说了那么多话, 好好的怎么会……”   “应该是夜魔君所为。”烬说道,“我知道他是魔族里很有权势威望的人,否则无法避开魔族耳目将我教导长大。只是他从不说他的身份,想必今日我可以知道了。”   长风懂了, 既然无影子死了,那他在魔族中对应的身份也就此消失,魔族定会传来消息,自然就知晓他是谁了。   气氛又沉寂下来, 烬看着院子里被春日染绿的嫩芽花草, 明明生机勃勃,可他的内心却无波澜。   无影子对他而言很特殊, 也很重要。   如今他死了,烬根本没有办法立刻接受。   化作乌鸦的魔鸟从空中俯冲而下,冲进院子里, 停落在长廊下。   一瞬化形,是个俊美的年轻人。   长风眨眼, 她还以为这真是鸟呢, 没想到是个人。   金护卫屈膝说道, “殿下, 魔族突有急事。”   “说。”   “影婆婆暴毙。”   噔。烬心头猛震, 连长风也诧异了。   无影子是影婆婆?   这怎么可能!   影婆婆三番两次要杀他们,这是……做戏?   不对,影婆婆跟她爹屡次密谋,似乎很是熟络,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长风属实不懂了。   烬也不可置信,他愣了许久才问道,“是谁所为?”   “不知,突然在林中暴毙。她死后,夜魔君便下令烧毁竹林,而影婆婆的尸体也不知所踪。”   烬静默良久,“你回去吧。”   “是。”   金护卫离开后,烬才说道,“无影子是影婆婆……我怎么就从来没有怀疑过……”   长风看出他的懊恼,低声,“影婆婆隐藏得太好,连你都骗不过的话,那怎么骗夜魔君呢?”   “我并不明白为何她要帮我。”   “我也想不通。”   影婆婆在魔族身份尊贵,地位仅次于魔尊之下,要什么没有?为何非要帮烬对抗夜魔君?   两人不懂,烬已无人可问,但长风隐约感觉到了什么。   她觉得她可以找她爹问问,他一定知道什么。   她说道,“你先静静,我出去一会。”   长风转身要走,手却被烬拉住,紧紧捉住。她偏身回头,迎上烬空落的神色,“你也要走?”   她心头一顿,瞬间不忍,“没呀,我想去给你买鱼汤。心情不好的时候,吃些好吃的,会好很多。”   烬的神色缓了些,可心却更是酸涩。他不想让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可又不想她走,遂将她拉近,抱住她的腰身。   长风站着,他坐着,头一靠,便几乎埋胸。   他浑然不觉,长风倒是连身体都僵硬了。   吃豆腐呀你。   长风心中骂骂咧咧,但还是没将他推开。   烬没想那么多,他知道长风是他命定的妻子,那抱抱她是可以的,他要是再强硬些,直接跟君天临要了这个仙子护卫也是可以的。   他已然将她当做最亲近的人。   气氛实在太过安静,长风几乎能感觉得到他在自己心口上呼出的热气,有些沉重。   她微微抬手,手掌落在他的头上,想摸摸。   土地公消息灵通,这会已经知道魔族祭司死去的消息,从外头回来便要进去通报。   恰好碰见灶神也往里走,他喊住他,“你这老头怎么老往这跑。”   灶神瞪眼,“你们这热闹好玩啊,而且我有急事。”   “什么急事?”   “魔族那老太婆死了!”   等他们进了宅子,却见烬和长风那两个小年轻抱在一起,相互无言,一派美好模样。   俩老头顿时停住步子,识趣地往墙后靠。   “这……”   “这……不好打扰吧。”   “不好、不好。”   “等会再去吧。”   两人叽叽咕咕着,长风听见了,暗暗松了一口气,总算是有人来打破僵局了。她抬头说道,“我听见了,你们进来吧。”   土地公和灶神这才出来,还略有些尴尬。   等到了前头,烬的面色已经缓和下来,没有了方才在长风面前的丧气,“什么事?”   “魔族祭司影婆婆死了。”   长风看了看天,这刀补的可真是……   烬的脸僵了僵,“嗯。”   土地公说道,“妙啊!”   长风:“……”   灶神也说道,“对啊,妙啊!那影婆婆可是魔族出了名的威望者,是诸多魔人的信仰,如今她死了,夜魔君就少了个左膀右臂,魔族势力又弱三分!”他回神,“不对,你这些话跟烬公子说做什么,他也是魔啊。”   土地公说道,“你别嚷嚷,下回神君选中你保护贵客的时候再嚷吧。”   什么都不知道,瞎凑什么热闹呢。   以为做得好便能离开那黑土草灰,升个神阶么,想得美。   长风怕他们再兴奋下去回头就要挨揍了,打圆场说道,“我们知道了,你们一定很忙吧,还是各司其职,回去吧。”   土地公听出话里的门道来了,便告辞要走。灶神说道,“不忙,晨食已吃,午食未至,正闲着呢!”   烬终于抬眼盯他,“滚。”   灶神:“……可怕!”   土地公拖着他便往外走,再不走就要被揍了!   待两人走后,长风见机说道,“我去给你买鱼汤吧。”   烬看看她,但还是点点头。   长风立刻就跑了。   不是去买鱼汤,是去天上找她爹。   她有许多问题要问,关于影婆婆的。   等她出了门,烬坐了小半会,随即起身去了鱼汤摊子。   在那里他没有看见长风。   老板见了他便笑道,“公子又来喝鱼汤啊,您请坐吧,今日怎么一个人?”   烬默然,说道,“从来都只有我一人。”   老板不懂,但他心情似乎很不好。   长风火急火燎到了神界,进门就看见云月。   云月见她突然回来,神色严肃起来,“是不是下界发生了什么事,怎么没与那魔殿下一起?”   “我找我爹问些事。”长风走了几步又问道,“云姨,你知道影婆婆死了吗?”   云月默了默,点头,“知道。”   “那你知道无影子就是影婆婆吗?”   “嗯。”   长风也点头,“那我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我有个很大胆的猜测。”长风没有遮掩,直接说道,“想必影婆婆是神族的人吧,甚至或许可能是我爹某年带出来的兵。”   云月看着她,像在看笨蛋。   “咦?我猜错了?”   “是,你猜错了。”君天临的声音从前厅传来,“进来吧,风儿。”   长风从未用如此快的速度冲到前厅,“趴”地坐在小桌前的蒲团上,“爹爹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影婆婆到底是谁?”   君天临却不着急,放下手中茶盏问道,“为何这么急?”   “我要赶着回去,我骗那魔殿下出去买东西,要是晚了,他会生气。”   云月察觉到了什么,“你怕他生气?”   “怕。”   “哦——”女子的心思到底是细腻些,云月有些懂了,她在乎那位魔殿下。   君天临却不懂,得到了合理的解释后便跳过了这个话题,“影婆婆确实是神族人,但她并不是我的部下。”   “那她是谁?”   君天临看她,默了片刻说道,“她是你的外婆。”   “哦,她是我的……”长风猛地瞪大眼,“外婆?外婆?外婆她不是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吗?”   君天临轻轻摇头,“早在三十万年前,她便毁去神骨,注入魔气,彻底化作魔人,潜伏魔族军营成为一员小兵,后因实力出众,逐步崭露头角,一路成为老魔尊的左膀右臂。后来老祭司死去,老魔尊便让她成为新的祭司。”   寥寥几句,却是这三十万年的缩写。   长风不能从这简单描述中体会到她的艰难,但却仍旧十分震撼。   从神变魔,单是这种痛苦就足以让人痛不欲生了。   “当年魔族势头强悍,神族屡屡战败,直到后来你母亲与我一起接手军队,数次修整,才逐渐挽回败局。再后来要与你外婆要理应外合反攻魔族时,你娘却遭遇伏击,自此神魔势均力敌,谁也无法吞噬对方,唯有各自紧锁大门,停战至今。”   长风沉默许久,她终于理顺了思绪。   一开始她被蛮蛮抓去就非偶然,是受影婆婆指使吧。   所以她突然变成救烬的人了,一路羁绊,直到如今烬对她的信任无限放大。   外婆或许早就知道自己会有今日的结果,便早早为她铺好路,让她成为接替者,成为下一个深得魔君信任的人。   同时也是神族下一个……牺牲者?   长风不能定义自己的身份,但她觉得自己远没有外婆那种强大的除魔意志。   她有些震撼,也有些无法理解。   这让她对那个老人更加充满好奇。   为了神族牺牲到这种地步,真的……值得吗?为何要这般牺牲呢……   她觉得自己的私心太重了,单是这点,她就无法成为像外婆和母亲那样伟大的人。   肩上的担子忽然重了很多。   压得她心头沉重。   长风说道,“外婆……”她说着这陌生的称呼,心里像有根刺,始终让她觉得不安,“她为何信我会完成她未尽的使命?”   君天临知道她说的使命是什么。   除魔。   无论用什么手段,无论做出何种牺牲。   他说道,“你母亲像她,而你,像你母亲。这就足够令人相信了。”   长风忽然笑了笑,“我不像,我不及她们万分之一。”   她敬畏生命,也惧怕死亡,甚至很怕疼。   她摇头,“我做不到。”   长风缓缓起身,想卸下被强加在自己头上的重担。   那一瞬她想逃,她不想像外婆和母亲那样,为神族倾尽全力甚至是性命,换来几句族人的称赞。不,外婆耗尽一生,连名姓都无人知晓。   她们坚定的信念到底从何而来,她当真很迷茫。   长风从未如此想念自己的山,还有山上那生机勃勃的绿韭菜。   ——想回去,做她与世无争快乐的小山神。 第五十九章 妻子   从神界下来, 长风还有些茫然。   她做不到像外婆那样决然,根本做不到, 那就……暂时做好保护烬的任务吧。   至少要保证他成为新的魔尊, 那样或许她可以适时抽身,不至于让爹爹母亲脸上蒙羞,也对他们有个交代。   待烬登上王座, 便是她拂袖离去时, 深藏功与名。   如此一想,长风又快乐了起来。   到了家门口,长风已经想好借口了——鱼汤老板今日没有出摊,她四处寻找, 找遍全城也没有找到一份鱼汤呢。   烬那家伙一定会信她,况且就算不信又怎么样呢。   爱信不信。   但烬不在宅子里。   这家伙除了待在这还能去哪?不是又往外跑了吧,他就不怕再被夜魔君捉走么?   长风气呼呼出来,想起该问谁了, “护卫小哥哥, 可知那位魔公子的去向?”   护卫答道,“仙子今日出门后, 魔公子也跟着出门了。”   “多谢。”长风低头蹙眉,隐约有了不好的预感。   他该不会……是跑到……   长风大感不妙,拔腿就往鱼摊那跑去。   希望那家伙不要在那, 否则他一定会吃了她。   魔人狡诈,喜骗别人, 可他们却也最厌恶别人欺骗他们。这点很不讲道理, 但是性格如此。   长风跑着跑着突然想起来, 她做什么这般紧张。   这种紧张简直就是怕他暴怒。   也对, 不就是怕他生气然后将她赶走吗?   对对, 就是如此。   可总觉得她自己不是这般想法呐。   跑到鱼摊子那,此时还未到正午,人不多。   她没有看见烬。   高悬的心刚放下又悬起,所以那家伙跑哪去了?   她到了老板摊前,喘气说道,“来两碗鱼汤,带走。”   老板瞧见她,一眼就认出了这漂亮姑娘是谁,应了声“好嘞”,随后边打汤边问道,“姑娘这是给谁捎一碗呢,总不能是给那位公子吧?”   长风微顿,“为何这么问?”   “啊?那公子早上在我这喝了足足三碗汤,我都怕将他喝腻……姑娘你去哪?汤还要不要了啊?”   “不要了——”   长风的心都已经沉到了谷底,那家伙来过了。   他知道自己骗了她。   她也不知道去哪里找他,自从他又涅槃之后,她就寻觅不到他的气息了。   这种断了线的感觉属实不好。   她满镇子找他,找遍了每个角落,都不见他的踪影。   等她踏入林中,寂静的林子让她纷扰的思绪安静了下来。她站在林中呆了好一会,才说道,“我知道你在,出来。”   无人应声,也无人出来。   尽管此刻她觉得自己像个傻子,但她的直觉告诉她,烬一直都在附近,看她狼狈奔波。   “我错了。”   长风认栽般说道。   “错哪了?”终于又听见那烦人魔的声音了,冷冰冰的,好像要将她给冻死。   ——错在没有撒好谎轻易被你发现了。长风诚恳说道,“不该骗你。”   那边沉默良久才问道,“你去了哪里?”   “神界,向天君禀报近日的事。”   “为何不告诉我?”   “你是魔。”   这个解释很合理,但烬不高兴。   长风知道他气消了一半,烬很容易哄,比哄一个小屁孩还容易。   很快烬就从林中暗处走了出来。   每次涅槃后,他身上的魔人气息就重一分,就连五官也是。长风具体说不上哪里变了,但脸越来越像魔人,变得邪气又阴冷。   烬缓步走到她的面前,捉住她的手,“你不能总是骗我,否则会失去我的信任。”   “我没有。”长风想挣脱,他却握得更紧。   “你是我的。”   “……”长风瞪大了眼,她怎么就成了他的了?她是东西吗?她拧眉,“我不是你的。”   烬不理会,郑重说道,“是,你是我命定的妻子。”   长风快气得跳起来踹他膝盖骨了,“收起你那套魔人的理论,在神族从来都没有这种说法。”   可握住手腕的手劲却变得更大。   长风生气了,“你是不是忘了你是魔,我是神。神魔怎么可能结为夫妇?自古以来就没有这种事!”   “是,没有,但你可以变成魔。”   “你知道神要怎么变成魔吗?打碎神骨,抽掉神识,再散去一身灵气,你知不知道这有多痛苦?”   历经几次生死的烬当然知道。   长风越说越气,猛地回神,更气得咬牙,“为什么不是你变成神!”   “那我变成神。”   长风一愣,烬继续认真说道,“打碎魔骨,抽掉魔识,散去一身魔气。”   他这话不按常理出牌,素来妙语连珠的长风都不会说话了,她甚至有些结巴,“你、你疯了,一个神怎么统率魔族?”   他真的疯了吧!   烬依旧固执,声音里没有半点开玩笑的语气,“魔族尚武,只慕强,他们不会在乎能打败他们的人是谁。”   “不是。”长风不能理解地看他,“为什么非得是我?”   “你是我命定的妻子。”   “谁说的!”   “影婆婆,她离去前对我说的,她不会骗我。”   “她?”长风瞬间震惊,随即明白了,这话是假的。   影婆婆是她的外婆,但烬不知这个真相,依旧将她当做他最信任的人。   那外婆说这种话,无非是让他对她深信不疑。   其中的苦心她很明白。   烬见她想得出神,以为她接受了这个说法,低声,“不要走,陪着我。”   长风如今很纠结,她知道了外婆的苦心,可是真要她配合欺骗烬的感情?   这对烬很残忍。   可对一个魔不残忍,日后换来的就是对苍生残忍。   她的脑子不知为何突然活络起来,抬头问道,“那你告诉我,你是因影婆婆的话才认定我是你命定的妻子,还是在她说这句话之前,就已经这么认为了?”   烬皱眉,“这不重要。”   “重要,对女子来说很重要。”   烬还是不懂,横竖都是认定了,还分什么先后?   长风见他自己也纠结,立刻抓到了可以无理取闹的理由,奋力挣脱他,“看!你自己也不明白!我不会接受这种感情,伤心了!难过了!滚吧!”   烬:“???”你变脸也太快了吧,给他一个反应的铺垫啊!   长风可不管,好不容易找了个拧巴死人的理由,还不赶紧跑。   她酝酿了一下,呜哇呜哇地捂嘴痛哭跑了。   留下了一脸莫名的烬。   等等,该生气的不是他吗?他还没追问她骗他的事呢,她怎么就突然占理还能让他滚蛋?   长风你不讲道理!   长风已经跑远了,烬回到宅子的时候还理不顺方才长风纠结的事。   他迎面撞见要出门的妖八,一把拦住他。   “嚯,阿烬你恢复得可真快!”妖八看着活蹦乱跳的烬,由衷为他高兴。   烬说道,“妖八,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问,我一定知无不言。”   烬迟疑片刻,还是问道,“对女子而言,先因天命喜欢她,和先喜欢她再因天命确定喜欢她,这两者有何不同?”   妖八的眼睛眨啊眨啊眨,“你问我?”   “当然是问你。”   “我哪懂这个,你若是问我六界法器法宝,我一定能跟你说得头头是道。”   烬懂了,这家伙比他还白痴,满脑子机缘,“行了你走吧。”   “不如你问问别人?”妖八献计说道。   “我还能问谁!”烬暴躁了,“去去去。”   “哦。”妖八起身要走,一会又说道,“要不你问问土地公?”   “快走!”   再不走他就要骂人了。   烬走进家,没有看见长风,她将房门死死锁住,根本不见他。   她真的生气了。   可她到底在气什么,烬是一点都想不明白。   长风演完了无理取闹的戏,这会窝在床上摇头,“外婆啊外婆,你说的这些话,日后让我怎么收场……如今博得他的信任了,可日后呢?难不成真要我陪他演一辈子的戏?做一个魔人的妻子?”   她说着心头咯噔一跳。   难道她打的就是这个主意?   “你要我像您一样,用一辈子潜伏魔族???”长风想通后,不由愕然。   她那外婆对她自己都那么狠,有挫骨扬灰的信念,那对她的外孙女又何尝不能?   长风越想越觉骇然。   外婆要她也跟她一样,为神族耗尽一生,终生留在魔族。什么外孙女,根本不重要!重要的只有神族,和那不能理解的信仰。   长风要疯了。   她生而为神,竟是一个除魔工具。   想明白这点后,长风顿觉无力,瘫在床上。   被算计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哈,外婆,真是她的好外婆……   长风的心思犹如被海浪拍打的船舶,翻来覆去,不能安宁。   她没有想到,一心想咸鱼的她,却是最不能咸鱼的人。   以前她下决心的话还能离开,如今烬已认定她未来妻子的身份,那以他的性格,根本就不会让她走。   她也明白了为何外婆要去赴死,她的遗言对烬而言,是毋庸置疑的。   他信影婆婆,那自然不会猜疑她说的话。   长风要疯了。   “长风仙子,你在里面吗?”   土地公沉厚的声音宛如古钟,撞响了长风麻木的心。她压下心头暴躁,问道,“何事?”   “有个消息,您一定要亲耳听听。”   长风只好开门,土地公满脸肃色,就连素日里流露的慈祥都沉入了脸上的沟壑中,她立刻问道,“什么事?”   土地公说道,“外界传闻,花无神复活了。”   长风瞬间怔在原地。 第六十章 妖族   花无神复活的消息很快传遍六界每一个角落。   就连凡间也因仙家道士的口口相传而令她复活的消息传播开来。   “听说花家有个姑娘死而复生了。”   “呷!死多久了?怎么活了?这样恐怖。”   “不知道啊, 我看许多人都在说。”   “那花家在哪呀?”   “不知道啊。”   “诶?我们这有姓花的人家吗?”   “不知道啊!!”   他们传来传去,却传不出个所以然来, 最后当做趣事闲谈, 没两日就淡了下去。   可是在神魔两界,却已掀起滔天波浪。   天界大殿外已簇拥了许多天神,他们都在焦急地等大罗天尊出面道明真伪。   本来他们是先去了君天临的府邸, 但护卫说他来了大殿, 众神便又来了大殿等待。   他们低声说着妖界传来的奇事,或震惊,或兴奋,或质疑, 或担忧。   只因这件事不是来自神界亦或人间,而是妖界。   妖?为何是妖?   “难道花将军变成了妖?”   “胡说!她可是天神,怎会变成妖。许是恰好流落妖界,如今机缘到了便苏醒了。”   “这解释倒是牵强, 既还活着, 那天帝怎会不知?她又为何不回来?还留在妖界?”   众神面面相觑,无一不是眉头紧拧, 目有担忧。   如今神魔两族势均力敌,已达成一种很奇妙的均衡状态,甚至有些厌恶战争的天神觉得如此也好, 既无战事,又无入侵, 和和美美, 令人逍遥自在。   可若那花无神真成了妖, 这种平衡的局面势必会被打破。   这……可就糟糕了。   同样守在外面等君天临出来的云月听着他们的低语, 面色沉冷, 恨不得上前将那几人一脚踹翻。   当初女君那样为神族拼命,如今你们却在担忧自己日后不能快活。   简直是卑鄙小人!   云月不愿再听,可又不得不听,忍得她都快炸了,真是窝囊!   有仙者认出她是君天临府上的护卫,便上前开口,“敢问……”   “滚。”   云月冷声吐字,杀气骤现,吓得仙者连退三步,不敢再问。   “出来了。”   大殿高耸云端的大门轰然敞开,众神立即往前涌去,比起往日的闲庭漫步来,显然要激动冲动许多。   花无神的复活确实值得他们如此激动和冲动。   没有人觉得自己失了仪态,只是想赶紧亲耳听听天帝是何说辞。   大罗天尊的身躯高大,五官也十分宽大,是个十分威仪而慈善的长者。他的目光温和而坚定,有着慈父般的宽厚感。   众神见他和君天临出来,又纷纷上前。   “天尊。”   “天尊。”   大罗天尊看着簇拥而来的一众仙者,他们眼里的期盼用意明显,无非是想从他嘴里得出确切的消息。   花无神当真复活了?   她到底是神是妖?   大罗天尊沉声,“她复活了。”   众神神色未松懈,仍在等他下一句话。   “新的妖王,现世了。”   ……   妖族早在百万年前,就已四分五裂,老妖王死去,妖心涣散,几大宗族各自率领部将圈地为王,百万年来互不侵犯,但也甚少往来。   最后一次三大宗族聚首,是在十万年前神魔宣战时。   “可要参战?”   “不。”   “可要理会?”   “不。”   “可要择魔,亦或择神?”   “不。”   三问三答,结果一致,随后散开。   惊人的效率,却也显示妖族对神魔的抵触和对妖界的无为而治。   战场虽然偶尔也会打到妖界,但是三大宗族圈地固守,只要没有侵犯到他们的领地,那也无人理会领土之外的事。   战火不烧到自己头上,他们为何要掺和?   如今半崖泉眼睁开,枯竭了百万年的泉池又涓涓流水,伴随而来的是所谓新的妖王诞生。   妖族的三大族长再次聚首。   妖界也有集市,多贩卖各种肉类和法器,不比凡间那样琳琅满目。有悠闲吃肉的妖,也有为一口肉奔波的妖,他们的身影穿梭在早市中,是妖界为数不多能同时看见许多妖怪的地方。   望妖塔上,望天玄已经先到了。   这座塔本是凡人修建,在此镇妖。那道士听闻这里常有妖怪出没,得了重金便来建塔镇妖。他本是有实力的人,小妖不敢惹,大妖又懒得理会领地之外的事,于是塔便顺利做好。结果还未设符,却因名声大噪惹来众妖围观,那凡人道士这才发现这里压根就是妖界境地,吓得急忙逃走,弃塔而去。   因塔内构造奇特,蜿蜒曲折,登顶可俯瞰整个集市,久而久之倒成了妖界有名的观景台。   今日有小妖想爬上来睡个好觉,可却发现外面筑了墙,进不去了。   它立刻骂道,“该死的大妖,又将此地霸占了。”   它骂骂咧咧着下了塔,愤然离去。   望天玄等了片刻,塔底突然蹿上无数树根,以惊人的速度往塔顶攀岩而去。啪嗒啪嗒往上甩着树根,争先恐后却秩序了然。它们涌上塔顶,随后凝聚成人,化出一个白发苍苍又清瘦的老者模样。   望天玄微微点头,“久违了,榕老。”   这是一株活了百万年的老榕树妖,他的面目并不和善,双颊太过削瘦,颧骨高耸,脸又太长,显得尖酸刻薄。甚至因眉毛吊起,整个人又透着一股自私狡诈感。   榕老显然对塔顶只有他一人而不满,“那女人仍跟过往那般无礼。”   话落,空中传来女人娇柔的笑声。   一个曼妙的身影落地,紫色轻纱半搭香肩,薄纱垂落精巧的赤足,每一寸肌肤都是极致的妖娆。   她的笑颜更是妩媚魅人,“难道好看的女人没有特权么?”   榕老嗤之以鼻,看她的眼神却有垂涎,但这女人是他得不到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不屑,“妖族的女人哪个不好看。”   妖蛛轻轻摇头,似有香气从发尖飘散开来,弥漫着整个塔台,“她们大多是哪不好看便捏哪,本质还是丑八怪。榕老也是万朵花丛过的人,竟看不出来?”   榕老冷笑。   妖蛛也懒得搭理他这个色老头子,她对正值壮年气质又伟岸的狼族族长更感兴趣。   她还未靠近,望天玄就已退开了。她又近一步,对方又退开了。   望天玄说道,“我鼻子灵敏,闻不得你身上的香味。”   妖蛛问道,“闻了会如何?”难道不是醉人心脾?   望天玄认真答道,“会被熏死。”   “……”   榕老的笑声明显更大了。   妖蛛收起笑脸,一个不值得她这么笑,一个让她没法这么笑。她冷脸,“说吧,妖王现世的消息你们也听说了,当下你们想如何面对那新妖王?”   榕老立刻说道,“狼主是何想法?”   妖蛛也看向望天玄。   他们三人一人是榕树妖,妖界中的草木妖都以他为首;一人是蜘蛛妖,虫族以她为首。再者就是望天玄,妖族的妖兽皆臣服于他。   以实力而言,妖兽永远是最强的。   除去没脑子只会横冲直撞的蠢钝妖兽,老王朝时代,也是妖兽为臣为将的多,后来王朝瓦解,几乎有七分遗留的实力都被狼族继承和掌控。   如果望天玄想,他完全可以将草木妖和虫族收入囊中,只是他没有那种野心,更不愿让兽类可能要付出过半的代价来收服另外两大宗族。妖界自相残杀,一旦大乱,却可能被神魔吞并。   但毋庸置疑他的话很有威严。   望天玄说道,“无非是一点,拥立妖王,于我们有何好处。”   “没有好处。”妖蛛吃吃笑道,“除了要听命于人,有什么好处?”   榕老思量半会也说道,“似乎确实没有好处。”   所想皆是坏事。   榕老说完又不放心,问道,“狼主有何见地?”   望天玄说道,“妖界一统,可以让妖族永世与神魔三足鼎立,一旦神族亦或魔族吞并对方,下一步便是妖族。”   妖蛛嗤笑,“神魔战了百万年,千万次,上回鏖战十万年都无结果,各自退回边界,还会再有吞并对方的可能?”   “那他们下一步便是放弃攻打对方,先吞妖族。”   “什么?”   望天玄沉声说道,“降服妖族,借助妖族的实力,才能将对方吞并,这件事显而易见。”   “他们当年并没有这么做,如今怎会?”   “当年没有妖王现世,如今妖王出现,妖族已成一块大肉。他们不蠢,自然明白妖王的出现意味着妖界将要一统,成为他们强劲的对手。他们绝不会想看到妖族强大,所以将妖族掐死在地上,是他们目前最想做的事。”   榕老和妖蛛都听懵了,片刻榕老骂道,“狗日的神魔。”   妖蛛听明白了,“狼主是想拥戴妖王?嚯,这算盘打得真好,老王朝本就多妖兽成臣,如今就算妖王登基,你们狼族仍是掌权最多的,我们虫族和草木妖怕是连肉汤也喝不上吧?”   “这倒是。”榕老低声附和,却不敢大声说出来。   望天玄没有气恼,只是低头在两人脸上扫过,有些冷的眼神刺得妖蛛浑身不自在,像是下一刻便要死在他手上。   “狼族要称王,你们早已成为我们的肉汤。”   “……”   妖蛛抖了抖身不死心问道,“那你为何要拥戴妖王!”   望天玄说道,“因为妖族的传说。”   “传说……”榕老嘀咕,“妖王现世,妖族定将恢复往日繁盛……”   这句话像是有魔力,让自私自利的榕树妖都觉心头一震,那是身为妖族人根子里的一震。   妖族复兴。   与神魔鼎立。   简直是让人……充满了力量。   妖蛛说道,“可那妖王不是花无神么,那是神!”   “是妖。”望天玄说道,“她如今已彻彻底底是妖,我们的同族人。”   妖蛛讶然,“她怎会变成妖?”   “你可以当面去问她。”   “……她在哪?”   “妖谷。” 第六十一章 母亲   因花无神复活一事, 每个人都很激动。可也因她成妖一事,众神一夜无眠。   云月也是一晚没睡, 但她丝毫没有因为她变成妖而难过。   活着就好。   活着就好不是吗?   云月坐在屋顶上看着远处天宫, 似尘封的记忆被打开,她不断地想起女君将她从死人堆里捞起来,将她抱入怀中那种似母亲一样给予她的爱。   但她从未将花无神当做母亲。   哪怕她很渴望拥有那样一位母亲, 可她将这种感情忍入了心底。   因为她不配。   她不配做那样可敬的女人的女儿, 她只能是她最忠诚的护卫,亦或仆人。   是她可以用自己的命来表达自己忠诚的主人。   从知道女君复活的那一刻起,她一直很激动,这种兴奋她无人可言。   “您终于回来了。”云月低声, 看着远处云海翻腾,朝阳初升,觉得自己又充满了力量。   “云姨——”   直到长风在院子里喊她,她才发现自己坐了一晚, 似乎什么事都没想, 可长夜竟就这么过去了。   她也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看自己兴奋的人了。   “长风。”   长风飞身上了屋顶,看着眼里几乎透出熠熠星光的人, 此行目的是想问她娘亲是不是真的复活了,如今她确定了——复活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开心的云姨。   云月的身上总是有副枷锁般,眼神和步伐沉甸甸, 似乎身负仇恨,永远见不到她开心的模样。   “所以……我娘是真的复活了吗?”   “是!”   “那她也真的变成妖了?”   “是。”云月说道, “这不重要, 长风, 女君活着就好, 不是吗?”   长风说道, “我怕她变成妖,毫无理智的妖。那对娘亲来说,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云月微怔,她的兴奋瞬间沉落一半。她此刻也知道为何她不是女君的女儿了,或许只有女儿才会在母亲复活的同时,担心母亲不快乐吧。   明明最盼着母亲复活的就是她,可如今却更担心母亲不是原来的母亲而感到痛苦。   云月轻轻抱住她,“女君的意志强大,绝不允许自己变成杀害苍生的妖怪。”   “为什么母亲会变成妖?”   “我也不知,或许你父亲清楚。”   长风默然。   不知是父亲瞒了她太多事情,还是她从未关心过父亲。   心底隐约有些自责。   云月见她站起身,问道,“可是去找你爹?”   “不是。”长风说道,“我去见我娘。”   云月也想去,但她不能离开神界,一旦离开,便可能会被别人发现。   她忍住陪她同去的冲动,“代我向女君问声好。”   她还想说告诉女君她很挂念她。   可神界中挂念女君的人很多,她未必还能记得她这从战场里捡回来的孩子。   “好。”   长风从家里出来,便往妖界飞去,她也想见见她。三万年了,她每天都在想她,明明上一刻还带她俯瞰天地,下一刻却被魔兵围剿,那种快乐和痛苦的极与极似梦魇缠了她数万年。   “娘亲……”长风低声,“您一定不要忘了自己是谁。”   通往妖界的这条路比平日要热闹许多,一路可见六界的人,他们步伐匆匆,神色也很匆忙,或兴奋,或焦虑,或质疑,言谈之间,无一不是在说着一个名字——花无神。   似乎一夜之间,六界的人都知道了她复活的消息。   与娘亲名字同时出现的,还有另一个字——妖。   花无神的复活足以撼动六界,但她成了妖的消息,却似乎更加地动山摇。   越近妖界,人就越多,地上走的天上飞的,犹如蝗虫扑食稻田,围得密密麻麻,长风被迫从拥堵的天上下来,挤入行进的人潮中。   很快她便知道为何妖界这般拥堵了。   因为从不对外设防的妖界此刻竟是大门紧锁,连只苍蝇都飞不进去。   有人试图推门,便有妖族护卫阻拦。   一时无人能进入。   长风见状,知道用寻常法子是不能入内的,便挤了过去对护卫说道,“我叫长风,是狼族宗主的朋友,劳烦您通报一声,他定会见我的。”   那身材瘦小的护卫瞥了她一眼,“望天玄的朋友与我有何干系。”   “???”长风还以为自己听错了,望天玄在妖界如此没威望的么?连个小小护卫也能用这种轻蔑的语气提他。   一个高大护卫听见了,立刻过来对那瘦护卫瞪眼说道,“你竟敢随口提我们宗主的名字!谁给你的胆子!”   瘦护卫嚷道,“他是你的宗主,可不是我的!”   “老子打死你这棵金钱草!”   “老子喷死你这野猪精!”   两人骂着骂着便动起手来,互相推攘,扭打成一团。   另一个护卫也不劝阻,还拍手看戏,“哎哟,草木妖和妖兽打起来了!打哟!”   长风一瞧,那起哄的护卫三头六臂的,估计是什么虫子。   早就传闻妖界三分,兽族,草木族,还有虫族,各自当家,彼此不服,如今一看果然是。   无主之苦,大概就是如此了,国不成国。   守护大门的护卫每族派出十人,这边一打架,其余护卫也涌了过来,先是劝架,劝着劝着便捋袖子干架去了。   本来虫族在看热闹,许是有人看不惯他们拍手叫好,也不知是谁朝他们动手。   这样一来,三十护卫便全打了起来。   妖界大门自然无人看守。   终于有胆子大的踹开大门,众人蜂拥而入。   长风迟疑片刻,也趁机入内。   这迟疑的半会功夫,大门的人已全都涌入,她反倒落在了后面。   长风急忙往妖谷跑。   好在外人也不知花无神是在何处复活,妖界地域宽广,人一分散,路途便少了许多人。   偶尔碰见了别人,她也装作四处张望不知目的地的模样,尽量让自己像个无头苍蝇。   许是妖谷入口狭窄,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大人物诞生的模样,等她到了妖谷附近,这里已经不见任何人影了。   她等了片刻,确定无人同行,这才进入妖谷之中。   她已来过妖谷许多回,只是这一次的感觉分外不同。   “明明第一次来的时候您就抚摸了我的脸,我怎么就忽略了这个呢……”   “是我没有想到,娘亲你还活着,甚至藏在了这妖谷中,还成了妖族的传说。”   “妖八说过,传说不过几万年,可我真的没有想到,那是娘亲你……”   长风自言自语着,走到了半崖之下。她抬头仰望那似黑眸的山洞,心绪纷杂。等她飞上山洞前,便看见在洞门口转来转去似在玩耍的白娃娃。   她蹲身说道,“过来。”   白娃娃立刻蹦着步子跳上她伸来的手上。   娃娃不再冰冰凉凉,也不再灼烫手心,是让人很舒服的温度。   她看着这漆黑山洞,久久伫立。   似有微风轻拂,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风儿。”   长风的眼里瞬间涌出泪水,滚落面颊。   风拂面庞,似有手为她温柔拭泪。   长风泣不成声。   数万年来,她有无数的话要对母亲说。可如今母亲就在眼前,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风儿。”   长风掩面哭道,“我想见您。”   从未向外人展示的脆弱,在母亲面前,却能无限释放。   她甚至在此刻有一种想法——即便母亲真的变成无心的妖了,她也很高兴她复活,丝毫不愿去想母亲到底变成什么模样。   活着就好。   原来这四个字是那么的令人充满希望,令人快乐。   洞穴之中有缕白雾化形出现,花无神漂浮在她面前,抚摸女儿的长发。   分别时还只是个小姑娘,如今已经长这么大了。   她俯身将女儿圈入怀中,轻吻她的额头。长风伸手抱住她,哭得更加放肆。   连同三万年前的难过,一齐释放,哭得声嘶力竭。   花无神的身体还未成型,只是一团云雾,显得清冷,但长风依旧从她身上感觉到了温暖。   这种温暖没有任何人能够替代。   三大宗主已经赶到妖谷,刚入山谷,便觉弥漫着强烈的妖气,让人不由心生畏惧。   榕老有些怯意,“到底是生了个什么怪物……对妖族而言,未必是好事。”   妖蛛吃吃笑道,“瞧瞧外头那些疯了般的人,我们妖族怕是有好久没这么热闹过了。”她不忘撩拨那对自己退避三舍的狼族宗主,“还是狼主有先见之明,命人先将大门封了,否则怕是妖界到处都是异族了。”   “已经到处都是了。”望天玄淡声,“方才传来的消息,护卫斗殴,大门失守,约莫有四万余人涌入妖界。”   “……护卫斗殴?”妖蛛啐了一口,“丢人。”   “这便是无王而治的结果了。”   “噢……”妖蛛很快转变了想法,又似在附和狼主,“如狼主所言,有王统治并非坏事呢。”   榕老偏头轻笑,对她谄媚的态度十分鄙夷,“如今人已乱窜,可如何是好?”   望天玄说道,“我已让护卫四处驱逐。”   “哦……”他做事有条不紊又老道,榕老也无话可说了。   妖蛛看这狼主的眼神更加明亮,她对这种遇事冷静的男人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   可惜,他依旧离她三步远,像是怕被她熏死。   呵,狗男人。   半崖之下,榕老抬头望去,迎面而来的强烈压迫感让反对拥戴妖王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上面的人很强。   “有个女人在那。”妖蛛看见了一只白净的手,转眼手不见了,却成了一片云雾,不过云雾也是个女人模样。   花无神俯瞰他们,即便不成实体,也令人心生畏惧。   她俯身冲下,妖气冲天,天地似乎瞬间黯然失色。   三大族长僵在原地,动弹不得。 第六十二章 王   三人之中, 榕老最是贪生怕死,那似藏在白雾中的女人脸突然在眼前放大时, 那巨大的压迫感几乎将他吓死, 此刻他忽然很庆幸自己被花无神封印住了,否则他大概会丢人的腿软下来。   相比他,妖蛛所想全然不同。   她年纪不大, 又在妖界, 只是听闻过花无神的大名,那是六界中最有名的女子。   比天界圣母,魔族夫人都更有名气。   而且传闻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女子。   女战神不少,可是美丽的, 又可统帅百万天兵的女战神,却只有一个花无神。   同为女子,她羡慕花无神的飒爽,但同样为女子, 她也嫉妒她的神颜。   如今只是从白雾中瞥一眼, 就知她的样貌真如传闻中那样让人惊艳。   而且那张脸并不妖媚,那才是最令她嫉妒的地方。   她只能凭妖娆手段让男人俯首称臣, 可花无神却是凭手中长丨枪。   她贪婪地盯着这张脸,舍不得挪开视线。   望天玄已见过她,她是六界的传说, 也是他敬佩的人,如今她成为传说中的妖王, 这种感觉……很微妙。   若说他不愿妖族有妖王, 那一定是因为那个王不是花无神。   但如果是花无神, 他愿称臣。   花无神说道, “我藏身妖族泉池中数万年, 多得几位宗主治理宗地有方,否则妖界动乱,我也失去了复活的机会。”   妖蛛微挑眉头,“花将军未免太客气了,摸着良心说,若知道你在此处,那我怕是会立刻告知神魔两界去邀功了。”   这话说的很不客气,似拿着一柄尖锐的剑指着对方的鼻子说话。   “倒也是,可惜了,你不知。”   “……”   榕老差点笑出声来。   你这蜘蛛妖,人家花将军敬你一尺你非要踩她一脚,得,被踩了。   妖蛛气道,“你都死了三万年了,如今出来做什么?”   花无神看着她,缓声,“我要做你们的王。”   “你是神!如何做我们妖族的王?”   “我已是妖。”   “你为何会成妖?”   任她如何气急败坏,声声质问,花无神仍是那云淡风轻的调子,“在夜魔君将我灵识击碎,毁我神识时,我便已决定成妖,化为妖族传说,日后成王。”   “……”妖蛛难以置信说道,“当初魔族是伏击你对吧?你在生死之际还能想到万年之后的事?”   花无神没有说话。   但这种寂静更让妖蛛喘不过气来。   她瞬间明白了自己与她的差距。   不单单是脸蛋上的差异,还有这种胸襟,运筹帷幄的手段。   同为女人,妖蛛心服口服,至少她做不到。   榕老心中不愿有妖王,没有妖王他在草木妖中是王,也是妖界三分之一的王。   但若是有了王,那以他的能力,定是在狼主和妖蛛之后,要处处受制了。   他觉得不到最后一刻,或许能阻拦花无神称王。   思量许久,榕老小心说道,“敢问花战神,为何决意成妖呢?”   “我为神,即便复活也仍是三万年前神魔僵持的局势。我若为妖,那便能神妖两族联手。”   榕老心头咯噔直跳,“那便是利用妖族了……让妖族去死哦……”   花无神直视着他,看得榕老又腿软了,他后悔了——废话那么多做什么啊,问了能阻拦她的决定吗?   “你觉得,如今的妖族,不糟糕?”   榕老微顿,妖蛛也沉默不语。   花无神说道,“很糟糕。”   “嗯,很糟糕。”望天玄终于开口了,“你坦言夜魔君将你杀死时,你便已决定为妖,为王,如此想来,关于妖王复生便能率领妖族崛起的传说,确实是在三万年前,也是你死之后。所以……那个传说,是你让人散播的?”   花无神没有否认,“是。”   妖蛛问道,“你为何要告诉我们?”   “即便我不告诉你们真相,你们也不信传说。但是许多同族会信,神魔也信。一旦我复生,无形中已拥有许多拥戴者,这对我成为妖王很有利。”   妖蛛笑了起来,“你真自大,那你为何觉得你复生,我们三大宗族会拥护你为王?”   花无神的目光落在她那张妖娆妩媚的脸上,“你不听话,我便换个听话的人,你,可以试试。”   “……”妖蛛倒吸了一口冷气,“好大的口气,花无神你……你竟是个神?有如此狡诈阴险的神吗?”   花无神不语。   是六界更重要还是一条命重要,她很清楚,而且绝不后悔,绝不愧疚。   榕老问道,“所以……所以如果我们不拥戴你为王,你便会杀了我们?”   妖蛛恼怒道,“她能杀吗!花无神你已死过一回,如今的你杀得了我们吗!”   “杀得了。”开口的却是望天玄,“她有没有这个能力,你难道看不出来?”   妖蛛又一次沉寂。   诚然,哪怕花无神还未完全恢复形体,如今的威压也足以令人窒息。   她甚至觉得她只要想,自己的脑袋随时都会掉在地上。   这才是让她觉得痛苦的地方。   向来自负的她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原来六界中还有这般厉害优秀的女人,远比她厉害得多。   若是能选择身份,她会立刻选择成为花无神,一个女战神,令六界敬仰,可以为所欲为的女人。   而不是像她这样要对强者露出谄媚讨好的笑颜。   她当真是彻彻底底嫉妒花无神了。   榕老低声,“其实有王挺好的……挺好的。”   不然能怎么样?他又不想死。   “妖蛛。”花无神浮于她面前,轻声,“你是个很好的姑娘,会成为妖界独一无二的女将军。”   妖蛛微顿,仿佛人心瞬间被这强者的温声细语收买了。她恍惚片刻才默然回神,微抬脖颈,“我不服从,又能如何?”   榕老抚掌,“那便定下来吧,花将军……”   “从今往后,没有花将军了。”花无神瞬间收回“身体”,重回半崖,俯瞰三人,“从今日起,我是妖界的王,新的妖王。”   三人默了默,最终单膝跪地,“拜见妖主。”   站在洞口暗处听着这陌生的称呼的长风有些恍惚。   娘亲变成妖王了。   她的心中仍存大义。   似乎一切都变了,但似乎一切都没变。   六界中,人间永远都是最平静的那个。   人间自有它的定数,战乱年代民不聊生,但无战火时,平和安宁。   长风回到三余镇便总能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感觉到久违的安静,像回到了她的北单山。   说起来她已许久没有回山上了。   她的树是不是种不成了?   回到大宅,烬已经在等她,“你去哪里了?”   “出门了呀。”   “妖八也出门了。”   “他被妖王召唤了。”长风随口说道。   烬看她,“你没有跟他打上照面,如何知道他被妖王召唤了?”   长风撒谎的反应能力早已是炉火纯青的地步,几乎没有片刻犹豫便答道,“因为我也去妖界看热闹了呀,妖界大门都封了呢,不让外人进去。好在因认得狼主有幸进去,还看见了妖王呢,我走的时候她说要见妖八,还有三大族的一众好青年。”   烬的注意力立刻被吸引住了,“你见到了花无神?她如今恢复得如何了?”   “咦?你倒是奇怪,一般人都会问她样貌如何手段如何,你却问她恢复得如何……”长风问道,“你怕她完全变成当年战无不胜的花无神么?”   烬当初还觉得花无神死了很好呢,否则对魔族而言,当真是个潜在的危害不是么?   他没有否认,他如今对长风有种外人无可替代的信任感。   许是将对无影子的信任转嫁到了她的身上。   亦或是因无影子留下的妻子预言。   他在那一刻起就认定了长风与他是同一阵营的人,绝不会负他。   “是,我怕。”烬说道,“如今神魔势力均衡,可若她复活,魔族便危险了。”   “那让她助你尽快收复魔族不好么?”   “那过后呢?”烬说道,“她可以杀死夜魔君,那一样可以杀死我,与其跟魔族合作,那将我杀了,彻底踏平魔界,不是更好的办法么?”   这个危机长风圆不回来,她觉得踏平魔界是件大好事呢,但……她倒不希望烬会死。   真是矛盾。   烬看出了她眼里的矛盾,便问道,“你不想我死。”   “当然不想。”长风的思绪还在娘亲那里,顺口答他。   烬的眼神渐趋温和,还想抱她,甚至想问她,不如他们成亲吧。   但因花无神复活,神魔两界的事以及他和君天临的约定似乎变得微妙起来了。   再等等吧。   院外有脚步声传来,长风听出谁来了,但她没吭声。   烬片刻也听出来了,“君天临来了。”   “嗯。”   长风院子外看出,爹爹已走了进来,目光自然而然先从她身上扫过,随即看向烬。   烬说道,“我知你为何事而来,花将军复活,神族许诺我的契约,怕是要变了吧?”   与神族打交道以后,他发现神也是很狡猾的生灵。   君天临说道,“契约不会变。”   “那你为何而来?”   “妖族已派人与神族商议结盟,结盟既成,那便是攻打魔界之日。”   烬微微顿了顿。   君天临说道,“杀死夜魔君的重任,需要交付二殿下,我们会全力配合。”   烬明白他的用意,魔族尚武,慕强,他要成为新的魔尊最好也是最服众的办法,那便是亲手杀死夜魔君。   只是如今他有了一个顾虑——与他签订契约的是神族,是大罗天尊。可若花无神要杀他,那就与神族无关了呢。   烬看着对方,说道,“计划进行之前,我还有一个要求。”   “什么要求。”   “我要花无神与神族签订契约,永世不得杀我。”烬缓声,“若拿不到契约,我不会动手。”   君天临说道,“能杀夜魔君的人,不是只有你一个。我们没有办法因此事去约束妖王。”   烬笑了起来,“确实,能杀夜魔君的人并非只有我,可是除了他之外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新的魔君。攻打魔界绝非易事,你们需要我去平定魔界混乱的局面,尽快与你们签订停战协议。可若我不能为王,那神族只能用千万将士的命去踏平魔界。所以大罗天尊是想办法去让花无神签订契约,还是放弃我?”   长风看着烬,这家伙,每次变强的同时,好像也变得更狡诈。   满满的魔性。   她看向爹爹,想知道他怎么答。 第六十三章 宿命   烬的话多少有点逼迫神族的意思。   君天临也明白他的担忧, 对于魔族,他的妻子是一个恐怖的存在, 况且她曾是神, 哪怕变成了妖,对魔也是威胁。   日后烬若违背了神,那终有一日, 妻子真会杀了他。   这件事显然没有商量的余地。   君天临说道, “我会跟她商议。”   “好。”烬说道,“拿到契约那日,我会配合你们斩杀夜魔君。”   君天临点点头,随后离开了院子。   从院子出来, 他便看见土地公和灶神正站在外头,一脸的好奇。一见了自己,两人便急忙弯身,“见过天君。”   “嗯。”   君天临浅应一声, 便走了。不过他的步伐不快, 因为他知道女儿一定会追上来问他一些事。   等他走远了些,灶神才说道, “那就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啊,啧!”   土地公说道,“也不知他跟那魔公子说了什么。”   “要开战了吧。”灶神叹道, “花将军都复生了,那肯定是要开战了。这会夜魔君头都要裂开了吧?”   “……”土地公看着他, “口无遮拦, 你怕是想死。吾等小人物, 还是把嘴闭上吧。”   “噢。”灶神又说道, “我们也去妖界膜拜膜拜花将军啊!”   土地公翻了他个白眼, “要去你去,凡间的事可忙着咧!”   “你这人真无趣。”   “忙去吧。”   君天临都快走出三余镇了,还不见长风跟来。他等了会,听见背后哒哒哒的脚步声,知道女儿来了。   长风跑到他跟前喘气说道,“我就知道爹爹你在等我。”   “烬知道你过来?”   “我说去给他买鱼汤。”长风觉得最危险的借口就是最安全的借口,他总不能又去鱼摊子那守着她吧?   君天临说道,“你再忍忍,待攻下魔族,你就自由了。”   长风笑问,“何为自由?放我回北单山继续做山神么?”   话里有不可实现的愿望般,君天临没有回答,长风也明白了。   “烬跟我说,外婆离世前对他说,我是他命定的妻子。爹爹,这件事你想必也知道,你也应允了外婆说这种话吧?”   君天临听出她话里的责备来了,“是。”   长风眼里顿生失望,“你们想让我一辈子都困在那魔殿下的身边……没有人问过我,没有人……”   “风儿。”君天临看着她讥笑的脸,摇头说道,“你的外婆,还有你的母亲,全都用自己的一生除魔,你不该一直退缩。天帝总与我说要你担负起重任,爹爹都拦了下来。一拦便是几万年,爹爹以为你会懂事。你已知你外婆身份,也知你母亲为了除魔宁可重生为妖,可你仍是如此,仍是如此……不成器!”   在长风的心里,爹爹对她素来宽容,连一句重话都不愿说。   但今日的话说的太重太重了。   她甚至觉得爹爹很陌生。   “为什么是我?”长风拧了起来,“神界是没人了么?夺了我外婆,又夺了我母亲,连你也终日为神族练兵,如今还要我也为神族付出一切,他们呢?他们在做什么!”   “神族覆灭,你身为神,如何能安宁!你可知其中的艰难!”君天临当真生气了,“为守卫神族而死的,不是只有我们!”他怒声道,“当年我带的六十万精兵,神魔大战后,只剩二十万!他们的死难道不是死,他们一家七口上阵,杀得只剩一人,难道他们的命不是命!”   长风的脸色变得苍白,眼神也变得无力。   君天临暴怒之后,又觉愧疚,“是,爹爹不该将你强行拽入旋涡中,还要你用一辈子来为神族效力。只是风儿……你是我的女儿。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想你好好活着,可是身为神族大将,爹爹不得不这么做……你恨爹爹吧。”   长风垂着脑袋,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怕战场,怕那血淋淋凶残的战争。   她从出生时起就随母亲住在军营,看了太多的大战,看了太多的伤兵,看了太多的死人。   但她不怕,她只想快点长大,上阵杀敌,变得跟母亲一样厉害。   可直到亲眼看见母亲死去,她才发现原来强大如母亲,也会死。   那成了她挥之不去的梦魇。   君天临沉默了,他看着低头失神的女儿,后悔方才对她说了重话。   妻子明明说过,给女儿时间,假以时日,她会长大,会担负起她能担得起的职责。   不要逼她。   他太着急了。   长风过了很久才抬头,似乎已经将那种恐惧踩死在心底了,“你们要我怎么做,我就怎么做,而且会做得很好。”   君天临心中仍是摇头,虽然会全力以赴,但不是她由衷而为,只是交差。   到底是有差别的。   他不再逼她,他再等等,等她彻底成为一个合格的除魔者。   长风等他快走的时候,才想起来,“娘为何复活了?当初娘的灵识明明被震碎了。”   君天临说道,“你外婆当年赶到时,你娘亲的灵识确实被打碎了,连魂魄也被毁,按理说已无任何生还的可能。”   “嗯。”长风屏息听着,回想起烬的复活经历,便问,“是外婆寻得一抹灵识,寻了宿主以血气养着么?”   “寻得灵识是真,但并未寻宿主供养,你外婆当时身体里已养了烬的灵识,无法立刻再养第二个。”   “那娘亲是如何活过来的?”   “母子线。”   长风蓦地抬头。   君天临说道,“当初你母亲的灵识已毁,但你外婆并不甘心她这样死去,她开启禁术,在你体内的母子线中找到了微弱的灵识,随即供养在了妖界。”   “为何是妖界?”   “以魔人的手段,在神族很可能安插了细作,唯有将你母亲藏在当初不引人注意又妖气充沛的地方,才可藏好你母亲,并让她吸食妖气,获得新生。”   长风说道,“所以娘亲注定是要变成妖的……”   “是。”   她忽然有些开心,“是我救了娘亲。”   君天临轻轻点头,“是。”   长风开心片刻后又有个疑惑飘过,当真这么简单?既是禁术,那代价呢?   她还想问清楚,可君天临说道,“你速速回去吧,不要惹他生疑。”   “嗯。”   君天临顿了顿又说道,“方才爹爹声音大了些,你……”   “风儿没事。”长风故作轻松说道,“我又不是容易哭鼻子的人。”   君天临轻轻叹气,“好。”   长风目送父亲离开,对自己低声,“这是你的命不是么?事已至此,那魔殿下笃信外婆的预言,我即便想逃也不可能了不是么?”   她不断说着这两句话,大有麻木自己的意思。   该长大了,该担责了,众神皆是如此,那她只是留在魔殿下身边盯着他,又有何不可。   一个时辰了。   烬看着院子中的日晷,指针的阴影已经跳了一跳,离长风说去买鱼汤都已经过去一个时辰了。   就算是跳进鱼塘里当场抓鱼生火熬汤也该好了吧!   他越想越恼,终于在日落前见长风慢悠悠地提着食盒回来了。   定是空的,一定会有无数个骗他的理由。   烬冷冷说道,“我知道你是去找君天临,你以为用同样的借口我一定不会怀疑你,所以你肆无忌惮地再次说谎。可是我……”   “喏,鱼汤。”长风将食盒往桌上一放,坐下以手做扇扇风,“人真多,挤死我了。”她认真问道,“可是什么?”   烬挑眉,“没什么。”   “说嘛,可是什么?”   “没什么。”可是啊,他不生气。   她就是个小骗子。   既是神族护卫,那一定是向君天临打听花无神的事吧,他理解她,所以包容她。   长风觉得他对自己的感情完全变了,往日早该气得戳她脑袋了吧。   “你去向君天临打探花无神的事了吧?”   “你知道呀?”   “嗯。”烬问道,“你问了什么,他答了什么?”   长风猜得出来他想听真话,至少不能隐瞒他太多。她脑子转得快,便说道,“我问他,花将军是不是真的变成妖了,他说是。我又问他,那她是否失去了神之意志,他说没有。我还问了他,神妖是不是要结盟攻打魔族了。”   “他怎么说?”   “他说我一介护卫尽好本分,别的莫理。”长风不忘拍桌,“好气哦。”   烬失声笑了笑,“他若是告诉你就不对劲了,你只是一个护卫而已。”   “可还是好气哦!”长风又拍了一下桌子,果然假话要混着一半真话说,那就假也成真了。   不过她看着烬这般信任她,长风的心里越发不舒服了。   她又不是木头心,对烬没有一点感情。   只是他终归是魔。   不可亲近,也无需愧疚……   “阿风!”   妖八的声音忽然在外面响起,亢奋的声调充满了喜悦。   “阿风!!!”   妖八跑进院子,兴奋如热血的少年。烬一口就问,“你这么叫长风做什么?”   叫得如此亲昵!   妖八看看他,开口,“阿烬!”   烬:“……”他不是这个意思!没让你叫我!   “我见到妖王了。”妖八激动得哆嗦,“妖王!女王!她真的是妖王,威风凛凛,大将之风!妖族真的可以在她的带领下重振兴荣,立于神魔之上!”   长风和烬同时看他,你这妖怪,在神和魔面前胡说八道什么呢,找打!   妖八全然没顾及二人身份,伸手重拍这两个好友,“阿风,阿烬,我们妖族要崛起了!”   “……”拍死我们好了。   烬说道,“妖王复活,要开战了,阿八。”   妖八猛地一顿,亢奋的心情骤然跌到谷底,他懵了片刻,“怎么会……”   烬平心静气问他,“那我问你,妖王复活后,振兴妖族,对谁来说威胁最大?”   “神族和……魔族。”   “对,他们不会看着妖族复兴的。”烬知道这么说对他很残忍,可他一定要知道未来的六界会很凶险,“妖族振兴,一定会惹来危机,挺过去了,妖族才会彻底振兴,挺不过去,妖族的处境会比往日更加艰辛、破旧。”   长风也跟着点头,“烬没说错。”   妖八想了想,接受了他的预言,确实,这是必然的。   他又问道,“妖魔神族开战,那我们还是朋友吗?”   烬和长风皆是一顿,他还有闲情想这个问题?   “很重要吗?”长风和烬问。   “很重要呀!”妖八想也没想就说道。   两人看着诚挚待他们的妖八,再想想自己——真他妈是个小人。   他们此刻倒是头一回坦诚相待,“会,我们依然会是朋友。”   即便三界开战,他们还是朋友,永不会变。 第六十四章 阴谋   君天临没有回天界见大罗天尊禀报烬的要求, 此事天尊全权交给他办,毕竟妖王是他的妻子, 神妖联手一事, 由他决断。   妖王复活,王朝新建,但妖界并未因新的秩序变得混乱。   妻子的手段素来雷厉风行, 这点君天临再清楚不过。妖界本就有三大宗族掌管, 如今只要让三大宗主听命于她,那便没有太大问题。   不过要协调好三大宗族的关系,也绝非易事。   君天临走到妖界大门,那里仍旧围了千余来自各界的人。门口的护卫约有二十人, 将大门守得严实,坚不可摧。   城墙大门下,挂了三十人头。   都是上回失责的守卫。   君天临走到门口,亮了通关骨牌, 护卫再三比对真假, 这才让他进去。   全程没有半句废话,也没有别的护卫起哄。   ——杀鸡儆猴的办法, 永远是最省事的压制办法。   妖族大殿早已荒废,只剩一堆废墟,所以花无神仍在妖谷半崖居住, 平日议事也在这里。   到了妖谷,原本畅通的地方也有了护卫, 依旧是要看骨牌。   君天临走到半崖下, 花无神已知他过来, 不待他唤声, 便俯身朝下。淡淡薄雾似扑在君天临身上, 隐隐寒气,满满妖气,待看见那白雾凝结的脸,他觉得又陌生又熟悉。   “你来了。”   花无神还是茫茫白雾,没有实体的她用手轻抚他的脸时,像是一朵冰凉的棉花在他脸上摩挲。   君天临伸手握住她的“手”,抬眉看她。   妻子死而复生,是他盼了很多年很多年的事。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她的复活不是为了他,也不是为了女儿,是为了除魔大计。   “为什么提前出来了?”君天临问道,再潜伏几年,就不似这般脆弱了,至少有属于自己的身体。   花无神笑道,“那日夜魔君要伤风儿呢。”提及女儿,她的眼里像是有了光,“风儿长大了。”   君天临说道,“也就个子长了,心智还是小姑娘。”   言语间有叹息,花无神说道,“我也不是一开始就是战神,你也是。当年你……”   “咳。”君天临不让她提当年糗事,他知道她一定要说他当年在神书院有多顽劣,多让人操心,也是数一数二的闹事魔头。   花无神又笑了起来,脸上是外人都不曾看过的温婉笑颜,“那我不提了,只是夫君,风儿会长大的,假以时日,她会懂事的,她可是你我的孩子,怎会是个小怂包呢。”   “嗯。”君天临又说道,“烬要你与他承诺,协议不战契约。”   “我猜到了。”花无神说道,“他的顾虑没有错,若是我,我也会担心。”   “那你可同意?”   “同意。”花无神没有迟疑,“烬成为新的魔君,与神妖有契约,至少在他在位时,能换来三界平和,不,应当是六界安宁。”   君天临说道,“只是他要的越多,我便越觉得他野心勃勃。”   “魔人狡猾,可我们既要用他这颗棋子,多少会有约束。”   “那我将你的契约带给他。”   “好。”   君天临还想跟她说话,但神妖结盟迫在眉睫,他还要尽快去与烬洽谈妥当。   “我走了。”   “好。”   花无神看着他转身,多年不见,他消瘦了许多,可背影依旧坚毅,是她深爱的男人。   忽然他又转回身,朝自己走来。   花无神笑笑,还未问他是否还有事要说,就见他张开手,用力将她抱了抱,将她全拥入怀中,附耳低声,“吾心念你。”   男人的声音低沉有力,令人熏然。花无神微微笑着,心有涟漪。她伏在他的身上,低声,“吾心念你。”   什么神妖殊途,在他们心中,身份全然不重要。   若可以,他们可以同为神,亦或同为妖,可即便是一神一妖,这些也不能成为阻碍他们的理由。   在彼此心中,对方就是他的妻子,是她的夫君。   再没有别的身份。   魔界的守卫要比往日更加森严,就连气氛也更加沉重。   自从花无神复活之后,夜魔君的情绪起伏明显,脾气也更加暴戾,首先遭殃的就是日夜常伴的护卫和婢女,这几日夜魔君稍不顺心,他们的命便如草芥被拔除。   司徒深被召见时,大殿刚拖走两具尸体。   他收起平日的玩世不恭,将脸绷紧,小心走了进去。   宝座上的王在玩着座上宝石,细长的手指不断绕着宝石画圈,司徒深看得出来他很烦。   “参见君上。”   夜魔君眼也没有抬,“妖族新王诞生,还是曾经赫赫有名的女天神,她不过上位三日,妖界已焕然一新,秩序井然,你——有何想法?”   司徒深说道,“没有想法。”他抬头看着那座上的王,目光平静,“妖族蠢钝,即便花无神再厉害,一旦开战,妖族也会溃不成军,千百万年来,他们一向如此。”   夜魔君说道,“花无神不一样,她不一样……当初神族也一样溃败,她受命大将后,和君天临一起大刀阔斧整改天兵,提拔能将,不过短短十年,神族便不同往日,妖族也会不一样的……”   “君上。”司徒深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深究,这是个问答陷阱,他很清楚,“神族对我族虎视眈眈,想必很快会与妖族联手攻打我族,您可有对策?”   夜魔君笑笑问道,“魔神两族已井水不犯河水多年,你想为何他们敢越界?”   “妖王是花无神,他们彼此信任。”   “那为何他们还要留着烬?”   司徒深想了想,“他们不想让自己的将士因强行攻打魔族而大量死去,所以他们要找到最适合替代您的人,安抚魔族,欺骗魔族投降。”   “对。”夜魔君说道,“所以如果烬不与他们合作,那他们攻打魔族的计划便会延迟,而延迟的时间,就是魔族反攻的好时机。”   司徒深目光一沉,“臣会竭尽所能杀死烬。”   “不。”夜魔君说道,“他死了,神族会找到第二个替代者。如今最合适的就是烬为王,所以只要他不与神族合作,神妖两族就不敢贸然进攻。”   司徒深的眉头不由皱起,“但二殿下绝不会不与他们合作,除非……”他忽然明白了君上的用意,“除非让二殿下和神族生隙,互相猜忌。”   夜魔君笑了笑,脸上的狡黠更深,“对。这就是今日本座唤你过来的用意了。”   “君上有何吩咐?臣万死不辞!”   “我需要你的血。”   话落,一个空瓶出现在司徒深的脚下。夜魔君冷声,“装满。”   “是。”司徒深单膝跪地,以指化刀,没有半点犹豫便将手腕割开,血潺潺流出,淌落瓶中。   直到血满溢出,他才压住伤口。   夜魔君很是满意,将血收回,令它们凝结成一颗黑色血丸,“退下吧。”   司徒深屈身退下,到了大殿门口倒是松了一口气——毕竟比起要他的命来,只是要一瓶血的代价就太轻了。   不过花无神怎么就变成妖了,还成了妖王。   神变妖统率妖族攻打魔族。   怎么说怎么别扭。   末了司徒深想,跟他没关系。   烬没喝上鱼汤,方才妖八过来时,眉飞色舞讲了一堆,然后十分娴熟地坐下,将长风买给他的汤一饮而尽,他连个反应的时间都没。   最后他将妖八踹出大门,恨不得断绝往来,可恶的妖怪。   长风说道,“你一个魔还天天吃东西,离谱。”   “入乡随俗。”   长风听闻过若儿时不得饱腹,成人后便可能会暴食,大多是填补童年的饥饿记忆。那烬大概就是如此,糟糕,她竟又在心疼这魔头。   他代入了夫君的身份,她可不能代入妻子的身份。   否则以后她当真要深陷泥潭,逃不得了。   虽是这么想,但她的心绪竟难宁了,怎么想怎么乱。她倏地起身,“我出门。”   烬立刻问道,“去哪里?”   “巡逻。”   “哦。”   烬没有拦她,长风生性自由还散漫,总将她拴在身边,她反倒会挣扎得更厉害。   哼哼,她远不及他待她真心,这点他太清楚了。   可要如何让她对他也真心?   他不会。   他偏头看向站在树上的那只黑鸟,“金护卫。”   魔鸟立刻飞下树梢,跪地问安,“殿下唤属下何事?”   “你可有喜欢的人?”   金护卫顿时满脸严肃之色,整张脸都绷紧,“没有!属下绝无心男女之事,拥戴殿下早日成为魔君才是属下唯一要做的事!属下……”   “好了你退下吧。”此刻他只想听过来者的经验之谈!   金护卫:“???”他表忠心还不让了?   烬决定顺其自然,他待长风的好她总能感觉得出来,就好像她待他的好一样。   他看看时辰,估摸再过一会,君天临就会带着好消息回来了。   说不着急是假,他也想尽快商定好契约,然后向魔族发起进攻。   多延迟一刻,那夜魔君就多一个反击的机会。   但他要护好自己的周全,方可同意攻打魔族,否则神族收拾完夜魔君,下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土地公提着个食盒进来,“魔公子今日不外出么?镇上的桃花开了呢,正好携长风仙子一同赏花呀。”   烬觉得这个提议好,可嘴上说道,“长风不在,怕不是自己赏花去了。”   土地公朗声笑道,“不是赏花去了,是买鱼汤让小的送来,自己去巡逻了。”   烬的心头微动,心上人给自己买吃的,这种感觉实在很好,令人愉悦。   土地公将食盒放在凉亭石桌上,取出了还热乎乎的鱼汤。   “公子快喝吧,汤一冷就腥了。”   烬看向鱼汤,浓白醇香,也没有葱花飘在上面,想到是长风所买,他的心情很是美好。   他捧起碗来,又暖又鲜的鱼汤入口,滚落腹中。   可他舌尖微卷,却从这鲜甜的汤中尝出了一股不同之前的味道。那种味道藏得很深,让人几乎不能察觉。   他蓦地停止饮用,可口腔却开始灼热,像是有一团烈火,从舌头滚入喉咙,再滚落腹中,熊熊燃烧的火焰灼着他的身体。   “哇。”烬俯身吐出一大口浓黑的血。   土地公吓得脸色惨白,就要往后跑,就被烬五指捉住,厉声,“汤里有毒!”   “我、我不知道啊。”土地公吓得哆嗦,“我不知道!”   “谁让你送来的?”   “长风仙子!”   “胡说!”烬怒道,“不可能是她,到底是谁!说,否则我杀了你!”   土地公犹豫片刻,见他抬掌凝聚魔气,顿觉自己要一命呜呼了,高声,“君天临!”   烬愣住了,随之而来的是巨大的愤怒。   君天临,你要杀我! 第六十五章 打架   对方煞气逼人, 就连大宅护卫都惊动了。   他们几乎是同时出现在院子,只见院中魔人狂怒, 死死捉着土地公, 像是要将他杀了。   小首领高声,“烬公子速速放下土地爷!”   但烬体内毒素游走迅速,已在侵蚀他的意志, 又因心记君天临下毒一事, 更加暴躁,根本无法冷静下来。   他用力甩开土地公,摔得他哎哟哎哟直叫,连拐杖都给摔烂了。   小首领一见状况如此, 甚至魔人失去理智,立刻排兵布阵,想要擒住烬。   “君天临在何处?”   小首领话还未听完,发现烬已到他面前, 他顿时骇然。   平日里见他文文弱弱的, 还要众神保护,他以为这魔公子是个绣花枕头, 谁想是绣花针,还是金刚针,能扎死人的那种。他迅速镇定下来, “烬公子可是要见天君?我立刻让人去天界通报。”   “他就在这里。”烬的手已经扼住他的脖子,只要他用力, 对方的脖子就会断。   小首领已经感觉到窒息了, 他艰难道, “烬公子冷静, 天君他、他已回天界……您……”   “让他出来。”烬的目已赤红, 忍耐力快到极限。   正当小首领觉得自己要死了,忽见一个人影飞来,捉住了那魔公子的手。扼住自己喉咙的手劲立刻就被分散了出去,将他从魔爪中解救出来。   长风不知烬为何变成这样,就连看自己的眼神也变得十分陌生凶戾,与往日全然不同,“你怎么了?”   烬认得长风,但想到她的神族身份,竟是瞬间厌烦,甚至是憎恶,“君天临要杀我。”   长风惊诧道,“不可能!”爹爹才不是那种笨蛋,而且爹爹素来敬重对手,即便是要杀对方也是直接了当,绝不羞丨辱对方,怎会用下毒这种阴险卑鄙的手段。   见她出口就维护君天临,烬又多了几分狂躁,“你当然护着他,因为你也是神!你厌弃魔族,对不对?”   长风知他失了心性,甚至能看见毒气在他的身上萦绕游走,“我们先进去,我替你解毒。”   “我没有中毒。”烬反捉她的手,逼视她的双眼,“如果君天临要杀我,你护他,还是护我?”   “他不会杀你的!”   “你选他。”   “……”什么歪道理,脑袋都给你打歪了!长风还想辩解,可手却突然紧绷,烬竟然甩手将她甩走。   不待长风反应过来,强劲的力道就将她砸到墙上,院子里的墙轰然倒塌。   原本在巷子里叽叽喳喳的邻里顿时无声。   一会便有人说道“这宅子又出什么幺蛾子咧”,说罢就有人来围看,护卫赶紧使上障眼法,阻止凡人围观。   “什么也看不见啊,是不是连日下雨将墙给冲垮了呢。”   “不知道啊,怪事。”   长风从墙砖里挣扎起来,护卫也齐齐护着她,但烬的修为早已不是他们区区几十护卫可以阻拦了。   他以极快的速度冲了过去,几乎只用一掌就将护卫扇开,强大的力量令长风也诧异了。   烬捉住她的手,沉声,“你是不是选他?”   “我选你。”长风又不是个傻子,如今烬跟失心疯似的,她再嘴硬那她就完了,她无比真诚说道,“我当然是选你。”   烬冷笑,“你撒谎。”   说罢,将长风扔向大宅,接连撞断三根承重柱,前厅瞬间崩塌,将长风掩埋在了瓦砾砖墙之下。   长风:“???”你不讲道理啊,我都说选你了!   她怒气冲冲拨开废墟,怒道,“我说选你,你说我撒谎。我要是说选天君,你是不是还要揍我!”   中毒了了不起呀。   长风不再忍让,尽快降服这家伙才对。   她双掌聚力,迅速念着咒术,想将烬绑起来。可金线刚飞出,就见烬一手捉住金线,反向她袭来,转眼就将她捆成了个粽子。   长风这才觉得她的实力跟烬已不可同日而语。   “哦豁,里面好热闹,像是在唱戏,唱、唱……这是唱的哪出戏啊!”灶神晃晃悠悠进来,刚进门就见满院废墟,魔公子正暴揍长风仙子。   他倒是没有迟疑,飞身上去还不忘朝那被打得七零八落的护卫大喊,“抓人啊!”   众人强撑起身,连土地公也颤颤巍巍迎了上去。   可烬一掌扇来,众人又如落叶飘散倒地,负伤更重了。   “放肆。”   天神的声音降临人世,仿若甘霖即将拯救干涸大地,令人瞬间满怀希望。   长风差点将“爹爹”喊出口,她省略了前面两个字,大声,“他中毒了!”   ——快揍他!往死里揍!   烬看见君天临,也不摔长风了,迎面朝君天临袭去。   魔气冲天,就连宅子的阵法都快降不住了。君天临没有慌乱,他上前拦住发狂的烬,很快就发现他的确是中毒了,而且这种毒不简单,被人施加了幻咒。   他很快就猜到是谁下毒,又用意何为。   唯有夜魔君才最希望他和烬决裂。   他没有用尽全力,若用了,那烬定会受伤,正好就中了夜魔君的计。但烬却想杀了他,这一刻对神族的憎恶已达到顶峰,只要是神,就该死!   强者动手,底下众神光是看着就觉吃力。   长风从废墟里爬出来,指挥护卫守护好壁垒,免得伤了外面凡人。   君天临诧异烬的修为已强到这种地步,他只用六分力气已不行,根本不能降服他。   烬体内的毒素仍在侵蚀他的心智,但烬的身体已反应过来,也在用尽气力将毒素吞噬抹去。   一时两股力量在他体内横冲直撞,都想蚕食对方。又要对抗君天临,让他十分痛苦——他能感觉得出自己像个疯子,也不愿像个疯子,但他无法操控体内的毒素。   毒素再次袭击烬时,君天临看出他体内魔气混乱,立刻急声念咒,化出天罗地网,将烬死死压制。   此时玄清子也察觉到大宅异象赶来,见状抽出十余银针,便要往他体内扎去。   长风一愣,迅速出手拦他,“他是魔,神针入体他会很痛苦。”   “他中了毒,这是解毒最快的办法。”玄清子拨开她的手,将银针刺入烬的体内。   烬立刻痛得倒地,但也瞬间镇定下来,不再反抗。   长风看着他痛苦的模样,有些怔神。她蹲身捉住他的手,低声,“毒素一清,就不痛了。”   君天临对女儿的举动略感意外。   女儿何时对魔有了怜惜之情了?   似乎是长风的低语起了作用,又许是烬自己也在清除毒素,很快他就完全镇定下来,也不再感到痛苦。   长风看着渐渐平息的烬,悬起的心也放下了大半。   她这松一口气的模样,又落在了君天临这老父亲的眼里。   女儿不对劲,至少是在对烬的感情上……好像……不太纯粹了。   烬从昏迷到苏醒只用了半个时辰,玄清子见他无恙醒来,才起身说道,“若有异样,立刻来喊我。”   烬只觉自己浑身都僵硬,没有什么力气,他开口说道,“是夜魔君下的毒吧。”   长风“咦”了一声,“你猜到了?方才你可真凶。”   君天临说道,“你神志恢复了便好。”   “蠢货才会觉得是你下的毒。”烬挣扎着坐起身,身体慢慢在恢复知觉,“我喝了那鱼汤,便觉身体疼痛,神志也被侵袭了,能下如此厉害的毒的人,唯有夜魔君了。”   君天临蹙眉说道,“你的确是中毒了,但不是魔毒,魔族的毒对你来说没有用。一般说来,能让你如此痛苦又瞬间控制心智的,除去旁人施加的法术,应当是取自妖兽的毒。”   “魔界里有个断手崖,许是夜魔君从那里取的血吧。”长风并不在意毒来自哪,说道,“夜魔君这个挑拨离间的计策不太高明呀,但凡有点脑子也不会被挑拨成功吧?”   “所以他的目的到底是什么?”烬不解,君天临也不解。   可他大费周章这么做了,就一定有原因。   长风说道,“你昏倒后,我就将土地公捉了起来,他说的确是我……”她咬了咬舌头,“的确是天君让他送的汤,还要以我的名义送来。”   君天临问道,“土地公可有异样?”   “没有。”   “嗯。”君天临又道,“从你发狂到如今,也不过两个时辰,两个时辰……”   夜魔君能做什么?   “不好了天君。”土地公颤颤巍巍过来,方才被烬揍了一顿,这会走路都一瘸一拐了,他满脸苦难,声音颤抖,“人间发生祸事了。”   “何事?”   “皇城地龙苏醒,东边洪水滔天,南边战争突起,西边火龙喷发,北边雪山崩塌,就连各地的大牢都无故被人打开大门,如今整个人间都乱套了!”   长风蓦地明白过来,“调虎离山?”   人间突然大乱,定是魔族四处作乱,那用意何为?必定是要爹爹分身乏术,好对烬下手呀。   烬问道,“人间对魔族而言并不重要,他为何要扰乱人间?”   “人间对你们而言不重要,可是对神族重要呀。守卫苍生是神族的天职,如今凡人受难,神族定要插手,如此一来,攻打魔族的计划就延缓了。”长风气道,“狡诈!当年神魔大战魔族也屡屡进攻人界,以至于我们不得不派上三分兵力前去守卫,否则加上那三分兵力,何苦与魔族对峙得那般辛苦!”   烬皱眉问道,“神魔大战时,你还是个小屁孩吧,孩童也不能上战场,你怎么说得像是身在其中?”   长风眨巴眨巴眼,“我们学院先生教的好,绘声绘色,身临其境。”   烬不信,这口气听来就不像。   君天临说道,“无论如何,夜魔君也已盯上你,但人界的事也迫在眉睫,我将分丨身留在这里,有我在,夜魔君终究不敢太放肆。”   长风微顿,“夜魔君如今对您也必然虎视眈眈,您要小心。”   “我速去速回。”君天临退开一步,已化了两个“君天临”,随后一人飞往人界军营处,指挥众神拯救苍生,一人留在大宅,保护烬的周全。   爹爹离开后,长风略有些不安,夜魔君的计策当真如此浅显易破?   她可没忘记这人是计划杀死她母亲的人,手段异常阴毒。   “长风。”烬唤了她一声,“过来。”   长风偏头,不忘被他揍了一顿的痛,凶巴巴反问,“干嘛?”   烬也不在意她凶巴巴的模样,说道,“疼不疼?”   “嗯?”   “你都撞碎一面墙,三根柱子了,一定很疼。”烬捉了她的手拉了过来。   长风看着他,从他眼里看出了怜惜。   这种温柔的眼神,像一根藤蔓,悄悄缠住了她的心。   完了,她竟然不气了,还觉得很高兴。   完蛋了!   她不是也喜欢这大魔头了吧??? 第六十六章 决堤   长风有些心神不宁。   自从娘亲重新现世后, 六界似乎在冥冥中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神妖要结盟,狡诈的夜魔君定不会束手就擒, 什么都不做。那他到底要做什么, 这就足以让长风觉得不安了。   她这种不安的模样烬明显察觉到了。   等她又一次将桌上杯子来回转了一圈时,他终于说道,“你在担忧什么?”   “夜魔君的事。”长风拧眉说道, “他一定会动手, 但我不能确定他到底要先对谁动手,又到底是什么计划。”她将桌上的茶盏摆了又摆,不知先将谁放在前面。   烬摁住她的手,说道, “无非是三者。我、君天临、花无神。”   “是,但我想猜出这里面的顺序,你可猜得出来?”   “若是我,我会先解决……”烬想说君天临, 但他没有说。   过往君天临对他日后成王也是一种威胁, 但至少也在平衡之内,但如今君天临的妻子花无神复活, 一切就变了。   他的心底是希望他们夫妻二人至少死一个的。   以前他会选花无神,她善战,能力和威望都高于君天临。但如今她已成妖, 神族信她是基于君天临是她的夫君之上,可若君天临死了, 神族必然不会信她。   对他而言, 君天临死去的话, 他没有损失, 甚至少了一大威胁。   烬接着说道, “我会选择我。”   “为何?”长风有些迟疑地说道,“夜魔君先对君天临下手,才对吧……”   “不,除掉君天临还有一个花无神,而且只会激怒神族。我若是夜魔君,会先选择杀我,如此一来神妖无人扶持,即便结盟也要再寻找合适的人选安抚魔族,势必会拖延许多时日。”   这话说的没错,但长风心里总觉得有根刺拔不出来,扎得她不舒服。   烬说道,“你好像很关心君天临。”   废话,那可是我爹,亲爹。长风说道,“毕竟是我的顶头上司。”   烬觉得不是,但除了这层关系他也猜不出其他关系来。   他想了想说道,“我记得花无神和君天临有个女儿。”   长风咽了咽,“你提她做什么?”   “突然想起来罢了,若是君天临死了,那继承衣钵的一定是她,只是奇怪的是,自从三万年前神魔停战后,就一直再未有她的消息。”   “啊呸!天君才不会死!”长风怒了,“不许瞎说!”   烬抬眼看她,喏,他就说了,她对君天临的维护简直超脱了下属对上峰的感情,看着很是奇怪。   即便听了他的分析,长风还是觉得不安。   她从烬的屋里出来,便看见杵在院子里恍若木雕的老爹分丨身。   真身有魂有魄,分丨身就空剩一身法力了,没有思维和感情,像是只会听命令的木偶人。   可长风还是走到他的身旁,细看爹爹的面庞。   至少脸是一模一样的。   “爹爹,这次你回来,我们一起去妖谷找娘亲吧。”   长风低声,恨没有早点提这件事。   白昼已至,但人间却如同堕入了永黑大地,恍若炼狱。   各地或山火,或洪涝,天灾不断,就连皇城都遭遇了千年不遇的地龙,宫殿顷毁,皇帝也陷入昏迷,宫中大乱。那从四面八方送来的加急折子都堆在残损的宫殿中,无人批阅。   唯一还算安稳的就是最南边的小镇子了。   这里常年多雨,是几大河流的交汇处,过往常常洪涝。百年前官府大修河堤,连筑三道防线,每年秩序井然开闸放水,灌溉农田,历经百年,下游的涝田变成肥沃的农田,种稻种豆,种薯种菜皆能盛产。   久而久之,下游的村庄也从一个变成两个、三个,直至居住了三万余人,成了一处物产丰盈的粮仓。   如今第一道河堤却突然决堤了。   一时洪水涌向第二道河堤,水一夜之间便溢上堤口,似乎随时要冲破河堤。   但下游的百姓却并不急着逃走。   他们深信第一道河堤崩塌只是巧合,就连官府来人疏散,他们也说道——不是还有两道河堤么?这天又没下大雨,天塌下来河堤也崩不了啊。   便死活不肯离开。   说是信河堤不会崩塌,不过是带着侥幸的心思罢了。   他们祖祖辈辈的心血都在这里,屋子、鸡鸭、刚春耕的农田,还有很难带走的床板、桌子,甚至是老祖宗的坟头,这些都带不走,他们舍不得,也不信天会塌下来。   一个人不走,那便有两个人不走,众人像是抱团般越发笃定河堤不会崩,他们不会有事,因此即便官府来磨破了嘴皮子,也无人挪动。   当君天临察觉到南方水系即将全面崩溃赶到源头时,却发现这里的百姓依旧在“安居乐业”,没有一点慌乱的模样。   但河堤明显出现了裂痕,很快就要崩溃了。   他没有下界苦口婆心劝阻,直接化了观音大士的模样——他知道这是凡人最笃信的神仙。   于是在外面耕种的村民便突然看见观音大士出现在天上,她温和慈祥的面目几乎占据了一整片的天穹。   “洪涝将至,快离开吧。”   就连劝他们疏离的官差都看见了,愕然不已。   也不知是谁第一个扔下锄头,边跑边大喊,“快走啊!观音大士显灵了,我们的村子要被水淹了!!!”   一人出声,千人回应。   转眼官差就看见方才他们磨破嘴都没劝动的村民这会连包袱都不收拾了,拉了老娘媳妇抱了孩子就跑,根本不用他们再废话一句。   巨大的观音大士还在空中慈祥地看着他们,眼有悲悯。   她看得越久,村民就越慌乱。   消息传开,不断有村民拖家带口逃离,下游的五个村子都乱套了。   正在这时,第二道河堤决口了。君天临立刻前往第三道河堤,他方才感觉到这里有魔气,想必不多久这里就会被毁。   等他赶到时,那里果真有魔族人在那,但只有一个。   “凡人弱小蠢钝,只能靠神族庇佑永存,毫无作用,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你们要费尽力气救他们。”夜魔君驻足站在并不平静的水面上,双手环胸看着来人,声音是嘲讽,也没有丝毫感情。   君天临也立足于水面上,看着这个野心勃勃的年轻人,“你永远不会明白,因为你从不愿去明白。”   夜魔君笑了笑,“是,我不需要,魔族也不需要,但我知道凡人是你们神族的弱点,这就足够了。”   “你四处作乱,却唯独出现在我出现的地方,看来你一直在盯着我。”   “魔尊亲自盯着你,你该觉得荣幸,能成为我的目标,本身就不是一件简单的事。”夜魔君的声音低沉缓慢,是一种让人听了很舒服的语调。   如果听声音,一定会觉得他是个温文尔雅的年轻人。   可惜,并不是,他只是一个魔头,还用无数苍生来遏制神族的孽障。   君天临问道,“让人间大乱,你的目的是什么?”   “你猜猜。”   “阻止神妖结盟。”   夜魔君摇摇头,失望说道,“你将我想的太简单了。”   君天临明白了,“杀了我。”   夜魔君没有说话,但他的眼底的杀气渐渐变得强烈。   几乎没有半句废话,夜魔君已经动手了。   两道水蛇从水中蹿出,张开大口盘旋着身体朝君天临扑去。   被魔气操控的水蛇凶狠无比,从水面掠起时,就连深藏在河底的鱼都瞬间毙命,扑腾而起,如果有惨叫声,怕是连叫一声的机会都没有。   蛇未近身,君天临只是朝它们看了一眼,水蛇顿时化回水滴,从空中啪嗒滴落,像是人间刚倾洒了一场漂泊大雨。   水珠还未回到河流,又再次凝结,拍向君天临。   两人都没有动手,但天地间已然变色,风雨大作,两者法术的剧烈撞击轰得河堤水波翻滚,像灌满水的瓶子,水不断翻涌出去,吓得村民更是尖叫连连,脚下逃命的步伐更快了。   夜魔君突然朝河堤飞去,似要劈开河堤,将河水倾倒。   君天临几乎是瞬间闪身到河堤面前,将他拦住。   夜魔君冷声说道,“你要护他们,就绝不可能赢我。”   “这是你的计谋,我知道。”   可惜凡间同时大乱,救灾民的时辰太短暂了,他根本无暇腾手四处安排人手,否则如今他便能专心对付夜魔君。   夜魔君接下来的棋他已经看清了。   ——利用数万村民来制衡他,要他的命。   他很清楚,可是他不能走。   如今他只后悔一件事——还未带着长风去见妻子。   他们一家三口久别三万年的重逢,以后再也不可能实现了。   夜魔君双掌朝最后一道河流防护轰去,河堤瞬间决口,正在逃命的村民不多久便会全部被淹死。   君天临没有犹豫,再次拦在河堤面前,护住滔滔流水的堤口,他将所有的修为修复了河堤,即便是夜魔君也无法将堤口炸开。他知道是计,要他命的计,但他不得不这么做。   “为了数万凡人舍弃自己的性命,愚蠢至极!”   夜魔君冷笑,给他送去最后致命一击。   君天临的魂魄顷刻破碎时,他又想起了妻子,想起当年他路过学院神树下,抬头看见那个在树上刻字的少女。   顽劣又可爱,还朝他做鬼脸。   “看什么,敢告诉先生我就抓了你做压寨相公!”   声音如铃,却再也听不见了。   君天临看着在眼前暗沉的天穹,神形顷刻毁去。   唯有河堤挺立,河水逐渐安静,村民也渐渐远去,一切都恢复了安宁。 第六十七章 挚爱   长风近来没睡过一个好觉, 本来神也不必多睡,但凡间日出日落的速度着实太快, 一到晚上万籁俱静, 街上连叫花子都躺下睡觉去了,她一个人在外头也没什么好晃悠的,便也跟着睡觉去了。   久了倒有些习惯凡人的作息。   但最近因烬和母亲的事, 她的作息乱了。   今晚本想睡个好觉, 可不知怎的,心里堵得慌。   她躺下又坐起,坐起又躺下,反反复复, 终于是披了衣裳往外走。   她还在想夜魔君到底会先对谁动手,如果是烬的话,那他为何还不动手?   所以显然……不是……   那也不可能是母亲,母亲如今身在妖族, 且不说她可以自保, 三大宗主也能护得住她。   那唯有爹爹了……   长风思前想后,始终不能安心, 便悄悄跑到烬的院子里,寻了那仍伫立在院中的木头爹说道,“你借我一点气吧, 让我找找我爹爹在何处。”   木头爹没有回答。   长风绕到他正面看他,猛地发现他的瞳孔已变成一片黑色, 整个眼睛都成了黑色珠子般, 黑洞洞得吓人。   “爹爹?”长风骇然, 不是木头爹异变了, 而是木头爹没了宿主所给予的魂识。   为何没魂识?唯有一个解释, 宿主中断了这种供给。   木头爹悄然化作灰烬,长风手中掠过一抹云烟,她轻轻握拳,虚无缥缈的烟雾在她手里转瞬即逝。   长风呆了片刻,随即义无反顾地离开三余镇。   她边往天穹飞去边割开手指,取出血珠,以父女血缘中最牢固的血为引子,在偌大天地中寻找父亲的踪迹。   这种寻找的方式比不得从分丨身那取魂识,但分丨身已毁,只剩这个办法才能最快找到父亲。   但她还是找不到爹爹的踪迹。   情况很糟糕,也很不妙。   她思前想后,立刻飞奔妖谷,娘亲一定知道爹爹在哪里。   这边烬也察觉到了长风的离去。   自上回他复生后,他可隐藏自己的气息,让长风察觉不到。但修为远弱于他的长风却无法避开他的追踪。   长风大半夜的离开三余镇做什么?   烬想,又是去寻君天临了吧。   他本不想管她太多,这样显得他死缠着她。可想到君天临,他便想到夜魔君的第一个目标可能是君天临,顿时坐了起来。   若是真的,那长风也危险了。   片刻他也跟了出去,想追上长风,将她抓回家。   花无神复生之后,联手三大宗主治理妖界,如今的妖界秩序井然,就连众妖都有空前的期盼。   过往妖族力量薄弱,他们在外头也受了诸多欺负,就连凡间的道士都敢对他们动手,无非就是欺负他们没有任何势力可倚靠,收服了就收服了。可如今不同了,他们在妖界名册上已然有了名姓,若是突然失踪,也会有人来寻,一一核对。   这种有家可归的感觉,着实是太好了。   不过几日,万妖归心,素来不参与神魔纷争的他们,也被激起了沉寂了数十万年的好战之心,蠢蠢欲动。   花无神仍住在妖谷。   她站在半崖之上,看着远处逐步建立起来的大殿,那是权力的象征,也是新的希望。   “参见君上。”   一根藤蔓由地而起,榕老化形而出。他静待崖下,连头也不敢擅自抬起。   花无神眉眼微垂,问道,“妖界外的同族都召唤回来了?”   “近年来同族多游走六界,尤以魔界中的断手崖多我族人,臣今日前往劝说,答应回来的约有过半,但妖兽多半无脑,依旧我行我素,不愿归来。”   “嗯。”花无神说道,“他们不是无脑,只是对妖族失望罢了,榕老再多费费心思,将他们全部唤回,有他们相助,妖族实力就更不容小觑了。”   “是,臣尽快去办。”榕老说道,“臣从断手崖回来时,意外发现一件宝物,兴许对君上有帮助。”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盒子,双手高举头顶,无比恭敬。   花无神没有伸手去拿,唤声,“妖八。”   榕老微顿,抬头看去,就见崖底一侧出来个高大俊逸的年轻人,可不就是望天玄的叛逆儿子,他微微诧异,“你何时回来的?”   “君上复活那日。”妖八应了一声,就将盒子接过。   他打开盒子,里面卧着一团黑土,这黑土他再清楚不过了,“君上,是息壤。”   榕老立刻说道,“息壤可以重塑肉身,望对君上有所用处。”   “没有用。”花无神几乎没有想就拒绝了,“要我神体归来,唯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榕老脱口问道,问完便对上她幽深的双目,看得他心头一颤,后悔问了。   花无神盯着他,哪怕是一团云雾,五官不清,可眼神却依旧令人敬畏,似乎能直视人的心底。   “榕老,我待你不薄,明明以你的能力,根本不可能做长老。你在草木一族只是凭借岁数当选族长,并非因你能力出众,族内早有人不服你,可我仍让你做长老,可惜,你却要做叛徒。”   榕老顿时失色,“君上在说什么,臣没有。”   花无神的双目仍在盯着他,那双眼睛冷得让榕老冷汗直流。他终究是承受不住压力,嘶声,“你们还不快出来杀了她!”   早已警惕的妖八闻声,迅速扔下木盒化身巨兽以庞大的身躯挡在半崖前。   木盒轰地炸裂,司徒深和魅修罗同时祭出法器,袭向花无神。   妖八看见了司徒深,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上回一别他也没有当面跟他道谢,问问他救自己的缘由,但他只是顿了片刻便全力迎战,没有半分犹豫。   司徒深像是根本没救过他,并未流露出一点“你这忘恩负义小人”的神色。   两个魔人有备而来,榕老也深知自己若不能杀死花无神,那死的将会是自己,便也扑了过去,眼神甚至比他们二人还更要凶狠,恨不得将花无神杀得灰飞烟灭!   妖八虽然强,但面对的三人皆是强手,他只能挡住一人攻势。   司徒深和魅修罗已绕过他,举着法器朝花无神扑去。   法器打在云雾上,花无神顿时随着云雾碎裂,但很快便重合凝聚。   魅修罗说道,“君上说的果然没错,你没有办法还手,杀死我们。”   “夜魔君在何处?”花无神似乎猜到了什么,他让属下来杀自己,可他却不出面,那必然是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她的心下一沉……夫君……   魅修罗将法器投掷上天,一把二十四骨铁伞在空中豁然张开,铁刺扎向半崖,将花无神虚无的身体圈禁。   花无神想离开铁刺围的栅栏,可一靠近,它们便筑起堡垒,往上无限蔓延,就像魔族的死魂潭,似乎永远飞不到尽头。   司徒深和魅修罗用尽十分修为,不断念咒。   咒术烙在每一根铁刺上,逐步往里收拢。   花无神所能漂浮的地方越来越小,法器伴随着两大强者的咒术越发令人窒息。   榕老怕妖八坏事,死死将他缠住,无数藤蔓飞去,将他裹成了个蝉蛹。他心中得意自己宝刀未老,下一刻却见蝉蛹破碎,妖八撞破藤蔓纠缠,巨大的身影朝他扑来。   榕老惊诧,脸上挨了一道利爪,痛得他哇哇大叫。   妖八转身冲向铁伞法器,魅修罗见状,飞身将他拦住。   半崖上的铁刺已经快缩成一个球,一旦压榨到最后一点空间,花无神便会死了。   司徒深盯着那法器中的女人,有些失望,“不过如此。”   铁伞强行闭合,花无神已被收进法器中。司徒深拿着法器,魅修罗俯身冲来,夺走法器,“速速回去向魔尊复命。”   司徒深看着他急切的模样,略有讥讽,“放心,我不会跟你抢功劳的。”   “把君上放出来!”   妖八怒吼飞来,但魅修罗根本没将他放在眼里,他心中亢奋,他竟捉住了花无神!   这对他来说,无疑是一件巨大的喜事,足以为让他得到魔君进一步的赏识。   他抱着铁伞,忽然觉得铁伞炽热,他微顿,司徒深脸色一变,“快扔了它!”   但魅修罗迟疑了,就在这贪婪的瞬间,铁伞炸裂,无数的铁刺破碎四散,飞向整个妖谷。   惊得远处的妖也纷纷往这边飞来。   魅修罗更是当场被炸得身体残缺,神志昏迷。   司徒深在爆丨炸的刹那筑起了壁垒,但还是被强大的冲击力撞开了。   他顾不得自己的伤势,诧异地看向那已重回神体的女人,明明方才还只是一团云雾,为何神体归来?甚至灵力也强大了百倍之多。   他喉咙顿觉干燥,咽口水都觉生疼。   别说他和魅修罗联手,就算再加上个夜魔君,似乎也不能轻易降服她了。   负伤倒地在装死的榕老见状,再也装不下去,藤蔓钻入地下便想逃去魔界。   但上空却传来平静得没有一点起伏的声调,“回来。”   榕老吓得浑身哆嗦,已快哭出声来,全然没有一族之长的沉稳,“君上饶命!!!我也不想……是夜魔君逼我的,他要杀了我……除非我杀了你,他才放过我。”   “你没有机会后悔了。”花无神的声音不冷,也不慑人,但没有一点生机。   榕老惊声尖叫起来,想要逃走。   他刚站起身,身体就像是百年未滴甘霖的老树,瞬间干枯,似碎木屑啪嗒掉落,转眼成了一堆木灰。   司徒深看着出手利落,甚至比上一刻要强大百倍的花无神,有些不可置信,“你做了什么?为何可以刹那恢复神体?灵力归来?”   夜魔君明明说,她如今身体孱弱,是击杀她的好时机。   如今一看,他知道个屁!   “代价。”花无神低声嗫嚅着这两个字,再看他,眼底的柔弱不见了。   “君上……”妖八略有迟疑,还是说道,“能否放过司徒深?”   “为何?”   “他救过我……”   花无神盯向司徒深,锋利的眼神刮得司徒深无处可逃,他只能偏头不看她,这女人的威压惊人,眼底的神色更是让他全身不舒服。   她的眼神从凝视逐渐松懈,最后了然,“走吧。”   司徒深始终没有求饶,也没有道谢,对方异常强大的力量无形中摧毁了他的骄傲和尊严。   原来妖王竟如此强大。   那妖族是不是真的能联手神族毁灭魔族呢?   司徒深自嘲一笑,起身就要走。花无神又道,“将他也带走。”   司徒深看向昏迷的魅修罗,不解,“为什么?到底是神族,妇人之仁么?”   妖八皱眉,“你这人不识好歹,君上放了你们,你却嘲讽她的仁慈。”   “哈哈哈。”司徒深仍不掩饰自己对花无神此举的不满,“难道不是么?妇人之仁,如何为王?要想做妖王,先要摒弃神族的仁慈,否则迟早会死在自己的仁慈中。”   妖八觉得这话有道理,他也不理解为什么要放过魅修罗。   花无神说道,“若只有你一人回去,夜魔君会杀了你。若你带他走,便是你奋力突破重围逃回,还不忘带上你的同伴,夜魔君便不会猜疑你了。”   司徒深微愣,他没想到对方竟为他着想到这种地步。   他素来玩世不恭的脸上多了几分肃色,朝她微微颔首,随后带着魅修罗离开了。   妖八问道,“君上为何要帮他?”   花无神目光远眺,她看出来了,司徒深不是无药可救之人。她说道,“他是妖。”   “……”妖八愕然得说不出话来,可一瞬间也明白司徒深救他的缘故了,“可为什么他要为魔君效力?还总是捉了妖兽欺凌!”   花无神没有答,虽然她清楚司徒深所想,她说道,“下次你们见面,你当面问吧,他会给你答案。”   妖八点头,“嗯!”   “你先退下吧,有人来找我了。”   妖八没有问,退下离开了。   花无神看着远处那少女急奔而来的身影,方才压抑在心底的悲伤瞬间涌上心头。   她知道,她的少年,她的夫君,再也无法相见了。 第六十八章 杀魔   “娘。”长风飞到妖谷, 只觉这里魔气冲天,应当是刚有魔人来过。她心觉不安, 可看见母亲不再是一朵云雾状态, 而是彻彻底底拥有形体时,又惊喜又意外,“娘, 你完全恢复了么?”   “是。”花无神握住她的手, 给予她实实在在的温暖。   长风禁不住抱住她,胸口真实的心跳让她几乎落泪,“太好了,太好了……”   可她却听见娘亲轻轻叹息一声。   她抬头问道, “怎么了娘亲?”   花无神看着女儿的双眸,轻抚她的脸颊,眼底的悲伤让长风不安。   她已察觉到了什么,微微摇头, 想娘亲说些什么, 但她始终一言不发。   直到娘亲将她拥入怀中,长风的心也轰然崩塌了, “不要告诉我……不要告诉我……”   “往后……”   “不要告诉我!”   花无神没有由着她,声音坚定,“风儿, 这是你爹爹的选择。”   长风的眼泪顿时滚落,痛苦地蹲身掩面哭泣。   “夜魔君要毁河堤, 你爹为了不让数万村民被淹死, 以身护堤……这是你爹的选择。”   “苍生真的那么重要吗?”长风知道苍生重要, 但对她而言, 父母……比任何苍生都重要。   她只有一个爹爹和娘亲, 不是吗?   “等你哪一日觉得苍生重要时,便是你真正成神时。”花无神又说道,“对不起,风儿,让你失去母亲三万年,如今又让你失去父亲,我们肩负重任,无法像其他人那样,永世陪伴你,原谅我们的自私……”   长风泣不成声,她只知道最爱她的爹爹没了,往后她没有爹爹了。   她看着身体复原的母亲,突然明白了,什么母子线,假的。她问道,“爹爹是你的宿主,对不对?他以血养着你,如今他死了,你便彻底复活,恢复了修为,对不对?”   花无神默然,没有否认。   长风愣了愣,她突然明白过来,爹爹的离去最难过的不是她,而是母亲。   她的完全复活是建立在她的夫君死去时。   明知道终有一日会有这种结果,但却无力阻拦。   最难过的是娘亲啊。   长风颤巍巍站起身,抱住了母亲,哽咽道,“娘……不要难过……”   花无神微微怔神,低声,“风儿,我并不希望你爹死……你爹是为了成全我……”   她的夫君深知比起他来,神族更需要她的彻底重生,她的复活对天兵而言将会是巨大的鼓舞,她是宛如精神领袖般的人物。而对魔族来说,她是足以让夜魔君和魔族心生恐惧,甚至是军心涣散的人。   他深知自己已无力控制局面,作为宿主的他也决然选择成全她。   为了神族,更为了大义。   花无神也明白,她的痛苦中夹着苍生的希望。   “女儿明白,女儿明白。”长风反复念着,她再不敢在母亲面前难过,如今痛苦的又怎会只有她一人。   只是她始终不懂,为什么外婆还有爹爹都会如此决然,苍生真的那么重要吗?   苍生的命与他们并无关联,无亲无故,为何?要如此义无反顾。   烬跟随长风一路寻来,却到了妖界。   他看着妖界入口,略有怀疑,长风在妖界?她难道不是去找君天临了?   烬只停了片刻,就进了大门,守卫却浑然不知。   倒是一起走入妖界大门的妖蛛察觉到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顿了顿,可她偏身瞧了瞧四下,什么都没看见,这才继续往里走。   进门时她瞧见虫族的护卫,不由撇撇嘴,心中轻笑。   可笑的榕老,轻易就出手杀花无神,你不死谁死呢。   蠢货。   她的腰肢纤细,每走一步都风情万种,惹得路上的同族频频回头。   但很快就收回视线,各自忙自己的去了。   “妖族也开始像样起来了呢……”妖蛛嘀咕,有些因为自己所受目光不如过往长久而不满,但更多的是对突然有了责任心的同族心生感触。   “花无神,你当真厉害。”   妖蛛说道。   烬到了妖谷,长风的踪迹在这里消失了,但他看见半崖上有人负手而立,似乎在远眺妖界尽头,只是看见她深沉的目光,就觉她心怀六界苍生。   “你已化形?”烬察觉到了她的强大,那是不可掩饰的压迫感。   “嗯。”花无神说道,“君天临已被夜魔君杀死。”   烬顿了顿,夜魔君果真先对君天临下手,他没有猜错,“嗯。”   花无神默了默说道,“你要与我签订的契约,我已拟好,若殿下觉得无异,便可共商大计了。”   “好。”   契约从花无神手中滑出,上面不过寥寥几句,但烬反复看了三遍,最终确定自己日后不会被她所杀,这才印上血印记,契约便成立了。   烬问道,“何时战?”   “三日后。”   “好。”   烬离开时又往崖洞内看了一眼,他总觉得这里有长风的踪迹,若隐若现的。   但花无神不至于将一个小神仙藏起来吧,更何以长风的神阶,妖王何必藏着她。   等烬走了,花无神发现女儿不知何时也走了。她皱了皱眉,不知她为何先走,总不会是……要去做什么事吧?   身为母亲的花无神忽然觉得一别三万年,女儿已非当年那天真烂漫的性子。   似乎比她想象中要隐忍了许多。   终究还是长大了。   长风没有听见烬与母亲的对话,她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杀死夜魔君。   她的心中是愤怒的,但愤怒没有让她冲动。   她在计划如何杀死那个魔头。   如今以她的力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她需要先去一个地方。   作为战神之女,自出生便有强大灵力,在随母亲去军营时,她也不是无所事事。军队操练时,她总会安静坐在一旁。   虽说她不曾率领过一支军队,但若真将一个军营交给她,她不会不知所措。   当初她的愿望便是快快长大,也要成为像娘亲一样飒爽的女将军。   只是母亲过世后,她再无心这些,甚至逃避一切本该承担的责任。   她将身份藏起,下界做了小山神。   可如今不一样了。   爹爹被夜魔君杀死了。   风刮在眼里有些涩痛,长风立刻合眼,怕又有眼泪涌出。   娘亲被魔族伏击时,她不知凶手,也害怕再见魔族人。   如今知道父亲被谁所害,她忽然什么都不怕了,除魔的心,越发坚定。   她要杀了夜魔君。   回到天界,她一路回家,偶见几个认得自己的长辈,他们皆是欲言又止,满眼惋惜怜爱。   长风知道他们消息灵通,定是知道她的爹爹被害的消息,但她假装不知,她没有时间在别人的话语里寻求安慰,她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做。   她的脸色在旁人看来异常冷峻,再不是那嘻嘻哈哈无忧的长风仙子了。   到了家中,门口的石猫见了她便转了转身体,院子里平和得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但她还要找一个人,如今的那人,一定也很难过。   穿过前堂院子,走入里面庭院中,长风果然看见一人站在碎石路上,似乎在怔神看着什么。   “云姨。”长风唤声,素来警觉的云月却没有转身。   长风走到她旁边,那双眼睛里似乎什么都没有,空洞洞的。   “你回来了。”云月收回视线,声音有些沙哑,“身上有妖气呢,是去了妖界见你母亲吗?女君她可好?”   “母亲很好,她还问起了你。”   听闻她问起过自己,云月心里有了些许暖意,只是庭院空空,又让她觉得心悸,“三界要开战了吧,天下又要大乱了。”   “终究会来的,只是因为母亲的复活把这件事提前了,而且非战不可。”长风的眼里有了厌弃,“若魔族愿意好好留在魔界,六界又怎会如此混乱。”   云月突然笑了起来,“魔族那种生灵,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会挑起战争,他们生性好战,那是刻入他们骨髓里的事,除非将魔界大门彻底封死,否则他们绝不会让六界有平和的一日。”   长风看着她,每次提到魔族,她总是很厌恶,可她明明是个魔。   爹娘从来不告诉她云姨的身份,她也猜不到。   云月默然许久才问道,“你回来做什么?”   长风说道,“我要取回自己的修为。”   云月眼里蓦地有了明亮之色,“长风,你终于决定取回自己的修为了。”她顿觉激动,“君上和女君知道了定会很高兴。”   长风摇头,但没有说她愿意取回封存了三万年的修为是为了去宰了夜魔君,否则云月大概会阻拦她。   她兴许以为自己是要继承爹爹大统,才突然崛起。   不,她没有这种想法,她只想杀夜魔君,别的通通都不在她的考虑之内。   可云月似乎猜到了什么。   长风还心中策划着周详的除魔计划,就见云月以手抵住心口,面色逐渐变得苍白,似在忍受极大的痛苦。她忙问道,“云姨你怎么了?”   云月没答话,凝神练气,像要从体内取出什么。   一颗黑色珠子从她心口浮现,强烈的魔气将宅子里的阵法都冲得晃了晃。   “长风,给你,吃了它,提升你的修为,护你周全。”   长风问道,“这是什么?”   “我的心丹。”   “……你将心丹取给我做什么!”   神魔的心丹一取,那意味着再也无法继续修炼,精进修为,这对神魔来说都是一种打击。   云月摇头,“女君将我从战场上捡回来,安置在了神界中,命我永生不得去下界。我想与你一起杀了夜魔君,更想去见女君,但我无法抗命。”   她将心丹放入长风手中,握住她的手,“长风,你代我去杀了夜魔君,杀了他……”   云月的眼神决绝,是对夜魔君的恨,对魔族的厌恶,她此刻甚至自私地想,长风若能杀了夜魔君,那她也就自由了。   可以离开神界,到处去走走……   长风看着面颊淌落冷汗的云月,紧握心丹,说道,“我会杀了他。”   取回修为,杀魔,为爹爹报仇! 第六十九章 神   凡间动荡, 神族在察觉到是魔族作乱时,第一时刻便派出驻守人间的神兵前往帮扶凡人, 但魔族依旧未停止作恶, 那里已然成了神魔间的小型战场。   妖族刚刚重建王朝,并未插手凡间之事。   花无神很清楚,尽快踏灭魔族, 才能彻底拯救凡人。她必须加快步伐重振王朝, 才能与神族一齐攻打魔族,一举击破,将两族的伤亡降至最低,才对他们有所交代。   她每次看见自己印在地上的影子时, 总会想起自己已经拥有了形体。这是她的夫君为她供养的身体,甚至不惜将命给了她。   她不能败。   人间的哀嚎她听见了,可是她不能心软。   再等等,再等等, 如今还不是出兵的最好时机, 否则降服了魔族,妖族必然也会蠢蠢欲动。   要妖与神结盟, 远不如与魔结盟来得痛快。   他们天生有兽性,绝不愿服从神族。   那唯有让他们服从自己,日后才能在踏灭魔族后, 统治好妖族。   人间大乱,天灾过后便是人祸。   为了活下去, 不断有灾民迁徙, 路上全是难民, 而他们不知道的是, 整个凡间都成炼狱, 路上不断有灾民汇合,像是河流皆归入大海,队伍越来越壮大,很快便要经过三余镇了。   灶神近来也忙得焦头烂额,整个小镇都乱了,所有人的脸上都失去了笑颜,甚至充满了恐慌。   镇子地龙复苏,震烂了农田,震裂了房屋,就连厨房都坍塌了大半,但凡人不重新盖好房子,他也无用武之地。   如今他才觉得灶神爷这个位置有多好,整天吃吃喝喝保凡人厨房不走水便好了。   可一旦他们出了事,自己屁大点用都没有。   还不如那个矮老头呢。   灶神巡视了上百灶头,也见了上百民居,却始终没看见土地公。   他顿感奇怪,这会那老头跑哪去了,他的分丨身上万,满布人间,这三余镇也该留一个吧。   灶神立刻去了他的大宅,想看看他是不是还在家里睡大觉。   到了土地公的宅子,他又看了一眼隔壁宅子,可真安静啊,倒是有些想念那三个年轻人了。   如今宅子外也无神兵看守,都去救灾民了吧。   唉,可恶的魔族,若是没有魔族搅和,五界该有多安宁。   他摇摇头,飞入院子,人还在半空,他就瞧见土地公杵在院子里,一动不动。   “土地啊,你在这做什么,镇上都乱成一锅粥了!”灶神上前怒拍他的肩头,可这一掌下去,土地公的身体硬如铁板,竟直直倒了下去。   灶神吓了一跳,忙把他扳回来,可土地却面如死灰,五官紧绷得似一块冰雕。   “土地!”灶神大喊起来,但土地公的眼里却慢慢渗出血,那血竟是黑色的。   灶神再次吓得松手,“魔血……”   从这血的颜色来看,土地公早已中了魔毒,可到底何时中的,他并不知道。   唯一可以肯定的一件事是,土地公死了,至少是在三余镇上的分丨身死了,死透了。   灶神松开手,生怕也染了魔毒。   他呆了片刻,最终狠狠吐出一句话来——“可恶的魔啊!”   他叹了一口气,准备把土地公就地安葬,他倒不是太难过,毕竟这不过是土地的其中一个分丨身,回头他再去附近寻回老友便好。   灶神平静了心绪,伸手去抓他的肩头,想扛走。   突然,死去的土地公又睁开了眼,满眶的黑血汹涌喷出。   灶神:“……可恶的……啊!!!”   长风收好云月赠予自己的心丹,便去了泉池后院中。   这座后院是母亲专门为她而造的,也是她最喜欢的地方,那自然藏着最重要的东西。   她走到梧桐树下,开始挖土。   树上百鸟长鸣,叽叽喳喳。   “长风公主又挖树了。”   “长风公主又挖树了。”   它们是不下界的神鸟,素来自在,也不理会神界之外的事,尽是开开心心的调侃声,不知外界凶险,也不知外人烦恼。   长风听着它们愉悦的欢鸣声,心里还挺羡慕的。   没脑子真好。   没脑子才开心。   她想。   神界泥土不似凡间的土,能一掌轰开,她只能一铲子一铲子配合灵力辛苦挖掘。   “当年我怎么就那么有毅力掘土藏宝呢。”   “可若非如此,这土早被凤凰掘开了吧。”   “爹爹,你再等等,女儿很快就能为您报仇了。”   长风念着,又加快了速度。   神树下的土一点一点被挖开,深入三丈之时,长风终于停了下来。   土里有一根绿色嫩芽,似欲生长,但它被灵力包裹,无奈地垂着脑袋。   长风伸手将它抓住,带到上面,放入清澈池水中洗净泥土,那芽儿似乎察觉到了生机,努力要抬头冲破灵力的束缚。   但这封印的咒术太过强大,它挣扎了一会又蔫了回去。   “回来吧。”长风低声,以手拂过芽儿头顶,解开了封印。   嫩芽蓦地张开了身体,得到了无限的舒展。它汲取长风手中的泉水,褪去一身嫩黄,朝气蓬勃。直到长风手里的泉水被它全部汲取完,它仍在继续往里钻,钻入长风的身体里。   长风手心渐热,那股热意瞬间弥漫全身,强大的灵力在她体内四蹿,充沛着她的全身。   无法完全控制的灵气乍现,充斥在整个府邸中。   仍站在邻院的云月察觉到这股让她不舒服的似能将她全身净化的神力,不由抬头往那看去。   长风,你拿回自己的修为了,你终于不再逃避。   君上若知道了,一定会很开心吧。   云月平静木然的眼神中,抹上一丝阴狠,夜魔君,你早该死了。   曾经被自己封印的灵力尽数归来,长风费了半个时辰才将它们全部融入。   “身体里到底是有烬的魔血,否则也不必这么麻烦融合了。”长风缓了缓神,慢慢起身,觉得自己神清气爽,似乎更有力量了。   她立刻往凡间飞去。   实施计划的第二步。   不过是半日光景,凡间仍旧很混乱。   在魔族扰乱人间后,长风还是第一次回来,如今的人间已完全没有往日的安宁,全是四处逃难的难民。   “天灾”来得突然,许多人的房屋瞬间坍塌,根本来不及带上值钱的东西,这会拖家带口逃难,路上的灾民个个面色麻木,目光悲戚,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长长数百人的队伍,竟是悄然无声的。   长风见惯了安居乐业,总是笑颜挂脸的凡人,此刻见他们如此悲惨,心头蓦地掠过几分难过。   也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前头有茶棚”,原本死寂的灾民突然就乱了起来,拔腿便往前头跑去,想买亦或是想抢些吃的。   可队伍里除了强壮的年轻人,还有老人妇孺,他们被激动的人群挤得惨叫,带着婴儿的妇人被撞倒在地,眼见要被踩踏,吓得她死死抱住襁褓中的孩子蜷身。   她颤颤巍巍地听天由命,但意料中的踩踏并没有落在她的身上。   她缓缓睁眼,就见一个美得宛如天神的姑娘蹲在她的面前,旁人早已飞奔远去,只留下扬起的尘沙。   “谢……谢。”妇人挣扎着抱好婴儿,抬起土灰的脸看着这姑娘,有些怔然,这是神仙吧,真好看。   长风看着还在酣睡的婴儿,都说众生皆苦,但最快乐的就是婴儿了吧。   她想起了泉水上日日高歌的鸟,又想起断手崖上的妖兽,是否是想的越少,人便越快乐。   那人要那么聪明做什么呢?   “哇——”婴儿忽然哭了起来,妇人急忙翻找包袱,可包袱早就找不到一点吃的了。   婴儿哭得越来越大声,让人着急。   妇人终于也跟着哭了起来,哽咽,“娘没有吃的,你别哭了,别哭了。”   可婴儿哪里听得懂呢。   他睁大了嘴巴,不断地哭着。   妇人哭了会,猛地抓住长风的手,生怕她走了似的,跪地朝她叩头,“姑娘我养不活这孩子,求你收了去给您做牛做马吧。”   长风问道,“你家里人呢?”   “都死了!”妇人嚎啕大哭,“都被房子砸死了,就剩我们娘俩。”   长风微愣。   妇人从出事到现在,漫长的五日光景宛若噩梦,但她一直没有哭过,以至于此刻哭得无法停下来,一直抽噎,似要哭得背过气去。   “求您收留他吧,给口饭吃就行了,我不会去找他,他是您的了!”   长风看着眼前哭泣的妇人,耳边还充斥着婴儿的啼哭声,心中顿觉悲悯。   那种悲悯像一朵纯净无比的花,迅速在她的心中蔓延。   她突然就明白了神族为何要守护苍生。   不是义务,是责任。   神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天下苍生不受苦难,让凡人短暂的一生得以像花美好灿烂。   长风的神色肃然,长久以来因魔而压抑的内心,复苏了。   从今往后,她不会再怯懦,父亲未完成的除魔意念,她会继承。   “姑娘……”妇人哭得凄惨,生怕她不愿收养自己的孩子。   “睡一觉吧。”长风的手轻拂婴儿的面颊,啼哭的婴儿立刻呷巴呷巴着嘴睡着了。她又取了一粒珍珠放在妇人手中,“前面不远就是城了,你去当了吧,这笔钱财能保你暂时安稳。”   那珍珠足有拇指大,色泽纯厚洁白,一看便价格不菲。   妇人哪里见过这种宝珠,她愣了会神,要向她道谢,可抬头看去那姑娘已不见了踪影。   她又是一愣,紧抱婴儿四顾,荒芜的道路上,什么都看不见,只有远处的灾民身影,还有那模糊的城墙。   妇人顿时明白了什么,赶紧叩首感谢神仙搭救。 第七十章 设伏   长风回到了三余镇, 镇上的情况也并不好,但这里有天兵守卫, 那魔人除了让地龙炸醒片刻, 后头便被挡在阵法外,无法入内作乱,因此这里即便许多房屋坍塌, 地面到处都是攀爬的缝隙, 也比别处好很多。   镇上的人都在试图从废墟中拯救一些值钱的东西出来,他们的神色肃穆,但不及外面逃难的人那样凄苦。   长风在人群中看见了玄清子,他身旁背着个药箱, 只是个普通郎中的装扮,正四处给受伤的人治疗。   她没有过去打扰他,快步往宅子走去。   进了巷子里,她就放缓了脚步, 朝前面看去。   灶神正坐在土地公的宅子前靠着门柱打瞌睡, 他的鼾声如雷,几乎传遍了整条巷子。   邻里这会见长风回来, 对她又惊又怕。   你说这镇子都快摧毁得差不多了,也没几间屋子好的,怎的就这宅子完好无损, 再联想上回那鬼娃娃嬉戏的事,而且这家的公子夫人俊得异常, 怎么看都不像是普通人, 一定是……妖怪!   长风一露脸, 那些还在收拾废墟的邻里就赶紧躲远了, 再不上来与她问东问西。   “诶, 长风仙子你回来了啊。”灶神拍拍脑袋,从昏睡中醒来,“你去哪里了,人间都乱套了啰。”   “回上界办了点事。”长风走到门槛又退了出来,说道,“烬公子在里面吗?”   “在啊,妖公子也在。”   “哦,谢谢。”长风又说道,“今晚过后人间可能会更乱。”   灶神忙问道,“难道又有地龙?”   “魔族蠢蠢欲动了,六界哪里还能有太平的日子。”   “唉!是啊!”   “不过魔君很快会死。”   灶神抬眼看她,“仙子在说什么大话。”   长风说道,“劳烦爷爷今夜和众护卫守好大宅,我要为烬公子提升修为,若成功,他的实力将在夜魔君之上,这很重要,请爷爷一定要守好。”   灶神神色一凛,“一定。”   长风点点头,便进去了。关上身后大门那一刻,她的脸色立刻冷漠下来。   灶神何时魔化的她不知道,但她正愁没有人可以将她捉鱼的诱饵毫无破绽地传递给夜魔君。   如今看来不必她操心了。   夜魔君杀死了她的爹爹,那下一个目标是她的娘亲,可她的娘亲太强大了,他根本无法下手。   那退而求其次,就是杀烬。   他知道烬的修为将在他之上,必然会深感威胁。所以今晚夜魔君——一定会来!   长风心中冷然,她是第二次如此冷静地计划杀一个人。   第一次是魔灵,她曾说她计划杀死了她的母亲。   第二次是夜魔君,杀了她的父亲。   他们都该死。   “长风。”   长风抬眉看去,烬就在前面廊道柱子上靠着,像是在等她。   烬看长风的眼神有些怪,因为他没有感觉到她的气息进了小镇。   而且她的神色很差,平日里总是万事看淡的脸如今却显得心事重重,甚至好似在计划什么天大的事。许是魔族近日在凡间作恶,她忙于应对,以至于心神不宁?   他朝她走了过去,问道,“你去了哪里?”   “天界,凡间,到处走。”   “君天临也不见了。”   “他被夜魔君杀死了。”长风怔怔说着这句话,眼泪差点夺眶而出。   即便她极力掩饰她的难过,但烬还是看出来了。他越发觉得长风对君天临不单单是下属对上级的感情,这仿佛是身为女儿的反应。   一个奇怪又大胆的念头在他的脑海里闪过。   ——君天临的女儿在哪里?长风难道是……   他再次看向长风,很快否定了这个想法。   花无神和君天临的女儿修为定是惊人,绝不会这般弱小,连他也比不过。   “阿烬,阿风——”   那爽朗明媚的声音在大宅里响起时,笼罩在上空的阴云似乎都散去,让人的心情瞬间变好。   “阿八。”长风转身,妖八已经从墙外直接跳了进来,扑了两人满面春风。   烬打量他一眼,“不一样了。”   妖八问道,“哪里不一样了?”   “充满了力量。”   “妖主教我们控制妖力,取长补短,提点一番,族中如今面貌已是焕然一新了。”妖八得意洋洋说道,“我敢说,神族和魔族都没有我族这般充满生机呢!”   长风勉强笑了笑,“期待结盟。”   “期待结盟,踏破魔族!”妖八又一巴掌拍在烬的肩上,“你想什么呢?”   烬耸了耸肩头,“我在想你回来做什么。”   “陪阿风啊。”   烬蹙眉,“你陪她做什么???”   “我也不知道,我是奉……”   长风一把堵住他的嘴,她都知道他下一句是“奉妖主之命前来”了,“我不用你陪,我很好,你去给我买鱼汤。”   妖八莫名,“整个镇子都乱套了,老板哪里还会出摊。”   “不管,你找找,你是不是不听我的话?”   “……”他就是奉命来陪她的,当然听,他素来心眼少,便真打算去找了,“那我走了。”   “走吧。”   妖八前脚刚走,长风就说道,“哎呀,忘记给妖八钱了。”   烬:“……”   长风追上妖八,说道,“等会早点回来,到阵法中心来,无论发生什么事,你的第一职责就是保护好阿烬。”   “不行,妖主让我过来陪你,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对呀,我的要求就是你要保护好阿烬。”   “……”妖八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可这话好像也没问题?他皱眉想了会,“那行吧,不过今晚会发生什么事?”   长风摇头,“我不能说,总之今晚会很凶险,你保护好烬,保护好……”   妖八说道,“你。”   “不,是你。”长风说道,“他,你,我,这个排序知道吗?”   “不行,你要在第二,这是妖主的命令。”   你可真听我娘的话,你怕不是我失踪多年的亲哥哥吧。长风腹诽之,知道劝不动他,就不劝了。   妖八又说道,“这么凶险,你告诉阿烬没有?”   “不能告诉他。”   “为什么?”   “怕他知道了后会跑。”长风知道烬的性格,没有万全的把握他不会冒险,如果让他知道她要捉夜魔君,他大概会立刻离开。   “那这么危险,你找帮手了没有?”   “找了,但不多,人多容易走漏风声。”   “哦……”妖八说道,“我去给你买鱼汤。”   说完他就走了。   长风觉得他就算成了狼族大将那也是个憨憨,憨憨狼!   有了妖八在,她仿佛安心了些,从外面回来脸色明显放松了许多。   烬却堵在了门口,将她拦住,“我觉得你在把我当傻子。”   长风顿了顿,“什么?”   烬盯着她,“你对我诸多隐瞒,你别反问我你瞒着我什么,你心里很清楚,长风。”   话已说到这份上,长风没有再辩解。他又不是真的傻子,而且如今神魔两族的利益纠纷太多,他们两人再也不能像开始那样单纯相处了。   更何况,她一开始就对他隐瞒了身份。   日子越久,她就越不能让他知道。   否则烬估计要发疯。   烬见她沉默,反而略有些开心,她没有继续欺瞒自己,但碍于一些苦衷不便说。   他低声,“你瞒着我一些事我理解,但你应当选择信我,我将你当做未来的妻子,你我本就是同一阵营的,我不希望你骗我太多……有些事我愿听你说。”   长风依旧沉默。说?说她利用他做诱饵,引夜魔君来杀他吗?   烬的眼里有些失望,他没想到长风对他的防范那么深。   他轻笑一声,觉得自己无谓再问了。   他不再问,便要走,还未转身,手已被长风拉住。   “你觉得神妖两族会杀夜魔君吗?”长风问道,“我指的是,彻底将他杀死,而非把他困在死魂潭一般的地方。”   烬好奇她为何突然这么问,但长风的眼神坚定,没有任何躲闪。他知道了,长风在试图告诉他真相,她的顾虑就藏在她所问的话里。   他说道,“不会。”   长风蓦地笑了笑,“连你也觉得不会,那我的猜测没有错。”   “神族有他们的顾虑,夜魔君是魔尊,即便我可以替代他,也并不能完全替代他。他们大概会留他一命,安抚魔族,平息他们的怒火。”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的。”长风说道,“那如果有机会杀夜魔君的话,你会杀了他吗?”   烬没有隐瞒,“会,神族的顾虑不是我的顾虑,我的顾虑是他还活着。唯有他死了,我才能安心坐稳魔尊之位。”他说着,忽然明白了,“你……你想杀死他?”   长风的眼神更加坚定,声音没有半点迟疑,“是。”   烬忽然笑了,“以你之力?”   “加你之力。”   “以你我之力?”   “加上妖八。”   “就凭我们三人之力?”烬简直想笑话她,“就算有可能,可他怎会单独出来,还顺利让我们三人围剿?”   “他会,因为他要杀你。”   “……”   长风没有掩饰地说道,“灶神不知何时已魔化,为夜魔君所用。我告诉他,今晚我要为你提升修为,大功告成后修为将胜过夜魔君。我想,他一定会告诉夜魔君,今晚……他会来。”   烬微微睁大了眼,“你利用我?”   “嗯。”长风说道,“我利用你。”   “你还说得如此坦然!”烬都快跳起来了。   长风想了想,“我道歉?”   “……你道歉。”   “那我道歉。”   烬满意了。   长风看他,他竟然满意了???不追究了?这事就过了?她忍不住问,“我利用了你,你不生气?”   烬反问,“你要我生气?”   长风抬手,“不想。”   “那你还刨根问底。”说他不生气是假,但他很高兴长风跟他坦白了一件事。如果他气得骂人,那长风往后有事一样会瞒着他,绝不会再说了。   况且,他也想彻底杀死夜魔君。   不杀他,他的魔尊之位也坐不稳,如今长风愿主动出击,他也决定冒险一试。   他说道,“要除夜魔君绝非易事,你想好计划了么?”   长风点头,“有!” 第七十一章 圈套   入夜, 三余镇还有人在收拾废墟,搬动木头的声响哐哐作响, 还有人搬得渴了, 三五成群聚在黄豆大的火芯前喝起了酒。待喝完两壶后,借着酒劲继续收拾。   忽然一阵冷风拂过,几个壮汉不由抖了抖身。   “虽是初春, 也不至于冷到这种地步啊。”   奇怪的是, 这风像是阴风,一会就没了那股冷意。   几人面面相觑,又是一抖,不敢瞎猜, 继续埋头干活了。   入夜后,妖八就一直蹲在飞檐上,凝神注视周围动静。   附近除了一直都在哐哐收拾的凡人,没有别的异样。就连原本困在镇子上的那些妖怪, 这会也都躲了起来。   妖王有令, 不许妖怪在凡间作祟,他以为这个命令的施行要过一段日子才有效, 没想到短短三日便见了成效,这让他第一次感受到了妖界有王的好处。   长风还在大宅院里走来走去,时而驻足念咒, 时而蹲身画符。   妖八看不懂,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不过连素日里总是笑的小仙女都这么严肃了, 那一定是要办什么大事吧。   他正想着, 就见她飞身上来。随后将飞檐上的凡间怪兽雕像一拍, 放了一只饕餮在上面。   “等会要好好吃饭哦。”   口水直流的饕餮吸溜了一口, 等好吃的。   长风又对妖八说道,“阿八伸手。”   妖八立刻伸出了手。   长风在他手掌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像极了湖面上落了颗石子而震开的一圈圈波纹。   “好了。”   妖八问道,“这是什么?”   长风说道,“逃命用的。”   “啊?”   长风指了指院子里肉眼不可见的阵法,“小镇原本有我……有君天临为了保护烬而设下的阵法,而这一片就是阵法中心,也就是阵眼,是阵法中法力最强大的地方。我在这个阵法上又套了几圈阵法,让它变得更强大。”   妖八似懂非懂,又说道,“你还是没说我手上的是什么。”   “嗯。”长风说道,“今晚我们要面对的人很厉害,一不小心可能会死。所以我在你手上设了另一个阵法,一旦它察觉到你会受到性命威胁,会立刻将你送走。阿八,对不起,让你卷入了这件事里,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   妖八问道,“你怎么把话说的生离死别似的,别废话了,你快给自己画一个,对,还有阿烬!”   “……我将你扯进这种事里,你不骂骂我?”   “不骂呀。”妖八肃色,“难道你要我骂你?那我……”   “住口。”长风把一腔煽情的话都藏了起来,这头憨狼!她又气又笑,“总之你记得,今晚的人来头很大,一旦事情不对,阵法将你送走后,你就别再回来了,知道吗?”   “知道了!”妖八又催促她,“你快给自己画,别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忘了阿烬。”   “已经画了。”长风站起身拍拍裙摆,“阿八,我们永远是朋友。”   妖八用力点头说道,“当然。”   长风笑笑,这才下去。一直在廊下的烬看着飞下来的小仙女,明明那么弱小的模样,可却敢计划杀神族人人忌惮的夜魔君。   自己偏还跟着她一起疯。   这才是最不可理解的。   长风朝他说道,“上面封了阵法,阿八听不见我们说话。”   “哦。”烬伸手,“我也要画圈圈。”   “别闹,你知道的,画不了。”   阵法有阵眼,而她画在妖八手上的,就是唯一对应阵眼的符咒。阵法只能救一个人,她和烬决定将机会留给身外人的妖八。   长风抓住他的手,满心好友共同赴生死的决然。可在烬看来,却像是一对恋人共赴生死。   他用宽大的手掌反握着那有点冷的手,默然不语。   丝丝暖意从掌中传来,令人心安然平和。长风微微发怔地看着不语的烬,心底生出几分奇怪的温暖触感。   两人也不知并肩过多少次了,但这一次她感觉很不同。   莫名很喜欢。   她果然啊,是喜欢他的。   若他不是魔就好了。   偏他是魔,还是魔族二殿下,计划顺利的话,他还会成为魔尊。   长风也跟着沉默了。   她想抽手出来,烬察觉到她抽离的手,正要问,就感觉到了一股煞气遍布大宅,天穹中的银月瞬间不见踪影,整个大地也随即陷入无尽黑暗中。   妖八目光如炬,跟夜魔君交过手的他立刻明白长风在等的人是谁了。   “夜魔君来了。”   庭院中灯笼高悬,摇曳着虚幻的温柔灯火,院落景致显得模模糊糊,似梦似真。   夜魔君走进死寂的院子,没有继续往里面走,他感觉到了烬的气息。   他的气息很强烈,这让夜魔君相信了他确实在提升修为。   他推开一扇扇木门,但并没有看见烬和长风。等他察觉自己连续推开的五扇门都长得一模一样时,他才停了下来,偏头往刚才路过的地方看去。   那里赫然变成了一条廊道,遥远得没有尽头,狭窄得让人觉得窒息。   夜魔君神态自若,没有丝毫慌张,眼底反倒露出三分讥讽。   “引君入瓮的前提,是可以将人缚在瓮中,若不能,那瓮外的人,都会死。”   阵法外长风说道,“那你试试先从瓮里出来吧,王八羔子。”   夜魔君凝神片刻,再次睁眼,这狭长廊道又变成了一个硝烟弥漫的战场。   远处数千无脸骑兵驾着战车原地待命,为首的骑兵缓缓抬手,突然张嘴,木讷地发出一声凄厉嘶吼,随即朝他扬起旗帜。   千军万马顿时崩腾,朝夜魔君践踏而去。   夜魔君以为这是幻境,但当他感觉到骑兵身有魔气时,才知道它们已成真的骑兵,若被踩踏,他怕是会被踩成肉泥。   神筑的阵,魔造的兵,本该互相碾压厮杀,可它们却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夜魔君此刻心中才觉诧异,他没想到烬和长风已默契到如此地步,若他们的修为达到顶峰,那就算是他和花无神,恐怕也都难以应对。   这两个人,对他注定是巨大的威胁。   夜魔君手化铁戟,定身立于千军前,没有退后半步。   兵马踏破蒙蒙雾气,脚踩赤红烈焰,奔腾而来。   夜魔君手中铁戟刹那聚拢魔气,扫向千军,瞬间斩落幻影,劈断上百兵器。满院响起兵器碰撞声,往外飞甩的神兵魔气不断冲撞着院外阵法。   于是邻里便又看见那“鬼宅”冒出了鬼火,惊得他们大气不敢出,连家也不挖了,纷纷逃跑。   长风和烬还在暗处凝神盯着夜魔君。   直到烬看见他的铁戟出现破损,立刻持剑往阵里冲去。   不待他给一句话,长风已心领神会跟着他进入法阵,手化长矛,直刺夜魔君头顶。   夜魔君见他们两人扑来,横扫铁戟,将骑兵冲开。   骑兵发出凄厉叫声,纷纷从马上跌落,幻像立刻散做云雾。   “哐哐。”   长剑与矛同时落在夜魔君的头顶铁戟上,巨大的压迫压得夜魔君双足瞬间震碎青石地砖,半身深陷土中。   他冷冷一笑,反手将铁戟勾回,以自身修为反压,将两人弹开,随即离开地面,持戟反击。   “哐哐哐。”   利器冲撞出的气压在阵法中横冲直撞,震得瓦片成了碎石,在大宅中不断飞舞碰撞。   妖八蹲在屋顶上皱眉盯看,他都快急死了。   什么时候他才能下去帮忙,阿风你快给我讯号啊!   很快夜魔君就察觉到自己越发疲软,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啃噬自己的修为。   长风和烬没有给他时间细想,他手中的铁戟已缺了很多道口子。   这两人即便是联手作战,也这般难缠互补,夜魔君终于感觉到了压力和死亡的威胁。   阵法一定有问题,它在抢他的魔气!   大宅外面的法阵在三人的撞击下已经濒临破碎,长风想尽快解决他,否则小镇也得遭殃。她想过夜魔君很厉害,但没想到这般厉害,竟要费她如此大的力气。   不过只要他还在法阵中,他迟早会枯竭死去。   夜魔君已在退败,烬的修为尤其让他惊讶。当初他出生时,自己明明抱过这个婴儿,修为很弱,绝对无法威胁到自己的地位。   没想到他竟可以将修为提升到这种程度。   夜魔君越是走神,就越落下风。   他已经有些吃力了。   修为还在不断流失,他一定要尽快找到源头。   他想起那屋顶上还有只狼妖,他在那里做什么,守护什么么?   夜魔君猛地抬头看向屋顶,随后看到了飞檐上的那只上古神兽。   正在大口吸食着魔头修为的饕餮停了下来,被那双眼睛瞪得呆了神。见他没上来,它又贪婪地吸溜了一口。   夜魔君:“……”   这下他确定就是那饕餮在作祟,他将铁戟往空中扔去,横拦二人,便往上飞去。   饕餮:“……”救命!!!   妖八见总算是来活了,登时化作巨兽,将饕餮护在后面。   饕餮见状,探头看着那美味的魔头,又——吸溜了一口。   夜魔君简直想宰了它!   “你的对手在这里。”长风和烬又出现了,一左一右护住妖八。   夜魔君看着眼前这三人,顿觉可笑,“魔妖神,竟也可以结盟。”   “这要多谢你。”长风见夜魔君似乎并不着急他的修为被吸,略有些奇怪,魔灵都惧怕的东西,他不怕么?   “你在看什么?你以为我会怕这种东西?”夜魔君盯向又一次探头的饕餮,死死盯着它。   饕餮不吃了。   它像个小傻子般从后面出来,一步一步走向夜魔君。   烬皱眉,“你连上古神兽的心智也能操控?”   夜魔君说道,“你们未免太小看本座了。”   长风伸手捉住饕餮,不让它继续走,可原本温顺的饕餮突然张开血盆大口,朝她咬去。   “小心。”烬一掌扇开饕餮,饕餮立刻冲向夜魔君。   夜魔君五指摁住它的脸,没有一点犹豫,伸手掐爆。   “啪——”饕餮顿时被捏碎,原本偷偷吸食走的魔气也瞬间回归到夜魔君的身体中。   夜魔君冷笑着看着三人,随后将目光落在烬的脸上,说道,“你知不知道她是什么人?”   长风微顿。   烬察觉到他话里有话,问道,“什么意思?”   夜魔君蓦地一笑,“你果然不知道。怎么,长风仙子没有告诉他?”   “我会告诉他,你休想破坏我们对彼此的信任。这些不重要,你……”   “不重要?”夜魔君逼问道,“弟弟,你连神族安排在你身边的人你都不知道,日后即便你成为魔尊,也只是神族的傀儡,他们的工具。”   烬顿了顿,终于还是说道,“我不需要从你口里知道她的事。”   “那你可想知道影婆婆的事?”夜魔君的笑变得无比狡猾,“我知道,一直跟随在你身边的无影子就是影婆婆……”   长风突然意识到夜魔君要说出一个可怕的事实,她下意识开口,“住嘴!”   “她是神裔。”夜魔君却没有因她的话而停下来,“影婆婆是神族人!”   烬顿时愣住了。   如晴空霹雳。 第七十二章 疯魔   影婆婆是……神族人?   也就是说, 无影子是神族人?   烬难以置信地想着这两句话。   长风急声,“他在离间我们!别信他, 他已快支撑不住了!”   夜魔君没有给烬反应的机会, 说道,“影婆婆欺骗了我们的父亲!也欺骗了你,她不是魔人, 是神族!当年魔族惨败退回魔界, 也有她的功劳!傻弟弟啊,她在利用你,神族在利用你覆灭魔族,你只是一颗棋子, 你还要被他们欺瞒到何时!”   烬缓缓看向长风,企图从她的脸上找到另外一个回答。可长风的眼神一瞬躲闪,他便什么都明白了。   “所以……”   所以一开始长风进入死魂潭,就是神族安排的;   长风总是常伴他的身边不过是为了更好地监视他;   影婆婆说的话也都是假的, 什么命定的妻子, 也不过是神族为了日后可以利用他撒的谎。   原本让烬困惑的事,脉络忽然就清晰起来了。   一切都说得通了。   为什么是一个所谓的小山神闯入了死魂潭, 原来一切都是神族安排好的。   长风看着他的脸色变得愈发沉冷,像是遭受了巨大打击,一时她也不知如何解释, 心里巨大的恐惧感袭来,蔓延全身,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   她突然没有办法解释, 因为事实就是他想的那样吧。   一开始就是神族的安排, 她也一直在欺骗他。   原来她骗他的不止是身份, 还有外婆的身份, 还有命定妻子那样的话。   明明烬给了她机会,愿意相信她,可她始终没有把真相说出口。   长风听见烬在笑,笑得捧腹。   “你们神……真的……枉称神明。哈哈哈你们枉称神明!卑鄙!卑鄙!哈哈哈……无影子竟然是神裔,她竟然是神裔……你们神族布的局真大……呵呵呵呵呵你们利用我,推翻魔族……从我还是一个婴儿开始,就全都是谎言……我敬如父亲的人,却是神族的人;我认定为妻的人,全都是在骗我……哈哈哈长风,长风……你杀了夜魔君之后,下一个要杀的人是不是我?是不是?!!!”   “不是……”   长风说道,可是她知道烬不会信她了。   她看着仰天大笑已经疯狂的魔公子,她心中只剩无尽后悔,甚至是难过。   她最开始只是想隐瞒身份,不是为了接近他才骗他,只是习惯地不愿外人知道她是战神的女儿。   “我没有故意要骗你。”长风都觉得自己没有办法解释,如果她是烬,她此刻也会疯。   他最敬重最信任的人,却从头到尾都在骗他,利用他。   长风无力解释。   夜魔君的声音如夜魅惑人,“我的弟弟,你是魔族,怎能被神族利用……回来吧,与我一起统治魔族,踏遍神族,将欺骗你的人统统都杀了。”   近乎癫狂的烬骤然停下笑声,猛地抬头盯向他的兄长,一字一句说道,“我是疯了,但不是没脑子。”   夜魔君脸色一变,他发现烬身上的魔气骇人,比方才的他更加慑人。   他突然明白了什么,烬被逼得彻底释放魔性了。   他甚至觉得自己要死在这疯子弟弟的手里。   夜魔君没有片刻犹豫,在烬还未完全回神,便往阵法外冲去。   可是长风怎会错失击杀他的机会,烬不来,她也要去杀他。   如今夜魔君要逃,那他刚才一定耗费了不少修为,甚至力竭,否则以他的乖戾性格,只会留下来反杀他们。   夜魔君没想到她的动作如此迅速,竟能比他快一步,拦在他的前面。   “滚。”   “还我爹爹的命。”长风咬牙低声,这种巨大的仇恨只有她能明白,旁人无法共情。   不杀他,那天尊和娘亲为了大局一定会留他一条命,稳住魔族。   但她不能接受这种结果,否则她的爹爹就白死了!   没有烬的帮忙,长风的每一次进攻都更加拼尽全力,气势汹汹的模样让夜魔君想起了当年的花无神。   一瞬间似乎她的身上有她母亲的身影。   妖八见烬不动,大声道,“你们有什么矛盾日后再说,长风快要被打死了!”   烬微微抬眼,眼底却没有温度了,他冷冷一笑,“你是不是也在骗我什么?”   妖八瞪大了眼,“我们是朋友!”   “我们不是!”烬质问道,“她将我当做什么了,傀儡,棋子!”   妖八最不擅长调解这些,他重重叹了一口气,便去帮长风了。   可他到底不是烬,跟长风初次配合战斗,十分不默契,甚至屡屡相撞,反倒阻碍了长风出手。   夜魔君不想与他们有过多纠缠,又怕烬加入战斗,便将铁戟抛出,随后破阵而出。   阵法一破,强烈的魔气外泄,冲上天穹,直飞天界。   长风眼里的光都黯淡了。   妖八紧张说道,“抱歉,长风,我……”   “不是你的错。”长风看向冷眼旁观的烬,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却无从说起,“对不起。”   最终化做一句她最想说,可却又最没有用的话。   烬冷笑。   已回到魔界的夜魔君刚入大殿,确定四下无人时,便再支撑不住,瘫跪在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长风……烬……”他念着这两个对他已构成威胁的名字,恨不得杀了他们。   这个仇,他迟早要报。   “君上?”司徒深领命赶到大殿,见了他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很是惊诧。   素来只见他对人喊打喊杀的,何曾见他被人胖揍成这模样。   啧,怎么不多砍几刀呢。   他想着,伸手去扶,满目关切,“是谁伤了君上!”   夜魔君绝不会回答他这个问题,说道,“我要闭关养伤,你连同三大长老一起暂代我职,去吧。”   “是!”   此时阵法聚拢的强烈魔气已经外泄得差不多了,但阵法里的烬和长风还是沉默不语。   妖八都快急死了。   “有什么话我们摊开了说呀,谁没个秘密呢,说开就好,对不对!”   “拿我来说吧,我的狼毛颜色很浅,跟我爹长得完全不像,别人还质疑我们不是父子呢!哈哈可笑吧。”   没人笑,哦,好像不好笑。   妖八做和解人做得都快秃头了。   刚才他真该使把劲宰了夜魔君,那现在就不用这么头秃解围了。   “别说了。”长风终于开口了,目光投向头顶,有神族的人来了。   可很快她就发现来者不一般,他的降临瞬间净化了整个小镇的魔气,云雾轰散,银月探头,天地一瞬明净。   她的呼吸微屏,除了大罗天尊,还有谁有这般威力。   大罗天尊身边有四五天神,神明降世,可本来心如死灰的长风心里的火又灼烧起来。   她问道,“你们既打算下凡,那一定早就察觉到了这里成为了战场,我要杀夜魔君,你们知不知道?”   烬听着这不客气的质问,不由看向她,她不要命了吗,一个小小护卫对天帝这样说话。   天神蹙眉说道,“你父亲太骄纵你了,以至于养出了这样的跋扈无礼的性子。”   他不提她爹爹还有,一提长风就觉怒火中烧,她怒骂道,“为何你不早点来!早点来便能杀了夜魔君了!”   她声声质问,语气和声调几乎要杀人,听得旁边的天神都愣了片刻,随后便有人怒斥,“长风公主好大的胆子!竟敢对天帝不敬!”   长风已快疯了,她觉得错失了今晚的机会,以后都再没有机会杀夜魔君,为她的父亲,更为凡间的苍生而悲愤,“你们不配为神!”   众神气得都失语了。   大罗天尊目有慈悲,更多的是怜悯,他叹息般说道,“你裹挟私心太重。”   “谁无私心!”长风说道,“我受够了!我的外婆,我的爹爹和母亲为了神族舍弃了一生,明明杀死野心勃勃的夜魔君便可让六界安宁,你们为何不出手!明明一直在,却又一直不出现,为何不杀了夜魔君!”   大罗天尊说道,“夜魔君暴毙,魔族将乱,届时人间更乱,你可明白?”   长风明白,可她就是明白了,所以她只剩下无尽的无法复仇的痛苦,“所以我永远也不被允许杀夜魔君了,是吗?我永远无法为我爹爹报仇了,是吗?”   她多希望听见一个不字。   可众神沉默,大罗天尊许久才道,“是。”   长风瞬间绝望。   “明日来大殿见我。”   长风呆然,没有答应。   天神要责她,大罗天尊摇头示意,随即授意他们四散人间,降服作乱魔人,而他前往妖族,去见故人。   他们一走,大宅里似乎更安静了。   妖八思索一会,终于捕捉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称呼,“他们喊你……长风公主。”   烬也说道,“他们喊你公主。”   埋首胸前的长风宛若一条死蛇,又似枯树垂枝,再不见一点生机,她抬头看向烬,蓦地一笑,豁出去了般,什么都无所谓了般,“是啊,他们喊我公主,长风公主。我可不是什么护卫……我的父亲……是君天临,他是我爹。”   “……”   “我的母亲是花无神,我的娘亲三万年前被魔杀死,如今我爹爹又被魔杀死,我——恨你们魔。”   烬几乎已快呼吸不上来。   君天临……是长风的父亲?   那君天临的死,他也应当有责任,若他告诉长风,或许君天临不会死。   他看着这个也快疯了的姑娘,觉得异常陌生,莫名心痛。   长风又笑了笑,凌乱的发让她的脸看起来憔悴极了,“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什么?”   “影婆婆……是我的外婆。”   “……”   “我们都在骗你,谁让你是魔呢。”长风心灰意冷,用尽了冰冷的话。   烬怔神看着她,他不信她,恨她,可她说的话,为什么他还是觉得心有刀子在割。   为什么。   为什么……   长风见他愣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既痛快,又痛苦。   她勉强笑着,也不知自己笑得多难看。   直到她再也笑不出来,便转身走了。   一步一步,双足重若千斤。 第七十三章 悟   天神四散, 长风也飞走了。   妖八看着狼藉的院子,还有破损的阵法, 再看看自己手里的逃生咒, 有些难受。他握紧拳头,对烬说道,“阿风刚才哭了。”   面色冷淡的烬立刻呵了一声。   “你变了, 不关心她了, 可她很关心你。”   “她何时关心我?”   妖八急声,“阿风当然关心你,方才对付的可是夜魔君,堂堂魔尊, 可她还对我千叮万嘱,要保护好你,她……”   烬打断了他的长篇大论,“那是因为我对她有利用价值, 对神族而言有利用价值!”   “不是的, 阿风不是的……至少我感觉不是,她很关心你。”   “呵。”   妖八也词穷了, 他挠挠头,“这么晚了,让一个姑娘家在外头跑不好, 我去找她,你去不去?”   烬没有动, 甚至连头都没有偏半分。   他对长风彻底心冷了。   他也憎恶神族如此利用他, 他深知自己是棋子, 但在无影子的帮扶下, 他以为自己至少有一点谋划, 一点自由,并非完全陷入被动的地步。   可没想到,他彻头彻尾就是个棋子。   从出生那一刻开始,就是神族的傀儡。   他忽然觉得很累。   长风从镇上离开时,便见神者四散,飞往凡间八方。她看着如流星远去的光束,茫然失神,不知要去往何处。   她低头看向人间,万家灯火如星光点点,已没有前几日那般华灯满缀的繁华夜景了。   “阿风——”妖八终于追上驻足发呆的她,一把捉住她的胳膊,急声,“你和阿烬到底在闹什么别扭,我怎么听得云里雾外的。”   长风看着还是像个呆子的阿八,说道,“我隐瞒了你我的身份,你不生气吗?”   “啊?”妖八莫名说道,“那我一开始也没说我是狼族宗主的儿子啊,这有什么好气的。阿烬就因为这种事生气?那他就是个小气鬼。”   “他不是。”长风摇头,“还有很多事,我瞒了他很多事,他不原谅我是对的。”   “有什么误会就说清楚!两个成年人有什么说不开的,更何况你们还互相喜欢啊。”   长风顿了顿,“谁说的?”总不能是这头憨狼看出来的。   妖八说道,“是那日妖主说的,哦哦,如今该说是你的母亲说的。”   长风的喉咙微僵,母亲怎么看出来的。那为何母亲不阻拦,不劝她回头,不要喜欢上一个魔头?   似乎理顺了长风的身份,妖八念叨道,“我们的妖主是你娘,那……我是不是该尊称你为长风公主?哇!长风!你既是神族公主,又是妖族公主,要是和烬和解成了夫妻,还是魔族夫人!长风你可太厉害了!”   在妖魔神族中都有着尊贵地位,属实厉害呀。   妖八由心感叹。   长风已经想打他一顿了,憨批,憨憨,傻狼。她根本不在乎这些,她说道,“我什么都不是,我是长风,一个小山神。”   “你的山在哪里?”   长风指向遥远的山峦,“在那里。”   “那改日你回去,我带上好吃的去找你。”   “好。”长风发现妖八是个很好的朋友,他坦诚,真挚,爽朗得可以让她这满心沉重的人都轻松了一些,“我跟你一起回妖界,我想去找我娘。”   “好啊。”妖八登时化身巨狼,趴在地上便冲她说道,“上来。”   长风抬手拒绝,她会飞的好嘛!   妖八见她不上来,一口咬住她的衣服,头往背上一甩,将她甩了上来,“走咯。”   “……”   妖界大门守卫森然,但妖八已经是来去自由,因真身已现,腰牌都不必亮一下。   长风见他不是前往妖谷,问道,“我娘不在妖谷?”   “如今她已经移步去了宝殿。”   长风想,看来原先娘亲是被困在山谷了,没有真身便不能去别处,如今真身恢复,就可以四处走动了。   她不过是短短几日没有来妖界,但这里肉眼可见秩序井然了起来。   原本连路都没有的妖界,已开了四通八达的道路;生得横行霸道的巨树也被挪进了深山;还有臭烘烘又混乱的集市也被肃清,道路两边房屋齐整,远处还有人在不断修建房屋山洞,似乎打算在此长居。   原先的妖界就连妖怪们都不爱住,可此刻她走在路上,能感觉得到他们生机勃勃的状态,脸上洋溢着一种健朗的笑容。   这让她想起了凡人。   这就是归属感么?   简直颠覆了她对妖的认知。   妖八看出她眼中的惊奇,无比自豪说道,“如今的妖族不错吧?比起神族来也能胜个一二分吧。”   长风说道,“比神族好。”   神族……总是太让人觉得安稳了。容易让人失去目标和快乐,少了许多生气。   到了妖族大殿,护卫拦了妖八,只让他进,不让长风进去。   长风说道,“按规矩办吧,你先去给我找块腰牌。”   “那你别乱跑啊,我很快回来。”妖八临走的时候略有些不放心,他总觉得长风的状态很不好,结识至今,他可从未见长风这般丧气过呢。   “我不走。”长风指了指附近,“我去那等。”   她一个神仙杵在宫门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来屠妖的呢。   等妖八进去后,长风便退到了附近。   她看向大殿,多以青木为筑造,应是时间紧迫,木上还无彩画,也无雕刻,看着单薄,没有大殿本该有的厚重感和幽深感。   “咦,你不是长风吗?”   长风抬眼看去,不见人。随即垂下眉眼,果然看见了一个小姑娘,“司瑶。”   司瑶展颜,“果然是你,你在这做什么,为什么不进去呀?诶,你在这的话,那阿八是不是也在这?”   “在,他进去了。我身份特殊,进不去,在等他拿腰牌。”长风又问,“如今妖界建起王朝,司瑶姑奶奶可有什么职务呀?”   “我呀,许是因为辈分大,妖主直接让我做了祭司啦。”   长风顿感意外。   母亲行事稳重,绝不可能因为辈分大年纪大便委任其祭司重任。   那唯有一个解释,司瑶也很强,看着她懵懂的模样,长风了然,就是一个强得自己都不知道的小娃娃。   她突然很期待司瑶的成长,可在她眼里司瑶就是个小孩子,可爱得很,忍不住伸手摸摸她的小脑袋,“快些长大,为妖主分担吧。”   “我会的。”司瑶还是孩子心性,十分喜欢别人将她当做孩子,谁愿意装得老谋深算呢,累得很。她说道,“我陪你等一会吧,阿八是不是也快出来了?”   “你先进去吧,我娘……妖主她不喜欢别人晚到。”   “对哦。”司瑶一看天色,差点耽误了时辰,她急忙说道,“那你好好在这等阿八,你是神仙,不要到处乱跑。要是有妖怪要揍你,你就报我的大名!”   长风差点笑了出来,“好好,报你的大名,让你罩着我。”   “嗯!”   司瑶急急忙忙跑进宫殿大门,长风继续百无聊赖地等待。   好像每个人都很匆忙。   都有事可做,有目标可为。   她没有。   不种树了,不报仇了,也离开了烬,如今她也不知道她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她看着来来往往脚步匆匆的妖怪,突然羡慕他们这般忙碌。   母亲一定也很忙吧,她过来不是要问个报仇的结果和建议,只是想让母亲好好抱抱自己,听她的温声细语。   可长风突然就觉得,她已经不是小姑娘了,自己再也不能有事便扑进母亲怀中哭鼻子。   “你已经长大了。”   长风低声默念,她又一次将目光落在大殿的门上,看出了几分长大成人后的悲凉。   一直长不大该多好。   长风目光黯淡,转身离开了。   妖八迟迟不出来,不是因为他没有拿到腰牌,而是妖主不让他出来。   直到水镜里的人背影远去,妖八终于忍不住问道,“您是阿风的母亲,她如今很难过,为何不让她进来呢?”   花无神双目平静,隐隐藏着怜惜,却只有同为母亲才看得出来,“她要自己找到自己要走的路,才能走出心中阴影。”   妖八听不懂,叹了一口气。   “我多希望那孩子像你。”花无神说道,“像你这般坚定,义无反顾。”   虽然得到了夸赞,但妖八还是不开心,他的两个好友闹别扭,他却只能干着急。   真是急死人了。   长风从妖界离开后,便漫无目的地走着。   一直走,一直走。   穿过人间山峦,穿过人间大地,用双足行走过的景色竟是波澜壮阔般美好。   长风走了足足三日,才终于想起自己其实还有一个地方可去。   她的山头,北单山——那个鸟不拉屎,只有韭菜的地方。   人间有四季,神山却没有,山主可以随意变换四季,相对来说是一个十分自由的地方。   北单山上的韭菜还不会开花,光是绿油油地肆意生长在山上的每一个角落上,桀骜地迎风仰头,颇有些雄赳赳的气势。   长风发现自己以前光顾着嫌弃它们,从未好好地看过它们。   发誓要在山上种出一棵树的她,此刻觉得自己可笑极了。约定誓言的人已不在,她也不想再种树了。   “咦?咦?”耳畔传来一个年轻男子连连称奇的声音,“仙子莫不是喜欢韭菜,竟站在韭菜地里驻足发呆?”   长风微顿,只见男子是从自己的屋里出来的,若是以往她早就冲上去啪啪给他两巴掌再喊大胆贼人了,此刻她竟异常冷静,“你是谁?”   年轻人说道,“我是这北单山的山神呀。”   “……”   “哦哦!我懂了,你定是原先这山主的朋友吧?”年轻人说道,“前几日魔族作乱,这临近人间的神山也受了波动,听说这原主抗魔去了,可山不可一日无主,上界便命我前来接管。哎呀,还好我来得及时,否则这山就崩了呢。”   多谢……长风没有说出口,“那你喜欢这座山吗?”   年轻人笑道,“喜欢啊。”   “……为何喜欢?它只有韭菜,没有它山的金银玉石,也无它山的上古神兽。”   “诶,仙子你这问题问的真奇怪。”年轻人说道,“我既是北单山的山神,那它便是我的孩子,哪有做父亲的嫌弃自己的孩子的。别人就算拿金山银山来跟我换,我都不答应。”   长风对他的这番说辞有些意外,但也安心了。   “可是……这里连个喝茶的地方都没有。”长风说道,“以前的山主执着种树。”   “哈哈。”年轻人立刻笑了起来,“对啊对啊,那一定是个很可爱的小仙女。”   长风扯了扯嘴角,这句可爱听来,有种傻乎乎的感觉。   “不过我好奇她为何要种树。”   “听说是想在树下看朝阳,喝喝茶,享受人间老头老太那种悠闲之感。”   年轻人眨巴眨巴眼,“所以只是为了树下乘凉,并非是要推翻山上只能生长韭菜的土壤?”   “自然不是。”   “那……”年轻人朝韭菜比划了一下,“这样这样就好了啊。”   长风莫名,“什么?”   年轻人干脆直接上手,往一株韭菜施法。   那本来小腿高的韭菜接受了法术甘霖,猛地开始蹿个头。   一尺、两尺……一丈、两丈,转眼从小小韭菜变成了参天大树。   年轻人满意笑道,“这就好了啊!”   长风呆住了。   她仰头看着高大茂密,遮天蔽日的绿色叶子,仿若一棵冲天巨树。   风拂来,因叶子变得厚重,并未被随意拂起,微微拨动的叶子摩挲着,发出了窸窣声响,轻轻叩着长风的心。   这不就是树么……   可以永远活在北单山上的树。   可以让她安心地在叶下乘凉,悠闲喝茶的树。   明明方法那么简单,可她的思维却完全禁锢在了自己执着的目的中。   年轻人本来在看树,可隐约看见这姑娘的眼里有泪光,又慌张又诧异,“仙子没事吧?”   “没有。”长风偏身躲开他的目光,将眼泪藏起来,“北单山交给你了,劳烦你好好照顾这山上生灵。”   她相信这个年轻人比她更合适做北单山的山神。   年轻人见她要走,问道,“仙子去何处?”   长风答道,“去我该去的地方。”   做我该做的事。   尽我该尽的职责。   她是神。   要做神明该做的事。   要尽神明该尽的——职责。 第七十四章 把总   长风回到了天界。   当她站到神殿大门前时, 神者既觉意外又觉不满,“长风公主那日顶撞天尊, 次日又抗令不归, 迟了足足三日。”   长风坦然道,“是,有些事没想明白, 如今想明白了, 劳烦神者通报一声。”   她的态度好得异常,神者反而不好斥责什么。   无论怎么说,她的父亲是君天临,母亲是花无神, 他不喜这张狂的少女,但他敬重那两位天神。他的面色也缓和下来,“你进去吧,天尊在等你。”   “多谢。”长风道了谢便从大门进去。   神殿没有琼楼玉宇, 也无高楼亭台, 进门的两旁便是茂密桃林。   没有鸟啼声,只有树叶轻轻碰撞的声响。   无比宁静, 无比安稳。   漫漫长路上,一个白发老者负手而立,目光慈悲地迎接她的到来。   长风远远停下脚步, 跪身说道,“见过天尊。”   大罗天尊轻轻点头, 目光在这片桃林中环视着, “这片桃林很好看。”   “是天尊种的好。”   大罗天尊笑笑, “这是你心中的桃林。”   长风微顿, 她再次抬头看这茂盛林子, 忽然又有了更不一样的感觉。忽然一朵桃花蹦开了,啪、啪,桃花接二连三在树上绽放,花儿越开越多,长风看得也越来越开心。转眼已是桃花满树,万花盛开,成了一片桃林花海。   大罗天尊微微笑道,“这就是你此刻的内心了。”   “所以不同的人用不同的心情进入大殿,看到的皆是自己内心么?”   “是。”   长风好奇问道,“那……我爹爹和娘亲进来时,是何场景?”   大罗天尊默了默说道,“宛若地狱。”   长风默然。   大抵是应了凡间那句话——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大罗天尊说道,“你既来,便是已经想通了。”   “嗯。”长风说道,“天尊不杀夜魔君是对的,杀了他,魔族只会更加暴怒作乱。唯有让烬殿下坐稳魔尊之位,方可提及斩杀他一事。”   见她已想得通透,大罗天尊点头说道,“诚然如此,六界皆棋子,我们也是棋子,同在棋盘上,总要瞭望全局,才能胜出。一子错,满盘皆输。”   长风没有否定,她抬头说道,“北单山我已回不去了,我也不愿再回,请天尊任命职位,我想日后像我外婆和爹娘那样,守护苍生。”   大罗天尊说道,“你爹娘战功赫赫,所以——你就做一名巡逻兵吧。”   “……”长风欲言又止,她是万万没想到天尊竟给她安排一个巡逻兵的职务,一般的战神二代不都是直接继承大统么?   她刚才还幻想自己能入军营指挥千军万马了呢。   长风对天尊的安排似懂非懂,最后还是道了谢,去军营领玉牌衣服佩饰去了。   神界也如人间一样,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等长风出现在军营里排队领东西时,便见有神者进进出出,似乎假装不经意从她身边掠过,实则是为了多看她几眼,眼里的疑惑很快就得到了证实——   嚯!!!长风公主当真来做个小喽啰了咧!   一时神传神,消息传遍了整个军营。   要知道君天临成将领几十万年,如今这神界的兵大多是他的桃李,军品越高就越是他的一代二代弟子。片刻一个小小的军营就有大批平日小兵见都不曾见过的元帅将军匆匆赶来,官阶大得让小兵都紧张得不知怎么办才好。   “长风公主。”   “公主。”   众将赶到,他们见过她幼年模样,虽说长大了,可模子还在,这一眼就瞧见了好好站在队伍中的少女。   还不知此事的众小神纷纷好奇张望,这是叫谁呢?   长风只觉一个头两个大,众将簇拥到她身旁,齐齐抱拳啪地跪下,“末将参见公主。”   众:“???”   长风:“……”   “公主何以要这样委屈自己,做个巡逻小兵?”   “公主来我军营,将军之位双手奉上。”   “这绝无可能是天尊之命,公主万不可妄自菲薄,要继承天君之位,继承天君的衣钵啊!”   众小神锁定了目标,目光齐刷刷落在长风的脸上身上,难以置信他们队伍里会有个天君之女。   他们的队伍里出现了个叛徒嚯!   长风尴尬地摆手,“你们快退下,这就是天尊的安排,我也觉得无异,多谢伯伯叔叔婶婶的关心,你们快走吧。”   “公主深居简出多年,数万年来再没有来过军营,如今难得重整旗鼓入营,天尊怎会让你做一个小兵?”   “定是出错了。”   “让末将前去问个明白!”   不管长风怎么说,这些热血将领就是不信。在他们的心目中,龙生龙,凤生凤,即便长风不能做将军,那好歹也要是副将之类的吧,只是做个小兵算怎么回事!   长风见他们都快吵起来了,周围围观的人也越来越多,她忍不住大声道,“好了!”   众将立刻安静下来,静听她发号施令。   “你们都回去,天尊如此安排有他的道理,况且我也从未觉得有什么不好。”   众将一口便说道,“您继承天君衣钵,名正言顺!而且如今……天君已去,公主若只做小兵,那我们有何颜面面对天君。”   长风知道他们怜惜自己,心疼她失去了父亲,只是她仍摇摇头,“诚然天界是有这种传统,但我没有任何军功,也无战绩,隐居多年,从小兵做起也无妨,况且……我娘亲就是从小兵做起的。”   她深知自己年纪轻,又无功绩,身居高位只会让人不服,历练历练也好。   而且……神魔大战在即,她若勇猛无畏,上阵杀敌,必然会有晋升的机会。   她不着急,但也对他们心怀感激。   他们让她更加真实地感觉到了曾经在世的父亲留下的踪迹。   最后一句话属实让众将破防,他们或叹息,或不甘,渐渐变成了敬佩。   神二代是可以继承长辈功勋的,大多数人也这么习以为常了,可长风却没有这么做。   唾手可得的衣钵便被她这么放弃了,宁可从小兵做起。   她的父亲可是赫赫有名的战神啊,她的母亲可是如今的妖族之王啊。   试问谁能放弃一切做到如此地步?   他们最后皆是感叹,虎父无犬子,“长风公主执意如此,那我们也不便再劝。只是公主,若你有难处,定要来寻我们,我们绝不会让你受任何委屈!”   “多谢诸位伯伯叔叔婶婶了。”   他们没有立刻离开,直到这队伍排到了长风,那校尉要将巡逻小兵的衣服递上,登时迎来了众将的死亡凝视。   校尉:“……”乖乖,他这辈子也没被这么多将军围看过啊。   个个军阶都比他高,他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天将:“你倒是动。”   校尉试着将手放在小兵衣服上,空气瞬间就要凝固了,要杀人啦!!!   长风扯扯嘴角,“给我。”   天将又往前凑了一步,“给她。”   校尉迅速将手从小兵衣服上抽离,将一身把总衣裳递给她,虽说只是统领一百八十人,可好歹是个有军阶的小官,比小兵好一百倍了!   长风想把衣服换回来,谁想众将又闹哄哄起来,直接将她架走了,“喝酒去!为公主庆贺!”   “……”还她的小兵衣服!做小头目就不能做咸鱼了啊喂!!!   奈何长风已被架走,怀里还抱着把总的衣裳,还有一根铁鞭子。她伸手抱紧衣裳和兵器,那冷冰冰的兵器在提醒着她——你入军营了,你踏上了你爹娘的路,长风。   她默了默,看着比她还兴奋的众将士,心情也变得很好,很好。   “我会努力追赶你们,成为你们值得骄傲的女儿。”   长风低声,与她的爹爹定下新的约定。   成了把总的长风每日的任务便是巡视人间,提防魔人作乱。   许是她身份特殊,又有那日众将为她露面撑腰,终究是有威慑力的,这手底下一百八十号人皆臣服听命于她,她安排的事都是尽职尽责做好,他们百来人防护的人间一代最为安稳,甚少魔人敢作祟。   一晃过了十日,长风刚回营地,便有信鸽飞来。   她展开信封细看,便起身往外走。   下属问她去何处,她说道,“妖界。”   神妖昨日已正式结盟,很快便要向魔族发起进攻。   按理说花无神做了妖王便能迅速促成结盟,但妖族素来独身,不愿参与神魔之战,即便是他们崇拜的妖王要与神族结盟,他们也诸多顾虑,甚至民间有传言花无神是为了利用妖族,才假意成妖,并非真的是要光复妖族。   流言从何而起花无神不知,但流言甚广,她废了很大力气才说服他们。   如今夜魔君受伤,魔族也有传言他们的君上是被二殿下和一个仙子所伤,才不得不闭关保命。   这种说法得到了广泛的认同,也因此让众魔对夜魔君的能力产生了质疑。   魔族尚武,对一个连关押在死魂潭从不曾修炼的二殿下都无法战胜的人,他们怀疑他是否真的能做他们的君王。   神妖两族对他们虎视眈眈,自己的君王却不出现主持大局,这……实在损失民心。   魔族最近人心涣散,花无神判定,正是攻打魔族的最好时机。   长风去的路上如此猜测着,但她不知道母亲唤自己过去有何事要商议。   她心中忐忑,生怕母亲战前温柔,这……实在不是一个好兆头。   但愿她是让自己上阵杀敌,总比温柔叮咛得好。   很快长风就到了妖界大门,妖八早已在那里等她,远远就招手,“阿风——阿风——”   长风笑着往他跑去,步子还没有迈开,就见他旁边站了块冰雕。   妖八又喊道,“阿风——我和阿烬在这里——”   长风呆住了,交友不慎噢!!!这是要她和那魔头干架吗! 第七十五章 重逢   烬明显也没想到长风竟然也会在。   他冷脸偏身说道, “这就是你说的司瑶姑奶奶?”   妖八早就做好演戏的准备了,讶异说道, “什么?我说的不是姑奶奶吗?女人都是姑奶奶, 这是长风姑奶奶。”   “……”姑你八辈祖宗,故意的!烬干脆不等长风走近,自己便往大殿去了。   “喂, 阿烬。”   “再说一个字我剥了你的皮!”   妖八咽了咽口水, 他觉得这家伙好像要气疯了,真会剥人的皮。   长风本来慢吞吞走着,见烬走了,步伐立刻快了起来, 几乎是小跑起来,“阿八——”   “长……”   “王八蛋!”长风跳起来朝他脑袋用力一拍,“你是不是想先看看神魔怎么打个你死我活的?”   妖八捂着疼痛的脑袋抗议道,“我在努力化解你们的矛盾, 你们没良心, 一个翻我白眼,一个拍我脑袋, 过分了啊。”   “回头就把你狼皮扒拉下来。”   “……连吓人的说法都一样!”妖八说道,“快走吧,妖主在等你们呢。”   长风想到要和那冷面魔头窝在一处说话, 就觉脑子嗡嗡的。   她有理由怀疑这是她娘故意安排的,但她没有证据, 还不得不去。   妖殿大门如今已绘了彩图, 不似之前那般清冷淡雅。彩图似兽似虫, 不知是什么妖兽, 许是兽类和虫族的结合体, 它的足下蔓延着一株藤条,花开灿烂,从它的脚下缠绕而上,既是托举,也是束缚。   虫兽仰头似飞,藤条缠身直上,像极了三大族相互制衡,却又蓬勃的状态。   就算是一扇大门,娘亲想的也比别人多。   神妖结盟的当下她还能顾及三大族的心情,她总算是明白母亲在当年为何能在短时间里坐上高位还令人信服了。   大局,细节,缺一不可。   她走入大殿里面,花无神和烬都已在等她,还有大罗天尊身边的神者也在。   妖八说道,“妖主、神者抱歉,是我去晚了,耽误了接人。”   本要向长风问责的神者面色微有缓和,“入座吧。”   长风看了看妖八,觉得他变了,原本是憨憨狗子,如今成了一只野性满满的大灰狼,她感觉到了他的变化。   她又看向母亲,迎上了母亲温柔的目光。   烬已看见她们母女见面的眼神了,呵,呵!   “入座吧。”花无神说道。   众人入座,烬见长风坐下了,自己便去了对面坐,心想可以离得遥远。   谁想坐下后他一抬头,得,长风就在对面,抬头不见低头见!更何况他也不能在这种情况下一直埋头吧?   烬和长风遥遥抬头,目光“叮”地就对上了。   “……”   “……”   烬侧转了身,长风也侧转了身。   看不见,就不尴尬。   这五日来她尽力不去想烬的事,日日在神界凡间巡逻,除个魔,除个妖,一方安定后无妖魔可揍了,她便操练她手里的一百多个兵。   所以她的小队伍在短短几日变得异常凶猛,都托了烬的福。   如今被迫面对,长风发现她压根就没想好那日谁对谁错,烬说的话她还记得,她说的话她更清楚。   或许他们都没有错,错的是他们一开始的身份。   外婆的身份对烬的打击很大,她的谎言注定烬会恨神族,尤其是她。因为这一切的过错仿佛是自己,是她跟着隐瞒,是她从头到尾都在骗烬。   真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她此刻真想问他——我可以道歉吗?道歉有用吗?那我道歉了哦。   可惜,这个法子不会再奏效了。   烬已对她彻底失去信任。   她神游着,殿上又陆续入座三人,正是兽族宗主望天玄,虫族宗主妖蛛,还有草木一族新上任的族长。   长风直到听见母亲开口说话,她才回神。   王座上的母亲雍容大气,白净的面庞似珍珠耀眼,她发现娘亲真好看。   那是她娘亲诶。   长风心中隐生自豪。   花无神说道,“自那日二殿下和长风重创夜魔君后,他便闭关不出,王族事宜也交由魔族大将司徒深以及三大长老。魔族虽然没有异样,但此时魔心不安,军心涣散,正是我们两族出兵的好时机。”   神者恭敬说道,“天尊命我前来商议时特意叮嘱,一切听花将军……”   妖蛛闻声便抬高了语调,“这里可没有你们的花将军,还请神者不要乱喊。”   这话多少听着不客气。   神者没有反驳,换言说道,“听妖主安排。”   花无神说道,“夜魔君素来狡诈,既然天尊不愿将他击杀,引起魔族反抗,那便将他生擒。只是生擒的难度很大,必然会牺牲许多先进入魔族的探头护卫。”   “如此也无法,若是直接攻打魔族,伤亡只会更多。”神者说道,“我神族会派遣十人进入魔族,擒获夜魔君,势必将动静化到最小,一旦擒住夜魔君,他在魔族人的心中地位便会瓦解,届时就请烬殿下出面了。”   烬说道,“好。”   花无神说道,“妖族也会派十人与你们同行。”   听见有可以为君王分忧的事,妖八立刻说道,“君上,请派我前去。”   望天玄微顿,“王与神者在商议大事,你插什么话。”他说道,“小八年纪尚小,也无经验,请妖主派我前去。”   妖八急声,“为什么不让我去,我可以!”   望天玄声音一沉,“闭嘴。”   “阿八。”长风示意他不要说话,望天玄的心思她懂,怕妖八有危险,便宁可自己去顶替,可妖八这憨憨却不知,还急声嚷嚷。   久未说话的烬说道,“妖主一定也不希望你去,毕竟需要人里应外合。”   长风意外烬会插手这种事,还亲口劝妖八。   花无神说道,“嗯,妖八,此事重大,不可失手,魔族兴许会有所准备,四布陷阱,狼族宗主愿亲自出马最好不过。妖八,你便率兵马潜伏魔族门外,伺机攻打吧。”   “哦……”妖八虽然不痛快,但只要是妖主吩咐的事,他便会遵从。   妖蛛说道,“君上,我也去。”   “好。”   神者突然开口说道,“长风,你也去。你要护烬殿下周全,必要时,联手擒住夜魔君,要活的。”   他生怕长风暗中将夜魔君给宰了,虽说天尊说不会,但他可不想回头听见魔君死了。   长风的脑子嗡得更响了,去魔界可,但她压根不想跟烬一起行动。   她怀疑神者也是故意的但她依旧没有证据!   没等她拒绝,就听烬说道,“好。”   “……”好?好?长风终于抬眼瞪向他,干嘛?你干嘛???   烬却看也不看她,“赤金长老已是我们的人,他会告知我们夜魔君在何处闭关,领我们入内。”   妖蛛“嚯”了一声笑容艳艳,“堂堂魔族长老竟也是二殿下的人了。对,原先的魔族祭司也是呢,二殿下好手段,有他们二人为你效力,无怪乎夜魔君的处境越发窘迫,都快成丧家犬了呢。”   她的笑声刺耳,烬也不看她。妖蛛讨了个没趣,便不吭声了。   长风终于得了开口的机会,“我要跟狼主一起行动。”   她向母亲投去求救的目光,救命啊,她才不要跟那冷面魔一起。他这家伙最喜欢将讨厌的人留在身边,看他春风得意,听他冷言冷语,她光是想想就觉得别扭难受。   花无神默了默说道,“你是神裔,听神者的安排,我无力做主。何况狼主有他要办的事,你与烬殿下同行,护他周全吧。”   ……她要告状,亲娘坑我!   烬微弯唇角,这下他的心情舒服多了。   长风扶额,这日子没法过了。   花无神说道,“神者请先回去安排剩余护卫,最迟明早来妖族商议。”   “好。”   花无神目光扫过众人,说道,“诸位也先散了吧。”   “是。”   神者妖族的人都飞速离开办自己的事去了,闲人一个的长风还坐在位置上,看着对面的烬。   烬也不急着走,就这么看着她。   两人相顾无言,大殿一片死寂。   ——谁先躲谁尴尬。   微黄的烛光尽落眼底,可即便是这样温暖的光都没有在他的眼里镀上一丝暖意。   眸光冷冽,无比疏离。   长风看着这张陌生的脸,似乎有一根针,在一点一点,一点一点地扎她的心。   这是烬?   长风受不了了,问道,“你要做什么?”   烬没有回答,起身说道,“你要保护我。”   我才是你的头号威胁好嘛!长风拧眉,见他往外走,便只好跟了上去。   又是很长很长一段路的无言,静得地上连落针都听得见。   长风看着烬的背影,一如当初在死魂潭见他时那样清瘦,看着有些单薄。如今烬不对她叨叨叨了,连一句冷语也没有,可是那日难过的人何止他一个。   “我不是有意要骗你。”长风熬不住这诡异静谧的气氛了,停下脚步朝他说道,“影婆婆的确是我的外婆,可我知道真相的时候已是在她过世之后。她所做的一切,所说的一切我都不知。你觉得被欺骗了,我也一样。我一心只想做个小山神,却被迫推入你的宿命中,谁问过我愿不愿意,谁问过我想不想。”   烬没有继续走,也没有回头。   长风憋了三日的心事已经决堤,不吐不快了,“阿八出现时未说过他是狼主之子,司瑶出现时也未说她身份,我隐瞒自己的身份也并非有意欺瞒,只是不想说,也没有必要说了,说了,那必然会让人有所算计,这点我无愧于你;外婆一事,我也无愧于你。”   “所以你没有错,错的是我?”   “对,错的是你。”   “?”   长风气道,“你是魔!谁让你是魔!神魔自古就对立,为何要对你说真话!你我立场不同,何必在意我是否骗你,这不重要,根本就不重要不是吗!”   烬的身体微僵,却依旧没有回头。他缓声说道,“对我而言,很重要。”   长风气笑了,“为什么重要?”   “因为我喜欢你。”   “……”   “所以很重要。”   长风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有一个她最厌恶的魔,在妖界的大殿廊下,跟她说喜欢她。   还说得如此郑重。   长风看着一步一步朝她走近的男人,没有办法转身就离开。   烬弯身抱住她,低语,“不要走。”   她很重要,对他而言,很重要。   重要到,他可以原谅她所有的欺骗,真真假假,他不在乎,不在乎……了。   七十六章 围剿   长风也不知是不是跟烬和解了, 这天烬对她好得异常。   对她好是件好事,可是太好了, 就……很诡异了。   烬应该恨她。   可他非但不恨, 还对她极好。好到早起问安,给她留好吃的,甚至在吃午饭的时候亲手把鸡腿撕给她!   连她娘都侧目了好嘛!   唯一高兴的就是妖八, 仿佛像一个老丈人等着喝喜酒, 他还好奇长风为何总躲在他这,还要他对烬说她不在这。   “你躲着阿烬做什么?”   “诡异,太诡异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妖八看看她, “你一个神说什么妖。”   长风怒道,“就不许神迷信妖怪吗?”   这话好像有道理。   妖八稀奇道,“阿烬对你好还不好吗?”   “不好。”长风说道,“他竟然对我的事既往不咎了, 心结真能解得那么快?我不信, 他小气得很。”   “那只能说你对阿烬来说真的很重要吧。”妖八悠闲地躺在树枝上,看着抱着树朝外张望的长风, “又或许是,阿烬真的很喜欢你,所以愿意接纳你的一切。”   长风的心里还是很挣扎的, 她想相信这个说法,但心里总是有个疙瘩。   她宁可烬对她大发雷霆, 痛骂一顿, 再不理她个九九八十一天, 如此再和好, 那可信度还高些。   长风想着, 不知何时树下来了人。   烬站在绿荫下,抬头看着挂在树上发呆的姑娘。翠绿的叶子没有完全将她的身影遮盖住,垂落的杏色裙摆在风中微拂,灵动招摇。   “诶,阿烬来了。”   “啊?”长风低头,正对上烬的双眸,这张脸愈是魔化,就愈是深邃,俊美异常。   谁都喜欢看好看的人,长风也不例外。   这光影点缀在他俊美皙白的脸上,竟让人瞬间着迷,觉得有他为夫也是不错的。   她怕不是个色狼吧。   长风问道,“你怎么过来了?”   烬说道,“护卫说你来了阿八这里。”   妖八悠哉笑道,“看,我就说你躲不了。”他一骨碌翻身跳了下来,“我得去军营带兵了,你们慢聊。”   带兵……   两人同时看向妖八,这家伙的身影都高大了不少,少年变成一个男人了。   妖八走后,长风说道,“后日就要攻打魔界了,若真的擒住夜魔君,你就要变成新任魔君了是么?”   “是。”   “期待你上位那一日,那神魔两族就能平息这场持续五十万年的战火了。”   “我若为魔君,你呢?”   长风生怕他又旧事重提,便跳下树梢说道,“我回神界,继续做我的小小把总。”   说完她就急匆匆要从烬身边过去,不想跟他有过多纠缠。   忽然烬伸手捉住她的手腕,硬是将她拽住了。长风呼吸微顿,烬已将她拽到身旁,低声,“我说过的话不会变。”   “外婆说的话是假的。”   “她说的话是真是假跟我无关,我只知道我在想什么。”烬逼得更近了,长风切切实实感觉到了压迫,“我要你。”   耳边的话字字清晰,可长风却觉虚幻。她甚至不能肯定烬是不是真的喜欢她,还是因为要伤害她,才故意什么都不计较,还要娶她。   这样的烦人魔,让她觉得陌生又害怕。   “等你成了魔君再说吧。”   能拖一步是一步,等他成了魔君,魔族的事也要忙好一阵子,或许就无暇顾及她了。而且她真往上界一躲,他也捉不住她。   诶?为何她还想着如何逃离,而不是被他感动?   长风想,兴许是他的态度太不正常,对她太好,总觉得让人心中不安。   一晃三日过后,神妖两族已集结二十人,准备在赤金长老的内应下混入魔族大殿,搜寻夜魔君的下落。   “待擒住夜魔君,便立刻告知我们,魔族方圆三百里的大军便会立即进攻,一举控制魔界王朝,恭迎烬殿下登基,稳住局势。”神者粗略安排了接下来的事,又对烬说道,“此次本不该让烬殿下前去冒险,但他在何处闭关我们并不知道,你与夜魔君毕竟血脉相通,唯有你用血施法寻得他的踪迹。”   “好。”烬说道,“我身边不能聚集太多人,长风跟着我就好。”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向长风投以各异眼神。   ——有私情?   长风淡定说道,“这是护卫应尽的职责。”   可惜,众人的眼神并不信她所说。   妖蛛艳艳笑道,“原来我们妖主的女儿和魔殿下交情这般好,诶,不过妖主的女儿是神呢,有点乱。”   这话开起了花无神的玩笑,旁人都没有附和,他们是有八卦之心,可并不是没脑子。   望天玄说道,“出发吧。”   魔族的防御比先前要严格了许多,过往逢十五魔界大门便会敞开,让六界的人入黑市交易,来者不拒,也来去自如。   如今却是层层守卫,要确认入内者的身份,非魔族不可进入。   赤金长老出去时带了十名护卫,再入魔界时便换成了神妖两族的十人。魔族守卫并不敢多查魔族长老的随从,只是确定他们之中没有外族气息,便放他进去了。   金护卫也率着自己的小队外出,这是身为巡逻护卫的他每日必做的事,当他也换了神妖十人要进去时,本来无事,正当众人要混入魔界,却被人唤停了。   长风听出了故人的声音,抬起头一看,果然是司徒深。   这家伙永远都在最关键的时候出现。   司徒深座下依旧是一只伤痕累累的妖兽,他也仍是一袭红衣,正如长风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悠然自在,又似什么都不在意。   “金护卫今日带的兵,好像有点脸生。”   长风暗骂,生你大爷,我们通通照搬模子化形的好吗?   金护卫说道,“大将军说这样的话,定是常常留意我们这等巡逻小兵,着实令属下感激。但许是小兵人多,大将军没有记全。”   “哦?金护卫可真会说话。”司徒深微微从妖兽背上探身,笑道,“你不如说我记性不好。”   金护卫扑通单膝跪下,“属下绝无此意,请大将军恕罪。”   司徒深摆手,“开玩笑呢,你紧张什么。”   他收回身体,目光扫过长风的“脸”。长风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他,她总觉得对方的目光在她的脸上多逗留了会。   司徒深笑了笑,“真热闹。”   随后便骑着妖兽离去。   长风觉得……他好像认出她来了。可为何没有拆穿?   难道他也是神族人???   不得不说,自从外婆一事后,她看哪个魔都像神裔,像我族忍辱负重的探子。   顺利进入大门,金护卫又往里行了十里,将他们十人带入一条小道中。而赤金长老等人早已在这里等候,神妖二十人终于汇合。   金护卫说道,“此处比较隐秘,请诸位稍等。殿下,您可以施法了。”   烬化身而出,以指做刀,割破手指,以涓涓流出的血作画,“长风。”   “在。”长风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魔族舆图,朝空中抛去,巴掌大的舆图瞬间散作一块巨大云图,连魔族暗藏的小道也看得一清二楚。   血咒缓缓进入云图中,飞快地在八方游走,最终落在一处高峰上。   烬说道,“夜魔君在这里。”   金护卫细看后说道,“腾云山,那里没有魔人居住,只是一座任其生长的深山老林,确实是闭关的好地方。”   望天玄说道,“我们一共二十三人,为防有诈,全军覆没,留一人在此等候。若三天三夜都无消息,也无异动,那便以我们已死为结果,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出去报信。”   这话说得很是沉重,但也可能成为事实,只要是战争,就一定会有人死。   那死的未必只有夜魔君,还可能是他们任何的一个人。   烬说道,“狼主留在此处,若夜魔君真的使诈,那必须留一个有能力突破魔族围剿的人。”   望天玄皱眉,“你们大多是小辈,又无经验,无论是谁留下,都不应当是我。”   “为何不能是狼主?”妖蛛挑高了声音说道,“这里的都是你的小辈,按辈分也应当是你留下。况且这可是关于我的性命安危,真出了什么事,除了狼主能来救我,还能有谁?”   “妖蛛,不要挑事。”望天玄深知此次神妖挑选出的人都是族内佼佼者,哪怕他确实是其中长者,也不能真的明说。   长风这时说道,“狼主留下吧,如烬殿下和虫族宗主所说,您是护卫我们撤退的保障,夜魔君生性狡猾,谁知这是不是陷阱,还需您站在局外判断,为我们主持大局。”   妖蛛开口只能说服妖族的人,但长风开口,便立刻让神族其余九人附和,“狼主便听长风公主一劝吧。”   望天玄不知为何他们非要留自己在此处,只是他细想之后,他确实可以为他们留条撤退的后路,在山外静观其变,随时支援。   他点头说道,“好。”   妖蛛先松了一口气,随军临走前又回头朝他撒娇般说道,“若是我死了,你可要为我收尸哦。”   望天玄说道,“你会活着回来的。”末了他又道,“他们都是。”   妖蛛娇艳一笑,“好。”   她会活着回来,他们——可就不一定了呢。   管他呢,她欣赏的这个男人不会死就好了,别人的命根本不是命。 第七十七章 中计   腾云山终年无魔经过, 又无山神,处处都是参天巨木, 连野草都肆意生长, 拥挤得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他们一众人本不必涉足此地,但他们只知夜魔君藏身山中,不知具体位置, 只能以人力仔细搜寻。   妖蛛美目扫过这拥堵的深山, 说道,“一齐出发要找人可太难了,不如几人一组,由这山的八面一起往上找, 兴许还快些呢。”   赤金长老说道,“这个办法好,我没意见。”   剩余的人商议一番,便也说道, “没意见。”   妖蛛说道, “那我与赤金长老一起。”   烬说道,“我和长风。”   此话一出, 众人再次向他们投以“有私情我了然”的神色。   长风淡定非常,只要她不尴尬,就不尴尬!   她感觉两人都快成一根绳上的蚂蚱了。   妖蛛说道, “那就散开吧,找到那魔头了记得互相通报。”   到底是三族中的佼佼者, 服从性和能力都高于平常者, 众人很快组好双人队伍散开, 进行粗略地地毯式搜索。   烬重新开启了血线, 但稍微有风便能将它吹得东倒西歪, 根本不能指出正确的方向。   长风也在试图寻找隐匿在山林中的魔气,但除了烬的气息,没有夜魔君的踪迹。   “那日我们将他伤的那么重么?”   烬问道,“你在疑惑什么?”   长风拧眉,“我只是觉得我们虽然伤了他,但也不至于要他闭关疗伤到今日吧。”   “未必,他深知神妖结盟会对魔族产生巨大的威胁,为何非要在紧要关头放下戒备,躲起疗伤。许是伤得过重,不得不放下魔族事务躲起来。”   “这倒也是。”长风不再猜疑,又催促道,“快找快找。”   找到那厮,又要开启新一轮恶战,但恶战开启意味着事情将会有一个结果。   也是一个新的契机,终究是要面对的。   搜寻已到半山,但仍无夜魔君的踪迹。   妖蛛走得很缓慢,一点也不着急。早已被掏空灵魂成为傀儡的赤金长老说道,“你像是在游山玩水,而不是来降魔的。”   “降魔对妖族有好处么?”妖蛛嗤笑,“妖族那些疯子,都奉花无神为救星,上上下下都跟疯了似的,以为拥护她为王可拯救妖族,可是啊,都是棋子罢了。”   她撩拨着自己的青丝笑声更是讥讽,“妖族不过是她用来对付魔族的一把剑,我们先去送死,随后神族再捡便宜。她算什么妖呢,只是重生在妖界的神罢了,她可是花无神,是天界最负盛名的女将军啊。”   忠诚于烬的“赤金长老”皱起了眉头,“你说这些做什么?还是快些去找夜魔君吧。”   “唉。”妖蛛轻轻叹气,高挑的眉眼更是俏上额头,妖媚中带着一股邪气,“到了。”   “什么到了?”   妖蛛的纤纤素指往地下一指,“夜魔君为你们设下的陷阱,到了呀。”   赤金长老又不是个傻子,他顿时明白妖蛛已叛主,要和夜魔君联手伏击他们。但他也在瞬间明白他无力逃走,第一时刻没有逃,而是选择发出求救信号。   可惜,妖蛛早有防备,将信号拦截,随后向山上四散了集结信号。   ——夜魔君在此处,速来。   赤金长老眼里闪过一丝绝望,随后脚下魔气如手伸来,将他拖入地底,刹那撕碎。   妖蛛笑道,“你身边的祭司是神,长老也被人控制了,可你却不知道,哎哟哟,夜魔君,你到底有没有忠心于你的人呢?”   夜魔君没有露面,四周只有他的声音,“你。”   “呸。”妖蛛俏脸顿时变了颜色,“我是妖,不是魔,更不会帮魔。我只会做对妖族有利的事,我与你合作唯有一个想法,将那花无神推下妖主之位,撤了妖族这把剑!”   夜魔君说道,“我会杀了她。”   “那就最好,不枉我们结盟。”妖蛛笑着,已经在想着花无神惨死的下场了。她叹息一声,竟觉得有些可惜呢。   其他人已快赶到,她准备离开,找个地方躲起来。   可当她转身之际,背后却猛觉刺痛,直钻心脏。   她愕然,“夜魔君你……”   夜魔君高大的身影已经抵在她的背后,妖蛛娇小的身躯似乎全被阴影笼罩,惊得她瞬间心悸,全身冰冷。   男人从她的脖颈旁探过头来,低声,“你也没有利用价值了。”   “……”   众人赶到信号发出的地点,地上已是一片狼藉,不见赤金和妖蛛的踪迹。   但眼前有一处地穴入口。   烬手中的血线蓦地赤红,剧烈地抖动起来,他看向幽深地穴,“夜魔君在里面。”   金护卫立即说道,“殿下,属下先进去探探。”   从地穴里散发出的那股煞气有些慑人,又冷得彻骨,谁都知道若有危险,领头的人一定是受伤最重的人。   但既是神妖挑选出来的佼佼者,便没有退怯的人。   “一起吧,夜魔君并不弱,即便负伤,也非我们一人能对付的,不能做无谓的牺牲。”一人说道,“我们二十人一起进去,遇魔杀魔,遇不到,也有个照应。”   “附议。”   “附议。”   烬说道,“那便一起进去吧。”   众人当即提高警惕往里走,待他们入内,身后地穴入口便紧闭上了。   地穴内石笋密密麻麻地垂直倒挂,尖锐的石峰似要扎破他们的脑袋,充满了威胁。   二十人的队伍并不算短,也不小,他们跟得很紧,没有丝毫懈怠。   但很快就有人觉得不对劲了。   队伍怎么短了呢。   诶,我前头的人呢?   待长风发现这个问题时,四周已空无一人,唯有垂壁的石笋,仍在锋利地指着她的脑袋。   “你说,若我挟持你做人质,你的母亲可会撤兵?”   夜魔君的声音十分健康地回荡在长风耳内,哪里像是受伤的人。   长风的心顿时沉落。   他们中计了,夜魔君根本没受伤!   腾云山飘来的血腥味让望天玄察觉到了异样,立刻赶来,山上血腥味太重,他很快就找到了源头。   那里不见人,但有赤金长老的一身衣服,衣服上还有一窝血水,却不见肉身,想必已被魔头杀了。   他的眉头拧得更紧,又在高耸的草堆中发现虚弱的妖蛛。   妖蛛妖艳的脸已无血色,她冷得牙齿打颤,浑身都在哆嗦。她看到望天玄,脸上更是像要哭了,“好可怕,好可怕……好疼。”   望天玄俯身将她抱起,可他发现妖蛛全身的骨头像是被人击碎了,软得像一滩泥。   妖蛛颤声,“魔……好可怕……”   她痛得想哭,可是又不想在此时自己血淋淋之际还哭得难看,被他看见。   “没事了,我带你回去疗伤。”望天玄又问,“他们在哪里?”   “都进了地穴里。”   望天玄立刻向等候在外界的神妖大军发出警示的信号。   妖蛛不敢说是自己做了魔族细作,诱他们进去送死。   她从不认为自己做错了,错的是花无神,是她不该利用他们妖族!   神魔大战关他们什么事,他们藏身妖界,日子过得不知道有多潇洒,怎么就来了个王,还是个女人,还是个那样美丽有魄力的女人。   她凭什么可以统率妖族。   明明她是个神,凭什么,凭什么。   妖蛛此时对花无神的憎恶已到了顶峰,可她也知道自己什么都做不了了。   她被夜魔君废了,即使活下来,那也是活死人一个。   再也不能做个好好走路,好好笑的美人。   那不如死了。   “杀了我。”妖蛛目光坚定地看着望天玄,终于可以好好看他的脸了,这个对她冷漠的男人,如今还不是要抱着她,不忍松手。   望天玄说道,“你还能活。”   “我不要活!”妖蛛厉声,“杀了我!我不要如此毫无尊严地活着!杀了我!”   “有些人想活也活不了,你为何轻易放弃?”望天玄默了默说道,“我的妻子想活下来,可她没有机会了。”   妖蛛看着他眼中因提及妻子而闪过的一丝温柔,心中嫉妒得要让人发疯,“杀了我!”   望天玄没有动手,他将妖蛛放下,给她设了防御墙,可暂时保她周全,“你活着,我去地穴寻他们。”   妖蛛恼怒道,“你顾他们的死活,却不顾我的死活!望天玄,我有哪里入不了你的眼!”   “……”望天玄有些诧异,“我又有哪里入你的眼?”   他根本没发现妖蛛倾心他。   什么时候的事?   什么时候发生的?   他不知道。   妖蛛觉得他是个傻子,她难以置信说道,“这些年来你总能在各处碰见我,你就没想过为什么?每回我手里总能有好吃的,好玩的法器送给你,你就没察觉到异样?”   看着望天玄皱得越来越起的眉头,好了,她知道了,他根本就没想过。   妖蛛气笑了,“滚,快滚。”   望天玄不想在这种危机时刻还费心思理顺儿女私情,点头,“好。”   “……”好?好?妖蛛目瞪口呆,然后看着望天玄进入地穴,当真是头也不回就走了。   她突然不想死了。   就这么死了,她下辈子眼睛都得睁着,不瞑目! 第七十八章 棋子   长风这辈子最不想见到的人就是夜魔君, 尤其是单独相处,更让她觉得窒息。   许是儿时阴影过重, 以至于她一直觉得夜魔君很可怕, 也不愿接近他。   如今不知为何,更是心悸,好似要怕得吐出来。   这让长风不太明白, 难道是因为地穴太过幽闭昏黑, 才让人如此心慌?   夜魔君没有露面,但他的声音还在她的耳边回响,“你以为凭借几个阵法,联合一个不成器的魔, 就能杀了本座?你们未免太天真了。你们天尊还想活捉我,操控魔族,呵。”   长风极力镇定说道,“你躲在这里不出面, 假意疗伤, 即便伏击了我们又如何,魔族上下早已对你议论纷纷, 说你被小神重创,威信大损。夜魔君,你如此计划真的值得?”   “我若不这么做, 如何知道谁是细作,谁待我忠心?赤金长老何时成了你们的傀儡?司徒深果然会背叛我, 这些我都知道了。”   司徒深?长风明白了, 方才在大门入口那, 他果真看出了他们一行人有异样。   但他没有说出来。   他的用意他不懂, 但他这种举动在夜魔君眼里已经是背叛了。   如果让夜魔君活着出去, 恐怕他会死得很惨。   长风暗暗叹气,忽然又想起了一件很重要的事,“你单独囚住我……是要利用我做人质?”   “你并不蠢。。”   “呵,我娘才不会因为我一人而放弃攻打整个魔族的机会。”   “花无神当然不会,但她一定会对我有所顾忌。”夜魔君的声音几乎摩挲在她的耳边,又刺耳又令人不舒服,“只要你在我的手上,她就一定不会杀我。”   “卑鄙!”长风被激怒了,但她在这幻象中找不到他的身影,连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地穴中似乎都是他的影子,他像是藏在了每一个角落。   突然她的肩膀被人重重拍了一巴掌,剧烈的冲撞让她站立不稳,往前趔趄了几步。   没等她站稳,又觉胳膊被人拽住,她偏头看去,对上了夜魔君赤红冰冷的眼睛。   “我真想杀了你,看看花无神发疯的模样。”   长风咬牙说道,“看来你真的很惧怕我娘亲,要费那么大的劲捉我做人质。”   夜魔君被她的话激怒了,指间稍微用力,长风就觉胳膊要被他卸下来了。   “你若不杀我,那你的下场一定会很惨!被我娘大卸八块,被天尊五马分尸!”   “你觉得你激怒我,就可以死得痛快,免去你娘被我要挟?”夜魔君冷笑,“你忘了,让一个人活着很容易,可是要一个人开心地活着却很难。”   他的手抚上她的脸,“这么好看的脸,可以不要了。”   “……”   “胳膊和腿也可以不要了。”   长风本想寻个机会将他一举击退,趁机逃走,可是他的手已经在施压,再过片刻她就要变残废了。   她再等不到那个机会,喝声,“起!”   伴随着她的喝起声,洞内飞沙走石,如狂风四方怒扫,风力似刀,利刃刮得洞内岩壁哐哐地发出刺耳响声。   刀刮身上,将夜魔君身上的龙皮锦衣也割开了,划出一条条血痕。   长风自知不是他的对手,不想恋战,便想趁风刀肆虐,找到幻象破绽离开。   可她到底还是低估夜魔君了。   没等她找到出口,夜魔君已经迎着风刀拦在她的面前,声音充满了危险,“我也可以将你的魂魄敲碎,让你成为一个活死人。”   “……”   夜魔君只要她的肉身和一抹续命的魂魄,这般还更省心,花无神总不会眼睁睁看着她那抹魂魄也彻底死去吧?总该是有价值的。   长风也深深感觉到了危险。   可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魔君起掌拍向她的心口,连长风都觉得自己要死了。   可那手掌却好似有刺扎入,剧烈难忍的刺痛让夜魔君收回掌势,他诧异万分,“冷月?”   长风还未答,夜魔君已捉住她的双肩发怒了,“是花无神将你藏起来了!!!竟是她将你藏起来了!难怪我找不到你!她该死!!!”   “什么?”长风快被他晃成傻子了,什么冷月,什么藏起来了。   “你是我的冷月。”夜魔君本就赤红的眼睛似有烈焰灼烧,“我终于找到你了,花无神好阴险的计策,竟将你冒充她的女儿!”   什么乱七八糟的。长风见他激动得都快失了仪态,问道,“冷月是谁?”   “她果然抹除了你的记忆。”夜魔君盯着她说道,“你是本座的女儿,唯一的女儿!”   “……”我可……去你大爷的。长风矢口否认,“胡说!你疯了!”   “本座没有疯!你体内的心丹骗不了本座!”   长风猛地一愣。   心丹?   冷月?   她心头咯噔一声,蓦地明白了——云月是夜魔君的女儿?   那她为何一脸要夜魔君速速死透的样子???   娘亲为什么会在战场上捡到云月?就这么轻易捡到了孩子?怕是她娘把人家孩子拐回天界的吧。   “她将你藏了三万年,可为何不杀了你?”夜魔君下意识觉得有诈,但长风看起来并无异样,“罢了,月儿,快将你的魔根献给父王,这六界便再无人是你父王的对手了。”   “……”王八犊子,亏她还以为要上演什么父女情深,结果你就是想抢你女儿的骨头做补品啊!   禽丨兽!   长风怒道,“滚!!!”   夜魔君却已因这突如其来归来的女儿而变得方寸大乱,长风毫不迟疑地起掌,将这地穴里的石笋一口气全都轰碎。   洞内碎石横飞,尘埃如洪水瞬间席卷洞内,挡住了夜魔君的视线。等尘埃渐散,地穴里已然不见她的踪影了。   长风也不知这幻象是否有尽头,但方才她环顾四下,确实暗中瞥见一个破绽。   她顺着那破绽逃出来,进入了下一个地穴。   “禽丨兽,禽丨兽!”   长风边逃边破口大骂,为云月而骂,难怪她那么恨夜魔君,自己的亲爹要杀自己,能不恨吗?   夜魔君选择要这个女儿,怕也是算得天命知道女儿可以助他增进修为吧?   否则怎么这么多年来他只要了一个女儿,明明魔尊身边有那么多女人可以为他诞下子嗣。   长风冷笑,也对,毕竟夜魔君心狠手辣疑心又重,孩子生多了,日后还要防备他们篡位呢,那倒不如不生,自己为王到老,多安心。   她又气又为云月难过,等她走了四五丈远时,突然停了下来,一股恐惧从脚底蔓延全身,猛地撞在她的心上,撞得她浑身一抖。   眼前的地上全都是死人。   赫然是和她一起进来的那些同伴。   竟是一个活口都没有了。   长风顿时有一口气堵在心口,颤声,“烦人魔?烦人魔你在哪?”   她强忍难受去翻那些尸体,他们面色安详,似乎死的时候什么都不知道,没有什么痛苦。   但死了就是死了,死得再安宁也是死了。   长风将最后一具尸体翻过来,没有看到烬。   她呆了片刻又朝四下喊道,“烦人魔——”   没有人回答。   地穴里一片死寂。   长风打起精神爬起来,朝下一个地穴走去。   待她走后,夜魔君也已追到此地。他看着脚下的死尸,平静的脸上出现一丝诧异,随后脸色剧变。   谁杀的?   不是他,那还能是谁?   夜魔君的脑海里闪过烬的身影时,心中的恐惧突然被放大了,连他也感觉到了恐惧!   “你在想什么?我的兄长。”   夜魔君猛地转身,看见了负手而立站在后面的烬。   那个年轻人仍是高高瘦瘦弱不禁风的模样,像人间的病弱贵公子。他目光平静地看着自己,可夜魔君却知道他是个恶魔。   “你一开始就知道我会伏击你们。”   “是。”   夜魔君的脸上不知是笑还是什么,“你杀了他们,却想嫁祸于我,是么?”   “是。”烬淡声,“花无神不会背叛神族,待他们攻下魔族后,一定会用尽办法束缚我。杀死他们,望天玄必定会对外发出求救信号,神妖大军自知暗丨杀你无望,便只能进攻魔族。他们已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而你也没有背叛联盟,一切恶名都由我来背负。”   “是。”   夜魔君厉声,“可你这么做,魔族被迫应战,会死去千万子民,魔族实力也会随之削弱!日后你如何跟神妖两族对抗!”   烬突然笑了起来,笑声充满了嘲讽。   夜魔君皱眉,“你不想做魔尊?你想覆灭负了你的魔族?”   “我当然想。”烬摇头嗤笑,“我当然要做魔尊,只是以大罗天尊和花无神的想法,只要杀了你扶持我上位,那他们一定不会大开杀戒。可若不除掉效忠你的朝中臣子,我如何能坐稳这个位置?”   夜魔君的瞳孔猛地震动,“所以你要借他们的手除掉老臣,建立自己的新王朝?”   “对啊。”   “那会死很多人。”   烬字字道,“与我无关。”   “……”   “他们要想维丨稳剩余的魔族人,只能将我推出来。你说我到那个时候再与他们谈条件,他们会不会妥协?”   夜魔君冷笑,他在笑自己,太小看烬了。   他自认为自己野心勃勃,可他这个弟弟的野心,比他更大,甚至……更歹毒!   “我们都以为你是棋子,可原来我们才是棋子。”夜魔君长叹,满是不甘,可他无能为力了,“你敢出现在我的面前,就一定已经有困住我的把握,你的修为……已在我之上。”   “你终于明白了这个真相。”烬说道,“我可笑的兄长,你可知,父亲一开始选定的魔尊人选——就是我。”   夜魔君闭上了眼睛,他用了漫长岁月想证明自己最合适做魔尊的自信,在这顷刻间被瓦解了。   “你就留在这里,渡过余生吧。”   烬的声音渐远,夜魔君知道他又要去做外界人眼中的“棋子”了。   想到神族要被他戏弄,夜魔君竟也期待了起来。   他缓缓睁开眼,眼前却是一面墙,地上还有一个很深很深的坑,似乎过往这里栽种着一棵树。   他蓦地愣神,抬头看去,小小院落满布印咒,而围墙外面,漫天都是在游蹿的死魂。   ——死魂潭。   夜魔君平复的心又一次激起滔天巨浪,他绝望地怒吼——“不!!!” 第七十九章 心机   当望天玄发出象征着暗丨杀计划失败的信号时, 等候在魔界外的神妖大军顿时肃穆。   大战开战在即。   大罗天尊默了默说道,“已无他们的生机。”   花无神微合双眼, 身为长风的母亲, 她能隐约感觉到女儿还活着,但气息微弱,恐怕也是命在旦夕。她飞上天穹, 以大地之母的气魄挥洒宽袖, 数道令箭飞向八方百万大军,“开——战!”   “嚯!!!”   数百万的大军从四面八方涌向魔族,突如其来的攻势让魔族的防御瞬间崩溃。   可他们的王却仍不见踪影,似乎凭空消失了。两位长老和大将只能各自率众抵抗, 但神妖大军来势汹汹,竟是势如破竹,让他们失去了招架之力,节节败退。   魔族南面由妖八率兵进攻, 此时魔族军心已乱, 并不恋战,妖八一路追赶, 隐约又觉对方撤退太快。   他警惕地让大军停下追击的步伐,而魔军撤退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妖八明白了,“这是诱敌深入呢。”   副将是个长者, 本来并不太服气妖主任命这样的年轻人为将,方才他追击时便想提醒这许是魔族诡计, 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发现了。   他心下多了三分赞许, 又感叹不愧是战神花无神所选的人, 眼光颇为毒辣。   魔族大军见他们不追, 便也停了下来, 两军对峙,大战随时爆发。   那魔军忽然传来一人笑声,“你这头小狼怎么不追了?”   并不太熟悉的声音传来,妖八还是听出是谁了,他眼里蓦地有了光,“司徒深?”   “哦豁,你还记得我。”   当然记得,你救过我的命。妖八说道,“放弃抵抗吧,魔族已经没有反抗的余地了,何必有过多的伤亡。”   “那可不行,魔尊下了命令,不可投降。”   “那我只有进攻了。”   “嗯。”   妖八犹豫了片刻,但还是下令远攻。   司徒深也如他所说,没有撤退半步,但魔族到底势弱,众魔又无心恋战,不需要他们诱敌深入,便已被打入腹地,更无反抗之力了。   司徒深见败局已定,终于下令放弃城池,各自逃命。   也有魔人不愿投降,负隅顽抗,但大多数魔人对放弃魔族的夜魔君深感厌弃,不愿为他效力,纷纷逃离。   妖八追上要掏出魔界的司徒深时,司徒深反倒自己停了下来。   他看着这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年轻人,说道,“我猜你不会拿我的人头去请军功。”   “我不会。”妖八说道,“你救过我的命,我还未好好谢你。”   “你已经谢过了,如今你放我一命,那我们便两清了,可是这个道理?”   “是。”妖八又道,“但我有一事不解,你既是妖,为何要为夜魔君效力?还要日日屠丨杀丨虐丨待妖兽,他们可是你的同族啊。”   司徒深嗤笑道,“它们不是,那样蠢钝又无心维护妖族声誉的玩意,根本不是妖,它们该死。”   “那为魔族效命呢?”   “妖族若有王朝,谁又愿意背井离乡,称他人为主。我也有抱负,夜魔君愿接纳我,重任我,便足够了,还分什么魔和妖。”   妖八突然理解了他的选择,末了兴奋道,“如今妖王很好,王朝也很好,你可以回来!”   司徒深笑了笑,洒脱无比,“自古将帅最怕易主,不易,难为人;易主,不是人。”   妖八说道,“你本来就不是人。”   “……”司徒深愣是被他逗笑了,笑得都要捧腹,他好一会才道,“我也是一颗有心的妖怪。妖八,当初我杀了那么多妖兽,他们不会接受我的。”   “可以说你是为了潜伏魔族,为了大义呀,如今夜魔君死了,你这个说法没问题。”   司徒深摇头,他又觉得以妖八耿直的性子不至于想到如此不道德的法子,又问,“谁教你的?”   “君上,她说你若想回,她便以此作为你后退的理由。当时我不懂为何她要那样叮嘱,如今我懂了,她竟是早就猜到了你效忠魔族的缘故。”   司徒深微顿,瞬间对花无神心服口服,她能成为赫赫有名的战神,绝不是没有道理的。他笑笑,眼里有遗憾,“替我谢过她,为臣多年,腻了,我想到处去走走。”   妖八还想劝,但司徒深说道,“不必劝我。”   他只好停了下来,也不愿叨叨一个不愿回头的人,虽然他也觉得很可惜,“那你如果哪日想回,就回吧。”   “好。”司徒深看着他说道,“妖八,不要太轻信别人,这世上,没有谁是永远的朋友。”   “有啊,我和长风,还有烬,我们是朋友。”   ——我就是指的他俩!司徒深看着他,像看个傻子,对傻子,大傻子,“妖八,我会是你永远的朋友。”   妖八朗声,“好啊!”   司徒深一笑,也不知有多少年没这么发自肺腑地笑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珍重。”   司徒深飞上天穹,看着战火四起的魔界,浓浓硝烟下,他一时竟不知该去何处。   何处为家,何处可去?   他默了默,随便找了个方向离去,不管去哪里,先离开魔界吧!   妖八目送他远去,仍觉可惜。他很快平复心绪,重新加入了降魔大战中——   “进攻!”   地面战歌已起,但困在地穴幻象里的长风还是没有找到出去的路。   她一直在地穴里找烬,脑海里不断闪过方才那满地的尸体。   越想越是心慌。   “烦人魔你在哪?快出来啊。”   她一遍又一遍地唤他的名字,可仍是找不到他的半点踪迹。   身处幻象外的烬盯着焦急找自己的长风,眼神变得复杂起来。   她应当是不喜欢他的。   只是出于神族护卫的职责保护他。   可如今他为何从她的声音里听出了不一样的急切。   这种急切的声音有些扰乱他的判断,甚至影响了他的心绪,竟是跟着起伏的。而且越发不愿看她焦急拢上眉心的模样,想出现,告诉她自己没事。   金护卫已从战场上回来,一手扶着插在地上的剑,单膝触地,“殿下,魔界防御崩塌,依照局势判断,大战最晚明日便能结束。”   “知道了。”烬说道,“忠于夜魔君的老臣如何了?”   “皆已安排四大护卫扮作神族刺客趁乱击杀。”   “好。”烬又道,“要让魔族知道是神族所杀。”   “是。”金护卫看见幻象中的长风,有些诧异,“长风仙子还活着?殿下不杀她么?”   烬说道,“不杀。”只是说这两个字的话,似乎颇有误会,他又说道,“她还有用。”   “是。”   “待她出来,你便换张脸吧。”   “是。”   待金护卫走后,烬才终于进入幻象,去接他的棋子,可以让花无神对他有所顾忌的棋子。   如果他成了花无神的女婿,那他的魔尊之位,便无可撼动了。   长风又进入了下一个地穴,依旧是满眼石笋,坚硬的地面硌得脚底生疼,她走得疲乏,不知天日和不见一个活人的狭小地方实在是太令人压抑。   “找不到也好……那或许还活着。看见了尸体才可怕呢,不是吗?”   长风竭力镇定地安慰着自己,可似乎怕什么来什么,她猛地顿下脚步,前面不远处,有人正躺在那里,她又闻到了一股血腥味。   那股血味她太熟悉了。   “烬?烬?”长风踉踉跄跄跑了过去,却见他满身是血,她登时发不出来一点声音,喉咙僵硬得生疼。她伸手去摸他的脸,冷冰冰的。   指尖的颤抖连烬都感觉出来了。   长风在关心他,这种时候她没必要再佯装不是么?   烬想着,心跳骤然快了起来。   “活着……还活着……”长风终于松了一口气,一脑袋枕在他的胸口上,将他的心跳声听得真切,“他们都死了……”   唯有他们两个活了下来。   “他们是为了保护你逃走才死的吧?”长风问着,握住他的手给他渡气。   烬没有睁开眼,但她感觉到了长风的虚弱。明明如此虚弱了,为何还要救他?   无非是因为他的身份,谈不上喜欢吧。   “你不能死,你于神魔两族而言,很重要。”   烬暗暗冷笑,果然如此。   “与我而言,也……很重要。”   “……”烬的呼吸微屏,蓦地睁开了眼,“你在骗我。”   长风猛地坐直了腰,瞪眼说道,“你装睡?”   “我只是恰好醒了,咳咳,咳。”烬用咳嗽掩饰着他的突然苏醒,他盯着长风说道,“你说谎,你说我对你而言很重要。”   长风已经站起,拍拍膝上尘埃说道,“骗你的。”   “……”就不能承认她喜欢他?不对,烬回神,她怎会喜欢他,骗子。   “我们去找出口吧,我们的同伴全都死了。”长风不忍说道,“连……金护卫都死了。”   “我知道。”烬也跟着眸光黯淡,“他们是为了护我离开而死。”   “唉。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阿八的爹没有进来。还好你将他拦下了,否则阿八得多伤心。”   烬微微挑眉,没有答话。他伸手搀住虚弱的长风,“走吧,我们去找出口。”   “嗯。”长风伸手,“你背我。”   “……我也受伤了。”   “哦。”   长风想收回手,却被烬捉住,他改变想法了,“伤倒也不重。”   他将长风背了上来,少女的身体实在很轻,像轻飘飘的棉花人。可是那种温暖却是真真实实能感觉得到的,连少女的柔软也能感觉得出来。   烬的思绪瞬间有些乱。   他喜欢长风,可又不至于那样喜欢她,可以为她放下一切。   但无疑,他是真的只喜欢长风这一个姑娘。   可是有什么用,在长风心里,他不过只比普通人重要一点点,在她的天职面前,他就是一个随时可以被她放弃的魔。   烬压下心头泛起的海浪,冷着心背着她,去“找”出口。   长风趴在他的背上,心也很冷。   他如今还活着,本身就很不合理。夜魔君没有理由只杀他们却不杀一个“昏迷”的他,所以唯有一个解释——   杀他们的是烬!   当长风想清楚这个真相时,顿觉毛骨悚然。   烬既然能在夜魔君所设下的幻象之地中杀了神妖二十人,那恐怕修为早超脱她的想象,哪怕是她偷袭他也未必有胜算。   长风知道自己若想活着出去,唯有假装不知道这一切,还要想活命的办法。   此时的烬在她的眼里,比夜魔君要残暴一万倍! 第八十章 撤兵   地穴里的温度比外面要阴冷许多, 岩壁上渗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着点点水汽,石尖上水珠滴答, 氤氲得连空气都透着湿冷。   烬就这么背着长风慢慢地走着, 长风不知道他要走多久。   她甚至可以肯定望天玄已向外面发出刺杀夜魔君失败的信号,三族大战也已开启。   那烬的目的是什么?   长风暗暗思量,是让娘亲误以为自己也死了, 下定决心地攻打魔族?   亦或是烬要挟持她做人质, 让母亲忌惮?   不,不会是挟持,要挟持她可以用许多办法,也不必如此做戏。   长风趴在他的背上看着这个一直被自己低估的男人, 忽然觉得……他难道要让她做护身符……   “在想什么?”   烬突然开口,长风立刻回神,声音装得慵懒,像方才在他背上睡着了, “嗯?嗯?你喊我?”   “睡着了?”烬有些意外, “这种地方你也能睡着,你怕是猪妖。”   “……我才不是猪妖, 睡得着是因为……在你的背上。”长风觉得自己真厉害,都生死攸关了她还能说点暧昧的话,也不知是为了活命激发了求生欲望, 还是……她本来就有这种想法。   说不喜欢他是假,但当真没有喜欢到可以为了他背叛神族。   现在她甚至想宰了他, 这王八蛋!   烬却听得心头微动, 但没有表露出来, 只是应了声“哦”, 又道, “夜魔君将我们困在这里,不知用意是何。”   还装还装,长风简直想骂他一顿,骗子!她不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那样显得太假了,便说道,“背水一战吧,他既然设下了陷阱,那肯定也知道望天玄在外面,一旦知道我们已死的消息,望天玄便会对外发出信号,那到时候本想不费一兵一卒就能拿下魔族的我们,就必然要出兵进攻了,但这也不是他愿意看到的。那将你我性命留下,那就是留下了最好的两个棋子,毕竟你是神族选出来的魔尊,而我娘是花无神,万妖之王。”   烬听她分析得头头是道,也附和,“我也是这么想的。”   是个屁。长风腹诽,也不知他要这么做戏走多久,就耗着吧,她也打不过他,不被杀了就不错了。   只不过……他到底在打什么主意,这让她很不安。   三族的战火已烧至翌日魔族仍有二十余座城池未攻下。   花无神站在魔界之外瞭望战况,始终没有踏入魔族一步。   前方不断来报攻克城池的消息,花无神只是淡淡应声,她在找自己的女儿,但仍无她的踪迹,不知夜魔君到底将她藏在了何处。只是她越发觉得事情蹊跷,她入帐说道,“夜魔君为何不出现?”   望天玄说道,“我在地穴寻找多时,都没有看见他。君上在怀疑什么?”   “魔族若要反攻,本可以多撑几日,兴许能守住魔族大门,换来和谈,可为何他不出现……”花无神凝神细想,目光又落在望天玄带回的妖蛛身上。   妖蛛此时四肢尽废,躺在营帐中。她呼吸很轻,默默地看着花无神。   只是对方的目光过于审判,强烈无比,让她无法直视,只能别开头问道,“妖主如此看着我做什么,我也遭了夜魔君毒手,变成了个废人。”   花无神也曾与夜魔君交过手,知道她身上的伤确实是夜魔君所留。   但是妖蛛的眼神和言语却令她心生疑惑。   “报——”妖鸟急速飞来,停落账外,“禀报君上,魔族大臣一百三十人一夜暴毙。”   花无神猛地一顿,随从已急忙撩开帷帐恭送她出去。   她问道,“何人所杀?”   “据千耳鸟所说,是神族所为。但属下已问过神族大军,他们并不承认。”妖鸟小心问道,“君上可要……向天帝求证?”   “不必。”花无神相信大罗天尊不会下达这种命令,也相信神族不会擅自行动。   她高悬的心一点一点往下沉落。   ——中计了。   她蓦地转身回账,盯着妖蛛说道,“你背叛了妖族。”   妖蛛一瞬眼神慌乱,强装镇定说道,“妖主在胡说什么?”   “你早已投靠夜魔君,将神妖两族护卫骗入地穴,与他里应外合。”   妖蛛眉眼一冷,“我没有,妖主为何要冤枉我?我毕竟是一族之长,为何要这么做?妖主若不说出个理由,否则我虫族难忍此等侮丨辱!”   望天玄喝声,“妖蛛,你休得无礼!”   妖蛛本就横了心要讨说法,被他一呵斥,更是怒火中烧,“无礼?我哪里无礼?她可不是妖!只是在妖界重生的神。你听见她方才说什么了么?她说神妖,神妖!不是妖神!在她的心里,妖族从来都次于神族。她在利用妖族结束百万年的神魔之战,哪里是要扶持妖族!”   “这不是你背叛妖族的理由!”望天玄怒道,“不是你将妖族十九人送入陷阱的理由。”   妖蛛被他彻底激怒了,“她只用一句话便能坐实我的罪名?望天玄,你甚至不听我的解释?她到底做了什么,值得你们对她如此死心塌地!”   花无神说道,“妖蛛,你还活着,就是最好的证明。若你与他们一起,本该都困在地穴中,但并非如此,而且赤金长老死在你身边,那唯有一个解释,夜魔君在除掉赤金后,将没有价值的你也打伤丢弃了。”   妖蛛本想继续狡辩,可她突然觉得没必要了,有什么用呢,她说了这样的话,整个妖族都会视她为叛徒。   没有人相信她是为了妖族才这么做。   她是叛徒。   妖蛛大声笑了起来,“你杀了我吧。”   反正她也不想活了,望天玄也绝不会为她求情,他竟是那样崇敬花无神,这是她没有料到的。   花无神问道,“你为何要背叛妖族?陷害同族?”   妖蛛轻笑,“我没有要害他们,更没有背叛妖族,负我妖族的人,是你啊。我始终不明白,花无神你身为神,是如何让众妖臣服而不敢反抗的,这不奇怪么?”   “他们臣服的不是我,任何一个敢自称妖王,要率领妖族崛起的人,他们都会乐意接纳,因为他们不想再有家却无国。”花无神缓声,“有王,便有国。妖族才是一个真正的大族,庇护他们,与神魔平起平坐。妖蛛,若你愿称王,如今也会令万妖归心,愿唤你为王。”   妖蛛愣住了,她双瞳剧烈颤动着,摇头,“你在骗我,就如此简单?”   “是,就如此简单。”   妖蛛看着花无神,缓缓摇头——任何人成为妖王,都不会比花无神更合适。   她像大地之母,可以令妖界新生。妖界所需要的,哪里只是一个领头的王。   妖蛛觉得自己的嫉妒心很可笑。   她竟嫉妒花无神,这样的女人根本不屑她的嫉妒。   一瞬后悔她答应与夜魔君结盟,反杀花无神,结果自己却是被利用了。若她放下那嫉妒心,花无神这样的君主,定会对她很好吧。   “我要向整个妖族道歉。”   妖蛛看着她,望天玄也微顿,“君上何意?”   花无神默了默说道,“她说的没错,我心中还将自己当做神,也的确是利用了妖族,但我的本心,是要六界安宁,绝非为了神族利益。但我如今已是妖,万不该将神放在妖之前。”   自古怎会有君王如此痛快地低头认错,这让望天玄意外的同时也对她多了几分敬佩,她本无谓道歉,但她没有敷衍妖族。   他相信她会成为妖族最好的王,妖族的复兴,从今日开始。   “臣愿永世奉您为王。”   望天玄跪地低声,营帐外的众妖也纷纷跪下,高声呼起。   花无神再看众生,眼神再无神明之色,她是万妖之王,当以妖族利益为先,若神族来犯,挑起战事,那——他们也是敌人。   妖蛛仰头看着白色账顶,知道自己彻底败了,她说道,“你的女儿不会死的,夜魔君要用她来要挟你退兵。”   “他不会这么做了。”花无神说道,“他或许已经被人杀了,又或许被人囚丨禁了起来。”   妖蛛和望天玄同时诧异,“什么?”   花无神目光冷冽,强烈的直觉告诉她,她猜的没有错。   夜魔君即便想让神妖进入他的战场,但也绝不会弃战场这么久。   那唯有一个解释,他已失去了掌控魔族大军的机会。   操控他的人背后目的是什么?那自然是代替他,让此刻绝望的魔族获得新的希望,全新拥护那个人为魔尊。   花无神暗叹,那位魔殿下,着实好手段。   此时去探听消息的妖鸟又陆续飞回几只,急声,“君上,魔族士气大振,倾尽全力反攻,妖神大军撤退时陷入了他们的陷阱中,节节退败,形势已然要被扭转!”   “请问君上是否要增加援兵?”   “援兵若来,那定又是一场恶战。”   花无神还未做出决定,又有妖鸟踉跄落地,“君上……新王入主魔族大殿,他命属下前来送话……长风公主已被囚丨禁,命两族今日退兵!”   望天玄问道,“新王是谁?”   “烬殿下。”   妖蛛瞪大了眼,她已然觉得不可思议,那个看起来弱得很的魔殿下?这怎么可能!   望天玄已出列请命,“臣愿去带公主平安归来。”   “末将也愿。”   “末将请命。”   花无神却没有答复他们。   就连妖蛛也说道,“你倒是说话啊!那可是你的女儿。”   她可没忘记花无神刚死了丈夫,这会连救女儿也要犹豫?   妖鸟低头说道,“魔君说、说,若不退兵胆敢营救,便直接杀、杀了公主。”   “那难道不救了?”妖蛛问道。   “嗯。”花无神终于开口了,她再次看向众将,“不救了。”   众妖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花无神说道,“传我命令,增加援兵,攻下魔族!”   众妖一时不敢接令,那位公主对妖主意味着什么,他们哪怕只是偶尔听闻也很清楚。妖主只有这一个女儿,而且她的夫君君天临也刚过世,失去丈夫又再失去女儿?   哪怕是对亲情寡淡的妖而言,也觉残忍。   “请君上三思。”   “请君上三思。”   花无神心中的痛苦绝非旁人能理解,但她绝无可能为了救自己的女儿而亲手掐灭踏灭魔族的机会,那她将会成为千古罪人,“速速接令!”   “请妖主三思。”   妖族营地上,大罗天尊的声音如洪钟传遍,万妖皆齐齐避让,躲避其难以抗住的威压。   花无神知他来意,说道,“天尊不必劝我。”   “我又如何不劝你?”大罗天尊叹息,“孩子,你的母亲和你的丈夫已为神族付出太多,你也承受了太多,让长风留在你的身边吧,神族愿退兵。”   花无神又何曾不想女儿好好活着,可是她不能这么做,“她会明白我的苦心的,身为神,本就该为苍生做好牺牲的准备。若我们退兵,正中了烬的诡计。”   “够了,无神,够了。”大罗天尊抚摸她的头,像父亲那样眼里充满了怜惜,他浑厚的声音低沉悲悯,“够了,会再有机会的。”   众妖也于心不忍,齐齐说道,“请君上退兵!”   “请君上退兵!”   花无神微合双目,再次睁开时,已是茫然。   “请君上退兵!”   “退兵吧,无神,没有人会怪你,让长风活下来。”   花无神双眼涩然,但她没有点头,她无法原谅自己亲手放弃了这个攻下魔族的最好机会。   她明白,那位魔殿下也会因这一仗而迅速建立起自己在魔族的威望,成为无人能替代又人心臣服的王。   那样的魔族远比夜魔君统治的魔族更可怕。   她轻轻摇头,眼泪垂落,知道不能让女儿做这个罪人。   女儿会恨她,但若是她花无神的女儿,绝不会恨她的决定。她看着远处硝烟,或许再也见不到女儿了。   她沉声下令——   “决不撤兵,传我命令,进攻!!!” 第八十一章 意义   本已停在百里之外的神妖两族大军突然又发起进攻, 甚至比之前攻击得更要凶猛,这并不出乎烬的意料。   他想过花无神这样心系苍生的人会做出这种决定, 但他没想到她几乎根本没有犹豫就做了这种决定。   甚至都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反应的时间。   烬想象不到花无神到底是拥有怎样的气魄, 才能如此决然。   当金护卫在幻象外禀报时,他还背着长风在走。   花无神没有顾及她的女儿继续进攻魔族,那长风已然没有什么用处了, 不是么?   可烬还在背着她走。   背上的姑娘身体很暖, 他很喜欢,他甚至想过是不是因为她身体的这种温暖让他无法下手。   明知道留下无用,可他没有丝毫想杀她的念头。   “两人行动太慢了,你在这里不要动, 我去前面探探路。”烬将长风放了下来,像卸了一身暖意,只觉背后凉嗖嗖的。   长风面颊嵌了几缕碎发,他伸手给她拨开, “我很快回来。”   长风大概也猜到他要去做什么, 怕是外面有情况他要出去应付大局了吧,她颇为“懂事”地说道, “我等你。”   极尽乖巧,不敢动,不敢动。   烬点点头, 便进入了下一个地穴,实则是出去了。   长风像个三岁小屁孩在等糖吃般乖巧坐着, 过了好一会确定他真的走了, 立刻蹦了起来, 冲到他离开的位置。他既然是从这里走的, 那幻象的出口定是在这, 也是幻象中最薄弱的地方。   她低语念咒,试图打开这幻象大门。   烬已离开地穴,到了魔族城墙之上。他远眺魔界疆土,赤焰如团,硝烟弥漫,三军已战得你死我活。   旁边将领问道,“殿下可有何对策?神妖两军已快兵临城下。”   烬拧眉沉思片刻,说道,“将断手崖和试炼场的妖兽通通放出来。”   将领震惊道,“那妖兽皆是无脑猛兽,又久困魔族,恐对魔族积怨已久,若是释放它们,怕是会让花无神当场说服,反助他们攻打我族。”   “不是在魔界中释放,而是带到三界边缘。”烬说道,“神妖两族无非只有一个目的,覆灭我族。可为何要覆灭魔族,那不过是因为他们要守护凡人。若妖兽进入凡间,定会生灵涂炭,他们自然不愿看到这种局面。所以一定会抽掉大军去制服妖兽,妖兽无脑反抗之时,便是我们驱逐神妖大军时。”   众将恍然大悟,烬又说道,“如今妖族已有王,迟早会将外界妖兽召回,如果不趁机驱逐魔族境内的妖兽,它们终将作乱,届时与妖族里应外合,我族也岌岌可危。如今利用不知新朝已建的它们对付神妖大军,再好不过。”   烬很明白以魔族的兵力根本不可能击退两族,那唯有让老虎自己离开,方能趁机关闭魔族大门,挽回局面。   旁人又问,“既然如此,为何不直接将妖兽送入人间?”   “不行。”烬冷声,“放入三界边境,足以让他们撤兵镇压,但他们也知我们魔族并非要凡间陪葬,只是自保。若放入人间,只会激怒他们,一旦降服了妖兽,无论如何他们都会卷土重来,甚至不惜一切代价要覆灭我族。”   众将叹服,立刻听令集中兵力,将妖兽驱逐到三界。   金护卫看着这镇定指挥的王,感慨道,“如果我师父能看见君上如此,一定会很欣慰高兴的。”   这句话刺着了烬。   他的师父就是无影子。   但他不知道他的师父是影婆婆,还是神裔。   烬立刻想到了长风,那压在心底的恨意竟又冒了个尖。他说道,“有状况告诉我,我回一趟地穴。”   “是。”   烬回地穴时,一路上看着因战火涂炭的同族,又想起上回夜魔君对凡间出手,同样被涂炭的凡人。   他们同样受了伤,失去了自己的父母亦或孩子,在哭泣,在哀嚎。   整个天地都是他们的哭声,悲惨凄凉。   他默了默,收回视线继续往地穴飞去。   他从来都不想覆灭人间,哪怕是想覆灭神族,也从不想毁了人间。   凡人对他来说毫无威胁,不过是他要挟神族所用。   但凡人确实给他带过快乐。   不得不说,他很喜欢和长风居住在那个小镇上的日子,那是他七万年中难得的安宁。   到了地穴入口,烬停下了脚步,方才美好祥和的回忆戛然而止。   长风不在里面了,她走了。   那树林中突然有声响,有人在迅速逃窜。他猛地回神追了上去,果真看见长风的身影。   他忽然明白长风什么都知道了,对啊,她何等狡猾,怕是在看见洞内尸体唯有他活着的时候就知道他在骗她。   然后她又骗他。   两个人总是骗来骗去,这令人无由来窝火。   长风拼尽全力想要逃,但她没想到烬会回来得那么快,而且他追来的速度更快,快到没多久就将她追上,拦住了她的去路。长风顿了顿,说道,“我以为是魔兵呢,吓死我了。你早点喊我,我就……”   “不累吗?”烬盯着她问道,“你不要总将我当傻子。”   长风明白了,他什么都知道了,想到自己不用再说谎,长风心里竟是异常轻松的,“你先骗我的。”   “你要从头开始算?比如从你外婆那里?”   “……我说过外婆的事我不知道。”   “我不信,长风,我再不会信你。”   “我知道。”长风又道,“无所谓你信不信。”   这话她知道会激怒他,可她就是想刀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喜欢看见他如今一副完全魔化的模样。   她甚至很怀念初入人间的凡人魔。   “为什么要惹怒我?你以为惹怒我,就可以死得痛快,不用做人质了?”烬突然冲上前去捉住她的手,“你不会死,你将留在魔界里做人质。”   长风被抓得手骨生疼,她轻笑,“人质?你以为挟持了我,我娘就会撤兵?死心吧,我娘绝不会为了我撤兵,不如我们打赌。”   “对,你说的没错,你娘确实没有停下来。”   长风微顿,答案在意料之中,但说不难过也是假的。她看向腾云山外的硝烟,知道战火已快烧至魔族大殿,这场战役快结束了。那她是不是也要死了?死在他的手里?   这么一想,竟是加倍难过了。   烬逼声说道,“你应当恨你娘,为了她的荣耀,她甚至可以牺牲你,你难道不该恨她?”   长风轻轻摇头,“我不恨她,我甚至更敬她了。这种感情,你永远不会懂,因为你跟以前的我一样,不懂守护凡间的意义。可如今我懂了,便再不会恨我娘所做的决定。”   烬不懂,他真的不懂,“为何要守护人间?”   长风想了想,像在与他话家常,“你还记得你喝的那碗又好喝又热乎的鱼汤吗?那是一个凡人做的。你还记得我们大宅的邻居们吗?他们总是笑盈盈地,聊着家长里短。还有巷口那个五岁大的小胖妞,每次见了你总要追着你喊俊哥哥要给你糖吃。那是人间万象,我希望在我活着的每一日,都能看见凡间万家灯火点亮,凡人安居乐业,和和气气,卖他们的货,赚他们的钱,继续卖鱼汤,开心聊闲话。这就是我守护苍生的意义吧。”   简单几句,足以勾起烬脑海中那充满烟火气的人间。   毕竟那也是他度过的一段很快乐的日子。   他忘不了,也不愿毁了他。   让人将妖兽在三界边界释放,是否是他的心底也不愿摧毁了人间,让它变成炼狱?   “魔族快要被攻陷了吧?”长风看着逼近的战火,既开心,又有些心疼烬,刚得到的东西顷刻间又要失去了,运筹帷幄那么久,转眼又没了。   烬冷笑,“要让你失望了。”他看见了长风眼里的怜惜,问道,“魔族覆灭你不开心么?”   “开心,只是……”长风坦然说道,“你又要失去一切了。”   烬微顿,“我失去一切跟你有什么关系?”   就是替你难过。长风没说话,她不想说,说了他也不信。   烬也不问了,但他又不是傻子,能感觉得出来长风对他的怜惜,这让他不舒服。   要骗就骗到底,要无情就无情到底,那他也能断得干净。   何苦来折磨他。   但长风很快就发现,那声势浩大的神妖大军忽然没了声响,她再眺望,竟发现他们开始撤军了。   长风愕然,烬用了什么办法让他们撤退?怎么会有办法自救?   “你怎么做到的,让我娘他们撤兵?”   “日后你会知道。”烬说道,“我带你去见一个人,你可以杀了他。这算是你这几个月来陪着我得到的报酬,从今往后,我们账目两清。”   长风问道,“谁?”   “夜魔君。”   长风微微瞪大了眼,“他没死?你将他囚丨禁起来了?”   “是。”   “囚在何处?”   烬微微轻笑,眼里有对他折磨的快感,“死魂潭。”   “……”长风确信烬真的魔化了,有一点也始终没有变,他仍喜欢将讨厌的人囚困起来,再折磨对方。那她是不是也这样?被他囚起来了,还要反复折磨她?   长风默然,但她没有忘记杀父之仇,况且如今的夜魔君并不能制衡已夺权的烬,留他何用?   她说道,“带我去,我要亲手杀了他。”   “好。” 第八十二章 放弃   原来在死魂潭的日子可以无聊到如此地步。   原来他也可以坐在一个岸边闲得发呆半个时辰。   夜魔君想象不出来他那个弟弟是如何在这里度过七万余年的, 这点他从未关心过,所以从未了解过。   早知自己要被关在这里, 那他或许会在忙碌中看他一眼。   死魂潭的防御墙外, 全是不知死活试图冲破防御的魔物。   夜魔君不必这堵墙保护自己,但是他也并不想浪费自己的力气驱逐它们。   防御墙满墙咒术,魔物进不来, 他也出不去。   永远被囚?这自然不会, 待烬击退外敌,便会想起他这个哥哥来了。   夜魔君又想起了长风,她到底是不是冷月?不是冷月为何会有她的心丹?魔人的心丹唯有心甘情愿自取才能存活,为对方所用。强行取走心丹也会立刻化为灰烬, 总不能是冷月亲手奉上的吧?   他想起那个他从战场里捡回来的魔婴,着实是炼药的好器材。   若炼成,她便能增进自己的修为,可惜, 养了几年便跑了。   再相见, 却是一颗心丹,亦或……长风真是那个魔婴?   花无神又怎会养一个魔人做女儿, 从君天临和花无神待她的感情来看,并不可能。   那唯有一个解释,他的冷月将心丹给了长风。   为何?   为何要将如此重要的东西交给一个神裔?   夜魔君想不明白。   潭水死静, 偶有魔物死魂掀起巨浪飞起,掠过他沉冷的面庞。   如今的他已经敌不过烬, 可如果取回心丹……   可他要怎么杀了长风呢……   死魂潭上飞来两个人影, 魔物兴奋得吼叫, 那是对食物的渴望。可很快一道火光飞过, 魔物惊叫着慌张躲回水里, 再不敢放肆。   烬来了。   夜魔君微抬眉眼,站起身来。待他看见他的身边人时,眼里已有火焰灼起。   他的猎物近在眼前,但他的天敌也近在眼前。   长风怎么也想不到,她再次踏入死魂潭竟是为了夜魔君而来,而且她竟在这无尽的大牢里看见了夜魔君。   换做三个月前,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敢信的。   烬携长风回到了死魂潭,这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无比熟悉的地方。   无由来一股憎恶感涌上心头,恨不得此刻就将夜魔君杀了。   夜魔君从他眼里看出了厌恶,笑道,“怎么?神妖大军还未撤退你便来了这里要了结我的性命,看来你可真的是迫不及待了。”   “敌军已退。”   夜魔君的瞳孔微震,“不可能。”   才短短两个时辰,怎么可能!   魔族兵力实力如何他再清楚不过,就算是倾尽全力也不可能如此快退敌。   他甚至以为魔族城池已尽失,腹地沦陷。   烬嘲讽说道,“是,敌军已退,否则我怎会有空理会你。”   夜魔君呼吸骤顿,因为他知道烬没必要说谎,更不会放下退敌的事先来杀他,他追问道,“你如何办到的?”   “我无需告诉你。”烬偏头对长风说道,“他的修为已被锁住,无法还手。我将他的命送给你,从此往后我们便清账了。”   长风的目光一直都在夜魔君身上,杀她父亲的仇人近在眼前,只要她动动手,就可以杀了他,为父亲报仇了。   夜魔君并不惧怕死亡,只是痛恨自己还有未尽的心愿。   魔族与神族平衡了数万年的局势被他的弟弟打破了,连他的魔尊之位都被取代了,他想杀了烬。   可惜没有可能了。   “为何还不动手?”夜魔君问道。   长风缓了好一会才问道,“若我杀了你,接下来的魔族会发生什么事?”   夜魔君对她的问话有些奇怪,他皱眉说道,“你看不出来么?自然是烬掌握大权,上下归心,加上妖族势力,那便会形成新的三足鼎立势力。”   “那不杀了你呢?”   烬蹙眉,“长风……”   长风摇头,“我要听。”   夜魔君说道,“不杀?那归属我的势力绝不会顷刻覆灭,他们会想方设法救我,加之神族的虎视眈眈,定是腹背受敌。而且你的魔公子要费尽心思剿灭我的人,一日不除尽,他的位置便很难坐得安稳。”   “我知道了。”   她低声应着,一切如她所想。   烬冷声,“他杀了你爹,你还想留他的命?”   “如果是几日前的我,我会毫不犹豫动手。可如今……”长风很痛苦,可她发现自己的理性开始大于冲动。   她愈发明白娘亲为何不撤兵救她。   也正是因为明白,所以才犹豫了。   她恨夜魔君,恨他杀了自己的父亲,要她亲手放弃杀他的机会,她愧对父亲,甚至痛苦得想死。   可她知道父亲能理解她的做法,或许还会觉得欣慰,她终于不是那个满是私心的冲动小姑娘了。   长风觉得要做一个好的天神太难、太难了,因为要舍弃的东西太多了。   母亲不下令撤兵,放弃救她的时候,一定很痛苦吧。   她怜惜娘亲,想见她,告诉她她没有恨她,她仍敬着爱着她。   长风轻轻摇头,“我……不会杀他。”   夜魔君有些吃惊,烬已有些怒愕,“长风!”   长风抬头看他,说道,“你根本杀不了他,对吧?”   烬微顿。   长风继续说道,“你父亲会费尽心思保护你,那自然也会费尽心思保护他的另一个孩子啊,我想他给你下了一个束缚,就是你永远杀不死你的兄长,或者是任何魔人都无法杀死他,对不对?可你大可以找别的神裔,可你不找。那是否是因为我身体里有你的血可以压制他,又是正统的神裔,所以唯有我才可以彻底将他杀死,对不对?”   烬没有说话,哪怕长风的眼神充满质问,他的神情也没有再变换。   只是夜魔君却有些发怔。   他自小就觉得父亲不疼爱他,他从不觉得他有天分,更无治理魔族的本事,哪怕他从小到大都很用功,用功到了自丨虐的地步,仍无法让父亲对他露出一丝赞赏的眼神,更从未在他嘴里得到过一句夸奖。   可没想到……父亲在选定继承人的同时,还为他设下了一道保护墙?   父亲也是爱他的,只是在三个子女中,给他的爱最少。   魔灵和烬分刮后的父爱,残留了一些给他。   夜魔君心底冷冷发笑,觉得父亲真可笑,更觉得自己可笑。   他不需要这种施舍的爱。   不需要,不需要!   他只是父亲扶持烬坐上魔尊之位的垫脚石,他苦苦维系了这么多年的魔族,苦苦抵抗了神族那么多年,只是为了给烬铺一条大道。   他是父亲的棋子,是他最不爱的孩子。   夜魔君觉得可笑,真可笑!他不需要!!!   烬恼了,“所以你当真不杀他?”   长风说道,“不杀。”   烬失望了,她说的没错,世上能杀夜魔君的,唯有长风这样的人。   父亲给他下了血咒,不许他杀他的兄长,甚至为了保护他那个终将失势的长子,让所有魔人都无法杀死他,却又唯有魔族的法力才能杀他,换而言之,世上没有人能杀得死夜魔君。   可长风不一样。   意外之下让她得到了他的血,可她又是一个神裔,并非魔人。   她既有神的躯体,又有魔的法力,正是杀夜魔君的唯一人选。   他以为将她带到这里能让计划通行,谁想她竟放弃了杀念。   他太失望了,失望到愤怒。   “长风,他已经知道你能杀死他,那一旦他逃离这里,他会先杀了你,再杀我,再杀你的母亲,就算是这样,你还要放过他?”   “他不会有这个机会。”长风的眼神骤然锋利,“他会威胁到你的地位,但我不会让他威胁到我和我母亲的安危,我更不可能将我父亲的血债放在一边。”   夜魔君忽然从她的眼神里解读到了不好的预兆,“你要做什么?”   “不给你反击的机会。”   “……你要……”夜魔君眼睛已是瞪圆,“你要废了我?”   “是,我要废了你,让你再也无法作恶!”长风话落,手上已聚了束死咒,瞬间撞上夜魔君,将他喉咙扼住,便要将束死咒推入他的体内。   夜魔君大怒,“你杀了我!”   长风冷笑,“我不会杀了你,魔族的动乱还需要靠你呢。”   “……”他以为这是个满心大爱无疆的蠢货,谁想却如此歹毒!!!一个神仙竟能想到这种恶毒的办法,夜魔君宁可去死。   烬是想他死,但长风不杀他他也无法,那将夜魔君弄成真正的废人,倒也比他活蹦乱跳得好。他不忘在旁边说一句,“你变成废人之后若无心活,那便自我了断吧。”   ——那他就真的无忧了。   夜魔君骂道,“你们两个好歹毒!”   “闭嘴!”长风本要将束死咒从他胳膊推进去,反正往哪推作用都一样,不过推入的地方会有热辣的灼痛感,一般先生都是教他们从肩胛胳膊那推,尊重对手,少些痛苦。   神明本就该尊重万物生灵的。   先生如此教导着。   但长风觉得夜魔君不是人,他还要了她父亲的命。   她再讲道德,那她就该遭雷劈了。   长风想罢,随即将能痛死人的咒术朝他心口猛地一推。   夜魔君登时痛得浑身抽搐,那种感觉像是有一百把烧红的刀子扎入了他的胸口,而且还是一百把钝刀。   他强忍痛楚,始终保持着身为魔尊应有的仪态,没有痛叫出声。   长风看着他这痛苦的模样,他已变成一个废人。   烬见她发怔,捉住她的手腕说道,“该走了。”   从死魂潭中离开,重回魔族大地,长风忽然觉得这里的气味也变得好闻起来,也更令人觉得生机满满。   长风挣脱他的手,说道,“我以为你不会骗我了,没想到你还是骗我,利用我。”   烬忍不住轻笑,“你大不必演得这般难过,我们何时未骗过对方?我们何时彻底信任过对方?”   演?长风抬头看他,“那如果我说我从此刻开始再不骗你,你可会信我?”   烬的神情略有变化,可他对她已无半点信任了,“过往你骗我,是因我弱势。如今你求和,不过是因为我已成神族强敌。长风,我看透了你,也……再不会信你。”   长风默然。   烬也无话。   谁也不知道为何会到今日这种地步,信任一旦崩塌,就再难建立。   他们之间往后只有无尽的猜忌,再无法有任何信任了吧?   本是两人都明白的道理,可为何……会觉得如此难过? 第八十三章 博弈   魔族向三界边境释放的妖兽在松开铁链的瞬间便开始四窜, 它们久未离开魔界,一时不知去往何处, 只是片刻, 它们便意识到获得了自由,尤其是被魔族试炼场囚丨禁多年的妖兽,更是欣喜若狂。   它们顾不得前方是哪里, 只要不是魔界那该死的地方就行了, 转眼顷刻散去,吼叫着狂奔远去。   魔界三面临人间、临神界、临妖界,一时有不少妖兽冲往了人间。   即便它们没有要害凡人的意思,但它们的出现和自带的能力已给人间造成祸事。   当前方传来战报时, 大罗天尊即可下令,“速速调遣人手支援,捉拿妖兽!”   花无神说道,“久居魔族的妖兽多少也沾染了魔性, 更加失态, 非一般人可擒住。”她向座下说道,“召回过半将领, 每人各率二十人前去擒拿,若愿回,便带回妖界好生安置。若不愿, 继续祸害人间者,格杀勿论。”   “是。”   大罗天尊说道, “如此一来, 魔族便难攻了。”   花无神面色沉冷, “那烬公子打的主意, 不正是这个么?”   “没想到他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到这种法子, 无神,对手可畏,他并不比夜魔君要容易对付。”大罗天尊又说道,“当初签订的血契,竟无用了。”   “他敢走到如今这一步,便早已知道如何脱身血契的束缚。”   “长风当初极力反对,说魔狡猾至极,恐怕会想尽办法毁掉契约,当初我与天临都执意要扶持烬,如今看来,倒还是长风看得长远。”   深知女儿禀性的花无神轻轻摇头,“她并非看得长远,看得透彻,只是当初的她不信魔,恨魔罢了。”   大罗天尊听出她话里的意思,问道,“当初?那如今呢?”   花无神想到女儿对那魔殿下的举动,只是女儿终究是神,那也终究是她的女儿,身为母亲的她想为女儿留一条后路,没有明说,只是说道,“如今她不一样了。”   大罗天尊若有所思,目光重回魔界,战火又开始往外蔓延,他明白他们已失去了进攻魔族的最好机会。   只要魔族不断释放妖兽,那退兵已是迟早的事。   烬带着长风从死魂潭出来后,便将她丢给了金护卫,自己去了大殿指挥战事。   金护卫跟长风已然算是熟人了,“长风姑娘是在这站着发呆呢,还是去房里休息呢?尊上大概要很久才能再见您了。”   长风没有答,她的耳边都是外面兵器法术碰撞的声音,只见火光,看不见人,她抬头怔了许久才问道,“金护卫,外面战况如何了?”   “神妖两族已在撤兵了,魔族能保住了,一旦他们退至我族境外,大门便会立刻关闭。”金护卫本就是个话痨,他继续叨叨说道,“魔族元气大伤,可能要过很久才会重新打开大门呢,长风姑娘也不能回家了。”   “我本来也回不了家了。”长风自嘲说道,那个变态魔还要将她做人质呢,她想了想说道,“金护卫你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金护卫肃色,“我不会背叛我们尊上的。”   “没让你背叛,你跟你们魔尊说,让你去给我娘报个平安,这不过分吧?”   “这……”   “你就去说说,没让你非办不可。我们好歹也算是有交情,对吧?”   金护卫属实拒绝不了姑娘的请求,便答应了,大概是因为他心底也觉得这点小请求魔尊会答应的。   他可是看得出来的,他们尊上喜欢长风仙子呢。   弄不好她会是未来的魔尊夫人。   惹不起,惹不起。   如他所料,烬听后没有反对,手一挥答应了。   金护卫化做巨鸟趁着魔族大门还未关闭之际,飞到妖族大营外,送信去了。   花无神听闻后亲自来见,金护卫还是第一次看见花无神,单是多年的战神传说就足以让人敬畏,他收起平日爱笑又自来熟的模样,恭敬得像个孩童见到了不起的人物,他恭敬说道,“妖主万安,长风仙子让属下来告知您,她很好,让您不必担心她。”   “好,你再问问你们尊上,何时有空详谈。”   “是。”金护卫要走的时候又忍不住说道,“您没有什么话要属下带给长风姑娘么?”   花无神低眉微想,说道,“那你便帮我带一句话吧。”   “您请说。”   “祝她和你们魔尊,早日诞下子嗣,回来见我。”   众:“……”   “……一定带到!”金护卫也凌乱了会,但很快就接受了“妖主很满意他们魔尊愿将女儿许配给魔尊大人”这件事,扑哧着翅膀便飞回魔界。   他没有一股脑地冲去长风面前,而是先去了大殿。   烬正与臣子商议退敌对策,还有重建魔族一事,金护卫在外面踱步到天都黑了,众臣才离开。   他得到召见后便进了里面禀报。   烬闻言颇觉意外,“花无神当真是这么说的?”   “是,当着众人的面。”金护卫小心说道,“长风姑娘挺好的。”   “她好不好无需你们来说。”烬觉得花无神的话并不简单,难道她是假意要他做女婿,好以此稳住他,善待她的女儿?   无论怎么想,都很蹊跷。   “花无神的话你不必转达给她,我会去跟她说。”   金护卫眨眨眼,自己亲口说早生贵子的话,不尴尬?算了,他主子都不尴尬,他尴尬什么。   听主子的话就好。   妖兽越是往外涌,神妖大军就撤得越多。不知魔族到底有多少妖兽的两族终于停止了进攻,开始全面撤退。   直到将大军撤到魔界大门外,随之两军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大门紧闭,封上一道又一道的防御锁。   那既是锁住他们前进的步伐,也是锁住了魔族自己。   花无神命令十万大军驻守在外,一旦大门开启,无论出来的是谁,都将其擒住。   魔族短时间内想要再作乱,也无可能了。   对此烬并不在意,整个魔族都不在意,此次能活下来已经很不容易,大门紧闭,无非就是不能外出罢了,而魔界还在,迟早可以重振旗鼓,尤其是在新魔尊的带领下。   长风被关在了一处高楼上,在这里她能看见渐渐平熄的战火,还有不断往后撤退的盟军。   魔族活下来了。   “噔噔噔。”   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她没有回头。   不是送饭的婢女就是来巡查的护卫,但脚步声走到半道时,她听出来了。   烬走上高楼,这里向外看去,可以俯瞰半个魔界,是他在幻境里很喜欢看的地方,因为在这里可以看见很多东西,不像死魂潭那样闭塞窄小。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想把长风安排在这,大概是怕她闷得疯掉。   他看着满桌的果子和吃的,似乎动也没动。   烬没有说什么,走到她一旁也和她一起远眺魔界的夜景,“这是我第一次站在这里。”   长风微微一顿,很快又明白过来,“这里很高,风也很大,看风景正好。”她又问,“我娘他们撤兵了?”   “是。”   “大门已关?”   “是。”   “要关多久?”长风不死心地问。   烬没答,这个问题连他也不知道。   “你毁约,就不怕会死么?”长风说道,“血契上有言‘我若成为新任魔君,过往魔族所占城池,我会尽数归还神族。除此之外,魔族永世不与神族再起战乱,更不踏入神族疆土’,难道血契也无法约束你?”   烬半垂眉眼,问道,“你是担心我会死,还是担心我不会死?”   长风轻声笑道,“别再问这种话了,反正你我早已不信彼此,也不在乎对方是什么想法,我如果说是前者,你信吗?”   “不信。”烬连半点迟疑也没。   “喏,那你就当做是后者吧。”   两人像是在负气对话,如果话可以带上温度,估计便是朝对方泼冰渣子的程度了。   “我不会死。”烬说道,“一次一次死去的时候,血契的约束力就已在逐渐变弱,如今我撕毁契约,也不过是吐两口血罢了。”   长风终于看他,他说的吐两口血,恐怕痛苦的程度不比当时被蚕吸髓,被抽母子线轻吧。   可烬仿佛已经习惯了这种涅槃,不,是虐槃重生的事。   成大事的人,果真要受尽千锤万练。   “我已经让金护卫向你娘转述了你的话。”   “谢谢。”长风问道,“我娘有说什么么?”   “她说……”烬突然停住了话,诞下子嗣?回去见她?原本被他斟酌了许多次的话,忽然好像有什么念头一闪而过。   长风略有些焦急,“我娘说什么了?”   她还在等他答话,就见他俯身朝自己压来,烬竟然抱住了她。她身体微僵,一股强烈的困意袭来,让她昏昏欲睡。   “睡一觉吧。”烬附耳低语,话似魔音,长风僵硬的身体也软了下来,耷在他的臂弯中。   烬伸手探她怀中,一股灵力在她身体里游蹿,他迅速捉住那股灵力,抽取出来。   一个白娃娃在他的手里挣扎,但它只能让对方觉得手心微微刺痛,除此之外也做不了别的。   “花无神指的‘子嗣’,就是你吧。”烬冷冷发笑,花无神果然在想尽办法将她的女儿救出去。   可他不会让长风走。   他要把她留在身边,魔族大门一日不开,他就一日不放她走。不,哪怕门开了,他也不放。   “金护卫。”   夜空中很快传来回应,“属下在。”   “你告诉花无神和大罗天尊,明日午时,开启三界幻镜,共议大事。”   “是。”   娃娃还在烬的手里挣扎,他用力握住,想将它掐死,可那娃娃的样貌似乎像极了长风。   像个小长风。   他有些晃神,如果,如果他真的和长风成亲,那也会生下这样一个小娃娃吧。   无由来的心软,他没有掐死它,但他也不能将它留给长风,给它任何带走长风的机会。   他决定明日和谈时,将娃娃扔给花无神,再告诉她——你的女儿,是我的,你永远别想带走。   如此想着,他又抱紧了怀里熟睡的姑娘,心情愉悦。 第八十四章 红枫树   长风醒来的时候, 自己还在高楼上,无风无雨, 但也不见烬的踪影。   桌上仍放着许多吃的, 可如今已被魔气侵蚀腐烂了。   守在楼下的婢女似乎听见了她起身的动静,立刻上来伺候她梳洗,还有人将这些东西都拿走, 换上新鲜的。   只是没有了人间果子, 都是魔界五颜六色的果子。   长风想起来了,魔族大门已关,魔人出不去,自然采购不了凡间的东西。   亏得昨天烬还能在兵荒马乱之际想到再去买些果子糕点。   从某些方面来说, 烬对她很好。   长风若有所思,忽听远处有洪钟敲响,震得满天魔鸟扑腾飞起,天地同震。   不待她发问, 婢女便说道, “每当魔族有大事发生,便会敲响此钟。”   “什么大事?”   “尊上说, 此事不必隐瞒姑娘,是议和的大事。”   长风“哦”了一声,魔族大门不开, 那想必是在幻镜中面谈。   她正失神想着,婢女忽然齐齐躬身, “尊上。”   长风从镜子里看见了烬, 如今万人参拜的烦人魔可真让她不习惯。她问道, “我可不可以在幻镜里见见我娘?”   “不。我会告诉她你很好。”   “哦。”   烬又说道, “跟我来。”   “去哪?”   “来。”   长风只好起身跟他走。   烬对魔殿也不太熟悉, 拐了会东又拐西,末了还要停下来跟侍卫问路。   长风感觉丢大面子了喂!   她伸手说道,“你快给我一张魔殿舆图,亏你还是魔尊,连自己的地盘都不清楚,还问侍卫,丢人!”   “……我也是刚住进来第二天。”烬翻了翻身上,“没有舆图,继续问侍卫吧,估计还要拐很久。”   万分无语的长风气得想骂他一顿,可越想越觉好笑,蓦地跟他双目对上,噗嗤笑出了声。   越想越是好笑,笑得都要直不起腰了。   往来的侍卫见是魔尊大人,眼光都不敢偏一下,不过这小仙女好像在笑话他们的尊上啊,这真的没关系吗?   会掉脑袋的啊小仙女。   烬也由着她笑,直到她笑出眼泪来,才哼了一声,“很好笑吗?”   “好笑。”长风擦擦眼角溢出的眼泪,“可怜鬼,自己家的路都不认识。”   烬倒也不气,“是,可怜鬼。以后你将路都记住,我去哪里你带路。”   “人形地图?”   “是。”   “原来你留我在魔界是为了带路。”长风抚掌说道,“懂了,这就是我留下来的意义。”   她自说自话,仿佛为自己找到了一个很好的留下来的理由。   但烬知道她只是在插科打诨。   两人到底是不熟路,便一路问侍卫。侍卫看着自家魔尊和一个仙女在宫殿里漫无目的地游走着,像是在游山玩水。   这死气沉沉的宫殿好像突然多了点生气。   过往夜魔君在的时候,宫殿连一点笑声都听不见,众人如履薄冰,小心翼翼。   如今似乎不太一样了。   毕竟一个神仙都能这么笑了,他们当然也行!   烬也不急着带她去目的地,就由着她这么走。   不过她是不是在找机会逃走?所以看得这么仔细,要走这么久?   烬不想怀疑长风的任何举动,但他似乎养成了习惯,生怕一不小心又被她骗了。   忍不住怀疑,就意味着永远无法相信她。   “红枫院?往前面走就是了。”侍卫恭敬答道。   两人便往前走,这条廊道走的人一定不多,满是灰尘,上面连个脚印都没有,可见很久没有人经过了。   就连院子的木门都是尘,长风轻轻一推,尘埃扑来,呛得两人咳嗽。   “哗啦——哗啦——”   叶子轻轻碰撞着,发出细碎整齐却又似乎凌乱的声响。   长风蓦地抬头看去,眼前的红枫树蓬盛得几乎溢满整个院子,它的叶子如瀑布垂落,快要压至地面,就连树枝都快遮蔽得看不见,只能看见它粗壮的树干,支撑着这如硕大雨伞的满树叶子。   叶子呈现鲜艳的橙红色,似一轮巨大的夕阳落在院中,映得满院红色。   那抹红色塞满了长风的眼睛,是震撼,也有欢喜。   她喜欢这棵树,这枫树充满了生机,让人打破了对魔界刻板的印象。   原来灰沉沉的魔界中也有这样高大俊秀的树,原来灰蒙蒙的这里也有颜色如此鲜艳的树。   烬也看出了她对这棵树的喜欢,诚如他那天看见树时所流露出的震动。   想必历代先祖一直没有将树铲除,也是因惊叹它无与伦比的美丽吧。   “这是我曾答应过你的,若我成为魔尊,便将这棵红枫树送给你。”   长风脸上露出意外之色,“你还记得?”   烬说道,“我当然记得。”   ——我们之间不是只有谎言。   长风还以为他只是随口说说,没想到竟然还记得,而且成为魔尊后立刻就来办了。明明他还要将她囚在这里很久,有的是时间来看。   不得不说,长风心底那异样的感情又开始萌动了。   她很快就压制住了不该有的感情,说道,“我已经不是北单山的山神了。”   烬微觉吃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夜魔君扰乱人间的时候。”长风长吁一口气,像是放下了,又像是惋惜,“所以啊,你不必送我了,我用不上了。”   烬看着她的脸,即便她掩饰得很好,但他还是感觉到了她的落寞。   他很清楚,在鸟不拉屎的北单山上种出一棵树,是长风毕生的心愿。   即便她已非山神,但是这种心愿不会在短时间内改变吧?   长风又摊手说道,“反正呀,你也将大门关了,我拔了树有何用,你又不让我走。”   “你在怪我不让你走。”   “我是神仙,总待在魔界,只会越来越衰弱,越来越难受,然后病死。”长风又想起了她的外婆,眸光黯淡下来,“除非像我的外婆那样,剔除神骨,嵌上魔根,成为一个魔,才能活下去。”   她眉眼微翘,“你该不会真想这么做吧?会很痛的,我受不了。”   烬避开了她的话。   她说的没错,神不能长留魔界,但是那个长留,也是十万年,而不是几万年。   十万年,魔族大门或许早就开了。   届时将她带出去就好了。   对此他并不担心。   “轰——轰——”   魔钟敲响了今日的第五次,午时将到,他要去幻镜中了。   长风也明白,说道,“你去吧,我在树下再待一会。你要是怕我乱跑,我现在回高楼上也可以。”   “不担心。”烬说道,“你离不开这座宫殿。”   “哦~”长风了然,“这座宫殿就是我的牢笼,对吧?虽然听起来被困起来了很惨,但是这里很大,好玩的地方也多,我是不是应该谢谢你,还为我着想,没有将我困死。”   烬点头,“是。”   长风又笑了,“你真是一点都不客气。”   那他确实是为了她着想,才费力气将封印咒布满整个宫殿的,就为了让她跑得舒服点。   烬低声,“我也不明白我为何还要对你这么好。”   他不愿把这些话藏在心底,他要说出来,告诉她,他对她的好。   免得她根本就听不明白,还跟个傻子似的觉得他对她不好。   长风默了默说道,“你是不是忘了,你是魔,我是神。而且你是野心勃勃的魔尊,我却是立志除魔的神仙。烦人魔,你我最终都是要成为敌人的。”   烬不愿说话了。   单是这一句,他的所有话就都是徒劳的了。   钟声又响,传遍整个魔界。   “你等我回来。”烬临走前又说道,“你昨日说你不会再骗我,我愿信你。我今日告诉你,我也不会再骗你,你可信我?”   这话无疑令人心软,可是又让人难过。长风看着他说道,“不要信我,我也不信你,那你我就永远没有开始。”   没有开始就不会有结果,只因结果注定让人难过,一如这几日。   烬说道,“等我回来。”   等他回来,他有很多时间跟她好好说,好好解决。   他如今有了地位,那身处这个高位,也应当可以随心做许多事,而不是像以前那样处处受限。   他愿跟长风好好开始,也期盼一个皆大欢喜的结果。   长风看着离开的烬,心里有些难过,她感觉到了烬的孤独,即便他成为魔尊,被众人拥戴,那种自小就烙入骨子里的孤独感还是在,或许她是最了解他这种独孤的人了。   她仰望着这铺满天穹的红枫树,明明那么明艳的颜色,却让人觉得失落。   烬已到达幻镜中,他穿过镜子,步入一条满是绿荫的林道,抵达尽头时,便看见了大罗天尊和花无神。   幻镜顾名思义,进入镜中的人只是幻影,就算是施法,也无法伤害到对方,更无法发动攻击。   “久违了,大罗天尊。”烬与神族做交易时曾见过他,匆匆一面,那是个很睿智的老者。他又看向花无神,那是长风的母亲,他也见过。但如今他是以一个新的身份见她,而不再是那个要隐藏所有的魔殿下,“挟您的女儿为质子一事,吾深感抱歉,只是传闻中的妖主,比传闻中更令人钦佩。”   花无神说道,“魔君后生可畏,吾衰矣。”   大罗天尊说道,“两位入座吧。” 第八十五章 议和   这里除了三君, 便无其他人,连护卫也没有。林海中一片肃静, 连风声都听不见。   大罗天尊待两人安坐, 便说道,“想必两位也很清楚,如今三族鼎立, 势均力敌, 谁也无法攻克谁,为了六界安宁,本座主张重新签订和平之约,平息战火。”   烬冷声说道, “和平之约我没有异议,只是和平的前提,是让你们神妖两族先将夺去的魔族领地归还吧?此次你们攻打我族,夺了我族三十二座城池, 逼我魔族大门足足退了三千里。”   “魔君的意思是我们将城池归还, 你便愿签契约?”   “是。”   大罗天尊轻叹,“当初本座也是如此信了你, 与你签订血契,可结果却是魔君撕毁契约,言而无信。”   烬并未因此羞愧, “血契只关我个人,但三界契约却是涉及整个魔族, 我并没有那么大的能力将魔族的契约撕毁。天尊可以不信我, 但可以信魔族不会毁约。”   在他的心里, 死契不过是神族利用他的工具, 撕毁它他并不觉得违背了道义。   而是保护了自己不会沦落为棋子。   神族想利用他, 他反而将其利用,这本就是一场博弈。   与如今的三界契约全然不同。   大罗天尊不语,他在细细深究三界契约可有破绽。   烬也不急于让他答应,这场谈判很简单,但也很复杂。   终究还是花无神开了口,“妖族所侵占的魔族城池我们会尽数归还,但是我们也有一点要求。”   “你说。”   “魔君野心勃勃,本座也信你能重振魔族,但此次你将妖兽释放到其余五界,着实令人担忧魔君未来是否也会如此。”花无神说道,“若魔族闭门十万年,我方能信你。”   烬微挑眉头,“十万年?”   “请魔君明白,魔族大门紧锁,可不单单是魔族不可外出,更是保护了魔族,不是么?”花无神眸光犀利,继续说道,“魔族想反攻妖族是绝无可能的事,但哪日神妖两族却随时可以进攻魔族,届时吃亏的是魔族。可若大门已关,我们碍于契约,也不得发动攻势,换言之,魔族能换来十万年的安稳宁静,魔君并不吃亏。”   烬轻轻笑道,“那敢问妖主,为何要为我魔族着想得如此周到?”   花无神轻抬眉眼,盯着他缓声说道,“我从未为魔族着想,只是魔族好战,哪日你们发动战争,吃亏的便是苍生。我要护的,是苍生,而非魔族。”   烬并没有因为她的这番话而被打动,说道,“魔族休兵十万年,一定会变得很强,妖主难道不考虑十万年后的事?”   “魔族会变强,我妖族,也会。”花无神字字有力,也字字不让。   她心系苍生,不愿魔族继续释放魔妖两兽四处起祸,唯有让魔族大门关上,方能保护苍生免遭祸事。   这两日不但是凡间,就连冥界都觉应对得吃力,那一旦这魔君要与五界同归于尽,第一个覆灭的地方,就是人界。   即便她可以联手大罗天尊降服兽类,但他们终究不能彻底除去它们。   更何况,兽又何尝不是苍生的一子。   烬思量许久,才终于说道,“闭关十万年,不知外界事,待重开大门,只怕外面已是日新月异,即便你们神妖两族有所新动作,我们也不知。”   大罗天尊说道,“魔君的顾虑情有可原。”   “闭关可以,但我可自由出入。”烬相信他们会同意,甚至他多提几人他们都会同意。但他没有这么做,因为他不想再出现影婆婆那样的人,神妖两族渗透的势力到底还有多少残留,他会在这十万年里查清楚,然后一一铲除。他也不希望会再有人被策反,那样他会很被动。   被人监视了七万多年,他再不想活在别人的目光之下。   留意六界的事他一人足以,不需要别的帮手。   “吾无异议。”   “吾无异议。”   烬轻轻松了一口气,又说道,“还有一事,三万年前神魔大战中,你们擒了我族五十三员臣子、大将,请将他们放回魔界。”   大罗天尊说道,“绝无可能。”   当年两族交战,互有战丨俘,在夜魔君率兵撤回魔族后,便将神将通通斩杀。神族慈悲,没有做出同等举动,但将他们关在天牢中,永不释放。   如今他想领回战丨俘,在大罗天尊看来何其过分,又何其可笑。   而且那些魔人都曾是大将,释放他们一定能助烬重振魔族,十万年后对外界定是巨大的威胁。   他不可能将这些隐患亲手放走。   烬笑笑,“我可以拿人换他们。”   花无神抬眼,“拿谁?”   烬抬起手划过林海,林海之中出现一个满是尖锐石头的洞穴,里面约有二十人,在来回走动,似乎在寻找出路。   他们正是神妖两族所派出前往腾云山的人。   饶是素来镇定的花无神也露出诧异之色,“他们没死。”   “当然没有。”   花无神看他的眼神已完全不同,是敬佩,也是赞赏,更是可惜。可惜这样有心计有谋略的人,却是异族,“你一开始就想将他们当做换回你魔族战丨俘的人质。”   “是。”烬说道,“只是我必须让他们‘死’了,才能让望天玄信以为真,将刺杀夜魔君失败的讯息传递出去,引你们神妖两族进攻魔族。”   “唯有进攻魔族,你才能顺理成章夺权,让魔族人对你成为新的魔君一事心服口服。”   “是。”   大罗天尊和花无神同时暗暗叹服,他们意识到了一件事,这个年轻人,远比夜魔君要可怕。   他们也明白为何当年老魔尊要费那么大的力气保护一个尚未出生的婴儿。   “我并不明白……”花无神说道,“既然你不会杀他们,那为何要阻止妖八的父亲同去,你若劝阻得太厉害,岂非会引起我的怀疑,破坏你全盘计划?”   烬本可以不答,只是对方是花无神,是长风的母亲,他多了三分敬意,“如果计划有变,难保我不会对洞内的人下手。”   “所以你仍不希望妖八的父亲入内。”花无神看着他,他确实跟夜魔君不同,夜魔君是彻底的冷血,但烬却尚有人性。   这样的魔族,不会比夜魔君统治的时代更血丨腥。   兴许……他更适合做魔尊,对神妖两族而言。   大罗天尊说道,“你手上只有二十人质,本尊只能释放二十人质。”   烬一口说道,“不行,我要你释放全部人。”   “本尊绝无让步的可能。”大罗天尊微微震怒,“当年你兄长屠丨杀我族全部战丨俘,如今若放了他们,本尊无法向神族交代。魔君步步紧逼,那便是不愿继续议和,即便是要六界掀起滔天巨浪,本尊也绝不会同意释放全部人!”   烬从未见过天帝发怒,也知这是他的底线,不可能让步了。他沉思片刻,说道,“好,但要由我来指定释放何人。”   在大罗天尊眼中,那五十三人皆是同等罪过,并无轻重,便答应了,“好。”   “那便签下契约吧。”花无神挥手扫过,一式三份的契约出现在三人手中。   三君细看,没有异议,随后以族人名义签订。   契约已成,归于天地。   三人心思各异,皆有不甘,也皆隐隐安心。   “三日后,魔族会将人质送出大门,换回我族人后,便会关闭大门。”   “好。”   “好。”   烬起身后又看向花无神,手中已多了个娃娃,他看着花无神说道,“长风会留在我身边。”   花无神轻轻拧眉,“她对你而言,宛若玩物,魔君为何不另寻他人替代?”   “她不是玩物。”烬蹙眉,“没有人可以替代她。虽然她是你的女儿,但我要将她留在身边。你往后也不必再想着将她带走的法子了。”   花无神叹气。   烬伸手将娃娃扔出,眼里已露出胜利的神色。   长风是他的了。   娃娃一脱手便飞快得朝花无神跑去。   花无神看着一蹦一跳朝自己跑来的娃娃,缓缓伸手将它接到掌中。娃娃慌张的神色顿时变得安然,干脆躺了下来。花无神微抬眉眼,以一种异常平静的神色看着烬,眼里透着一股怜悯。   这种怜悯让烬很不舒服。   他忽然察觉到了什么,盯向那个小娃娃,他的小长风。   神情猛地一震。   “抱歉,她不会留在你的身边。”花无神轻声开口,随后消失在了幻镜中。   烬瞪大了眼,立刻闪身回到高楼之上。   没有长风的踪影。   他呆了片刻,又往红枫院子飞去。   艳丽的红枫巨树在宫殿中很显眼,只是飞上天穹俯瞰,便能一眼被它吸引住。   烬几乎是瞬间就到了院中。   长风还站在树下,落叶纷飞,席卷在姑娘的身上,像是她要随风一起离开了。   烬既松了一口气又觉心高悬,他快步朝她走去,可待他走到她面前,才发现她身上缠了许多白色丝线。他立刻伸手去抓,长风却像被扯线娃娃那般被线扯得往后退。   长风还未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的身体怎么不受控制了?”   烬呼吸微屏,朝她伸手,“回来,你将你身上的线扯开。”   他又朝她迈进一步,可长风又被扯开了。他根本无法靠近她,也根本无法将她带回来。   花无神一开始就在引诱他偷走长风的娃娃,她料定他为了除掉隐患会将娃娃扔回给她,这正是花无神的计策。   娃娃身上连接着可以将长风带走的法术。   既然花无神敢当场暴丨露她的意图,那就说明她已有足够的把握将长风带走。   烬的心中的绝望已蔓延开来。   长风要走了,离开魔界,离开他。   她不会再回来了。   “回来,回来……”烬朝她靠近,依旧是遥不可及。   长风看着他的表情,已经明白母亲要接自己走,“我要回家了。”   烬愣了愣,突然笑了起来,脚步已僵,“你很高兴……对啊,你很高兴,你要回去了,你可以离开魔界了。你不属于这里,只有我属于这里,又要剩下我一个人了。”   “烦人魔……”   “对你而言,喜欢你的人那么多,少一个也没什么。”烬的声音似乎变成了低喃,“少了我也没什么……”   长风怔然,她不明白,他明明已经坐上了魔尊之位,为什么还那么想留下她。   她也不明白,明明是比夜魔君更要危险的魔界之主,在可以离开的时候,她又犹豫了。   魔界之外,无数的蜘蛛丝已将娃娃缠成蛹般。   妖蛛半躺着,以眼操控着丝线,说道,“可以回来了。”   花无神说道,“好。”   丝线迅速拉回,屋内安静得只有丝线拉扯的声音。   长风的背后突然张开一张蜘蛛丝编织成的大网,像一个洞口,要将她吞入里面。   烬本来已决定放弃,可在看见长风要进入洞口时,突然后悔了。   凭什么要他放弃!   他冲到洞口,试图将长风抓回来,可他手上却捞了一手的丝线,根本抓不住她。他微怔,“回来……”   长风动了动唇,但终究没有开口。   烬眼睁睁看着她被那大网吸入,消失不见。   洞口紧闭,他看见长风眼底里的迟疑了。那一瞬的迟疑让他留恋,也突然在瞬间原谅了她的一切。   可就算她迟疑,她还是选择了离开。   他被抛下了。   烬站在红枫树下,久久没有离去。   被洞口“吞”进肚子的长风眼前漆黑一片,待她再睁眼,鼻翼上飘来的气息已经全然不同,不在是魔界那浑浊的气味了。   似有蝉蛹被剖开的声音,嗞啦划开,眼前也变得无比光明起来。   “风儿。”是母亲的声音。   “阿风!”是妖八的声音。   “参见公主。”   “参见公主。”   长风缓缓睁开眼,满屋的人,映入眼帘的是母亲的面庞。她心觉温暖,“娘……”   声音有些嘶哑,像有什么话堵在了喉咙里,还有一种很奇怪的苦涩堵在了心口,让她喘不上气来。   花无神知道女儿在想什么,她伸手轻轻抱住她,低声,“无需多想,回来就好。”   长风鼻子微酸,“嗯”了一声,像是做了一场梦。   如今梦醒了,又让人觉得难过。   可终究是要醒的。 第八十六章 种树   长风没有留在妖界做她名正言顺的公主, 她也想留在母亲身边,只是她更想回到神界, 做个小把总。   等她回到天界, 发现自己升官了,不是率众两百人的小把总了,而是率众五百人的……大把总。   被魔捉去当人质还能升官, 说不是看在她娘的面子上都说不过去呐。   不过她只是一阶一阶的升在众神眼中已是不可思议的事, 就算这会她做了三千小兵的将领,也无人异议。   长风从天尊那领命出来,便回了家里。   大门上的石猫还在,但长风已觉物是人非。   如果不是云月还在这里, 她大概会直接绕路走。   院子里静悄悄,护卫都已遣散,只有云月一人在前厅蒲团上坐着。   矮桌的对面有两个蒲团,那是她最敬重也是最想念的人, 如今一个已去, 一个遥不可及。   “云姨。”长风看着她孤清的侧影,仿佛看到了自己对着空位置发怔的模样, 心下绞痛。   云月直到看到她,没有温度的眼睛才有了暖色,“你回来了。”   “回来看看。”长风坐在她一旁, 握了她的手说道,“我没有杀夜魔君……杀了他, 对……”   “我已听说了, 他成了个废人, 你不必内疚, 我明白。”云月打断了她的话, 低声,“我明白。”   她觉得很遗憾,可是她在主君身边多年,深知大义,虽不甘心,但没有怪她。   “当年女君将我捡回军营时,曾对我说,若哪日我能放下仇恨,将别的事情放在报仇前面,那我便可以离开了。”云月说道,“主君已去,我也将仇恨放下,我该离开这里了。”   长风微顿,心下突然慌了,“云姨你要去哪?”   “我想先去拜见女君,然后……”云月想了想,没有想出来,“我也不知,但六界那么大,总该有我可以去的地方。”   “我将心丹还给你。”   长风伸手要摸心丹,却被云月拦下,“取心丹要费自己的心血,你不可伤害自己。这就当做是我留给你的念想,也是我报答你母亲的恩情。当年我被夜魔君收养为女,实为药人,长大成人后便是他炼制邪功的法器。我日日受尽折磨,却怎么也死不了,直到你母亲率兵攻下一座魔族军营,发现了我。”   云月提及这段往事,有些小心,像在提及一段很珍贵的记忆,“魔人都憎恶神族,我也不例外,但你母亲并没有在意我顽劣的态度和敌视的举动,她很好,很温柔。我那时甚至觉得,她像我的母亲。后来她将我带回军营,悉心照料,那时我才知道原来生而为魔,也可以那样开心。”   “你母亲深知我是夜魔君的药人,所以将我送到神界,让我留在这里,叮嘱我夜魔君一日不死不灭,我便一日不可下界。她常说委屈了我,将我困在这里,但她不知我有多欢喜,在这里吃好穿好,不必再做药人。”   “那日听闻你母亲被魔军伏击而死的消息,我当真疯了,要下界寻夜魔君,将他杀了。”   “是你父亲将我拉了回来。”云月说着,又想到当日,又想到如今,当日的人还在,今日的君主却真的死了,“即便外界对我的身份质疑,与你父亲的关系也常遭人非议,但君主坦荡荡,你也待我很好,从不疑我。长风,能碰见女君,碰见君主和你,真的很好,很好。”   云月握住她的手,低声啜泣。   比任何魔都要暴烈黑暗的魔心,在这一刻消失了。   长风抱住她,一直以来云月做事都那样干练冷静,以至于她常常忘了一件事,其实她与自己同龄,也该天真烂漫,快快乐乐的,可作为药人的她,却受尽折磨。   “承蒙多年照顾,云姨。若你在外面待得腻烦了,随时回来,门口的石猫永远不会拦你。”   云月微怔,更是泪流不止。   翌日,云月便离开了神界,往妖界去了,想到可以见到她念了三万年的女君,她便觉高兴。   长风甚至从未在她脸上见过那样高兴的神色。   送别云月后,长风打起精神说道,“该干活了。”   她依旧负责两界巡视的活,每日一样,神界无四季,似乎每日见的景致都一样。   而且魔族大门关闭后,天尊已经在考虑缩减巡视的天兵,她这一小撮兵应当也在其中,至于后面她将分到何处,她也不知。   “阿风——阿风——”   长风听见有人喊自己,立刻停下脚步,对手下众人说道,“你们继续巡视,我一会就来。”   她转身看去,就见妖八朝自己飞来。   他总是那样神采奕奕,仿佛将太阳背在了身上,不见一点阴暗之色,永远那么健朗开心。长风只是看见他就觉得世间美好,日光明媚,心情也跟着豁然开朗,“阿八——”   “阿风你刚好在这片巡逻么?真巧。”妖八从兜里摸出一把果子塞给她,将她的手塞得满满当当。   长风一瞧这花花绿绿诱人的果子,立刻问道,“你去我们神界的山头了?”   妖八说道,“对呀,你娘要我来神界传个口信,我便过来了。你们这的果子好吃,我摘了不少。”   “你要是喜欢,平时我给你摘些。”   “好啊好啊,摘多点,我那司瑶姑奶奶也喜欢吃。”   “司瑶姑奶奶可好?”   “不太好,天天被你娘逼着学做各种事,天天苦得哭鼻子。”   长风笑道,“祭司嘛,武也要会文也要会,自然苦些,我娘是为她好。”   妖八叹气,“是啊,我还想多学些呢,你娘不让。”   “……回头司瑶姑奶奶听见,一听哭得更大声。”妖八你气死个人呢。长风抱着果子说道,“那你近日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啊,天天去军营操练,学学兵法,提升修为,虽然也累,但我很喜欢。”妖八说道,“比起过往那像无头苍蝇到处找法器复苏妖王的日子,可太舒服了。”   “所以说人还是得有家的呐。”长风吃了个果子,甘甜可口还多汁,“老山神种果子的手艺依旧那么好。”   “我没见着山神,估计是将我当做敌军,不敢露头吧。”妖八想起来了,“阿风,你那北单山好像长了树。”   长风不以为意,心想着应当是上回那新任山神变大的韭菜树。她心底不太愿意多谈北单山,敷衍说道,“哦哦。”   妖八也拿了个果子吃,细想片刻后说道,“对,是一棵树,一棵冲天高的红枫树!”   “咳,咳咳。”长风差点没被果子给呛死,“什么?”   “树啊,红枫树,很好看,但好像快死了。”妖八感慨说道,“果然是北单山,秃头山,什么都种不活。”   “胡说,韭菜不是活了。”长风心烦意乱,红枫树?那大魔头将树种到她山上了?   妖八看看时辰,将一个果子一口吞下,拍拍两手说道,“我得回去了,我们改日在人间见,这就不必顾及身份了。对了,就在鱼摊老板那吧。”   长风蓦地回神,“老板重新出摊了?”   “对呀,我还去喝过一回呢。”妖八走的时候又补了一句,“还是那么好喝。”   好喝?长风想,也就阿八这大大咧咧的性子才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她打算继续巡逻时又顿住了步子。   红枫树……   长风偏头看向北单山的方向,突然想回去看看。   北单山依旧没有任何变化,单从侧面看的话。等长风环绕到背面,仍在空中就看见了那棵硕大无比如伞盖的红枫树,正是她在魔界看到的那棵。   它依旧红得鲜艳又晃眼,但好像有点蔫,不似在魔族那日看见的精神抖擞。   “仙子——仙子你又来啦。”那新任山神飞上天来,像是看见故人般万分高兴,“我就说你一定很喜欢韭菜,所以稀罕我这北单山!”   长风干笑两声,吃了七十年的韭菜炒蛋韭菜煎饼韭菜豆腐韭菜饺子烤韭菜炸韭菜炒韭菜她都快吐了好嘛!   “这树……是哪里来的?”长风明知故问道。   说到这个年轻人就有些生气,立刻说道,“那日来了个俊美公子,非要将树栽在我这山头上,我不让,他非要种,还将我绑了起来。可惜我敌不过他,便被捆成了粽子,眼睁睁看他种了这树。”   他边说边痛心疾首,“仙子你看看,我这满山翠绿的多好看啊,非得种棵红艳艳的树,惹眼,晃眼睛!而且我又不是那个爱种树的小仙女,要这树做什么嘛。”   旁人还在叨叨叨,长风已看着这树发怔。   年轻人抱怨着,又想起了什么,“对哦,隔壁的老山神和小山神说,那位公子是熟人。”   “什么熟人?”   “前任山神认识的人呀,对,说是她的未婚夫。”   “……”   年轻人捏着下巴狐疑道,“可是你说,既是未婚夫,可他竟不知他的未婚妻已离开北单山?他们二人该不会是闹脾气了吧?”   长风微扯嘴角,看,八卦就是如此传开的。   “不过我这北单山可是名不虚传的,你看,不出十日,它一定会死。”   长风顿住了,这树看起来确实有些蔫,连叶子都耷拉下了脑袋。   年轻人摇头说道,“鸟不拉屎北单山,竟容不下一棵树。喂仙子你去哪?”   “看看树。”   长风俯身飞入红枫树上,只是一头扎进去,她就闻到了烬的气息。   这种熟悉的气息让她心头微震,手上触及的树干,似乎抚摸到了烬的脸。   糟糕的感觉,糟糕的回忆,还有糟糕的思绪。   长风觉得恼人,她收回手,越发生气。可越想却又越发难过,当她得知烬所做的一切时,万分惊诧他的隐忍。   明明没有杀地穴里的人,可为什么非要气她。   思念犹如洪水涌来,她极力克制这种感情,轻轻拍拍这红枫树,“你若是长了腿,就回魔族去吧。哦,不对,魔界大门关了,你回不去了。”   红枫树:“……”   长风抹了抹泪,又抱了抱这棵树,像是抱了抱那烦人魔,“快逃吧,别死在这了。”   她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抹干净,这才从茂密的叶子里出来。   年轻人诧异,“仙子又被风沙迷了眼?”   “是啊是啊。”长风应声说道,“我要继续去巡逻了,回见。”   “回见。”   年轻人冲她摆手道别,等他转过身来,不由瞪直了眼。   原本蔫了叶子的树,这会已经郁郁葱葱,身姿挺拔,再不见一丝死气了。   “活了?怎么就活了?”年轻的山神啧啧称奇,“那位仙子能施甘霖不成?神奇,太神奇了,北单山竟真的种出树来了!”   年轻人从惊诧中缓缓回过神来,想到这屡次前来又颇为关心北单山的仙子,忽然……想到了什么。   “莫非……你就是北单山前任山主么?”他再次看向这株红枫树,眼随叶动,心也随之动荡,悟出了什么,“原来啊,北单山不是种不活树,只是种不活无情之树。恋人亲手栽种的树,由恋人亲自浇灌,便能活啊,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他深深感叹着,可惜仙子已经走了,不然他一定要将这件事告诉她。   希望下回相见,是她和那位魔公子未婚夫,一起过来。   在他们到来之前,这棵树就由他好好照料,尽他新任山主之责吧! 第八十七章 越狱   孤岛上的房子外墙已经被魔气侵蚀得斑驳破旧, 随时要坍塌坠毁的模样。当初被用来囚丨禁异族的地方,如今却囚了一位魔尊, 莫说外人不信, 就连魅修罗也不信。   他的脸依旧像一团瞎揉的面团,被烬毁了后也没去修整,他自觉如此更凶神恶煞, 也更像一个魔人。   在三族大战中他抵抗到了最后一刻, 又被烬的爪牙追杀的他此时身负重伤。   如今进入死魂潭遭魔物追击,旧伤添新伤,似乎要死了。   但他还不能死,他还没有见到他的君上。   “滚开。”魅修罗怒喝, “我的命不是你们可以拿走的!”他轰开紧咬自己不放的魔物,再次加快速度朝孤岛飞去。   夜魔君坐在院中,这种无聊的日子待久了似乎也没什么,他总不能无聊得去死。   当魅修罗出现在外面时, 他甚至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   “君上!君上!”   夜魔君微微睁开眼睛, 看见了试图进来的魅修罗。他看见来者是他,倒有些失望——但凡一个老臣, 也比这一个护卫要厉害许多。   可是他知道,烬要坐稳魔尊之位,就一定会杀了所有忠心于他的臣子。   魅修罗是忠诚于他, 但不过是一个护卫小首领,弱得连烬都懒得杀他了么?这样的人有何用?   他收回视线, 连一句话都不愿与他说。   “君上。”魅修罗看得出他修为已废, 恨声, “他们竟如此对你, 将你修为废除!!”   “你来做什么?”夜魔君的语气疏离, 甚至有些不耐烦。   魅修罗却完全忽略了他冷淡的语气,他兴奋道,“君上,属下来救您!”   夜魔君面露轻笑,“救?凭你?”   凭你一个小护卫?呵。   魅修罗依旧兴奋,他拿出怀中一把黑色匕首,扬起说道,“是,属下带它来救您。”   夜魔君看见那把散发着黑色幽光的匕首,终于露出了感兴趣的神色,面色也缓和了下来。   魔族奇异的法器很多,但被禁的却不多,甚至可以说没有。因为对魔族而言,没有什么法器和咒术是禁术,他们只会怕它不够强,从不会因它太过于匪夷所思而被禁用。   正如这把匕首。   夜魔君说道,“你要用它救本座的话,可是需要以你的命来献祭的。”   “属下愿意以命换魔君自由!”魅修罗往日是影婆婆的随从,听她指令,后来影婆婆成了叛徒,他也遭同族猜忌,再不被魔君重用。如今烬那孽障成了魔尊,当日嘲讽他的人纷纷倒戈,可他不会,他心中的王只有一个!   他甚至欣喜自己可以用命来证明自己的忠心。   夜魔君终于以正眼看他,“你真是我忠诚的奴仆,本座不会忘了你。”   “属下永远效忠您。”魅修罗说着,便对匕首念咒,鲜红的印咒环绕匕首,一点一点嵌入黑铁之中,像极了他将自己的血嵌入其中。一语毕,他随即将匕首狠狠刺入自己的心脏中。   剧烈的疼痛感让他浑身战栗,可他的脸上还是露出了微笑,痛苦和笑容在他的脸上交织,似乎变成了一种狰狞的神色,“属下……属下叫、叫魅修罗,永远忠于您……”   夜魔君笑着看他,看着匕首将他的魂魄一点一点绞碎。   一定很痛苦,可魅修罗还在笑。   连他都要感动了呢。   “咔。”匕首将魅修罗的魂魄彻底绞碎了。   直到死,他也没发出一点痛苦的叫声,甚至在变成一滩肉泥之际,他还觉得荣幸至极,可以为他伟大的王做这样的事。   魔人生性自私,要他们为旁人献祭生命,发挥法器极致的效用几乎不可能完成。所以黑色匕首自老祖锻造出来,就无人用过。书中记载其可以以魂魄造船,承托另一条命,将他送出任何一个禁地,甚至是任何防御。   夜魔君没想到魅修罗会为自己做这种事。   真是感动呢。   他朝匕首伸手,匕首宛若忠仆朝他飞来,直接就将小岛上的防御划开裂痕。   夜魔君看了那肉泥一眼,眼底却无波澜感激之色,随即乘着匕首离开了死魂潭。   “哐。”防御破裂的声音几乎是在刹那传入烬的耳中。   他立刻打开幻镜窥探,可死魂潭的小岛上,已不见夜魔君的踪影。他顿了顿,已察觉到一股强烈的魔气往外界飞去,他立刻下令,“围剿夜魔君!”   可惜,众魔并未追上他,只能看他冲破大门防御,逃离到外界。   烬皱起眉头,夜魔君为人冷酷无情,若得自由,那第一个找的人……长风?   他的心口微堵,立刻离开魔界,去找长风。   此时长风刚从上界下来,想到云月去了妖界,她也打算去妖界找她娘,说不定她娘亲会将云月留在妖界,让她成为妖族护卫呢。   那云月一定会开心得不行。   长风想着就替她开心,哼着歌儿准备过去。   忽然一股强烈的魔气袭来,不但是她,就连旁边的手下也具是一震,被这魔气逼得往后退步。   长风却从这狂风中嗅到了熟人的气味。   她没有动,甚至怔了片刻,直到那大魔头将她的手死死抓住,手下吓得齐齐亮了兵器,大喝他“松手”,她才回神,觉得自己该有点反应,便瞪眼说道,“尔等魔人太猖狂,怎敢捉本姑娘的手!”   烬翻了她一个白眼,“装什么,让我看看你。”   长风把眼瞪得更大,“看什么,非礼勿视!”   “……都同床共枕了‘勿’什么‘勿’?”   “……”   众:“……”   烬看着那齐刷刷指着自己的尖锐枪口,不耐烦说道,“三族契约已定,魔族大门也已关闭,如今还能出来的,你们觉得会是谁?”   众人想了想,脸色忽然大骇,“魔君!!!”   烬说道,“对,不想死快滚,我要借你们小首领一用。”   长风皱眉,“我拒绝。”   “不许拒绝。”烬说着就将她一拽,直接从众小兵眼前消失。   众:“……”也太嚣张了吧!   长风被迫和烬离开,走了又走,也不知他要将自己带到哪里去。   “我好歹是个五百人的小首领了,你给我点面子好不好。”长风抗议道。   烬心中还在高兴,他快了夜魔君一步,她没有被他捉走。一旦捉走,怕就是死的下场了。他暗暗松了一口气,手里抓得更用力了,不想放手。   长风见他板着脸不吭声,问道,“你该不会是要把我掳回魔族吧?”   “你身上有你娘缠的蜘蛛丝,我找不到娃娃就带不走你。”烬停下脚步死死盯着她,“你这话的意思是怕我掳你还是怕我不掳你?”   长风说道,“当然是怕你掳走我,你将我掳走,我就做不成小首领了。”   烬嗤笑,“五百……给你五十万的兵你都不会兴奋得跳起来。”   “确实不会,我只会躺着做梦笑出声。”   “……”烬说道,“还是插科打诨的模样。”   长风发现原来跟一个人说废话也会那么令人高兴,原来她没有变得沉稳,只是她的沉稳是给外人看的。   她抬头问道,“你急匆匆来找我做什么?还要看我是不是好好的。”   烬说道,“夜魔君跑了。”   “……”长风愣了愣,“你不是将那里裹得像铁桶般,连只苍蝇都飞不出去吗?他怎么会逃走?”   “有人献祭了自己的命,划开了法咒。”烬拧眉,“抱歉。”   长风没办法骂他,最不想夜魔君离开的人一定是他,而不是她。   可他竟然跟自己道歉。   而且他第一个反应是来找她,确认她的安稳。   长风的心又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烬说道,“你近日不要下界,在神界好好待着,要么就去你娘身边,他迟早会来找你的。”   “嗯。”长风说道,“他已被我废了修为,应当掀不起什么波浪。但难保有些魔人依旧拥护他,你……要小心。”   烬挑眉,“我小心什么。”   “小心他找你。”   “那倒是我求之不得的事。”烬并不在意夜魔君会来寻他,找他的话倒更好,省得他去找人,“你打算去哪里躲着?”   “不躲了吧,他打不过我。”长风想,他找自己更好,回头狠狠揍他一顿,上回只是废了修为,都没动手打他一顿,亏大了好嘛!   烬默了默又问,“他不找你,那他会找谁?”他蹙眉想着,猜不出他的下一步计划。   长风也思索起了这个问题,想着想着她的脸色骤然变了。   云月。   云月!   她身体一晃,抓住他的手说道,“云月,他一定是去找云月了。”   烬不知夜魔君此事,问道,“为什么是找云月?”   “云月是他当年收养的女儿,不,是他的药人,他曾说过云月可以助他功力大增。他一定感觉到云月下界了,他要杀了她!”   烬还没从夜魔君何时有个女儿的诧异中反应过来,长风已经反抓他的手,“快,跟我去妖界,云月一定在去妖界的路上!”   “她怎么会去妖界?”   “她要找我娘。”长风见他还要问,气道,“问什么!!!快走!救人!”   “……” 第八十八章 和解   云月在去妖界前, 特地穿了身新衣,又将发都挽起, 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干练些。   女君喜欢做事利落的人。   想到可以见到女君, 她又加快了速度,还差点走错了路。   对于三万年都没有离开过神界的她而言,下界的一切都变得很新奇, 但她无心多看, 她的目的地只有一个。   见她朝思暮念如母亲的女君。   终于是到了妖界大门,这里守卫森严,她刚踏入城墙之外,便有妖族护卫飞来, 只是看她一眼,便是一派肃然。   “魔族已紧锁门,你为何会出现在此?”   “魔人来我族领地,有何用意?”   换做过往云月早暴躁得跟他们打起来了, 一句废话也不愿多说, 只是爱屋及乌的她一点也不气,甚至为这森严守卫而欢喜, 她说道,“我叫云月,劳烦你们向妖主通报一声, 她定会见我的。”   守卫说道,“你是这三天来第七十一个说这种话的人, 连说辞都一模一样。”   云月:“……我与那些骗子不同。”   守卫却依旧不放行, 云月搜寻着脑海里知道的妖族人物, 说道, “那你们的妖八将军可在?”   守卫说道, “不在城内。”大概是见她说了妖主又说了将军,兴许真的认识两位尊者,但是她是魔,单凭这个身份就足以让人提高警惕了。   早就听闻魔族关闭大门时,仍有不死心的魔人往外逃窜,也逃走了一些。   那这个女人也有可能是。   守卫说道,“将军午时才归,你等等吧。”   “好。”云月站到城墙一旁,耐心等着那位妖八公子过来,她曾听长风说过一些他们的事,她也不确定妖八会不会为她传话,但总得找个人牵线,守卫断不会直接将她带去见妖主的。   进出大门的妖族看见城下站着的魔人,纷纷张望,眼里颇觉稀奇。   云月被看得不自在,又不能瞪回去,便越躲越远,都快躲到城墙背后去了。   她闭上眼睛想象与女君见面的场景,心也跟着砰砰直跳。   “哒、哒、哒。”   有人往这边走来,步子沉厚,是很陌生的脚步声。   她睁开眼往那边看去,一个身材清瘦的男子正朝她的方向走来。   男子周身凡人气息,这让她略微放松了警惕。   只是这日光直照,他却戴着黑色垂纱的斗笠,将面庞完全遮掩了起来,看不清对方的脸上神色,这又让她不太舒服。   那人走到她的跟前,云月长眉直拧,“你是谁?”   “你竟连我都不认得了么?”   垂纱随风飞起,露出一张凡人平平无奇的脸。   云月看着他,明明是完全不认识的人,连声音也从未听过,可不知怎的,她越是看这双眼睛,就越觉不安,甚至是开始害怕起来。   一股巨大的恐惧感猛地从心底蔓延,席卷全身,顿觉彻骨寒冷。   她愕然开口,“夜魔君……”   “你不乖。”夜魔君笑道,“你小时候,可是叫我父亲的。”   云月瞬间从恐惧中觉醒,她僵硬地冷冷发笑,“你不是,也不配我喊你一声父亲。”   “真失望。”夜魔君盯着她,摇头,“心丹没有回到你的身上,我本以为长风会将心丹归还,可竟然没有。神真可恶啊,竟不还你,又要我再去寻她拿回来。”   “你想对长风做什么!”云月再忍不住,要去拔腰间的刀。   但对方的速度远比她快,夜魔君眼神一动,就将她的手压住了。   云月不可思议道,“为何你仍有修为?长风明明已经将你变成废人了!”   夜魔君笑道,“对啊,她出手可真狠,可惜,我还有用,她不愿杀我。”   “我在问你为何还有修为!”   “你的脾气可真不好,一点也不像我。”夜魔君说道,“烬有追随者,我当然也有,他们愿将修为献给我,我唯有接受。”   云月冷笑,“献给你?你身上起码有五十人的修为,当真会有五十个魔人愿献祭修为?是你杀了他们,将他们的修为夺走了吧。”   夜魔君笑笑,“是献还是抢,没有区别。”他摇头,“可惜,没有心丹的你对我毫无用处,你太让我失望了。”   “你要杀了我?”   夜魔君竟从她眼里看出了一丝不想死的神色,正是这种眼神让他觉得可笑,可笑到不想杀她了。   杀一个对六界有贪恋的魔,他觉得会脏了手。   “我不杀你,你曾叫过我父王,我原谅你了。”   “呵。”   “但是,你的修为,我收下了。”   云月想逃,但她早已被夜魔君束缚在原地,就算是她想喊也喊不出口。   夜魔君低声,“你会变成一个废人,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废人,死——是最好的解脱。”   这话似有魔咒,在云月耳边萦绕,不断告诉她她是废人,她是废人。   她突然觉得自己毫无用处,女君那样强大,绝不会想留一个废人在身边。   夜魔君见她如此,笑了笑取走她的修为,悄然离开了。   长风已经抓着烬来到了妖界,一路过来都没有看见云月。   守卫先察觉到了魔气,比方才那魔女的煞气要重上百倍。他们诧异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魔人都往妖族来了。   他们一拥而上,将烬围住,喝声,“尔等魔人来我族地盘做什么!”   烬懒得解释,将长风的脸朝他们一转,“认人。”   守卫一看,纷纷惊诧,随即再次大喝,“大胆魔人,竟挟持我族公主!!!”   烬:“……”你们不是个傻子吧?我像那种挟持姑娘的恶人吗!   长风都快烦死了,拨开他的手问道,“可有一个魔人姑娘来过这里,个子很高,有些瘦,但很好看。”   换做平日这种描述也太过平常,但魔族大门关闭后,也没几个魔人在外头流窜了,况且还是在妖族的大门口前。立刻有人说道,“有,她说要见妖主,我们并未通报。她又说要见妖八将军,我们便告诉她将军午时才归,她便走了。”   另一人急忙说道,“没走,她是往那去了,一直在那等。”   长风往那边看去,正是城墙拐角处,她道了谢,便往那边跑去。   可到了却那不见云月踪影,但长风感觉到了她的气息。   同为魔的烬比她更能感知魔的气息,而且天地间已没有几个魔了,这股魔气更是明显,他朝南边指去,“往那去了。”   长风急忙又往那去。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烬边走边问,“夜魔君为什么要找云月?”   “云月曾是夜魔君的药人,她可以帮夜魔君提升修为。”长风一顿,生怕他先下手为强将云月给宰了,她补充说道,“如今不是了,她将心丹交给了我,真正能提升修为的是我,不是云月。”   “……你是怕我杀了她么?”烬失声笑道,“那你不怕我杀了你。”   “你不会。”长风哼哼,“你才不会。”   这话已然像是信任归来,让烬心里颇为触动。   他答道,“是,我不会。”   长风抬眉看了他一眼,烬也在低眉看她。   一眼万年,感慨万千。   之前的种种误会和猜忌,似乎在这无言的相视中烟消云散了。   烬将她的手握得更紧,哪怕知道她忙完这些事又要离开他,他也想多跟她待一会。   长风没有挣脱,也微微反握,暂时放肆着。   云月的动作异常缓慢,两人看见她时,她正慢慢地往前面走,而前头是一片洪流。她周身已无半点修为,像个凡人姑娘,掉入这河流中必死无疑。   “废人,我是废人,女君不喜欢废人,她会厌弃我。我不能这么出现在她的面前,死了吧,死了好。”   她喃喃自语,一步一步朝洪流走去。   “云姨!”长风俯身冲去,将她拽住。   云月抬头,两眼已是全黑,只剩下一副空洞洞的眼睛,“废人,我是废人……”   烬说道,“她被夜魔君摄了魂,下了令寻死了。”他伸手划过云月的双眼,那眼白的黑色立刻四散,瞳仁也不再空洞,转眼便恢复了神志。   咒术已除,但云月晃了晃神,却依旧厌世,“我的修为被夜魔君夺走了。”   长风安慰说道,“没事呀,云姨你还有心丹放在我这呢。”   “没有修为,要心丹也没用,我已彻底是个废人了。”云月苦笑,要落泪了,“女君最讨厌无能之人了,长风,我无颜面对你母亲了。”   “不会的,母亲她也很想见你,我带你进去。”   长风要牵她进去,可云月却摇头,眼底已无生的渴望,“我是废人了,一个凡人能为女君做什么,毫无用处。他将我的魔根也夺走,让我一世都无法再修炼,我再无法做女君的侍卫了。”   如此颓丧的话长风也不知说什么,她深知云月的傲骨,要她接受自己的平庸,何其困难,至少不是她能劝得动的。   “云月。”   远空传来的声音轻缓,云月却浑身一颤。她蓦地抬头看向苍穹,在那云间看见了她念了三万年的人,“女君……”她顿时哽咽,跪地唤她,“女君……”   花无神低声,“来,来我身边,我需要你。”   云月满眼含泪,摇头,“我已无修为,是个废人了。”   “凡人也无修为,可无人是废人,不是么?凡人也可习武,你若喜欢绣花,也无妨。”   云月怔然,“我不喜欢绣花……”   “那便习武,配以法器,有何不可?”花无神从云间伸手,轻抚她的头。   她低头接受女君的抚摸,只是这几句,她的心中又燃起了斗志和对生的渴望。   她是多容易满足的一个人呀,只要女君还需要她,她就绝不会去死。   女君需要她!   这就足够让她努力活下去了。   “来,来我身边。”花无神低语。   云月终于起身,决定入城,永世侍奉她。   烬看着重新站起来的云月,有些诧异花无神对人的精神统治可以达到这种程度,他在这方面远不及她。   待花无神领云月走后,他说道,“你娘真了不起。”   “当然,那可是我娘。”长风说道,“诶,我本来是打算去妖族找我娘的。”   “那现在?”   “不去了,云姨一定有很多话要跟她说,我改日再来。”长风说道,“我一个时辰后才回神界,我与你一起再去找找夜魔君那王八蛋吧。”   “哦。”烬想了想决定把吃味的话说出口,“我还以为你是要多跟我待一个时辰。”   长风皱眉,“有什么不一样?”   “不一样。”烬说道,“他既然敢露面,那一定不会让我找到他。而且如今魔族能自由出入六界的只有我一人,天地之大,要我去寻他实在太难。”   “那你要怎么做?”   烬伸出手指,弹指向天界发出了讯号。随后他满意说道,“自然是让你们的天尊知道他逃出来了,想必他一定会比我还着急,随后派出大量的神兵寻找,这不比我亲自去找省事得多?”   “……我要将你这番话告诉他。”   “你去说,去说,他又不是不知道我的为人。”   “什么为人?”   烬想到那日三界议和时大罗天尊被他坑得黑梭梭的脸,坦诚说道,“卑鄙的魔。”   长风扑哧笑了出来,心中无比快乐。   烬看着敞怀笑的长风,也终于笑了笑,“陪我去喝鱼汤。”   长风眨眨明眸问道,“你请客吗?”   “我请客。”   “我可以带一份给阿八喝吗?”   “可以。”   “那快走快走,蹭吃蹭喝了。”   “……”   已经走了几步的长风又转身看他,“走呀。”   烬没动,他伸出了手,要她牵。   不牵不走。   长风折身回来,伸手,看他的眸光柔柔,不等烬等来那温暖一握,便见她朝他的手上十分用力地怒拍了一巴掌,“略!”   随后迅速逃走。   “……长风!”烬又气又笑,立刻追了上去,他非得骂死她不可,卑鄙的小仙女! 第八十九章 有情树   上回长风离开人间时, 这里还是满目疮痍,一片哀嚎。如今家园重建, 竟又充满了生机。走在大道上, 耳边尽是欢声笑语。   她暗暗感叹凡人惊人的毅力和乐观的态度。   他们明明没有任何法力,却能坚强到如此地步。   身为神的子民,他们并非只是累赘, 在某些方面, 他们甚至比神明要更勇敢。   毕竟神有神力,可以自保。可凡人在天灾面前,却显得那样弱小。   长风再次来到人间,心中又生了许多感慨。   鱼摊老板上回房子坍塌, 砸伤了脚,这会走路也有点瘸,不过他还是笑盈盈地招呼着客人做生意。待看见长风和烬,到底是一对璧人, 让人过目不忘, 又是熟客了,脸上的欢喜更甚, “公子姑娘好久未见啊!我还以为你们离开三余镇了呢。”   长风笑笑入座,“没呢,外出探亲去了。”   “诶, 探亲?你们也该成亲啦!”老板瞧见她未梳起妇人髻,知道他们还未成亲, 打趣道, “我摆这摊子二十年, 多少人从小到大喝我这的鱼汤, 还有抱着娃娃回来喝的呢, 你们赶紧吧。这几年天灾多,早点成亲,家里有人,便有个念想了。”   长风倒不尴尬,在宅子的时候邻里就总打趣他们是小两口,如今被一人打趣,那算什么。   烬发现跟她在一起后自己的脸皮也厚了些,没窘迫。   不过他心下神往,但那个木头疙瘩无意。   鱼汤上来后,两人默不作声喝了半碗,暖暖的汤水下腹,周身温暖。   汤快喝完,长风才没话找话说道,“你把那棵枫树种到北单山上了?”   烬看她,“你去北单山了?”   “阿八说我山头上好像种了一棵树,我刚好在那边巡视,就去看了一眼。”   “刚好?”烬挑眉,“你巡视的地方离了十万八千里远,哪里刚好。”   当面被拆穿的长风气道,“我换巡视的地方了还不行吗?你又非我上峰,哪里知道我换地方了。”她回神,“你怎么知道我巡视何处?”   “哼。”烬继续喝汤,不理这个没心没肺的小仙女。   “哦——”长风恍然大悟,“你窥探神族,你完了,果真是野心勃勃大魔头。”   “……我将你脑袋拧下来。”烬说道,“你就装傻。”   “我装傻。”   长风说着还真的装起傻来。   虽然他总说不信她了,可烬一直在关心着她呢。连她的巡视范围都打听得一清二楚,还将她心念念的红枫树送来,亲自栽种。   怎么就有些憨呢,还憨得这样可爱。   若她心里有一潭水,此刻已经咕噜咕噜冒泡了。   她蓦地回神,“诶,树好像快死了!”   “……你那北单山当真有毒,它在魔界活了百万年,在北单山却活不过十天。”烬隐约痛心,“等会我就把它挖回来,别白死了。”   长风笑了起来,“送出去的东西还能拿回去的呀?”   “你也没亲手收下,有何不可。”烬越喝越不对味,“不行,我去挖树,你也一起。”   “我可不去,那里已经有新的山神了,被认出来多丢人呀。”   烬顿觉好笑,“你当初到处挖树偷树,连死魂潭那棵快枯死的树都不放过的时候,怎么不觉得丢人?”   “那不一样,当初谁都不认识我,如今谁都认识我,丢自己的脸没事,不能丢我爹娘的脸。”长风默了默,想到那株鲜艳无比如巨大伞盖的树,又有不舍,“死了就可惜了……”   烬放下空碗,又一次问道,“偷树去?”   长风笑道,“你堂堂魔尊去偷树,不丢人啊?”   “丢,但我更怕它真的死了。”它在他的心中,可算得上是他们的定情之树,他可不愿树死情断。烬起身说道,“走,去偷树。”   长风展颜,“走,去偷树!”   她此刻要忘记自己的身份,忘记这烦人魔的身份,想做什么便做,如何开心便如何来。   什么神魔,她想暂时忘了。   年轻的山神本来不喜欢这棵红艳艳的枫树,着实影响他绿油油的山头之景,而且实在是太惹眼了,方圆三千里的鸟路过都要看它一眼,然后蹲一蹲,撒下无数鸟粪。   他闻不得这些气味——这便是当初他愿担任北单山山主的缘故了,遍地韭菜,鸟不拉屎,美哉美哉。   如今为了山头整洁,他要日日清理秽物,累啊,累啊。   “这满山树木还好,鸟也挑得眼花缭乱。可一山一木,挑也没得挑,只能任由它们造次。   累啊累啊。   今日清扫完毕的山神躺在自己屋里,想哭。   他困得迷迷糊糊时隐约听见山上有动静,像是谁在说话。他竖起耳朵细听,是一男一女。   窗外日光明媚,令人慵懒,他不想打扰那对男女,便装作自己不在。   “这树真大,都快占满山尖了。”   “你去拔吧,倒是想念你当日倒拔枯树的场景了。”   “……我可是小仙女,怎么会拔树,别污蔑人!”长风嗔怒,“这不是你的树吗,你自己拔。快,一会那山神要醒了。”   在屋里听着动静的山神偷偷往外面看去,只见远处树下有两个人影,离得远,看不清。   不过男子侧颜俊美,女子的背影也很美,是一对璧人呀。   还是偷树的璧人。   对对,偷了吧偷了吧,他当真很想念鸟不拉屎北单山,而不是万鸟瞩目北单山。   长风感觉到山神在屋里,但他似乎故意屏住呼吸,她说道,“山神在家呢,估摸是察觉到你的魔气了,不敢出来,怕你揍他。”   “那他躲对了,若他真的出来,我真会揍他一顿。”   山神:“……”他做错什么啦!   “咦?”长风仰望巨树,“我上回见它它真的病恹恹都蔫了,如今怎么生机勃勃的。”   烬也发现了这点,巨木向阳而生,每片叶子都饱含汁水,无比水灵,怎么可能是要蔫了,“它活得很好。”   “怎么会这样?”长风的目光投向山神的小屋子。   正趴在窗户边上偷看默念了三百遍你们快将树偷走的山神对上她的视线,急忙蹲下躲避。   烬沉声,“过来。”   山神不想出去,可是奇怪的是他的双脚突然不听使唤了,像被两只手抓住,直接就将他强制地快速地朝树下奔去,吓得他哇哇大叫。   “呼——”脚下动作一停,他的上身冲劲尚在,差点扑在地面上。   他惊吓不已,磕巴道,“两位大能来此地造访有何贵干?我乃是北单山山主。诶?你不是那位种树者么?诶诶?你不是那位小仙女么?”他试探着与她确认身份,“前任山主?”   长风眨眼,“你认出来了?”那她偷树的丢人事情不是瞒不住了?   山神正要说话,就接了烬的一记眼刀。他立刻肃色,“没有,不认识,您哪位?”   “……”长风看向烬,“你别吓唬他了。”   “我没有。”烬说道,“是你救活了这棵树?”   一提树山神便忘了害怕,说道,“并非是我救活的,是这位小仙女的眼泪救活了它呢。”   长风:“咳咳咳。”好好说话,提什么眼泪!   烬微顿,长风哭?这家伙还会哭?还是在树下哭?她哭什么?   无数的疑问在他的脑子里蹦了出来。   山神继续说道,“对啊,我与她说,这树是一位魔人所种,她便哭了。”   “我没有。”长风恼道,“是风迷了眼!”   烬的心情很好,他还真的以为长风对他无情,没心没肺。原来是有的,只是不愿让他看到,偷偷抹眼泪。这种又心疼又想笑又有点不太顺心的感觉倒是复杂。   山神又说道,“前任山主仙女,我琢磨出来了,这北单山并非不能种树种花,也是有法子的。”   本来尴尬得想钻洞的长风一顿,“什么法子?”   “以有情人之手,栽有情之树,施以有情人之泪,便能改变这片土壤,树与花都能活下来,正如这红枫之树,本已要枯萎,如今却生机满满,这便是小神悟出来的结论。”   他并不太确定这想法对不对,之前只是猜测。如今他再见这栽树人、浇树人,终于肯定了。   虽然对方一神一魔,可他们眼中有彼此,属实是一对有情人。   长风再次看向红枫树,当真如此么?   原来竟是这样。   无怪乎自古以来北单山万木具死的谜题无神可解,只因当神者,大多要抛弃男女情爱,更何况神对感情本就寡淡,那就更难破解谜题了。   长风轻轻叹息,“竟是这样……”   “是啊。”山神说道,“所以你们当真是一对有情人啊!以山为证!”   长风:“……”得,继续尴尬得抠脚吧。   烬说道,“就让树继续种着吧,不挪回魔界了。”   至少在这里,长风想看便能看见。   长风也看着这茂密明艳的树,满眼的橙红,一如远处斜落山峦的夕阳。   她远眺那红云缠绕的夕阳,静谧、安心。   树下乘凉,悠闲看日落的梦,竟然实现了。   而且还是与烬一起。   是她喜欢的人。   这是她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的。   烬见她神色完全沉迷在了斜阳上,问道,“喜欢?”   “喜欢。”长风答道,又有一句没说出口——喜欢你呀,烦人魔。   烬收回视线,他也喜欢。   喜欢这个小骗子仙女。   完全被无视的山神在一旁看着两人,悄然落泪——说好的偷树呢,怎么就说话不算数了?   两个骗子!大骗子! 第九十章 骗   长风没有回神界, 直接去了妖族。   她心情大好,花无神看得很是清楚, 就连她与她说话, 都见她分了好几次神。   晚风习习,蛙声一片,这种舒适的感觉像极了人间夏夜。   她想到红枫树下的烬, 就觉开心。原来世上最美好的是不是一人独坐树下喝茶看落日, 而是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看。   “想什么事这般开心?”花无神在旁坐下,闲谈问着。   长风顿时收了飘远的心思,“娘。”   花无神轻抚她的发,温声, “六界平和,兴许能维系到十万年后。魔门再开之时,便又是一场浩荡了。”   突然提及这种沉重的事,长风敛起那惬意的神色, 说道, “娘是想说,烬也会跟他的兄长一样, 会祸害苍生么?”   花无神轻轻摇头,“他与夜魔君不同。他尚有良知,这也是娘没有将他绞杀的缘故。魔族需要一个有良知的君王, 若他能一直维系初心,也是个很好的人选。”   “他应当会的。”   “你如何肯定?”   “他对人间有爱, 而且他重情重义, 单是看他不让妖八父子两人去地穴就可见一二了不是么?”   看着女儿急着为他辩解, 花无神轻叹, “风儿喜欢他, 是么?”   长风顿了顿,但在母亲面前没有否认,“是。”   “喜欢到何种程度?”   “哪种程度……女儿也不知道。”   “在苍生之前?”   “当然不是!”   “那便好。”花无神说道,“风儿你答应娘,无论日后发生什么事,你都不可忘却本心,忘记神之责任。以守护苍生为先,哪怕是要你付出自己的命,也要护住这大地生灵。”   长风点点头,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我会的,娘亲。”   “那娘亲要你为了苍生做一件事,你可愿意?”   “娘你说吧。”   花无神稍稍默然,才说道,“你去魔界吧。”   长风诧异道,“什么?”   “你去魔界,留在烬的身边。”   她的双目神色坚定,用无比严肃的语气说着,在长风听来这仿佛不是请求,也不是商量,而是要求,是逼迫。   这种感觉让人觉得窒息。   长风摇头,“娘亲也想让我跟外婆一样,用尽一生监视魔王么?”   “你与你外婆不一样。”花无神说道,“你与烬相互喜欢,这本就难得。你若愿去,他一定愿留你。你……”   “我不想。”长风断然拒绝,“我不想再骗他,况且娘亲也说了,他与夜魔君不同,他对人间有爱,绝不会随意挑起战争,祸害苍生的。这点我信他,绝对不会。”   “他是魔,你如何敢这样信他?”花无神叹道,“为何你反应如此大?你不是喜欢他么?成全你的同时,将他看住,有何不可?”   “这不同……”长风仍是拒绝,“这么做对他不公平……”   她骗了烬许多许多事,不想再骗他了。   今日他们才和解不是么?   花无神看着她说道,“无论是否有今日谈话,只要你与他在一起,就一定会遭到这样的质疑,没有人会信你,烬也不会。他是魔,生性多疑,又狡诈的魔。”   “他不是……”长风低声,“云姨也是魔呢,可她变得很好。”   花无神想到云月,微微顿了顿,诚然那是个很好很好除去魔性的例子,但她不信烬。   不信那个用尽手段反将他们一军的魔君。   有那样的手段,怎会是个单纯的孩子。   也就长风信他。   长风见她眉头蹙起,小心问道,“娘,你是不是生气了?”   “傻孩子。”花无神伸手揽过她,像揽着年幼时的她,“娘永远不会生你的气。只是想不明白罢了,何以你会那样信任他。”   “许是……我们一起经历了许多事吧。”   生与死,悲与欢,聚与散,他们都反复经历了。   信任的种子早已生根发芽,只是他们直到最后分开的时候才明白,如今信任已长得像枫树那样牢固,再没有欺骗,也容不得欺骗了。   若有一日她跟烬在一起,也一定只是因为喜欢他,而没有半点别的意图。   “咳、咳。”门外有女人轻咳,声音虚弱,像倚在了门上,“臣妖蛛,求见君上。”   花无神说道,“进来吧。”   过往妖蛛总是浓妆艳抹,扭着极尽邪魅的身姿款款面对众人。如今她被夜魔君残害,以至于虽被救回,但身体孱弱,脸上脂粉未减,但也难掩她的病态面容。   长风见了她便说道,“那日多谢你施法将我救出来。”   妖蛛瞥她一眼,又是个美丽的女人,而且还是花无神的女儿,真让人羡慕。她说道,“那法力也是你母亲借给我的,我并没有做什么。”   “有的,你用蜘蛛丝救了我。”   妖蛛轻轻一笑,嘴可真甜,她说道,“那我就收下你的谢意了。”她说着又捂着心口咳了几声,她的身体实在是太糟糕了,风吹大点她都觉得自己要被吹走了,“谁能想得到,我曾经是虫族的族长呢……咳咳、咳咳。”   花无神说道,“你先坐下。”   “不坐,坐着更像个垂死之人。”妖蛛倚靠着墙说道,“我来这里,只想求君上一件事。”   “你说。”   “我要辞去三大长老之位,回我虫族故土。”   “为何?”   “我如今的身体太差,连妖力都没了,根本担不起长老重任。”   花无神没有挽留,只是说道,“好,你若想回来,便回来,宫中大门随时为你敞开。”   妖蛛笑了笑,虽满是病态,可仍很妖媚,“我不信。”   花无神没有反驳。   她已无用,这是事实。而她多年来在虫族也并未建立起太多的威信,换上别的有威望的虫族之人,更能收服人心。   妖蛛也没有怨恨,历经生死的她已是拿得起放得下了,不会再计较这些事。她甚至痛恨以前的自己计较太多,总是看不开。   而今放下了嫉妒,竟是这样潇洒的事。   她从宫殿离开的时候,没有告知旁人,她根本不想他们看见她狼狈憔悴的模样。   她放得下嫉妒,可放不下她的容貌。   就算是走,她也要美美地走,而不是像个黄脸老太婆可怜兮兮的出现在众人面前,尤其是……   妖蛛缓慢地走出宫门,身后的紧闭的大门声让她长久默然,直到她收回思绪,再次提步,却看见前面有个伟岸的男子在前面驻足。   真是最不愿见谁偏就是要见谁。   妖蛛侧身往旁边走,都快摔进道路两旁的密林中去了。   “你怎么用这样怪异的姿势走路?”望天玄早已看到她,不等她快速掠过,就开口问道。   妖蛛一顿,恼怒道,“我本就是蜘蛛,蜘蛛就是横着走的。”   “哦……”望天玄恍然大悟,又问,“你要离开妖族?”   “我辞了长老之位,要回虫族养老了。”   “你并不老。”   “但我已无妖力,身为长老,无人会信服我。”妖蛛心思微动,抬起媚眼问道,“你关心我?”   望天玄点头,“所以我来送送你。”   “只是送?”   “嗯?”   妖蛛趁机问道,“我真的不可以么?”   望天玄皱眉问道,“什么?”   妖蛛呼吸微屏,还是鼓足了勇气说了出来,再不说她便没有机会点醒这块木头了,“做你的妻子!”   “……”望天玄懵了好一会才说道,“我没有这个想法。”   妖蛛又羞又气,气得要哭,“那你在这里等我做什么?看我笑话么?别人都不来送,偏你来,你一个男子,你来送我做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什么?”   她都宁可他对她有所居心,图谋不轨!   “同为三族族长,共事多年,我理应来送送你。”望天玄看着脸上越发羞愤的她,觉得应该再把话说明白点,“仅此而已。”   “……你还插刀!!!我知道了!听见了!你为何还要插刀!!!”妖蛛气得大喊,喊完便剧烈地咳嗽起来,更加羞愤难当了,恨不得一头撞死在这树上。   望天玄欲言又止,“我不明白。”   妖蛛瞪眼,“什么?”   “喜欢你的人有很多,为何你要选我?”   “因为我蠢。”妖蛛说道,“我偏就不喜欢他们,就喜欢你。可我也想知道,为何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偏你不喜欢我?”   她想知道答案,就算是羞愤也要问个明白,否则她回到虫族将一世不安。   望天玄说道,“我有我夫人,足矣。”   “可她过世很多年了……”   “嗯,是。”   妖蛛看着这个男人,更喜欢他了。可这种男人她遥不可及,她也很清楚自己一辈子都等不到他的喜欢了。   若是别的答案,她会继续追问,死缠着他。   可这个答案……   她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得到他了。   虽有不甘,可顿时释怀。   妖蛛笑了笑,无奈又难过,“我明白了,我真羡慕你夫人,真的很羡慕她。”   望天玄没有说话,妖蛛又问,“那……我们若是这一别就是一世,你可会想我半分?”   望天玄说道,“保重。”   稳妥而不僭越的两个字没有给她留半点念想。   妖蛛怔了片刻,说道,“保重。”   她的心口痛得又让她轻咳几声,多希望他能留她,可是不可能。她步入林荫大道中,背后没有人叫她,他没有留她。   妖蛛彻底死心了。   这该死的男人啊。   真是让人爱惨了呢。 第九十一章 反扑   望天玄到了宫殿时, 长风也要走了。   花无神送她出来,又将那白娃娃交还给她, 叮嘱说道, “你无事不要总在外面跑,夜魔君已逃离魔界,迟早会找上你。你将它带在身边, 上面有我施以的法咒, 能护你周全。”   “他来找我倒好,省得你们找他。”长风觉得夜魔君并不太敢随意出现在她面前,毕竟她能杀他,而且他又未完全恢复修为, 找她有种找死的感觉。   夜魔君不会那么蠢的。   她收好娃娃,出来时看见望天玄,她问了好便走了。   望天玄站在屋外说道,“君上有何指令?”   里面传来花无神的声音, “尽快捉到夜魔君, 再派几人保护长风。”   “是。”   花无神也在幻镜中搜寻夜魔君的踪迹,只是奇怪的是, 天地之间竟不见他的踪影。   许是长风将他的修为尽废,如今的他已可由魔自由变成凡人,凡人气息并无特殊之地, 若进入人间,那便能完好融入, 要寻他几乎不可能。   一个野心勃勃又心狠手辣的魔去了凡间, 实在不是一个好消息。   花无神心头沉落, 又道, “也让凡间的同族多加留意。”   “是。”   长风回到神界中, 依旧住在家里。   这几日她想通了很多,本来怕睹物思人,但在外面住了几夜,倒更是觉得难过,像是无家可归,孤独飘零了。   还不如回到家里,虽然难过,但感觉爹爹还在,只是在他自己的屋里睡着了。   石猫为她开了门,她路过爹爹住的小院前不由驻足,低声,“我回来了爹爹。”   说完她才回了自己的院子,洗漱换衣睡觉。   长风做梦了,梦不太好。   “树我已拔了。”   “……为什么?”   “你曾答应过我何事?再不会骗我,可你失信了。”   “我没有!”   “那你为何来我身边?为何?为何?”   长风翻了个身,耳边还是烬一直追问的为何为何,问得她都快冒出一身冷汗了。她大骂道,“你信我便娶我,不信我们一拍两散!”   她骂骂咧咧着,竟将自己骂醒了。   她坐在床上缓了好一会神才知道这是梦。   “日日想夜夜忧,我都梦魇了。”长风骂道,也不知骂谁,许是骂烬。那日两人撕破脸皮时着实伤了她,直到今日还有阴影。   加之母亲提议那事之后,她更觉得自己里外不是人,怎么做都好似是对烬有意图,什么都变得不纯粹了。   去找他就好似要故意接近他,好借机窥探他。   里外不是人,里外不是人呐。   长风起床洗漱,戴好佩刀,便去了军营里报到,随后领着自己的小分队去巡逻边界。   待到午时,任务结束后便让众人散去,她想了想是去魔界大门蹲守还是鱼摊那,最后她选择了后者。   午时的鱼摊人来人往,长风到了摊前,并没有看见烬。那家伙应当很忙,哪会有时间天天往人间跑。   她正打算走,忽觉身后有人,随即便听见烬的声音,“把总小仙女你擅离职守,会扣钱的。”   长风偏头看他,“你还不勤朝政到处乱跑呢。”   烬轻声哼哼,“魔族大门若是不封,我倒真有许多事要做,想乱跑也不行。”   “关得好。”长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想法。   “就算不关,我也不会以卵击石反攻神族,那是找死。”   “这倒是,这就是你同意关上大门的原因吧,与其说是不让魔族进攻别族,倒不如说是为了自保。”   “嗯。”   两人站在闹市中说着可惊天动地的大事,倒像是一对在聊着家常等位置的小夫妻。   终于是有了座位,老板见是他们二人,还特地在汤里多加了几颗鱼丸。   又许是老板忙忘了,在两人碗里撒了一把葱花。烬只能一点一点地挑出来,看着无比认真。长风说道,“我昨晚做梦了。”   “梦见什么了?”烬还在低头挑葱,这该死的葱花,万恶的葱花,就不该存在。   长风托腮看他,“梦到你把树拔了。”   烬立刻笑了,“拔树的是你,不是我。”   “你认真点!”   “好好。”   “我问你为何拔树,你说我又骗你。”   “我指的是什么事?”   长风停了一会才说道,“你说我接近你,是为了窥探你,就像……当年我外婆一样。”   烬终于从沉迷挑葱的碗面上抬头看她,“你总提她,你明知道她是我心头上的一根刺。”   长风没有回避,静静看着他说道,“可是总要提的,刺不拔掉,那你我永远有隔阂,不是么?既然你不提,那就由我来提,直到你将刺拔了。”   “拔不掉。”烬默了默又低头挑葱,可真难挑,“我恨她。”   长风理解他的恨,毕竟“无影子”对他而言是像父亲一样的人,她说道,“你还没回应我的梦呢。”   “无所谓。”烬说道,“无论你做什么,外人都会因你的身份而猜忌你。”   “那你会猜疑我的目的吗?”   “嗯?”烬来精神了,连碗里的葱花都好像顺眼了起来,“长风小仙女的言下之意,是想做我的夫人?”   “……我看你是找打。”   “那到底是不是?”   长风抿唇,说不出口。可烬已经懂了,他不挑了,此刻的心情好得好像往他碗里撒一捆葱也没关系了,“看来是。”他认真说道,“我认为这个问题不重要,但你若要我答,我也会告诉你。因你我身份不同,我会有猜疑,这是无法避免的,长风。”   “我明白。”   “但是我可以做到事事不让你怀疑我的动机,我与夜魔君不同,与过往魔君都不同,他们野心勃勃想要吞噬神族,但我不想。”   长风微觉诧异,“为什么你不想?”   烬默了默说道,“我不愿再活在担忧和恐惧之下。”他声音平缓,似乎从未用如此坦诚的语气跟任何人说这样的话,“我从出生时起,就要随时担心被杀。日日被困在死魂潭,时时要面临死亡。虽然我恨无影子,但他确实给了我很大的安慰,我视他为父亲,这点……并没有变,所以这就是我得知真相后更恨他的缘故。”   他又将话题绕了回来,“经此一战,魔族更加式微,已落下神妖两族太多太多,即便封门十万年,也仍是无法战胜你们。可即便魔族实力强大,我也不愿再将它送到战场。长风,厌恶战争的不是只有你,我也一样。”   长风看着他,她没有从他眼里看到谎言。   “我见过了人间的安宁,便想守护魔族的安宁,可战争是无法带来这种安定的。”烬没有想过要对谁说这番话,并没有思量过这番长篇大论,可谓是句句由心而言,“我不认为你怀疑我不对,但我希望你成为我夫人的时候,你已经是彻底相信我。”   “所以……如今你我还是……不同路的。”长风明白了,但她更喜欢烬的这种坦诚,“我们的时日还很长,终有一日会信任彼此的。”   “是。待到那一日,我会亲自去你母亲面前提亲。”   长风笑笑,喜欢极了这种敞开心扉的话语,已然释怀,“今晚我不会做噩梦了。”   如今他们需要的是时间,过往的几个月皆是坑来坑去,打打杀杀,如今才算是真的开始像一对正常男女吧。   他们有自己的族人要守护,也有自己的使命要完成,但只要他们愿意相信彼此,也并不影响他们喜欢对方。   那一日并不会太遥远。   两人都如此想着。   凡间边境,一头巨大的灰狼身影在林间穿梭奔跑,像在追踪什么猎物。   妖八嗅到了夜魔君的气味,气息微弱,但他能闻得到,只是追至树林,鼻尖却只剩树木青草的幽幽草木味,还有混杂着地上烂泥烂叶子的腐烂味道。   对方似乎消失了。   但妖八确定他在林子里,他寻了一遍,又折回再找,依旧没有他的踪迹。   待他犹豫是否要离开时,忽然闻到一股血腥味,像是深埋在地底。   他飞扑过去用爪子刨开泥土,那泥土之下,真的埋葬了一个血淋淋的人。   那人还有气息,似乎是看见了同族,竟还勉强笑了笑,“故人再见,失礼了……”   妖八愣了愣,“司徒深。”   司徒深卧在泥坑中,浑身都是脏泥,泥里混着血,看着十分凄惨。妖八俯身去将他捞上来,只觉他全身都是伤,“是谁将你伤成这样的?”   司徒深笑道,“除了夜魔君那王八羔子,还能是谁?”他说道,“我本来在人间过得逍遥自在,却被他找上,被打成重伤。好在他已非当初那个夜魔君,我拼死逃出,将自己埋在地底隐藏气味,才侥幸逃过一劫。”   “我先喊个人替你疗伤。”妖八想了想,便唤了仍驻守人间的玄清子,随后说道,“我带你回妖族吧,夜魔君不敢在妖族作乱,如今的妖族防御很好,非一般人可入内。”   司徒深叹气,“这次我是想拒绝也没办法了,活命要紧。”   “他怎么会杀你呢?”妖八扶起他问道。   “当初神妖两族大军进攻魔族,我不愿为他卖命,直接弃军走了,在他眼中我便是叛徒,自然要肃清我。”司徒深叹气,“当初若回妖族待着便好了。”   将他扛起的妖八顿住了。   司徒深问道,“有异样?”   “有。”妖八紧抓他的衣服,然后说道,“他不会说这种话。”   “什么?”   妖八没有说话,突然手上用力将他摔了出去,瞬间在林中泥地砸出一个更大的坑,他死死压住对方的脖子,“我说,就算是会死,他也不会想回妖族,他有傲气,有傲骨,绝不会回头,你是夜魔君!”   “司徒深”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一瞬已化了另一张脸,“没想到,你不好骗了,你与他见过几面,竟能认出我不是他,本座模仿得难道不像么?”   “不像,一点都不像。”妖八试图向外界发出讯号,可夜魔君一个反手,捉住了他的手腕。   他冷笑,“本想让你带我进入妖族大殿,可如今看来,我只能杀了你,以你的身份进去了。”   “休想伤我妖主!”   “咔。”   夜魔君手上一折,妖八的腕骨立刻被握碎了。他冷声,“由不得你。”   “……” 第九十二章 连环计   妖八从一开始就没有看轻夜魔君, 哪怕听长风说他修为已废,但他曾浅浅地跟他交过手, 知道他的可怕, 并未掉以轻心。   可是他没想到夜魔君的修为竟又变得逆天强大,他自诩这段时日修为增进不少,但他手上只是一扣, 自己的腕骨便碎了。   妖八皱眉忍痛, 左手拔了短刀毫不犹豫地砍向对方手腕。   哗——   短刀锐可削铁,夜魔君的手直接被砍断,鲜血顿时喷射。   妖八趁机从坑中跳出,双手起印, 轰得泥土顷刻间往坑里倒去,将夜魔君活埋在了地下。   但片刻泥土松动,底下的恶魔又将爬出深坑。   妖八顾不得疼痛,生怕他破土而出, 便以风作刃, 划倒大树。   数十大树轰然倒塌,砸在这泥坑之上, 一层又一层,似往地底钉上生死柱,压得密不透风。   地底安静了。   妖八轻轻呼吸, 紧盯着树木层叠之际。突然,大树顷刻倒塌, 无数血手拍开巨木, 炸得木屑四散。   夜魔君冷冷发笑, “你未免太过自大, 竟敢不走。”   妖八没有往后退步, 他单手紧握短刃,朝他额头刺去,拼尽了全力。   他妖力并不弱,以十成力量相逼,逼得夜魔君接住断刃时,身体顿时陷入泥地三尺之深。   夜魔君顿觉诧异,这小小狼妖不过一月便进步惊人,果真是花无神教出来的徒弟。他不再戏弄他,血手似翅膀从他背后张开,如蜘蛛张翅,缠住妖八,随即将他拖入泥坑中。   血手化剑,立刻刺入妖八的身体。   妖八顿觉身体像被注入了什么可怕的东西,肩胛上的血洞仿佛被嵌上了一个嘴巴。   他试图挣扎,却见无数血剑刺来。   如果被刺中,他只怕会变成一滩烂肉。   这完全让人无法反抗的力量让妖八顿感再无生机,可恶,他还没有好好施展抱负,甚至没来得及向妖主发出信号!   “嘶——”强烈的光芒从妖八手心蹦出,随后他的手心出现一个宛若黑洞的东西,瞬间将他吸入。   砰砰砰。十余利剑撞入土坑中,而妖八已不见了踪影。   夜魔君微顿,消失了?他竟消失了?   谁救了他,谁有本事从他手里救人?这熟悉的阵法气味……   他的眸光冷得像寒冰,又是你,长风。   妖八未死,那他潜入妖族的计划便失败了。夜魔君冷冷发笑,也消失在了这凡间林中。   “嘶——”一道亮光从天而降,划过三余镇的上空。   正喝着汤的长风和烬同时抬头,感应到了不同寻常的异动。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没有任何交流,便齐齐闪身大宅中。   “砰——”   灰色的影子直直撞入大宅残破的阵法中,砸得大宅地坑深陷。   “阿八——”长风跳入坑中,和烬一起扶起负伤的妖八。   “咳。”妖八咳出一口鲜血,还对长风笑笑,“你上回给我的保命符,竟然还能用呢。”   “是谁伤的你?”   “夜……魔君。”   长风一顿,烬的身影瞬间闪退,飞上天穹四望。   附近没有危险,夜魔君没有追过来。他甚至察觉不到对方的踪迹,难怪找不到夜魔君,原来他藏身在了凡间。他皱眉飞回妖八身边,说道,“先回妖族,这里不安全。”   他搀着妖八起来,妖八说道,“他扮作司徒深,想借他的身份回到妖族,对妖主下手。我识破了他的伎俩,他便想杀了我,取代我的身份进去。阿风,快告诉你娘,要小心……”   “好。”长风以手起阵,化了只石猫让它先回妖族,又道,“他为何是处心积虑要杀我娘,而不是找我?我身上有他要的心丹,他应当是先找我的。”   “他根本接近不了你。”烬说道,“但凡他有脑子,也该知道我们都清楚他想捉你,所以你身边的防护一定不弱。他敢出现,便是自投罗网。”   “这倒也是。”   “只是我也不明白,为何他要费尽心思进入妖族,找你娘的麻烦。”烬一时想不明白,见妖八虚弱,说道,“先去妖族吧。”   “住手——”   玄清子从天飞来,已闻到异样血味的他急忙拦下两人,“他已中了魔毒,危在旦夕。”   妖八艰难说道,“我很好,没有事。”   “让我看看你的伤口。”玄清子放下药箱,抓住他的肩胛,撕开了他的衣裳,只见那被血剑刺穿的地方宛若有一个嘴巴,正在一点一点啃噬他的血肉。   那血嘴像一个活物,全然不顾旁人目光,认真地吃着妖八的肉,每咬一口,都留下一个黑色印记。   妖八诧异,“我并不觉得疼。”   玄清子沉吟说道,“这便是夜魔君的可怕之处了,他对你下的这种毒你是无法察觉到的,只要上药,伤口便会迅速愈合。但只是表面无恙,实则那毒口仍在吃你血肉,让你根本无法知道。直到一点一点将你吃掉,只剩一个脑袋……”   长风听得毛骨悚然,“这王八蛋……”   烬问道,“那如今该怎么办?”   玄清子拧了拧眉,说道,“他动的越是厉害,这毒就发作得越快,短短一日,便能将他吃个干净。最好的办法就是留在此地不要动,速速找到解药。”   一听不能动,妖八便不愿待了,“我要回妖族禀报妖主。”   他挣扎着起身,可果真如玄清子所说,他一动,原本慢慢啃噬的毒口突然睁开一双贪婪的眼睛,啃噬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长风骂道,“你坐下!不许动!”   烬说道,“劳烦神医去寻解药,我们在此陪他等候。”   “那个地方以我的能力去不了。”玄清子皱眉,“而且如今他毒素仍在发作,我要留下为他缓解毒素。”他看看两人,说道,“那里凶险,你们结伴而行,以你们的修为并不难办。速去速回,半日应当便可来回。”   “那解药是什么?”   “解药有两者,一是火海中的火焰之花,周身艳红,不可侵犯;二是雪山上的寒霜之花,一身洁白,清冷高贵。取其一配药,方能解妖八身上的毒。”玄清子稍许迟疑,“二者皆在冥界,是地狱之花,有地狱使者看守,要取它们非易事,但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能救妖八。”   “我去。”长风没有犹豫,“劳烦神医照顾妖八。”   她起身便要走,烬拉住她的手,“你不等我?你是觉得我不会去?”   长风看着他,“那里很危险。”   “那我更不会让你一个人去。”烬说道,“走吧,一起去找阿八的解药。我们……可是朋友。”   闻言,玄清子也抬头看他,有些意外。   妖八说道,“如果很危险,你们一定要立刻离开,拿不到也无妨。”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好好待着,六界之中没有我和长风联手也不能拿到的东西。”   这点妖八相信,他见过两人联手,甚至能胖揍巅峰时期的夜魔君,那拿一朵花,应当没事。他看着两人离去,又在担心那只石猫猫能否顺利将信号带去妖界,传递给妖主。   “那冥界使者,一定很难缠吧。”妖八原地休息着,没有乱动给人添麻烦。   “确实是,他们并不是简单的人物。”   “恐怕很难对付?”   “对啊。”   妖八顿时担心起来,他看着在自己身下画符的玄清子,问道,“你在画阵法为我减轻毒素么?”   “这倒不是。”玄清子收起树枝,抬眼看他,“你为何不问为什么我会出现在这里?”   妖八皱眉,“我在林中给你发出了信号,拜托你救司徒深,结果司徒深却是夜魔君假扮……”   玄清子笑道,“对啊,所以玄清子怎么会来了这里?”   这话颇有意味,妖八看着这笑得陌生的神医,绝不是他印象中那个清冷不爱说废话的神医。他愕然,“你!”   夜魔君!   “玄清子”褪去伪装,又是那张凡人平凡的脸,夜魔君笑道,“玄清子如今被困在林中了,多亏了你唤他前来,我才想起还有这一个人可利用。”   “所以我这毒是假的??”   “当然。”   妖八大怒,道了声“可恶”,可是他发现自己根本出不去这个圈,竟是原地坐牢了。   就连他的声音都被困在了这里,外面的人也听不见。   夜魔君笑道,“那冥界使者最不喜被人打扰。就算是山崩地裂他们也不会现世,可是若是有人要偷他的花,你猜猜,他们还能不能回来?”   “可恶!”妖八暴怒不已,如果是要他的命,他对仇人尚不会如此愤怒,只会自认修为差人一等。可如今对方要下手的是他的朋友,还是因他而去凶险之地的朋友,他的愤怒瞬间达到了顶峰。   夜魔君冷眼看他,伸手点开法咒。   法咒往里急缩,待完全闭合后,里面的人便会被活活夹死。   可很快他发现法咒停下了行进的速度,甚至往外扩张,法咒里的妖气在膨胀,硬生生阻止了这咒术。   夜魔君微觉惊诧。   那只狼妖的妖力还在膨胀,迅速而凶猛,直到他察觉到咒术已无法控制他,转身躲避时,妖力突然将法咒冲开,轰然原地炸开,天地怒震!   一只巨大的灰狼几乎覆盖了整个镇子的上空,顿时遮蔽了天日,惹得凡人抬头瞧看。   可什么也没有看到。   但妖八终究不是他的对手,夜魔君再次腾空飞起,血丝飞出,从它的足下迅速往缠住它的身体,直至捆住,将他收入新的魔阵中。   夜魔君冷笑,“你很强。可惜,还是不够强。”   妖八挣扎着,却被死死束缚,根本不能去拦住他的好友们。   “阿烬,阿风——”   绝望的声音被囚在魔阵中,远去的人根本听不见。 第九十三章 火焰之花   “火焰之花, 寒冰之花听名字就不好摘。”长风在六界地图上寻着火海,竟真是在冥界中。她终于反应过来, “冥界啊……”   烬与六界接触甚少, 问道,“冥界怎么了?”   “那里是个很奇怪的地方。”长风从自己脑海里搜寻着它的点点讯息,“虽然它的实力与神魔相当, 但素来隐匿在六界中, 从不参与任何战争。但它并非像妖族那样无王,相反他们秩序井然,冥王也是个颇有实力的人。他们只是不爱往外跑,同理也不喜外人踏入他们的领域, 光是进去,恐怕就要惹来敌意,更何况是去他们的地盘上抢花。”   “化作冥界的人进去,隐藏身份。”   “也只能这样了。”长风虽然担心会有危险, 但速度却没有慢下来, 依旧快速地行动着。   她怕自己慢一点,回头阿八就要被毒死了。   离开人间后, 便是与人间为邻的冥界了。   越是靠近,就越觉气息寒冷,像是坠入了冰山林中, 连鞋面都罩上一层寒霜之气,阴郁又冰冷, 看着似乎是个非常不友好的国度。   烬还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地方, 与冰山的冷不同, 它的冷气能透进鼻子里, 连肺腑都好似被冻住了, 而且总觉得心情很不好,连带着自己都要忧郁了。他皱眉说道,“这里真是个怪地方。”   “我也是第一回 来,冥族与五界从不往来,总是独来独往,每回天尊让人送来请柬,他们想来则来,不想便连个答复也没,霸气得很。”长风又道,“老冥王还好点,偶尔赴宴。而新冥王……好像都没人见过他的真容,是个连家门口都不出的人。”   “有人向往自由却无自由,有人无比自由却又放弃自由。”   长风知道烬在说他自己,便说道,“如今你自由了。”   烬点点头,从今往后,他想去何处就去何处,再无人能约束他,这种感觉着实很好。   冥界的大门与他们想象中的不一样。   长风原以为至少眼前会是跟神魔大门差不多的门,护卫十余人,防御三层。结果……   这里连门都没有!   别说护卫,就连一条狗都没有!   长风几次比对手上地图,的确是冥界,没错。里头飘出来的冷气更加确认了她的想法,她讶然,“这就是冥界?”   烬也觉不可思议,“毫无防护?”他甚至伸手去探前方,总觉得至少要有一层防御墙才合理,但手上摸了个空,“真的没有。”   “心真大。”长风仍觉不可思议,“我怎么就有点不相信这里是个很危险的地方呢……   说完便有一阵阴风刮来,吹得两人不由发冷。   烬说道,“我进去看看。”   他说着就往里走,长风立刻跟了上去,“你不要忘了,我们是一起来的。”   哪有危险的事就让他去做,自己在原地等消息的道理。况且他进去的话,她在外面更着急好么。   “不要跟丢了。”   “嗯。”   冥界里面也跟其他地方不一样。   穿过“大门”不远,便是一条整洁无比的康庄大道,两侧铺子林立,楼台高耸,有酒馆,有肉铺,也有酒香,菜香,但这里没有人。街道空空荡荡,像一座鬼城。   诶,可不就是鬼之城么。   看惯了人山人海的凡间,长风在同等建筑下却不见热闹,心里有些发毛。她紧抓烬的胳膊,声音都轻了,生怕大声点就把鬼给惊醒,“人去哪了?”   烬似乎想起了什么,他抬头往冥界的天穹看去,灰蒙蒙的但并不黑沉。又看向街道两旁高悬未点灯的大红灯笼,说道,“或许是到了晚上人便出来了。”   长风恍然,鬼之城,自然是见不得光的。   她突然发现这是一个偷花的好时机,“快去找火海,趁着他们都还在睡觉!”   两人没有片刻耽搁,飞往火海之地。   火海兴许是冥界中唯一有温度的地方,只是往那靠近,两人便感觉周身寒气被驱散了大半。待看到远处如一朵巨大艳红绽放的峰顶时,两人已开始觉得热。   火山在半空中伫立,熊熊燃烧的火焰喷溅着火石,山上除了石头再无别的东西能够生存。就连附近的河流都蒸腾着雾气,似一条煮沸的河流,也无生灵接近饮用。   极高的温度熏着两人的面颊,长风已怀念方才进入冥界时的那股寒冷了。   “难怪叫火海之花。”长风又觉惊异,“如此滚烫的地方竟还有花可以生存盛开,说它不能解奇毒我都不信。”   烬已经在给两人镀上一层防护,否则人还未进入火山腹地摘得奇花,就已经在火山口给热化了。   火山口时而有火山熔岩飞溅,烬化出一柄伞,遮挡飞来的熔岩。两人飞上山口,低头看去,里头熔浆翻滚,巨大的热浪喷涌而出,熏得两人额头立刻渗出细汗。   “好热。”即便是有咒术防护,长风仍觉得热得人都要化了。   “倒是挺暖和的。”   长风懂了,魔的体温比神冷多了,这会她觉得难受,但烬远比她要轻松得多,“进去吧。”   两人从山口下来,眼睛立刻被这红色熔浆染红,脚底传来的滚烫热意让长风不断垫脚,想驱散一丝热气。   火海中没有什么路可走,放眼皆是咕噜冒泡的滚滚熔浆,热,除了热还是热。   那一片火红中,有一抹更加鲜红的花伫立其中,仰头绽放。它的花瓣很大,红得比世间任何一种红都要深,无比惹人瞩目。   “火焰之花。”长风顿觉欣喜,没想到这么快就看到了这传闻中的花。   长风刚想飞过去,就被烬抓住了胳膊,“花旁边有人,许是冥界使者。”   起先长风还没有看到使者,细看才看见那火焰之花的旁边有个秃头盘腿打坐,也是一身红色,座下便是团团火焰。   ……她怎么觉得屁股要被烧掉了呢。   长风对他喊话说道,“吾名长风,从神界而来,冒昧叨扰,敢问尊者如何称呼?”   尊者连眼皮子也没抬一下。   长风干咳一声又喊道,“吾闻火焰之花大名,意取之救吾同伴,请问可采否?”   尊者还是不看她一眼。   烬颇吃味地说道,“你待别人怎么就如此礼貌客气,对我却总是出言不逊?”   “这不是要抢他的花了么?客气点好商量。”   “那他不给呢?”   “那就不客气了。”长风撩起袖子化出两把手里剑,“开打!”   “……”你变脸是不是也太快了!   长风没有时间拖延,客气两句对方不答,那便是铁定不给,只有靠抢了。   她提剑飞向火焰之花,想挥剑砍断。   尊者终于睁开双眼,怒目瞪圆,但他并未起身,只是抬手划出一道壁垒。   砰砰。   剑撞墙上,登时划出裂痕。   尊者没想到他筑的墙竟被一个小姑娘轻易破开,微觉惊讶。   哐哐。   长风长剑又重击壁垒,壁垒破开洞口,剑尖一挑,壁垒便成碎片,簌簌滚落熔浆中。她刚开洞口,烬便掠过使者,一手握住花枝,轻轻一拧便可将花折下。只是这花枝也似火铸铁柱,顷刻将手掌灼伤,冒出滋滋白烟。   使者捉住他的手腕,便要扯开,烬一手推开他,强行折花。   烈焰似的花朵转眼落入他的手中,烬立刻退身。使者大怒,愤怒扇出一掌,长风掷出手中长剑,幻化成无数剑光直插岩浆,挡住使者追来,随即烬已到她身边,接她一起往出口飞去。   两人配合默契,待使者轰碎剑光追出,他们已经带着火焰之花离开山口。   不等两人飞远,身后已是熔浆滚滚,一条火蛇朝他们追击而来。   滚烫的火蛇张开血盆大口气势汹汹追来,长风和烬往前逃离,但那火蛇速度太快,在空中盘旋追逐。   烬猛地顿步,快速凝结屏障,织了通天巨网。火蛇一头扎入巨网中,烬迅速收网。   那火蛇剧烈扭动身体,挣扎着想破网而出。但烬所造的网又怎会如此容易被破解,任凭火蛇使劲全力也无法挣脱。   一道火掌从天劈下,如火雷轰顶,直逼烬的额头。   长风飞上天穹伸手应战,硬生生接了这火掌。巨大的热浪从她掌中传遍全身,像被火烧了一遍,痛得全身一抖。   使者火掌再压,压得她从半空直坠地面。火焰落在山林中,大火迅速燃烧。   林中生灵凄惨惊呼,纷纷往外逃去,但火势太过凶猛,有些生灵已被灼得无处可去。   长风凝神聚力,将那掌中火焰通通凝成火团,随后用力将火团往火山抛去。   使者以为她要再逃,可没想到她俯身冲下山林,竟是用了水咒,如雨神般朝山林洒落瓢盆大雨。   那火立刻变小,连生灵的哀嚎声都小了很多。   大雨浇灌过后的山冒着滚滚白烟,白色碎屑飘上半空,如白色雨水倒灌上了天穹,纷纷落在三人身上,如染白发。   使者看着她,威仪凶悍的脸上有不解,但渐渐露了了然之色。   他没有再动手,说道,“黄昏日落,鬼门大开,速速离去。”   随后便转身回了他的火焰山中,并没有再为难他们。   烬看着离去的使者,皱眉,“他为何突然收手了?”   长风看看那被扑灭的山林之火,默了默说道,“因为他是个好人,所以没有为难好人。”   “你说这话像得道高僧。”   “……你才是秃驴!”长风骂骂咧咧,随后将火焰之花藏好,她看着即将晦暗的天穹,远处已是鬼气森森,联想到使者善意的叮嘱,她说道,“夜幕下的冥界恐怕会很恐怖,我们本该等到天明再行动,但是阿八等不起,我们还是速速离开吧。”   “好。”烬放眼看去,远方有鬼气袭来,他眸光微敛,说道,“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发现我们了。”   两人神色峻冷,不知来者是谁,也不知是否能顺利离开,救回阿八。 第九十四章 冥界   冥界的护卫在四处游走搜寻, 他们周身寒气,像一群冰雕在山林上巡视, 来回走了约莫五遍也没离去。   烬和长风在林中隐匿气息看着他们, 方才跟烈焰使者交手烫得他们嗷嗷叫,这会又被这群护卫冻得发冷。   冷热交加,长风觉得有点虐。   她跟烬坐在一根树枝上, 屏着呼吸等护卫离去, 但他们就是不走,似乎知道他们在这一片地方,但又不知道具体位置,只能来回找。   长风等得有些不耐烦, “再等下去阿八怕是要毒发了。”   “再等等,我们不知冥界守卫如何,天色已黑,强行冲破妨碍恐怕适得其反, 一旦跟他们纠缠, 反而耽误出去。”   两人坐得很近,身体都挨着, 长风能很明显地感觉出来烬身体很冷,而且呼出的气息都有些冰。   这鬼地方,当真冻人。   她往他身上挪了挪。   越挪越近, 都恨不得将自己的温度借给他。   烬察觉到她靠近,以为她冷, 便伸手揽住她。   少女身上独有的体香瞬间驱散了上空洒落的冷气, 烬也挨近了她, 说道, “我感觉我们两个像寒冬时在屋顶相拥摄取日光的猫。”   长风登时想到了屋顶小猫, 扑哧笑出声,“只可惜差两根小鱼干。”   烬也觉可惜,“对,还差把梳子梳毛。”   “还差个太阳。”   “还差个顺毛的。”   “做猫可真快乐。”   “嗯。”   两人碎碎念着那温暖屋顶之景,似乎林中也没那么冷了。   突然一个护卫从茂密的树叶上倒挂探头,几乎逼近他们的鼻尖。   他黑洞洞的双眼扫视了一遍这空空树枝,歪了歪脑袋,在寻找什么。他拔了腰间弯刀朝空中勾了勾,勾了个空,这才消除疑虑,收回了脑袋。   长风被他吓了一跳,大气都不敢出。   烬紧拥着她,等护卫走了,才说道,“以我们的修为,在神魔两界隐藏气息,别说找到我们,就连半点踪迹都察觉不到。可冥界小小护卫却能感觉到我们的存在,一直在上空搜寻不走,甚至还查到了我们家门口。”   “他们的修为很低,绝没有胜过我们。我想……大概是冥界甚少外族人出现,所以对我们的气息十分敏感,才能察觉到吧。”   “嗯。”烬蹙眉,“如此一来要出去就变得困难了。”   “只能等到天亮,他们回去休息,但是阿八等不及了。”   两人对视一眼,已经知道对方的决定。   既然等不起,那就只能硬着头皮冲了。   烬说道,“如果真的无法两个人逃走,你先走,我会想办法离开。我终究是魔界的王,他们不会太过为难我。”   “那不如你先走,我好歹是神界战神之女,又是妖王之女,双重身份,更能慑人。”   “两位此言差矣。”   长风和烬:“???”   那密林中又一人倒挂树梢,是个老头儿,他双手互插袖中,长而花白的眉毛胡子垂落,朗声说道,“冥界从来不吃这一套,擅闯者要么死,要么留在冥界做苦力,哪有因你是谁而既往不咎轻易放过的道理呢?”,   他一出现,原本在四处搜寻的护卫也几乎瞬间出现,将两人团团围住。   ——他们看不见两人,但知道围堵这儿就没错了。   老头又叨叨说道,“当然,两位修为颇高,我们未必能留得住你们,但是嘛,还是得抓的,两败俱伤也要抓,不然我们会很没面子。”   “……”长风忍不住说道,“那敢问爷爷,有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我们既可以安全出去,又不驳了你们面子?”   老头沉思一会说道,“有啊,看我们王的心情。”   烬问道,“那他最近心情如何?”   “很好,也很不好。”   “……”烬觉得这老头欠揍,他耐着性子问道,“为什么很好,又很不好?”   老头叹气,“喜欢的姑娘复活了,所以很好;可是又怕姑娘揍他,所以很不好。”   长风不由跟他确认,“你说的真的是冥王?你们的王?”   倒挂的老头点头如捣蒜,“对啊对啊,有这么一个王就够难过了,再来两个我们这些老臣可怎么活,不要活了咧。”   “……”这么说你们的王真的没有关系吗???   老头问道,“所以你们是要强行出去,两败俱伤,还是要去见我们的王,看看他心情好不好嘛?”   ……一个老头动不动就“咧”就“嘛”,就算是个巨恶的人也容易让人卸下防御心。   烬说道,“我怎知你是不是要诱我们入宫,设下埋伏捉我们。”   老头“啧啧”声道,“你这年轻人怎会有如此阴暗的想法呐,我好心给你指路,你反倒猜疑我,老朽可是会生气的。”   长风恨不得踹烬一脚,真是横行霸道惯了,尊老爱幼保平安呀。她肃色说道,“我们当然是相信你。”   闻言,烬立刻偏身看她,她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善良还傻乎乎的了?   老头脸色缓和了些,“这就对了嘛,来来,我带你们去见我们的王。”   长风说道,“那你们带路吧。”   老头随即收兵,自己也从树上跳了下来。他再这么挂着,长风就要以为他是蝙蝠了。   待那数十护卫列队,正欲前往宫殿时。烬发现长风忽然握住了自己的手,这瞬间他就明白了她在想什么。   果然,那老头一开口说“回宫”,长风便大喊“快跑”,随即两人同时往冥界出口方向移形换影。   老头愣了愣,从未见过如此卑鄙神魔的他呆了好一会才喊“追人呐”,然后便气得胡子飞起,往出口追去。这两个小年轻心理怎么如此阴暗呢,将他的好心当作驴肝肺!   气死他了!   此时冥界天色已黑,整个冥界都“活”起来了。   街道彩灯高亮,人声鼎沸,街上行人密密麻麻,如缓慢流淌的河流,簇拥向前,欢声笑语。   长风和烬从高空掠过,瞥了一眼地上景象,那热闹夜景仿佛人间没有宵禁的闹市。   冥界好像是个不错的地方,可惜她无暇停留,往后也没机会来了。   她收回视线,以最快的速度和烬逃离这里。   但很快他们就发现原先的入口不见了。   出口竟不见了!   眼前只剩一座巍峨山峦,高耸入云端,像是在这里长了十万年,哪里还有什么出口。   长风顿觉焦急,“走错路了?”   “没有。”烬转身指向前面闹市,“这条街道是我们刚进来时看见的。”   “那路去了哪里?”长风拧眉,“那老头恐怕很快就会追上来。”   “我去抓条舌头。”   “什么舌头?”   烬人已不见,再回来,手上拎了个人。他将那汉子往地上一扔,说道,“这冥界的出口在何处?”   汉子大叫道,“你们定不是冥界中人,否则不会不知路在何处。”   一柄刀架在了汉子的脖子上。烬冷笑,“你再嚷嚷试试。”   汉子咽了咽说道,“倒也不是不能说。我们冥界大门,白日开,夜里关,要到次日凌晨才会重新开启。”   长风一愣,“你说什么?次日凌晨才开?”凌晨才回去那妖八都变成一头死狼了,还有什么用!   “对啊,我可没有骗你们,不信你们去问问别人!”汉子见他走神,轻轻将刀挪开,没等他松一口气,刀又回来了,他哭丧着脸说道,“你们就算杀了我门也不会出现啊。”   烬问道,“就没有别的办法?”   “也有,但告诉你们也没用啊。”汉子发现刀都快划破他的皮了,他急忙说道,“唯有找我们王开启大门,只有他能办到。”   烬和长风对视一眼,绕来绕去,还是得去见冥王。   早知如此他们还逃什么,反而得罪了那老头……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么?   汉子见他们没话要问,便赶紧溜走了。烬也没有追,自知无法,说道,“只能希望冥王是个讲道理的人。”   长风的脸蛋灰扑扑的,绝望道,“我们擅闯冥界禁地,偷了人家的火焰之花,还坑骗了那看起来有点权势的老头……我觉得冥王没有什么道理要跟我们讲。”   “实在不行……”烬的眼中透着杀伐之气,“只能擒王了。”   长风一时不知道这是会让他们离开得更快还是死得更快,想想在人家的地盘,就算他们两人有通天的本领,想来也是后者居多呀。   “呜呜呜,呜呜呜。”   背后密林中,有人在哭,而且还是个男人。   长风本来没有心思理会,可那个男人哭的也太难过了。烬听得心烦意乱,进了林中便看见一个男人蹲在地上呜噎噎地哭,哭得极其难过可怜。   “你哭什么?”烬颇不耐烦地问道。   男人万万没想到这老林中竟会有人路过,还问他哭什么,吓了一跳,哭声骤然停下。他蹲在暗处,两人只看见他乌溜溜发光的眼睛。   男人哽着嗓子说道,“你们继续路过吧。”   “……”烬说道,“谁没事会从这深山老林里路过!”   “那你们假装路过吧。”   长风倒觉得一个男的哭成这样一定是有很难过的事,哪里好意思跟别人说,便拉着烬说道,“对对,我们路过。你别哭了,哪有什么坎是迈不过去的呢,真迈不过去,你就绕路,绕路就好了。”   “你说话真有趣。”男人不哭了,但还是蹲在那没有起来,“你们不是冥界的人,还有,你身上为什么会有火焰之花?”   烬不愿惹出其他是非,说道,“哭你的鼻子去。”   男人:“……呜呜呜。”   烬:“……”   长风:“……”她一把拉着烬退了出来,“你这家伙一点同情心都没有。”   “那男的即便是蹲在那里,我也看得出他是个八尺壮汉,身板比我还壮实。”   “那这也不是你笑话他的理由。”长风叹气,“也没别的心思理会别人了,如今……只能去见冥王了。”   烬没有反驳,“嗯。那老头真慢,他是乌龟么?”   “可能是。”   等了许久,老头终于是领着众护卫追来了,他吹胡子瞪眼说道,“你们两个人呐,真是不知好歹!我……”   “爷爷带我们去见冥王吧。”长风诚恳说道,“方才我们实在是太害怕了,拔腿就跑确实是我们的不对,我们跟爷爷道歉,请爷爷原谅我们。”   老头也不傻,说道,“发现无路可走,便服软了?”   “不不,我们确实是意识到了自己的不对。”   “哼哼。”老头也不跟她计较,又看向烬,“你这个年轻人好像很不服气呐。”   烬想骂人,却被长风暗暗捏了一把,大有你若不好好说话我就掐死你的威胁之意。他忍下了暴脾气,挤出笑脸,“没有,爷爷说什么是什么。”   老头的心气这才顺了起来,“走吧,领你们去见我们的王。”末了又对烬说道,“笑得真难看,以后不许笑了。”   “……”他能掐死这老头么?? 第九十五章 冥王   虽然长风也算是半个六界通, 但对冥王其人确实不了解。   在六界中,冥界属实是个异类。他们既不对外宣战, 也不许外人对他们宣战, 大有一副你若惹我我必找你麻烦的架势。加之这百万年来最有实力的神魔两族斗得你死我活,也没有精力再对外族发起战争,所以冥界的存在感一直很薄弱, 弱到让人常常忘记世上还有这么一个强者之族。   既然对冥界的了解都不多, 那对冥王就更是知之甚少了。   只是他叫奉修,是个年轻人——男的。   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讯息可以知道了。   长风思量着等会见到冥王奉修要怎么开口,想来想去还是决定见了人再说,看看他的脾气到底如何。   但应当不差, 从这老头臣子可以随意吐槽他来看,是个很随和的人吧。   老头话多,他走在前头仍喋喋不休说道,“冥界之外不说神魔两界, 就算是人界也是物产丰富, 要什么没有,非要来我们冥界偷花做什么呢?你们倒也不简单, 还能从那火山秃驴手里抢走他的宝贝花儿。不过你们要那火焰之花做什么?要冒险来抢。”   不等长风礼貌地答两句,老头便又说道,“这下好了吧!把自己给搭进来了, 出不去咧!”   长风又想答话,老头根本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糟糕!”   还是烬的反应快, 知道他叨叨叨的强大能力, 老头的尾音还未停落, 他就立刻问道, “糟糕什么?”   老头指了指宫殿上空那阴沉沉的云雾,“那云沉得都好像要掉下来了。”   长风也掌握到了插话的精髓,急忙问道,“什么意思?”   “我们王的心情很不好!”老头肃色说道,“你们等会可别说错话,否则要被留在冥界搬砖修城墙咧。”   长风和烬对视一眼,言下之意就是——一旦冥王要留他们,他们就只能拼命硬闯了。   此时离天亮还有两个时辰,他们已经没有多少时间去救阿八。   “喵喵。”   熟悉的猫叫声传入长风耳中,她抬眼看去,已经到了宫门外。   宫门就算再高耸威仪,那也不让人觉得惊奇感叹,她好歹是见过世面的仙女。   但蹲在宫门两侧的巨大石猫,却让她诧异。   她见过猫妖,约莫有三十余丈高。这石猫也有同样的高度,本不该让她惊奇,可是……这石猫猫分明是她家门口那扩大版的石猫猫!   去过长风家里的烬也露出了奇异之色,石猫猫?那守在长风家门口的小护卫?   怎么会有一样的石猫猫?   老头见他们两人对这猫感兴趣,说道,“这猫可是我们冥界独有的呢。”   你放屁。这猫她家有一模一样的好么,就连那身上的橘色花纹都一模一样,而且作用也一样,都是看守家门的护卫。   她忽然冒出一个猜想——当年她娘拳打六界,到处窜门的时候,是不是也来过冥界,还正好碰见了石猫猫的徒子徒孙,然后偷走了几个?   想到她娘亲对万物好奇的脾气,她觉得很有可能。   完蛋了,罪上加罪,她当真要被留在冥界搬砖修墙了!   进入宫殿大门,老头并没有领着他们去宫殿,而是拐入另一条廊道中,带他们往深宫走去。   长风发现宫里飘着淡淡香气,还有点熟悉。一会她想起来了,是桃花的香味,还有甜甜的桃子成熟的果味。   看来冥王是一个爱看桃花又爱吃桃子的人。   老头果然将他们领到了一片桃林中,在外让护卫通报后,便将他们带入了里面。   桃为粉色,它的体格并不大,只是小小一朵,两个指肚般大小。但它们在枝头成片成片争相绽放,似一团团彩色云雾团起,整棵树不像桃树了,倒像是倒挂的云彩。   老头停了下脚步,恭敬唤声,“禀王上,擅闯的两人已带到。”   桃花林中的年轻男子慵懒地半躺在塌上,他的侧脸太过苍白,肌肤似雪,像戳之可破,似一个常年不见日光的人。他的睫毛很长,微有水光,像极了晨间接了朝露的绒毛细草。   要不是他身材高大,十足是个病美人。   他手里摇着一杯酒,那酒颜色鲜红,在琉璃杯盏中晃着圈儿,看久了让人生出一股迷幻的景象。   长风收回神思,又看看烬,再次眼神交流——一旦情况不对,我们拔腿就跑。   烬明白她的想法,以眼神回应。   两人如今的心弦绷得很紧,容不得他们出一点差错。   “哦。”奉修微微偏头看了他们一眼,“啪”,酒从杯盏里撒了出来。   长风:“?”他们长得像妖怪不成?   旁边侍女急忙擦拭残酒,接走了他的酒杯。奉修坐了起来,他侧身倚着身后桃树,目光落在长风的脸上,神情微微变得怪异。   烬皱眉。   然后挡在了长风面前。   此时长风已觉得那人眼熟,不由从烬的身后探头瞧看。   这个王……这……   她越看他越觉得眼熟,就算对方是坐着,但这身影……这嗓音……还有微微泛红的眼睛……   “你……”   本来慵懒的奉修见状,长眉挑起,随着她疑惑的尾音挑长,眉尖也挑得越发高。   长风脑子里的灯噌地亮了——这身材,这嗓音,可不就是躲在密林里哭的那个壮汉嘛!   长风简直不敢相信堂堂冥王竟然会哭鼻子,还哭得那么大声那么惨。   不可能吧?不可能吧?但长风觉得自己没有认错人,而且冥王此刻的反应已然验证了她的猜想。虽然不知道原因,但长风知道自己要是说了冥王非但不会承认还可能会杀人灭口。她不说了,收了话,改口道,“长得真好看。”   ——说这话不会被冥王掐死但可能会被烬掐死。   ——但先活命吧!   众:“……”   烬的呼吸直接停了下来,偏身盯着她。   好看?你在你心上人面前夸别的男子好看???   烬想捶心口。   渣女,大渣女。   奉修高挑的眉毛平整了下来,“哦。”   老头说道,“我们王当然好看。”   “对对,真好看。”长风无比狗腿说道。   烬觉得他头上绿了。   长风垫脚悄悄说道,“你也好看。”   ……就算是夸他他也不会原谅她的,渣女!   奉修说道,“冥界好玩吗?”   “啊?”这是什么问题?   奉修眼里的神色越发古怪,“冥界如此无趣,淡得无糖无盐,你们为什么要进来?”   长风还是头一回见到贬低自己地盘的王,竟被问住了。   烬皱眉问道,“你觉得冥界不好,那为何留在这里?”   “我是王,而且这种无趣的日子多好啊。”奉修认真说道,“不似你们神魔整日互相算计,硝烟不止。也不似人间那样多灾多难,还无自保之力。还是我冥界好,无趣,平淡。”   “……”烬好像懂了他的想法,但又不太能理解他的想法。   年纪轻轻便过起老头子一样的生活,当真不会觉得无趣?对,这冥王觉得无趣便是幸福之事,与他的想法不同。   烬想着,见对方的眼神又落在长风的脸上。   他当真不高兴了。   他冷声发问,“你总看着她做什么?”   “诶?怎的杀气这么重?”奉修说道,“魔人果然脾气暴躁,难怪总跟神族打来打去。我看她……”他的声音一顿,似乎终于确定了什么,眼睛又泛了些红色,“我认得你母亲。”   许是认得她同血脉的气息?长风决定不否认,点头,“我娘名气很大。”   所以可以看在她娘的份上放了他们,拿花花去救人吗?   奉修又说道,“她抢过我的石猫猫。”   “……”亲娘啊您还真的干过这种事!长风心里不由发毛,要被算账了?她咽了咽说道,“那是我娘做的,我并不知道。”   奉修说道,“这倒是,她抢我猫的时候大概跟你此时年纪一样大。我大概这么高,这么高——”   他伸出惨白却好看的手比划了一下,那还是人间十岁孩童的身高。   比划完他又认真说道,“所以我打不过她,猫就被抢走了。”   长风和烬已然是双双无语。   老头听着听着突然高声,“什么?你是花将军的女儿?”   ……您老神游去了呢?长风说道,“是。”   “哎哟!竟是花将军的女儿。”老头激动起来,话都不利索了,“你娘可凶了!”   “……”   “她当年闯入冥界到处吃吃喝喝还偷了石猫,单挑我族一百零八将,临走前还揍了我们王一顿,超凶!”老头已然沉浸在了当年那场惊天一揍的回忆中,捋着胡子感慨,“不愧是能成为神界大将的姑娘。”   他说完又看看长风,“你比你娘差远了。”   长风扯扯嘴角,分明是她娘太厉害了,六界绝无仅有,非常人能超越。   老头又叹道,“后来被魔族围剿杀害,我还难过得三天吃不下饭呢。最近听闻她复活了,还成了妖王,倒是稀奇,不过若是她的话,也不稀奇。”   他叨叨叨地说着,长风发现冥王背过了身,肩膀一抽一抽的。   不是在哭鼻子吧???   长风诧异,你的大臣在说我娘的事,你哭什么?不对,你好歹是一界之主,哭什么!   烬已察觉到气氛的缓和,明明花无神偷了猫还揍了王,但好像这两位对她并无追究之意,他看看天色已然太晚,说道,“既是旧识,那可否让我们带这火焰之花离开,先去救人?”   奉修不抽抽了,鼻子微堵,也没回头,问道,“救人?”   长风说道,“对,救人,救我一位身中魔毒的朋友。”   “嗯?”奉修说道,“火焰之花本就有剧毒,只闻用它杀丨人,不曾听过用它救人。”   长风和烬都一愣,“什么?”   老头补充说道,“火焰之花是剧毒之花,根本不能用来救人。若是在身上携带太久,折损了它,沾上它的花汁,还会中、中……姑娘你脸色不对啊。”   长风急忙取出装花的袋子,那坚固的袋子此时竟被火焰之花灼出了一个大洞,她的腰间也觉热辣刺痛,“中毒了……”   烬反应极快,立刻将她手中袋子掸开,随即为她注入魔气,以最快的速度阻挡她体内毒素的蔓延。   他的动作很快,方法也没有错。   但奉修的双眼却褪了光芒,“她已中毒。”   烬一愣,问道,“她会如何?”   “族人皆知此花凶险,从不会去采摘服用。”奉修站起身来,声音沉落,“冥翁,速速去翻阅古籍。”   老头立刻领命退下,去寻解救之法了。   烬再看长风,发现她眼里的瞳孔竟开始闪烁,看他的眼神也无比陌生,似乎不认得他是何人。   “长风……” 第九十六章 失忆   “我们的好友身中魔毒, 神医说冥界的火焰之花可解毒,我们便来了冥界摘花。”   “如今看来, 好友中毒是假, 神医被人假冒是真,骗我们来冥界触怒你,他料定我们的下场要么是死, 要么是被囚。”   “是我们太大意了。”   烬坐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 整张脸红如花朵的长风,碰碰她的手,像碰了一块烙红的铁。   奉修听他说完,沉吟道, “虽然火焰之花是剧毒之花,但好似并不会伤人性命,你大可以放心。”   烬没有立刻松懈下来,皱眉问道, “那为何会说它有剧毒?”   剧毒的意思难道不是一滴即死, 还是死透的那种?   “虽不致死,但伤害一定会有, 具体是什么……我们等冥翁回来吧。”   烬觉得他不靠谱,非常、非常不靠谱。   “火焰之花由冥界使者看管,你们能从他手中完好无损地抢到花也非易事。若真是解药, 离开冥界也不难。那诓骗你们来的人,与你们有仇。”   “嗯。”   “是谁?”   “上任魔尊夜魔君。”   “噢。”奉修说道, “不认识。”   烬:“……”   奉修说道, “你呢?是谁?”   “现任魔尊, 烬。”   “噢。”奉修说道, “不认识。”   烬顿觉好笑, “是不是冥界外的人除了花将军,你都不认识?”   奉修点头,“倒也没有太大必要认识。”他顿了顿,往后退了一步,指着他抖声,“你好端端提她做什么!”   烬莫名看着他,发现原本平静的冥界之主竟然红了眼,好像还要红了鼻子,他突然想起来了,“你是那林中之人?”   哭泣的壮汉?   “我不是。”奉修收起颤抖的手,重新平复下来,仿佛刚才瞬间失态的人不是他。   烬意味深长地看向他,没想到……一界之主,竟是个爱哭包。他顿了顿又一字一句说道,“花——无——神——”   奉修当即再次抬手颤声,“你好端端地又提她作甚!”   “……这名字是有毒么?”   “你怎么能说她的名字有毒???”奉修怒了,“我要将你扔进火山口,跟那秃驴作伴!”   ……幼稚鬼。烬没想到有朝一日他竟见到了冥王,冥王还是个爱哭包,真是奇幻。他蓦地想起冥翁说过,王心情不好。喜欢的姑娘复活了,但又不敢去见她怕挨揍。   烬倒吸一口冷气,“你喜欢长风的母亲?”   奉修惊得往后跌了几步,哆嗦道,“你怎么能说出来?我都不敢说出来,她已是有夫之妇,你怎么能说这种话!”   “你不知君天临已过世么?”烬说这话时,声音压得很低,他怕沉睡中的长风听见,怕是难过得要在梦里哭泣。   奉修愣了愣,难以置信说道,“不可能。他还那样年轻,怎么可能死了?”   “他是被夜魔君杀死的。”   “……”奉修仍然是不能相信这个事实,他跌坐在椅子上,长久沉默,沉默了许久许久才说道,“那她得多难过……”   他喜欢的花姐姐得多难过啊。   他们那么相爱,青梅竹马,并肩作战,感情早已是坚不可摧。   “她得多难过啊……”奉修低声念着,身体像没入了巨大的阴影中。他哽咽地反复说着这句话,嚎啕大哭起来。   从未见过一个壮汉在自己面前哭成这样凄惨的烬简直目瞪口呆,“……你……你……”   你可是王啊。   哭成这样真的不会影响你的威严吗?   烬搜了搜身上,没帕子。他看见长风袖口里的帕子,罢了,就将他心上人的帕子借给别的男人吧。   他抽出帕子递给奉修,奉修啪嗒啪嗒落泪,“君天临是个很好的人,他很适合她。”   烬问道,“你既喜欢她,认识得也早,为何要将她拱手让给别的男人?”   奉修哭得啪嗒啪嗒,说道,“在她眼中,我就是个弟弟,她喜欢君天临那种比她强的人。”   “……别哭了。”烬的脑袋瓜子被他哭得一嗡一嗡的,真能哭!   “找到了找到了!”冥翁慌慌张张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他手上捧着一本书跑过来,差点摔了一跤,“找到了!”   “给我。”烬夺了过来,可上面全是鬼画符,他只能把书交给奉修,“快念。”   奉修捧书扫下,冥翁说道,“古籍对火焰之花记载甚少,但翻阅到的三本古籍都言明中毒后皆有一个后果,且不可逆转。”   “嗯。”奉修已看完记载,抬头对烬说道,“火焰之毒不致死,但无解。”   “后果是什么?”   “剧毒可损记忆,封印修为。记忆全失,修为封印。若让记忆归来,修为也会归来,但不出半个时辰,她便会死。”   烬微愣,他突然明白了什么,顿觉浑身冰冷,忍不住冷笑起来,“这就是你的计策吗,夜魔君……”   他深知世上唯有长风能杀死他,但是他又无法杀死长风,可他绝不会放任六界中有一个如此大的威胁存在,日日威胁他的性命。他要复盘,要翻身,只有先清除最大的阻碍。   所以他设计了火焰之花一事,环环相扣,称妖八已中剧毒,解毒迫在眉睫,让他们没有过多的时间求助援兵,又因对玄清子的信任,直奔冥界寻找火焰之花。   他们哪里能想得到,火焰之花的毒这样奇异。   长风不会死,但对夜魔君也再无威胁。   只要她不恢复记忆,修为便不会归来,自然也威胁不了夜魔君;   可一旦她恢复记忆,修为归来的半个时辰后,便会死去,同样也威胁不了他。   好计策,好阴险的计策。   烬已渗出一身的冷汗,他没想到世上除了死之外,还有这种更让人无力的局面。   奉修合上书籍说道,“活着就好。”   “如果长风不知她的天职,那确实没有什么问题。”烬突然释怀,对啊,长风失忆了,那她记不起自己的天职,便不会觉得痛苦了。痛苦的只有他们这些还留着记忆的人,将长风放到人间,放回山里,她仍可以继续做她快乐的凡人,快乐的小山神。   冥翁插话说道,“她也会忘了你。”   烬怔了片刻,他抚着长风的发,低声,“活着就好……”   能活着就好,即便是忘了他,也没有关系。   当真没有关系?烬想到长风会忘了他们之间的一切,就觉得痛如撕心。   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他问道,“真的没有解药?”   奉修也觉得遗憾,他看得出他们互相喜欢着,这有多让人羡慕,就有多让人觉得痛心。更何况,这还是他花姐姐的孩子,他也很想救她,可惜……他摇头,“没有解药。”   烬闭上双眼,极力克制自己的感情。他怕自己也会像这哭包冥王一样,变成哭包魔王。   那长风醒过来,一定会笑话他的。   奉修暗暗叹气,又道,“你们先留在此地养伤吧,你那位朋友我去接。”   “多谢。”   冥翁的白色长眉拧得都快打结了,“王您知道人间在哪里么?”   “不知道。”奉修自信说道,“但我可以找。”   “……”烬想掐死他,“你立刻让护卫给你带路!”   否则等他找到三余镇,妖八都变成一副狼骨头了不可。   “噢。”奉修觉得不好玩了,不过为了花姐姐的女儿的好朋友能活下来,他还是让护卫带路去了。   烬看着昏迷的长风,紧握她的手,“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让你失去了记忆,忘却了天职。   这明明是我想看到的,变成与神族毫无关系,再不会与我对立的你,可为何我会如此难过。   冥翁叹道,“为所爱之人烦恼,便是真爱无疑呀。”   烬豁然明白了,这便是喜欢,不再以自己为重,而是以对方为重,才是真的喜欢。不以己之悲伤而难过,而是以所喜之人的悲伤而难过。   可惜,他刚明白这个道理,就失去了他挚爱的人。   失忆后的长风,不再是他喜欢的那个姑娘了。   朝阳将升,在山的后面欲将出现,无尽的光明染得青山如黛,林木青翠。   夜魔君确定烬和长风都被困在了冥界,而且应当中了火焰之花的毒,变成了一介凡人。   他冷冷笑着,转向被困在魔咒中的野狼,那狼妖从昨天开始,就一直在用尽各种办法想逃走,连爪子都抓出血了,也没有放弃。   妖八喘着气凶恶地盯着他,利爪、牙齿上都是血。   “天亮了,你已失去作为人质的价值了,可以去死了。”夜魔君说道,“我憎恶你们妖族,当初我收留司徒深,甚至让他做我魔族大将,可他给了我什么?背叛。你们妖族之人,言而无信,真该死。”   “他不是叛徒,你一开始就没有对他推心置腹,始终猜疑他,这样的君主,何必对他忠诚!”   夜魔君冷笑,他说道,“你可以死了。”   话落,这魔咒凝结的阵法便往里收缩,转眼将妖八庞大的身躯夹得毫无缝隙。   他只能变回凡人身体,但没过多久,魔咒已经压缩到很小,他再一次失去了生存的空间。   “夜魔君……”   夜魔君冷眼看着咬牙强撑的他,再过片刻,这狼妖便会死了。   他已懒得再看,转身便走。   可他还未走出三步,背后突然一股寒冰之气落下,随即一声炸响,将大地震得轰然长鸣。   夜魔君诧异转身,魔阵已成碎片,而妖八也不知所踪。   是谁……有这样大的力量瞬间摧毁他的魔阵。这令人恐怖的力量如果用在他的身上,那他恐怕也会原地死去。   夜魔君没有追逐,反正他的目的应该已经达成,不必去追那恐怖的人,去送死。   他敛起诧异神色,也消失在了这黎明之中。 第九十七章 凡人姑娘   长风醒了。   她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睁开眼想喊吃饭, 但她太饿了,饿得她都觉得自己前胸贴了后背, 连抬起的手都在发抖。   房间窗前, 有日光照入,那负手站在那里的人,身上似乎镀了一层柔柔的、细细的日光。   男子无疑很俊美, 但她觉得这人就是个流氓, 不然为什么会出现在她的闺房。   她努力想将被子往上扯,但对方似乎立刻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猛地转身看来。   四目相对,对方的眼里本是一汪平静泉水, 却在瞬间波动。   她甚至都不知道对方是怎么从那头窗户刹那出现在她床边的,她愕然地张了张嘴,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一骨碌坐了起来,往床里头挤, “你做、什、什么?”   烬愣了愣, 他看着坐在床边跟他大眼瞪小眼的长风,感觉她好像变成了一个傻子。他屏气凝神, 伸手敲敲她的脑子。   长风瞪眼,“做什么?”   “你不认得我?”烬问道。   “我若认得你一定骂死你不可,素不相识你敲我脑袋做什么?”   “……”烬眼里的光变黯淡了, 她果然失去了一切记忆,包括他和她的事。他心中的波澜都不知要如何表诉, 甚至不知该如何是好。   长风环顾四下, 发现自己并不认得这里是何处。她细想之下, 又发现她都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住何处。   她为这突然的发现而觉惊恐, “我是谁?”   烬默了默说道, “你叫长风,是……一个凡人姑娘。”   长风被逗笑了,“为什么要特地说我是凡人姑娘?难道我还是个妖怪不成?”   你可是个小仙女呢。烬没有跟她说这些,他没有忘记火焰之花的毒,记忆恢复,神力解除封印之日,便是她死去之时。   他胸口顿时憋了一口气,堵得他难受。   长风见他如此模样,虽然有点大胆,但应当是个好人。她饿得实在是不行了,说道,“那个……你有吃的么?我好饿。”   “有。”烬回神,开门去找婢女了,顺便透透风,他怕自己变成哭包魔王。   守在门外的婢女立刻去备吃的了,烬负手站在门前,没有进去。   屋里的长风让他觉得很陌生,对他没有了任何记忆的那个姑娘,根本不是他的长风。   “我们回来了。”   奉修的声音传来时,人已落在院子里,手里还拎了一只半死不活的狼。   他俯身松手,将妖八放在地上,又摸摸它的脑袋,皱眉,“咦,原来狼毛这么硬,真扎手。”   “阿八。”烬闪身到妖八身旁,看它瞳孔,只见眼里嘴角都有血。它轻轻喘着气,抬眼看了看他,似乎是看见是烬,眼睛一瞬闪过一丝光芒,但它受了很重的伤,根本说不出话。   奉修说道,“我赶到的时候,那魔人正要杀它,我便将它带走了。”   “谢谢,你救了我的朋友。”烬又问,“你觉得那人实力如何?”   “不怎么样,比你差一些,但比我差很多。”奉修认真说道,“没有人比我更厉害。”   “……”烬不想跟这种自负的爱哭包说话,“劳烦你找个大夫,替我朋友疗伤。”   “好。”奉修走的时候又看了门口一眼,“她醒了。”   醒了就意味着……烬要接受长风失忆的事实和打击了。毕竟被喜欢的姑娘当面问“你谁呀”并不好受,如果是他,那他得哭上三天。   冥界的大夫医术并不是太好,尤其是对魔人所造成的伤害。他翻找着箱子里的草药,不知如何是好。   站在一旁耐心等待的烬往他药箱看了一眼,里头草药也不过十来种,还都生了白色霉菌!   他忍不住说道,“大夫你这里头的药何时采的了?”   大夫说道,“不久不久,我每隔一阵子就会换上新的,我可是很有医德的!”   “请问‘一阵’是多久?”   “三十年啊。”   “……”烬一把揪住他的衣领,“三十年!你这是要毒死我朋友!我非掐死你不可。”   大夫被吓得手里的草药都哆嗦光了,“才三十年啊,要知道我们冥族的人好几百年不生病,我可是有良心的大夫!而且你不能掐死我,掐死我就把冥界最后一个大夫掐死了啦!”   烬彻底无语了,这冥界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还是冥翁小跑了过来,手里还扬着一把小蓝花,“药、药,试试用这个药吧。”   烬看去,那小蓝花散发着蓝色幽光,真真是地狱之花的模样,看着很是让人怀疑它的药效。   烬问道,“这是什么花?”   冥翁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说道,“蓝之花,专治内伤,有奇效。”   “你从哪里知道的?”   “书上啊,我刚翻了上古医书,里面有提。”   烬觉得哪日若自己疯了,那一定是被冥界的人逼疯的。   王不似王,臣不似臣,就连大夫都像是庸医。   冥翁拍心口保证道,“一定有用。”   “试试吧。”烬接过花,放到妖八嘴边,他又猛地拿起来,看向冥翁,肃色,“书给我看看。”   “……”   花虽然诡异,但妖八吞服后很快就苏醒过来。   当他睁开眼看见烬时,瞬间就恢复了精神,“阿烬!!!”   烬嫌弃地偏了偏脑袋,“你喊那么大声做什么,我耳朵要聋了。”   妖八兴奋道,“阿风呢?”   “她吃饱喝足睡觉了。”   妖八说道,“好啊,用凡人的话说,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们三人又一次大难不死,日后福气要逆天了。”   烬扯着嘴角挂了个微笑,“嗯。”他默了默还是说道,“夜魔君诱我们去采的火焰之花,是剧毒之花,触碰它的汁液会让人中毒,失去记忆,修为自动封存。”   妖八诧异,“那阿风如今……”   “嗯。”烬看着他点点头,“她失忆了,修为也封印了。”   原本还想着三人聚首,一起平安各自回家的妖八愣了愣,但很快他就说道,“没事没事,恢复记忆就好了,我们可都是有灵力的人,即便我们不行,那还有妖医、神医呢,这不难。”   他说了一串的话,生怕烬想不起来还有这些法子。但当他看见烬的眉头始终没有舒展时,忽然就明白了事情并不简单。   他的心也跟着沉了下来,问道,“是不是……还有别的隐情?”   烬微微点头,“一旦恢复记忆,修为也会随之解封,但伴随着修为重新回到她体内的同时,她很快也会……死。”   妖八错愕,他难以置信地说道,“世上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毒?”   一直在旁边站着的奉修说道,“有,冥界有。”   “那让长风恢复记忆,阻隔修为的归来,是不是能破解?”   烬摇摇头,“书上说不行。”   妖八没想到会这样,他重重跌坐回床上,叹了一口气,“那对长风来说,该多痛苦……”   “痛苦的是拥有记忆之人,如今的她只是一个自认为凡人的无忧姑娘。”烬听见隔壁的姑娘醒了,他听见她穿鞋的声音了。   屋里的人几乎同时停止了说话,都在听着往门外走去的脚步声。   烬推门出去,便看见长风在左右张望。待她看见他,便说道,“你们这里可真大啊,诶,不过下雨了吗,怎么天这么黑。”   她叽叽咕咕着,抬头望天。   冥界的天有些阴沉,似随时要山雨欲来。   长风张了张双臂,舒展筋骨,她难道躺了八百年不成,怎么身体僵成这样。她又问道,“那个……你到底是谁呀……你一定是救了我吧,那能不能告诉我,我是谁,住在哪里?”   烬答不上来。   “我得赶紧回家,我的家人一定很担心我。”她一顿,试探着问,“我有家人吧?”   烬看着眼里根本不认识他的姑娘,甚至着急着想离开他的姑娘,心口堵得难受。   她的每一句都像一根尖锐的铁钉,一下又一下地锤到他的心底,锤得鲜血淋淋。   他多希望长风是在骗他,回头就告诉他,她串通了冥王一起骗他的。   可如今就连他想听她骗他,都没有可能了。   长风见他只是一直看着自己却不说话,心里有些犯怵。她不问了,她觉得他不高兴。她又不好到处乱跑,纠结之下只好退回屋里。   心砰砰直跳——吓的。   那个男人虽然长得很好看但是不说话只是盯着她的样子太可怕啦!   奉修从屋里出来,一见他这神态,简直是再熟悉不过,当即问道,“咦?你是不是要哭?”   烬一顿,“没有。”   “哦,我以为你要哭。”奉修抽了抽鼻子,“你别哭,不然我也会哭。”   烬都被气精神了,“所以你是怕你自己哭所以才不让我哭?”   奉修看他,“对啊,不然呢?你难过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烬觉得他就是个憨憨,他越看他越觉得他欠一顿揍。可越想又越觉得好笑,都快笑出来了,长风的事没解决,却来这么一个憨憨,他笑也不是怒也不是,都快里外不是魔了。   “你看起来很别扭。”奉修认真说道。   “对,很别扭。”烬沉默片刻说道,“你能不能杀了夜魔君?”   “不能。”   他的拒绝也并非不在烬的意料之内,但是他拒绝得如此果断倒是烬没想到的,他问道,“为何?”   奉修说道,“冥界素来不犯外界,外界也不可侵犯冥界。夜魔君于我族素来规矩,从不僭越,我没有杀他的理由。”   “即便他算计了你心仪女子的女儿,你也不会动手?”   “不会。”奉修认真说道,“她是花姐姐的女儿,并不是花姐姐。”   这个逻辑似乎不太对,但烬又莫名理解了。他终于从奉修身上感觉到了身为冥王的气魄,但是他也明白了为何这样一个实力强大又对花无神忠诚敬爱的人,她却没有选择他。   看事太过刻板又太有原则的人,在某些方面并不能与她产生共鸣。   他不会因为心仪的人要守护什么而一起去守护。   花无神看重的天职对他而言,并不重要;她要守护的苍生,他也不在乎。   诚然他在乎她,但他不在乎她所在乎的一切。   那种喜欢,终究有些自私。   如果一个姑娘一无所有,也无所牵挂,想必最适合拥有奉修这样的恋人。   烬深知他的原则,没有打算设计让他帮自己除掉夜魔君。   他很想夜魔君死,但是血脉缘故,他杀不了他。   神族要他来制衡自己,维丨稳魔界的秩序,只要夜魔君不犯大事,就绝不会遭神族清算。   烬想,他不算计冥王,也算计不了神界,那他算计夜魔君,让他背负上神族非杀他不可的原因呢?   他算计夜魔君——没人会有意见吧? 第九十八章 放手   长风的状况急转直下。   她的修为已被封印, 又无灵力护体,在这冥界中便是被百鬼包围, 不过一夜, 她的阳气就受到了极大的影响。一早起来精神恍惚,吃饭的时候筷子都夹不住东西。   她的状态很差。   烬也看出来了。   吃完饭长风就说浑身倦怠,要睡觉。刚沾了枕头就呼呼昏睡过去, 仿佛被人抽了魂般。   奉修闻讯过来, 只是看了长风一眼,回头就对烬说道,“该让她去人界了,那里才是最适合她的地方。而且远离她熟知的地方, 对封印她的记忆有好处。”   妖八问道,“所以只能去人界,连妖族、神界都不能去了吗?”   奉修一口就说道,“不能。而且最好安排的身份要与如今的相差十万八千里, 火焰之花的毒我们只在书籍中见过, 谁也不知道什么事情会触发她的记忆恢复,能远离过去是最好的。”   这话妖八懂了, “也就是说,但凡一切能与她记忆挂钩的事,都要避免接触, 甚至提及。”   “是。”   “那……阿风再也不能见我们了,尤其是……”妖八也不是憨到底的性格, 他打住了话, 知道后面的话对烬来说有多残忍。   可烬比他想象中要平静很多。   妖八甚至无法从他的脸上判断出他到底伤不伤心, 难不难过。   他想问问, 烬已经开口了, “好。”   如此反应让奉修都觉得奇怪,但他没有问,别人的事与他没有太大关系,虽然那是花姐姐的女儿,但是毕竟不是花姐姐。   他说道,“那我去安排。”   “不必,我去安排。”烬转身从长风的房里出来,妖八也追了出来。   他对烬的这种态度实在是不能理解,喊道,“阿烬,你就真的这么让阿风去人间吗?”   烬长久默然,廊间的阴影似乎将所有的光芒都遮掩了,他身处阴影下,始终没有回头,最后说道,“我能如何……”   他这两日翻遍冥界古籍,都找不到如何解火焰之花的毒,又遍寻冥界老者,也是闻所未闻其解药。   他能怎么办……   只能眼睁睁看着长风失去所有记忆,包括对他的任何一丝记忆。   他不能留在长风身边了。   没有人会比他更难过。   但他无能为力。   妖八愣了神,他真是太混账了,阿烬怎么可能不难过。   烬走后,妖八叹气,此事还是要禀报妖主,毕竟她是长风的娘亲,而且她是六界战神,说不定她有办法能够解长风的毒呢?   想罢,他对身后的奉修说道,“我要回一趟妖界,此毒说不定我们妖主有办法解,她是个很厉害的人。”   “哦,好。”奉修淡然地点点头。   待妖八走后,奉修顿了顿,不由捂住心口。   他的妖主,那个很厉害的人,可不就是……他的花姐姐么!   好端端又提她作甚。   心口痛,痛得慌。   冥翁见他又失态,琢磨了下方才那只狼妖的话,想明白了,诧异,“他所说的妖主不正是花将军?”   说完他就被自家主子剜了一记眼刀。   冥翁一点也不怕这个哭包主子,问道,“您为何不去看看花将军呢?”   奉修瞪大了眼,还提,还提,他杀人的心都有了,“不去。”   “咦?”冥翁疑惑道,“为何不去,不是念了好多年?”——当年花将军仙逝,您差点把宫殿给哭崩了啊。   “就是不去。”奉修想着故人,眼睛已经红了,鼻子一酸,急忙掩面,“我怕当面哭,那就太丢人了。等我平复个三年,再去找她。”   “……哦……”冥翁看着又要把宫殿哭崩的王,默默抬头望天,三年……这都哭了三万年了,还没停歇呢,三年哪里够,“王啊,凡间有句话,叫打铁趁热,您不如借着救下花将军之女的名义,去见见花将军吧。”   奉修抬起湿漉漉的眼说道,“我差点揍了长风一顿,去见花姐姐会被她打死吧?”   ……您是会那么轻易被打死的人么!!!冥翁苦口婆心劝道,“花将军素来讲道理,不会的。”   “不,她对别人讲道理,对我不讲道理。会讲道理当初就不会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将我的石猫猫抢走,还说可爱,借去玩,一借就不还我了,那可是我费了好大功夫凿的。”   那您还不是没抢回来,心甘情愿送她了。冥翁对这哭包主子简直恨铁不成钢,“难怪哦……”   奉修问道,“难怪什么?”   冥翁笑了笑,叹气,“难怪花将军不要冥界之主,而是选了初出茅庐的君天临呢。至少君天临在花将军需要她的时候,绝不会像您这样,犹豫不决。”   这话着实是扎了心窝。   冥翁以为他会气哭,可奉修却一抹眼泪,说道,“我早就知道了。”   “啊?莫非您当年在花将军大婚之日,当真如宫里传言那般,偷偷溜出去找君天临打了一架?”   “我不与你说。”奉修对当日之事守口如瓶。   但冥翁没有猜错,他确实是去单独找过君天临,还找他打架。   但架没打成,他已经拜服对方。   比起他来,自己差劲多了。花姐姐嫁谁都是下嫁,除了君天临。   奉修叹了一口气,想到君天临已死,那花姐姐的心想必也死了,他此时出去做什么?   他又仰天长叹,许久才道,“我不会去找她。长风与烬离开后,你便关了冥界大门吧。魔族战败,魔人诸多不服,恐怕会趁机逃离魔族,四处作乱,及早防范才是。”   “是。”冥翁领命,看着神情落寞却决然的王,轻轻叹息。   妖八回了一趟妖界,他将希望都寄托到自己的王身上,那可是她的女儿,她一定会想尽办法救她的吧。   可是身为母亲的花无神沉默许久,素来坚定的眼里竟生了几分落寞和悲凉。   妖八再怎么憨也明白了,他急声问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火焰之花的毒只在传说中出现,它的解药至今无人知晓。冥界之主不知,我们身为外人,更不知晓。”花无神长叹。   这是妖八第一次听见她的叹息。   那样难过,那样无奈。   “难道阿风她真的就只能去做一个普通的凡人,将她的伙伴,她爱的神界,敬爱的您,甚至是喜欢的人都忘了吗?”   花无神不语,她搜尽自己所知,都没有找到解药。   “或许这就是她的宿命。”花无神如此说道,“暂且先让她做个凡人吧,我会一直寻找解药。”   “是……”妖八此刻想的不是长风,而是烬。   那是一个很孤独的人,他看得出来。   他的身边有了长风后,已经变了很多,可如今长风又走了,他可怎么办?   他从妖界刚出来,想去找烬,可烬已经在大门口等他了。   不过别了半日,烬的眼底满是疲倦和风霜,似乎足足八十一日都未眠。妖八大吃一惊,“阿烬你怎么了?”   “我很好。”烬说着就拿了个卷轴在空中抛开,那上面皆是人间景象。   而且细看,都是些凡人居住的房屋,上面还有人儿在说笑。   烬从第一户人家指着说道,“喏,这家,四代同堂,和睦友善,富有之家,若将长风安排到这家,那她便有七个同辈,很热闹,适合她。”   妖八说道,“那就这家吧。”   “不行。”烬一口拒绝,“同辈太多,得到的疼爱便少了。”   “……”那你跟我说作甚!   烬又指向第二家,“这家,三代忠烈,地位尊崇,老将膝下只有孙儿没有孙女,长风若去了,那兴许可以做个女将军呢。”   “那就这家吧。”   “不行。”   “???”   烬肃色,“好像皇帝昏庸,回头给个叛国的罪名,长风可就要被诛九族了!”   他指向第三家的时候,妖八立刻拦下他了,“你就说你觉得哪家最合适吧。”   烬默了默,指向其中一家。   妖八看去,只见那房屋并不奢华,甚至可以说是稍显破旧,院子里一对中年夫妻正在晒网,有说有笑,甚是和睦恩爱。   怎么看这就是一户渔夫之家,日子并不会过得太安逸,混个温饱吧。   “这……好像太穷了?”   “不穷,能买得起新衣裳,吃得起肉,村子里民风淳朴,而且这对夫妻膝下无儿无女,待人和善,若将长风塞入他们的记忆中,做了他们的女儿,一定会给她很大的自由和疼爱。”   妖八起先还不能理解为何他找个大富大贵的家,可如今一听,或许这般简单的关系更合适长风吧。   他蓦地问道,“打渔的?”   烬点头,“嗯,打渔的。”   妖八顿了顿,打渔的……那就每天可以吃鱼肉,喝鱼汤了。   他想到了三余镇那鲜美的、他们最爱喝的鱼汤。   果然啊……烬满心都在为长风着想。   他说道,“就这家吧。”   烬合上卷轴,“嗯”了一声,随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妖八便这么静静陪着他,不知从何安慰,但也无可安慰,唉——   烬和妖八回到了冥界,奉修已经亲自在等他们了。一见面便说道,“快些吧,她的身体又虚弱了许多。”   烬立刻闪身到了屋里,长风的气色很差,白如纸张,气若游丝,真像个活死人了。   “长风。”烬轻轻抱起她,唤她的名字。   昏睡中的长风迷迷糊糊地听见有人喊她,可是她记不起这是谁了。   她努力地想着,想睁开眼看看,可她根本没有力气这么做。   隐约中,她听见男子在耳边以极其克制的声音说道,“做个普通又快乐的凡人吧。”   他好像在哭。   他对她一定很重要。   这个念头在她的脑海中萦绕着,可脑子却越来越沉,真困啊。   “睡吧。”睡醒一觉,就快乐无忧,再不必背负那巨大沉重的使命了。   长风有些不甘心,想捞住那好像在她醒后就会消失的回忆,但她真的太困了,困得她睁不开眼。   不甘心……想捞住……想……捞住……   怀中的姑娘沉沉睡着了,呼吸又均匀又有些重。烬抱着她,亲手抹除了她最后的记忆,他知道从今往后长风就彻底将他忘了,再不会记得他。   若哪日她记忆恢复,便是她死去之时。   那他宁可长风忘了他,忘了六界,做个平凡的凡人姑娘。   他久久默然,抱着长风一动不动,身如石像,却不再有心了。他的心随着长风的记忆,一起消失了。 第九十九章 渔村姑娘   二月初七, 冬雪已化,岸上细柳微垂, 映得满河嫩柳初芽。   虽是正午, 但微风拂来时尚有些冷,孩童手里的红色鲤鱼拼命摆尾,想从他手中提的稻草中挣脱。   但稻草穿腮而过, 除非它将自己的鱼嘴撕烂, 否则绝无逃脱的希望。   它很快就要变成凡人餐桌上的菜了吧。   红烧还是清蒸?   它开始胡思乱想起来。   “回家烧鱼吃咯。”   孩童蹦着欢快的步子,往家里跑去。   “这鱼可真肥呀。”   孩童立刻停下脚步,纷纷喊道,“风姐姐。”   少女坐在自家院子门前, 腿上放了个大簸箕,上头放满了黄豆。长风正在挑拣好豆子,为清明时播种做准备。   她将坏豆子放在一个破碗上,已经盛了大半碗了, 豆子也快拣好。   长风说道, “这鱼哪里来的?”   孩童说道,“昨晚上游泄洪, 今日退潮,许多鱼来不及游走,便落在了那岩石堆上。这鱼卡在了石缝上, 被我捉了来。”   长风立刻笑道,“这鱼太笨了, 吃了它小心变笨蛋哦。”   锦鲤:“……”你丫的才笨!   孩童大惊失色, 信以为真问道, “真的吗?”   长风肃色点头, “真的。”   锦鲤:“……”喂喂!你真是个笨小孩, 笨死了,她诓你呢!   孩童看着手里的鱼,眼神变得复杂起来,此刻觉得它不香了,满脑子只剩“会变笨,会变笨哦”的念头。   见他神情纠结,长风扑哧一笑,“骗你的。”   “……风姐姐你干嘛骗人?”   “我想救这条鱼,我拿糖跟你换鱼好不好?”   孩童不解,“我们这渔村哪天不吃鱼的,风姐姐平日也吃呀,为什么这条鱼你要救?”   “初春之际鱼……”长风把鱼□□这话给咽了下去,“鱼籽多,你忘了长辈们说,开春不吃有籽鱼么?到了秋季鱼才会更多,渔村才能一直打渔,存活下去呀。”   孩童了然,“对哦,我怎么忘了这事。”他说道,“可这鱼太重了,我没力气提回去了……”   “交给我吧,我去放生。”   “好耶。”孩童将锦鲤交给她,糖也不要就跑了,生怕被捉了去亲自放生,那可就太沉了,他可不笨,这算法他算得明白。   长风解开穿在鱼鳃上的稻草,将湿漉漉的稻草塞到它的嘴里。   锦鲤仿若得救了般,回过神来。它恍惚间听见美丽的少女吐槽说道,“你啊,以后可要注意涨潮退潮,不要再被困在礁石林中了。还好被人发现了,不然你这会就变成鱼干了。”   锦鲤感激涕零,接受了她的叮嘱。   “你要是变成鱼干,一肚子的鱼籽也跟着完了。”   锦鲤终于忍无可忍说道,“我这是胖好不好!”   长风蓦地看向手中鱼,“诶?竟不是孕育了一肚子鱼籽???”   锦鲤大惊,“你听得懂我说话?”   “你可真胖呐!”长风啧啧称奇,自己竟看走眼了,“难怪你被抓了也没一点身为母亲无法救子的绝望,眼神确实不对劲,原来只是条胖鱼。”   “……”一个“胖”字大可不必说两遍。锦鲤气呼呼说道,“我这是胖而不是有孕,那你是不救我了吗?”   长风笑道,“还没见过如此理直气壮的鱼呢,虽然我喜欢吃鱼,但你应该就是山上道士说的快修炼成妖的鱼吧,跟普通的鱼不一样。”   锦鲤修炼七十年,马上就要成妖了,当然不愿被人吃掉。   可身为一条鱼,它看惯了同类被捕、被吃,久了也就看淡了,被吃……大概就是它们身为鱼的另一种使命吧……   但如今碰见这个通鱼话的凡人,它又不想死了。   毕竟能活的话,谁想死呢。   “那你……能不能放了我?”   “我不放了你那跟你叨叨那么多做什么。”长风起身将簸箕放到一旁,把鱼横抱着,走到最近的河流,问道,“在这里将你放生,可合你的意?”   锦鲤简直要哭了,“合适,合适。”   长风松手,锦鲤立刻跳入水中,摆尾游走。片刻那抹红色云雾又游了回来,冲她说道,“你叫什么呀,日后我若成了大妖怪,一定不会忘了你的。不过等我成为大妖怪,好像得过好多年好多年,只能是报答你下辈子的恩情了。”   “我叫风铃。”长风说道,“自由的风,响亮的铃。”   “哦!”锦鲤记住了。   它再次游走的时候忽然想——咦,它在这村庄河流修炼七十载,对村子三百余人的事情了如指掌,这风铃姑娘……她是哪户人家生的?她什么时候在这的?咦?咦??   唔……   怎么就想不起来了呢。   可从刚才那孩童的反应来看,跟她很是熟络,像是在这土生土长的姑娘。   完了,它才七十岁,记性竟然如此之差,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这记性还修什么妖,还不如被清蒸了呢!   长风回到家里时,只见母亲正在挑拣她未挑完的豆子。她立刻小跑过去,抱住母亲的脖子亲昵说道,“娘——”   风娘是个长相十分和蔼的妇人,年纪上来后,眼角和面颊添了细碎的皱纹,反而让她的面目更加和善。丈夫对她很好,女儿的脾气也好,一家三口和睦恭顺,即便不富裕,但她心中满足。   也正是这种满足,让她整个人看起来都似菩萨般慈悲,是个大善人的面庞。   她温声笑道,“你跑哪去了,豆子也不挑了,回头让猫拱了可怎么办?”   “我跟附近的猫都打过招呼了,它们不会来踢翻我的豆子,更不会来偷我们家的腊肉。”   “对对,你还跟附近的狗都说了,不要冲你爹娘吠,也不要欺负小孩子。”   “对呀对呀。”   “是呀是呀。”风娘顺着她软腻的话重复着语气,又笑了起来,“你这般厉害,朝廷真该给你封个官。”   长风好奇问,“封什么官?”   这时院子里传来风爹的声音,“天天说大话的官。”   长风探头往门后看去,“咦,爹爹你回来啦?”   想必是刚回来,这会院子里的渔网才刚在架子上铺开。她跑过去搭把手,还不忘往鱼缸里看一眼。那里游了十余条大鱼,收获还是不错的。   一定是神仙庇佑,她家每日网的鱼都是又大又肥的,拿去卖也能卖个好价钱。   不过爹爹总是不贪多,网的鱼多了,卖了好价钱,也总要买了米分给村里的孤寡老者,所以自家过得素来清贫不富裕。   只是长风喜欢这样善良有担当的爹娘,倒也过得舒坦。   风爹说道,“去年雨水少,河堤都干了好几处。今年若是再如此,怕是鱼都不多了。”   “不会的爹爹,去年冬天下了好大的雪,山上积雪满满,等它们化开,河流就有水了。”   “山上的雪跟天上的雨可不一样。”风爹带着平凡人惯有的对老天爷的忧虑,“但愿风调雨顺吧。”   本着这个信念,到了晚饭的时候,风爹又特地祭出了一条鱼,满满的仪式感。   长风把鱼拿回厨房的时候也念叨道,“今年要风调雨顺哦。”   “听见了。”   耳边似有人规规矩矩地应了一声,她往四下看去,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年纪轻轻她就耳背了???   长风没有太在意,收拾完碗筷就梳洗去了。   洗完长发出来,她坐在床边拧发,二月的天晚上还很冷,一阵寒风呼啸,她抖了抖身,“好冷。”   “说好冷呢,不许再刮风了!”   “晓得了晓得了。”   长风一顿,她耳背到如此地步了?   平日里也没听见过呀。   她赶紧关好窗户,把头发拧干便睡觉去了。迷糊中她总听见有人在说话,可又醒不来。外面的人似乎走了一波又一波,终于她听清楚了两个汉子的对话。   “我们偷偷溜过来看小老大,她不会发现吧?”   “不会不会,她都没修为了,发现不了我们。”   “上面三令五申不许我们偷瞧,到底有什么玄机……小老大不就是失忆了么?”   “不知道啊,军令如山,看一眼就走吧,可别被真的发现了。”   “好噢。”   窗外的声音碎碎念着,比蚊子的声音还小。可是长风的听力异常灵敏,听见人声的她猛地从梦中苏醒。   她睁大眼睛看着从窗外洒入的月光,满屋银白,冷冷清清,甚至透着一丝诡异。   但窗外有人声,却无人影。   她张了张嘴,已觉骇然,心中呐喊道——耳背个鬼,这是见鬼了啊!!!   晨起的长风脑袋晕乎还胀痛。   可怕,昨晚的事太可怕了。   来来回回好几波人……不,好几波鬼啊。   风娘见她一早起来便神情恍惚,问道,“昨晚没睡好么?”   长风不想娘亲担心,便说道,“大概是被子薄了,睡得冷,便没睡好。”   “哦。”风娘应了一声,又给她多添了一筷子粉,“多吃点,暖暖身。”   等长风吃完早食回屋里拿针线想给爹爹补渔网,就见自己床上的杯子换了更厚实的。她顿了顿,心里不由觉得暖和。   一日过去,傍晚时风爹回来,进门就连声说道,“今日也不知怎的,竟是一条鱼都没捕到。”   这种事情几乎是他们一家从未经历过的,风娘有些吃惊,“那同村的人呢?他们可捕到了?”   “也没有,所以才奇怪啊。那湖里风平浪静的,一条鱼的影子都不见。等了一天,终于是见到几条,可片刻就不见了,像是湖底有什么怪物,将它们全吃了,一口都不留给我们这些渔民。”   风爹说归说,但也没叹大气。一来他乐观,觉得这只是偶然的事,明日便会有鱼了;二来是他不想在妻女面前长吁短叹,令她们跟着担心。   他轻描淡写地说完,此事就算过去了。   长风如他一样乐观,只是心中多了几分疑惑,但她不会捕鱼,在家里也只是帮着收鱼,着急也没有用。   风爹似乎是想的太过美好了,接连五日,整个渔村都无鱼可收。   眼见村里人愈发焦虑,这下村长坐不住了,急忙去外头请了个道士来看。   道士是个修仙之人,确实有三分实力。他领着弟子拿着家当过来做法,一瞧这看似平静的湖水便说道,“湖里有妖兽,将鱼虾都吃光了啊。”   村长急忙问道,“那如何是好?”   道士说道,“容我先做法,看看能否降服这妖物。”   道士开坛做法,整个渔村的人都跑来看热闹。长风也挤在村民中瞧看,她想若能找到前几日放生的小胖鱼,那或许能问问。诶,它该不会也被怪物吃了吧?   长风想着,忽然道士朝这边喝声,“何等邪祟藏匿其中,还不速速现身!”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不知他指的谁。   道士借着罗盘指向盯看人群,可他道行浅,只能借着罗盘看出村民里有异类,却看不出是谁。   艺高人胆大,但艺不高……就吓破胆了。   村长追问道,“邪祟到底在哪里??”   道士不知如何作答。   早在远处“看热闹”的妖八说道,“这道士不会连累阿风吧?”   “他很烦诶。”坐在树上的司瑶张望说道,“他连湖里有妖物都看不出来,还盯上了长风。”   两人说着话,旁边被铁链拴住的妖兽张了张嘴,呼出的气满是鱼腥味。妖八朝它脑袋上揍了一拳,“下回再敢靠近阿风,我就将你送到牢里大卸八块。”   妖族中人不许靠近渔村,这是妖主下的命令,这贪吃的东西竟敢来渔村作乱,真是缺心眼。   妖兽嗷呜了一声,不敢作声。   司瑶见那道士还拿着罗盘不放,伸手朝罗盘弹指。   嘭。   罗盘顿时成了一地碎屑。   道士惊出一身鸡皮疙瘩,愕然张嘴。   村人见他如此,更是受了惊吓,“道长这是怎么了??”   道士额上冷汗涔涔,说道,“这妖怪太过厉害,我怕是无能为力了,你们另请高明吧。”   说完他就急忙让弟子收拾东西准备跑,村人急声挽留,但道士要命不要钱,拔腿就跑了。   村里人已是愁眉苦脸,想着另请高明了。   长风也觉担心,这道士在镇上是最有名的行家,若他都无法驱邪,那还有谁能帮他们?   这时她的耳边传来一个很好听的小姑娘的声音,“没事啦!”   长风抬头,村民都在自顾自说着,没有人跟她说话。   “湖里的妖怪已捉,明日便有鱼游回来啦。”   “……”这回她听得真切了,当真有人在说话!她四顾茫然,不见那个小姑娘。   妖八见司瑶耳边传音,一把捂住她的嘴,急声,“万一阿风想起你的声音怎么办,一旦恢复记忆她会死的!”   司瑶也惊了惊,“我方才见她焦急忧愁,就……”   “好了,走吧。”   司瑶又问,“她真的不能恢复记忆了?那魔君他……”   妖八默了默,想到一年未见的阿烬,甚是想念担忧,“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   没有人知道烬这一年来在忙什么。   在送长风到渔村,安置妥当后,他好似也在六界消失了。   有人说他一直在魔界,未再出过大门。也有人说他一直在找火焰之花的解药,游走六界。   妖八能肯定的只有一件事——烬没有忘记长风。 第一百章 手段   “又有三位上神失踪了。”神者来报时, 大罗天尊也觉事态越发严重了。   神者继续说道,“加上他们三位尊者, 今年便有七十二位尊者失踪了。”他面露忧愁, “都是……当初支持杀夜魔君的人。”   此话一出,在场的百余天神面色皆是凝重,也有人欲要言语, 却被大罗天尊制止。   可心有疑虑的人实在太多, 就算是天尊制止也无用。   “自夜魔君从魔界逃出,便四处击杀我族中人,其反扑之心昭然若揭。”   “天尊,夜魔君如今所劫持之人具是当初支持除魔者, 如今七十二位尊者失踪,难道您还要继续看族人失去下落,生死不明么?”   “请天尊三思。”   “请天尊下令斩杀夜魔君,再议除魔之事!”   “请天尊下令。”   一时殿内请求声不断, 就连原本坚持大局为重, 不愿除去夜魔君的神者,也纷纷站出请求除魔。   大罗天尊待众人唇舌平息, 才说道,“此事蹊跷。”   众神微愠,“如何蹊跷?”   大罗天尊自然知道他们在怒什么, 同族失踪,指向明显, 可他却有偏袒前魔君之意, 的确会让众人不服。但他身居天尊之位, 思量远比他们要多很多。他声调缓慢得似乎能令呼啸海水平息, “夜魔君不会如此愚蠢。他的元气尚未恢复, 实力也远不比当年,绝不会做出绑架神者如此愚钝之事,那无异于自寻死路。”   神者问道,“若捉走七十二位同族的人不是他,那能是谁,用意何为?”   “用意……”他当然知道,只是他看着激愤的族人,知道真相已无法成为说服他们的理由,他们不会相信夜魔君是无辜的。   神对魔的敌意,从来都是天生的。   众神再次逼声,“请天尊下令,速速击杀夜魔君,护我族人周全!”   大罗天尊闭目沉思,说道,“传我命令,捉拿夜魔君。”   “捉拿?”   众神难以置信看着他,天尊说道,“不生擒,如何问出失踪族人下落?”   众神这才释怀,顷刻散去,赶赴天地八方捉拿夜魔君。   大罗天尊轻轻叹气,“若将他击杀,日后还有谁能制衡烬魔君,怕是更加猖狂了吧……”   话落,殿内传来烬的冷冷轻笑声,“你以为他活着就能制衡我?除非你和花无神一起出手,否则没有人能制衡我。只是如今六界安宁,也是你们最愿意见到的局面,断不会将我杀了,去扶持一个新魔君吧?万一那魔君好战呢……至少,本尊不好战,这点你们很清楚。”   声音在殿内,甚至是十分清楚的传音之声,想必他已偷窥许久。   大罗天尊说道,“你在神族安插了多少细作?”   “魔族也有不少神族的细作。”   ——礼尚往来,你也说不得我狡诈。   “你竟这般快地承认了。”大罗天尊略有些诧异,承认神族有魔族安排的细作,这本身就很大胆。   不过也很合理。   这个手段他们已经用了几百万年了。   烬说道,“既是两族惯用的手段,何必掩饰。而且,告知你此事,你也无法查出,不是更令神族忌惮我么?”   大罗天尊沉默片刻才道,“你与你的先祖十分不同。”他继续说道,“更卑鄙。”   远在人间入口,正被日光照得浑身都镀了一层光的烬挑眉,这话应该是在夸他,而不是骂人。   “是你蛊丨惑那七十二位神者隐匿魔界,假意被夜魔君所杀,让神族怨恨,逼我下令除魔的吧?”   烬笑了笑,“是。”   “本尊不明白,为何你要如此冒险逼我击杀夜魔君?你这一年来统治魔族,众魔臣服,那他对你的威胁应当已不大。”   “从一开始我夺位,他对我就已无威胁。”   “那你为何要这么做?”   沐浴在日光下的烬似乎也并不是那样清朗明媚,眉宇间始终藏着些许黯淡。   像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让人无法快乐起来。   他杀不了夜魔君,弟弟囚禁兄长,亦或是新任魔君弑君,这种事会影响他在族中的威信。可如果是神族出手,那就再好不过了。   既能一世囚住夜魔君,也能让两族怨恨加深,一世对立,这于他的地位巩固有很大的帮助。   至于为何他要这么做……   烬想,谁让夜魔君要设计陷害长风呢……   他恨不得他灰飞烟灭。   大罗天尊还在等他的回答,但他发现殿内已无传音,那新任魔尊隐匿了起来。   他默了默,随后传令说道,“将殿内的密耳找出销毁,加强防御。”   今日的人间阳光灿烂又明媚,渔村因又有鱼可捕,失而复得,也是一派过年的气氛。   村民也不知是道士驱邪成功了还是水神庇佑,但感恩的祭祀活动是少不了的。   从昨日开始村民就已经在筹备,家家户户杀鸡做团子,又挑出最大的鱼送上祭坛,献给水神。祭坛旁边有年轻小伙在垒着三角镂空的木材高楼,准备傍晚点燃篝火庆贺。   此时已有不少邻村人也来帮忙,镇上也商户年轻人来围看这难得的盛宴。   一时渔村人山人海,打破了素日的平静。   长风和别的姑娘一起在人群中穿梭着,招待四方客人。   即便人那么多,只着一身朴素布衣的长风依旧如一颗璀璨明珠,她的青丝如墨,笑靥如花,引得外乡人纷纷瞧看。不一会人群里就传开了——这小小渔村里,有个姑娘异常美丽,宛若神女。   好的消息传的也快,等长风再入人群,明显发现瞧看自己的人多了。   她不惧外人瞧看,又不会少二两肉。就是挡道呐,还碍事,这就很烦人了。   还有胆子大的青年上前,腼腆地问她名姓,可有婚配。   仿佛是借着人多壮胆,个个都往跟前凑。   好在有同村的姑娘替长风打掩护,让她不至于被问得面红耳赤。   待他们在前头说着打趣的话,她便趁机离开人群,往人少的地方去。   不等她松口气,手忽然被人塞了什么东西,拂得手心极痒。她吓了一跳,抬眼看去,便见一个高大的青年人站在面前,背光而站的这人年纪很轻,一身长衫书生模样,不过长得不好看,突然见了陌生人,长风又被吓了一跳。   “你不嫌苍蝇烦么?把面纱戴上。”书生偏身说着,有些生气,“少往人堆里挤!”   这语气听着就像是三十年老熟人,长风看着手中纱巾,又看看他,“他们也没做错什么,你不能喊他们苍蝇。面纱我戴上就是了,多谢你。不过人堆里我还得去帮忙。”   “你去帮什么忙,少你一个倒也不少。”   “我是渔村的人,多我一个便多个帮手。”   书生哼哼,鼻子出气,他真想把她抓走,他横竖就是看不惯她在这做一个小小凡人。   若无当日花毒,她此时本该在天界又升几阶,率领更多的部将的。   终有一日她会成为……   烬收起自己的遥遥幻想,又觉呼吸不畅了。   长风见他总是侧身跟自己说话,连个正脸也不给,探身看他,虽说脸丑了点,但也不是凶神恶煞,怎么就不敢看着她的眼睛说话。她也不好多问,戴上面纱说道,“我要回去帮忙了,多谢你替我想了个解围的法子。”   她说完就蹦着步子回到了人潮中,背影和步伐是那样快乐轻松。   这种快乐感染了心中烦闷的烬。   他目光长投,久久没有从少女的背影上离开。   他想,或许如今的长风是快乐的,放不下的是他而已。   白日喧嚣过后,夜里的篝火又开,长者和幼童已经回家休息去了,留下了永远充满活力的年轻人。   他们今夜还要围绕篝火载歌载舞,让这种热闹传递给水神,庇佑渔村安宁。   青年们没有忘记渔村里的风铃姑娘,但他们寻遍人群都不见她。   长风没有去,她可不想太过出风头,被众星捧月。   她的年纪已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可她对婚事一点心思都没有。娘亲曾试探问她,可有心仪的人,回头让媒人说去。她说没有,对,没有,就算是村里最强壮的打渔郎,镇上念书极好的探花郎,她只看一眼,也无兴趣。   没有喜欢的人。   多看一眼都觉得庸俗无趣。   她曾在夜里暗想,她莫不是对男子不感兴趣吧……   可是……她分明在梦里梦见过一个男子。   那男子高高瘦瘦,却总是背对着她,她想绕过去看他的脸,可每次要看到的时候,梦就醒了。   你说气人不气人。   今晚她睡得迷迷糊糊,又梦到了那男子。他说了几句话又要走,她便拉住他的衣角,说道,“让我看看你吧。”   她以为梦又要醒,可这次竟然没有。   男子缓缓转身,她紧张得呼吸都快要停了。   待看到男子正脸,她当真呼吸停掉了——竟是白日里见到的那丑书生!   长风猛地从梦里醒来,没理由啊,她看不上渔村镇上最俊朗的男子,怎么对一个丑书生心念念。   吓死了好吗。   “为何突然恢复了些神知?”   窗外忽然传来男子低声,长风当即竖起耳朵听。又来了又来了,屋外又来了一堆精怪在碎碎念了。   “她本就是神,灵力不弱,许是这一年来灵力抗衡,令毒素削减了,所以恢复了些神知。”   “……记忆……”   长风屏息听着,听得不太真切,但那提及“记忆”二字的男子声音明显充满了担忧,可担忧之中似乎还有一丝……嗯?藏不住的激动?欢喜?   “我如今担心一件事。”奉修说道,“她身处人间,灵力四溢却又无自保能力,难免会惹来众多精怪的觊觎骚丨扰。”   “嗯。”   她闹不清屋外的人是谁,这种迷迷糊糊的感觉这几日愈发强烈,仿若她是那戏本子里有着什么天大秘密的人。   偏是身体动弹不得,连眼睛都睁不开,无法起身查看,反而愈发想昏睡。   “长风……”   男子低声念着一个名字,应当是个姑娘的名字。   那样缓慢沉厚。   他一定很喜欢她。   她想,随后便在屋外的细碎低语声中,沉沉睡了过去。 第一百零一章 人性   早上起来长风还觉昨晚的梦有点惊悚。   她不是对丑男人有偏见, 只是她的梦中情郎是那书生,她确实难以接受。   哪个少女不怀春, 不希望自己的未来夫婿又高又俊又多金呐!   长风边走边挽起长发, 拿了脸盆打水准备洗漱。   晨起的水清冽,扑在脸上略显冰凉,但也舒服。   她捧起水要扑第二次时, 忽然觉得脸盆里有什么东西。她蓦地睁开眼, 睫毛上悬挂的水珠让她没有立刻看清盆里的东西。   但很快她就发现盆里有两只手。   不是人手,而是像干枯树枝死尸般的手。   她愕然后退。   但手突然变长,猛地挂在她的脖子上,便将她往脸盆里揽。   “呼噜——”长风一脸扎入水中, 呛得鼻子嘴巴都是水。   水入鼻腔难受得让她想咳嗽,但一张嘴又灌入一大口水,强烈的窒息感直冲脑门。   她要死了,要溺死在自家脸盆里了。   “嘻嘻, 想不到这破小村落竟有如此美味。”   女妖的声音邪魅刺耳, 长风在水中隐约看见一个女人舔舐红唇,那舌头长如蛇信, 撩拨在她的脸上,恶心得她冒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脸盆明明两拳高,但长风半截身体都已经没入水中。   她不愿就这么死了, 伸手抓住女妖的舌头,那蛇信却如红线, 迅速纠缠住她整条胳膊, 又一次往里拖拽。   哗啦——   水已经浸湿她的长裙。   死亡的感觉袭来, 令人绝望窒息。   女妖贪婪地将信子收回, 想尽快享用这美味。   可下一刻手中猎物突然被人从水中拽走, 差点没将她缠裹在这女人身上的舌头给扯断。   她大怒,探身出水,想要将对方一同杀死。   一个平平无奇甚至可以说样貌属实丑陋的书生站在院中,抱着昏迷不醒的姑娘,偏身盯她。   “你动她,是找死么?”   女妖对上男人冷厉如刀的双眼,巨大的压迫感随之袭来,那是即将被杀死的危险预感。她尖叫着想要逃离,就在她转身之际,耳边便传来炸裂声,鲜血飞溅,从她的眉眼飞过,仿若下着一场猩红雨水。   她低垂眉眼,自己的身体已经炸得肉块横飞。   “……”   烬看也没看死去的女妖一眼,直接将长风送回房里,给她渡了一口气。   随后便坐在一旁看着仍未苏醒的她。   凡人梳的发髻,简单随意;凡人的面庞,少了仙气;凡人的衣着,粗衣麻布。   他一直觉得能成为二代战神的姑娘,如今只能做个凡人姑娘,被一个小小水妖欺负成那样。   他越想眉头就皱得越紧。   简直是越想越气。   待神族捉到夜魔君,他一定要想办法折磨他个千百万年,方能泄恨。   “咳。”昏迷的姑娘觉得喉咙微痒,咳出那呛嗓子眼的水后,终于慢慢苏醒过来。   她微觉额上有什么东西轻轻印来,柔软冰凉,似两瓣唇齿,可温度好像不对,太冷了,没有丝毫温度。   长风蓦地睁开眼,却什么都没有。   等等。   回想到方才的事,她心中骇然,猛地坐了起来,环顾四下,又看衣裳。   在屋里,没有人。   衣服是干干爽爽的,哪里有湿漉漉的痕迹。   长风松了一口气再次躺下。   哦,原来她方才是做梦啊,真是很可怕的女妖梦。   她一定没睡醒,再睡一会吧。   重新闭上眼的她顿了顿,又一次睁眼,心头一个哆嗦。   ——她穿的可不是寝衣。   方才根本不是梦!!!   晌午用饭时,风娘明显看出女儿心不在焉,关切问道,“昨晚又没睡好么?”   “有点。”长风不敢说那怪力乱神的事,怕吓着胆小的娘亲,“没事,娘不用担心。”   她努力扒拉了一碗饭以证明自己没事,待午后娘亲出门,她便带上积攒的碎银,往镇上去了。   她可不愿坐以待毙,死在妖物手上。   还是去镇上找那位道士,求他给自己一道平安符吧。   渔村离镇上有些距离,途中要渡河,陆路还要再行两里,从早上出发,约莫中午才到。   翌日长风用过早饭后,便说自己去寻朋友玩,随后就往镇子去了。   三个渔村只有一条渡船,而且每日外出的人甚少,因此渡河的船只仅有辰时一艘,碰巧集日,赶集的人多,这能坐三十余人的渡船便坐了满满当当的人。   船上的人都差不多都互相认识,一坐下便聊起天来,好不热闹。   长风坐在船尾,面朝宽广河流,并没有和他们交谈。   今日无风,河面安静,渡船划开的水纹荡漾在被春景填满绿意的河面上,更让人心中安宁。   接连几日没有睡好的长风微微眯眼,有点犯困。   “哗啦。”   船下忽然游过一条比船身还要长的鱼,划拉出巨大的波纹。   船上的人聊得正好,并没有发现这个异象。   倒是快昏睡的长风不知怎的警觉起来,仿佛有种奇怪的预感在脑中漾开。   她猛地低头往船身一侧看,并未看见什么奇怪的东西。她顿了顿,嘀咕,“我多想了么……”   “哗啦。”   像是巨兽在回应她的猜测,又游了回来。   船身也随之动荡。   众人终于惊觉船身有巨兽围绕,顿时叫了起来,“有妖怪!”   这一声令其余不知巨兽的人都紧张起来,纷纷探头往船外看。此时巨兽猛然摆尾,掀起三丈高的巨浪。浪花如暴雨落下,瞬间将一船人的头发都打湿了。   这下船上乱成了一锅粥,尖叫着想要逃窜。   可这里是船,又坐满了人,哪里有逃窜的地方。更何况他们人一乱,船身便剧烈晃动起来,惹得船夫大叫,“快坐下!坐下啊!再动船可就要翻了!!!”   可众人不听。   长风站起身大喊,“船一翻我们通通都要掉水里喂妖怪!!!”   这话瞬间让慌乱的众人镇定下来,至少他们在船上是安全的,他们可不想掉水里喂鱼!   “哗啦。”巨兽又一次摆尾,试图将船上的人给震落下来。   有人看出门道来了,试着说道,“这妖怪上不来?等着我们下去?”   立刻有人附和,“我看像,不然它拍什么船?”   长风大声道,“大家抓好船,没船身可抓的就抓紧旁边的人,我们如今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千万不要乱!”   六神无主的众人急忙照她说的做,谁也不敢推攘。   长风又对船夫说道,“赶紧撑船,河里是妖怪的地盘,我们不离开这里,迟早也要被它耗死,快趁着天色早赶紧走!”   船夫回神,“好,好。”   他急忙将收起竹竿,打算掉头回去。   可当他收起撑船的竿子时,它却只剩半丈长了。长风立刻说道,“换浆!”   船夫只好换浆,又寻了三个汉子一块划。   可浆刚下水,便被巨兽一口咬断。   接连咬了两块浆,船夫都不敢再下水了,他说道,“再咬可就真回不去了,姑娘……你说该怎么办?”   长风蹙眉,跑到船身探头看那巨兽,只见它还在船外游水。突然巨兽探头,猛然冒出水面,露出一颗滑溜溜一只眼睛一只嘴巴的鱼头。它张开大嘴便朝长风咬去,好在长风有所准备,立刻收回了脑袋。   船上有妇人愕然道,“这不是风家姑娘吗,风铃你快进来,别去招惹那妖怪!”   “一个姑娘家胆子可真大啊。”   “我们还能活着出去吗?”   “呜呜呜。”   长风没有听他们说话,只是聚精会神看着那巨兽。   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试着走到船的另一边,而那巨兽果真也随着掉头,在水中用那独眼盯着她,虎视眈眈,垂涎至极。   “这妖怪好像总盯着她啊。”   “该不会是……找她的吧,不关我们的事?”   “我觉得是……”   “那我们成陪葬的倒霉鬼了?”   非议声越发大了,他们方才还在惊叹这姑娘的胆识,如今发现妖怪的目标是她,突然就变得不客气起来,甚至充满了怨恨。   长风又不是聋子,她当然听见了。   她紧抓船身,跟水里的独眼妖怪对视着。   那只眼睛里的神情她认得,昨日才刚见过一样的眼神呢。贪婪、垂涎,是那水盆女妖的眼神。   她不知道自己怎么突然就成了妖物眼中的美食,好似一夜之间被妖怪盯上了。   “你在这,我们都会死。”突然有人开口了。   他的声音不大,待众人看去,他又以袖掩面,都是邻村认识的,他开这个口就像是推人去死,对日后的影响总归不好,能遮就遮吧。   不过既然有人开口,那接下的人负罪感便降至了零,纷纷说道。   “如果不是你,我们怎么会被妖怪盯上。”   “我们可不想给你陪葬啊。”   “都是一个村子的人,你可不能这么自私,留我们大家伙在这陪你喂妖怪吧?”   “要不……你跳船吧。”   “……对啊,你跳船吧。说不定你不会死,妖怪只是要娶你做媳妇呢!”   “跳吧。”   “跳吧。”   长风听着这些越发过分恶毒的话,转身用眼睛搜寻说这些话的人。可当她回头时,船上声音戛然而止,众人的眼神纷纷躲开她,似乎不敢跟她当面说这种逼死人的话。   她的眼里只看见素日里和蔼迎人又善良的普通百姓。   刚才的声音好像只是她的臆想。   但她肯定不是。   他们希望她跳河喂妖怪。   长风默然,换成是她,她会想着怎么齐心协力杀死妖怪。她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但她就是敢这么做。   如今船上的人毫无斗志,她一个人怎么杀巨兽?   到头来巨兽暴怒掀船,满船的人就都要死了。   她的目光扫过这三十余人,里面还有几个孩童。一个女童跟她的目光对上,天真说道,“或许我们可以一起抓妖怪呀。”   话落她便被母亲捂住了嘴,那母亲的眼里充满了恐惧,生怕得罪了妖怪。   长风心底的愤怒忽然被女童烂漫的笑颜抚平了。   如果说满船的人都无法逼死她,那女童的一句话,值得她去试试救下他们。   她轻笑道,“你们感谢她吧,如果不是她,我真会拉你们一起陪葬呢。”   众人看着此时还能露出笑脸的少女,不由心觉骇然。   长风松开了手,随后倒身跳入河中。   等候已久的巨兽顿时亢奋,张开硕大鱼嘴,一口将她咬住,拖入河流之中。   众人没有欢呼得救,也没有人出声。他们眼底的紧张和惊恐渐渐散去,换上了悲悯之色,叹息道“可惜了”,仿佛方才逼死姑娘的人根本不是他们。   “呵。”   一个长衫男子摘去头上斗笠,明明是一张很丑的脸,可他的眼睛却好像锐利得刀,让他有一种奇怪的邪魅感,似乎脸长得怎么样都不重要了。   他轻轻笑道,“虚伪的凡人。”   众人还未回神,就见他跳人水中。他们惊呼,纷纷探身,但奇怪的是,见他入水,却不见荡起浪花。   像凭空消失了。   今日所发生的灵异之事,恐怕他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了! 第一百零二章 邻居   长风觉得自己跟水有仇, 不是在被淹就是在被淹的路上,简直就是个倒霉蛋。   这次她真要死了吧。   她努力睁着眼睛, 看着离自己越来越远的河面, 日光也渐渐薄弱了,这河底真深呀,连光都透不下来了。   隐约中她看见有人如鱼迅速游来, 对方的目标似乎是自己。   那人的影子修长, 在水底却又朦胧,像极了梦中的男子。长风张了张嘴想让他快走,但嘴里却灌满了水,呛得她急咳, 随后又呛水。   要死了。   要死了。   长风的肺要炸了。   不过她的肺还没炸,倒是真听见耳边有什么炸开了,待她再睁眼,水底竟已是血红一片, 她甚至看见了方才叼着自己鱼怪的巨大牙齿, 正在水里飘荡。   鱼怪死了?   怎么死的???   男子已经游到她身边,一手揽住她的腰, 迅速地朝水面游去。   河水迷离了眼,但长风还是认出了他是谁,就是那个她觉得丑的书生。   他竟救了她。   长风突然觉得许是他的一身正气影响, 他的脸也不丑了。   烬将长风带离水底,边捞上岸边给她渡气。有了外力相助, 长风也在飞快恢复着, 面色也开始如常。   只是奇怪的是, 那书生将她放到岸边草地上, 就打算走的模样。   长风忙用虚弱的声音唤道, “书生……书生。”   听见长风开口,烬还觉诧异,他以为她虚弱的凡人身体还在晕着呢。这打算悄悄走开的计划登时被打乱,他僵硬偏身,“做什么?”   “你救了我,多谢……”长风半撑着身体说道,“你刚才也在船上么?可我好像没有看见你。”   烬说道,“天热,戴着斗笠。”   长风想了想,好像是有那么一号戴斗笠的人。   她见他总偏着身体跟自己说话,好像都不愿用正脸看人。看来——他知道自己长得不好看,如今入了水,头发湿漉漉,衣服也贴身,一定更难看。   不过此时她不觉得他难看了,甚至觉得他身上透着一股俊逸神采,比船上那些逼她去死的人可好太多了。   “你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长风还没拦他,书生就真的走了,连走带跑,生怕她要吃人似的。   烬不是怕她吃人,是怕跟她多说几句话触动了她的记忆。   要不然他为何要半躲着她,为何要化作丑八怪,为何装作弱书生模样。   还不是想切断她脑海中一切关于他的记忆。   烬的心情很复杂,他希望长风会想起他,但他又不敢这么做。因为他更怕长风会死,那他连化作丑书生的机会都没有了。   他这一年除了想着怎么把夜魔君送给神界宰割,还想着怎么解长风身上的毒。   可惜,他们四界的王联手搜寻解药,都没有找到可解的办法。   连他们都找不到的东西,看来真是无药可解了。   已经走远了的烬回头看向坐在岸边的姑娘,心中烦闷。   长风去镇上不成,又被书生救回村落岸边,便只能先回家去了。   她生怕自己跳河的事已经传遍村子,届时流言蜚语太多,她不知该如何面对爹娘。可她发现村子依旧宁静,众人见了她也是笑着打招呼,似乎没有丁点消息传出。   她正暗暗诧异,忽然看见早上一块乘船的妇人迎面走来。她登时喉咙发紧,这人可是出口要她去喂妖怪的人!   妇人快走到她跟前时却是笑笑,“风铃你这是去哪了,裙摆都湿透了,快回家换换吧。”   长风更是讶然。   这人坦然的表情可……太奇怪了!   “他们都忘记早上的事啦,不要担心!”   稚嫩又自信的女声传入耳中,走在路上的长风差点趔趄摔倒。又是这个声音,上回村子请道士驱邪,也是这个女童声音。   她试着问道,“你是谁?”   但无人应答。   长风又问了个寂寞。   回到家中,父母一如既往的平静,果真没有流言传出,长风终于松了一口气。   不过回想起船上同乡逼“死”自己的事,长风又觉可笑,今后是再也不能好好看他们一眼了,平日里总是大善人的模样,谁知道呢……竟会有那样一副可恶的面孔。   她摇摇头,进屋换衣服去了。   待她进屋,司瑶才从屋顶探头往院子瞧看,随后说道,“长风的灵力外泄,已经引来不少邪灵觊觎,我们必须想个法子保护她才行。”   蹲在一旁的妖八说道,“简单啊,找人在隔壁住下不就好了,你看这隔壁正荒废着呢。”   “好主意,不过叫谁来呢……”司瑶搜寻了一遍脑海里的人,“这些邪灵虽然弱小,但也缠人,必须要十二个时辰瞧着,一般人我不放心。”   “我也不放心。”   “可惜我忙。”   “我也忙,唉。”妖八想了想,似是灵光一闪,“有个人一定很合适,他很强,也喜欢长风,最重要的是——他很闲。”   司瑶问道,“谁呀?”   “被封了大门的魔界之主,阿烬呀!”   站在屋里拿着衣服往上面瞧了半晌的长风依旧只听见房顶叽叽咕咕的声音。   她依稀能辨认出那个女音是耳边女童的声音。   至于男的……她觉得很耳熟,但她真的没有任何印象在哪里听过。   最近她的身边真的围绕了很多奇奇怪怪的人和妖怪呢!   晌午本该是吃饭的时辰,但从梦里醒来的长风睡得迷迷糊糊,肚子都饿了,爹娘也没有喊她起床吃饭。她以为时辰还未到,可一瞧天色,这都过了晌午了。   她想到近日自己被妖物缠上,那爹娘……她急忙起身,头发也来不及梳理便去院子。   “爹爹,娘亲——爹爹,娘亲——”   长风焦急大喊,可一会就听见隔壁传来爹娘的欢声笑语。她忙出门去隔壁瞧看,发现那本已荒废的院子这会有七八人在,都是附近的邻居,院子已割去杂草,收拾得干干净净。   那桌上摆满了酒肉果子,像是主人家招待辛苦帮忙的邻里。   风爹一看长风出现,招手说道,“风儿快进来吃东西。”   倒是风娘看女儿披头散发,没让她进来,拉着她要回去梳洗,“这难看的模样让外人看见,要让人笑话了。”   “挺好的呀。”长风捋着长发问道,“隔壁住人了?”   “住人了,是个书生。”   长风一顿,直觉让她呼吸一屏,“是不是长得有点丑的书生?”   风娘意外道,“咦,你怎么知道,你见过了?”   何止是见过,他还救了我咧。长风没有说,一说娘亲肯定要刨根问底,回头得担心死。她说道,“打过照面。”   她回头看了一眼院子,没有看见书生,不过她肯定就是他。   书生三番两次出现在她附近,这……不是有意无意在接近她吧?   咳,应当不是吧。   说来也怪,自从书生在隔壁住下,长风发现自己也能睡好觉了,窗外也无精怪低语,更无邪祟纠缠,好似又回到了之前快乐无忧的日子。   莫非书生是她的福星不成?又或许他自带辟邪之躯?   长风屡次想要结交他,可每回她都碰不见他。   明明听见他出门,她飞奔出来,巷子里却无人了。   明明看见他晚上点亮灯火,待她到了门前要送上茶点,屋里的灯却灭了。   明明……   一连十天,她竟是一次都没跟他打上照面。   她颇觉稀奇,跟爹娘提及此事,两人都说道,“我们每日都见呢,是个很好的年轻人,虽然不爱说话。”   如此一来,长风更觉奇怪了。   书生在躲着她不成?   那她原先以为他是故意接近自己的事就不成立了。   真羞人!   转眼三月,院落的桃花已盛开,粉色挂满枝头,飘进隔壁书生的院子中。   长风爬上树枝打算修剪修剪枝杈,到了夏天结的果子才又大又甜。   说来也怪,她刚爬上枝头,就见那书生站在院子里,似乎准备出门。她心中莫名欢喜,为邻半月,可算是见上了。她张了张嘴要打招呼,可下一瞬,却不见书生踪影了。   她愕然片刻,揉揉眼睛,书生确实是原地消失的。   “见、见鬼了!”   她紧握剪子,惊得说不出话来。   树下有人开口,“鬼?我不能是修行之人么?”   长风汗毛竖起,低头看去,那书生懒洋洋地倚在树干上,就这么抬头看她。   细碎的日光从桃叶上洒落在他略显惨白的脸上,更……嗯,丑了。可那一对眼睛却很深邃,盛满了碎阳,让人瞬间沦陷,完全忽视了他的脸。   烬见她怔然看自己,立刻偏头。   长风回神说道,“所以你是道士?”   烬扯扯嘴角,硬着头皮不太情愿地答道,“是。”   “难怪……你能毫不费力地从水妖的手里救下我。”长风又问道,“那你一个修仙的人来我们渔村做什么?”   “修仙啊。”烬瞎扯道,“渔村远离喧嚣,安宁和睦,又邻山近水,属实合适我等修炼之人。”   “噢——”长风了然,又道,“所以确实是你的缘故,近日才没有妖怪纠缠我,它们怕你。”   废话,连我都不怕那还做什么邪祟。烬又想,他怕不是个镇宅魔君。   长风已经准备从树上下来,烬见她动作很快,想着她已是凡人,说道,“慢点。”   “我可不是个笨蛋。”长风动作利索地跳了下来,震得桃树微晃,桃花松松散散飞洒而下,颇似一场花雨。   烬看着粉色花雨中长风,眉眼微动。   多想伸手抚摸她的脸,告诉她,告诉她——他很想她。   可他不但不能靠近她,哪怕为邻,也要想办法躲着她。   “你好像不开心。”长风看着他说道,“从第一次见你,我就觉得你不开心。”   “没有。”烬说道,“我的身份你不要对外人透露,免得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嗯好。”长风又问,“咦,那你为何要告诉我?”   “我也不想告诉你,可谁叫我方才没留意到你在树上,直接离开。你都惊呼我是鬼了,我还能忍着不解释么?”那日后他还怎么在隔壁住下保护她?自己是“鬼”这事,对她而言才是最大的不安吧。   长风明白了,肃色,“我一定不会让别人知道你的身份的,道长你就安心修炼吧。”   “嗯。”烬还想跟她多说几句话,可他不能。   能说今日这么多,他竟有些满足了。   天知道他这一年是怎么憋着不跟她叨叨的。   烬默然,随后移形换影,消失在了长风的面前。   目睹了神之术的长风瞪大了双眼,哇哦,好玩! 第一百零三章 鱼汤   烬几乎十二个时辰都在人间, 在渔村,在长风隔壁。   魔界如今安稳无事, 神界又已出兵捉拿夜魔君, 他已没什么重要的事要做。   而且最重要的,就是保护灵力莫名外泄,成为凡间不知天高地厚邪祟垂涎的长风, 除此之外也确实没有更重要的事了。   他每日假装外出, 不过是移行到屋里。   偶尔杀杀盘旋在上空的邪祟,听听长风跟她的凡人爹娘唠叨。   只是听她的声音,烬就能听一天。   通常夜里他会比较忙,因为不知死活的邪祟实在是太多了。   他一般会端坐在屋顶上, 若有邪祟前来,他也懒得出手,直接以威压逼迫它们滚。有些不识趣还想将他也吃了的,在半空中就炸裂化成灰烬了。   凡间这种日子很无聊, 但因为在长风身边, 烬觉得比过去一年都要充实。   唯一让他不舒服的是,都一个月了, 神界那帮废物竟然还没有捉住夜魔君。   真是废物。   “书生,书生你在家吗?”   门外传来长风的声音,烬伸手要推房门, 在指尖触碰到木门之际又停了下来——少接触,少说话, 少碰面。   “又不在家。”长风嘀咕着。   不一会门外无声, 人似乎走了。烬这才去外面看了一眼, 便看见门把手上挂了一条鲜活的鱼。   这是给他送菜?   他看着那还在努力摆尾的鱼, 眉头渐渐挑起, 越挑越高。   他哪里会杀鱼!   一连三日,烬总能听见长风在外头敲门,等他出去看,也总能看见一条活蹦乱跳的鱼。   同样的,一连三日,金护卫都在魔界大门口迎接——一条鱼。   魔尊每次只说一句话,“把鱼照顾好,照顾不好的话……”   声音哼哼,金护卫听得直咽口水,照顾不好就要把他宰了的意思吧?好在魔族大门紧闭,族内也没什么事,照顾鱼还是得空的。不过他好奇一件事,这鱼打哪来?为何要好好养着?   还有,熬成鱼汤喝不香吗???   一连十日,烬收到了十条鱼。   他觉得再不阻止她,她非得坚持送他三百条鱼不可。   于是他不得不露面,在她要送出第十一条鱼的时候拦住她,“别送了。”   “我终于见到你了。”长风欣喜说道,手上还拎着一条草鱼,“你吃腻了吗?”   “吃腻了。”烬忍不住问道,“你难道每日吃鱼?不腻么?”   长风说道,“不腻呀。”   烬扯扯嘴角,好,他输了,他忘了她是那个在人间每日都要去买鱼汤喝的姑娘。   “我以为你跟我一样爱吃鱼。”   “是喜欢喝。”烬伸手,“把鱼给我,我今晚熬鱼汤。”许久不喝,竟甚是想念。毕竟那时候也算得上是他们两人最无忧,也最亲昵的日子,鱼汤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是他觉得最暖心也是最安心的食物。   长风将鱼给他,也觉得他一个外乡人的确不会只喜欢吃鱼,想了想说道,“那明日我给你抓只兔子,吃兔子吧!”   烬挑眉,莫不是麻辣兔头?   第二天长风果真抓了只兔子来,而且还是炖好的,并不是麻辣兔头,炖得很香,确实勾起了他的食欲。   长风见他将一碗米饭吃得干净,颇觉满足。   烬问道,“我吃饭,你为什么看着我笑?”   “诶?”长风回神,手肘从桌上离开,也不托腮盯着他了,心扑通扑通跳了起来,对啊,她怎么盯着他看,还看得这么入神。她心中一阵慌乱,都磕巴起来了,“我、我就是觉得你吃饭看着很香。”   这个解释有点牵强。   烬也不追问,他多少有点明白。   长风喜欢他,那种喜欢即便是失忆了,也刻在了她的心底。所以啊,即便他换了一副皮囊,她还是隐约认出了他。不,应该是说,失忆后的她依旧记得他。   菜顿时不香了。   烬的心底生了一股悲凉。   长风还在慌乱中,起身说道,“那我先走了。”   烬没有说话,他看着离开的长风,眼底竟有些酸涩。   许久他才化出一块传音石,说道,“我不能继续留在这里了,你替我保护长风吧。”   翌日,长风发现隔壁书生的家木门紧锁。三日了,锁仍如往常。她问及爹娘,他们也不知书生去了何处。   许是出门玩了吧。   长风想。   可又过五日,书生仍未归来。   长风有些紧张了,她怕书生外出时出了什么意外。不过……他是修仙之人,是不是已经寻仙缘去了?那是不是再也不回来了?   她承认她对书生有莫名的好感,那种悸动连她也不明白是从何而来。   对她示好的男子并不少,按理说她不应当对书生动心那么快。   这大概就是缘分吧。   又过十日,长风已经觉得书生不会回来了。   好歹跟她说一声,他不再归来呀。   那她也不用天天期盼,日日探头瞧看。更不必像如今这样倚窗望月,盼着月亮上能出现个书生。   长风叹气,在要收回视线之时,忽然看见院子的泥地上印了个影子。   却非人影,而更像是一只狗蹲在了她家屋顶上。   不对,这好像不是狗,而是……狼?   她眨眨眼,将脑袋探出窗外,抬头往屋顶上看。   正如护卫守望的妖八察觉到灼灼目光,点头看去,就见长风正盯着自己。他挪了挪位置,那目光随他而过。他顿了顿,又挪了挪,长风依旧在看着他。   他诧异,“你看得见我???”   长风也诧异,“你会说话???”   “嗝。”妖八没敢动,但见她要出来,大有架梯而上的架势,急忙说道,“你站住,要是让阿烬……啊呸,我没说什么!”   “阿烬是谁?”   “我、我朋友。”   “阿烬要你做什么么?你如此紧张。”   妖八实在不会撒谎,他说道,“就是、就是保护你。”   长风莫名,“他找你来保护我?”   “这村子太多邪祟了,他要我来保护你。”   长风也不知怎的脑海里闪过书生的身影,她试探着问道,“阿烬……就是住在我隔壁的书生么?”   妖八大惊,“你怎么知道?”记忆恢复了?   “果然是他。”长风的眉头顿时舒展,她顿时不觉得这狼妖可怕了,甚至想招呼他下来喝茶,顺便问问书生的去向,“你知道他去哪里了么?”   妖八赶紧将嘴巴锁紧,使劲摇头。   “你一定知道,但你不说。”长风也不生气,“知道他安好就行了。”   妖八问道,“你……喜欢他啊?”阿烬不是消失了一年么?这才出现几次呀,就喜欢上了?这……阿风你是渣女不成!   长风脸一红,可还是大方说道,“是啊,喜欢。可是他是修仙之人,不会被凡尘困住吧?”   这话多少带着试探。   妖八这回聪明了,他深知这种喜欢会要了长风的命,一口就说道,“对!绝对不会!所以你趁早死心吧。”   说完他就看见长风神采奕奕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他又后悔了,不该将话说的这么绝。   长风沉默了好一会才说道,“没事,我明白。但如果你再碰见他,你就告诉他,我的心意吧。”   “为什么非要告诉他?”   “因为他应该也喜欢我,否则为什么他要让你来保护我?既然……既然我们都互有好感,那理应当面说清楚。他如果真的选择远离凡尘去修仙,那我也想听他亲耳告诉我这件事。”   “噢……”妖八发现长风就算变成了凡人,但她坚韧的性格可是一点都没变,“我会告诉他的。”   “谢谢。”   妖八没打算转告阿烬,又用这话去折磨他,折磨长风。他轻轻叹气,朝长风头上挥出一爪子。   忘记这一切吧,阿风,忘记那个书生吧。   他施完法,却见长风依旧睁着圆碌碌的眼睛看着自己。他顿了顿,“嘘。”   长风笑了起来,“你在做什么,狼先生。”   “……”妖八又挥出一爪子,想将她的记忆抹去。   但……长风还在笑,像看个傻子。   妖八愕然,连他施法都无效的话,那是不是意味着长风体内的灵力在抵制?这……就危险了啊。不行,他要赶紧把这件事告诉妖主,告诉阿烬,免得出什么乱子!   他在院子里施加了防御墙,这才赶紧离开。   长风“喂”了几声没将他留住,颇觉可惜。他还没答应她,要给书生带话呢。   许是临睡前跟狼妖牵扯出了书生的事,夜里长风不但梦见了狼妖,还梦见了书生。   她梦见三人去了一家摊子上喝鱼汤。   书生还不吃葱花,非要她一点一点地挑出来。   那模样可真让人恨得牙痒。   她正高高兴兴喝着汤,忽然看见书生的脸变了模样,变成一张很俊朗,却很陌生的脸。   她怔神看着,看着看着,便落泪了。   等她醒来,发现枕巾都湿透了。   也是这一场梦,让她整日都心神不宁。   午后村长领了个人来。说有老板来收鱼,哪家的鱼若能稳定送货,那每日要个百八十斤不在话下,村长便立刻举荐了风铃家,说他家的鱼又肥又大,每日都能捕到不少。   老板听了便立刻过来,这会风爹正招待着这大老板。   长风在屋里听见,即便心神不宁,但还是过来招待。   可她人还在外头,就听那声音分外耳熟。   “我收鱼只收新鲜的,前一日捕,养上一晚,第二日便通通上我的锅里,所以一定要新鲜,还得肥美。”   “我做鱼汤二十几年,那原本供鱼的是两父子,做父亲的干不动了,儿子也不愿继承捞鱼的家业,这鱼眼见就要供应不上了,所以我才急忙赶来渔村,再挑个人供货。”   “村长说你家的鱼好,你捞鱼的技术也好,人品更好,这三点便足以让我选定你家。”   “只要价格公道……”   长风越听越觉耳熟,到了门口终于撩开帘子,看见了那正在说话的人。   那是一张很平常的中年人的脸,可她却差点惊叫出声,这人她见过,在昨晚她的梦里,那个鱼摊老板!!!   鱼摊老板见了她,正要惊叹这位渔家姑娘真好看,忽觉眼熟,诧异,“姑娘你怎么在这?你未婚夫呢?”   长风已经愕然得说不出话来。   还是村长在旁边笑道,“什么未婚夫,风铃还未婚配呢。”   “什么?你叫风铃?”鱼摊老板说道,“你不是叫长风么?”   长风,长风?长风的脑子像是被什么东西炸开了。   她趔趄一步,心悸得几乎站不稳。   村长还在笑道,“什么长风,她叫风铃,你认错人了!”   还是风娘过来扶她,“怎么回事?”   可长风的脑子却要炸开了。   她捂着心口,只觉胸闷。她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却呼不上一口气,仿佛有人扼住了她的喉咙。   “风儿,快跑,快跑。”   “蛮——蛮——”   “留她在死魂潭里自生自灭吧。”   “魔被除去根骨,便是凡人。”   “我叫烬。”   “除魔。”   “你听过妖族的传说吗?”   “花无神复活了。”   “长风,长风——”   风娘只见女儿的脸色越来越差,已经站不稳了。她焦急地大喊救命,长风再也支撑不住,瘫倒在地。   她一定是又碰见了不得的邪祟了。   可这次隔壁的书生应该救不了她了吧?   对,隔壁的书生……叫烬。   长风的脑海里似乎有个影子要和他重叠,可直到她晕死过去,都没有找到匹配的影子。 第一百零四章 终章   泥路两旁栽满了高大繁茂的树木, 它们遮天蔽日,将天穹遮得严严实实, 连一点碎阳都看不见。   前路狭窄而遥远, 走在路上的长风心想,难道这是通往阴曹地府的路么?   否则怎么会一个人都看不见,甚至连一声鸟鸣也没有。   她心里不安地走着, 生怕蹿出牛头马面, 要将她押到地府,听阎王审判。   “我连二十岁都没有呢,就这么死了么?”   长风嘀咕着,她回想起方才喘不上气的痛苦, 竟有一丝丝觉得死了也挺好,至少不用受罪。可是想到爹娘会哭得断肠,她又难过起来,“如果我只是晕过去了, 那就让我快点醒过来吧。”   她继续往前走, 希望能找到生门。   哪怕是碰见一个幻影都好,她至少能打探打探。   似乎是祈愿起了作用, 前面树下有个青年男子站在那,好像在等人。他缓缓抬头,目光落在她的身上。   长风明白了, 噢,原来是在等她。   她立刻跑了过去, 这会对方就算是鬼她也要问个清楚, 她到底在哪里, 还能不能回人间。   男子很年轻, 也长得很普通, 是芸芸大众中很平凡的脸。但他的眼神很锋利,像是能把人看穿。   总体而言他的面相是和善的。   这种和善让长风少了很多警惕。   “请问……”长风离他还有半丈距离时,停了下来,问道,“这里是哪里?”   “幻境。”男子说道,“它不是冥界,也非人间,而是困在你心底的幻境。”   长风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男子笑笑,“你被困住了,难道你真的没有发现?或者说,你没有那种感觉么?你被困在了一个奇怪的圈子里,觉得能走很远,可偏偏走不出去。”   长风隐约有些明白,但她还是不太理解。   “你的心,被锁住了。”男子指指自己的胸口,“你叫什么,你告诉我。”   “风铃。”   “不对。”男子一口打断她,他直直地看着她的双眼,字字说动,“你叫长风,不叫风铃。”   长风又觉心口一闷,固执道,“我不叫长风,我叫风铃。”   男子笑了起来,“你再说一遍。”   “我不叫……长风……”长风的心口更闷了,开始难受起来,“我不叫……”   “你叫长风。”男子低声,“你叫长风,是神界战神之女,你爹叫君天临,你娘叫花无神,你是神族公主,地位无比尊崇。你忘了吗?”   长风瞳孔急缩,没有出声。   “不过你已经没有父亲了,他被人杀了。”男子说道,“被一个叫夜魔君的人杀了,你却没有找他报仇。”   “……”   “你娘也成了妖界之主,她背叛了神族。”   长风半晌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字来,笑得勉强,“你在胡说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男子失望说道,“真可惜,你竟然都忘了。那你总该记得烬,那个被困在死魂潭,与你一起历经无数次生死的男人吧?”   “……”   “你们一起去偷火焰之花,结果你却中了剧丨毒,为了让你活下去,他亲手将你的记忆封存,送你来渔村,修改了所有人的记忆,让你变成了一个普通的渔家女。真是煞费苦心呢,你也都忘了,是么?”   长风从他的话里捉到了重点,猛然醒悟,“假设我能活下去是因为记忆被封存,那你如今说这些,试图勾起我的记忆,那你的居心何在?你要杀了我,你不是好人!”   男子也没想到她反应如此迅速,他吃吃笑了起来,那张普通的脸渐渐变了模样。   变成了一张邪魅冷漠的脸。   夜魔君冷笑道,“你可真是个难缠的姑娘呢。”   长风吓得往后退了几步,可夜魔君却出现在她身后,附耳低语,“看来又要浪费我一些力气,来解除你脑子里的封印呢。”   长风想跑,但她已被定身。   夜魔君声音如鬼魅传入耳内,“神界的公主,怎能淹没在人间呢……”   “砰——”   话音落下,长风顿时坠入无尽深渊中。她背身朝下,剧烈的狂风将她的裙摆拂得乱飞,青丝飞起纠缠,在她眼前交织出一副又一副的画面。   她看见了当年战死的娘亲,又看到了复活的娘亲。   她看到了被夜魔君杀死的父亲。   还有三界之战。   还有……烬。   那书生撕开皮囊,正是她朝思暮念的人。她看见了他的双眼,那样深沉,又那样满是怜惜。   长风伸手想抚摸他的脸,可她的身体却还在下坠,不知要坠落何处。   眼前的画面仍在闪烁,她的记忆大门彻底被打开了。   随之而来的是窒息感。   似乎是这命悬一线的危机感触发了烬封印她记忆的法咒,从她体内飞出数十光剑,将那强行入脑的记忆击碎。   夜魔君察觉到有咒术反击,将长风从死亡深渊截停,不由冷笑。   他再次施加法力,试图将长风推入深渊。   有人救,有人杀,被控制在半空中的长风只觉要昏迷过去。   而这时烬也觉察到了异样,立刻赶到渔村,但已无长风踪迹。他双目赤红,紧紧握着拳头冷声,“夜魔君……”   长风觉得自己又睡了一觉。   她醒来时发现眼前有两扇门,它们没有上锁,她甚至能从门外看见里面的景象。   左边的门是安居乐业她无比熟悉的渔村,她还看见了她的爹娘。不,那不是她的爹娘,而是她在人间里被安排的爹娘。渔村的人正在往河里撒网,欢声笑语,和谐而宁静。   右边的门是一片战后景象,那是神魔妖战后的三界。硝烟滚滚,横尸遍野,她听见了无尽的哀嚎声。   那凄厉的叫声让长风退了退,一年多都生活得无忧无虑的她,心悸这般景象。   “你若踏进左边的门,便能回到渔村,做无忧的凡人;你若踏入右边的门,记忆便尽数归来,在你履行天职的那一刻,你也会死去。”   温柔如风的话传入耳边,长风蓦地抬头。   一个巨大的影子浮现空中,那庄严而美丽的面庞,正是她的母亲。   她呼吸微屏,起身说道,“娘。”   花无神轻抚她的面庞,眼里尽是怜爱。她爱她的女儿,可她深知女儿不属于人间。   过往她总想将女儿变得跟她一样,处处以天职为己任,在神界面前,自己小如蝼蚁,一切都可以牺牲。   可这一次,她看了女儿一年,她发现她在渔村过得很快乐。   她不由怀疑自己是否应该将天职强加给女儿。   那样快乐的女儿,是任何一个做母亲的人都愿意看见,并希望一直看见的。   所以如今她没有插手女儿的选择,她让她亲手做选择。   你若归于凡间,母亲定会护你安宁;你若重归神界,母亲也绝不阻拦。   只是身为母亲,她若选择后者,她会永世痛心。这意味着她会失去她的女儿,但她仍将选择的权力交还给她。   “选择你想选择的路吧。”   长风看向渔村,那里是那么让人无忧快乐。而另一扇大门,一旦她踏上,却是彻底迈向死亡之路。   但她很清醒。   长风眼神逐渐坚定,“我还要手刃夜魔君,彻底将六界毒丨瘤拔除。”   花无神叹息。   “而且,我不想忘记我所爱的人苟活下去。”长风缓步朝右边的大门走去,如果一开始就让她选,她绝不会去人间,而是尽快杀死夜魔君,跟身边的人好好道别,再消失于天地。   忘记一切的她,跟死了没有区别。   花无神没有阻拦她,她的眼角含泪,看着女儿一步一步往那里走。   “花无神你疯了吗!”被阻拦在防御墙外的夜魔君怒声,“你要送你的女儿去死!为何能活不活,活着难道不好!她可是你的女儿。”   花无神眼神骤然冷冽,偏身说道,“闭嘴。”   若非他的歹丨毒计策,她何苦做出这样痛苦的决定。   “你……”   感到危机的夜魔君已决定破开防御,彻底杀死长风。他本想将长风困在他的幻象中,在她恢复记忆之时亲眼看她死去。   可如今长风被她的母亲救走,那她恢复记忆后必然会反击自己,而不是死在他的幻象中。   这对他而言无疑是威胁性命的事。   他不能让长风就这么离开他的操控。   夜魔君立刻解除幻象,正在渔村四处搜寻的烬在瞬间就感知到了长风的存在,几乎片刻就出现在了花无神封印的结界中。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两扇门,还有正要踏入神界大门的长风。   夜魔君用最简短的话说道,“一旦踏进大门,她的记忆便恢复了。”   “长风——”   烬出声阻拦。   长风听见思念已久的人的声音,缓缓回头,看见了墙外的烬。   她蓦地展颜,只是看见这笑颜,烬便知道她的记忆真的恢复了,那踏入大门是为何?夜魔君这样惊慌,莫非是彻底恢复记忆?   他还能拦她。   还能救她。   烬轻轻摇头,伸手说道,“回来,不要去。”   长风没有动,她站在门下说道,“你知道我的,与其忘记一切做个凡人,不如轰轰烈烈带着记忆死去。那在渔村的姑娘,根本不是我。她不记得神界,也不记得自己的天职,还忘记了她的朋友,还忘记了……你。烬,我不想这般苟活。我宁可……”她的目光落在夜魔君脸上,顿时凶恶,“杀了他,再去死。”   夜魔君一顿,吃吃笑了起来,是惊恐,更是无可奈何。   他杀了她爹,这个仇她一直记得啊。   烬仍是摇头,“我宁可你做一个凡人,那样至少你还在。”   “可那根本不是我。”   “那是你!”   “即使她不认得你是谁,也不记得曾经历经过什么,更不记得喜欢你的那种小心思,你还觉得是我?”   烬被问住了。   他何尝不知道渔村的姑娘只是一个跟长风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而不是他喜欢的长风。   可他实在是太自私了,他不想长风死,永远地离开。   所以他抹除了她的记忆,将她留在人间。   但他一直都知道,长风若当时清醒,绝不会答应他这么做。   长风是个很勇敢的姑娘,不勇敢的人是他。   不能面对的人也是他。   如今长风的梦醒了,他却没有办法从梦里醒来。   “我要回来了,烬。”长风收回目光,心有愧疚。无论别人怎么阻拦,亦或怎么挽留,她还是想做回自己。   不为天职,不为报仇,也想做回自己,而不是浑浑噩噩在所有人的牵挂中活着。   最后一步终于跨入大门,长风的身影彻底没入记忆深处,拿回了她被封印的——最后一丝记忆。   烬的心顿时沉落。   夜魔君愣了片刻,随后迅速消失在了渔村中。   但下一刻,他发现自己出不去了。   在长风恢复记忆的那一刹,已设下天罗地网。   他要她的命,那她就先要他的命!   火焰之花的毒既是剧丨毒,但也是提升修为的利器。   在长风选择将记忆夺回的那一刻,那封印在体内的毒素便迅速转为逆天修为,就连花无神都诧异女儿的修为提升得如此之快。   可惜犹如昙花,在绽放的同时,也在迎接死亡。   夜魔君本就修为大减,在长风离开束缚的那一刻,他的结局似乎就已经定了。   他看着那坚不可摧的阵法,试图出去,但无论他怎么挣扎,它们都没有半点损伤。   越是如此,心中越是绝望,甚至是恐惧。   他没有想到,本想让长风封印自己对他永世没有威胁,却变成了催杀他的利器。   长风在半空中看着他,眉眼微垂,俯视着他,“我爹爹的仇我早该报了。有时候太过讲大义,却容易让尔等小人钻了空子。你以为我一次不杀你,就永远不会杀你么?”   夜魔君说道,“你们天尊不会希望你杀了我。”   长风轻笑,“上次我不杀你,是因为我想留你一命,制衡新的魔君,可这次我一定要杀了你。”   夜魔君冷笑,“你不顾神族阻拦,也不顾魔族制衡,是因为你喜欢烬,要为他清理障碍。你会让他们失望的,神族的公主。”   长风说道,“对,我要为他清理障碍,你羡慕吗,有这样一个人为他着想,可你却没有呢。”   夜魔君的脸色已经变了。   “你父亲至死都在算计你,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在为你的弟弟铺路。你的母亲一定也知道其中缘由,所以在你成为魔尊后,便远居深山,再不踏出一步。”长风轻声笑着,声音里是无尽的嘲讽,“你真可怜啊。”   句句戳人死穴,那些都是夜魔君不愿提起的。   他脸色冷厉,知道她在攻他的心,想让他在嫉妒和憎恨中崩溃。   可这未免太小看他了。   他嗤笑道,“你忘记本座最擅长的便是攻心,你这些小伎俩,对本座而言根本没有用。”   “我当然知道。”长风收起视线说道,“但你还是在意的,无论多少,这就足够了。”   让他直接死未免太便宜他了,至少要让他的心里留一根刺。   扎他的心,让他死也不安宁。   她又说道,“即便我杀了你,烬也不会让魔族进攻神族,他跟你不一样。他有野心,但他的野心并不在于侵吞五界,也不在于反攻神族。他的野心,是光复魔族,让魔族在往后的十万年、百万年,甚至千万年里像平和时期的凡间那样,安居乐业。”   长风说着这些话,眼里闪着熠熠光芒。   那是对烬有足够的了解,才能让她如此自信地说出这些话。   烬在外面看着她,心有触动。长风终于懂他了,往后世上再不会有人这么懂他。   长风低头看他,目光俯视蝼蚁般,美丽的双唇轻启,却是极致的嘲讽,“所以啊,你没有用了,夜魔君,你像个垃圾,没有用了呢。”   夜魔君的双瞳蓦地放大,他被激怒了。   “凭什么父亲会选择那个求和的废物,而不选择可以率领魔族光复六界的我!!!他不配为魔!他不配做我的父亲!”   他嘶声怒吼,那是对他父亲的控诉和指责,可惜老魔尊死去多年,所决定的事早已是定局。   他——被抛弃了,被利用了,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当成了垫脚石。   愤怒的他想要反击,但他的身上已缠了一根丝线。   细小的丝线束在他的身上,可坚韧无比,竟是无法挣脱的。甚至越是挣扎,束在他身上的红线就缠得越紧。   直到红线冒出了火花,灼烧他的身体,试图让他停下挣扎。   但夜魔君已经疯魔,身上很疼,但他不想坐以待毙,他如今真想将父亲的尸首掘出,亲口问问他,自己到底是不是他的儿子。   红线的火花已变成熊熊烈火,将夜魔君吞噬在火海中。   他终于察觉到了疼痛,嘶吼道——“为什么你没有选择我!!!”   火焰冲天,热浪在幻象中翻滚,烫上了长风惨白的面庞。她冷静地看着逐渐化为灰烬的夜魔君,直到他在火焰中消失,元神俱灭,她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本就在强撑的她此时一松懈,心口顿时一闷,俯身吐了一大口血。   幻象轰然倒塌。   烬几乎是在瞬间将她抱住,手上的人却轻得像一片羽毛。   烬立刻将手附在她的额头上,沉声,“再封印一次记忆。”   “没有用了。”长风捉住他的手掌,紧握在手上,声音很轻,“原谅我,自私了一回。”   “你也知道你有多自私。”烬反握她的手,恨极了她。   “蛮——蛮——”   久违的、熟悉的鸟鸣声传来,瞬间勾起了长风的回忆。她笑了笑说道,“你看,我都出现错觉了。我听见了蛮蛮那傻憨憨的叫声呢……当初如果不是蛮蛮带路,我或许还要过很久才能见到你……影婆婆……烬,你还恨影婆婆吗?”   烬微顿,摇头说道,“如今我谁也不恨,除了你。”   “唉……非要说这么让人伤心的话。”长风的气息很弱,她自己都能感觉得出来。   烬默然,他又将她抱得更紧,把脸贴在她的面颊上,不愿让她看见他难过的模样。   长风颤声,“对不起,又要让你一个人了。”   烬的身体微颤,又将她抱得更紧。这句话终于让他无法再控制,眼泪悄然滚落。   长风诧异,他竟为她落泪了。   她又更觉难过,更觉不舍,止不住哭道,“我是不是做错了,不该拿回记忆,一辈子做个凡人,至少你能看见我。”   “你没有错。”烬低声,“我不愿在你眼里做一个陌生人,如今很好……你不必道歉。”   他还是恨长风的,恨她这么狠心丢下所有人。   可他不想让长风负罪而去。   至少……要走得安心。   “蛮——蛮——”   花无神抬头望去,那只比翼鸟在空中盘旋很久了。   它似乎在找人,此刻终于锁定了目标,俯身冲下,扑着巨大的翅膀落在了长风旁边,差点没将宛如纸片的长风扇走。   “蛮蛮。”   长风没想到真是蛮蛮,似是见了故人,她的心情顿时清朗起来,“蛮蛮。”   “蛮——”蛮蛮低头将喙里的羽毛放在她的面前,“蛮——蛮。”   烬问道,“你在说什么?”   长风默了默说道,“这是右蛮蛮的羽毛……它找到它了。”   所以——也知道它的右蛮蛮死了。   曾经她对它说,右蛮蛮一定还活着,让它好好活下去。可如今……它知道右蛮蛮死了,那它是不是很恨她旧时光整理,欢迎加入我们,历史小说上万部免费看。?   临死前还要被一只鸟恨,这……   “蛮蛮……”蛮蛮一路难过,眼里的泪已经流尽了。它没有指责长风,声音里反而在安慰她,末了又叫了起来,“蛮?蛮蛮???”   长风禁不住说道,“是是,我知道我就要死了,你不要发出这种疑问。”她似乎想到了什么,小心说道,“你……要好好活下去,好么?六界很好,真的很好。”   她将死去,便希望她所希望好好活下去的人活得开心。   比如说蛮蛮,对她而言是和烬故事起源的鸟儿。   “蛮——蛮——”蛮蛮拔下一根羽毛,将自己和右蛮蛮的羽毛一齐放在她面前,便起身离去了。它冲上高空时,又鸣叫起来。   声音是那样敞亮开心,仿佛见到了它的蛮蛮。   突然它在空中化作一团蓝色烈焰,在焰火中死去。   长风的心狠狠一抽,她知道比翼鸟素来是比翼双飞,一只死了,另一只便会殉情。可她不知道,它们当真如此决绝。   “风儿。”花无神拾起两根羽毛,眼神已完全不同方才难过,“古书记载,比翼鸟羽翼可化神药,但因需要它们亲自馈赠,所以此事也仅存于古籍。如今……如今这两根羽毛,或许可以救你性命!”   烬一愣,立即说道,“母亲,快救长风!”   花无神救女心切,那一声“母亲”完全没入耳。待她将羽毛凝成药丸给长风吞服,见她脸色逐渐恢复,身体也不再轻如纸片时,才蓦地想起来。   咦,一个时辰前,那魔头是不是喊她母亲了???   狡诈的魔,就这般将女婿的关系给定下了!   &&&&&   春暖花开,六界仿佛商议好了般,一夜之间春风拂过,绿芽新抽,花开遍地,染红了整个六界。   今日是魔君娶妻的日子,六界同庆。   就连神界也是张灯结彩,难得兴师动众操办喜事。   只因嫁的是神族公主,她的父亲和母亲皆是赫赫有名为神族殚精竭虑的战神,但如今神族已认可她的能力,头顶上的光环也不再是战神之女。   能独自杀死夜魔君的人,已不必顶着任何光环而活了。   长风出嫁,众神恭送,神兵本来安排了十万,但双亲旧时部将自主前来送亲,竟来了百万有余,浩浩荡荡从神界送亲至魔族大门。   看得迎亲的诸魔头皮发麻——这哪是送亲啊,怕是来干架的吧。   但他们的魔君站在大门前,没有丝毫惧色,只有娶新娘子的快乐,那……他们也只能一起开心迎接魔尊夫人呀。   难道还真的干架不成!   神兵将新娘子送到魔族大门外的半里地才停下来,再往前,怕魔族上下不安,毕竟是办喜事,可不能让魔族人人心惶惶,影响了这欢喜的气氛。   而且他们为长风撑腰的目的已经达成,止步于此刚刚好。   “恭送长风公主,请公主下轿。”   “铛铛。”   一袭红装的新娘悄然从轿中走下,凤冠上的珍珠轻轻碰撞,发出悦耳声响。   珠帘下的脸施了红妆,比珍珠更加耀眼明艳。   烬已经在半丈外落地,凝视着他美丽的新娘。在死魂潭久居的他以为自己会一世孤独,也不会有他爱的人。可长风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深深烙进他的心底,如今他们还成亲了。   他有家人了。   再不是一个人。   长风已经由花无神牵着朝他走来,看得他微微屏息,呼吸都有些紧张。   花无神面色温和,声音更是轻缓,“我的风儿就交给你了。”   烬轻轻点头,“是。”   花无神将长风的手交到他的手中,于是众神、众魔、众妖便见证了这六界中最奇特的一幕——神妖魔竟如此和谐地联姻了。   妖八在一旁说道,“阿烬,阿风就交给你了,以后我们又能一起去喝鱼汤啦!”   烬挑眉,“三个人?”   “诶?你竟嫌弃我了。”   长风说道,“三个人不行,可以四个人。”   妖八不解,“你们还要找谁?”   烬和长风相视一笑——你媳妇呀。罢了,这呆子可不会懂。   烬握住长风的手,仍是那样的温热。他又用手指刮了刮她的手心,“有汗。”   凤冠上的珠帘顿时摆动,长风蓦地抬头没好气道,“紧张的,平时没有!”   烬失声笑着应道,“哦。”   长风也觉自己反应大了些,三界几百万人都看着咧!   她轻咳一声,俏脸更是绯红,“你还不接我回家。”   烬回神,牵着她的手往回走,“走,回家。”   在他们转身之际,便是大婚已成,众人欢呼起来。   司瑶已抱着自己的百宝袋飞上天穹,朝众人抛洒喜糖,“吃喜糖咯——”   众人纷纷伸手接糖,气氛更是一派喜庆。   此时妖八终于想明白了,一拍脑袋,大喊,“我知道了,四个人!阿风你的意思是,明年此时,会带上你们的奶娃子!”   烬和长风:“……”   众人哄堂大笑,喜悦的气氛瞬间达到巅峰。   烬看着长风,长风也看着他,也被这气氛感染,不由一笑,满目星辰。   “回家。”   “嗯。”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