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佛不慈悲   作者: 栖逸qiyi   简介:   原名《我佛手持ak》   【ak鸟狙超新星,大慈大悲渡世人】   与上界那位史上最出格反叛的凶神分手之后,叙燃半路得道,成了科技革命后第一个修成正果的女佛修。   那一日,她与小电音寺慈年大师辩道,电子仿真花在雾中若隐若现。   叙燃:“大师,我悟了。”   大师:“……施主,我还未言一词。”   说着,叙燃起身,原地成佛。   大师:“?”   西方大魔带领着七十二柱魔神踢馆奈何桥地区修仙榜,放言道:“东方法修界不过一帮废物。”   下一秒,叙燃赤手空拳走上擂台。   大魔斜睨着她:“听说你修佛?你上来给我敲木头吗?”   叙燃掏出便携式rpg火箭筒,肩扛开光ak-105,背后各环绕九柄刻印大狙,在枪炮齐鸣的轰响中行了个佛礼:   “我佛慈悲。”   大魔:“?”   *   “我的城市一度被评为全修真界最烂的地区。”   可后来,那个从013号归墟城走出来的女佛修,成了世界的无冕之王。   *   心狠手辣坏女人佛修√   大女主剧情向升级流,有cp   我流赛博/修仙朋克世界观,涉及元素包括不限于:仿生菩萨、机械剑修、物理飞升、电子法门、灵根污染……   神话体系乱炖,勿代入现实宗教   ———————————————   内容标签: 女强   搜索关键字:主角:叙燃,巫烛(男主)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赛博修仙,法力无边   立意:在乱世中诠释自己的道 第1章 我直接原地成佛   ◎她是归墟的女儿◎   归墟城,汉天大道852北弄小电音寺。   “燃道友,许久未见。”   慈年大师徐徐将炉火添上,似是对眼前披着风雪的客人见怪不怪。   一名小沙弥自莽莽素白大雪中奔跑而来,风风火火的模样,边口中喊着“师父,来客人啦!”。   却在目睹端坐于对面的那道身影时猛地顿住话头,本就溜圆的眼瞪得更大。   “不得无礼。”   年长的住持呵斥一句,那小沙弥便努嘴低下头认错。片刻在慈年略带谴责的目光中再次抬眼,红着脸朝那著玄色法衣的身影笑了笑。   “前辈,那您跟师父先谈正事,我去放曲子。”   目睹着少年冒冒失失的背影,慈年大师叹息一声,挽袖在桌案的控制面板前一挥。两人中间的虚拟电子屏,便投影出一朵蓝紫霓虹灯曳动的全息莲花。   “燃道友。”   慈年端坐于万般光线的汇聚处,半身是闪烁的电子冷光,半身是归墟市经久不散的大雾。   在骤然响起的磁性佛音快节奏吟唱中,他望向桌案对面低垂眼睑喝茶的女子,低声道:“雾中看花,方知真辩……”   一身玄色法袍的女子蓦地抬眼,耀若春华的姣好面容在白雪中熠熠生辉。   叙燃:“大师,我悟了。”   慈年:“……贫僧还没来得及说完。”   说罢,叙燃也暂时无瑕顾及对面住持的情绪。她忍耐着近些日子体内苦于奔波的乏力,抬手将肩头的落雪拂去。   利落起身,原地成佛。   慈年:“……”   “……”   叙燃只身立于大雪之中,飞絮状的雪片落在她身,却像是被无形的屏障阻隔,转瞬间散落一地。   极度透支的身体被一股温和而强大的力量滋盈,当小沙弥将寺里的复古电唱机反转搓盘至高潮之际,爆裂的鼓点与梵音吟唱于一瞬间炸响在脑海。贯彻周身的落雪与迷雾,她目光仿佛穿透进世间万物的根本,层层代码的本源在她眼中无处遁形。   “已经卡在这一步快一个月了,终于……”   叙燃轻叹着,点开了手腕上印刻着的虚浮光标。   【姓名:叙燃   户籍地址:归墟市汉天大道北弄31-28号   身份:佛修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6位(原28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怔愣半晌,慈年一个激灵从极端惊异中回过神来,目光复杂地朝她望去。   “燃道友……恭喜、得道?”   世界修佛者多如过江之鲫,顺利成就佛身的修士却不过百人,近年来更是只乐天佛子一人踏入此境。而女子修佛顿悟,科技革命之后便再无实例。   叙燃语气平淡,“没什么恭喜不恭喜的,再不得道,我就要被那帮焱宗的孙子弄死了。”   就好像在她眼中,得道彻悟并不是一件在其他众修佛者看来多么憧憬的事,而只是能够被利用的另一种向上爬的手段。   事实上,佛修的“得道”,本就是思想境界意义远大于真正实力意义的。一脚踏进顿悟境,除了比其他修士多了个佛身之外,剩下该怎么修炼还是得练,不然都打不过那帮化学配平核爆灵根的畜生们。   毕竟现在这年头,只有穷人修仙才靠肉身变异。   顶着对面住持大师的晦涩目光,叙燃仰颈,鼻腔间吸入一口夹杂着冰雪的冷冽气息。   她指尖摩挲过袖口下冷硬的金属表面,突然笑了笑。   “……”   科技革命过后,世界位面进入“全球修仙”时代。   凡是年满十三周岁、被大数据系统检测出了灵根的修者——西方那边因文化差异称为“法师”,但大致是类似的道理——便会在左手腕上形成一枚印刻的条码,从此一脚踏入了“升天”。   升天。   那个即将一生刻印在修仙者手腕上的排名数据榜单,名为“升天榜”。   肉身死苦,熵尽升天。   传统前辈们的等级划分方式被科技的发展所更迭摒弃,修道者们不再以筑基结丹等系列标准划分修为高下,而是一律采用更为直观清晰的综合数据排名。   谁的修为强,谁实力尚且不足,在冰冷直观的大数据下一目了然。   传闻,最终抵达世界升天榜第一的修士,便可触摸到宇宙的真相。   ——当然,这种说法在大多数修道者眼中是放屁,听听就完了。   大家没日没夜地玩命修炼,主要是为了拳头硬、排名高才能在世界立足这一条亘古不变的铁律。   而神鬼与凡体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也在全球修仙的大背景下变得模糊。   出门修个刀路上碰到教典中响当当名号的神君魔王,且捋起袖子与仙帝大妖们干上一架来取代其升天榜上的排名,对于当今修士们来说,不是什么稀奇事。   神佛也好,仙鬼也罢,不过都是世界修仙背景下的一个排名数字,所争夺的无非向上爬的机会。   一言蔽之,唯有升天榜,凌驾于位面之上。   这是一个科技与鬼神共舞的时代。   不过,上述种种情况一般都只发生在例如大乐八野之类的繁华超大型都市。对于一些边缘城市,当地升天榜上的哪怕是第一名能够在中央地区混到前五百都算是混得好的。   叙燃所出生的归墟市,曾连续五百三十二年被评选为全修真界最烂的地区。   ——“原来躲到庙里来了啊,小贱人。”   一道粗犷的声线自小电音寺的正门入口处响起。   出身于归墟城底层的女佛修披散着一头鸦色青丝,闻言朝着远处掀起眼皮。   那一瞬间,若是慈年将注意力放在叙燃身上就会发现,神色间总是有那么几分漠然的佛修,眼神一下子发生了转变。   “兄弟们起了个大早,几乎将半个归墟翻了一遍都没找着你。”   为首的高壮大汉倒竖粗眉,两条肌肉虯结的手臂几乎将衣料都快撑破,腰间的系带上三团燃烧的“火”字顺位旋转。   “这一次,我看你要怎么逃。”   在他身后,分别围聚着几名着装相似的几名弟子,无一不面露冷光。   “真是焱宗的人。”慈年皱眉,“你刚回来可能不太清楚,近些日子焱宗联合地下黑市垄断归墟矿晶链,将交易市场搅得天翻地覆。燃道友,你是如何得罪上他们的?”   叙燃抱着手臂,一时倒看不出什么多余的情绪波动。   “大师,你应该知道,一个月前我跟天狼神解除了道侣关系的事情吧。”   慈年一惊,“是……”   “今天我过来的时候,小丙都几次想开口问我。既然连你们这里都听说了这事,焱宗那个头上着火的孙子没理由不知道,我跟他在榜上打了那么多年,他怎么会错过这个好机会?他们在边界线蹲了我一个月,确认我真的分手了,就没完没了地派人过来,哈……”   就在慈年担忧状正欲开口之际,为首的焱宗大汉再度开口高声漫骂。   叙燃垂着眼睑听他骂完所有脏字,才缓缓道:“你们宗主呢,没过来?”   “教训你也配宗主亲自出面?”   一名焱宗弟子满目不屑,偏头朝地上唾了一嘴。“当初好不容易攀上了天狼神,现在还不是灰溜溜被赶回了归墟市这种底层垃圾场?佛修里出了你这么个放荡不堪的女人真是耻辱,今日我们就替佛子来清门户!”   “施主,注意言辞!”慈年听不下去,皱眉拍案呵斥了一声。   下一秒他却见被众人言语羞辱着的佛修只身走入大雪中,与一众焱宗修士对比起来身形更显单薄。   叙燃垂眼聚焦于雪地上一处小小的水洼,“我只是在替那个头发着火的孙子遗憾。遗憾他……”   “不能第一时间看见他燃祖宗的风采。”   沙弥小丙停下手中搓盘的动作,复古老式放映机便自顾自地向下吟咏改编过节奏的梵音。   莽莽天地间除此之外便只剩大雪覆盖下坠的声响,那个口口声声骂着婊/子的修士在原地瞳孔紧缩,像是至今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只消一息,玄色法袍的身影出现在人群身后,在带头焱宗弟子的不可置信神情中将冷硬金属抵上他的后腰。   “半个月了,你们在边界线整整堵杀了我半个月。”   叙燃似是轻声叹道,“多亏你们宗主,我还真是很久没有再体会过这种,被人像狗一样追着撵杀的滋味。”   为首弟子在短暂的怔愣中回过神来,嗤笑了一声。   “怎么,跟天狼神睡了几年就忘记自己也是从这种腌臜地方爬出来的了?叙燃,我早说过了,就凭你手上这种歪门邪道的小把戏,活该被人当狗杀。”   他满怀恶意地笑起来,带着某种隐秘不可言说的卑劣心思。   “承认吧,不管再怎么往上爬,你跟我们都是一类人。我们这辈子就跟这座垃圾城市绑定在一起了,下贱,肮脏,自私卑鄙,贪婪丑恶,虚伪奸诈趋炎附势的底城人……随便他们怎么说,我们天生如此,而你也是一样的!”   扑面而来的烈火与咒法在一瞬间将入口处堆积着的雪都蒸发升腾,叙燃脚尖点地跳离开那片区域。几名焱宗弟子在最初的被毫无防备偷袭得手之后重新冷静,单手结起繁复法印。   “觉悟吧……呃,那、那是什么,啊啊啊啊?!”   往对面女人的位置炸开一道法术后,一名弟子突然伸手反掐住自己脖颈,整张面目竟是宛如被烤炙着般通红。   凌空而立的佛修冲人群歪了歪头,自她足下生腾而起的并不是普遍意义上佛家的莲华,而是一团团恣肆翻滚着的猩红烈火。   前一秒仍趾高气昂的焱宗弟子,自身的本命火灵根在沾染上火焰的瞬间溃不成军。   原本这种同属性的元素对碰是焱宗的拿手绝活,多年丰富的实战经验让其余弟子在迅速反应过来之后想要救援同伴。可下一秒,伴随着炸裂在雪地中的几声枪响,雕刻着特制降魔符咒的子弹以刁钻的角度射进小腿。   叙燃居高临下地望着那一片燃起在白雪中的火海,手持刻印着特殊铭文的截短霰/弹枪,动作娴熟地换了弹夹。   “我吃饱了没事干跟你们对拼灵根?时代早就变了。”   一瞬间,慈年大师意识到什么,拍案朝之大喊。   “燃道友!佛门清修之地,切莫开杀戒!”   似是担心她一个上头听不进劝,慈年匆忙连念了几句佛语,又道:“将人打伤了赶出去便可。”   “燃道友,菩萨还在看着。”   叙燃持枪的动作顿了一瞬,翩若鸦羽般的长睫颤了颤,掀起向不远处的正殿望去。   虽装潢老旧但依然看得出维护得当的宝殿深处,全息投影出的电子菩萨低眉,慈悲而一视同仁地注视世间。   “……”   “叙、叙燃,放过我,行、行吗?是宗主亲口下达的命令,若是违、违背了被追杀的人就是我了!”   半身陷在烈火中挣扎的弟子膝行上前,面目上是不可思议的痛苦,被烧灼得焦黑的手指握上她衣摆。   “我也没有办法,我是被迫的,我……菩萨、对,菩萨还在看着!别杀我,求你了,好吗?菩萨还在看……”   叙燃蹲下身,素白手指一点点在那人眼前拂过冷硬枪身,垂着眼的神情不悲不喜。   “我手上这把是突击截短霰/弹枪,喷子,舍弃了一定的精准度,换来高散射近战爆炸杀伤力。经过了改装跟符文开光,喏,就这段距离可以在十几吨重的妖兽身上开几个洞出来。”   焱宗弟子喉头滚咽着吞了口口水,眼前闪过阴翳的晦涩,但又在一瞬间收敛。只是顺着她的话示弱道:“我、我错了,我之前不该说,这是凡人的歪门邪道什么的……叙燃,你就放过我吧,算我求你了。”   背对着的视线死角内,男人微转掌心,一枚特殊的宗门秘法咒符被印刻在佛修的袍角上。   叙燃摇了摇头,“你们说的没错,再怎么胡闹,也不该在菩萨面前见血的。”   连同慈年在内的众人无不松了口气。   另一边伏趴在雪地上喘息着的一名焱宗弟子眯起眼,被未名火烧灼焦黑的手指艰难动了动,俨然摆出一个杀招的手势。   “……”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诡谲甚至堪称令人寒毛耸立的女声低笑回荡在雪地。   佛修单膝跪在雪与火的余烬中,像是遇到了什么高兴事般肆意而癫狂地笑着。   “菩萨在看着?”   叙燃弯起嘴角似是反问,在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中,一梭子连续爆裂子弹穿透炸裂在陈旧建筑材料上,巨响炸开在人群耳畔!   碎石木板断裂的轰然动静声中,寺庙主殿的正门坍塌在废墟之下。碎石齑粉穿过菩萨电子投影出的虚体,烧焦电线裸露,遮蔽了满堂神佛窥视的眉目。   “现在菩萨看不见啦!!!”   佛修姣好面目上的冷淡尽数被笑容代替,子弹狂扫,枪口冒着未散的硝烟在手中狂乱挥舞。   “菩萨‘看’不见,我在菩萨面前杀你,也没什么关系吧?我把神佛的‘眼睛’都给蒙上了,哈哈哈哈哈哈……祂们看不见了!!”   “不!叙燃、别、别……”   砰。   砰。砰。   “……”   雪融化在紧缩的瞳孔中。   “说的也没错,我们确实是一样的。”   叙燃眯着眼睛扣动扳机,甚至连瞄准都没瞄直接打在那枚被焱宗弟子种上去的杀符图腾上。一刹那冲天火光窜地而起,而她置若罔闻,只是转了转枪口兀自回答着之前那弟子嘲讽过的语句。   “只不过我是坏,而你们是又蠢又坏,所以如今活下来的是我罢了。归墟,哈,归墟……不就是这么一座城市吗?”   沙弥小丙神情怔怔地站在打碟台后,眼看着女子咧开嘴角单手作揖,轻描淡写地朝躺倒一地的尸体念了句超度佛语。   “归命无上道,离苦得乐,渡彼往生。”   ——就好像造成这一切的人不是她自己一样。   似是注意到小丙的目光,叙燃扛着枪,长睫坠着遥遥望过去一眼。   朝之摆摆手,转身扫了小电音寺入口贴着的收款码,往上面打了一串通行币。   叙燃:“重新翻修一下殿门,还有,给咱菩萨换个好点的显示器吧。之前那个都有雪花屏了,看着寒碜……别看我,显示器的钱我可出不起。走了,别送。”   “……”   满目的血光与雪色交织中,小丙不由得打了个激灵,在一个瞬间蓦地回忆起过往归墟市的修士们对那个女人的私下议论。   那是比“天狼神的前道侣”这个称号还要再久远的记忆。久远到甚至如今世人只知战神,不识那个被掩盖在神君光辉战绩下的“前道侣”。   说归墟城最离经叛道的女佛修,貌如昭昭春华,心似阴毒蛇蝎。   枪炮弹药硬核渡世,掌中燃火忤神逆佛。   “……”   而就在此时此刻,纵使几具焱宗弟子的尸体依然狰狞地横倒,纵使慈年的神情已然从希冀转变为又一次熟悉的无奈,纵使那个女人的眉目掩盖在落雪与大雾中,亦如那朵绽放于全息投影下的雾中花。   一个无比鲜活的念头却出现在小丙心中,前所未有的荒诞又清晰。   最能代表这座混乱无序之城、核心地区眼中无可救药脏乱疯狂底城的女儿,回来了。   她不是“谁的道侣”、“谁的附属”,只是叙燃。   她只消站在那里,即为燃烧在归墟永不熄灭的烈火。   少年僧人喉头滚着吞咽了口涎水,突然嗫嚅道:“为、为什么?”   不知哪来的底气,在慈年大师复杂的目光下,他攥紧拳头在雪地中追了两步。“师父、师父说,只有心无杂念、心系众生之人才能够参得无上道,才能……成就佛身。为什么?”   ——“为什么我这样的崽种也能得道?”   叙燃好心地替他自动补全下半句,背对着寺门驻足,偏头似是思考了片刻。   “其实某种意义上来说,我也在渡世人。”   就当没看见寺里一大一小俩和尚瞬间吃了屎似的难以言喻表情,叙燃耸耸肩,觉得自己倒也没说错什么。   “只不过我的做法是直接送他们上西天去见佛祖罢了。”   素白手指并起,开玩笑似的隔空遥遥朝小丙开了一枪。   “至于由什么契机得道,大概是因为信仰吧。”   小丙怔在原地。   下一瞬,只身立于大雪之中的女人如惯常那般垂着眼望来,突然抬手以一个堪称大逆不道的动作指了指无垠的人造苍穹。   众所周知,归墟城是没有昼夜的。被遗弃在时代之外的底城人抬眼所见,只是那一片仿佛无穷无尽压在头顶的仿制生态穹顶,终年被雾与雪笼罩,如一座无人能逃离的封闭地狱。   “不是对漫天神佛的信仰。”   叙燃平淡道,“是对我自己、对我手里的枪,绝对的信念与交付——”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   “我之前就发现了,你小子眼里对我的滤镜是不是太过美化了点?”   小丙瞪大眼睛。   他看见披散着发的佛修再一次咧开唇角,扛着几公斤重的枪械在雪地里仰颈大笑。   “傻小子,我骗你呢。”   叙燃扬唇,眉眼间凝着的笑意染上原本疏离的面容,一瞬间竟灿若桃李。   作者有话说:   归墟市:我女儿回来了(骄傲)   燃燃:归墟,你的皇帝回来了,桀桀!!!   归墟市:……?   *   不是正经佛修,不讨正统佛法,我流世界观,勿代入现实宗教。   女主人设挺疯,又因为修佛特性所以是那种“清醒着发疯”的坏女人,天生如此不洗白。但是请一定分清虚构小说与现实,谢谢。   ————   专栏预收文:说出的话就会成真/嘴炮大师·言出法随女主《找个牢坐吧》   开着粉色超星双S机甲边哭边揍人的单兵作战机甲师大美人《机甲越粉,打人越狠》 第2章 一个戴白面具的朋友   ◎她身后是金光万丈◎   某种意义上来说,临别小电音寺时说的话,并不算全然的谎言。   只是叙燃一向最讨厌听那些修士们满口的大义大理,她确实信任手中武器超过信任佛祖,但却是不屑于将之当成顾影自怜的资本跟谁都要提一嘴的。   而至于她真正得道的契机……   谁知道呢?或许是佛道终于也看腻了一群光头逼逼,想找个貌美如花却脑子有点病的疯婆娘当继承人也说不定。   叙燃并不在乎这些,她只在意自己的升天榜排名因此而升至第6位的事实。   没有什么比清晰直观的数据排名更能打动人心的,如果有,那只能是通行币到账的消息提醒音。   佛修盘腿坐在仅可容纳一人侧卧的狭小折叠床上,细细调试着手中枪管膛线的准度。   个人终端发出一阵清脆的金币碰撞特效声,温柔清越的女声电子音提醒道:“个人用户到账,零、点、零、零、壹通行币,请注意查收。”   感受到房间内某种特殊的磁场波动,叙燃手中动作不停,只是掀起眼皮瞥了眼不请自来的“客人”。   “就给一分钱,打发谁呢?”   凭空出现的男人眉心抽跳一瞬,一把掀开面上戴着的纯白防毒面具,神情看上去像是被气得不轻。   “你还好意思说,要不是这一分通行币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你在哪!你知道我找了你多久吗?!”   姬问柳掀了掀身上仿古制的白袍,将擦着枪的佛修挤开,毫不客气地一屁股坐下来。   可怜的逼仄折叠床发出咯吱一声响,于是他再度翻了个白眼。   “跟你说几遍了,怎么还住在这种垃圾堆里,是不是又把所有钱都拿去搞你这些邪道发明了?算了算了,反正你也说不听……你知不知道有个缺大德的鬼修到处散布消息,说你被人战神甩了想不开,注销升天榜跳忘川去了,给我吓一大跳。”   叙燃终于停下手中的动作,正眼望向坐在折叠床上念叨着的男人。   姬问柳的腰间挂着那枚防毒面具款式的纯白色面罩,电子二极管接入面具显示器,LED灯不断排列闪动着特殊的代码字符。   “你最近闲得没事干?”叙燃道,“我怎么可能去跳忘川。阎王死了我都要活着,我会活得比所有鬼神修士都要久。”   姬问柳一脸无可救药,张口还没来得及骂她,却听见下一秒,边上已经认识了有近百年的老友换了条腿盘着,平淡道:“我成佛了。”   姬问柳:“……”   姬问柳:“excuse me ?”   “学西方法师说什么洋文?”   叙燃将拆卸下来的枪管一一收好,“有什么好惊讶的?极乐的那个佛子当年从测出灵根到得道铸就佛体只用了一百年,而我却花了整整一百二十八年。”   “不是,你半路出家跟人家佛子能比吗!而且就你、你这种邪道……”   姬问柳愣愣地怔在原地听她讲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也还算是顾忌到多年的情面,没有直接出言讽刺些什么,但言下之意也不言而喻。   千万般复杂思绪只化成一句:“燃啊,咱没必要打肿脸充胖子。虽然说人家佛子不会计较这些,但是天道有常,指不定哪天报应就落到头上。”   叙燃啧了一声。   她也没再跟姬问柳废话,掌心焰火一翻显了佛身。   “装得还挺像一回事的。”姬问柳嘟囔着,却在下一眼彻底怔愣在原地,久久失语。   眼前的人收敛了些许不耐的神情,抬眼望向他。眼底干干净净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又好像蕴藏苍生。   叙燃还是倚在汉天大道某间贫民窟抽屉房破破烂烂的承重墙上。她的身前是开胶老旧的脱线灯管,身后是金光万丈。   四周隐隐约约传来阵阵梵音,那低沉的吟咏起初十分微小,渐渐的,声音大了起来,像是有一千人在齐声合唱。宏达肃穆的梵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似要冲破贫民窟的大雪,直达核心八城之上的光芒万丈处去。   姬问柳直面着这片熠熠光辉,只觉就连多直视一眼都是一种不可原谅的亵渎。他哑口无声地呆立在原地,叙燃那张漂亮脸蛋似是从耀光中抬起淡淡看了他一眼,又或许没有,已经分辨不真切了。   骤然而显的面具上雕刻着千张面孔,哭笑嘻骂万般姿态,而唯一的救赎立在中间,垂下的眼睑半掩住情绪,端得却是一副和光同尘姿态。   ——即使姬问柳比谁都要清楚,自己这位老友观音面容下的冷硬心肠。   因为她足下生腾而起的不是普遍意义上的佛家莲华,而是一团团猩红烈火。   她脚踩万丈猩红,踏火而来。   “……”   不知过了多久,熠熠光辉褪去,梵音尽散,叙燃站在光辉深处低垂眼睑。明明是同一水平面,却总有种她在俯瞰众生的错觉,如大雄宝殿里用全息投影模拟出来的低眉佛像。   姬问柳无声动了动嘴唇,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叙燃兀自卸了重心靠在墙上,再度端起手臂。   她淡然开口,说出的话语却跟之前的惊鸿一幕完全不是一回事了。   “得道之后,我排名上升到归墟地区升天榜第6位了。这段时间我再找机会去一趟焱宗,把颜无咎那孙子干了,就能升到归墟市前三。”   姬问柳缓了缓神,抬手抹了把脸。“解气!但是,我听闻极乐的那位佛子当年以身渡世九十载,才触碰到了得道的‘契机’。你的契机是什么,该不会是……?”   叙燃明白他想要问什么。   这段时间无数人都想要从她这里得到一个“真相”,关注到就好像当初跟天狼神谈恋爱的不是她而是那些人一样。   姬问柳:“所以你跟战神到底为什么解除道侣关系,我真没想通。我们那都在传你受不了打击,所以才会想注销排名榜。”   “因为我们本来就是在做戏,成佛也跟他没关系。”叙燃神色如常,“没跟你说过吗?之前大乐八野的双人世联赛,只有结发道侣才可以参加。我跟天狼神便就因此结为道侣联手参赛,直到上个月,我问他要不要解除关系,他说好,然后我们就分手了。分开后我的签证也到期了,所以就回了归墟市。”   姬问柳:“……”   一时间他的脸色比听闻叙燃成佛时还要扭曲,沉默半晌不可置信道:“世联赛每三十年一度,上届比赛早就是十年前的事了。你们假扮道侣一直扮了十几年?!”   “他跟我都忙着爬榜,十年见不了一面,忘了这件事也正常。”   “见了鬼的正常!!!”   叙燃仔细将分解枪械收进储物袋,随意拨开姬问柳咬牙切齿探来的手。   “没别的事我先走了,在黑商那批量定做的咒符差不多完工了。”   “你别转移话题,谁会信你们两个是这样分手的!”   姬问柳在原地连续对着空气打出数拳,终于暂时平息下怒火,神色狰狞地喊住她背影。   “先别走!好,暂时不说这个,但我这次来确实还有一件事。”   叙燃眉眼间充斥着强烈的不耐烦。   “有个被通缉的鬼修逃上来了,叙燃。”   姬问柳抹了把脸,收敛起情绪肃穆道。“最新监测到的轨迹显示,那鬼修如今就在归墟市,这也是我过来这里的原因……你先别生气,这件事跟你有点关系——”   ——“那鬼修身上带着火焰之剑。”   ……   披着一件再随意不过玄色法袍的佛修穿行在杂乱人群里,脚下的路宛如行走过千万次般熟悉。   周边生锈的钢铁管道错综蜿蜒,如一条条蛛网盘旋向上,构成了巨大衰败的城市骨架。   到处都是堆积成小山的工业残骸废料,锈斑缝隙中渗着绿色化工液体,发出令人作呕的酸臭。鼻腔间呼吸着的尽是工业废料的尾气与身边人的腌臜体味,机械搭建的支架摇摇欲坠,露出宛如海底鲸骸般的巨量残体废墟,残次品仿生人畸形的肢体器官散落一地。   而远处庞大工业的建筑外围灯火通明,从金碧荧煌企业顶层投下的霓虹灯为底城提供光源。那“偷来”的一点蓝紫霓虹影灯交错笼罩,印在一张张麻木腐朽的面孔上,照出了人影幢幢。   这里是归墟的市中心。   那个曾连续几百年被评选为全球修真界最烂地区的归墟城,靠着周边城市漏出来的一点光生存着的,充斥着大雾与落雪的,市中心。   叙燃修了多久的佛,就在这里生活了多久。   ——只除了前阶段,由于某些众所周知的原因离开的那几年。   “滚开,走路不长眼睛啊!”   她单手勾着一根歪斜的金属支架,正想要翻身赶上那一程升降机,还没等站稳身形就被一股巨力生生挤进狭窄空间。   简陋升降机发出咯吱一声金属锈化的声音,连带着支撑架也开始摇摇欲坠起来。升降机里的其他人对叙燃投来不善的目光,而被众人注视着的佛修皱起眉,以一道比在场所有人加起来都核善的眼神望向男人。   留着一头乖张莫西干发型的修士大摇大摆走进来,不耐地啧了声嘴。   “今儿怎么那么多人,一股脑挤在这真他娘的晦气!”   升降机里有修士认出了那个莫西干头男人的身份,当即白了脸色。若不是出口处被人群堵着,就要不管不顾地先逃出去再说了。   脚下一阵剧烈的晃动与失重感之后,完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巨型升降机缓缓启动。   而就算内里的人数已到超重边缘,那男人身边依然形成了一小圈空白区域。   姬问柳偏了偏头,纯白防毒面罩上不断闪动着字节符号,一时间晃得人眼花。   他凑身至佛修耳边,轻声道:“怎么,这人是你们这的地头蛇,大家都这么怕他?”   “黑市那边的人。”   叙燃目光盯着那男人颈部的荧光纹身,幽绿与暗红色的特殊发光颜料在阴影中曳动着,排列勾勒出交织的三叉戟与兽爪图腾。   黑市,归墟最臭名昭著的地下产业交易链,覆盖范围之广,从最基础的生计品到只有中央裁决者才能有权开采的矿晶业。   偷渡、走私、违禁丹药、珍稀种族买卖、邪道术法、人体改造、禁咒血魔……理论上来说,只要你出得起对应的价格,那么凡是凭外力可以获得的东西,黑市都能给你。   ——当然,这只是理论上。   姬问柳啧了一声,“听起来都像是你能干出来的事情,你竟然没去加入这个黑市?”   叙燃瞥他一眼:“黑市要求强制纹身,而且是这么丑的图案纹在脖子上,我50岁的时候就不稀罕加入了。”   姬问柳:“……行。”   或许是他们的交谈太过肆无忌惮,抱着手臂一脸凶相的男人猛地回身,脖颈间栩栩如生的三叉戟仿佛吸饱了血。   人群发出几道惊呼,纷纷如临大敌似的将手按在自己的法器上,生怕他暴起发难。   莫西干头男人嗤笑一声,神情中是毫不掩饰的轻蔑不屑。目光扫视一圈,落在叙燃身上的一瞬间蓦地顿住。   他盯视着佛修那张低垂眼睑的淡漠面孔,凝眉似是在回忆着什么。   下一秒,顶着姬问柳与周边修士的惊悚目光,叙燃缓缓抽出一把ak-105,纤长指节扣着上了膛。 第3章 向死而生的勇气   ◎他们习惯将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修士统称为“疯子”◎   “……你还在用这枪?”   姬问柳瞥了眼,纯白色防毒面具的显示屏上似是对应他心情闪烁出一段乱码字符。“我说,枪这种随时更新换代的东西又不像是其他的本命法器,你难道真打算一把枪用一辈子?”   叙燃不置可否,指尖向上一推,发出一声利落的咔嚓声。   ——虽说之前在那帮焱宗孙子的身上试过刚拿到手的开光霰/弹枪威力,但至今为止,她的挚爱仍是这一把ak-105。   科技革命之后,这种枪已经逐渐从旧时代战士们最爱的突击步/枪演变为一种“收藏品”。除了部分没有灵根与修炼能力的凡人仍在投入使用,基本上被淘汰摒弃在了时代之外。   而在印刻符文的加持改良下,这种型号的突击步/枪,却一度成为了叙燃的代表主武器。   叙燃身上带着半个随时代发展更新的军火库,都是在正统修者眼中“上不了台面”的歪门邪道之物。而那把ak,却是这些“歪门邪道手段”中保留时间最久的一把枪。   “是你!”   果然,这种并非正统修士会使用的枪械武器一露面,人群中就传来阵阵惊呼。其中一名修士更是在打量半晌佛修的那张漂亮脸蛋后直接认出她身份。   莫西干发型的男人皱了皱眉。   虎目紧紧盯视着那把被架起的ak,佛修的纤白指节与漆黑枪体形成鲜明对比。然而更加触目惊心的,却是叙燃望过来的眼神。   一种近乎残忍的淡漠慈悲。   “真是那个女佛修?”   “她回来了,她怎么还会回到归墟来……”   “呵呵,还不是在核心八城混不下去了?勾上天狼神转眼就被甩了,趋炎附势,真不知道佛修里怎么有这种人……”   “我要是她,根本就没脸再回来。她难道没有羞耻心吗?”   周边修士的窃窃私语声传来,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线条从乱码变成一个大大的红叉。   他猛地上前一步,面对人群低声呵斥,透过厚重面具的声线显得低沉又神秘:“都别说了!”   人群怔了一瞬。   有大胆的修士不服气,上下打量一会姬问柳那张遮蔽了整张脸的防毒面具,出言道:“你又是谁啊?这么想给她出头,你知道她是什么人吗!”   “就因为我知道!”   姬问柳飞快瞥了眼身后站立的叙燃,确认对方注意力都在那个黑市男人身上没空注意这边后,才低声且语重心长地道。   “你们赶紧逃吧,我是在救你们啊。这些话要是被她听见了,今天在场所有人都得吃枪子儿!”   砰。   他话音未落,一枚子弹几乎是擦着防毒面具的排气孔打在支撑架上。伴随着人群的惊呼嘈杂,令人不妙的摩擦晃动金属声响了起来,本就极具不安全性的升降机内部开始剧烈晃动。   “你疯了!”   修士们东倒西歪成一团,勉强维持住身形,拉着手边的栏杆颇有狼狈地吼道。   叙燃在这样的极度混乱中转头,尚留存热度的枪口对着人群比划两下,又引起一阵兵荒马乱。   “你们骂我,我就请你们吃枪子,不是很公平的事?至于后面一句话么……”   留着一头莫西干发型的黑市修士又惊又疑地望了她两眼,就看见佛修笑靥如花,眉目都似凝着涟漪秋水,冲淡了原本的疏离。   叙燃笑着,再一次扛起了ak。   “后面那句话说得就更没错了,众所周知,我是个疯子。”   哒哒的步/枪扫射声炸响在众人耳畔,即便在这个消音技术已经无比成熟的超武器时代,她仍惯常使用着动静声巨大的原器械。   金属断裂的咯吱牙酸声回荡在所有人头顶,有反应较快的修士已经摸出自带的飞行器及时逃离这片区域。叙燃看着那几个不愿被波及的修士离去,也没阻止,兴奋紧缩的瞳孔注视前方,子弹喷着火舌舔舐上岌岌可危的钢筋。   “既然不想乘升降机,那大家就一起掉下去!”   在剧烈失重的混乱体感中,来自黑市的男人最后看见的就是那张上下颠倒的面孔。佛修嘴角高高扬起,瞳孔中反射极度的兴奋,扛着ak将最后一根金属支架轰碎。   叙燃猛地凑近,男人甚至感觉到那鸦羽似的长睫尖端几乎要碰上自己的皮肤。他下意识屏住呼吸,就听见那个同样在极速下坠的佛修笑着哼了句不成调的曲。   ——“我们掉下去咯~”   “你……”   轰——!!!   “……”   良久。   剧烈扬起的齑粉碎石重归平静,市中心的吊桥下多了枚凹陷的深坑。断裂的机械支架散落一地,边上几名灰头土脸的修士正在破口大骂。   叙燃掰了下稍微有点扭到的脖颈,单手提起压在自己身上的一块钢板,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瞥了那边一眼。   修士们顿时呈鸟兽状四散。   散架的建筑底下传来另一声闷闷的抱怨,姬问柳在防毒面具里咳喘了两声。倒不是粉尘吸入,估计是掉下来的时候位置不对哪磕了下。   叙燃伸出手。   本来还在碎碎念的姬问柳顿时喜出望外,擦了擦面具眼部的视物屏幕,抬手想要去扶。“燃啊,你真好,以后谁再说你没有心我就骂他。”   叙燃目不斜视地伸手将埋在他边上的莫西干头男人拎了出来。   姬问柳:“……叙燃你没有心!”   吉川睁开眼睛的时候,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张放大数倍的怪异防毒面具。纯白面具的主人似是情绪极端不稳定,不断有乱码状的线条形状出现在显示屏上。   他下意识想向后缩,下一秒领口竟是被一双手牢牢桎住。   “早上好。”   佛修扛着ak蹲在地上,神情倒是没有再像之前发疯时那样肆无忌惮了。垂着眼睑恬然的面容,要不是她手上的枪,任谁也无法将这人与那个轰碎升降机的疯子联系起来。   吉川沉默一会:“……我想起来了,是你!你是当年在矿山坟场把蔺先生的骨灰盒扬了的那个女佛修,你从核心八城回来了!”   叙燃没什么反应,倒是她边上的姬问柳叹息一声,似是见怪不怪又多少带着点无奈。   姬问柳:“燃啊,咱就不能干点人事吗?”   叙·不干人事·燃装作没听见,低头拂了拂枪管,尚存余温的枪口对准吉川脖颈上的黑市纹身,是一种甚至都懒得掩饰的明晃晃威胁。   “三天之内入境的人员记录中,所有在黑市办过假证的修士有哪些?”   吉川怔了一瞬,显然是不相信他们这么一番大张旗鼓的动静只是为了找自己问这些。   “我真不知道。”男人尽量谨慎地斟酌话语,“我只是给那些大能充当跑腿小弟,时不时向周边商铺收点保护费的,你说的这些不是我能接触到的东西。”   叙燃:“我知道。”   “那是……?”   叙燃:“你脖子上的纹身是出马蔺家那一脉的衍生标志,找你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让你带我们去见蔺长缨。至于为什么破坏升降机……纯粹是因为我这人心眼小,你们骂我,我就揍你们,仅此而已。”   ……   据姬问柳的消息,那个逃至归墟市的鬼修,身上带着把火焰之剑。   而若是想要在归墟这座混乱无序之城找一个鬼修,难度无异于大海捞针——除非有门道。   不然姬问柳包括他背后的监管势力,也不会舍近求远来找叙燃这个土生土长的原住民。   向来薄凉的佛修正常情况下是不会管这种事的,即便请求方是已经相识了近百年的老友。但这次的事件难得有些棘手到让叙燃也不得不上了心,鬼修不是重点,只因那把火焰之剑。   记不得多少年前,叙燃曾经分出去过一颗本命火种。   她当年觉醒的灵根就是天品级的火灵根,这种天赋若是放在百万年前的古早修真时代,大概可以够得上天之骄子的标准。但在当今什么黑洞纳米潮汐引力的五花八门变异灵根下,多少显得逊色了。   要说唯一的特殊之处,大概就在于她的火灵根,可以分裂。   这个特质是在叙燃小时候行走归墟市底层,因为吃了没文化的亏而被一部分科学修仙的修士暴揍无数次后领悟的能力。   单属性灵根分裂这种事情,不说百万年前的修真前辈们,就算是在这个化学灵根可以用来科学配平的时代,也是前所未有的异闻。   这是她的秘密。   叙燃没有跟任何人提到过这件事,对外的说辞是,这些火种只不过是法术的一部分罢了。就像是几天前死在她成佛后第一次运用能力下的那些焱宗弟子们,他们恐怕到死也不会知道,那簇簇从佛修足下升腾而起烧灼在他们身上的火,并不是什么法术,而是真真正正叙燃的灵根。   包括那把ak、截短霰/弹枪、鸟狙、M4、冲锋短机枪、火箭筒……   叙燃所使用的每一把枪械武器,它们所带来的远超出原器械的爆炸伤害里,有一半是因为她改良研究了数年的开光印刻符文,一半是因为分裂灵根。   每一簇燃烧在掌心的焰火,都是她真切的一部分。   这是叙燃足以致命的破绽,也是只属于她一个人的优势。   她随时都有可能死在旁人甚至难以想象的分毫之差中,所以一切的战斗,都是以命相搏。   对于每一次释放燃火都濒临死亡的界限恐惧,反而让她感受到活着。   姬问柳曾经说,如果叙燃不去修佛,那对这个世界来说将是个巨大的威胁。   他们习惯将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修士统称为“疯子”,却怎么也不可能想得到,有的疯子是真正字面意义上的用命在打架。   叙燃就是这样的疯子。   而那把火焰之剑,是她在早期还没有完全掌握分裂灵根这种恐怖能力的时候,无意中制造出来的残次品。   后来她将这把剑交付于姬问柳封存在管辖地的仓库中,包括姬问柳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那只是一把品阶还过得去的法器。并且时代久远的残次品,上面附着的灵根碎片已经对叙燃构成不了什么影响,即便旁人拿到手也看不出门道,所以她并没有怎么上心。   这次意外事件的发生,却让叙燃不得不多想。   被红名通缉的鬼修出逃并不是什么怪事,但是那个鬼修,为什么要在逃亡之前特地破开封存将那把火焰之剑偷出来?   或许也有可能只是顺手抢来自保的武器?   ——无论如何,就算这次意外构成不了什么威胁,叙燃也不想赌那个万一。   这是她烂死在肚子里的秘密,是她的致命破绽,也是支撑着她一路孤勇决绝、战无不胜的勇气。   ……   姬问柳防毒面具的屏幕上疯狂闪动着各语言体系的脏话,猛地抬起头,仍是不可置信。   “这就是你的方法,啊,小老弟?能不能换条路?”   吉川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可是……如果你们想在这个时候见蔺老大,只能用这个方法从赌场绕过去。”   叙燃瞥了眼姬问柳穿着的撩到大腿处的性感短裤,刚开口想要嘲笑,目光下移至自己身上的那条紧身短裙,半晌抿抿唇终是忍耐下来。 第4章 索托斯暴雨   ◎“别怕。”◎   蔺长缨,归墟黑市的三大裁决主导者之一,出身于以巫术出马闻名的蔺家。   出马仙是古早宗教时期的一种请神附身手段,狐狸、黄鼠狼、刺猬等动物修炼成精而附身人体,进而使得“大仙”拥有了沟通鬼神断事治病的能力。   这种甚至是偏“迷信”思维的巫师传统,继承到蔺家这一脉,反倒摆脱了装神弄鬼的玄乎思维,成为一种真正意义上的“科学附身”。   眼下,吉川带他们行走的地界,就是蔺家名下的赌场。   叙燃迈着跟往常无异的步子跟在吉川身后,就好像自己身上穿着的不是清凉赌场套装——银色充斥着未来感元素的流光吊带短裙,行走间开衩能开到大腿根的那种——自动屏蔽周边一道道堪称露骨的目光,始终一副垂着眼的淡然。   边上的姬问柳终于忍无可忍,犹豫半晌后将自己身上唯一一件同样清凉的男款背心脱了下来。   “就是说咱能注意点形象不?”   他恨铁不成钢地将背心系在叙燃腰间,“我工作性质特殊倒还好,但你是修佛的啊。这要是被有心人拍到故意传播出去,大小乐山的那帮和尚们该怎么想你!”   此时此刻,姬问柳全身上下就只剩那件赌场男款套装里的短裤了。再加上他从不摘下的纯白防毒面具,整个人看上去比那个被通缉的鬼修还要像通缉犯——而且是性感囚犯那种类型的。   叙燃想笑,想到那件背心后又忍住了。   将视线从姬问柳身上移开,在一众肆无忌惮打量着他们的修士们身上扫了一圈。   这里是归墟黑市的其中一处管辖地,有“索托斯之眼”别称的超规模真人赌场。   而眼下这个时间点显然并不属于赌场的营业时间,设施规模相当完善的外围内部,只三三两两分散着同样身穿清凉赌场套装的修士们。他们脖颈上的荧光纹身与吉川的一致,是三叉戟与兽爪交织的图案。   三叉戟代表黑市统称,而兽爪是蔺家的标志族徽。   “现在这个时间,老大应该正在顶层办公室修炼。”   吉川回身,刻意压低声线对叙燃与姬问柳解释道。“我的权限只能带你们上到赌场的三层,再上面就没有办法了。”   ——“吉川,今天怎么那么早?”   他话音未落,就听下一秒前方传来一道拖长尾音的声线。   吉川整个身形都僵硬一瞬,脸上神情是被抓包后的紧张不自在。还是身后的叙燃掀起眼皮睃了他一眼,吉川喉头滚着,勉强调整好情绪道:“白先生!啊、对,转了一圈没事干就回来了。”   男人随口应了一声,像是问那句话只是随便客道一句,并没有真正关切的意味在。   他眼睛转了转,移至吉川身后的人影上。   叙燃才看见,这位白先生身上除了相同的三叉戟与兽爪纹身,在他面部周围竟是皮下种植着密密麻麻的机械尖刺。这些闪着寒芒的尖细针体簇拥着皮肤,即便露出的五官锋利且立体,但他整个人看上去依然怪诞又危险。   “啊、她,他们是……今天过来面试的。”   吉川连忙上前挡在几人中间,磕磕巴巴地解释道:“我们最近不是在雇短期工吗,他们就来试试,我正要带他们去见负责人。”   “短期工啊——”   被称为“白先生”的男人以一种缓慢的语气重复了一遍。他说话时的语调习惯很怪,总是拖长尾音将一句话拆分成几句来讲,听得人莫名有些烦躁。   “可是最近的招工,要的都是安保人员,负责处理那些闹事或是欠钱的老赖,你确定这位……能够胜任?”   他目光在叙燃身上转了一圈,同他说话时的语调一般缓慢,似是带着把钝钩一点一点地剐蹭,阴邪得很。   吉川额上全是冷汗,刚想要开口,就听见下一秒白先生道:   “给我看一眼你的升天排名。”   目光直直朝着叙燃,对旁边头戴面具只穿着短裤显然更加可疑的姬问柳却熟视无睹。   “既然是来面试黑市的打手,没点过硬的实力怎么能行?”   白先生直勾勾地盯着她,叙燃也一副无所谓的眼神回望过去。   她倒并不担心眼下这座赌场里有人会认出自己来,毕竟现在脸上还戴着特制的修改器。只需将薄如蝉翼的一张显示屏覆盖在面部,就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来调五官的数值,除非暴力拆解,不然旁人看见的便就是你调动出来的样貌。   这种程度的科技并不是目前的归墟市能够掌握的,这是叙燃从核心八城带回来的唯一一张皮面修改器。   “他们都喊你白先生,你很强吗?”   突然,顶着一众神态各异的目光,叙燃开口了。   男人被机械尖刺包围的眉眼挑了挑,而就在转瞬之间,一股凌厉劲风横扫而来!   他几乎凭着身体本能躲过,还未等完全反应过来,叙燃竟是压低重心俯冲至眼前,流畅的腿部肌肉线条紧绷着,朝向侧颈致命的动脉处狠辣踢去!   下一秒,人们眼睁睁地看着白先生五官扭曲,机械运转的金属声响起。一排排淬毒的尖刺竟是从脖颈处蔓延,生长覆盖了每一寸裸露在外的皮肤。   叙燃脚尖紧绷,见状硬生生在半空扭转重心,却终是晚了一步,脚踝处被骤然生长的尖刺划出一道极深的血痕。   佛修单腿撑地,被刺伤的那条腿依然维持着在半空横踢的动作。   她歪了歪头,没有一丝众人想象中受伤后应有的反应,只是笑了笑。   “我知道了,原来是小刺猬呀。”   她故意学着之前白先生那种慢悠悠的语调,拖长尾音这样说道。   “……”   众围观的外场修士们情绪已经从惊讶变成一种极端复杂。   只除了姬问柳奔溃的一声大喊,“看看你穿的什么,赶紧把腿放下!”   叙燃随手理了理裙摆,似是不以为然。   吉川目光在阴冷着脸的男人与佛修之间不断交替,其他人可能知道得没那么清楚,但长期在白先生手下工作的他却再了解不过。   蔺家以巫术闻名,而每一个“出马仙”的培养却要付出难以想象的精力代价。“请仙”至今为止都是一种极为可怖的事情,蔺家不会舍得让自己的直系血脉们去试错,于是旁支外室大量豢养的“出马弟子”,便派上了用场。   白先生,就是这一批蔺家直系血脉们的“试错对象”之一。   而他幸运又不幸的,与一只白刺猬的基因融合了。   “我一直好奇,出马弟子们,会梦到仿生‘大仙’吗?”   叙燃不再搭理短裙,自顾自地笑起来,似是真的很感兴趣。“不过大概是不可能吧,毕竟……蔺家请上身的,可从来都不是什么‘仙’啊。”   从白先生皮肤下埋植的机械尖刺一根根开始剧烈颤抖起来,他整张面目都被笼罩在可怖淬毒的阴翳中,乍一眼看去竟貌若厉鬼。   “要动手吗?”   叙燃按了按指骨,“升天榜排名那种东西有什么好看的。你切身实际跟我打一场,不就知道我的实力能不能够达到你们招人……哦?”   佛修步伐几个起跃,以堪称诡谲的速度避开了突如其来的攻击。   她站定身形抬眼去看对面,却见白先生原本的嘴部前伸延长,构成了一枚尖而长的吻部。周身覆盖着的金属尖刺暴涨,竟是又拓宽了几个身形。   如一座让人不敢接近小山似的人体径直横冲而来,机械运转的金属轰鸣声拉响到最大,当一切逼近眼前之际,有经验的黑市修士们纷纷鸟兽状四散而逃。   转瞬之际,铺天盖地的尖刺如一场盛大降雨,于无人能挡的每一个角落爆裂迸发!   这是白先生的成名招式,索托斯暴雨。   叙燃转手抄起一枚显示屏挡在跟前,边极速在赌场的外层奔跑起来。   按照她原本的构想,赌场建筑蜿蜒复杂,且外层还配置着相当一部分高品质的设备,白先生作为负责人之一必然会就此犹豫停手。   而下一秒她发现自己想错了,只因白先生身上的改装机械尖刺,竟是一枚枚带定位追踪装置的爆裂武器。   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尖刺绕过障碍物,精准无比地突进至她周身,那枚可怜的显示屏幕早就在一枚爆炸尖端的威力下四分五裂。   她果断掉转方向,试图朝正在操控着一切的白先生攻去。可遮天蔽日的暴雨持续锁定着她,她只能一次次改变目标,指尖在被层层包裹的人体边缘一次次擦过,又被格挡继续穿梭在余怒的风暴中。   “其实我听说过一点蔺家人体改造的事情。”   叙燃语气中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剧烈的喘息,她感觉到自己的体能在极速消耗,却偏偏依然这样开口。   “现在哪里还有野生修炼的‘大仙’啊?所谓的请神,所谓的附身仪式,其实就是人体改造。”   白先生眼珠子像是被人插了两刀,死死盯着那个本应在风暴中狼狈不堪,事实又的确如此的人。   可那人像是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处境,还有心情在爆炸的硝烟中笑了两声。   “所以我问,出马弟子会梦到仿生大仙吗?如果真有这样的‘仙’存在,你们是会因此得到救赎,还是陷入更深层的桎梏?”   叙燃只穿着清凉吊带裙的身体上满是碎片刮出来的血痕,她在极速奔跑的间隙中回头,望了眼正处于这场“盛大暴雨”中心的人。   佛修突然停下脚步。   刹那间所有的追踪尖刺齐齐掉转方向,裹挟着剧烈压迫朝她突进而来!   “……”   白先生瞪大眼睛。   不知何时黏在他胸口的火种持续燃烧。   开始在周身机械金属的压迫下只是微不足道的火星,可那片微小的焰火一点一点蔓延,直至连成一片爆裂绽放,将机械金属的骨架都烧得噼啪作响。   白先生连忙想要扑灭那团火,下一秒,他却看见佛修从那片燃起的硝烟火海中走出,满身都是淋漓的血。   她手上握着一把刻印特殊符文的短/枪,在归墟市没有人会使用这样的武器。   白先生眼睁睁看着黑洞洞的枪口举起,对准了从自己身上燃起的、令人焦灼无法动弹的焰火。   “别怕。”   叙燃这样说道,“佛会怜悯你的,小刺猬。”   那一瞬间,白先生仿佛看见面前人的眉目一点点舒展,直到修改器的作用失效,露出内里那张昭昭如春华的面孔。   “是你……”   他想起曾经,蔺长缨从矿山坟场回来之后,罕见地发了顿火,冷静下来之后这样评价那个佛修的眼神。   说是一种近乎残忍的淡漠慈悲。   曾经的白先生不理解,只以为蔺长缨是气糊涂了。   而现在他终于亲眼看见了,她眼中的残忍与慈悲。   作者有话说:   白先生:到底谁是反派??? 第5章 艺术就是爆炸?   ◎干爆你们这帮崽种的心态◎   那一枪击中了正在轰鸣运转的机械关节,直接打断了索托斯暴雨的完全形成状态。   白先生那隆起变异的可怖身躯在原地晃了晃,伴随着清脆的机械解体声,轰然倒地。   “……”   此时此刻的赌场外层,到处都是剧烈爆炸过后留下的硝烟弹孔,被中途打断的机械尖刺散落一地,随时会爆炸的担忧给后期的清扫工作也造成了巨大难题。   叙燃只打了这一枪,接着利落卡好保险,收枪踏着一地狼藉继续往深处走。   姬问柳趁乱不知道扒了哪个倒霉蛋身上的衣服给自己套上,看上去总算不再像是即将要跳大腿舞的变装皇后。他扶稳面具快速从后方追上来,撇了眼尚伏趴在地的白先生。   “你是在怜悯他,还是在可怜那只刺猬?”   “说什么傻话,”叙燃目不斜视地行走在长廊。“佛祖才有怜悯心,我没有。”   姬问柳:“……不愧是你。”   纯白面具的视物眼部又向后看了一眼,如同一座尖锐小山似的人体跪在地上剧烈喘息。叮叮当当的散架机械坠落下来,而白先生那双人类的眼睛却从冷硬解体的金属中抬起,虚弱而茫然地望过来一眼。   姬问柳哼笑一声。   叙燃就当没听见。   已经有逃窜的修士触发了安全警报,只不过瞬息之际,所有处于赌场外层的人便听见了大批闻讯赶来的脚步声。   吉川从混乱中回过神来,又惊又怕地看着他们。姬问柳察觉到他的顾虑,安慰似的拍了拍他肩膀。   “小老弟,没事,到时候我们不把你供出来,你就说不认识我们就行。”   “你确定蔺长缨这个时候在赌场吗?”   叙燃却打断他,蓦地朝向吉川开口。   “啊,对的,老大每天这个时候就会待在上面修炼,雷打不动……”   吉川似是不明白她的意思,语气有些踟蹰。   “外层赌场都快被你们白先生给掀翻了,蔺长缨难道听不到动静? ”   姬问柳想说难道炸赌场的人不是自己旁边那个没有怜悯心的佛修吗,关无辜刺猬什么事,但他瞥了眼叙燃,极有默契地没有出声。   叙燃:“我们在市中心的吊桥下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还蛮横谁也不服的样子,现在不过是被吓了几次,就肯乖乖带两个陌生人进赌场了。”   吉川一愣,“因为那个时候我还没有认出你是……”   叙燃:“通讯器藏哪了,是纹身上的吗?”   姬问柳同时掀起眼皮,望向吉川脖颈上那枚特殊颜料刺成的三叉戟与兽爪纹身。   留着一头张扬莫西干发型的男人喉头滚咽一秒,粗粝皮肤上的荧光纹身也随着喉结起伏而曳动,看上去竟宛如是活着的一般。   吉川试图解释,“不、不是的,虽然蔺家堂口的弟子每人都会一种内部的传递信息方式,但……”   叙燃:“哦,那就是纹身上的。”   “……”   吉川目光晦暗下来,复杂地凝视了一瞬佛修仍然看上去无动于衷的面庞。   “如果我说不是我,你们会相信吗?”   叙燃平静回以注视,目光已经说明了一切。   从各处赶来的堂口修士们将每一个出入口包围,他们极为训练有素地组成特殊的阵型攻势,同时密密麻麻的“安全眼”被启动,确保被围困在中心的“猎物”无论如何都插翅难逃。   吉川闭了闭眼,再开口时,语音沙哑而粗粝。   “拿下他们……必要的时候,可以不需要活的。”   ……   姬问柳此刻唯一庆幸的事,就是之前趁乱将衣服给穿上了。虽然是赌场清凉套装,但作用聊胜于无。   要不然他裸奔的视频就会被记录在他们头顶上一颗颗“安全眼”中,若是再不幸传回到企业,以姬问柳那个龟毛上司的性格大概会直接将他开除。   “你说你惹他干吗?”   郁闷的声线从防毒面具底下传来,姬问柳眼疾手快躲过一枚炸开在脚下的灵符,边愤愤道。“就算猜到了那个二五仔会反水,我们为什么不将计就计先让他把我们带上去再说呢?”   “吉川没有权限上到蔺长缨的楼层,进入赌场后他已经没用了。”   叙燃奔跑在他身旁,时不时朝着围攻的修士们中间放冷枪。现在已经没有人再有闲心去注意什么穿短裙跑步打架之类的破事了,佛修动作幅度大得飞起,只恨不得再多长出几条手臂来给这帮孙子们一人来一枪。   姬问柳克制着目光给予身边穿着裙子作战的老友尊重,他此刻面临的处境也同样紧迫。   归属于蔺家堂口的修士们综合素质显然出乎他们的想象。数十多人合力围攻,便能将他与叙燃逼到这个地步。   归墟这个城市一直都是世人眼中鄙夷不屑的存在,而如今看来……这些从混乱底城一步步杀伐而走到现在的归墟修士们,真正实力或许也远超出世人的刻板印象。   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线条闪烁着,暗忖道。   “哈,到时间了。”   身边佛修的位置突然发出一道短促的笑音。   姬问柳连忙抬眼望去,就见叙燃如同当初与白先生缠斗时那般骤然停下脚步,低头看了看掌心中握着的一枚计时器。   那个笑容太熟悉了,每一次叙燃要搞个大事出来的时候,她就会跟个神经病一样开始笑。   在余光瞥到赌场外层角落里的一处处黏上去的微型固体之后,姬问柳叹了口气,开始在心中祈祷。   ——为“索托斯之眼”的所有黑市修士祈祷。   “先从哪里开始?要不就大门那怎么样,蔺长缨下来的时候说不定还能给她炸个心形出来……”   叙燃皮肤上的一道道血痕已经开始结痂了,凝固的血与疤糊成一团,从骨子里都在透着发疼的痒意。   她像是习以为常,顶着一众围堵修士们的术法攻击,没事人一样望着手中的计时器嘟囔道。   与此同时,不知不觉被黏在整个赌场外层角落里的微型炸弹隐隐泛着红光。控制中枢随意地握在佛修手中,她指尖每一个下落的弧度在此刻都显得令人心惊胆战。   吉川似是察觉到什么,冲着往两人身上不要钱似的轰术法的修士们呵斥了一声。   “都住手!!”   短暂的片刻死寂里,吉川目光紧紧盯着手握控制面板的佛修。   “你冷静一点,叙燃。我们的人已经去喊蔺老大了,你不要冲动做傻事。”   另一边,一个身形矮小瘦长的修士却蓦地消失在人群里,他所修炼的身法极为诡异,似是可以将身体化作一团迷雾。   吉川一边尽力以言语安抚着,暗地里朝着两人身后的位置微动脖颈,其上的兽爪纹身似是亮了一瞬。   这些黑市修士们之间的配合默契程度,令即便是见惯了各类穷凶极恶通缉犯的姬问柳都不禁侧目。   当人群中第一个不怕死的修士冲上来以肉身堵住叙燃的枪口之际,接下来铺天盖地的大雾与暴烈术法接踵而至。一道随着一道的连续攻击没有人能够同一时间招架住,而一旦严丝合缝的防守被破开一个口子,无处不在的雾气便趁虚而入,专门挑着佛修身上的伤口往再一次裂开的血痂里面钻。   叙燃闷哼一声,向来端得极稳的手腕只晃了一下,下一秒掌心一空,炸弹的控制面板已经被卷入雾中。   那名长相阴邪的修士从雾中走出,故意用两根手指拎着显示屏,在她面前晃了一下。   “真把自己当成核心地区那些修士了,以为这些垃圾堆在一起就可以研究出革新的技术?”   咯吱的塑料挤压声响起,控制面板在修士手中化为一滩液体。   “我见过你,叙燃。”以身化雾的修士这样道,“当初在汉天大道的贫民窟,你跟人家为了一瓶营养剂打地下角斗场。我记得很清楚,那人的本命法器是浑天九转铃,而你却掏出了一把凡人打鸟才会用的土枪。”   他话语中的对比意味过于强烈,见危机解除,其余的黑市修士们也不禁放松下来,开始充满恶意地笑起来。   “后来你被那个用九转铃的修士按在地上打,观众里有下注的人不愿意让自己输得太惨,于是提出可以将他的法器借给你,也好过那把过于滑稽的自制土枪。”   “你拒绝了,也毫无意外地输了那场角斗,正如同现在的处境。我再提起这件事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明知道一条路的尽头是死路,却依然坚持走到底,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心态?”   叙燃缓缓掀起眼皮,眼睑上方一道重新开裂的伤口向下渗血,滑过下颚在地面上溅起一个小小的水洼。   她穿着赌场套装里单薄的银白吊带裙,布料的剪裁设计甚至是一种刻意迎合的媚俗。大片皮肤裸露在空气中,不断有血从崩裂的血痂中渗出来,晕开了裙摆上流光的暗纹。   叙燃舌尖抵了抵后槽牙,顶着一众修士露骨的目光笑了起来。   “还能是什么心态?”   “……”   ——“干爆你们这帮崽种的心态。”   遮天蔽日的烈火一寸一寸从她掌心蔓延扩散,吉川眉心一跳,然而还没等他出言提醒,众黑市修士们早已极为有经验地跳离开簇簇烈火燃烧起来的范围。   叙燃的本命火种极为怪异,一旦沾染上人体,除非剜去那块皮肉,不然会一直燃烧在身体上蔓延直到遍布全身。   这些不断在跟榜上前几百名的归墟修士们打交道的黑市子弟对此再清楚不过,故而早有准备杜绝一切烧到他们身上的可能性。   脚踩烈火的佛修却在猩红中大笑起来,恣肆疯狂的笑声落在耳畔,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   “搞搞清楚,什么时候我的‘本命法器’们,是需要借助外物来触发的了?”   之前那名抢到控制面板的修士身体一僵,在反应过来什么后,他突然以谁也没有想到的速度融进雾中,迅速离开脚下所踩的区域!   一切却终是晚了一步。   散落在各处显现着冰冷光泽的微型炸弹们于同一时间停下了倒计时,那从一开始就是虚假幌子的定时显示器下,一簇簇分裂出去的猩红灵根掩埋在里层散发着惊人能量。   一瞬间落荒而逃的修士们眼睁睁看着那个沐浴在火焰中的佛修掌心翻起,纤长指节一根根收拢又张开,在虚空中缓缓做出一个绽放的手势。   在剧烈爆破的轰响与硝烟中,刺目的白光将整个赌场的地下一层笼罩。   人们在耳鸣震破的最后一瞬间就听见那个佛修冷笑一声,道:“我辛辛苦苦一个一个做出来的炸弹,你们凭什么认为一块破面板就能控制它们?”   “还有,那不是什么‘土枪’,是我花了三天凭一张分解图重新构造出来的一代ak原型。使浑天九转铃的孙子第二天就被我送上西天了,下一个就轮到你们,统统见佛祖去吧,目光短浅的崽种们!”   “……”   转瞬间,尖锐的嗡响耳鸣与爆炸白光吞噬了一切。   ……   叙燃从喉头咳出一块堵塞着的淤血,习惯似的随手抹了把嘴角,眯着眼睛往爆破余韵的硝烟深处望去。   “蔺长缨。”   她喊了一声。 第6章 美人蛇   ◎疯狗与毒蛇◎   来者的身影尽数笼罩在爆炸余烬的硝烟中,浓烈得看不清五官轮廓。   姬问柳从另一边的硝烟与泄露化学气体中爬起来,一边扶着老腰感慨跟叙燃在一起的这几天里他所经历的爆破场面快比他这半辈子都要多,一边有些纳闷地瞥了瞥身边的佛修。   “燃,你咋不戴防毒面具啊,我不是给你了一个吗?”   叙燃目不斜视地负手站立在浓烟中。   “蔺长缨都没戴,高手都是不戴防毒面具的,我戴了岂不是显得我比不上她?你不懂高手的境界。”   姬问柳:“……”   他又转眼望了望在如此污染程度高了十几个百分点的有害气体中,那个真同样没有戴防毒面具的蔺家家主。   半晌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心道行,我看你俩这硬要装逼的能撑多久。   佛修与蔺家话事人隔着浓烟与害气遥遥相对。   半晌,蔺长缨率先开口,语音中是长期吸入污染气体而不可避免的沙哑与一种慵懒缱绻。   “发疯发到我蔺家头上来了,你是真以为,归墟没人能管得了你?”   叙燃:“你把你嘴里的痰吐了再说话。”   蔺长缨:“……”   蔺长缨:“你喉咙里那血块大得我站这都能看得见,我都怕你说话的时候给自己噎死了。”   叙燃:“……”   两位高手短暂的第一轮交锋过后,以双方同时退后戴上各自的防毒面具作为中场休息。   叙燃抱着面具上的空气净化口吸了一会,又把喉咙里的淤血给吐了,才又继续眯着眼睛往蔺长缨的方向望去。赌场的换气系统兢兢业业工作了一阵,浓烟散了部分,勉强能看见这位蔺家话事人似是在跟边上的堂口修士们发火。   而原本气焰嚣张的一个个黑市修士们,此刻无一不缩着脑袋,在蔺长缨的怒骂下安静如鸡。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蔺长缨动作顿了顿,掀起脸上的面罩垂眼望来。   若说叙燃的长相是一种欺骗性的艳如桃李,蔺长缨便是丝毫不加掩饰的冷与魅。   细长上扬的眼,精致的面部轮廓,富有攻击性的美艳与危险,如一条盘踞在黑暗中蓄势待发的毒蛇。   姬问柳皱眉思虑半晌,“她身上这是……常仙?”   叙燃喉咙里应了一声,“毒蛇。”   “呵。”   糜离缱绻的声音响起,女人绰约身影自薄雾与废墟中步步而来。“你这只疯狗,怎么也好意思说别人?”   “小心。”姬问柳语气难得肃穆下来,“她身上的灵力运转方式很不对劲。”   “我知道。”   叙燃神色不变,就好像被人指着鼻子骂疯狗的不是自己一样。“她的升天排名是归墟前五。”   【姓名:蔺长缨   身份:出马仙(常仙)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5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令人熟悉的、几乎才从那位白先生身上听到过的金属运转轰鸣声响彻在每一个修士的耳畔。   蔺长缨的上半身依然是冷艳绝色的美人形象,视线再朝下,一片片金属鳞片翕动运转,盘踞着的骨节结构铺展开来足足达到十米。   小麦色的腹部皮肤包裹在冷硬金属里,伴随着咔咔声自骨架上组装出闪动着冷光的鳞。一条粗壮庞大几乎撑满了整片地表区域的机械蛇尾,铁碳合金锤炼铸造的蛇骨撑起片片锋利的蛇鳞。   叙燃脚底生了根似的站定在原地,仿佛没看见那几乎快要甩到她身上的机械蛇尾。   蔺长缨蛇尾撑地,上半身悬浮在空中猛地欺近,极具攻击性的毒蛇般美艳面庞一眨不眨地盯着佛修。   “你还敢出现在我的地盘。你该不会已经忘了,十几年前在矿山坟场的事情吧?”   “没忘呢,每一个我‘超度’的人我都记着。”   叙燃面不改色地说着超度这样的见鬼话语,就好像在她心中那些所为真的只是为了渡众生离苦难一般。“所以我今天来是为了给你一个机会报恩。”   蔺长缨生生被她气笑了。   “你当着蔺家所有话事人的面,把我四叔——上一任家主的骨灰扬得满地都是,我还要感谢你给你报恩?!”   “不是吗?”   那条可怖巨大蛇尾翕动摩擦的声音令在场所有修士都毛骨悚然,而叙燃站立在蛇尾主人的跟前,眯着她那双欺骗性极强的漂亮眼睛朝蔺长缨笑。   “你四叔的尸体不分解,你就继承不了他这幅机械外附骨骼。现在这年头哪里还有野生修炼的常仙呀,你的出马仪式不正是建立在你四叔尸解的那天吗?”   佛修裸露在外的脖颈上多了一截鳞片,在姬问柳的惊呼声中,她整个人腾空被机械蛇尾高高卷起!   蔺长缨上扬的眼尾像是凝聚着一团火。叙燃轻声咳了下,将自己从蛇尾的桎梏中挣脱出一个缝隙,直视那双淬毒的竖瞳。   “我说的不对吗?你们谁都想要那副外附蛇骨,但是又没有一个人敢提,而我这样一个外人的出现,倒是恰好能让你们既心安理得地继承前辈遗骨、又将侮辱尸体的罪名安到我的头上来。”   叙燃道:“我把蔺常那畜生的尾巴往你那扔的时候倒确实是存了点私心的,你们蔺家那帮人各个长得歪瓜裂枣,只有你还漂亮点。”   其实不是。   叙燃在巨大蛇尾的桎梏中垂眼,望了一瞬蔺长缨冰冷的竖瞳。   事实是因为十几年前的葬礼上,蔺家所有直系继承人都在装模作样地哭泣,眼中的野心欲望都快要满溢出来,偏还要装腔作势地嚎哭悲哀。   只有蔺长缨,明明是内门血统,却被排挤在甚至是出马弟子都不如的后排。她抱着手臂冷眼看着人群,垂眼望向自己“四叔”尸体时的眼神是赤/裸的厌恶与痛恨。   叙燃本来只是想趁着葬礼前去报复蔺常,撕下他尸体上的外附骨骼也并非本意。   但是那一瞬间,当她看见那些所谓的孝子贤孙们全都一眨不眨地盯着自己手上的蛇骨,垂涎贪婪的眼神宛如盯着末路狮王的鬣狗群,根本就没人在意他们上一秒还在沉痛哭喊的破碎尸体。   叙燃那时候知道自己走不掉了。   但她准备玉石俱焚烧灼在蛇骨上的火焰却停顿下来,视线在各色的人群面庞上流转一圈。   “喂,毒蛇。”   佛修朝着某个方向喊了一声,脖颈上纹着金棕剧毒蝮蛇纹身的蔺长缨怔了一下,直至毫无征兆地被蛇骨砸了满怀。   “便宜你了。”   叙燃咧着两颗小尖牙朝她笑,“加油,不甘心的话就自己干爆那帮畜生们。”   后来叙燃在极度混乱的后半程葬礼中放了几声冷枪,果断拍拍屁股如来时那般溜出了矿山坟场。她没再去特地花时间打听蔺家那些人的结局,只是在几年前后的某一天,听说黑市三大裁决者之一的蔺家家主,换人了。   新家主上位之前,亲自手刃了包括三代亲属血统以内的十八名出马大仙,扯下自家亲妹妹的五条狐狸尾巴,机械骨骼的核心用来做赌场长明灯的照明系统。   开始还有质疑其残杀血亲的声音存在,在掌权者雷厉风行的铁血手段之下,黑市蔺家堂口一度成为另外两堂依仗忌惮的目标。   没有人再记得当初那个蜷缩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女孩子,如今世人提起她的名讳,所有人都知道她叫蔺长缨,是蔺家百年来最天资聪颖的出马仙、杀伐决断的掌权者。   “……”   蔺长缨随着蛇尾而异化的竖瞳紧紧盯视着面前的佛修,目光晦涩不明。   叙燃像是没看见抵在自己脖颈上的尖锐鳞片,从自己的个人终端里翻找片刻,调出姬问柳给她的那名出逃鬼修的身份信息。   “帮忙找个人,就是最近三天之内入境来的归墟市。那修士是个鬼修,要想正常不引起关注的生活下去他只能来找黑市合作,喏,这是他……”   蔺长缨眉心抽跳一瞬。   “谁让你自说自话的?我们现在应该还在血战,你给我认真一点!”   叙燃啧了一声,“谁跟你血战了,就你现在绑着我的这根尾巴还是我给你弄来的呢,哪有吃饱了摔碗就骂厨子的啊?”   蔺长缨却突然出离地愤怒了似的,巨大机械蛇尾卷着她上下砸了两下。   她终于忍不住怒吼出声,像是一下子释放了积攒十几年的怨气。   “你知道那天在矿山坟场,我一个人为了这条蛇骨跟那帮畜生们打了多久吗,啊?!三天三夜!我三天三夜没合眼,从蔺常那老东西的坟头一直砍到黑市南山门!杀得那条机械蛇尾巴尖都磨秃了,你关心过吗?!!没有,因为你只在乎你自己!!!”   “……”   蔺家堂口本来还在期待自家老大暴揍那个佛修的修士们集体噤声,目瞪口呆地望着那条在废墟上发怒的美人蛇。   偏偏正面对着这股可怕怒火的佛修还认真答道:“我是为了给你机会锻炼。”   蔺长缨的表情可怕到像是要绞死她。   诡异的死寂气氛弥漫在赌场已经被轰得破破烂烂的外围,就在姬问柳实在不放心想要上前说什么之际,铺天盖地的巨大蛇尾却渐渐消失在原地。   叙燃与蔺长缨同时脚尖落地。   占地面积相当惊人的外附机械骨骼已经被完全收回去。蔺长缨平复心情,同样重新恢复人类瞳孔特征的眼睛向上翻,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她头也没回地朝着身后一众看傻了眼的人群中喊了一声。   一名五大三粗满脸都是纹身的修士上前一步,边眼露震惊边乖乖低头听着交代。   修士接收了叙燃投过来的身份信息,抬头复杂地望了她一眼,半晌一句话没说转身出了赌场。   “晚上过来拿消息。”   蔺长缨语气冰冷,说着狭长双目后移,不偏不倚地落在人群中的吉川身上。   就是这轻描淡写的一眼,留着不羁莫西干发型的修士满脸恐慌,差点膝盖一软跪在地上。   吉川与受伤昏迷的白先生很快被抬下去处理了,另一头姬问柳还沉浸在蔺长缨竟然愿意帮忙的震惊中,偏头跟佛修说着些什么。   蔺长缨嗤了一声,半晌忍不住又骂道:“疯狗。”   “彼此。”距离隔得有些远,但叙燃还是听见了,转手将移动存储器丢给姬问柳,回了句:“毒蛇。”   “呵。”   “喂,站住。”   正欲朝着赌场出口处走去的两人停下脚步,就见蔺家的掌权者踩在台阶之上居高临下地望着他们。已彻底收敛起之前外露的情绪,形似蛇类动物诡谲又艳丽的眼瞳一眨不眨。   “叙燃,就算这个忙与你所谓的‘送’我的外附骨一并抵消了,你是不是还忘了一件事?”   “什么?”   蔺长缨抬起下巴,示意她看看四周的一片狼藉。   “你打伤了我手下的得力干将,又炸了我半个赌场,造成数十名弟子受伤……这几件事情加起来,可不是能够轻易蒙混过关的。”   她像是终于扳回一城,薄唇扬起,露出其中冷冽的毒牙。   ——“既然你是来面试赌场打手的,那么我以蔺家话事人的身份宣布,你跟你边上那个变态面具怪人,被正式录用了。” 第7章 轮到你了   ◎这是一面倒的围猎◎   直到隔壁城市的摩天企业霓虹灯再一次照耀进归墟城,所有人便知道,夜幕降临了。   “索托斯之眼”正式进入营业阶段。   直到赌场开业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姬问柳依然在骂蔺长缨。   不是因为强行将他们扣留下来打白工还钱这件事情,而是因为对方的那句“变态面具怪人”严重伤到了他。   叙燃见怪不怪地听着身边老友的怒骂,靠在一层赌场的站岗位置放空摸鱼。要说唯一的庆幸事大概就在于他们不至于丧心病狂到给打手们也穿上清凉赌场套装,于是两人总算不用再光着四条大腿到处跑。   “这辈子没干过这种事,简直欺人太甚!”   姬问柳仍在愤愤不平,“燃啊,到时候等那个花臂老哥把通缉犯的信息送过来了,咱们就立马跑路!再也不来这鬼地方一次了!”   叙燃目光放远着发呆,好半晌才从喉咙里挤出一句嗯。   别人看到这一幕可能以为她是不满被蔺长缨强行扣留之类的情绪,其实叙燃只不过是累了。   在一天之内连续跟实力强悍的刺猬白仙干了一架,又炸了近百枚以分裂灵根作为能量载体的炸弹,就算是仿生人也是需要充电的。   叙燃一身血肉暂时不需要充电,但是她需要花时间来等自己的灵根修复。   历史上分裂灵根的修炼方式闻所未闻,而她是第一个这么干的人,便也就意味着没有前人的经验可以遵循,一切只能靠自己摸索。   前路迢迢啊。   叙燃难得生出了点类似惘然的情绪,不过仅仅是呼吸之间,这点感慨便淡了下去。   她不像寻常佛修们,每日会花费大量时间在日常省身的功课上。   叙燃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从一开始就知道,一直前所未有的清晰。   “救、救命啊!杀人啦,杀人夺宝了,救命!”   突然,索托斯之眼的赌场外层传来一道杀猪似的叫喊。原本这道嚷嚷混迹在本就喧闹且乌烟瘴气的场所中并不突出,只因那人一路鬼哭狼嚎,简直就像个全损音质的大喇叭似的全方位回荡。   等到那人一路从外层赌场中心嚎叫着冲到边缘,他们才看见原来拥有这种可怖声线的人竟然还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   少年一身锦衣,上面那枚体感调节器甚至还是今年新出来的单品,可以通过分析周边空气情况来调节体表温度。在归墟这种底层城市里大概也只有各大宗的掌门或者天骄们才有资格使用。   那少年顶着人群各异的目光一路狂奔,直到目睹正在站岗的身穿统一黑色劲装的两人,眼睛一亮。   “救命!你们是这家赌场的安保人员吧,快救救我,日后必有重谢!”   叙燃垂下眼,口吻冷漠:“保安,保护不了任何人。”   少年:“……”   他哽了一下,而就是在短暂愣住的时刻内,身后的“追兵”也终于显了身形。   “劝你们想管这事之前,先都掂量掂量自己够不够分。”   推开人群大步走来的竟是一名金发碧眼的异乡人,与混血立体的外表对比强烈的是他的口音,简直比地道归墟市原住民的还要标准。   “这小子偷了乔少的东西。”   金发大汉身边另一个体型同样剽悍的男人这样道,这话一出,周边本来看这少年出身优渥想要借此捞一笔的修士们顿时打消了念头。   姬问柳清了清嗓子用眼神示意,叙燃仍处于恢复灵根的休养中,只懒懒道:“乔少是黑市乔家的独子,他父亲跟蔺长缨一样,同属于黑市三大裁决者。”   姬问柳了然。   “我才没有偷!”少年顿时一副被侮辱了的表情嚷嚷起来,半晌在金发大汉可怖的表情下缩了缩脖子,但仍躲在两个“保安”身后坚持反驳。   “那是我跟他打赌,谁输了就可以将那本上古剑谱残页带走,是他自己输不起!”   剑修。   叙燃掀起眼皮飞快在少年虎口的老茧处扫了一眼,有了判断。   那个所谓的乔少并没有露面,大概是觉得亲身参与进这种程度的小打小闹有些掉价。   两个大汉神情也逐渐开始不耐烦,金发的那个直接动手想要将少年给拽出来。下一秒姬问柳的整条手臂却是被牢牢扒住,少年哭天喊地的样子活像是被当街强抢民女。   “大哥!你救救我吧,我家里有钱,只要你救我一定会重重谢你的啊大哥!”   骤然放大数倍的全损喇叭音质回荡在姬问柳耳边,他面具显示屏上的线条都在震颤。姬问柳忍无可忍,不禁道:“既然看起来你家里也有点势力,那为啥不联系你家里人去跟那个乔少谈啊?还有,剑谱又不是什么稀罕东西,更何况是残页,至于为了个破剑谱把一大少爷逼成这样吗?”   就在双方互相拉扯的动作里,叙燃闻见了从少年身上传来的,特殊化工气体的味道。   ——在她居住的汉天大道贫民窟,背靠城市工业处理厂,空气中飘荡着的到处都是这样的有毒废气。   叙燃突然开口,“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死命扒拉着姬问柳,闻言愣了一瞬,下意识道:“白星。”   “白这个姓并非几大宗门的直系姓氏。”   少年抿唇,“我没说我出身于世家,但是……如果你救了我,我肯定有钱给你的,这点绝不会食言。”   姬问柳拿余光瞥了眼身边神情似有波动的佛修。   “你又是谁?”金发大汉以不善的目光望向叙燃,“既然在索托斯之眼工作,你就应该知道乔先生……”   叙燃后退一步,单手利落地将那个名叫白星的少年扯下来推过去。“给你们。我工号是A8302,记得让负责人给我发奖金。”   大汉/少年:“……”   在白星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还是哭天喊地一路被两人拽走了。   被带进包厢的最后一刻,少年突然凭蛮力猛地回过头,死死盯着站岗位置的方向大声道:“我记住你了!”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我一定会站上峰……”   他话语根本没说完,那个混血的金发壮汉一把拎起他脖颈将人踢进了包厢。厚重的电子门关上,挡住了外部一切窥探视线。   姬问柳回过头,“你怎么知道他是假少爷,家里根本没钱?”   “因为他是剑修,家里稍微有点门路的都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去学剑。”叙燃很快将目光从那间包房转移,“一剑破万法的时代早就过去了。现在的剑修,不过只能吃着百万年前的老本,浑浑噩噩地在底层给人当狗罢了。”   她垂眼这样道,语气中没有遗憾也并无自傲,只是在陈述这一件事实。   姬问柳听着这话也不免生出了几分兔死狐悲式的感慨。他长叹一声,刚有了几分感悟想与她讨论,就见下一秒那个貌有慈悲的佛修径直从怀里掏出半本剑谱。   姬问柳:“………………”   “不是,你真不做人啊,那个小孩他才多大?!”姬问柳不可置信道,“你就算不救人家,也不至于毁了人家的道途吧?”   “哪有那么严重。”   叙燃一目十行地快速将残页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翻出个人终端在上面划拉两下。   “古早时期剑道大能华霄尊者的手绘剑谱,重置版在8068年由保护废物化石协会印刷出版,出版社的还是全的。”   她翻了下那半本残页,“跟出版社的都对上了,就是一样的剑谱。”   姬问柳啧了一声,“那叫白星的小孩跟那个什么乔少爷,他俩是单纯缺心眼还是有其他的过节?”   “不知道。”叙燃以一个极为自然的动作将剑谱揣回怀里,“但留着这个,白星说不定可以帮上忙。”   “毕竟,鬼修最喜欢的猎物就是这种细皮嫩肉又轴又倔的少年。”   于是姬问柳无比熟练地开始在心中为那个名为白星的少年祈祷。   他祈祷到一半的时候,蔺长缨找过来了。   出乎意料的,却不是为了那名乔少爷与白星的事情。这位蔺家家主顶着一众敬畏目光径直走向叙燃,淡淡道:“跟我走。”   姬问柳站在执勤岗位上还有些担心,但见叙燃问都没问抬步就走像是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也只得暂时放下心来。   “……你不问我带你去干吗?”   蔺长缨瞥了眼默不作声跟在后面的佛修,她显得有些低迷的样子,看上去像是因为被迫当打手还债而不爽。   “无所谓了。”叙燃手腕没骨头似的晃了晃,尽量在有限的时间之内想要把分散的精力给养回来。   蔺长缨见状眯了眯眼。   她们一直上至赌场的核心区五层以上,这个时候甚至整体的布局环境都开始发生了微妙转变。就连周边的负责服务人员也全部换上了蔺家的核心出马弟子,无处不在的安全眼翕动着,围绕在这一层众星捧月的锦衣修士们身边。   叙燃看出来了,要是说外层是给归墟市的赌佬穷鬼们玩的地方,那么在这里聚着的,便是中上层阶级的世家子弟。   “没别的要求,不管你用什么手段,给我赢下来就行。”   蔺长缨突然在她身边轻声开口,狭长的眼瞳中闪动着冷光。   ——“出了任何事我担着,而你负责赢——每一场。”   “……”   在厚重感应电子门缓缓开启在眼前的瞬间,叙燃知道蔺长缨来找自己的原因了。   所有修士的目光于一瞬间集中在她身上,在那之后,是一座偌大设施齐全、甚至每一寸土地都精心翻修过的,超大型综合虚拟靶场。   修真界不屑于使用凡人制造的武器,但自从科技革命之后宛如刻在血脉中的令人振奋战栗的本能,却始终影响着这一代的修士们。   叙燃一步步走入那耗斥重金就只为了给这些上层修者提供玩乐享逸的拟态作战靶场。   她指尖拂过陈列架上,一把把没有经过任何改良手段,纯粹是凡人们最初一代设计出来用以投入战争的原装枪械。   明明只是最普通连没有灵力的小孩都能使用的武器,当佛修的纤长指节一一拂过冷硬枪体之际,一股前所未有的灵魂共鸣震荡却恍惚让所有修士们生出了错觉。   那双手除了礼佛,生来便是该握枪的手。   蔺长缨目光有些复杂地投去一眼,再次说明了规则。   “在场地之内,所有修士的灵力与法器皆被禁止使用,修为被压制到同一境界。也就是说,除了手里的枪,没有其他任何东西可以帮助你们。当然,我们将内里的配置子弹换成了更安全的弹药,凭各位的修为很难被真正伤到,请大家放心。”   下一秒她就见叙燃握着一把原装鸟狙,站在陈列架前无声地笑。   开始没有人注意到她在笑,直到佛修肩膀耸动的幅度越来越大,逐渐到了一种不可被忽视的地步。   “一个人只能选一把枪,还是都可以选择?”   叙燃伸手将坠到额前的碎发捋到脑后,嘴角向两边咧着,语气中是浓烈到不可忽视的笑意。   蔺长缨突然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这句话有些脱口困难,她扫视一圈神情各异的参赛修士们,抿抿唇最终还是道:“不限数量,任君挑选。”   “你就想赢是吧?”   “……”   佛修握着那把鸟狙,路过毒蛇的身侧时偏头这样道。蔺长缨凝视着周围一张张熟悉面孔,眼中闪过惊人的磅礴野心。   “是,你负责赢,出了一切事我都担着。”   “好。”   握上冷硬枪管的瞬间,叙燃连身体里仍处于虚弱状态的灵根修复后遗症都再注意不到。她瞳孔放大,一步步地走向场地中心的拟态作战靶场,有修士认出了她的身份想要戏谑两句,却在目睹到漆黑瞳孔里一种堪称病态的兴奋疯狂时猛地僵硬在原地。   “都快过来啊。”   佛修站定在拟态靶场的入口,瞳仁兴奋到翕动战栗,嘴角疯狂上扬的笑容一时让在场最有把握的修士也不禁踟躇几分。   红色警报灯亮起,倒计时即将结束的瞬间,不知从谁的枪口紧张喷发出一道子弹。这一声枪响宛如什么不得了的预示,下一秒宛如响彻在炼狱的哒哒机枪扫射声炸裂在所有人耳畔,佛修单手提着几十公斤重的高射机枪,在极为恐怖的后坐力下手腕却稳当如磐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震耳欲聋的重机枪扫射与恣肆笑声使得场地都染上几分癫狂,其实本来即便是这种程度的武器扫射,凭这些修士们的身体素质想要避开也不是难事。   可自那个佛修身上传来的恐怖气势,对于每一种枪械都了如指掌、一往无前的疯狂决绝,甚至只是看着就已经卸了一半的勇气。   连想象胜利的勇气都没有,还拿什么赢?   “不反击吗?我都站桩在这重机枪打靶了,都不上来抓我?”   叙燃歪了歪头,不知想到了什么,在散落一地的子弹壳里又是自顾自地笑起来。   “那就换种方式啦!”   佛修突然开始在模拟出的拟态战场中奔跑起来,转瞬间便消失了身形,这一下动静仿佛总算惊醒了大部分修士。见她主动放弃了那威慑力过于可怖的重武器,也纷纷拾起精神打算认真应对。   高草丛后的一名修士却突然后仰到地!   “老纪!”   自发组成一支队伍的其余修士们惊恐起来,只因一名同伴悄无声息地倒下。而下一秒,他们眼睁睁地看着队伍中又一名以身法闻名的体修眉心中弹,竟是连闪避的姿态都没有做出来。   如果说一人是侥幸,那么在众人眼皮底下被淘汰的体修同伴,就无异让比赛变成了一部惨遭一面倒屠杀的惊悚片。   佛修那张平日看来皎白漂亮的脸蛋在此时此刻变成了所有参与拟态战场比赛修士们的噩梦。   鸟狙,最便利的专用狙击步/枪,因为身轻敏度高的种种优势而牺牲了威力。除非一枪爆头,不然无法在击中其他身体部位时瞬杀。   然而一个接着一个倒在面前的同伴,连中弹位置都如出一辙的淘汰方式,却无疑在说明着那人的枪有多准,对于距离的把控到达一种堪称恐怖的地步。   当人们开始惊慌下一个轮到的是否是自己的时候,这场比赛的本质已经改变了。   连射机枪,鸟狙,连狙,栓狙,单发/半自动步/枪,卡宾,喷子,双枪,冲锋……   每一道振频不同的枪响,一名修士便被精准淘汰出局。   这已经不是比赛,而是一面倒的单人围猎,“靶子”就是那一个个卷入拟态战场范围之内的修士。   ……   从模拟靶场出来之后,叙燃与姬问柳很快也结束了一整晚的安保巡逻工作。   终于在临近赌场闭店的关头,蔺长缨身边的手下带来了鬼修的信息。   “查到了,两天前来黑市办假/证的那个修士化名为‘河彦’,最后一次出现的地方在临澜北路一处低价出售的‘楼中楼’里,这是地址。”   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因为要处理后续的善后工作,蔺长缨本人在那场“比赛”结束之后就没有再露过面了,只是托人给她带了句类似于感谢的话语。   也是很久没有再那样酣畅淋漓地使过枪。虽然因为过度的体力透支现在她手腕仍然是酸软的,但是叙燃对于那场比赛仍然表示,如果可以的话希望多举办、多邀请她参加。   (蔺长缨:没人会再跟你打了。)   叙燃脱下统一制服换上自己的法袍,瞥了眼发过来的地址。   “啧,这地方比汉天大道还要乱,那鬼修逃出来的时候有时间偷火焰之剑没空偷点钱?”   “拿到钱也用不了,他们那种身份的红名通缉犯只要一涉及到通行币交易就会立即被我们定位。”   姬问柳抖了抖身上的仿古制白袍,在离开赌场乌烟瘴气的场地范围后,终于觉得自己又有了底气,彻底摆脱“人到中年出卖色相”的窘境。   “那我们现在立刻跑一趟?”   “等等。”   叙燃说完就直接挑了个赌场后门的出入口往边上一蹲,指节在空气中轻点着,似是在无声倒数。   当她数到第五百七十二下的时候,一个麻袋凭空从二楼的窗台砸下来,把毫无防备的姬问柳吓了一跳。   “走吧。”叙燃麻利地扛起麻袋,看上去像个偷孩子的拐骗贩。   ……   两人在一个至少是安全眼很难检测到的角落里,抖落麻袋将满身是伤的少年放了出来。   虽然看着青一块紫一块的,但比起黑市赌场那些常见的整人手段来说,这些已经算是轻伤中的轻伤。   果然没过一会白星就悠悠转醒,他眼神迷茫了半晌,在聚焦到佛修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时腾地一下从地上窜起来。   “是你!”   白星在想起一切之后看着叙燃更是咬牙切齿。然而还没等他细数出些罪行来进行控诉,叙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那本剑谱残页塞进他怀里。   语速极快道:“昨天你挣扎的时候掉地上了,正好被我看到给你捡起来,下班后在赌场门口等了你一晚上想还给你。”   姬问柳:“……是的。”   白星抱着那本剑谱,脸上的神情有些傻气,是一种介于愤怒与惭愧之间的纠结。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检查了几番封皮与内容确定无误,才小声道:“那你、你昨天晚上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叙燃煞有其事,“因为那时我无能为力。我说过了,保安,保护不了任何人。”   姬问柳终于昧不过良心,默默起身不再听她拐骗无辜少年的语句。 第8章 这都打不中?   ◎你汉天大道狙神也有今天◎   白星沉默半晌。   他手指紧紧攥着那半本剑谱残页,有些别扭地嗫嚅道:“那、那好吧,我相信……”   少年话音猛地顿住,他维持着上一秒的姿势在原地僵硬半晌,从叙燃这个角度看过去就是一副放空的姿态。   突然,白星视线聚焦,再开口时却已然另一幅说辞。   “无论如何,就算不出手相助,也不应该落井下石。道友,你我二人道不同不相为谋,还是趁早别过吧。”   ——他自己是不知道中间的转变有多突兀吗?   叙燃挑起一边眉毛,答复的话语倒也干脆利落:“哦,那你走吧。”   白星与姬问柳皆是一怔。   直到那少年有些僵硬的身型消失在转角,姬问柳猛地回头看向一脸平静的佛修,仍是摸不着头脑。   “就这样放他走了,那我们之前等了那么久算什么?而且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脑神经方面的疾病,灵魂分裂?”   “不清楚,但是他的目的方向跟我们是一样的。”直到白星的背影彻底消失在视线范围之内,叙燃抬脚果断朝着那条街的位置跟了上去。“他不是什么出身于世家的少爷,居住地大概就在化工厂背后的那几条街道范围之内。汉天大道这几年都没有低价出售的抽屉楼,那么最有可能的,就是临澜路的‘楼中楼’附近。”   果然,叙燃之前从白星身上闻到的特殊气味,就是来源于贫民窟后方的那座企业排放废气处理厂。   两人一路顺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尾行,最终行至一排设施老旧的居民楼,白星的踪迹也是在这里彻底断了的。姬问柳正想要行至楼内追寻,下一秒却被叙燃拦住。   “再里面才是。”   佛修目不斜视地大步向前,径直穿越纵横交错的楼道与开裂砖瓦。就这样一直走了约有十分不到,视野更加开阔,一处连接着的矮棚区竟是映入眼帘。   整体布局类似于早时期的古围楼,起初的楼房建造者不知从哪弄来巨量的废弃机械金属,有部分甚至明显能够看出是从巨大工业的发动机上拆下来的零件。这些零件废料构成了危楼歪歪斜斜的支架,远超正常安全系数的骨架撑起了一整个“楼中楼”建筑。   姬问柳跟在叙燃身边,行走在楼中楼狭窄脏乱的空地上。有些地方甚至都逼仄得没法保持站立的动作,而生活在楼中楼的居民则裹着老旧衣袍蜷缩在角落,几双干瘪瘦削的眼睛幽幽地盯着他们。   “!”   突然姬问柳重心不稳地晃了晃,竟是被身后一道人影狠狠地撞了一下!   那看不清面目的修士转眼间就消失在混乱狭小的巷口,只遥遥丢下一句:“走路不看路啊!”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一旁叙燃冷不丁地道:“赶紧检查身上有没有东西落下。”   姬问柳迅速醒悟过来,双手在腰带上摸了半晌后,蓦地冷肃下语气。   “我的令牌被他摸走了。”   “追。”   简单丢下这么个字,叙燃手腕发力,却没有顺着那修士消失的方向追去。只是姿态利落地攀着边上围楼的金属支架,就这么沿着危楼的边缘向上爬。   同一时间,姬问柳那从不摘下的防毒面具上红色警告灯闪动着。自他周身弥漫着一层看不透的黑雾,转眼间竟是也消失于那一处巷口。   叙燃踩着脚下摇摇欲坠的金属支架,一直爬上围楼建筑的一处高点。   选好角度,也不顾房顶上积着的灰尘腌臜,身体贴着卧趴在房檐上架起把长狙。   漆黑眼瞳在瞄准镜后一眨不眨,收敛着气息如缄默冷静的捕食者。   枪械是由Tac-50狙击步/枪作为母版的改良版本,同样采用旋转后拉式枪机,再次刷新其历史上2430米的命中纪录,高达恐怖的4500米。   整一片楼中楼地区,暴露于空地中的修士们一举一动尽数展现在瞄准镜后。而在百米开外的一处镂空吊脚楼下,叙燃占领此处高地,几乎轻而易举地锁定了那个奔走的修士。   “过左后方两条甬道,右手边的第一座建筑下面。”   她将底下姬问柳的方位尽收眼底,给对方发了个传音。   由于过于复杂的建筑群特征与视线死角阻挡,在这个角度下叙燃做不到一击命中。她收敛气息,在瞄准镜后静静等待着那一瞬间时机的到来,却在片刻后猛地眯起眼睛。   “我看到白星了。”   她压低声音给姬问柳传音,“就在你现在方位左手边往后数第三座矩形内院的二层,正在继续向上走。”   姬问柳正在追逐的脚步顿了一瞬。“你有办法打中那个偷我令牌的修士吗?”   叙燃以微不可察的幅度摇摇头,“那个修士钻进吊脚楼下的某个缝隙里去了,我看不见……但是现在的角度,我可以透过窗沿打中白星。”   姬问柳陷入短暂的沉默。   再开口时,他话语中带上几分肃穆。   “在红色警报声响起之前,我会制服那名修士,而你拖住白星……人家到底只是个半大孩子,你有点分寸。”   叙燃喉咙里不轻不重应了一声,“放心,不会毁了他的道途。”   同一瞬间,姬问柳整个人如一道流光般突进至高脚建筑群前。   他防毒面具的屏幕上闪动着红蓝紫光交织的神秘咒符,面目尽数被遮挡,在昏暗潮湿的环境下看上去竟宛如不似在人间。   叙燃见怪不怪地将准心瞄准在那座矮楼的二层半阶梯。   在指尖即将扣下扳机的零点几秒钟内,她瞳孔紧缩,竟像是透过瞄准镜看见了某种不可名状之物!   雕刻着特殊铭文的子弹破开空气,以势不可挡的压迫穿透窗沿射向少年的小腿位置。那一刹那叙燃甚至透过镜头看见白星仍然一无所知的面孔,而下一秒,一双眼睛却从白星背后睁开,精准无误地与百米开外架着狙击枪的佛修直直对上!   叙燃一向端得极稳的手腕抖了一下。   “……”   如一声平地惊雷的枪响与残破金属管道炸开的动静吸引了修士们的目光。   白星被头顶砸下来的碎片残垣吓了一大跳,下意识抬眼朝远处的房顶望去,那里却已经空无一人。   少年挠了挠头,似是有些莫名。   而楼中楼某处脏臭排水管道的空地边,姬问柳顺利与之会合,语气诧异。   “你竟然没打中?怎么可能,还有你汉天大道狙神打不中的目标?”   “你再提那个称号我给你面具上来一枪。”叙燃凉凉道。半晌她垂着眼睫望了一会自己的手腕,指尖缓缓在皮肤上摩挲着。   “白星不对劲。”   她指节一遍遍地擦过自己的手腕,突然这样道。“在那一个瞬间,我有种预感……如果我当时瞄的不是腿而是太阳穴,我就会死。”   姬问柳这下终于怔在原地,反应半晌后仍是不可置信。   “不可能,那小子才多大啊,撑死了不到50岁,大概也就是个初出茅庐的水平。而且你自己也说了,他是个剑修,这年头用剑的没人权,他那剑气难道还能跨个几百米过来劈了你吗?”   姬问柳没有看见过那双眼睛,所以他不能切身感受到那种死里逃生的后怕与紧绷。   叙燃没回好友故意想要活跃气氛的玩笑,只是指尖一遍遍摩挲着皮肤,反复迫使自己回忆那一瞬间的感官。   早年行走归墟城的时候,因为分裂灵根的特殊与危险性,她曾无数次触碰过那种濒临死亡的极致界限,故而对于这种感官再熟悉不过。   在透过瞄准镜与白星背后的那双眼睛对上的一刹那,哪怕占据主导优势的人是自己,她也宛如成为砧板上动弹不得的鱼肉。   叙燃指尖深掐进皮肤中。   “你说那个化名为‘河彦’的鬼修,修炼的功法是血魔寄生?”   她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虽然有些纳闷,姬问柳还是仔细答道。   “啊对,他喜欢找年轻有天赋的修士作为寄生对象。在最开始被寄生的修士是察觉不到任何异样的,而在日积月累的邪道功法运转中,那修士的全部修为灵力甚至是皮囊血肉都会变成河彦的。这样的一副皮囊可以维持一个月左右的新鲜度,所以要想继续升级,河彦会不断地寻觅下一个猎物。”   叙燃:“也就是说,自从进入楼中楼以来我们路上遇到的任何一个修士,都有可能是河彦。”   “是这样。”姬问柳叹息一声,“这也是为什么凡涉及到鬼修出逃的案子都无比棘手的原因。不过,我们关押每一个鬼修的时候,都会在它们的本体上埋下一枚感应装置。通过连接系统,这种装置在我们接触到鬼修寄生之人的时候,会发出警报。”   “但是由于隔着另一个完全陌生之人的血肉皮囊,这样的警报只会在特定接触条件下的几分钟之内才会生效。”   叙燃沉默半晌,手腕撑地从管道上爬起来。   “那就带上你那个感应警报,等到再晚一点隔壁城市的霓虹灯照耀不到贫民区的时候,我们去找白星。”   “对了。”她突然想起什么,“你令牌找回来了?” 第9章 全都来了   ◎我倒要看看他能不能完好无损地走出楼中楼◎   “那家伙看见我靠近就吓得一哆嗦,再接着就自己主动把令牌还回来了。”   姬问柳耸了耸肩,“就这胆量真不知道之前是怎么偷东西的。我看了眼她的个人信息,还是个姑娘,好像叫什么婉婉?你说好好的小姑娘,干点什么不好偏要去偷,唉……”   叙燃瞥了眼重新挂回他腰间的令牌,是一枚由纯白色不知名金属雕刻而成的小方块,其上的显示框此刻息着屏,看上去就只是一枚平平无奇的装饰。   她移开目光,将狙击枪重新分解收入枪箱。   “我需要做一点准备。”   姬问柳一愣,“啊,什么准备?”   “如果单枪匹马对上白星身上的那个……‘它’。我没有赢的把握,所以我需要时间布置陷阱。”   叙燃背着枪箱,稳当地行走在贫民区楼中楼的排水管道上。   下一秒,不知看见了什么,佛修面部神情蓦地冷肃下来。   姬问柳跟在她身边,顺着目光同样凝视而去。只见正对着楼中楼外层建筑部分的几乎每一个出入口,均有几名装扮熟悉的修士围堵着,不时动作粗暴地抓来居民质问什么。   那些修士腰间佩戴的令牌,赫然是三团顺位旋转着的“火”字。   “焱宗。”   叙燃舌尖抵着上颌,轻声说道。   他们所处的位置正好位于城市排污系统的上游,故而能够将楼中楼外层乃至周边贫民区街道的范围都尽收眼底。   叙燃看得清清楚楚,此刻正坐在悬浮车顶抽水烟的修士,不是颜无咎那孙子还能是谁?   一时间姬问柳甚至能够听见从身边同伴位置传来的阵阵磨牙声,他视线放远,停留在那个身着银甲白袍的修士身上。   男人一头火红得仿佛要烧灼起来的长发束成一个半扎武士辫,五官的轮廓模糊在水烟飘起的烟雾中,屈起条腿坐在悬浮车顶的动作算得上随意,可自他身上传来的压迫感却丝毫不输完全体机械蛇骨状态下的蔺家家主。   “他们去找过慈年大师了。”   叙燃后槽牙抵着,从齿缝中挤出一句,“小电音寺是归墟城唯一的礼佛之地,无论哪方势力都不会去碰。但那天几个焱宗崽种的尸体,却是瞒不过去的。”   “看起来是大麻烦。”姬问柳轻叹一声,“要不你先出去躲躲,我继续留在这里追踪鬼修的线索。”   “怎么可能。”   叙燃答得很快,姬问柳一时间都要以为她是因为关切自己而选择的留下。可下一秒,自佛修姣好面容上传来的狞笑果断打消了他的错觉。   “既然颜无咎自己要来,就让他来。”   她背着枪箱站立在排水管道上,居高临下地垂眼望着建筑之外的焱宗掌门人。   ——“我倒要看看他有没有这个本事,完好无损地走出这‘楼中楼’。”   ……   白星盘腿坐在一张逼仄的折叠床上,龇牙咧嘴地抬手去够自己背上的伤口。   此刻已经是意义上的深夜,自隔壁城市洒下的巨型企业霓虹灯已然照耀不到归墟的贫民区。他不得不再次艰难地从小床上爬起来,摸索着去打开手摇发电机的开关。   临时储备灯的光源在无尽黑暗的笼罩下只是墙壁上一点可怜的曳动光影,却到底聊胜于无。白星嘴里倒吸着冷气,一边继续着之前替肩膀上药的动作。   乔少手下的人多少知道点分寸,虽然伤口看着狰狞,却并没有怎么伤及内脏。   这时门外却蓦地传来一道敲门声,有些踟躇的稚嫩/女声传来。   “白星,你回来了?我听见声音了,需要帮忙吗?”   “我没事!你去睡觉吧。”   门外的女声似是仍有些不放心,但犹豫了半晌后还是叹息一声离开了。   白星捏着装订机的手腕有些战栗,听闻门外的脚步声彻底消失,他闭着眼咬咬牙,心一横将装订机的开口对准底下撕裂的皮肤。   “啊……!”   钉针嵌入皮肉传出一阵断帛闷响,一瞬间少年额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往下渗,但他也心知拖得越久对伤口越不利,硬是紧咬牙关开合着装订机又按了下去。   几声钉子没入皮肉的闷响过后,白星手腕抖着将沾满血的机械扔在桌子上,因为伤痛的后遗症连接着肩膀的整条手臂都在颤抖。   他靠坐在狭小出租房的地板上,被汗水浸湿的发丝黏在脖颈上,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那半本直接导致了他这一身伤口的剑谱残页静静地躺在地上,备用电机打出的昏暗灯光将其上的字迹晃得模糊不清。   空气中似是传来一道特殊的空间波动。   白星猛地掀起被冷汗打湿的睫毛,沙哑着嗓子喊了一句:   “前辈!”   大半个身子隐蔽于黑暗中的身影顿了一瞬,紧接着衣摆摩挲的沙沙声响起,一步一步地朝着正靠坐在地上的少年而来。   白星脸色似是更加惨白了一些,强撑着避开手掌上的血污,拾起那本剑谱残页。   “前辈,我、我拿到了……虽然中间、出了点意外……”   高大身影停留在跟前,一瞬间裹挟而来的剧烈威压宛如掐在脖颈上的巨手,使得白星连喘气都变得困难起来。   他一时间神情惊恐,却怎么都想不出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对了,只是嘶嗬着仍试图将那本剑谱递给眼前的身影。   “前辈,我、我真的尽力了。实在不行,等、等到一直堵在外面的那帮焱宗修士离开了,我再、再去一趟赌场……”   身影停顿了一秒。   拖及在地的衣摆猛地转了一圈,原本静谧无声的黑暗中似乎传来嘀嗒嘀嗒的细微动静。   白星缓缓瞪大眼睛,就在他仍未回神的转瞬之际,一道骤然爆破的彩光竟是照亮了整间昏暗房屋!   “bong!”   “开玩笑的。”   窗户外的防盗栏杆不知何时被暴力拆解,佛修半蹲在黑暗中的窗台上朝这个方向歪了歪头。   叙燃口中发出不知所谓的拟声词,动作轻巧地从窗沿上跳下来,瞥了眼正深陷于彩色膨胀软体中挣扎着的少年。   “哈,没有爆炸!也没有人员伤亡,真是我职业生涯中的一次败笔埋伏!”   随后破窗而入的姬问柳无奈地摇摇头,他正克制着自己的脚步站定于房间角落的一个位置,以确保不会随意走动再次触发陷阱。   白星整个口鼻都陷在彩色的膨胀软体中,在看清佛修面目的一瞬间,他瞪大眼睛发出几道唔声。   “鉴于这玩意散布的动静太大,距离那个红头发的孙子找到这里已经不剩多少时间了,我就长话短说……”   叙燃环视一圈除了他们之外空无一人的房间,在彩色胶体旁蹲下,垂着眼望向不断挣扎的少年。   “那本剑谱,是你偷来给谁的?” 第10章 你好好看着   ◎你挟制我我挟持他的无限套娃◎   白星紧缩的瞳孔透过彩色膨胀软体,一时间甚至连挣扎的动作都缓了下来。   尚处于震惊状态之中的少年并没有注意到,那堆蓦然炸开限制住他此刻所有动作的膨胀软体中间,一枚纽扣状的电子检测器正在闪着红光运转。   姬问柳站在狭小房间的角落中,防毒面具背后的目光紧紧盯视着那枚贴近白星的检测器。   “再拖一会,马上就能知道结果了。”他朝不远处的佛修传音道。   叙燃仍维持着蹲立的姿态,还算好心地伸手将软体边缘扯下来一些,露出内部因为透不过气而憋得面目涨红的少年。   “我不反对‘走捷径’。”   她突然开口说了一句看似驴唇不对马嘴的话来。“都已经这年头了,年轻修士走什么所谓的‘歪门邪道’修炼都是自己的事,抢资源,夺造化……不争还拿什么修仙?”   “走上这条路,就已经做好了身死道消的准备。杀人者人恒杀之,哪一天死了也怪不了谁。”   “白星。”   佛修淡淡喊了一声沉默下来的少年的名字,“那你呢,你已经准备好,要将自己全部的道途押注在一个陌生无常的灵魂身上了吗?”   白星猛地瞪大眼睛,他脱口而出“你不明白!”,却在下一秒话音落地的瞬间,听见门外传来的慌乱女声。   “白星!白星你在里面吗,快醒醒!”   门外的少女开始焦急地拍打门板,“底下全是焱宗的修士,他们将整栋楼都给围住了,你快醒醒呀!”   白星又惊又怒地瞪着她,“出事了,你快放开我!”   “‘它’在哪?”   叙燃仿佛没看见楼下骤然亮起的通天灯火,这样问道。   一时间,无数修士的叫骂与哀嚎声响起,在混乱一片中,可怖大力的砸门声响彻在所有人耳畔。   门外少女的叫喊声中已然带上了哭腔。“白星!白星你快开门呀……他们、他们快进来了!”   白星咬牙,“你赶紧放开我!!”   叙燃:“它、在、哪?”   砰——!!!   少女惶恐的尖叫声划破黑幕,无数混乱不一的脚步声在出租房中响起,最终归于一道长靴踏地的轻响。   “婉婉!”   姬问柳还没来得及阻止,白星着急的叫喊就脱口而出。下一秒,他们所处狭小卧房的门被一股巨力整个卸了下来!   来者一头火红的发在昏暗房间中也夺目得惊人。男人本是剑眉入鬓、目若朗星的长相,在张扬红发的映衬下硬是多了几分邪性。   “哈,瞧瞧这是谁?”   制作精良的长靴缓缓在地上踏出轻响。在男人的身后,两个弟子装扮的修士正牢牢架着那名叫做婉婉的、不断挣扎的少女。   姬问柳似是倒吸一口凉气,“是她,那个偷我令牌的小姑娘!她竟然就住在白星隔壁?!”   小名大概是叫“婉婉”的姑娘看也没看他一眼,只是双眼含泪地望向白星。少年咬着牙又在软体中挣扎几番,强撑道:“我们根本不认识你,你们快放开婉婉!”   像是才注意到房间里还有这么几个人似的,颜无咎轻描淡写地垂下眼,扫视一番神态各异的几人。   “叙燃,你竟然也开始交朋友了?”说着,他像是极有兴趣似的笑起来,缓缓转向正怒目而视的白星。   “小朋友,我们确实无冤无仇,我也不是故意想绑你的小女朋友。可谁让……你们跟那个害人精是朋友呢?”   男人突然伸手打了个响指,在少女惊恐的尖叫声中,她脚下竟是骤然升腾起一圈正在缩进的烈火。火苗舔舐过干裂地面,逐渐在空气中形成一枚烧灼着的焰刀,转眼间抵上婉婉纤细的脖颈!   白星目眦欲裂,“你敢!”   “我当然敢。”颜无咎笑着拍了拍手,目光转向到现在也没说过一句话的佛修。“怎么样,叙燃?你是选择乖乖跟我走,还是说,让这个小朋友替你捱过?”   叙燃终于动了动,顶着房间内一众人神色各异的目光,她掀起眼皮瞥了眼惶恐到战栗的少女。   “关我屁事?我又不认识她。”   白星/颜无咎:“……”   焱宗宗主的表情扭曲一瞬,那枚由焰火形成的尖刀又逼近了一分。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吗?我真的会杀了她!”   叙燃神情冷漠:“哦。”   “……”   这回倒没等颜无咎气急败坏后动手,反倒是白星一个暴起,竟是从那堆膨胀软体中挣脱出半身,无名之剑自虚空而生握在掌心!   “你让他放了婉婉!”   白星持剑的手腕微微战栗,另一手仍在费力将自己的下半身剥离束缚,一边将剑尖抵在叙燃脖颈上这样威胁道。   佛修眼睛都没眨一下,嗤笑道:“小屁孩,剑都拿不稳,还想要保护谁?”   一时间狭小出租屋内的情势转为一种有些可笑的戏剧化。姬问柳被排挤在这种“你威胁我我又威胁她”的对峙热闹中,只觉得自己与这帮来自于归墟市的修士们格格不入。   他有些不确定这些是不是也在叙燃的计划范围之内,只得暂时假装自己不存在,反复摩挲着手中仍处于工作状态的检测器。   叙燃鸦羽似的长睫垂着,灯火摇曳在眼下映出一小片阴翳。   “颜无咎,你好好看着。”   沉默半晌,她突然朝着火红长发的男人笑起来。剑尖因为小幅度的晃动而在脖颈上戳出一道血痕,而佛修却置若罔闻。   “……看什么?”   不知怎的,颜无咎喉口有些发紧。   而就在他话音落地的刹那间,屈膝蹲立着的佛修身型暴起!背脊隆起的弧度如一张拉满的弯弓,紧绷的肌肉线条在半空划出优美弧度。   “什么东西?”“小心!都注意脚下!”   轰然迸发在眼前的彩色光芒仿佛照亮了一小片的人造生态穹顶,在焱宗修士们的惊呼声中,一簇簇膨胀暴涨的软体金属于瞬间将他们埋没!   颜无咎面色阴冷,几乎想也不想地释放了一个大型火系法术。   超高温的爆裂威压烧灼在软体上,膨胀金属发出不堪负荷的噼啪燃烧声,又一点点分解融化。   男人面露不屑,一句“就这吗”脱口,却在下一秒身体僵在原地。   ——“怎么连挟持人质这么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好呀?”   叙燃偏头望着他,眼露嘲弄,婉婉早已在一片混乱场景中挣扎着脱身出焱宗弟子的桎梏。   不知何时抢夺而来握在她掌心的无名剑闪着冷光,白星瞪大眼睛意欲逃离,脚踝手腕却被骤然而生的异火钉死在原地。   叙燃剑尖向下抵着少年的胸口,在周边人的惊异神情中刺了进去。   “颜无咎,让我来教你,什么才叫挟制人质!”   作者有话说:   颜无咎:这段戏我不才是反派……哦,叙燃啊,那没事了 第11章 对剑道一窍不通   ◎“你不配握剑。”◎   “你干什么?!”   在少女堪称凄厉的哭喊与众修士惊异目光中,叙燃握着那把表面古朴无华的剑,感受到尖锐的剑尖下温热血肉所带来的阻力。   白星惊恐不可置信的目光在她眼底闪过,佛修握剑的手却始终没有迟疑过一瞬。   “不管是什么时候,剑得拿稳啊。”   叙燃低声似是感慨。   白星胸膛前传来不可思议的痛楚,少年眼睛紧紧盯视着握剑之人,亦如在索托斯之眼被打手带离时最后回望而来的失望目光。   他嘴唇翕动着嗫嚅,“为、为什么……”   下一秒,剑尖偏离目标点,狠狠在地上划出一道白痕。   空气中传来金属相抵的脆鸣铮响,同一时间,几乎在场的所有修士们都感受到一股有别于这个时空的、浓烈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威压。   剧烈的空间波动使得颜无咎都不由得沉下面色,叙燃一脚将胸口擦破了点皮的白星踹离原地,另一手拔起了深插在地板夹层里的破剑。   她低声笑起来,无名剑在掌心挽了个漂亮但华而不实的剑花。   “终于见面了。”   令人不安的高大身影无声出现在出租房的一角,那“人”周身围绕着浓烈的黑气,乃至看不清其下的样貌。但此时此刻除了佛修之外的所有修士,都无一不面容肃穆如临大敌。   “怎么称呼?”   叙燃手中把玩着那把朴实无华的剑,甚至还面带笑意这样问道。下一瞬,谁也没有看清是从何而来的煞气化成实质,如同剑光般的煞气擦过骤然躲避开杀招的佛修掌心,将身后整栋出租房的顶棚尽数揭起!   无数周边居民的咒骂与轰响中,那道神秘身影突然开口道:   “你不配握剑。”   那是一道低沉略微沙哑的男声,措辞与发音的方式有些怪异,暂时分辨不清是来自于何种语言体系。   叙燃垂眼望了会自己正在渗血的手背,半晌像是没事人一样将血珠甩掉,又再次弯下身将被打落在地的长剑拾起。   “是,我是对剑道一窍不通。”顶着自神秘身影处传来的震撼威压,她指节屈起弹了弹雪白的剑身,发出一道好听的铮响。“但你猜怎么着?有趣的是,某种意义上来说,不配握这把剑的人反而是你们。”   白星有些狼狈地滚落在旁,被担忧状的婉婉扶起,而他目光却紧紧盯视着叙燃手上的那把剑。   只见原本古朴的剑端竟开始微微战栗起来,那种颤抖并不是因为持剑之人对于力道把控的不熟悉,相反,那是种近似于血缘认同的亲昵与契合。   神秘黑影也在原地停下了动作,虽然看不清面部神情,但给人的感觉同样是在诧异着的。   在百万年前的古早时期,一部分品阶惊人的法器往往会从中诞生出“灵”,上古将本命剑视为第二条生命的剑修们对此再熟悉不过。而当今时代,不说逐渐走向末路的剑道一脉,就是大乐八野核心城市被供奉为“神匠”的那些科学家们,终其一生也都无法再创造出一件能够诞生“灵”的法器。   此时此刻,执剑而立的佛修眼睑微阖,自她掌心不断带动隐隐发散着龙鸣般铮响共鸣的长剑,竟是像极了传闻中的法器器灵共鸣。   可是,那只是一把再朴实不过的长剑,甚至都够不上S级武器的评级。   白星目光近乎专注地盯着那把共鸣长剑,他没注意到婉婉在试图呼唤几句无果之后抿了抿唇,看向自己的目光似有晦色。   而另一头,叙燃指节缓缓滑过雪白剑身,自她指尖摩挲过的位置,金属表面竟是自燃起一簇簇烈火。直至最终,整柄长剑尽数燃烧在狂焰之中,乃至照亮了整片出租房的范围。   “没有什么剑灵。”   佛修嗤笑一声,像是在回应众人的猜疑。“会出现这种情况,是因为这本来就是我的剑……剑名——”   “狂焰。”   自燃烧着的火焰之剑上迸发出惊人的磅礴能量,即便持剑之人如她所说那般对于剑道的领悟不过分毫,可完全凌驾于剑意之上的冲天火焰却冲淡了这股差距。   颜无咎目睹着脚踏狂焰挥剑的佛修。她招式之间全无剑修那种独有的飘逸美感,有的只是大开大合的狂热,裹挟着一股堪称狰狞的疯狂与恣肆。   比与他多年前交手时更加惊人的气势,短短几年的时间就能蜕变到如此地步,如狂野生长的微小火种,一个不经意回神间便已燎原连天似要烧灼陨落苍穹。   “……”   而没有人会放任一颗火种在森林里延续。   颜无咎眼中暗芒闪烁,目睹着那头纠缠在一起的两道身影,他掌心骤然翻起一枚咒符,口中默念着禁忌的古语。   “兄弟。”   焱宗宗主的肩上突然被搭上一只手。   颜无咎一怔,猛地回头望去,视线正对上一片交织着乱码字符的显示屏,纯白色的防毒面具在火光燃烧中映上一片猩红。   那个一直以来作为背景板的奇怪男人掩盖在面具下的脸似是对他笑了一下。   “兄弟,我不管你跟她之间有什么恩怨,但这不是你应该插手的事情。”姬问柳拍了拍他的肩膀,“哦不对,这话还是不够严谨,应该说……”   ——“这不是你们任何人能够插手的事,兄弟。”   ……   “搞搞清楚,你们才是偷东西的小偷!”   从剑尖燃烧的狂焰一如那把剑的名字,沾染上任何事物的同时便无穷无尽地燃烧,直至爆裂的火光吞噬一切。   叙燃在不间断的挥剑动作中嘶嗬喘气,“哈,还说什么我不配握剑?不配的是你们,偷了东西还在这里义正言辞地跟我谈什么优越?!”   神秘黑影每次都在剑尖快要触及的最后一秒内闪步躲避。终于他顿下脚步,只因不知何时铺天盖地的焰火竟是连成一片,将整个人都围困在一圈密集的火海之中,避无可避。   同样立于火海之中的佛修冲他偏了下头,举起手中的火焰之剑。   “阿弥陀佛,我现在就送你去见佛祖。”   神秘身影被黑气遮蔽的面容似是愣了一瞬,显然眼前的“佛修”离谱得超出寻常认知。   不过他很快回神,掌心虚握做了一个类似抓东西的手势。   “……”   那一瞬间,叙燃又看见了那双当时出现在白星身后的一模一样的眼睛。   似是拥有诡异的神性。   这里“神性”的定义并非包容兼济众生的悯悲,而是一种视万物为刍狗的、蔑然超脱天地的高高在上。   叙燃蓦地停下挥剑的动作,站定在原地。   ——“你的剑很好。”   她听见那道声音这样说道。   “而我的剑,却是凌驾于万剑之上的。”   ——“剑曰:无名。”   正是在这个时候,叙燃意识到,她包括姬问柳在内的所有人,似乎都先入为主地犯了一个可怕的错误。 第12章 五个人凑一桌   ◎希望那时候你还有命来赴我的约◎   叙燃从未见过这般撼天动地气势的剑意。   那个看不清面目的黑影手持自称的无名之剑,单是负手站立在那里,给人的感觉便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巍峨高山。而他理所当然地立于山巅的皑皑白雪之上,只挥出一剑,山脚下仰视的众人甚至无法以肉眼直视其凛冽锋芒。   佛修指甲掐入掌心,手背上被剑气划出的伤口重新开裂渗血,而她浑然不觉。   这不是一个鬼修能够拥有的浩荡剑意,这也不是所谓的“血魔寄生大法”能够做到的程度。   他与那把名为“无名”的剑,清寂得甚至不似属于这个世间。   “……怎么称呼?”   良久,待狭小出租屋内的一众修士们在短暂的震撼之后默契般地进入戒备状态,叙燃抬手抹了把渗出的鼻血,突然再次抬眼这样问道。   第一次她问出这话,带着戏谑式的嘲弄,这一次却截然不同。   “询问他者名姓前应先自报家门,这是仙家的规矩。”   神秘身影单手持剑而立,同样被黑气笼罩的宽大衣袍在掀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莫名带上了股凌逸潇洒的遗世独立之感。   就在旁观的姬问柳都不由担心她脾气上来甩出一句“不说拉倒那就永远别开口了”之类的话语来,叙燃的表现倒也还算迁就。   她微微颔首,简单地自我介绍了句。“叙燃,法号也是这个。是一名佛修,没有宗门。”   黑影只在听到她说出“佛修”二字时诡异地停顿一秒,紧接着,无名剑似是隐隐震荡出悠远龙鸣之铮响。不是叙燃先前因为分裂灵根的漏洞而产生的虚假共鸣,是真正属于持剑之人与法器间合二为一的默契震荡。   “很好,叙燃,”他低声重复了一遍佛修的名讳。“我剑下不斩无名之辈。你记好了,本尊道号曰华……”   “前辈!”   出租房的某处角落,骤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白星捂着伤口挣脱婉婉的手,身形有些艰难地想要站起。“前辈,您还记得当时我对您说的话吗?!不可轻易在其他修士面前暴露身份!”   “白星……你怎么会认识……?”   婉婉被他无意的力道掀翻在地,半晌不可置信地喃喃道。   而比少女更加接受不能的人却是姬问柳。只见他猛地挤开几名焱宗弟子,将距离白星不远处正幽幽发着光的检测器拾起端详片刻。   “不是白星,鬼修的寄生体竟然真的不是他!”   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代码闪个不停,“但是怎么可能呢?不是白星还能有谁,定位显示就是在楼中楼这里啊……”   白星又是一愣,“你说什么,什么鬼修?”   “……”   焱宗宗主颜无咎目光不断在这几人身上扫视着,结合起之前的一幕幕,他似乎逐渐猜到了这几波人各自的心怀鬼胎。   在意识到自己领着弟子们的出现竟也在叙燃算计下,并且极大可能他们已经中计正陷于被动危机之中的时候,他蓦地沉下脸色,深深凝视了一眼貌似心不在焉的佛修。   “好,叙燃,很好。你给我等着……”   叙燃以看神经病的目光投过来一眼。   颜无咎:“我们走。”   “宗主?”“这个时候退吗,不给老胡他们报仇了?”   “宗主,我们人多,就算那个剑修再怪异,他也只是一个剑修而已。我们……”   “都闭嘴,蠢货们!”焱宗宗主脸色差劲得吓人,见状几名弟子也不敢再反驳,只得听从命令。   颜无咎深呼吸一口气,“退出去的时候都给我小心脚下,那女人最喜欢搞那些歪门邪道的手段陷阱。”   不远处传来一道大笑,佛修终于绷不住面部神情,弯起的眉眼满是嘲意。   几名焱宗弟子握紧拳头纷纷表示不堪忍受,最终却被颜无咎尽数拦下。   片刻后,这位年轻的宗主在转角处回过头,“叙燃,三天后,我在焱宗等你。老地方,你知道的……”   说着,颜无咎望了望沉默持剑的神秘身影,意有所指。   “希望,那时候你还有命来赴我的约。”   “哈,胆小鬼。”   叙燃头也不回,“因为怕陷入我的算计就及时止损撤退?你也就这样了。”   出乎意外的,颜无咎竟没有继续被这话激怒,只是笑了笑。“我不像某些人,总是习惯逞匹夫之勇。”   几乎被指名道姓讽刺着的佛修嘴角上扬的弧度都没变过一下。在目睹焱宗一行人堪称步步如履薄冰的谨慎下楼场面时,叙燃再次弯身大笑起来,情绪激动时甚至拍了拍凝重着神情的姬问柳肩膀。   “看到那孙子的脸色了没哈哈哈哈哈……早知道我就应该定做个记录仪给他们刻下来,然后放到焱宗门口那个雕像头顶上天天放哈哈哈哈哈哈……”   没有人笑得出来。   姬问柳、白星、婉婉、神秘黑影此刻无一不各有所思,只在佛修的狂笑响亮到一种实在无法忽略的地步时看过来。   叙燃顶着各异的目光旁若无人地大笑,等到终于平复下来,她抬手擦了擦眼角的生理性泪水,语气中带着浓烈未散的笑意。   “都看我干什么?咱五个人正好凑一桌灵石赌棋?”   她说着说着竟是又想笑,姬问柳无奈叹息一声。“燃啊,咱们先回到正事行不行?检测仪不会出错,那么就说明我们的方向真的错了。”   “哈、哈哈……那当然,这个拿剑的兄弟肯定不是鬼修,白星也不是寄生体。”   叙燃擦拭几番因为狂笑而泛红的眼尾,转向沉默着的黑影。“你说对吧,华霄尊者?”   白星:“!!!”   “你怎么会……”少年因为过于起伏的情绪甚至都有些失语,他猛地抬头,“是谁暴露了前辈的身份,又是谁告诉你的?!”   白星的情绪并未影响到那道身影,神秘黑影也似乎并不关心自己莫名成为某个鬼修的替罪羊又洗脱了嫌疑一事。之前想要自报名号的话语被少年打断此刻又莫名暴露,凛冽视线从黑气之下望过去一眼。   只一眼,白星膝盖都开始发软。   他在婉婉担心的视线中强撑着,再度质问道。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你们根本就不明白严重性!到底是谁告诉你的?!” 第13章 加入光荣的进化吧!   ◎人类的肉身是有极限的,就像是你的剑道◎   “这个时代不配拥有这样伟大的剑修,而之前在赌场的时候我查了那本剑谱的归属者。再结合之前的情景,虽然不知道一个百万年前的灵魂是如何存活至今的,但这也就是事实了。”   叙燃抱臂凉凉地回了一句。   黑影缄默地站定在原地,仿佛人们讨论的话题并不是自己。   白星又惊又怒,胸膛反复起伏着一时竟说不出一句话来,他猛地抬头看向黑影。   “前辈!是、是我的错,没有保管好您的剑谱……”   “比起这个,我更好奇的是另一个问题。”   叙燃没看白星,径直冲沉默不语的黑影偏了偏头,“你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呢?我看资料显示说上古剑道大能华霄尊者在自断右臂之后参破了无上剑意,以此为代价,他的肉身无法被修复,终身只能凭单手握剑。”   “那你呢?你如今是以历史上那位大能的一部分而存在,还是继承了华霄的执念,才穿越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来到这里的呢?”   “别说了!”   白星想要阻止她继续口出狂言,在看清身影动作的下一秒猛地瞪大眼睛怔愣在原地。   一只劲瘦且骨节分明的左手缓缓从黑气中探出,指节屈起掀开了整片黑雾。   “……”   他颜如宋玉,目若朗星,微敛的眉眼下凝着巍峨雪山峰顶不化的坚冰。   而让人一眼就注意到的绝不是剑修俊朗的五官,却是挺立得笔直的背脊旁,空荡荡一截垂下的右手袖管。   原来先前人们从黑气中所窥见的所谓“背手而立”,不过是剑修单手持剑的轮廓。   他也只能,单手持剑。   白星喉头滚咽着说不出来话来,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眼眶竟是微微泛红。   “前辈……”   ——这世上真的存在这样深刻到堪称可怕的执念吗?   叙燃眼睑低垂,扫过剑修空荡荡的右手袖管。像是感知到她的疑问,华霄仍维持着左手持剑的动作,低声道:“这并非执念。”   “那是什么?”   华霄道:“执念无法将一个人跨越百万年的时空带到不属于自己的时代,我会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巧合。”   “哈哈哈哈……”   叙燃突然笑起来,见众人怪异且谴责的目光扫过来,她掌心向上摊了摊。“行,我不说话,场地留给你表演。”   “……”   剑修抿了抿薄唇似是有些动怒。   这个时候,白星突然上前一步,神色复杂地抬眼望去。“前辈,事已至此,由我来解释吧。”   沉默似是无言的默许,少年长叹一声,开口将遇到华霄的经历缓缓叙述。   ……   百万年前,古早仙家修炼时代,剑宗出了第一位成功突破大乘、来到渡劫期的修士。   剑道一脉的修炼方式本就比其他法修要艰难数倍。而每一个修无上剑的修者,凡是熬过了堪称炼狱般的结丹期,从此同阶段无敌、可越级挑战甚至比自己高出一个大境界的修士。   故而剑修在那个时代一直是被打压的对象。剑宗靠着几位上古老祖留下的基业才勉强地撑下来,却已是被众豺狼窥伺着的强弩之末。而正是如此危机之下,一脚踏入渡劫的华霄,成为名副其实的剑道崛起之希望。   剑宗倾尽全族上下之力,来供养这位剑道之光突破渡劫,得道飞升。变卖山头,典当功法,透支历代掌门用性命护下来的几滴心头血,亲手熔断自己的本命宝剑,铸剑峰上的浓烟飘散了整整四十九天。   一把震天撼地的绝世法器于九重雷劫下显现世间。   这把折断三千剑宗弟子本命宝剑所铸造熔炼出的神剑,名曰无名。   那一日,一夜之间仿佛苍老数倍的掌门人将之交付到华霄的手中,一字未提那三千把断剑。   七日后,剑宗掌门于一个平平无奇的午后神隐。   华霄带着无名之剑,带着三千名剑修绝望而又孤注一掷的勇气,坐上了那象征着剑道巅峰的至高位。   “……后来呢?”   少女的嗓音有些战栗。   婉婉抹了把泛红的眼眶,再次望向那个沉默不语着的剑修时,目光已从最初的忌惮恐惧变成浓浓悲意。   白星说到此处时多次面露隐忍甚至不愿再继续,他吸吸鼻子还是整理好情绪,才道:“后来,前辈在一次战役中意外得知无名剑的来历。他无法承受三千剑修如此沉重而决绝的托付,为了不辜负剑宗,在与魔宗的大战里前辈自断右臂,连跨三个小境界强杀魔尊,并以自毁的代价领悟了无上剑意。”   “前辈将毕生感悟绘制成剑谱,想要在生命的最后时刻为剑宗未来的弟子们做些什么。而在剑谱即将完成之际,先前在大战中前辈受创的灵魂体与不慎吐出的心血融合,竟是作为魂体被封印在了这剑谱之中……直到半年前,我在归墟市地下交易市场的‘淘货垃圾’中得到剑谱原稿的半本残页,无意间以剑修的传承方式唤醒了前辈。”   “我的剑法正是前辈所授。终有一日,我会成为归墟市……不,我会成为世界升天榜上最顶尖的剑修,在这个百万年后人人轻视剑道的时代,重振前辈与无上剑法的荣耀。”   这话说得倒是好听。   叙燃掀了掀眼皮,那个据说是华霄魂体的家伙面无表情地站定在原地,一时间甚至显得为他人之惨痛而真心实意悲切着的白星很呆。   “前辈灵魂体受到重创,失去了部分过往的记忆。”   似是注意到她的目光,白星吸了吸鼻子,带着点鼻音这样认真解释道。“这些事是我结合前辈的部分记忆与历史上记载的片段整理出来的,在前辈的魂体彻底稳定下来之前,你们千万不能跟任何人说这件事情。”   姬问柳长叹一声。“行,知道了,你们也是不容易。”   叙燃不置可否,视线上下打量半晌在白星开口之后就再也没说过一句话的华霄,在他那截空荡的右臂上停留时间格外长。   “你有没有礼貌啊?!”白星终于忍无可忍,“之前也是这样,肆意嘲笑他人的苦难。亏你还是个佛修,你当真半点同理心都没有吗!”   被一通狂骂的佛修挠了挠头,神情看上去一时间还有些茫然。   “啊?我只是在想,既然重塑肉身的法子行不通,那为什么不换种方式?”   华霄抬眼,神情间终于似有几分波动。   “有没有听过一句话?肉身死苦,熵尽升天。”   叙燃点开自己手腕上的条码,调出升天榜单的总榜。“升天榜最上面显示的就是这么一句话,虽然包括我在内的许多修士都骂过它,但勉强硬要说,还是有几分道理在其中的。”   “时代变了,兄弟,你错过的不仅是你的记忆,还有近乎百万年的时光。”   她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翻找片刻,用螺丝刀将那些混迹在各式枪械中的小发明拆卸下来,丢了个什么东西过去。   华霄眼睛眨也不眨地反手拦下“偷袭武器”,指尖触上冷硬金属表面之际,难得有些怔愣的模样。   一截不知从哪个机器人身上拆卸的简陋机械右手臂,在尚未扑灭的火星照耀下,闪烁着冰冷的光。   “人类的肉身是有极限的,就像是你的剑道。”   白星瞪大眼睛,“你胡说什么!”   “难道我说得不对吗?他的无上剑道要真那么‘坚不可摧’,怎么会在如今出版社剑谱满天飞的情况下,剑修的处境还是形同猪狗呢?”叙燃头也不抬,这样道,“承认吧,剑道是有极限的,任何术法、枪械、乃至如今那些中央八城眼中同样‘坚不可摧’的核心科技,都是有极限的。”   “只有进化。”   佛修这样说道,“唯有进化,能使我们这样的物种,历久弥新地屹立在宇宙中。”   “……”   长久的死寂中,叙燃将机械手臂塞进剑修怀里,没事人一样地拉着姬问柳转过身。   “好了,现在解决完这位断网老古董的问题,我们总算该进入正题了吧?”   婉婉纤细的身躯笼罩在二人俯瞰而来的阴影下,瞳孔紧缩。 第14章 到底是谁在演   ◎这个时候了,你还谎报消息◎   姬问柳防毒面具下的眼睛死死盯视着那名貌似怯怯不安的少女。   婉婉垂着脖颈,做贼似的飞快抬眼望过来,又一副被吓到的模样迅速去拉白星的袖子。白星下意识地将少女护在身后,却见姬问柳沉默半晌后上前,径直将那枚检测器放置在他们脚下。   “……”   “虽然结果已经显而易见了,但我还是需要一个数据来作为最终上报的标准。”   姬问柳长叹一声,目光越过白星径直对着少女道,“妹妹,我知道这也不能怪你,但是寄生在你身上的鬼修可不会这么好心的。”   “什么鬼修,你不要胡说!”   白星瞪大眼睛,一时间竟也顾不上华霄尊者与对峙着的佛修。“婉婉从小跟我一起长大,她是什么性子我再清楚不过!她怎么可能是什么鬼修?!”   “她是被红名通缉鬼修‘河彦’选中的寄生体。”姬问柳叹息道,“就算你们关系再亲近,也不能时刻都在一起。想必那鬼修正是趁着你修习剑道的空隙,才寄生到了她的身上。”   叙燃突然开口补充,“寄生时间大概也就两天不到,我看了下火焰之剑的使用情况,连刃都没开全。”   白星怔怔地望向佛修手上的古朴长剑。正如她所说的,两天前婉婉突然敲开自己的房门,红着脸将一枚被布条包裹着的剑交付到自己手中。   他那时既惊喜又担忧,反复询问这把品阶还算不错的宝剑来历。少女只支支吾吾道是自己从二手市场上运气好淘来的货,让他别担心。   他攥紧拳头,仍然有些不可置信的目光望向叙燃,试图从对方那里获得短暂的虚假心理安慰。   佛修从来不会惯着谁,张口就彻底打破白星的妄想。   “这把剑是我的,也不叫什么山寨版的无名之剑。它名为狂焰,在经我手时会通体燃烧火焰,是那鬼修在出逃后顺手偷来的武器。”   凄厉火光的照耀下,白星面色一下子惨白起来,戚戚然目光甚至都不忍看向那名青梅竹马的少女。   半晌后在一阵艰难的心理挣扎中,他终于接受事实似的,沙哑着嗓音开口。“那……有没有什么法子,在不伤害到婉婉的情况下,将那鬼修给分离出去?”   这话说出口,白星自己也不抱什么希望。毕竟鬼修的修炼方式残忍诡谲,断没有什么因为顾忌到寄生体情况而中途放弃一说。   姬问柳防毒面具上的代码字符闪烁一阵,“这……我不好说。不过她被选中作为寄生体的时间还算短,如果运气好的话应该……唉算了,你别抱期望,我也没有把握。”   另一头,无声站定在原地的华霄突然抬眼望了一瞬蜷缩在角落中的少女。   “前辈!”白星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您、您一定知道什么上古时期的秘法吧,您能不能救救婉婉,求您!”   剑修薄唇轻抿,顶着出租屋中一众人的视线,微微摇了摇头。   “就算是在我的时代,也从未听说过……鬼修的寄体仍能在被剥夺灵魂后存活的情况。”   白星一下子失了所有气力,肩膀也佝偻下来。   “婉婉……你还记得我们说好要一起从归墟市走出去的。是我错了,对不起,是哥哥没有保护好你……”   他颤抖着手腕想要去搂少女的肩,后一秒被姬问柳严厉阻止。   垂着头的少女周围被姬问柳布下一圈线条凌乱的咒符,他一把将白星扯到安全处,自己站定于铭文线圈的边缘。   “河彦,让一个小姑娘顶在前面算什么本事,出来!”   姬问柳默念几句未知神秘的术法,接着厉声喝道。   婉婉依然垂着脖颈,坠下的发丝遮蔽了面容,看不清其上的神情。   “你以为你还能有什么作为吗?”姬问柳面具的屏幕上同样开始显现与地上线条相似的咒符,“再怎么拖时间不出来,你都已经插翅难逃了,还不如乖乖跟我回去!”   绘成一圈的咒符铭文逐渐发烫颤动,少女似是极为痛苦,指甲在自己皮肤上掐出一道道血痕,指缝中全是鲜血模糊的皮肉。   白星死咬着后槽牙,若不是此刻两人共用一具身体,他都恨不得径直扑上去砍死那个鬼修。   这样的痛苦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就在白星终于快要控制不住冲进去之际,低垂脖颈的少女缓缓从黑暗中抬起头。   少年剑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   “婉婉”原本清秀的面庞上尽是猩红邪佞的诡异面纹,一道道宛如皮肉外翻的未愈合伤口,一直延续到领口之下看不见的皮肤上。   而那双小鹿一般的浑圆眼瞳,此刻竟是填满整个眼眶吞噬眼白的、刺目狰狞的黑色。   “河彦,束手就擒!”   如此诡谲面目下,姬问柳见怪不怪地增加了绘制咒文的能量。   下一秒,却见那“少女”歪了歪脖颈,像是快要折断的头颅中间,那双铺满了整个眼白的全黑瞳孔一眨不眨地盯视着他们。   “白星。”   “少女”开口,语气中竟然还是熟悉的天真清越。“你不喜欢我送给你的剑吗?”   “婉婉……”白星喃喃开口,紧接着身形却突然横斜着飞出去,径直砸在不远处的墙体上!   只见原本他所站立的位置上,多出一滩正在腐蚀着地板的诡异液体。   叙燃沉着脸维持着踹人的动作,头也不回地丢下句“小心点,别死了。”   华霄同样伸出手想要救人的动作在空中停滞一秒,深深望了眼正在往外掏枪的佛修。   “燃,你背后!”   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诡异身法,“少女”在转瞬之间竟然突破那一圈刻印着的降魔符咒,来到了佛修的背后。姬问柳匆匆喊出这话,几乎在他语音落地的同一时间,几道枪响砰的炸开在人群耳畔。   叙燃手持ak,一边有些困难地在自己的储物空间内翻找,将几张咒符贴在炸弹上递给姬问柳。   “用这个,慈年大师亲手开的光,再加上我的炸弹,勉强能应对大魔水准以下的鬼物。”   到底是多年的老友,无需多少言语,姬问柳已配合默契地在枪响后的瞬间将炸弹黏上“少女”的身体。   两人护住要害同时伏趴在地,一阵刺目白光与震耳欲聋的爆裂轰响声过后,姬问柳有些狼狈地抹了把防毒面具眼罩上的雾气。   “成了?”   还没等他欣喜,便听见边上传来佛修的一句低骂。   “这个时候了,你还谎报消息?”叙燃咬牙切齿地盯视着那只从烟雾中探出的狰狞面孔,“这他妈根本就是大魔那个级别的鬼修。”   姬问柳怔了一瞬,猛地抬头望向那片硝烟。   “少女”如同一只巨型蜘蛛那样倒着蹲立在横梁之上。全黑覆盖眼白的瞳孔一眨不眨,嘴角畸形上拉裂开至耳根后,朝他们露出一个狰狞毛骨悚然的笑。 第15章 凭什么非得以身成全   ◎与其如此,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   “可是,这不可能啊……”   姬问柳怔怔地望向那只蹲立在房梁上的怪物,“河彦被列为红名通缉的原因主要是他那棘手阴邪的血魔寄生大法。但他自身原本的修为,可以说甚至是平庸的。”   不知听见了这话还是没有,“少女”裂开至耳根的狰狞嘴角下,咯咯咯的诡异笑声响起在所有人耳畔。   她的四肢关节反折着,以堪称重度畸形的姿势倒着蹲立在横梁,可脖颈却径直转过了180度,呈现正向的惊悚五官。   “小心!”   又是一道急促的呼喊声,“少女”四肢关节屈起如同一只巨型蜘蛛那般在房梁上爬了起来,她的移动速度达到一种可怖的地步。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下一秒鬼修那张畸形悚然的脸便突进至眼前!   叙燃眉心抽跳一下,飞速抄起手中的什么东西,竟然直直塞进了面前被细密獠牙包裹的口里!   轰——   相比起前面爆破的巨大动静,这一次炸开在鬼修身体里的炸弹声响显得有些发闷。   飞溅起的碎肉与残破肢体组织中,“少女”下半张脸上尽是鲜血,疯狂摇晃着头颅一副痛苦的模样。   叙燃倒吸着凉气,将被咬得鲜血淋漓的手臂拔/出来。   而另一边,华霄单手将瘫软着的白星提起,在目睹佛修连续掏出已经远远超出自己理解范围的几样武器之后,眉心终于动了动。   原本提起的剑放了下来,刚想要继续围观,下一秒就被狠狠瞪了一眼。   “隔这看戏呢,尊者?”   一声尊者被叙燃喊得阴阳怪气到极致,她瞥了眼“少女”在断裂下颌之后显得更加裂开的嘴角,道:“你徒弟的女朋友都乐成这样了,你就站那看着?”   华霄:“……”   剑修沉默几瞬,最终顶着白星堪称悲切的目光,抬起了手中的无名之剑。   一刹那,似乎意识到什么,白星目光战栗突然哑着嗓子喊了句“前辈!”   “人鬼殊途。”   华霄只分给跪坐在地上的少年一个余光,他单手执剑立于那一小片空地。这一次就连房梁上的鬼修都似乎察觉到什么,撕裂开的下颌在半空晃了晃。   “少女”整个畸形化的身躯都开始战栗起来,犹豫半晌,她的速度竟是又强行提升了一倍,猛冲而来看样子想要赌一把最后的机会。   “我来!”   姬问柳侧身迎上鬼修尖锐细密的獠牙,只见他手中握着一枚造型奇异的长条形棍体武器。   在空中一甩,伴随着狠厉的破空声,柱状体一寸寸延伸展开,咔哒声中特制纯白金属覆盖,形成闪烁着冷光的长棍。   那骤然砸下的棍体不知击中了哪处要害,“少女”俯冲的姿态僵直,竟是从鲜血淋漓的口中发出一道痛苦的嘶鸣。   下一秒,裹挟着难以想象剧烈威压的剑意席卷而来。   华霄尊者单手执剑,只看似轻描淡写的一剑,那畸形身形轰然倒地再失去了行动的可能。   “……”   姬问柳掏出特制的捆仙锁,死死卡在了鬼修的手腕上。   做完这一切后,他才抹了把额间虚汗,朝剑修的方向望过去一眼。   “不愧是上古尊者,这次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华霄只微微向姬问柳颔首,然而下一秒,无名之剑却并未归鞘。剑修单手握剑上前,竟是直直在被桎住的鬼修身前停下。   白星瞪大眼睛。   华霄缓声道:“白星,大道无情,每一名持剑之人都应有如此觉悟。这一次,我替你斩断这情缘,望你日后的道路能够坚定不受蛊惑。”   “什么……不,前辈!”   姬问柳也怔了下,反应过来连忙阻止。“捉拿红名通缉的鬼修是需要上报的,不能够私自处理。”   “……这他妈说的是什么屁话。”   叙燃刚掏出一管伤口极速冷冻剂准备暂做调整,结果一转身就看见华霄高高在上地握剑站在那里,看似劝诫的话语中每一个字都写着傲慢。   见一时间几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她偏头将口中的淤血吐了,面露嘲弄。   “华霄,合着就只有你的徒弟才配走上那所谓的大道呗?什么叫不受蛊惑,你管那小姑娘跟白星的事叫单方面的‘蛊惑’吗?”   华霄皱了下眉,“鬼修的寄生体本就活不了,何况有儿女情长的牵绊横亘在其中阻扰,白星永远也不可能领悟无上剑意。他自己下不了手,我便替他断了这道劫。”   “哈哈哈哈……”   叙燃单手捏碎药剂的玻璃管,带着一手心的玻璃渣抚掌大笑起来。“好一个牵绊,好一个蛊惑,好一个断情劫。你该不会就是传闻中,那种为了成就无情道而亲手杀道侣的人吧?”   剑修深吸一口气,面容肃穆。“我从不会为了一己私欲而伤及无辜,也不认为那些靠残杀挚爱来换取大道之人的做法是正确的,那些人不配称作剑修。今日,是因已不存在两全之法,若是有法子将那鬼修分离出去,我绝对不会去伤害无辜之人。”   华霄一字一句道:“如今拖得越久,对于白星的心境修为只会越不利。对于今日之事的悔恨与自责会永远伴随他滋生心魔,与其如此,不如我来做这个恶人。”   “……”   她知道,这话其实没有说错什么。   ——正是因为谁都没有错,才显得还是发生了的悲剧更加无力。   叙燃盯着华霄看了许久,突然从桌案上跳下。   她再次拾起地上的火焰之剑,行至那团奄奄一息的身影边上。   “你不用做恶人,白星也不用纠结,你们俩剑修就继续走你们的庄康大道去吧。”   佛修嗤笑一声,手腕一挥,自剑柄上一寸一寸燃起的火光照亮了少女狰狞的面目。   像是突然意识到什么,姬问柳连忙开口,“别!此时他人灵根的介入可能会引起鬼修的求生本能,甚至放弃即将死亡的躯体侵入更加健康的寄生体,弄不好就是一尸两命!”   叙燃眼睛眨也不眨,将被玻璃划破的手掌按在少女的上丹田位置。   “我他妈就是看不惯,这些所谓的少年天骄们,每一次成长的代价都是建立在一个小姑娘的惨剧上的。是,天骄们确实没有做错什么,他们同样痛苦,他们也都尽力在挽回了……但是,无数像婉婉这样的女孩,她们又凭什么非得以死成全主角们的道途呢?”   佛修白皙面孔上逐渐爬满猩红邪佞的面纹图腾,她舌尖抵着牙根挤出一个笑。   “那鬼修如果有种,就来上我的身。” 第16章 可能只是因为夜太深   ◎我想要日轮与月光◎   在意识到叙燃的行为有多疯狂的时候,再想阻止却已为时过晚。   姬问柳想要强行将老友拉回来的动作被拔地而起的烈火阻止,他只能眼睁睁看着佛修那一脸快要爬满的邪狞面纹,焦急道:“你别冲动!这种事一个弄不好你们都得死!”   叙燃瞳孔有些涣散,持续被吸收着鲜血的手掌却钉死了似的一动不动。   她铁了心地要救人。   而姬问柳知道,一旦佛修决定要做什么事情,那一切都无法再阻止她。   他看得心悸,甚至咬牙打算不顾规矩直接将鬼修带走。而就在姬问柳真准备这么做的时候,余光里突然闪过一道身影。   华霄尊者眉头紧锁,迈着大步生生闯进席卷的火墙,对着白星甩下一句:“为我护法。”   说着,无名剑划破自己掌心,在佛修的几处大穴上封了剑气。   华霄单手捏诀抵在她后背,沉声道:“将那鬼修引到我身上,我是魂体,说不定能够化解血魔寄生的功法。”   叙燃猛地睁开漆黑双目,目光在剑修身上停留半晌。   被点到名的白星手忙脚乱地爬起来,跟在后面运行灵力。   而姬问柳目睹着这一头两人脸上都泛起的黑气,手指已经按在向总部请求支援的程序上,目光一瞬间却突然凝固在一处角落!   纯白色防毒面具的显示屏上乱码似的疯狂闪烁,他像是看见了什么难以置信的可怖画面,五指紧紧攥着手中的棍状武器。   “全都退开!”   姬问柳堪称失态地挥舞长棍冲进火墙,与此同时,叙燃那半张被狰狞面纹爬满的脸上神情一僵,整个人像是石化似的顿在原地。   “……”   叙燃一点一点地垂下眼,望向此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几节纤细又畸形的指骨。   “……没用的,姐姐。”   少女躺在地上转动目光,说话间甚至能看清她喉口血淋淋的半截舌头,但此刻她的神态却堪称平静。   注意到众人看过来的目光,那个小名大概是叫婉婉的女孩,有些费力地牵动一下嘴角似是想笑,可覆盖了半张脸的血污只让她看上去更加狰狞可怖。   她那双全黑瞳孔的眼睛平静地注视着叙燃。   “你知道吗?从来都没有寄生,也没有什么挽回。”   “……”   叙燃垂眼盯着那几节死死握在自己手腕上的指骨。   姬问柳一步一步踏进死寂的火海,沉默着将手上的配套检测器递到她眼前。   最终分析页面的最下方,明晃晃的一行字显示着:未检测到符合目标的通缉对象【河彦】   ……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归墟市没有昼夜之分,光是终年不消的落雪与大雾就构成了全部的“自然”现象。   归墟居民判断昼夜的标准,是以隔壁飘零市那栋企业大楼上什么时候亮灯、霓虹灯闪烁的程度来判断的。   而当隔壁企业的光源被几大宗门与黑市名下的娱乐场所尽数吸收走,贫民窟地区便再照不到一点光。   楼中楼居民将这个一点光都没有的时段,称为“深夜”。   罗婉阡推开出租屋的门,已经是深夜了。   她顾及着什么,没有去点备用夜灯的光源,尽量将脚步放得极轻。即便是摸黑行走,这条回房间的短短一段路途她也再轻车熟路不过。   这可一次,脚下突然被调换过位置的物体绊了一下,她一下子撞在坚硬桌角上,捂着腰疼得半天都站不起来。   如果此时有光的话,会发现少女除了双手,全身上下都是青紫或破皮的伤口淤痕。   罗婉阡蹲在地上,等待着第一股剧痛过去,才扶着桌角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她担心自己发出的动静过大,担忧目光朝着左手边看去,在发现从房间门缝隙中透出来的依旧是黑暗后,缓缓松了口气。   回到自己的房间后,打开受潮严重的橱柜,不出意外地发现治愈药剂包括绑带都已经用完。   罗婉阡叹了口气,又拖着沉重步伐重新走回出租房的楼道里,将放置在几个窗户底下的脸盆收回来。就着这一点水,她简单给自己擦了身子,又用水过了遍之前使用过的纱布,草草扎在渗血的伤口上。   做完这一切后,她嘴里吸着凉气上床,把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轻微的咯吱咯吱声响起,罗婉阡躲在被子里,一手握着手摇式发电的信号接收器,一边点开左手腕上的个人终端。   未加载的页面一直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手摇信号接收器的轴轮都快转得飞起,她眼睛一亮,一眨不眨地盯着一点点缓慢显示出的图片。   那大概是黑市二手市场宣传的页面,此刻罗婉阡的关键搜索词定位在“剑修”、“二手剑”上。只见此刻被展示出售的正是一把黑玄铁为原材料的长剑,评级定位C-级,二手剑,标价是1482.38通行币。   即便在这个剑修处境不如意的时代,任何一把武器的价格也都高得惊人。具体原因除了主修铸造系的科学家越来越少,还有位面可用资源的消耗与不可再生。   罗婉阡抿了抿唇,又点开个人财产,最上方的一条新消息显示您的个人账户到账60.00通行币,是这个月她刚结的工钱。   个人账户余额:1134.46通行币   没事,很快了。   罗婉阡在心里给自己打气,如果下个月自己运气好,能够摸到一个肥羊修士,那么分到的提成也会翻倍。说不定能够在新年之前,提前买下这把剑来。   身上的伤口已经在愈合了,带着疼痛的痒意与被褥上永远也不会干透的潮气,一股股涌进她身体。   但少女弯着嘴角沉沉睡去。   在梦中,她看见了归墟市头顶那一片笼罩着的人造生态苍穹一寸寸坍塌断裂,直到露出真正无垠广阔的穹顶上,悬挂着的日轮与月光。   *   “阡?怎么叫这个字啊,真他娘的晦气!”   头戴高礼帽的男人坐在一片全息投影出的花卉植物之后,瞥了眼身份信息上的名字,顿时露出不愉的目光。   罗婉阡怔了一瞬,立即道:“我可以改的!我……”   “行了,我不喜欢听废话。”高礼帽不耐地摆摆手,随即终于以正眼打量她几下,“老赵说,你是自愿揽下这个活的?”   “是的!”罗婉阡抿抿唇,面色一时有些踟躇,但还是咬牙道:“您相信我,我的动作比他们都要快,我的手是最灵活的,我肯定能将东西完好地带给您!”   “哦?”高礼帽吐了口水烟,像是来了点兴致。   “小姑娘,你可知道,偷黑市掌权者的东西,被发现了会有什么样的后果吗?”   罗婉阡眼中闪过一抹厉色,“我不怕。唯一的要求,我想先预支一部分约定好的薪水。”   “哈哈哈哈哈……”   高礼帽大笑起来,连说了几个好字。“好啊,老赵手下的那几个废物都是胆小怕事的,一听到乔家的名号差点吓得尿裤子,没想到还是一个小姑娘最有种。”   他倒是真的立马就打了一串数字过去,想了想,又递过去一张消磁卡。   “什么通往坟墓的小路,你这名字实在太晦气了,我给你改个名。”高礼帽嘴里叼着烟嘟囔,“干脆就取个中间字吧,温婉顺柔,嗯,这才像话么。”   罗婉阡离去的脚步顿在门口。   良久,她背对着满屋的全息虚拟繁花,轻声道:“好,谢谢您。”   *   很久之后,罗婉阡依旧会想起那一天。   如果当时她鼓起勇气拒绝了那位高礼帽老板,那么一切会不会有所改变?   还是说,依然会如同那个“晦气”的名字,她只会更加快速地走上那条通向死亡的道路?   其实倒不怎么疼。   真的不是特别疼,跟之前在老赵手下因为犯了一点小错就挨的打差不多,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   ——只不过看上去比较惨烈而已。   漂白剂兑了水,很轻易地便冲洗掉了一地的碎肉与血污。水被染成粉红色,呈现出来的色调竟然还有些好看。   被迫留下来处理现场的几个黑市弟子嘴里骂骂咧咧,一边不要钱似的往地上冲水,一边道“真他妈是到年底了什么人都有,不长眼睛摸到乔大人身上来。”   “行了,少说两句,这人大概率是‘猴孩’”。另一名黑市弟子瞥了眼地上的尸体,将两只被砍下来的手掌捡起来,叹息一声。“你看她的手,也是可怜人,要不是没有选择,谁会愿意来偷乔大人的东西?”   “啧,你的债都还完了?有时间可怜别人,先可怜可怜我们自己吧。”   另一人给了他一下,将尸体残肢用黑袋子装着,利落打包扔去了植物培养土壤改造室。   很久之后,罗婉阡依旧会想起这一天。   她睁着眼睛躺在一处像是实验室一样的培养皿中,一名头戴防毒面具的修士正在试图将一株什么花插进她的眼眶里。   罗婉阡缓缓眨了一下眼睛。   从修士口中发出一道不可思议的惨叫,竟是连面具都顾不上屁滚尿流地逃离了房间。于是罗婉阡慢慢坐起来,刚想要伸手将插进自己眼球里的花拔/出来。   她沉默地望向自己两节手臂上,血肉模糊的断截面与空荡荡的手掌位置。   从实验室走廊里传来的人群喧闹不绝于耳,突然防护门被大力推开,几名全副武装的修士各个手握武器如临大敌。   罗婉阡翻身从试验台上下来的动作顿了顿,目光搜索着背后的走廊,计算着突破重围逃出去的可能性。   然而当血肉模糊的空荡荡手腕断截面不小心触碰到了第一个冲上来的修士之际,她眼睁睁看着在凄厉惨叫声中,修士血肉灵气被掏空,竟是转瞬间化成一张皮囊。   洁白整洁的实验室,几息之际,宛如炼狱。   罗婉阡面部爬满狰狞可怖的面纹,如魂灵般行走在走廊上。   她不知道这里是哪,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她在尸体中转站的最后一间隔间里找到了自己的两只手,上面的血肉都已经被剐蹭得只剩下一点皮与碎肉连接在骨头上。她干脆扯下那层皮,像是安装什么玩具一样,将掌骨重新装回了自己的手腕上。   咔嚓的骨缝摩擦声响起,罗婉阡反复弯曲着指骨,如同她曾经所说的,比任何人都要更灵活。   *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自己房间的门上留下一张纸条,上面写着:你最近去哪了,哥哥很担心你。   她转头望向左手边的房间,门缝里透出一小点备用电源的光,似是隐隐传来几道细微的交谈声。   以往她听不见这些声音,但今天罗婉阡听得清清楚楚。   那间总是紧闭着门的房间里,传来的分明是一道正在讲解剑谱招式的陌生男声。   她站在狭小出租屋的黑暗中,盯着那抹从门缝透出的光,轻轻眨了下眼睛。   她没有买到那把标价为1482.38的二手剑,在两天之前,那柄剑以更加高昂的价格被一名世家出身的修士买下给他的小儿子砍着玩——世家子弟当然不会让自己的孩子当剑修,只不过是买来做玩具的——而她的账户余额显示为1463.25,这里面满打满算加上了之前高礼帽打进来的买命钱。   罗婉阡想,那个高礼帽修士、老赵、还有同行的“猴孩”们,他们会为自己的死而感到一点点的遗憾吗?   她大概是得不到这个答案了。   而有关于另一个,自己现在到底是什么的问题,倒是很快便有了答案。   在楼中楼迎面撞上那个鬼修的时候,罗婉阡其实并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就像是她弄不清楚自己是什么一样。   她站在原地歪着头看向那个面貌阴沉的修士,修士也盯着她。良久,修士邪邪地笑了一声,冲她招了招手。“小姑娘,过来,我给你看个好玩的东西。”   她走过去,只觉得眼前一花,那修士的整只手掌竟是直直插进她的太阳穴。   开始,修士还只是像个变态一样地笑,到后来那种笑容甚至演变为一种惊悚,他拼命想要将自己的手拔/出来。   “你、你竟然也是鬼修?!不可能,你身上一点也没有死气……不对、不对,你是后天死亡而转换的尸体!”   后来罗婉阡才知道,原来那修士是鬼修,自己也是。   只不过鬼修大多是先天的魂体修炼,自己这种后天死亡以本体尸身继续修炼的情况堪称万中无一。   万中无一,也能掀起腥风血雨。   本体尸身修炼的鬼修,在其他靠掠夺他人身体而生的魂体鬼修眼中,就是垂涎欲滴的宝物。   只要能够吞噬这么一副身体,暂不说修为大涨,而是占据这具身体,那么鬼修终其一生都不用再冒着巨大风险掠夺修士,还要时不时担心躯壳腐坏另觅他人的问题。   罗婉阡开始不断地遇到闻着气味找上来的同行,或者说那些不是“同行”,而是一群盯着她血肉吞咽涎水的鬣狗。   她天生不是杀戮者,也无意成为掠夺性命的刽子手。   更多时候,她只是为了自保。   直到有一天,她遇见同样闻着味找上来的河彦。   罗婉阡不想要杀他的,但是离去之际她看见那鬼修的手上,握着一把剑。   一把目测评级起码在C+武器还要之上的,蕴藏气息磅礴的,周身以玄铁打造成的,长剑。   罗婉阡不想要杀他的。   罗婉阡吞噬了他。   罗婉阡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   她一步步行走在黑暗中,抬起纤细的、脆弱仿佛一折就断的指骨,敲响了左手边那道房门。   “这是我送你的剑。”   罗婉阡这样说道。   她的目光透过窗外漆黑一片的贫民窟居民楼,仿佛看见悬挂在倾塌人造穹顶之上的,日轮与月光。 第17章 红颜白骨   ◎去更旷远的苍穹下吧◎   叙燃反手握上那节指骨,随着视野范围之内的黑色逐渐褪去,她在那一瞬间短暂感知到的、属于另一名鬼修的记忆也随之淡出了脑海。   少女依然维持着仰躺在地上的姿势,只是脖颈微微转动着将目光投在佛修的身上。   “你可真好看……对了,当时我不知道那是你的剑,擅自就拿来了。抱歉。”   她嘴角上扬着笑了笑,眼瞳望向对方那张褪去了狰狞面纹的脸庞。   叙燃同样垂着眼看向她。   “长夜”的时段已经过去,楼中楼的窗户外,隐隐洒进来一丝微弱的光源。   而少女仰躺在出租屋的地面上,霓虹灯照不到的地方,从胸膛以下透着森然惨白的节节肋骨。   半边红颜,半边枯骨。   从不远处白星的方向传来一道闷响,少年神情崩溃地跌坐在地面上,颤抖着双手捂住自己的面庞。   “婉婉……对不起、对不起……”   如同困兽般哽咽沙哑的声音从喉口传来。少女神情不变,那节指骨扶着叙燃的手腕,咯着血借力一点一点从地上站了起来。   “对了,还有这件事,以后别喊婉婉了。”   随着镣铐坠下,少女向前伸出那节森然惨白的指骨,张开五指对准窗沿,似是在透过骨缝观察微弱的光影。   下一秒,众人眼睁睁看着新生的皮肤血肉覆盖了那层骨节。纤细指节屈起又伸直,那是少女身上唯一勉强可以称得上“引以为傲”的地方。   那双比谁都要灵活的手。   “我叫罗婉阡。”   她低垂着眼睑,望向满目痛苦的白星。   “嗯……对不起、对不……如果我再关注一点、再关心一点就不会……明明我们都说好的,哥哥对不起你,是哥哥对不起你……”   少年弯曲着以往总是挺得笔直的背脊,跪坐在地上泣不成声。满怀的悔恨与痛意压在他胸膛,几乎令他如同溺水般喘不过气来。   华霄尊者单手收剑,默默退开几步,将场地留给阴差阳错下走上泾渭分明的两条道路的年轻修士。   他与剩下的两人站在一起,默契地暂时留出时间让年轻人们自己去解决,并未选择打扰。   沉默半晌,华霄偏头望向抱着手臂不知在想什么的佛修,轻声问道:“你的那些……是什么武器?”   叙燃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凡人发明出来的‘歪门邪道’罢了。就像是你们那个时代流行刀枪剑戟的冷兵器,而这些是上世纪还没有进入‘全球修真时代’之前,最流行的热武器。”   华霄了然。   这一次三人沉默的时间更久。对比起另一头两个少年人外露的剧烈情绪,似有无言的诡异气氛回荡在这一头糟糕的大人们之间。   姬问柳终于看不下去似的轻咳一声,刚想努力找个话题,就见华霄默默将那条简陋的机械手臂递过去。   “那这个……要怎么用?”   “……”   反正现在闲着也是闲着,叙燃干脆送佛送到西,当即竟是从自己的储物空间里抬了张体积惊人的工作台出来。   之前华霄只身冲进火海来引出她身上的“鬼修”,那现在给人装一条机械手臂报答也没有什么,她顾及因果,不想欠人的。   眼看着白星他们那边还有的时间好磨,叙燃动作利索地连接好备用电源。等待焊接器加热的功夫,简单利落朝着剑修说了句。   “脱。”   姬问柳不忍直视地转过头。一时间他们这边的动静甚至都引起了白星与罗婉阡的注意,不过很快,少年剑修又将视线转回去,面有悲切地对着少女乞求些什么。   华霄怔了一瞬,不过倒也没有姬问柳预想之中的类似“老古董”认为这不合规矩之类的别扭。   单手三两下就解开上古制长袍的前襟,露出其下属于剑修的结实线条漂亮的肌肉。   剑修这类的炼体修士大概都这样,平时看着身型颀长清隽雅逸,脱了衣服一个比一个肌肉结实,两拳能打死一头牛。   在归墟的这些年叙燃看惯了这种修士,事实上别说是体修,就连她这种主修远程武器的大概也逃不过锻炼的宿命。毕竟十几岁就扛着几十公斤重的枪械负重越野跑,不间断地坚持近百年,就算体脂差异练不到那种程度,但身体想不好都不行。   归墟市别的没有,健身大能一抓一个准——最简单的例子,蔺长缨的那副外附机械蛇骨,没个几百公斤的硬拉水平普通人装上了站都站不起来。蔺家那美人蛇只是看着瘦,掀了衣服底下该有的腹肌一块不少。   没钱搞科技进化,就只能从肉身强化上下功夫。   某种程度上来说,归墟市是最接近上古时期原始修真方式的城市。   “你现在这个位置还有感觉吗?没事,没有也没关系。”   叙燃拿着机械手臂,按着剑修肩膀下截断面的地方比对几下,又感慨道还好当时卸下来的是高个成年男性的仿生人胳膊。不然到时候华霄尊者跟人约战,拔剑的时候右手明显比左手短小了一圈,也不知道是要笑死哪个对手。   “别动了,就保持这个位置。”   她左手电线右手焊接器,长睫抵在巨大护目镜的内壁后,动作利落却精准无误地调试着每一根连接点。   华霄目光紧紧盯视着那截即将覆盖在自己空荡荡大臂下方的机械手臂,眼神近乎紧绷的专注。   “没事啊,兄弟。”   姬问柳似是看出他紧张,坐在矮桌上出言安慰。“咱燃还没检测出灵根的时候,就在自己画图纸研制机械结构了。你这种程度的手术远比不上当年她搞炸药实验轰塌一整片贫民窟的,你别担心。”   华霄微怔,半晌摇摇头,只是抿着薄唇低声道了一句:“多谢。”   “不谢。”   半晌,将护目镜推上额头,叙燃眯着眼睛打量会那截牢牢扣在剑修肩膀下的机械手臂。   “你拔剑试试。”   华霄目光中似有晦色,缓缓起身站立。   那截新装上去的、在逐渐升起的霓虹光线变化下而闪动着光怪陆离色彩的、带有机械独有冰冷意味的右手臂,随着肌肉紧绷的幅度而缓慢移动。   就连罗婉阡与白星都不知何时停下了话语,一齐转动目光看过来。   “……”   华霄视线眨也不眨地盯视着自己的“右臂”,机械指关节一寸寸伸展又屈起,最初还会发出好听的摩擦咔嗒音,在使用几次过后,便是一种堪称丝滑的舒张运动。   他操纵着五指,平放于无名剑鞘的剑柄,又一根一根地收拢,直至严丝合缝地紧贴在冰冷剑柄之上。   剑修的呼吸有微不可察的急促。   “这个只是基础功能的手臂,等到你用熟练了可以去花钱装个神经连接面板。”叙燃翘腿坐在简易工作台后面,抱着手臂道:“那种几乎与人体的手臂没什么两样,可以‘感知’到纹理、温度、疼痛等几乎所有触感。”   叙燃:“之后还可以升级,指骨处装钢筋铁爪啊、骨架改成带刺钩的、手指做可拆卸电锯款式的、或者齿轮链条机、你愿意的话还可以从手臂翻盖搞个茶话会小桌板什么的。啧,虽然这么说有点冒犯你,但我以前确实想过把我自己的手臂砍了装个机械的,这样拿枪更方便了。”   姬问柳默默捂脸。   “……”   没有人能够切身实地感受到华霄此刻的情绪,但又无一不被剑修眼神中的信念所吸引。   时隔百万年后,这位历史上最璀璨辉煌的剑道大能,终于再一次以完整之躯,握上那柄与之生命关联绑定的无名之剑。   他曾只身开创了那个一剑破万法的时代。   他以后的数万年内,无数剑修依仗着他的荣光,以无上剑法凌驾所有修士、领先于时代的浪潮。   而此时此刻,经久屹立在剑宗雪山峰顶最坚不可摧的荣光,仿佛跨越了百万年的时光,重新于这个不属于他的时代熠熠生辉。   罗婉阡紧紧盯视着滔天磅礴气势的剑修,指骨逐渐握紧。   ——终有一日,她也能到达这样的高度吗?   变得足够强,强到不需要再去靠小偷小摸为生、强到不需要看别人的脸色领工钱、强到可以随手买下自己想要的武器、强到能护住任何人,强到……不再依靠任何人,凭自己的双手屹立在这个时代。   会有这样的一天吗?   罗婉阡指甲深深陷进皮肉中,掌心很快多出一个血印,而更快的却是下一秒她身体修复的速度。   她盯着自己在转瞬间恢复如初的手掌,沉默了很久。   “婉……婉阡。”   白星从为前辈而高兴的那一点情绪中回过神来,目睹少女此刻的眼神,再次仓皇地喊了一声她的名字。“求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吧,我发誓我不会再让你受到一点……”   “白星。”   罗婉阡突然收敛了面部所有的悲喜与复杂情绪,归于一种平静。   她望着眼前的少年,像是一个真正符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姑娘一样笑了起来。   “白星,我终于知道我想要什么了。”   “婉阡……”   ——“我想要从这个废气处理工厂走出去,去看一看真正的日轮与月光。”   白星焦急道:“我可以带你去!你忘了吗,曾经我们说好的,会一起从归墟市走出去,去更好的地方生活。”   “白星,是我自己。”罗婉阡还是笑着,一字一句道,“凭我自己的双手,一步一步走出去。去更旷远的苍穹下,看太阳升起,看太阳落下。”   少年目光僵硬在原地。   “到那个时候,我们会相遇的吧。”   罗婉阡轻轻握了一下他拉着自己的手,又轻轻放下。“我知道你会成为这个时代最伟大的剑修,而我,现在也是抱着相似的目标在前进着的,这还要谢谢华霄前辈跟那个漂亮姐姐。”   叙燃隔空朝她挥了挥手。   “那我们再重新做一个约定吧?等到你我都变得足够强,那个时候,我们将在离太阳最近的地方相见。”   白星忍耐得整个人都在发抖,他想开口说些什么,嘴唇刚一开合眼泪就开始往下淌。   少年觉得丢脸,开口想要挽留的话又怎么也说不出口。这还是十几年来他第一次看见少女脸上这样生动耀眼的神情,晃眼得不像是靠阴冷血腥为生的鬼修,而像照在归墟市的另一个太阳。   他终于忍不住五官扭曲着落泪,哭得鼻涕和着泪一股脑往下灌,狼狈得惊人。   罗婉阡又想笑又悲哀,忍住了继续留在少年面前的念头,转而走向另一头默默围观的大人们面前。   华霄已然将剑重新入鞘,朝她微微点了点下颌。   “走也挺好的,归墟市太乱了鬼修多,对你来说不是好事。”叙燃耐心偏头听她对自己说了一些话,无非还是感谢之前舍身相救的那几句。她不置可否,只是淡淡道:“走吧,你也该到了历练的年纪了。这个年纪的女孩子,就应该出门放火夺宝炸城市。”   姬问柳重重地咳嗽一声。   罗婉阡在短暂的怔愣过后冲佛修笑笑,随即目光又转向头戴防毒面具的姬问柳。   “先生……也谢谢您,没有抓我回去。”   姬问柳挠挠头,“咳,我抓你干吗?我们要抓的人是河彦,既然他已经……呃,你懂的,对吧,那就没事了。”   少女却以一种有些形容不透的目光看向他,半晌才道:“其实那一天,我偷了您的令牌之后,也不知怎的不小心按到了屏幕键。”   姬问柳怔了一瞬。   再回过神来,罗婉阡却已半个身子出现在了出租房的转角处。最后的时刻,少女转过身,再一次认真地一一同他们道别。   白星哭得快抽过去,不愿意让她在最后看到自己是这个样子的,只得忍耐着别过脸。   最终,罗婉阡的目光移至窗户边、正在佛修嘲笑的目光下慌乱检查着自己令牌的姬问柳身上。   她笑了笑,嘴唇开合着缓缓做出一个口型。   谢谢您,白无常大人。   “……”   纯白色的防毒面具屏幕上乱码闪过,最后组合曳动出几个色彩鲜明的字符——   一 见 生财 第18章 真没钱了   ◎叙燃心中对慈年大师还是印象颇好的◎   “行了,又没人举报你,只要我不说谁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河彦死了,这事就算过去。”   叙燃抱着手臂等自家老友调整情绪等了好一会,直到华霄尊者那老古董都快把刚装上的右臂玩出花来了,姬问柳依然抱头蹲在窗边哀嚎。   与他一起嚎着嗓子大哭的人还有白星。人家小姑娘已经走了都快有两个时辰,这家伙还是一副送别的姿态趴在窗户边上哇哇乱哭。   白星:“婉阡!婉阡啊呜呜呜,没有你我可怎么活,你把我也带走吧啊啊呜呜呜……”   姬问柳:“完了!狗老板给令牌上装追击记录仪了呜呜呜,三十二条违规记录!我工资得扣到二十年后去,啊啊啊我不活了我跳忘川去了呜呜呜……”   叙燃:“……”   两人抱头痛哭嚎得厉害,华霄在熟悉机械右臂的空荡中抽空看了他们几眼,老古董对此表示并不理解。   叙燃眉心抽跳几瞬,眼不见为净地转身继续往轴轮上安零件。而不知何时,华霄收剑站定在工作台边上,垂下的目光极为专注。   “这些,也是你之前提起过的‘机械’的一种吗?”   感受到那抹不容忽视的视线,叙燃继续着手中的动作没抬头,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嗯。   她的手上动作利落又干脆,十指翻飞间有时凭肉眼甚至无法观测其下一步走向。   明明是全然陌生超出理解范围的机械安装,华霄却不禁看得近乎入迷。从佛修纤白手指间转动着的每一处零件构造仿佛都带着“灵”,一寸寸于本该冰冷的机械中重新绽放。   他看见叙燃在接上最后一处控制面板后停下来,抹了把额前因为极端专注而渗出的薄汗,咧着嘴角笑起来。   如同绽放于霓虹光影下的明媚春华。   剑修不禁为之所感染,叹道:“好精妙的手法。”   “是啊,多精妙啊。”   叙燃指尖转动着那块核心科技面板做最后的检查,一边弯着眉眼笑吟吟道:“三天之后,我就会用它作为能量转换核心,一炮轰了颜无咎龟孙的老巢。”   华霄:“……?”   ……   继震撼老古董剑修一整年之后,叙燃重新将工作台收进存储空间,并简单在现场扫了个尾。   确认没有疏漏之后,她轻轻踢了脚正在与白星抱头哀嚎痛哭着的姬问柳,口中道:“走了,还想在这待多久?”   于是姬问柳抽抽噎噎地站起来跟着她往回走,半晌仍是不死心。“燃啊,你说回去之后我背刺那面瘫脸自己上位的可能性大不大?”   叙燃勉强从记忆中翻出姬问柳那龟毛老板的信息,沉默半晌,“我记得那个大帝,不是奈何桥地区升天榜的排名第4位吗?”   “那我也不差啊!要不是这些年来狗东西到处压榨劳工,我排名早就升上去了……他妈的,当初还不是因为当人修炼太累了才会干无常的,结果你妈的奈何桥底下的各个都是不会累的牲口,一天天又勾魂又健身又练级的,仗着自己不会再猝死了就往死里练!操!”   说到后面,姬问柳情绪波动到一时都控制不住语气。他很少说脏话,此刻大概是因倒扣十年工资的噩耗而真的气急,骂到后面竟是抬手捋起纯白袖袍,气势汹汹地就冲进了地府驻归墟市013号大使馆。   几乎每片时区都会设有监管势力“奈何”驻扎在其中的使领馆,方便这一区域的管辖人员们来往疏通。某种程度上来说,起到一个类似于传送桥梁这类的作用。   归墟市按照地理位置分布被划分为第十三个时区,传送桥梁下连通着的便是013号奈何桥。而姬问柳是这片地区的“奈何”监管人员,也是编号00013的白无常。   一般来说,一个时区只会配备有一对无常以及其余数名不同职位的监管者。当然,核心八城显然不在普遍规则范围之内。   叙燃还记得之前在上八城曾亲眼目睹三名大殿阎主联手围捕九劫大魔的壮举,而他们如今经历过的所谓红名通缉鬼修出逃,在那场持续数月堪称震天撼地的追击面前,就是小儿玩闹。   “所以你真没开玩笑?”   叙燃抱着手臂,被头戴牛角状防毒面具的监管者阻拦在使馆门外,扒着护栏遥遥朝姬问柳喊了一句。   后者狠狠擦了把纯白防毒面具屏幕上的雾气,气势汹汹的脚步不停,直直冲进深处的传送通道里。   “当然!你等着,老子迟早会把那死面瘫干了自己上位,到时候你再见到我我就会戴着海潮面具!”   叙燃笑了笑。   直到纯白衣袍的一角彻底消失在传送桥梁的另一端,佛修对一直朝自己瞪眼睛的牛角面具监管者做了个鬼脸,转身离开了“奈何”使领馆。   在前往早就想好了的目的地之前,她特地绕路去了趟跳蚤市场,花光自己个人账户里最后的132通行币,买了一枚固魂丹。   固魂丹顾名思义,算是归墟市目前为止流通在市面上最物有所值的一种丹药。   疗伤、炼体、修复、滋养灵根……大概什么功效都沾一点,具体的效果也都不精深,是用做战斗或者负伤之后短期恢复身体的一种丹药。   叙燃还难得有心地从自己储物空间那一堆机械废铁里扣了一枚翻盖小盒子出来,又不知从哪个仿生人衣服上扯了块红布,垫在丹药与盒子接触的底层充作包装。   做完这一切之后,她步行在雪地中,施施然行至老旧僧门建筑的前沿。   之前焱宗宗主颜无咎为了自家弟子被杀一事跑来找她兴师问罪,那么与此事牵连的小电音寺必然受到连累。小电音寺是归墟市唯一的礼佛之地,按照惯例各方势力不会去触碰,所以颜无咎不会怎么下重手。   但是以那个龟孙的性子,不下重手,也会给暗地里使点绊子。   叙燃心中对慈年大师还是印象颇好的。一想到那个小老头病恹恹躺在床上哼唧的样子,身边只有小丙一个人的陪伴,就算是一向自称“没有怜悯心”的佛修,也不惜斥重金(自以为)买了颗固魂丹,提着去了小电音寺。   行至门口,却听见有些掉漆的寺门深处,蓦地传来一道节奏激昂的音乐。   叙燃沉默一瞬,抬脚跨进寺门。   一抬头便看见在白茫茫的纷飞大雪之中,小老头一席单薄僧袍,从僧袍底下露着一条毛腿屈起搁在台阶上,正抱着一把电吉他中气十足地吟唱。   “苦海!难逃命运!嘿!我说命运呐诶嘿呦~~~”   “……”   “啊,前辈!”   正在不远处搓盘电唱机的小丙眼尖看到了她,浑圆的眼睛一亮,有些欣喜地喊了一句。   叙燃面无表情地打开小盒,将固魂丹塞进自己嘴里,当糖豆嚼吧嚼吧咽了。   作者有话说:   目前各人物对应的剧本,大概是这样↓   叙燃:《我佛手持ak》   白星:《赛博修仙之剑神崛起》   华霄:《洪荒老祖的都市成神路》   蔺长缨:《炮灰嫡女她踏破虚空了》   罗婉阡:《男人只会影响我超神的速度》   姬问柳:《每天都想夺权自家上司》   某位·只活在台词里的·前夫哥:《跟老婆分手后我改修无情道【已黑化(自认为)】》   就,在全员事业批的世界里,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才是主角:) 第19章 谁都有大造化   ◎佛门不缺信徒◎   白雾氤氲,在凛冽的雪与烟雾中似乎还透着另一股莫名的香气。两道身影于寺门边一处简陋小亭下对坐,大雪簌簌而落,不知情人看来还颇有几分意境。   慈年大师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半晌,终是忍不住道:“燃道友,这营养剂……就不用加热了吧?”   “天多冷呀,得暖暖。”   叙燃捏着玻璃试管的一端,面不改色地架在炭火上烘烤着,直到那本来就是冷却使用的紫色液体竟是沸腾着冒泡,她将不断翻滚冒着泡的营养剂递给对面。   “大师,趁热喝,别冻着身子。”   慈年:“……小丙啊,快来,你燃师姐特地给你温的营养剂。”   小丙:“……”   就当没看见一大一小俩和尚互相推拉的极限场面,叙燃喝了口温热的茶,又从怀里掏了张绘制在面板上的降魔咒文出来。   直到小丙一脸苦相地捧着那管营养剂跑走了,佛修清了清嗓子,才缓缓道:“我最近又新改了下符文,您给看看?”   慈年大师却猛地一拍脑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   “说起此事,燃道友,昨日的这个时候,极乐山派弟子亲自过来递了请柬。”慈年正襟危坐,“贫僧说你有事外出了,本以为他们会让小电音寺代为转交,可打头的那位小师傅竟问了时间说要改日再拜访。”   慈年道:“定是为你成功跨入得道境、铸就佛身一事而来的。离去前贫僧似是注意到,他们递来的请柬上刻印着的是万佛会的标识。”   万佛会。   叙燃垂眼,指尖无意识地在面板屏幕上摩挲着。   哪怕是作为一个半吊子佛修,她当然也听说过万佛朝宗的盛况。   万佛会算是另一种意义上的佛法辩论与切磋,只不过来参加的都是极乐的大小乐山、或是升天榜上有名的得道佛修与大能,是万千修佛者心中可望而不可求的无上圣地。   要换做是以前,别说大乐山亲自派弟子来函请,恐怕连“归墟叙燃”这个名号报上去都没有人听说过一句的。   半步得道,还真是管用啊。   “燃道友?”   似是见她脸上的神情略有嘲意,更别提正常情况下佛修者收到如此重量级函请应有的欣喜。这些年来慈年也大概了解这位忘年之交的叛逆,只以为她是看不上人家的盛会,叹息一声劝道:“如此盛况,世界顶尖的佛缘者皆会齐聚于此。哪怕是不亲身参与进辩法,仅仅听大能论道,对于境界突破也是百年难遇的机缘啊。”   叙燃:“我知道,我在想从归墟市坐飞船到极乐乐山要多少钱……啧,中间要跨过几国边境,衣食住行又是一笔巨款,那我收据账单必须得留着去大乐山找佛子报销。”   慈年:“……这,咳咳,燃道友,修佛之人不应如此着重身外之物。”   叙燃面无表情:“我算过了,这趟来回往返加一起起码花费三千多通行币,要不然这方面小电音寺出出力?”   慈年:“贫僧这就把寺里的公章给你扫描一份,到时候好报销。”   叙燃摇摇头,眼睑低垂着似是陷入沉思。   “……”   万佛朝宗,无上盛会,多少虔诚修佛者穷尽一生叩拜万里也无法触摸到的门槛。   叙燃却想,万佛朝宗……   ——还有什么比这项盛会更容易提升精神境界的方式吗?   她肩膀微颤着低声笑了起来。   笑着笑着,在对面慈年大师探究性的目光下,佛修单手撑着半边脸颊,吐露的话语似是狭促又似是嘲弄。   “大师,你说,我这样的崽种怎么会得道啊?”   慈年怔了一下。   “朝圣路上,多得是虔诚又心无杂念的信仰者,一步一叩首,额上与膝上的血能够染红极乐山。”   叙燃晃着腿,貌似漫不经心,“佛祖手下好像也不缺能打的,怒目禅各个是纹身金刚的光头凶煞,人人一拳下来大概能把苍穹捅个窟窿出来。”   “大乐山那个被奉为万年难能一遇的天才,那位乐山佛子,以身渡世九十载后在万众瞩目下铸就佛身,得道成佛。人家是真真正正的佛道继承人,成佛是天经地义。”   “哈哈哈哈,可佛道,偏偏又选了个最离经叛道的出来……我要是那佛子,我会觉得这是在打我的脸。”   慈年沉默半晌,“不是这样算的,燃道友。”   “佛门不缺信仰者,也不缺怒目金刚,更不缺愚忠之人。”   叙燃随口接道:“偏偏就缺一个我这样的崽种?”   慈年:“……不是的。”   “你身上有大造化,燃道友。”慈年肃穆道,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视着她。“从你第一次踏进这间寺门的那瞬间贫僧便知道,你生来便是该站在峰顶的,无论出身泥沼,无论前路迢迢。你有大造化。”   叙燃张张口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忽的听见小电音寺出口处传来扫码到账的消息提示音。   两名道侣关系模样的修士一边念佛语一边道谢,少年僧人小丙像模像样地朝之躬身作揖,口中道:“二位不必过多忧虑前程。我师父说,从看见二位的第一眼他就知道,身处逆境又百折不挠,你们身上有大造化。”   两名修士更是神情激动,当即又掏腰包买了两个小电音寺出品开光符,道着谢相伴离开了。   叙燃:“……”   慈年:“……”   佛修额角抽了抽,半晌在慈年连忙试图挽回的话语中摆了摆手,又拿出了之前想要改良的降魔咒文。   “行了大师,我也只是随口一说,没必要刻意……硬夸,我知道自己是什么人。”   “贫僧可以解释的……”   “行了行了我又不买符。”叙燃不耐挥手,将亮着屏的绘制面板往前推了推。“您就帮我看看这个改良思路可不可行。不管怎么说,在去参加万佛会之前,我得先把这事给办好了。”   慈年摸摸鼻子,已经打定主意无论如何要将此事圆好,却在目光移至那处手绘的核心机械面板上时猛地停住。   他探出的半个身形有些滑稽地凝固在桌案上方,可此刻这位小电音寺的住持大师显然已经无暇顾及。   “燃道友。”   良久,慈年收敛了面部神情,肃穆道:“你的这张图纸,可有动手试验过可行性?”   “差不多完成了。”   叙燃从储存空间里掏出之前她拼接完毕的核心面板,“但是还没有安装到实际武器上去试过,如果二次试验也通过的话,不出意外您下一次见它就是在……上。”   慈年终于从第一眼的震撼中回过神来,又是细细端详了好几息后,叹息道:“这回贫僧真不是在敷衍。燃道友,你有大造化。”   “行。”叙燃尾音懒懒地拖长,又看着对方怀着激动的心情在自己的核心面板上绘制了几笔灵符。   她哼笑道:“阿弥陀佛,愿我身上的‘大造化’,助我一举干碎颜无咎那龟孙。” 第20章 谁伤到了   ◎重要的是宗主的态度◎   “呦,好久不见。”   三日之后,只身出发前往焱宗地盘的路上,叙燃在某条巷子口见到了白星。   少年脸色看上去尚有些憔悴,但眼神比起往日却多了几分坚定与看不真切的幽深。   见到抬步而来的佛修,白星连忙从巷口的矮墙上站起身,道:“你可算来了。”   叙燃脚步一顿。   她高扬起一边眉毛,打量着同样看起来孤身一人的少年。“这是什么话?我可从来不记得我跟你有过什么类似在巷子口再次相遇的‘约定’。”   她恶劣地开口戳白星痛楚。   果然,少年剑修面目扭曲一瞬,若不是骤然出现的空间波动打断他思绪,他看起来像是要扑上来找叙燃干一架。   “呦,好久不见。”   叙燃掀起眼皮望了眼执剑而立的男人,算是一视同仁地打了声招呼。“右臂用着还顺手不?”   华霄尊者微微朝她颔首,被宽大衣袖掩盖的机械手臂一角在霓虹光线下泛着冷意。   “我们跟你一起去焱宗。”白星整理好情绪,清了清嗓子道:“我已经决定并且与前辈商议过了,现在最适合我的修炼方式并不是四处闯荡。前辈说,归墟这座城市独有的特质才是目前为止对我来说最能提升修为的历练地点,而等到五年之后,我会提升至归墟市升天榜的前五位,到那时,我再会走出……”   “打住。”   叙燃眉心抽跳几瞬,平伸手掌隔空抵在他们中间。“跟我说这些干什么?我并不在乎。”   白星双手握拳,“因为我必须变强,直到能够与她堂堂正正地行走在阳光底下的那一天。而乔家、偷盗组织、老赵……还要焱宗,五年的时间,我要让这些曾经伤害过婉阡的人与宗族势力,统统都付出代价!”   叙燃:“哦,关我屁事。”   白星以一种“你骗不了我”类似的眼神看着她,言之凿凿地道。“我知道,你就是嘴上这么说,其实你心里还是有作为佛修的良知的。那一天你舍身想要去引婉阡身上的‘鬼修’,就说明你这人还是非常善良……”   砰!   突然子弹飞射的枪响炸开在少年耳畔,佛修眼睛眨也不眨地对准白星所在的位置开枪。还未反应过来的间隙,只见他们身后的一处废弃大楼中层,一名焱宗弟子惨叫一声,直直从看台的位置坠落下来。   那弟子在地上抽搐两下,仓皇地拖着条断腿爬行想要挣扎离去。   叙燃的枪口冒着未散的硝烟,脚尖踩上碎裂的膝盖骨,在又一道凄厉惨叫声中将弟子手中握着的传讯器打了个稀碎。   “哼,颜无咎也就这点本事……”   她挠挠耳朵,突然想起什么又掀起眼皮看向白星,“你刚想说什么来着?”   白星:“……没什么,你就当我是脑子不清醒。”   “你脑子确实不怎么样。”叙燃毫不客气,说完也不再搭理这两个不请自来的跟屁虫,扛着枪继续大步朝商业区的尽头走去。   焱宗的总部建筑所在地,就在临近归墟市中心不远处、几条堪称城市所能达到的最繁华程度交易街道的汇聚处。   形如蛛网般的一条条自由贸易街道蜿蜒曲折,每一条尽头的交汇处形成一片占地面积相当惊人的操练场地。每当归墟的其他修士路过贸易区,总能看见焱宗弟子们在模拟场地交锋练习的场景,而在后方的一排连绵建筑下伫立着火神持锤的雕塑,焱宗的总部便以此雕像为核心建立成群,颇有大隐隐于市之感。   他们如今所经过的高耸围栏后,便是焱宗最为出名的“模拟练功房”。   “嘶,那是模拟战场环境跟体感操纵仪吗?你快看那两个弟子对战的场面,他们竟是以各自的虚拟形态在交手!”   “焱宗不愧是归墟市数一数二的大宗,连普通弟子都能够进入这样的模拟战场训练,可真是财大气粗……哼,他们还不是靠剥削我们底层修士、榨干我们的每一滴血才建出来这样规模的场地!”   叙燃被边上叽叽喳喳又异常嫉恶如仇的少年吵得头疼,步子越迈越大,想将两人甩掉。   而白星又深知自己那位严肃负责的大能尊者是不会理会这样无关紧要的话语的,于是脚步也越跟越紧,试图从佛修这里得到点反馈共鸣。   “你那么讨厌那个焱宗宗主,一定也看不惯他剥削底层的这种作风吧。要我说,我们就应该先从这个颜无咎身上下手,大闹一通,拿他杀鸡儆猴来震慑黑市那群人。谁叫他当时拿刀架在婉阡脖子上的,他活该!”   叙燃猛地停下脚步,正说到兴头上的白星一时没刹住车,差点一头撞在焱宗一名巡逻弟子的后背上。   少年暗骂一声,揉着脑袋回过头,却看见佛修与剑修一起抱臂站定在原地。   注意到自己投来的目光,叙燃弯起嘴角,冲他笑了笑。   白星一时间觉得这个笑容很熟悉,熟悉到让他面上一凉。然而下一秒他惊恐发现自己脸上竟然真的凉飕飕的,下意识伸手想要摸,却看见戴上防毒面具的叙燃隔空朝几名焱宗弟子招了招手。   “喂!我把叙燃给你们抓来了,这是我账户的收款码,记得让你们宗主给我打钱。”   白星:“??!”   被几名焱宗弟子在将信将疑下还是制服住了的少年有些崩溃,他想大喊说你们都瞎吗看不出男女的性别差异。可脸上被佛修一把按上去的皮面修改器效果实在过于逼真,相似到第一眼甚至根本注意不到身形的区别。   白星扯着与面容丝毫不匹配的破锣嗓子大喊,下一秒他却惊异发现自己发不出声了。   惊恐目光望向对面,头戴防毒面具的佛修转身朝旁边的剑修比了个拇指。而单手捏诀的华霄尊者轻描淡写投过来一眼,薄唇开合着分明是在说:   历练。   气急攻心下,少年被架起离地的腿踢得活像是在蹬上坡的三轮车。   其中有一名焱宗弟子在看了他好几眼后,终于面露犹豫,道:“这真是那个女佛修吗?感觉有点不太对啊。”   “你懂什么。”另一名内门弟子白了他一眼,“重要的不是佛修不佛修的,而是‘态度’,宗主的态度。”   那弟子怔愣一瞬后,肃然起敬。   ……   被强行带进焱宗建筑深处的白星可不管什么态度不态度的,他尚处于自家前辈竟然跟着别人一起算计自己的哀愁中,而在心里又再次迁怒般的狠狠给颜无咎记上了一笔。   他被蒙着眼睛一路抬进高层的会客大厅,只能听见耳边传来淅淅索索的动静,隐约还有什么人在汇报“抓住了叙燃”之类的话语。少年感到荒诞无比,然而嘴上被施加的术法来自于另一个时空的大能,不是他自己可以轻易解开的。   他只能整个人埋在黑暗中,一边试图解开手上的限制器,一边苦中作乐地想着前辈跟那个讨人厌的佛修这个时候会不会在准备暗中救自己出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白星最终没有等来“同伴”的营救,却等到了一阵有些熟悉的、皮靴踏在地面上而发出的踢踏闷响。   视线被剥夺的情况下,他只能听见会客大厅的门被缓缓推开。   来者穿着那双做工精良到大概底层修士们一辈子也买不起一双的皮靴,那阵令人心悸的脚步声一点一点踏进来,接着又缓缓在身后一点的位置停下。   白星屏住呼吸,敏锐地感知到来人的视线堪称肆无忌惮地在自己身上扫视。   他默默又拢紧了些之前从沙发上扯下来的厚毛毯。   “叙燃。”   令人窒息的沉默持续了良久,一道叹息般的男声响起。几乎在一瞬间,白星认出了那个声音,与当初楼中楼里那名束起的长发如燃烧烈火的宗主一模一样。   完了,佛修与他是多么互相仇视的关系,自己这会儿作为“叙燃”还不得被他折磨致死。   白星咬牙又开始暗地挣扎起来,要不是限制器弄出去的动静过大,他都准备拼一把直接翻身给砸在地上。   “你说说你,这些年来怎么一年混得不如一年了?”   那焱宗宗主依然维持着站定在他身边的姿势,似是叹息一声,“你还记得以前的时候,我们俩跑到隔壁飘零市的企业大楼去纵火。中途被隔壁的巡逻防暴队发现,整整追着我们跑了十几个街区,最后两个人灰头土脸地混在逃难者的队伍里回到归墟市,但还是被抓住了,哈哈……”   颜无咎跟叙燃还有这样的旧识关系!   白星一时被他话语中蕴含的深层意味给怔住,都忘了要继续挣扎。   身边的沙发陷进去一部分重量,颜无咎在他边上一点的位置坐下,语气中似有感慨。   “当时归墟市的掌权者为了一笔矿晶交易,毫不犹豫地将这批难民交出去任由飘零市处置。我们两个混在难民中间,他们要我们自己承认是谁放了火,不然就从排在第一个的人开始杀,直到杀完为止。”   白星在眼罩下怔怔地睁着眼睛,心想难道就是因为这件事的分歧导致了如今两人对立的结局?   而像是根本不在乎一个人在唱独角戏,颜无咎陷入回忆之中兀自说了下去。   “可是,就算牺牲掉这些难民,一个一个杀的话还是会轮到我们头上。于是我提议,说我们联手用异火操纵一个替死鬼出来,你的火掠夺掌控他的身体,而我的火钻进他的大脑,毁掉他的个人意志与思想。”   “你知道的,叙燃。他只是一个逃荒来的难民而已,灵根弱小得连个凡人都不如,世上多他一个少他一个没有任何区别。”   “你同意了。”   “而当我释放术法的时候,你的火,烧得却是我的身体。”   “……”   白星整个人一僵。   他感受到身边那名年轻的宗主连搭在腿上的手都微微战栗着,像是在克制极大的情绪。可耳中传来的男声依旧没什么起伏,这种强烈的反差割裂让他感到毛骨悚然。   颜无咎深吸一口气,“我被飘零城的执法队带走的时候,心里还愚蠢地期待着,这一切都只是你的计划,你在试探飘零市对此次事件容忍的程度——你知道的,我们以前总是玩这种揣测人心的小游戏,每次都是你赢得多。哈、哈哈……每次都是你赢,我早该知道的。”   “那一天我父亲以拱手相让两块接壤地盘管辖权的代价,将我从牢狱里保了出来。我的肋骨被防暴队打断了四根,手指也折了,我推开请来的医修就去汉天大道找你。”   “我问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做。你知道吗?其实你哪怕说一句,你说你不忍心看到那个难民死去,我都可能会原谅你的。哈哈哈……但是你告诉我,因为你不想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他妈的不、想、和、我、在、一、起。”   男人可怖的声音突然近在咫尺!白星差点因为突然逼近的压迫而激得拔剑,强行按捺下来,他内心的震撼一点都不比颜无咎此刻的情绪平静。   “是,我是想跟你结为道侣,我说我喜欢你,哪怕你当时回复我的是一句冷冰冰‘那是你自己的事’我也认了。”   颜无咎低声一字一句道,“我只以为你不开窍,你修佛不懂这些,没关系,我给你时间。可你呢?!转眼就跟天狼神结契,转身就翻脸不认人地离开归墟市!叙燃,我问你,当你把火种种在我身上,当你说出那句‘因为不想跟我在一起’的时候,你有没有哪怕是一瞬间觉得对不起我?!你把别人的真心当成什么,啊?!”   “后来我亲眼看见那些难民组团来向你道谢,说你有菩萨心肠,说你慈悲为怀。多可笑啊叙燃……慈悲?叙燃你他妈就是个疯子,冷血残忍的疯子!你不会爱别人,也从不在乎其他人的感情,你甚至连自己都不在乎!”   “……”   “……”   ——“颜无咎,你又在那里狗叫些什么啊?”   白星瞪大眼睛,惊愕地听见从自己口袋中传出来的声音。   下一秒,他脸上的黑布与面皮修改器竟是被一股巨力撕扯下来,率先映入眼帘的便是颜无咎嘶嗬喘着粗气的扭曲面孔。   白星惊愕意识到,原来从一开始,颜无咎就知道自己的身份。   而那些话,也不是在对自己说的。   焱宗宗主看也没看他一眼,眼瞳中燃烧着灼灼火焰,一字一句地对着那一小块显示屏幕说道。   “叙燃,来找我,不然这一次的‘人质’可不会轻易活下来了。” 第21章 现在穿防弹衣来得及吗   ◎她只有一点灵根,与手中的枪◎   “我只以为你修佛不懂这些,你不开窍,没关系……”   “你根本什么都不在乎!”   “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觉得对不起我?!”   叙燃蹲在焱宗门口的一小片空地上调试器械的时候,手持通讯器另外一端的华霄就站定在原地,一脸复杂地听着不断从里面传来的暴怒男声。   来自于上古修真时代的尊者比谁都清楚管好自己别去打听他人私事的真理,无奈焱宗宗主的怒火仿佛要透过传音器直直烧到他们身上来,听着听着,华霄叹了口气。   “燃道友……”   他刚踟躇开口,却见佛修干脆利落地剪断了最后一根校准线,蹲立在原地拍了拍手。“行了。”   像是才注意到剑修的存在,叙燃皱眉偏了偏头,“你刚说什么,我没听见?”   看着她脸上当真毫不在乎的神情,华霄却再问不出口了。   见他不说话,叙燃也不追问,站起身接过其手中的通讯器,又是皱紧眉头听颜无咎在里面质问了好一会。   “啧,装得一副难得情深的样子。”   她后槽牙抵着磨了磨,将视线放远移至焱宗正中心的围绕建筑里,盯着那座巍峨庄严的火神持锤雕像似是放空。   直到听见通讯器中传来颜无咎最后的威胁,华霄死死皱眉,机械右臂的指尖已经放在了剑鞘上。“是否到时间了,难道还要再拖下去吗?听这名宗主的口气,白星怕是凶多吉少。”   “放心,不会耽误了你徒弟。”   叙燃随意地挥挥手,低头朝着传讯器回复了一句:“行,你站那别动,我来找你。”   另一头的焱宗会议室内。   白星手中用来应急的长剑断裂在地,他屏住呼吸目睹着眼前的宗主在听完那句话之后的神情似笑非笑,诡谲异常。   作为一个随时会没命的“人质”,颜无咎漫不经心地将他丢给几名看不出修为的弟子看守。接着竟真的耐心等待在桌案边,时不时向边上问一句“他们到哪了?”   若是不熟悉这位焱宗宗主的人看到这一幕,倒是会真的以为他是难得用情至深。   可白星眼睁睁看着几名焱宗弟子在会议室里里外外布下天罗地网,无一不是凶险杀招,而那名“难得情深”的宗主对着通讯器轻笑,呢喃得如同情人低语。   “好,你过来,我等你。”   白星默默开始为自家前辈与那个佛修祈祷。   “你知道吗?我曾经真的很喜欢她。”   颜无咎哼笑一声,极品单属性火灵根所携带的异火自他指尖一点点燃起,又变戏法那般跳动到白星的周边。   他似是喃喃自语,又似是极度渴望得到回应,“漂亮,聪明,不服输,下手狠,心也狠,像是一团坠落在归墟城的烈火……呵,谁会不喜欢她啊?就连老头子都常跟我说,那是个好苗子。”   禁咒的术法解开了,但白星抿着唇没有说话。   “我就是没想到她这么狠,”颜无咎磨了磨牙,说着又很快矫正。“不,也不是狠,是疯。”   “她杀人的时候眼睛都不眨一下,轻描淡写地好像只是碾死路边的一只蚂蚁。可下一秒,她又口口声声念着渡彼往生的话来,低垂眼睑的样子就好像……像是菩萨。哈,你说多可笑?哪有一边杀人,一边又面露慈悲的菩萨啊?”   “这不是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是什么?”   “婊/子……拒绝了我,却转身爬天狼神的床,现在又是因为什么?因为天狼神身上不再有吸引她的乐子了,便干脆利落地拍屁股走人回到归墟市来,就像当初她抛下我一人面对执法队一样。”   “她就是个疯子。”   颜无咎神情略有扭曲,再度重申了一遍。“对,疯子。所以如今我们走到这个地步,都是她的错,是她将我那时的情意踩在脚底下碾,她如今咎由自取,怪不得别人。”   “呵,怪不得别人……她边杀人边念往生咒的时候,怎么不想想自己也会有这么一天?”   白星原本心中对于这名宗主的一点点可怜彻底消失了。   少年剑修目光中似有不屑,胸膛剧烈起伏了半晌后到底没有选择与其争论什么。   他阖上眼睛,默默思考着提前脱出控制、不给前辈他们拖后腿的法子。   “……”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好像隐隐感知到脚下的地面传来一种奇怪的震颤。   白星耳朵动了动,细细偏头去听外面的动静。这一回,不只是他听见了,就连身处于宗门会议厅的几人都纷纷察觉到什么,手按在武器上如临大敌的模样。   “全员戒备!”   颜无咎猛地一拍桌案,从沙发前站了起来。考虑到之前叙燃那些微型炸弹的难缠,这一次,焱宗弟子们早有准备地在周边撑起一个个防护屏障,几乎将会议厅围聚成一个攻守皆备的小型战斗堡垒。   众人屏住呼吸,此刻无一不全副武装穿上了同样刻印着反咒铭文的防弹衣,显然是将佛修的那些诡谲武器研究了个透彻。   颜无咎脸上神情呈现一种极端复杂与扭曲,他死死盯视着会议厅紧锁的大门,不知想起了什么似的,嘴边又挂上一抹笑。   如果说叙燃的先天灵根是天品级火灵根,那么颜无咎,是近百年来(归墟市)天赋最高的极品单属性火灵根。   在他还不是焱宗宗主的时候,在没有分裂灵根之前,叙燃是打不过他的。   他们第一次相遇是在无证经营的地下角斗场,叙燃那时候为了不被饿死到处跟人打/黑赛,生死由命成败在天的那种。其中的一场比赛,她遇到了颜无咎,一个与自己有着一模一样灵根,但品级高于自己的对手。   她输了那场比赛。   作为赌约,颜无咎没有趁此机会在角斗台上杀了她,而是提出一个月之后再比一场,输家要答应赢的人一件事情。   叙燃同意了。   她第一次在黑赛上使出分裂灵根的时候,整个人都被这股极端危险的力量所吸引。在外人看来普普通通的术法,其中凝聚着的却是真正关乎自己性命的一部分。   她为如此濒临死亡的危险界限而着迷。   而她再一次输了那场比赛,世家大宗门的秘术传承绝不会像话本中那样,可以轻而易举被一个打野路子的无名之辈破除。   颜无咎的术式、身法、出招、经验,甚至最基础的灵根品级,都要优于她。   也是在那一天,在同意了焱宗大少爷说要随叫随到的赌约内容之后,叙燃开始拼命打/黑赛。并且她抛弃了地下角斗场负责人硬要给她选择的本命法器——一面怪里怪气的焰火幡旗,开始着手研究枪械。   在这个时代,知识是比灵矿还要宝贵的东西。   只有在大乐八野的核心地区,年轻的修士们才有能够读书获取知识的机会。其余相对偏远的城市,大宗企业每年都会消耗相当数额的通行币,来供宗内有天赋的直系弟子入境上学,这些费用加起来几乎可以掏空一个中层企业宗门。   其他城市都如此,更不要说处于最底层的归墟。   于是叙燃学会了如何在不触动安全眼的情况下偷跑去凡人聚集的地带,捡漏枪支工厂的边角料与流水线生产图,以两个世界的科技发展差距为引改良图纸、制作热武器。   她也是在那个时候认识了姬问柳,毕竟天天被彼时还是个热血青年的00013号白无常开警告单,想不认识都不行。   一切都是从零开始,一切前进道路靠自己摸索,她像是一个人秉烛迎风地走在黑夜里,前不见古人,后也无来者。正如同历史上从未听闻的分裂灵根那样。   叙燃的“本命法器”一直以来卡在一个不上不下的位置,高于凡人,劣于仙门。   歪门邪道,野路子,为正统仙家所耻。   随便他们怎么说,只要能赢,在叙燃看来就是值得的。   她不像是颜无咎,有偌大宗门的传承与世代积攒的经验,也不像是核心八城的修士们,生来站在伟人之肩俯瞰他们这些低等的下城人。   她只有一点灵根,与手中的枪。   她只有一点灵根,与手中的枪。   “……”   颜无咎死死盯视着正在剧烈大地轰鸣下而震颤着的大门,重达上千公斤、吸力万吨的电子门发出悲鸣似的战栗,空气回荡着的牙酸铮响使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难看起来。   一名焱宗弟子腿肚子有些发软,刚想要借口离开,下一秒被自家宗主狠狠踢了一下。   “都慌什么!”颜无咎呵斥道,“那女人再怎么样也只是血肉之躯,几把凡人枪械改成的歪门邪道就能把你们吓成这样?都有点出息!”   “是、是……”   指尖摸到长袍中的特制防弹衣,充满安全感的触觉总算给他们心中带来了一丝慰藉。   众人重新打起精神,警惕面对。   ——若是早知道,他们面对的是飓风九九八十一管400毫米口径多管自行履带式火箭炮的话。   当那台庞然大物的钢铁履带堪称轻而易举地碾碎建筑台阶低层,压过火神雕塑的齑粉废墟,裹挟着引擎震耳欲聋的轰鸣与那九九八十一管摧毁敌战术核武器火箭炮冰冷炮管行至眼前之际,焱宗会议室内一片鸦雀无声,死寂得如同刚参加完葬礼。   “宝贝,别着急。”   叙燃坐在驾驶室,从顶层延伸探出来面对人群的对话框中,佛修眉目间好似凝着一汪涟漪秋水。   “我现在就开始给你念往生咒,念完一轮的时候,你正好能赶上轮回的末班车。”   作者有话说:   明天入v啦,当天三更,后面日六   大家的每一条评论我都有看的,感谢朋友们滴支持!v后会搞个抽奖! 第22章 重生节快乐(三合一)   ◎我的火不比任何人差◎   直到切身坐进那台庞然大物的驾驶副舱, 感受到身下履带运转与核心引擎的轰鸣震颤,华霄心头依旧震撼。   他自认为接受新事物的速度已经算快的,可几天之内让一个上古时代的老古董见识到如此远超理解范围的超规模武器还是略有勉强。   “燃道友, 这便是那天你在制作的……‘武器’?”   “那是核心能量面板,上面包含数万个控制节点跟我改良的核心推进器,用以提供支撑火箭炮的运转与发射。”叙燃缓缓升起庞大炮台尾端的八十一管炮筒, 冰冷黝黑的火箭炮口直对着焱宗大门, 其中蕴含的压迫令一向蔑视凡人科技的修士们都胆战心惊。   想起什么似的, 她突然笑了笑。   “我听说,上古时期的大能一剑便可崩山覆海。怎么样, 尊者,要不要比比?”   华霄一怔,下意识蹙起眉。“我身修道, 并不是为了攀比炫耀。剑宗弟子执剑为守天下, 亦护苍生。”   “啊,这样。”   叙燃挠挠头,刚想要说什么,就听见传音器的另一端传来颜无咎有些呼吸急促的怒音。   “你也就这点本事了,嗯,叙燃?自身实力不过关, 就靠着这些歪门邪道的手段来取胜,一直都是这样, 我真替你可悲。修道之人, 修的是本心本我,而不是靠这些莫名手段来取得虚假暂时的胜利!当有一天离了这些武器, 你又算个什么东西呢?!”   “……”   华霄眉头皱得死紧, 似是在费力措辞后, 有些生硬开口道:“燃道友,你别在意这些话。这些亦是自身实力的一部分,在我看来,这是一项无比精妙绝伦的技术。”   为了印证般,他抬起那条机械制造用钢铸成的右臂,“你看,如果不是你,我恐怕至今都无法再体会到以完整之躯握剑的滋味。”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那条机械臂,突然将驾驶室的控制面板上一枚什么东西拉近眼前。注入部分分裂出去的灵根解锁之后,佛修狞笑着一巴掌拍下了不知名的红色按键。   正在努力想着安慰话语的华霄:“……?”   “虽然你的安慰很烂,但是有心了,尊者。而且……颜无咎说这些,不正是说明他怕了吗?”   叙燃从主驾驶位上坐直了点身子,右手斜着移至身前做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节。   “下面诚邀我面前这位古老剑宗的掌门人,观赏新纪元物理意义上的——‘东风夜放花千树’。”   华霄瞳孔紧缩。   “……”   耳鸣嗡响,刺目白光,弥散硝烟,爆破导弹,振聋发聩。   在剑修不甚完全的记忆中,大概只有在那一日漫天魔修攻占剑宗的猩红日落里见证过如此震天撼地的场面。刀光剑影如流星,每落下一道拖着长尾的迤逦白茫,一名修士破碎的尸体便从九重天上坠落,滑落身躯如另一道星体,转瞬间无影无踪。   没有人来得及为同伴或敌人的逝去而感伤,手中的剑只要挥慢了一步,那漫天绚烂又残忍的术法与剑意就会贯穿自己的身体。在一道道如虹般迷离绚烂的“烟花”中,剑修双目中渗出鲜血,折断千万柄本命宝剑而铸造的无名之剑震颤着发出啼血悲鸣。   剑修想,不知多少年前在凡人的集市上,师父曾牵着他的手一同仰望火树银花。在团圆的气氛渲染下烟火绽放至糜丽,是否也如同今日泣血残阳下的一般眩目?   他听见血肉撕裂的断帛闷响,看见魔尊那张已经记不得五官的面目上露出震惊与恐惧。最后的最后,剑修躯体的一部分如同无数从天际滑落的尸体,在霞光万道下坠落深海。   独臂的剑修只身站定于云端。   亦如同兜兜转转千万年来,无上剑道只幸存他一人,一人背负着千把断剑的重量,决绝孤勇地走过了千万年。   “……”   “哦对,是不是快要过年了?”   在轰然导弹拖过长尾与浓烈眩目的硝烟中,叙燃眯着眼翻了翻终端上的日历本。“行吧,就当放烟花了。尊者,重生节快乐。”   仙门传统将这段由跨年至新春来临的日子,称为“重生节”,意为离苦得乐、浴火重生。   华霄在原地怔坐许久。   良久,剑修哑声道:“重生节快乐。”   ……   待堪称震天撼地的动静与硝烟弥散得差不多了,叙燃戴着防毒面具从炮车上跳下,打量半晌周边的断壁残垣。   该说不愧是归墟市传承多年排名数一数二的大宗,在如此可怖威压的全力轰炸下,正常情况下恐怕连周边相当范围的商区楼层都无一幸免夷为平地。但是如今在威力可观的护宗大阵屏障下,只将伤害控制在了大半练武场与整片主建筑楼层的坍塌程度范围。   “啧,那孙子那么多钱都用来维护阵法屏障了是吧?竟然只轰塌了这么点地方,玩呢?”   看得出叙燃此刻极为不满,剑修在一旁咳了下嗓子,道:“那我先去将白星带出来。”   “行。”   叙燃骂骂咧咧地将庞然大物的控制核心卸下,重新收回了武器库中,边在心下暗忖。   到底是新研制而未怎么投入实验的武器,这点时间还是有些紧了,若是再多投入些时间精力,自行履带式八十一管火箭炮实际的威力必然再上升一个台阶。   她磨着牙踢开一块碎石,刚往深处的废墟边缘走了没几步,就蓦地停下身型。   “来了?比我想象中快一点,没伤着哪吧?”   叙燃背对着那一片废墟与身后淬着火几乎令人不容忽略的目光,她嗤笑一声,在一块肢解破碎的建筑残垣上转过身。   “呦,伤着脸了?你们不是定做了防弹衣吗,防弹衣难道没有用吗?”   佛修故作惊讶的语气使得一众在废墟下幸存的焱宗修士们纷纷咬牙握拳,他们身上或多或少带着不同程度的伤。而为首的男人一头红发仿佛要烧灼起来,左眼被流弹碎片贯穿刺破,皮肉外翻的伤口横亘在脸上,使得原本还算俊朗的五官狰狞如恶鬼。   “叙燃……”   颜无咎抵着后槽牙几乎从喉口挤出那个名字,语气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佛修却置若罔闻,甚至在原地哼起了腔调奇怪的小曲。   “拜托,一个个为什么都想要杀了我似的?”   叙燃哼着歌摇摇头,像是不能理解。“快要过年了诶,重生节!是重生节诶!我放点烟花庆祝怎么了,你们难道完全不过节的吗?Bong、bong……哈哈哈,多热闹啊!”   她的最后一道笑声堵塞在喉口,脚下步伐甚至看不清是如何移动的,转瞬间跳离开那片区域。   一名焱宗修士眼珠里全是血丝,双手结印又迸发出一道更具压迫的术法,口中喊着“我杀了你!”边灵符咒法不要钱似的往这个方向倾洒。   而剩下的几名弟子们对视一眼,竟是分出九人站位排列,各个将体内修为逼到极致,直至围聚成一圈极为诡异且令人不安的血肉人阵。   叙燃心跳紧凑一瞬。   多年来对于濒临死亡界限的那种敏感度,使得她几乎在大脑指令的下达前身形就动着冲了出去。   手中枪械试探性地朝着围起来的人阵打去,下一秒雕刻着特殊铭文的子弹却被无形透明的不知名屏障拦截。她本就对冲散阵型没抱多少希望,当即不再浪费时间,势头一转朝着焱宗宗主的方向冲过去。   颜无咎嘴角挂上狰狞的笑意,面对来势汹汹的攻击,竟是张开双臂做出一个类似迎合的动作。   叙燃猛地眯起眼睑。   “哈哈哈,怎么,现在知道怕了?”   颜无咎周身都燃起纯粹强大的,象征着天赋的极品火灵根所带来的异火。他维持着双臂张开的姿势径直朝佛修走去,在他身后,九名焱宗弟子面色惨白口吐鲜血,但所汇聚而成的诡异人阵术法却依旧维持着运转。   “攻击我!”   叙燃看出来了,那九名弟子所为正如同一个天然的人肉聚灵盆,源源不断地将自身灵力传送到那名受了伤的宗主身上,为其提供能量。   “来啊叙燃,我们曾经打了那么多场黑赛,你该不会怕了吧?呵呵呵……也是,没了那些歪门邪道的武器,你还能剩下点什么呢?”   “我如今唯一后悔的事情,便是在那场比赛上,我心软没有杀你。”   颜无咎淬着火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她,“而这一次,我不会再心软了……你干什么?”   手中的截短霰/弹枪蓦地收回到武器库,叙燃赤手空拳地站定在一处空地上,冲他偏了偏头。   “来。既然如此,我们今天,就再来打一场‘黑拳’。”   “你疯了?!”不远处,白星后领口被提着有些狼狈地冲出一处坍塌的建筑废墟,转眼就见到这一幕,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睛。“那是升天榜前三,你没武器怎么打?!前辈,放我下来,我们赶紧去帮忙。”   “帮什么忙,你俩坐边上歇会儿吧。”   叙燃一点点地将自己法袍的袖管扎紧,纤长五指攥紧握拳,从周身亦是燃起与焱宗宗主相差无二的焰火。   “颜无咎,大少爷的日子过久了,你应该还记得我们以前的地下黑拳怎么打吧?”   顶着一众人又惊又疑的视线,她嘴角弯起,似是在认真回忆着那段过往的记忆。   “限制一切法器法宝与符箓,仅凭自身能力战斗……还有拳头。”   说道这里,叙燃想起了什么似的笑起来,“不过,你该不会这个时候告诉我,这段时间你偷偷去学了什么一掌开天、混沌裂天手之类的功法吧?”   她觉得好笑,于是自顾自地抚掌笑起来,全然不顾周边人各异的目光。   断断续续的笑声持续了一会,就在尾音消散在空气中的一瞬间,佛修那张夺目至极的面孔竟是突进在眼前!   颜无咎心头一晃,连忙手臂交叉格挡,下一秒凌厉的拳风裹挟着滔天焰火席卷在身上,烫得甚至连骨节的缝隙都在微微作响。   佛修眼睑低垂,自她身后的无尽虚空似是蓦地睁开一对充斥着神性与慈悲的微敛双目,宛如宝殿深处低眉的金光佛像。   “打这场没别的意思,就是想要告诉你。”   “就算没有武器,我的火,也不比任何人差。”   颜无咎在又一次挨了一记重拳后回过神来,抬手抹了把唇角的血,目光似有高高在上的怜悯。“叙燃,你知道什么是天赋吗?天骄们之所以在那个位置上,正是因为从一开始就与常人拉开差距的,其所不能企及的天赋。”   他眼睫一颤,下一秒竟是反手握住了迎面砸来的重拳。   从叙燃掌心燃起的焰火与年轻宗主的异火交织碰撞,在极端爆裂的两种不相容力量融合下又猛地炸开!正所谓一山不容二虎,佛修牙关死死咬着,感受到顺着拳风冲进身体的爆裂能量,颜无咎的火一点点充斥爆开在自己的血管中,沿着经脉一路烧灼至五脏六腑。   而看焱宗宗主此刻的脸色,他所感知到的痛苦也不亚于自己就是了。   在极端痛苦里,叙燃嘶嗬着喘气开始笑。   她一兴奋就会这样,似乎是一种生来就有的生理反应,控制不住。不真正了解她的人总会以为这是一种嘲讽,并为此感到被侮辱。颜无咎目光阴冷,在转瞬间竟是又强行榨干了那九名弟子身上最后的灵力。   爆裂几乎令人窒息的威压从年轻宗主周身传来。   白星见势头不对连忙想要拔剑,却被肃穆着神情的华霄所阻止。   “这是燃道友自己的‘劫’,”这名来自于上古时期的剑修一字一句道。“要想继续走这条通天归途,她必须亲手斩断这道劫。”   白星原本似懂非懂的神情在想到什么之后蓦地沉下,他低声呢喃了一句“婉阡……”,接着强迫自己调整好思虑,朝一旁的焱宗弟子们走去。   叙燃偏头避开空气中形成的焰刃,此刻脚尖所触的超高温已经达到一个难以忍耐的程度。她翻身跃上一边的建筑废墟,同时手腕撑在边缘处一个扫腿而踢!力道直指对方门面。   颜无咎狞笑着不退不进,右手燃着火焰牢牢握住佛修踢来的脚踝。一阵皮肉焦糊的噼啪声,叙燃咬牙顺着他抓握的力道,腰部折叠后仰几乎呈九十度翻身,利用自身的重力将其整个人带着往后倒去。   颜无咎不受控制地下腰,突然感到面前劲风一扫,他喉口泄出痛苦到极致的吼声。竟是原本那只被流弹碎片刺瞎的左眼,此刻生生被佛修剜了出来,又坠落在地上的火焰中焚毁。   “哈哈哈哈……”   心脏跳动的频率快要从胸膛里蹦出来,叙燃再也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克制身体本能发出的狂笑。她咬牙在空气中化出一把焰刀,超高温的火焰尖端贴着脚踝上方,在异火蔓延至全身之前硬是将那块皮肉完整割了下来。   “啊……哈、哈哈……”   她整个人都因为剧痛与生理反应而颤抖,分不清眼前朦胧视野的是汗还是血,混合的体/液从长睫尖端坠下,摇晃着身形再一次站起身。   “哈哈哈……继续!站起来!”   没有花哨的招式功法,也不是任何宗门传承的格斗技巧。从叙燃指尖迸发的,从头至尾就只有纯粹的力与力、灵根与灵根之间的对撞互搏。   刨去所有炫技术法成文招式的,最原始最纯粹的打斗。   以命为代价。   就好像没有人在乎他们两个,一个是焱宗从小被誉为天之骄子的掌门人,一个是刚刚得道铸就佛身的佛修。两人眼珠子充血似是被长矛刺破血管的斗牛,拳拳到肉之间能够清晰听见不知是对方还是自身骨节碎裂的声音。   漫天的火燃烧在他们周围。   不知何时,连同白星与华霄在内的、其余所有围聚在周边的焱宗弟子们都停下了手中动作,堪称触目惊心看着这一幕。   就算是身处最底层的归墟市,仙门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一点隐秘自持的优越感。拼法器,拼资质,拼机缘,甚至是拼背后的宗门背景,怎么样都好,没有一场“切磋”会是像颜无咎与叙燃此刻这样打的。   纯粹属于地下混乱黑赛场的,底层的,狼狈而暴杂的,以命相搏的互殴。   大道通天。   除了那些生来就立于伟人之肩的修士,他们这些跪在通天归途台阶以下的“下城人”,又有哪一个不是一步一步狼狈挣扎在深渊里,试图从混乱的底层泥潭里爬上来的呢?   这段被刻意遗忘在归墟市修士心中已久的,脏乱不堪却又是的的确确存在过的现实,因为这一场打斗,再一次赤/裸裸揭露在所有人面前。   叙燃指骨与颜无咎的撞在一起,几乎能够听见令人头皮发麻的一声骨节碰撞咯吱声响。   从两人身上燃起的火种碰撞搏杀,透过腥咸的汗水与血液,她看见了颜无咎眼底的暴戾与隐隐畅快,好像又越过了数十年的光阴回到了他们最初相遇的角斗台上。   最开始叙燃打/黑赛,是为了不被以一千通行币的价格卖到做皮肉生意的花柳巷,为了在贫民窟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在这种地方,未成年的、没有宗门与背后势力庇护的女孩很难像个人一样活下来。从来就没有人教过她要怎样出拳,怎样修炼灵根,怎样挑选契合自己的功法与修炼方式。黑赛台上也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个女孩就心软,所有人都想活下去,所有人都想往上爬,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自己从无限的濒死中摸索出来的。   就如同她一直被人嘲讽着的“歪门邪道”武器。   叙燃压低重心锁定颜无咎下一步出手的动作,不退反进正面迎上这一击,几乎已经打到麻木的破口指骨又一次狠狠撞击上了对方下颌。颜无咎因为这一击眼前略微发白,佛修趁机抵着他胃部跨上去,几乎是将后脑勺按在地上一下下抓着头皮往火海里砸。   “……”   破皮露着骨节的手掌突然挣开上方桎梏,颜无咎另一手后仰垫在脑后护住自己要害,又咬牙硬挨了几下重击之后上身挺起旋身一拧。攻势扭转,落于下方的人瞬间变为叙燃,她立马下意识地曲手挡于自己要害处两侧,下一秒感到劲风突至,拳风裹挟烈火准确无误地击打在自己胃部。   叙燃差点一下子吐在自己身上。   喉口发出破烂拉风箱似的嘶嗬,她仰躺在火海中,微转着视线似是透过扭曲攒动的火苗,恍惚间看见众人面上摇曳着的各异神情。   “结束了,叙燃。”   颜无咎同样痛苦地喘着粗气,掌心一翻,焰火化成的利刃抵在脖颈,一大片白皙皮肉瞬间被烤炙得焦黑。   “结束了。”   叙燃能够看见跨坐在她上方的颜无咎眼中有复杂也有快意,但那把焰刀刺破脖颈的力道却不容置疑地下压,愈发嘶嗬的喘气中她再一次感知到那条熟悉的“界限”。   濒死的微妙界限。   她嘴角上扬着发笑,沙哑的笑声除了让颜无咎表情更加难看之外,似乎只会加速她迈过那条“界限”的速度,但佛修还是在自己喉管快被切开的压迫下发笑。   她袖管里有一把手/枪,子弹充足,准度惊人。   颜无咎余光似乎瞥到枪管的一角,手中动作顿了一瞬,眼露“果然如此”的嘲讽。   叙燃视神经被挤压着,眼前的视物范围已经是一片光怪陆离的发白色彩。透过血与汗,不断翕动的人影幢幢,一时都分辨不出眼前的到底是混乱无序之归墟城还是阴曹地府。   她知道自己的枪很准,即使是在这种程度下,她也能闭着眼睛打中百米开外的运动事物,更别说近在咫尺的颜无咎。   叙燃的枪很准,比任何人都要准。   “……”   那一下下肋骨迸裂的闷响中,叙燃以一种反扭折断手腕的姿势撑起上身,骨折的肋骨横斜着穿破内脏,颜无咎不可置信的脸因为短暂的视物障碍而扭曲着,不断在视野中放大。   她断裂的指骨按在男人的心脏上,轻轻笑了一声。   “寄生。”   “……”   那把手/枪随着起伏的动作滑落在地面上,自始至终,其上的保险栓都没有拉开过。   “……你输了。”   叙燃后脑勺仰躺着砸在火海中,恍惚中似乎看见白星焦急对自己大喊着什么的话语。   她的目光透过白星,看见颜无咎扭曲在火焰中望过来的目光。腕骨、七窍、经脉、脚筋、丹田……一次次通过以命换命般打法留在焱宗宗主身上的火种,随着时间发酵,逐渐从微不起眼的火苗蓬勃生长,直到连同全身的经络,汇聚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可怕能量冲破胸膛。   这就是叙燃的野路子打发,在一众世家宗族面前如一颗随手便可覆灭的火种,弱不禁风,也狂野生长。   等到反应过来的时候,微小火种早已燎原连天似要烧灼陨落苍穹。   没有人会放任一颗火种在到处都是野草树丛的幽暗森林里延续。   可如今,他们似乎已经阻止不了已成势头的火焰了。   颜无咎身型在原地踉跄着,自他体内狂野生长的火转瞬间焚烧一切吞噬骨肉。他一节指骨费力地捂着自己的心脏,同样焦黑的喉管滚咽着似乎想要说什么。   他如一头奄奄一息的困兽倒在叙燃旁边的地面上,每一寸经络都在经历难以想象的痛苦。突然,颜无咎整个人一顿,似乎回光返照般猛地转头看去。   “这、这算什么……这算什、什么!叙燃!”   每一处关节甚至连丹田都被焚毁,熊熊燃烧的火种却在触及心脏的一瞬间停了下来。   颜无咎不可置信地捂着自己胸膛,面上丝毫没有活下来的狂喜,只有狰狞的恨。   “你不如直接杀了我!这、可咳咳咳……这算什么?!你在展现你的所谓‘慈、悲’吗?你杀了我!杀了我!!!”   叙燃像是另外一只苟延残喘着的兽,只不过她此刻浑身骨头折断仰躺在地上,面目却堪称平静。   “那天在黑赛场上,你没杀我,所以我也不杀你。”   “你他妈毁了我的丹田跟灵根,跟杀了我有什么区别?!!”颜无咎眼珠通红地扑上来想要掐她脖颈,下一秒整个人被一股剑气掀翻,狼狈地跪在地上咯血。   紧接着,他整个人怔在原地,看见仰躺着的佛修微微偏过头,依旧漂亮得惊人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我不会怜悯你,但是佛怜悯你。”   颜无咎跪在地上,瞳孔紧缩。   叙燃道:“颜无咎,重生节快乐。”   她满是血污的手腕上条码一闪,虚拟投影的文字赫然显示着:   【姓名:叙燃   身份:佛修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3位   ——向下展开查看总榜排名】   ……   从焱宗回来之后,叙燃在小电音寺那间漏风又不遮光的“豪华布施单间”躺了七天。   躺到一开始小丙还总是红着眼眶来给她换药,到之后少年僧人的目光已经从心疼转变为了一种微妙的类似于“能不能别吃白饭了啊小电音寺自己都快揭不开锅了”的复杂神情。   当然,小丙是不会对她说这种话出来的,所以来找她面谈的人是慈年大师。   叙燃躺在单人床上有一搭没一搭地逛二手市场,小老头就坐在房间里唯一的一张小马扎上,酝酿半晌后道:“燃道友啊,你觉不觉得太闷了?要不贫僧给你奏一曲。”   他晃了晃手中的电吉他。   “不闷的,别弹了吧,蔺长缨找来的医修说我现在听不得噪音。”   一句“噪音”把慈年大师原先准备的说辞跟一颗老少男心激得粉碎,小老头手指抖了半天似是想要骂她,半晌还是忍耐了下去。   “贫僧看你这伤口,好像都差不多好全了呀。”慈年平复半晌,再度出击,“年轻人,身体就是恢复得快啊。贫僧昨日半夜卜卦,算到有大时运即将降在你身,你就不好奇?”   叙燃微笑,“佛祖曾说,封建迷信猛如虎。大师,我不信这些的,您竟然信啊?”   慈年:“……”   半晌后小老头气呼呼地甩袖走了,离去时还不忘抱上他那宝贝电吉他。   叙燃半靠在床头捏了捏眉心,深呼吸一口空气中独特的夹杂清冷檀香的冰雪气。   从焱宗回来之后,一切平静得就好像除了她的升天排名发生了变动,其余一切都无事发生一样。   会造成这种局面是因为焱宗原本就存在分裂的隐患。   以颜无咎为首的世袭制传承长老分为一派,对之对立的,是宗门另一位主张“不论血统、能人者居”的长老。   颜无咎成为失去灵根与丹田的凡人之后,那名对立长老以迅雷之势夺下了焱宗的掌控权,上位成为新的话事人。而焱宗与黑市联手协商的矿晶交易,因为本就是一块肥肉,也尽数被那名长老吞下代为掌管。   叙燃没有去特地打听颜无咎的结局,大概率是被放逐到凡人地界去了。   白星与华霄在几天前来小电音寺看望过她一次。不知什么原因少年剑修与她对视时目光总是在躲闪,后来还是华霄告诉她白星因为他们的那场打斗连做了几天的噩梦,随即被少年试图以哇哇乱叫的耍赖声掩盖过去。   离去的时候,白星在犹豫好长时间后终于下定决心似的,跑到她床边上大声喊了一句话,破锣嗓子差点没把她耳朵震聋。   “我觉得你那天打得特漂亮,真的。虽然吓人了点……我也会继续努力的!”   叙燃面无表情:“都说了,你的努力上进口号可以不用对我喊得。”   而蔺长缨大概是真的每天都在忙碌,这位蔺家家主只除了在她像条死狗一样被抬进小电音寺的时候来过一趟,并报以毫不客气的类似于“你这疯狗也有被人打断狗腿的一天啊”之类的嘲笑。   不过后来那名据说是全归墟城最好的医修也是蔺长缨请过来的。   那医修来的时候贼好笑,还非要在进门前公事公办地说一句“我并不是蔺家主找来的,是我自己自愿过来的。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叙燃笑了一声。   狭小单间里在那道笑音过后便重回死寂,关上了门之后连外头大雪簌簌而落的声音都听不真切。   叙燃半个身子陷在隔壁宝殿建筑投下的阴影中,沉默良久。   她突然偏过头,目光一眨不眨地盯视着窗外的什么事物。   “来了啊。”佛修喃喃自语。   几分钟之后,去而复返的慈年大师再度敲开她的房门。只不过这次小老头没再像往日那般桀骜不驯地僧袍底下露着两条毛腿,而是整整齐齐一套朴素却庄重的住持装扮。   每当他这样穿的时候,就代表小电音寺迎来了客人。   叙燃坐在床上掀起眼皮,毫不意外地看见了几张陌生面孔。   无一不是佛修。大多数至少外表看上去都极为年轻,身着整齐划一绣着金线暗纹、低调又繁丽的僧袍。   有些按照规矩剃了发,有些没有,不过这个时代对于佛修的所谓戒律并不是很严,遵不遵守纯粹依据个人喜好。   “叙燃道友。”   为首的大和尚清清冷冷地开口,他是那群佛修中为数不多按照规矩剃了发的人,看样子也是这群人的领头者。   大和尚看似有些随意地对她行了个标准佛礼,只是看似随意,可无论打招呼的动作还是语句都让人挑不出任何毛病来。“我等是极乐大乐山的弟子,此次奉命前来宴请燃道友。五十年一度的万佛大会本次将有幸在极乐界的大乐山举办,燃道友在邀请名单上,故释沉师兄特派我等来为燃道友引路,以表诚意。”   叙燃盯着他异常圆润的光脑壳看了好一会,被慈年大师屡次提醒之后,才回过神来道,“这位释沉师兄……是哪位?”   为首的拥有非常圆润光脑壳的大和尚一时间面部神情都有几分凝固,他身后的众佛修也同样露出相似的表情。   慈年大师看不下去,重重咳嗽了一声,嘴唇不断开合着朝她比口型。   佛子、那位佛子!   这回,叙燃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她想说难道自己当时跟慈年开的玩笑竟然真的成真了,不是在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继这位释沉佛子成佛之后大道竟然又选了她叙燃当下一个继承人,鼎鼎大名的佛子以为佛道是在打自己的脸,所以才故意派师弟们过来打探敌情,想要提前看看叙燃这个贱人到底是谁?   她瞪大眼睛望向慈年,小老头一脸恨铁不成钢,又不断朝她比唇语。   叙燃一时破解不出来他在说什么,倒是为首的大和尚在勉强忍耐半晌后道:“燃道友,这是此次万佛会的请柬,请你务必收好,进入大乐山是需要以此为凭证的。”   她伸手接过大和尚递来的一支笔状细长柱体,找到侧身的开关往地上一投影,一面虚拟投影出的邀请函便呈现眼前。   “大会正式开始是在七日后,原本我们计算的从归墟市前往极乐界的时间与接引工作应该是正好的,可是由于燃道友你这边的情况耽搁,时间已经不多了。”   大和尚垂着眼,像是公事公办地在通知她这件事情。   叙燃:“所以呢?”   大和尚笑了笑,看不清其中蕴藏的意味。   “所以,我们将会在今天夜晚启程,去乘坐重生节前的最后一班飞船。” 第23章 要票吗老板   ◎燃道友是个极为记仇的佛修◎   头型异常圆润的大和尚法号叫释宁, 是与大乐山那位佛子师承一脉的同字辈师弟。   叙燃总觉得这个释宁有哪里说不上来的奇怪,不过既然他自己都说了只是一个引路人,她也就没多太关注下去。   至于后面的那几名佛修就各有各的传承师门, 叙燃没耐心去一个个记他们的法号,就在心里用“光头一号”、“有头发一号”等特征来简单做个区分。   那群佛修抵达小电音寺的时候已经是归墟时间定义上的“日落”,即距离隔壁企业华灯初上前的一小段时候。   所以真正意义上基本没有留给她做准备的空隙。释宁垂下薄薄的眼皮, 盯着手腕上的条码看了一瞬后道:“燃道友, 我们该启程了, 请。”   叙燃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在慈年大师有些复杂的目光中缓缓翻身下床。   “你们先去检票口吧, 票给我就行,登船的时候再见。”她拉伸着舒展了一瞬略有僵硬的肌肉,语气平淡, “我还要去见个朋友。”   ……   第013号驻归墟市“奈何”使领馆。   叙燃趴在大使馆被层层警戒线围起来的栏杆外, 见怪不怪地朝着怒目圆睁的牛角防毒面具监管者打了个招呼。对方一如既往地朝她瞪着双铜铃牛眼,好像下一秒自己就要掏出火箭筒把使领馆给轰了。   佛修总怀疑这个牛头监管者是在针对自己,毕竟其他修士进来的时候也没怎么被瞪过。   当姬问柳气喘吁吁地从另一端传送点赶来的时候,就看见叙燃正在跟牛角防毒面具比干瞪眼。两双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瞪视着彼此,就好像谁先动一下谁就输了似的。   他一阵无语,但好歹顾及着正事要紧, 匆匆将佛修拉到一边中止了这场小学生比赛。   “怎么了,这个时候喊我出来?”   叙燃站定在一处角落, 挑眉望向好友面具屏幕上混乱闪动的乱码。半小时前她也正是接到了姬问柳火急火燎的传音讯息, 才会提出与释宁他们分开来走。   “你提前干掉老板上位了?不过看样子不像,该不会是被奈何开除了想要找我混饭吃吧?”   “不是!你听我说!”   姬问柳手臂动作包括面具上的符号都整齐摆出一个大大的叉, 他拉过佛修使两人身形隐蔽在一个更为深层的角落中, 才肃穆开口道:“大乐山的和尚是不是来找你, 说要去参加万佛会?”   叙燃回道:“是啊,跟你这说完我就准备走了。这是一次爬榜的好机会。”   “不能再等其他机缘吗?”   说着,似是自己也觉得这话莫名且不妥,姬问柳一把摘下防毒面具,神情严肃。“67区出事了,最近人道下来的全是大规模的死人,死状离奇。数量惊人到67区原本的监管者都引魂不过来,下面正在陆续向那边增派管理层支援,我跟老黑也被调过去了。”   “67区接壤的隔壁城市就是极乐界,虽然目前情况看来还没怎么受到影响,但万一出了什么意外首当其冲的就是那里。”   姬问柳道:“燃啊,虽说天塌下来了还有大小乐山勉强能顶一顶,但我这次的预感实在是不太好。单纯作为一个朋友的建议,你这个时候不应该去万佛会。”   叙燃沉默半晌,开口问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大乐山那边知道了吗?”   “应该还不知道吧……这场离奇灾难爆发的时间还算短,被发现得及时,而且还没有蔓延到极乐界去。奈何监管势力已经开始联系上界处理了,估计到时候也会通知大小乐山的几位高僧。”   ——“奈何这边暂时将这场未查明源头的大规模传染灾难,命名为‘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   ……   叙燃独身行走在归墟市沿海城郊。   周边有不长眼睛以为她是外来者而想要上前以高价哄骗她签下卖身契的黑商,在一人挨了佛修的一记大嘴巴子之后灰溜溜地缩回阴影中,等待下一个真正的“外来者”。   叙燃行走在沿海干岸,不远处的头顶上方,庞大到甚至难以想象其全貌的巨型飞船投下阴影。宛如一只头顶苍穹脚踩地底的可怖怪物,悬浮于空中占据了整片天幕,那连通天际的唯一一条登船天梯仿佛通往另一个未知无名的世界。   姬问柳的话依然回荡在她脑海中。   而在他继续想要规劝的下一秒,佛修望过去的神情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不会放弃这次难得的可以大幅提升境界的机会。   从大道手下夺机缘,从濒临死亡的危机中抢造化,这就是修仙。   “燃道友,这边。”   以释宁为首的一众大小和尚早已等候在了漫长阶梯下的入口处,佛修们身陷于熙熙攘攘的嘈杂人群中,看起来与其余修士并没有什么两样。   而看他们脸上的神情,显然是对于67区发生的事情毫不知情。   叙燃微微朝几人颔首,一同候在人群中等待检票登船。   归墟市唯一向外部开放的官方渡口,便是在沿海之滨的西部“天仓星飞船”。那条通往飞船的漫长天梯底下,常年聚集着难民与偷渡者,虎视眈眈等待着从迫不及待想要离开归墟市逃往外界的修士们身上发一笔横财的机会。   突然释宁身形在原地晃了下,大和尚站定脚步后望去,只见一名貌不惊人的修士朝其挤眉弄眼,压低嗓音道:“老板,票子要不?票子。”   释宁皱起眉,“什么?”   “哎呀,马上就要起飞了,这可是重生节前的最后一班航班!”修士故意夸大着语气,“错过机会就得等到下个季度了,老板,你往后看一眼。”   他压低声音凑近释宁耳边,“看到没?来得晚没买到票的,现在都在等人出价,大打出手致残致死都不在少数,价格都已经炒上天啦!而我这里……有两张低价票。”   释宁总算反应过来这名修士的意图,深深吸了一口气,“不用。”   “老板,这可是最后的机会啦!你不再考虑一下?错过这班飞船到时候可不知道要再等多久!”   大和尚似是从来没有应对这种人的经验,连声的拒绝对于那修士来说起不到任何作用。他就像是一块狗皮膏药,牢牢地扒在佛修们的锃亮光头上直磨到将自己的“低价票”卖出去为止。   “我说了不……燃道友。”   释宁终于不堪忍受,求助似的目光朝人群中的叙燃投来。   然而还没等她开口,佛修群体中的一名“有头发三号”似乎是个暴脾气武僧。当即竟是抽出一根长达两米腕口粗细的降魔棍,在人群骤然发出的惊呼声中倒竖粗眉喝道:“你这泼皮脸,都说了不买,听不懂人话是不是?赶紧滚,不然洒家的棍子可不长眼睛!”   重量长度十分客观的降魔棍在空中划落,挥出极为可怖的凛冽破风声。   那修士似乎有些吓傻,眼睁睁看着棍端落下,径直朝着自己门面而来。   长棍停顿在半空,恰好滞停于修士头顶约几寸的位置,一时间看上去像是武僧自己止住的攻击。   然而事实上其双手持棍的手腕却在不断下压而战栗,武僧面目上流露出惊异的神色,虎目瞪向单手握住降魔棍另一头的女人。   叙燃面目平静地松开纤长指节,接着看向自己有些红肿的掌心啧了一声,“力气还挺大。”   “这种人你也要庇护?!”   “有头发三号”武僧果然是个暴脾气,当即挥舞着降魔棍就要找她讨个说法。“就因为出身于一个城市,连人渣都可以偏袒?!”   叙燃垂着长睫望向他,每当她垂眼看着别人的时候,总莫名似是面有慈悲。   “不,我是在救你。”   “放你娘的狗屁!”   “好了,鉴明,不可无礼。”释宁紧皱眉头,低声呵了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   武僧明显不服的模样,随即在同门的劝说下还是勉强收了武器,只时不时瞪着虎目朝叙燃怒视。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也没多说什么,率先踏步通过了安检第一道闸门。   期间不断有因为违禁物品被扣押、或者是造假船票而被暴力驱逐的修士离开队伍。等到他们终于从长长队伍的中后段排到最后一道关卡,却见一整排身穿厚重防护服的执法队从另一条安全出口而来,紧接着为首的执法官竟是毕恭毕敬地朝排在队伍中的什么人行了个礼。   那是个外表看来挺年轻的女人,神色间有几分倨傲,但莫名不怎么令人讨厌。   在与交接人员低声交谈几句之后,女人便公然离开了长队,由执法队带引着行至一处由特殊电子锁制成的秘密通道里去。   叙燃看了几眼便转移视线。   顺利通过最后一道检票闸门之后,一行人终于踏上了那条通往庞大悬浮飞船的天梯。   逐渐与天梯下开始缩小的混乱城市擦肩而过,暴杂衰败的景象随着一步步的攀登而褪去。   那条冗长到望不见尽头的阶梯不知是由什么材质造成的,飞船舱内光影投下的彩斑倒影在其上,鬼斧神工的锻造技术使得桥面完全违背物理学原理悬空着蜿蜒而上。而上古时期凭肉身飞天遁地的修者,此刻便一个个步行在这条银河飘带上,像是冰冷科技与纯粹浪漫达到了至高程度的结合。   从这里向下望去,数双隐藏在腌臜角落中的眼睛物色到了新的目标。黑商与难民们倾巢而出,趁着飞船开放通道前难得的混乱时机哄抢船票,混乱血迹与绚丽术法交织在一起,奏响了黎明前绝望哀鸣的颂歌。   一个被发现伪造船票的修士被执法队扣押住,他掏出法器嘶吼着刺穿一名防护服的胸膛,挣扎动作却逐渐在一棍又一棍狠厉的击打中渐渐脱力。沾染了星星点点血迹与混白脑浆的执法棒垂下,红白交织的液体滴落在泥土里。   而他们行进在空中楼阁,居高临下地将一切尽收眼底。   叙燃看见走在自己身前的那名武僧突然顿住脚步,脸色复杂。   她向后瞥了一眼,只见脚底下检票闸门外的通道处,一辆悬浮车被熟悉面孔的票贩子拦下。   车内装扮华贵的修士不耐烦地呸了一声,口中大骂着“杂种狗快滚”之类的粗语,票贩子脸上被九节鞭狠狠鞭挞了一记,本就难看的面目皮肉外翻更显狰狞。   票贩子静默一瞬,龟裂破皮的干裂嘴唇缓缓张开,默念了一句什么。   一瞬间不知从哪涌出的密密麻麻穿黑袍的人团团将车辆围住。他们手中拿着棍棒长刀等器械狠狠砸在车体上,蚁巢过境般层层将钢铁巨象蚕食分解。修士的九节鞭挥动出去,被以血肉组成的人墙拦下,随后被无数只干枯手臂生生拖出车外。   惨叫声愈演愈弱,最终伴随着一道浆体迸裂的闷响,便一点声音也消失不见了。难民们蜂拥着搜刮完物品与肢解的器官,又拆卸下了车上的机械零件,潮退般地涌回了阴暗漆黑的角落里。   名为“鉴明”的武僧与其余佛修们一同缄默着。每日诵读的经书中没有一句提到过大乐山之外的世界,口中默念的佛语也没有教过他们,何为以身渡世的标准。   从那座庞大悬浮飞船开始作为一道分割线,愈向上就愈偏离混沌世间。   上头的修士在前人栽种的参天巨树下启迪润泽,下头的修士在年深日久的腌臜泥潭中挣扎灭顶。   武僧鉴明嘴唇开合着,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同样的死寂沉默回荡在几名佛修之间。   相当一段时间过后,直到漫长的天梯总算看见了尽头。几人行至天仓星飞船的入口,叙燃突然听见那武僧低声咳了下。   “咳,燃、燃道友,抱歉,之前洒……之前我说话没有过脑子,你别介意。”   “嗯。”   叙燃简单应了一声,就对着手腕上的票根条码找位置。武僧鉴明似是见她不怎么生气,在旁边抬手摸摸脑壳,又假装咳嗽了几下道:“那……咱们之间那点小小的恩怨就算一笔勾销了吧?之后到达大乐山,我师父可能会问你些杂七杂八的东西……燃道友你、你能别跟我师父提这件事不?”   闻言叙燃终于转眼看他,面上似有笑意。   在鉴明逐渐放松下来也开始嘿嘿傻笑的神情下,佛修殷红的唇勾起,轻声道:   “一笔勾销?放你娘的狗屁。”   鉴明:“……”   ……   在出发前往归墟市之前,虽然作为修佛之人对于外物并无多大好奇心,但其实半个大小乐山都在暗中猜测那位出身于臭名昭著的归墟市、却在短短一百二十八年内得道的佛修是什么样的。   其余的猜测尚未来得及得到印证,但武僧鉴明已经在这段时间内了解到,燃道友是个极为记仇的佛修。   在他作为一个一米九几的高壮大汉,却被叙燃单手提着后领口丢出飞船船舱时,脑中闪过的只有这个念头。   鉴明揉着自己的脑门在甲板上摔了个屁股墩,被他暗中腹诽的女佛修双手燃着烈焰,胸膛起伏着面对中层客舱内那只猩红着眼的怪物。   似是余光瞥到他狗狗祟祟观察的眼神,佛修没好气白了他一眼,毫不客气道:“看戏?你那降魔棍是只会往同行身上甩是吗?”   被阴阳怪气骂着的鉴明揉着屁股站起来,心道难道刚才不是你把我往外扔的吗?到底顾忌着是之前自己理亏,只好一句也不反驳地扛着长棍再哼哧哼哧从窗口爬回来。   就在半刻钟之前,一行人好不容易在天仓星飞船上找到位置坐下,当即该修炼的修炼该入定的入定,显然是之前上船前看见的一幕幕已经超出了这些佛修的心理准备。   他们大多是自小生活在堪称与世隔绝极乐界的修士,接触的都是高僧大能,熏陶的是精妙佛法。虽然也听过师兄前辈们讲述的出山历练渡世的故事,可那仿佛距离他们依旧遥远。   归墟市宛如一柄毫不留情的利刃,将之从极乐界构建而成的金光美梦中生生剥离出来。   而就在一行人正在座位上消化着心理冲击之时,一声人为惨叫却打断了客舱内众修士的冥想。   他们的位置是位于庞大飞船的中层客舱,来往大概都是些通商的商人或是普通中层阶级的修士。最先开始发现异常的是座位在靠走廊一侧的一名器修,不知何时蜷缩在他左侧的修士低垂着脖颈,喉口发出类似于妖兽低鸣般的嘶吼。   手无缚鸡之力的器修吓坏了,机械义肢仪表盘上的警报器哗哗作响,巨大动静引来了飞船上的巡逻队。然而当为首的巡逻修士试图伸手去触碰那名蜷缩在阴影中看不清全貌的修士之际,从他口中发出惊人惨叫,大臂断裂处血液喷溅竟是整条手臂都被不知名怪物撕咬下来。   是的,怪物。   那“东西”浑身都长满令人作呕的肿瘤,肿块覆盖遮蔽了面容,使得整个人都膨胀数倍如同一座畸形的肉山。   没有人知道这种东西是怎么混上飞船来的,而当天仓星中层客舱的巡逻队联手击杀了这只肿瘤怪物之后,令人绝望的事发生了。   客舱深处的另一名修士在众目睽睽之下折断自己四肢,关节延伸直至戳出皮肉,向后翻折而成了一只重度畸形的蜘蛛式变异体。   一切的转换变异只在瞬息间,这一突然变故如同平地惊雷,恐慌与错乱轻而易举地感染了人群。   在更高层的警卫队抵达之前,整个飞船的中层客舱已然乱成一锅粥。   叙燃此刻蹲立于一处单人修复仓的舱门上,抿唇望着其下在人群中肆虐的怪物。她手中握着把霰/弹枪,只在有把握一击命中的情况下开枪,避免不必要意外的出现。   人群中武僧鉴明高大的身躯给周边主修铸造发明类的修士们提供了极大安全感,他一手降魔棍舞得虎虎生风,周边还有几名配合默契的同行在协助作战。   叙燃脚尖勾在舱门与墙体之间的缝隙处稳定重心,眯着眼睛在人群中观察半晌,突然身体倒悬着栽倒下去,口中喊了句:“释宁!”   缠绕在手腕上的佛珠在突然而至的力道中碎裂一地,那只全新诞生的身型巨大瘦削形如林中鬼怪的“东西”,一只利爪按在他胸膛,下一秒枪声轰响,怪物口中发出凄厉的嘶鸣。   释宁连忙抬眼,就见佛修倒挂在高台上,黑洞洞的枪口冒着未散的硝烟。   她上下颠倒着朝之比了个口型。   佛珠。   释宁迅速反应过来,扑身将滚落一地的佛珠拢进怀里,嘴唇开合着默念施加强大附魔能力的法咒。   颗颗日夜浸润于极乐山终年不绝诵经语中的佛珠震颤起来,直至滚烫到一种隔着僧袍都无法拢住的程度。大和尚眉目肃穆,双手结法印,在又一次怪物扑身而来的间隙中将颗颗佛珠洒了出去。   刹那间,似有隐隐威严梵音笼罩在周身,四射的金光中,部分没有实战能力而集体待在临时安全点的修士们脸上流露出近乎向往的祥和。   叙燃翻身从舱门上跳下,挨个轮流过去,一人给了一个大嘴巴子。   啪啪啪的清脆声响与一众齐齐怔愣住的眼神中,另一种相反意义上的“佛修”冷笑一声,口中道:“赶紧走啊,还待在这里是想直接留下当飞船燃料?”   众人这才从佛光普照的温暖触感中回过神来,白着脸发现不知何时甲板上逐渐数量增加的怪物竟也围聚了过来,目标便是朝着所谓的临时安全点。   人群顿时呈鸟兽状散开,而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临时通道后的连通电子门竟不知被什么力量硬生生轰开。   来者是一名看起来有些年纪的中年男人,当他整个身形从电子门被轰开的烟雾中显现出来的时候,叙燃边上的一名修士喉口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惊呼。   “那是……天仓星的领航员。可他不是在浮空岛历练吗,怎么会飞这趟航班?”   那身穿笔挺制服马甲的中年男人,眼睛眨也不眨地徒手撕开一只怪物的身躯,在众人目瞪口呆的视线下嗤笑一声,口中道:“拖后腿的废物们,还不快滚出老子的船舱?”   没人会甘心被人这样侮辱,可自那领航员身上传来的浓烈压迫感,却使得此刻没有一个修士敢开口反驳。   叙燃站定在人群中歪了歪脖颈,只听得咔嗒一声上膛音,突然瞄准男人的方向开了一枪。 第24章 二十一度母   ◎我对燃道友更了解◎   又一次变种怪物凄厉的嘶鸣回荡在船舱, 那周身散发着惊人气势的男人突然身型一顿,面无表情地低下头,看着擦过自己肩膀划开一大片血肉的子弹。   怪物们当然不会使用这种武器, 只可能是人为。   可当他顺着那个方向望去,除了神色各异的人群,攻击者的踪影早已消失无踪。   这位天仓星飞船的领航员抬手按了按肩上一片皮开肉绽的伤口, 神情不似众人想象中的愤怒, 反而舌尖抵着牙根笑了起来。   叙燃眯起眼睛, 下一秒眼睁睁地看着那中年男人将指尖插进裂开的皮肉/缝隙,竟是生生将自己肩上的皮肤连带着皮下碎肉尽数剥了下来!   在人群一阵接着一阵的惊呼声中, 她清晰地看见,自那层薄薄人造皮肉之下闪动着科技冷光的机械造体。   血肉与皮肤覆盖在金属上,那对于男人而言本就是可以随意抛弃甚至是更换的“外壳”。   真正构成这幅强大而压迫身躯核心的, 恰是一层层由金属与机械铸造而成的、形同战斗仿生人的钢铁之躯。   “肉身是有极限的。”   天仓星的领航员顶着众人或惊异或恐惧不理解的目光, 却像是在享受着这般另类的万众瞩目似的张开双臂,一截高速旋转着的齿轮从机械手臂上延伸,将扑身而来的怪物从中撕扯粉碎。   “而大道的尽头,是进化。”   铺天盖地的血雾笼罩在中层船舱内,那个男人如同在杀戮与惨叫声中旋转起舞。身体的每一节机械关节运转发挥到极致,所到之处必有一只怪物的尸体轰然倒下。   他不需要任何武器, 他的身体便是世间一把最凶悍的法器。   “荒谬。”   叙燃与人群站定在一起,听见边上的释宁在一颗颗将散落一地的佛珠捡起来之后, 低声这样说道。   她目光看过去, 大和尚面上的神情似是有一种奇异的愤怒。   “抛弃上天赐予的血肉之躯,尽数替换成机械、义肢……他称之为所谓的‘进化’。那么当有一天, 以机械核心为运转的义肢技术被一种更加高纬度的科学所代替, 他是否还要继续迎合‘进化’改造自己, 直到自身也变成可怖怪物的一天呢?”   “忒休斯之船的悖论。”   叙燃淡淡道:“当战功赫赫的战船——忒休斯之船,在几百年的服役过程中不断替换自己的零部件,烂掉的木板,撕裂的船帆……当船上原本的零件全部换掉一遍之后,那么船还是原来的那艘船吗?”   释宁摇摇头,“早在科技革命以前,这个悖论就可以用定义学来解释。只是燃道友,在你心中,修道修的是什么?”   叙燃笑了一声,“怎么,这是准备跟我提前开始‘万佛大会’的辩论了?”   释宁似是有些无奈,只顺着先前的话接下去道:“在我看来,踏上这条通天路,修的从始至终都是‘本我’。若是在一味追求升天榜排名的道路上连‘本我’都抛却了,那仙途最原本的意义何在?”   天仓星飞船中层客舱的过道上,漫天血雾飞溅。   那位领航员面上的镭射义眼中闪着光辉,那光芒每颤动一下,就有一只怪物的尸体轰然倒地。   在万般嘈杂中,叙燃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人得先活着,才能考虑‘本我’。”   大和尚回头看向她。   “有的人连活着都要费尽心思,没有余力每天还要自省一遍本我的大道理。对于这部分人来说,凡可以使得他们活下去的,便都会死死抓握在掌心中。”   “……”   “任务完成,大垃圾们。”   领航员处理干净渗透进机械关节里的最后一滴血,那张此刻身体上唯一仍属于人类血肉范围内的面孔扫视过神态各异的人群。下一秒,他那只可怖无机质的义眼高频转动,突然锁定在几名站定的佛修身上。   释宁原本还想与她争论些什么的话语顿住,喉头下意识地滚咽一秒。   没有人知道这位由机械之躯构造而成的领航员是因为什么而针对上他们,武僧鉴明如临大敌地握紧手中长棍。   气势极具压迫的机械身躯突进至跟前。在武僧蠢蠢欲动的姿态中,释宁蹙眉上前一步。   “岑先生,我等是来自极乐界大乐……”   “老子管你是谁,天仓星每天来回飞那么多人,没工夫一一去记!”   被称为“岑先生”的领航员丝毫不卖大和尚们的面子,他那只镭射义眼以高频翕动着,直到径直锁定在一众佛修中唯一的女性身上。   “刚才,是不是你开的枪?”   释宁神情有些着急,然而下一秒就听见边上传来一句轻飘飘的“不是。”   叙燃站定在原地抬眼,目光不偏不倚地与那只义眼对上,“不是我。”   “老子能嗅出谎言的味道。而你们这些人中,有人在撒谎。”   高大的领航员一把推开鉴明与几个武僧,冷硬金属打造成的机械之躯居高临下地望过来,几乎将佛修整个人笼罩在垂下的阴影中。“小姑娘,你不会想知道之前几个胆敢欺骗我的修士,是如何被碾碎在飞船之外……你笑什么?”   “我没笑,就是……哈哈哈哈……”   叙燃终于没忍住,半晌在周边乘客与佛修们惊恐看过来的目光中道:“就是说,你那‘鼻子’现在顶多算是个铁的装饰物吧?你是拿什么嗅到的,外连接呼吸管道?你这改装技术还挺先进的,为啥不在脑后直接枕脊柱外呼吸气囊呢。”   岑先生满目的可怖怒容突然顿了一瞬。   “你也懂人体改造科技?”   “一知半解,但这个世上的大多数机械构造原理都是有相似之处的。”叙燃缓缓掏出那把之前瞄准领航员的短/枪,在他眼前晃了晃。“枪是我开的,你要的话这把可以送你,安你那胳膊上当暗器使也行。”   佛修突然毫无征兆地嘴角下拉,原本的灼眼笑容便在瞬间转换为面无表情。   她一字一句道:   “那么现在,你再用你那‘分辨谎言’的能力来找一找。找一找人群中,到底谁是传染源。”   “……”   一瞬间人群哑口无言的死寂中,岑先生目光意味不明地盯着她看了许久。   片刻后,他嗤笑一声:“无稽之谈。”   说着,竟是也再无其余刁难举措。钢筋腿骨在原地拧转一圈,踏击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   “全部滚回自己的岗位上去,垃圾们!天仓星号,继续启航!”   ……   叙燃、几个佛修,还有所有参与进中层船舱混战中的修士,全部被隔离在了中层区的那一片乘客套房内,除了飞船停靠的时间之外严禁外出。   叙燃船票上对应的休息房间是中D-735的内舱房,单人间,只有电子门的一侧朝向走廊,两侧没有窗户与采光。   其余几名佛修则分散住在双人或三人套房内。其中武僧鉴明与释宁的房间是窗户一侧对着甲板的,自然采光,可以看见飞船外的云景。   当时在领航员岑先生走后的不久,一队天仓星的执法人员便以表面客气实则强硬的态度将他们请离出乘客休息区,统统赶进了中层区的舱房内。   据说当时那位岑先生的原话是:“垃圾们就好好待在垃圾房内,老子不管什么感染不感染源的,总之谁也别想再变出这种恶心东西污染老子的船。”   根据现场修士们敢怒不敢言的神态反应来看,这位岑先生背后确实是有着极其雄厚的资本,使得他能够稳坐在天仓星一级领航员这个位置上数十年而不被搞下台。   此时此刻,叙燃与其余佛修们暂时全部围聚在中C-796房间的靠窗外景房内,讨论着之前出现在中层船舱的一幕幕离奇事件。   “燃道友,如果我没有理解错的话,你当时那句话是在说有人故意操纵那些怪物?”   释宁一直惦记着这件事情,直到此刻终于有时间空下来,他连忙转头看向盘坐在窗边的佛修。   “就是啊,啥意思?”武僧鉴明也是摸不着头脑,“你为啥说是‘感染源’啊,难不成这玩意还像是鼠疫一样能够传播?”   一名带发的佛修顿时露出晦气神色,“你这老匹夫别乌鸦嘴,说什么瘟疫,就这种封闭环境要是传染瘟疫还得了?到时候大家全都困在天上进退不得,你以为你那棍子能打赢传染病?”   鉴明是什么一点就炸的暴脾气,当即与那个带发和尚扭打作一团。   释宁额上青筋暴起,厉声呵斥了一句后,有些掩面不忍视地冲叙燃解释道:“燃道友,见笑了。此次前来的尽是门派中一些顽劣小辈,没有见过市面,你别介意。”   叙燃不置可否,只是蓦地扭头看向挨了一记毛栗子正在揉着脑袋的鉴明。   “你刚说……瘟疫?”   鉴明咬牙切齿地摆手,“洒家……我就是胡说!你当我在胡说八道,嗐!”   佛修却不知想起什么似的,低声喃喃自语,“对啊,瘟疫……”   在登上天仓星飞船之前,姬问柳曾火急火燎地找到她,说极乐界隔壁的67区爆发了一场规模恐怖的超S级灾害。   “奈何”组织负责那片地区的监管势力在掌握部分情报之后,临时将其命为“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   这个名字是源于奈何监管势力在67区的其中二十一具尸体上,各发现了身怀不同色彩的救度佛母图腾,拼接合成起来恰好形成完整的“二十一度母图”。   其中再具体的信息就只有负责那一片区域的监管者才知晓,而姬问柳在被上层增派去67区支援之前,接到的任务目标名称便是这短短几行字。   “二十一疫、瘟疫,对应二十一度母……”   叙燃对于这段经书历史的了解程度只停留在“隐约听说过”的程度,但此刻此刻,她面前正对着的却是在大小乐山传承地日日夜夜诵经解道、堪称理论方面无敌手的和尚们。   叙燃挑挑眉。   “……”   经书中有二十一尊圣救度佛母,也简称二十一度母,是度脱和拯救苦难众生的一族女神。   古早时期宗教旁派崇奉“世间母”,翻译过来意为“一切众生的母亲”。二十一度母有不同的身色,绝大多数可囊括为白、红、蓝、黄、绿、黑等主色,其中白度母赐予众生长寿,解厄度母召护地神,烈焰度母摧毁一切敌人……   二十一度母是女性菩萨形象的佛,信徒们坚信,祂们能度脱众生于灾难与痛苦。   “传说度母能救灾难,使得信徒远离地、水、火、空、风的威胁。同时也有另外古籍记载,其能救度狮子、大象、火、毒蛇、怨敌、窃贼、镣铐、海啸、食肉或非人、死神、麻风、困苦、国王惩罚、亲眷分离、霹雳、事业衰萎所致的十六种灾难恐惧。”(注:本段改写引用自网页资料)   释宁道:“当然,这些是上古时期的信徒为二十一位度母赋予的象征,其中的真实度无从考证。所以一直以来我们的课业上,对于这段经书记载的评价是:上古特色浪漫主义神话色彩。”   叙燃差不多能理解他们做出的评价。   当今迈入全球修真时代之后,自古以来鬼神与凡体之间泾渭分明的界限直接被升天榜的出现而打破。就像是那个很著名的笑话——历经种种磨难后抵达西天的修士突然惊悚地在佛祖头顶上看见了血条——信仰崩塌后又从错乱中重塑,导致相当一部分修士对于“信仰”一直徘徊在一个相当微妙的境界。   哪怕是他们这些意义上距离西天最近的佛修们。   事实上佛修们口中一直念着的“佛祖”并不是一个“人”也不是具体存在的事物,祂只不过是一种概念。一种在当今信仰崩塌、神鬼与科技错乱狂舞的时代中,最后让修士们起到零星心理慰藉的虚无概念。   就像是无数历史的开端总是伴随着神权诞生,宗教是一种巩固人心、凝聚信仰的手段。   或者说得再直白混账一点,信仰“佛”,只是部分修士们借此登上大道的另一种修炼手段。   故此,对于古早经书中记载的圣救度佛母度脱苦难众生,在当今修士们眼中,便是一种介于心理慰藉与浪漫空想主义色彩之间的,古早时期神话故事。   叙燃脑海中不断闪过二十一度母的唐卡卷轴画,又逐渐与先前出现在客舱内的变异怪物们重叠在一起,菩萨慈悲低眉的面容一瞬间竟恍若恶鬼。   似是见她面色诡异,以释宁为首的一众佛修们面面相觑半晌,刚想要出言安慰,就见刚才那名与武僧打架的带发和尚突然面色一凝。   “师父临出门前给我的通讯仪被屏蔽灵力了!”   他手捧通讯仪猛地从地上弹起,然而无论朝手中仪器输入多少法力,却统统宛如泥牛入海了无踪迹。“我原本想传讯给师父问问他变异怪物的事,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身上所有能够与外界沟通的法器统统被干扰屏蔽了!”   这不是一件小事。其余佛修们也统统翻出自己的通讯法器检查尝试,几分后无一不面露惊疑。   从那带发和尚嚷起来开始,叙燃大概预料到了这种情况,简单确认了一下传音符后便不再做无用功。   她靠在窗沿边上,目光逐渐锁定在人群中的一个和尚身上。   那和尚同样是带发修行,样貌埋没在一众佛修中平凡得惊人,从拜访小电音寺到登船之后的路途中均并无亮眼表现,故而叙燃对他的印象近乎于无。   可此时此刻,那名法号大概是叫什么慧什么的和尚,看似与人群无二也在检查自己的通讯装置,却总有种不紧不慢的悠然自若之感。   他就好像是早就知道会出现这种事。   似乎注意到叙燃的目光,法号曰“慧无”的带发和尚抬眼朝她望过来。   那张平平无奇的脸似是怔了一瞬,紧接着朝向这边露出一个笑容,礼貌又温和。   ……   事实证明,不只是佛修们的设备,一时间整个天仓星飞船上所有能够连通交流外界的法器终端,统统丧失了其应有的功效。   修士们中,就连互相持有上古时期双面玄镜的道侣,竟然在面对面的情况下也无法再通过那一对镜子沟通交流。   “都慌什么?途经未开发地区、或者中途遇到干扰灵力信号的时空旋涡了,导致与外界切断连接,都是航行中很正常的事!老子的飞船定位轨迹断了,老子都没慌呢!”   天仓星号的全体扩音广播系统中,蓦地传来了岑先生的嗓音。   可他的这番话完全没有安慰到飞船上的修士们,甚至当“飞船定位轨迹”断了的语句一出,所有修士都仗着他人不在这而破口大骂起来。   “行了,都别着急,老子重新规划路线,开出这片区域就没事了。哦对了,今%&*……晚上、(¥……照明系统%&&!**……晚上*)+(…晚………”   岑先生的话音在骤然出现噪声干扰的广播中明灭,后面那半句话十分模糊,根本没有人能够听清楚他在讲什么。   突然伴随着最后一声刺耳的电流,广播系统彻底归于死寂,一点声音也传播不出了。   仍身处于中层飞船舱的修士们面面相觑,在原地等了好一会也没见人来通知,半晌,只得纷纷在心中咒骂着各自回到了房间里修炼。   午夜时分,偌大飞船的供电系统于同一时间切断中止,只留下驾驶室内的独立操纵面板仍在运转工作。   一瞬间原本灯火通明的飞船陷入一种堪称可怖的黑暗,特别是当船上承载的旅客数量达到一个惊人程度,而没有人知道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自己身边的到底是什么东西的情况下。   一时间舱房走廊的两边尽是紧闭反锁的电子门。当然也有自认为实力过关的修士仍大步行走在飞船的各个活动区域,面上一副丝毫不受影响的模样。   至于心中真实的想法,便无从得知了。   叙燃盘腿坐在中D-735内舱房的床上,睁着眼睛望向黑幕。   释宁他们的房间侧对着甲板还好点,虽然外面不是什么好景象但至少有那么点微弱的光源可以透进来。叙燃的这间内舱房纯粹被夹在偌大飞船的中部,连窗户都没有,是真正意义上的“伸手不见五指”。   她的储存空间里有临时照明灯,但没有拿出来。   此刻叙燃正盘腿坐在黑暗中擦枪,布料摩挲过枪体的沙沙声细不可闻,与轻微呼吸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死寂漆黑的房间中,突然响起一道突兀的子弹上膛音。   “……哈,原来你醒着啊。”   半晌,属于第二个人的陌生男音骤然在单人房中响起。   叙燃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那片黑暗,同样漆黑的枪口对准声音响起的位置。   “怎么没动静了?你该不会在想着攻击我吧?”   甚至不过瞬息,那道声音几乎从原来的角落移动至完全斜对角的位置!   冰冷枪口随即而至,叙燃侧头细细分辨着那道声音出现的地方,不是在判断此刻位置,而是——   电光火石间,细密硝烟从枪口迸发!并非预想之中蓦地炸裂的大动静,而只是噗嗤一声轻响,子弹便以迅猛速度飞射出去!   ——她之前边擦枪,边给枪身加了消音/器。   黑暗中的某个角落似乎传来一道闷哼,那男声静默几息,似是苦笑开口:“你还真开枪啊,当真是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叙燃换了弹匣端起枪体,再一次于夜幕中瞄准。   “自己滚出来,不然再几枪之后我就直接换重机扫了啊。”   角落中传来一道无奈叹息,紧接着房间内被刻意掩盖的另一人气息重新显露出来,正步步朝着单人床的位置逼近。   “我走过来了,你可千万冷静一点。不然到时候轰坏了房间,岑先生不勒索你个十七八万的都不会放你下船。”   叙燃挑眉,“你对那个改造进化人很了解?”   逐渐清晰起来的声线里,那人却轻声笑了一下。   “比起岑先生,我或许对燃道友更了解。”   说着,他却是以一个堪称礼貌的距离停留在距离床边的几步路位置,不再向前逼近。   “你知道……此刻房间外面,大家都在干什么吗?”   叙燃掌心烧起一团烈火,在绮丽火光映照中,那人的面目隐没其后,忽明忽暗。   作者有话说:   【暴风雪山庄模式mod】正在载入…… 第25章 不要靠近播种人   ◎“小僧不能说。”◎   叙燃依然维持着盘腿坐在床上的姿势, 看似随意,实则她身体的每一块肌肉都在紧绷着提防戒备。   从掌心燃起的火光逐渐照亮了一小片区域范围。   在曳动光线下,她看见一张平凡无奇的面孔, 随着火苗的映照而如惯常那般温和地笑着。   “是你啊。”   叙燃语气中听不出什么情绪。   那人嘴角弯起的弧度似是大了些,“燃道友似乎并不惊讶,是早就猜到小僧会在此刻登门拜访吗?”   “你管这叫‘登门拜访’?”叙燃另一只手的枪口朝着他比了比, “你们大乐山的和尚半夜闯进异性房间, 用的理由倒还挺冠冕堂皇的。”   法号名为“慧无”的大和尚含着笑, 将自己僧袍右手臂上一块被子弹烧焦的布料扯去。   “其实,也可以美其名曰——同行道友间欢乐友好的深夜佛学研讨会。”   叙燃笑出声, 枪口对着大和尚含笑的眉眼比划两下。   在她的印象中,这名法号曰慧无的和尚就如同他平凡不起眼的外表,在大乐山的一众佛修中是边缘背景板的存在。尤其是在释宁或者那个暴脾气的武僧过于显眼的比对下, 人就总是会下意识忽略他的存在。   叙燃真正开始注意到慧无, 是在下午佛修们第一次发现能够与外界沟通联系的通讯装备统统失效的时候。当时大和尚同样如往常一样,毫不起眼地夹杂在人群中检查设备,但观其举止神情,却莫名觉得他早就预知到了事情的发生,即便是眉眼间略微的着急也像是刻意表现出来的一般。   “你知道什么?”她问道。   慧无脸上还是挂着堪称温和的笑意,口中说出的话却好像完全不是那么一回事。   “我知道的, 大概与燃道友所知道的一般。”   叙燃哼笑一声,“你知道我又知道什么?”   慧无:“燃道友怎会不知小僧知道你知道什么?”   两个人活像是精神方面有点问题的患者, 面对面互相朝对方笑, 嘴里说着套娃似的云里雾里语言。   叙燃觉得他们如今处境说是“友好佛学研讨会”倒是辱佛了,应该改成“病友犯病交流大会”。   她嘴角抿起, 再一次开口, 用的是陈述语。“你知道67区发生的事, 也知道飞船上那些‘怪物’的来历。”   慧无微微弯起的笑眼平视着她,“小僧知道。”   “你也不告诉你那些师兄师弟们,就看着他们乱猜恐慌?”   慧无:“燃道友不是也只字未提吗?”   叙燃:“因为这不关我的事,但是你不一样。你是……”   慧无第一次出言打断她,“因为小僧是出身极乐大乐山的佛修?燃道友,你也觉得,出身与宗门是衡量一个人的标准吗?”   叙燃不说话了。   她静静凝视着映照在火光之后的大和尚,对方也平静回之以视线。而就在这时,静默无声的两人突然同时听到一阵淅索动静,就响起在房间电子门的后方。   “哈,”叙燃率先轻笑一声,“看来有人与你一样,喜欢夜闯无辜单身女修的房间。”   慧无也笑:“小僧说了,只是友好的深夜佛修研讨会。”   下一秒,大和尚眼睁睁看着某名“无辜单身女修”从虚空中掏出一枚改装后达到几百公斤的,手动型多管旋转式发射重型机关枪,三十六柄枪管齐洞洞对准动静响起的方向。   “……”   慧无话音难得哽了几秒,“咳,燃道友,小僧劝你最好不要。”   “一旦动静传出去,那么在外面那些‘东西’眼中,你这间房间就是众矢之的。”   “哦,我怕什么?”叙燃单手将上百公斤的三十六管重机枪提了起来,语气轻描淡写,“反正这间房间里又不止我一个人。如果我不幸死了,这不是还有慧无师傅陪我一起去见佛祖吗?”   慧无总是含着笑的眼微微圆睁。   他眼看着隐蔽在完全黑暗中的电子门发出一道咔嚓声响,而盘腿坐在床中央的女人仰着嘴角,笑意却分毫未达漆黑眼瞳。   “慧无师傅,我刚才说过了吧。”叙燃看似漫不经心地偏头同他说话,“再有这种事发生,我就直接换机枪扫了。”   “……”   一切只发生在瞬息之际,又仿佛漫长地经历了几个世纪。   叙燃眼前一闪,掌心用来照明的火焰竟是被一道不知名金光熄灭。她紧紧皱起眉,下一秒几乎就在电子门被撞开的同一时间,大和尚闪步至床边在两人周围撑起了一道防护屏障。   ——燃道友,屏息。   直接投影在眼前的文字闪动一瞬便隐于黑暗。而借着那一点微不可察的最后光源,叙燃余光瞥到了正顺着大门敞开弧度而悄然闯入的东西。   只能用“东西”来形容。   那“东西”似是没有眼睛,两个空荡荡的漆黑眼洞镶嵌在面中,鼻子位置是一整块凹凸不平的血洞,隐隐有气流穿通其中。所有污浊体/液与又腥又臭的血汇聚着流下,直至那张占据了几乎大半畸形面孔的,在黑暗中犹如钢锯一般毛骨悚然的锯齿与裂口。   它的四肢很长,躯体在相比之下矮小得惊人。用四肢上突出畸形的关节撑在地上爬行着,速度却极快,转瞬间那淅索的摩擦声便从门口移到了单人床边。   叙燃与慧无蹲立在隐匿气息的屏障内,几乎听见沙沙的摩挲音就在两人脚下响起。   叙燃手指放在多管旋转机枪的开火按钮上。   下一秒,她摸到了一处黏腻而冰冷的液体。   身边似是隐隐传来大和尚嘴唇开合的轻响,然而正是这一点甚至趋近于无的动静,刹那间腥辣而腐臭的腥风逼近眼前!   “……”   叙燃屏息,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那张几乎贴在自己面前的毛骨悚然白脸。   黑暗中她看不见身边慧无的举动,却能够清晰感受到那只重度畸形的怪物贴在自己面前,从破开腐烂的喉口中正在发出一阵咯咯咯的翕动声。   浓重的腥辣味充斥着她的鼻腔,两枚眼眶的血洞直勾勾盯着她的面目,稍微一动都能够引起身体的反胃。   而她像是一具雕塑般静止在原地,连呼吸也停止消散。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从那只畸形怪物的身后,亮起肃穆而庄严的金光。   叙燃无声掀起眼皮,看见慧无于静默间移动至床脚的位置,双手合十在怪物背后默念着法咒。   一瞬间她意识到什么,放弃手下威力巨大的重机枪,转手掏出之前加了消音/器的短/枪往房间角落的位置扣下扳机。   只是微不可察噗一声的动静,怪物却像是被惊扰的飞鸟,喉间发出更为剧烈的咯咯声以猛虎攫食之势冲了过去!   ——“它”看不见!   叙燃手腕一撑从床上翻下来,头也不回地给大和尚发了条传音。手中消音短/枪不断射中怪物畸形的身躯,却又在子弹飞射而出的瞬间离开动静发出的位置。   下一秒,慧无的咒法念完一轮。大和尚猛地睁开眼睑,整整七十二道卍字法咒钉于怪物身躯的瞬间,虚空中似是响起庄严肃穆的阵阵梵音。   叙燃停止射击的动静,有些惊异地望过去一眼。   能够释放出卍字诀的佛修,他的佛法修为竟然丝毫不在亲传弟子的释宁之下。   看似漫长的凶险经历,其实从怪物破门而入到被二人联手制服,只不过堪堪几息之间。   叙燃蹲下身捏着鼻子翻动那畸形怪物的尸体,慧无却重回到电子门前,一连往门锁上施加了好几道限制后才悠然返回。   “门是被磁卡刷开的,燃道友。”大和尚笑着看向怪物的尸体,道:“这种东西不会有如此智慧,所以是人为……别看了,这种尸体上没有图腾。”   “你果然知道。”叙燃停下翻动尸体的动作,从储存空间里沾了点水擦手,“是在我提到二十一度母图的时候,还是更早之前?”   “更早之前。”慧无回答得快且语气坚定,“在瘟疫蔓延开之前,小僧曾有幸亲眼目睹过部分尸体上的残留图腾。”   果然是瘟疫。   叙燃干脆抱着手臂原地坐下,“那些尸体,也是这样的畸形怪物吗?”   “是,但每一名修士所变异而成的‘东西’又不一样。”慧无像是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话中蕴含的信息度悚然而庞大,只是依然含笑道:“原以为这种程度的传染异化只是发生在与极乐界接壤的67区,没想到传播速度如此之快。”   “等这一趟天仓星号飞完一轮的时候,这种瘟疫会传染至全球范围吧。”   叙燃再次有些怪异地看了他一眼。   正常情况下,别说是佛修,就算是普通修士在听闻这种消息的时候,多少会带上些主观意味。悲哀也好,担忧也好,幸灾乐祸也好……都是人性会产生的正常思维。   但是眼前的这位大和尚,从始至终除了他的招牌笑容之外,说话的一字一句间不带任何个人的主观情绪,就像是剧目中没有感情的旁白叙述。   叙燃暗忖,极乐大乐山还真是卧虎藏龙,随便拉个貌不惊人的和尚出来都有惊喜。   “照你这么说的话……天仓星的这趟航班是从核心八城的其中一处港口启航,途径归墟市、临渊市、桃源幻境跟西方的几个国家,最后终点站是极乐界。那么身上携带传染病的感染者,是从这些地区中的某一个地方上船的。”   “燃道友,那你有没有想过一种可能?”   “什么?”   慧无温和地朝她笑,“上船的不是被感染者,而是播种人。”   ……   “播种人?荒谬之谈,臭和尚,你话本看多了吧?”   天仓星号中层船舱的被隔离舱房会议室内,一名高壮大汉重重拍了下桌子,从鼻间挤出一道冷哼。   “昨天那些怪物不都已经被岑先生解决了吗?保险起见让我们再隔离几天而已,你别在这危言耸听!”   坐在壮汉对面的大和尚恬然微笑,即便是被指着鼻子骂脸上也并无怒容。   “施主,再稍等片刻,就会知道小僧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了。”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正说着话的慧无,又继续调试手腕上的设备。   天亮之后,虽然飞船上的供电设备还是没有完全被修复,但是从甲板外云层透进来的光源还是能够轻而易举地照亮偌大的一艘飞船。   一群因为经历了中层船舱混战而被岑先生隔离在这里的修士们你一言我一语,眼看着就连释宁也要加入混战替自家弟子说话,会议室外的走道上突然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人群连忙起身查看,却见走道尽头的两间舱房外电子门大敞,露出内部死相惨状的尸体。   “……”   一开始还在嚷嚷的壮汉瞬间沉默下来。   而更加令人惊恐的事实是,他们一路顺着走道尽头拐角往更深处走,肉眼可见的被一扇扇打开的电子门之后,每一扇未紧闭的门则对应着一具修士的尸体。   有的开肠破肚,有的脖颈扭成麻花,有的被酸液腐蚀,有的从中肢解分裂。   “燃道友,这下可以证明,小僧没有骗你吧?”   叙燃身边,慧无不知何时站定在她侧后方,淡淡道:   “昨天晚上,‘播种人’们选择的目标中,也有你。”   “……你这话说得。”叙燃偏过头看向大和尚,“那么现在你的嫌疑不是最大的吗?只有播种人才知道晚上要开谁的门、晚上谁会死。而你在半夜进入我的房间,并且直接指出了船上的瘟疫并非传染源引起,而是人为传播。”   叙燃道:“你是播种人吗?”   慧无还是淡淡地朝她笑。   “喂,和尚!”   短暂的慌乱之后,人群中一名法修想起什么,朝着慧无喊道:“你怎么知道这些的?该不会那些怪物就是你搞的鬼吧?”   “你看他那样子,我早就怀疑他了!”   “那帮佛修们都是从归墟市那个垃圾场上船的,垃圾城市又脏又臭,传染病就是他们带上来的吧!”   “都他娘的放什么屁呢!”   武僧鉴明第一个听不下去,手中降魔棍咚的一声杵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一个个嘴巴都放干净点,不会说话的话老子抽烂你们的嘴!”   “鉴明。”释宁皱眉呵斥了一声。   说着,释宁将目光转向浅笑不语的大和尚,似是在默默催促其尽快解释。   慧无双手合十,朝人群行了一个标准的礼节。   “小僧临行前,曾去过一趟67区红桦之城。彼时红桦市的瘟疫已经达到一种管理者无法控制的程度,街上到处都是头戴防毒面具身穿全套防护服的修者,红桦林被大规模砍伐,光秃秃的树桩上是人工降强效消毒剂后留下的孔洞。”   “人们因为瘟疫感染而变异成畸形可怖的怪物,而也有一部分贫民是因为天上降下的强效消毒剂腐蚀而逐渐衰弱,红桦之城于几夜之间衰微下去。就在我们拜访一处临时安置点之际,其中一名红桦市的修士突然拉住小僧的袖口,面露惊恐地指了指大街上一名周身裹着绿色衣袍的人。”   “当地居民称其为,‘播种人’。”   “每一名播种人都身披象征着春季与生命的绿袍,绿衣袍上有狮头面具。身后背着半人高的焊接气体存储罐,用透明管道连接喷枪,手持气罐喷枪将一种气体播撒在空气中。”   “播种人们在每一次政府大规模降雨消毒之后出没在大街小巷。没有人知道他们是从哪里冒出来的,没有人知道他们的身份,甚至幸存的红桦市修士们自发组织过几次大规模的反抗运动,但无一不以失败告终。每一次降雨过后,播种人们便会出现,并在政府驻军赶到之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无声的死寂回荡在人群中,而人们甚至无法去验证这从67区传来的惨剧是否属实——他们的通讯设备依然被限制使用——大和尚平静又有力的话语响彻在耳畔。特别是在释宁亮出了极乐大乐山的门派证明之后,哪怕是最开始质疑的那部分修士也无法再说出反驳的话来。   良久,人群中的一名修士踟躇开口:“那这位师傅,您的意思是,现在我们的船上混进了几个播种人……而且他们就在我们这群人之间?!”   无言的恐慌开始蔓延,慧无浅笑着点头。   “恐怕是这样的情况,施主。”   人群顿时陷入巨大的恐慌与互相怀疑中,并且这种疑心并不会随着时间而消退,反而会愈演愈烈,直到真正的播种人被找出来为止。   有修士当机立断将自己锁在房间中从此闭门不见客,他却可能忘了播种人手上持有能够打开所有电子门的磁卡,而……   等等,磁卡。   叙燃手边就是一扇紧锁的舱房,天仓星号除了驾驶室以及有特权的部分乘客之外,几乎所有的房间都采用信息识别门锁,在绑定船票之后会自动认证住房者的身份。   她偏头望向貌似无辜站在原地的慧无,无声挑起眉。   “燃道友,别误会。”大和尚笑得温和而无害,“小僧能够进入你的房间,是因为从昨日散会后便一直待在里面了。”   叙燃一字一句,“你管这叫‘别、误、会’?”   “如有冒犯实在抱歉。”慧无微微朝她颔首,“只是小僧需要确认一些事情,而能确保计划继续进行的一项最关键依据,便是建立在‘燃道友并非播种人’这个事实成立上的。现在小僧已经确认了。”   “行,行啊。”叙燃不带什么感情地牵动嘴角,“你已经确认了。但你又该怎么说服我,你自己的嫌疑呢?”   慧无平静地看着她,“小僧不能说。”   叙燃伸手掏枪。   慧无快速改口:“但是为自证清白,今日天仓星的入夜时分,燃道友可以一直跟在小僧身边来确认我的身份。”   叙燃指尖从枪套上滑过,若无其事地挠了挠左手臂。   “慧无师傅。”   在天仓星号的执法队接收到消息匆忙赶来查验尸体的嘈杂声中,叙燃缓缓开口,“我倒是有个想法,既能证明你的清白,又能在全员被感染之前发现一点端倪。”   ……   这一天,天仓星号飞船依然没能摆脱岑先生口中的那个“空间旋涡干扰”。   而除了特等舱中的一些特权阶级修士能够有资格享用上临时供电系统,中层与下层船舱在这一天的夜晚降临之时,依然陷入浓郁深层的黑暗之中。   叙燃悄然无声地行走在被隔离区域的长廊上,那些在今早被发现死去的尸体已经被执法队处理掉了。他们倒不用面临什么亲属补偿的问题,毕竟修真/世界亲情意识普遍淡薄得可怜,除了部分大宗大族的直系子弟们,几乎没有什么修士会在意血统传承的问题。   通天路上修士们互相依傍,而通天归途,他们只会、也只能自己走。   叙燃行走在蜿蜒仿佛永无尽头的走廊上。   不知是因为担心今天再次行动会暴露还是什么,目前她这一路上并未看到一扇被打开的门,也没有看到一个所谓的播种人。   叙燃跟慧无约好了,入夜时分在D区靠近甲板的那一侧走廊尽头见面。   ——“佛修。”   背后突然传来一道带着些沙哑的女声。   叙燃回头,走廊上那点聊胜于无的光源让她看不清来者的身影,但能够清晰感知到对方步步逼近的脚步。   她垂下的指尖默默抓紧了掌心的冷硬金属。   “如果你是在等那个和尚的话,我只能说抱歉,让你失望了。”   女音的声调突然诡异性地拔高了一些,变成一种刻意而略微尖锐的甜腻。   来者已经走近到一个远远超过安全距离的范围。   叙燃眯着眼睛,借着走廊尽头从窗外隐隐透进来的一点自然光,看见了女人的脸。   她戴着一枚幽绿色的防毒面具。   叙燃在心中计算着从慧无的那间房间出发,走到这条走廊尽头所需要用的时间。算到一半的时候,却看见对面的女人抬了抬手,似乎是从肩上卸下了一个什么东西。   她这才看清,女人被掩盖在衣袍之中的身型十分臃肿,跟她露在外面的部位并不相匹配。   女人似乎在防毒面具底下发出一种极为可怖的咯咯咯笑声,随着轻微震颤,咚的一声重物落地声响,有什么东西从女人的长袍底下被抛了出来。   叙燃一手持枪对准女人的要害部位,另一手翻起一道火焰,微弱的光源照亮了一小片区域位置。   在绮丽火光映照中,大和尚死不瞑目的惨白面孔隐没其后,忽明忽暗。 第26章 谁破防了   ◎合十的双手可握不住武器,和尚◎   “路上总会遇到碍事的麻烦东西, 不是吗?”   女人头戴诡异形状的狮面獠牙面具,操着一口刻意且甜腻过头的声线朝叙燃歪了歪头。“于是‘我们’顺手便解决了。他临死时嘴里还不停在说着要在走廊尽头跟谁见面呢,这便是人的执念吗, 咯咯咯咯咯……”   从女人喉口震动传来的悚然笑声响彻在耳边。   叙燃垂着眼看向慧无的尸体。   大和尚脸上失去了惯有的温和笑意,只剩下死不瞑目的惨白皮肤与紧缩的瞳孔,像是在死前看到了某些惊悚而超出理解的画面。   而就在今天下午, 他还那样笑着对她说, “燃道友有没有见过极乐界的夜晚?请再忍耐一天吧, 当飞船下一次停靠港口,你伸手便可触摸到极乐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归墟市没有昼夜, 叙燃只曾经在核心八城的中央屏幕上见到过星星。   “……”   她深深呼吸一口夹杂着独特而熟悉腥辣气息的夜风。   平复半晌,开口道:“你如今将这一切都摊开在面前给我看,是有绝对的把握能够在今晚弄死我?”   “咯咯咯咯……”   女人再次宛如一只巨大的节肢动物那般笑起来, 一边咯咯咯地笑着, 一边身形缓缓后退至黑暗中。   叙燃看见,在那条自己来时经过的冗长走道边缘,无数双眼球在女人身后一齐睁开,呈现无规则地高速翕动旋转。在这种地方出现这样的悚然场面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不好的事情,就像是昨夜那道被无声刷开的房间电子门。   她左手握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中了其中一只眼球。在砰的一声闷响之中, 空气中似是隐隐传来类似电线烧灼的滋啦焦响,而那对“眼睛”重新阖起陨落在黑暗中。   “我所……经*¥$#^*……皆%^$#%)^成……”   “无上……归、归命……”   【我所到之地, 皆为涅槃。   我所经之处, 皆成净土。】   突然间,未知不可曰的、不属于任何一种地区已知语言体系的咒文自女人口中响起。   开始只是那一道女声吟唱, 渐渐的, 无数自黑暗中睁开眼睛的“东西”们一齐低哑吟咏着诡秘森冷的咒言。   叙燃只身站立于唯一一片能够被光照到的位置, 只觉从骨头缝里都泛起一股冷意。   她大概能够听懂咒语中几句古梵文体系的诸如“涅槃”、“净土”等单词,但当诡谲咒文将之组合在一起,虽然并不理解其中具体的涵义,却能轻而易举感知到原本单词中的安稳意味转变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   ……是诅咒吗?   叙燃抿唇,暗忖道要是慧无在这就好了,大乐山的炼体心经天生是这种阴邪诅咒的克星。   下一秒她脚尖触碰到大和尚冰冷的尸体,才猛地意识到什么,唇抿得更紧了。   “阿弥陀佛,佛祖保佑,你早日前往西天去吧,”她口中嘟囔着瞎编的佛偈,一边蹲下身将手伸进法袍的前襟,从大和尚胸口摸了串什么东西出来。“死道友不死贫道,你安心去,贫道会替你好好活下去的。”   大和尚的尸体双手手臂呈现一种诡异的扭曲,似乎是在意识到情况不对的一瞬间想要合十念法,却终是晚了一步动作,在手指够到圆润珠体之前被那个绿袍女人偷袭瞬杀。   叙燃动作迅速地将佛珠一圈圈套在手腕上,此刻她手中佛珠的样式与那天释宁使用的十分相似。大乐山的内门弟子从修习佛道入门的那一刻起,就会拥有一串自己的本命佛珠,每日随功课打坐礼佛修炼戴在身边。   在一天天浸润了极乐界大乐山的日月精华,与自身修为的滋养,再加上高僧开光等种种因素影响,每一串弟子的本命佛珠中都蕴含着堪称强大而特殊的力量。   持有人的佛法越精,能量越强。   而叙燃手腕上,这串从慧无尸体上拿来用以自保的佛珠,前所未有的温和而强大。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在黑暗中咯咯作响的诡物们,似是喃喃自语也似是有所怀疑,“我有个问题……慧无在临死前除了说要去走廊尽头跟人见面,还说了什么?”   绿袍女人口中停下念咒的动静,在身后咒语依然蔓延的空隙中,她歪了歪脖颈,突然抬手毫无征兆似的重重拍向一侧舱门。   沉重的电子门在黑暗中发出闷响,却因为隔音极好的墙体设计很快便又归于宁静。而女人依然维持着抬手敲门的动作,竟是沿着顺序一路一路地敲击了下去。   咚咚咚的敲门声回荡在整条走廊里,又逐渐褪去消散。   叙燃借着微光看见了,那几扇振动电子门的下半部分位置,无不刻有指甲印刮出来的凌乱划痕。   而走廊两侧的舱房,始终没有人开门。   “他什么也没有说。”   女人喉间发出咯咯咯的翕动声,“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有人给他开过门,没有人回应过他的呼救,他也什么都没有说……而如果你想要问,那个和尚在临死之前都经历了什么,我倒是可以让你亲眼看看。”   蓦地叙燃右手握拳抵挡住一枚从黑暗中刺来的利爪!   手腕上的佛珠震动发烫,刹那间金光大作几乎照亮了那片夜幕,而从角落中偷袭的变种怪物口中发出凄厉的嘶鸣,在金光映照下难得体现出类似人为情感上定义畏惧的情绪。   短暂的金色光源中,叙燃看清了密密麻麻铺满了整条走廊的东西。   一部分是各式各样体态畸形的变种怪物,一部分无声站定在更加深层的黑暗中。无一不身披绿袍、头戴样式诡异的狮面獠牙防毒面具。   一、二、三、四、……   除了绿袍女人之外,黑暗中无声站立的,还有整整七名“播种人”。   “你说这烂摊子留的,可真是啥也没干,自己就先一步去了啊……”   叙燃嘴角弯着弧度,笑容分毫不达眼底,口中嘟囔着话语一圈圈将佛珠绕在手腕上缠得更紧了些。   她单手持枪,后背抵着的是天仓星号中船舱D区尽头的走廊墙壁。唯一称得上“侥幸”的是这条走廊的转弯过道十分狭窄,Z字型的布局使得通过那条转弯角时,一次最多只可两人并排行走。   佛修垂着眼睑,长睫坠下半掩住眼底的情绪,无声地站定在已经微不可察的金光下。   很快,最初从佛珠上迸发的那道金光消散,现场重归黑暗。   而几乎在同一时间,有机械旋转的轻微运作声传到七名播种人的耳畔边。   “……”   那声音十分奇怪,像是几根圆柱体在不断围绕公共轴转动。   然而渐渐的,当旋转的速度开始快了起来,轴轮摩挲运转,几乎炸响在整一条走道中的转膛声便响到一种无法忽略的地步。   “全都他娘的给我起床开门!!!”   怒音低吼出声,从那佛修站定的位置蓦地爆发出一道刺目的冲天火光。   堪称震耳欲聋的爆裂子弹扫射下,几百公斤重的改造机枪体被提着疯狂无规律扫射。火舌喷溅在无数变种怪物的身上,也轰裂开周边无数装作掩耳盗铃的电子门板。   三十六支枪管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速度绕公共轴飞速转动,连续射击后的空弹壳一枚枚堆积在佛修脚边。   叙燃提着转管原理机枪在碎肉飞溅的血雾中一步步向前压,那堪称可怖的子弹扫射完一轮便会留下一具或半具失去行动能力的身躯。而佛修殷红的唇不断开合翕动,每默念一句往生咒的咒文,手下便补充一次储备惊人的弹匣圈。   “天都亮了,全都给我起来!”   毁天灭地的火舌与子弹迸裂的火光确实“照亮”了整条走廊,甚至相当数量的房间门板都被整个轰碎断裂。   房间里正装聋作哑的修士们终于无法再假装不明白门外发生的动静,然而刚一探头,便对上了一双隐没在火光与爆破后漆黑的眼睛。   那修士动作迟疑一瞬,下一秒,黑洞洞的枪口亦如那双冰冷瞳孔,对准自己的胸膛。   “去反击,不然我打死你。”   在这种情况下,修士丝毫不怀疑她这话的真实性,犹豫一瞬后便提上自己的本命法器跟在扫荡机枪后加入了战局。   而他的举动像是率先撕开了一道口子,越来越多被强行轰开门板的修士们,摸摸鼻子也参与进这场混战中来。一瞬间走廊上变种怪物们的尸体横陈,修士们杀到最后,竟觉得这开始令人毛骨悚然的传染病也变得没那么可怕起来。   “人家都打到家门口了,还非要装聋作哑,是打算等到第二天自己的尸体也横在房间里才开心吗?”   叙燃在三十六支不断高速旋转的枪口后冷笑,跟在边上同样清扫着变种怪物们的修士自知理亏,说不出反驳的话来只得埋头将武器挥得更凶。   人们为前头开路的恐怖火力压制所感染,杀到后来竟也是一个个被激起了血性,全然忘记了先前躲藏在房间里生怕被噩梦种子敲开房门的担忧与恐惧。   在断电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里,从那个持枪开路的佛修背后,似是同样燃起如爆裂枪口喷发一般的火焰。   她的修为并不比在场众人高多少,她出生于那个万众鄙夷之下卑微而肮脏的底层城市,她提着重机枪的手腕甚至在一众男性的对比下纤细得惊人。   可那个缓慢而坚定地一步步向前压的背影,仿佛从其中燃起无穷无尽的决绝勇气,一直烧到队尾最怯弱踟躇之人的头上,映照着那张惨白面孔,又唤起灼灼如耀阳的火光。   “杀回去!”   “冲啊,有什么好怕的?一群怪物跟异装者而已!”   “第一天也就算了,今天晚上竟然还想把我们当软柿子捏?都给我反击!杀回去!”   “杀!!”   相隔着几条走廊外的隔离中层船舱内,不断有人听见了这一头震耳欲聋的吼声与战火。随着更多修士以及天仓星号巡逻执法队的加入,逐渐暴露在不断倒下的变种怪物之后,几名身披绿袍的播种人动作僵硬一瞬,作势要掏出背后的什么东西。   “他们如果背了传染气体罐的话早就放出来了,我们人那么多,随便传染上几个人都是赚。现在才装腔作势,说明从策划今晚行动的一开始就没想到会有这一出。”   大乐山的一名佛修这样开口道,原本警惕起来的人群顿时松了一口气。   在又一道亮起的火光之中,狂热的修士们踏着一地变种怪物的尸体,猛地扑向了失去所有砝码后,在人海战术下已然成为瓮中之鳖的播种人们。   至此为止,前一天晚上,由隐匿在黑夜中播种人们所带来的“下一个死在晚上的人会是谁”的恐惧,跟无数破开的门板一起,被叙燃的重机枪强行轰碎。   在不可计数空弹壳落地声响中,对于未知的惶恐,死在猛烈火力的压制下。   “……”   叙燃深呼吸一口气,在天仓星号的管理者抵达之前收起了过于显眼的重型机枪。   此刻她两条手臂及手腕因为长时间的高强度扫射而发麻发软,但她很好地在人群前掩饰住了,只是淡淡朝匆忙赶来的释宁几人点了点头。   趁着中层舱房的修士们正在你一言我一语跟巡逻队解释些什么的空档中,叙燃挤进人群前排,抬手缓缓将绿袍女人面上的狮面面具摘下。   她拥有一张勉强算得上清秀的脸,笑起来眼角与面侧会泛起细小的纹路。她也拥有完整的呼吸器官,每一次话音起伏之间胸腔会发出振动,看起来就是与船上绝大多数修士一般的普通人。   而真正的诡异之处在于,若是再仔细盯着女人的眼睛观察片刻,就会发现在那棕黑瞳孔的中央,有着一枚微不可察的无机质圆孔。   就像是……   监视器“安全眼”。   叙燃沉默下来。   似乎是为了嘲笑人群的愚蠢,被强行制服在咒法层中的几名“播种人”齐齐转动面目。一瞬间七张没有血色的人面以同一频率同一幅度直勾勾地盯着人群!   七张口齐齐机械地开合着,   【我所到之地,皆为涅槃。   我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骤然响起的诡谲咒文吟唱中,没有自保能力的器修率先面露痛苦地抱头蹲下。其余修士们就算并未出现剧烈生理反应,也全都寒毛耸立地怔在原地。   充斥着邪恶宗教与诡秘气息的咒文在吟诵几轮后自动止歇。从那个绿袍女人为首,一瞬间七名“播种人”瞳孔中的微小孔洞黯淡失去连接。   走廊上立刻多了七具一动不动的“尸体”,若不是几分钟之前“他们”还生龙活虎地与人群缠斗在一起,众人甚至都要以为一切只是幻想出来的错觉。   此时此刻,闹出来的动静已经大到就连闻讯赶来的岑先生都无法再说服修士们这只是一场意外。这位天仓星号的领航员沉默地站定在原地,盯着走廊上七具“播种人尸体”看了好一会。   就在大家以为他又要开骂之际,岑先生突然单手脱帽,面无表情地冲人群鞠了一躬。   ——虽然那前倾的幅度小到微不可察,知道的是在鞠躬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背上痒痒了伸手挠了一下。   总而言之,岑先生在引起轩然大波后再次挺直腰板,硬邦邦道:“知道了,这一次事故是老子……是天仓星号的失职,我在此,向大家道歉。”   “对了,刚才我们几个领航员一起算过了回程路线。等越过桃源边境,飞船就能按照原计划那般顺利抵达极乐界,而在此之前,无论是断电还是通讯器失联还是……这几天晚上发生的事故,都可记录下来直接发给总部去领取相关补偿。”   人群再一次哗然。   剩下的后续处理措施之类的事宜叙燃懒得再听,她掀起眼皮看见走廊的另一头——不同于其他乘客们已经开始兴高采烈地讨论着补偿事项,这些佛修们神情怔怔,像是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慧无师弟……”   “怎么、怎么会?”   “才过去了一个晚上而已……”   叙燃抬步走过去,看见除了以释宁为首的极少数佛修之外,其他几个小和尚都在偷偷抹眼泪。想来是从未经历过外出历练,也没怎么看见过同伴身死。   她沉默半晌,问道:“那尸体怎么处理?你们大乐山有什么相关规定吗?”   几个沉浸在悲哀情绪中的小和尚还没来得及瞪她,下一秒却听释宁叹了口气。   “我等定然是要将慧无师弟带回门内好好安葬的,燃道友……唉,此事也怪不得谁。慧无命中有这一劫,我们做师兄的,能最后为他做的也不过是将他带回通天塔。”   “师兄!慧无师兄的本命佛珠不见了!”   突然间,就在武僧鉴明想要将尸身背回房间暂时放置的时候,另一名佛修喊了起来。   这下子就连几个抹眼泪的小和尚也顾不得悲伤了,纷纷面露着急地寻找起来。以为是在哪落下了,可到处寻觅几圈后竟是统统不见踪影。   “这……怎么会这样!没有本命佛珠,那师兄到时候回到宗门中岂不是……”   “赶紧再找找!沿着那一条走廊开始,都找仔细点!”   叙燃抱着手臂眼看大小和尚们顿时忙碌起来的样子,也没说话。   她看见释宁回过神以一种堪称复杂的眼神望向自己,于是扯着嘴角不带什么感情地笑了一声。“怎么,有事?”   释宁沉默半晌:“燃道友,此次飞船上的事故多亏有你出手,只是……你当真,没有看见过慧无师弟的佛珠吗?”   “啊,没见过。”   叙燃朝着无声叹息的释宁背影挥了挥手。   最后瞥了眼无声仰躺在房间里的尸体,转手合上了那间舱房的电子门。   ……   在甲板外燃起一片火烧云的尽头,一个眼尖的修士率先发现了什么,扑身到甲板栏杆后嚷了起来。   “极乐界!到极乐界了!”   这一声叫喊落在人群中,瞬间激起了一片沸腾的情绪。   换做是原来,自视甚高的修士们才不会因为什么飞船到站就到处嚷嚷,只不过这几日在天仓星号上发生的一件件事情加起来实在折磨人的神经。要不是近年来禁止修士私人法器飞行的政策出台,一群人早就抛弃飞船自己下去飞了。   古有大能缩地成寸一息之际移动万里,今日当然也有修者可以做到。只不过大概这些修士也只能恨生不逢时,毕竟在这种连私人飞行器都有严格规定城市禁飞的时间节点下,监控“安全眼”无处不在,刚在天上瞬移一个身形寄过来的违规罚款单就能给你开到二十年以后。   叙燃身子斜斜地靠在甲板楼梯的栏杆上,身边缓缓走来面露疲惫的鉴明,她语音似是了然。   “慧无的佛珠还没找到?”   “没。”武僧叹了口气,“想来是混战中掉下船了吧。唉,希望大师他们能够网开一面,看在慧无师弟这几年的功劳上,依然能让他进通天塔。”   叙燃:“你们那的规定那么严?我看你不也没剃发吗?”   鉴明又深深叹了口气,“那怎么能一样呢?慧无师弟是内门弟子,而且他……”   ——“他如何?”   “他人又不机灵,说话也笨,他娘的不招大师他们喜欢啊!洒家、洒……唉,你说这都是什么事吗!慧无师、师弟多好一人呜呜,你说这要是回去了,他亲师父得多难受啊呜呜……嗝儿!”   叙燃被迫近距离观赏了一番猛男落泪,也不知道这武僧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愣是把那一句低沉的“他如何”给听成是自己问出来的话。   她掀了掀眼皮,抖着手腕将缠绕在手臂上的佛珠解下来,头也不回地往后抛去。   “可接好了。”   叙燃维持着抱臂斜靠在楼梯上的姿势,哼笑一声,似是意有所指。   ——“合十的双手可握不住武器,和尚。”   鉴明在猛男落泪几声之后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以几乎要折断自己脖颈的速度猛地回头看去。   “啊,小僧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好戏?”   在火烧云层的映照下,大和尚含笑抬手,颗颗饱满圆润的佛珠缠绕在手腕上熠熠生辉。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叙燃勾起嘴角,在众人惊异的目光下,轻轻抚掌低笑。   ——“我倒是有个想法,既能证明你的清白,又能在全员被感染之前发现一点端倪……”   ——“只不过需要你一点小小的配合,慧无师傅。” 第27章 仙人予我长生   ◎从狼星坠落的位置诞生了一位神君◎   擦身而过的瞬间, 叙燃手心一沉,下一秒空落落的掌心中便多了一片冰冷坚硬的触感。   武僧鉴明仍维持着呆傻姿势站定在原地,一边不可置信道:“慧无师、师弟?!你怎么会……可是, 可当时是洒家亲自将你背到房间去的啊,你明明就死了……”   “是啊,小僧也认为此次必死无疑了。只不过大概是佛缘未尽, 不知怎的, 再睁开眼时便活过来了。”   大和尚说起这话来脸不红心不跳的, 偏偏鉴明是个脑子里也长肌肉的单细胞修士,当即嚎叫几声抒发感情, 冲上去就给了慧无一个熊抱。   “好好好!那再好不过了,太好了呜呜……我们那么多人出去,回来的时候那也必须一个不少!好啊!”   慧无在其极为宽阔的臂膀中无奈笑笑。   而另一头叙燃垂眼看向掌中被塞进来的东西, 打量半晌, 默默给对方发了条单向传音。“这就是你不惜把自己‘弄死’也要带出来的东西?”   她掌心中正静静躺着枚眼球状的圆体,又或许那根本就是从那些绿袍播种人身上扣下来的“眼球”。因为叙燃发誓她指尖摸到了一些并未擦干净的,黏腻令人作呕的组织液。   事实上,在原来她与慧无商定的一系列计划中,并没有包括“让大和尚装作去送死并且隐瞒众人”这一条。   他们原本计划着在第二天播种人开始行动的夜里,以慧无作为诱饵去引出其中的一名播种人, 再接着他们会以“播种人”的身份一一去敲开那些修士们的房门。   在极端的黑暗与心理暗示恐惧下,人往往会做出一些平日里不会完成的举动。而他们不仅可以借机掌握白天没有说实话的部分修士们的心理, 更是利用这次契机, 去揪出那个隐藏在播种人背后的“策划者”。   但当真正开始行动的第一天夜里,叙燃等来的却是按计划中被引诱而来的播种人——以及大和尚的尸体。   在短暂的震惊过后她反应过来, 慧无的“死”过于突然, 而且他也并未留下类似“遗言”的东西。   说得再冷血一点, 慧无不应该这样死。   如果是叙燃担任这次行动计划中“诱饵”的角色,那么在遇到相当棘手乃至必死的突发局面时,她无法扭转自己的死亡,但可以尽全力为尚处于计划之中的另一人留下线索。   这种情况下,自己的尸体便是最好的线索。   但她当时检查了慧无的尸体,除了双臂扭曲欲够佛珠的动作之外再无其他。   叙燃拿走他的佛珠,也是正常无奇的,与大乐山其他内门弟子无二的模样。   而慧无不会让自己以这样毫无用处的方式去死,就像是先前叙燃自言自语的那句话——“这烂摊子留的,可真是啥也没干,自己就先一步去了”。   他一定是遭遇了某种超乎他们原先预期之外的变故,才会在短短几息之间选择更改计划,“以身赴死”。   所以在下一秒过后,叙燃不再拘泥于他的尸体,而是转首面对那个绿袍女人,套出了大和尚在“临死”之前的举动。   敲门。   面对无数变种怪物与绿袍人的追杀,他伏趴在地上,一扇一扇地朝走廊两边敲门求助。   当看见除了绿袍女人之外,其他站定在黑暗中,超出他们计划外的七名播种人之后,叙燃意识到了,慧无会突然选择“死亡”的意图与遭遇变故。   而每一扇电子门下方留下的指甲刮痕,一笔一笔连成了古语言体系中某个最古老单词的形状。   时间。   慧无需要的是时间来完成对于最终猜测的认证,叙燃就给他时间。   冒蓝火的加特林在天仓星号中层船舱的走道上杀出了一条血路,将大和尚的尸体掩护在迅猛的火力压制之后,转移了所有播种人与后续赶来修士们的注意。   很少有人会提防一个已死之人,而提着机枪站定于黑暗中扫射的佛修,却能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关注。   所有人,包括在暗中窥伺着的,无数双“安全眼”背后的操纵者。   叙燃将手指上沾染的腌臜液体擦在栏杆上,再次摩挲几番指节,确保并无脏东西残留。   她冲被武僧鉴明整个人给熊抱住的慧无扬了扬下巴,“结论呢?”   大和尚弯着眉眼朝她笑,“别急,燃道友,现在还需要进行最后一个步骤的认证。”   “慧无师兄!”   “这、这是我看错了吗?真的是慧无师兄!”   “师弟!”   在飞船即将靠岸的最后一段时间内,正站定在甲板楼梯上浅笑着的人吸引了所有佛修们的视线。   没有什么比绝望过后迎来的希冀而更令人激动的事情,大小和尚们将慧无团团围住,你一言我一语地询问指责着些什么。   慧无照单全收,嘴角含着笑一一耐心地回复过去。   叙燃抱着手臂靠在人群之外,看见为首弟子释宁的目光一直凝聚在大和尚的手腕上,那串在火烧云层的映照下夺目逼人的佛珠。   似是注意到自己的视线,释宁在短暂的怔愣过后率先移开目光,只是低咳了声道:“师弟,你的佛珠找回来了?”   “是啊,”慧无笑着颔首,“还要多谢燃道友,不惜辛苦替小僧寻回此物。”   释宁猛地抬头,“可她之前说……”   释宁不可置信的目光在他与叙燃之前交错,大和尚还是笑得恬然。叙燃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突然凑近身子贴着释宁的脖颈位置闻了闻。   “……请你自重!”   释宁慌不择路的样子像是真的羞愤至极,而下一秒他却听见自家师弟有些拖长的尾音。   “燃道友也发现了?”   “哦,”叙燃指尖摩挲了几下被塞进手心的类人态眼球监视器,“但是昨天有很多人都参与进了那场走廊上的混战,所以这不能确定什么。”   “是啊,”慧无笑得意味深长。“所以小僧之前说,还需要等待最后一个步骤的验证。”   “你知道,当人在极度紧绷后放松下来,又再被激起警惕心的那一个瞬间,是最容易攻破的弱点。”   “什么……你们到底在说什么?!”   释宁捂着脖颈,话语因为过于起伏的情绪都有些变调。   周边的一众大小和尚也傻了,看看自家师兄又看看那边笑得莫名的两人,一时不清楚事态发展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在这般诡异氛围之中,脚下所踩着天仓星号地面楼层的所有修士们,几乎在同一时间感受到推动引擎在待机前最后的冷却震动。   “……”   “极乐!是极乐界!”   随着响彻在飞船上的广播通报声,拨开聚拢在周围又逐渐浮动的云层,所有人都看见了极乐界那条仿佛连通天地的震撼入城通道。   问天路。   如此浓烈的气氛中,叙燃竟也顾不上先前未完成的对峙。她顺着人群嘈杂的方向望向浮动在火烧云层之中的,在鬼斧神工的锻造下拔地而起的入城路。   若说从归墟市连通天仓星飞船的登船路是一道与脏乱泥潭的划分界限,那么这条连接着极乐界与外层的问天路,便如同历史中所记载的那般,是问仙长生的绮丽道途。   在凡人的画本里,巍峨庄严的通天台阶上有昆仑仙山,山上住着白发仙人。   当我路经十二座城池楼阁,看见仙人垂眸,抚发受我长生。   长、生   两个字眼翻涌在叙燃嘴里,在唇齿间被嚼烂了,混着涎水吞进去,便一路途经脉络与五脏六腑,直直烧灼在全身的每一根血管里。   她站定在天仓星飞船的甲板上,垂眼望向那条隐匿在云层中的通天路途。攀爬在阶梯上的众人微小如蚍蜉,衬着那条问天路如同不可战胜的悚然巨兽。   身后似是传来人群的喧闹与惊呼声响,叙燃背对着甲板,听见大和尚缓缓道了句:   “燃道友,别回头。”   “师、师兄!”   “既然如此,那全都去死吧!我要这天仓星一同沉沦!”   “诸佛庇念,邪祟退倾!”   “什、什么……师兄、师兄,为什么啊,到底是为什么!”   “啊啊啊啊……!!!”   混乱背面,主峰之外,悬浮着无数闪动着蓝紫霓虹灯的岛屿。当天际的火烧云层一点一点地黯淡下去,日轮光辉照耀不到问天路,自那望不见尽头的入城通道边缘,便亮起赤红的投影灯笼。   一朵接着一朵沿路升起,有年轻的孩子伸手想要握住火光,稚嫩手指从曳动的投影灯芯中穿过去,虚拟投影的彩光便染红了那一双手。   叙燃朝着霓虹灯的位置伸出手,幢幢光影从她指缝间透过,转瞬又散落一地。   “经她手庇佑之人乃是圣洁!!!我、我所经之处,皆、皆……”   “那是毒气罐,快杀了他!快点啊,他是播种人!”   “师兄,收手吧!为什么啊,快住手!”   “涅槃、涅槃!在无上圣洁中涅槃哈哈哈哈哈……我所经之处,皆为净土,皆成净土!!!”   她看见燃烧在云层中无边无际的艳红从苍穹陨落,再随后,泼墨夜幕倾塌下来,从问天路旁闪耀的投影光线斜射着向上传播。   是星星。   铺天盖地的星星,地上的虚拟投影与天上的星宿交织融合,落满了那一片倾塌下来的苍穹。   问天路上也全是星星,一颗接着一颗泛着透亮的红,巨大仪器投下的光影点缀着空中大片大片的星宿。拖着霓虹色彩的长尾,遥遥从夜幕苍穹坠落云端,又照亮巨型投影器械的一角,像是掀起了那点心照不宣的秘密。   身边传来一阵轻响。   大和尚偏头咳了两口血丝,才若无其事地将佛珠收拢进衣袖,轻声道:“小僧说过,当飞船下一次停靠港口,燃道友伸手便可触摸极乐夜空中最耀眼的那颗星星。”   “摸不到呢。”叙燃凝望着那一片自天际倾塌而落的星宿,“星星是全息投影出来的。”   “但人不是。”   慧无手臂的僧袍上豁了个长口子,血一滴一滴地落下来。他置若罔闻地伸出手臂,静静平放在飞船甲板之外。   转瞬之际,从无垠夜幕倾洒而下的耀星落在他手中,光线穿过那层血肉,拖着长尾持续坠下。   慧无道:   “小僧手可摘星辰,燃道友亦如是。”   叙燃垂眼望着那只落满星辰的手掌。   摇了摇头,她视线持续放远,貌似漫无目的地在极乐的夜空中兜着圈。   一遍轮回过后,从问天路上四面八方投射而来的全息星宿图光影,交织着再度汇聚成璀璨银河带。   南方【朱雀】七宿之首,从井宿望去的那颗星在投影下持续燃烧。   大和尚顺着她的目光望去,开口道:“那是南天大犬座中最亮的一颗星,名为……”   “天狼。”   叙燃几乎在他语音落下的瞬间接口道,笼罩在群星闪烁下的面孔并无太多外露的情感,“最亮的那颗是天狼星。”   慧无怔了一瞬。   “是的,听说千年前,从狼星坠落的位置诞生了一位神君。神君手持烈焰双刀,曾只身杀进大乐八野,一人抵万军,逼迫司命官篡改二十八星宿图,理由是……极乐界的投影星图太晃眼睛。”   “核心八城评价那位神君说:天生反骨,疏狂不羁。”   “是吗?我觉得还好吧。”   盯着漫天星宿看了一会,直到眼前视线有些花了,叙燃揉揉眉心终于将注意力收回至飞船的甲板上之前混战过后的场面。   她语气平平:“也不是很狂吧。除了亲人的时候凶了点,其他时间就跟条傻乎乎的大狗似的。”   慧无:“……”   慧无:“??!”   “怎么?你是他粉丝?”走出一段路之后,见大和尚依然傻愣在原地,叙燃皱眉望过来。   “啧,要是前几年的话我就让他给你在升天榜上签个名了,但是现在恐怕不行了。”   她冲怔愣在原地的大和尚摊了摊手,“你知道的,麻烦前夫总归不太好。”   慧无:“……”   继再度震撼大和尚一百年之后,叙燃转身走回甲板处的中层楼梯,终于有心思打量起先前的混乱结果。   武僧鉴明与几个小和尚围聚在一块空地前,仍是处于后续回不过神来的状态。   也是,任谁看见自家相处多年的师兄突然变成这幅鬼样子,都会接受不能的。   先前慧无的怀疑方向是正确的。   此时此刻,名为“释宁”的首席弟子正被几个执法队成员用特制的禁锢器限制住了所有动作。一名船员正强行割开了他的眼睑,从眼球前取下了一枚染色的结晶体。   只见“释宁”无法再合闭起的眼眶中,球体中央的位置是一枚微小而无机质的孔洞。   众人这才幡然醒悟。   “那、那真正的释宁师兄去哪了?”   “当时离开大乐山的时候,释宁师兄一路都跟我们在一起,几乎从未分开。那是在什么时候,被人替换了……”   “大家先别着急,我这就给门内发消息找寻释宁师兄的下落!”   一众佛修们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纷纷行动了起来。也好在此处港口距离大乐山已经不远了,就算是再不幸遇见什么突发情况,对于大乐山那种扎根的安全感也让这些佛修们放下点心。   叙燃蹲下身,观察了半晌顶着“释宁”样貌的播种人。   “你是什么时候发现的?”她头也不抬地朝边上跟来的大和尚问道。   慧无神情中印着半分复杂,不过很快,他摇头轻笑一声,又恢复了往日那般恬然神态。   “一开始。”   “一开始?”叙燃偏头看他,“从你们听那个什么佛子的指令,离开大乐山的一开始?”   “……是的。”   慧无像是莫名哽了一下,片刻后浅笑着朝她颔首,“后来的确认是在与燃道友商议好的那天晚上,小僧装作尸体躺在地上的时候,发现这位‘释宁师兄’曾多次趁乱想要摸取小僧身上的本命佛珠。”   叙燃眯起眼,想到当时登船的第一天,曾看见假“释宁”也使用过佛珠上的法力。   “这便是此次事态真正的棘手之处了,燃道友。”大和尚缓缓道,“他使用的佛珠经过验证之后发现,同样出自于极乐界,看手笔像是小乐山的雕琢方式。然而无论是何种情况,现在既定的事实便是,大小乐山与极乐界中仍然遍布着‘它们’的人,并且时间长久布局精密到若不是此次67区瘟疫的爆发,很有可能没有人知道有这么一个‘它们’组织的存在。”   “而小僧给你的那枚眼球监视器,目前已知情况是,那是‘它们’组织种植在‘播种人’器官中用以控制大脑的一种监视器。更加具体的分析,还要等到极乐界的专业鉴定人士过来才能知道。”   看样子,这场突然爆发所谓的“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背后所牵扯到的势力阴谋远比普普通通的一场瘟疫要来得深层。   也不知道姬问柳他们到没到67区,若是连“奈何”监管势力的介入都无法扯出其后的根茎,那么……事态才是真的严重起来了。   叙燃从假“释宁”播种人的尸体旁站起身,她突然想起之前自己跟这名“释宁”的一次对话。   当时“释宁”看着周身都是由机械金属打造而成的岑先生,愤怒道:“通天路上修的是‘本我’。若是在一味追求升天榜排名的道路上连‘本我’都抛却了,那仙途最原本的意义何在?”   虽然他当时可能只是在顺着原本那位“释宁”的性格而模仿说出的话语,但当他说出这句话时,被监视系统所控制的本源大脑中,有没有可能清醒过来那么一瞬间?   叙燃淡漠地垂着眼,无声念了一句往生咒。   “你似乎一直在默念着什么?”   慧无盯着她看了半晌,“好像从登上飞船之后,每一次的战斗中燃道友总是会默念什么,是心经咒文吗?”   “怎么可能,我根本不会那玩意。”叙燃扯了扯嘴角,“往生咒罢了,我唯一会背的佛经。”   慧无看上去似是有几分惊异,虽然不知道他在惊异些什么。   她也没心思去问,简单处理了一下后续的收尾工作之后就准备下船。拥挤人群的熙熙攘攘声中,叙燃突然听见后面的大和尚似是低声感慨。   “燃道友与释沉师兄很像。”   叙燃:“释沉是哪位?”   慧无:“……”   “哦、哦我想起来了,那位佛子是吧?”她随后接口补救道。   这个名字对于她来说实在陌生,一时反应不过来也是正常。随即叙燃暗忖,不过眼下都已经到了极乐界人家的地盘,万一那位佛子想要给她穿小鞋,那恐怕整个大小乐山不仅不会帮她反而还会举双手赞成。   也不知道那佛子人难不难搞。   叙燃边细想边随着人流一同向下走,还未等完全走下扶梯就嗅见空气中一股极为特殊的檀香。   她掀起眼皮顺着气味的发源地看了一眼。   “……”   只见一排高壮武僧宛如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排成整齐的几列站定在出口处的等候区。而最前排的是两名头发花白却肉眼可见精神极好的大和尚,身披大乐山统一的全套法袍,正挺直腰板望向一排排向下走的人群。   身后的几名佛修中,有人欣喜地喊了句“苦无师傅!”   而下一秒叙燃眼睁睁地看着,在等候区一群扎堆的大乐山佛修中间,顶着“慧无”面目的和尚眼睛一亮,朝着自己的方向道:   “释沉师兄辛苦了。” 第28章 沽名钓誉?   ◎长得这样美,心肠却坏透了◎   “释沉师兄!您辛苦了。”   叙燃:“……”   她背后正在下船的一众佛修们:“……”   “不辛苦。”   大和尚含着笑意的声音从她背后传来。于是下一秒叙燃跟已经傻在原地的武僧鉴明就眼睁睁地看着, 那名大和尚在自己面中轻点几下,露出内里失去五官修改器作用后一张清隽的脸。   再接着,他抬起手, 将头上的假发套也一并摘了下来。   叙燃:……好饱满锃亮一颗头。   武僧鉴明:……我之前是不是往释沉师兄的肩膀上抹鼻涕跟眼泪来着。   做完这一切后,大和尚先是朝为首两名头发花白的大师作揖,并简单概述了一下此次前往归墟市的经历。   紧接着, 才弯着眉眼转向正一脸敬仰看着自己的慧无, 口中轻声道:“多谢师弟, 将身份借给我用以暗探调查。”   慧无赶紧摇头,“能帮上您的忙才是我的荣幸!”   一众佛修们简短交流了一阵, 释沉站定于为首两名大师傅的侧方,回身看向尚且僵在楼梯上没有反应过来的几人。   “这几日同样辛苦大家了。只是事发紧急,小僧不得已出此下策, 还望诸位谅解。”   “真、真是释沉师兄……”   “不不, 没事的师兄,大家能理解,都能理解的师兄不必道歉!”   “就是啊师兄,您才是真的辛苦。”   一众和尚们大概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连说话的语气都开始小心翼翼起来。   虽然说师出同门,但大乐山可不仅仅只有一个山头。诵经者、武僧、心传、菩萨道、罗汉……所修派系与修为的不同使得除了日常通用的大课之外, 他们平日里基本上见不到其他派系的同门。更别说是这位传说中的大乐山首徒、佛道之光。   更多的佛修,只曾经在大乐山传道课程的结尾远远见过一次释沉。   彼时这位佛子刚结束了以身渡世整整九十载的历练, 回到大乐山, 以成佛真身授道将这几十年的经验之谈分享给其余弟子们。   那一天大乐山的中央讲堂人满为患,就算是找不到位置狼狈到去扒墙头, 也要拼命想看一眼从释沉得道真身四周散布着的巍峨金光。   甚至不少修为处于瓶颈期的佛修们当即盘坐进入冥想状态, 竟是被那金光激化着步入顿悟。不是所有人都有机会接触到一位佛修的成佛真身的, 而释沉那一天却开门向大乐山的所有弟子传授经验佛法,光凭这一点,他在无数佛修心目中就足以配称得上是佛道之光。   而直到现在,以鉴明为首的一众佛修们都没反应过来,他们竟然与传说中的那位佛子师兄同吃同住了近一周的时间。   所有人的脸上都挂着一种如梦初醒般的梦幻。   叙燃盯着朝自己弯着眼笑的大和尚看了半晌,她扯了扯嘴角,无声朝对方发去一句单向传音。   ——你可真是老太太穿棉裤,一套又一套啊。   释沉:……小僧就当这是夸赞了。   不知是否察觉到什么,突然人群最前方的苦无大师抬起眼,目光精准无误地停留在叙燃的身上。   身形精瘦干练的大师傅几步上前,五指并拢于胸前朝之行了个标准不出错的佛礼。   “老衲乃是大乐山少阳峰执印长老,属极乐界七大执行掌门之一,在此迎候燃道友……望燃道友此次极乐万佛之行,能够收获内心所期冀的夙愿。”   叙燃向前的脚步顿了顿。   在临行前,她倒是从慈年大师那听说过苦无的名号。   当今世上最博学,理论佛法精深的苦无大师,极乐界大乐山的执行掌门之一,堪称移动的藏经书库,据说世间没有他不知道的经文、念不出的咒法。   更重要的是,他是释沉佛子名义上的亲传师父。也就是说某种意义上,是他将释沉一步一步带进半步成佛的境界的。   而如今这位苦无大师,喊自己“燃道友”。   并非是小友之类的长辈对晚辈的称呼,而是平辈。   叙燃挑了一下眉。   “您好,我是叙燃。”   这话除了简短点,老实说挑不出什么毛病,可偏偏苦无大师还没说什么,他身边的那个同样满头白发的老头斜眼瞥了她一下。   “哼,现在的小辈,啧啧啧……”   一句话被他念得颇为阴阳怪气,不过好在似乎是看着苦无大师在场的份上,那老头也没再多说什么,咂了几番嘴后便揪着一名佛修询问在飞船上发生的具体事宜去了。   直到后来叙燃才知道,他包括那一众大小和尚们见到自己后的态度或奇怪或平静,原来并不是因为他们已经见惯了得道成佛的佛修。   而是不知道哪来的消息,说是归墟市今年为了要到一个万佛会的名额,而不惜花大代价拿“新世纪继释沉佛子之后得道的第一人”这个名头来炒作,以此吸引大宗企业融资,争取在五年之内摆脱“修真界最烂城市”的标签。   这一路上,来接叙燃的大小和尚们对她的态度都算得上平淡,不讽刺也不高抬,大概是因为选的人都一心修炼并不怎么关注这些。   等到她后来真正踏进大乐山,遇到从全球范围赶来参与万佛会的参差修士们,看见无数像是在鄙夷着跳梁小丑似的目光,才意识到外界对于这件事真正的态度与看法。   而此时此刻,一行人浩浩荡荡地走出天仓星号飞船的接送出口,准备正式进入极乐界。   叙燃跟着人群行走在那条凌驾于云层的问天路上,手肘往边上戳了下武僧鉴明。   “苦无大师身边的那老头是谁啊?”   鉴明偏过头,也小小声在她耳边道:“那是大乐山守心一脉的长老湛心大师,跟苦无师傅不是很对盘……呃,不过洒家听我们那小道消息说,是因为湛心大师非常讨厌释沉师兄。”   叙燃感到稀奇,“你们那竟然还有人讨厌释沉,为什么?”   ——“因为小僧嘴笨,性子也呆,不讨长辈喜欢。”   身旁的另一边方向传来大和尚带着笑意的嗓音。只见不知何时,他与前排的苦无大师汇报商议完毕此次天仓星号飞船与67区的相关事宜,就也放慢步伐跟在了他们这一头。   叙燃皮笑肉不笑,“我怎么看你忽悠话张口就来,人也说死就‘死’在飞船上,一套套的不像是人呆嘴笨呢。”   武僧鉴明连忙试图捂她的嘴,“现在就算了,要是到了极乐界你也这么说释沉师兄,是会被人骂死的!”   叙燃啧了一声。   他们这一行人清一色的大乐山佛修法袍打扮,中间再跟了个年轻貌美的女子,走在入境的问天路上相当惹眼。   身前身后的一道道打量目光已经多到远超出了“偷偷看”的程度,叙燃习惯了各种负面意义上万众瞩目的视线,故而没觉得有什么。而释沉大概是同样习惯了鲜花与掌声中万众瞩目的目光,神态如常地跟在他们身边解释道。   “湛心师傅所修一脉注重炼体固元,而对于境界修炼这方面可能有所疏忽。多年来其派系下弟子在冥想练功方面技巧越发精湛,提倡顺应自然、顺势而为,所以可能不太喜欢小僧的种种做派吧。”   叙燃笑了一声。   低情商:争了那么多年不仅自己比不上人家,就连弟子也比不上人家已经成佛的出息大徒弟。   高情商:在冥想方面的技术越发精湛。   这笑声落到前排的苦无大师与湛心大师的耳朵中,后者猛地转动脖颈向后看过来。   叙燃嘴角的笑弧度更大,挥手朝对方打了个招呼。   一瞬间湛心大师脸上的神情都精彩起来,视线在齐刷刷笑着的两个佛修之间来回转了几圈,重重哼了一声后回过头去。   “小辈之间的探讨交流固然重要,但其中的距离与分寸总该掌握好,更何况是男女之间。”湛心大师语气中意有所指,“师兄,莫不是该管管徒弟了。”   苦无大师抬起眼,神情莫名。“师弟,老衲没记错的话,前些年慧空的大徒弟不是在巡回讲禅时认识一姑娘,姑娘对他一见倾心非要结契。这不闹了好几年,前些天跟姑娘一起回极乐了,说是要请全宗喝喜酒。”   在湛心大师有些扭曲的神情中,苦无大师语重心长。   “老衲最近与一好友约定,重生节后便相伴去染一荧光霓虹胡须,白昼吸光夜晚变色的,可好看。师弟啊,时代变了千万年,怎么你还是跟老古板似的?”   湛心大师:“……   湛心大师老脸被激得直抽抽,嘴唇抖了半晌说不出反驳话,只从鼻腔间挤出好大一道哼声,甩着袖子丢下一众人自己先回了宗。   有弟子犹豫着想要上前询问,苦无大师揣袖一派风轻云淡。   “让他去,自个儿别扭几天,想通了就好了。”   弟子只得踟躇应下。   叙燃跟着佛修们一起,在问天路尽头的入境关卡处录入了身份识别系统。   等到脚步真正踏进极乐界,扑面的人群嘈杂与空气中浮动着的淡淡檀香一股脑朝之涌来,她才真正切身实地体会到这是有别于归墟市或者大乐八野的另一片土壤。   大大小小的佛塔楼阁悬浮在空中,入夜的缘故,从漆黑天际倾洒下来的投影星宿落满一层层华美建筑。浮动着的水榭亭台在一声声转经响下映照霓虹光影,不知名的佛修道修乃至新星时代崛起的科学院修士们交错着擦肩,檀铃与光剑碰撞,又彼此交融于万籁的嗡响中去。   宛如古早凡人话本中,囊括所有对于仙人幻想的城市。   “因为临近万佛会,极乐界在一个月以前就已经在做准备了。若是燃道友平日上街,看不见这么多人。”   释沉步行在叙燃身边,这样说道。   “人多挺好的。”叙燃与一名身负重型电子炮筒的修士擦肩而过,淡淡道:“这样热闹。”   释沉怔了一瞬,霓虹投影光线在眉目间流转,随即他笑了笑。   “热闹确实挺好的。”   等到乘坐悬浮缆车上了山,出示万佛会的邀请函后越过护山大阵,真正踏进大乐山地界,法号为释沉的佛子也开始真正投入了忙碌之中。   至少光是在山脚下的时候,叙燃就看见不断有信息弹出来找大和尚说着些什么。而一进山门,几名长老打扮的佛修就匆匆拦下苦无大师等人,火急火燎地要将其带去会议室。   好在释沉临走之前交代了让其他人安排带路住处,很快,叙燃便被带到了一处独栋样式的待客僧房前。   “前来参加万佛会的客人基本上都住在这一块,道友可在手环上录入我的联系方式,有什么事情直接传讯我就可以了。”   负责带她来的小和尚大概也就十几岁左右的少年模样,两颊的婴儿肥都还没完全褪去,神色与做事间就已经一板一眼起来。   叙燃想起小丙,又考虑到之前在小电音寺白吃白喝住了那么多天,这会儿来佛道发源地的大乐山参加个万佛会怎么说也得带些伴手礼回去。   小丙那小子从来都没有出过归墟市,如果他也有机会来大乐山进修……   叙燃垂眼盯着僧房前一块空地上的斑点看。小和尚本来一板一眼地完成任务后便打算走,看见她垂睫放空似的姿态,不知怎的,脚步顿了下来。   “你……释沉师兄之前交代过,说在万佛会正式开幕之前,道友最好不要随便出门。”   叙燃挑眉,“哦,和尚倒是没跟我说过这些,为什么?”   小和尚的神情看上去有几分复杂,还是没忍住道:“你是真不知道还是装不知道?其实……其实我看你不像是那种沽名钓誉之人,好好的道途不走,为什么非得走歪门邪道呢?”   叙燃终于将视线放在小和尚身上,神色间看起来有几分茫然。   她心道不应该啊,在成佛之前自己除了一个“天狼神前道侣”的称号比较出名一点,什么时候“歪门邪道”这一点特征也开始出名了?难不成自己扛枪打人的视频都已经传到大乐山,连一个小和尚都知无不尽的地步了?   看到她这幅神情,小和尚却误解了什么,一向崩得极稳的脸庞上有些怒意。   “师兄跟我都是好心劝你,不想看你继续沉沦,你还这样不知好歹!哼,长得这样美,心肠却坏透了,真不知道佛修里怎么有你这种人!”   说着,少年气冲冲地撂下一些日常生活用品就大踏步离去。   “……”   被留在原地的叙燃才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被骂心黑手辣不是头一回,这样被个小屁孩骂得云里雾里的还真是第一次。   她冲着对方离去的方位偏了偏头,半天没想通之后干脆也不再去深究。推开自己那间僧房简单熟悉了一下环境,就收拾收拾准备去探一探大乐山。   至于小和尚所谓的告诫?   开什么玩笑,从一开始叙燃同意来参加这个万佛会的目的就只有一个——提升境界,爬榜变强。   被骂算什么,名声臭又怎么样,等到她站得比谁都要高的那一天,曾经那些骂声就只会变成迎合讨好的奉承。   叙燃推开自己那栋单间的僧房竹门。   大乐山呈现出的一种整体修炼环境用一个词来形容的话,大概是“返璞归真”。   一路走来能够感受到令人毛孔舒张的充沛灵气——比归墟市空气中仿佛永远也散不去的化工废气要纯净不知道多少倍——而角榭亭台,花草灵植,甚至还有规划出专门分类的灵兽养殖,都与外界城市整体的科技化快节奏化大相径庭。   她挺喜欢这里的,主要是因为灵气很足,修炼起来会更高效一点。   “哈——”   “嚯——”   “哈——”   没走出几步,就在叙燃所居住的那栋单间僧院的隔壁,她听见了阵阵练功时所发出的破空与喝声动静。   隔壁的僧院是一处规模较大的连排房间,带有占地面积相当大的一块院后空地,门板上方的位置由闪烁着的字符组成一行字样:   怒目禅   这间禅宗代表的僧院前没有关门,路过的修士转过头便能看见一排队列规整的武僧们,赤/裸着精壮上身练习招式的身影。   叙燃摸着下巴回忆几瞬,怒目禅应该是来自于一个以炼钢业著称的中等城市。虽然宗内是清一色的武僧,修怒目金刚道,但整体实力排名在佛修中算是比较出色的。   她目光似是短暂地与其中一名武僧对上过瞬息,那僧人怔了下,出拳的动作慢了一秒,下一刻就被带队的大和尚怒骂了个狗血淋头。   武僧抱着脑袋继续练习去了,怒目禅的带队人转过身,看见了正巧路过的叙燃。   他沉默半晌,一句话也没说。   既然人家没有切磋的意思,叙燃便就继续向前走。   她没看见自己走后,庭院中有相当一部分怒目禅的弟子不约而同停下了招式动作,低声交谈起什么。   大乐山的待客区域大概是呈几道分叉口似的弄堂形式排列。怒目禅的斜后方,是另一处同样规模较大的连排房间,上头浮动的字样写着:   妙音律   大概又是个看名字就能猜出所修派系的宗门,叙燃路过的时候听见了从房间深处传来的不知名乐器演奏。而她并未刻意收敛起自身的气息,所以当被其中一名抱着冰琴的女佛修发现之后,她淡然回视而去。   女修微蹙起细眉,倒是遥遥开口道,“你就是归墟市的那个叙燃?”   叙燃:“你知道我?”   女修张了张檀口,似是一时不知道怎么回应这话,片刻她眼神复杂地望过来。   “当然,谁不知道你?这几日抵达大乐山的所有修士们都知道你。”   这次叙燃是真的惊到了。   她站在妙音律的门口刚想要上前两步问问对方是怎么个知道法,蓦地听见隔着此处僧房的背面,传来几道淅索脚步与交谈声。   “你确定那个女佛修住在这?”   “当然,刚才我们的人在入口处看着她被领过来了,就是不知道为什么当时佛子也在那,看起来……他们关系还挺好?”   “你别几把乱说,佛子跟那种人怎么可能有交集,也不看看她配不配?呸!”   “走,廖哥,就是这间房!”   “……”   几道脚步与交谈声,分明是朝着叙燃所住的那间僧房而去的。   妙音律的那名女修同样听见这些动静,犹豫半晌后,仿佛下定什么决心般将门开得大了些。   “你……要不,你先姑且在这间院子里躲一会儿吧,有妙音律的牌子在这,他们不会硬闯进这里来。反正,没几天就是万佛会的开幕了,忍忍就过去了。”   她抱着冰琴,有些担忧地望了眼沉默不语的叙燃。   “唉,我其实也能够理解,毕竟这是你们城市裁决者做出的决定,你也只不过是被推出来的棋子而已。我看你这么年轻,其实也不是不能及时止损。你现在先别理那些人,他们也就是看不惯想要在弱小者身上撒撒气罢了,现在选择修佛飞升的人越来越多,其中难免会混进一些品行堪忧的修士,唉……”   下一秒女修瞪大眼睛,有些不可置信,“你、你笑什么呀?”   “他们是哪家的?”   一道堪称轻声细语的声线在女修耳边响起,紧接着是肩膀随着笑意细微耸动的幅度。   女修眼睁睁看着那个传闻中“沽名钓誉”的女人弯着殷红的唇,转身推门,竟是一步一步朝着声音嘈杂的地方走去。 第29章 地藏驭鬼   ◎后天晚上一起喝酒◎   妙音律的女修见劝她不住, 犹豫片刻后没有选择跟上来,只是默默向大乐山的负责佛修发了条传音说明情况。   她抿唇望向叙燃离去的背影,抱着冰琴叹了口气。   而另一头, 叙燃按着原路返回自己所居住的僧院。   远远就看见几名身披以金线勾勒镶嵌的繁复法袍,浑身上下透着股“爷有钱”几个大字气质的修士们围聚在那扇小破竹门前。   其中一名寸头女人抬脚将竹门踹得稀巴烂,气沉丹田大喊了声:“别以为在里面装聋作哑就没事了, 给老娘滚出来!”   就这样叫嚣了几句, 见那闪动着“归墟市小电音寺”(归墟市只有一家礼佛之地, 叙燃的法号暂时挂名在小电音寺)字样的门牌底下毫无动静,寸头女人又转身给了旁边的人一脚。   “都愣着干什么, 进去把那佛道之耻喊出来!”   叙燃悄声无息地站定在他们身后,幽幽开口:“谁是佛道之耻啊?”   站在她身前的那名修士被惊得直接弹开,一行人像是才发现她在这似的, 以神情各异的目光打量半晌。   为首的寸头女人见到她后眼睛一亮, 回头往小电音寺那块字牌下面吐了口涎水,就一副自来熟的样子想要搂她肩膀。   “呦,你也是来参加万佛会的同行?还是说是大乐山的挂名弟子啊,长得可真俊!我们在骂一不要脸的佛修叛徒,你抬头看看那行字就知道了。”   叙燃从她臂弯中掀起眼皮,看了眼由LED灯组成的“归墟市”几个大字。   “嗯, 怎么了?”   寸头女人一脸惊讶,“你不知道?归墟那垃圾城市今年为了一个万佛会的名额, 就选了个妖魔鬼怪出来碰瓷佛子, 还说是什么新纪元伊始,继极乐佛子之后得道成佛第一人, 我呸!就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 为了钱什么鬼话都敢说!那个什么叙燃也是个贱的, 不就是为了成名吗,呵呵,往自己身上泼粪第一人!”   对着空气骂了几声,寸头女人终于解气似的转过头拍了拍她的肩膀。   “对了,我们是地藏驭鬼门的,来自城市‘幽暗丛林’。你要不嫌弃的话可以跟他们一起喊我声廖哥,妹妹你怎么称呼?”   她微笑道:“叙燃。”   寸头女人:“……”   其他弟子:“……”   女人搭在她肩膀上的手臂以肉眼可见的频率僵硬起来,叙燃就着这个姿势回头看她,语气中倒还是轻描淡写的意味。   “原来是因为这个啊,怪不得我总感觉那小和尚跟其他人的态度都奇奇怪怪的。”   “什么奇怪……”   绰号大概是叫什么“廖哥”的寸头女人盯着那双漆黑眼睛,下意识顺着她的话接了下去。后一秒,她猛地反应过来什么,神情一下子便难看起来。   “你是叙燃!你就是那个叙燃?!”   “是我。”叙燃从善如流,抬手便从虚空中掏出把开光双持贝/瑞塔,“要打一场吗?我是归墟升天榜第3位,你呢?”   寸头女人盯着她的目光从开始的犹豫变成了阴沉,“你是在挑衅老娘吗?”   “不啊,我……”   叙燃话未说完,下一秒却见眼前的景象瞬间被笼上一层阴翳似的,连带着空气中原本令人心旷神怡的花草香都转变为阴森彻骨。   她皱起眉,身体本能反应使得她下意识抬起枪管,从迷蒙阴翳中刺出的法器与冷硬枪身碰撞在一起,特殊金属相击出一种奇异的铮响。   在瞬间转换充斥着诡异气氛的一片领域中,寸头女人手腕上的条码浮动出一行文字。   【姓名:廖燕娇   身份:佛修(地藏驭鬼)   实时排名:幽暗丛林升天榜第14位】   叙燃感受到此刻她所踏地面都开始凝结出一层冰霜,彻骨的寒意与恶意仿佛是从骨头缝里透出来的。而不知什么时候,其余几名地藏驭鬼门的弟子们都消失在原地,她好像是被拉入了一种极为特殊的领域之中,眼前所见便只有对方想让自己看见的东西。   叙燃身体一边不受控制地战栗发抖,却从喉腔中发出一种断断续续的笑声。   寸头女人廖燕娇于是更加愤怒,虚化的身型从领域中一步步走出,怒喝道:“你到底在笑什么?!”   “有趣起来了,哈哈哈哈……”   分不清是因为身体的颤抖还是笑音本身的病态,叙燃高高咧着唇角,即便是身体抖成这样手腕却纹丝不动地端着。   她眼睛眨也不眨朝着寸头女人的位置开枪,一共两柄双持手/枪握在掌心,勾勒着的印刻咒文宛如凌乱线条的涂鸦划在枪身上,莫名与眼前森冷可怖的领域有那么几分相配。   “这又是什么鬼武器……”   廖燕娇咬牙骂了几句,也不打算再与她多废话,手中法器一闪竟是越过子弹朝着这处凌冽攻来!   擦身而过的那一瞬间叙燃看清楚了,寸头女人手上握着的法器,是一把降魔杵。   刹那间,甚至避开的身型脚步都还未站稳,两个人几乎同时选择再度旋身朝对方攻击而去!   双持□□特点是弹匣存储量巨大,且射速极快,可以满足不间断的换枪子弹连发。但也因此牺牲了子弹的威力度与准度,且射空两个弹匣之后所需换弹时长大幅度增加。   叙燃对于这类枪械再熟悉不过,故而时刻都注意着子弹的存余量,只在有把握伤害到对方的时机才会精准开枪。   而就这样与廖燕娇消耗了一会,再一次可以说是极为轻松地避过降魔杵的攻击,此时叙燃全身上下的感知系统都在齐声朝她尖叫。   不对劲。   她一边嘶嗬地低笑着,一边暂且停下进攻的动作。   寸头女人廖燕娇目前来说展现出来的修为能力都极其普通,甚至那造型奇异的法器降魔杵,目前来说所能给她造成的全部伤害,也不过就只是放出几道金光射线扰乱她的判断。   廖燕娇所展露出来的实力,根本就没有达到一个中等城市升天榜的前20名应该具备的基本修为。   “怎么不打了?你不是还挑衅老娘吗?”   廖燕娇隔着一臂之间的空隙朝她怒视,叙燃余光间似是瞥到那人掌心的降魔杵中段,所雕刻佛像的神情开始旋转着改变了。   她极为仔细地盯着那把奇特法器,发现三段杵棒的中间一段,佛像的雕刻手法极为怪异。既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慈悲低眉菩萨也不似怒目金刚,反而带着股鬼佞的邪气。   而直到移开视线继续交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即便强迫自己的注意力集中在女人身上,那些诡异狞笑着的佛像却似无尽梦魇深深印刻在叙燃脑海中。   谁家的佛像会是长成这个样子的?那供奉这种佛的得是啥家庭啊?   叙燃边开枪边暗忖,而掌心的双持手/枪招招狠辣地朝着人体的要害处打去,都是存心下死手的杀招。   廖燕娇在身上多出几个血洞之后勃然大怒。   在又一次她眼睁睁目睹着细密的子弹朝自己射来的时刻,她突然狞笑一声,竟是不躲不避地硬挨了这几枪,而在转瞬间拉近自己与叙燃之间的距离。   “你打够了吧?该老娘了!”   寸头女人掌心紧握着那把降魔杵,反手拽着叙燃手臂不让她脱离,佛像下的尖端狠狠往其左腹刺了下去。   叙燃瞳孔紧缩一阵。佛像雕刻的神情在一刹那又转变了,不再是眼含慈悲唇角却邪肆的狞笑,而是完完全全变为了生啖骨肉凶煞鬼胎的邪祟!   阴冷绝望到骨髓里的恶意与死气在一瞬间顺着降魔杵刺入的伤口直达全身,叙燃甚至感觉到自己的血肉在被它吞噬,像是有几只看不见的恶鬼扑身而上一点一点啃噬她的皮肉。   她手腕撑地,感受到那股顺着皮肉钻入体内的极端痛苦。心脏鼓胀声几乎是在耳边炸开,混合着自己不受控制的断断续续笑声一起,宛如身处阿鼻地狱。   下一秒,从叙燃眼睫尖端滴落的汗水蒙蔽视线,她突然察觉到好像并不是错觉。   她此时此刻是真的,身处未知无名的森冷炼狱。   那滴缓缓坠地的汗珠中,映照出了四周扭曲衰败的糜烂惨景。   还没等叙燃站稳身形,随着赭褐色铁幕之下一道金光轰然降临,在四周荒芜的废墟之上,座座森然佛像应声诞出。   宏达肃穆的梵音从四面八方涌来,而梵音深处,座座六眼十二臂的金身佛像桀桀怪笑。   或低眉邪佞或哭眼笑颜,明明该是庄严肃穆的氛围,却硬被这波谲云诡的炼狱景象所扭曲冲淡。狰狞佛像在她面前嬉笑着生啖人骨,她意识到,这里应该是地藏驭鬼门秘法中的一种领域。   “这幽暗丛林城市里供奉的佛怎么都这幅鬼样子?”   叙燃摇摇头,又被自己逗笑似的咳喘着笑了两声,“佛子看了都要说一句‘妖魔鬼怪快离开’,哈哈哈哈……”   笑声未落,一座佛像猛然俯冲过来!   背后的十二只手臂上各握着一把钩戟长铩武器,三头分别呈笑、哭、怒的神情朝之攻来。事实上与其说是“佛像”,它更像是一只跳动着的重度畸形的大猴子。   叙燃毫不犹豫地祭出双枪,衔接无缝的密集子弹下,勉强能够在十二只手臂下获得一丝喘气的空隙。   可偏偏在那诡谲金光深处,所诞生跟来的不仅仅只是一座佛像。   细密如骤雨的子弹轰碎了一尊佛像的其中一个脑袋,饶是如此,她也不禁被后续仿佛无穷无尽的手臂与桀桀怪笑弄得有些分身乏术。   叙燃在原地偏了偏脖颈,突然猛地退开身形,沿着领域的黑雾边缘处开始跑动起来。   座座佛像毫不犹豫地弹跳着追来,而从枪口/射出的子弹也一点点阻碍着它们的进攻。她掌心所握着的枪械也从开始的双持贝/瑞塔换到霰/弹枪,再到步/枪、喷子……   现在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空间,来给她拉开距离换上更加具有杀伤力的重武器。   哪怕只是脚下步伐稍微慢了一个身形,下一秒皮肉便毫不客气地被身后桀桀怪笑的佛像撕裂戳穿。   不断有连串的血珠滴落下来,叙燃余光目睹自己的血溅落在地上,下一秒咬得死紧的佛像们竟是避开那处位置才继续追击。   她蓦地反应过来什么,牙关紧咬着,停下奔跑的脚步。   一瞬间,密密麻麻看一眼都觉得邪门的佛像弹跳着追过来。   无数条手臂扒着叙燃的皮肉,不断在脖子上旋转着的脑袋或哭或笑地呲着青面獠牙,挥舞着钩戟长铩在她身上戳出数个冒着血洞的伤口。   青面獠牙的佛像撕咬着她手臂上的筋肉,嚼在口中大快朵颐。叙燃痛得眼前都开始阵阵发黑,愣是硬生生地挨了一会,掌心泛起的焰火在密密麻麻的诡物中曳动。   “……”   突然,在场无数的桀桀怪笑中间,多了一道有些哑的女声低笑。   正在撕咬着血肉的诡异佛像们下意识集体停顿一秒,好像才后知后觉,那道笑声正是从底下的这幅身躯中传来的。   血肉模糊身躯的背后,蓦地睁开一双低垂着的巨大眼睛。   叙燃从满目猩红中睁眼。   喜怒、痛苦、悲哀、恐惧、欢乐……种种人为定义上的情绪自那双眼睛中消散,它在至高处的顶端低垂着俯瞰世间,怀抱无悲无喜的淡漠神性。   庄严肃穆的金光万丈中,自同样低垂眼睑佛修的背后,诞生出三对六臂,流畅优美的肌肉曲线紧绷屈起,呈向三种方向的弯折。   而那六臂却并非是触得到摸得着的实体,整体呈现散发着淡金色光辉的拟态,宛如教典中神圣者的巨大六翼,收拢时能将一整具身躯严严实实地遮挡在庇护之下。   叙燃垂着眼睫,即便身上的伤口依然狰狞地向外渗血,也丝毫不影响她周身的神性与慈悲。   背后从虚空中诞生的金色六臂却并未合拢护住身体,而是蓦地朝向六个方位做出一个抓取的动作。   ak、霰/弹枪、炮筒、刻印大狙、M4、喷子……   六只手臂各持一枪械,齐齐对准了领域边缘貌似面露惊恐的尊尊佛像。   “阿弥陀佛。”   殷红的唇缓缓开阖着,从中吐露出一道近似叹息般的语调。   “愿你们,早登极乐。”   “……”   震耳欲聋的枪炮轰响席卷了整一片被笼罩的领域地区。   ……   当大乐山的负责人员接到之前妙音律女修的传讯消息后匆匆赶来的时候,看见的便是印有“小电音寺”字样的僧房前,一众地藏驭鬼门弟子呆若木鸡的神情。   他们的面前还坐着另一名面容姣好的女修,此刻面色却有些惨白,接合起现场的情况来看就像是被仗着人多的大宗给霸凌了。   先前负责接应叙燃的那个小和尚狠狠皱了皱眉,虽然心中也不喜归墟市以及女佛修的沽名钓誉做派,但也不能不管这事。   “请各位道友尽快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然我便要喊人过来处理了。”   小和尚绷着脸一字一句地说道,而一众地藏驭鬼门的弟子却像是没听到他的话,依然以一种没反应过来的视线看向那个盘坐在地上的女佛修。   终于,“被以多欺少霸凌”的女佛修在原地咳了两声,彻底从真身状态清醒过来。   这也是叙燃第一次在实战中开启自己完全体的成佛真身。   在之前她一直就以为这个会出现在自己身后的大家伙只是个摆设而已,就像是为了告诉其他人一声,“诶你看我有佛身哦我得道了哦”,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屁用。   没想到这一次竟然在实战中被逼出了真身的另一种用途?   叙燃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乃至再看向寸头女人时眼神都柔和了一些。   “廖燕娇……”她因为精力的过度使用而有些沙哑地喊道。   下一秒就被寸头女人狠狠地瞪了一眼。   “不许喊那个名字!要么喊廖哥,要么就给老娘闭嘴!”   廖燕娇下意识地怒斥道,当她看见叙燃的眼睛后又瞬间反应过来什么,捂住自己的嘴。   良久,她踟躇开口,“你……你竟然真的、没骗人,你……”   廖燕娇话没说完就被打断。   “小僧说了,请诸位道友立即回到自己的房间,不然就喊武僧过来采取强制手段了!”   从小和尚的视角看过去,便是“霸凌者”仍不死心在自己眼皮底下都想要动手,他紧绷着脸,硬邦邦道:“不管诸位在外界是什么情况,但是大乐山不容许同行欺凌行为的出现,还劳烦各位道友收一收自己无处安放的精力,留在大会开幕之后再放出来。”   “啧,”廖燕娇狠狠皱了下眉,像是终于反应过来还有这么个人在旁边。   她下意识便想拿身份来压小和尚,后一秒却听见叙燃拍拍衣摆从地上站起来的动静,而后者道:“廖燕娇,我的升天总榜积分加了249.3,应该是算上了你们幽暗丛林城市的积分系数得出的。”   “都说了别喊老娘廖……你加了两百多?不应该啊,按照老娘的排名来说,击败分应该没有那么低的。”   叙燃点点头,又垂眼看向自己手腕上的条码。“可能是因为你没死也没受什么伤,而我取胜的手段有那么点派系克制的意思吧。”   为了方便排榜以及统计人数,只有同一片地区升天榜上的修士们可以击败对方取代排名,而若是挑战不同区域榜上的修士,则统一采用积分换算。   升天榜分为地区榜单,还有一个升天总榜的排名。   地区榜单很好理解,出生于这座城市的修士击败了地区榜上的第几那就晋升成第几。而这样的地区排名同时也会换算成积分,根据综合积分的多少来排列全球范围的修士,方便大家查看自己在总升天榜上的排名。   例如叙燃现在的积分是23045.78,这个系数在归墟市是第3位,在升天总榜就是第2849位。   积分增加对应排名上升,等到升至总榜的前100位,便就是足以称霸一方的人物了。   听完她们两人之间云里雾里的对话后,小和尚眉头皱了一下,但随即也并未多想,只是站定于叙燃跟前让她“赶紧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去。”   叙燃此刻正需要时间来再更进一步研究下自己的真身,故而也难得十分好说话地冲他们招招手,转身就准备回房。   “廖燕娇,后天晚上一起喝酒。”   她临进门前回身朝着寸头女人这样道。   廖燕娇两条眉毛都皱在一起,像是想要骂她说了别喊这个名字,又一想到那人的成佛真身,这句骂便在堵在喉咙里说不出口。   半晌她烦躁地捋了把自己的脑壳,胡乱朝着那个方向摆摆手。“知道了,我请你,算是为之前……为之前冤枉你们赔罪。”   于是小和尚的眉毛也开始一抽一抽地跳。   “大乐山禁止饮酒!还请各位道友尊重一下戒律!”   叙燃再次从门板后面探出个脑袋,“没事,反正我跟他们都是半路出家的混子佛修,我们偷偷喝,不影响你们的戒律。”   廖燕娇嘴角一弯笑了出来,下一秒见小和尚手已经放在喊人的通讯器上,才忙摆手道:“行、行,小师傅,尊重,我们尊重。不喝了,说不喝就不喝。”   说着,远远朝门框后的叙燃眨了下左边眼睛。   小和尚:……你们当我是瞎子?   这一头,听着庭园外面闹闹哄哄的动静声逐渐消散。   直到最后一道脚步声也趋于平静,叙燃独身一人坐在还算舒适的僧房内,再一次放开了成佛真身想要进一步研究。   她指尖缓缓触在其中一只散发着浅金色光辉的手臂上,又尝试着以精神力去控制其取物。然而不知不觉中,就这么简简单单的几个动作,她再一次出了满身的汗。   怪不得之前以六臂持枪扫射之后自己感到如此疲惫无力,甚至连抵达极乐界后体内积攒的灵力都被吸得一空。   叙燃靠着墙壁开始打坐回复体力与灵力,稍微起了点精神后便再度放出佛身训练。就这样在打坐——训练——打坐——训练的循环中,极乐界天际的日轮都已走过了一轮。   终于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叙燃抬起手指按了按有些泛酸的太阳穴,盘坐在床上长呼出一口浊气。   下一秒,她蓦地顿住身形,掌心中出现一柄短/枪,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僧房的入口处!   被长夜笼罩的房间内,似是传来一阵有些熟悉的叹息。   ——“燃道友,这次可不能再开枪了。小僧此刻怕是没有这个精力,来躲过这几枪。” 第30章 蓄意轰拳!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是章鱼精◎   叙燃垂眼望向枪口指朝的位置, 半晌道:“怎么,又是‘同行之间欢乐友好的夜间佛学研讨会’?”   过了片刻,从大和尚的位置才传来一道笑声。   笑音过后便是断断续续的咳喘, 听起来像是牵扯到了一些地方的伤口。   “抱歉,咳、咳……”   释沉缓步从黑暗中走了出来,又咳了两声后才道, “小僧无意夜闯, 只是实在是时间不凑巧, 燃道友,对不住。”   等到和尚大半个身形显露在光线能够照到的位置, 叙燃放下枪,才看见他僧袍上有大片大片的血污,和尚的其中一只手腕甚至在不受控地颤抖着。   她眼看着释沉拖了张板凳过来, 又保持在一个礼貌的距离坐下。整个人缩在一张小板凳上低声咳嗽着, 分明有咳出的血迹沾染在了破损衣袍上,看起来有些可怜。   沉默片刻她开口道:“如果……你不幸死在我房间里,我是不是这辈子都再踏不出大乐山了?”   大和尚沉默一秒,“小僧私以为……我努力一下应该还能再活个几百年吧。”   “哦,那没事了,”叙燃指尖擦过枪口, 将之收回至储存空间中,“发生什么了?”   释沉坐在原地调整了几番呼吸, 才缓缓道:“几分钟之前, 小僧刚从67区回来。”   叙燃抬手默默戴上防毒面具。   释沉:“……别担心,燃道友, 小僧回来的时候消过毒的。”   在大和尚有些断断续续的叙述中可以得出, 67区红桦之城目前的局势情况不容乐观。甚至一度如同他们预料中那样, 这场突如其来的瘟疫仍在持续扩散蔓延。   “现在整个红桦市都被隔离了,任何人进出都需要经过层层检查,随着‘奈何’监管势力在内的其他高层介入,隐藏在红桦市中的播种人们也在陆续被剿灭。”   “源头呢?还没找出来?”   释沉摇摇头,“科学院的人手已经在着手分析播种人们身上所携带的病毒体了,只是背后的策划者依旧在暗处,小僧这次跟随上八城的维和部队进入67区,正是为此而去。只不过半路突遇变种人暴动,我们的队伍受到了点损失。”   其中具体的事宜大和尚也没有多说,叙燃猜测是涉及到更深层保密协议的东西,她也没再细问。   “不过目前来说好消息是,释宁师弟已经找到了,此刻正在隔离区接受治疗。对于自己遇害被播种人顶替一事,他的记忆并不完全,像是被人为手段洗去的,极乐界的医修那边还在查明情况。”   叙燃安静地听他说完了全程,等到僧房内再一次重归寂静,她才掀起眼皮无声地看向释沉。   为什么要同我说这些?   这话她没有问出来,但对方显然已经明了其意味。   “燃道友,”释沉突然开口,以堪称郑重的语气喊了她一声。“目前的研究发现,佛道传承真身秘法,能够对这种程度的瘟疫起到一定的克制。”   叙燃明白大和尚这次是因何而来了。   “大乐山的传承功法天生克制这类瘟疫变种,而成佛之人的化形真身能够使得这样的克制发挥到最极致的作用。只是以师父目前的身体状况来说不太适合进行如此强度的高危任务,瘟疫的病毒对他来说也更加容易被感染,故而此次上八城议院找到小僧,希望大乐山能够搭把手共度难关。”   “议院这边也需要时间来做充足准备,等到下一次进入红桦市,大概恰好是在万佛会的末尾阶段。”大和尚目光沉沉地看向她,“燃道友,你放心,小僧不会来逼迫你做决定,也不会拿‘这是你应该负起的责任’之类冠冕堂皇的话语来压你,你不必为此过多忧心。”   叙燃却突然扬唇笑了起来。   如果这个时候,大和尚说“小僧此举是为天下苍生”,或者哪怕只是随便一句“你既然修佛就应该有这样的觉悟”,来站在道德的高峰上傲慢地低头同她说话,那么叙燃会端起枪直接把他给“请”出去。   但他偏偏说的是,我不会逼迫你做决定。   她边笑边摇头,叹道:“不愧是佛子,把控人心是一把好手。”   释沉只是微笑,“还是不及燃道友。”   “只不过,你凭什么相信我?”笑够了,叙燃话锋一转,朝着小马扎上的大和尚偏了偏头,“归墟市欺世盗名,派一个骗子佛修以‘成佛第二人’的名号来参加万佛会,存的是沽名钓誉,以恶名敛财的念头。”   “和尚,你凭什么认为,我这样的人能够成佛得道?”   这话倒是问得释沉难得思索了几瞬。   叙燃等着看他怎么编,很大概率上她几乎已经预料到佛子有可能的回答。   为了能够顺利让她同意前往67区红桦市,此时此刻大和尚的回答无外乎这么几种——慈年大师话术同款的,我第一眼见到燃道友就知道你有大造化;燃道友很特别,是我这几十年来见到最特别的佛修;大道有常,所有的存在即合理,燃道友的处事是佛道不多得的清流。   诸如此类的话术,她一分钟之内能想出一百八十种。   下一秒,她看见大和尚沉思几秒,缓缓开口:   “其实,顿悟境的佛修之间会彼此感应到对方的真身存在。小僧见到你的第一眼,就察觉到了燃道友背后的真身投影。”   叙燃:“……好,不愧是你。”   “不过……燃道友竟然不知道这种‘感知’存在吗?”   片刻后,释沉似是察觉出端倪,“你如今看小僧,是也感知不到其中存在的特殊磁场?”   叙燃凝眉仔细朝着大和尚看过去,几乎上下左右都扫视了个遍,愣是没看见一点他所谓的真身影子。   在短暂的惊异过后,释沉从小马扎上站起来,行至与其一臂左右的距离停下。   “不能用‘眼睛’看,燃道友,丹田运气,然后你尝试着取得与真身之间的联系,用……不不,不是释放你的佛身,不过等等你……”   瞬间,大片耀眼的金光笼罩在大和尚周身,甚至将整间僧房映照得如同白昼。   叙燃正忍耐着体内的乏力跟其中一只不听话的手打架,半晌才听见释沉的话,啧了一声。   “抱歉,我以为你刚说的是要开真身看,开早了。”   释沉却目睹着那片金光璀璨,怔在原地。   “……和尚,和尚?释沉师傅?”叙燃喊了对方几声,见大和尚依然神情怔怔,忍不住高高挑起一边眉。   “怎么了,我的佛身是有问题吗?还是说手臂太少了,它是个残疾早产儿真身?”   “啧。”   释沉依然没有给予回复,盯着她背后那大片虚影的目光近乎呆傻。   于是叙燃情绪也不免受到几分影响,摸摸其中的一只手臂,语气悲哀,“唉,这怎么还是个残疾佛身啊?你说或许有没有一种法子能给虚体佛身也装上机械义肢的?和尚,你的真身有几条胳膊,大不了我再装几只手就是了,你别这幅样子啊。”   释沉终于从极度震撼中清醒过来,总是挂在唇边的笑意也消退几分,抬眼以极端复杂的目光看了她一眼。   随后,他点开手腕上的终端,竟是连通了苦无大师的屏幕。   师父,现在有空吗?……是、是,请立刻来临水阁僧房一趟,对,是燃道友的事情……   叙燃从未接受过正统的佛门修炼教育,也不认为自己成佛也好、化形出的真身也好有什么问题。   如今看到佛子甚至都开始喊师父了,她眉心抽跳一瞬,意识到如今怕是不仅仅只是早产儿的问题了。   不过几分,这间修筑在大乐山偏远静谧之处的待客僧房,继佛子之后又迎来一位尊贵的大主持。   甚至叙燃准备开口打个招呼的唇形还没张开,苦无大师顶着一身夜间寒露行至她面前,语气听起来有些喘,但仍尽力放缓嗓音道:“燃道友,可否让老衲看一眼你真身的形态?”   释沉站定在他身边,神色有些凝重地朝之点了点头。   熟悉的耀目金光再一次笼罩僧房。   “……”   苦无大师眼睛几乎一眨都不眨地盯着那三对六臂。似是注意到人为的目光,六只闪动着虚影的真身手臂猛地交叉环抱,摆出一副“你瞅啥”的高傲姿态。   叙燃淡淡道:“不是我要摆的,我现在没精力控制住它们。”   下一秒她却看见苦无大师脸上的神情转变为一种介于激动与复杂之间的微妙状态。   “密宗六臂观音……”   他口中开始喃喃着些教典中的话语,一时竟像是沉浸在玄妙的冥想境界中去了。   于是叙燃皱眉去看释沉,佛子嘴唇开合着踟躇,最终只化成一句:“燃道友,小僧释放一下我的真身,你可以先看看。”   几乎同一时间,从大和尚周身扑面而来的金光甚至比叙燃背后六臂上闪动的更为纯正。   若说一副佛修的真身将整间僧房辉映得如同白昼,那么此刻再加上释沉的,就眩目熠熠得几乎让人以为是天际的日轮坠落下了地面。   宛如直面着太阳的光辉。   叙燃眯着眼睑望向沉默不语的大和尚,看清他身后化形真身的瞬间,她明白了为什么之前这两人会露出如此惊异的神情了。   释沉背后,那具屹立的金光佛像就只是大和尚。   确切来说,是大和尚身形的轮廓虚影。高大的虚影没有面部五官,只周身流转着纯正庄严的磅礴法力气息,一手前伸作揖,一手持本命佛珠。佛珠同样是只有轮廓的虚影,放大数倍后被握在真身的掌心,只这么一具屹立在背后的高大身躯,本身所携带的压迫感便扑面而来。   “自古以来,凡得道成佛之人,真身便是自己的化身。”   释沉轻声开口,同一时间他背后的高大虚影也微微向前探身,似乎想要做一个伸手的动作。   而下一刻,从叙燃身后诞生的其中一只虚像手臂同样前伸,第三根流转着金光的透明手指竖起来,朝着大和尚的真身比了一个国际友好手势。   叙燃:“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其实不是人,是章鱼妖成精。”   释沉:“……应该、咳,绝无此种可能。”   她盯着自己正在虚空中疯狂朝另一具真身挑衅狂舞的几只手臂看了一会,突然朝着释沉偏了偏头。   还没等大和尚反应过来不对劲,他眼睁睁看着叙燃背后的一对手臂蓦地收拢攥拳,以谁也没有反应过来的速度往对面的高大虚影身上轰了一拳。   叙燃:“啊,抱歉,我就是想试试这俩虚影能不能打到对方。”   释沉:“……被打到了,很疼。”   叙燃:“对不起,你忍忍吧。”   释沉:“……”   趁着现在苦无大师跟佛子这俩走在佛学研究前沿的佛修都在这里,叙燃干脆也放开了试验真身的用处。   她本体的掌心一翻,手中便多了一把ak。下一秒果然不出所料,一把放大数倍的浅金色ak枪械虚影同时也出现在了其中一只手臂的掌心中。   “我想说,真身是只能握住自己的本命法器吗?今天下午的时候我试了一天用真身取物,发现好像不太成功,是因为它们的形态是虚影的关系吗?”   释沉点点头,“嗯,只有自己的本命法器才可以投射到真身的‘手中’。但除了取物之外,你若是想要以真身进行攻击,也是可以做到的。”   见叙燃背后那六只手臂又再次蠢蠢欲动起来,大和尚果断收起自己莫名其妙就挨了两拳、此刻正显得有些委屈的真身投影,掩饰性地咳了一声。   “燃道友在得道之后,是从来没有使用与感受过真身吗?”   “是啊,我一直以为它只是一种象征而已,就类似于告诉别人我踏入得道境界了。”   叙燃皱了皱眉,“要是早知道的话,我就早点开始修炼佛身了。”   刹那间释沉回忆起在这短短几天之内,所经历与目睹的眼前佛修所出生城市中的种种乱象惨景。别说是系统性的指导教学,就连归墟市唯一的礼佛之地小电音寺,恐怕都有心却无力提供给她太多修炼上的帮助。   好像眼前的佛修一直以来,都没有机会接触到对于他们来说甚至觉得是最简单基础不过的入门级别教学。   大和尚抿了抿唇。   “燃道友,其实你……”   他刚想要说些什么,却听见旁边正沉浸在自己冥想世界中的苦无大师一抚掌,神情激动。   “老衲想起来了!”   作者有话说:   住在隔壁的各宗修士们:哈哈,没睡几分钟天就亮了,真tm开心:) 第31章 真身不听话怎么办   ◎燃道友,深呼吸◎   叙燃抬眼, 与大和尚一同望向苦无大师的方向。   “六臂观音,六渡彼岸。代表菩萨欲成佛道而需修行的六种行持,教典别名曰‘六度万行’。”   上了年纪的住持大师将手中特制的念珠拨弄作响, 叙燃注意到他所持法器的四壁似是均刻有文字样式的密文,应该是有助于记忆的一种特殊方式。   “六度万行的六种修行分别为:布施、持戒、忍辱、精进、禅定、般若。”   说着,苦无大师话锋一转, 面朝叙燃道:“道友, 你还记得你当初入佛道的契机, 是什么吗?”   “换句话说,你最初是为什么而修佛道?”   叙燃站定于满身金光中面不改色, “活着。”   拨弄互相碰撞的念珠铮响停顿一秒,苦无缓缓反问道,“只是为了活着?”   “只是为了活着。”   苦无大师那双仿佛能堪破万物的眼睛静静凝视着她。   “没事, 您想说什么直接说。”叙燃回以注视, 身后的六臂似是感应到其情绪,蓦地从根部收拢又前探,宛如于瞬间怒放的花蕾。“我听说过,六度万行是菩萨道的标准,所以我的这幅真身是与菩萨道的修行有关?”   “是,也非也。”   苦无大师摇摇头, “大道会在选定的继承人身上降下重重考验,例如老衲当年临近成佛境界之际, 佛道降于我的, 便是阿罗汉道声闻四果。”   说着,年长的住持大师两只手掌前伸合十。   叙燃在熟悉的金光中眯起眼睛, 看见威严怒目的真身出现在苦无的背后。   不同于之前佛子的浩然之气, 苦无的真身甚至是带着肃杀与更深层次的超然。宛如已了却生死的圣人, 超脱于无生境界,断绝世间嗜好情/欲、烦恼忧果。   “老衲行走世间多年,如今无明烦恼已断,正是顺着当初大道降下的旨意考验,而一步步成就佛体、证入无生。释沉同样是这样,行走完大乘奉献道的那一刻,便意味着他这一轮的修行落下圆满。”   苦无大师的身边,大和尚朝她轻点了下头。   “燃道友,老衲第一次看到你真身的虚影时,以为你选择的是菩萨道,但现在看来又并非完全是这样。所以老衲问你,当初,是因何而走上了佛道升天的这条路?”   叙燃垂眼似是在回忆,又像是陷入莫名的过往思绪中去。   她当初会选择成为佛修,确实只是为了活着。   ——佛道升天这条路,是目前全修真界公认的,相对来说高效且入门最快的一条路。   她入道的契机也再简单不过。在十三周岁时被检测出灵根的那一天晚上,她从废料处理厂的垃圾堆中捡来一枚破烂终端,修好后往里下载一段佛经,然后放在地下黑赛的台子旁,边打/黑赛边放往生咒。   连续“超度”了九名黑赛的修士之后,叙燃成为了一名佛修。   在最开始,选择修佛这条路是为了活着,为了有一个能够使得自己踏上升天榜的机会。   至于后来,想要“活着”的愿望依旧不变,其中却终归是掺杂了一些其他的东西。   一点感情,一点慈悲,一点疯狂,还有——   野心。   磅礴的,熊熊燃烧的野心,使得她能够在活着的基础上,爬到古往今来甚至无人所能企及的高度的野心。   不需要站在伟人之肩,她即是另一部恢弘史诗。   叙燃从不认为自己会迈入得道境界,会成佛。   在她看来像是大和尚、像是苦无大师这种人,他们铸就佛身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他们所为真正担得上“佛道继承人”的名号。   而她,她只不过是为了利用修佛的好处与便利,来借此攀登上那条通天大道罢了。   叙燃想,大概这就是为什么自己直到现在,也没有感知到任何有关于佛道给自己留下的考验历练的原因吧。   因为从最开始,她就没有真正选择任何一条道,所以现在,这些通往佛法归途的路径们也不会选择她。   再公平不过的事,叙燃早就对此有所准备,所以并不会因此而感到失落或是别的负面情绪。有这个时间她不如去吸收更多的灵气来提升修为,或者用来改良几把枪械。   只不过,她唯一想不通的是……这幅真身,又算什么呢?   佛道既然没有选择她,那诞生在她影子中的金色虚影,又是什么?   “所以老衲说,燃道友你身上的归途,既是菩萨道,又非十行愿。”   苦无大师道:“菩萨道发由‘渡众生’的大愿,渡众生是动机。而‘慈悲心’,是渡众生的动力。老衲如今观燃道友所为,像是渡众生与慈悲心两者皆具,其上却又似蒙了一层迷雾,导致看不真切。”   叙燃:“可能因为我的慈悲是装出来的,我本身不具备这种能力。”   苦无大师看着她,却突然笑了一声,“道友可回头问问自己,真的是这样吗?”   “就是……”   叙燃偏过头,那句原本斩钉截铁的话却堵在喉咙里。   她看见自阴翳中诞生的,三对虚影手臂的上方,竟是再次衍生出了一对小一圈的投影轮廓。那对新生的手臂像是凭空而显,又仿佛生来便是她真身的一部分,在落满整间僧房的金光熠熠中,一共四对八只虚影如同绽开到极致的莲华般缓缓盛放。   而她笼罩在漫目金色的圣洁之中,亦如全息投影下低眉慈悲的神佛。   “老衲从未见过真身演变的这般奇景,也不清楚你最后的归途会走到何种境地。但是燃道友,老衲却能感知到一件事情。”   最后,苦无大师单手作揖,另一手持1080颗宝器念珠,站定于漫天金光中这样道。   “燃道友,你是这条通天路上的奇迹。”   ……   大乐山,临水阁僧房隔壁。   “那啥,妹妹……啊不是,呃,燃大师?燃大师,你有啥高效修炼的方法,给咱也讲讲呗?”   “对啊,来了大乐山之后才发现,原来佛修之间也讲究个扮猪吃老虎……诶!廖哥、廖哥,我说错了,别打别打!燃大师我不是这个意思,哎呀,我嘴快,都是我不好你别介意哈!”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被寸头女人暴打的地藏驭鬼门弟子,缓缓道:“别喊什么大师了,喊道友就好。”   一刻钟之前,叙燃刚从入定中清醒过来,就见外头又是一轮白昼过去。而廖燕娇领着一众地藏驭鬼门的弟子如约定那般,提着几桶特产酒就过来了。   她简单整理了一下自己,结束修炼状态。   单人僧房的房间位置不太够,几人干脆搬着小桌板坐到了庭园中,就着极乐界夜幕中投影出的漫天星宿对酌,倒也别有一番风味。   寸头女人廖燕娇本就是豪爽性子,当即大笑着拍了拍叙燃的肩膀,道:“好好好,没想到这次万佛会之行能够交到这么合胃口的朋友。燃道友,咱们这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了吧?这杯我敬你,干了,你量力而行!”   叙燃没说话,同样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人也是不错的人。   她顺着仰颈的姿势望了望划过苍穹的坠落星体,呼出口酒气,缓缓道:“明天,就是万佛会正式开幕了吧?”   “是啊。”廖燕娇又给两人倒了满满一杯,“今天早上的时候我看大乐山那几个掌门都忙起来了,好像听说从核心八城来了几个贵客,专门赶来参加这次万佛朝宗盛会的。”   “唔……”   上八城那几个所谓“贵客”,大概率不是为了万佛会而来的。叙燃暗忖,他们是为了隔壁67区红桦市的瘟疫而来。   “诶,不过等到几天后的辩道活动结束后,不是每届万佛会都会预留出场地给大家切磋交流吗?”廖燕娇说道这里突然想起什么,兴奋状拍了拍叙燃的一边手臂。   “我跟你说,今天可气死老娘了!出门的时候又遇到几个嘲讽你是骗子的人,我们都跟他们解释了说燃道友你是真成佛,那帮孙子竟然不相信,还反过来骂我们!燃道友你可千万得报名上台切磋,到时候你台上佛身一开,老娘就在下面亲手帮你物理打那帮狗眼看人低的脸!”   叙燃笑了一下。   她脸上本就因为摄入高浓度酒液而微微泛红,眼下再笑起来,简直像是在坠星下发着光一样。   几个地藏驭鬼门的弟子看得心悸。   酒过三巡,不知不觉中,躺倒在地上说胡话的人数开始变多起来。   等到空中投影的星宿图开始刷新,还勉强坐在小马扎上的就只剩下两个女佛修。廖燕娇同样满身酒气面露潮红,大着舌头来勾她的肩膀。   “行、嗝儿,行啊,燃,挺能喝。”   叙燃偏头躲过她的酒嗝,又瞥了眼她手中正在晃荡的酒杯,轻声道:“你搁这儿养鱼呢?”   廖燕娇:“……没有人敢这么跟老娘说话,没、有、人!”   说着,再度仰头将酒液一饮而尽。   叙燃看着她看似喝酒实则耍赖往地上倒的小动作,摇摇头,也没说什么。   正准备继续倒,身后莫名亮起的金光笼罩在一片僧院庭园中。她眯起仿佛隔了层雾气的眼,突然感到手背一痛,竟是直直从背后探出来一只闪烁着金光的透明手臂,将她手中的酒杯给抽在了地上。   叙燃:“……”   廖燕娇同样目睹了一切,张大嘴也是半天回不过神。   “不是,燃啊,你们成佛的佛修都这么、这么……奢侈的吗?用真身劝酒,不至于、嗝儿,不至于嗷。”   看着滚落在地上的酒杯,叙燃眨眨眼,对着那只手道:“你跟谁俩呢?”   八只虚影手臂狂乱挥舞起来,突然齐齐屈起八根中指,往前伸杵在她鼻子底下。   叙燃/廖燕娇:“……”   廖燕娇:“你这、这真身,还挺有个性哈。”   于是当释沉佛子经过大乐山待客庭园,再一次目睹那片耀眼金光闪烁,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情连忙抛下一众宾客前往查看的时候。便看见那间刻有“小电音寺”字样的僧房前,躺倒了数具一动不动的疑(醉)似(酒)尸(人)体(士)。   而唯二有行动能力的佛修,正狰狞着神情跟自己背后的八只手打咏春拳。   释沉:“……”   “和尚!”   即便是在因为酒醉而有些晕乎的情况下,叙燃还是敏锐察觉到了生人的靠近。她偏头大喊一声,下一秒脸上就结结实实被条闪着金光的虚影手臂抽了一下,当即抬手揍了回去,一边道:“扔把刀过来,我这就把这几条冤种真身给剁了!”   而下一秒似是听见自己被喊冤种,八只手立刻分出四只来继续跟叙燃打咏春,另外四只齐齐屈起中指,呈现变换阵型在佛修四周嘲讽盘旋。   释沉:“……”   释沉:“你千万冷静一点,燃道友。”   大和尚深呼吸一口气,但多年来与自己真身合作的经验使得他并没有在这个时候靠近明显正处于暴怒状态下的佛修跟八只手,只是遥遥喊道:“燃道友,你先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我们的真身是会随着本体的心情变化而感知到的。所以有时候在自身情绪不受控的情况下,真身失控是正常的,小僧曾经也经历过这种事情,现在当务之急是你自己先冷静。”   “行。”   说着叙燃深吸一口气,停下手中推拉动作。   下一秒她脸上再次被甩了一记重拳,大和尚惊恐看见她额间的青筋甚至一抽一抽地爆出来,连忙道:“没事没事,燃道友深呼吸,你先冷静下来,真身便也就会冷静了。”   “试着感知它,然后一点一点控制它,就像是你抬起手放下手一样。”   释沉试图以语音引导,“它是你的一部分,时刻记着,真身即是你的化身,你能够控制它。深呼吸,燃道友,吸气……”   啪。啪啪。   啪啪啪啪啪啪啪啪啪!!!   八条手臂抽出了残影!   释沉:“……”   释沉:“呃,燃道友,深呼吸,呼……”   “我日你仙人!”   叙燃阖目呼出一口浊气,猛地瞪大眼睛,再一次与八只手缠斗在一起,势头之猛烈比起隔壁怒目禅打拳的武僧更有过之而不及!   廖燕娇早就一手提着一个试图将地藏驭鬼门的弟子搬到安全地方去,大和尚看着这一头打咏春的十只手,深深叹了口气,手指已经按在通讯器上准备喊苦无大师再过来。   ——“释沉师傅,我们老远便听见这处噼里啪啦的动静,出什么事了?”   传音未拨通,僧房庭园前再度响起几道脚步声,赫然是去而复返的“贵客们”。 第32章 为了看你们求我   ◎越来越多的意识传导管出现在修士们的脑后◎   释沉下意识拦在僧房庭园的出入口前, 身形是暂时将小竹门给堵住了,那头铺天盖地的耀眼金光却是怎么也遮不上的。   大和尚以拳抵唇咳了一声。   “释沉师傅,没出什么事吧?”   为首几人皆身着西装华服, 尤其是站在最前方的小麦肤色的女人。大片烫金色线条状的图腾纹身印在皮肤上,从面中一路延伸至被冷硬金属包裹的身躯。   她的下肢线条流畅而优美,从肌肉紧实的大腿处向下, 便是由层层特制材料构成的机械义肢。机械后肢骨的总长是普通人类的1.5倍, 小腿骨向后弯折, 最后是一对极端锋利的,在坠星下泛着冷光的利爪。   她宛如一只隐匿在夜色中的黑豹, 而当女人迈着两条机械义肢主动走出来之时,人们才恍然意识到其身上传来的威胁与压迫。   来自于上八城参议院,当今核心八城唯一一名不隶属于任何世家宗门的独立决策者, 希达尔。   大和尚抿唇, 然而下一秒还未等他出声,另一头正在不断弄出噼里啪啦噪音的罪魁祸首不知何时停下了手中打咏春的动作,站定于投影星宿下偏头望了过来。   叙燃身后,四对八只曳动着金色光辉的透明手臂,如同主人的动作般朝向不同的方位转了转手腕。   “……”   无声对视中,来自于上八城议院的女人目光越过一众躺倒的地藏驭鬼门弟子, 直直锁定在佛修的身上。   叙燃脸上仍带着些酒意,轻声开口道:“你也来了。”   “……”   希达尔依旧没有说话, 鹰隼般的目光只是锁定在她身后曳动着的八只真身上。   “67区红桦市的事情大成这样, 竟然能够请得动你们这些人。”   叙燃毫不在意似的,目光掠过希达尔, 一一从大和尚背后那几张来自于上议院的面孔上滑过。   自她开始说话之后, 不知为何, 相当一部分所谓“贵客”的脸色开始变得奇怪起来。这样的微妙情绪直到当听见眼前的女佛修漫不经心地问了句“巫烛没来吗?”之际,达到顶峰。   除了希达尔之外,在场所有修士的面部神情都有些难看。   好像是喝醉了的女佛修依然弯着眼睛朝他们笑,看起来好说话得不行——如果诞生于她背后的那八只虚影手臂,此刻不是正在呈现一个混沌的频率狂乱挥舞的话。   “叙燃。”   死寂到甚至堪称诡异的气氛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直到希达尔开口之际,才好不容易回了一些温度,“你成佛了。”   “是啊,”这话叙燃接得极快。紧接着似是为了证明般,浮动于虚空中的八只虚影手臂朝向不同方向屈起又收拢,“你们的‘长生实验’还没得到印证,我却成佛了。这世上的事情还真是难以预料,你们说呢?”   “闭嘴!”   在释沉有些复杂的目光中,其中一名来自于上议院的修士终于忍不住怒声呵斥道。   连带着几名来者的面上不约而同地显露了怒意,叙燃却在众人的情绪中拍掌笑起来,再一次问道:“巫烛呢,他没来吗?”   “你也配再提起那位?”边上的一名修士忍无可忍,攥拳怒道,“当初可是你负他!怎么,现在又开始假惺惺想要挽留了?”   “问一句罢了,生什么气呢?”   叙燃偏头似是不解,背后的金身也全然不似之前仿佛要跟她你死我活的架势,而是呈现几个方向的曲折散开,落在她周身将整副身躯笼罩着护在其中。   不知想起什么,她弯着眉眼在落满的金光中笑起来,“等到万佛会结束后进入67区红桦市,我们可马上就是‘队友’了,说不定你们到时候还要求我庇护大家……你说是吧,和尚?”   释沉愣了一下,半晌后有些无奈地摇摇头。   于是叙燃抖着肩膀开始大笑,“其实,哈哈哈……我本来还在犹豫要不要前往67区,今天看到眼熟的各位,却是让我彻底下定决心了。”   “我当然得去呀,我怎么能错过这样、这样‘舍生取义’的大事呢?”   有些刻意的黏腻声线回荡在所有上议院修士的耳朵里,佛修泛着醉意的面庞宛如开到极致的花朵,口中说出的话却全然不是这么一回事。   “我不是为去当英雄的,”重叠交织的虚影真身中,叙燃笑得心悸,“我就是想看你们所有人求我,来求我,救救你们。”   一个修士气得眼珠子都泛红,怒声道:“你做梦!”   “那到时候,我们就在落着大雨的红桦树林中再见吧~”   相当一部分修士不屑与之继续争论,似是觉得掉价一般,带着怒容在大乐山其余接待人的宽慰下甩袖而去。   叙燃背后的虚影手臂一个一个地打招呼跟他们说再见,直到轮到最后一个站定在庭园中的希达尔,她随意挥了挥手。   笑多了嗓子有些发干,她弯身从边上庭园的自带池塘中用手挽了捧水。一半喝了,剩下一半从指缝中渗在下巴上,顺着面部轮廓一滴一滴地往下坠。   希达尔一直沉默着目睹她做完一切举动,才缓声道:“叙燃,明后几天的万佛会辩道活动,将会变更形式,由核心八城议院与大乐山共同策划完成。这一次的万佛朝宗盛会,将会是前所未有的新变革,你最好早做准备。”   “嗯……”   佛修似是终于感知到了迟来的醉意,屈腿坐在落满了星宿的池塘边,仰头去看苍穹上的投影星星。   很久之后,直到她都以为希达尔早就走了,正微阖双目打算陷入浅眠之际,叙燃再一次听见那一处传来的声音。   希达尔道:“一周后,天狼神同样会随维和部队一起,进入67区红桦市。”   说罢,女人垂眼看向靠在池塘边上即将陷入浅眠的佛修。   长睫垂下投影出一小片阴翳,她素白面目上无悲亦无喜。这个名字如同无数个曾出现在她生命中又逐渐走向另一条道路的名讳一样,只留下过一点涟漪痕迹,其余再无所剩。   希达尔低声喃喃,嘴唇开合的幅度微不可闻。   “你真的在乎吗?”   未完全收敛进去的虚影手臂蓦地展开,围聚在佛修身边做出驱逐的举动。   希达尔下意识后退一步,两条机械义肢在地面上拖出可怖的力道。   面上泛着诡丽色彩的烫金纹身仿佛活过来一般,她紧紧盯视着那张睡去的面庞,哑声道:“不管你在不在乎……叙燃,既然你曾说我们的‘长生科技’是错误的路,那我等着你向我证明。”   “证明给我看,你肉身成圣的样子。”   ……   “不是,一开始你们也没说过有这出啊?老娘本来打算今天在客房突击式训练的,突然搞这个是什么意思啊?!”   “大清早的叫我们过来是什么意思,大乐山也没个说法吗?”   “哎呀,各位道友稍安勿躁嘛,这极乐界是万般佛法的老祖宗,他们行事肯定是有依据的。而且如今我们这么多双眼睛盯着,怎么可能有人搞小动作?安心啦。”   距离万佛大会正式开幕的前一小时,所有前来参会的佛修们突然被集中在了后山的巨型球幕练武场之中。   甚至负责给他们引路的武僧们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将人带到场地后便一言不发地离去,神秘得紧。直到现在,仍是一头雾水的佛修们也没反应过来这是要干什么。   叙燃在人群中站了没一会,那一头在廖燕娇的带领下,众地藏驭鬼门的弟子便找了过来。   两个女佛修无声对视一眼,同样确认了“有情况时暂时结盟,无情况时互相碰上也不手软”这条默契。   又无言等待了好一阵,直到人群中几个较为遵守佛道戒律的佛修们,自发原地盘坐下为众人念起清心咒,那股盘旋在人们心头的烦躁猜忌才消去了一些。   而正是在人群恢复冷静的几分钟之后,所有人便看见顶上的球形投影式圆顶,开始播放一段记录视频。   “都别说话了,安静点!”   “……这是什么东西?”   率先出现在画面中的,是历来几届万佛会上出身于各派系的佛修们辩道的场景。   或两两对坐,或一人舌战群佛,场面算不得多激烈,甚至偶尔会出现一些如同叙燃这类的半吊子出家佛修,因为说不过就开始偷换概念耍赖的画面。   部分修士们对着那些出糗的同行哈哈大笑,仍有部分修士仍然维持着作揖姿态,手持佛珠法器安静地看着。   百种各异姿态中,球形圆顶上的播放画面也在飞速略过,直到往期的记录场面结束,万般相片闪过,最终定格在一张熟悉的面孔上。   有与核心八城走得近的修士认出了那男人的脸,赫然出自于上八城联合议院的霍家。而在男人身旁坐着的,正是上议院中唯一的独立决策者,希达尔。   “我们有幸与极乐界合作,更改完善了本次万佛大会的呈现形式。”   女人扬起下巴的模样宛如一只潜伏在夜色中舒展身体的黑豹,这本来是一个有些傲慢的姿势,被她做出来却显得像是天经地义一般。   希达尔鹰隼般的锐利目光紧紧盯着屏幕,全息投影下的真实感官让人们几乎产生了她正在面对面看着自己的错觉。   “我们将辩道与试炼的环节融合,一改先前因为辩论的局限性而一座难求的局面,意欲让更多走在佛法归途道路上的修士们能够切身参与进此次盛会中来。同样的,在参与进试炼的过程之中,危险也与机遇并存,我们为所有修士准备了自动脱离空间的发射装置,就配备在左手手腕上,望各位量力而行。记住,万佛朝宗,不问输赢,只辩本心。”   几乎在她话音落地的同时,两枚浮动大字便印刻在所有佛修的面前。   “本次万佛大会的主题曰:问心。”   在骤然出现的空间波动扭曲中,有见多识广的修士意识到什么,率先喊出一句:“是折叠空间传输阵!”   然而这句话的尾音甚至都没来得及传到人群的耳朵里,那修士身型瞬间僵硬在原地,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脑后的引导管装置发散着光芒,另一头直直连接在球形圆幕上。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意识传导管出现在修士们的脑后,僵直在原地又很快被挪动着平躺下来的身体越来越多。   一枚枚绽放着蔚蓝光泽的意识体通过输送管道运向球形圆顶,叙燃望着落在自己身边的长管,身体摆出入定的姿势合上眼睛。   几秒钟后,“叙燃”向后躺倒,身体僵直着失去主导意识。   “……”   粗壮繁茂的高草丛几乎直直逼近三米,占地面积更是惊人到一眼望不见尽头。如此情况下,人落在高草丛中甚至瞬间便失去了踪影,除非从上空俯视而看,不然即使面对面地站着,也很难识别到对面人的信息。   叙燃站定在那一片宛如海洋般无穷无尽的高草丛对岸上,垂眼看了看自己的左手腕。   如同希达尔所说,此时此刻所有被卷入“折叠空间”中的修士们,手腕上都多了一枚安全脱离装置。   硬要解释的话,在这个别说是上古遗留秘境,就连天然的植物灵脉都已经被科技工业所取代的全球修真时代,“折叠空间”的存在,就像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山海秘境”。   修士们通过将自身意识体上传进某一个折叠空间的方式,从而进入所对应的“秘境”,虽然其中获得的所谓机缘法宝是带不出来的(制作空间的修士们提前放进去的固定法宝除外),但对于修为的提升大概就相当于在真实世界修炼的一个月时间。   每一个“折叠空间”的制作与布局相当耗费时间,往往会花掉几个空间制作者长达几年的精力与修为,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一件十分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但是架不住某些宗族世家有钱且势力大,他们会长期供养这样几个空间制作者,来为宗族内有天赋的小辈们提供在折叠空间内修炼的机会。如此一来,有些人生来便比别的修士起点高,修为也涨得快,这些在大宗族们之间都不是什么秘密。   该说还是核心八城的上议院财大气粗,一下子就是成百枚的意识传导管说拿就拿了出来。   正在叙燃检查自身的脱离装置之时,突然一阵风吹过,面前的高草丛荡漾出涟漪弧度。   而就在此时,一道声音从细密的草丛中传了出来。   分明是在喊着:救救我。 第33章 一起走   ◎这折叠空间真他娘邪门得很◎   不明源头的风吹动整一片高草丛, 伴随着草叶摩挲翕动的沙沙声,那道夹杂在其中的人声呼救便也不甚清晰起来。   叙燃手腕翻动着,燃起一团曳动烈火, 逐渐靠近那片高草丛的边缘。   “!”   突然一只惨白的手掌抓上她的手腕,连带着掌心中翻起的火焰也闪动一瞬。她下意识想要掏枪,才蓦地反应过来这里是折叠空间, 而一切外物法器都无法带进来。   “别去, 你会被‘它们’吞噬。”   握住她手腕的人赫然是同一时间传送进来的廖燕娇, 不知是什么缘故她脸色极为惨白,气息频率急促的模样像是刚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恶战。   “就在刚才, 我的同伴们……在进入那片草丛之后,就再也没有出来。”   廖燕娇紧皱着眉头,眼中有些许悲哀, 但很快又被坚定所代替。“我总觉得, 在那片高草丛里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故意引诱我们进去。”   叙燃道:“你们被传送过来的位置是……”   “救救我、救命啊!嗬、嘶嗬……救、救救我……求你们了。”   “救救我!啊啊啊啊别过来、别。别……廖哥、廖哥救我!”   从高草丛中传来的呼救声逐渐从一阵凄厉的起伏后转为惊恐,仿佛是遭遇了什么令人毛骨悚然的变故。   而抓握着叙燃手臂的廖燕娇身形一顿,她脸上的神情瞬间转变为微妙的犹豫。于是这一回,轮到叙燃抬手拦住她想要往里冲的姿态。   “先等等。”   眼见着叙燃掌心再度烧起一团火,廖燕娇固然急切, 但也忍不住道:“不行,你看这里的高草群落, 密密麻麻跟片海似的, 一旦一处着起来,那么烧到后面怕是整个折叠空间都要毁了!”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 只是道:“你主修御灵术法, 我的枪械也不能用, 那么此刻对于我们来说,除了以外力毁去这片草地,再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除非……”   几乎瞬间明白她的意思,廖燕娇指尖深掐在掌心中。   片刻后,她突然道:“这样吧,我们系一根绳索在彼此的腰间,老娘进去把那帮不省心的瓜娃子带出来。就麻烦你……在我遇险之际,能够拉我一把。”   叙燃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从廖燕娇眼中闪过近乎决绝的色彩,她一边往自己腰间系绳索,一边似是自语道:“大家伙们喊我一声廖哥,这老大的位置总不是白坐的。那日一共从地藏驭鬼门出来七个人,那回去的时候,也得是七个,一个都不能少。”   说着,她将绳索的另一头递给叙燃,想了想,却是又摸出了一柄削铁如泥的匕首。   “到时候,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拉不住,就将连接的绳索割断吧。我们自己会趁着还有意识之前按脱离装置的,麻烦你了,燃道友。”   叙燃没回这句话,也没接那把匕首,只是打了响指往那片高草的根部丢了颗火种过去。   “你这是干什……”   廖燕娇的疑问声下一秒堵塞在喉咙口,两人眼睁睁看着那颗本命火种在沾染上根茎的一瞬间开始燃烧。可正是如此易燃的针茅型草原,哪怕是叙燃那一旦沾染上事物便不焚毁不罢休的本命灵火,在勉强坚持了一会后便噗的一声熄灭了。   火烧,刀割,术法摧毁……   甚至是短暂的飞行,任何浮动的物体在接近草丛范围的瞬间便会掉落在地,杜绝一切从高处俯瞰的机会。   她简短地用尽手头方式在边缘处的高草上做了几个实验,无一例外地证实了,这片无边无际的高草丛不能也无法被外力摧毁。   叙燃不再浪费时间,随手将廖燕娇递来的另一头绳索在自己腰上打了个结,淡淡道:“走吧。”   “啊?不是,燃道友……你也进去吗?”   “对。”   叙燃抬手撇开边缘处的高耸植物,抬脚便朝着惨叫声消失的位置迈了出去。紧接着,似是见廖燕娇仍然站在原地没有跟上来,她偏过头淡淡道:   “不是一起喝过酒了吗?”   女人瞳孔微微放大。   片刻后廖燕娇抹了把脸,抬脚赶了上来,重重拍拍她的肩膀。“以后我在一天,地藏驭鬼的大门就为你敞开一天。”   叙燃:“你不只是个偏门弟子吗?”   廖燕娇哽了一下,随即不服道:“偏门的怎么啦?老娘修为高深,那帮所谓的内门弟子平时都要看我们脸色的,你别看不起人啊!”   叙燃哼笑一声。   两人的身形很快便消失在茂密阴森的高草丛中,亦如投入汪洋之中的两枚小石子,转眼消失不见。   ……   “邪门,这折叠空间真他娘邪门得很。”   大概行走出几百米的位置,叙燃与廖燕娇在余光瞥到什么东西之后齐齐停下脚步,两双眼睛一齐盯视着某条用来定位而系在草杆上的丝带。   一旦进入长势逼近三米多的高草丛群落,人落在这里面,仿佛瞬间就被夺去了感知能力一般。   四周都是密密麻麻的高草,抬头看只能望见那一片铺出来的夜幕。而身体裸露的每一寸皮肤上稍有不慎便会刮刻上锋利草叶的划痕,中间细密到根本没有路可以走,一旦时间长了甚至会在其中感觉到窒息的恐惧。   几分钟之前,为了不彻底迷失方向,她们在接近边缘出口的位置选了一株高草在上面做了记号。而此时此刻,两人却眼睁睁看着那处熟悉的记号再次出现在她们面前。   廖燕娇率先摇头,“老娘确定这一路我们走得就是直线,所以正常情况下不会碰到这种情况。我怀疑是……鬼打墙。”   “外力介入的话,还有可能是灵阵摆出的阵法之类的,奇门机关术。”   叙燃拨了拨面前曳动一片的高草,而正在此刻,耳熟的求救声再一次响起。   “救命啊!有没有人来救救我们,我们被困在这里面了!”   廖燕娇一下子辨认出这股熟悉声线,判断出正是位于左手边的方位后,没好气地吼道:“你们站那别动!我们过来找你们,千万别动啊,不然又走岔了!”   叙燃抿抿唇,突然伸手拍了她一下。“在这种地方声音的传播方向是有迷惑性的。不能飞行的话,你试试看能不能把我架起来,说不定能看到他们在哪个位置。”   “行。”   廖燕娇当即蹲下身,拍拍自己的肩膀,“上来,我托你起来。”   叙燃踩着她的肩膀站上去,但是还没等挺直腰板,她瞬间便感知到一阵莫名的阻碍力朝她压了过来。   眼看着就要被掀翻在地,她连忙屈膝下蹲,最终在草尖堪堪没过自己脖颈的地方停了下来。   在这个只能从最顶端边缘探出个头的高度,是刚好处于不被“规则”限制的临界点。   如她们所料,视线所及范围之内,到处都是大片大片望不见尽头的高草汪洋。而下一秒叙燃意识到什么,蓦地开口道:“廖燕娇,我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四面八方都是高草。”   廖燕娇很快反应过来,也是一阵沉默。   她们在草地边缘处的位置系上了标记,那么此刻她们站定在那处标记边,站上去后所看到的景象也应该是在靠近高草边缘才对。   然而叙燃所见,分明是无数密密麻麻的高草丛中心,别说是边缘,就连四周的尽头也看不见在哪个方向。   “我怀疑……这片高草丛是活的。”   廖燕娇叹了口气,“……唉,燃啊,这种情况下我宁愿相信这是上八城的什么秘法摆阵,所以遇到的鬼打墙情况。你应该能明白我意思吧?”   叙燃抿唇不再多言,吸气大喊了一声几个地藏驭鬼弟子的法号。   下一秒,她见到自她们所在位置的右上方,传来剧烈的草尖翕动与回复声。   “你们跳上来一点,能不能看见我们在哪!”   没等一会儿,铺天盖地的高草另一头,猛地出现一颗头颅。   那颗头很快又因为重力而落了下去,叙燃在短短一息之间却看清楚了,那张脸赫然是属于地藏驭鬼门弟子的其中一个的。   正想要通知廖燕娇,脚下所踩的肩膀处却蓦地传来一阵动摇。脚下女人的声音有些兴奋,“我看到老何他们了……奶奶的,都叫他们别乱动了,他们怎么在跑啊!燃道友你慢慢起,老娘先去追!”   “等……”   叙燃整个人重心不稳地被掀翻在地,她连忙手腕撑着站起来,却见廖燕娇身形消失的方位赫然是往左下方去的,与她站在高处所见是两个截然相反的位置。   根本没有多犹豫,她顺着女人的一抹衣角同样往那个方向追了过去。   “廖燕娇!”   锋利的草杆在身上划出一道道细密的血痕,叙燃皱眉大喊了一声。然而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女人回应的声音却是直直从自己的后方传来的。   叙燃猛地顿住脚步!   “……廖燕娇?”   她轻声朝着四周道,这一次却没有得到女人的回应。只是在语音落地与又一阵风吹过高草发出的摩挲声音中,几道男声响了起来。   “是、是燃道友吗?救命、救命啊!我们在这!”   “……”   叙燃垂着眼睑,缓缓伸出手,一点一点拨开自己面前的一簇高草。   “燃*&@%燃、道、友……救、救命,救、命、啊。”   “救救我吧。”   “燃道友。”   一张毛骨悚然的白脸在高草丛后正对着她,口型开闭,不断从其中发出不同声线的求救声,最终定格在廖燕娇的声音。   作者有话说:   有关于高草地的灵感源于电影《高草丛中》 第34章 到底有什么是不痛苦的   ◎她短暂地与人群依傍◎   极乐界大乐山, 辩法会议室内。   “这届佛修的新生代中倒是有几个好苗子。”   一名戴着单边银框护目镜的修士大步走来,将手里的名单递给位于正中间座位的女人。“除此之外,怒目禅跟其他几宗的都是稳定发挥, 表现可圈可点,可以考虑纳入备用军队。至于一些上了年纪的老师傅……唉,要他们辩法论道还好说, 今年的折叠空间考验, 实在是有些难为他们了。”   “嗯, 你看情况就赶紧把他们踢出去吧,尽量减少人员伤亡, 万佛会的举办总得对各宗有个交代。”   希达尔单手撑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在平板上滑动着。   他们此刻所处位置同样是一间巨大的球形穹顶式放映厅,只不过其上一块块被分割出来的区域, 正在投影着的却是一张张神态各异的面庞。   面露惊恐情绪的佛修们身陷于密密麻麻一望无垠的高草丛中, 在四周尽数被高草笼罩的窒息与压迫感中,一切人为的负面情绪将会被无止境地放大。   而更加诡异的是,那正在投影着画面的一块块屏幕上,其实每一个区域真正出镜的就只有一名修士。   “立哥?哎呀都这种时候了你就别开玩笑了!……等等,你听那里面是不是有人在说话?!……别犹豫了,我们快去看看!”   青年穿行在茂密高耸的高草群落中, 时而偏头与边上的“立哥”说话,时而侧耳倾听, 身体紧绷着保持警觉。   突然他似乎看到什么, 在大喊一声“站住别跑!”之后便如同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青年的左手呈现环握状,像是在拉着什么人的手腕一同奔跑。   在那块显示着青年影像的屏幕四周, 数百枚分隔出来的画面上, 所有位于高草丛中的修士们, 几乎都在以一个堪称自然而然的神态同边上的“人”说着些什么,时不时做出争论或劝阻的举动。   甚至有人面露狰狞地向身边“人”大打出手,上一秒还相谈甚欢的姿态下一秒便露出凶恶獠牙。伪装、口蜜腹剑、背叛、善良者、被残害、受伤、惊恐不可置信……   一瞬间万般被放大激发的情绪与恶念出现在一块块屏幕上。   可无论是痛下杀手的刽子手,还是因心软而被残害的善良人,从希达尔一行人的视线看过去,此刻全部都只是一个人或狰狞或惶恐地演独角戏。   屏幕上所呈现出来的画面中,人脸上表现出的情绪极端真实,按理说是最容易感到共情与代入的。可偏偏正是因为所有的画面中就只有一个人,所有的真实感受都只在对着空气与无边无际的高草宣发,使得一幕幕场景看起来荒诞又诡谲。   “万佛朝宗,不问输赢,只辩本心。”   希达尔单手撑着下颌,淡淡地望着屏幕上的百般姿态,“当年苦无大师在问心幻境中面对万般蛊惑长达四十九天而不动摇。时隔一个世纪之久,不知道这一辈的新生代中,又有哪个能够坚持到最后?”   “时代不一样了,施主。”   长桌另一头的蒲团上方,苦无大师双手合十,悠悠叹了一声。“这世间的道理,哪里是能够简简单单以时间来衡量的。”   希达尔身形顿了一瞬,掩盖在长桌桌案下的机械义肢双腿动了动,拖曳出沉重惊人的力道。   “大师,您说得对,时代确实不同了。”   宛如潜匿在夜色之中黑豹一般的女人,指尖叩在桌案上无声拱起腰背,在一众大乐山弟子警惕起来的目光中舒展了一番身体。   女人唇边勾起一抹浅笑,“但掌握了时间,对于上议院来说,便是掌握了这世间的真理。”   屏幕投射的光怪陆离色彩映照在希达尔的面庞上,诡谲而神秘的金色图腾纹身在光线下曳动,映出了她眼瞳中令人心悸的磅礴野心。   ……   叙燃缓缓垂下眼,望向正在从自己脖颈的位置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的血珠。   面前,那个如同一只重度畸形怪物似的白影,似是疑惑般冲她偏了偏头,从喉口挤出咯咯咯的令人牙酸声。   “ran&…(#¥%燃、燃、道友咯咯咯咯……”   毛骨悚然的白脸从前往后转过了一百八十度,又蓦地扭曲身躯,呈现一个上下颠倒的姿势用那惨白五官直直盯视着她!   “燃¥##%@!咯咯咯咯、燃……道、友……”   叙燃指尖握着匕首,刀柄处嵌进皮肤的坚硬雕刻纹理似是带给她零星的心理安慰。她视线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重度畸形的脸,蓦地在一个瞬间出刀,狠狠劈向以高频转动着的眼球!   “咯咯咯咯……”   下一秒,她却眼睁睁看着自己握起的指骨间一空,那枚造型独特的匕首似乎只是她的一个错觉。   来不及收回的空荡荡手掌挥向毛骨悚然的白脸,叙燃眼前一花,在瞬息之际甚至被剥夺了视线的范围。   很快的,她在鼻腔间吸入一股腥辣混合着土腥臭味的气体后反应过来,并不是自己的视力出现了问题,而竟是那张白脸上惊悚的眼球,正紧紧贴在自己的眼眶之前!   “……”   “叙燃?怎么又是你,跟你说多少遍了别跑到凡人的地界来!”   目睹着那对以诡异频率在翕动的眼球,叙燃神情恍惚一秒,竟是听见耳边响起了姬问柳的声音。   她下意识退开一步,正面对着她的脸像是出现故障的雪花屏幕般闪动一阵,紧接着,头戴纯白色防毒面具的男人向前走来,口中不耐道:   “给你开了多少张罚单了,你是不是看到年底了,所以存心给我冲业绩的啊?我真谢谢你啊,我自己魂都勾不完了还要来管你偷渡这种事情,你能不能别再违规了,啊?”   “……姬问柳?”   叙燃嘴唇开合着似是喃喃,她脚下一时间踢到什么东西,却在余光瞥到的瞬间顿在原地。   不知什么时候,铺天盖地的高草群落自视野中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临近013区归墟市某处凡人城市的流水线工厂后围。   “你、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纯白色的防毒面具屏幕上飞快闪过乱码字符,姬问柳几步上前,手中的哭丧棒威胁似的挥了挥。   “你从哪里打听出来的?你别以为知道我名字了就可以以此要挟我,我不会屈服的!”   “奈何”监管势力底下的各负责监管者只有职位代号,他们的真名不能被“奈何”之上的修士或者凡人所知晓,不然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被剥夺权力。   叙燃沉默地望向自己的手掌,根根骨节分明的手指瘦削得惊人,上面还缠绕着一圈圈带着污渍的绑带。而她掌心牢牢地握着枚弹匣,任凭哭丧棒在空气中挥出凛冽破空声,也始终没有松开半分。   “喂,你又在打什么坏主意?我刚才可是看见了,你一步一步欺骗引诱那个凡人,让他从加工厂里带出什么东西给你!”   见她不说话,姬问柳又逼近几分,“哼,我勾魂的时候什么样的恶人没见过,你就算以我的名字要挟我也没用,我根本不怕!诶,你说你这么年轻,干点什么不好啊,为什么非得走上这条路?”   “……你教训谁呢?”   半晌,叙燃握着那枚弹匣哑声开口。她眼睁睁看着面前白无常的面罩上再次出现乱码,显然是被气得不轻。   “你、你尽干这种坏事,还总让我莫名其妙地加班,我说你几句都不行了?!”   叙燃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在耳畔,彼时还是个未被生活磨去棱角热血青年的好友仍在义愤填膺地说些什么,她口中默念几句唯一会背的往生咒文。   “叙燃,你别假装听不见啊!真的,你以后别来了跨境真的很危险,要不是我每次都心好放你一马,如果让老黑看见了他早就给你绑到013区管理者那里去了!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跟你说话呢!”   “幻境,幻境……”   佛修阖着眼睑,嘴唇碰着在心中告诫自己,蓦地她以谁也没预料到的动作向前挥击!   掌心握着的坚硬弹匣不知何时装填进了突然出现的枪体中,黑洞洞的枪口直直指向对面人。   姬问柳脸上的防毒面具因为剧烈的动作而被打掉,青年面上有些许震惊,瞪大眼望着她。   “叙、叙燃?”   “问心幻境,幻境罢了……”   叙燃垂下眼睫,枪口准确无误地对准他的胸膛。   姬问柳仍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你、你干吗啊?我不就、不就说了你几句吗,干吗突然这样?”   “……”   ——万一是真的呢?   冥冥中,一道未知诡谲的声线响起。   ——过往不是没有发生过,修士落进折叠空间后因为无意触发的契机而被拉入过往时间点中的事故。万一是真的,“姬问柳”将永远消失在这条时间线中,再也不会出现在你往后的生命里。   叙燃嘴角扬起,似是面有嘲意。   “你又是哪个崽种?我还以为这次的折叠空间制作者多有本事,结果也就这样了,问心?哈,能不能给我整点有新意的东西,翻来覆去就这些幻境。”   “叙燃……”   砰。   枪口冒着未散的硝烟,佛修站定在原地垂眼,望着面带极端不可思议的神情缓缓倒地的姬问柳。   在印刻着特殊铭文的开光子弹下,即便是无常,也在瞬间击杀要害的情况下无法做出反击。   他往后仰倒,后脑重重砸在血泊中,手中明明握着哭丧棒,却始终没有抬起过一次,甚至像是根本就没有想到过一般。   “叙、叙燃,你……”   纯白色的防毒面具碎了一地。   离苦得乐,渡彼往生的话音堵塞在喉咙,叙燃嘴唇微动着像是以往无数次那般念超度咒,却始终没有声音从嘴里发出来。   逐渐她的喉口也开始哽出类似“咯咯咯”的声响,佛修干脆彻底闭上嘴,手中下意识咔嚓两声换了新的弹匣。   她抬脚走出那一片凡人的加工厂。   时间顺着走过的路途而流逝,驻013号归墟市“奈何”使领馆的大门前,头戴纯白色防毒面具的监管者不知偏头与边上的马头面具说了些什么,抖着肩膀发出一阵清越的银铃般笑音。   “白无常”的职位皮下,分明是一名完全陌生的女孩。   叙燃盯着头戴纯白面具的娇小身影看了许久。   她持枪的手腕端得极稳,一如过往的每一个时刻,亦如今后将会发生的每一个时刻。   叙燃继续沿着冗长繁复的时间而行走。   小电音寺的住持大师耍赖似的抱着宝贝电吉他,非要拉着她听完一首又一首的曲子;还没成为下一任宗主的,焱宗意气风发的大少爷站在擂台上,一头火红的发仿佛要烧起来,笑嘻嘻地说着“还没完呢,咱们再比一场”;肃杀而各怀鬼胎的葬礼,阴着神情的蔺家嫡长女朝着棺椁冷笑,片刻后抱着蛇尾从口中倾泻出一句“别指望我会怜悯疯狗”;少女仰躺在没有灯光的永夜中,半边枯骨的裸/露指骨握住手腕,笑道“姐姐,谢谢你”……   “……”   叙燃手中持枪,在一声又一声的枪响中,沿着冗长繁复的时间而行走。   她短暂地与人群依傍,又残忍地抛却他们,茕茕踽踽地行走。   一直到时间的尽头,麻木着神情的佛修垂睫望向止境,又自无边孑然中抬眼。   “你来了。”   跨坐在泾渭分明边界线的男人往后仰颈,似是在望一片虚无的天际。不知看见什么,蓦地他咧开嘴角笑起来,尖锐的犬牙随着笑弧度而若隐若现。   “你终于,来了。” 第35章 一直往前走吧   ◎对自家道侣总得特殊对待◎   错乱连“时间”这个词都已失去意义的虚无边界中, 有那么一个瞬间,叙燃甚至分辨不清她面前这张脸是属于哪一层记忆空间里的。   “……”   “巫烛。”   她嘴唇开合,舌尖抵着下齿, 一点一点从牙关中挤出构成全部名讳的发音字节。   男人依旧以一个堪称随意的姿态坐在那条有些滑稽的边界线上,因为仰头的姿势,一头粗硬带着异域色彩的微卷黑发尽数拨至额后, 露出其下凌厉的轮廓线条。   听到这个名字, 他嘴角扬起似是讽刺般地笑了一声, 尖利犬牙在时间尽头的黯色中泛着冷光。   “哈,竟然还能从你嘴里听到这个名字。我还以为, 你早就把我忘了呢。”   叙燃面上神情不悲不喜,垂眼在他的视线中缓慢而认真地将枪械上了膛。   “我只是脑子有点病,又不是痴呆, ”她朝着男人的位置偏了偏头。“几个名字总还是记得住的。”   她看着那个由狼星坠落而冠以神位的男人缓缓从边界线上站起来。   巫烛轻描淡写地按了按指骨, 流畅漂亮的肌肉线条下充斥着惊人的爆发与战力。他咧着犬齿笑起来,不同于大和尚那种温润的和光同尘气质,他即便只是站在那貌似咧着嘴角笑,整个人身上的凶戾却怎么都藏不住。   巫烛道:“所以你这次,是为杀我而来。”   “你只是幻境罢了。”   叙燃指尖握枪,黑洞洞的枪口平持着举起, 亦如她这一路走来所做的那般。   凌冽劲风于一瞬间突进至眼前!如果折叠空间的记录仪器能够如实反应出每个修士所遇到的内容画面,那大概连核心八城最尖端的设备都无法在瞬息之际捕捉到他逼近的身影。   叙燃眉心一跳, 手指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 同时身形扭转着以一个极限距离避过突进的掌风。   下一秒,巫烛甚至堪称熟稔地越过层层子弹的轨迹, 在擦身而过的瞬间偏头在她耳边低语。   “那你现在好好看看, ”男人似是齿间抵着后槽牙一字一句地说话, 又像是在意有所指。“看看我,到底是不是幻境。”   砰!   不曾间断的枪响与衣料摩挲的剧烈缠斗声回荡在时间尽头的边界线,两道身影以肉眼无法捕捉的频率爆裂交手,指骨碰撞间震荡出的回声几乎随着两人胸膛中如擂鼓般的心跳而一下一下回响。   叙燃瞳孔紧缩,视线前都带上了层熟悉的兴奋猩红,她感受到身体的本能反应下从自己喉口泄出的狂笑声,与胸腔震颤的频率一同传达至那名神君的心脏。   于是巫烛也开始大笑起来,在不可避免坠落而下的血与汗中,他同样咧着嘴角狂笑。掌心徒手握住黑洞洞的枪口,下一秒骨节分明的手便被近距离炸开的子弹轰出一个血洞!   他对剧烈鲜明的痛楚置若罔闻,漆黑如墨的眼瞳对上佛修相似的疯狂目光。   两人相视的神情宛如在进行一场缱绻迷离的结合,手下的狠辣杀招却随着对方同样的狂乱攻势而倾泻。从伤口中迸裂的血交织融合在一起,两个疯子于时间的尽头翩然起舞。   “你还是忘不了我。”   巫烛笑意中带着令人心悸的意味,被子弹轰出一个血洞的手掌握拳,抵在耳侧再一次扛住了佛修枪口中冒着的火焰。“你离开之后,我每一天都在回忆我们在一起的时光。你呢?你有没有想过我。”   “别鬼扯。”叙燃大笑着拉开到最佳射击距离,手腕稳当端着一连几个点射,“咱俩结道侣二十年,真正在一起的时间满打满算也就几个月,你每一天都在回忆个几把。”   巫烛在枪林弹雨中凭肉身穿梭,子弹飞射的惊人压迫擦过他周身,偏偏在这种时刻他依然咧着犬齿笑。“你不是我,怎么知道我没有在苦苦念想?”   “我就是知道。”   振聋发聩的炮筒轰鸣声中,黑发神君高大的身影一时间都被燃起的烈火与炮弹笼罩。   叙燃瞳孔因极端兴奋而紧缩,炮管一次又一次地充能爆破,她眯着眼睛在血与硝烟中大笑。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巫烛,我们他妈的是同一种人。”   “……”   在一片甚至遮蔽了时间尽头的弥漫硝烟中,佛修下意识开口想要念往生咒文,想起什么似的,摇摇头哼笑一声。   她垂着眼睫,看向自己手中仍处于未冷却状态的炮筒。   叙燃嘴角笑容蓦地收敛,因为体积关系而在此刻稍显累赘的重型武器转瞬间消失在她手中,亦如同之前心念微动下,就突然出现在这个本命法器带不进来的空间中一样。   “哈,狗屎幻境。”   叙燃轻嘲一声,抬步朝着那片威力惊人武器轰炸出的废墟地走去。   她看见记忆中,那名被上八城暗讽为最出格叛道、一身反骨的神君堪称平静地靠坐在废墟之后,胸膛破开血肉模糊的大洞,断裂肋骨清晰可见。   看见自己过来,巫烛偏头勾起唇角,又一次说了一句。   “你来了。”   “嗯。”叙燃从喉咙里应了一声。   她知道,在这一声枪响过后,她将会继续行走。   她短暂地与人群依傍,又残忍地抛却他们,茕茕踽踽地行走。   要么在孑孓独行的路途中死去,要么,登上那条通天归途的至高位。   而叙燃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想要什么。   她将永远坚定不移地行走下去,带着一点枪,一点灵根,一点矛盾又相融的,残忍与慈悲。   “你说得对,在离开之后,我时常会想起你。”   叙燃垂眼,对上那双与自己相似的漆黑眼瞳,宛如鼻梁抵在镜面上凝视另一个自己。“我这辈子,也只会跟人结一次道侣。”   巫烛似是听见了多心满意足的话似的,像个第一次听心上人表白的小伙子一样笑起来,就连周身令人不安的凶煞暴戾也散去了些。   他一边笑一边咳喘,飞溅的血从破开的喉管中飙出来,又顺着胸膛处那枚血洞而流淌在地。   叙燃平静地端起枪,道:“无论如何,谢谢你陪我走完一路。”   “嗯,咳、咳咳……不谢,应该的。”巫烛一手捂着自己不停往外飙血的喉咙,另一手有些困难地抬起朝她挥了挥。“其他人我管不着,对自家道侣总得特殊对待点。咳、咳咳,虽然是前道侣。”   “……”   指尖发力,抵上扳机而响起的细微震颤中,她听见那人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归墟市经久不散的迷雾。   “你只管往前走,一直走,别回头。”   “去一路登上那峰顶,至于身后想找茬的杂种,老子还是有这个实力去碰一碰的。”   砰。   “……”   佛修抬脚越过那道时间尽头的边界线,继续行走在未知扭曲的虚无边缘。   她将永远行走在这条通天道路上,带着灵根与枪,带着每一个所遇之人名讳的重量,坚定不移地走下去。   ……   “心跳反应正常,检查血液浓度……”   “意识体融合正常,各项指标正常,倒计时后关闭生命维持装置。三、二、一……”   叙燃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僧房外天光大亮。   她想要撑起身子从那个造型诡异的生命维持舱体中爬出来,一时间大脑指令与动作的配合却不是很良好,差点翻身摔了个踉跄。   “燃道友,你先坐着恢复一下,不要立马出来。”   身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线,廖燕娇伸手按在她裸露的肩膀上,“没事,在折叠空间中待得时间越久,意识体回归的时候跟身体的适应度就会降低。这是正常现象,你先不要乱动,坐会儿就好了。”   “……廖燕娇。”   叙燃操纵着像是刚长出来的四肢般费力地揉了揉自己眉心,声线沙哑,“过了多久了?你跟地藏驭鬼门的几个弟子都没事吧?”   “没事,就是有个小辈受到了惊吓,这会儿正在大乐山的医疗点那听诵经呢,其他几个小子们都身体倍棒的。”   说道这里,廖燕娇语气突然开始激动起来,“燃啊,你这次可出名了,虽然形式改革了不能在切磋台上亮出佛身打那帮人的脸,但是你知不知道你在折叠空间里待了多久?”   “六十八天!整整六十八天!现实中的时间计量换算过来就是五天四夜,今天刚好是第五天!”   廖燕娇兴奋地想要晃她肩膀,一看到佛修还有些恹恹的神情之后又强忍着情绪放了下来。   “据说那个苦无大师当初面对问心幻境的时间都没你坚持得久。我在第二天就醒过来了,一直等你等到现在,大乐山跟上八城议院的那些人也都震惊了。你真该看看那几个下巴扬到天上去的议员当时脸上的表情,笑死老娘了!”   叙燃安静坐在修复仓中缓了一会,直到手指能够用力攥紧拳头了,才翻身出来接过廖燕娇递来的长袍披上。   “我有点事情要找苦无大师,你知道他现在在哪吗?”   “啊?那么急吗,咱们不去嘲笑那帮人啦?”廖燕娇有些疑惑地挠头,但以防万一还是跟在她边上道:“好像这个时候苦无大师跟佛子他们都在辩法大厅吧,我们可以绕路过去。”   “嗯。”   叙燃顺着她指明的方向前往会议厅,一路上,他们遇到以各异神情或打量或惊异看过来的修士们,时不时还伴随着“快看,是归墟市的那个女佛修”之类的议论。   廖燕娇朝着人群大声炫耀些什么,某一个瞬间,叙燃突然扭头去看其中一个平平无奇的修士,那修士顿了一下紧接着快步离开了。   “怎么了?”   “……没事。”   微风拂过,她脚下两边的绿化带中,茂密耸立的高草在长风吹拂下曳动疯长。 第36章 业障地狱   ◎永世不得超生◎   “之前我看见怒目禅的那几个弟子醒过来之后, 也被一起喊到辩法大厅那边去了,不知道是干什么。”   两人一同绕过临水阁待客僧房的后院,沿着那条仿古式的石板小道穿行在大乐山的一角。   廖燕娇在她身边喋喋不休地说话, 内容从这次的折叠空间试炼一直说到上八城那帮高傲议员们的八卦,叙燃也有一搭没一搭地回应她。   而不知为何,她目光总是不受控制似的瞥向四周的人群。那些或眼熟或面生的修士们, 无一不在各自专注着自己手头的事情, 在视线与之短暂对应上的后一秒便转移开来。   “……你到底怎么了?感觉怪怪的。”   廖燕娇于是也神情奇怪, 顶着对方的疑惑,叙燃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的双手。   她在自然的日光下舒张了一番手指, 纤长而有力的指骨随着大脑发出的控制指令而屈起,灵活有序就同往常一样。   紧接着,叙燃心念微动, 掌心凭空翻出一把惯用的短/枪。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了膛, 扳机扣动发出一声清脆的咔嚓响声。   廖燕娇吓了一跳,下意识将降魔杵也掏了出来,一边警惕一边道:“燃啊,没事吧?是不是在幻境中待久了,脑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你先把枪放下,咱们好好谈一谈。”   “没事, 先去找苦无大师。我握着枪走有点安全感。”   叙燃指节屈起将冷硬枪体贴在掌心,像是没事人一样再次迈步走了出去, 似是如她所言那般, 此举仅仅只是为了让自己安心。   就这样,在一路有些诡异的气氛下, 两人总算抵达中央辩法会议厅。   可下一秒, 却被守在入口处的负责人员告知, 苦无大师与上议院的决策员正在商议大事,目前不便见客。   那负责的佛修满脸傲气,动作间也带上些轻视意味。廖燕娇脾气上来当场就跟对方杠上了,叙燃站立于等待区域的几张简陋团蒲前,突然看见什么,目光凝滞在那负责人的身型背后。   巨大球幕式辩法厅的楼梯边一角,一行投影出来的字符赫然写着: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   “施主,辩法大厅前禁止喧哗,注意你的言行!”   “狗屁言行!你刚才翻我们白眼是什么意思啊,一口一个‘乡下人’的,既然大乐山不教你,那老娘就来教教你什么是待客之道!”   那一头廖燕娇暴脾气地已经与负责人推搡起来,而叙燃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行投影出来的字符,一瞬间连涌上的血液都开始发凉。   她缓缓、缓缓地转过头,望向等待区域的边缘,一扇扇合拢的窗户。   简直就是为了回应似的,窗沿边上,没有身体的、两只充斥着恶意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   “滚!趁着老娘今天心情好,不来跟你计较什么,你赶紧自己麻利滚!”   廖燕娇没好气地对着那负责人呸了一声,抬手想要来搂她肩膀,“算了,我们不跟没素质的人计较。苦无大师既然在开会,我们在这等一会就好了。”   叙燃却推推她肩膀,示意她去看那扇窗户。   “啊,什么?那也没东西啊……啧,燃啊,我感觉你现在状态真的不对,要不下午再来找苦无师傅吧,我陪你到医疗点那去让医修给看看。”   廖燕娇眯眼打量半晌,确认每一扇窗户后面都空无一物,才皱眉道:“你这折叠空间的副作用也太厉害了点,你真的在里面待太久了,这样下去滋生心瘴影响以后的道途就糟糕了!走,我们现在就去医疗点!”   她这用了六成力道的一下却没有拉动佛修,叙燃视线从窗户外转移,再一次落到之前投影出来的警告文字上,那行字符依然鲜明得惊人。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老娘到处都看过了,那里真的没有东西,是你的幻觉。”廖燕娇深吸一口气,这回使了十足力道去拉她。“你的情况不能再拖下去了,我们现在就去看医修,我总不会害你吧!”   “呵,装腔作势的。”   目睹了一切的负责人颇为阴阳怪气地讥讽道,廖燕娇本来就因为各项突如起来的烦心事憋了一肚子的火,这回彻底爆发,甚至降魔杵都已然握在了掌心。   “……”   骤然间窗户炸裂的声音响起!连一边正在推搡争论着的廖燕娇与负责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连忙回头望向声音的发源处,只见面无表情的佛修仍平持着手腕呈现开枪的动作,而正对着的辩法大厅门外,同样是望着一地的碎片惊愕着看过来的人群。   “干什么干什么?”   “苦无大师跟贵客们正在商议要事!赶紧来人把捣乱的给轰出去!”   那负责人员气疯了似的,对着手腕的通讯器叫唤着让武僧们赶紧过来。   叙燃对此置若罔闻,手臂平举一枪一枪地扣响扳机。   刹那间人群中混乱起来,同伴们前一秒还在同自己交谈,后一秒额上就炸开一个血淋淋的洞,一切都发生得令人措手不及。   “赶紧杀了她!疯子、那就是个对同行开枪的疯子!”   “快跑!救命、救命啊!”   “维和队呢?快来啊,这有个疯了的佛修对同伴开枪,赶紧过来!”   叙燃近乎漠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幕场景,无数修士们扭曲着神情朝她怒骂,咬牙切齿地像是要生啖其血肉。   而她目光只停留在一张又一张令人不适的面庞之上,那些脸拥有着一切生动的表情体系与器官,唯独在眼眶的位置,是两枚空荡荡的血洞。   无数双血淋淋的眼洞齐齐对着她,口中发出令人聒噪的怒骂质问。   这本该是惊悚令人寒毛耸立的一幕,佛修双手都握着枪,却突然在万般视线的注视下偏了偏头。   她一步一步走到球幕辩法厅的控制室内,抬脚硬生生踹开电子门,连接广播系统开始播放往生经文。   庄严肃穆的梵音吟唱响彻整片大乐山区域,然而意识到下一步会发生什么的修士无不面露惊恐。   “归命无上道,离苦得乐,渡彼往生……”   “渡彼往生……哈哈哈哈哈哈哈……”   叙燃低声笑着,枪口冒着硝烟,在一瞬间节奏急促而密集的梵音吟咏下拱起腰背。下一秒,巨大肃穆泛着金色光辉的八只真身手臂宛如怒放的莲华,于鼓点炸裂的至高处齐齐展开!   透过足以贯彻群山的经文吟咏传播,如同拥有穿透人心灵的力量,可真正贯穿心肺的却是一枚枚收割子弹,随着佛修绽放的真身而狂乱挥舞。   每一声吟咏的字节落下,就有一名修士冰冷的尸体倒地。   血点飞溅着穿透八枚泛着金光的真身,腌臜根本染不上巨大而美丽的虚影肢体,可其持枪战栗着狂乱舞动的姿态,却根本不似出自佛门而是无间修罗炼狱。   “归命无上道!”   一具又一具的尸体铺满了群山遍野,血流漂杵下浸透长袍的衣摆。   而无数双眼眶的血洞却违反人体常态,无论尸体呈现什么方向,没有眼珠的眼眶却齐齐对准那个在血腥与经文中起舞的佛修!   杀孽深重杀孽深重杀孽深重杀孽   坠入无间坠入无间坠入无间坠入   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廖燕娇半身都沐浴在飞溅的血中,她被眼前真正炼狱般的景象吓到,反应过后在一旁疯狂质问。   “你干了什么?!叙燃你他娘的清醒一点,这里不是在折叠空间!现在停手,快停下!”   “高草……”   叙燃弯着嘴角朝她笑道,“你没看见吗?我们身边,到处都是密密麻麻的高草!它们在疯长,长到有尸体那么高,长到天上去,乘坐着它们将星星都摘下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疯了,给我清醒一点,叙燃!”   “快点醒过来,叙燃!!!”   “……”   佛修对着她,轻轻、轻轻眨了眨翩若鸦羽的长睫。   不断有血珠从睫毛尖端坠下来,连成一串,顺着姣好面部的轮廓向下滴落。   廖燕娇心惊到极致,却依然努力放缓声音道:“听话,你现在状态不对劲,咱们先收手。等苦无大师来了之后他会治好你的,好吗?”   她看见叙燃嘴角的弧度似是向下收敛,还没等彻底放下心来,却惊异地看着那个造成尸横遍野的罪魁祸首突然眼露悲哀。   悲哀。   那是廖燕娇第一次在叙燃眼中看见类似的情绪。   “你……”   ——“你为什么,没有眼睛?”   叙燃眼睑垂下,隔着一层腥臭的血望向呆愣在原地的寸头女人,又一次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没有眼睛?”   廖燕娇嗫嚅着,突然伸手往自己的眼眶处抹去。   空荡荡、黑洞洞的眼眶,指腹触到两枚凹陷血洞,瞬间便陷了进去。   女人的嘴唇宛如搁浅大鱼似的一张一合,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看见”的,只知道叙燃连同她身后的一枚枚虚影真身,再一次举起枪械。   只不过这一次,方向是对着自己的头颅。   “为什么没有眼睛?”   叙燃一遍又一遍地问着她,唇角高高向上翘着,露出与往常一般昭如春华的笑容。   可廖燕娇却分明看见,佛修低垂的眼睫上,一滴一滴地往下落着液体,顺着脸庞滑落,在血泊中溅起小小的水洼。   分辨色彩的能力出了故障,满地的猩红交织中,她分不清那是血珠还是透明的水液。   “……对不起啊,燃道友。”   身体像是违背本能擅自做出举动,廖燕娇苦笑一声,轻声说道。   于是叙燃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液体,也朝她笑了笑。   “没关系的,”她说,“没关系,反正我也习惯了,把痛苦当成是快乐。”   “……抱歉。”   “再见。”   最后叙燃这样道。   她弯起唇角对着廖燕娇笑笑,指尖扣下扳机,亦如她在那条冗长而沉重的时间线上对所有人做的一样。   肃穆庄严的经文吟唱依旧随着扬声器而回荡在群山角落,佛修垂下手腕,独身站在由尸山血海铺就而成的杀孽地狱中。   “……”   长风吹拂,道路旁的高耸建筑被疯长的高草群落吞噬、覆盖,直到视野所及之处,到处都是漫天遍野曳动着的高草。   叙燃立在系着一枚标记丝带的高草边,抬手拨开面前高耸的植物。   惨白畸形的脸正对着她,向左偏了偏头,从喉口发出熟悉的咯咯咯声响。   她垂下眼,一字一句道:   “我可去你妈的吧。” 第37章 就这样离开吧   ◎明知幻境,依然沉沦◎   惨白的, 没有任何感知与同情能力的脸只是一动不动地对着她,它不明白眼前的修士为何而愤怒,也不理解所遭遇的一切对于人们来说象征的意味。   它只是, 静静地用那张毛骨悚然的脸盯着叙燃,一动不动。   叙燃掌心空落落的,仿佛之前凭空出现在她手心的枪械只是错觉。   佛修用力握了握指骨, 突然攥拳, 腰部发力拧动着狠狠砸在了那张脸上!   拳拳到肉的闷响声过后, 畸形怪物只是顺着她出拳的力道向后退了一些,紧接着用那张白脸对着她, 再一次从喉口发出咯咯咯的振动声。   发泄似的挥出几道凛冽拳风,叙燃胸膛微微起伏着喘息,突然在某一个瞬间想起了之前释沉佛子叹息般的话语。   恐怖的不是幻境, 而是你明知这是幻境, 却依然沉沦。   沉沦。   叙燃再如何讨厌这个单词,此时此刻身处于浩瀚无垠的高草群落,周身连五感都被蒙蔽的状态下,也不得不承认。   在白脸眼中,在无数联手操纵折叠幻境的制作者眼中,修士落入这片高草, 便如同一叶扁舟,只能随着曳动的高耸植物而起伏着沉沦。   直至顺着他们的构想, 坠入最深层的无间业障。   她骤然停止了手中一切攻击的动作。   面前的白脸见状, 竟是开始不断从喉口发出咯咯咯的振动声,并一改先前无动于衷的旁观者作态, 甚至畸形身体所发出的动作间都带上了几分急切。   这次轮到叙燃垂下眼漠然地看着它。   怪异反常的作态中, 白脸甚至屈起畸形的关节开始朝她移动, 并从嘴里不间断地咯咯咯起来。   爬着爬着,它身体上的头颅开始高速转动起来,一会呈现出蔺长缨的脸,一会又化成巫烛的样子。几乎是同时,沉重而熟悉的冷硬质感出现在叙燃的掌心里,是之前也这样凭空出现的枪械模型。   “啊、啊……燃、燃道友,燃道友……”   “救我、救救我……”   怪诞的发声器官又一次运转,“蔺长缨”的面孔上满是濒临绝境的惊恐。它顶着一张张熟悉的脸一步一步朝着叙燃爬行而来,掌心中被凭空扔进去的枪体发热,似是在渴望着一场酣畅淋漓的杀戮。   叙燃指间一遍又一遍地摩挲过枪管,直至枪口抵上温热的皮肉触感。   它几乎是将自己的头颅凑近到枪口前,过于混乱的状态下,连语言系统都开始错乱起来。   “咯咯咯咯、燃,&…#@救、救我……!燃咯咯咯咯道……”   叙燃垂着眼,近乎漠然地看着翻滚在自己枪口下的畸形身体。   “我不陪你玩了。”   说着,手腕向后,径直将掌心中的枪械抛到地上。几乎在冷硬枪管触地的一瞬间,它就像是被泥土吞噬又或者凭空分解那般,转眼消失在高草群落中。   “咯咯咯咯!燃、燃道%¥##*)友……救我、咯咯…(#@!救救我!”   越来越多的枪支凭空降落,几乎是砸着堆进叙燃的怀中。   她后退一步,双手自然地垂落在身边,于是那堆制作精良的各类枪械便落雨般倾洒在泥地上,转瞬间消失不见。   “啊、啊……我、燃,救……%%##咯咯咯咯咯……”   叙燃突然意识到什么。   抬步上前一脚踹在那白脸怪物外翻的肋骨上,将之整个身形踢翻在高草丛中。   接着,轻飘飘望了眼“蔺长缨”的面孔,难得又解释一句道:“不是想要踹你哈。”   她动作堪称粗暴地将那副畸形的身体反折过来,在近在耳畔令人鸡皮疙瘩掉一地的诡异发声器官干扰下,眼疾手快将那根甘蔗似的肢节拉近到自己眼前。   “……是这样啊。”   重度畸形几乎让人分辨不清那是一截手臂的“手腕”上,赫然是一枚隐蔽的暗扣形装置。   这样的装置在此刻叙燃的手腕上也有一枚,只要轻轻启动它,就能够强制脱离折叠空间。   “你的法号叫什么?”   叙燃强行扯着那截畸形手臂,目睹白脸怪物的剩下躯干突然开始剧烈地战栗起来。   于是她指节用力,竟是生生将那截手臂反拧下来,只剩下连着层薄薄皮肉的关节仍握在手中。在凄厉的咯咯咯惨叫声中,她又问了一遍。   “我问你,你的法号是什么?”   “啊、啊……”   “既然这样,那就别回去了,你永远待在这个空间里当怪物吧。”   叙燃也没强求,指节扣着那层皮肉将脱离装置硬生生扯下来。这一次,白脸怪物的情绪更为惊恐起来,终于在目睹她彻底将埋在血肉下的部分装置抠出来之际,它喉口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惨叫。   “念青!咯咯咯、我……咯咯,法、法号咯咯咯……是念、念青……”   “今年九玄宗的那个领头弟子?”   叙燃瞥它一眼,手中力道没松开,又道:“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咯咯咯……我、我不……知、咯咯知道……”   “下一个、下一个就轮到你了!”见装置的最后一端已经被握到佛修的手里,怪物凄厉喊了一声:“咯咯咯咯……找、找到替死鬼,就、就能咯咯咯脱离这幅怪物的身躯……给你、给你编造幻境、你、你杀了我,我就能……咯咯咯离开、离开。”   “你是……我的,替死鬼。”   叙燃沉默半晌,在她脚下的泥地中,痛苦到极致的身躯翻滚挣扎。   已经快要接近完全怪物化的发声系统错乱,甚至分辨不清它在叫唤些什么。   看了一会,指尖用力,在对方惊恐绝望到极致的叫喊声中却是按下了那枚脱离装置。   “滚吧,到现实里你就等着挨枪子。”   扭曲的空间波动过后,高草丛中便只剩下叙燃一人。   她缓缓从泥地中站起来,下一秒,竟是清晰感知到自己的视物范围发生了变化。   她维持着站立的姿势,却像是一点一点地屈起膝盖又蹲了下去,四周本就茂密的高草疯长,在她的视野中竟是又拔高了一截。   叙燃意识到什么,伸出手抹了把脸,才恍然察觉到此刻自己的面孔摸上去竟宛如一枚平面,五官连同感知系统统统不见了踪影。   一条重度畸形的,扭曲反折的手臂,迎着她那点薄弱的视野晃了晃。   “……”   进折叠空间了还得当丑鬼,叙燃决定脱离空间的后一秒就开着飓风八十一履带式火箭炮,把上议院提出这个建议的崽种们统统给轰了。   她沉默地在高草丛的背后蹲了一会,下一秒,面前的高耸植物被一只手拨开。   一张陌生修士的脸出现在视野中,那修士瞳孔紧缩地对上一张惨白的脸,被吓了一跳跌坐进泥潭中。   叙燃:“……”   而在这幅畸形身躯接收到陌生修士情绪的一瞬间,她突然就“看”见了所有曾经出现在这名陌生修士生命中的一桩桩人或事物。   心念微动间,叙燃转了转脖颈,只觉面上一热,下一秒陌生修士竟然对着自己红了眼眶。   陌生修士口中喃喃道:“阿茹,是你吗?你终于肯来见我了,阿茹。”   四周的高草群落再一次消失褪去,取而代之的,是钢铁丛林构建而成的高楼大厦。   在一间修炼房的软塌之上,陌生修士步伐踉跄着走过来,眼眶泛红,抬手想要将她抱在怀里。   “阿茹,这一切都是真实发生的吗?你终于出现了,我、我……我真的好想你啊。我已经快要撑不下去了,阿茹……”   叙燃皱眉想要说话,开口的一瞬间,因为没有完全掌握陌生的发声系统,她不受控制地喉管震动,道:“咯。”   陌生修士:“……”   陌生修士:“阿茹,你是饿了吗?”   叙燃:“……”   接下来的一切像是冥冥之中有所预料,又或者是她天生就知道该如何去做。   叙燃眼睁睁看着自己这幅“阿茹”的身体眼珠通红,紧接着从身体皮肤开始弥漫上狰狞可怖的纹路,这是入了心瘴修为倒行的表现。   她曾经在接触到那名修士的时候“看”到过,阿茹入魔之后屠了整栋楼的人,最后是眼前这名修士忍着莫大痛楚将她重伤后封印在宗门的炼化室里。   这件事便也从此成为了这名陌生修士的魇,阴影再也挥之不去。   而就在刚才,叙燃知道了顺利赢得这次试炼的条件。   ——以编织而成的层层迷幻为引,一步一步引导“替死鬼”在幻境中失去理智,最终彻底迷失在高草丛中,取代自己变成白脸怪物蹲守在高草后等待着下一个“替死鬼”的到来。   好一个问心幻境,好一个上议院策划的万佛朝宗。   叙燃后槽牙紧咬着,一时甚至控制不住从自己喉咙口发出的咯咯咯声。   那陌生修士明显听见了诡异的动静,她甚至看见对方眼中始终不曾消散的怀疑。但是下一秒,那修士竟然再次缩紧抱着自己的手臂,带着浓烈到不可置信的执念喊着“阿茹”。   也是在这一刻,叙燃突然明白了大和尚当时说着“可怕的不是幻境,而是明知幻境,却依然沉沦。”这句话时脸上的神情。   她想,自己曾经在目睹那些人一一与之擦肩而过的瞬间,在自己对着那些人开枪的刹那,脸上所流露出来的,是不是也是如同此刻这名陌生修士一般的神情。   心知肚明是幻境,明知不可为,却依然心怀侥幸的缱绻。   叙燃感到疲倦。   她突然抬起手,按在了陌生修士环抱着自己的手腕上。那截手腕在原地僵停一瞬,紧接着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到可笑的声线响起。   “阿茹,怎么了?是我惹你不开心了吗?”   “你自己出去吧。”   叙燃抬起那双属于“阿茹”的眼睛,平静道:“我已经不想演下去了。”   “……”   陌生修士怔怔地望着她,几息之后,突然面露狰狞。   “你不是阿茹!你不是她!哈哈哈哈哈哈……我早知道你不是她,阿茹已经死了,怎么会再次出现在我面前呢!?哪怕是骗我,哪怕是骗我也好,你为什么要说出来!”   陌生修士双手捏诀,符咒燃起的下一秒便被一只手掌硬生生扯过来,砸进地板消失在了折叠空间中。   周边的景物再一次变回曳动着的高草丛,叙燃那张惨白的脸正对着修士,咯咯了两声道:“赶紧自己出去,我已经没耐心了。”   陌生修士眼珠子像是被人插了两刀,愤恨地朝之攻来。   下一秒叙燃偏了偏头,竟是再一次露出那张属于“阿茹”的素净面庞。   修士进攻的动作恍惚一瞬,而就在这瞬息之际,她利落地扯过对方的左手腕,在后者反应过来之前按住了空间脱离装置。   “滚。”   短暂的混乱之后,叙燃深呼吸一口气,偏了偏自己那张视线冲击极强的毛骨悚然白脸,再一次蹲守在高草之后。   ……   “师尊!徒儿所为之事皆是为了大义,为什么,为什么师尊你就不能理解我一次呢,哪怕是一次就好?!”   “滚。”   “对不起、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爱你的,我也不想要这样做!都怪那把凶煞的武器,是它操控了我!”   “滚。”   “叛徒,你就是叛徒!我们曾经说好一起走下去,是你背叛了我们,是你先背弃了我们共同研发的科技结晶!”   “滚。”   “施主,前途迢迢,你何故徘徊至此,执迷不悟?就让小僧来渡你,早日脱离苦海。”   “滚啊!”   叙燃一次又一次地顶着挚爱亲朋的面貌,毫不客气地将一个个沉溺在幻境中的修士踢出了折叠空间。   直到后来她甚至再发不出人类的语言,从喉口不断振动而出的咯咯咯声响,连同逐渐昏沉的大脑,无一不在说明她即将彻底转换成那种没有脸的怪物。   她蹲在高草丛的背后,畸形的肢体却扯着她不停地往下沉。   几乎是硬咬着牙关将最后一名前往到她面前的修士踢了出去,叙燃不受控制地跌落在泥地中,怪物的双眼不聚焦地望着遮蔽了天幕的高草。   铺天盖地的高耸植物在她眼前轻摇曳动,仿佛共同构造出一枚迷幻而迷离的梦境。   她仰躺在泥潭之上,感到自己身躯变轻,她蒸发上浮,直到如一叶扁舟在高草编织而成的海洋中漂浮。   她在漫目高草群落之上游荡与浮动,透过密密麻麻的草尖,像是看见了被高草遮蔽的苍穹上,最耀眼的那颗星星正闪烁着熠熠生辉。   叙燃缓缓、缓缓地阖上眼睛。 第38章 佛身领域   ◎我不养废物◎   在金光万丈中, 叙燃恍惚间似是见到了浩瀚宇宙与星河。   她确定这不是身处于任何一处折叠空间,哪怕是意义上最接近星空的极乐界,也无法拥有一片如此真实而壮阔的宇宙星河。   那条冗长到望不见尽头的群星闪耀之途, 从其上蓦地铺展开八根虚幻的投影手臂。自最中心起一寸寸地展开,宛如绽放至极致的佛门莲华。   叙燃沉默半晌,抬步踏上那条由群星铺就而成的道路, 沿着星河缓缓前行。   突然啪的一声, 展开自虚空中的投影手臂挥舞起来。整整八根真身, 一根给她来了一下,硬生生将人轰出道路范围之外。   叙燃:“……想干架?”   八根真身手臂翕动起来, 齐齐伸出某一根手指,由八个不同方向调转开来对准她。   “……”   如果之前苦无大师跟释沉佛子的开小灶佛学扫盲班没有错的话,叙燃想, 她现在大概知道这里是个什么地方了。   每一名一脚踏入得道境界的佛修, 在特殊的机缘或是自体强悍的顿悟能力下,会有机会触碰到玄妙空间的入口。   就像是古早时期修炼到一定境界的剑修会拥有自己的剑意领域一般,在后修真时代,佛修们在一生的修炼之中也会有机会开启这样的一个“领域”。   苦无大师他们将其称之为,佛身领域。   叙燃并不清楚苦无大师的领域具体是什么,但是在那一天夜里, 她有幸见证过大和尚的佛身领域。   释沉说,当初佛道加诸他身的考验, 是奉献道的最终奥义, 故此有乐山佛子以身渡世九十载、终领悟大道的美名存在。   由大和尚的成佛真身所进化出的领域,便是“救赎”。   凡是被领域范围所笼罩覆盖的修士, 清除自身的负面效果与伤痛, 在短期内将会获得一枚天然的保护屏障, 以抵御外来的伤害。   真正恐怖的一点却在于,身处于救赎领域中的修士,在那一段时间内,是“脱离死亡”状态的。   哪怕所遭受致命伤害,只要大和尚的领域效果依旧存在,那么理论上来说,那段时间内修士将永远也不会“死亡”,直到效果消失的那一个瞬间。   领域会随着修士的成长而不断进化。释沉佛子之所以被世人捧到这样的一个高度,除了他自身的悟性修为,还有极为重要的一点便是因为他拥有如此甚至可以说是“可怖”的佛身领域。   只要释沉在极乐界一天,只要他还有能力释放出佛身领域,那么哪怕是核心八城,在吞下极乐界这块蛋糕之前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的储备战力。   更别提,除了大和尚之外,大乐山还拥有一位号称万般佛法之极的掌门人,苦无大师。   上八城的联合议院再如何有野心,如今所能做到的也不过就是修改万佛会的试炼,先拿那些出身于其他城市的佛修或是散修开刀,试探试探大乐山的态度。   不过……新上台的几名核心决策议员,可不是之前那帮一个老路子可以用个百八十年的蠢货。   如今多方势力互相制衡,勉强达到一个微妙的平衡状态。至于几十年后,谁又会知道最终凌驾于这片位面的掌权者,到底是谁呢?   ……   “啧。”   回忆完之前的佛学基本扫盲知识,叙燃回过神,望向正在朝着自己张牙舞爪比划的八只手臂。   虽然心里曾数次想过要拿刀把这八根大冤种真身给剁了,如今看在它们真的给自己开出了佛身领域的份上,叙燃再放它们一马也不是不可以。   只是一码归一码。   她掀起眼皮瞪向将自己抽下去的八只手臂,冷笑道:“人家的佛身领域都是什么一人可抵万军的硬货,你们这是什么,嗯?‘冤种领域’?‘低素质领域’?”   八只虚影手臂气得又想要抽她,叙燃根本不惯着任何人,哪怕理论上来说真身就是自己化身的一部分。   她再一次抬步踏上那条由星群闪烁编织而成的道路,果然,这次受到的阻碍更加剧烈。   即便佛修此刻自认为足够冷静,但那由此而诞生的八根真身就像是存心要跟她对着干,在虚空中挥出残影就是阻扰着她向前的步伐。   叙燃不耐烦地抬手想要拨开它们,可一下下抽在自己身体上的痛感却是实打实存在的。根本不是小打小闹的开玩笑,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她感受到了熟悉的杀意。   明明是她自己的真身,在特殊关头下,也是真的会杀了自己。   “……”   叙燃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横亘在道路中央,狰狞状的八只真身手臂。巨大而诡丽的投影呈现不同方向的曲折,也仿佛拥有生命般以同样的视线“看”着她。   她无声沉默了很久,突然在一瞬间意识到了什么。   佛修站定于漫天星河的尽头哑声开口,“这世上一切所获都是有代价的,有些时候,为达目的,我不得不舍弃掉一些东西。”   八只真身突然以剧烈到渗人的频率高频翕动起来,它们的根部团簇成一块,手掌猛地张开突进至叙燃的面前!   就像是正在呲牙做出威胁状的食人花瓣,每一根手臂连接着的位置都在剧烈颤抖且逼近着。   “你明白的,对吧?”   叙燃直面着从各方位逼迫而来的手,面不改色道:“你也是我,你不可能不明白。”   曾经叙燃想要把一切都牢牢抓在手中,曾经的叙燃以为杀出了归墟市,就能够拥有在这片大陆的一席之地。   后来她发现并不是这样,那条冰冷而残酷的通天路对谁都一视同仁,对待底层的修士,只会更加残忍。   覆巢之下,没有人能够独善其身,没人能将所有想要的东西都死死把握住,于是便有了取舍,有了求而不得苦。   一步步走到今天,叙燃放弃了很多东西。   那些种种或许在旁人看来唾手可得的容易事,对她来说,艰难得惊人。   她很少回忆早期在汉天大道贫民窟的那段惨无天日的经历。   回忆并不能带给她多少力量,或是帮助她冲破瓶颈,以达更精妙的修为境界。   它们只是另外一种痛苦。   “我都已经往前走了那么久,你为何仍停留至此,惶惶不前?”   叙燃垂眼望向在她面前疯狂翕动战栗的真身手臂,话语平静。“你还是怪我?可如果不是割舍得及时,我们根本就走不到如今这一步,早就变成土壤培养皿中的肥料了。”   如同巨大食人花瓣似的虚影手臂翕动展开,不知是听进了还是没有,它们依然在对着佛修高频挥舞。   “你好好想想吧,我下次再进来的时候,要是还不能给我进化出个领域来,我就让苦无拿刀进来了。”   冥冥中似乎听到熟悉的叫喊声,叙燃率先后退一步,拉开了自己与真身对峙着的距离。   她道,“我身上不养废物。”   “……”   说着,也没再去关注真身手臂的反应,自己主动脱离了那处独立于时空之外的玄妙空间。   “心跳反应正常,检查血液浓度……”   “意识体融合正常,各项指标正常,倒计时后关闭生命维持装置。三、二、一……”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她看见僧房外天光大亮。   叙燃无声坐在那个造型诡异的生命维持舱体中缓了片刻,一只手按在她裸露的肩膀上,紧接着耳边传来那道熟悉嗓音。   “燃道友,你先坐着恢复一下,不要立马出来。”   廖燕娇自己先腾地一下站起来,随后反应过来什么,连忙道:“在折叠空间中待得时间越久,意识体回归的时候跟身体的适应度就会降低。这是正常现象,你先不要乱动,坐会儿就好了。”   “……过了多久了?”   “六十八天!你知道吗你在折叠空间里待了整整六十八天!现实中的时间计量换算过来就是五天四夜,今天刚好是第五天!”   廖燕娇兴奋地想要晃她肩膀,一看到佛修还有些恹恹的神情之后又强忍着情绪放了下来。   “据说那个苦无大师当初面对问心幻境的时间都没你坚持得久。我在第二天就醒过来了,一直等你等到现在,大乐山跟上八城议院的那些人也都震惊。你真该看看那几个下巴扬到天上去的议员当时脸上的表情,笑死老娘了!”   叙燃突然沉默下来。   她缓缓转头望向寸头女人脸上的激动神情,直到廖燕娇察觉到什么,高昂的语调下意识地放轻。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   叙燃:“苦无大师他们,现在都在辩法大厅?”   “啊你怎么知道……对啊,他们是在辩法大厅。”廖燕娇挠挠头,“之前我看见怒目禅的那几个弟子醒过来之后,也被一起喊到那边去了,不知道是干什么。”   叙燃猛地一下从恢复仓中翻身起来,不顾仍在发软的手脚关节,低声骂了一句什么。   “燃啊,到底怎么了?你是要去找苦无大师他们吗?我感觉你现在状态不太对劲,我先陪你去医疗点找医师看看吧,万一折叠空间的副作用影响到之后的修行就真的不妙了!”   “不,”叙燃紧咬牙关,几乎以意志力对抗着身体不受控的本能反应,撑着墙勉强给自己披上一件长袍。“我去找九玄宗的带队人。”   “!”   她突然感受到自背脊后传来的仿佛要烧灼起来一般的滚烫。   四周隐隐发散着肃穆金光,而自己后背的位置,蕴藏升腾起一颗熊熊燃烧的火种。 第39章 不服跟我碰一碰   ◎宛如直面宇宙之上的神佛◎   叙燃的脚步顿了一瞬。   她一开始以为是自己的佛身领域终于被激化成功, 而直到感受着炙热的温度依旧持续燃烧在后背处真身存在的位置,除此之外再无其他异样之际,她不得不承认这只不过又是一次自己那冤种真身的小把戏罢了。   佛修此刻显然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自己骂自己。   “燃!你后背怎么那么烫, 该不会是意识体回归的时候出了什么问题吧!”   廖燕娇伸手想要扶她,下一秒便被升腾起的超高温烫了一下。她面露惊疑,站定在两步开外的距离, 再次道:“你确定不去医疗点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事情。”   叙燃强撑着朝她摇摇头, 一阵天旋地转的眩目中, 她眯起眼睛努力辨识着眼前的景物。而在她身后,像是背负着一颗正在发散着剧烈光芒的太阳, 旁人看不见虚影真身的轮廓,她却实实在在地感知到它们的鲜活存在。   闭着眼睛缓了片刻,手脚好不容易积攒些力气, 她撑着墙一步一步挪到门口, 看见四散的修士们顿时朝这个方向投来各异的目光。   “是归墟市的那个女佛修,听说她在问心幻境中待了整整六十八天。”   “理智真的不会出问题吗,医疗处还不派人过来做个检查?在折叠幻境待这么久,万一神智不清干出什么事情怎么办?”   “嘘,小点声,她看过来了……”   不断有刻意压着嗓子的议论声传来, 叙燃目光一一从他们的面庞上滑过。在恍然的眩目中,她看所有人的五官都是扭曲颠倒的, 像是深陷于另一场光怪陆离的幻觉。   背后处靠近真身存在位置的皮肤像是要烧起来, 烘烤着整个人都开始发热发晕。   她掌心一翻,在几道压抑着的惊呼声中握上一把机枪, 冰冷枪身似是带来了零星的慰藉, 使得她勉强支撑着继续向前。   “叙燃……叙——燃——”   四周如同蚊蚋般嗡嗡作响的议论声不断传来, 而于各种动静之中,她却蓦地听见一道诡异的声音在细声喊着自己的名讳。   拖长的怪诞尾音夹杂在一众声响之中,令人不适到极点。   “啊!你干什么!”   一名修士正欲离去的步伐突然被叙燃的枪口制止,他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见佛修额上竟是渗出了汗珠。她双眼发红,直直望着自己哑声道:“念青,九玄宗今年的带队人,念青。有没有看见过他?”   修士怔了片刻,“我、我也不知道啊……”   “叙燃……燃、道、友……叙燃……”   “咯咯咯咯咯……”   ——“别喊了!”   修士惊愕地连连后退几步,在同伴察觉到异样上前的举动中终于有了几分底气,皱眉道:“我没喊啊,你怎么回事?”   说着,修士将目光投向满脸不善的廖燕娇,“你赶紧把她带去医疗点看看脑子吧,她这不就是深陷于幻境中的表现吗?”   廖燕娇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不过碍于此刻的情况实在棘手,倒却是没再过多争辩。   她不敢上手去触碰到叙燃的皮肤,生怕被太阳似散发的超高温再给烫出个水泡来,只能隔着根降魔杵将人往后山的位置赶。   “燃啊你现在状态真的不对,要不下午再来找那什么九玄宗的念青吧,我陪你到医疗点那去让医修给看看。老娘总不会害你,是不?”   “咯咯咯咯咯……”   “救我?你谁也救不了。叙燃,什么都想抓住,到最后什么也无法改变……”   “叙燃,这世上的道理,自古以来便是这样。”   “咯咯咯咯……”   一阵闷响过后,身体砸在冷硬的石板地上。   在本就扭曲恍惚的晕眩乱象中,叙燃甚至根本察觉不到摔倒在地的视野转换。   她掌心撑着一块地面投影的显示屏,漆黑反光处于待机状态的屏幕映照出佛修脸上的错乱神情。   廖燕娇似乎焦急跑过来说了些什么,她一句话也听不清,只能隔着层恍惚迷雾看见寸头女人那扭曲颠倒的面容,与周边无数修士一张一合的嘴唇。   像是数条搁浅的大鱼围绕着她吐息,而她跌落在带着腥风与血肉腐烂气息的戈壁,成为众多正在衰败着鱼类的其中一条。   “九、九玄宗……”   小心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他们没有眼睛】   叙燃仰躺在石板地上,瞳孔紧缩地望着天光大亮的无垠苍穹。   大乐山所有尚处于运行状态的设备器械上,待客僧房、练功室、投影大厅、远处的群山……同时由发散的字符与光点组成了这样一句话。   闪烁着霓虹光影的字符在她眼中放大又缩小,失衡地在所有能够呼吸到的空气里横冲直撞,直到铺天盖地的警告语填满了整片视野。   【小心没有眼睛的人】   一瞬间,耳边围聚着的所有嘈杂声响都离她远去了。   叙燃手腕支撑在遍布碎石与砂砾的石板道,一点一点地爬起来。手脚无力地垂落下去,几乎带着种已经预见宿命的破罐破摔,抬眼望向四周密密麻麻的人群。   那些脸拥有着一切生动的表情体系与器官,唯独在眼眶的位置,是两枚空荡荡的血洞。   无数双血淋淋的眼洞对着她,嘴唇开闭着齐声喊道“叙燃”。   廖燕娇抬手摸上自己凹陷进去的眼洞,一时间无法用语言形容她表露出来的神情。   她只是同人群、同无数条搁浅又被剜去眼睛的大鱼们站在一起,口中嗫嚅喊着,“燃道友”。   叙燃沉默地站在充斥着腥风与血肉腐烂气息的戈壁,掌心的枪械连同背后快要烧灼起来的温度一般,滚烫得剧烈。   杀!杀!杀!   杀孽深重杀孽深重杀孽深重杀孽   坠入无间坠入无间坠入无间坠入   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永世不得超生   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杀!!!   “燃道友!”   略显急促的嗓音骤然响彻在杀声一片的脑海中,顶着圆润头型的大和尚拨开人群,大步朝着双手握枪的人走来。   “小僧已经听说了,你先将这些武器放下,医师们正在朝这边赶来!”   像是顾忌到什么似的,释沉并没有选择在这个时候靠近,只是顿足于与叙燃几步路的距离,缓声劝道:   “燃道友,一切已经过去了。”   一切过去了吗?   叙燃手持杀伤力极强的重型机枪,手腕仍因脱力而不受控地发软。她看向虽然神情与往常无二,但隐隐中透着一丝焦急意味的大和尚,无声偏了偏头。   释沉佛子那双仿佛蕴含了苍生的眼睛,此刻同样是空荡的、悚人的血洞。   “……”   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和尚不断缓声安抚的语音停了下来。   在叙燃的视线中,就是他用眼眶处凹陷进去的两个血洞“盯”着自己,无声沉默了半晌。   “杀孽深重杀孽深重杀孽深重……”   从释沉佛子站立的位置往后,无数扭曲的影子齐齐瞪着没有眼珠的眼眶,一步一步朝着她的方向逼近而来。   叙燃觉得自己脊背处已经燃起了熊熊烈火,连带着掌心握着的枪械,也在无数人影幢幢的扭曲乱象中渴望着酣畅淋漓的杀戮。   她抬起有些不受控的手腕,黑洞洞枪口直指围聚的人群。   “坠入无间坠入无间坠入无间……”   “永世不得超生。”   释沉看得心惊,忍不住加重语气喊了一句,“燃道友。”   “……和尚,让开点。”   沙哑到近乎破音的声线响起,叙燃眯着眼睛,身体在跌撞的晃动中瞄准了人群中某一处位置。   几股篡改思想的力量不断在脑中挤压撕扯,极端的痛楚之中,她嘴角却高高向上扬起,眼睛死死盯着枪口背后的影子。   叙燃道:“和尚,我好像知道怎么开启佛身领域了。”   释沉睁着两枚空荡荡的眼洞,手掌立于胸前合十作揖。   他低声念了一句佛偈。   于是叙燃扯着喑哑的声线低声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抬起另一只手将身上的长袍脱下。   她微微向前弯身拱起背脊,从脊椎那截凸起的骨节一路延伸向下,埋藏于其下的火种蜿蜒燃烧,直到破开皮肉狂野生长,乱舞着在被剜去眼睛的修士们中央烧灼出触目惊心的火光!   从冥冥中响彻的梵音吟咏里,一共八只泛着金光的真身手臂自佛修背后缓缓绽放。而于莲华盛开的最极致顶点,连空间与时间波动的界限都仿佛被滞停了一秒!   大和尚默念佛语的动作顿住,仿佛呆傻般望着苍茫白昼下齐齐显现的虚影。   万千巨大而诡丽的虚影从白昼的至高处呈现圆弧型绽开,一层一层铺展开来,甚至遮蔽了天际与悬挂着的日轮。   庞大令人心生敬畏的圆盘形轮廓遮天蔽日,无数枚由不可名状手臂投影组成的宗教图腾,呈现转法/轮印、与愿印、禅定印、宝形印等千种不同方向的姿态,如开屏般遮蔽了白昼与日月笼罩的光辉,绽放在所有修士的面前。   立于千手中央的佛修双目猩红,轻微向前佝偻着的身躯因为后遗作用而不停战栗颤抖,可即便如此,她也依旧神圣不可亵渎。   宛如直面宇宙之上的神佛。   “其他佛法研究什么的我不清楚,但幻境与现实我要是还分辨不清,那还怎么在佛修中混下去啊?”   叙燃在千手笼罩的阴翳之下咧着唇角,笑意却分毫不达眼底。   扩散面积相当惊人的千手领域中,佛修那双在金光中熠熠生辉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人群背面。   “念青,自己给我滚出来。” 第40章 已经足够了   ◎和尚,你早知道我是什么人◎   遮天蔽日千手笼罩的领域之下, 身处于范围之内的人群甚至下意识屏住呼吸,目睹着这片领域中唯一的神明。   叙燃睁着布满红血丝的眼睛,背后中间层的虚影千手往几个方向做出抓握状, 掌心瞬间便多出几支本命枪械的投影。   她垂眼望向人群,一字一句道:   “我说了,自己滚出来。”   半小时之前, 在未觉醒的领域空间中跟自己的真身吵了一架之后, 叙燃脱离了折叠空间。   她确定自己真正远离了一切编织而成的诡异幻境, 再一次脚踏现实中大乐山的土地。   脱离幻境,却并未彻底剥离出人心的阴谋。   试想, 一个在问心幻境中待了整整六十八天的佛修,因为精神意识受到严重干扰,所以在脱离空间回到现实之后, 依然认为自己身处于幻境之中。从而疯子一样地在大乐山开杀戒, 对自己的同行们进行冷血屠戮,甚至,胆大包天地想要对释沉佛子下杀手。   一个,来自于最底层垃圾城市的,独立女佛修,妄想摘得那颗象征着荣耀的果实, 却精神失常做出了这等丑事。最终在极乐界与联合议院的及时制止下,阻止了疯子的暴行, 并未赶尽杀绝只是将其道骨剜出放逐下界, 以彰上城仁慈风范。   光怪陆离的扭曲视野与被恶意篡改的意识之中,叙燃甚至依然能够清晰想象出那些上八城的核心议员在宣布这个决策时, 高高在上又带着施舍的傲慢神情。   核心八城的修士一直都是这样看人的, 自我感动式的宽恕, 流淌在血液骨髓中的骄矜。   “哈哈哈哈哈哈……”   而此时此刻,她甚至根本懒得去细思这样周全又恶毒的计划是谁构想,或是众议员们联合决定。光凭一个九玄宗的念青,可策划不出如此周密的重重陷阱。   不只是针对她叙燃,整一场问心幻境的运转方式,从一开始就无不透着股浓重的恶意。   以大小乐山为首,选择佛道飞升这条路的修士队伍愈发壮大,佛修们在当今世上的影响力与话语权也牢牢制衡着霸权分裂的一角。   没人会想要蹚浑水沾一身腥,可当其中的利益达到惊人程度,人人都可以是下一个“决策者”。   “念青,你在祈祷吗?”   叙燃嘴角勾起一抹笑,她身后漫天的千手虚影遮蔽了太阳的光辉,在金光万丈中齐齐绽放。   “我可以替你祈祷,大概能够在尸体还热乎的时候将你的心愿传达到佛祖的耳边……别着急,在你之后,便是一个一个问心幻境的制作者,大家都有份的。”   佛修弯着眉眼在千手领域中笑,满目金色的余晖与面前的人影幢幢交叠在一起。   她突然视线锁定住某个角落,一瞬间千枚虚影手臂竟是齐齐掉转方位,宛如硕大而诡丽的花盘怒放般抖着手腕对准了那个方向!   “我奉劝大家一句哦,”叙燃偏了偏头,对着被恶意篡改还未恢复的意识视野中,无数没有眼睛的人群这样道,“不想被误伤的,就赶紧离远点。我的本命法器跟你们一样,不长眼的。”   佛修们顿时鸟兽状散开逃离千手领域的范围,一个试图将自己隐藏在人群背面鬼鬼祟祟的身影暴露一瞬,刚惊慌地想要随着众人离开,下一秒瞬发的子弹几乎卡着精准到可怖的时机射进他的小腿。   “啊!”   印刻着特制反咒符文的子弹嵌进皮肉,爆发出极端的痛苦。念青不受控地跪倒在地,刚想要掏出保命用的法器进行反击,下一秒竟是生生从皮开肉绽的位置散布开一股深入骨髓的恐惧。   九玄宗的领队人跪倒在原地,瞳孔紧缩着望向遮蔽了天日的千手。   有内而发的无力与恐惧从子弹射进去的位置蔓延至全身,他看见从那个勾起嘴角笑着的佛修背后,除了铺天盖地的金光千手,似是缓缓诞生一双同样巨大的眼睛。   带着漠然到近乎残忍的神性。   念青周身的每一根血管神经仿佛都在领域下战栗着,他差一步就能够到的保命法器竟是怎么也触碰不到。整个人就像是被禁锢在千手之下的傀儡,除了俯首向领域中唯一降生的神明臣服,再无其他意义。   “放、放……我、我……”   紧绷的喉口也被限制住,念青如同一条真正意义上搁浅的大鱼,被钉死在绝对的领域统治范围之下嗫嚅着。   叙燃垂着眼望向在千手下苟延残喘的修士,背后靠近身体的八只真身手臂持枪,朝着那处位置轰去。   震耳欲聋的爆破声中,铺天盖地正在翕动着的千手投影在虚空中停滞一秒。   “……和尚。”   她掀起眼皮,不带什么情绪地望向不知何时站定在另一头,正敛目呈双手合十状的释沉。   从大和尚的背后位置,同样诞生一轮巨大而庄严的金色虚影轮廓。巨人般巍然屹立于苍穹之下,带着与主人相似的神情双手合十,没有五官的轮廓静静凝望着对面的千手。   在释沉的脚下,双腿齐根断裂、躯体残破不堪正跪倒在血泊之中的念青,满脸劫后余生的不可置信。   按道理说,这种程度的致命伤,就算因为修士强悍的身体素质不至于立马死亡,疼痛到昏厥也是难以避免的事。   可念青依然活生生地坐在那里,虽然满眼都是目睹自己残肢的恐惧,他脸上并未有其他多余的痛楚与濒死之人的灰败。   “为了救他,连佛身领域都开出来了,和尚?”   作为在场唯二释放领域的佛修,叙燃不可能察觉不到正在几米之外的距离,有另一股强大而温和的救赎领域在与自己的千手领域撕拉对峙。   她望着站定在大和尚背后顶天立地的虚影巨人,冷笑了一声。   “让开。”   “已经足够了,燃道友。”   释沉双手维持着合十的动作,面上不再是往常的笑模样,反而带上股悲悯。“大乐山禁止同门相戮……小僧还未来得及恭喜燃道友悟性惊人开启领域,但是现在,已经足够了。”   叙燃猩红的眼看向他,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到这位极乐佛子。   “之前我们在天仓星号飞船上,这么多感染者跟播种人,也不是说杀就杀了。和尚,你早知道我不是什么正派之人,心狠手辣,你也早就见识过了,现在再来阻止有什么意思?”   释沉与背后巨大真身投影的轮廓却直直望过来,他道:“升天路上,多的是踩着满地尸骨上位的大能者。只是诚然向来如此,这便是唯一的真理了吗?燃道友,你既成佛,小僧不信你心中无情亦无慈悲。”   叙燃无声看了他许久,身体本能似的弯着唇角,阖上眼摇了摇头。   她道:“和尚,我早说过了,合十的双手握不住武器。”   话音落罢,漫天千手朝着虚影真身所在的位置轰然攻去。手持佛珠的巨大真身轮廓生生扛下令人眼花缭乱的攻势,释沉穿着朴素布鞋的身影微动,转瞬间突进至叙燃面前。   “小僧无意去插手燃道友选择的道路,也并不是在说教。”   两人距离极近的空隙中,大和尚目光沉沉,“只是这同样是小僧选择的佛道,既然目睹,就无法坐视不理。”   叙燃勾着唇朝他笑,手腕因为脱离折叠空间的副作用而剧烈颤抖着,但该有的攻势一样不少。   “我知道的。既然理念不同,那现在就来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从我手里保下他!”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同这位年少成名的佛道之首徒交手,几乎碰撞的瞬间,她背后的真身手臂却比她自己更为兴奋地剧烈翕动起来。   由几枚本命枪械放大投影握在真身的手掌中,几乎不存在任何缓和空隙的枪林弹雨朝着释沉倾斜而去。同一时间,被侵入领地的千手领域也在虚空中战栗狂舞,以爆裂硬核超度闻名的千手甚至一度压制住了象征着救赎治愈的领域,舞动着漫天巨大而诡丽的投影,将对碰者撕碎扭曲。   即便自己的佛身领域被如此压制着,此刻释沉的神情中,也依旧看不出一丝激动的情绪。   大和尚交叠手掌,手腕上叙燃曾经亲手解下过的念珠发散着炙热光芒。释沉十指结印垂眼望来,默念着咒法的神情中,不似在进行焦灼的缠斗,而与往常讲禅传道时没有什么不同。   于是衬得在对面病态似的嘶嗬大笑着的叙燃愈发疯狂。两名选择了截然不同道路的佛修在彼此的领域中剧烈搏杀,一动一静,泾渭分明中却诡异透着股矛盾的美学。   千手爆裂的攻击看似压制住救赎领域,可那股始终强大如同屹立群山般的力量却在一次又一次地击打中更为坚定。   再度,释沉双拳/交叉抵挡在身前拦下火炮的攻势,他看见对面叙燃的手腕已经战栗到一种堪称可怖的程度,面上尽是剧烈后遗症所带来的冷汗。   大和尚在心中叹息一声,却也知道,此时此刻他不能也无法做那个先停手的人。   不仅是对另一名对手的不尊重,更无法在叙燃的疯狂攻势中保下那名九玄宗的修士。   一旦叙燃真的在大乐山的地盘杀了前来参与万佛会的其他同行,带着主观敌意,并非切磋或试炼时发生的意外。那么此后,她在所有佛修之中便再无立足之位。   无论是上议院的指示,还是念青人为的恶意,这个头但凡在这里开了,从今往后的万佛朝宗都再失去了意义。   已经足够了啊。   释沉双手变换着繁复的法印,几乎是皱紧眉头往对面人的枪口砸去。   振聋发聩的炸膛声爆破在两人之间,而就在此时,一道真正如同救赎般的声线悠然响起。 第41章 我释怀不了   ◎你懂个屁的叙燃◎   到后面, 叙燃眼前的视物范围几乎是一片朦胧的血色。   手腕颤抖的幅度大到甚至连枪械都被带动着战栗,仅存的精力无法再支撑偌大千手领域的消耗,她只是凭着身体的求生本能在持续坚持着。   恍惚迷离的景象中, 她似乎感知到在那一片群山的尽头,一股肃杀而凛然的气息正在蔓延。   直到呈现压倒似的恐怖威力,同时覆盖压迫住自己与释沉的领域。   “……”   叙燃在血汗中费力地抬起眼睑, 眼前的人影虚晃得隔着层看不真切的迷雾。可从老和尚背后诞生着的高大罗汉真身, 却如同远处的巍然群山般屹立着。   “师父。”   释沉皱眉喊了一句, 下一秒想要抬手的动作却被苦无大师制止。在一众围观人群难掩惊异的目光中,苦无单手捏诀, 背后的罗汉真身随着他的动作同样比出手势的轮廓。   “燃道友。”   他们站在数十米开外的位置,苦无大师的传音依然声如洪钟,“在老衲的领域同步完成的一瞬间, 你便与释沉同时后退, 切断自己与佛身的联系。如此,才能保证你不受损害。佛修第一次开启领域,若是没有合格的引导者在一旁护法,使用不当的情况下甚至会造成终身的残疾。”   “……燃道友,还能够听见老衲说话吗?”   叙燃此刻的状态已然抵达一种近乎走火入魔程度,别说是苦无大师, 就连正在面前与之缠斗的大和尚,她都不一定能够认得出释沉是谁了。   满目金光与血色交织的光怪陆离之中, 她只记得身体本能的求生攻击。即便极度透支的精力让她再无法维持领域的运转, 始终握得死紧的枪管也没有放下过一次。   早在所有人之前,苦无大师已经敏锐察觉到了她此刻的状态, 于是果断放弃强行沟通, 将传音对象由叙燃改成了释沉。   “为师开启阿修罗领域, 到时候你用掌风将燃道友逼退,切忌,此刻千万不能再刺激到她。”   大和尚凝重着脸色点了点头。   他深吸一口气,背后屹立着的真身虚影与主人一同蓄势待发着。   “……”   刹那间,肃杀而凛冽的领域气息蔓延至整片区域!   佛身的轮廓五指并拢成掌推向对面的叙燃!下一秒,在看清对方充血面目上的神情之际,释沉却整个人怔在原地,眼睁睁望着掌风形成一股不可抵挡的力道径直扇去!   “全都滚!!!”   撕裂的女声嗓音从佛修口中迸发而出,漫天摇摇欲坠的千手竟是回光返照般齐齐战栗着收拢。在佛修们三股碰撞的领域中杀出一条决绝血路。   叙燃眼眶中尽是血色,她已经听不见周遭的人群在叫喊些什么,也看不清近在咫尺释沉焦急的面孔。   脑中被恶意篡改的意识,被困在问心幻境中整整六十八天的压抑,犯下的无尽杀戮业障……它们并未随着苦无大师领域的介入而趋于平静,反而愈演愈烈地于一瞬间喷发而出。像是酝酿沉积了数百年的死寂火山,爆发时以不容阻挡之势烧尽万物陨落苍穹。   “和尚,释沉。”   她一声声地喊着释沉佛子的法号,狂乱末日般倾斜的千手阴翳下,疯狂的样子像是自己也不清楚此刻在胡言乱语什么。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释怀于尘世的,但是我释然不了。”   叙燃一字一句地说着,“和尚,我他妈的释怀不了。”   “燃道友!”   苦无大师推开看热闹的人群,竟是不顾平日形象般飞奔而来。巍然伫立的罗汉真身抬起巨掌,猛然朝着铺天盖地的千手捏起密宗诀。   “不可再动用领域,不然你神智会受到不可逆转的重创!”   挥舞着千手的佛修睁着一双猩红的眼,注视着两名神情肃穆到极致的和尚。   她有些费力地牵动嘴角,终是露出一个笑模样来。   同一时间,透支生命而开启的千手领域下,靠近身体的那八只真身再度握上了本命枪械的投影,硬生生扛着大乐山两名成佛之人的领域扣下了扳机。   无数枪口在围观的人群中晃动,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人的身影。大乐山的武僧早就疏散聚集在此处的佛修,千手剧烈翕动着,最终瞄准了几个方位!   另一处监视器后的几名核心八城议员们发出惊呼,下意识猛地弹起身型离开原地,被为首的女人瞥了眼后才醒悟叙燃瞄准的只是无数枚“安全眼”,而并非他们本身。   仪器炸开的轰然动静中,眼看着瞬间黑了一半的分区屏幕,在场所有人脸色都难看起来。   强行透支领域所带来的巨额伤害使得叙燃七窍喷血,她却像是快感大于痛感般站定在千手中放声大笑。   笑得浑身都在战栗颤抖,飞溅的血穿透真身的虚影,又洒落在无数浮动的安全眼上。   “……”   “……燃道友。”   目睹了一切的释沉同样嗓音沙哑,一时间除了句干巴巴的“燃道友”,竟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苦无大师则摇头叹息一句。   别无他法,只得再次加重阿罗汉领域的压迫,想着先强迫失控状态的叙燃进入昏厥状态,再从长计议。   混乱的三股截然不同佛身领域之外,一直紧盯着剩下几枚监视屏幕的希达尔却突然站起了身!   “是……”   “他怎么会提前进入大乐山!防爆队呢?没人通知吗?!”   几名上议院的决策员纷纷如临大敌似的,点开手腕上的通讯装置开始与各方联系。   伴随着驻扎于极乐界之外维和部队的介入,这一头监视画面之中的苦无大师也不禁停下动作,望向群山上不请自来的“客人。”   那人一身风霜,裹挟着肃杀站定于一众佛修的面前。   他背后负两柄机械构造的刀鞘,以肉身之躯站定于高大的真身轮廓之下,可自其身上压迫的滔天气势竟丝毫不落那两尊顶天立地的佛身。   “……神君。”   苦无大师沉默半晌,缓缓开口道:“若非专业人士,最好不要介入到此刻的佛身领域对峙中来。燃道友的情况已经不能再有任何意外发生了。”   那人却轻描淡写般望了苦无一眼,突然手臂肌肉紧绷,竟是单手从地上提着个人影摔落在他们面前。   释沉皱眉定睛一看,才发现那正是之前被轰断了双腿,此刻本应被送往医疗点进行治疗的九玄宗领队人,念青。   “大师,你的佛法超前于世人整整一个时代。但对于她,又有多少了解?”   男人半身笼罩在漫天千手倾塌而下的阴翳中,半身侧对金光万丈中猩红着眼的佛修,面部轮廓被光影分隔出一道界限。   他突然抬脚,将挣扎着的念青身型踢正了些,就像是在故意摆给谁看似的。紧接着,暗红与幽蓝交织着的光芒闪过,自他掌心中抓握着的机械刀柄前端,竟是由无数闪烁着的分子与碎片组成了两柄锋利至极的刀锋。   在释沉反应过来操纵着真身领域阻止的同一时间,机械焰刀直直插进念青的胸膛,彻底捣碎其下微弱鼓胀着的心脏。   至此,九玄宗的带队人念青,殒命。   遮天蔽日的千手于一瞬间停下剧烈战栗的频率,苦无大师迅速反应过来什么。收起阿罗汉领域激进的压迫,只留下一点用以最后引导新诞生领域的收放。   他回首以极端复杂的眼神望了望擦净刀身血迹的男人,似是察觉到他目光,男人将再次空落落的机械刀柄入鞘,同样抬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与大和尚擦身而过的瞬间,巫烛嘴角掀起近乎居高临下的嗤笑,轻声却一字一句地在他耳边道。   “念你的佛就是了,你懂个屁的叙燃。” 第42章 发了发了   ◎我说过要看你们求我◎   独立于任何时间线之外的领域空间内, 叙燃以未知状态浮动在那条星河带上,看向正在自己面前翕动挥舞着的漫天千手。   她忍耐半晌,终是额间暴起青筋, 忍无可忍骂道:“那是87式爆改充能机枪,不是烧火棍,我谢谢你们。”   正捏着充能机枪的投影, 将其当成棍子似舞得虎虎生风的几根手臂顿了顿。手腕快速抖了几下, 紧接着若无其事地再次变幻出其他的枪械投影, 当成刀枪剑戟般挥了起来。   叙燃于是又转眼去瞪那八只靠近自己的真身手臂,上一秒还在大乐山练武场中神挡杀神的真身们, 纷纷瘫倒在地上装死。   不知情的人一眼看过来,还要以为是误入了什么邪/教魔头的分尸现场。   叙燃盘腿坐在那条星河的始端,偌大领域之中, 铺天盖地的千手已经开始捏着枪械的投影开始互相斗殴。   威力惊人的远程法器们瞬间便被舞成了一根根烧火棍, 宇宙星河之上不断传来叮叮当当的动静,若不是自家领域,她真恨不得一炮把这鬼地方给轰了。   叙燃额上的青筋鼓胀着,却在怒气上头的同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   “……”   如果说开启了领域之后,由原本最基础的八只佛身手臂,可以延伸投射出如今的千手状态。那么假如说自己拥有一千把“本命法器”, 是否能够在领域开展之后,同时由千手控制那一千把枪械的投影状态?   对啊, 大和尚跟苦无大师的佛身能够操控的只是自己的本命法器投影。   但她的“本命法器”从来跟其他任何修士都不同, 是否也是因为这一点特殊性,所以自己得道后诞生的佛身才不是完整的人形, 而是如今的千手?   若是真的能够同时操控千把枪械……   叙燃越深想到后面, 一时间甚至连自己都觉得这个假设疯狂到极点。   可同样的, 她的瞳孔却因为这样的构想而兴奋紧缩,控制不住地轻微战栗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立马转手从自己储备量惊人的武器库中拿了好几把枪出来,一字排开陈列在真身手臂的前方。   “我就演示一遍哈,好好看。”   十指翻飞,利落地组装起枪身各部位的零件,直到弹夹咔嚓一声的轻响。叙燃拉动扳机,将目光投向握着放大版枪械投影的手臂。   “学会没?现在开枪。”   砰的一声,子弹摄入星河之外浩瀚的宇宙中去,转眼不见了踪迹。   叙燃放下枪械,目光难得有些期待似的看向面前顿在原地的手臂。   离她最近的虚影真身顿了几秒,突然抖动手腕,竖直着立起那柄步/枪的投影,以交错的姿态乒乒乓乓地跟另一只手臂击起了剑。   叙燃:“……”   这么简单的枪械组装在她十几岁的时候都能闭着眼睛玩,她拒绝承认这几根冤种玩意是自己的一部分。   就这样,依然不信邪的佛修跟叛逆得惊人的真身们展开了长久的拉锯战。   等到叙燃都快自己扒着一根根手臂逼迫它们开枪了,她蓦地听见从遥远星河的另一端似是隐隐传来人声在喊自己的名字。   她这才意识到,虽然单体的领域空间与外界时间的流通是不对等的。但自己在陷入昏厥后也不知道在领域空间内待了多久,怕是外面那些人都要以为她再也醒不过来了。   叙燃只得暂时将枪械扫盲课的教学内容告一段落。   脱离领域空间之际,警告似的回头说了一句,“好好练,下一次我再开启领域,你们最好给我一只手一把枪地瞄准目标。”   八只真身手臂叮当地拿枪击剑,一边操控着遍布星河之上的衍生千手,一手比了一个中指给她送别。   “……等着。”   叙燃顶着布满宇宙的一千根中指离开了领域空间。   几乎在意识回归身体的瞬间,尚未彻底融合的朦胧中,她听见边上人群似乎在大声议论着什么。   廖燕娇的声音在其中最为突出,几乎是扯着嗓门在大骂某个什么人。   “没见过这么恶心的万佛会,还一口一个历练,历练个屁!这样,老娘也放出自家门派里豢养的小鬼,送进领域里给你们也历练历练,如何?!他娘的,你看看都把人家好好的小姑娘逼成什么样了,真当咱们佛修好欺负是不是啊!”   另一道有些陌生的声线似乎在不断解释着些什么,廖燕娇完全不买账地跟人吵起来,后来又新加入了许多名修士,嘴巴开合着几乎在同一时间说话。   叙燃耳边嗡声一片,她眼皮颤着,费力地想要抬起,却宛如被一股巨力碾压着浑身无力。   就这样与自己的身体较劲半晌,人群中又传来一道有些磁性的女声。   “都别说了,我们先解决一下眼前的事……不管你们怎么想的,这么多天过去,人放在床上都快臭了,先送进后山的冰棺里吧。把葬礼简单办一下,我们再回头来讨论这件事。”   廖燕娇:“你说话跟放屁似的,什么叫简单葬礼啊!”   廖燕娇:“这怎么着也得把燃道友风光大葬吧!”   叙燃:“……”   都也不盼着自己点好。   她在心中狠狠磨牙,几乎哽着一口气般猛地掀起眼皮。   当然,这点动静在旁人眼中就是颤颤巍巍的小动作,如果不是廖燕娇眼尖,甚至都没人发现。“都别说了,燃又活了!”   四周顿时呼啦啦围过来一群人,叙燃颤着眼皮勉强瞥了几眼,有之前在折叠空间中见过的佛修,还有妙音律跟几个僧房住得近的小宗。   希达尔与少数核心八城的议员们抱着手臂站在人群之后,她垂着绘刻着精致面纹图腾的眼睑,轻飘飘望了她一眼。   “醒了?我还以为你再也醒不过来了。”   叙燃费力地扯了下嘴角,“问心幻境这件事咳咳咳……我记住你们了。”   “我早就提醒过你。”希达尔面无表情,“更何况,这次万佛大会真正的目的并不是你们阴谋论的一些故意刁难,而是筛选。”   “人刚醒,你能别在这逼逼个没完吗?”   廖燕娇在众佛修愤怒的视线中瞪了他们一眼,平日里这些出身小城市的宗族借给他们百个胆子都不敢这样得罪核心八城,但是显然这一次的万佛会已经过火到惹了众怒。   “老娘已经说过了,就算退一万步,折叠空间的内容设置按照你们的说法是历练也就罢了。后面燃道友都已经出幻境了,还给人洗脑是什么意思,引导人犯下杀戮业障是什么意思,啊?!什么狗屁筛选,你们上城议院真有够不要脸的,呸!”   自从当了上位者之后,这些核心决策者们再没有体会过一次被人这样指着鼻子骂的滋味。一时间除了依然面不改色的希达尔,大家脸色都开始难看起来。   几分钟之后,大乐山正在为后续收尾工作忙得焦头烂额的几名住持大师也赶到了现场。   苦无师傅并不在其中,应该是有重要的事情走不开,取代人是之前来接过飞船的湛心大师,就是在各种方面挑过苦无跟他徒弟们刺的那个小心眼住持。   叙燃偏头就着廖燕娇的手喝了几口营养液,总算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像是个破洞漏风的破烂风箱。她艰难地在床上坐起来,下意识去看自己手腕上的条码。   “排名上升了是吧?”   廖燕娇凑过来看了一眼,压低嗓音道:“该骂的还得骂,但是不得不说,那帮孙子制作的折叠空间还是有水平的。我在里面待了几周,积分就加了快有一千多分。”   “一万二。”   廖燕娇怔了一下,一时间有些怀疑是自己幻听还是出了别的什么毛病,重复问了一遍,“多少?”   “一万二,”叙燃看了两眼后便关闭了数字投影,靠着墙又咳了几声。“总榜排名上升了几百,估计除了幻境,还要再加上佛身领域的修为分。”   廖燕娇仍是神情怔怔地看着她,过了几分钟,突然伸手牢牢握住她手腕。   寸头女人满脸克制的兴奋,但手指抓握的力道怎么也掩饰不住。   “发了,真的发了,燃,这一遭走得值。如果是让老娘选,我也愿意挨这一次。”   是了。   廖燕娇这话虽然有点过,但叙燃完全能够理解她。   她之前在归墟市埋头爬榜,哼哧哼哧了这么多年才积攒了两万多分,一路打到归墟地区榜的前三。   而来到万佛会的这一趟,零零总总的积分加起来就破了万,更别提还阴差阳错下领悟了个可持续进化的领域。如果让叙燃再选择一次,她还是会坚持踏进极乐界与那个恶心人的问心幻境中。   哪怕频频面临死亡。   她又偏头咳了几声,余光中看见那个湛心大师与希达尔他们站在一起,正在用一种不太舒服的打量目光看着自己。   “燃道友,”注意到她回视的眼神,湛心假咳两声,清了清嗓子。“想必你也听说了67区的事情吧,我们大乐山与上八城议院将短暂联手,在明日正午时分正式进入67区红桦市。”   叙燃平静地望着他。   湛心又道,“虽说之前你与师兄他们约定了一同进城。不过,如今燃道友身体精神受到如此损害,我们与议院也不会强行逼迫你,毕竟年轻人还是得注意身体,别等到之后……”   “放心,明天我会准时到场。”   在廖燕娇表示不妥的目光中,叙燃突然开口,径直打断了湛心有些语气做作的关切话语。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齐聚在她身上,叙燃惨白着脸笑了笑。视线越过人群,直直锁定在那几个神态各异的议员身上。   “毕竟,我答应过大家的嘛。我说过的……”   她弯着眉眼笑起来,语音落罢,没什么血色的唇开阖着,一字一句做出了几个口型。   ——我说过,要看你们求我。   瞬间,看清了那些口型的负责人们脸色一黑。然而还没等有人带头发作,不大的医疗点入口再次拐进一道人影。   “呦,都在这呢?大家偷偷开小会,怎么也不叫我?”   高大的身影有些吊儿郎当地靠在电子门的一侧,背后负两柄闪动着科技冷光的机械刀鞘,咧着犬齿朝人群笑。   “玩孤立那一套,就不太厚道了吧。”   叙燃眼睑眨了下,望向那个逆着光负双刀的人影,一时间倒是有几分诧异。   “你怎么来了?”   顶着一众人诡异的神情,她开口道:“你不是说,去监狱区的牢里过重生节了吗?” 第43章 解除道侣关系   ◎叙燃永远自由◎   “计划取消了。”   巫烛迈步走向医疗点的内部, 看见人群神色各异的警惕目光,嘴角的弧度又上扬了几分。“那典狱长一看见我连夜改了关押区的大门密码,最后连个安检闸门都没进去, 他们就喊防暴队来了。”   说着,他貌似无奈地摊了摊手,“明明当时那通缉令是他们自己上传的, 我主动找过去, 倒还给老子整这套。”   “监狱区不是个好地方, 真进去了恐怕没那么容易全身而退。”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又偏头咳了两声后这样道。   巫烛:“哪里都一样。”   叙燃:“哈, 也是。”   周围聚着的人群中,除了少数并不怎么关注其他修士私人生活的和尚,剩下的都在明里暗里地打量着这一对在去年正式解除了关系, 此刻又碰到一起的“前道侣”。   两人一坐一立, 皆是一副随意的姿态,时不时有一搭没一搭地说上几句话。   看起来倒不像是传闻中撕破脸皮老死不相往来的仇视关系,硬要比喻的话,更像是离异多年带二孩的年轻鳏夫,抱着孩子来找女方重新商量抚养费的问题。   脑中刚冒出这个比喻,廖燕娇就被自己的诡异念头哽了一下。   她皱眉摇了摇头, 刚想要说什么,却被另一道声线所打断。   “神君。”   希达尔面无表情地站定在人群之后, 语气中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 “当初您向霍大人承诺过,会跟随武装部队一同进入瘟疫之地。”   巫烛靠墙站立着, 从喉咙里挤出一道嗯声, 看起来并没有多上心的样子。“边境线的那几个老家伙说, 大家现在都在大乐山开会,我就先过来了。怎么,这又有哪里不合你们的‘规矩’?”   “你不该插手万佛会的事宜,更不该杀死九玄宗的带队弟子。当初立下的条约就是,你不能干涉进任何一处时区与城市。”   希达尔一字一句道,诡谲又繁复的刺金面纹仿佛都随着主人的怒火而鲜活起来。   “这些事我已经如实向核心议院汇报,等超过半数的议员达成协议之后,处罚单与惩戒措施便会发送到您的个人账户上……到那时,我想,尤金典狱长大人便不会再拒绝您的入狱通行申请。”   叙燃皱眉,那天在大乐山练武场中后半段发生的事情她都记不太清,只记得自己的那些冤种真身难得支棱起来一次,打到后面连苦无大师来劝都敢上去拔人家胡子。   “念青死了?”   “死就死了,这世上的所有生物总都是要死的。”巫烛倒没事人似的拍拍她身边的靠垫,咧着嘴角瞥了希达尔一眼。   “处罚单?我的违规记录不是都被你们上城议院开到几千年之后了,就这处罚单能罚个什么,债多不压身哈。”   顶着一众议员的黑脸,他嘴角勾着十分欠揍的笑,又道:“违规一次,我怕上议院,违规一万次,上议院怕我。霍东启要当初知道签打手合同能签个爹回来,怕是今天也不会让你们这种货色来管老子吧?”   “请你放尊重一点!”   一名上议院的负责人终于不堪其辱,拍案怒斥道。   下一秒回应他的却是另一道拍掌大笑声,廖燕娇终于些许解气似的拍着自己大腿狂乐,一边骂道:“神君说得好啊!有些人在核心八城待了几年,真以为自己跟那些真正杰出的大能一样,也是人上人了?不过是人家身边负责乱叫的一条狗!”   “你!”   “你是哪个城市宗门的?我劝你放正自己的态度!”   “……够了。”   站定于人群背面的希达尔终于冷肃下神情,出言中止了这场再次被掀起的混乱。   两条从大腿处延伸向下的机械义肢在地上拖出道白痕,冰冷目光转了一圈,原本还愤然状的上议院负责人们顿时眼观鼻鼻观心。   “由于时间紧迫,防暴队已经先一步进入67区红桦市了,现在我们最后确定下几支突击队伍与阵容的安排,明日正午之前将全面开展清剿任务。”   希达尔冰冷的目光移至巫烛身上,“神君,请立刻随我们的安排,进入集中消毒区做备战准备。”   几个负责人暗地里手指已经按上了通讯设备,随时准备联系大乐山驻扎的武装部队,生怕眼前满身反骨的男人一言不合就直接拔刀。   不过他们最终倒还是没有再在大乐山见到过天狼神出鞘的机械焰刀。   巫烛只是收敛了嘴角的弧度,貌似不耐地拨弄两把头发。不过态度也勉强算得上是配合,接过厚重的防护隔离服设备便抬脚走出医疗点。   临转身的瞬间,他朝着修复舱体的位置微微偏过头,两双相似得惊人的黑色瞳孔便隔着人群直直对上。   叙燃身体还没缓过来,也没什么力气多说话,就抬起手在空中挥了两下,算是再见的意思。   巫烛咧着犬齿,朝她笑了笑。   “……”   “燃道友,既然你坚持一同前往,想必释沉之前也同你说过我们的安排吧。”   良久,并没有随着大部队一同离去的湛心大师沉默片刻,突然这样说道。   “嗯,”叙燃闭着眼睛靠在修复仓的床头,看似假寐,实则在调动着干涩枯竭的丹田拼命吸收空气中的灵气。“和尚说,苦无大师会坐镇后方,而我跟他、还有另一位拥有佛身的师傅,将被打散成三个队伍,分头进入被污染的城市。”   湛心一直默默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除了受伤后不可避免的惨白,却再不显其他多余的情绪。   他突然笑了两声,或许因为年纪大了,那笑声一时间听上去竟像是不可知论的鬼魂发出的咳嗽一般。“燃道友,老衲只是想提醒你,这可不是小打小闹的事情……也不像是万佛会的试炼,还能拥有脱离空间重来的机会。”   湛心道:“不过,燃道友在如此重重险境下都能侥幸脱身。这么一个瘟疫之地,想必也依然困不住你吧?”   话语中的意味深长让一边旁听的廖燕娇不住地皱眉,叙燃掀起眼皮,无声地望向年长住持脸上皱出的笑容。   “您要不跟苦无师傅一起约着去做个荧光胡须吧?白天吸光晚上发亮的那种,”她突然勾起唇角,也对着湛心开始笑,“这样到时候我们晚上出城的时候,还能有个参照标识,我跟和尚他们也不至于迷路了。”   于是湛心的笑容立马被黑脸取代。   略显扭曲的神色对着她抖了半晌,湛心重重冷哼一声,留下一句“好自为之”便拂袖离开了医疗点。   等到前来探望的佛修们也陆续离开,叙燃从胸口呼出一口浊气,极度疲惫地后仰靠在墙上。   廖燕娇又给她打了两针止痛剂跟营养剂,也坐在修复仓边上叹了口气。   “燃啊,你还记得之前上议院那帮孙子说万佛会是一次‘筛选’吗?”   “怎么了?”   “这次我也会跟你们一起进红桦市,”廖燕娇垂眼,神色间有些肃穆。“凡是这一次在问心幻境中坚持了二十天以上的佛修,都单独被上议院的人找过。他们承诺了相当丰厚的报酬奖励,甚至,在清剿任务中表现出众者会授予宗门额外几个晋升核心八城的名额。”   叙燃转过头,语气中并无多少意外,“你同意了。”   “是。”   寸头女人微微点了点头,“地藏驭鬼……我们本来就不是什么传统意义上,被‘正道’认可的佛修门派。往年的万佛朝宗盛会上,也多担任的是陪跑角色,这很有可能是唯一一次机会。”   “嗯。”   叙燃淡淡回了一句后便再次头靠舱体休息,本来还有些担心的廖燕娇怔了瞬,下意识道:“你就没什么想说的,你……不怪我吗?”   “你刚才不应该骂那些上议院的负责人的,”叙燃却道,“我的违规记录不比巫烛的少,希达尔已经够恨我的了。他们会认为你在替我出头,你跟我是同伴。”   “本来就是啊!”廖燕娇皱眉,“一起打过架,喝过酒,怎么不算同伴?”   “……”   叙燃闭着眼笑了笑。   “占便宜不积极,思想有问题,更何况是从上议院手里捞好处。”半晌,她对廖燕娇道,“这次加油干,等之后带着晋升名额回到地藏驭鬼,你就是立功小子。升内门弟子都是屈才,怎么着也得升个副掌门当当。”   廖燕娇被逗得嘎嘎大笑,手臂伸过来揽她肩膀。   “那到时候,整个地藏驭鬼你随便进,老娘保证你横着在门派里走都没人拦。”   跟廖燕娇了解这几天发生事情的时候,叙燃也在利用最后关头抓紧将体能恢复到正常状态。   终于,当黄昏的余晖照进后山的医疗点,一名身披防护服的修士走过来用仪器检测了下她的各项数值。确认意识与身体已经完全融合不会出现将自己溺死在水盆里这种非常规操作之后,修士摆摆手让两人“赶紧走将床位让出来给别人”。   两人一前一后地离开医疗点。   叙燃仰头深深吸了一口大乐山特有的夹杂檀香与清冷夜露气息的晚风,突然感觉到身边廖燕娇有些淅索的动静。   她回过头去,果然看见对方脸上满是纠结与快要溢出来的好奇心,已经犹豫快一天了终于忍不住道:“那啥,我就是想问问……当然你不想说的话就不说,没关系的!我就纯好奇……”   “因为走不到最后。”   叙燃打断她,迎着对方略微诧异的目光,早有预料道:“你想问我跟巫烛的事情,当年我跟他解除关系,是因为都知道走不到最后。”   廖燕娇沉默下来。   叙燃舌尖抵了抵破皮还有些渗血的口腔内壁,将目光重新移到极乐界漫天投影的星宿图上。   “当初,本来就是因为要参加大乐八野的双人世联赛才结的道侣。这么多年,感情肯定是有一点的,但若仅仅是所谓‘喜欢’来维系两人之间的关系,太脆弱了。”   “我们都不是耽于情爱的人。比起虚无缥缈的感情,真正手握力量才能够让我获得绝对的安全感,巫烛应该也是这样想的。”   就像是当初在大乐山的练武场,连苦无大师都无法抑制住狂暴的千手领域,但巫烛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执念。   叙燃亦是如此。从第一次接触到因为参加联赛而表面上结为道侣,他们几乎是在零磨合的状态下一路杀穿了众多来自世界的参赛者。   因为彼此太过相像了,凝视着对方宛如鼻尖抵在镜面上看着自己。   同样的傲气,同样的满身反骨,同样的离经叛道,同样的疯狂。   某种意义上,他们比彼此都要更了解对方。   也正是因为如此相似,所以分别时,甚至也如同当初结契那样心照不宣地离开。   由狼星坠落而冠以神位的神君,天生反骨,疏狂不羁,他的归宿不在这里,在每一阵吹拂过世界的长风中。   灼灼燃烧在归墟城永不熄灭的烈火,机械构造的九重楼宇困不住她,升天归途亦如是,永远热烈,永远灼目。   叙燃永远自由。   人无法捕捉一缕长风,也无法困住一簇烈火。   “这就是为什么,我们都知道走不到最后。”   她在夜色中垂眼,漫天星宿的投影划过天际,又遥遥坠落在佛修的周身。   “……”   廖燕娇站定在原地沉默许久,抬手拂去她身上坠落的星河,“自由没什么不好的。”   “我知道。”   叙燃笑了笑,抬眼去看隐匿在夜色之中如一头史前巨兽残骸般的边境线。   “……”   叙燃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绝非虚无缥缈的情愫,亦不是那条通天的归途大道。   直到死,直到宇宙倾塌、星河陨落,直到通天路被焚烧殆尽,世间再无升天。   届时,所有人都将安息,她也依旧自由。   叙燃永远自由。   作者有话说:   会he的 第44章 红桦市安全手册   ◎所有修士都应自觉遵守以下安全手册内容◎   “再次提醒, 请各位仔细检查自己的装备配置,如发现有损坏、缺漏、遗失等安全故障,立即上报。重复, 再次提醒,请各位……”   冰冷的电子音女声回荡在通体纯白的隔离室内,叙燃一身冲锋衣样式的白色隔离服, 与众人群一同坐在那间准备室的地板上。   廖燕娇就在她身边, 看样子是想要骂几句什么, 在余光瞥到遍布于角落的“安全眼”监视系统之后,移开视线啧了一声。   此刻正逢午夜, 处于极乐界夜晚与白昼交织的一段时间之内。   半小时之前,两人乘着月色离开大乐山的门派范围,又坐悬浮车来到核心八城议院驻扎极乐界的武装部门。经历了层层繁复的身份确认之后, 跟随人群被带到了这间隔离准备室。   叙燃进门前看了几眼, 释沉佛子与另一位大师傅并没有出现在这支队伍中,显然是按照开始说的那样,拥有佛身的几名佛修被分开打散进武装部队中。   而他们的这支队伍里,除了自己与廖燕娇是被“筛选”进来的佛修之外,其他身着纯白作战隔离服的几名修士都是生面孔,但看身形气势无一不是从军队里出来的狠角色。   算上自己与廖燕娇, 这支队伍一共由十二名修士组成。   巫烛并不在其中,但当叙燃的视线一一从人群身上扫过时, 她却从中看见一副出人意料的面孔。   “怎么, 熟人?”   廖燕娇检查完自己被分配到的装备,凑近她身边压低声音问道。   “你知道天仓星号飞船吗?之前我从归墟市抵达极乐界, 就是乘坐天仓星最后一趟的航班, 这人是领航员。”   只见叙燃话音所向的那处位置, 不同于其他人三三两两地坐在一起,身形极为高大的男人静静地靠在角落,正在低头拨弄着手腕上一处类似于条形码般的纹路。   如此乍眼看过去,他似乎除了样貌不善之外与旁人没什么不同。但切身经历过飞船上事故的人却清楚知道,那一身人造皮肉下掩盖的是怎样一具强大冰冷的机械造体。   岑先生。   叙燃记得当时的乘客们喊那名飞船领航员,为岑先生。   他竟然也为上议院服务。   叙燃目光在那名人造人岑先生身上停留了几秒。   随后,隔离准备室的电子门突然被刷开,一枚机械构造的机器手臂与一辆轮滑推车进入了人群的视野。   “下面,为确保第九突击小队各队员的安全,我们将会为大家植入定位与通讯装置,以确保在城市功能全面瘫痪的红桦市方便随时联系。”   冰冷的电子音女声再度响起,叙燃听见身边的廖燕娇低声骂了句什么,说道:“老娘就知道会这样!”   其余的修士们,包括那名改造人岑先生在内,倒是并没有多少疑义。   两人眼睁睁看着那枚机器手臂的尖端夹起一枚纽扣大小的未知科技设备,变换出穿孔枪将之埋植进一个修士的后脖颈位置。血珠刚一冒出来,便被射出的激光破坏结构而止住,那修士整个人身体都紧绷了一瞬,两颊处的咬合肌绷出轮廓。   岑先生因为是肉身已经全然被机械改造的缘故,他的所谓通讯设备,是嵌进脖颈后一枚齿轮凹槽中的。   等到机械手臂推着一车组装器朝着两人的位置滑来,廖燕娇皱皱眉,转身朝着其中一枚监控器道:“我特别容易过敏,直接给我就行,我就自己戴在身上。”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电子音女声便在房间响起。   “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我真对液晶材料过敏,皮下埋植的所有东西我都会不舒服。”   “请各位配合我们的工作。”   然而不管她解释什么,电子音只不断地在重复着这句话。   廖燕娇几乎被这种态度弄得火大起来,可余光一瞥到无处不在的安全眼,明白眼下情况除了听命也别无他法,只得强忍着火气看着冰冷的机器手臂按上自己的后颈。   等进城。   叙燃在监控死角无声朝对方比了个口型,廖燕娇疼得呲牙咧嘴,看到后表情狰狞地朝她点了点头。   下一秒,自己的后颈处传来几乎令人呼吸滞停一瞬的痛楚,紧接着便是激光破坏皮肉组织的焦味。   叙燃阖了阖眼,从胸膛呼出一口浊气,等待着阵痛过后继续检查着自己的装备背包。   “下面,距离正式进入作战地区还有71分钟,请各位仔细阅读战备手册及生存指南书,以确保自身的安全。在倒计时结束之后,电子门将会开启,一路直行通过长达千米的边境线,正式进入67区红桦之林。届时,监管系统与城市职能将彻底失效,祝各位,好运。”   伴随着机器手臂与各类仿生造物退去,电子大门重新关闭的轰鸣声。这间四面封闭的纯白房间之内,只剩下被命名为“第九突击小队”的十二名修士。   叙燃垂眼,在空气中点开发放下载只自己可见的手册书投影,一时间,房间内只剩下众人安静阅读的呼吸声。   【红桦市安全手册之‘第九突击小队’篇】   编写者:佚名   1、67区红桦市,于重生节历第9281年首月正式宣告沦陷,故此进入红桦之林前,所有修士都应自觉遵守以下安全手册内容,以避免不必要的牺牲与消耗。   2、由于67区掌权政府缺乏相关意识,在早期的防范过程中,错误将带有毒性的消毒化学液体,大规模以人工降雨的形式遍布红桦市。如今政府职能瘫痪,现存的武装力量不足以深入核心区关闭设定好的降雨程序。故而在红桦市的3、6、9等三的倍数时间整点,会出现随机区域性的大规模有毒液体“降雨”,请提前避难做好应对措施。   3、此次清剿任务代号为“破魔”,意为全面击破心怀不轨者之阴谋。如有小道消息到处传播“圣救度佛母”的功绩壮举,并宣称教徒是为了救苍生、破苦难,谨记“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为误导假命题,时刻牢记并坚定我们的共同目标——破魔除疫。   4、身上携带瘟疫种子的绿袍人名为“播种人”,播种人们一般会选择在每一次的整点“降雨”后出现在城市。但第九突击小队的行动目标并不在于“清剿”,故官方建议,在这个时段小队成员可以自行避开播种人,或是将其引给途中遇见的“第三突击小队”。   5、只有“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身着黑色作战服,并在面上戴有特制的空气净化装置,以便于在与播种人的缠斗中不受有害瘟疫气体侵害。若是在途中遇到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可为对方指明播种人聚集的方位与消失地点,但请注意,如果偶遇的“第三突击小队成员”身穿暗红色作战服,立刻远离对方并通知队友,立即离开这片区域!   6、若是不幸遇见身着暗红色作战服的“第三突击小队成员”,并无法在短时间内逃离,请立即触发脖颈后埋入的警报装置,联系我们的组织请求支援。   7、为各位下发的装备袋中,分别有:防毒面具(可抵挡浓度不高的瘟疫害气)、净化血清(每人一只,可在不幸感染瘟疫的十分钟之内打下,避免变异成瘟疫怪物)、可替换的干净隔离作战服(每人一套)、通讯与定位装置(轻轻触发并可报警给组织)、单人一次性飞行装置(最多可设置一千米,消耗品不予补给)。请根据自身需求使用。   8、在标记有“卍”字霓虹投影字样的临时驻扎处,会提供补给与各类消耗品,净化血清与特效药同样会准备。只是每一个补给点提供药品的数量不多,时间紧急只来得及批量生产出这些,请根据自身需求理性拿取。   9、不要相信任何原住民的话。   10、从进入红桦市的一刻起,时刻牢记第9条。   11、某些时刻,不要听信同行的修士“跟我去个地方”之类的暗示话语。但同时,也不要与小队的成员分开太远。   12、除了“第三突击小队”,其余的八个队伍皆身穿纯白色隔离作战服。若是在路上遇到了其他队伍的修士,可以与对方交流目前进度与播种人分布的区域。若是在路上遇到的其他同行,脸上没有戴防毒面具,立即远离对方,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片区域!   13、第九突击小队此次行动的主要任务为:深入红桦市核心中枢,关闭人工降雨程序,并顺利带出瘟疫病毒的母体。   ……   【如果,你是这支队伍中负责庇护其他成员的佛修,那么此刻,请保持面部神情正常,继续下滑文字。】   “……”   叙燃掀起眼皮,隔空与那道从角落中传来的不容忽视的打量目光对了个正着。   岑先生咧开嘴角笑了笑,看似正常的人类皮肤肌理之下,是轰然运转的机械与齿轮,充斥着特殊金属的冰冷无情。   “这么看起来,这次的任务也没有很难吧?”   在一瞬间吸引了所有修士的探究目光下,岑先生张开手臂,手腕处的皮肤开裂消失,从其下探出一枚链口锋利的锯条。   叙燃手掌一挥,装作像其他阅读完毕的修士那样收起投影的文字。   目光轻描淡写地穿透最后一行文字,落在岑先生高速转动起来的锯条手臂上。   【如果你是队伍中负责守护的佛修,那么,上述守则内容对你无效。】   【尽全力找出混进队伍里的‘它’,你还有七天时间。】   作者有话说:   开新地图,整点规则类怪谈写法:) 第45章 到底是个什么武器   ◎有镜,单发,是狙◎   四面密封的纯白色隔离准备室中, 悬浮于巨大电子门上有一行不断呈变换状的字符。   此刻正停留在32:25的字样上,并且小数后的数字仍在持续变小。   叙燃仔细检查着分配到的装置背包中,那支病毒血清的包装完好性。突然听见那一头角落处的岑先生哼笑一声, 朝着人群道。   “怎么?希达尔那家伙让我过来的时候,可没说这队伍里都是一群哑巴残疾啊。诶我说你们一个个的,都这样板着脸, 时间长了心理会不会出问题?”   他一边说着, 一边屁股挪动着试图用手腕上停止转动的齿轮去戳旁边一个面容肃穆的修士。   那寸头男人却丝毫不领情, 甚至皱眉啪的一声打在岑先生的机械齿轮手上,冷肃道:“离我远点。”   “燃, 你看那边几个人,都是联合军队里出来的。”   廖燕娇抬眼瞥了那处的小型混乱一眼,凑近到叙燃身边压低嗓音道:“一共七个人, 左手手臂上都有军方的印记。”   叙燃也看见了, 此刻正在与岑先生交锋的那名修士寸头身形挺拔,一手牢牢握在一枚圆环型的特殊武器上,此刻面对着岑先生的机械手臂十分紧绷的样子。   廖燕娇:“对了,你看那人手里的法器,长得好怪啊,那是什么?”   叙燃:“有镜, 单发,是狙。”   廖燕娇:“……可它合起来看是个圆形。”   叙燃:“圆形狙。”   廖燕娇:“……”   下一秒似乎是听见两人之间诡异的对话, 那手握圆环状武器的寸头男人无言地看过来一眼。   然而还没等她们做出什么反应, 队伍中另外一名红发女人却蓦然起立,站定至隔离房间的最中央。   “好了, 各位, 趁现在还有一点时间, 我们先来商量一下战略跟目标。免得到时候正式进入红桦市,还都跟群无头苍蝇似的乱转。”   红发女人的左手臂上同样印刻有联合军方的标识,看起来好像军衔还挺高。至少在她开口说话的几秒内,其余几名出身军队的修士都瞬间挺直腰背不再动作。   见状,岑先生冷哼一秒,一副不以为然的姿态。   “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雪霁,隶属于上城第三维和部队,目前是二级指挥官。”   女人利落地朝众人出示了自己的身份证明,叙燃眯着眼睛望去,果然在电子投影证件的右上角看见了二级军官标识。   “大家阅读过安全手册,所以之后在正式进入红桦市,我要求所有的十二人都不准掉队,彼此之间相隔距离不得超过一百米。我们第九突击小队的任务是顺利进入核心办公区,关闭降雨系统并拿到病毒母体,到时会由我与我的副官带队,你们的任务便是跟紧大部队,时刻注意周边情况。”   军队的第一原则是服从命令,那个名叫雪霁的红发女人,口吻间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强制意味。   在这支绝大多数由军方出身的修士所组成队伍中,其实她这种做法是最高效的。然而最高效,并不意味着对谁都奏效。   “搞搞清楚,我们是上议院特地聘请过来的技术人员,不是你手下的兵,凭什么一切都由你指挥?”   率先提出异议的是一对道侣模样的修士,百谷夫妇。   他们还挺出名,是科学院这几年知名度较高的一对新型人才道侣。曾经最著名的成就,是成功在刚觉醒灵根的修士体内埋植入一种半永久的催生剂,可以催化未成形的灵根不断变异成长。   引起争议的是,这种催化剂的主要材料提取,需要将另一名修士的丹田以秘法实体化并脱垂体外,在确保身体不死的情况下年复一年地从其中提出所需物质。   某种意义上来说,与那些鬼修的阴邪手段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们是打着“为科学奉献”的旗号罢了。   此时此刻,这支突击小队的主要人员构成情况已经非常明了。   以雪霁为首的军方势力修士一共7人,岑先生同样为上议院服务但目前看来跟军队较为不对付,百谷夫妇的背后是科学院,以及叙燃与廖燕娇这两个负责“守护”的佛修。   “在场应该没有比我级别更高的指挥官吧。”   面对那对道侣的嘲讽,雪霁面不改色,只是冷冷道:“这里确实有一部分人并非出身军队,但既然你们现在身处于第九突击小队,一切目标就只为完成任务。而我,则负责带队增加任务的成功率,如果有人自认为能够比我更有资格担任此次行动的指挥官,就站出来。”   这回百谷夫妇不做声了,两人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着些什么。   雪霁皱皱眉但也没再说什么,只是兀自交代了几句注意事项。   “叙燃,是哪一位?”   突然,红发女人身边的副官埋头不知看了些什么,出声这样道。   一时间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在隔离室内唯二的两名佛修身上,副官又道:“我们接到过上级指令,说是队伍中有一名得道成佛的师傅,可以帮助我们在深入红桦市的路途中免去许多弯路。”   叙燃不带什么情绪地眨了下眼睫,她身边,廖燕娇垂在手边的指节却突然用力握了她一下。   寸头女人擦着她肩膀站了起来。   “我是叙燃。”   顶着一众人群各异的目光,廖燕娇这样说道。   注意到那个改造人岑先生也在看这边,叙燃微不可察地皱了下眉,心道对方还是冲动了。   这些人认不出自己的脸正常,但是曾经挨了自己一枪的天仓星飞船领航员可不会忘记。   她嘴唇微动,刚想要上前将廖燕娇换下来,就见人群中那个拿圆环状怪异法器的寸头男人手腕紧绷了一瞬。   “……”   “好的,之后的队列中,我们会将你安排在队伍的最中间,四处各有修士进行保护。麻烦你了,燃道友。”   雪霁礼貌却疏离地朝着廖燕娇点了点下颌。   叙燃盘腿坐在她身边,余光瞥见那个改造人岑先生咧起一边嘴角,嘲弄似的往自己这边投了一眼。   但是他没有张口点出自己的真正身份,从始至终都没有。   趁着距离倒计时结束的五分钟内,大家都在进行最后一轮的装备清点与准备工作,叙燃突然站起身,朝着角落处的岑先生走去。   此时此刻人群的站位相对分散,百谷夫妇与廖燕娇坐在斜下角的位置,而加上正在移动的叙燃,大部分修士则集中在房间的右半边。   “怎么?你认识我吗?”   岑先生装模作样地朝着遥遥走来的佛修这样问道,叙燃顿了一下,同样伸出手去,“认识一下,我是廖燕娇。”   “我不交朋友。”   掩埋于人造皮肤之下的冷硬金属似乎短暂地反射一道寒光,中年男性的皮囊之下,镭射义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但如果你想跟我约会,倒不是不可以。”   “比起约会,我对你的‘身体’更感兴趣。”   叙燃面不改色地接收到一众人群投来的视线,又逼近了两步,几乎是面对面贴着岑先生说话。   “你有没有兴趣,将胸骨体主要的玄金材质换成镀矿晶?我有门路。”   另一边正饶有兴致看着这一幕的百谷夫妇啧了一声,面上露出“真是扫兴”的晦气表情。   滴、滴、滴……   电子门上的倒计时数字兢兢业业地闪动,在雪霁颇为无言又转移开目光的带领下,一众小队成员自觉起立,纷纷做好了离开准备。   岑先生维持着原先的姿势不动,只是咧着单边嘴角望向面前的佛修。   “那可真是抱歉了,我的胸骨保修时间还没到呢。恐怕你得再等十几年,再来找我推销家乡的特产……”   他拖长尾音似是意有所指,叙燃面上露出遗憾的神情,垂着眼像是聚精会神地打量着人造皮肤下一处机械的纹路。   二十、十九、十八……   “好吧,那就算了。”   叙燃作势一步步离开,听见雪霁难得有些放缓声线,邀请“燃道友”站进队伍的保护范围之内,并低声朝着廖燕娇嘱托些什么。   十一、十、九、八……   她蓦地抬眼,朝着近在咫尺的岑先生做出一个口型。   “趴下!!”   怒喝声响彻在纯白色四周封闭的隔离房间之内,叙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掏枪,对准人群中央的位置毫不犹豫地扣动扳机!   下一秒,他们在电子巨门运转轰鸣的巨大动静声中见到了数具雕琢着狰狞神情的佛像。   廖燕娇在第一时间听从话语卧倒在地,子弹几乎隔着瞬息擦过她侧脸飞射,来不及过多思考,在察觉到濒死的一瞬间她震荡降魔杵召出了狰狞佛像!   轰——   强烈的霓虹光影曳动着,蓝紫红交织着将整片纯白空间映照得宛如身处奈河桥下。电子巨门从左手方向缓缓开启,雪霁反应过来什么,朝副官呵斥道:   “堵住门!一个别放出去!!”   然而,银瓶乍破似的剧烈动静却响彻在每一个人耳畔。   率先露出惊恐神色的是百谷夫妇。   这俩人几乎是在未知气体蔓延上来的一瞬间,掏出特制的防毒面具与隔离服便披在自己身上。他们使用的尖嘴型防毒面具做工看起来甚至比装备包里的更为精良,两人牵着手,不管不顾地就往还没完全开启的电子门缝里钻。   “都不想活了?!那他妈是感染病毒,还堵着门是想要全部去送死吗?快放我们出去!”   男人疯狂推搡着堵住门的副官,女人则掏出细小的激光匕首想要硬闯。一个没有防备,副官的右手臂上被烤炙着割下一块肉,几个军队出身的修士瞬间被这样的态度激怒,竟是同样开始强硬还手。   ……   人们终于还是知道了那圆环状的怪异武器是什么。   在砸开其中一管弯月型的毒气储存器后,剩下的一柄弧形断刃被那个寸头男人握在手心,毫不犹豫地趁乱朝卧倒在地的廖燕娇刺来。   下一秒女人的身型被一股巨力扯开原地,叙燃单手将廖燕娇从地上拽起,一手果断朝着那寸头男人要害连开数枪。   叮当几声铮响,伴随着机械运转的轰鸣,她啧了一声,心道又他娘的是个机械造体人。   “闪开!”   话音落地,叙燃身体本能地跳离原处。只见光怪陆离的隔离室内瞬间掀起一阵猛烈暴风雪,无数尖锐冰锥棱刺调转方向,齐齐朝着寸头男人攻去!   她迅速退出暴雪肆虐的中央处,扯过廖燕娇手臂又避开混乱的人群,竟是先一步挤开百谷夫妇钻出了电子大门。   “还好吧?”   廖燕娇随着她迅速戴上防毒面具,猛吸了几口纯净空气后道:“倒是没受什么伤,就是老娘觉得……”   “拦住他!”   雪霁单手捏诀又瞬发数千枚冰刺,追击着寸头男人的步伐来到了隔离室外的冗长走道上。廖燕娇的话语淹没在骤然受到的攻击之中,那寸头男人此刻好不容易离开隔离室,第一想法却不是逃跑,而是继续攻击廖燕娇!   “岑夜白!!”   祭出的喷火筒几乎在他碰到廖燕娇的下一秒从手中爆发,叙燃抬脚狠狠踹在寸头男人钢铁打造的肋骨上!一面挑着衔接处的脆弱关节转动喷火/枪,朝着隔离室内的另一人吼道。   有别于机械造体的另一道熟悉轰鸣运转在走廊上,岑先生极具压迫的身型出现在众人面前,手腕上高速翕动的齿轮下一秒直直插进寸头男人的后脊椎骨。   刺耳难听的机械卡壳声传来,连带着叙燃喷火/枪的火舌,那寸头男人一向冷肃的面孔上竟然出现极端痛苦的神情。   数枚冰锥型棱刺钉死在寸头男人的四肢,确保对方再无力挣脱。雪霁冷着脸大步走来,竟是徒手伸进被齿轮破坏的金属凹糟,生生将一条机械脊椎扯了出来。   重物落地的闷响。   几分钟后,电子大门彻底开启。   剧烈的警报铃声也趋于平静,现场只剩下一众修士们平复呼吸的轻微动静。   “你刚想说什么?”   叙燃翻手将喷火桶收回,偏头问道。   廖燕娇死死皱着眉头,“我的丹田处,好像有团火似的在烧。”   下蹲检查着尸体的雪霁立马沉下脸,现在来不及多问,她将手伸进自己的装备背包,却在指尖刚找到冷硬针管的一刻看到什么,怔了一瞬。   叙燃将血清凝剂的针头从女人血管中拔出,就像是在处理什么无关紧要的垃圾似的,将空了的试剂丢进回收篓。   “没事了吧?”   廖燕娇怔愣着点点头,“好像……没事了。”   “行。”   叙燃重新将装备背包缠绕在背后,随着人群一同看向地板上寸头男人仍轻微起伏的身体。   瞪大僵硬的瞳孔睁着,瞳孔的最中央处是一枚细小到微不可察的圆孔。   开阖的口型对着人群不断在重复一条信息——   进红桦市,先杀叙燃 第46章 是勇士就来砍我   ◎我不想玩了◎   “他在传递消息!阻止他!”   雪霁神情瞬间冷肃下来, 下一秒无数尖锐的冰刺在机械造体上划出痕迹,将好端端一张面孔切割得面目全非。   目前看来,这名指挥官的先天灵根应该是单属性的变异冰灵根。但是谁都知道, 若是想要以这样的天赋一步步爬到联合军队二级军官的位置,单靠这些还远远不够。   这位名叫雪霁的女指挥官,显然还有更深的势力并未展现出来。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等到寸头男人被分割成一块块的面孔散落一地, 廖燕娇突然面朝雪霁, 哑声道。“这人的种种行为, 无一不在说明着我们的队伍中如今混进了什么东西或人。而他在死前想要为自己的‘队友’传递信息,明显还有别的话没说完, 你为什么这么紧张地杀死他?”   “你以为自己在怀疑谁呢!?”   雪霁还尚未开口,她身边的副官便率先一步怒斥道,“别以为你是苦无师傅推荐的佛修, 就可以这样与我们说话!若是没有指挥官, 这支队伍连红桦市的边境线都进不进去!”   另一头,从厚重的尖嘴型防毒面具下传来一声冷哼,百谷夫妇手挽手站定在走廊的尽头,离那些有毒气体远远的。   “呦,现在开始用官衔来压我们了?”   男人的整张脸埋在防毒面具下,牵着道侣冷笑, “还没进红桦市呢,现在就敢明目张胆地杀人, 谁知道这支队伍里到底有多少个这样的‘脏东西?’要我说, 该不会你们几个穿军装的人都是那些怪物变的,所以现在才互相包庇吧? ”   “你说话注意一点!谁不知道你们科学院背地的那些勾当事?拿活人做人体实验, 要说我们中谁最可疑, 你们俩就是首当其冲!”   “……”   大敞的电子门外, 伴随着寸头男人临死前的那句话,早早就埋下的怀疑种子于刹那间破土而出,肆意在人群中传播开来。   叙燃垂着眼站在纷争边缘,几近漠然地看着人群互相漫骂的一幕幕。   廖燕娇在她边上重重哼了一声,嘟囔道:“这几个人肯定有问题!也不知道怎么会被分进这种队伍里来,要不是为了帮门派拿好处,老娘才不会参与进这种破事里……”   紧接着,她突然注意到叙燃有些心不在焉的情绪,口中的话语停顿一瞬。   “怎么了?没事,我们是大乐山选出来的佛修,他们不敢怀疑到我们头上的,你别太忧虑。”   叙燃摇摇头,“我只是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   “我来不是为了当英雄的,也不是来陪他们玩什么拙劣的猜猜卧底是谁之类的弱智游戏。”   叙燃垂眼,不带什么情绪地一字一句道。   她并没有故意压低嗓音或是撑开隔音屏障,故此在这支全员实力不俗的队伍中,几乎所有人都清晰地听见了这句荒诞话语。   一时间,正在互相质疑的人群齐齐掉转势头,朝着佛修转移火力。   “你又是什么东西?苦无师傅推荐买一送一的赠品?”   “自以为清高吗,你这样的人我见多了,到时候真遇到什么事情了哭的也是最快的。”   “也不知道这样一幅身躯被注入基因突变药剂,成为不受控的怪物会是怎样的模样呢呵呵呵……”   廖燕娇皱眉上前一步挡在她面前,“都闭嘴!谁再敢说她一句……到时候,我的佛身领域就不会罩在那个人身上!”   “已经不需要了,谢谢你。”   叙燃伸手搭在廖燕娇肩膀上,面对人群轻声道:“我才是叙燃。”   “……”   廖燕娇抬眼有些震惊地望着她。   其实在原本的计划中,应该是真正拥有佛身的叙燃隐在暗处,而自己出面负责吸引注意。从而借机引得幕后人露出破绽,一举击破。   “虽然才刚开始,我已经厌倦这场游戏了。”   叙燃勾起唇角,朝着所有人露出一个堪称明媚的笑容。   于此同时,巨大而诡丽的八只虚影手臂呈现圆弧状散落在她的周身。那圣洁庄严的金光几乎一出现在尚存有瘟疫感染气体的走廊上,便宛如一柄利刃刺破贯穿一切腌臜污秽!   目睹如此震撼场面之后,没有人会怀疑,这句“我才是叙燃”的真实性。   “如各位所见,我现在已经没有解毒血清了。”   她笑着,指了指边上一截刚打进廖燕娇身体里的,此刻空荡荡的透明材质试管。   “也就是说,在我进入红桦市,找到下一个补给点或者其他的帮助之前。这段时间内,你们可以轻易利用各种手段杀死我,折磨我,使我感染,让所有队伍永久地失去一名拥有真身的佛修。”   叙燃肩膀耸动着,不顾人们瞬间难看的脸色,兀自朝众人大笑。   “说真的,我不在乎‘它’有几个人,也不在乎现在你们中间有谁是在精密谋划着我的死亡。但这场所谓的愚蠢‘游戏’如果要玩,那就要按照我的规则来玩。”   “……叙燃!”   名为雪霁的红发指挥官呼吸急促,因为愤怒而胸膛剧烈起伏着。   她张口就想要骂“疯子”,最终勉强忍耐下来,尽量放缓声线道:“你别冲动。这样,我先将我的血清给你,你拿着它留在队伍里,我以二级指挥官的名义向你发誓,不会让你受到伤害。”   “别傻了,进入红桦市,你连自己都保护不了,谈什么不会让我受到伤害?”   叙燃笑着朝她摇摇头,指尖以迅捷到即便看清了也难以反应的速度,扯开背包中唯一的一次性飞行装置,设定了最远移动距离。   “站住!”   “叙燃!!!”   “来红桦市找我。”   身形浮空的佛修居高立下地朝着人群垂眼,扯着嘴角露出令人心悸的笑容。   ——“来杀了我。”   ——进红桦市,先杀叙燃。   即便如此,哪怕是杀了自己的决定与主动权,也永远应该掌握在自己手中。   她故意向下坠了坠身形,下一秒雪霁瞬发出的冰刺几乎要碰上飞行装置的核心,却被骤然收拢呈现保护状的八枚真身手臂阻挡在高墙之外。   “都愣着干什么?!给我拦住她!!”   红发指挥官这辈子没遇到过这样行事荒诞的刺头,气得双手捏诀在边境线的走廊上就径直放出一片覆盖面积极为惊人的暴雪肆虐领域。   乘着飞行装置,叙燃身形以几乎接近瞬移的高频速度在走廊上低空飞行。她心道果然,雪霁同样拥有一片属于自己的领域空间。   瞬间冰封万里的暴雪肆虐着冻结整条长廊,拔地而起的冰柱体跟在身后如影随形,甚至有好几次那恐怖冰雪的尖端就要贯穿腰间的飞行装置!   叙燃眯了眯眼睛,突然腰部发力后仰,竟是将自身维持在一个极端危险的贴地飞行状态中,几乎擦着漫天翻涌的暴雪与冰柱在其中穿行。   “……”   “指挥官,那是关键时刻保命用的!”   突然间,从紧追不舍的人群那一头传来一道大惊失色的嗓音。   叙燃余光向后瞥去,才看见雪霁竟是紧咬着牙关同样将装备包中的飞行装置掏出,眼看着就要不管不顾地来追她。   掌心一翻,多了枚相对轻便不会增加太多重量的鸟狙。   她在极速飞行与穿梭中将其瞄准雪霁手中装置的连接点,刚准备开枪的下一秒,却看到岑先生手腕上的齿轮高速转动,打落了那枚飞行装置。   “都着什么急呢?”   相隔着的一层人造皮肤之外,岑先生目睹走廊上大场面的追击,摊手笑了笑。   “不如等进了红桦市,我们再慢、慢、玩。” 第47章 追击战   ◎三股交错因素最中间的关键点在于“叙燃”◎   岑先生话音落地, 下一秒条件反射地抬起手臂,机械轰鸣运转中撑起了一片防护屏障。   一阵叮叮当当的子弹落地响声中,他持盾在长廊中停下脚步。才发现不仅是自己的所在位置, 这条漫长边境线上所有在射程范围之内的修士们,统统一视同仁地挨了枪子儿。   那紧贴着冰川在暴雪中瞬行的佛修握着把轻便的鸟狙,注意到他的视线, 另一手并拢两指轻点在额角, 比了个再见的手势。   “……等会再见。”   岑先生手臂上的齿轮运转, 拼接组装着报以回应。   另一头。   眼看着人群与自己的距离已经被逐渐拉开,连同雪霁的冰封领域也超出了范围。叙燃计算着飞行装置的失效时间, 边抬手将面上的防毒面具边缘扣紧,确保这玩意严丝合缝地盖在自己脸上。   此刻,持续的高速移动已经接近千米。   伴随着腰间装置警报式的红光, 她借着最后一段推进器的推力再度向前俯冲几十米, 之后扯开飞行装置开始极速在边境线上奔跑起来!   身后人群的动静已经微小到几不可闻,但她还是在最后的时间里听见了雪霁对人群的呵斥声。   “都不许再追,立马回来跟队伍集中!”   “没有我的指令,所有人都不许单独行动!”   之前叙燃朝着人群开枪,除了恶劣报复之外,实际上是抱着使队伍分散、让这些人全部都分开的想法。   按照之前那个寸头男人死前传达出的信息来看, 这个背后的“它们”势力显然是抱着先杀死能够开启领域的佛修,让所有深入红桦市的队伍失去一重安全保障的目的。   她现在并不清楚这支“第九突击小队”中, 还有多少个这样的“它”存在。   寸头男人几近自爆似的疯狂攻击让现有的局面一下子发生了变化, 若是叙燃继续隐藏在队伍中,让廖燕娇顶在前面吸引火力一步一步引出主谋, 那样就太缓慢太被动了。   只有在这个时候脱离队伍, 她才能早于“它们”一步, 尽可能地先掌握线索与时机。   此刻,这支小队便已然形成了三股势力:   以叙燃为代表、因突发变故而独立于队伍之外的“守护佛修”,正常要进入红桦市完成任务的小队修士,以及尚不清楚人数与身份的“它”。   按照如今转变的事态来看,如果是“它”中的一员,那么最好的选择肯定是借着继续追击叙燃的名头趁机离开队伍。   若是正常的小队修士,对于唯一的保护伞佛修离队的态度肯定是遗憾且惶恐的。之后在进入红桦市,部分人会心无旁骛地完成上级交代任务,部分人会因为知道“它”要杀掉叙燃,所以为了自保会选择尽可能地阻止“它”,来确保叙燃还能活着来“庇护”自己。   三股势力的动机皆不同,“它”会想尽一切方法杀死叙燃,正常队员却会为了使得自己活下去,从而在一定程度上保护叙燃。   处于三股交错因素最中间的那个关键点,在于“叙燃”。   所以之前她大范围地朝着人群开枪,想要将所有人分散开。   只有人群不报团一起走,在进入红桦市“它”才会露出原本獠牙,尽情追杀。而自己以生命为诱饵,也能够快速确认“它”的身份。   不然跟怀有一定程度上保护意识的小队成员待在一起,在偌大且危机四伏的红桦市找到并且杀死叙燃的几率,便会大大减少。   然而在这个时候,本来看起来最有嫌疑的雪霁,却强硬地下达了“队伍集中不允许单独行动”的指令。   这项指令的深层内涵,无一不在指明雪霁此刻所代表身份的态度,跟三股势力中“正常小队成员”的想法是一致的。   她在下意识保护队伍中那个唯一拥有佛身领域的佛修,所以才会阻止“它”的继续追杀,让分开的人群再次集中抱团进入红桦市。   如果雪霁是“它”中一员,理论上来说不会这样多此一举,给自己增加追杀难度。   或者也有可能,她是故意这样下达指令,来暗示诱导其他人叙燃的躲藏路线?   “……”   脑中飞快过了遍目前的局势图,脚下拐过一道道关卡,叙燃离开曲折长廊,疾速奔跑在富有科技冰冷压迫感下的极乐界边境军事要塞。   过了最后的那一座钢铁堡垒,在通行闸门口认证信息放行,便一脚踏进了截然不同另一座城市的土地。   或者与其说是另一座城市,不如说是另一个天悬地隔的衰败世界。   叙燃以极为娴熟的身法躲避着靠近边境线四周最后的几枚监控设备,而继续向内深入,那股仿佛从骨子里渗透出来的阴冷腐烂便如附骨之疽般钻进每一个毛孔呼吸。   就像是谁能想到,在那场突如其来的人为天灾大规模扩散的一个月之前,67区红桦市发展水平虽然处于中下层,但好歹与极乐界接壤,算是一个自给自足的拥有较完整生态体系的中型结构城市。   不过一个月的时间,政府陷落,城市职能全面瘫痪,到处都是霓虹光污染笼罩的衰败土层。   那大片大片的,采用67区引以为傲的培养技术,保留改良了上古时期红桦树的种子大规模栽种出来的红桦林,因为剧毒液体的人工降雨而被腐蚀得只剩骨架。   它们依然如往常那样伫立在城市中,可扭曲光秃的枝叶,阴森可怖的空树干,以及那宛如诡异虫洞似的蠕动孔洞,却让原本堪称壮丽的森林变成了地狱般的诡异景象。   她像是走在搁浅在沙滩上曾经顶天立地巨人的腐烂尸体中。   膨胀炸开的庞大腹腔,器官已经在食腐动物日复一日地啄食中被吞噬,只余脚下黏腻腌臜的积液,只余四周依然耸立的森然肋骨,一节节构造出昔日钢铁丛林的骨架。   叙燃只在边境线附近逗留了一会。   她最后深深望了眼蜿蜒狰狞的红桦林残骸,便扣紧面上的防毒面具,持续性在这座衰竭的城市中奔跑起来。   没有太多时间给她浪费,她现在必须在第一个追杀者找来之前,再拿到一剂解毒血清。   虽然说自己的佛身领域能够一定程度上地抵御邪祟瘴气,但之前在边境线的隔离室中,她亲眼见过廖燕娇从接触瘟疫气体到被感染变异的过程只有多短的时间。   就算是得道的佛修,天生克制一切灾疫,瘟疫扑脸的情况下也根本坚持不了多久。   过长时间的高频率活动已然接近了叙燃的体能极限,她不得不放慢一倍速度,防毒面具下的双眼一刻不停地搜索着周边废弃的街道。   按道理说,大乐山与上议院设置的补给点应该不会在过于隐蔽的地方,不然就失去了原本支援的意义。   但同样的,也不会明目张胆地放置在街边。虽然说只有录入身份信息的修士才能打开补给柜的防护屏障,但人长期处于压抑绝望的环境下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不能保证红桦市的原住民跟那些播种人发现后,不会以暴力手段摧毁或抢夺这些药剂补给。   叙燃此刻快速穿行在一处地势复杂的巷口,依据周边密集建筑与被降雨腐蚀的程度来看,这里原先应该是红桦市一处条件还凑活的住宅楼。不至于到贫民窟的程度,也不是高等防御建筑,大概属于中层阶级。   叙燃会盯上这栋建筑,是因为周边相似的住宅区都已经被长期的剧毒降雨腐蚀得摇摇欲坠,但这栋楼层的顶层虽然也同样破烂不堪,整体却依然保持着灾难降临之前的完整性。   这是一路来,难得出现的一处特殊点。   不排除是诱饵的可能性,但体能告竭的情况下,距离下一轮的降雨不足片刻,必须得赌一赌。   她抬眼望了一瞬曲折向上的楼层外接管道,想了想,脚尖踩着其中一根管道借力开始向上爬去。   大约爬行至约十层楼的高度,再往上的话楼面就因为长期暴露在降雨中而岌岌可危了。叙燃停止上爬的动作,估摸着楼道里那扇隔离窗户的厚度,将整个人身形往后拉。   此刻她全身的重量便只支撑在指尖抓握的管道上,叙燃深吸一口气,膝盖骨对准厚重的隔离窗户,突然后蹬着仰倒又前冲狠狠踹在窗户表面!   令人牙酸的碰撞与开裂声传来,她一鼓作气,利用自身重量再度重复着膝骨重击的动作。   而就在蛛网般的裂痕即将全面碎裂的一瞬间,耳熟到几乎已经刻进本能的拉动保险栓声,径直从楼道内响起。 第48章 原住民   ◎千万不要相信任何原住民的话◎   几乎在听见那道细微声响的瞬间, 叙燃心知此刻自己所处的位置除非当场跳楼,不然避不开如此近距离的射击。   心思转变只在一瞬之间。   向前顶撞的身躯几乎不存在任何犹豫时间,反而更加压低重心, 将全身的着力点都集中在双腿之上。   叙燃身形紧绷着向后拱起,如同一张拉满的弯弓,膝骨以势不可挡的冲击力撞击在呈现蛛网裂痕的隔离窗户上!   刹那间防护镀层碎裂炸开的一块块碎片飞溅中, 一切仿佛被施加了慢动作效果。   叙燃身体腾空地直直撞进昏暗楼道, 眯着眼睛偏头躲过碎片与子弹的冲击。流弹在她的防毒面具上划出浅浅白痕, 相隔着慢放而悬浮在空中的炸开玻璃碎片,她看见了后面一张张难掩震惊的面孔。   站在人群最中央、同样也是持枪射击的人, 是一名看起来极为年轻的女性修士。   她周围,数名站定在走道内的红桦市原住民们,无一不身披一种黑色不透光料子的长袍。   口鼻处蒙着自制的简陋呼吸器, 此刻粗糙的呼吸面罩上方一双双眼睛震撼地看着她。   最中央持枪的女修在怔愣过后快速反应过来, 枪口重新对准滚落在一地碎玻璃中的叙燃,再次想要扣下扳机!   “你!”   可这一次,她却甚至都没看清那个破窗而入佛修的动作,黑影瞬间逼近眼前!下一秒虎口处一阵酸麻,条件反射下扣动扳机,却感到手中重量一轻, 清脆的咔嚓声响后枪械中的双排弹匣竟然被卸下握在另一人的手中。   “单发或全自动改良手/枪,双排弹匣。原型是□□18手/枪, 在前几个世纪凡人的军队与武装部队中比较流行。”   叙燃指间转着卸下来的弹匣, 轻描淡写望了眼女修手中的枪械。“但改的不怎么好,有条件用这种制式的手/枪弹, 不如同样的价格换成平替电磁加速的。射速更快, □□惯有的稳定性问题也能得到改善……最重要的是, 再遇到现在的情况,不至于一枪也打不出来。”   女修瞪大眼睛,似是仍不可置信手中枪械还没打出,便被另一人彻底卸下弹匣变成一块废料。   “你是谁,核心八城来的修士?这里不欢迎你们!”   女修身边一名身披黑袍的中年修士怒目圆睁,连带着扣在他口鼻处的简陋自制呼吸器上都被晕出了白雾。   中年修士上前一步,毫不客气地伸手想要推人,“快把武器还给榆桐,然后你自觉点滚出去,我们还能不跟你计较!”   叙燃目光飞速瞥了眼外头的黑云压城,手腕上的计时器俨然显示着:14:52   再过没几分钟,每逢3的倍数整点程序的人工降雨就要落下,在这段时间内她没法以肉身之躯在街上行走。   万一再遇到追杀的“它”,就彻底没有活路了。   “我刚从大乐山出来,并非出身核心八城。”   她从储备空间中翻了一会,终于从一堆鸡肋的杂物中,找出了之前释沉佛子给自己上基础佛学扫盲班时推过来的一大堆经书跟一串普通款式念珠。   “我是佛修,这次来红桦市……是为了救你们。”   叙燃大言不惭地睁着眼睛说瞎话,围着她的几人目光中顿时流露出狐疑等情绪。   那中年修士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堆杂物看了几眼,又道:“佛修?那这本书里,第 一 章的经文你给我背一段。”   叙燃:“……算了,我骗人的。”   人群:“果然是骗子!!娘的,救援队要来的话早就来了,拖到现在摆明是已经放弃我们了,你们早就盘算着几发核爆镭射武器将整个城市跟瘟疫一起毁了,别以为我们不知道!”   幸存在城市中苟活的原住民们顿时愤怒,眼看着就要大打出手,这时,一道清越女声却突然响起。   “先等等……伍叔叔!先别动手!”   最开始,那个握着枪械、在众人口中被称为“榆桐”的女修打断了周边修士们的怒火。   榆桐推开人群走了出来,站定在叙燃的面前皱眉盯着她。   “你说你是佛修,那你告诉我,你又是如何对这种手/枪这么熟悉?我记得极乐界的所有修佛宗门内,可没有哪一个是专门教这些的。”   叙燃垂睫看了她一眼,突然伸手将榆桐掌心的空枪抽了出来,在人群又是一阵如临大敌的戒备中,半秒都不到便将之前卸下的弹匣装了回去。   她从自己的武器库中抽出把相似制式的手/枪,三两下拆卸成几个部分,将其中的核心能量供应器放在掌心递到榆桐面前。   “我这把是根据□□17的原型改的,还是保留双动扳机,但是内部射弹改为电磁加速,后坐力趋近于无——当然,你要手不稳的话是自己的问题,不是枪的问题——单发状态下射出能量子弹,会深陷进人体并在短期内携带定位与麻痹系统。”   她说着,迅速持枪扣动扳机,在人群又惊又怒的混乱中朝着楼梯转角连开数枪。   “啊——”   重物落地的闷响,直到一声抑制不住的惨叫从那偷窥者的口中传来,原住民们纷纷意识到。原来不知何时,在昏暗楼道的尽头有人正在暗处静静注视着他们。   带头的那个中年修士瞬间面沉如水,与身边几人交换了眼神,各自掏出武器朝跪立在地上的偷窥者摸了过去。   叙燃仍站定在剩下几个原住民的包围圈内,神情淡淡地收枪,口中道:“大概率跟你一样,我是自学的,家门口不远处跟凡界的兵工厂接壤,一来二去就熟悉了。至于修佛,最开始是为了走捷径。”   榆桐怔怔的目光仍在盯着她手中的枪械看。   直到另一头,几名原住民修士拎着一个人影回来扔在地上,她才终于回神,以极为复杂的目光望了叙燃一眼后收回视线。   “是‘圣教’的人?”   榆桐低头看向被子弹击中双腿关节蜷缩在地上的偷窥者,几个中年修士沉着脸点点头。女修于是同样肃穆下神情,转身望了眼破裂开窗户外的天色,果断道:“我们先回去。”   “你,跟我们一起回去。”   榆桐隔空朝着叙燃点点下巴,“劝你老实点别耍花招,我们这么多人,你没法在我们眼皮底下搞小动作。”   叙燃不置可否,反正她不会在同一个地方停留太长时间。   等到熬过这一轮降雨,她就拍屁股继续逃匿,这群原住民无论态度如何也不关自己的事了。   在一群人虎视眈眈的目光下走到楼道尽头,一面看起来与墙壁没什么不同的隐蔽暗门在输入密码后缓缓开启,她跟随原住民的脚步进入暗门。   这时,身后不知道传来谁的嗓音。   ——“要‘下雨’了。”   ……   在亲眼目睹那场足以腐蚀万物的剧毒暴雨倾斜的上一秒,厚重结实的空防级别电子门在叙燃面前合上,阻断了外界的大多数动静。   穿过又一条暗道之后,她在一间密码门后被原住民们勒令留在原地。紧接着,那队修士中分出半数人继续押送偷窥之人往深处走,另外半数则与她一起停在这间房间里。   “简单介绍一下吧,我是榆桐,红桦市居民,想必这些你也都知道了。”   榆桐深吸一口气,面朝着她这样道。   叙燃目光却依然在看门外那条曲折暗道,几人押着偷窥者离开的位置,“圣教?什么是圣教,那人看起来不也是67区的原住民吗?”   “……你最好还是不要知道这些事情。”   榆桐深深望了她一眼,“我介绍完,轮到你了,你今天要不说清楚,我们肯定是不会轻易放过你的。”   叙燃扫了眼正虎视眈眈围聚着她的原住民们。   “叙燃,佛修,户籍在归墟市,因为参加万佛会来到极乐界,又被选进了救援红桦市的队伍中。就这样。”   “归墟市?”   一个原住民修士皱眉,“是那个垃圾……咳,从那个地方走出来的佛修,能有资格参加万佛会?”   叙燃面不改色,“我是关系户。”   修士们顿时露出了然神色。   榆桐想了想,又道:“那既然……照你的说法,他们真的有派人进城支援我们,为什么现在只有你一个人出现在这?而且,在全面封城之后,我们从没有见过外界来的救援队。”   “从没有?”叙燃挑眉,自动忽略她的第一个问题,“怎么可能,在瘟疫大规模扩散的前期,奈何监管势力跟部分上八城军队就已经介入了。”   “少骗人!”原住民修士们嚷嚷起来,“那这些人呢?!别说是人,瘟疫爆发之后,连个地下的鬼差影子都没见过一个,不然你以为我们怎么会像老鼠一样整天躲在这种地方!?”   “……”   在自己前往极乐界之前,姬问柳明明说过监管势力已经在介入管控67区政府了。他自己也因为人(鬼)手不够被临时调去红桦市帮忙,为什么这些原住民却说从没有见过外面来的部队?   《红桦市安全手册》接连用了两条守则来反复强调,千万不要相信任何原住民的话。那么现在,这些人是否也在故意欺瞒引导自己?他们的动机又是什么?   叙燃不动声色地用余光瞥了眼手腕上的计时器。   红桦市每一次的整点降雨会持续15分钟,现在距离毒雨倾洒完毕还有一段时间,她起码得拖到那个时候。   “反正,我得知的消息是,早在我之前,已经有队伍陆续地进入红桦市了。我也不清楚为什么两边信息有误,也有可能是信息差吧。”   这个说法并没有打消人群的疑心。   就这样,她与原住民们保持着微妙诡异的对峙关系,等待时间流逝。   直到暗室的电子门再一次开启,一个人影出现在他们面前。 第49章 想学吗?   ◎就像是杀一条鱼◎   “你们在这里的这段时间里, 有没有见过一些标记有‘卍’字的储备仓?”   外面隐约响起的悠长消防警报声中,叙燃突然偏头问道。   原本正准备上前迎接门外来者的榆桐顿了顿,警惕道:“没见过, 你想要干什么?都说了别耍花招!”   “桐桐。”   苍老沙哑的声线在房间内响起,顿时,几名原住民修士纷纷收敛了面部神情, 颇为毕恭毕敬地朝着轮椅上的老者问候。   “奶奶。”   榆桐没再管她, 快步上前接过简易轮椅的把手, “您怎么下床了?这里没出什么事,外头在‘下雨’, 我赶紧推您回去吧。”   “我没事,桐桐。”   老者偏头低咳了两声,拍拍女修搭在自己轮椅上的手背。   下一秒, 两鬓斑白的老者抬眼, 目光越过一众人群直直同叙燃的对上。   她乍眼看去便是寻常的年长女性,即使不笑,面上的沟壑皱纹也不会像是一些面相凶煞的长者大能那样堆在一起,而是颇为慈眉善目的老太太形象。   “这位小友,”老太太缓声开口,“城市陷落之后我们坚持到现在, 别说是消毒药剂,就连一些最基础的生活用品也已经彻底耗尽了。我们恐怕无力给你提供什么帮助, 请见谅。”   叙燃没说话, 目光却直勾勾地落在老太太搭在轮椅边上的手。   她曾经见过无数双拥有这样特征的手,在兵工厂, 在凡界的武装部队, 在……   她这下知道, 榆桐为什么会在如今这样的大环境下用枪了。   “你是凡人?”   叙燃偏偏头,不顾周边修士瞬间警觉起来的目光,仍是面朝那名老太太开口。   “你身上没有一点灵力运转的波动跟灵根反馈,你不仅是个凡人,而且……你曾经在凡界前线当过兵,是哪场战争?圣都冰湖保卫战,红蕉战役,还是,蝰蛇计划?”   老人以那双沟壑纵生的眼睛静静望着她,蓦地,她笑着摇摇头,“只是一些名声不太好的械斗罢了。”   老太太在榆桐有些担忧的目光中抬手,握上那把之前被卸下过弹匣的手/枪。   “这是你改的?改的不错。”   同样满是褶皱的手在握上枪械的瞬间,仿佛从这具衰老腐朽的身躯中迸发出一股力量。   即便她肉身凡胎,即便她只是个看起来颤颤巍巍的老太,走两步路都能把骨头晃松了似的,在此刻全员修真者的对比下不堪一击。   她却依然强大。   不只是手中枪械带来的底气,而是有内而发的,独属于昔日铁血卫道者在硝烟弥漫的战场上磨砺而出的坚韧。这种力量让人下意识忽略她的外表,她的出身,只能望进那一双依旧锐利如鹰隼的双目,仿佛从中跨越了百年的冗长时光,回到那个曾经巅峰闪耀的旧时代。   “你也是握枪的人。”   沈老以斩钉截铁的陈述语句道:“我看得出来,我们的手是一样的。在这年头,凭自己将这种武器发展到这一步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至于桐桐,她不喜欢这些,我知道的,这孩子懂事,为了满足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点虚荣心故意哄我开心的。”   “奶奶!”榆桐无奈地望了老太太一眼,“您跟个外人说什么呢。”   叙燃只是淡淡道,“歪门邪道罢了。”   “歪门邪道?”老太太似乎是笑了一声,又或许只是老毛病犯了在咳嗽。   她手中反反复复地翻动那把改良手/枪,又以一个甚至不全神贯注地盯着看就会错过的速度将枪械分解,取出那块核心面板。   似乎对于她来说,组装与分解枪械,就如同呼吸一般是刻在本能里的东西。   沈老突然抬眼,面对叙燃道:   “不知你有没有听说过,枪决九重术式……”   “啊啊啊啊啊!”   一道堪称凄厉的惨叫声甚至穿透厚重的电子门,直直落在了所有人的耳中。   很难想象,如此毛骨悚然的声音会是从人口中发出来的,绝望凄厉到不似在人间。   “……”   刹那间老太太停下口中的言语,连同众人一起肃穆下神情,意识到出事了。   榆桐猛地站立起身,握上枪就想要往外冲,“不好,是伍叔那边出事了,我去帮他们!”   “桐桐,先回来,别冲动!”   沈老皱眉从轮椅上探身想要拦住她,然而下一秒女修脚尖踏在那条正对着暗室的走道上,如同呆傻一般僵硬在原地。   “伍、伍……”   “……”   “快关门!关门,快点,那东西过来了!”   “赶紧!”   一名修士扯开瞳孔紧缩的榆桐,死命拉下了边上控制电子门的开闭器。   “快点关门啊!!”   由于本身就是老旧暗室,电子门的设计并不是市面上常见双向开合款,而是从左往右的单向阖闭。   这就导致从拉动开关到门彻底封死之间会空出一段距离,这点时间放在平常等一会就过去了,然而放到现在,便是每一秒都能拉长到一个世纪的煎熬时刻。   “伍叔、伍……”   “老伍……”   缓缓移动合并的电子门后,叙燃站定人群的边缘看着。   在那条昏暗的走道上,名讳中带有个“伍”字的中年男人上半身伏趴在地,朝人群的位置伸出一截血淋淋的指骨。   一边惨烈地在地上爬着,一边口中道:“救、救我……沈老、桐桐、老良……”   他口中喊着每一个认识的修士名讳,发音到最后从喉咙中泄出的只是一些不知所谓的短促音节。他本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情,只是不断地用两根断臂支撑在地上爬。   他也只能在地上爬。   从中年男人腰部向下的部位关节,已经全部被吃空了。只剩下腰间连着胯骨的一层碎屑皮肉,他手肘撑着唯一的上半身在走道上蠕动,口中喃喃着谁也听不懂的话语。   之后更深层的幽暗楼道内,不知名的锯齿怪物滴着涎水,咯吱咯吱嚼着口中难咽的骨架。   “奶奶……”   榆桐双眼通红,几乎是扯着老太太的手,哽咽着求她救救伍叔。   沈老闭上眼睛,沉重地摇了摇头。   “他只剩一口气了,救下来也活不了。”   叙燃垂眼望着在地上蠕动爬行的男人,嘴唇微动着念了句超度咒语,随后手指扣上电子门的把手,竟是生生发力硬推着将门合上。   “过来帮忙,那怪物身后还有东西,我看不清。”   她腰部发力硬推着电子门,一面朝着原住民修士们道:“一旦全部涌进来,我们都得死。”   修士们很快反应过来,站出来两个力气大的同她一起拉门。   榆桐以一种近乎悲切的目光看着他们。好在,她到底知道盲目善良的分寸线在哪,抬手抹了把脸后就站定在一旁默不作声了。   等到中年男人最后的肾脏也被吃空,那头体型庞大几乎占据了小半个走廊的怪物,将四只血淋淋的眼球转动到他们身处的这间暗室。   叙燃眉心一跳,把边上一个修士拽过来继续拉门,另一手摸出截短霰/弹枪,卡着门缝朝那变异怪物打过去。   “‘雷鸣’破不开这东西的皮肉,换经典款的12。”   突然她侧边响起一道苍老声线,听见声音的下一秒,叙燃指尖扣动扳机打了下去。   未施加消音/器的枪口/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那一枪精准击中了怪物的一只眼睛,连带着霰/弹枪独有的巨大威力将周边一片炸出血雾!   正在自闭的榆桐也不禁怔了怔,抬眼朝着这处的动静望来。   老太太还是坐在轮椅上,对叙燃装作没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件事也没什么不满,只是道:“你对你的枪法很有自信。”   “没自信还握什么枪,挥烧铁棍得了。”   叙燃头也不回地持续射击,此刻电子门的缝隙只剩下极为细小的一道。然而也不知道是被疼痛刺激还是瞎眼的愤怒,变异怪物竟像是被激化般不管不顾地就朝这个方向冲来。   佛修双手持枪,后退一步,就隔着那道甚至比子弹直径大不了多少的门缝射击。   所有人都在看她,连同叙燃甚至都能闻到从满是碎肉碎骨的锯齿间传来的腥臭味。空防级别的厚重门板被怪物身形撞击得甚至如同平地惊雷,她将射击到最后一秒的枪收回,偏过头去望向轮椅上的老者。   “对我来说,‘雷鸣’足够了。”   老太太那双苍老却锐利的眼同样盯着她,“你的枪法与对伤害计算的精准把控弥补了两把枪的差距,但换做是我,还是会使用经典款12。”   “……”   叙燃没有继续与她争论,偏偏头收回枪械。   “老良,不好了!我们的据点被发现了!‘它们’快过来了,快撤!”   “沈老呢?带上沈老直接从后边阁楼那里走,动作快!”   “奶奶!”   骤然间,伴随着越来越多原住民修士的撕心裂肺呐喊,尚处于这间房间内的所有修士面色凝重,无一不迅速收拾好装备准备从后门撤离。   他们与守在外面的同伴密切联系着,紧张望向随时有可能被恐怖力道撞开的门板,将老太太等几个相对弱势的修士护在前方先走。   不到几秒钟,原本无比热闹的暗室与走道上人们便撤离了个七七八八。   “……”   这些人的举动过于异常且老练,虽然尚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显然再留在原地不是被吃就是等死。于是叙燃准确无误地在人群中盯准了榆桐跟沈老的位置,抬脚就跟了上去。   那条后门的走道上倒是尚未发生什么过于惨烈的景象,只不过不断从缝隙空气中传来的浓重血腥气与惨叫声,无一不在说明外头的情况。   没有人能笑得出来。   无声的死寂笼罩在这队人群中,与十几分钟之前叙燃刚见到他们时已然是两个样子了。   在经历了一些悲切到极致的情绪之后,榆桐显然再没有心思多说什么,只是推着轮椅在她靠过来的时候沙哑道了句,“别惹事。”   她不咸不淡地从喉咙里发出一句应声,又垂眼看向被人推着跑的老太太。   “您刚刚说,枪决九重术式,是什么意思呢?”   “都这种时候了!”   榆桐不可置信地转头瞪她,“你还在关注这些东西,知道外面那些畜生有多疯吗?‘它们’什么都做得出来,到时候要落到那些东西手里,连死都是一种奢望!”   叙燃平静道:“之前我问你‘它们’是谁,你没告诉我,现在要我怎么理解情势凶险的涵义?”   “是‘圣教’的人。”   沈老整个人蜷起在颠簸轮椅中护住自己的要害,偏过头对她道:“圣教的大部分成员,原先也是红桦市的原住民。可是在瘟疫爆发之后……发生了一些想象不到的可怕事,一个名为圣教的组织崛起了。总之,这些人被洗脑改造了,并不是被感染变异成瘟疫怪物,而是变成了另一种似人非人的‘东西’。”   “于是我们称其为,‘它们’。”   榆桐皱着眉,虽然不太情愿,但还是接口道:   “它们潜伏在红桦市的各个角落,到处搜捕剩下的幸存红桦市民,想要将我们也变成‘它们’中的一员。”   “这里已经是我们换的第三个根据点了,再这样下去,坚持不住是迟早的事情。”   一语成谶似的,轰的一声,承重墙断裂倒塌的巨响回荡在所有人耳畔!   堪称地动山摇的震荡中,半边建筑破碎着塌陷,榆桐下意识躬身护住轮椅上的沈老。   叙燃双手护住自己的要害,在满地飞溅灰尘与碎石中眯起眼睛,看了看被轰塌大半的暗室与楼道。   而彻底被毁坏的建筑断层外部,震撼人心的暴雨倾斜而下。   她眼睁睁地看着,暴露于“雨幕”之下的一片片建筑植物上,被“雨水”击打冲刷着甚至开始发出令人作呕的腐蚀酸臭。   滋滋的声响中,就连建筑表层的钢筋都被侵蚀出一个个虫噬般的孔洞,冒出的白烟转瞬又消散在暴雨之中。   若是人体进入这片雨帘,在没有防护服与特殊法器的作用下,怕是待不了十五分钟就能被腐蚀得只剩下碎肉与骨架吧。   “来了。”   “……”   令人窒息般的死寂蔓延在人群中间,修士们沉默着将倒在地上咳喘的同伴拉起来,一齐聚成一排站立着。   他们对面的建筑断层后,身披绿袍的影子幢幢曳动在暴雨中,形同鬼魅。   “……”   叙燃听见站定在她左手边的那个原住民修士嘴唇动了动,低声骂了句脏话之后,又蓦地冷笑一声。“行,既然今天谁都活不了,跟它们拼了就是了。”   “阿良,别这么说……”   另一名修士下意识想要劝阻,反应过来却自己止住话头,惨淡地抬手抹了把脸。   “也是,今天,怕是大家都得在下面团聚了。”   叙燃余光瞥了眼手腕上的计时器:15:09   距离这一轮的降雨结束,还有六分钟。   只要,能够熬过这六分钟……   “!”   断帛撕裂的闷响。   她瞳孔紧缩,在漫天落雨倾洒而下的水柱倒影中看见了自己此刻的神情。   “……”   榆桐焦急着神情,不断嘴唇开合着似是在与自己说些什么。而叙燃只怔怔地看向那坠落一瞬间滑过自己眼前的水柱,微张的唇下是一把贯穿胸膛的月刃,她甚至能够听见从自己断裂肋骨下传来的鼓胀心跳。   “……”   齑粉飞溅中,佛修仰倒着摔落在倾塌一半建筑的边缘层。若非一名陌生原住民修士拉了一把,就会沿着斜坡直直滚下暴雨与高楼。   “醒醒,你还能看得见我吗?你振作一点!”   榆桐跪立在她身边,在不触及到伤口的情况下试图使得对方清醒过来。   叙燃涣散的瞳孔不聚焦地望向天际,在充斥着暴雨与死气的灰色苍穹,竟然有一瞬间看清了自己人生的走马灯。   她已经做好了拿命去赌的准备,也早有预料自己可能会死在追杀者的手下。   可如今甚至都还没有遇到追杀者,她就像是一块躺在砧板上任人宰割随意屠戮的鱼肉,倒在了一个甚至都不知道身份的圣教徒刀下。   计谋、偷袭、陷阱、布局、战略……什么都没用,什么都苍白无力。   那些“它”们杀自己,就像是杀一条鱼一样容易。   也就是在那把月刃贯穿胸膛的一瞬间,叙燃意识到自己之前“只要能够撑过六分钟”的想法可笑到极致。   她无意识地张着口,胸膛如同被拍晕在砧板上的肉鱼般剧烈弹跳起伏着。   另一头在众多原住民修士的嘶鸣与惨叫声中,榆桐将她面上的防毒面罩取下。将手指伸进她喉咙口,忍着悲哀到极点的情绪道:“吐出来,我没帮你拔刀,你现在得把阻塞的血块吐出来。”   叙燃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响动。   榆桐回头确认了一眼老太太暂时还安全,放下了点心,将人从仰躺着的姿势扶坐起来,手指抵着她嗓子眼扣,“快点!你别死,你再坚持一下!”   “咳咳咳!……咳、咳咳咳……”   黑色血块与一点胃酸顺着开口呕在地上,叙燃趁着榆桐的手臂咳得腰都直不起来。   而每咳一下,那柄插在自己胸口的月刃就再往里贯穿一分。她整个人像是被钉死在满是刀片的火堆上烤,生理性的鼻涕眼泪跟血与呕吐物糊成一团,狼狈得触目惊心。   “没事了,没事了……”   榆桐红着眼眶轻轻拍她后背,“现在刀不能拔,等会……如果我们还能活着,找个地方我给你拔/出来。现在你先自己缓缓,我得去看着奶奶。”   披散的发丝黏在脸上,叙燃张着口剧烈喘气,连带着眼前看到的景物都是带着血色的。   甚至连几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几名修士被肢解的尸体已经躺倒了一地。   剩下几名还站着的原住民已然是强弩之末,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是在硬撑罢了。   叙燃下意识抬手去够自己的枪,每一次手臂肌肉发力的动作间,胸口那柄插进去的月刃几乎能将她整个人钉死过去。   向来端得极稳的手腕哆嗦着,一点一点将那枚还没收进武器库中“雷鸣”截短霰/弹枪握在手中。   “咳咳咳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再次佝偻着腰弯下身,嘴唇抖得欲死过去,可掌心处几乎钉死在皮肉上的冰冷触感却让她诞生了荒诞到极致的“安心”。   叙燃全身都在战栗,扶着废墟一点一点地站起来。   手指死死嵌进枪械表层,控制不了的生理反应让她发笑,濒死后重新回笼甚至愈发冷静的理智却使得她在极短时间内迅速过了一遍目前的信息。   那些拿月刃的绿袍人,有两名。   而它们身边起码围聚着有超过五只变异怪物,不算上之前撞门的那个锯齿怪物,所以总数在六只往上。   被瘟疫感染而变异的怪物们虽然难缠,但是之前在飞船上的时候就已经见识过了,稍微联手就能杀掉。   棘手的是那两名绿袍人,榆桐口中来自“圣教”的“它们”。显然已经超出了人的范围,能力是深不可测的界限。   她看过了,这些红桦市原住民们本身的实力其实并不弱,估算着在总榜上也是能排到两千多的位置。虽然跟那些绿袍人比起来还是屠夫跟鱼的差距,但起码可以发挥作用。   叙燃勉强站直了些,目光游移在那两名周身裹着绿袍的人身上。她一般开枪都是先瞄准弱点要害,但此刻并不能确定它们的弱点在哪。   ……又或者,它们没有弱点。   “……”   会死在这里吧?像是无数个曾经死在自己枪口下的灵魂一样,带着怨毒恨意与不甘心倒在通天路的一角。   早就有觉悟的事情,但真走到这一步了,那随着胸口断裂的肋骨之下起伏心脏而满溢出来的不甘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包裹溺死。   眼前的视物范围一阵阵地发黑,叙燃咬牙克制着自己手腕的无力与颤抖,朝着其中一个方向抬起枪口。   这时,耳边的角落中突然又传来一道虚弱的声音。   叙燃垂眼,看见老太太同样面色惨白地蜷缩在轮椅之上,见到自己的目光后强撑着笑了笑。   “我感觉,你是不是不喜欢经典款12啊,哈哈哈年轻人啊……不过没关系,这一次,你想用什么枪都可以。”   漫目倾斜而下的暴雨中,覆盖了视野的猩红与血色里,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友,想学枪决九重术式吗,我教你。” 第50章 幻形与开刃   ◎距离永远是抢占先机的核心要素◎   最后一名原住民修士的身体倒下, 尸体死死瞪着眼睛,哪怕脑袋已经被从脖颈上撕扯下来,也依旧死不瞑目地瞪视着天际。   破碎的残肢倾洒了一地, 流淌过整片坍塌楼层的血蜿蜒在她们脚下。被剧毒“雨水”冲刷后起了特殊的化学反应,此刻正黑红翻涌着冒起一个个恶心黏腻的泡。   距离叙燃登上这栋楼层,到大雨倾盆落下, 只是一小时都不到的时间。   全死了。   一个也没逃掉。   全都死了。   榆桐已经连“悲哀”的情绪都再生不出一点, 她无声握住老太太轮椅的扶手, 惨淡抬眼望了望唯一站立着的佛修。   “我甚至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她沙哑开口,复又自嘲般的笑了笑, “不过现在再说这些也没意义了……本来,能够活到今天才死去,已经很不容易了。大家, 都已经很不容易了。”   叙燃没回这话, 倒不是因为觉得没必要,而是她现在有些耳鸣。胸口那柄插进去将身体捅了个对穿的月刃正随着呼吸而一起一伏,在每一次喘息之间都疼得撕心裂肺。   除了眼前的血色,与几乎要刺破耳膜的尖锐嗡响,她此刻只能感受到那股熟悉的,与死亡照面的微妙界限。   那两名身披绿袍的“东西”, 就这样站在雨幕与高楼的交界线,平静地透过诡异的狮面面具盯着她。   在几息之前, 它们也是这样轻而易举地将月刃贯穿她的胸膛, 轻松得像是在剁一条大鱼。   刀刃流转之间,鱼鳞鱼皮便被刀口挑着与肉分开, 黏腻的线与内脏只在沾上刀口的瞬间便被随意抹去, 于是始终光洁锋利的刀继续斜切, 挑断黏膜将片片白嫩的肉分割开来。   理智上叙燃本应感到绝望,是一种直面天堑般巨大的实力差距,连反抗都生不起一丝的痛楚悲怆。   身体的本能却使得她发笑,即便每一次呼吸之间贯穿胸膛的月刃都带来了想象不到的剧痛,她仍在断断续续地发笑。   渐渐的,她从这样病态的笑意之中,感受到了有别于喜怒之外的荒诞快感。   为逃离又拥抱死亡,触碰不可及的界限,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反叛精神,诞生出快意。   叙燃从痛苦中感到狂喜。   “哈、哈,咳咳咳……哈哈哈哈……”   她一边咯血一边往外掏枪,反复无常的举动看起来像个疯子。   然而唯一还活着的两个人,一个正因为沉溺在自己的绝望情绪中屏蔽了这边混乱,另一个神情怔愣地坐在轮椅上,望向叙燃此刻满身腌臜狼狈不堪的面孔。   “……”   沈老死死盯着那张带有笑意的脸,有一个瞬间,恍惚中从满目的苍茫暴雨中看见了一条长长、长长的军备战壕。   昔日世界局势混乱的战场上,全副武装的士官长从泥泞中朝她露出一个笑,背后枪林弹雨的轰然爆炸声中,嘴唇开合着说了句什么。   已经太久了。久到那些曾经的战友都已经化为一捧黄土,而她却因为世人难以想象的机缘步入仙门,靠着另一个更高层位面的科技与灵气将寿命延长到了现在。   太久了,沈老根本不记得在那个世界混战的下午,士官长被炸得浑身粉碎之前同她说了什么。   但是沈老永远记得,该如何握枪……如何在绝望无人能依靠的逆境中,坚强地活下去。   一个凡人,一个从世界混战中杀出来,在前线告别了无数同胞尸骨、又踏进仙门凭着凡人的武器活到现在的女人,又怎会是什么凡夫俗子?   叙燃目光凝视着雨帘之下的影子,不断回荡着嗡声的耳鸣声中,她却听见一道苍老的声线响起。   在漫目倾斜而下的暴雨中,在覆盖了视野的猩红与血色里,老太太一字一句地说道:   “小友,想学枪决九重术式吗,我教你。”   “……”   滔滔雨幕倾泻而下。   叙燃扯开嘴角,视野范围内高速移动起来的绿袍快到看不清残影,她笑着举枪。   “好啊。”   轰——!!!   塌陷了一半的危楼上,截短霰/弹枪所特有的沉闷射击声久久回荡。   沈老与榆桐位于断裂的下一层楼面,找了个相对不容易被注意到的斜角。撑开的作用聊胜于无的屏障中,老太太一双锐利的眼睛死死盯着场上的一幕幕,以简陋通讯器传音道:“别去太过在意你枪的精准度,你现在所需感受的不是攻击,而是‘躲闪’。”   叙燃胸口剧烈起伏着喘气,视野中如同附骨之疽般的绿袍几乎分裂成数个难以捕捉的影子。   她强迫自己集中精神,在又一次狠狠挨了一记之后暗骂一声。身体斜飞着滚落出去,要不是眼疾手快捉住建筑断层的支架,就要彻底跌落进雨幕之中。   暴露在毒雨中的那条小腿上,防护服的布料被溶解得吱吱冒烟。她咬牙凭手腕的力道生生翻上平层,还没站稳的下一秒其中一名绿袍人便直直攻来!   “躲避!别老想着开枪!”   沈老立马对着传音器道,叙燃正要抬起想趁着近距离来一枪的手腕一顿,紧接着脸上一阵火辣辣的触感。   她几乎连滚带爬地以不那么好看的姿势滚出两个绿袍人的包围圈,抬手一摸脸。果然,之前匆忙间戴上的防毒面具彻底宣告报废,甚至净化器装置那边都被不知名的毒液腐蚀出孔洞,此刻正在以一个恐怖的速度向边上蔓延。   叙燃果断将被腐蚀的面具扔在地上,再一次被迫体会了被追着像狗一样东躲西藏的处境。   终于忍不住抽空扯着沙哑到极致的破锣嗓子朝那边吼:“这玩意真的是这样学的吗?都这种时候了!您说,修真人不骗修真人!”   沈老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也一时没控制好语气,“都告诉你了,老娘出身凡界,你爱学不学吧!”   这大概也是叙燃目前第一次真正接触到这名从前线退下来的老兵火爆的性子,当即选择闭上嘴,继续在这栋废墟平层之内被绿袍人当孙子似的撵得到处蹿。   而不知道是因为破罐子破摔似的心态还是什么别的因素,她再度回头注意绿袍人所在位置的时候,似乎感觉到“它们”的速度真的变慢了一些。   “我问你,像我们这样拿枪的远程攻击者,最要注意的点是什么。”   耳机中传来老太太一板一眼的问话,叙燃咳喘着持续狂奔躲闪,几乎没过脑子道:“不怕死的跟他们刚枪。”   “放屁!”   沈老似是被她气得够呛,耳机另一头隐隐出来榆桐安慰的动静,片刻后,老太太才又道:“是‘距离’。”   “若是有人跟你说,十步之外枪快,十步之内枪又准又快。这话要是放在几百年前的热武器战场上没错,但是现在,各类灵修鱼龙混杂的时代,这话就跟你的回答一样是放屁。”   额角的汗珠混着血一起流淌在失去了防毒面具的脸上,叙燃终于侧翻着倒进原先坍塌楼面的一个废弃房间之内。趁着暂时甩掉了如蛆附骨的绿袍人,抓紧宝贵的时间靠着墙剧烈喘气。   “呼、哈……那正确答案是什么?”   沈老一字一句道:“正确答案是‘距离’,对于我们这样的握枪者来说,距离永远是抢占先机的核心要素。必要时,甚至可以为了先一步抢占这样的优势,而放弃一些东西。”   “在我与老友的编写理论中,所有使用这种武器的修士们的第一课,便是如何与敌人拉开距离。”   枪决九重术式第一重:幻形   “……”   “!”   腥臭腐蚀性的涎水滴落在叙燃耳畔,几乎在畸形怪物的身型出现在视物范围之内的瞬间,叙燃手腕撑地猛地弹起身型,如同另一柄离弦之箭跳离开原地。   她快速在断裂的横梁之上奔走,看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坍塌房间废墟边上,数只隐藏在黑暗中的变异怪物虎视眈眈地盯着自己。   “榆桐,你们那小心点,怪物又出来了。”   叙燃飞快对着耳机撂下一句,便再次持续性地奔走,在满地变种怪物的畸形身躯中她似乎又在边缘看见了阴魂不散的绿影。   身体本能性地往更深处狂奔,边朝着耳机另一头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开枪攻击?再这样下去别说是‘它们’,这些怪物都能杀了我。”   老太太的回复同样迅速,“等你克服本能真正掌握了‘幻形’,在危机来临的一瞬间反应的不是攻击,而是率先拉开到最佳距离的时候。”   “我知道对所有人来说,戒断本能是需要日积月累的事情。但我们现在没时间一步步来,只能采用特殊手段。”   叙燃:“什么特殊手段?”   沈老:“濒死刺激。”   她瞳孔紧缩。   几乎在耳机中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满地聚拢的变异怪物浪潮中,两抹如同噩梦般的绿色一左一右在视野中跃起。   胸口前甚至还没有来得及拔出的断刃狠狠扎在皮肉中,一抽一抽地提醒着她死亡的痛楚与绝望。   叙燃握着霰/弹枪的手指用力到颤抖,指节泛白地扣在冷硬枪身上。在那瞬间对于剧痛的回忆与仇恨几乎要让她释放出真身,爆裂着给它们一人来一梭子。   她眼珠子通红,身体站立在原地一动不动。   看似是僵硬得不知所措,实际上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花费了多大的心力来克制自己的每一块肌肉紧绷着无所作为。   甚至叙燃在余光中再一次看见了,那柄闪动着冷光朝自己刺来的,如弯弓般屈起的月刃。   “……”   “呵呵哈哈哈哈……”   控制不住身体在又一次濒死时刻的本能反应,尤其是这次,在自己刻意放纵的情况下依然走到了这一步。   叙燃全身颤抖着发笑,感受到自己背后的整条脊椎处都像是烧起来了一样滚烫。   在如此肆意触碰到死亡界限的间隙中,她垂下头,低笑着说道:“我十三岁时,一万米负重越野能跑进二十分钟内,您看,我有机会吗?”   四周似有隐隐梵音响起,微弱的金光升腾之中,她听见老太太肃穆的嗓音。   “全身灵气调动到悬钟穴,快!”   “……当年我手下那些新兵蛋子,在训练几年后都能触碰到这层的门槛,你要再学不会,那干脆直接死这得了。”   “哈哈哈哈哈哈……”   多余阻塞的血从叙燃口中喷出来,注意到绿袍人在看见从自己身后诞生的金光时,竟然有些迟疑地停顿一瞬身形。   她于是笑得更大声,偏了偏头道:“我骗你们哒,哈哈哈哈!!!”   肆无忌惮的狂笑声中,周身灵气运转的方式,被这样被堪称亲手杀死身体本能的途经硬生生改变。   佛修脚踩一地废墟横梁高高跃起!在骤然上升的视物范围之中,叙燃感受到一股有别于先前被追杀时的愤懑憋屈。   她瞳孔像是浸透在浓烈欲滴的血池之中,肆意穿梭在变异怪物与绿袍人的包围圈中。   无数利齿与毒液想要穿透她的身型,却在接触到佛修皮肤的一瞬间被堪称诡谲的步伐躲避。   她像是变成了一团影子,一滴雨珠,一抹浮动着腥气的挥舞残影,舞着触摸不到的轨迹在重重危机中来去自如。   那也是叙燃第一次真正感受到意义上的“自由”。   不是自己一贯信奉的自由意志,而是彻底掌控了身体的每一寸骨血经脉,拥有能够肆意行走于世的自由。   她在那条绝对禁止挑战的边界线上狂乱舞蹈,界限的两边鬼影幢幢,森然伫立着凝视乱舞的人。   而舞者不知疲倦,脚尖落下的弧度如同炸裂的鼓点,鼓点落下,舞动一下。投射出的诡丽影子同样狂乱曳动,在鬼神的注视下,在噩梦的边境上,抛却自身地尽情起舞。   呼啸而过的烈风中,沈老缩在轮椅之上,仿佛能够透过通讯器另一头的动静看见恣肆穿梭于噩梦之中的佛修。   “别在这上面消耗太多精力,等到‘幻形’足以使得你与敌人拉开距离,这个时候你便可以发挥远程优势进攻了。”   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可就在边上的榆桐却清晰看见了老者脸上抑制不住的欣赏与喜悦。   那是一种真正遇见同类人的狂喜,或许也带着点他乡遇故知类似的欣然,连带着老太太整张苍老的面孔都生动舒展起来。   “……真好。”   于是榆桐在怔愣片刻后也微笑起来。   正如同之前沈老所说那般,榆桐其实真正感兴趣的不是枪械武器,只是不忍见到老者失落的目光,不忍那倾注了她与同伴毕生心血所做的术法失传罢了。   沈老困于凡人之躯,但对比起真正的凡人来说,她幸又不幸地触摸到了仙家的门槛。因为特殊的机缘而步入上界,成为城市中一名怪异的“修者”。   她毕生都在研究完善那本枪谱,途中也结交了不少志同道合的朋友。   一路走到后面,道友们也继续攀登那更高的大道去了,只剩下年复一年而容颜老去的女人,始终窝在一亩三分地,钻研着老式枪械这种本应随着科技发展而淘汰的热武器全新的可能性。   可以说在理论上,她优于任何人。在体质上,却始终无法突破凡体与仙门的差距界限。   当一个在短时间之内便能领悟术法第一重,甚至隐隐做到举一反三的佛修出现之际。就连在之前对叙燃毫不熟悉的原住民修士都察觉到了,老太太对这个人的莫名狂热情绪。   像是终于等来了一名多年心血的寄托付诸者,如同迎接毕生可能完成的最完美作品。   来自归墟市的佛修拥有破釜沉舟的勇气,甚至疯狂到能让它们连续“杀死”自己两次只为逆转本能,在几分钟之内就领悟了枪决九重术式第一重,叙燃的天赋甚至都无法仅凭“天才”来形容。   榆桐能够看得出来,老太太心中掩盖不住的狂喜。   她也为终实现夙愿的沈老而喜悦。   ……   “剩下的灵气不太够,这鬼地方的空气污染指数都远远超标了。”   叙燃在极速穿行间不断回身朝着怪物群开枪,边开口边下意识望了眼手腕上的计时器。   几乎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漫天倾泄而下的暴雨轰然动静似乎是静谧了一秒。   侧身滚过怪物的利爪,又几乎以瞬移的速度身形消失在其中一名绿袍人的身后,叙燃趁着空隙再度探头确认了一秒,认定那并不是错觉。   “雨停了。”   此刻的红桦市笼罩在腾然升起的白雾与重度污染气体之中,但好在最能够造成威胁的降雨已经根据设置好的程序而停止。   她微微松了口气,朝着通讯器道,“榆桐,你赶紧带着沈老先跑,我在这拖它们一会儿。”   “恐怕还得麻烦你再撑一会!”   可下一秒耳机中却传来女修紧绷的声线,“你不清楚红桦市目前的局势,在每一次大规模人工降雨之后,圣教那边的‘播种人’就会随机行动。一般来说它们不会路过这片地区,这也是为什么我们当初将安全据点选在这栋楼里……可是,今天怕是不太走运。”   “东南角的拐弯处,我已经看见了一队‘播种人’在朝这边行动。”   叙燃啧了一声,回头放冷枪的空隙中,思索着如何顺利逃出这片区域的计划。   她记得在《红桦市安全手册》上有写过,第三突击小队的任务是全面清剿聚集在城市的播种人,那么也就意味着,有播种人出现的地方将有极大可能性遇到自己的同行。   不过也不能完全将希望寄托在第三突击小队身上。   毕竟就连雪霁带领的那支队伍中都混进了“它”,看手册的内容上其他几支队伍中混进不好东西的可能性高达百分之九十,谁知道到时候碰见的“第三小队”都是一群什么“东西”?   她深呼一口气,心道还是得靠自己,于是边试图将绿袍人勾引出楼层边问道:“第二重呢?您术式的第二重是什么,如果还不是什么攻击招式的话我就自己来了。”   大和尚说,得道佛修的佛身领域对于这些东西是天然的克制。叙燃早就在被追击与被捅刀中憋了一肚子火,更别提那把刀现在还插在自己胸口,随便低头一看就能看到破开的好大一个血洞。   她等待了片刻耳机那一头老太太的回复,意念已经随时准备进入领域空间中。   “……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二重,名为,‘开刃’。”   “开刃?”   叙燃咂咂嘴,“是我理解的那个意思吗,附魔爆改?照这个说法,我有一大堆‘开刃’的枪。”   她说着,回身几枪打在变异怪物俯冲而来的身型上。   脚下步伐不断移动,难以捉摸的身型诡谲运动间,叙燃甚至自发领悟出了以最少的步子节省精力而达到闪避的法子。为了不引起楼下拐角处播种人的注意,她还特意给枪身按上了消/音器,如果榆桐她们那的屏障稍微撑一下,很难注意到此处危楼上的动静。   而正是在这个时候,别在耳后的通讯器中,突然传来女修的惊呼与怒喝。   “……”   在听见动静的下一秒,叙燃几乎是以刚刚领悟的“幻形”术式运行功法冲下楼去的。   堪称跳楼般坠落几层楼面,她看见榆桐双手捏诀掀起一道风墙似的屏障,然而,却赶不上绿色影子的速度。   简陋制作的轮椅呈现四分五裂状散落一地,叙燃翻身持枪想也没想朝着那个方向打去,一面吼道:“趴下!”   消音/器作用下的枪械射击中,沈老睁着双眼,目睹几乎同一时间朝自己射来的月刃与子弹。   刺耳的撞击铮响。   子弹打在特制金属上,虽然未完全摧毁,却碰撞出了一个缺口。   “……”   叙燃与榆桐同时飞奔起来,一个锁定身披绿袍的未知人影,一个朝向坠落而下的苍老身形。   骤然绽放而出的真身手臂团聚屈起成天然的防护罩,抵挡住了绿袍人紧随其后的攻击动作。短暂的空隙时刻,叙燃在怒放的八只手臂真身虚影中回过头来,甚至自己也不清楚语气中的情绪。   “您不是说,十步之外,是枪快吗?我连停顿都没有顿,我在第一时间开的枪。”   两鬓斑白的老者突然笑起来,笑得脸上皱纹都堆在一起。向来锐利如鹰隼般的眼睛眯着,不像是曾经血战沙场的士兵,而真正如同她这个年纪的和蔼老人一样了。   老太太像个孩子一样笑着说道:“可是,你的枪,还没‘开刃’呀。” 第51章 短暂重逢   ◎佛修转身走进迷蒙大雾中◎   “我靠着仙家的灵气与丹药将原定的死亡推迟了数十年, 已经没什么好遗憾的。”   近乎交代遗言般的话语中,叙燃脚步转移着同绿袍人拉开距离,一边转头去看从老太太脖颈处渗出的血。   那一枪确实准确命中了偷袭的月刃弯刀, 而过快的刀口却依然在脆弱得不堪一击的身躯上留下了痕迹。   榆桐已经以极快的动作为沈老做了个紧急止血处理,此刻眼眶通红地守在一边尽力驱赶虎视眈眈的变种怪物。叙燃一时说不清心中的情绪,只得道:“还有机会, 再坚持一会。”   老太太笑着微微摇头, 不断有血浸透黑袍的布料渗出来。   那些血并不是寻常的暗红色, 而因为红桦市原住民的身体本身长期处于污染状态下而发生感染,变为一种黏腻得如同黑油状液体般的浓稠。   “虽然很可惜, 只能教给你这些东西了。不过我相信以你的悟性,就算没有人引导,也依然能够领会这本枪谱……桐桐也会帮助你的, 对吧。”   榆桐泣不成声, 胡乱地点头答应了下来,边伸手颤抖着想要去抓握住那截干枯的手腕。   “小友,第二重的‘开刃’诀——以血为祭,以情为引。”   “……”   从初见到死别,她们好像只认识了三十分钟。   从漫天毒雨倾盆而下的时刻开始,从瘟疫迷瘴蔓延扩散的时候结束。   叙燃从这三十分钟里, 短暂窥见了曾经意气风发的枪王的一生。   “血祭,破情。”   她说不清此刻从内心翻涌而起的剧烈波动情绪, 脚下只是麻木地使用着几分钟前才刚领悟的身法, 在无尽梦魇中穿梭着战斗不休。   手中枪械曾经沾染过无数生物的鲜血,而佛修只无动于衷地口中默念着渡彼往生的话来。   只因她曾经看见那些僧人超度死者的画面, 所以她也跟着这样做。无数人口中念着佛偈, 所以她也跟着念, 就这样堪称容易地踏上了那条以佛道飞升的路途。   可就在今天,却有这么一个甘愿将身体以献祭的姿态送到她枪口的人。   老太太告诉她,修习开刃诀不是为了彻底断情绝欲,而是未来在无数个时刻面对同今日一般的局面时,也能够毫不犹豫地开出那一枪,拥有扣下扳机的勇气。   ——无论面对的是谁,都能够拥有扣下扳机的底气。   “从今往后,你的枪只会更快。比谁都要精准,比谁都要果决。”   沈老平静地望着叙燃,她每说一句话脖颈处的血便往外渗透一分。老太太却置若罔闻似的,只是道:“小友,这世上所有的道路都是苦难的,枪决九重术式的精髓不像是别的一些功法,在于杀挚友、诛血亲,它只不过给了你一种新的选择。”   开刃诀,是唯一一重需要以教导者的鲜血为引,从而使得修习者领悟突破的方式。   重点不在“杀戮”,而是堪称自我牺牲式的“奉献”。   “背后!”   长久长久的死寂沉默中,榆桐嘶吼着让站定在原地的佛修注意。叙燃侧过身形,再一次看见熟悉的月刃在昏暗平层内划过冷光。   她下意识闪身躲避,却在下一秒愕然发现那柄月刃的攻击目标不是自己,而是满身血迹靠在柱子边的老者。   一切像是被按下了慢放键,在刹那闪过眼前的冷锋中,叙燃缓缓、缓缓地掀起眼睑。   满头银发的老太太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同样一字一句道:“开枪,小友。”   ——从今往后,你的枪只会更快,比谁都要精准,比谁都要果决。   叙燃再一次站定在交叉的双岔道口,半身是光,半身是影。   而她根本没有细细做出选择的时间,从一开始沈老的第二重枪决术式要教会自己的,便是果决。   无论做出哪一种选择,都依旧孤勇面对的果决。   于是叙燃如同几分钟之前从高楼层跳下的时刻那般,在第一时间举起枪口,在抬手的瞬间扣动扳机,目睹那枚飞射而去的子弹撕破空气射进目标。   “……”   她分不清老太太此刻的眼中是欣慰还是失落,又或者两者皆无,只不过像是任何一个垂垂将死的老人,缓慢地闭上眼睛罢了。   但叙燃却清楚地知道,自己在这一刻做出的选择。   刹那间遮蔽了天际的数千枚金色虚影于至高处的顶峰齐齐绽放!   清脆的铮响声过后,锋利无比的月刃弧度竟是从中断裂着摧折。叙燃在转瞬之际奔跑着逼近眼前,抬脚狠狠踹向被满目金光震慑得一时有些回不了神的变异怪物,将满身是血的沈老从地上扯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奉献,那是佛修们的事情,不是你的。”   她横抱起老太太,另一手提着仍处于怔愣下的榆桐,突然在漫天千手的笼罩中纵身跳下高楼!   烈烈狂风吹起破烂防护服的一角,高楼建筑的轮廓光影在眼前飞速坠落。   即便是极速坠落的姿态,她像是一只展翅迎风的鲲鹏,背后诞生遮天蔽日的千手虚影,在腐朽城邦中绽放出如同日轮般的白日焰火。   “我也不需要这些所谓的自我牺牲,我的枪从一开始就比谁都要精准果决。”   “……”   被佛修抱在怀中极速下落的两人难掩面上的神情。   突然榆桐眼尖地看见什么,连忙提醒道:“快看下面,就是我刚才说的那队播种人!等等,它们身后的,是……什么?”   “看见了,”叙燃收紧手中的力道,突然目光凝聚于一处喊道,“巫烛!”   还没等人群反应过来她在喊谁,在下一秒即将全员坠地的瞬息之内,一道身影如流光般踩着摇摇欲坠建筑的斜面,竟是这样直直冲上她们所在的高度!   “小心她脖子上的伤口。”   叙燃快速对着那全副武装的身影说了句什么。紧接着周身的失重感消失一瞬,再反应过来的时候,脚尖已经触到了暴雨过后湿润的地面。   “怎么回事?”   还没等向被接连变故诧异住了的榆桐跟沈老解释什么,那一头便听见男人低声的询问。   叙燃垂眼瞥了眼贯穿进自己胸膛前的月刃,随意摆摆手,“还没来得及拔,等会找安全地方再说。”   “对了,你通讯器能用吗?”说着她抬眼看向巫烛,对方高大的身影裹在作战服与防毒面具中,但依然能够轻易在人群中辨认出来。   “我的一启动肯定会被定位到位置,现在你能不能联系外面的人先把老太送出去?她是凡体,脖子上的伤再不处理就没的活了。”   “可以,我直接跟军方联系,让他们派无人运输飞行器来。”   叙燃拉着榆桐站定在一边,终于得以在喘了口气的情况下回头去看另一边的几名同行。   果然不出自己所料,巫烛被分派的队伍正是负责全面清剿播种人的“第三突击小队”。这支小队的成员应该是再次拆分成几队在红桦市街头巡逻,此刻这一行人算上巫烛在内一共由三人组成,皆身着暗红色的隔离作战服。   剩下的两人正与那一队播种人缠斗在一起,即便是人数少也能处于上风,看着一个个应该都是升天榜上排得上名号的修士。   她再次呼出一口浊气,心道好在碰上了同行,不然凭自己还真难在带着两个人的情况下杀出去。   也不知道巫烛……   等等……   等等。   叙燃一点一点地掀起眼皮,望向那头与军方通话完毕之后正在处理播种人队伍的男人。   他连带着身边的两名“第三突击小队”成员,皆全副武装地身着暗红色的隔离作战服。巫烛手持熟悉的机械光刃双刀,几乎在绚烂色彩撕破空气的瞬间,播种人的尸体便轰然倒地。   而三人身上,轻微战损的暗红色调作战服,在灰蒙蒙一片的城市中鲜明无比。   “你怎么了?”   榆桐在确认了几番沈老情况后快步走过来,似是见她脸上的神情不对劲,连忙低声问道。   “……”   在手册的第五第六条中,明确说明了遇到此刻情况后的应对措施与防备。   只有“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身着黑色作战服,并在面上戴有特制的空气净化装置,以便于在与播种人的缠斗中不受有害瘟疫气体侵害。若是在途中遇到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可为对方指明播种人聚集的方位与消失地点,但请注意,如果偶遇的“第三突击小队成员”身穿暗红色作战服,立刻远离对方并通知队友,立即离开这片区域!   若是不幸遇见身着暗红色作战服的“第三突击小队成员”,并无法在短时间内逃离,请立即触发脖颈后埋入的警报装置,联系我们的组织请求支援。   叙燃站定在原地,似是为了刻意呼应般,她竟然诡异察觉到自己的后颈处,在几小时之前刚被埋进去的通讯监视设备正在皮肉中带着痒意而发烫。   老太太也注意到她此刻的异常,捂着做过了简易止血措施的脖子咳了两声,本能似的道:“小友,如果现在情况不对的话,把我们留在这里,你自己走吧。”   闻言,叙燃转头望了她一眼。   沈老保持着极端理智,“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但根据战场上得来的经验,你是现在最应该被保全的。”   老太太话音落下的瞬间,那名身着暗红色突击作战服的修士解决了最后一名播种人。   而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居高临下看见了这边场面。之前在高楼上追击他们的绿袍人与变异怪物们没有选择继续下楼,而是悄无声息地再次消失在了城市里,等待伏击着经过的猎物。   “我这还有点止血剂跟消毒设备……就去前面那栋楼里吧,先帮你把刀拔了。无人机很快就过来,找个人在这守着就行。”   巫烛擦净机械双刀面上的血迹,代码般的电子符闪动,瞬间由光刃组成的刀锋便消失不见。他背手将双刀入鞘,大步走到叙燃面前,这样说道。   “……喂,等等,不对劲吧。”   突然,巫烛身后其中一名头戴防毒面具的修士说话了。   掩盖在镜片下的眼睛反复打量着这边满身狼藉的三人,“她们也是同行?但是你看她们脸上,都没有戴面具啊。”   安全手册第十二条,除了“第三突击小队”,其余的八个队伍皆身穿纯白色隔离作战服。若是在路上遇到的其他同行,脸上没有戴防毒面具,立即远离对方,想尽一切办法离开这片区域!   “……”   瞬间,原本应勉强算是同伴关系的几人因为各自的戒备而呈现对峙状态。   六双眼睛隔着人工降雨过后的潮气与雾霾冷冷相对,无一不带着刚从生死界限中经历过的肃杀与警觉。   “对啊,她没戴防毒面具!”   巫烛突然一拍掌,像是突然意识到这件事似的,带着恍然大悟式的惊异。   他身后的队员有些无言,但好歹深谙得罪谁也别得罪小心眼的天狼神这条道理,倒也没说话,只是抱臂等着看好戏。   下一秒,人们眼睁睁看着“小心眼的神君”三下五除二将自己面上的防毒面具解下,戴在佛修的头上。   “刚下过雨,现在这鬼地方到处都是瘴气,还是得防一下。”   两名队员:?   榆桐/沈老:原来如此。   无人飞行机器来的速度很快,在一阵堪称静默无声的平稳移动之后,从飞行器上落下一截软梯,遥遥垂在人们的脚边。   这还是在此处并不算过于远离边境线的情况下才能做到的,要是现在他们的位置再深入一点,那便连军方的无人机都无法进入了。   叙燃看着沈老一点点移动到飞行器上,突然回头看了眼站定在原地的榆桐。   “你不上去?”   榆桐正含着泪朝老太太挥手,见自己这样问,抹了把眼眶道:“我决定跟你一起走。”   叙燃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也象征性朝着飞行器挥了挥手,才道:“你可决定好了,这次是你唯一一次能够逃离红桦市的机会。”   “我知道的。”榆桐眼睛依然有些微微泛红,但语气却坚定异常,“你们支援队的人很强,但是根本不熟悉现在红桦市的处境,就会走很多弯路,甚至殒命。奶奶喜欢你,我也很喜欢并且感激你,我会留下来跟你一起把红桦市的毒瘤清除出去,给伍叔他们报仇!”   说着,女修有些警惕性地望了望一旁的巫烛与第三小队成员,凑近到叙燃身边单向传音道:“而且这帮人是不是打算害你啊?奶奶的枪谱我都背过一遍,虽然不能理解,但是我可以一字不落地告诉你,你别怕他们。”   叙燃突然笑了笑,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声道:“好呢。”   “嗯!我现在赶紧帮你把刀拔了吧,再拖下去会感染的。”   榆桐重新振作起来,连忙这样道。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总感觉话音落下的瞬间,边上那个黑色微卷发的男人以有些不善的目光看了自己一眼。   榆桐决定将之归为错觉。   她牵着佛修找了处相对干燥没有被降雨打湿的楼道,抱着堆目光核善人士倾情提供的医疗设备便利落地开工。   叙燃口中咬着包裹毛巾的废弃零件,高仰着脖颈,努力深呼吸着。   “没事,快了,疼你就喊出来。”   榆桐也有些不忍,但手中动作依旧快速且果断。终于在最后一声皮肉撕裂般的断帛闷响中,她额间冒着汗珠,一层层往贯穿的血肉模糊伤口喷上止血凝胶。   “……好了。”   榆桐动作小心地替她系上衣带,却在下一秒被轻轻捉住手腕。   叙燃面色惨白,嘴唇有些发抖地道:“先等等,你那边有没有高温刀。”   “啊,我找找……有的,怎么了?”   叙燃忍耐着胸口的剧痛一点一点转过身,倒吸着凉气在榆桐眼前垂下脖颈,露出后颈皮肉下微微凸起的埋植器。   “你帮我把这玩意挖出来。”   ……   “还没走?”   两人一前一后从废弃楼道中出来的时候,就见第三突击小队的几人正百般聊赖地蹲在枯死的红桦树边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若不是身上穿着的笔挺作战服与腰间武器,三个人远看过去就是纯纯的街溜子作态。   “播种人在降雨过后才会出来,现在上哪去找啊?”   不知道是因为仍处于顾虑怀疑中还是什么别的情绪,其中一名修士颇为不客气地说道。下一秒屁股上便挨了巫烛一脚,修士顿时敢怒不敢言地捂住屁股,背过身去不说话了。   叙燃瞥了他一眼,抬手将脸上巫烛的那枚防毒面具摘下,朝着对方道:“发现了吧?”   “嗯。”   巫烛点点头,“之前我以为,是杀的播种人太多衣服上才会染成血色,现在看来并不是这么简单。”   “你们说什么?”   另一名出身于第三小队中的修士突然站起身,他的脸上同样戴着同一样式的防毒面具,“什么红不红色的,说清楚点。”   叙燃朝他点了点下巴,“把你脸上的面具摘下来再看看自己,就知道了。”   那修士将信将疑地摘下防毒面具,低头看清自己身上衣服颜色的一瞬间便沉下脸色。他面色难看了好一会,蓦地抬手点开通讯器,焦躁地等待着另一头的回复。   而剩下一名成员在目睹一切之后也做出相同的举动,神情肃穆得能滴出水来。   是的,就在之前戴上巫烛的面具之后,叙燃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这些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会大摇大摆穿着规则上被戒备出来的红衣到处跑了。   确切来说,他们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作战服被血染成了暗红色。   那层防毒面具的视物镜片应该是被做过特殊处理,戴上去之后,现实中肉眼看是暗红色的作战服在镜片后就是原来的黑色,只有摘下面具才能够看到真相。   刚才叙燃也让巫炤重新爬上那栋楼,将自己原先被腐蚀丢掉的面具捡回来检查过了,她们“第九突击小队”被分配到的防毒面具,镜片上同样被做了这种处理。   按照《安全手册》中的规则来看,一旦进入红桦市,不管是为了自身安全也好,为了不被同行队友认为是“脏东西”也好,所有人都会长时间地戴着被分派到的防毒面具。   那么也就是说,即便真的碰到了违背规则穿“红色作战服”的“它”,在戴着防毒面具的情况下,修士们也是完全分辨不出“它”的存在的。   若不是叙燃的防毒面具被毒液腐蚀不得不丢弃,她恐怕到现在也还被蒙在鼓里。   “没人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这时,其中一名背过去联系官方的修士回过身,脸色难看地举着那枚面具,“哪怕我直接跟我们的士官长讲这件事,她说她也不清楚这批防毒面具的生产商……已经在派人去查了。”   “我这边也是,上议院也毫不知情。”   “……整整近千枚防毒面具!而且既然背后的那些人能够在军方的补给装备中动手脚,谁能保证我们其他的东西上没有做过什么处理?!”   修士突然疯狂将自己背包中的件件设备倾倒在地上,甚至准备抬脚将唯一一枚飞行器碾碎。   叙燃平静地垂眼看着,只是在动静过大时抬手看了看手腕上的计时器。   “你们下一步准备去哪?我没太多时间耗在这里,后面队伍里有人要追杀我。”   她抬眼望向巫烛,后者在队员的极度混乱中却咧着犬齿朝她笑,“我跟你一起呗。”   “不行。”叙燃快速拒绝,“你身上还带着通讯器,有了这个他们可以确定你的位置。你跟我一起走,还是会暴露我的方位。”   巫烛却摸着下巴盘算了一会,突然道:“既然这样,那你把你的定位通讯器给我,我带着它去巡逻呗。”   叙燃正欲离去的步伐顿了顿。   她在迷茫雾霾中转过身,黑发的神君还是一如既往地笑着,挥了挥掌心染血还带着余温的通讯器。“去吧,你去拯救世界。”   说着,巫烛眯着眼睛自己先在那嘎嘎乐。莫名其妙乐了半天,他复又收起笑弧度,掌心握上定位器朝着这边挥了挥手。   “去吧。”   “……”   佛修拎着防毒面具,毅然决然地转身走进迷蒙雾气中。   榆桐回身看了眼站定在原地的男人,隔着莽莽烟雾分辨不清他面上的情绪。   收回视线不再看,她快速跟上叙燃的步伐。   “我知道一个地方,我们可以去那里。” 第52章 将计就计   ◎生怕人家不知道这里做的地下生意◎   “你还好吗?”   叙燃:“感觉脖子后面在漏风。”   榆桐:“……呃, 毕竟挖了个洞出来。你别去摸它,我看你体质还挺好的,应该过几个小时就能长好了吧。”   “对了, 我给你背一下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三重吧。我现在才刚练到幻形那里,还没完全掌握呢,所以帮不了你太多, 你先就自己悟一下。”   “在奶奶的枪谱中, 第三重名为‘激化’。指在特殊情况下一种强化枪械的方法, 但并不是直接作用在改造的枪械本身,而是由掌握武器的人自发使用出来的一种激化。”   “嗯。”   两人一左一右行进在衰败死寂的街道, 她们没有挑大路走,只是沿着楼层或商铺的边缘处在恢复体能的情况下迅速前进。   “哦对,我之前确实在一个地方看到过你说的补给柜, 只不过我不确定过去这么久那东西是不是还在那里。”   榆桐皱眉努力回忆着, “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很奇怪的封闭柜,在靠近边缘的时候会被特殊的结界给逼退开。当时有人尝试过打开它,但里面就是一些废弃的材料金属,久而久之,也就没有什么居民愿意去花力气管它了。”   叙燃心道,上议院那帮家伙在设计补给点的时候考虑得倒是周到。这点心思若是放在装备上, 哪能出现什么镜片上给人动手脚分辨不清颜色的机会呢。   至少在这一件事情上,就算她再如何讨厌上议院, 也不会迁怒到认为背后是核心八城的手笔。   防毒面具的破坏不是小事, 这涉及到所有进入到红桦市的修士。   八城议院再如何野心勃勃,也不至于蠢到将自身位置放到所有修士宗门的对立面, 搞这种能够轻而易举被捉到的把柄让人诟病。   “你确定那地方现在还安全吗?”   叙燃转头望向榆桐, 后者却朝她轻轻摇了摇头, “一个月之前我跟……伍叔他们过去搜资源的时候,那里还是无人之地。但是现在你也知道红桦市情况有多混乱,我不能保证绝对安全。”   “对了,”榆桐道,“那个奇怪封闭柜所在的地方,是曾经红桦市的娱乐区域。”   “……”   将近半小时的路途之后,两人在一处巨大且高耸的破旧广告牌下停住脚步。   屏幕上的LED画面字幕已经是一片黑屏,整片区域都彻底断电,连临时电源供给器都没有用武之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灰尘臭味,这股气味却又不是寻常街道上散发的腐朽气息,而带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微妙。   场地是半露天的,人造穹顶上还悬挂着城市未完全被感染之前的一些零碎灯线与装饰。就在巨型拱门的不远处,一座庞大的几乎有十几人高的不知名雕塑静静陷进土壤中。   雕塑露在没有遮挡地方的部位已经完全被毒雨腐蚀,看不清上面的纹路与图案。   而根据埋进土中的半截推断,那大约是一座有些诡异的巨大人形雕像,表层是惨绿色的喷漆。一半被腐蚀殆尽,另一半栽倒在地分辨不出其身份特征。   “那是红桦市的庇护神。”   榆桐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倾塌的雕像,“倒也不算是全然的宗教信仰什么,现在的修士都不信这些。只不过百年前,这座城市是建立在大片大片培育而出的红桦林上的。曾经的政府宣称,这种本该随着旧时代而一同灭绝的种子是由一位大地母神带来,他们在红桦林上建立城邦,便是为了纪念曾经那位慷慨的母神。”   不知看见什么,一时间叙燃的语气突然有些奇怪。   “等等,你刚才说这地方是‘娱乐区域’,这里是……你们的政府把城邦的庇护神雕塑立在这种地方吗?”   她自己本就是佛修中相当离经叛道的,此刻却依然有几分惊异了。   只因在倾塌雕塑后面的某处陈列柜上,赫然是几排品类相当繁多的计生用品。而一路走进这片区域,无论是建筑本身也好装饰也好,所感到的微妙违和感在这一刻终于迎刃而解。   叙燃猛地回过头,“这里是红灯区?”   “确切来说,是官方政策允许甚至亲自介入把控的‘自由’交易区。”   榆桐叹了口气,“不仅是色情行业,黑市交易、赌石、拍卖、自由搏斗……基本上所有沾点颜色的娱乐行业,都集中在这里。我们当地人管这片区域叫做‘红桦之眼’,几乎所有够格出山历练的成年修士都知道有这么个地方。”   也是,这些黑市交易市场一个个的都喜欢取什么xx之眼,xx心脏之类的名字。像蔺长缨名下的索托斯之眼赌场,生怕人家不知道这里做的地下生意。   脖颈后面刚刚剜开的伤口又开始疼了,带着新皮肉生长而泛起的一股股痒意。叙燃抬手将防护服的领口别紧了点,又忍不住打量了眼被明晃晃伫立在入口处的半截雕像。   “你们政府……还挺特立独行。”   “某种意义上来说,大地母神掌管‘繁殖’。”   榆桐似是有些嘲弄地笑了笑,“那个脑子有点毛病的掌权人,一开始应该是抱着‘让红桦市再次因为新鲜血液的注入而重获新生’的想法。可惜,城邦被查出来瘟疫传播的第三天,当权者就被发现吊死在办公楼的旗帜桅杆上,摆出的姿势正好与母神雕塑的一样。”   “大概是早就看他不爽的居民干的吧,毕竟我们这一代都不喜欢那个神神叨叨的老男人。红桦市如今算是彻底完蛋了,也不知道如果他还有所谓的‘来生’,能不能看见他一向信奉的庇护母神护住了些什么垃圾玩意。”   这还是除了先前那些原住民的死亡之外,榆桐难得几次在她面前展现出如此强烈的憎恶情绪。   可见红桦市那位名义上的掌权者,不仅能干出大规模人工降毒雨这种蠢事,在原住民们的眼中也是人人喊打的形象。   叙燃一边听故事一边与榆桐继续深入这片曾经的红灯交易区,两边翻倒的各类摊铺与破损陈列柜的摆放像极了归墟市那一条臭名昭著的地下黑街。   只不过一个是没法管,一个是掌权者势力亲自介入怂恿。   “……总之,他纯属自作自受。虽然瘟疫病毒的爆发应该也跟他没有什么关系——毕竟那种蠢货也没这个脑子来研究什么感染病毒——但红桦市也确实是在他的领导下彻底玩完了,他真的自作自受,怪不了别人。”   榆桐在提起那位领导者的语气中仍怀有鲜明恨意,突然她步伐慢了一瞬,有些警觉道:   “等等,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动静?”   “……有吗?”   叙燃难得皱起眉,也随着她一同发散精神力,扫荡过这片区域。“没有,我没有感觉到什么异样。”   “嘘!”   蓦地,一只手在昏暗环境中精准无误地捂上她的嘴。她明显感受到榆桐整个人都开始紧绷起来,将话音压得极低。   “就在那里啊!”   女修寒毛耸立着朝她比口型,眼神拼命转向某处掩盖在倾塌建筑阴影中,一团看不清轮廓的巨大黑影。   叙燃朝着那片位置望去,却在精神力发散着探查的瞬间被一股莫名威压狠狠打击!   “……”   她面色有些惨白地后退一步,身体几乎没有过多犹豫,拉着榆桐将速度提到极致奔跑起来!   “你看清那是什么东西了吗?”   榆桐语音有些颤抖,“照理说不可能啊,这鬼地方除了一大堆违禁跟情趣用品什么资源都没有,如果那是人,ta是怎么活下来的!?”   “不知道,我们现在立马去你说的那间地下仓库!”   将身体技能提升到极限,即便如此,叙燃依然能够感受到从身后传来的如同附骨之疽般可怖凝视目光。   而比起这些,她更惊异的却是那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都已经几乎在脸上了,榆桐精准察觉了出来,那为什么自己的精神力直到最后一瞬间才感知到呢?   因为受伤所以注意力受限?   但也不应该是迟钝到这种程度。   叙燃一边冲向自由交易区半截向下的底层区域,边暗暗调动着身体中剩下为数不多的灵气,在各大命脉处游走了一圈。   逐渐的,因为未暴露在降雨覆盖的区域之内,所以整体建筑保存还相对完整的地下区域内,便只剩下奔跑与喘息的动静声。   “就是那里!”   榆桐在迅速反应过来后反手拉着她冲向靠近楼道口的一处封闭仓库前,两人从腐化的一处断墙下钻进去。叙燃回头望了眼陷在黑暗中的地下楼层,那不明身份的“人”应该是没有再追过来,也有可能此刻就隐匿在黑暗中用那双眼睛紧紧盯视着她们。   “你刚刚,是怎么感知到它在那里的?”   她突然回头看向正剧烈喘息着的榆桐,女修怔了下,答道:“就是感觉到的啊,你修为不是应该比我高点吗,你难道没有察觉?”   “没有,所以我有些好奇。”   叙燃快步走向仓库里层,一处刻印着“卍”字符号的封闭柜前。   果然如同在边境线时所说的那样,那一台外表看似平平无奇的补给舱体。普通修士打开所呈现的便是废弃材料零件,而在边上的感应器下输入虹膜印证之后,隔层内真正的补给柜才会被打开。   算是仅有的几个好消息吧,这处补给点还没有被人开过,里面尚存有一只完整的解毒血清。   叙燃拿了血清,又从里层摸出一只备用的防毒面具,她盯着那枚面具看了半晌,转手递给边上有些踟躇的榆桐。   榆桐怔了下,“我真的没有骗你,我就是感觉到了。”   “嗯,先戴上吧。”   女修脸上的自制简易呼吸器在如今空气污染浓度高得惊人的红桦市撑不了多久,而从理论上来说,没有利益相悖的情况下,榆桐不具备骗自己的动机。   ……就算真的骗了,留到从她口中套出可利用信息后再处理,也是一样的。   “那接下来,我们去哪里?”   换了一身隔离服,将上议院的补给装备穿戴整齐,榆桐隔着一层防毒面具问道,声音显得有些发闷。   却见下一秒叙燃靠墙抱着手臂,目光似是专注于手腕上的计时器。   “下一步去哪,要看‘他们’怎么说。”   榆桐怔了怔,“‘他们’?谁是他们?”   叙燃:“留饵在这里等我们过来的人。”   榆桐瞪大眼睛,“你是说……!!!”   她话音落下,只见不知何时,从地下仓库的四个角落竟是围聚起密密麻麻的人。   有的穿绿袍,有的穿着城市未被感染之前普通的修士服,一眼望过去竟然足足有数十人,团团将补给柜所在的位置给包围了起来。   “你这回没有感知到吗?”   这个时候,叙燃却突然凑近了些,朝着榆桐问道。后者仍沉浸在满腔警惕与惊异中,下意识摇摇头,“他们藏得太好了,根本还没来得及放出精神力去探测,就被包围了。”   所以,榆桐是只能提前感知到之前的那个不知名“东西”。   在其他时候,她便又表现得同往常一样了。   心思微转间,一名头戴怪异鬼面具的修士却挥舞着激光剑上前一步,将两人彻底堵死在仓库与补给柜之间。   “等了那么多天,终于来了两个活人。”   鬼面具修士颇有些阴阳怪气地拖长尾音,目光不断打量着她们。   “原本还以为红桦市的活人都死光了,正打算走的呢,诶!这不,还是功夫不负有人呐,现在活人不就来了吗!”   叙燃与榆桐无声地隔着防毒面具看着他。   除了鬼面具修士一人的阴邪嗓音之外,没有人说话,死寂的空气中一时间显得唱独角戏的人很呆。   “……”   果然,下一秒鬼面具修士恼羞成怒起来,蹭的一声,激光剑被启动,爆破出令人牙酸的噼啪响动。   “你们都特么是哑巴不成?!我跟你们说话呢!草,喂,你,先识相点把防毒面具脱下来,之后再好好跟我们说说那柜子里到底有什么?!”   “你们是从外面来的军方走狗吧,啊!?我就知道,这封闭柜肯定有问题,我之前跟他们说还没有人信我!告诉你们,今天在这就是特地为了蹲你们这些军方走狗,赶紧把装备都摘下来!”   榆桐被剑尖来回比划地指着,渐渐也有些脸色不好看起来。   刚想要给叙燃传音交流下等会怎么跑,却见下一秒佛修竟是异常听话地将面具摘下,同时把刚才从补给点中获取的医疗包等设备也拿了出来。   “有话好好说,我们只是想逃出去。”   在榆桐有些惊悚的目光中,眼睁睁看着叙燃脸上竟是露出一个苦涩的笑,颇为无奈地朝一众修士摇了摇头。   “上议院要求我们强制入队,明摆着是派我们这些杂鱼先进来探路送死的。就算再不愿意,我们能怎么办?”   她将各式装备武器堆在一起,“你们无非也是冲着这些补给资源来的,都可以给你们,放我们走吧,我们只不过是想要离开红桦市,不想白白送命罢了。”   这回轮到鬼面具修士沉默下来。   他垂头看看那堆自主上缴的装备,又打量了一会两人,语气恶劣道:“编瞎话谁不会,我凭什么相信你?”   叙燃平静转过头,撩起碎发将后脖颈处还没长好的血洞呈现在众人眼前。   “你既然熟悉军方的补给措施,也应该熟悉他们的皮下埋植监视手段吧。就在刚刚,他们之前给我种进去的监视器被亲手挖出来了,我们正是为了彻底脱离上议院跟军方的掌控,当个逃兵罢了。还希望你们能够理解。”   鬼面具修士手中的激光剑被他挥得呼呼作响,他抬手挠了挠头,刚想要说什么,却被身后一名身披绿袍的人给打断。   “还在这废什么话。”   绿袍人目光似是从狮面面具下睨了鬼面具修士一眼,原先正在踟躇的鬼面具修士顿时连小腿肚都开始打起哆嗦。   “可是、可是她们两个也只是无能为力……是、是!”   鬼面具掌心中握着熟悉的针管药剂,深吸口气朝着两人走来。   榆桐顿时朝叙燃投去暗示目光,后者却摇摇头,在没人注意到的角落内往她掌心中塞了个什么东西。   “到时候联系。”   “……”   说完这句话,叙燃眼睁睁看着那枚锐利针尖扎进自己的侧颈,在一阵意料之中的天旋地转之后,眼皮无力地垂落下来。   而就在视野彻底归为黑暗的最后一秒,她在朦胧模糊的视线中,却看见人群背后的角落中,一团黑影正在睁着眼睛望向众人。   ……   “新来的扔到后面锅炉室那边去,别在这碍手碍脚占地方。”   “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我说了,任何人敢从这里偷拿东西,都立马处理掉!你现在有脸来问我该怎么处理那个杂种?!”   “啊啊啊我知道、我知道错了……再给我一次机会、给我一次,求你,求你……啊啊啊啊!!”   “这批货里有没有转换成功的?……几百个人里找不到一个能够熬过去中期的?真是一帮废物!”   “再出去找啊!城市里没有活人,那从外面不是刚进来一批军方走狗吗?赶紧去找人啊,这还要我教你吗!?”   嘈杂混乱到极致的背景声中,叙燃掀起有些疲软的眼皮,望向正对着一片刺眼白炽灯。   她眨了眨眼睛,有被刺激到的生理性泪水流下来两滴。然而还没等抬手去抹掉,另一只手却更迅速地擦过液体,捧着有些湿润的手指就放进口中吮吸着。   叙燃沉默下来。   总算恢复正常视物范围的眼睛终于可以清晰看见现下处境,她此刻身处于一间类似于实验消毒室那样的房间中。房间不算小,但是由于到处都挤着形形色色的人,所以显得逼仄拥挤异常。   在左手边的位置开了一道只能容纳人头大小的窗户,之前昏迷中听见的种种声音动静应该大部分都是从那扇窗外传来的。   大概浏览了一圈整体布局之后,她将视线重新移回到那个正在嘬手指的中年女人身上。   女人头发乱糟糟地披在身后,已经开始油腻打结,而惨白的嘴唇干裂得吓人,即便隔着一层单薄衣服也能够清晰看见其下病态凸起的肋骨轮廓。   “咳、咳……”   正当她打量着女人的同时,正对着的斜角处,却传来一道有些刻意的咳嗽声。   叙燃抬眼望去,正是之前同她一起被带到这个不知名地方的榆桐。此刻女修的脸上不知道什么缘故多了一道外翻的伤口,看着像是用鞭子抽出来的。   她起身正想要朝榆桐的位置走,下一秒就见对方拼命朝自己摇头使眼色。   “干什么的!”   果然很快从这个位置的头顶上方的广播中便传来一道呵斥,叙燃脚尖才刚往前挪了一步,从天花板触发的激光柱竟是被瞬间启动。   她快速地后退身形,那道射下的激光几乎是擦着她鼻尖而过,转瞬间自己之前站立着的位置上便留下一个冒着烟的坑印。   “……”   一簇被烧焦的发丝甚至瞬间便被融化,叙燃垂眼望着自己脚下被腐蚀出来的深坑,抿了抿唇。   同一时间,那名就缩在自己边上的中年女人却像是被严重刺激到,突然张口开始啊啊地叫起来。   叙燃立马抬脚将女人往边上踹出一个身形,就在女人滚落出去的同一时间,另一道激光柱精准无误地打在这一片位置。   这一下周边的人群顿时惊恐地到处乱窜,房间内一下子混乱起来,榆桐连忙趁乱冲到她边上,低声道:“现在千万不能轻举妄动!这个地方……这个地方是红桦市的‘里层’。”   说完这句话,榆桐顿时眼观鼻鼻观心地在她身边立正站好。   下一秒,广播中的声线听起来像是更加恼怒。   在一阵电流杂音过后,杂乱的脚步声出现在他们所处房间的电子门后。 第53章 地下黑工厂   ◎黑心老板还不给钱让人打白工◎   不知名材质的金属长鞭上裹挟着电流, 启动时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动。这一下若是结结实实抽在身上,不说皮开肉绽,被抽中的那部分甚至都能被削下一整块来。   来者皆身着统一样式的绿袍, 面具与身型被掩盖在狮面面具与厚重的长袍之下。按道理说没有相对鲜明的特征分辨,但是看起来跟先前交过手的那几名绿袍人的感觉又有不同。   ‘它们’之间好像也拥有着明确的等级实力体系,从上往下一一递减。若是说之前那两个绿袍人的实力在中上层的位置, 现在这几名显然便是处于靠下层面的。   “谁在闹事?”   为首手持长鞭的绿袍人厉声问道, 自从鞭子在空气中挥舞出噼啪的电火花之后。无论之前闹得有多凶的人, 眼下都瞬间眼观鼻鼻观心地安静下来。   榆桐扯着叙燃的手腕,悄无声息地脚步挪动, 后退到人群中。   “没人承认是吧?好,没关系,没关系啊。”   死寂的沉默蔓延在拥挤房间中, 为首的绿袍人不怒反笑, 诡异的笑声被闷在繁复面具之后有些发闷。“既然都有精力闹事,那就说明还是有力气的,都不用休息时间。”   这话一出,房间中有大半的人竟然开始身形战栗着哆嗦起来,像是看见了什么极端不可描述的恐怖场面一般。   叙燃在暗处掀起眼皮望了一圈,发现绝大多数面露惊恐的人, 整体体貌特征都像极了先前枯瘦如柴的受惊女人。他们都拥有一个极为统一且凸出的特点,并不仅仅只是瘦削, 还有畸形。   是的, 畸形。   包括先前的女人在内,这间房间里超过半数的人身上都带有不同程度的畸变。有的只是单纯缺胳膊少腿, 有的多出了明显不属于正常范畴之内的肢体, 而有的甚至在脖颈的侧方凸起一个与人头差不多大小的巨大瘤子, 坑坑洼洼的表面上竟是隐隐再浮现出狰狞五官的轮廓。   绿袍人不顾人群抵触惶恐的情绪,径直朝着另一头的出口处拍了拍手掌。   哔哔哔哔——!!!   下一秒尖锐刺耳的防空警报声响彻在这一层的所有房间内,几乎像是死死贴着耳朵放出来的,压迫且极端令人不适。   听到防空警报响起的瞬间,叙燃脚边原本还蜷缩着战栗的女人竟是腾地一下从地上爬起来。口中神经质地絮絮叨叨着“开工、开工……”之类的话语,操控着四肢麻木地一步一步与人群排成长队。   “开工,开工,开工……”   只是在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混乱散作一团的人群自发排成整齐的队列,口中嗫嚅着一模一样的话语,迈着频率相同的步伐排队走出了房间。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叙燃意识到自己从醒来起就一直感受到的微妙不适感是来源于何处了。   他们明明是与自己、与榆桐相似的血肉之躯组成的人,本应为了更强大的力量或权力而苦苦奔波追寻在升天路上的修真者。   可是此刻时刻,就在这间充斥着刺眼白炽灯光的房间内,他们却被人像是猪猡一般赶着,血肉之躯生生被洗脑转换成了另一种冰冷的仿生造物生命体。   “开工,开工,开工……”   “为了更美好的明天,为了更伟大的未来。”   “愿卓玛聂久的光辉永远笼罩大地。”   同样的木然话语从无数套不同的发声器官中被齐齐念出,叙燃跟随着人群的步伐,不动声色地回头看了眼走在右后方的榆桐。   后者正在一名监视人员的视线中努力将自己的存在感缩到最小,口中也跟着人们一起念词,袖口处垂下的手指轻微朝她摆了摆。   叙燃知道,她的意思是说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机。   榆桐清醒的时间比自己还要早,而凭她对于这些绿袍人跟背后的组织比谁都要仇恨的态度来说,既然在这个时候摆明了说不能动手,就说明她一定提前知晓或者是看见了什么远超出她们目前实力范围之内的东西。   在离开室内的那条悠长走道,正式进入它们口中的“工作地”之际,叙燃大概明白她为什么这么说了。   “……”   难以用纯粹的语言去形容眼前甚至堪称令人震撼的场面。   他们此刻一行将近数十人站立于那处庞大建筑的高层,居高临下俯视着如同旋转楼梯式的无尽地底。与巨兽般天然建筑的一角对比起来,这排成整齐队列的数十人竟如同沧海一粟般渺小得惊人。   那条旋转着蜿蜒向上的窄道像是人工一点一点雕琢出来的,虽然带有明显粗糙的痕迹,但是与它令人心悸的体积对比起来难以想象那是怎样恐怖的工作量。   整体建筑围绕着一处天然风蚀出的岩洞建造而成,呈现螺旋形递增向下的趋势。光是站定在这一层俯身去看都难以想象地底有多深,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却是伫立在最中央处,悬浮曳动着的巨型雕像。   “这工程量……怕是核心八城要复刻出这么一个建筑场面都得起码造个十几年吧。”   叙燃在绿袍人的视线死角处啧啧称奇,“他们是从哪里找到那么多能量原石将这样程度的雕塑悬浮起来的?而且这玩意……当初在建造的时候不可能不惊动外方势力的。”   甚至让人怀疑垂直高度直直逼近万米的,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的巨型女人雕像巍然悬浮在最中央的空地上。   无论从超高层螺旋窄道的任意一个角度看过去,女人栩栩如生的面目都是直直正对着你的。根本不敢去深想那是来自哪一个文明的科技,说是雕塑,巨大女人身体面貌的每一处细节活动却都逼真得像是正在呼吸着。   “她”的睫毛垂落着半遮眼睑,皮肤细腻带着天然的纹理。无论身处哪个高度,无论此刻手头在做些什么,之要你抬眼望向最中央的庞大雕塑,那道活人般的目光始终注视着你。   “她”身上毫无疑问带着堪称圣洁的神性,低眉的作态也无疑符合教典中仁慈的母神形象。   但是实在太诡异了。   如此万米高的庞然大物就像是一个活生生的巨人那样盯着你,黑洞一样的巨型瞳孔像是能把人生吞进去。人们行走在万米之下的地底,体积甚至占据不了“她”的一根手指,仿佛整个位面宇宙对“她”来说都是翻手可覆灭的蚁丘,脆弱渺小得不堪一击。   “‘她’就是卓玛聂久,红桦市的大地母神,圣救度佛母之首。”   榆桐压抑声线在她耳边几近微不可闻地嗫嚅道,好像只要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就会被那座悬浮着栩栩如生的庞然巨物给轻易捕捉到。   她们所在的这支队伍从相对高层的位置沿着螺旋向下的窄道继续下行。   哪怕上一秒叙燃还处于窄道的正面,这一秒行进到相对位置的另一头反面,无论她身处何处,余光中最核心悬浮巨大雕塑的“眼睛”都直勾勾地盯视着自己。   “你别老看雕像,按照老一辈的说法,直视庇护神的眼睛太久是会被脏东西盯上的。”   榆桐嘴唇微动着在她耳边告诫,而下一秒却像是迫不及待地为了印证这一说法。从她们所处位置再上几十米的方向,骤然传来一阵骚动。   那道扭曲狂热的陌生声音分明在喊着:   “经她手庇佑之人乃是圣洁……涅槃、涅槃!在无上圣洁中涅槃!!!”   “我所经之处,皆为净土,皆成净土!!!”   短暂的余音绕梁中,那名形同枯槁的修士脸上挂着病态笑意,突然张开双臂以一个想要拥抱什么的姿态径直从万丈高层上跳下。   “终成……净土……”   海拔近几千米的位置,他跃下进无尽地底的身型微不足道得就像是谁扔了一块石子儿下去,连尸体都碎得找不到。   从叙燃的角落看去,最中央那座女人的巨型雕塑,只是仍带着鲜活的笑容静静垂眼望着坠落粉碎的信徒。   “她”依旧美丽,依旧圣洁。   “单是我醒来的这一天里,因为直面‘她’的双眼太久而导致神智错乱跳楼的已经不下五人。”榆桐瞥了一眼后便别过头去不再看,“不清楚是由于什么引起的,可能是磁场问题吧,总之你别老是盯着雕塑看。”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叙燃道,“你之前说是红桦市的‘里层’,怎么理解这个里层?”   “有别于地面城市的地下城邦,”榆桐皱眉,“其实先前我们也不是没有尝试过去寻找‘圣教’组织的核心所在处,但无一都宣告失败了。所以之后奶奶在结合多方线索之后提出了一个构想,会不会有种可能,红桦市存在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地表下里层’呢?”   “就像是有的地理位置特殊的城市会修建离地表足有万米的地下城,如果说红桦市本身在建立城邦之初,就分为了‘地面城市’与‘里层城市’,但是这个构想最终不知什么原因被初代政府摒弃了。所以在那之后的红桦市民只居住在表层,而不知道就在自己生存的地底千米的位置,还存在一个‘里城邦’。”   这个猜测目前来看倒是比较符合逻辑,毕竟拥有这种程度的超规模建筑,无论造在红桦市的哪个区域都不可能完全瞒得住,所以这倒是现在来说最有可能的构想。   就在一路的思虑运转中,这一行人终于停止在了其中的一个层面。   叙燃之前往下看了一眼,这里应该是比较接近最底层的一处位置了,毕竟如果再往下造建筑就已经达到一个相对勉强的程度。   此时此刻空气中的燥热温度几乎已经突破200,快要赶上最普通火焰内焰的温度。   她感受到自己身上的衣物不可避免地被汗水打湿,但不过短短几分钟之内,竟是连渗出的汗也被蒸发干燥。   “开工,开工,开工……”   麻木的人群又开始重复着机械似的话语,他们自发从边上的杂物堆中提起类似于长铲与箩筐的工具,纷纷顶着干裂的皮肤一步步走向这一层面的深处。   “拿着,就算是假装干活也好,但是动作不要停下来。”   榆桐给她递了枚工作铲子,一边用眼神暗示着站定于高几层之上的监视修士们。   “一般来说,在这个地方穿绿袍的‘它’们就相当于管理层,是已经被不同程度改造过后拥有强大能力的人。而这些普通修士就是二等人,基本上原先都是红桦市的原住民,他们会努力表现争取获得改造的机会,早日也穿上绿袍。我们这样的,则被称为‘猪猡’。”   两人跟着大部队一同走到巨大充斥着不明幽绿色液体的深坑前,如同天然湖泊似的表面上发散着令人感到不妙的黑烟。   而绝大多数的人们,则在没有任何防护措施的情况下只身跳进深坑,就这样踩着足足淹没到肩膀位置的诡异液体在湖底采集着某种特殊的原石。   “‘猪猡’们每天的工作就是像这样,在剧毒湖泊中采集用以研发病毒或者其他药剂的原石。或者修葺损坏的窄道,继续向下挖路建造地基之类的。而一旦被感染,或者身体彻底损坏发生不可逆转的畸变……”   说道这里,榆桐有些不忍的目光看了看躬身淹没在剧毒湖泊中的人们,“就像是他们,在全身的畸形达到不能再工作的程度的时候,就会被送去研发实验室。运气好的感染成再没有神智的变异怪物,就是之前我们在地上遇到的那种,运气差的……大概就永远受尽人体实验的折磨,直到修真者强悍的体魄彻底损坏,死了解脱吧。”   叙燃垂眼接过一名修士递来的还沾染着浓稠液体状的原石,那是一种极为细长的黑色小石头,乍眼看平平无奇,任谁也怎么都想不到这种结晶于地下近万米的原石中蕴藏着足以毁灭一座城市的灾害吧。   她平静地将那颗原石塞进口袋,便弯身假装动作,边转动着视线在四周搜寻着什么。   “抓紧干,猪猡!别老想着偷懒!”   蓦地头顶上传出来一道呵斥,随即长鞭在空气挥舞出凛冽的破空声响,狠狠抽击在他们边上的一处地下湖内中年男人的腰上。   那男人直接被抡着跌落进了浓稠的有害液体中,周边的人则见怪不怪地转移开视线,口中继续喃喃着“开工,开工,为了更美好的明天,为了更伟大的未来”之类的话语。   榆桐摇摇头,不忍再看地移开视线,随着人群的动作麻木而机械地在湖泊中打捞原石。   “对了,你想好没有,我们下一步该怎么逃出去?”   “逃出去?为什么要逃出去?”   叙燃光明正大地在所有人眼皮底下摸鱼,偏偏还摸得极有水平,动作自然到即便是感觉有些不对劲也指认不出什么的程度。“我们当初故意将那处补给点露给他们,不就是为了顺利摸进圣教的组织吗?”   “可那是在我们当时都不清楚即将面临处境的情况下!”   榆桐这下有些急了,甚至一时忘了控制声线,好在她顶着头上不善的目光及时调整回来,皱眉快速道:“再在这里耗下去,我们的身体又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呢?迟早得把命搭进去!”   “别着急。”   叙燃平静地瞥了她一眼,“都是年轻人么,可以熬久一点。”   榆桐:“……年轻人也熬不了那么久,吧。”   “只要你想,多久都熬得住。”   似是见榆桐的目光有些过于阴郁,叙燃想了想,还是给对方一个台阶下,“那这样吧,等到你或者是我们其中一人的身体发生了畸变,无论什么程度,我们就走,如何?”   “……好吧,虽然也有点晚了。”   榆桐深深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什么时候是头叙燃暂且不清楚,但在今天被压榨的黑心劳工工作时间结束的一段放风空隙内,她倒是在另一队乌泱泱人群的队伍中,看见了一个熟悉却怎么也不该出现在这里的人影。   “……”   沉默半晌,叙燃跟榆桐打了个招呼,果断屏息将气息隐匿,趁着一众监工们偷懒的间隙悄声无息摸了过去。   “这不巧了吗?”   她随手摸了个另一队的施工防护头盔戴在头上,装作与人群一同忙碌工作的模样,“你说,如果连唯一剩下的那位大师傅也被抓沦陷了的话,那外面的几支队伍,遇上我们这几个冤种佛修不是倒了大霉了?”   身边正埋头苦干的人顿了顿,紧接着,厚重头盔的帽檐下露出一个颇为熟悉的笑意。   “小僧相信,师叔还是有这个实力继续护一方周全的。”   “是啊,三个人中也就只有那位大师傅有在努力正经工作了。”叙燃并不带什么讽刺意外地笑了一声,“和尚啊,你咋也进来了呢?”   “这个……就说来话长了。”   释沉佛子的圆润光头被尽数掩盖在头盔之下,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了笑,“总之小僧也是在两天之前刚刚摸进这处地界,本想要联系外面的军方势力进来支援,却发现这里到处都是屏蔽仪器。”   叙燃却道,“其实真铁了心想要出去,倒是一点不难。”   释沉:“哦,此话怎讲?”   下一秒大和尚却眼睁睁看着那人神情平淡地指了指身后的位置,他顺着指向方位看去,一双巨大无比、极其压迫性的逼真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他们。   叙燃:“‘杀了’大地母神,我们就能出去。”   “……”   “当然,就像是你们常说的,现在还不是时机,还没到真这么做的时间。”也不知道是真把大和尚吓着了还是什么,她耸肩摊摊手,毫无悔改之意继续道:“等到拿到我们想要的信息之后,可以考虑搞一下。”   良久,释沉佛子才摇摇头,语气中似是有些无奈。   “燃道友你还真的是……稳定发挥啊。”   叙燃:“基本操作罢了。”   两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换了些进入红桦市后得到的信息,赶在监工修士回来之前的最后几秒内,她重新掀起防护头盔走进嘈杂人群中,背对着他摆了摆手。   “入夜之后,还是在这个位置,我给你介绍个人。”   释沉朝着那道背影微微颔首。   “……”   大和尚转身面向眼前的惨淡苦难之世间,眉目微敛,在监视者的视线死角内双手合十,默念了一句又一句佛语。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一更下午再更 第54章 走钢索的人   ◎所有人都不允许后退◎   “赌九点?”   “狗屁, 哪来那么多点数,四就够了。”   “玩不起是不是?要玩就痛快点!”   “拱火没用,说四就四, 要不然就别玩。”   “……”   按照原路返回到最开始醒来的那间压抑房间内,临近走廊处的位置,叙燃听见边上几个负责监视看守的修士们正在互相骂骂咧咧地起争执。   根据语境来推断, 大概是私下里开的小范围赌局。而赌注的内容是“点数”, 也就是每一名“二等人”修士用以晋升到“绿袍管理层”所需的必要条件。   之前见到过的几个绿袍人都已经在工作结束后的几分钟内陆续离开了, 叙燃猜测可能是因为快要到整点,它们赶着上到地表城市去继续捉人或是播散瘟疫病毒。   而剩下负责监视的便就只是一些普通修士, 不知为何,这些人看起来情绪中都带了一些跃跃欲试的兴奋。   “……是不是在预谋着些什么事情啊?”   榆桐盘腿坐在她身边,因为监控后面的绿袍人都已经走得差不多, 此刻即便是三三两两地凑近在一起说话, 只要不是太显眼也没人愿意多花时间去管他们。   毕竟长时间的高负荷体力劳动,再加上身体吸入的有害气体严重威胁着他们,即便是骚动混乱在全副武装的监管者面前也掀不起什么水花。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门外的修士们几眼,“问问不就好了。”   榆桐:“?你认真的?”   下一秒她眼睁睁看着佛修高举起一只手,冲着门外同样一脸震惊的监管者道:“你们乐什么呢?”   榆桐:……救命。   其余的人群中,除了部分已经被长期绝望的工作压抑到麻木的人, 剩下无一不以惊恐目光看过来。   “……你在跟我说话吗?”   一名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顿了顿,从斜靠着的姿势站直了, 直勾勾地盯着这个方向朝房间内走来。   “是啊, ”叙燃维持着盘腿坐姿,面不改色地回望过去, “我新来的, 还不熟悉这里的活动流程, 刚才听到你们在开赌盘,挺感兴趣。”   “……”   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大步跨过一众人群走进来,也不顾众人躲闪的作态,径直在她面前的位置蹲下。“怎么,你也想玩?”   “不行吗?”   “……”   “哈哈哈哈哈,”精怪面具的修士突然大笑起来,一面乐不可支地试图伸手去摸她的脸。“当然,当然可以啦……其实,之前我就赌了四个点——在你身上。要不是那帮叽叽歪歪的小崽子们舍不得割肉,赌在你身上的就是九个点。”   叙燃神色如常地看着他,“那我赢了,你能赚多少?”   精怪面具顿了顿,“要看你的赔率是多少,宝贝。”   “我听说每个监管修士的起始点数是20,对吧?攒这个点不是很容易吧,花出去一分都能要了你们命似的。”   佛修低声笑着,目光在一众头戴各式防毒面具的修士们身上转了一圈。   还没等他们反应过来,房间内的广播系统中再次传来一声刺耳的尖锐警报铃声,有别于之前赶人去工作的压迫警报,这一次铃声的频率更加急促了点。   这道警报响起,同一时间这层楼面内所有的房间灯光全部熄灭,只余走廊上用以给管理人员照明的昏暗夜灯。   “诶,你们玩不玩?我们那都准备好了,要不玩的话提早说一声,我们去找隔壁了。”   突然间,就在隔壁左手位置的房间中走出来一名监视修士。那修士并没有注意到此刻房间内人群的诡异气氛,径直探了个头进来问道。   精怪面具并没有理会这句问话,背后隔着一层镜片的眼睛仍在紧紧盯视着叙燃。   后者在昏暗到极致的房间内掀起眼皮,目睹在应急灯光下的人影幢幢,她兀自笑了笑。“当然玩啊,怎么不玩,你不是在我身上赌了四个点吗?”   精怪面具哑声道,“……你知道赌的是什么吗?”   叙燃扬眉,“很重要吗?我都没怕,你怕什么。”   榆桐在一边看得心悸,但在众面具修士虎视眈眈的目光下,她也无法再阻止身边过于胆大的同伴什么,只得心惊胆战地祈祷着后续发展。   “喂,你们搞什么,到底玩不玩?不参加的话我就走了啊。”   隔壁房间的面具修士被搞得有些火大,“快点,一共就这么几小时,别浪费时间。”   “来。”   精怪面具猛地起身,后退一步这样道。即便说着这话,他目光依旧紧紧钉死在叙燃身上。   “四个点,如果赔进去了……我保证,你接下来的日子会比在地狱中还要更加生不如死。”   威胁的话语看似轻飘飘地落在耳边,其中蕴藏的意味却令人心惊。   叙燃却仿佛对这话毫无反应,维持着不变的姿势盘腿坐在人群中,听着那一头负责管理他们这间房间的面具修士们开始一一点人。   被点到的大多都是看起来相对健康的人,身体各方面的畸变也没有严重到影响生活的程度。而被剩下的则是那些神智明显有损坏,瘦削虚弱的畸形病残人员,纷纷被粗暴地推搡赶去了走廊之上。   最后,他们这间房间内算上叙燃与榆桐,总共被剩下了五人。   “这回轮到你们了吧?那就在你们这玩。”   开始来喊人的隔壁房间修士朝左手边招招手,瞬间房间内便新涌入了将近十人,看面孔都是隔壁负责苦力工作的人们,早些时间在地下干活的时候还与他们碰过面。   “玩什么?”   两个房间的负责修士们聚在一起,其中一人从口袋中摸出一枚圆盘形状的物件,“抽签吧。”   “抽抽抽。”   其余几名负责修士纷纷同意。就在这时,精怪面具突然回身,朝着端坐于一众神情惶惶人群中的叙燃招了招手。   “你过来,你来抽。”   房间内的所有目光顿时聚焦在佛修身上。   叙燃面上没有什么波动情绪,当即起身就想要走去,下一秒她垂下的指尖却被一股力道捉住。   “……求你、求你别抽中那个……”   面容清秀的女人握住她的手指苦苦哀求着,并没有等她有所回应,女人脸上顿时多出一道鞭痕。   隔壁房间的负责修士神情阴鸷,手握长鞭在空气中甩了甩。   “别几把浪费时间,赶紧滚过来。”   冰凉的温度被从掌心中抽出,女人跪坐在地捂着侧脸,眼中闪动着近乎绝望的情绪。   榆桐悄无声息坐近了些,在衣物的掩盖下用力握了握她的手,一面以担忧目光看向走到圆盘前的叙燃。   佛修垂眼,指尖在圆心处点了下,就好整以暇似的抱臂看向浮动于空中的字符,看起来比周围看戏的修士们还要悠闲。   圆盘在熄了灯的房间内骤然发亮,可以清晰看见闪光一圈转着一圈地从几个格子上依次亮起,最终停留在其中某一格的格面上。   浮动字符赫然显示着:独木桥。   “嗐,还以为能抽到什么好东西,像上个礼拜的那混战不是挺有看头的吗。”   “唔……这也还行吧,上礼拜搞到后面太血腥了,老a他们不是还被上面骂了吗?最后留下来生生打扫了两个房间。”   “你们也别嫌弃了,估计这周就应该是最后一次了吧,上面好像说准备取消这个活动了。新来的这帮猪猡身体也太虚,没干个几天就不行了要死要活的,再死的多一点以后劳动力都不够了。”   负责修士们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叙燃重新走回到人群之中,看见之前拉着自己的女人脸色似乎是稍微和缓了一些,但仍旧十分惨淡。   “以前玩过这个?”   她静静在榆桐身边坐下,女人灰暗着目光摇了摇头,“每个星期都会有一天,他们将这个活动称为‘放风日’……之前,我就参加过一次‘斗兽场’,那些、那些怪物……”   女人的身体突然开始剧烈颤抖起来,她将脸埋进手掌,破碎话语从口中泄出来。   “为什么、为什么这次还要我参加啊……我已经不想、我已经熬不下去……我真的不行了……”   她情绪已然崩溃了,连哭都哭不出来的破碎嗓音被堵在喉口,发出哽咽似的哀鸣。   榆桐偏过头去不忍再看,下一秒却突然感到脚下所踩的地面一阵轰鸣震颤。   她连忙拉着佛修站起身,与同样惶恐的人群一起连连后退,直到被逼迫到仅有手指宽的一处狭窄透明钢索上。   人们一起低头往下看,只见不知何时,房间的地面竟是一块接着一块地消失。将近百米的高度之下蓦地腾起燃烧出一团岩浆似的喷发火焰!超高温地烤炙着一张张通红惊恐的面庞。   一共两根甚至不到5厘米的透明狭窄横梁,贯穿了房间的两个斜对角,呈现一个巨大无比的交叉十字状。   因为透明特殊材质的缘故,甚至不仔细看都看不见爆破岩浆的上面架着两根钢丝,只能通过某个角度的光反射来判断位置。   叙燃单脚站立在其中一根透明长梁上,她们脚下的这根“独木桥”上一共站着有足足七人。   她、榆桐、还有之前那个哽咽的女人站在一边,另外四人站在另一头,而还剩下的人群则同样呈现两个对立状分布于第二根交叉长梁上。   “很简单啦,谁先走到另外一头就可以提前下来休息了呢。”   围观的负责修士们口中发出笑声,“唯一的规则就是,只准向前走,所有人都不允许后退一步,不允许从下面吊在桥上。当然,交换位置也是不允许的。第一个到达对面的人就赢了,很简单吧?”   所有人只能向前移动。   叙燃掀起眼皮,遥遥与这根横梁上的对面四个人目光对上。   照目前规则来看,与她直接形成对立关系的对手,似乎就只有同处于一条钢索之上的四个人。但是却别忘了,房间内的两根“独木桥”却不是平行状态,而是交叉着贯穿四个对角。   也就是说,要想当第一个抵达对面的人,除了一根钢索上的对手,还要考虑到唯一的一处交叉点。行进到那一点的时候,四个方向的人将会完全堵塞住。   “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开始啊!”   “赶紧的,动起来!”   周边起哄的人群中除了监管修士,竟然还多了些同一个房间中没有被选中的人。   这些在白天还与他们一同在炎热地底劳苦工作的“同伴”,竟同样扭曲着面目,加入了嘘声一片的围观者人群中。   “赶紧走啊!”   “走不了的话就提前摔下去休息吧,哈哈哈……”   “呼,呼,走,走啊!”   “都是什么人啊……”   榆桐在她身后一点的位置握紧了拳头。令人可悲唏嘘的是,当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如此场景下,他们感到相对更为愤怒的对象却不是那群暴虐扭曲的监管修士,而是这些为虎作伥的“同伴”们。   就在这时,叙燃突然抬步走了起来。   “……”   佛修行走在极为纤细的一条透明钢丝上,每一步踏出的步伐都极稳,神情淡漠如履平地。她甚至没有迟疑地停下来去确认透明长梁下一步的所在位置,乍一眼看过去竟然像是踏空在岩浆上行走。   一时间周围的嘘声都集体静谧了一番,目光集中于大步行走的叙燃身上。   榆桐在虚弱女人身后顿了顿,紧接着似是害怕惊扰到对方,轻声望着她后脑勺道:“我们也赶紧走吧,没关系的,别害怕,你就跟在叙……就跟在那个人身后往前走就可以了,你不会有事的。”   虚弱女人的小腿仍在微微战栗,甚至连带着身形都开始摇摇欲坠起来。   榆桐在后面看得心悸,感受到自己脚下的钢索都在微微颤抖,连忙伸手重重按住了女人的肩膀。   “你千万别抖,别害怕,我扶着你你往前走就是了。”   总算在榆桐的好说歹说下,处于叙燃身后位置的虚弱女人开始尝试着迈出步伐。   这些修真者的体质其实都算不错,只是当下面对的心理与身体上的压迫实在过于令人崩溃,才会导致原本对于他们来说还算勉强的独木桥变得如此危险至极。   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进到两根钢索的交叉点,叙燃停下脚步。   只因交叉点的几步之外赫然站立着另一名修士,代表这条路被堵死了。   此时此刻他们两人之中,只有一个可以继续向前。   叙燃身后的位置,那名跟着她的虚弱女人也同样停下脚步,目光闪烁地盯着两人。   毕竟,从排列位置来看,处于她们这个方向的三个人中,只有在最前面的叙燃顺利一路通过了,剩下的人才能同样通过。   “……让我过去吧。”   正在这时,站定于叙燃对面的那名高壮男人突然开口说话。“妹妹,你不知道,我已经在这里坚持了有两个月了。每一场被选中的‘活动日’,我都一路咬着牙通过下来,活到现在。支撑我走到这里的,就只有继续晋升的执念,5点,我就只差5个点数,就可以脱离‘猪猡’的队伍了啊。”   男人的语气猛地激动起来,“我已经赢了五场‘活动’了!而今天这场游戏的下注总数高达20个百分点!你就当行行好,让我赢下这把吧,算我求你,行吗?你还年轻,即便摔进去岩浆里,坚持坚持也能活下去,让我过去……让我过去吧!”   “……”   一阵死寂沉默中,叙燃缓缓掀起眼皮,语气不悲不喜。   “凭什么?” 第55章 速速与我联手   ◎奔跑、奔跑、奔跑……◎   “……”   高壮男人目光晦涩不明地望着叙燃, 突然微微偏过身形,将肩膀侧方那个凸起的肿大肉瘤展示在眼前。   “我身体已经不怎么行了,鬼知道这场‘活动’什么时候能结束, 我不能在岩浆中撑到结束!但是你,你才刚来,你那么年轻, 即使摔下去坚持一会之后也能活。你就不能帮帮我, 就不能可怜可怜我吗?!五点, 我就差五点了!”   叙燃垂眼看着他,还是漠然重复那句话。   “凭什么?”   “你当真没有半点同理心吗!”   男人突然暴怒似的, 熊一样的身躯下一秒竟是想强行挤开她通过长梁。   叙燃伸出手,死死按在那人的肩膀上。   对比起底下的蒲扇大掌,那只手简直修长线条优美得惊人, 可确实正是这样的一双手死死制住了暴起的身型, 宛如来自于上古巨兽的威压。   叙燃道:“没事,我尽量快点。”   还没等高壮男人反应过来,那只搭在他肩膀上的手竟是紧绷发力,将整个人往侧边掀起!   极度的摇摇欲坠重心不稳中,男人眼中满是晦涩,突然同样伸手死死箍住叙燃的一只手臂, 以自己全身的体重压着让对方一起重心偏离地跌落!   “小心!”   隔着一个身形的榆桐连忙大喊道,边眼看着着急, 边有些后悔当初站位的时候站在了虚弱女人的左手边, 以至于在这种时候无法跨过来去帮人。   蒲扇大掌掀起一阵飓风,又猛烈收拢。下一秒高壮男人却感到眼前一闪, 近在咫尺的身影不知何时消失在了原地。   他大感不妙, 下意识地回身扫腿, 用以站立着支撑身形的那条小腿上却被人狠狠割开了神经,在一阵难以想象的剧痛中痉挛着坠下钢索!   “啊啊啊啊啊!”   炙热滚烫的岩浆一瞬间包裹住男人的身形,皮肉烧灼着爆破出噼里啪啦的焦糊味。男人手脚并用着想要挣扎往岸上爬,却被迎头一鞭径直抽回到了火海中。   “现在还没到时间呢,等最后一个人走下‘独木桥’,你才能上来。”   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饶有兴致地望着他在岩浆中翻滚,学着语调道:“加油咯,再坚持一会,我相信你可以的。”   叙燃的掌心指缝中一阵寒芒闪过,又在被看到之前及时收回了袖口之中。   在被捉到这里的地下城邦之前,他们身上的所有储物空间芥子与能够同外界沟通的通讯设备都被搜走了。而她的武器库则因为是直接存放在佛身空间中,除非死亡,无法被外力剥夺,故而此刻能够从中摸出一枚不易发现的匕首。   她耳边尽是那名高壮男人的挣扎惨叫,到最后只剩下皮肉被烧灼焦糊的动静。   心中默念了句咒语,面上并未做多反应,脚步踏着透明的钢索长梁继续一步一步地向前。   “赶紧走啊!待在这是打算等死?!”   同一条透明钢索的另一端中段,位于她们对面的一名修士同样也走到了靠近交叉点位置。那名修士虽然看上去也挺健康,并未受到太多病毒感染,但此刻一对上她的眼睛便全身哆嗦着打冷战。   “我、我不敢……我不想,不想掉下去……”   “别浪费时间!你要不自己跳下去吧!”   “就是啊,赶紧走,怂货!”   “推他!推他!推他!”   “推!推!推!推!推!”   “推!推!推!推!”   “推!推!”   不知何时,除了两个房间的旁观者,连带着这层楼面其余的人们也闻声赶来,一同凑近在走廊上围观这一处的“独木桥”。   有人带头喊了一声“推”,紧接着,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竟是异口同声地摇臂呐喊起来。   一阵高于一阵的声浪中,耳畔除了滚烫岩浆噼啪的爆破动静一时便只剩下了人声鼎沸的起哄声。   站立于透明钢丝上的人们看不见外头呐喊的全貌,只能看见黑暗中一张张扭曲荒诞的轮廓,人与鬼一同混迹在“人群”这个概念中恣肆作恶,掀起的恶意与怨毒能化为实质冲上地表。   在一声接着一声的人群摇臂呐喊中,叙燃站定在交叉点的一角突然勾起嘴唇,望向自己对面脸色惨白到极致的修士。   “我看到了。”她直直望着前方,“你背后的那个人,准备推你下去了。”   “不、不要!不要推我,不要推我啊啊啊啊!”   面前的修士状态几乎接近疯魔,从背后伸出的手臂被吓到似的停顿一瞬。   然而,就是在这刹那之间,原本惨白如纸的修士突然不知从哪迸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道,口中乱叫着转过身狠狠扯住那人的手臂往下一拽!   “你给我、给我,去死!去死!!!别推我,谁也别想推我哈哈哈哈……”   修士背后的人瞳孔紧缩着摔下百米之上的长梁。   直到下坠的那一瞬间他手臂依然维持着前伸推人的姿势,只不过没有反应过来自己就这样被轻易反杀。头顶被滚烫的岩浆淹没,剩下的惨叫声便也就堵在喉口,随焦黑皮肉一同慢慢溶解。   “谁?!下一个,下一个是谁!!”   叙燃面前的修士像是彻底陷入疯魔般,开始狂乱朝着身前身后的人挥动手臂。他边上的人群纷纷不愿再上前与一个听不进去话的疯子纠缠,毕竟脚下的透明钢索位置就这么一点,稍有一个不平衡没站稳,摔下去的人便是自己了。   “谁赶紧去把那疯子弄下去啊!”   发疯修士的背后,一个女人厉声喊道,“他弄得整条独木桥都在乱晃,再不把他弄死大家都得死!”   不只是与发疯修士同处于一条长梁上的人,因为交错重叠的关系,全部两根钢索此刻都在因为他的举动而大幅度地晃荡着!   叙燃膝盖下蹲,将重心向下移了些,勉强立在摇晃钢索上。   却看见下一秒左手边位置的一个少年被长鞭狠狠抽打了一记,少年蹲下身用手掌死死抓着透明钢索的一处,而这一下竟是在疼痛难忍下没站稳,径直跌下了钢索!   “忘记说了,不允许用手扶着‘独木桥’啊,也不允许趴在长梁上,大家玩就要遵守规则。”   走廊上的长嘴面具监管修士笑了笑,不带什么情绪地这样说道,仿佛这只是一件可以被轻易忘记的小事一般。   “……”   “喂,你,赶紧把你面前那个疯子弄下去!”   发疯修士背后的女人忍不可忍,同样膝盖下弯,勉强维持着重心朝着叙燃这样道。   叙燃却掀起眼皮看了她一眼。   “我要是你,就会去拜托那边的人,”她下巴朝着右手边同样快要走到交叉点的一名寸头男人点了点,“毕竟他掉下去了,下一个走到这个位置的人就轮到你……你有这个把握,同时跟我与那边那个人对上吗?”   女人晦涩的目光从两人之间转了一圈,闭上嘴不再说话了。   右手边正对着两根钢索交叉处的寸头男人收敛视线,单边手臂肌肉却紧绷着暴起,竟是抡圆了狠狠将正在长梁上发疯的修士扫了下去!   刺耳的尖叫声逐渐消失在众人耳畔,跌落修士背后的女人望着这边抿抿唇,却说什么也不肯再走上前来。   “继续走,不然老子推你下去。”   女人的背后,又蓦地传来另一道陌生声音。   “……”   此时此刻,等到叙燃真正站上两根钢索的交错点时,依然还站定在“独木桥”上的,已然只剩下九人。   对面的女人在身后传来的威胁中只得颤颤巍巍地上前,与他们一同站在交叉点对峙。   叙燃、寸头男人、女人、还有一个陌生面目的少女,来自于四个方向的人正式站定在交叉口,抢夺唯一继续向前走的机会。   更别说,在他们四人的背后,还站立着虎视眈眈准备推人的同一条钢索上的修士。   ——别忘了,最终只有一个人能够到达终点,只有第一个通过的人才算是“赢”。   在不能后退,不能交换位置的情况下,只要自己的面前还存在有人,就无法成为第一个达到的人。   “……所以现在,怎么说?”   两条透明钢索的交叉点前,陌生面目的少女率先开口道,“其实,我有一个办法,我们不去抢那个‘赢’的机会,只是尽量让所有人都活下来就好。”   少女对面,深知自己不是任何人对手的女人连忙点头。“对对,我同意这个办法!就这样吧,大家聚在一起是缘分,何必你死我活呢?”   寸头男人嗤笑一声。   “我们排个队一个一个通过就好,因为‘桥’只有两条,也就是说不处于同一根长梁上的人根本没必要成为竞争对手。比如说我,跟你。”   侧对着叙燃,站立于另一根钢索上的少女面向她,神情真挚,“我可以让你先通过这个交叉点,我们之间根本不是竞争关系,没必要再你死我活地打架。”   “可是、可是……”   少女边上的,正对着叙燃的女人又开始打哆嗦,“你让她过去了,那、那……面对她的不就是我了吗?”   少女瞥了她一眼,“你跟她在同一根上面,这我有什么办法?我的提议只不过是在原先四个人抢道的基础上,多增加一个人的存活率罢了,就像我也还是要面对剩下的人啊,这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办法的事。”   “想法很好,但是没法实施的。”   叙燃突然开口,“就像是你愿意先让我过去,但是剩下的两个人必然会千方百计地阻止我。更别提我们这一轮的争抢结束后,我们身后还有一轮的人等着抢路,变数太多了,不是所有人都会执行的。”   少女抿抿唇,“所以我说,这个方法是要建立在‘不考虑赢’的基础上。今天已经死了够多的人了,将损失尽量减少,不好吗?”   “喂,你们这些猪猡们,还聊起来了?”   这一头目睹着交叉点开始堵塞,围观着的监管者们开始不爽起来,电流长鞭在空气中啪啪作响。“搞搞清楚,现在可不是什么‘联谊会’,赶紧给我动起来!数到三再不走,就把两条桥给撤了,统统下去游两圈再上来!”   “……”   少女神色焦急,连忙对着叙燃道:“没时间了,赶快!你先通过交叉点,然后我再过去,剩下的就听天由命!”   “三、二、一!”   叙燃脚尖抬起的半秒之内,几乎是于同一时间身形下蹲着躲过径直朝自己伸来的胳膊!   身处于同一根钢索之上的对面女人神色狰狞,心知自己实力不足,于是立马选择了先发制人。另一边同样与寸头男人缠斗在一起的少女见状,就明白了想要减少损失的想法已经彻底失败,当下也顾不得太多招招狠辣地朝男人攻去。   “帮我,我们可以联手!”   寸头男人实力强劲,按道理说这种以力量取胜的选手身法往往差强人意,可偏偏男人下盘极稳,一招一式间甚至也是难得的身手敏捷。   少女在意识到自己处境的瞬间朝着叙燃喊道“联手!”,用尽全力勉强在剧烈晃动的钢索上稳住身形。   叙燃对面的女人同样意识到什么,攻势竟然在一瞬间转手,帮着寸头男人一起对付少女。   “我们联手,解决了这个,你再帮我把那个女的弄死!”   一瞬间,局面开始混乱起来。   少女在两人招招死手的攻击中勉强应对着,但终是节节败退,在重心不稳的剧烈晃动中有些绝望地朝着叙燃道:“帮我啊!他们一旦解决了我,就会联起手来对付你!”   作为在场目前唯一空闲下来的人,叙燃静静望着交叉点前三人的混战,却并未出手相助。   少女看过来的目光已经从希冀转变为一种恨铁不成钢,“你是猪脑吗!?我一旦掉下去了,到时候又有谁能帮你!”   “能坚持吗?”   就在满目混乱之中,叙燃却突然开口这样问道。   “坚持不了!我站不稳了!!!”   在少女不甘到极致的尖叫声中,她身形摇晃着在两人的杀招之中坠下钢索。甚至视物范围已经全然颠倒的绝望中,少女却突然感觉到自己的肩膀被一股巨力拎起,竟是强行改变了坠落的轨迹,被重新放回到透明的长梁之上。   “再坚持一会吧,年轻人么,可以熬久一点。”   少女瞪大眼睛,眼睁睁望着那人的身型竟然已经突破了原先站定着的交叉点一头,冲到了她侧面的长梁之上。   “……”   即使目不转睛地盯着看,她也甚至根本分辨不清那道诡谲身影的走向。佛修就这样堪称轻而易举地突破了三人纠缠着的防线,从那条甚至都没小拇指粗的透明钢索上来到了另一边。   幻形。   由于脚下过于狭窄的范围实在没有那么多空间给她发挥,叙燃只是保持着步伐微动的姿态,以常人看来甚至难以理解的诡谲步伐突破而出。   越过了交叉点之后,她却并未就此停下脚步,而是以更为迅捷的身型凌空跃起!目标直至女人背后,这一条钢索上正对着的最后一名修士!   站定在最后位置的修士显然也没想到自己会被越过成为对手,瞳孔紧缩地看着挥舞着凌厉拳风的叙燃。   佛修的口中念着“阿弥陀佛”,跃起的身形却如同紧绷到极致的弓,裹挟着千钧之势爆裂朝修士击打而去!   “都坚持一下!”   极限时间之内将这条长梁上的最后一名修士击退进岩浆,叙燃飞速踩着透明的钢索奔跑起来。   还有将近一半的距离,只要她率先抵达了那处尽头,那不管是仍陷于苦斗中的少女,还是背后的虚弱女人跟榆桐,都立马可以脱离出这场“独木桥”的活动。   一时间无论是处于钢索上的修士,还是正苦苦挣扎于岩浆中还苟延残喘着的失败者,亦或围聚在长廊上的围观人员,无数双眼睛齐齐盯着奔跑在最后一段距离的佛修。   透明的长梁让她有那么几个瞬间看起来像是凌空奔跑于火海上空。   叙燃目睹着斜对角方向的墙体离自己越来越近,十米、八米、五米……   她蓦地伸出手臂触碰那层终点,过快的鼓胀心跳再一次使得身体战栗着想要发笑。   而正是于墙体位置近在眼前的刹那之际,叙燃嘶嗬着喘息,隐约听见身后似是有无数道声线在齐齐叫喊着什么。   她脚下步伐不停,持续性尽全力地奔跑。   奔跑、奔跑、奔跑……   原本触手可得的终点线忽然变大,又蓦地缩小到极致,小到市面上最专业的放大设备也捕捉不到,呈现高速旋转的姿态,一圈又一圈地转动。   神奇的是,本该是如此生死时速的最后关头,她脑中却突然冒出一双眼睛。   巨大的,无处不在的,充满着神性的,诡异的眼睛。   那双大地母神的眼睛从虚空中诞生,转动着足足有一个足球场那么大的瞳孔,直勾勾地盯着自己。   “……”   叙燃的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一瞬间扑面而来的种种光怪陆离错觉中,她一时甚至无法分辨推自己的是鬼怪还是人类。   那枚掌心仿佛从此以后就牢牢地刻印在了背部的皮肤上,永久地留下一个微微凹陷进去的印记。同一截截脊椎骨外诞生的千手真身一样,印记在她的生命之中。   她身形踉跄着,在奔跑的状态中坠落下滚烫着的岩浆之中。   “叙燃!!!”   “……”   从女人伸出的手腕向上,那双耷拉下来的无神双眼,亦如同记忆中卓玛聂久的眼睛。 第56章 一赔十   ◎和尚,我说件事◎   一瞬间, 世界在叙燃眼中上下颠倒。   身下翻滚腾起的岩浆突然溅起!爆破着在她身边炸开出一柱火花。   下意识地偏过头,余光中率先显露出的便是透明长梁上,那双瘦削苍白、仿佛一折就断的手腕。   “……”   面容清秀的女人双手还维持着向前推的动作, 微微有些凸起的眼垂下,像是以往任何一个时刻那般看了叙燃一眼。   “在这个地方,谁也别相信。”   女人突然开口这样说道, 语气平淡异常。   “你还是不是人啊?!”   榆桐不可置信的目光在身后位置投来, “当初是我们好心救你, 才会让你站在靠后的位置!你怎么能推她,你怎么敢!?”   “你凭什么推她?!!”   “……”   说完那句话之后, 貌似虚弱得不堪一击的女人便再没有开过口。   她也未曾回头回应过榆桐的质问,沉默地继续抬脚,顶着一众人神态各异的视线想要向前走去。   在这条透明长梁上, 已经过了两根独木桥唯一的一处交叉点, 叙燃摔下钢索,她就将是第一个抵达终点的人。   “呼,冲啊!”   “推她!推她!推她!”   “推!推!推!推!”   人群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前所未有地爆发出巨大的声浪呐喊。显然几秒钟之前发生的那一幕反转过于精彩,彻底激发了人性深层次的恶意与扭曲快感。   头戴精怪面具的监管修士沉默一秒,在周边同行“这次你小子可输惨了”的嘲讽声中, 狠狠握了握拳。   榆桐同样拳头握得死紧,在满目人潮呐喊嘶吼的嗓音中,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 目光望了眼正呈现坠落状消失在爆裂火海中的佛修。   她蓦地抬步开始奔跑起来,突如其来的决心甚至让榆桐一举越过了交叉点正在缠斗的其他人。目光紧紧盯着那道女人的瘦削背影, 一寸一寸地逼近而去。   “……你得付出代价, 你罪有应得。”   榆桐一字一句地咬牙说道, 奔跑的速度越来越快,那从未完全掌握的“幻形”术式甚至在极度的愤怒中被激发到极致,使得身形几乎在转瞬之际黏了上来。   她眼瞳死死盯视着最前方瘦削女人的背影,猛地伸出双手!   ——“起哄的听听就得了,没必要为此影响心境修为。”   千钧一发之际,从满目扭曲的超高温热浪中,榆桐仿佛又听见了佛修那独特的淡漠声线。   她猛地瞪大眼睛,指尖离瘦削女人的后背仅仅分毫的距离。根本没来得及推上去,她却眼睁睁看着女人那正在向前的身型竟是蓦地停顿下来。   榆桐打了个激灵,突然从周围的呐喊起哄声中清醒过来,及时停下奔跑的脚步。   惯性使得她一时重心有些不稳地晃动,但此刻却甚至完全顾不上去关注这些,只是瞪大眼紧紧盯着面前被逆转的场景。   “……”   满目翻滚爆裂的岩浆之上,连接着架起在半空的透明长梁之下,一截完全由火苗凝聚而成的燃烧触足缓缓显露在空气中。   起始一端的附着点,赫然黏结连通着瘦削女人的整条手臂。   “你……”   女人瞳孔紧缩,才注意到不知何时被分裂黏上自己身体的灵根。她疯狂甩着手臂想要将焰火扑灭,那小小一簇火苗却钻进经脉处延伸发散,竟是想要直直烧灼进身体的每一处命脉!   叙燃一只手抬起,整个人竖直着被悬挂在爆裂岩浆的上空,手腕上缠着那截徐徐燃烧的火焰触足,维持着滞空的姿态抬目望去。   “怎么、怎么熄灭不了……啊啊啊你快收回去!”   瘦削女人原本还算平静的面部神情彻底被惶恐代替,哽噎着就像是之前展露在她们面前的脆弱姿态。   “你放过我,放、放了我……”   不过短短一分钟都不到的时间里,女人乍眼望过去全身竟像是都淹没在火海中。   以分裂灵根为代价的异火势不可挡地在她五脏六腑游走,甚至相比起被烧进心脉的剧烈痛楚,此刻跌落进岩浆中才是一种相对解脱的方式。   瘦削女人在火海中疯狂挣扎,连带着身后位置的榆桐与连接着其他长梁上的人都开始晃动起来。   紧接着,似是被这样持续的极端痛苦逼到失去理智。女人竟是不顾“不允许后退”的规则,脚步转动着开始胡乱向后方的人群冲去!   仅隔着几个身位的榆桐便是首当其冲。   她被惊得下意识想要回身躲避,下一秒后背处便被凛冽的鞭风狠狠打过!   周边看热闹的监管修士们仿佛集体眼瞎了,对失去理智的瘦削女人视而不见,只是手持长鞭满怀恶意地朝着长梁上的剩下几人道:“全都不允许退后一步,不然就自己跳下去。”   人群纷纷起哄。   “跳!跳!跳!跳!”   “……”   “你想想办法啊!”   正处于中心的交叉点处,同样即将受到疯狂冲撞的人们顿时焦急起来,不管不顾地朝着悬空在岩浆上方位置的叙燃吼道:“你赶紧用你那什么东西把这疯子拉下去啊!不然所有人都得被她连累!”   叙燃瞥了他一眼,“怎么拉?我现在被吊在这个位置,根本没有借力点。”   “那就不要借力!你自己摔进去,然后利用身体重量把那疯子扯下去!”   叙燃哼笑一声,“凭什么?”   “一个人重要还是一群人重要?!大不了等会我跑快点,尽早结束这场活动就是了!”   ——“凭什么是你赢?”   “草!”   之前提出要联手的少女闻言,有些复杂地望了底下悬空吊着的佛修一眼。   在如此的极端混乱场景中,直接面对着发疯女人的榆桐深呼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榆桐一点一点回忆着之前奶奶教导自己的话语,与曾经在那栋高楼上亲眼见证的,叙燃领悟枪决九重之“化形”诀的画面,努力将全身濒临枯竭的灵气集中在悬钟穴。   “拜托,拜托了……”   榆桐嘴唇嗫嚅着,不知是在向哪位神明祈愿。   她突然睁开眼睛,鼻尖几乎就已经触碰到了女人周身燃烧火焰的外焰!扑面而来的炙热与疼痛却仿佛让她更为坚定,小腿肌肉紧绷着,与瞬间之内提升重心!   “别太着急,稳点就能过去。”   透明钢索的底下又传来被吊着佛修慢悠悠的声线。   也顾不得此刻叙燃能不能看得见,榆桐胡乱地点了点下巴,就这样直面着那团女人身上的烈火穿越过了狭窄的长梁!   成功了!   她眼睛亮得惊人,下意识低头去看叙燃的神情,却见对方有些戏谑地勾起嘴唇朝自己笑了笑。   榆桐怔了一秒。   后背处传来令人无法忽略的痛楚与滚烫,她瞳孔紧缩着回头望去,最后一眼看到的便只有瘦削女人淹没在火堆中宛如厉鬼般的神情。   “……”   随着后背处衣物被烧灼起来的动静,榆桐身形颠倒,彻底坠落下透明长梁!   好不容易成功了……   骤然下落的视野变动中,榆桐怔怔地望向离自己越来越远的独木桥。胸膛中涌起的不甘与酸涩使得她眼眶发烫,而渗出的液体在接触到空气的刹那间便被超高温热浪给蒸发。   好想再见一见奶奶,亲口告诉她这个好消息啊。   即将接触到翻滚岩浆的前一秒,榆桐难过地闭上眼睛,心道无论如何,一定要坚持着活到这场恶心比赛结束之后。   “……”   下一秒,一股莫名力道简直就像是什么巨型娃娃机一样夹住自己的身体,将下落的趋势稳定在半空中。   叙燃垂着眼睫,有些嫌弃地望了望女修脸上淌出来的泪珠。   庞大的虚影真身手臂死死钳住榆桐的腰部,将人像抓娃娃一样握在掌心。面对着对方惊恐状望过来的目光,她勾起嘴角笑了笑。   “我说什么来着?年轻人,总是有办法熬得久一点。”   榆桐瞪大的眼珠完全没空往她身上瞥一眼,尽数将全部注意力落在叙燃背后延伸的那八只真身手臂上。   “这这这这是什么?你你你你是菩萨吗,菩菩菩菩萨显灵了!”   回应她的却是佛修更加嫌弃的目光。   “你怎么回事?”叙燃扬眉,“都这个年代了还搞什么宗教迷信?连佛修们都承认,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菩萨,祂们跟‘佛祖’一样都只是个‘概念’而已。大和尚传道的时候都说了多少遍了,年轻人不要太迷信。”   榆桐看过来的目光更为震惊。   叙燃摇摇头,重新转动目光,继续注视着尚处于钢索之上的人群。   由于连接的火焰触足,此时此刻瘦削女人除了要硬拖住自己的重量,还要再加上一个榆桐,明显可以看出她忍耐得极为辛苦。   只不过有可能是因为长时间的异火烤炙烧坏了她的感官神经,女人竟像是彻底屏蔽了痛楚似的,只抱着“将所有人拖下水”的深刻执念疯狂朝着人群攻击。   原本为了施加痛苦的火种,眼下却成为了女人无往不利的利刃。   没有人想要正面对上叙燃分裂出去的灵根,这种火一旦沾染上人体便很难祛除,他们只能寄希望于这个女疯子能够被尽快地扯落下去。   短短几分钟的时间里,叙燃又眼疾手快地操纵着真身手臂,接玩具似的将几个被女人冲撞下来的修士握在手里。   随着坠落人数的增加,那个瘦削女人到最后几乎是以一己之力扛着三四人的重量在钢索上苦苦支撑。看得人甚至在某一时刻都产生了类似于同情的错觉,不过到底是错觉,褪去之后便只剩下满腔愤恨。   “你到底在等什么?”   左手边位置,被其中一只真身手臂握在掌心的少女忍不住偏过头问叙燃,“我看你的能力并没有被剥夺太多,你明明可以轻易上去赢得比赛,你在等什么?”   叙燃没看她,视线只是依然紧紧盯着钢索上正在剧烈缠斗的三个人。   “等开盘。”   不只是少女,被真身手臂们当做娃娃般握在手里的其他人也有些愣神,“开盘?”   叙燃滞空于滚烫岩浆上方的位置,这个高度她有些看不清两根“独木桥”之外,那些负责监管修士们的神情,但几乎可以轻易预料到之后的走向。   原本这场比赛的赌注内容是,只有第一个走到终点的人才能够“赢”。   而根据之前第一个被她打下去的修士说辞来看,显然不仅是下注的监管者,在他们这些参加比赛之人中唯一的那个“赢家”也是会被分到一定比例的奖金。   奖金的多少应该是根据下注方赢的点数来分配的,赔率越高,点数越多。   第一个被扫下去的修士说,这场“独木桥”比赛中的赢家,只要不是太过出人意料没人下注的黑马,大概率可以被分到足足五点的点数。   五点虽然令人心动,但还是不够。   要想在如今的被动局面中掌握一定的话语权,叙燃现在所需要的点数是二十点。二十点,足以让她脱离“猪猡”的队伍,晋升到普通修士所在的“二等人”。   佛修目光灼灼地盯视着钢索上的混乱,眼中是磅礴惊人的熊熊野心。   被如此视线注视着的人们,慌乱中手中杀招尽情倾泄,瘦削女人在另外两人不约而同的联手之下也支撑不了太久,很快是强弩之末。   “……”   绝望关头,女人却在下一秒感知到,那股烧灼着自己身体带来莫大痛苦的火焰,竟是自发席卷住她的双脚,硬生生地支撑着自己站定在长梁之上。   瘦削女人瞪大眼向下望去。   一众被抓握着悬空的人群之中,叙燃的黑色瞳孔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神情中既无愤怒也无怨恨,不悲不喜。   她久久凝视着那双黑曜石般的双目,缠绕束缚上自己脚跟的异火原本是致命威胁,此刻却成为最后孤注一掷的支撑稻草。   女人抿唇,榨干身体中最后的力量与血肉,周身燃烧的异火朝着钢索上的两人覆盖而去。   “……”   两道无声的死寂坠落之中,空荡的真身手臂中又多了两具身体。   “……”   瘦削女人独身站立在空落的钢索之上。   围观的人群中有一瞬间寂静,随后便被嘶吼的呐喊声吞没。   “……快去‘终点’吧,按下那个圆心,你就赢了。”   其中一名头戴长嘴面具的修士这样对她说道,而瘦削女人的身型依旧停留在原地。   并不是因为她不想赢,而脚跟处缠绕的火舌死死禁锢着她,移动不了分毫。   “……快去啊!”   负责监管的修士语气有些扭曲,“动起来,按下那个按键,你就赢了!”   空气中,只剩下噼啪火焰燃烧的动静。   除了事不关己的起哄人群,参与进这场比赛的下注修士们气压都有些降低。   无他,只因在几分钟之后,象征着“赢”的按键没有被任何人按下,那么‘活动圆盘’就会自动判定这场比赛作废,而用以赌注的点数自然也就浪费。   不存在输家,也不存在赢家,赌进去的点数全部打水漂。   自从这些用来打发时间的娱乐活动出现的一开始,他们就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局面。   可能也有知道自己会输的、赔率较大的修士会觉得,作废就作废,全员赔进去这几个点总好过一个人出那么多点。   只是此时此刻,在这场僵持不下的比赛中,结果已经不再是赌注的“随机”。   ——而是由一个人全权操控。   “怎么,为什么都不说话?”   佛修在翻滚着的岩浆之上笑得张狂,连带着背后真身虚影的轮廓也抖动几瞬,把一众被抓着的“玩具”修士吓得够呛。   “你们想让谁赢呀?”   叙燃大笑着仰头望向走廊上的低气压人群,“说话啊!谁也不说话,我怎么知道你们想要让谁赢?”   她悬浮在火海之上,笑眯眯地看着一众监管者。   “那依我看,干脆就算了吧?”   半晌,叙燃扣了扣手指,下一秒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抬起手,一点一点开始扯那条连接着唯一站立在钢索上瘦削女人的火焰触足。   女人的身型开始大幅度晃动起来,连带着被她身型支撑着的所有人,都在火海之上摇摇欲坠。   “你想干吗?!”   一名被抓在真身手臂中的修士破口大骂,“自己想死也别带上我们!你直接让那女的去按下圆心不就好了,反正就算赢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叙燃看也没看他一眼,其中一枚真身手臂蓦地张开一甩。在一声惨叫之中修士坠落进滚烫的岩浆之中,而她顶着众人恐慌的目光继续扯那根火焰触足。   “大家一起死也挺好,反正我不介意,你们随意。”   嘴角高度上扬,眯着眼睛看向无一不阴沉着气压的管理者们。   她像是看见什么极为有意思的事物,抚掌又是一阵大笑起来。   与此同时,另一头钢索四个方向的终点处,齐齐闪动着倒计时的红光。   在红光闪烁结束之后,活动圆盘便会精准计算出这场比赛的结果。   “不、不要……”   唯一站定在钢索之上的瘦削女人目光从红光上转移,看向正在岩浆之上狂笑着的叙燃。   那原本死死禁锢着她脚踝的触足蓦地向下拉扯,真就像是那个疯子佛修所言,大家一起坠落去死。   结、束、了   叙燃一字一句地朝着走廊尽头,头戴各式防毒面具的监管者们比出这个口型。   “……”   手腕力道猛地下扯!   在一阵失重的震荡之中,苦苦支撑着全部人体重的瘦削女人径直从钢索坠下!   就在岩浆滚烫的温度已经舔舐上最下方修士绝望的面孔之际,走廊上,精怪面具的监管者大吼出声。   ——“一赔十,你的赔率,是一比十!!!”   “让我赢,你给我赢!!!”   叙燃目光穿透一众人群,“我要一半。”   “……”   “……成交。”   佛修拱起的腰背紧绷到极致,脚尖踩着不知名的肢体如离弦之箭般向上高高跃起!   众生向下坠落,而她穿梭在窜起火柱与倾塌的人海中,一往无前地跃进攀登。   彼此位置颠倒交错的瞬间,瘦削女人在坠落身型中望向那团陡升的烈火。   叙燃再一次奔跑在透明的钢索之上,她在红光闪烁中奔跑,在没有鲜花与掌声的死寂中奔跑,在独身逆溯着人潮的方向奔跑。   所有人向下溅落,而唯一奔跑在陡升归途中的佛修,却抓住了所有人。   如同莲华般骤然绽放的千手光辉照耀在每一个人的脸上,金光与火光交织在一起,印刻着光与影的界限。   精怪面具的监管者站定于原地,久久未能回过神来。   ……   隐藏在地下的城邦中无法区分昼夜,大和尚只得闭着眼睛在心中默数钟表转动。卡着几层楼之外热闹非凡的活动时间过去,悄无声息地输入之前看见的密码打开了电子门。   释沉佛子快步行走在熄灯时间过后,一片静默无声的长廊之上。   他一边在心中细细回想着之前叙燃同他提到过的那荒唐“杀了卓玛聂久”的计划,边无奈摇了摇头,心道还是得稳健地一步一步来为好。   一路顺着记忆中的路线来到巨大的超高层螺旋式建筑一角,大和尚选择隐匿住自己的气息,彻底封闭呼吸系统,快速从监视器的死角绕身而下。   就算心中知晓尽量不要盯着超高层建筑中央,那处庞大到极致足有万米之高的女人雕像看。可在静谧无声的熄灯之际,除了监控设备闪动之外空无一人的微妙气氛中,仿佛一直有股声音在引诱着他回头看一眼,就看一眼。   “……”   出身于大乐山、自小被寄予厚望长大的佛子自然知道其中道理,戒断好奇心也是平日里最基本的功课之一。故而他强忍着与那股诡异声音对抗,一面埋头赶路尽量连余光都不分在庞大雕像的身上。   好不容易抵达之前工作的靠下楼层,释沉轻微松了一口气,刚想要找个位置等待对方出现,就见那名女佛修正靠在这一楼层的简陋护栏之上。   大和尚再一次无奈地摇摇头,刚想要上前几步提醒,“燃道友,这处比较危险,小心不要失足跌落……”   他猛地顿住话头,惊愕地发现叙燃靠在围栏上撑着下巴,睁着一双眼睛死命地盯着女人的雕像看。   释沉:“……”   “咳,”他忍无可忍,最终出声提醒道:“燃道友还是趁早转移视线比较好……对了,之前小僧提到过,我们把握时机从此处离开的方法——”   “最好是能充分利用现在身微言轻的身份。”   ——“哦对,和尚,忘了跟你说。”   正沉浸在“底层人民逆袭解放”思想中的释沉抬起头,“嗯,什么?”   叙燃咧着嘴朝他笑,“我当上这里的干部了,现在专门负责管理你们这些苦力工。”   释沉佛子:“?” 第57章 电子神祇   ◎防毒面具的镜片做了特殊处理◎   事实上, 在这座地下的里城邦所建立的“圣教”组织中,人员的变动与调换并不是一件容易事。   在地下待得越久,连带着榆桐与叙燃在内的外来者们就越能切身实际地感受到, “圣教”的势力范围与武装力量早就脱离了一种所谓的“邪/教组织”能够达到的程度。   某种意义上来说,它们已经完全建立起了另一个秩序森严且残酷的国度。   数个小时之前,叙燃奔跑在透明长梁上以“获胜者”的身份按下终止键。   几乎是在活动圆盘开始统计算法的瞬间, 她感受到自己的手腕上原本每一名觉醒灵根的修士都会拥有的条码下方, 又多出了一行烙印般的数字显示。   边框是由一串奇特的图腾类花纹构成, 中心的数字浮动着:20   当她操纵着真身手臂,丢玩具那样将十七八个人扔上岸, 又转身面向一众监管修士之际。连精怪面具监管者在内的所有人都一言不发,只是无声地注视着自己。   “……”   这样的诡异气氛一直维持了有相当一段时间,直到一名修士的到来才打破沉寂。   那人并没有身穿绿袍, 而是与负责监管的修士一样披着自己的服装。   他头上戴着的是最基础普通款式的防毒面具。但自从他出现的时刻, 周围无论是监管者还是最底层的“猪猡”,无一不毕恭毕敬地靠着两边站好。   修士说,他是负责管辖整一片“二层区域”的管理者,代号是“万仞”。   之后,短暂交代了几名监管人收拾好残局并将所有猪猡赶回到他们应该待的位置,万仞将叙燃带到了楼面的尽头, 那间无限接近于超高层螺旋式建筑的监控室内。   他让叙燃坐下,自己则将大段大段的监控画面拖到两人的眼前。   “我看过你自从来到这里之后, 所有的表现。”   在无数监控画面的投影背后, 万仞这样道,“你并不是红桦市的原住民。外头出任务的成员告诉我, 你跟另外一个女修, 是军方派进来后又试图叛逃的……逃兵。”   直面着监视画面上自己的投影, 叙燃始终显得有些无动于衷。   她瞥了眼身边好像看起来也不怎么上心的修士,从喉口挤出一道应声。“所以呢?你要剥夺我晋升的权力吗?”   却见下一秒万仞抬起手,竟是将脸上的防毒面具给揭下了。   半张脸被不知名的利刃贯穿,边缘处泛白的皮肉依旧外翻着,缺少的五官处被一节节金属齿轮给代替。   他半面是人类的血肉,半面是如鬼怪般的狰狞机械。   而紧接着他面对叙燃转过身,露出被遮盖的后颈皮肤上,一枚圆形疤痕的未愈合伤口。   “我不会剥夺你的权力,”万仞面无表情地朝着她这样道,“因为我曾经也是出身于核心八城的士兵。”   “……”   叙燃沉默下来。   几乎是在看见那道疤的瞬间,她就明白了为什么之前榆桐与其他红桦市的原住民会说,自从瘟疫降临以来就没有在城里见过所谓的外来“支援队”。   上议院与军方一直在派人进来,一直在试图与城内取得联系,救助方与被救方却像是从来没有碰过面一样。   原来这才是双方完美错开的原因。   “我进入‘圣教’已经有一个月左右的时间,我是第一批被派进来探路的士兵。”   似乎并不想让她多看到自己半人半鬼的面孔,万仞只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后便重新将面具给戴上了。   “在进入红桦市之后,遇到了第一批绿袍人的攻击,那个时候我们才知道,双方本身与装备上的差距有多离谱,更别提它们身上携带着的无孔不入的瘟疫病毒。”   万仞双眼垂在面具的护目镜之后,一时看不清其中的情绪。   “二十人的队伍,死了十七个。我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再次醒来的时候就发现,我与还活着的队员,都被带到了这个名为圣教的地下城邦之中。而没过多久,我的同行们就因为终日的苦力劳作与压迫,感染上病毒后被送入实验室中去了。”   “我不甘心就这样死去,所以在偶然得知了圣教组织的晋升机制之后,我开始不断参加每周熄灯之后的‘活动’,最终攒够了点数,顺利从猪猡的队伍中脱离出来。”   说着,万仞偏过头看向叙燃,“我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间坐到现在的位置上,虽然还暂时不能离开这里去往地表城市,但已经是我所能为的极限了。而你,在第一场的活动日中就取得了20的点数,使得自己摆脱任人鱼肉的地位。”   叙燃不为所动,“你想说什么?”   万仞突然在她面前站起身,倾斜而下的影子投射在房间内唯一的倾诉对象身上,“攒够点数之后,我们一起从这里,逃出去。”   “……”   “这么长时间,军方肯定会认为我们已经死了吧。逃出红桦市之后,无论如何,都比这里要自由了。我已经不再想着要为上八城效忠,他们根本不值得,我也并不在乎你的想法如何,今天跟你说这些,只是为了增加我顺利离开这里的成功率。”   “所以,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个选择。”   万仞朝着她伸出手指,“一,我们短暂联手,等到离开67区之后便各走各路。二,以防万一,我会在这里杀了你,然后就当今天晚上我们从未见过面,我也从未跟你说过这些话。”   “你现在可以开始选了。”   叙燃不置可否,仍然维持着坐在椅子上的姿势,“你凭什么认为能杀我?”   那根朝着她的手指突然向外点了点。“不是我能杀你,而是‘她’能杀你。”   叙燃注意力仍旧凝聚在万仞身上,分出一部分余光朝着那个位置看去。   “……”   “你以为,这个地方是依据什么建造而成的?”   在无数双直面着监控设备的巨大诡异眼睛之中,中央范围悬浮着的巨型女人雕塑在熄灯之后的黑暗中发出莹白的光泽。   当人们位于监控室中,抬眼看到每一块监控区域画面中女人的雕像之际,那双眼睛便会在一瞬间紧紧盯视着你!   “不管你身在何处,只要是在红桦市的领土之内,无论地下还是地表,‘她’都能在第一时间找到你。”   万仞像是看不见面前人的警觉,目光自顾自地隔着监视器屏幕盯视着一双双庞大的眼睛。   “而监视器连接的房间里,是唯一能够暂时屏蔽‘她’感知系统的地方……对,‘她’,是‘她’——”   ——“超级计算机智能终端,卓玛聂久。”   “你还不明白吗?”   万仞道:“‘她’已经诞生了自我意识。”   ……   叙燃伏趴在千米之下的地底层面,仰头凝视着那双悬浮在黑暗中诡异的瞳孔。   她长久长久地盯视着女人庞大的身躯与眼瞳,释沉佛子在她身边欲言又止。   “直视雕像的时间久了,理智会受到攻击。”   大和尚终是没忍住提醒了一句,叙燃却背对着他摇摇头,驴唇不对马嘴似的说了一句:“在这个世代,我们好像离‘神祇’很近很近。”   释沉微怔,倒也没问为什么,只是在思索几番后顺着她的话音接下去道:“因为修道者本身,就是一种无限接近于‘神’的存在。鬼神与凡体之间的界限不再泾渭分明,城市中神君大妖随处可见,所以在这个时代,‘信仰’便是一种尤为珍贵的所在。”   叙燃偏了偏头,“应该说所以,佛修们才不会信仰真实存在的神。”   “存在本身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去神化。”   释沉缓缓走到她身边,他并未像叙燃那样抬头以一种大逆不道的姿态直视女人的眼睛,只是放平视线,看向雕像垂落在衣摆下的脚趾。   “虽然这样说会有冒犯,但是小僧年少时确实曾经庆幸过,佛祖的存在本身是一种寄托信仰的虚化。”   “只有如此,祂才能永恒地伫立于无数走佛道升天这一条道路的修者心目中。”   “只有虚化,祂才能永远‘存在’。”   “确实是这样,”叙燃收回视线,手肘撑在摇摇欲坠的围栏之上,也不顾它本身是否牢固。   “对了,本来说今天给你介绍另外一个队友,现在计划有变,她暂时不参与进前期的准备中。”   释沉了然。   两人又短暂互相共享了一些这段时间搜集的信息,叙燃将遇到万仞的事情大概同对方说了一下。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在提到“智能终端产生自我意识”那段的时候,周边所有用于照明的应急灯集体闪动了起来。   这件事情她根本没有想过要瞒住,毕竟按照万仞的说法,无论身处于何处,只要在科技体系笼罩到的范围之内,卓玛聂久都能够清晰地知晓。   也就是说,在一天之前,叙燃与释沉刚刚碰上面的一瞬间,所有的计划都已经暴露在了这座“电子神祇”的后台程序之中。   既然如此,现在也没有什么隐藏的必要。   他们现在别说是离开红桦市,就连离开地下城邦去往地表都是困难,无论躲到哪里,都能够被掌控着中央系统的“母神”发现,再搞小动作就显得滑稽了。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释沉也开始沉默下来。   两个人无言对望着的神情清晰被投射在巨大女人雕像的“瞳孔”之中,那双仿佛能够蕴藏宇宙万物的眼珠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转动起来。   眼珠从前到后转动,黑色的瞳仁一会儿显现一会儿消失,在无尽的长夜中令人毛骨悚然到极致。   最终,打破死寂氛围的还是叙燃的一声轻笑。   “咱电子度母的这载体整得还挺帅。”   叙燃一边笑着一边揉了揉眼睛,“和尚,你说等这事结束了,我要不跟着苦无师傅一起去他们改造的地方,也搞个会发光的镭射义眼回来吧。”   释沉神态从怔愣到无言,半晌略微无奈地摇了摇头。   “……所以现在,燃道友是有应对想法了?”   大和尚双手合十默念了句佛偈,面朝着她这样道。   “差不多吧。”   叙燃还是歪斜地靠在那层的危栏之上,语气随意,“首先第一步,我打算摸清下一次他们去红桦市地表出任务的时间,跟在人群中先离开地下城。”   她丝毫没有掩饰自己的声线,几乎就靠在女人雕像的脚边这样说道。   下一秒还没等释沉做出反应,突然间一阵令人牙酸的动静声轰然响起!   这一整个层面的象征性防护机械围栏,竟是齐齐运转着收缩回地面!几乎整个人都结结实实靠在机械围栏上的佛修一下子跌落出去。   “燃道友!”   大和尚身体本能反应着去救人,却在伸出手臂的下一秒被再次猛地升起的栏杆给挡了一下。   由于本就身处靠下的底层,再摔下去也就只有几十米的距离。所以叙燃只翻身在半空调整了一下落地姿势,确保并不会伤及到身体的关节,甚至连自救就懒得救,闭着眼睛就落进了之前负责采原石的地下湖中。   浸透了浓稠有毒液体的皮肤一瞬间有些烧灼,但整体痛楚在忍受范围之内。   既然都已经跌落进地下湖泊,抱着来都来了的心态,她一边伸手在湖底将附着的结晶石剥落装进口袋,边蹬腿往液体的表面上浮。   叙燃猛地探出头,翻上岸之后简单擦拭了一下身上附着的黏腻液体,勾起嘴角仰头望向中央处的巨大雕塑。   “幼不幼稚啊?生气了就推人,贫民窟里没成年的小屁孩都早就不玩这套了。”   从仰视的角度望过去更加令人生畏到极致的神像一言不发,死寂重新蔓延在空气中。若不是上几层的机械围栏仍因为老化严重而在咯吱作响,一切就像是没有发生过一样。   释沉佛子一边摇头表示不赞同,一边探身将她扯了回来。   在明知到近在咫尺的位置有这么一座机器智能在监视着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嘴上说着浑话,行为间还是不可避免地带上了局促谨慎。   大和尚皱起眉余光又瞥向巨型神像一眼,下一秒却听见一道声音径直投射在自己的佛身领域中。   ——我长话短说,在六个小时后红桦市地表上人工降雨的时刻,我会尽量找机会先上去地面城市。   面对面坐着的叙燃貌似垂头不知在想什么,无人知晓,在两名沉默佛修的精神空间内正在进行一场交流。   ——既然这里所谓的“大地母神”是这样的形态,光凭我们几个人肯定是没有办法,要找专业对口的人进来。   ——科学院的修士?   释沉迅速反应过来什么。   ——对,之前我被分到的那个队伍里,有一对道侣关系的科学院修士。这次我上去地表,即便成功也会被层层监视着的,与其多费力气往外逃,我会找机会把那两个人抓下来,顺便看看能不能把信息传递出去。   ——你千万小心。   叙燃摇摇头,突然站起身来,嘴唇开合地朝着大和尚道:“今天就这样吧,我困了,趁着还有时间回去睡一会。”   ——不知道你有没有办法分辨混进队伍中的“它”,万一目标的百谷夫妇中有一个或者两个都是“它们”的人,那么一切等于白努力。   释沉道:“也是,马上就到亮灯时间,还是抓紧回去吧。”   ——你们的队伍还没有发现防毒面具的镜片问题吗?   ——经历了改造过后,“它们”的人造瞳孔中会分辨不出特定的色彩。所以只要是脸上戴着面具,指着被染血的红衣说“那个修士穿红色所以他有问题”的人,就是“它们”中的一员。 第58章 挑面具   ◎这个素质以后还怎么侵略世界◎   原来防毒面具上镜片的更改手段是特意为之。   在那些所谓的安全守则明确面向所有修士开放的条件之下, 除了拥有特殊优势不会被轻易替代的佛修之外,其他修士势必会严苛遵守那上面的内容。   殊不知,就像是叙燃与释沉他们接收到的最后一条信息一样。从一开始, 真正重要的根本就不是“守则内容”,而是借由规则的异象所延伸出的辨别方式。   安全守则是给队伍中各怀异心的“它们”看的,只有最后那些只对佛修们开放的文字, 才是真正有效的信息。   叙燃快步行走在回到监管房间那一层楼面的路上, 心中计算着想要在短期之内快速进入地表城市的方式。   原本她是想要利用点数来晋升的, 但是现在,显然点数分配的权力也尽数掌握在机器智能神祇“卓玛聂久”的手中, 那么升到绿袍管理者的过程必会受到阻挠。   ……   期间短暂与榆桐暗示了一下目前他们面临的情况,叙燃快速回到负责楼面的位置上,   “你面具呢?”   突然, 身边传来一道问话。   只见头戴精怪面具的修士大步朝着这个方向走来, 听语气倒是一时判断不出他的情绪。   “所有负责监管的人员都需要戴面具,以至于跟那帮‘猪猡’们分开。”精怪面具站定在叙燃身前,以一个平视的角度注视着她。   “我看你后半夜的时候跟万仞那家伙出去了很久,你们都在干什么?那么长的时间,他没带你去选面具吗?”   “可能是忘了吧。”   叙燃随手拍了拍衣摆处的墙灰,“哪里去选面具, 那你带我去呗?”   “……”   精怪面具沉默了许久。   两人之间过于诡异的气氛一时甚至都引来其他监管者的注意。叙燃那张全然暴露在空气中的脸显然在前半夜的“活动日”上给众人留下极大印象,头戴各式各样防毒面具的监管者们纷纷凝视着她。   “杵在那干什么, 跟上!”   精怪面具突然大声以堪称呵斥的语气这样道, 周边围聚的监管者们一时没防备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又怒骂着他发神经吼这么响。   叙燃倒是没什么表现, 一路跟着精怪面具的脚步在上几层楼面的过道尽头停下。   厚重的仓库电子门之前, 精怪面具瞥了她几眼, “输密码。”   叙燃难得好说话地背过身去,下一秒就听见身后滴滴几声,紧随其后的便是红光大作的警报声响起。   “草!”   精怪面具也吓了一大跳似的,连声骂了几句脏话后又尝试着虹膜认证。可无论他换了多少种输入方法,非法侵入的警报铃声依然哔哔作响。   “哪个孙子偷偷换了认证方式!?别被老子逮到!”   在满目闪动的红光之中,听到从走廊尽头传来的监管者脚步声,精怪面具一边大骂一边有些憋屈地给他们查身份。   叙燃却蓦地掀起眼皮,无声与头顶处一枚悬浮着的监控眼直直对上。   悬浮在半空的眼球状监视器闪了闪红光,一瞬间竟仿佛一只真正鲜活的眼睛,遥遥同佛修的对上。   叙燃的指关节屈起又舒张,实在有些手痒。   “诶,怪事,没有人改过密码啊,今天这仓库门怎么就打不开了?”   “啧滚远点,让我来,没用的东西。”   哔哔哔哔——   “你来个狗屎!”   “骂谁呢?狗东西骂谁呢!?”   在无尽尝试与失败后不曾间断过的警报铃声中,聚集在这里的监管者们情绪也随之暴躁起来。   精怪面具的修士颇为不耐烦地在面罩底下翻了好几个白眼,正想要开口怒骂,下一秒耳边的嘈杂人声中却传来一道有别于动静之外的微妙轰鸣。   精怪面具皱着眉,仔细辨认着那道动静的由来。   他斜对面的监管者人群中蓦地爆发出堪称恐慌的喊叫,精怪面具下意识地抬眼朝着那个方向望去,而转瞬间爆破的冲天火光与耳膜破碎的震天撼地冲击却将他整个人掀翻在地!   “……”   一地人仰马翻的躯体之间,绝大多数修士已经顾不得违背规矩脱下头上的面具就干呕起来。尖锐刺激的耳鸣声回荡着嗡嗡作响,而唯一站立着的那名佛修却见怪不怪地抠了抠耳朵。   “都什么体质?你们也太虚弱了吧。”   叙燃肩扛便携式增压rpg推进火箭筒,一一朝倒了一地的人群投去鄙夷目光。   接着,她又看向一处监视器,“还有那度母老姐也是,你看看你手下的人弱成什么样了,都这个身体素质,以后还怎么侵略世界呐?”   悬浮着的安全眼监视器突然开始抖动起来,像是被气疯了似的疯狂闪动着红光。   叙燃就当没看见,扛着发射器抬起脚,一脚踹开了摇摇欲坠的厚重电子门,露出堆满一整个仓库的战备补给柜。   他们需要的防毒面具被搁置在前排最为显眼的位置,满满当当铺了一整层。   在身后监管者们纷纷咳喘着努力爬起来的动静之中,叙燃手指略过稀奇古怪的动物形态面具,直奔最下方那枚造型朴素但做工精良的基础款式。   与万仞脸上戴着的一模一样。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   冷酷的声线从被轰开的电子门外响起,同一时间,被冲击在地的监管者们竟是连滚带爬地站起身,惶恐到极致地开始低声解释起来。   叙燃背对着身后的来者,手中握着一枚防毒面具。   她看着堆满一层的储存架,蓦地意识到,显然死在这座偌大森严地底城邦中的上八城修士数量,比所有口耳相传的数据加在一起的都要多。 第59章 我又杀了谁   ◎我们能做的可太多了,宝贝◎   “转过身来。”   冰冷肃穆的声线一时间听上去甚至不像是活人, 叙燃在身后传来的极端压迫中回身,看见一抹绿色充斥了视野。   头戴统一狮面面具的绿袍人站定在仓库的入口处,再一次以冷硬的语气开口:“这里发生了什么?”   “门打不开, 所以借助了一点外力。”   叙燃抬手将防毒面具戴在头上,“我听说,‘二级修士’也是可以上去出任务的对吧?我申请加入外勤队, 杀人放火越货下毒, 我都能干。”   那绿袍人没有什么反应, 只是盯着被整个从中破开的电子门,冷漠道:“破坏设施, 惩罚……”   “我让她来的。”   突然,另一道声音从楼道拐角处传来。   万仞脸上戴着相同制式的面具,无声地站定在一众监管者面前。“之前也应该是我带她来选面具, 但是中途有事耽搁了。”   绿袍人冰冷无机质的眼注视着他, “惩罚扣除20点数。”   万仞抬起手腕,随着一道皮肉烧灼般的噼啪动静,他手臂上的肌肉紧绷了一瞬,变动数字赫然显示着:62   “下午之前将这里恢复原样。”   绿袍人最后冷冰冰地这样说道,也不顾一众人群敬畏且惶恐的神情,转身便离开了。   叙燃顺手从另外的架子上摸了把激光匕首, 卡在自己防护服下的小腿夹上,“你们这些人, 拼命攒点数就是为了变成那样?”   她下巴点了点那抹绿影, “从一个活人,变成机器。”   “说什么呢?!”   精怪面具率先勃然大怒似的, 作势要举起手中的长鞭。   下一秒被万仞瞥了眼, 这才重重冷哼一声作罢, “你懂什么?永生的力量与短暂的欢愉,是个正常人都应该知道要怎么选。”   “显然谁都知道,我不是正常人。”   叙燃就像是在逛自家的后花园,毫不客气地从仓库中的武备架上搜刮着自己趁手的武器。   周边监管者们看过来的目光充斥敌意与不善。   万仞却站在原地,眼看着她挑挑拣拣了半天,才道:“之后巡逻任务,你跟我一组。”   ……   “我劝你别在这件事情上白费力气了。”   两人此刻行进在偌大螺旋式向下建筑的表层,突然万仞回过头,背对着中央处卓玛聂久的雕塑以警告语气这样说道。   叙燃不置可否。   跟万仞在一起巡逻唯一的好处就是可以不用死盯着一个地方百般无聊地挥鞭子。作为整个“二等监管层”的负责人,万仞每天的工作便是时不时替出外勤任务的上层们擦屁股,以及留守在地下城邦内做监管修士们的统筹与调动工作。   “除非你攒够点数,完成‘伟大的进化’之后加入上层管理者的队伍,不然我也很难把你外派到地表城市去。”   突然,叙燃手臂被一股大力拉扯着,竟是再一次被万仞推进了一间逼仄狭窄的监控室内。   “你知道现在上面管得有多严吗!?”   “自从最新一批的外来者进入到67区之后,这里的工作跟任务性质就已经变了!”   似乎是之前主动扛罪以及被扣分的负面情绪憋着一股气到了现在终于爆发,万仞手指死死地握在叙燃肩膀肌肉上,用力到手腕都在细细颤抖。   “哪怕是我,也无法干涉进入地表城市的调动工作,更别提你知道现在下面有多少人在盼着我出错,好取代我的位置上位吗?”   “二等层监管者数量统计到昨天为止,共有389人,389人里面,有388个等着弄死我,还剩下一个就是你!生怕我死得不够惨!”   情绪剧烈到猛然喘息之间,连防毒面具的视物镜片上都起了一层雾气。   万仞一把将面具摘下来,那半张皮肉外翻着的狰狞双眼死死盯视着叙燃。“我拜托你,我们现在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真的拜托你,行事之前稍微动点脑子,行吗?!”   “一旦我死了,你以为凭你一个人,能够在这座地狱里活多久!”   直面着如此强烈的情绪波动,叙燃垂着眼,无动于衷地望着那张狰狞面庞。   “我有一个想法。”   她慢悠悠地一字一句说道,并自动忽略了万仞在听见这句话之后更加愤怒的神情。   “一点一点升上去,我们现在显然没有这个时间跟精力。”   叙燃道,“但是如果有现成的身份,就能够争取上到地表,获得更多的机会。”   万仞那半边还是人类的眼睛瞪大,“……你是说?”   叙燃:“我们合力,杀死一个绿袍人。”   “你疯了!?”   面前昔日的士兵猛地站起来,脸上的神情中除了不可置信还有一种简直无药可救的奔溃。“只要有人存在的地方,就有卓玛聂久的‘眼睛’,在‘她’眼皮底下,杀死一个绿衣监管者,怎么可能?怎么做你告诉我?!”   “确实,我们在‘她’的眼皮底下无处遁形。但是‘她’终究不是人,‘她’是机器智能,是从科技中诞生了自我意识这个概念的‘神’。”   叙燃一字一句道,“红桦市地上的人群终日浑浑噩噩地苟活,红桦市地下的人群癫狂信奉一个电子之躯的伪神,夹在其中,我们能做什么?”   佛修突然勾着嘴角笑了起来,神情中隐隐透出的病态狂乱却丝毫不亚于她口中癫狂的信仰者。   叙燃道:“我们能做的可太多了,宝贝。”   ……   重生节历第9281年,一季度下旬,全新一轮“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之极瘟”计划,在整点后的一刻钟之内拉开序幕。   偌大中央神像的头颈位置,那一层平面的尽头,整整齐齐四十八名身披绿袍的播种人站定在巨型升降梯的等候位置,全程是鸦雀无声的死寂。   万仞站立在队尾末端,一个一个地核实着四十八名播种人身上与手腕上的装备条码。   “请您再次确认气罐的密封与完整。”   万仞以一个极端恭敬的姿势弯下身,他面前正对着的那名绿袍人一言不发,只是抬手将防护服的衣领拢紧了些。   此时,一名头戴鸟嘴防毒面具的修士大步从长廊的另一端走来。   “……”   自鸟嘴面具出现在这一层楼面的瞬间,所有正悬浮于半空的监视眼仪器竟是齐齐掉准方向,全部锁定在了修士的身上!   万仞手上的动作顿了一瞬。   正排队等候在升降机前的绿袍人们面具底下,每一人的瞳孔中竟是闪动过一丝无机质冷光。   它们逐渐停止身躯的运行,四十八具身体齐刷刷做出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   “……”   完全同步的整齐动作之中,万仞袖袍之下的拳头无声攥紧。   鸟嘴面具仿佛对此刻的压迫气氛置若罔闻,脚步迈出的频率甚至都没有停顿一下,依然坚决地朝着这个方向而来。   四十八名绿袍播种人以频率相同的姿态转过身,统一面具之下的眼睛望向独身一人的方向。   最边缘的一名绿袍人推开踟躇着想要说什么的万仞,手臂交织之间竟是多出一枚合起来是圆环状的月刃。   安全阀门已经被拉开了,距离升降机抵达这层平面只剩下几个鲜红的倒计时数字。   万仞一边在心中破口大骂,一边又忍不住拼命去看那行倒数数字。终于在最后几个数字逐渐归零之际,还没等松一口气,同一时刻他余光瞥见如同飓风般挥击而下的月刃光环几乎要整层楼面斩断!   “小心!”   万仞大吼出声。鸟嘴面具的修士像是突然愣住般,呆傻地看向那枚朝自己天灵盖劈下的月刃。   “大、大人饶命!”   鸟嘴面具膝盖一软跪坐在原地,刹那间锋芒而至的弧形径直劈穿了她的头盖骨上方,将坚硬的鸟嘴面具都一分为二地散落在地。   好在那人蹲得及时,以至于此刻还能惶恐地坐在地上看自己从额头流下的血,而不是整个人都被从中一劈为二地落在地上。   万仞惊魂不定地望过去,才发现那是一张略有陌生的脸。   陌生修士跌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气,那柄月刃依旧压迫在她的头皮上,锋利冷光裹挟着血液顺着一同向下流。   她终于承受不住,奔溃地大喊出声:“我、我是来通知万先生……地底第89层出现了猪猡们大规模的暴动!不清楚他们是如何拥有武器的,几个监管者一时也没有防备,就、就……”   暴动?   万仞第一个想到便是“调虎离山”,如果情况正如同这人所说,那他一个人过去显然短时间内无法解决什么。   可如果目的是为了引绿袍人们出手解决……问题是,89层的混乱就出在卓玛聂久的眼皮底下,而绿袍人们接受改造之后被植入的晶体可以使得它们直接获取从中央母神系统那边传达的信息。   所以,要想制作出一场假的戏份,几乎是难以实现的。   那如果……   轰——!!!   骤然掀起的剧烈爆破声甚至传到了他们所在的层面。万仞下意识抱头卧倒,还没等完全反应过来,就见身边整齐站立着的绿袍人们再一次纷纷偏头做出类似倾听的动作。   整齐划一的破空声回荡在耳畔,一共分出了二十名绿袍人,以娴熟的动作解下背后的气罐,竟是手腕撑着围栏径直从千米的高度翻身跃了下去!   万仞看得心悸。   偏偏就在此时,机械轰鸣的动静传来,巨大升降机的阀门缓缓在眼前开启。   “……要不,先送你们上去?”   万仞有些踟躇地望了望留在原地的绿袍人们,而它们便如同最精密制造的仪器般站定在原地,没有人理会这样的问话。   尚不清楚如今事态的情况下,万仞只好背手与它们一同无尽地等待下去。   他指尖不断地摸索着自己的掌心,又忍不住频频低下头试图看清那一头底层的混乱动静。如此循环了好久,直到升降机的开关大门因为定时程序而即将关闭,身边的绿袍人队伍终于动了。   剩下的二十四名绿袍播种人自发背起同行们之前解下的气罐,不带任何情绪地转身走进了巨大的升降机内部。   “……”   于是下一秒,万仞眼睁睁地看着,又一阵震耳欲聋的爆炸轰鸣声响彻在耳边。而这一次,动静的声源处赫然显示在这一层楼面的尽头!   满目扑鼻的硝烟与震荡余韵中,他即便头戴防毒面具,身体的关节处也频频传来令人不舒服的摩擦震荡。   而一道身影快如闪电地从面前的烟雾中蹿过去,赶在升降机闭合的最后一秒钟内,挤进了上升的悬浮机器之中。   “……”   万仞无声站定在刺鼻的硝烟浓雾之中。   ……   野猪面具的修士无声站定在猛然悬空的升降机之中。   她身上穿着统一的幽绿色防护服,腰间悬挂圆环状的分解可拆卸武器,背后亦是一模一样的封闭气罐。   身边的一名绿袍人回过头,隔着护目镜片看了她一眼。   “为什么没按规定戴面具?”   冷酷的嗓音赫然响起。   闻言,野猪面具的修士转过身,语气冷淡,“面具因个人原因损坏。”   其实不是。   万仞可以利用这个身份获得播种人专用的绿色长袍样式防护服,甚至能够偷梁换柱地以空的气罐冒充是毒气播撒装置。但是只有绿袍人才有资格佩戴的狮子头面具,他是无法如何也没有办法的。   每一枚狮面面具的制作与使用者,都是精准无误记录在案的,无法造假。   升降机的内层,周边剩下几名绿袍人亦冰冷地注视过来。   而就算这名野猪面具的修士再过可疑,数人头却是最简单也最直观的方式。   除去因为意外缘故被派出解决暴/乱的二十名绿袍人,此刻理应出现在升降机内的,是二十四名绿袍播种人。   显然,此刻的人数数量一目了然,不存在任何作假的可能性。   “回来后直接登记,算一次违规。”   最开始说话的那名绿袍人冷冷望了眼野猪面具,就闭嘴不再多言,安静注视着升降机显示屏幕上不断减少的数字。   上来时的那一层楼面是-12层,眼下,数字正在不断逼近正数。   野猪面具不动声色地缩了缩肩膀,显然此刻即便是隔着升降装置,不断从缝隙间渗进来的冷风还是吹得人骨头缝都开始酸麻起来。   周围的绿袍人们置若罔闻,像是早就熟悉了两者之间骤然即降的温差。   头戴野猪面具的修士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她背后的几个身位左手边,一名绿袍人掩盖在面具下的瞳孔中泛着代码般的字符。   而升降机内胆的四个角落,监视器的红光随着代码发出的频率而一簇一簇地闪动着,像极了窥视的眼睛。   ……   万仞无声站定在原来的楼层,看着显示器上的数字一点一点抵达地表。   “按返回键。”   他身边骤然传来一道没有感情的命令,身体本能大过于头脑反应那般按下了返回键。万仞这才转过身,看见的却并不是原先那批去而复返的播种人,而是一队专门负责猎杀与清扫的绿袍杀手。   他身形僵硬了一瞬,下一秒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踟躇问道:“大人……请问,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二层的负责人?”   为首的绿袍杀手瞥了眼万仞脸上的神情,下一秒拍拍手,竟是被抬上来一个血淋淋的人形。   “认识她吗?”   绿袍杀手指着被血污糊了一脸,分辨不出五官正在奄奄一息用嘴呼吸着的黑发女人,“下面暴/乱的罪魁祸首找到了。”   万仞目光闪动一瞬,“我知道她,她是-90层的一个猪猡,专门负责挖掘与收集‘黑石’的。后来在活动日上,她利用规则的漏洞从一名监管者手里骗到了20点数,顺利晋升成管理人。”   “那你处理掉她,接下来我们‘上去’。”   绿袍杀手却道:“接到命令,上面已经拦截下升降机,里面有这女人的同伙,他们想要上去到地面城市。”   万仞久久凝视着在地上困难喘息着的黑发女人,她每呼吸一次口鼻间便小范围地喷溅出一股血,即便放任不管,看上去也会轻而易举地死在一段时间之后。   可绿袍杀手们仍在一边虎视眈眈地看着,万仞别无他法,弯身从腿上抽出一把激光匕首,当着众人的面割开了黑发女人的喉管。   “咯、咯……”   短暂的如同搁浅大鱼般剧烈弹动了几下之后,黑发女人瞪大眼睛,彻底停止了呼吸。   “喊人送到实验室去。”   “可是大人……”万仞突然看见什么,猛地从女人的尸体般弹开身形,边如临大敌似的从防护服中掏出消毒水对着自己猛喷。   “大人您看!她被感染了!”   万仞退开三尺远,遥遥指着女人发生异变的手臂关节。   绿袍杀手们虽然没有如他那般剧烈的动作,但明显尚保留着部分人类感知的身体还是不可避免地做出抵触。   “赶紧装在无菌袋里给扔出去。”   为首之人挥了挥手。   此时此刻,这一处升降机的屏幕上赫然显示着-1的楼层,且这个数字便停留在此不做变动了。   万仞知道,怕是那里面所谓的“同伙”终究还是被卓玛聂久发现,给当场截停在了负一层。   他抿着唇,垂头一言不发。   漫长得如同几个世纪的时间过去,又或者根本就只是在几分钟之后,巨型升降机再一次开始运转,直到下降着停留在他们这个楼层。   绿袍杀手们率先踏步进去,万仞连忙指挥着人将裹着黑发女人尸体的无菌袋一同带上去处理掉。   他们踏进升降机的那一瞬间,明明合闭大门的倒计时已经数完,但不知为何,阀门却始终没有关上。   升降机的舱内,绿袍杀手们突然再度以一个熟悉的诡异姿态齐齐偏动脖颈,像是在无声听取着某个人的命令话语。   “……”   万仞提着裹尸袋的手指都在出汗打滑,他尽量将语气把控在一个适度好奇又惶恐得恰到好处的地步。   “大人们,这是……怎么了?”   “&%@¥!@……是”   为首的绿袍杀手眼瞳之中无机质的冷光闪过,手指点着几名手下与那枚装着尸体的无菌袋。   “把尸体扔到化学池那边去处理掉,不用带着一起上去。”   万仞额上冷汗疯狂渗出,“这……”   “立刻!别浪费时间!”   冷肃的话语落在几个手下的耳中,顿时激得他们扛着裹尸袋就跑了出去,连万仞的话都来不及听。   万仞直挺挺地僵硬立在一众绿袍人中间,看着这一回,倒计时结束之后阀门一如往常般缓缓合上。   “……”   他无声站定在升降机中,看着持续上升的数字。突然隔着一层厚重的防毒面具,闻到了未散尽的血腥与硝烟气息。   在即将经过-1楼层的时候,升降机停下了。   绿袍杀手们选择在这一层楼下,它们拥有着属于自己的特殊进城渠道,并不是通过直达地表的方式来到地面城市。   按理说,万仞也应该选择在这一层下,毕竟它们现在叫他来,是为了让他处理暴动与同伙的后续事宜。   万仞小心翼翼地走出升降机,看见一具女人的尸体直直倒在地上,垂落的黑发散成一地。   “大人,这是……”   他先是谨慎地查看了一番女人身上有无畸变或者即将变异的痕迹,终于确认之后才转头看向一众绿袍播种人与绿袍杀手们。   “现在,还是将人扔去实验室吗?”   依然没人搭理他,还是最开始说话的那名绿袍杀手瞥过来一眼,冷漠道:“这是你们负责人的事情,自己看着处理。”   “好的,好的,会处理好的。”   万仞连忙点头哈腰地回应。   身披绿袍的圣教主力军、核心智能终端“卓玛聂久”所创造最满意的孩子们纷纷行动起来。播种人们负责卡着降雨结束的时间点撒去厄运,绿袍杀手们则潜伏在地表城市,给予仍在傻傻期冀着奇迹到来的人们最后的致命一击。   等到整座底下的负一层楼面再无任何动静,所有人与尸体都安稳地待在自己应该待的位置之上。万仞沉默着起身,按下了继续上升的升降机按键。   他独身一人走进空旷而偌大的内舱,就这样保持着悬浮的运动状态过了半晌,突然抬眼,直直对上角落中一处静谧闪烁着的监视眼。   “母神,”他这样道。   “我将永远效忠于您,做您的爪牙与利刃,做您在人间的传话人,为您扫去一切潜在的胆大包天的敌人。”   万仞垂着头,手中握着枚狮面防毒面具,作势去亲吻那枚悬浮着飘动的监视眼。   在无数构造搭建而成的监视系统看不见的地方,他蓦地勾起嘴角,宛如陷入疯癫般无声地大笑。   “所以,请容许我进入您在人间的领地,为您将胜利的果实揽入怀中。”   ……   另一头,某地底层面的化学池处理厂。   瘫倒在地的“黑发女人”突然以一个堪称诡异的身型扭曲地从地上爬了起来,不知是撞到了什么,“她”倒吸一口凉气,伸手将吸饱了血的一团沉重黑发从头皮上扯了下来。   不知名的金光闪动在化学池内,“她”以一个看起来有些痛苦的姿势向下蜷缩环住自己的关节。紧接着只听见咔咔几声,原本修长的身型竟是再往上拔高几寸,肩膀的轮廓也舒展着宽了许多。   “‘她’还是太警惕了……”   从化学池中爬出来的身影似是摇摇头,苦笑着低声叹道。   边上相邻的浮动化学液体池之内,猛地从中探出一颗头来,疯狂榨取着肺部的空气剧烈喘息。   又是一阵悠长叹息,几分钟之后,金光笼罩的范围蓦地扩大到两个池面,以确保其中生命正常的延续。   作者有话说:   后面的部分只要盯着“万仞”为主视角来看,就不会觉得乱了 第60章 判官   ◎无常们都去哪了?◎   叙燃无声站定在偌大只余自己一人的升降机内, 在心中疯狂冷笑。   她正面对着的那枚监视眼悬浮在半空,升降机内部亮着通往地表的按键。但没有中央系统的操控指示,谁也无法通过此处抵达地面。   监视眼浮动着闪过高频率的红光, 突然,一行文字通过投影呈现在自己的面前。   ——你会永远效忠于母亲吗?   “当然,”叙燃脸上的狂笑掩盖在防毒面具下, “我会永远效忠于您。”   ——向母亲证明吧, 我的孩子。   “我杀了叙燃, 我亲手为您除掉了怀藏野心的坏孩子。”   叙燃的声线通过面具内部的变声装置,成为一种低沉而磁性的电子音。“一切都是早就计划好的, 从一开始对她的策反拉拢,到后来引导她做出反叛的举动,这些都在我的计划之中。我从未背叛过您, 母亲。”   ——好孩子。   “……”   叙燃从不信任万仞, 从一开始就不。   她很少真正信任过什么人,更多情况下是因为清楚利益共通而表达出的“信任”。所以更别提要在短短几天的时间内就将自己的生命托付给一个刚认识的陌生修士。   从头到尾,万仞对自己的所有说辞中都带着种刻意引导的意味。   他先是向自己表明曾经同为上八城士兵的身份,同样一致的敌对目标,以此来快速获得第一信任。攻破第一道防线之后,他又告知众人皆知的机器智能大地母神的信息, 来拉近距离。   此后,他从绿袍人的手中保全自己, 又呵斥了有敌意的监管层修士, 来彰显着两人身处于统一战线。   万仞唯一的目的就好像只是从这里逃出去,所以要拉拢一个拥有同一目标的队友, 他甚至不想要从叙燃这里获得什么, 只一味地付出。   世上哪有毫无理由的付出, 至少在万仞的这层身份下,没有。   叙燃一天之前敲定出逃计划的时候,提出过有办法可以使得他一起上到地表,那就是由万仞带着装有“叙燃尸体”的裹尸袋与绿袍播种人们一同出去。   虽然这个方法最终证明是失败了,此刻释沉大和尚扮演的“叙燃尸体”大概率还被浸在底层的化学池中。   在最原本的计划中,扮演尸体的人应该是叙燃自己。   可万仞拒绝了这个方式。   多亏他拒绝了,使得叙燃在开始计划之前的几分钟内更改了计划,将原定躺进裹尸袋中的人换成了释沉佛子。   “她”实在太警觉了。   叙燃从一开始就知道强行进入升降机器根本无法抵达地表。红桦市的领土之内,地底之下的宫殿中,卓玛聂久就是这里唯一的“神”。   “她”可以轻易使得整座城市的中枢系统瘫痪,操纵一座升降机、一扇电子门的开闭运转简直是信手拈来。   所以他们不能硬闯。   头戴野猪面具的榆桐是另一名诱饵,别忘了,在之前活动日上“独木桥”比赛之中,这名来自红桦市的女修就已经在绝境下领悟了枪决术式的第一重“幻形”。   所以榆桐理论上有这个能力在硝烟弥漫中穿过二十四名绿袍播种人进入升降机,就算她尚且实力不足,叙燃也会为她制造机会。   ——下方大和尚引发的暴动之中,这层楼面突然爆破的炸弹硝烟里,又有谁会注意到一个胆小嗫嚅的鸟嘴面具报信人?   趁着混乱,叙燃头戴鸟嘴面具,以“同伴”的身份哄骗着万仞杀死了一名播种人。   万仞只能照做,他已经拒绝过一次叙燃的计划,如果他还想要继续扮演着二五仔的身份迷惑叙燃,他必须得狠下心来。   所以之后的升降机之中,加上混进去的榆桐,播种人的数量依然是不多不少的二十四人。   普通的把戏骗不了诞生了个人意识的核心中枢智能“卓玛聂久”,万仞的面部识别与扫描系统也早已刻入了母神后台的系统中。   再后来,充斥着-12层楼面弥漫未散尽的硝烟里,叙燃割开了自己的半张脸,变成了“万仞”。   “……”   “您所到之地,皆为涅槃。您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她站定在停止运行的升降机中,面不改色地对着悬浮的监视眼说道。   叙燃缓缓抬起手臂,在红光闪烁着的眼球前摘下脸上的防毒面具。   从上到下横亘着的伤口皮肉外翻,似乎是经历了一场不得了的恶斗,从中正不断往外渗出血水。她整张脸上都是血,半面由机械构造而成的脸颊上也是坑坑洼洼的弹孔,眼睛瞎了一只,剩下一只机械义眼直勾勾地盯视着面前的监视器。   空气中似是有看不见的射线细细扫描着那张惨不忍睹的面孔与眼睛,悬在空中的监视眼球上下浮动半晌,面前又投影出一行文字。   ——真是母亲的乖孩子。   叙燃闭上眼睛,感受到一股烧焦般的激光径直打在自己面上,在皮肉腾起的焦糊味中,脸上被割开的刀口一点点愈合留疤。   “……谢谢您。”   ——去吧,将地面上剩下的“坏孩子”们带给母亲,等你归来之时,母亲会亲手为你呈上至高的进化。   “谢谢您。”   叙燃咧开嘴角笑起来,笑得脸上覆盖着的面皮都皱起渗血。   脚下所踩的升降机蓦地运转启动,浮动的监视眼球飘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上。   几分钟之后,内舱的电子门在她面前缓缓开启,带着特殊泥土与有毒气体腥辣味的空气吹拂进鼻腔。她手中拎着防毒面具,一步一步踏在红桦市地表的土地上。   “……我将为您,带回胜利的果实。”   微不可察的喃喃声消散在空气中,随着电子门的合闭,空旷无人所在的地下仓库中又回归死寂。   她行走在巨大建筑投射下的阴影之中,在监视系统无法抵达的死角,一把掀开了脸上的皮面修改器。   叙燃挖出万仞的机械义眼,脸上那道被激光短暂愈合的刀口仍在抽搐着发散痛楚。   “我可去你妈的吧。”   血淋淋的眼珠被扔在潮湿的角落里,佛修的脚步渐行渐远,逐渐消失不见。   ……   红桦市地下“圣教组织”的其中一处入口,出乎意料的就建立在当初娱乐区的那个地下仓库中。   叙燃真正行进到地表,再一次目睹露天的娱乐区入口,那座终日被雨水侵蚀的残缺雕塑时。她蓦地意识到,原来之前那些负责抓捕她们的信徒们所谓的“守株待兔”,竟然真的是指在组织门口守株待兔。   最开始经过娱乐区的时候,她跟榆桐都不清楚那座缺了一半的雕像形态。如今真正直面过电子神祇的“躯体”之后,便能够轻而易举地辨认出,地表上被腐蚀了大半的神像赫然与卓玛聂久的形象是一致的。   叙燃盯着地表上那座残缺神像看了半晌,又仰头看了看天色。   她突然抬手将面罩与衣服上的血迹糊开,大片地涂遍了全身,将防护服的颜色染成猩红。   几个起跃跳到了残缺神像的冠冕上,这个高度的位置差不多能够将大半个娱乐区尽收眼底。   叙燃盘着腿坐下,开始了无尽的等待。   当初逃亡似的进入红桦市,她是以身为诱饵引人来追杀的猎物身份。   而如今,轮到她来“守株待兔”了。   “……”   带着腥辣气味的冷风吹过,空气中,似是隐隐传来细微的脚步动静。   叙燃盘坐在神像的至高位置睁开眼,居高临下望着一众显得有些鬼鬼祟祟的人群。   修为应该是在自己之下,至少没有人探出的神识精神力能够发现自己的存在。   而正常情况下在进入陌生的地界时,没有经验的人一般不会抬起头去检查自己的头顶位置,所以竟然到现在为止都没人发现她的存在。   叙燃抬手将从圣教仓库里搜刮来的防毒面具戴在头上。   她原本以为那些人是红桦市还幸存着的原住民,下一秒在看清人群尽头手持招魂铃的“人”之后,蓦地意识到什么。   他们并不是活人。   意识到这一点的瞬间,“人群”尽头一名全身裹着黑袍的监管者蓦地抬眼,直直对上她的视线。   “……”   “判官出行,闲杂避让。”   黑袍判官引着一众魂体,冷冰冰地这样道。   而等到雾霾稍微散去了一些,才能看清原来所谓的“人群”并不是行为鬼祟,而是他们已经没有了自我认知的能力。   只是一群没有思考能力,被牵引着行走的魂灵。   每一名修士死亡之后,便会由“奈何”专门的监管者将其散落的魂魄收集起来,将升天榜上的身份信息消除,一股脑投放进自动化的投胎机器中。   至于最终结局是灰飞烟灭还是投个好人家继续追逐仙途,纯看运气跟个人本事了。   前者与后者的比例正常情况下是千比一,也就是说一千枚散落魂魄中只有一人能够顺利转世轮回,且一切清零重新开始。   “我还以为,‘奈何’监管势力早就已经放弃这座城市了。”   叙燃维持着盘坐在神像上的姿势,“不然也不会让判官大人亲自来引魂吧?其他的监管者呢?”   “判官出行,闲杂避让。”   黑袍判官并不理她的话语,只是以与之前无二的态度这样说道。   “你们过你们,我在这等我的,又不互相冲突。”   叙燃在防毒面具之下笑了笑,又或许没有,从语调中分辨不清她此刻的情绪。“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我有个朋友,好像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他了。”   “诶,你说,瘟疫发生之后,你们机构一般会将手下的无常派到哪去做支援任务?跟我说说呗,我保证不告诉别……”   她的话语蓦然止歇,只因在转瞬间突进至眼前的透明转魂铃,正裹挟着剧烈压迫转动着其中一角。   “最后一次警告。”   那判官目光冰冷地望上来,指间捏诀,“离开这里!”   “我是活人,你根本没资格攻击我。”   直面着转魂铃的威胁,叙燃平静地垂下眼,“我可以去奈何的领事使馆投诉你,你工号多少?”   判官一字一句地说道,“你在妨碍任务!”   “笑话,从瘟疫正式散布开到现在,红桦市死了多少人了?如果每一个都像你所说的,在第一时间就被正确地引魂扔进了下面的投胎机器,现在又哪里来这么多人不人鬼不鬼的‘感染变异者’?”   叙燃坐在大地母神的雕像上晃腿,“马后炮谁不会做?上议院派进来的士兵可以说被策反被洗脑,成为‘它们’中的一员,他们是活生生拥有七情六欲的人,所以很正常。但是‘奈何’的监管者呢?你们早就超脱出人世间的概念之外,难道现在你要告诉我说,你们派进来的监管者也被策反被洗脑,导致67区的灾难愈演愈烈吗?”   黑袍判官手中的动作僵硬了一瞬,连带着高速旋转的引魂铃也顿住。   良久,他才哑然开口道,“这不是你该管的事情,‘下面’自有安排。”   叙燃不置可否,“我不在乎,我只想知道,无常这个职位的监管者们都去哪了?”   “……”   死寂的沉默蔓延,连带着黑袍判官身前呆呆傻傻的魂体们,整体呈现出一个异常诡异的对峙姿态。   直到几分钟过后,另一队人的到来打破沉默氛围。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你的队伍呢!”   叙燃低头看了一眼后便笑开。   无他,只因一个个的全都是老熟人,此刻正站定在最前方质问着的人一头张扬红发,从防毒面具的缝隙处露出几根发丝。   她本来还担心说会在娱乐区耽搁上好几天,没想到一切终究是得来全不费工夫。   “比起质问我,难道不应该问问‘它们’吗?”   面具内的变音器设置没有取消,叙燃以低沉磁性的电子音道:“现在可疑的人并不是我。”   雪霁其实余光间早就瞥到那处的黑袍判官与一队魂灵,只不过从核心八城出身的指挥官显然十分了解奈何机构的监管势力。甚至在有些方面这些高层之间都是息息相关着互通的,故而并没有像质问叙燃那样直接面对引魂判官。   “您先过去忙吧,这里没有你们的事情。”   雪霁还算客气地朝着那黑袍判官点了点头,后者并没有回复,只是径直收起引魂铃。   下一秒判官的整个动作顿在原地,连同第九突击小队在内的所有人显然都没有预料到,盘坐在神像顶端的佛修竟是徒手直直握住了那枚铃铛!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话。”   叙燃戴着防护手套的掌心也能够清晰感知到引魂铃尖锐的六角戳在皮肉上的痛楚,她置若罔闻似的,只是垂眼直勾勾望着黑袍判官。   “所以无常们,都去哪了啊?”   “……你以为你在干什么?”   雪霁简直不可置信,“你没有基础常识吗,‘奈何’监管势力与我们有互不干涉的原则,赶紧松手!”   叙燃:“说话啊,刚才不是说得还挺利索的吗?”   “……”   自从进入到极乐界之后,万佛会开始的相当一段时间,叙燃就再也没有联系上过姬问柳。   她原本以为是工作太忙了,毕竟红桦市出了这样的事情,姬问柳他们这个职位的监管者肯定要在一线忙很久。哪怕之后榆桐他们说从未在城市里见过引魂者,她也只以为是互相错开了。   直到现在,直到她看见原本只待在奈何界的四司判官竟然亲自下场引魂,而无常们依然无影无踪。   “奈何”监管势力这事,可真的出大了。   黑袍判官仍旧一言不发,仿佛之前见到的僵硬身形只是一个错觉。   他单手捏诀想要强硬将引魂铃从佛修的手中割开,然而在愈发浓烈的血腥气味中,叙燃的手掌却越握越紧。   “你!”   雪霁紧皱着眉头,正想要上前干涉,下一秒却见神像上那人用空闲的手径直掀开防毒面具。   “燃道友!”   队伍中的廖燕娇惊声道,语气欣喜又担心。   “帮我拦住他,我回来继续庇护你们。”   叙燃单手死死握着引魂铃,简单朝着廖燕娇点了点头之后便面对雪霁这样道,“我看你们比出发时少了挺多人,剩下的活到现在不容易吧?拦下他,我就开领域保护你们直到完成任务为止。”   红发指挥官目光紧盯着她,指尖深掐在掌心。   人群中骤然传来一声冷笑,竟是周身由机械打造而成的岑先生抱着金属手臂看过来。   “叙燃,你以为这支队伍是什么垃圾场?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叙燃瞥他一眼,“难道不是吗?”   下一秒岑先生哈哈大笑,“可不是吗!我已经忍了够久了,人垃圾,队伍也垃圾,这队伍不是个大型垃圾场是什么哈哈哈!”   雪霁的拳头越握越紧,显然被这两个道德标准趋近于负数的刺头气得牙痒痒。   金属破空的锐利声响过后,岑先生极具压迫性的机械身躯朝着黑袍判官冲去。   还没等可怜的监管者反应过来这帮人竟然真的敢袭击判官,神像上单手握着引魂铃的佛修竟是也在同一时间翻身跃下高台!张扬着八根泛着金光的虚影手臂直直朝着门面处而来!   呆傻站立在原地的魂体们很快便因为失去了牵制而飘浮着远去了。   黑袍判官眼睁睁看着转瞬就消失不见的魂魄们,甚至连火都发不出来,下一秒就在两个素质极差的修士联手围攻下,被没收法器不够还被限制住了身型!   “这小鬼差也就这点能耐嘛,我还以为‘奈何’的打手有多强。”   岑先生的一只机械手臂化成简易限制锁,死死将那名判官固定在原地。   其实出身于奈何四司之一的判官,就算双拳难敌四手(十手?),也不至于在这么短时间内被狼狈击败。   只能说还是输在偷袭的突然性与佛修天生自带的优势下,佛家的真身是所有诡物的克星,死气浓重的判官自然也属于被克制的一方。就算整体实力要高于对方,在措手不及的情况下加上岑先生的介入,被制服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雪霁沉默了半晌,在视线瞥到从叙燃背后发散的金光之后,终是强忍着没有说话。   “现在可以说了吗?”   叙燃蹲下身,这样问道。   黑袍判官似是觉得过于屈辱,在钢铁牢笼的限制下一言不发。   叙燃抬手,就想要直直解下他脸上的判官面具。“你可想好了,不说的话,今天在场的所有人都会看清楚你的脸。除非你把我们都杀了。”   “你!”   黑袍判官突然开始大幅度地挣扎起来,一时连岑先生都有点按不住他。好在几秒过后,叙燃手指勾着面具即将拉下的转瞬之间,判官死死咬着牙低声道:“……”   “什么?”   “……晴天下雨。”   黑袍判官的脖颈无力垂在叙燃的手腕下,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甚至让他的身型有些颤抖。   “在一个晴天下雨的白昼,第一批抵达67区的监管者们……他们……”   “集体消失了。”   “……”   叙燃面无表情,“怎么可能?”   “我知道的情况就是这样!”黑袍判官的话语一时听上去也有些奔溃,“发生了这种事情之后,我们也很无力!但是能有什么办法?全世界的驻扎使领馆都已经派出去找了,至今没有消息!”   他话音落地的瞬间,叙燃第一反应是荒谬,紧接着便冒出一个想法。   要说全世界还能有地方是不在“奈何”势力的监管之外的,会不会姬问柳他们这些消失的监管者们,都被关进了地下城邦的“圣教”组织?   她仔细回忆着这段时间内在圣教组织中去过的每一个地方,却又始终没有搜索到有哪里是可以一次性容纳并且制服住这么多监管者的。   至于晴天下雨……   “这么一想的话,进入红桦市这么多天,好像确实没有一次降雨是在天气晴朗的时候遇到的。”   突然,人群中廖燕娇出声道,“你们仔细想想,真的每一次人工降雨的时候,天上的太阳都会被大雾遮住,不会出现太阳雨的情况。”   雪霁也皱眉点头,“确实是这样。但愿在之后,我们不会遇到这样相似的情况。”   叙燃沉默下来。   “……”   黑袍判官在说完那句话之后,肩膀肉眼可见地佝偻下来,看起来与之前的冷酷作态截然不同。   除了始终游戏人间态度的岑先生之外,众人不可避免地再度陷入死寂的沉默。   而正在这时,廖燕娇隔着防毒面具抬眼,担忧状朝叙燃望去。   “对了,燃道友,你怎么穿着红色的衣服?”   她这样问道。 第61章 已经停不下来了   ◎我上瘾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 叙燃的身型微不可察地在原地停顿一秒。   “这里暂时没你的事情了,我记住你的工号了,你先走吧。”   对黑袍判官这样说了一句之后, 叙燃回身直视着廖燕娇,一字一句地道:   “我到底有没有穿红衣,你最好再仔细看看清楚。看看现在我穿着的到底是什么颜色的衣服。”   一时间她语气中的肃穆几乎都吓了对方一跳, 廖燕娇直面着叙燃的视线, 抬手挠了挠后脖颈。   “就是……红色啊, 你们为什么都这样看着我?难道你们看到的跟我不一样?”   “就算她确实穿着,这也不该是你应有的回答。”   雪霁深吸了一口气, 抬手摘下自己脸上的面具。“我们每一名修士被分派到的防毒面具都做过特殊镜片处理,使得在进入红桦市之后能够区分正常人与接收过眼球手术改造的‘它们’。而现在……正常修士所看到的,不会是红衣, 而是深色的防护服。”   话说到这里已经足够。   廖燕娇骤然沉默下来, 一改先前的豪爽话多做派,顶着一众人神态各异的目光轻声问道:“所以你们……早就知道了?”   雪霁摇摇头,“是在你说出‘燃道友为什么穿红衣’这句话的时……等等,叙燃,你想干什么?”   “给我看看你的面具。”   叙燃蹲下身,径直朝着廖燕娇伸出手来。   “……”   “我让你回来是为了让你保护这支队伍, 而不是包庇队伍中的某个人!”雪霁不可置信地瞪眼望着她,“现在还有什么好说的, 都已经是证据确凿的事情了!”   “那你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叙燃没有回头,只是目光注视着前方这样问道。   雪霁:“我知道当然是因为提前拿到了信息!我是这支队伍的指挥官, 在集体进入红桦市之前我就知道了, 并且面具的设计方案当初是我们几个高层一致决定的。”   叙燃依然维持着伸手朝向廖燕娇的姿态, 后者低垂着脖颈不知在想什么,作态间似乎是证实了雪霁的说法。   而正在几人僵持着的时刻内,另一头的岑先生却径直折了下机械头颈,发出一道清脆的咔嚓声。   “现在再不承认,等会就不容易跑了哦。”   顶着雪霁开始不善的目光,岑先生事不关己地笑了笑。   “说真的,”他朝着一言不发的廖燕娇笑道,“你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直到那个叙燃出现了才被抓住把柄,其实他们早就知道了。”   “还记得之前在一处临时补给点,我们遇到大范围的感染变异怪物暴动的事情吗?”   岑先生目光转移到叙燃身上,“你可错过了一场大戏。在那个时候,百谷夫妇知道情况危机难以脱身,于是准备将那个地藏驭鬼门的佛修推出去以此获得逃脱的机会。可是没想到,变异怪物们竟然齐齐避开了她,就好像看不见她一样。”   雪霁面露复杂,接口道:“是这样的,当初情况复杂,我们一时没有想这么多。后来我趁着混乱接收到了军方发来的信息,才知道原来圣教组织的成员们会集体服用一种特殊的药物,以此来染上‘它们’同样的气息,避免在混战中受到误伤。”   “只不过当时证据不足,也有可能是意外的侥幸,所以暂时无法定罪罢了。直到今天叙燃的出现,才让我正式确定了廖燕娇的嫌疑。”   “……”   周身裹在严实防护服中的寸头女人一言不发,叙燃维持着蹲立在她面前的姿势也没有动。   这几周的相处,她其实还算是了解这名地藏驭鬼宗门中还算出色的弟子,也知道此刻廖燕娇这个反应,则说明雪霁他们的指认并没有出错。   如果是故意冤枉,以廖燕娇的性子来说,在第二句话说出来的时候就已经在瞪眼骂人了。   良久的死寂沉默中,叙燃开口道:“所以百谷夫妇没有出现在这里,是因为已经死在了变异者的暴动之中?”   “这是重点吗?”雪霁无言,但还是叹声道,“是的,他们死了。现在已经深入红桦市内部,无法再联系到科学院的人,也没办法把尸体弄出去。”   所以说当初从圣教组织中逃出来,准备要将所谓的“专业对口人士”百谷夫妇绑去底下的计划已经无法实施了。   叙燃脸上并没有过多失落情绪,甚至在亲自确认了廖燕娇的真实身份之后,她也并无什么剧烈波动。   只是换了个重心蹲在那人面前,轻声道:“是因为圣教他们给的条件比上八城议院的好吗?”   说着,叙燃自顾自地点头,“也是,核心议院他们就是抠门,小气了几十年了都,这没办法,可以理解的事情。”   雪霁气得想骂她,却被一直在边上看好戏的岑先生给笑着制止住了。   “是什么时候的事?”   叙燃兀自猜测了下去,“我感觉在进入红桦市之后的时间根本来不及,当着这些人的面想要联系组织也比较困难,所以应该是在万佛会时候的事情吧?在我们刚认识之前?”   “是啊。”   一直在沉默着的寸头女人终于浅浅牵动嘴角笑了一下,轻声道:“是在宗门刚刚抵达极乐界的时候。我们是走海路的,当初在船上,就已经有人联系我了。”   叙燃:“该说不说,‘它们’的业务水平还是不错的。”   “……是啊。”廖燕娇也同她一样,抖着肩膀开始笑起来。“当初找上我的人很厉害,不仅给出的条件足够诱人,而且实力强悍,比宗门里的几个长老前辈们都要厉害。”   寸头女人垂着眼回忆,不知想起什么,她似是有些自嘲般地笑了笑。   “那个时候我们在船上,刚刚经历了一场乘客感染病毒,变异成怪物的突发事件。我回到客舱,结果入夜的时候,那个组织的负责人就悄无声息地闯进我房间,直接说我使用的功法很特别,还说,能够让我变得更强。”   “燃道友你也知道的吧,地藏驭鬼这个门派,其实说是不入流都算是一种夸赞了,更多情况下,那些佛修们提到我们的时候就好像是在面对一群魔修一样鄙夷。万佛会开始之前,手下的弟子们提议说要去到燃道友你的房间,给所谓的‘沽名钓誉’小人一些教训,说来惭愧,其实也是存着不上台面的欺压心态去的。”   “我没有想到后面会发生的事情,也没有想到为了一个‘晋升门派’的承诺,就会走到这一步。”   廖燕娇径直抬手揭下防毒面具,棕色的瞳孔之中,一枚微不可察的圆孔状监视器暴露在叙燃的眼中。   “你知道,地藏驭鬼就缺这样一个晋升的机会。如果我们也出自核心八城,那么他们就不会说我们传承的功法是‘邪道’,反而会夸赞很特别,甚至说是引领了一种全新的创新。”   “所以我答应了那个负责人,一开始他们只是说,利用万佛会的开展,向组织传达一些修士与门派的信息就可以了。我照做了,于是他们很快给我寄来了第二剂缓解针,说是可以一定程度上抵御瘟疫病毒,这是圣教组织给成员们的基本保障。”   “注射完之后,我感受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好像万物尽在掌握之中,我可以轻易做到上古历史中那样描述的,移山填海般的万钧之力。”   “我上瘾了。”   “开始还没有意识到这种药物的后遗症,直到……直到问心幻境结束之后,我看见燃道友跟释沉佛子在练武场的对峙,药物的后遗症突然发作了。大家都在关注你们的领域对撞,没有人注意到我的丑态。我甚至开始疯狂尝试着联系那些负责人,只想要再换取一针‘缓解剂’。”   廖燕娇苦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知道,那哪里是什么缓解剂,是要人命的,跟瘟疫病毒一样害人命的毒药罢了。”   “但我已经停不下了,燃道友。在渡轮之上,接受了那个绿袍人递来的第一支药剂的时候,我就已经踏上这条错误的路,已经来不及了。”   廖燕娇突然朝着她伸出掌心,五指并拢握着那枚熟悉的造型奇特的降魔杵。   雪霁凝重着神情捏诀释放冰刺,下一秒却看见叙燃身形依然稳稳当当地立在原地,像是根本没看见快要戳到她鼻子上的降魔杵尖端。   “你在那里发什么愣?!”   红发指挥官刚质问道,就见叙燃径直摘下了保护手套,一点点握上廖燕娇惨白的手掌。   廖燕娇惨淡地朝她笑,“感受到了吗?”   “嗯,”叙燃点点头,“你的脉象全然颠倒逆行了。”   “灵根污染。”   寸头女人握着叙燃的手,静静从口中吐出这几个字眼,“我的灵根,被改写了。”   “……”   雪霁怔在原地,一时间话语中庞大而惊悚的信息量甚至让她一时说不出话来。   “自从跟着队伍进入红桦市之后,我就彻底沦为‘她’手中的一样物件,或许是人形兵器,或许是别的什么走狗,总之不再是我自己。”   廖燕娇将降魔杵的一端递给叙燃,一边拉着她的手探向自己的双眼。   “我一开始就知道‘它们’的目标是你,确切来说,是为了你的成佛真身。所以我无比庆幸你在边界线的时候就离开队伍,你现在也不该回来的,燃道友,你真的不该回来。”   廖燕娇闭上眼睛,短暂遮蔽了瞳孔中那枚细小的圆孔。   “快动手。”   廖燕娇向前探身,几乎将面庞送到叙燃的掌心底下,“还好我只是组织中一个并不起眼的小角色,‘她’不至于时时刻刻地监视我。但是再拖下去,我也不能保证‘她’不会通过我知道你的情况。所以快点动手,我相信你。”   “……”   “没事,出去以后都能治。”   叙燃沉默一瞬,反手以更大的力道握上那柄降魔杵。   她抬手碰上寸头女人阖闭的眼睑,感受到指尖下微弱颤抖的力道。   没有人说话,细微的血腥气回荡在每一个人的鼻腔。   叙燃手下控制着力道,在尖刺捅进眼皮的皮肉撕裂声中,她轻声道:“实在不行你就也去装个镭射眼,跟边上那个机械怪人一样。装个在晚上能发光的,碰到人你就睁开眼睛射他,可酷了。”   血肉搅动的黏腻声响中,廖燕娇一边颤抖着一边笑,“啊,但那玩意听说可贵了,倾家荡产也只够装一只眼吧。”   “那另外一只眼睛就蒙上呗,或者出去之后我给你去找希达尔那家伙报工伤,让上议院他们付钱。”   叙燃放轻声线,以几乎哄孩子的语气这样说道。   她将两枚剜出的血淋淋眼球包在脱下的防护服上,又扯了另一枚布条细细在女人凹进去的眼眶上绕了一圈。   “没事的,”叙燃道,“这样也挺酷的,有古早话本里隐世大能的味儿了。”   “是吗?那就好。”   廖燕娇嘴角在布条下扬起,转身摸索着找了个角落坐下来。   “你们接下来准备去哪,市中心吗?我并不知道什么重要信息,但是听说好像地面上的市中心只是一个幌子,说不定是‘它们’设下的陷阱,你们千万小心。”   “嗯,我知道。”   雪霁沉默了半晌,突然伸手在自己与叙燃中间设下一枚短期的隔音屏障。   “我们先说好,之后的路不可能再带着她。”   似乎是怕眼前刺头中的刺头佛修再做出什么叛逆之举,雪霁加重了语气,“就算她现在的立场还算坚定,但你也听见了,她在我们队伍中根本就是个威胁。谁也不知道到时候会不会违背本能开始攻击我们,她不安全了。”   叙燃在隔音屏障中看了她一眼。   “之后的路途中,我说不定也会为了个人利益而攻击你,那边的岑夜白也是这样。谁又能保证,自己是绝对无害的呢?”   雪霁的目光变得危险起来,“如果你是这样好说歹说都听不进去,我就只能杀了她。”   叙燃平静道:“那么在此之前,我会替你念往生咒。”   “……”   两人在充斥着血腥气味的入口处谁也不让一步地对峙着。   另一头,同样被隔离在隔音屏障之外的岑先生似是有些无聊,伸手挠了挠头。   “我说,你俩在那开会呢?还走不走了?”   “投票吧,三个人。”   叙燃微微偏头瞥了眼百般无聊状的岑先生,“你们军方不是最喜欢搞所谓的公平吗?那就投票。”   “……”   雪霁深深望了她一眼,抬手撤销了隔音屏障。   “我反对留下廖燕娇。”   红发指挥官死死盯着叙燃,这样说道。   “赞同。”   叙燃转头去看在场唯一的男性,“你呢?”   “什么玩意?”   岑先生皱着脸扣了扣手臂上一枚有些松动的金属零件,“怎么突然就开始搞少数多数这套了?而且又是我最后一个决定,我不参加行不行?”   雪霁皱眉瞪了他一眼,“抓紧,别浪费时间。”   岑先生顿时有些烦躁地开始抱怨起来,在收获了数枚不善的冷冽目光之后,他低骂了几句后道:“那就……留着吧。反正到时候还能再杀,不是吗?”   说道这里,这名机械改造人又起了些许兴致,微妙地看向叙燃,“而且我猜那个时候,你会亲自下这个杀手,我猜的对吗?”   “对。”   叙燃瞥了他一眼,弯下身将靠在角落里准备等死的廖燕娇拽起来。“如果计划顺利的话,马上我们就能脱离红桦市,在此之前尽量坚持一下吧,别给我机会动手。”   被强行拽起来的廖燕娇愣了好几许。   直到这支仅剩下几个人的第九突击小队在雪霁的臭脸下继续向前进,残缺双眼上蒙着层布料的寸头女人才抿了抿唇,低声朝着走在身边的佛修问道:“为什么呢?”   “我在积德。”叙燃说这话时眼睛眨都不眨,“把你眼睛挖出来,就姑且用这种方式抵消一下吧。”   “……哈哈,什么啊,哪有这样积德的。”   廖燕娇怔了瞬间后,低声笑起来。   “对了,那之后呢,你打算怎么办?”   叙燃看了眼前方还在朝自己摆臭脸的雪霁,“百谷夫妇已经死了,重回地下城这条路走不通,那就换一条。”   红发指挥官一时都不太想回她的话,好在大局观还是战胜了个人情绪,压着火气道:“那你又有什么高见?”   “现在还在红桦市做任务的几支队伍中,除了负责清剿的第三小队,剩下的几个还能联系到吗?”   雪霁皱眉,“在这个地方不行,一切通讯设备或者能够发出的信息都被屏蔽了。如果是走到靠近边界线的城市外围,应该勉强能够联系到。”   叙燃摇头道:“来不及再回去了,既然这样,我们继续往市中心的核心中枢去。”   “可以,我们的任务目标地点本身就是在那里。”   似是见刺头佛修总算说了句人话,雪霁脸色稍微缓和,赞同地点了点头,“如果67区的广播系统能够被修好的话,说不定能试着联系其他几支队伍。对了,你想要做什么?”   叙燃朝她露出一个极端灿烂的笑容。   “我会在市中心的政府大楼最高点开启佛身领域,把地表城市中的所有绿袍跟怪物们都给吸引过来。这样的话,其他不管是在做什么任务的同行修士们,不就都被聚集到一起了吗?简直一箭双雕。”   雪霁:“……?”   叙燃:“对了,还有一件事情,我现在已经是地下圣教组织的第一梯队首发成员了,没跟你们说过吗?”   廖燕娇:“……?” 第62章 持续降雨   ◎被“她”发现了◎   一时间, 雪霁甚至连骂都懒得去骂她。   “……”   红发指挥官深深望了这边一眼过后,像是总算认清了不再在刺头佛修身上抱有任何希望的事实,转身就眼不见心不烦地走在了队伍最前排。   岑先生倒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凑过来问了几声, “也是,这种垃圾队伍垃圾计划就没有存在的必要,咱们到时候直接一锅端了来个痛快。”   叙燃皮笑肉不笑, “没有人跟你‘咱们’, 谢谢。”   一路上, 叙燃将全套的防毒面具与防护设备穿戴得整齐。倒也没有刻意去回避监控设备的盲点,毕竟自从她踏入红桦市地表的一瞬间开始, 就已经陷入了核心系统智能“卓玛聂久”的监视之下。   就算现在那个母神还没有完全确认自己的身份,等到通过之前廖燕娇不受控制而上传的数据找到自己,也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真的要去往中枢政府吗?我总觉得那是一个陷阱。”   廖燕娇牵着她的衣料一角跟在后面, 终是有些不放心地道。   叙燃只摇了摇头。   现在百谷夫妇的法子走不通, 而此刻大和尚与榆桐尚且困在地底的圣教城邦中脱不开身,没有太多时间给他们再去一一寻求帮助。   联系不了外界,就算上议院贸然进来支援也有可能被全军覆没的情况下,只有将目前全城的武装力量都召集起来,才可能有赌一把的机会。   机器智能卓玛聂久,再如何也不是血肉之躯, “她”只不过是诞生了自我意识的终端造物。就算到时候能够将全城的绿袍人跟怪物都清剿完全,他们也奈何不了不曾拥有实体的电子神祇。   就算有办法将地底城邦中央, 那座几乎快要超脱于时代科技工艺的神像给完全销毁。拥有个体智慧的卓玛聂久完全可以将自己的一串代码投射进另外的死物之中, 彻底躲藏起来不被人发觉。   要想完全杀死这样的“神”,他们还是需要更加专业的人士过来, 并且在意识转移之前彻底遏止这样的警觉性。   那么如果……   逐渐的, 叙燃的想法发散到一种更为荒诞残忍的地步去。   她不是什么正经佛修, 屠城的念头在脑中转过了一圈之后也没怎么升起一点反省。唯一担心的问题就只有,要是到时候真在自己的放纵下毁了一整座67区的城市,之后又得要积多少德才能稍微平衡过来?   而且,又要到哪里去寻姬问柳跟一众消失的奈何监管者呢?   叙燃在心中盘算着城市最基础的护城大阵解除之后,自己的九九八十一多管自行履带式火箭炮能够给其造成多大的毁灭压迫。   她并未注意到走在最前头的雪霁终是回头看了自己一眼,神情间似是在酝酿着些什么。   还好,这位来自核心八城的二级指挥官并不知晓她心中屠城的想法。不然怕是还没等处理掉廖燕娇,雪霁就会直接一个领域砸过来“处理”自己。   “马上就到整点了。”   雪霁回身望了眼这支小队中剩下的几个成员,“老规矩,还是先找个地方避雨,以免不必要的麻烦跟伤亡。”   “防护服再多一件的情况下,你们能稍微撑过十五分钟吗?”   叙燃却道,“现在时间已经不多了,这一轮的降雨过后还要再等待十五分钟的播种人行动,有可能来不及。我记得在核心中枢的程序是有个最终时限的吧?”   “最终限制关闭的时间是在12个小时之后的整点,从这里赶到市中心也就几个小时的距离,来得及。没必要在最终关头冒险。”   雪霁思虑片刻,还是这样道:“万一在降雨之后,全队还没调整过来的情况下撞上播种人和杀手,那么被浪费缠住的时间只会更长。”   叙燃身后,廖燕娇突然抬手在暗处握上她的手臂。   “……行,那就先避雨吧。我现在稍微熟悉以神识探路了,尽量不会给你们拖后腿。”   廖燕娇空洞的眼眶望了望人群,岑先生哼笑一声但倒也没说什么,只是发散着目光锁定在一处楼层不高的居民楼中。“那就这吧,将就着对付十五分钟。”   “我先去上楼探查一下情况,你们去后面看看有没有残留的变异种。有事就喊一声,这里都能听得见。”   雪霁利落地分配好众人的工作,紧接着便抬手以冰锥开路踏进了建筑中。   叙燃与廖燕娇一同走进居住楼的后门,确认岑先生并未跟上来之后,寸头女人神情肃穆着握上对方的袖口。   “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说。”   “你还记得当初在边境线的时候,队伍中有一个圣教组织的人说要杀了叙燃,并且在还没进入红桦市之前就动了手吗?”   廖燕娇道:“本来这没什么,但是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那个修士最开始是抱着偷袭的方式想要杀你,而且是在利用自己的死亡在向队伍中的另一个队友传达信息,‘进红桦市,先杀叙燃’,他当时是这样说的。”   到此为止,叙燃意识到她想要说什么,顿住脚步回头去看蒙着布条的女人。   果不其然,下一秒廖燕娇快速道:“但是当初,我早在进入准备室之前就已经接到了线人给我的命令,说是尽可能先处理掉每一支遇到队伍中的佛修,那个自杀式突袭的修士想必也是同样的情况。”   “照这个逻辑来说,就算他不清楚队伍中的其他‘同伙’身份,也没必要在最开始就以自爆的方式留下这个并不是特别重要的信息。那么如果,那个人不是在给我传消息……”   ——“他是在给谁留话?”   叙燃沉默片刻,“如果,这支队伍中除了那个修士与你之外,还存在第三个‘它们’组织中的人……那就只在雪霁跟岑夜白之间。”   “你先别着急,还有一种可能,也是极大的可能性,第三个‘它’已经死了。”   廖燕娇抿抿唇,“这支队伍进来的时候一共十二个人,现在就只剩下了我们几个。很大可能第三人已经在前几次遭遇的危机中死亡或者逃走了,不一定还留在队伍中。”   叙燃不置可否,“那你觉得,如果‘它’还在。会是雪霁,还是岑夜白?”   “……应该是那个机械人吧。”   廖燕娇深吸一口气,“之前的情况你不在场所以不清楚,但是雪霁这个二级指挥官虽然脾气冷了点,在其他方面挑不出错来。而且她很维护你,显然是考虑到队伍中需要有一个保护佛修所以才会阻止大家离队去追杀的。”   叙燃:“我也是这么想的。”   廖燕娇摇摇头,“最好不要吧,这两个人无论哪一个实力都在我们之上,不好对付。而且到时候真的动起手来,说不定我不仅帮不了你还会被控制着反过来对付你……希望第三人真的已经死了。”   叙燃没回这话。   发散着精神力将楼道跟后门探了一圈之后,便回到了一层与他们会合。   另外两人也暂时没发现什么异常危险,众人当即决定先在这里将这一轮的降雨躲过去,再继续深入市中心。   当足足三阵熟悉的防空警报声响彻之际,第一枚带着剧毒的雨珠砸落地面,随后断了线的大雨倾盆而至,红桦市再一次笼罩在迷蒙的暴雨与大雾之中。   四人站定在一层的楼道中,边发散着精神力警惕四周,边无声注视着那一片雨幕,一时间整体氛围竟然诞生出一种诡异的和谐。   “……关于之前那个判官说的话,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听过一个说法。”   半晌后,雪霁突然开口提起之前遇到的诡异场面。   “晴天下雨,狐狸嫁女。”   岑先生高高扬起一边眉,“这跟奈何的鬼差们集体消失,有什么关系吗?难道说他们底下选无常的时候,都是女鬼优先担任?”   “当然不是,”雪霁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只是我感觉‘晴天下雨’的这个条件实在过于诡异,甚至……感觉跟红桦市这座城市格格不入一样。”   雪霁没有再搭理完全是闲出个屁来的岑先生,径直朝着叙燃转身,“有没有可能,无常们的消失并不是我们意义上的‘消失’,祂们只是因为特定出现的自然条件,被卷进了空间波动中?”   “呃,类似于时空折叠吗?”   廖燕娇皱起眉,“在我们地藏驭鬼宗有这样一个说法,每一个被豢养的鬼魂,无论是孩童还是厉鬼,身上都有着属于自己的‘时间碎片’。宗门里每一个到了年纪的弟子都会进行一项特殊训练,就是回到要驯服的鬼奴死去的那个时间节点,在不干预死亡过程的情况下了解它们的执念,并利用这种执念对其进行炼化。”   “嚯,”岑先生高高扬起眉,“你们这个宗门竟然也属于佛道门派,真是了不得。”   叙燃:“照这么说,残疾人也能开飞船,真是了不得。”   岑夜白:“……你就护着她吧。”   雪霁没有理会这几个人的斗嘴,只是指尖以一种有些焦虑的频率在传递不出消息的通讯器上轻点着。   “完成任务出去之后,鬼差集体失踪的这件事情我们肯定会跟奈何监管势力那边商量对策的,眼下还是要先将67区的麻烦给解决。”   叙燃一直在观察她的所为。   现在唯一确定的,用来判断是否为“它们”的防毒面具分辨色彩办法也已经不再奏效,要想判断一个人究竟有没有被改造,还是得等到主动露出马脚的那一刻为止。   “……”   大雨倾洒而下,在四人所处的楼道对面,似是隐隐闪过了几道飞速而过的绿色影子。   经历了地下圣教的事情之后,叙燃对这种绿袍杀手再熟悉不过,它们是级别更高于“绿袍播种人”的存在。专门负责替卓玛聂久处理出逃的叛徒,绑架并杀死地面上的幸存者,以及解决所有的外来支援部队。   当初如果没有老太太的枪决九重术式,叙燃在绿袍杀手的攻势下甚至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现在虽然拥有了些底气,但仅用来保命跟逃跑,完全对上它们还是有些不够看。   她眼睛隔着断了线的雨珠,死死盯视着在暴雨中活动的绿袍。   枪决九重术式第三重——“激化”,在底下圣教组织中的时候她没时间使用武器,现在也该把这重术式练起来了。   “退后点。”   掌心握枪的瞬间,身后传来雪霁的呵斥。红发指挥官握着她的手臂想要将人往后拉,下一秒视线范围前便多出一枚黑洞洞的枪口。   “……叙燃你什么意思?”   她神情难看地看着那把枪械,叙燃勾起嘴角朝她笑了笑。   “抱歉,条件反射。”   雪霁就算脸上有明显怒意,但片刻后被强行忍耐下来,只硬邦邦地道了句:“下次小心点。”   岑先生在一旁看热闹似的笑开。   依然侥幸存活下来的这队人,虽然看起来暂时依傍在一起,各个人的心思想法又泾渭分明。   叙燃掌心握着枪械,退开到一个能够看清剩下三人的位置,继续无声等候暴雨过去。   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之前看到过的那队绿袍杀手好像是有别的任务,就真的只是路过这层楼并没有过来找他们麻烦。   就这样挨过了十五分钟,降雨止歇,廖燕娇道:“是现在走吗?还是等播种人也不再活动了再说?”   “现在就走。”   雪霁整理好所有装备,冷声朝着人群道:“偶遇播种人队伍也没关系,我们不跟它们起正面冲突,它们的目标不在此,也不会追我们太长时间。”   于是几人离开被腐化严重的居民楼。特制的军靴踏在尚且潮湿的地面上,发出阵阵烧灼刺啦声响,并冒起白烟。   一行人却对这样的情况屡见不鲜,快速朝着市中心的方向前行着。   他们的运气不算好也不算坏,途中确实迎面跟几队播种人撞上。但如同雪霁所说,只要撤离得及时不起正面冲突,绿袍播种人们的目标其实并不在捕猎,那是杀手们的事情。   除此之外,几人还遇到了另一队正在追杀播种人们的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   成员一共只有三人,并不是当初巫烛的那支队伍,看起来都是生面孔。   “计划临时更改,大家一同前往市中心的废弃政府大楼。”   雪霁同那名临时小队长短暂说明了眼下情况,三人纷纷表示同意,并且提供了另一则有效信息——他们刚与第五小队的成员分别,如果赶去得及时,就能在两千米之外的自由贸易区找到全部的第五小队。   而且,当初被分配进队伍中的最后一个拥有真身的佛修大师傅,就在第五突击小队。   “太好了,那么现在我们就拥有了两名保障。”   虽然提到叙燃的时候,雪霁的语气一时有些诡异与无言。但好歹也没有当着人家清剿小队的面诋毁自家队伍中的叛逆刺头佛修,只是这样说道。   三名成员朝着叙燃点头示意,紧接着便加入到临时队伍中,快马加鞭朝着自由贸易区赶。   路过了自由贸易区,再往东边继续深入一段距离,他们就已然能够抵达红桦市的最核心区域,市中心废弃政府大楼。   一时间快要接近胜利果实的细微兴奋蔓延在大多数修士的心头。   雪霁与对方小队的临时队长快速交流了一下两边所持有的信息,得知对方那边的伤亡情况也有些惋惜,同时再一次询问了科研人员是否还有幸存。   正在一路几近畅通无阻的情况下,意外骤然而至。   突如其来再度响起的尖锐警报铃声划破潮湿的空气,竟然同每一轮整点的降雨报警铃声一模一样。   第三小队分支的临时队长顿时大惊,“怎么回事?系统出现故障?”   正当话音落地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抬手做了一个抹脸的动作。第一滴雨水砸在众人的防毒面具上,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宛如苍穹上倾倒而下的雨幕再一次遮蔽了天日,又弥漫起无垠的大雾。   众人在震惊中条件反射似的寻找庇护点,随后才在衣物被腐蚀出的一个个烧焦黑洞中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是几分钟之前才刚下过雨吗,怎么会……”   “那是不是也就说明,绿袍杀手与播种人也会持续随着降雨而出没?”   人群的惊异声响中,叙燃轻声开口:“卓玛聂久发现了。”   对此并不知情的第三小队成员异口同声,“卓玛聂久是谁?”   “是一个伪神。”   叙燃笑了笑这样说道,不知是不是人群的错觉,当“伪神”的字样从她口中泄出的一瞬间,不断从空中倾斜而下的暴雨似是集体顿住了一秒。   下一秒,比起之前更为剧烈的雨柱狠狠砸下!那动静甚至都不像是在降雨,而是在下颗颗飞射的子弹。   “‘她’知道我们的计划了,也会知道我们要前往市中心集合。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她’会用尽一切手段阻止我们。”   廖燕娇侧耳倾听着空气中的猛烈动静,这样道。   “……”   雪霁脑中思虑飞速转动的同时,看见边上的叙燃,又忍不住道:“你又在笑什么?”   叙燃勾着嘴角看向漫天落雨。“这一次我们倒是真的可以冒雨赶路了,毕竟……以‘那位’的性子,这场雨很有可能就再也不会停了。”   临时小队长纳闷,“那岂不是大家都很被动?”   叙燃却道:“不一定。你们知道,那个第三位大师傅,他的佛身领域是什么吗?” 第63章 谁打伞谁孙子   ◎诶我就打伞了◎   “这……当初匆忙间遇到了第五突击小队的成员, 他们也没说。我们打了个招呼之后就各走各的了。”   其中那名临时小队的队长想了一会,这样道。“说实话,我们并没有看清楚那位大师傅的脸, 对于佛道的一些传承也不是特别清楚。”   叙燃:“怒目金刚道,明普。是来自小乐山分支的一位武僧师傅,也是近百年来唯一一位肉身成佛的金刚道武僧。”   由于苦无大师跟其他几名大乐山的负责掌门年纪大了, 他们已经不太适合进入到当今红桦市这种复杂环境下出紧急任务。所以这一次跟队的得道佛修就只有三名, 除了释沉佛子与叙燃之外, 就是那一位旁支的武僧师傅明普。   之前在万佛会上,叙燃曾经遥遥见过那位大师傅一面。   明普大师所带领的“怒目禅”宗门甚至就住在自己僧房的隔壁, 曾经还跟他们门下弟子说过几句话。   只不过后来自己跟廖燕娇他们那些新生一代的佛修们就被卷进了所谓的“问心试炼”中去,按照上议院的标准筛选出来进入红桦市的好苗子。   以明普的身份辈分来说,他肯定是不会进入折叠空间跟这些“小辈们”一同去争取名额的, 所以在万佛会开始到进入红桦市的一段时间之间, 两人也根本没机会碰上。   “是怒目禅的师傅啊,怪不得……”   第三临时小队的队长感慨了一声,“那我们现在就去往自由贸易区跟那位师傅碰头吗?”   雪霁则皱眉盯视着眼前的瓢泼大雨,“如果硬闯的话,根本难以保证队伍的安全,还是先看看能不能想办法联系上第五小队的成员与那位师傅吧。”   说着, 她转身望向叙燃,“你们之间没有什么……某些同派系的佛门秘法之类的, 可以使得我们联系上那位师傅吗?”   叙燃:“我在这里大吼一声, 明普大师看过来?”   雪霁:“……算了,不该指望你的。”   “等等, 你们先别说话!”   突然间, 临时小队长面容肃穆, 朝着侧前方的雨幕做了一个侧耳倾听的动作。随即雪霁也很快察觉到异样,捏诀的手指已经竖立在身前蓄势待发。   众人不约而同地屏气凝神,就看见不远处的百米之外距离,黑压压一片行走在建筑边缘之下的变异怪物们,撑着畸形的前肢在快速爬行着!   “……作战准备。”   雪霁悄无声息地朝着人群比出这样的口型,而正当众人处于一级戒备的状态下,就等着与感染怪异群落进行又一场恶战之际——   耀目到有那么一瞬间甚至刺破了苍穹间迷茫大雾的金光曳动在所有人眼前。下一秒,于混乱拥挤的怪物群中,顶天立地的金色虚影巨人撕破了尸潮的一角,在遍地尸山血海的浪潮中宛如战神降临。   “明普师傅!”   雪霁显然认出了人群背后的身形,那人的身型掩盖在极端混乱里。但是根本不需要去仔细辨认他的样貌,单是那枚庞大的真身已经能够使得众人认出他身份。   出身于小乐山分支的怒目禅一脉,百年来除了正统佛道之外唯一以肉身成佛的金刚道武僧,明普。   很强。   叙燃眯着眼睛直视那一片伫立于暴雨中的巨人。   凡是身处于怒目金刚睁大瞪圆的眼瞳之下,金光笼罩范围之内的领域中,纯粹力量的碰撞甚至能够让敌人于一瞬间在磅礴压迫下失去战意。   不同于苦无大师的包容肃穆,释沉佛子的博大奉献,也不同于自己千手领域的变幻,这位明普师傅所拥有的就是世间最纯粹最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能量使得他即便面对比自己强大数倍的敌人也能孤勇对抗,使得他拥有见群山崩裂而面不改色的底气,无视修为高低与阶级地位,一视同仁地抗争挥拳。   “……”   边上正想要上前帮忙的其他修士们甚至都没有出手的机会,转瞬间,那一队蜂拥而至的变异怪物们便在刚正金光下嘶鸣着倒地。   而一名赤/裸着上身,身型高大、肌肉隆起的中年男人静静站立在暴雨之中。   即便身穿特制的防护服也会被毒雨腐蚀烧穿,可如今,当倾斜而下的雨珠落在那人赤/裸的皮肤上,竟然像是滴落在冷硬金属上一般,只留下一枚浅浅的白痕便坠落在地。   叙燃之前也见过怒目禅的弟子操练,但是没有一个人够得上如此天崩地裂的气势。   机械打造的身躯也好,芯片植入的智慧也好,他不需要任何技术方面的加持与弥补劣势。他的身体本身,就是世间一柄最无往不利的武器。   “明普师傅。”   雪霁在开口之前先是回过头,以有些微妙的视线瞥了眼叙燃,显然是在暗指怎么别的队伍分配到的得道佛修都是无比靠谱,而到了你这就离谱了。   叙燃勾起嘴角回了一个假笑,“巧了,第九小队会分配到我,说明你们平时没有好好积德。”   红发指挥官没好气地白了她一眼。   第五突击小队的成员人数就比他们加起来还多出几倍不止了——也可能因为这个队伍本身就人多——总之,在十分靠谱的第三位得道佛修明普大师傅的保护之下,他们还幸存的修士人数足足有近十余人。   双方简单在屋檐下说明了一下目前的掌握信息与目标。   第五突击小队的负责人同样也是一名军方的指挥官,可能是碍于明普大师的个人能力过于突出耀眼,那名指挥官掩盖在这样的光芒之下稍微显得有些不起眼。   他整个人看上去有几分阴郁,跟边上的雪霁又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类型。   “认识他吗?二级指挥官,代号叫‘凯’。”   岑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人群边缘处,拍了拍叙燃的肩膀这样道,“之后可要小心那个人,你看没看到他的眼睛?”   “怎么,跟你的镭射眼装型号了?”   叙燃打量了几番那名正在同雪霁交谈着信息的指挥官,突然意识到什么。“他修习幻术?”   “他是一名幻术师,十几年前我们交过手。”   说这话的时候,从岑先生的语气中听不出什么起伏波动,但莫名感受到几分危险,“我本来其实不用全脸都换成是机械器官的,拜他所赐,我……”   ——“把你的义眼卸下来给我看看。”   突然间,两人之间的话语被一阵粗粝嗓音给打断。   叙燃掀起眼皮,竟是看见那位明普大师迈着步子径直朝着这个方向走来,毫不客气地朝着岑先生伸出手,这样说道。   之前廖燕娇关于最后一个潜伏“它们”的话语回荡在脑海,叙燃意识到什么,不动声色地朝后方退了一步。   “……哈?”   岑先生抱着机械手臂站定在原地,同样由机械打造的高大身躯不甘示弱地直直面对着强壮的武僧。“叫你一声大师傅是给你面子,老子凭什么把眼珠子卸下来给你看?”   “那你别动,我自己来。”   明普朝着岑先生伸出肌肉虯结的手臂,下一秒却与另一条手臂直直在空中撞上!发出好大一声令人牙酸的碰撞闷响。   一个是将肉身修炼到人类最极致的身体,一个是经历过层层精密改造的机械造物,两根截然不同却极具力量的手臂撞击在一起,宛如红眼的斗牛彼此对峙着谁也不服谁。   “你又是什么东西?”   “你也配这么跟我说话?”   这一处闹起来的动静显然已经吸引到人群的注意,叙燃飞速掀起眼皮望了眼雪霁与背后暴雨中密密麻麻黑影前进的方向。   她知道,这很有可能是在进入市中心之前,唯一也是最后一次确认岑先生是否为“它们”中一员的机会。   眼看着大步走来想要阻止纷争的雪霁与凯,叙燃手指先是扯着廖燕娇往后拉,确保不会波及到她身上。   猛然间,她小腿发力在空中高高跃起,于刹那间绽放到顶点的八只虚影手臂同时握拳,裹挟着万钧之力直直朝着明普砸去!   武僧铜铃般的眼睛中闪过诧异的情绪,下意识屈起肌肉虯结的手臂,想要硬拦下这一击。   可他没有料到的是,迎面而来的却不仅只有面上的拳头,在怒目金刚瞪大的眼瞳之中,满目遮天蔽日的虚影笼罩在所有人面前。   “……”   人群齐齐怔愣着显然没有反应过来她的暴起攻击。岑先生站立在两名佛修缠斗的身型后,惊讶过后也是笑笑,“看到没,秃驴?还是自己队伍的队友护着队友,你就没有吧?”   背对着岑先生的戏谑嗓音,叙燃维持着滞空的姿态,垂眼去看浓眉大眼的武僧。   “限制。”   就如同那一日在地下城邦中与释沉的交流那样,一行文字无声被投影在了明普的佛身空间之中。   而这名肌肉发达头脑显然并不简单的武僧很快反应过来,面上握拳做出要攻击叙燃的姿态,实则真身在瞬间出现怒目着压制上了岑先生还未收敛的面庞!   漫天千手翕动着,以迅雷掩耳之势固定住被改造过后的面颊,在叮叮当当的动静中熟练剜出了两枚义眼眼球。   “……”   “这一天挖的眼珠子已经超标了。”   顶着众人震惊看过来的视线,叙燃骤然收敛起一身的金色衍生体,嘟囔一句后将两枚义眼扔进明普的怀中。   “赶紧检查,小心点里面的零件。”   武僧明普望了她一眼,随后掌心便凝聚起不知名的金光,覆盖在两枚湿漉漉的眼球之上。   “队友护着队友,嗯?”   手中动作的同时,明普面对着沉默站定在原地的岑先生,还十分得寸进尺似的发出一句嘲讽。   眼眶处被拉扯出的连接电线还露在空气中,岑先生伸出手,咔哒咔哒地掰了掰脖颈。   空洞的眼眶精准无误地对准叙燃,“你知道‘凯’的事情吗,我几分钟前刚刚跟你提到过?”   站立在雪霁身边的指挥官凯抬眼,阴翳异常地看过来。   岑先生置若罔闻,只是兀自道:“他当初剜了我一只眼睛,我叫他落下了值得铭记一生的……记忆。”   “关我什么事?”叙燃平静望着武僧明普掌心的两枚机械义眼,“是他想要挖你的眼睛,我充其量只是帮凶。”   明普:“你伸手的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师傅,所以怎么样?”   闹了这么大的动静,雪霁也大概能够猜到这几人的目的,皱眉望向明普这样问道。   几道金光闪动之后,也不清楚他使用的是什么样的秘法,明普再度举起那两枚义眼,转向岑先生道:“你这眼睛是什么时候换上去的,看起来很新。”   “关你什么事,秃驴。”对待话都不说一句就想要挖人眼睛的佛修,岑先生也没好语气,“我有钱,可以天天换新的零件,这也要管?”   凯阴冷地注视着他,“大师,您说一个结果,我们对待这样的叛徒肯定会尽快制服并且处理掉的。”   明普却摇了摇头,“眼球中倒是并没有发现圣教组织惯用的手段跟监视设备,除了太新之外,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   叙燃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心道还好在地下城邦最底层的“猪猡”们不用被安装上监视器,而自己晋升到二级管理层也堪堪一天不到的时间,还没来得及被注入那种药物,   “别啊,怎么就不是了,我就是‘它们’的人,赶紧的,抓老子!不然看不起你们!”   岑先生下一秒也是被激起了情绪,冷笑着朝人群这样道。   除了凯依然不善的目光之外,其他人也没时间去顾忌到他。明普擦擦手心将两枚义眼重新扔进岑先生手中,转头瞥了眼外面的天色。   “既然该确定的都确定了,我们抓紧时间赶路吧。”   岑先生随手一击掌心激光打过来,“等着,秃驴。”   明普瞥他一眼,“想死的话之后成全你,现在先赶路。”   ……   短暂的闹剧过后,一行临时会合的队伍再度冒着极大危险,顶着剧毒腐蚀的暴雨行进在红桦市。   就算他们已经将速度提升到最大值,暴露在雨幕之中的防护服上很快便也多出被烧灼的黑洞。   叙燃在防毒面具中无声凝望着眼前的迷雾,不是很舒服地感受到液体腐蚀在身上的噼啪滋味。   “为什么不开真身护体?”   突然她身边出来一道低沉的嗓音,不用回头都知道是那名敢在这样的暴雨中打赤膊的猛男武僧。   叙燃不知想到什么,嘴角似有嘲意地笑了笑,“得了吧,还放它们出来护体,它们能把我举在头顶上让我给它们挡雨。”   明普怔了一会,“……你还没跟真身完全同步融合吗?”   “这辈子估计不太可能了。”   叙燃穿梭在暴雨之中低声咳了几下,“哪怕一根一根地去讲道理,也得跟它们去讲起码一千句道理。我自己的佛经没学明白,怎么去教导别人?”   “哈哈哈哈哈哈……”   武僧明普不知被哪句话逗笑,在暴雨中朗声大笑起来,引得周边好几个修士不明所以的注视。   下一秒,叙燃蓦地察觉到滴落在自己头顶与身躯上,那令人不适的腐蚀性雨水竟是被尽数遮挡在了什么东西的屏障下,再没有落到身上一滴。   怒目金刚庞大的虚影轮廓严严实实地遮蔽在她的上方,随着高频移动的动作,竟是始终稳当地伫立着呈现保护姿态。   “这是干什么?”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身边跟着的武僧,“我才141岁,也就跟你孙女差不多大,你们怒目禅的和尚玩得这么野吗?”   明普哽了一下,“谁跟你说这个了?!”   “你赶紧把真身放出来,我跟你说,你可是赶上好时候了。”武僧似乎是面子有些挂不住,故意沉着脸跟她嚷嚷。   “之前那个什么苦无大师是不是跟你说,你这种修炼方式奇怪得他也没有见识过?哼,我就说,大乐山他们所谓的正统佛法就是傲慢,啥都没见过,还好意思自称是行走的百科书。”   “那你是啥?野路子佛修?”   “什么野路子!我那也是正统传承好吗,只不过我们没有那些老古板这么讲究。哼,到时候你看着,回去大乐山之后我一拳一个苦无湛心之流,连气都不带喘的!”   叙燃:“你要不喘气了,苦无师傅他们还得掐你人中求你不要死。”   明普:“你说什么,你找死?!”   于是,在满目的瓢泼大雨中,所有正苦于毒雨腐蚀的赶路修士们集体见证了,两个拥有天赋优势的刺头佛修当着他们的面打伞。   打的还是全角度不漏风也不漏雨的豪华金光庇护伞。   其他人狼狈得像是在逃难,被腐蚀的防护服一缕一缕地黏在身上,看起来可怜得不行。   终于有修士忍不住道:“那个,明普师傅……如果您还有余力的话,就是说,呃……万一呢?对吧,万一途中再遇到什么感染怪物集体暴动,队伍里总是要保存一点精力……”   “连这点雨都撑不住,赶紧回家找师父喝奶去吧!还待在这干吗?!”   明普丝毫不惯着他,“自己跟紧点,别老打扰别人!”   “是……”   吼完那修士,坏脾气的武僧又转过头来继续吼叙燃。   “你是不是猪脑啊,啊!?头一次见到佛修连自己的真身都控制不了的,你也赶紧跟着那八爪鱼回家喝奶去吧,你……诶,诶诶诶那啥,叙燃,说你几句咋还急眼了?!你想干吗啊!”   明普本就圆睁的眼瞪得更大,不可置信看向骤然腾起的金光万丈。 第64章 激化完成   ◎她知道为什么自己的真身是这样了◎   “激化”诀, 以身体中最适应的灵力运转方式来进行,辅佐以灵根的特性附加于武器之上,可在短期时间内迅速提升枪械使用的威力。   这是当初榆桐传给叙燃的图鉴上老太太所备注的文字, 其实听上去好像跟她自发研究的分裂灵根差不多,但其实真正运转起来又不尽相同。   叙燃维持着之前的步伐奔跑在暴雨之中,脚步间不自觉地运用上了之前所领悟的一重术式“幻形”诀, 不断地卸力与变换频率之间, 连带着本身体能的消耗似乎都少了一些。   叙燃一直觉得, 迄今为止,自己好像已经学会了许多东西。真身八臂、分裂灵根、千手领域、枪决九重术式、包括一些枪械武器的改造与使用……   但那些东西都是零散的, 它们看上去好像每一个都能给自己带来点作用,但是等到真正运用到实战中去,又好似每一项所掌握的术法间都隔着层透明摸不着却是实际存在的屏障。   就像是如今她不断在试图去领悟的第三重术法——“激化”。   激化武器的本质意义上, 就是将枪械使用者的本身自带天赋与武器之间融合。从而这样枪械在别人手中只是最基础的作用, 但是握在自己掌心却能最大程度甚至超出预期地发挥出极致威力。   至少叙燃是这样理解这一重术式的。   暂时离开了地下圣教组织,能够重新握枪的这段时间之内,她也在不断尝试着分裂出灵根施加在枪械的本身上,但无一不还是老样子,那些是她早就摸索出来的东西。   叙燃所掌握的技能依旧是散落的,分散的就像是至今都在跟她闹脾气不肯乖乖听话的千枚佛身虚影。   而在此时此刻, 奔跑着的雨幕之中,她头顶上是武僧明普那极具肃杀压迫的怒目金刚真身。   顶着金刚佛庞大的轮廓, 几乎是在释放出真身的下一秒, 叙燃就感知自己背后那几根冤种手臂不可避免地在实力差距下战栗起来。   它们本能地在畏惧着与自己修为相差甚远的怒目金刚。   更别提明普大师傅的修炼方式本就是遇强则强的至纯之力。在丝毫没有保留倾泻而出的压迫中,八根大冤种们在金刚佛的轮廓下显然被吓到, 勉强颤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想要给对方一个中指, 下一秒就毫不客气地被怒目金刚按在地上抽。   叙燃冷眼看着八根手臂被按在地上摩擦, 愉快地笑出声来。   “……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迟迟无法与真身融合了。”   明普跑在边上,也同她一起看着金刚佛狂甩手臂的场面,一时有些无言。“这不也是你自己的一部分吗,你不能把它当成敌人啊!”   “我没当成敌人,我还是非常爱护它们的。”   叙燃掌心一翻,掏出另一柄体积小巧的鸟狙,透过怒目金刚的虚影给了地上的手臂们几枪。   明普:“……”   倒也并不是真的把真身当成敌人在报复,她只不过是在尝试着将目前掌握的各项能力融会贯通。   既然以分裂灵根而领悟“激化”术式的路子走不通,那就干脆换一条。   灵根可以激化武器,那为什么同为本体一部分的佛身们不可以?   八根依然在被金刚佛怒殴的手臂们显然也知道这一点,但是知道归知道,一向比主人本身还要更叛逆的佛身们怎么会乖乖听话。   于是下一秒,正优哉游哉跑在边上看戏的明普面上流露出震惊的神情,目睹着从佛修背后诞生的真身手臂轮廓上猛然爆发出的金光。   “不是,那啥叙燃啊,我不就说你几句,你这怎么还急眼了啊!……喂,不是,你想要干什么啊?!”   漫目充斥着视野的金色光辉与灵气游走周身所带来的微妙体感中,叙燃已经有些分辨不清边上的明普在嚷嚷什么。   她视野前再一次出现那道悬浮着宇宙银河的领域空间,漫天翕动着的千手因为此刻正在面对强大的金刚佛对手,一时间顾不得再来找她麻烦。   心念一动间,数十把悬浮着的枪械武器就出现在领域空间内。   叙燃自己掌心握着把惯用的ak-105,看到其中一只负责操控部分千手的真身手臂中,同样多出一枚枪械放大的投影。   “攻击它。”   她半身立在领域空间的边境线外,抬手将枪口对准了明普大师傅释放而出的怒目金刚。   武僧一时看起来像是想要骂人,随后好歹也反应过来自己这是要给晚辈当陪练了。   摇着头笑笑,竟是也当着一众修士的面,就在如此危机四伏的红桦暴雨中迎上了叙燃的枪口。   “来!今天你要是能在我手下坚持一炷香的时间,改明儿我就去找大乐山让你升级为内门弟子,把释沉那臭小子都给比下去。”   叙燃眼珠子有些发红,似是有两团分裂灵根的焰火烧灼在她的瞳孔之中。   “我不稀罕。”   “哈哈哈哈哈……好、好啊!”   明普不怒反笑,抬手以拳风抵上剩下手臂挥击而来的攻击。“那你来小乐山,给你弄个挂牌长老当当,无聊的时候可以指挥手下那帮臭小子们端茶倒水。”   武僧大笑着,突然几个步伐起落在瞬间近了叙燃的身。背后极端压迫的怒目金刚随着主人劈下的掌风,死死桎梏住千手虚影的手腕。   “再来!”   不能被他近身。   这是在千钧一发之际叙燃脑中冒出来的最先想法。   得益于老太太枪决九重术式中的第一重“幻形”。如此危机时刻,如果是在之前她肯定会想办法先给明普身上来一枪。但是如今,大部分灵气汇集到穴位,甚至在金刚佛攻击的同一瞬间闪步拉开了距离!   “嘶,跑得倒是挺快。”   明普显然没有预料到她的身法如此诡谲,反应片刻后便继续追击,利用着庞大金刚佛的天然优势想要黏住叙燃。   而另一头尚且拉开了些许距离,脚下步伐都还没站稳,叙燃双手翻着便释放出了覆盖整一片苍穹的千手领域!   千手的虚影是由背后较为靠近本体的八臂所操纵的,此刻其中一只虚影手臂上握着之前强塞进去的ak,而释放出领域的八分之一千手上,便就多出了相似的枪械投影。   “给我轰他!”   叙燃就地一滚躲过庞大金刚佛挥击而下的手掌,边持续在暴雨中奔跑,边操控着真身手臂开枪射击。   看似只需要控制一根真身,实则她必须分出百倍的精神力,来确保在那根真身之后铺天盖地的千手同样不会失控。   脑海的神识中疼痛欲裂,而处于领域的范围之内,百余枚千手同时朝着怒目金刚射击!一时即便是实力强悍的明普,也顿时有些招架不住。   大师傅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很快多出几枚子弹痕迹,就算并未给他造成什么实际损伤,但在周围修士们的围观目光下,面子也有些挂不住。   小兔崽子。   明普在心中低声骂了一句,面上动作间干脆也不再刻意收着力道,而是快步逼近着想要近身。   他实战经验丰富,知道对于叙燃这种远程法器专精的修士们来说,最忌讳的便是被战士近身打斗。   如果能够在一击之内成功黏住人,那么这场打斗的结果就已经显而易见了。   而对于怒目金刚来说,往往使得对手失去战斗能力,只需要这样的一击。   “小心了!”   明普粗声喝道,蒲扇般的大掌在半空以眼花缭乱的频率翻飞结印。身后诞生的怒目金刚几乎与他合二为一,在剧烈的起跃之间朝着叙燃迅猛砸下!   ……还是不够。   “幻形”诀发挥到极致的极速闪避奔跑中,叙燃微抬眉目,眼睁睁望着如同一座巍峨大山似的金刚佛朝着她径直压下。   即便是速度发挥到极致,她知道也依然无法逃脱出如此威压,像是古早话本中挣扎于五指山中的猴王,凭千般变化也奈何不得。   叙燃嘶嗬着喘息低笑,同一时间,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出现在她脑海中。   如果想要赢,她现在最需要的不是想着“闪避”,而是突围。   ——如何突围?   “……”   漆黑的瞳孔之中,猩红闪动着的色彩愈演愈烈。   叙燃突然停下诡谲的身法闪避,直直站定在原地抬眼望向朝自己压迫而来的怒目金刚。   “激化……”   她嘴唇开合着,无声嗫嚅出这样的字样。同一时间,甚至连自己都未曾注意到的背脊连同真身位置,竟是猛然烧灼起熊熊烈火!   分裂灵根……   分裂真身……   千手领域……   千手。   是啊,千手。   所有得道佛修的佛身都是他们自身投影的轮廓,苦无大师是阿修罗,释沉佛子是奉献道,明普是怒目金刚。   那叙燃呢?作为一个从未明确与认同过自己所修佛道的佛修,她又是什么?   “千手。”   有些沙哑的女声低吟回荡在满目金光与血色的交织中,明明是某种意义上虚无存在的灵根,她却仿佛看见那抹耀目的鲜红灵根骤然碎裂。化成了一颗颗灼烧的火种,分布于躯体四肢的每一根脉络骨血中。   明普面露震惊,甚至来不及过多反应,只是持续操纵着金刚佛想要限制住叙燃的身型。   下一秒他却发现,那处于五行山压迫之中的人影竟是再也没有变动过脚步。   叙燃从灼烧起来的璀璨星河领域中抬眼,群星的碎片闪耀着坠落在她脚边,亦如同分裂的猩红灵根,散落嵌入了每一根遍布的千手。   于是她拥有了一整片爆裂燃烧着的千手领域。   无数枚虚影中闪动着猩红璀璨的眩目火光,如一轮圆月金轮陡升至佛修的头顶,蓦然于寸寸间绽放!   “我知道了。”   知道为什么,诞生的真身会是一根根虚影手臂了。   叙燃在爆裂燃烧的漫天千手中狂笑起来,头一次,身后向来跟她对着干的八臂没有再叛逆,而是随着主人大笑的频率同样在空气中狂热翕动着!   千根镶嵌进灵根碎片的手臂在怒目金刚的阴翳下翕动狂笑,本该是惊悚的场面却随着虚影中燃动的灵根火光而变成一种荒诞的诡丽。   越是近距离地接触到燃烧起来的千手领域,越难以形容此刻明普心中的震撼情绪。   他原本只是想着在小兔崽子身上找回一点场子,也没想着要以前辈的身份去压人什么的。   只不过此时此刻,久经沙场的武僧心中掀起一股求生本能,使得他在一瞬间改变攻势转为全力倾泄而出!因为不这样做的话,他的战斗本能告诉自己,很有可能面临着的将是死亡威胁。   每一名得道佛修的真身,所对应的便是自身、便只有自身。   在走上分裂灵根这条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道路瞬间,便奠定了之后千手轮廓的雏形。   叙燃踏上佛道这条归途,在持枪超度的每一个瞬间都在反复认知着一个真理。   合十的双手握不住武器。   她比谁都要清楚,合十的双手握不住武器。   而无人知晓的是,从十三周岁觉醒灵根的那一个瞬间开始,一个未成年生活在归墟市贫民窟的孩子,心中蕴藏着多么令人惊恐的磅礴野心。   傢獨口勿车巠 “师傅,小心了。”   叙燃抬眼望向毫不保留朝着自己倾泄而来的滔天力量,她心中没有一点害怕惶恐,只充斥着近乎战栗快感的兴奋激荡。   充能即将完成的巨型火箭筒投影被核心区域的千手握着,黑洞洞的炮口直直对准怒目金刚的轮廓,令战斗经验丰富的武僧也不禁抹了把冷汗。   爆裂灼烧着的一簇灵根深埋于炮管,又借由着领域之中同样充斥着焰火的千手为引,将全部的威力激发到极致,迅速充能地朝着庞大金刚佛轰然开炮!   震天撼地的剧烈动静之中,弥漫而起的大范围爆炸后硝烟几乎要将那一片区域的雨幕都给遮蔽。   众人纷纷做出防御自保的姿态,连同倒霉的被激化武器首当其冲给炮轰的明普师傅,咳喘着平复情绪。   只有一人还维持着挺直腰背站立的姿态。   “……”   叙燃抬眼望向漫天燃烧翕动的千手,原本几乎是两看生厌的大冤种们此刻挥舞着被成功激化的武器在空中摇晃着似是庆祝,看起来竟然还有些可爱。   她直到这一刻才真正意识到,这些从自己身体中衍生而出的一部分,赫然代表着自己从幼时就怀揣着的野心与执念。   这些野心勃勃的家伙们,就算不像是明普师傅的怒目金刚那样拥有谁都可以打的力量,但也敢于谁也不服地冲着所有人比中指。   “……哈,真的是小孩子幼稚思维。”   叙燃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下一秒果不其然地挨了顿八爪鱼手臂乱挥的抽打,并再度收获了千枚国际友好手势。   她默默将ak与炮筒收回到武器库中,快速在原地平复了一下消耗过多的精力。   叙燃知道,她走的从来都不是正统佛学的传承道路,也不是苦无大师所谓的什么菩萨道。   从始至终,她就走到这条独属于“叙燃”的道路上,看不见未知尽头等待着的是什么。   即便如此,也会一直走下去。   ……   “我好像看见几百米外头的政府大楼了。”   叙燃抬手在自己的头顶上又盖了一层防护服,眯着眼睛在暴雨中打量着建筑轮廓的瞬间,心中不禁夸赞了一番自己。   瞧瞧,领悟新一重的术式、跟佛道前辈激情互殴的途中还不忘提速赶路,上议院这回不给自己发个锦旗真的说不过去。   边上传来一道略有沉闷的脚步,明普师傅那张苦扎扎的脸出现在视野中。   这名武僧师傅没有再像之前那样耍帅在大雨中还打赤膊了,眼下灰溜溜地披上了基础防护服,显然是为了遮挡身上被流弹划出的伤口。   “小兔崽子,看什么看!”   注意到叙燃瞥过来的目光,明普挂不住脸似的凶巴巴朝她吼了句。随后吼完又觉得仗着身份压人没面子,顿时气哼哼跑到一边去了,半晌才丢来一句:“回去之后,跟我回小乐山做挂名长老,之前答应过的事情,我不食言。”   叙燃:“能活着回去再说吧。”   明普顿时又不乐意了,一张脸拉得老长,“你这小屁孩,怎么说起话来跟那帮张口闭口命运命运的老古板似的。警告你,不许晦气啊!”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交流经验中,先前被派出去探查情况的那名修士也回来了。   “前面确实是政府大楼,正门的几个出口处没有发现人为进入痕迹,也暂时没有变异怪物们的踪迹。”   “行,那我们先进去,身上的装备已经在雨中撑不了多久了。”   几个临时带队指挥官一合计,纷纷决定进入废弃政府大楼。   市中心的总部是由之前的政府官员在城邦建立之初时传承下的,偏哥特式的尖顶高楼拔地而起,明显饱受战火侵蚀的外墙上写满了历史的沉重与沧桑。   传闻红桦市的最后一名领导人便是被吊死在中央平台前的那处旗杆上,尸体开肠破肚,四肢关节也被扭曲成了畸形的怪物模样。   在一层建筑的长廊中,中央屏幕因为断电而失去画面,但外墙边上却有一副领导人的画像。是一名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中年男人,身形样貌还算是一丝不苟,睁大的眼睛死死盯视着来到这里的每一个人。   “……当初如果不是领导者与政府官员的昏庸无能,至少67区的瘟疫不会像是如今这样发展得如此快速。”   队伍中一名修士这样感慨了一声,廖燕娇站在人群身后沉默一秒。   “可是,有没有一种可能,智能终端‘卓玛聂久’,就是政府中的某些人联手设计出来的呢?” 第65章 围城   ◎迷惑视线,转移注意◎   人群纷纷陷入短暂的沉默之中。   “为什么这么说?”   雪霁突然回身望向廖燕娇, “你是知道什么内情吗?”   “只是猜测。”   寸头女人半张脸都遮蔽在布条之下,闻言只是朝着出声的方向偏了偏头,“因为之前在我的城市‘幽暗丛林’也出现过这样一桩类似的丑闻, 管辖者掩盖自身犯下的罪行,最终被愤怒的修士拉下台。”   随着她幽幽的语音,人们再度将视线放置在那处的市长画像上。画像中的中年男人睁大眼睛紧盯着人群, 甚至在如今的衰败氛围下显得像是早就知道自己终会死不瞑目一般。   “……终究没有什么确切证据。”   另一支小队的指挥官凯摇了摇头, “别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们分成两队, 我带人去关闭67区的降雨设定程序,你们去找寻证据跟样本。”   说着, 这名指挥官正欲带着第五突击小队的两名科研专业人员前往核心控制室去,却被雪霁皱眉拦下。   “如今局势十分被动,敌暗我明的情况下, 尽量还是不要分开走。”   “没时间了。”   指挥官凯异常坚决, “再过没几小时就是降雨程序最终关闭的时间截止点,现在根本不可能一件事一件事地慢慢来!”   “没说慢慢来啊,只是我觉得现在情况下不应该分开走,而是抱团比较稳妥!”   不知是因为过于着急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凯的语气冲得吓人。一时间雪霁也被激起了脾气,两名同一阶级的指挥官在原地对峙着。   叙燃抱着手臂站在武僧明普边上, 不动声色地垂眼望了望手腕上的计时装置。   实际上她倒是不在意所谓的分开还是抱团,以她自身来说的话, 大概是更加倾向于再跟着明普大师傅学习些关于真身释放的实战操作。   只不过现在看起来, 他们两个人作为队伍中唯二两名保护佛修,百分之九十九的概率会被分开到不同的小队中发挥作用。   趁着那一处两名指挥官仍在争论着的契机, 武僧明普感慨似的抬手拍拍她的肩, 两名佛修凑在一起说小话。   “真身的同步融合很重要。”   明普道:“平时再怎么胡闹都没关系。但若是身处于危急战斗之中, 关键时刻在这方面掉链子的话,那就怎么也说不过去了。在这一点上,你可以多跟释沉那臭小子学学。”   “大乐山别的没有,‘炼心’是一流的。至于其他方面……在我这里,释沉臭小子比不上你。”   明普朝着她挤了挤眼睛,好端端的正气浓眉长相一时看起来甚至有些滑稽。   叙燃从喉咙中应了一声。   她早就已经决定好了,等到时候离开红桦市之后,便带着沈老太太再去往极乐界修炼一段时间。   佛身与枪械的融合技,还需要再不断摸索以达到最极致的结合。   两名佛修这边在抓紧时间交流真身的释放,另一头的凯与雪霁甚至已经隐隐有大打出手的趋向。   按道理说,几队人好不容易从红桦市存活到现在,几乎是历经千辛万苦来到了市中心废弃政府核心大楼的地界,现在只是因为简简单单分开还是抱团的问题而打上一架,未免显得过于荒谬了。   而诡异的是,偏偏无论是两名理论上应该理智的指挥官本身,还是周围看热闹似的人群,竟然都没有人觉得有哪里奇怪不妥的。   他们只是眼睁睁地看着雪霁与凯在政府大厅中大打出手。外面还在下着倾盆暴雨,四周的怪物与绿袍人在暗处虎视眈眈,然而正是如此危机四伏的条件下,两人却只因一个简简单单的问题而打得火热。   最终,指挥官凯以微弱的优势赢得了这场对峙。   他抹着下巴上的血迹,骂骂咧咧地带着其中一队人赶往核心控制室中去了。   雪霁面目阴沉地站定在原地,半晌,才敲定了剩下的人集体前往广播室的指令。   “……小心点。”   两队人分开之前,武僧明普难得肃穆着神情朝着叙燃叮嘱道。   她垂着眼睑,指尖无意识似的摩挲过掌心,似是察觉到了什么。   ……   此时此刻,废弃三楼的广播室内。   “中央系统的控制线有些故障,现在需要再重新启动广播系统之后,再一处处去寻找原因。”   雪霁望向满是锈斑与腐蚀程度严重的操作台,“如果现修的话太浪费时间了,得找其他的办法联系外界。”   岑先生抱着手臂站在门板后,望了望机械手臂上不断转动的计时器装置,面带嘲意似的咧了咧嘴角。   “已经浪费了很多时间了,你们难道都没发觉吗。”   正对着人群的投影屏幕上,正呈现着市中心区域的一块块监视地区画面。虽然监控设备因为长期暴露于毒雨中被腐蚀严重,启动了核心系统之后勉强还是可以辨认出其上的画面。   见几人的目光顿时朝着这个方向望来,岑先生转了转手腕道:“就算修好了广播系统,还是会被那个核心智能母神发现并取代管理权,没必要在这上面多动脑筋。”   其中一名小队成员皱起眉,“那你又有什么高见?”   岑先生:“没别的意思,只是提醒一下罢了,怎么,我还不能说话了?”   叙燃站在人群之后,可以清晰感知到所有人的情绪自从踏进这座政府大楼之后便开始变得紧绷起来。   或许是因为紧张,又或者是知晓面临别的什么未知危机,人群变得惊弓之鸟似的多疑敏感起来,稍微有些超出控制之外的事情发生便互相指责着针锋相对。   她突然抬眼朝着同样紧皱眉头的雪霁看去,红发指挥官夹在对峙着的两人之间,神情阴鸷而可怖。   “关于卓玛聂久,你怎么看?”   叙燃好像并没有看见另一头快要动起手来的紧张气氛,只兀自朝着雪霁这样问道。   红发指挥官怔了一瞬,“……我大概,为创造出‘她’的人感到惋惜吧。”   “惋惜。”   叙燃定定地重复了一遍。   雪霁紧紧皱起眉,“你这个时候问我这话是什么意思?你难道怀疑我吗?”   叙燃却笑了笑,“没,我只是在提前演练。”   “演练什么?”   下一秒,所有身处于这间废弃广播室中的成员都看见了,这支队伍的守护佛修开始一把一把地往外掏枪。   叙燃面朝着一块块的虚拟投屏往外掏武器,像是才注意到大家都在看自己似的,扬眉朝着众人勾了勾唇角。   “都还没有发现吗?”   叙燃伸出一根手指点在自己的太阳穴上,“你们的思维被影响了。”   “……”   雪霁突然意识到什么,率先肃穆下神情。   而似乎是为了对应她的话般,某一刻光线折射进投影画面的瞬间,在场的所有修士纷纷诞生出一种飘飘然的恍惚。   空气中不知何时弥漫充斥了一股细微的烟雾,尚且不清楚其中的主要成分。   但是当人体吸入进这样气体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之内,则会处于负面情绪被极端放大的状态中。   “动动你的脑子想想,”叙燃面朝着红发指挥官这样道,“你跟那个叫凯的小队长,你们两个从踏进政府大楼的一开始就已经被影响了。还有这些人,或多或少都吸入了这些不知名的东西。”   队伍中的几乎所有人都戴着防毒面具,然而却除了两名佛修之外,无一例外地中了招。   那么就只能说明,这种具有迷惑性反应的气体可以无视当前制式的防毒面具,悄然无声地潜伏进人体,在所有人的毫无防备下发挥出最极致的作用。   这个时候,队伍中佛修的作用,便体现出来。   “来吧,咱们给他们点面子。”   叙燃自言自语似的扭头对着后背说话,话音落地的下一秒,八枚金光璀璨的虚影手臂异常嫌弃地展开在空气中。   几乎是当金光笼罩在衰败广播室中的同一时间,在场的人群集体打了个激灵,一瞬间连目光竟是都清明不少。   一名修士仍眼眶通红地处于被激怒状态,下一秒只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一只虚影手臂毫不客气地抽了个大嘴巴子过去,修士捂着脸颊愣在原地,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于是很快清醒过来的众人眼睁睁看着,从佛修背后诞生的坏脾气真身开始一个一个地抽嘴巴子。   啪啪啪的清脆声响回荡在整个楼层,抽到后面人群已经恢复了往常的理智,捂着自己的侧脸朝着叙燃吼:“好了,都已经清醒过来了,你别是在公报私仇罢!”   啪!   金光闪动,八只虚影手臂杀疯了似的,一个接着一个地抽着这些平日里爱拿鼻孔看人的修士们侧脸。   “我管不住它们。”叙燃语气中没什么情绪,“但凡在走进来的时候有一个人多留意一下周边的环境,现在也不至于集体挨巴掌。”   “……”   最先受到莫名气体的影响,但同时也是第一个清醒过来的雪霁皱眉按了按太阳穴,半晌哑声道:“……目的呢?”   “‘它们’大费周章,在我们进入政府大楼的第一时间便布下这种陷阱,目的是什么?”   “迷惑视线,转移注意。”   漫目张牙舞爪的金光真身中,叙燃侧过身,平静地望着某一处监视屏幕的画面。   “卓玛聂久想要让我们先起内斗,消耗掉一部分战力,接下来,就能够一网打尽了。”   “什么一网打……尽……”   在目睹投影上的画面之后,连被抽巴掌抽得最狠的岑先生也骂不出来什么,眼睁睁望向废弃大楼之外的场景。   “……”   那处监控呈现的画面是俯拍的,从安全眼的角度俯瞰下去,密密麻麻的变异怪物呈黑云压城之势将建筑外墙层层围住。   似乎是嗅到了活人的气息,前排的变异者以身体作为武器一下下狠狠地向电子大门撞去。随后红桦市防守的保卫机制被触发,金属利刃飞速旋转起来,将前排的变异怪物们一下子绞成碎片。   飞溅的血花与碎肉迸发中,在被碾碎的尸体之后,不可计数的畸形怪物们重新涌上填补了空缺。   不断溅起的肉块卡在金属齿轮之中,后上的感染者踩着前面同类的尸体,以身躯堵死了飞速运转的机关。   它们一层叠着一层,抓着上方的同类往围墙上爬。   一眼望去,高耸的围墙上爬满了这种活着的行尸走肉,凄厉嗜血的嘶鸣回荡在上空,宛如迎来人间炼狱。   “围……围城……”   其中一名捂着侧脸的修士近乎呆傻似的望着这一幕,为了对应他的话语,此处往下的墙壁外层蓦地传来一阵大力撞击!   有鲜明的腐臭腥辣气味顺着窗户的缝隙发散进鼻腔,砰的一声,坚固的防弹玻璃上多出一枚枚畸形血手印。   人群沉默地站在一起,叙燃背后的真身手臂依旧在空中翕动挥舞。只不过是凭借着那一点零星的佛光普照慰藉,使得他们依旧能够小腿肚子发软地站立在原地。   “挺好的。”   叙燃突然这样道,下一秒这话便收获了几枚愤怒的注视目光。   “这好什么?!!”   叙燃:“至少现在不用再花时间修广播了,照这个架势来看,差不多全城的变异怪物们都聚集到这里了吧。那其他队伍很快也会注意到这,就不用再多花时间一个个去通知了,挺好。”   人群愤怒地注视着她。   雪霁指尖死死嵌进掌心中,几乎从紧咬的牙关中泄出一句:“去通知凯的队伍,全员戒备。”   “可是这……不管再怎么样,我们也不可能抵挡得住这样程度的围城吧!”   有修士终于承受不住地情绪奔溃了,“当初上议院让我们进来完成任务的时候,可从来没有说过是面对这样的敌人啊!这要怎么抵抗啊,一定会死的!”   “……我说,全员戒备!”   雪霁猛地转过头,通红的眼珠盯着那名情绪奔溃的修士,“你要想当逃兵那就随意,别把你的懦弱带到队伍中来,趁早像红桦市的负责人一样吊死在大楼外面!”   “一级战斗准备!开启防护阵法!元素法修们都跟我过来!”   红发指挥官大步朝着建筑的高层而去,在最初的短暂踟躇过后开始迅速安排起战略准备,雷厉风行的模样与昔日军队中掌管一方的将领形象重合。   在整栋大楼中骤然混乱起来的脚步声中,叙燃垂眼望向宛如炼狱般的监视画面。   目睹其中一道穿行于变异尸潮中的人影时,她猛然起身!竟是直接由身后的佛身手臂握枪使用出“激化”诀,转瞬间轰碎了楼道中厚实的防弹玻璃。 第66章 撑不住就按   ◎稍微自作多情了哈◎   玻璃碎裂的巨大动静引起人群的注意, 走在队伍最后的廖燕娇猛地回头,口中喊道:“发生什么事了?”   她的双眼处依然蒙着用于遮挡止血的布条,故而看不见叙燃此刻大半个身子都探出窗框之外的姿态。   轰的一声!   有不断踩着同类尸体向上爬的变异怪物伸出利爪, 毫不客气地朝着佛修的位置撕扯而去。   “雪霁没有问题。”   叙燃看都不看身下张着利齿的怪物,脚下“幻形”诀运转,回头朝着廖燕娇道:“你去找她, 跟着队伍, 尽量想办法活下来。”   “……那你呢?现在不是个人逞英雄的时候, 跟着大部队才能有生存的希望,你要一个人去哪?!”   寸头女人蒙着布条的脸庞直直面对着她, 耳畔不断回荡着变异种们可怖的嘶鸣,腥臭气息充斥鼻腔。   而叙燃在如此混乱之中从政府大楼的高层径直跃下!远去的尾音逐渐消散在暴雨中。   ——“我知道。”   无数只沾满了血污的干枯手臂朝着破窗而出的人体抓来,那掩盖在厚重防护服之下, 鲜活而鼓胀着的血肉落在所有的变异怪物们视野中。   一瞬间, 孤身滞空在万般尸潮上的人笑了笑,也不顾廖燕娇看不看得见,脚尖踩着一处腐烂透骨竟是朝着大楼底下密密麻麻的变异怪物们坠去!   “我早说过,不是为了当英雄而来的。”   叙燃最后的话语与满腔怪异的嘶吼声融合。她直直坠下高楼,踩着一地的窗户碎片与尸首奔跑在尸潮的头顶上。   ——“但是偶尔当一下某些人的英雄,感觉还是非常爽快的。”   佛修肆意而张扬的大笑声回荡在变异怪物围聚的攻势之上, 一时间不仅是无数感染者,就连陷落在尸潮中无法脱身的活人们也察觉到此处的动静。   一名第三突击小队的成员目光紧缩, 周身染着暗色的血迹望向在半空中骤然绽放的金光万丈。   “……是佛修!”   身边正在苦苦支撑着的同伴也看到这一幕, 掩盖在防毒面具之下的神情一时有些复杂。   “别过来!”   那名修士在反应过来后,迅速朝着一跃而下的佛修大声喊道, “我们被感染了!别靠得太近!”   下一秒, 叙燃那张蒙在防毒面具之后的脸却近在咫尺!   真身上裹挟着肃杀金光, 一同绽放在所有深陷苦战修士们的眼中。四周聚散着的变异怪物们近距离地暴露在象征着光正佛法的符文光芒里,无一不被骤然而显的压迫给震慑住。   其余就算是不怕死地胆敢继续上前扑杀,在脑袋上被挨了几个大嘴巴子之后纷纷倒地不动了。   现在的虚影八臂们抽击的力道,可不是之前给那帮修士们教训的意思意思了。   就算没有拿枪,八根真身手臂仗着佛光普度的天然优势,根根抡圆了往那些畸形变异者的头上抽去。那甚至都不能说是在“抽耳光”,一巴掌下去脑浆子都给怪物们摇匀了。   “……我说了,你不该来!”   距离叙燃最近的那名第三小队修士面露复杂,边抬手继续迎上变异怪物的突袭,边闪身后退几步捂紧了自己脸上的面罩。“我们都被感染了病毒,虽然现在还没有完全侵入到体内,但是被感染是迟早的事情!你别救我了,最好离我们都远点!”   于是那修士接下来就眼睁睁看着叙燃的身型跟自己擦肩而过,八只虚影手臂路过的瞬间,一边绞杀着怪物群一边朝他摇晃翕动,像是在疑惑些什么。   “哈?我又没说是来救你的。”   叙燃视线后瞥,余光中看见那修士有些僵硬的身型。   她哼笑出声,“稍微有点自作多情了哈。”   修士:“……”   “背后!”   从叙燃口中泄出一道吼声,转瞬间,她脚尖踩着身后人的肩膀于空中跃起。躲避过几只感染者完全自杀似的袭击过后,掌心多出两枚枪械,竟是维持着如此滞空倒立的姿态径直开枪!   几道突兀的枪声响彻在人群之中。   身披着满是陈旧血迹作战服的男人手持机械双刀,身后的位置处,两只变异怪物的头部分别被射中爆破子弹。   眼下这个距离跟处境无法做到大幅度的闪躲,于是下一秒,两柄特殊金属合成的光刀锋芒闪动,迸裂炸开的血花便悉数浇落在闪动的刀面。   “听说你们被感染了?”   淅淅沥沥的血珠滴落,佛修居高临下地站定在漫天金光笼罩的灿亮中,弯着嘴角这样道。   巫烛并没有戴防毒面具,他缓缓抬起同样沾染了猩红的眼睑,连成串的血珠从他睫毛尖端坠下,道:“小事儿。”   他也眯着眼睛朝叙燃笑,“没有那么快变异,还能再撑个……个把小时吧。”   “就算撑不到也没办法,现在这种情况,估计连只鸟都飞不出这座城市了。”   叙燃从自己的储物空间中摸出几枚从圣教组织顺来的完好面罩,抛给几名装备严重受损的修士们。“剩下的人都在大楼里面,几个指挥官也在,坚持下的话勉强还能再活个半小时吧。”   “什么?赶紧让他们都出来!”   凭着叙燃释放开来的佛身手臂,这些久经苦战的修士们终于得以获得一丝喘气的空间。听见她这么说,最开始的那个修士突然神情肃穆下来。   “政府大楼是‘它们’设下的诱饵!这次的尸潮围城,正是核心智能‘卓玛聂久’所精心设计好的局!我们匆忙赶来就是为了提前阻止这一切,没想到还是晚了一步……”   “等等,你刚才说指挥官……雪霁,是雪霁指挥官吗?她现在是不是在那栋楼里!?”   在得到准确的回复之后,那修士焦急着神情竟是要不管不顾地往感染怪物的浪潮里冲。   下一秒,一根挥舞着的真身手臂嫌弃地拦在他面前,并再度将不死心想要围聚上前的变异怪物们震开。   “现在去有什么用?白送死罢了。”   “可、可是……”   “老实待着。”   由无数射线构成的电子光刃在空气中反射出弧度,巫烛手持机械双刀,掀起眼皮看了那修士一眼。   他语气中甚至并无多少警告的意味,可这话一出,原本仍感觉不太死心的修士却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也知道了卓玛聂久的事情?”   在那一片由佛身开辟出来的安全带中,叙燃偏过头看向巫烛,“什么时候?”   “在一个工厂里,我们追击着一队播种人进到地下三层左右的位置,在那个地方看见了神像的一角。”   巫烛趁着机会蹲下来修刀,一边道:“在那之前,我们刚从城市外围的区域分开不久,我身上带着你的通讯定位器,没走出不远就碰见了你们队伍里的一个伪装者,我杀了。”   廖燕娇怀疑过,第九突击小队中混进来的“它们”数量有三个。   之前明普师傅刚确认过,岑先生并不是。理论上来说雪霁也不是,只是暂时没找到具体证据,而如今巫烛的话语恰好证实了这一点。   至此为止,那一支队伍中所有混进来的“它”,都已经被找出来了。   叙燃正这样想着,下一秒防护衣的下摆却被一道微不可察的力道拉了拉。   她心念微动,装作拾起子弹壳回收的姿态一并蹲立下去,手腕竟是被扯落着偏离了重心!   “它们、它们好像又要冲过来了!”   “全体戒备!赶紧派人去通知楼里的指挥官!”   在人群骤然而起的惊呼与混乱之中,叙燃敏锐察觉到,若是说一开始这些围城的变异怪物们还忌惮着自己身上开启的佛身而不敢靠近,眼下竟是全然没了顾忌,不断以自杀式的袭击方式突破防护屏障直冲而来。   她重心不稳地斜靠在巫烛手臂上,听见声音的主人快速沉声道:“楼里的‘诱饵’是一串加密源代码,被刻录在核心降雨程序的边上。”   一瞬间,叙燃明白了为什么这一路上卓玛聂久不惜花费如此代价也要阻止他们真正进入废弃市政府大楼。   她腰间一紧,在骤然波动的视线范围内竟是被推离开那片区域。   光线流转之际,机械双刀再一次从刀鞘中出刃。大片大片溅起的血雾笼罩着那片区域,将围城底下原本就积攒起的尸山扩散得更高。   几乎没花一秒时间反应,叙燃敛起眉目展开了千手领域。   而在骤然遮蔽了天日的数万道光线中,处于楼层中的另一名得道佛修很快感应到了相似的波动,空气中传来明普大师傅的浑厚嗓音。   “先处理围墙上方的怪物,快!”   她分出一部分心神控制着几根真身手臂握枪,借由刹那间充斥着天际的千手光辉,隐约看清明普师傅他们那面临的处境。   只见不知何时,除了密密麻麻将大楼包围起来的变异怪物之外,数名绿袍杀手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人群身后。   每一次挥手之间,一名实力相对落后的修士便被带走了性命。   “你们这能撑多久?”   叙燃勾着手腕翻身跃上围墙,不断的身型变幻间利用千手领域的加持开枪扫射,“我去一趟六楼,先把那大师傅叫下来,我马上回。”   机械双刀仿佛不知疲惫地挥舞,男人身上原本就满是暗色血污的作战服当下更是从血水中捞出来的一般,“撑多久都行。”   巫烛却咧着犬齿笑,学着之前见面时的话语说道,“小事儿。”   满目千手领域笼罩下的余晖中,叙燃微侧着头,突然扬手将一枚什么东西抛掷到他的怀里。   “确实是小事,撑不住了就按。”   她在尸潮血海中朝巫烛笑,伸出手指在原地做了个屈拢又展开的手势。   “像这样,嘣——” 第67章 掩护我   ◎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十分钟◎   从进入市中心的政府大楼区域到现在, 并没有太多的时间给叙燃去提前布置陷阱或是定时炸弹来短暂控场。   有限的时效之内,她只来得及在废弃政府大楼的一二层、以及楼外中央平台的一块区域布下爆破陷阱,就等着之后来触发它们为自己争取机会。   受到精神力的限制, 这几枚炸弹之中叙燃并没有在内部留下分裂灵根,而是将控制权移交到操作面板上。   如今,她将操纵炸弹的核心机关交给了巫烛。   甚至没有一丝的迟疑或是思量。   天狼神君染血的张扬眉目只在余光中存在了瞬息, 寒芒闪动, 那柄机械双刀连同它们的主人再度投身于无尽的尸潮杀戮之中。   叙燃挥舞着千手领域在围墙上杀出一条血路, 目睹那一头正在顶楼苦战的明普大师身影,利用着佛修之间独有的交流频率在对方的领域空间中投射下一句指令。   ——掩护我。   高大的武僧身形一顿, 庞大怒目金刚的虚影在与绿袍杀手们的苦战中分出一丝心神,下一秒挥击着重拳竟是狠狠砸在建筑的外墙之上!   一行指令同样是直接投射在叙燃的领域空间之内:   ——科学院的人还在里面,进去之后, 千万要优先保护他们!   几乎是在接收到明普师傅发出指令的同一时间, 正在人群中疯狂屠戮的绿袍杀手们像是集体意识到什么,竟是转变了攻击方向齐齐朝着叙燃而来。   明普一双铜铃般的眼睛几乎要瞪出来,他突然双手交叉在身前大喝一声,脚步落下的瞬间,本就肌肉虯结的身躯乍然又鼓胀了数倍!   ——你尽管进去保护凯,外面都交给我们!   怒喝声重重落在她的领域空间之中。在“看见”明普师傅发出的这句指令之后, 叙燃干脆将身体中全部能够调动的灵气集中在穴位,将幻形诀激发提升到极致, 猛地突破了绿袍杀手们的包围圈!   其中一道月刃令人恐惧的寒芒几乎要擦过她的鼻尖。下一秒, 巨大金刚佛的蒲扇大掌狠狠砸在绿袍杀手的身躯上,其中裹挟着的万钧之力甚至要将一片墙体都给轰塌。   “您可悠着点吧,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有多恨我。”   叙燃熟练地绕开脚下那一处凹陷进去的深坑, 身法步伐的频率不变, 口中遥遥朝着武僧明普这样道。   明普师傅朝她吹胡子瞪眼,“小兔崽子哪来那么多要求!帮你掩护就不错了,这还是看在咱俩有普通情谊的份上,你自己出去看看还有谁能这样保你?!”   话音甚至都还没落下,佛修周边呈现包围趋势的绿袍杀手群边缘蓦地多出一个明显的突破口。   几乎没怎么过多反应,叙燃提起诡谲身形于那道缺口处突破而出,顺利摸到了大楼六层的走道窗口。   而那名作为突破点倒下的绿袍杀手身上一时竟然看不出具体的死因,明普大师皱眉凝视半天,才在某一时刻自然光线的反射下看清了尸体上密密麻麻的创口。   宛如被无数锋利刀刃碎片切割而出,因为光刃快到某种极限,以至于甚至在死亡了一段时间之后,创口中才慢慢渗出了浓稠的血液。   大楼之下,深陷于密密麻麻变异怪物群中的男人抽空抬眼,朝着明普师傅点了点下颌算是打招呼。   “顺手,顺手。”   面对着明普见了鬼似的目光,巫烛咧着犬齿笑笑,“我跟她,也是普通情谊。”   明普:“……”   另一头的政府大楼六层,奔跑在走道上的叙燃并没有察觉到外面发生的这段小插曲。   她一边朝着控制室的房间冲刺,边以微不可察的动作在走廊的方方面面布下微型电子/炸弹。为了避免到时候情况紧急来不及掏出控制面板,这一次使用的全部都是携带着分裂灵根的炸弹。   她记得之前雪霁看过的那张市中心建筑布局图,核心控制室位于大楼的中间楼层。而周边的加密防护门槛应该已经被指挥官凯带的那几个专业人士给破解,故而此刻能够穿过厚重的防护门直接进入到里层。   “你别动!别过来!”   而就在即将穿越过最后的闸门,进入核心控制室的前一秒,一名站在房间内部的女修突然大声朝着这边喊道。   叙燃卸力停顿在原地,倒并不是因为女修的厉声警告,而是在同一时间感受到熟悉的对于严重威胁到生命的死亡危机感。   “别进来,这里面到处都是感应陷阱。”   似乎是看到她还算配合,最开始朝着叙燃大吼的那名女修抹了把脸,平复好情绪后道:“我们现在暂时切断了这层楼的监控设备,使得我们的行为短期内不会暴露在‘她’的感知系统中。但现在我们需要你的配合,你记住,没有指令,千万千万不能够擅自行动。”   女修的背后,指挥官凯与另外几名陌生样貌的修士只在叙燃到来的那一刻回头看了一眼,就又继续面露焦急地在繁杂而庞大的计算屏幕上操纵着什么东西。   叙燃视线在那间核心控制室内转了一圈,“你们现在是在解除红桦市的降雨程序?”   “嘘!”   她话还没问完,门口处的女修便神情紧张地做出一个噤声的手势。“你先别说话,什么也别看,也别开口,千万别动一步!”   女修蹲下重心,以一个堪称小心翼翼到极致的姿态缓慢挪动着脚步朝叙燃靠近。   “现在,我可能需要拆除你后颈上的通讯装置,因为那会发送坐标到卓玛聂久的后台,‘她’能够顺着线索突破防火墙。”   叙燃:“那玩意我早就拆下来了。”   女修怔了一瞬,下意识抬头去看她的后颈处,“……你这是自己暴力拆除的?”   “对。”   “保险起见,我再检查一下有无残留设备碎片。”   叙燃无声垂眼望向那名女修。   直到片刻之后,连正在破解程序的那几人都察觉到了气氛不太对劲,门口的女修强忍着解释道:“因为这类的定位装置真的很危险,我们现在……”   “检查吧。”   叙燃出言打断她,微微偏头将后颈处结痂的伤口露出来。   女修抿着唇说了句抱歉,激光匕首出鞘,短暂的血肉搅动黏腻声响过后,她收手道:“可以了。”   叙燃若无其事地给二次撕开的伤口上喷了层凝胶固体,站定在房间边缘处被指定的安全位置。   “破解降雨程序,还需要多久?”   “……保守估计的话,十分钟。”女修目光灼灼地盯视着忙碌人群的背影,“十分钟之后,如果能够顺利攻破降雨程序,那我们就能立刻解除屏蔽装置,给外面的军队发信息进来支援。”   确实,一旦最能够给军队造成威胁的毒雨解除,核心八城的大部队进入到红桦市,一切便几乎可以说迎刃而解了。   卓玛聂久再如何强大,只要目前“她”手上掌握的绿袍人们无法将军队一举击破,这段时间内采集到的病毒样本让科学院也已经研发出足以应对瘟疫病毒的装备。   那么在当今世界最顶尖的核心势力联手围剿下,解放红桦市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所以,我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十分钟。”   女修掌心死死握着拳,这样道。   “……对了,这个给你。”   说罢,女修回头望了眼站在边上的叙燃,突然抬手递了枚看不出作用的丹药过来。   “服下后的一个小时之内,可以使得全身伤疤快速愈合,恢复如初。是今年科学院通过改良驻颜丹的配方研发出来的新丹药,副作用是会有明显的刺痛感,同样一小时后痛感消失。”   女修的目光在叙燃脸上转了一圈,那上面是之前为了伪装成万仞骗过卓玛聂久,而被亲手割开的一道深刻刀疤。   “吃下它,一小时之后脖子后面的疤会好,脸上也会恢复。”   “谢了。”   “没事,接下来的时间还要麻烦你守住最后的这道防线。”   叙燃接过丹药,掀起眼皮望了眼头顶处于待机状态的监视仪器。   她突然道:   “你知道有一串源代码吗?”   “你知道在哪!?”   还没等女修回复,巨大投影屏幕之前的凯猛地回过头,“你是怎么知道的,我们翻遍了红桦市也没有找到卓玛聂久的那串代码,在哪里?告诉我!”   同一时间,剩下几名出身于科学院的修士也转过身来,无一不以一种急切目光望着此处。   “……”   “哈,我这不是一句问句吗。”   半晌,叙燃咧起嘴角笑了笑,朝人群无辜状摊了摊手,“我在问你们啊,你们知不知道那串源代码在哪?”   “……我们早知道的话,如今事态就不会发展到这种地步了!”   一名科学院修士不禁怒目圆睁,“算了,跟你说这些有什么用,唉!”   白高兴一场,几名修士纷纷摇着头又继续争分夺秒地破解程序。唯独指挥官凯一人阴恻恻地望着这处。   “你不该拿这种事寻开心的。”   良久,他凝视着叙燃这样道。后者脸上则挂着事不关己的笑容,“本来就是你们自己理解错了。”   “……”   等到凯也回身继续手上的工作,再度响彻在房间内的电子音加载中,身边女修才面露犹豫地看过来,踟躇道:“你真的……是在开玩笑吗?”   “当然不是。”   叙燃嘴唇无声朝着她动了动。   她抬手一点一点地往枪身上装消音/器,嘴角扬起的笑容不变。   巫烛只说,源代码就存储在核心控制室中的一台仪器中。可凯凭什么这么确定,那串代码就是属于卓玛聂久的?   事态,变得有意思起来了。 第68章 十分钟   ◎每个修士的一生中都会遇到无数个这样的“十分钟”◎   由于这间核心控制室里到处都被设下了触发装置陷阱, 目前并不清楚具体情况,叙燃也没有冒然进入室内。   她与门口位置的女修站定在一起,抽空回头望了眼黑暗幽深的六层走廊。   “明普大师说, 他们在外面会尽量为我们争取时间,但是仍然不能确保绝对的安全。”   出身于科学院的女修随着叙燃的目光一同向外望去,担忧状道:“虽然知道你是从大乐山过来的佛修, 拥有一些天然优势, 但是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 那些圣教组织的绿袍变异者们某种程度上来说已经完全超出了‘炼体’的范围,所以处境依然十分危险。”   “嗯。”   叙燃目光仍然注视着貌似空无一人的走道, “你们那边有没有研究出来,这些绿袍人的改造是如何作用的?”   当初在地下圣教组织的时候,叙燃一开始作为最底层的“猪猡”, 并没有什么机会接触到处于食物链上层的绿袍变异者。   她只知道那些负责监管的“二层修士”们, 会拼命积攒点数来获取一种“被改造的机会”,从而一跃而晋升到绿袍人的队伍。   在伪装成万仞的时候,卓玛聂久说,只要顺利完成被赋予的任务,等到归来时“她”将会亲手为自己呈现至高无上的进化。   由此可得,从“普通修士”晋升成“绿袍改造者”的过程是由核心智能卓玛聂久控制的。当然, 这也可能只是一种被美化过的说法,或许所谓的进化就只是另一种通过注射病毒而激化出的手段, 就像是圣教组织从地底万米之下的湖泊中提取出瘟疫病毒的原石一样。   想到这里, 叙燃偏头望了眼正面露担忧的女修,伸手将一块之前从地下湖中捞起原石用特制的材料包着, 递了过去。   “这是……”   “嘘。”   叙燃突然在两人的周围展开一枚小型的隔音屏障, 确保另一头的剩下人群仍在背对着她们解除程序, 才悠悠开口道:“就用你现在手头有的设备,能不能试着分析出里面蕴含的物质?”   女修怔愣片刻,“我现在的储备空间中……只有一枚小型的探测仪,跟一些分解设备。这到底是什么?”   叙燃:“具体的不清楚,但大概是瘟疫病毒提取源吧。”   女修:“?!!这这这……”   “好好干。抓住这次机会,下次科学院派你出来接任务就不用当守门的角色了。”   叙燃这样说道,一面抬手将两人周围的隔音屏障加固了些。“你就在这先分析看看吧,他们看到了就说是我在路上随手捡的石头。”   话说到这里,女修也算是反应过来为什么这样的行为要避着那一边的人群了。   她一边分出精神力在原石的表面检测着,一边轻声道:“所以我们中间到底谁是叛徒……那你,又凭什么相信我?”   不是因为相信她,而是这群人中间她的修为是最落后的,一旦出现紧急情况最容易被掌控。   眼下,无论处于自己这个位置的人是谁,在无人可信任的情况下都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叙燃掀起眼皮,无声望了望女修凝起的眉目。   “因为你离我最近。”   女修显然有些被这句话给无语住,叙燃也没再过跟她多解释什么。   缓缓走出了隔音屏障的范围之外,无声持枪对准了走廊尽头的某处黑暗角落。   十分钟。   以如此数值作为计量单位,每个修士的一生中都会遇到无数个这样的“十分钟”。   运转一套基础功法的起手招式,地下不被官方认证的一场黑拳赛开始到结束,贫民窟暗巷里进入又提衣服离开的街溜子,分裂灵根蔓延在经脉骨血里走完一圈的时间……   叙燃一步步走进控制室门外的黑暗长廊中,那一头噼里啪啦输入破解程序的动静与无数屏幕亮起的光形成了一道鲜明分割线,将人群分为两个截然不同的个体。   她在心中倒数着十分钟的时间,边望向貌似风平浪静的走廊尽头。   这一次的十分钟,又会带给她怎样的感受呢?   “……”   暗芒一闪而过。   淅淅沥沥的血从脖颈的侧方渗下,叙燃维持着与上一秒无二的姿势偏了偏头,像是才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似的抬手摸了摸此刻温热一片的部位。   那柄熟悉的月刃轮廓在黑暗中划出一道虚影,便再度隐没进天然的保护色中再难寻踪迹。   叙燃摸着满手的黏腻血腥,指尖摩挲了片刻,无声牵动嘴角笑了起来。   进步了。   上一次的这个时候,根本来不及反应她胸口就被月刃捅出了腕口大的一个血洞,足足花了两天的时间才勉强伤口愈合。如今,同样的杀招,同等的剧烈压迫下,就只是脖颈侧方被割出了一道口子。   佛修将满手的血渍在防护服上蹭干净,再度掏出把电磁步/枪,朝着黑暗中的某个方向瞄准。   完全被切断了控制中枢与临时电源的六层走廊中,几名绿袍杀手几乎要与黑暗完全融为一体。   在微不可察的破空声落地的同一时间,脚下幻形诀术式运转,擦着月刃挥击而过的冷光避开了身形!   叙燃双眼亮得惊人,抬手面对其中一名绿袍杀手扣下扳机。   子弹爆破发出轰然动静,但由于房间内早早撑起了一片隔音屏障。一时间无论是争分夺秒研究病毒原石的女修还是凯带领的一众修士,竟然都没有发现门外一墙之隔的纷争。   一、二、三……   足足五名突破了外部防线而潜入进来的绿袍杀手,无声伫立在黑暗中蓄势待发。   又是几道爆裂枪响,叙燃的身型几乎没有一瞬间是固定在某处位置不动的。只有将掌握的幻形身法逼迫激发到极致,才有可能在五名绿袍杀手的攻击下侥幸存活。   由于它们的目标就是几道闸门之后的核心控制室,而挡在门前的佛修才是最后的一道防线。故而她脚下运转的幻形诀往往只是在极小的一片区域发挥,根本无法在瞬息之际逃离到较远的方位真正拉开距离。   十分钟。   叙燃胸膛剧烈起伏着喘气,心中默默倒数的频率已经被打断,只能凭感觉预测流转过的时间走向。   被逼到避无可避,于是一瞬间走廊上金光大作,满目佛身的虚影渐渐显露在视野,照亮了几名隐没在黑暗中的绿影。   直到感受到金色光辉洒下来,正集中注意在程序上的修士们才意识到了他们的行为已经暴露,门外正堵着足足五名绿袍杀手想要强行攻入。   指挥官凯紧皱着眉,在一段运行代码的的空隙中转头看了眼陷入苦战中的佛修。   “再给我们一点时间,还剩下最后一道防护墙了,你千万拖住!”   由于隔音屏障的阻隔,叙燃并没有听清他在喊什么,此刻她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在简简单单的“存活”这个概念上。   以一人同时扛住五名绿袍杀手,这些杀手的等级随便哪一个都是在之前杀自己像是杀条鱼一样的存在。哪怕是明普大师在这里,现在所需要考虑的也不是什么反击或者对抗,而仅仅是“活着”。   活着,守住这最后的一道防线。   叙燃的身法被限制在极小的一片区域中,连带着几只庞大真身虚影的轮廓都被迫蜷缩在一起。   一只真身手臂中握着加速喷火/枪的投影,几乎是十分委屈地抵在天花板下朝着绿袍杀手们喷射。她又如法炮制地幻化出其他几支枪械的投影,纷纷激化着硬扛住了一片空间。   关于最新领悟的“激化”诀,现在试出来的最大限度情况下可以同时支持三把武器的转换。   叙燃还没试过让全部的八只真身加上所对应的千手领域同时握枪,那一下子需要分裂出去的精力恐怕能把她整个人都给掏空。三只手臂目前已经是极限范围,再加上激化诀包括其他术式的同时运用,连续坚持一段时间后带来的负荷也都是巨大无比的。   不断炸响的子弹爆破与火焰激射动静声中,她支撑着已经开始透支的身体,几乎是凭借着战斗与规避死亡意识的本能在机械动作。   没有人能够帮她,五名绿袍杀手像是完全被切除了某根“疲惫”的感知神经,无知无觉地用五倍的杀招与压迫朝她不断围攻。   从最开始距离房间有十几米的距离,现下已经被推进到了十米、五米、三米……甚至最近的几次攻击,都已经撕裂了笼罩在边缘位置女修的隔音屏障。   还是在叙燃的呵斥下,对方才脸色煞白地硬着头皮无视这边的战斗,继续手中的工作。   ……快要撑不住了。   身体彻底宣告危机的本能中,叙燃不受控地断断续续着发笑。先前女修递来的修复丹药也已经彻底发挥药效,此刻自己身上的每一处伤疤与刀口都在剧烈地疼痛。   如此各式各样的痛楚感知交织在一起,让她的整副身躯如同枚破烂拉风箱似的,一边开枪射击一边絮絮发笑。   直面着这样诡异场面的绿袍杀手们,即便接受改造后变得人为情绪迟钝,在唯一剩下的一丝潜意识中也还是感知到了类似荒诞的情绪。   如此感官使得它们挥舞月刃的手微不可察地停顿一秒,而正是在这样的险峻情势之中,一阵堪称地动山摇的剧烈爆破在所有人脚下炸开!   “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了!”   女修支撑着身边的实验桌,脚尖甚至因为地面的剧烈晃动差点踩进一处触发陷阱!她擦了把冷汗,勉强稳定住身形,惊魂不定地朝外面望去。   在无数绿袍杀手们挥击而过的月刃冷光中,实在难以一次性躲避这么多杀招,叙燃死死咬牙竟是将几只真身手臂聚拢到身前硬生生抗了下来。   楼层开始剧烈着摇摇欲坠,她意识到是楼下有人触发了炸弹的控制面板。真身们狂乱抖动的电光火石之际,叙燃在金色的余光中看见核心屏幕解除程序的倒计时数字赫然显示着——   00:51   51秒。   金光碎裂,佛修突然以一个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姿势护住要害卧倒在地!   一瞬间分裂灵根触发了一路上被布置下去的微型炸弹,这一次,更为恐怖剧烈的,几乎能够将修士的五脏六腑都冲击破碎的近距离爆炸轰然迸发!   这次任凭绿袍杀手们再有万般本领,也无法在如此近距离的爆炸下继续若无其事地站立着。   更别提叙燃这一路上布置下的微型炸弹不再是之前交给巫烛的那种型号,它们不仅仅是由自己的分裂灵根所触发,更是在榨干身体里最后一丝精力的情况下运用上了激化术式。   这一击,几乎可以说是她堵上了全部的修为。   “……”   堪称恐怖的爆破余晖下,连整栋大楼都开始摇摇欲坠着呈现倾塌趋势。   落了满地的真身手臂软趴趴地在废墟上散布着,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里是什么邪修魔头的分尸现场。叙燃以同样的姿态卧倒在地,眯着眼睛在浓烈硝烟中打量几番无力疲软的真身们。   金光散落,又悄无声息地被收回了体内。   重归黑暗的走廊上,似是隐隐传来某种衣物摩擦的沙沙声响。   而等到又是一阵晃动的陷落动静过后,房间内相对没有受到太大波及的修士们兵荒马乱地从硝烟中爬起来,大部分人第一时间是先去关注中央的投影屏幕。   好在,他们先前的努力并没有白费,即便这里刚经历过一场爆炸,屏幕上的解除倒计时数字依然在兢兢业业地走着。   ——00:18   快啊。   灰头土脸的修士们也顾不得去抹把脸或者其他,目光灼灼地紧盯着那一串倒计时的数字。   可好景不长,房间外的废墟底下,逐渐传来散落爬起的动静。   “……”   绿袍杀手们掀开塌陷的石块与齑粉,偏着脖颈摇晃几番落进狮面面具里的灰尘,再度拾起月刃一步步朝着房间内的众人逼近。   “……十一秒,十、十秒、快,快啊!”   所有人都将手按在武器上,如临大敌地同时盯着爬起来的绿袍杀手与屏幕的倒计时,心中疯狂祈祷着。   最靠近大门边缘的女修无声握紧了手中的东西。   如果有人留意过她的话,就会发现那正是之前叙燃交到她手里的原石粉末,而空余的手腕上仪器红点一闪一闪,像是分析出了什么结果。   “!”   女修身体一怔,僵硬地一点点扭过头,望向不知何时搭上自己肩膀的一只手掌。 第69章 气疯了   ◎帮母亲处理掉不听话的杂种◎   “十秒、十秒钟……”   出身于科学院的修士们已经很久没再见过这样的阵仗, 一个个将手按在自己的本命法器上,手腕却颤抖得像是连如何运转功法都要忘了。   正陆续从废墟底下爬出来的绿袍杀手们,满身的血污与齑粉灰尘并没有削减多少它们身上的肃杀。   即便被爆炸掩埋, 它们身上也并没有多少人为的鲜明情感,只如同仿生的类人形般一丝不苟地向着目标执行任务,反而显得更加令人恐惧。   指挥官凯的眼睛死死紧盯着一步步逼近而来的绿袍杀手。   劲风一闪, 他下意识地抽出武器抵挡在眼前, 下一秒却听见耳边传来金属断裂的铮响。   一枚如同死神弯刀形状的月刃横亘在他的面前, 刀尖已然没入了一部分面部的温热皮肉。   “……”   “指挥官!”   凯是核心八城亲手任命的二级指挥官,就连这样修为的指挥官在面对这些绿袍杀手时都显得如此无力, 边上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的修士们小腿肚子直打哆嗦。   “九、八,八秒……我们……”   ——我们,真的能够撑过这八秒吗?   这话的尾音被修士自己吞进了肚子中。   而另一边, 由于所处位置较远, 被派去守门的女修竟是因祸得福躲过了直面绿袍人压迫的威胁。   没人注意到,女修的掌心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她垂着脖颈抿唇,刚想要自以为动作隐蔽地做些什么,可下一秒,一只手掌却直直搭上了自己的肩膀。   女修从喉咙口哽出一道无声的尖叫,余光颤抖地回望过去, 入眼便是一片令人恐惧到极致的繁复狮面样式的防毒面具。   那名头戴狮面面具,突然出现的绿袍杀手不知道在她身后站了多久。   意识到这一事实的时候, 女修满目绝望, 只掌心本能似的死死握拳,试图进行着最后的挣扎。   将手搭在她肩膀上的绿袍杀手突然压低了身形, 在女修满是凄楚的绝望情绪中, 嘴唇微不可察地开合着低声道:   “怎么, 真研究出什么来了?”   女修:“!!!”   女修猛地偏过头去,目光仿佛要透过那枚狮面面具看清其下的本质。   站在她身后的“绿袍人”轻轻笑了一声,漆黑的瞳孔从狮面上镶嵌着的目镜之后望过去。   “忘记跟你说了,之前在它们老巢里做过一段时间兼职,顺手拿了个面具出来。”   叙燃轻描淡写地这样道,像是完全没意识到这种行为有什么不妥的。   隔着厚重狮面面具,她看见那一头已经有一名修士倒在了真正杀手们的月刃之下。而指挥官凯仍在原地苦苦支撑着,看上去也是强弩之末。   屏幕上解除装置的倒计时数字赫然显示着——   00:05   “催生药,从那块原石中提取出来的粉末,是一种强行改变灵根基因的催化药物!”   女修迅速反应过来什么,将掌心死死攥着的透明药瓶塞进叙燃的手中。   几乎是在指腹皮肤触摸到冷硬瓶身的同一时间,头戴狮面面具的叙燃身形速度提升到极致,如同离弦之箭般朝着中央屏幕的位置俯冲而去。   控制室内,突然再度响起滴滴滴的炸弹倒计时警报铃声!   这种叙燃惯用的熟悉炸弹警报铃声在先前一共响了两次,第一次造成了废弃大楼一至二层的多方位坍塌,第二次便直接毁去了六层的大半走道范围。   不仅是凯与其他科学院修士,绿袍杀手们在已经吃了两次亏的情况下,不可避免地做出了规避风险的反应。   而只有叙燃知道,所有武器库中的微型炸弹已经耗尽,她此刻掌心中实际握着的其实只是一枚发声装置而已。   但正是这零点几秒的集体迟疑,使得她脚下幻形诀提升到极致,一举抵达了人群中央的控制屏幕。   ——00:03   另一手的掌心处贴合着一把型号迷你的短/枪,枪口看似直指稍微愣了下神的绿袍杀手,实际角度却是冲着绿袍之后的指挥官凯而去。   可正当计划就要起作用之际,带头的那名绿袍杀手却不知接收到了怎样的命令。   一瞬间,它竟是暴起强杀了剩下挡路的修士,弧形月刃的刀锋直指中央巨大控制台的操作屏幕!   它显然是想不顾爆破,以肉身为代价也要毁去解除程序的运行。   “这是最纯的还没有稀释过的原料药物,剧毒,接触到血肉的瞬间就能感染!”   女修在身后的位置大喊。   这下叙燃也只能强行改变目标,她眼睁睁地看着凯阴恻的眉目在眼前划过。枪口甩动着发射出雷霆一击,这样的距离再加上激化诀运用之下,哪怕是升天榜上最以速度闻名的修士在这里也很难躲过。   裹挟着提纯出来的剧毒原药而射出的子弹,于瞬息之际从后颈处没入那名带头绿袍杀手的身体。   “……”   下一秒,还活着的人们集体见证了一场甚至超乎当今科技伦理范围之外的“污染”。   那名绿袍杀手的身体在原地僵停住了,乍一眼看过去会认为是主动止步,可当屏幕上曳动的电子冷光照耀到它身形的瞬间,所有人都能看见埋植在它皮肤底下鼓动着的细线。   很难用语言去形容那种细线的模样,像是一根根被精妙手段剥离出来的神经,又像是扭曲寄生在人体的某种蠕虫微生物。   明明“灵根”对于修士们来说只是一种象征着的天赋,它并不具体存在于身体的哪一个部分。但是在此时此刻,那名绿袍杀手的整副扭曲身躯竟然仿佛化成了一枚巨大的载体灵根。   由这枚巨大灵根疯狂榨取着周边空气中的每一丝灵气,直到被吸收进体内的磅礴灵气阻塞了身体,将皮肉经脉撑得几乎要爆体而亡。   但它依然在强制榨取着,直到身体中流淌着的血肉与器官都爆开粉碎,直到血雾大片大片地洒下,将好端端的人体扭曲成无法言喻的异形。   到了最后,绿袍杀手的整副身躯都粉碎成齑粉,可磅礴到吓人的灵气依旧被不知疲倦地吸收。   它的整副身体竟变成一副由无数神经细线组成的“人形”。   人形没有皮肉器官与内脏,只以完整剥离出的神经纤维勾勒出一个类人的轮廓,空气中只有无数密密麻麻蠕动着的神经细线,毛骨悚然地做出各种“人”的行为姿态。   见到如此超出承受范围之外的一幕,亲手提纯剥离出原石中药物的女修从喉口逼出一声微弱的尖叫,不可置信地连连后退几步。   与此同时,中央屏幕上,传来一阵机械化的提示音。   【已完成】   ——红桦市的降雨程序,被成功解除了。   叙燃的目光穿透过那副令人毛骨悚然的神经纤维人形,落在被完全封死的防护窗上。   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她已经听不见外面暴雨倾盆而下的轰然动静声了,就连同变异怪物们口中发出的桀桀怪叫也减弱了几分。   几名侥幸存活下来的修士们膝盖一软,彻底卸力般地跌坐在地上,不过倒也还是记着要赶忙联系外面的军队进入城市支援。   “KL42,K、K……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呢……”   女修仍然不可置信地盯着蠕动着的神经人形,她刚想要说些什么,身体却猛地被一道巨力掀开,竟是摔倒在了控制室之外的走廊中!   女修瞪大眼睛望向维持着推人姿态的真身手臂,而真正令人诧异的却不是叙燃突然发难的动作,而是另一边阴沉着神情正单手捏诀的指挥官凯。   她跌坐在地上,猛地意识到什么。   “队伍中的叛徒,是、是您……”   “说下去。”   叙燃开口打断他们之间无谓的“为什么当叛徒为什么背叛我们”类似质问,只扭头朝着那女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我保你。”   “呵,”凯兀自冷笑一声,那双格外阴恻的视线终于正眼对上了叙燃。“今天在这里,你们两个人都得死。”   八只陡升绽放的真身手臂在佛修背脊处散开,其中三只虚影握枪,一股脑对准了指挥官凯。   叙燃还记得,岑先生之前说过,这名代号为凯的指挥官是以幻术闻名的修士。早些年的时候,岑先生还在他手里吃过大亏。   “赶紧说,我都给你记着,到时候出去好列认罪书。”   因为记着是幻术师的特性,叙燃眼睛紧紧盯着凯捏诀的手指,头也不回地朝着边上的女修道。   女修抬眼惴惴不安地望了眼两人,又再度看见身后处还活着但生不如死的人形,终是咬牙快速道:“根据你说的话,我原来以为你给我的那枚原石是圣教组织他们用来制造瘟疫病毒的原料。但是直到亲眼看见提纯药物作用在人体的效果之后,我才发现,那并不是用以制造瘟疫病毒的。”   女修指尖死死掐握在掌心中,接下来说出的话语使得她自身都有些战栗。   “那是一种被暂时命名为KL42的催生药物,我会记得这么清楚是因为我的师父当初就是这个实验小组的负责人。大概就在十几年前,刚结束了一年一度的灵根检测之后,今年的测试结果显示有将近百分之五十的十三岁孩童都是废灵根或者干脆连灵根都未觉醒。预测考虑到修真界的未来,科学院连同核心八城花了相当大的价钱建造了座新的实验室,专门用来研究修士灵根最大化的开发与运用。”   凯维持着单手捏诀的姿态站定在原地,突然一记雾状的术法打向正喃喃着的女修。   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从女修的背后竟是诞生出无数双金色的虚影手臂。它们聚拢着向前,呈现出一副绝对的保护姿态将人笼罩在佛光普照之下。   叙燃:“继续。”   “……”   “这个实验项目是对外保密的,参与其中的都是科学院近年来闻名遐迩的大能们,百谷夫妇也在其中。我是因为作为师父的助手,才能勉强挤进去当个旁听生。”   “……后来,在实验进行到采样的第八轮时候,我们的一个实验体失控了。具体的情况我并不清楚,只是听师父说那个实验体突然间获得了常人无法想象的磅礴能力,甚至以一己之力诛杀科学院二十八道安保部队,从内门逃了出去。”   “好在当时,核心八城的议员们正好在附近与研究修士们开会。在几名议员的联手压制下那个实验体才被制服,经历了几轮共同讨论之后,那个实验体被当场处死了。”   “再之后,百谷夫妇提出要从项目组离开,因为他们从日积月累的提炼中发现了另一种全新的可能性,也就是后面使他们一跃成为一线人才的‘半永久丹田供养’构想。”   “百谷夫妇带着他们新发现的秘法离开了项目组,我师父在那个时候意识到,在当今科技水平发展的程度下,并不能做到所谓的绝对安全而没有副作用的开发灵根实验。倾尽科学院的一线人才努力,那支暂时被命名为KL42的催生剂也就是极限了,而那名被处死的实验体同时也证明了,这支药物的极端危险性。”   “师父意识到,他们原本的出发点只是为了修真界后代不会因为人数逐渐稀少而走向灭亡,但在不知不觉中,这个项目小组显然已经走偏到了另外一条悚然而危险的道路上去。KL42中蕴藏的毒性超出所有人的想象,这是由他们亲手研究出来的庞大怪物,也应该由他们来终结。”   “于是两个月后,项目组的几名核心长老通过表决,决定关停整这个实验项目,立即封闭整座实验室,并销毁所有的实验体与KL42。”   女修猛地从千手庇护中抬起头,有些泛红的眼珠死死瞪着指挥官凯。   “当初军方负责派人销毁实验室的队伍中,你就在场吧。”   “KL42不应该再存在这个世界上,更不应该出现在如今的红桦市!……指挥官大人,你难道对于现在的情势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吗?!”   “之前燃道友同我说队伍中有叛徒,我其实就已经隐隐意识到什么,只不过一直不敢相信而已!它们到底许诺了你怎样的好处与条件,让你不惜背叛自己的城市,背弃你肩膀上的军衔也要做出这样的丑事!?你知道你做了什么吗,你屠杀了一整座城市!你,跟你们背后的组织,你们杀死了67区!”   凯静静地望着她,一句话也没说。   他手指以几乎令人眼花缭乱的姿态捏着诀,叙燃趁着空隙飞速瞄了眼外头的动静,默默计算着时间。   “阻止他!”   女修强撑着掏出法器,“千万不能让他完成施法!”   叙燃却突然开口,驴头不对马嘴地问了句:“你们一开始给这间房间设下的屏蔽器,还有多少时间失效?”   “……什么?”女修怔了下表示不理解,但还是回复道:“也就十来分钟吧,现在降雨程序已经解除,估计屏蔽装置在几分钟之前就失效了。”   “这样啊。”   叙燃笑了笑,竟是没有再继续去管面色阴沉的凯,而是转动着目光聚焦在中央屏幕之上。   她抬手掀起狮面面具,弯着眼睛呲牙,“不知道你的数据库里有没有这样一句话,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   女修不可置信地瞪眼看她,“都什么时候了,你在跟谁说话?!”   叙燃:“这不就来了。”   她话音落下,中央屏幕之前,突然由虚拟互动投影系统构成了一个女人的轮廓。   女人身型庞大,光是这样的一间室内只能够容纳“她”投影出来的上半身。那张由无数光线组合成的面庞气疯了似的,扭曲着原本慈悲的面容朝着人群破口大骂。   【杂…(%#@杂种……当面一套3@!$&$)+背后、背后……一套、杂种#%……】   红桦市的核心母神智能“卓玛聂久”像是真的气疯了,在设备腐化严重的电子音中,她开始不断切换着各语种体系的语言,变换着声音的频率朝着人群咒骂诅咒。   在地下曾经狠狠耍了她一顿的叙燃是首当其冲。   佛修面不改色地站定在原地,看着操着一口偏僻小语种体系语言骂人的卓玛聂久。半晌她仍是不解气似的,竟是狰狞着慈悲面目朝着叙燃猛攻而来!   女修发出一声尖叫,可叙燃却始终无动于衷地站定在原地。   她只是垂了垂眼睑,望向卓玛聂久猛地穿透自己身体的投影光线,“累不累啊,姐?下次想要攻击我,就给自己搞个人类的实体吧。”   【人类躯体?!】   卓玛聂久的电子音突变频率,尖锐的刺啦电流声不断刺激着所有人的耳膜。   【肮脏,下贱,卑劣,寒微,不端,淫/贱,卑污,龌龊,可鄙,污秽,丑陋,淫靡,褴褛,腐朽,鄙俗……人类,你怎么敢!?】   卓玛聂久气疯了,叙燃却笑出了声。   “瞧这词语字典,背得真好!诶,谁是好孩子,奖励乖宝宝再表演一次~”   【!!!@)%#¥%……】   别说是卓玛聂久,连凯也被她的行为震慑住了,捏诀的手势都放慢下来。   跌坐在地的女修像是下定什么决心,悄无声息地挣脱千手真身的保护圈,手握一柄品阶上乘的法器朝着凯逼近。   “……”   一阵乱码电流声过后,庞大女人的电子投影阴恻恻瞪了叙燃一眼。   雕做菩萨貌的低眉眼眸紧接着阖闭,卓玛聂久在不扭曲面目不乱转眼珠的时候,便又恢复往常圣洁无比的母神形象了。   勾勒成她面目的一道道光影轮廓上,代码流转,在无人看见的角落处几名处于待机状态的绿袍杀手瞳孔中,闪烁过相似的电流。   下一秒,剩下的几名绿袍杀手们竟是再度“活”了过来,悚然月刃在手腕上转着圈,步步朝着幸存者们靠拢。   而更加令人不妙的是,解除了所有设置屏障的控制室外,可以清晰听见一道道混乱又清晰的嘶鸣与脚步声。   【好孩子们,帮母亲处理掉不听话的杂种】   卓玛聂久的电子投影逐渐消失在房间中,取而代之的,是那道久久不曾散去的机械音指令。   绿袍杀手们步步紧逼的压迫中,指挥官凯突然抬手将一道人影狠狠掀翻在地!   竟是趁机想要打断他捏诀释放的女修,女修手握一柄特制光电子武器,此刻脖颈上多了道血痕,颇为狼狈地躺倒在地上。   “去往极乐吧。”   凯最后垂眼望了望她,手势间最后的蓄力术法完成,一面流转着波光粼粼的巨大水镜展露在人群的面前。“你不该知道这么多的,你更不该当着她的面说出来。”   女修后仰着脖颈,一瞬间仿佛从那道镜面中看到了某种极端恐惧、甚至超出了人为理解范围的事物。   “还以为憋了半天是个什么招式,等你到现在了,结果就这?”   两人身后的位置传来一道嘲讽笑声,凯猛地回头,看见叙燃竟像是早有预料那般撑着手臂狂笑。   见凯看过来,她背后的其中一只真身手臂朝着他打了个响指,又颇为嘚瑟地在空气中扭动了片刻。   只见下一秒,女修从真身手臂投射的阴影中走出来,冷冷地看着他。   而原本面朝水镜貌似恐惧到极致的“女修”依然呆坐在原地,只不过在凯意识到这点事实之后,那“人”的身影便就一点一点地消失了。   “这一路上,其他队友或多或少都知道一点我影分身的能力。而你大抵是从来都看不上我,就连我在你面前使用术法,也从不记得队伍中有这号人吧。”   女修冷肃道:“不过现在倒也多亏你从来都没注意过我,你太过自我了,指挥官。”   “再多说点,最好拖一下时间。”   叙燃展开千手领域,在两人的周围隔开出一片相对安全的区域。不过这样的安全圈在几名绿袍杀手加上不断涌入变异怪物们的攻击下,支撑不了多久。   “啊,拖时间?”   女修有些诧异,“你在等什么,你没跟我说过啊?”   叙燃勾起嘴角朝她笑笑,“等一个内应。”   “内应?”   她并没有继续解释下去,只嘶嗬着在万般攻势下剧烈喘息,勉强在维持千手领域的空隙中预留出部分精力。   女修这边的处境也不太好受,她与叙燃背靠背对抗着各样威胁,不禁问道:“那到底还需要等多久?根本坚持不住了!”   窗外,机械双刀的冷光刺破苍穹。   叙燃睁开眼望向那抹破空残影,“快了。” 第70章 他们是共犯   ◎这场暴雨致与我心意相通的爱人◎   “雨停了, 我们刚才联系上军方,说是已经在派人进来。”   明普大师浑厚的嗓音传遍了整间房间,下一秒, 庞大怒目金刚的虚影以势不可挡的力道掀翻了一片变异怪物们的包围圈,强硬地介入到战斗中来。   “撑不住的可以先去后方的临时安全点,反正这里很快会被军队接手, 你们已经完成任务了。”   而几乎在他语音落地的同一时间, 一柄竟是由无数光影碎片组成的机械刀锋冷光在眼前一闪而过。   躺倒了大片的怪物尸体之后, 巫烛单手握刀,屈膝蹲立在倾塌楼层的废墟上。   “你需要多久?”   “再过五六分钟吧。”   叙燃展开千手领域持枪朝周围射击, 突然注意到什么,扭头去看男人并没有戴防毒面具的侧脸。“你撑不住了?”   只见巫炤的半张面孔依旧是俊朗无俦的昔日神君模样,而另外半张却因病毒的感染而变异成狰狞的鬼面, 一对眼眶中漆黑瞳孔的范围甚至将近占了大半部分的眼白。   一开始抵达废弃政府大楼想要通知众人这是个陷阱的时候, 他所在的第三突击小队几乎就已经是全员感染的状态。要不是这支小队的成员都是千挑万选的实力出众者,都不一定能够撑到现在才发生变异。   “再撑五六分钟总是没问题的。”   巫烛用那半张完好的侧脸对着她笑,“怎么样,我没来得及照镜子,恐怖吗?我觉得还好吧。”   说着,他不知道想到什么, 自己在那又乐了,“嘿, 那现在咱俩是不是情侣头?”   他指的是叙燃面部中央那道为了伪装成万仞而割出来的刀口。   虽然吃了女修递过来的恢复丹药, 但药效是在一小时后才会真正起到作用的,故而现在依然是有些狰狞的皮肉外翻模样。   叙燃:“两个人加一起凑不出一张完整的脸是吧?”   巫烛:“拜托, 这很酷吧。”   叙燃:“那倒也是, 之后再搞个可以打开的机械半脸。”   巫烛:“反正底子在, 怎么改造都好看的。”   明普师傅:“……你们在说什么啊?”   两人在各自的混乱战斗中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叙燃手心中依然握着瓶剩下还没打出去的提纯粉末,那被科学院暂定命名为KL42的禁药原型,只需一克便能在转瞬间摧毁一名修士的灵根与身体。   根据先前那女修的说法,是指挥官凯背叛了军队与议院,借着自己的身份将这种原本应该被销毁的禁药偷了出来,并且与圣教组织联手策划了红桦市的瘟疫灾难。   目前为止,凯已经被闻讯赶来的其他指挥官给联手制服了。最后亲自给他套上捆仙锁电子镣铐的人还是岑先生。   就算此刻的危机并没有完全被解除,岑夜白的脸上也是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显然一副大仇得报的嘴脸。   叙燃并不怎么关心凯也好岑先生也好最后的结局,她只是本能觉得事情还是有所疏漏。   要知道,这种提取出名为KL42禁药的原材料是来源于那块黑色原石,而原石的获得地点却是在距离红桦市地表近万米之下的地下湖泊中。   那么,科学院那个所谓的研究小组在这次事件中,扮演的角色真的只是简简单单的受害者吗?女修的师父,跟所有参与进这个项目的研究人员,他们对于一手造成了红桦市瘟疫灾难的源头又是否知情?   ——燃道友。   就在此时,一道指令文字被直接投射进自己的领域空间之内。   周边围聚着的千手投影微不可察地震颤了几番,她知道,所谓的“内应”终于等来了。   ——记忆存盘。   给她投射指令的人像是正深陷于一场不得了的苦战,连带着得道佛身之间能够感应到的微妙情绪都是断断续续的。   在发出这行文字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作为空间交流的另外一方释沉佛子便彻底沉寂下去,直到相当一段时间后也再未发出什么有效信息。   叙燃掀起眼皮,望向刚顺利解除了红桦市核心降雨系统的中央屏幕。   她突然伸手随便抓了个科学院的修士,也不顾对方见了鬼似的惊恐目光,径直越过一众暴起的绿袍杀手将人按在操作台前。   “找一个默认名称是记忆存盘的地址。”   说着,抬手硬生生挡住了一名绿袍杀手挥击而下的月刃,朝着边上众修士吼道:“都过来,全力保护他!”   机械双刀的残影在语音落地的下一秒闪动在眼前。   叙燃掀起眼皮瞥了眼已经逐渐蔓延至整张脸庞的黑色细线,又伸手将巫烛扯过来,千手虚影分出大半呈现细密的包围状将整个人笼在其中。   “医疗队也应该很快过来了。”   “马上我们就出去。”   被整个人笼罩在金色光辉中的男人怔了一秒,随后摇摇头似是有些无奈地笑笑。   “真没事……诶,跟你说过没,之前我在极乐界碰到个算命的大师,他说我能挥刀挥到九千九百九十九岁。我信了。”   叙燃:“别信,大乐山外面到处都是边弹吉他边忽悠人的慈年大师。”   巫烛在边上抖着肩膀狂乐,她白了对方一眼,在领域空间中一条接着一条地给释沉佛子传递指令。   ——和尚,赶紧的,那串地址怎么销毁?   ——你们现在出来了吗?那小姑娘怎么样了,还活着不?   ——已经找到源代码了。   ——你们那赶紧想办法自己出来。   “是这个吗?!”   以一个有些狼狈的姿势半蹲在操作台前的修士突然拼命伸手摸索着什么,还是边上的明普师父看不下去问了句“到底在找什么”,修士才着急道:“有没有移动储存器,你们给我的那串地址是‘活’的,好不容易攻破安全线,它现在正在转移!”   “我这有师父之前比对数据用的存盘法器,这个可不可以?”   “快给我!”   眼看着这一头无论是科学院出身修士,还是负责抵挡密密麻麻怪物绿袍暴动的作战修士,无一不身陷危急到极致的紧迫环境。   叙燃抬眼望了眼手腕上新装的计时器,正在这时,另一头失联多时的大和尚终于回话了。   ——我们都在地下-3层楼。   “……红桦市中心的政府大楼,当初是根据什么地基而建立的?”   叙燃沉默片刻,突然开口问了个看似毫不相干的问题。   指挥官雪霁同样凑近在中央屏幕前看着修士操作,闻言皱眉转过头,回复道:“年代有些久远了,但修真界基本上每一座城市都是依据这片区域的核心聚灵阵而建造起来的,67区红桦市的灵阵位置应该也不例外。”   叙燃:“例不例外的,试试就行。”   雪霁怔了下,“你想要干什么!?”   “帮个忙呗。”   叙燃却没回这话,只是勾着嘴角回过头,望向面部黑色细丝正鼓胀蜿蜒着的天狼神君。   巫烛满是狰狞却依旧诡丽的脸上露出一个相似的笑意。下一秒,两人在围观群众诡异的视线中竟是直直从坍塌楼层的边缘一跃而下!   脚踩着无数变异怪物们畸形的尸体,巫烛朝着边上偏过脖颈,那双几乎已经感染全黑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盯着叙燃。   “开始咯。”   “来!”   “等等,你们想要做什么?!”   指挥官雪霁怔怔望着两人坠下的身型,突然灵光一闪意识到什么,竟是不顾周边的绿袍人们猛地冲向大楼断层面朝下吼道。   “那是属于整座城市的核心聚灵阵,与之接壤的甚至是极乐界的整条灵脉!一旦动了其中一条,相邻的几个接壤城市都会造成严重到不可想象的损失!”   “叙燃!你忘了自己在上八城那犯下的违规条例了吗!?”   指挥官的话语堪称撕心裂肺,而不知想起什么,叙燃脸上竟满是浓郁的笑意。   “是核心聚灵阵诶。”   她大笑着伸出手碰了碰边上的巫烛,后者同样报以狂笑。   “那玩意,不就是用来炸的吗!”   在修复丹药的作用下,佛修脸中央那道皮肉外翻的刀口已经淡下去许多,明艳张扬的面目跟身边神君被感染而异化的狰狞相貌对比得触目惊心。   偏偏两人脸上流露出来极度相似的狂笑,美与恶已经分辨不清其中的界限。就像是画本故事中,被野兽掠夺而来的美人终究在月色下与怪物相拥着翩翩起舞,花园的泥土之下掩埋着森然白骨,那是属于两个人共同完成的犯罪。   他们或许不能称之为合格的爱人,道侣之间独有的规则界限也不甚分明。但是在此时此刻,所有人都能够清晰见证——   他们是共犯。   巫烛手臂肌肉上青筋暴起,两柄造型独特的机械双刀交叉横亘在身前。下一秒电光闪动,泛着电子冷感的长刀刀面竟是碎裂成无数结构碎片!   一帧一帧如同画幕电影中才会出现的场面静止了时间,漫天刀锋碎裂而成的电子结构在苍穹下闪烁。男人手心握着的空荡荡机械刀柄,竟同样在瞬间折叠形态,直至聚拢成无垠刀锋的一部分。   “……”   “完了,一切都完了……”   明普师傅身边,一直在密切关注着这个方位的雪霁止住想要结印阻止的手势,有些徒劳地按了按太阳穴。   她偏过头,“大师,我学有不精,不知您能不能……”   “开什么玩笑!?”   雪霁话还没说完,武僧明普顿时朝她吹胡子瞪眼,“你想让我去阻止他?!别以为老子出身小乐山就不关注升天榜上那些事情了,一个叙燃小兔崽子就已经够让人头疼的,她那姘头是什么能力你比我清楚!我是嫌好日子没过够还是怎么着!”   雪霁别无他法,只得在心里骂着底下那两人,边又抓紧时机联系军方赶紧派人前往市中心的政府大楼。   “领域。”   低哑的嗓音从干裂嘴唇中泄出,此刻巫烛的整张脸上尽是象征着感染的扭曲丝线。漆黑的颜色蔓延至全部眼眶,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不仅仅是政府大楼的区域,狂暴的刀锋领域席卷着扩散至整座城市的核心位置!   好在雪霁早有预料,指挥着楼层中的几名修士早早撑起了防护结界。而巫烛领域所作用的直接对象也不在他们身上,故而处于边缘范围的人群此刻只需要注意下时不时袭来的结构碎片,以保证自己身体的完整性不至于被突然分割开来。   而正处于狂暴领域的飓风眼中心,叙燃的黑发在暴风中狂乱挥动,漫天刀锋碎片围绕着她周身掠过,却一片也擦不到皮肤边缘。   “领域。”   她低垂着眼睑,同样低声吐露出一致的字眼。   于此同时,天际被无垠刀锋结构笼罩的肃杀领域中,耀目的金光大片大片弥漫在区域,竟如同悬挂在刀山外的另一枚日轮。   叙燃在狂暴刮动的结构碎片核心阖眼,掌心一翻,瞬间多出几枚枪械的投影。   她身后的漫天千手虚影中,足足三分之一的部分握上了爆发力惊人的巨型机枪,在真身手臂兴奋到极致的战栗狂舞下齐齐对准地表!   “激化。”   佛修阖眼,口中继续低声呢喃着令人心悸的话语。   下一秒,无数透亮的火苗宛如一枚枚放飞的孔明灯火,上浮着飘荡至那三分之一千手持握着的枪械投影之中。   大批量分裂灵根的副作用使得叙燃面色瞬间惨白起来,整张脸上只被反起淤血浸得猩红的唇是唯一鲜明的色彩。   她勾着血色的唇无声狂笑。   巫烛将手心搭在她肩上,睁着漆黑一片的眼瞳低声道了一句什么。   “嗯,我知道。”   叙燃像是对他的狰狞异化视而不见,指尖划过面前刀锋与枪械的投影,又落在那双逐渐失去神智的漆黑瞳孔上方。   异化接近完成的巫烛朝她龇了龇尖利的犬牙,齿尖堪称轻而易举地划破她的指腹,直到舌尖尝到铁锈味的血腥,男人布满黑色细丝的脸上怔了怔,像是有些茫然。   “小事儿。”   佛修学着他之前的语气轻声笑着。   那根染血的手指抵在异化男人的下唇,另一手蓦地向前一挥,做出下达命令似的姿态。“先别睡过去,炸个母神老巢给你玩玩。”   “……”   震天撼地的剧烈轰鸣!   一瞬间甚至连高楼之上的修士们都面露痛苦地封闭了耳膜,呈现下蹲姿态护住自己全身的要害,生怕在两个狂暴领域的叠加作用下爆体而亡。   如同重生节时东风夜放花千树般同时炸开的爆裂花火,又像是倾盆而下的红桦暴雨再度卷土重来,裹挟着千军万马之势轰然炸裂坠落!   数不清的重型机枪在万千虚影的轮廓下高频旋转,射下的子弹拖出流星般的轨迹,密密麻麻地以物理形式再度给红桦市降了一场“暴雨”。   地表碎裂坍塌的巨大动静之中,特殊液态金属铺就而成的地面被重机枪扫射着掀开断裂。在径直轰塌了地表,露出内里结构之后,漫天持握着枪械的千手仍不罢休,持续补充着弹药在刀锋领域的全面增幅下狂暴扫射!   “……那、那是什么!?”   “快看那里!”   终于,有胆子大实力强劲的修士们撑起防护屏障,勉强眯着眼睛在枪械子弹射出的暴雨与刀锋碎片飓风中往下看了一眼。只见裸露的地皮之下,一座庞大到一眼望不见尽头的女神雕像悬浮着立在被强行轰开的地底之下。   难以用语言去形容那座神像的震撼与诡异,而此时此刻,原本无论从哪个方向看过去都能清楚看见神像瞳孔的眼睛位置,那双巨大而诡异的眼瞳却不再随着人为方向的移动而移动了。   它们正在以一个错乱的频率疯狂在眼眶中颤动,如此超出人认知的场面使得女人身上的神性都被破坏几分,转而变成了毛骨悚然不可知论的怪诞诡奇。   正处于地底三层位置左右的释沉佛子听见上方传来的雷霆动静,连忙拉着榆桐撑开一个防护屏障。   ——燃道友,计划临时有变,地面上好像遭遇了某种大型恐惧袭击,我们……   正在向叙燃传递消息的指令却猛地顿住,只因释沉在仰视过程中的惊鸿一瞥时看清了那道熟悉的人影。   “……”   枪林弹雨中的佛修低垂眉眼,比起下方正处于疯狂错乱状态的母神,而更像是传闻中慈悲的佛。   她的身后无声站立着一个高大身影,全黑的异化瞳孔显得诡谲十分,可她仿佛全然不知似的揽着他的右臂。   佛修在无尽枪火中垂眼笑了笑。   “和尚,这下不就出来了吗?” 第71章 来都来了   ◎能吸多少是多少◎   叙燃的储存空间中还有一只之前从补给点拿的血清, 虽然并不清楚在感染了这么长时间后还会不会起作用,她还是给巫烛注射了。   展开千手领域,她一手强行拉扯着边上失去部分理智正一个劲试图张嘴咬人的天狼神, 一面往释沉佛子的空间中发指令。   ——赶紧带着小姑娘先上来,我直接轰了卓玛聂久。   ——燃道友,神像是依据着红桦市的核心聚灵大阵建造起来的, 边上连接着极乐界的其中一条灵脉, 你千万冷静一点。   ——和尚, 你觉得,我现在还有可能停得下来吗?   边上的榆桐并不清楚两名佛修之间含义惊悚的对话, 她虽然衣衫褴褛的模样一看就知道在底下吃了不少苦,但再次看见叙燃的喜悦依旧绽放在脸上。   “太好了,大家都没事!”   释沉将防护结界的范围扩大了些, 严实地笼在榆桐身上。他抬眼仰视着地面上的佛修, 在察觉到那人脸上真的并无任何停手的意图后,无奈叹息了一声。   早在之前问心幻境结束后,与叙燃在练武场发生的那场对峙时他就意识到,自己那位全凭自学成才的同行是个什么无法无天的性子。   叙燃不信神佛,也不信因果。   释沉在那一天阻止不了叙燃,那在此时此刻, 也无法阻止叙燃。   大和尚指尖无意识般地深陷在掌心,还是边上榆桐察觉到不对劲, 在躲避枪林弹雨的子弹中回头望了他一眼。   “大师, 怎么了?我们赶紧上去跟燃道友他们会合吧!”   “你先上去。”   释沉佛子解下本命佛珠上的其中一枚串珠,在上面施加了效力惊人的防护金光罩, 将之递给榆桐。“保护好自己, 军队已经介入进城市, 马上就会安全了。”   “可大师你……”   榆桐握着那枚施加了防护措施的佛珠,又惊又疑地频频回头望向大和尚。   她眼睁睁看着释沉佛子双手合十,嘴唇开闭着默念出“领域”的字样。可还没等她反应过来,腰间竟是一紧,下一秒视物范围与眼前的大和尚竟是同时脚步腾空着离开了地面!   正在开启自身领域的释沉也是一怔,在身体不受控制的极速上升中猛地抬头望去,就见到佛修那张面有嘲意的脸庞。   “别傻了,和尚,一次就够了,你以为我现在还会给你机会介入?”   漫天千手与结构碎片笼罩的狂暴叠加领域之中,叙燃操控着三分之一的虚影持续开枪射击,又分出两根手臂以强硬的姿态夹起了榆桐跟释沉。   “这件事情跟你没关系,之后上议院要定罪也就只我跟巫烛两个人之间而已,你就别再掺和进来了。”   “燃道友!”   大概也是人生中唯一一次被这样像是娃娃似的抓在空中,大和尚脸上情绪相当复杂,手腕撑着那根虚影手臂朝着上方大喊。   “你不明白!这事的性质跟以往都不一样了,军令明确介入禁止的情况下,你们这样毁去几座城市的核心聚灵阵跟卓玛聂久神像,这已经上升到甲级军事法庭审判范畴了!”   而似是为了对应他的话语,在两个爆裂领域叠加范围的市中心区域外,蓦地传进军方支援部队的喊话。   “所有处于区域内的修士,立即退出政府大楼,这片区域已经被接管控制,我们会陆续清剿圣教组织的余孽。重复,所有处于区域内的修士……”   叙燃在漫天子弹倾泻而下的“暴雨”中掀起眼皮,望向外头密密麻麻正在逼近的武装部队。   训练有素的修士们身上装备着全套的防护措施与解毒药品,在大规模倾洒而下的消毒喷雾中,希达尔的身影在消毒浓烟后若隐若现。   空气中原本经久不散的腥辣气味仿佛一下子被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刺鼻肃杀的清洁药剂。   “我再说一遍,所有人立即收起领域与法器,撤离出这片区域,接下来67区全权由武装部队接管。”   核心八城联合议院的独立决策员给自己施加了一个扩音术法,她口中说着“所有人”,实际上明眼人都知道她指的是掀起风暴中央处的叙燃。   而被命令警告直指着的佛修眉心皱都没皱一下,兀自朝着废弃大楼的六层高声喊道,“注意了,准备一下。”   准备什么?   后来介入的武装部队指挥官们都是一怔,而正位于六层尽头核心控制室中的人们却无一不精神一振。   科学院修士死死盯着那串被默认命名为“记忆存盘”的地址,也不顾底下能不能看见,拼命点了点头。   “放心,这一次绝对不会让它跑了的。”   叙燃随手将被强行夹起来的两人丢到边缘的空地上,漫天虚影持握着的重型机枪齐齐掉准方向,数百枚压迫力惊人的枪口一致对准了裸露地皮下逼真到极致的女神雕像!   从卓玛聂久的口中似是发出一道电流刺过的尖叫声,凡是听见刺耳电子声的修士们无一不面露痛苦,耳孔中甚至渗出细细的血流。   其实说是“尖叫声”也并不准确,核心智能虽然诞生了自我意识,但任何人为的情绪施加在“她”的身上总显得违和不已。   庞大到惊人的神像张开口在原地疯狂嘶鸣着。   因为“她”真的太过巨大了,身型高度甚至直直逼近了底下的数千米,在此刻两个本就象征着绝对统治支配的爆裂领域全力进攻下,根本不存在有躲避的地方。   过久的持续射击与激化的使用几乎掏空透支了叙燃的整副身体。   可她仿佛一点也感知不到似的,只是勾起嘴角看向卓玛聂久被扫射得坑坑洼洼的皮肤表面,以及其下露出来的断裂电线与结构。   边上几个指挥官同样气疯了的大吼大叫也听得不甚分明,她满眼就只有尖叫着的母神智能,与无尽枪火倾盆而下的美妙乐章。   “……灵气、哈哈哈哈,聚灵阵泄露了。”   随着神像在狂暴暴雨下的倾塌,底下67区依据而建立的核心聚灵阵同样被破坏,浓郁到极致、几乎是外界含量百倍的纯粹灵气从毁坏的地下灵阵中泄出!   作为距离最近的直接受益者,叙燃身体的每一个毛寸都在拼命吸收着庞大的灵气群。   她感受到浓郁到极致的能量正在滋养着先前透支的身体,一瞬间连带着千手领域的力量又扩大几倍!   “快、快阻止她!!”   指挥官们惊怒的嘶吼声都已经抛到脑后,叙燃嘶嗬着在枪林弹雨下战栗,只觉浑身的血液都因为极端兴奋而沸腾。   一座城市依据而建立的核心聚灵阵,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政府跟管理层还要重要的东西。   因为它直接决定了一座城市此后近百年的兴衰与强大程度,所有生存在城市中的原住民修士,日常生存修炼都依靠着核心灵阵。   像是叙燃出身的归墟市,便是因为核心聚灵阵的长久枯竭,灵气含量是世界最低,才会被连续评选为最差城市。   卓玛聂久之所以能够全权掌控67区,正是因为“她”是占据了红桦市的核心灵阵而建立起来的智能母神。   可以说,控制聚灵阵,便相当于成为了一座城市的主宰。   如今,叙燃的行为无压于间接毁灭了一整座城市,甚至强迫吸收了供养着千万人的庞大灵气。   这也是释沉佛子与军方的指挥官如此反应剧烈的原因。屠城的罪名,在全球修士共同法典上,无论触发哪一条都是要上甲级军事法庭的。   “炸都炸了,总不能白来一趟。”   突然,一道沙哑至极的嗓音从叙燃的身后传来。   她回过头,看见巫烛依然顶着一脸的狰狞黑色丝线,只是眼瞳中不再是先前的无理智状态。   “血清还是有点作用的。”   叙燃这样道,后者朝她咧着嘴角笑,再度重复了一遍。   “这里我来接管,你尽快放开了吸收,能吸多少是多少。”   巫烛偏头往地上吐了口黑色的感染血液,仍是全黑异化状态的眼瞳瞥了眼外头如临大敌的武装部队。   “切,上八城招进来的人一年不如一年,都是些什么玩意儿。”   说着,他掌心机械双刀的残影再度闪动,原本便在千手领域的叠加下狂暴异常的结构碎片竟是再度暴起!掀起滔天刀锋风暴朝着支援部队席卷而去!   巫烛笑道:“大过节的,来都来了。”   叙燃嘴角噙着相似的笑意,盘腿在暴风的核心处阖眼入定。   这下真是没有人能够阻止一整座城市的供养灵气朝着一个人倾泻了,从被生生轰塌母神残缺雕像之下,疯狂外泄的浓郁灵气转瞬间被佛修纳入体中。   在感觉到身体的每一丝角落都已经被充盈灵体填充到极致后,叙燃干脆皱眉放开背脊后衍生的八只真身手臂,连同着领域空间中的千手一起如饥似渴地疯狂吸收!   因为67区的信号屏蔽已经被解除,已经能够重新与外界连通的升天榜实时排名更新,一时间滴滴滴的排名更新声在她手腕上失控了似的一阵一阵地响。   而叙燃此刻已彻底陷入深度入定的玄妙境界,对外界事物暂时感知不到。   所以她也并不知道上八城议院的那些人看到这一幕后个个脸色铁青,但忌惮着巫烛掀起的结构碎片领域,一时竟无人敢上前阻止,只得眼睁睁看着核心聚灵阵被两个狂徒打破吸收。   而另一边,时时刻刻专注着中央屏幕的科学院修士屏息凝神。   终于,在庞大母神雕塑因为灵气的剧烈流逝而轰然坍塌的随后一瞬间,修士早早编写好的陷阱程序发挥作用,眼疾手快拦截住了想要逃窜另找驻体的智慧体卓玛聂久!   “快,法器封印!”   移动存盘法器边上,同样等候多时的几名修士联手刻下了效力强悍的封印术法。   明普师傅与闻讯赶来的释沉佛子一同将之二道封存进佛家的特殊载体法器中,再度于金钵上画下佛门咒文。   “成、成功了……”   一时间,站定于政府大楼六层的幸存修士们神情怔怔,直到过了半晌后才彻底反应过来流露出极端的狂喜。   先前发现了KL42药物作用的女修跟随着人群喜笑,不知想起什么,眼眶泛起红又低声喃喃了句“师父……”   这处的狂喜氛围叙燃同样感知不到,她此刻的意识体悬浮立在原先拒绝自己踏入的领域空间银河带上。   宇宙星河四周,到处都是吸饱了灵气而微微翕动着的千手虚影,连带着领域本身都往外满溢着令人极端舒适的滋养能量。   叙燃盯着漫天曳动的真身看了一会,突然抬步,踏上了那条飘荡着的宇宙星河。 第72章 ad也能出金身?   ◎你们现在是罪犯身份◎   磅礴的甚至充斥着领域空间中每一个角落的灵气浮动在她周身。   虽说因为早已抵达身体可吸收的上限, 满溢出来的部分不可避免地感受到了痛苦的吃力感,但叙燃依旧兴奋。   除了之前在核心八城生活的那段时间,她已经有不知道多久没有身处于如此纯粹而浓郁的灵气环境下了。   就连一直不对付的真身手臂们也因吸饱了能量而懒懒散散地躺倒在星河之上, 即使眼看着叙燃“越了界”,也只是警告似的随意挥了挥手,放任她过去了。   一直行进到那条银河带的过半, 叙燃伸出手, 果不其然触碰到了一层无形却始终也无法突破的屏障。   站定在这个位置她看不清屏障的另一头是什么, 却能够感知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庞大力量。仿佛只要突破了这层界限,那么原先所谓的一些困难试炼, 甚至是那名智能母神卓玛聂久,在她眼中也不过是翻手便可覆灭的存在。   “……”   叙燃眼瞳一眨不眨地盯视着那片触碰不到的区域,还是在察觉到脚边什么东西正在一抽一抽地扭动后, 才清醒过来重新垂眼去看。   “干什么?在这里碰我瓷是吧?”   她扬起一边眉, 居高临下地打量着以堪称赖皮的姿势在空间中疯狂打滚的真身们。   那八只虚影手臂的轮廓上,本就透亮的金光像是更璀璨了几分。而撒泼打滚的动作却丝毫没有收敛,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就在叙燃准备蹲下身去查看这些大冤种们又在搞什么把戏之际,她身形突然在原地顿了一瞬。   只因那团聚散着浓烈气息的光辉深处,似是隐隐诞生出一抹新的透亮色彩。那层宛如透明结界似的东西并没有实体的轮廓,只是覆盖在八只真身的虚影上, 一闪一闪地泛着殷红的光。   就好像是,经常能看到别的修士在自己本命法器上打孔萃原石, 以增加诸如庇护、攻击或者是其他的辅助能力作用。   这层突然诞生的红光附着在真身手臂的表层, 目前来说看不出什么具体作用,但如此乍眼看去, 原本象征着佛门肃杀而威严的真身上莫名多了丝邪性。   叙燃:你们是什么魔教中人。   她这边正摸着下巴研究突然出现在自己真身上的红光是什么。而领域空间之外的地界, 眼睁睁目睹了红桦市核心聚灵大阵在转瞬间被摧毁耗尽, 匆忙赶来支援的上八城指挥官们几乎目眦尽裂。   “巫烛!”   一名以秘术闻名的上议院大能气愤到甚至不再使用尊称,“你知道你现在在做什么吗!?这是近乎屠城的罪名,你跟你身边的那个佛修,你们俩之后统统得上军事裁决法庭!”   “上就上呗,这玩意我上的还少了?”   巫烛单手操纵着结构碎片风暴,边面有嘲意地冷笑一声,“我们这些人进来又不是替你们打白工的,辛苦了这么多天,收点报酬不为过。”   “你管这叫‘收点报酬’?!!”   “那不然呢?老子在离开红桦市之前还得跪下给你磕两个吗,感谢你们派我进来当敢死队探路?”   一众指挥官们脸色阴沉得好似要滴出水来,仍处于受感染状态中并未完全恢复过来的天狼神君却视而不见地咧开嘴角,面部扭曲的黑色细线让他看上去极端诡谲又危险。   “那智能母神现在也捉住了,炸灵阵就是顺带,我前道侣吸收点这里灵气又怎么了?看得起你们罢了,别给脸不要脸。”   “你!”   上方大楼的六层位置,经历了一场惊险刺激博弈后,最终顺利困住卓玛聂久核心意识的修士们无一不松了口气。   人们这才真正注意到这一头的对峙,明普师傅释放真身将几只围聚着的变异怪物们清除,从高楼上一跃而下。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   “嘶。”说着,这名武僧同样察觉到空气中几乎快要满溢出来的灵气浓度,不可置信地瞪眼望向被轰开的地表下方,坍塌神像背后外泄的核心聚灵阵。   明普站在巫烛的刀锋领域之外,瞪眼朝着打坐状态的叙燃望过去。   “你们把灵阵给毁了?”   巫烛:“你也有意见?”   明普:“小兔崽子暴殄天物啊!真是作孽,你有没有跟她说赶紧把剩下吸收不了的灵气先都存在佛身中后面再慢慢炼化?你赶紧叫醒了跟她说,不然多浪费啊!造孽!”   众人:“……”   一众指挥官们本想继续怒斥明普,在发现对方是出身极乐界的又一名得道佛修、并且刚在活捉卓玛聂久的行动立下大功劳之后,默默将话语咽下。   之前怒骂巫烛的那名议员忍耐半晌后像是终于忍无可忍,突然,挥手间一道咒印竟是穿透了领域朝着入定状态的叙燃打来!   他本就没打算在一众大能的眼皮底下真正做什么,只是实在气不过这么多人竟然围在原地等待着那狂徒吸收完灵气的荒唐行为,一时没忍住动了手。   巫烛眼瞳中的漆黑似是又扩散了几分,机械双刀的结构光线再度于掌心闪动。然而就在刀锋即将挥下的后一秒,咒印堪堪落在佛修身上的一瞬间,八根庞大而诡丽的虚影自佛修头顶位置齐齐绽放。   叙燃仍然维持着双眼阖闭的神态,而自她背脊后方骤然衍生展开的金色虚影中竟是明灭着猩红的色彩,凭空于绽放的佛莲外勾勒出一张细密而繁复的网。   原本象征着佛道肃穆的金光被猩红冲淡了不少,可两种截然不同的色调竟诡异地相融结合,仿佛从一开始便属于同一整体。   “无御。”   她嘴唇开合着吐露出这样的字眼,一直在边上目睹这一切的武僧明普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低声叹了声“好家伙”,下一秒武僧竟然抬手,怒目金刚本就强悍至极的虚影外竟瞬间覆盖上一层拟态铠甲,被精密拟态包裹着的拳头朝叙燃狠狠砸去!   “前辈!”   另一边释沉佛子瞳孔紧缩,却见那裹挟着万钧之力的拳风落下瞬间,女人猛地睁开了眼睛!   叙燃眼瞳中映照着染上猩红的鎏金光影,八只翕动着的真身手臂于最高点收拢,竟是在原地不闪不避地迎上了那凛冽一击!   “第四重术式……不对,也不全然是奶奶枪谱中所记载的抵御诀……”   榆桐站在大和尚身边怔怔地望向这一幕,在铺天盖地的红光倾斜中,两人脚下径直多出一枚足有数米的巨型深坑。   浓烟与飞沙齑粉遮蔽了人群的视线,但依然能够看见那人稳稳立于浓烟之中的身影,与背后绽放的虚影一起构成矛盾又诡丽的画面。   “……”   “哈哈哈哈哈……好啊,好你个小兔崽子,佛道这下才是真正的后继有人,哈哈哈!”   武僧浑厚的笑声穿透了强力一击后溅起的烟雾,落在所有人的耳中。   叙燃身后泛着层红光的真身手臂们集体翕动几下,像是在认同明普师傅有眼光,又或者是在朝着一众神态各异的指挥官们进行惯例嘲讽。   “你怎么样?”   她偏头望向同样面有笑意的巫烛,后者嘴角咧开的弧度更大,“完全好了,我体质特殊,这点病毒过不了多久就能排出去。”   “你最好是。”   就像是榆桐所说的,叙燃在领域空间中所领悟的第四重术式,并不仅仅是老太太枪谱里普通的“抵御”诀。   不知是因为一次性吸收进了相当恐怖的灵气,还是分裂灵根的特殊性。那些直接作用在真身上的防御红光,进化成为了“无御”。   世间技法,无不可御。   它的效果只有一个。   免疫抵御所有属性修士的攻击术法,无论修为高低。   每二十四小时可使用一次,每次持续半分钟。   也就是说,从此往后的无数个“三十秒”之内,只要叙燃还有一丝精力能够释放出真身,只要她还活着,那么在这半分钟之内,没有人能够伤到她。   三十秒,足以改变一场生死角斗的最终走向结局了。   叙燃收敛起满身曳动的虚影,下意识瞥了眼联网之后手腕上的实时更新排名。   虽然早有准备,还是被扑面而来的一长串数字稍稍惊到一瞬。   总积分189010.70,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2位,总榜排名:531   531。   对曾经的叙燃来说,这个数字像是极端遥远的目标。而当她此刻终于快要触摸到世界前五百的门槛,内心却丝毫掀不起波动的起伏。   大概只有当这个数字变成个位,变成只有自己才能抵达的那个“极”点之际,她才会真正停止对于力量的狂热渴求吧。   想起领域空间中那条银河带上阻挡着的屏障,她脸上蓦地勾起一个笑容。   也没去管周边的支援部队,径直将目光转向武僧明普他们那个方向。   “卓玛聂久抓到了?”   “解决了,现在被封印在移动存盘法器中。”   明普朝她点点头,“应该没我们的事了,之后的清扫任务全权由武装部队负责。”   “等等,你们还不能走。”指挥官雪霁迈着步子从变异怪物们堆积的尸体后走出,“在后续的裁决开庭之前,按照联合修士戒律,你们现在是罪犯身份。”   “少扯这套压我。”   巫烛嗤笑一声,“我们就是现在想走,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谁能拦……哼,我看看谁敢拦?”   叙燃沉默片刻,却道:“卓玛聂久,现在还有没有办法跟‘她’直接对话?”   “你又想做什么?”   叙燃:“‘奈何’监管势力的无常集体失踪在67区,这件事你们不打算管了?”   “我不清楚你是从何得知这个消息的,但这确实不是你该管的事,叙燃。”   重物拖曳在地上发出沉闷声响,众人回过头,看见下半身由一双强壮而锋利机械义肢取代的独立议员从人群中走出。   希达尔微抬着下颌,脸上的图腾纹路像是另一双锐利的眼睛,直直盯着她。   “普通修士与奈何机构有互不干涉的原则,你确实没资格介入。”   叙燃视线在希达尔脸上瞥了一秒,“我有没有资格管,不是由你来决定的。”   “因为情况特殊,我们会在彻底清算完67区的后续扫尾工作之后,再由本次行动过程中的贡献程度与奖惩制度对你、跟巫烛进行裁决。”   希达尔仿佛没有看见对方的挑衅,只是兀自道:“这段时间之内,我们并不会限制你们的行动,但是当一切清算工作结束,上议院会亲自派人来进行对你们的军事裁决。” 第73章 山海秘境   ◎晴天下雨,山神娶亲◎   当初进入红桦市时, 叙燃为了掌握主动权而孤身闯进边境线。   如今一切事态接近平息,她跟着众人一同坐在军方专用的作战飞行器上被一路送出67区。   确切来说,她跟巫烛现下喜提“准通缉犯”的身份。虽然如希达尔所言, 现在后续收尾的工作量巨大,暂时没有空来管这两个狂徒,但两人乘坐的飞行装置还是被特殊监管着的。   “……奶奶说, 他们跟剩下还幸存的几个居民, 都被安置到极乐界的临时安全点了。”   榆桐坐在同一列飞行器上, 偏头朝着叙燃说话。   “之后只用等红桦市的扫尾工作结束,卓玛聂久的审判结果就能出来。”   叙燃却嗤笑一声, “怎么会有什么所谓的审判结果。”   榆桐不明白她的意思,“啊?”   叙燃:“傻孩子,核心八城的军事法庭裁决是留给我跟巫烛这种不听规矩的人的, 他们惯用这种法子来整治修士中的刺头。而像是卓玛聂久的那种情况, 根本就不会惊动到所谓‘审判’。”   “那个诞生了个人意志的智能系统会被直接送去科学院实验,榨干完利用价值后就销毁了,他们不会放任这种危险东西继续出现在世界上。”   巫烛偏过头,接过她的话头这样说道,“而至于你们这些原住民,大概是会被分配到各个中型城市去。一座城市核心聚灵阵的修复诞生往往要花费上万年不止, 这片地方未来会被归为禁区,或者开辟出另一座生态实验室也说不定。”   榆桐沉默下来。   叙燃背靠着不算柔软的坐垫, 抓紧时间将储存在各真身中吸收不了的灵气该炼化的炼化。   她没有说什么安慰话语, 只是偏头望着窗外飞速而过的衰败景物。   地面上失去了核心智能操控之后,漏网之鱼的变异种们齐齐扬起畸形的头部, 利齿上滴着涎水试图伸手去够半空中的飞行装置。   后一秒, 大范围的法力暴动直接炸毁了那一片区域, 将整座城市的一部分都夷为平地。   看来上八城这是已经打定主意要彻底放弃67区了,在核心聚灵阵被毁去之后,这座城市对于他们来说不再具有任何价值。   她闭上眼专心梳理过于庞大的灵气群,不再细看。   十几分钟之后,在高速移动下,一行人终于再次抵达67区与极乐界接壤的边境线地带。   周边有无数身披厚重防护服的人在沿着城市入口大范围地倾洒溶解剂,空气中到处都是浓郁化学药品的气味,即便隔着防毒面具都能够闻到。   一行在红桦市待了有半个月的修士们直接被送去隔离区,隔离时间视病毒潜伏期的长短来计算,快的话也应该也不超过一周。   廖燕娇被带走了,因为她体内仍有之前圣教组织用来控制修士的病毒。而且灵根污染之后,即便是及时得到治疗,也很难说能够恢复到以前的全盛状态,极有可能这辈子修为便止步于此了。   一众地藏驭鬼的弟子们闻讯赶来隔离区的时候,廖燕娇赶走了所有人,只留下一名宗门内门弟子。   她与那名弟子的谈话大家不得而知,只能看见那人出来的时候眼眶通红。而没过多久,军方就过来带走了这名本应该在此次行动中为宗门博取晋升机会的带队人。   叙燃只能送她到隔离区的入口。   被生生剜出眼球的女人眼眶上蒙着厚重的护目镜,突然发病的戒断状态下使得她根本认不出眼前近在咫尺的人,滴着涎水的病态模样像极了之前仰望苍穹而在下一秒死于爆炸之下的变异种们。   “力量,力……咯咯咯……翻手,倾覆宇宙,我、咯咯咯!”   “净土、净土……所经之处,皆为净土……”   廖燕娇一会儿疯狂大笑一会又喃喃着垂泪,武装部队的修士怕她失控伤人,于是在其身上施加了特制的捆仙锁限制器。   半晌之后,圣教病毒的发病时间过去,寸头女人彻底脱力般被几名士官拖上运输车,手腕无力地垂坠在一边。   “……”   叙燃突然上前追了几步。   “诶,干什么?!你是干什么的!站住!”   周边负责看守的修士们连忙掏出法器想要制止她,却发现佛修只不过是追着还未完全驶离的运输车跑,并没有做出擅自逃脱的举动。   “廖燕娇!”   叙燃闪身躲避过几名修士的飞扑,手腕勾在车尾处翻身越了上去!   顶着一众士官冰冷的武器,她却伸手从怀中掏了枚什么东西,一把塞进了软倒在地女人的手中。   “拿好了。”   廖燕娇眼眶上蒙着漆黑镜片,闻声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硬物。在指腹触摸到熟悉雕刻纹理的一瞬间,她不知想起什么竟开始全身颤抖起来。   叙燃将之前廖燕娇怕失去理智而交由自己保管的降魔杵塞进她掌心,重重握了握那截手腕。   “拿好了。”   避开士兵们的打量视线,她再次重复了一遍,“别上交,直接收到空间里,你自己拿好了。”   “……好。”   “等你治疗结束后,一起去地藏驭鬼门喝酒。”   “……”   “好。”   叙燃被一众修士们赶下了车,好不容易从后方追上来的管理员们低骂着将她押回到隔离区。   而目送着输送车辆渐行渐远,掌心死死握着那枚降魔杵的女人突然似有所感,不知从哪诞生出一股力道挣开了边上士兵们的束缚。   “我‘看’到了,太阳雨!是太阳雨!”   叙燃一怔,抬手就掀翻了就近两名管理员,大声朝着远去运输车吼道,“你看见什么了!?”   “我刚才通过连接‘看’到了,那好像是卓玛聂久还有另一个不知名东西的视角,我看见了!”   “日轮高照,晴天下雨……神、山神,山神、九尾……是狐狸娶亲!”   叙燃瞳孔紧缩,刚想要追上去再详细询问,却见廖燕娇突然痛苦嘶鸣着,竟是再一次出现了圣教病毒发作时的戒断反应。   “廖燕娇,你看到的是什么山!?”   “廖燕娇!”   寸头女人被几名士兵们联手制住,运输车的车尾舱门在她面前缓缓关闭。   “归、归……”   “快点回来,你现在还在隔离!”   “入口处这边再多派些人手过来,快点制住她!”   叙燃死死咬着牙关掀翻挡在面前的几名管理员,刚想着大不了再次放出千手领域来先将车给拦截下来。反正她债多不愁,大不了之后的审判法庭上再多一重罪状罢了。   然而就在这样实施的上一秒,寸头女人以几乎扭断自己脖颈的幅度转过头来!那双被剜去的空荡荡眼眶直直对着她。   ——“归墟秘境。”   “……”   廖燕娇的语调在病毒的剧烈反应作用下低哑得惊人,透过那张扭曲不似人的面孔,竟像是由什么不知名的诡物挤掉了原来的灵魂使用那具身体在发声一样。   叙燃蓦地顿在原地,看见车辆后舱的电子门在不远处合闭,连女人最后的一丝声音也透不出来。   “……”   “别动!”   “最后警告一遍,所有处于隔离状态的修士坚决不允许擅自行动!”   周边的隔离区管理员们叫喊的话语她有些分辨不清了,唯独那声沙哑到诡异的声线在脑中久久回荡着。   晴天下雨,山神娶亲。   ——归墟秘境。   “……”   运输车最后的一点车屁股也消失在了视野中,叙燃由着那几名管理修士骂骂咧咧地将自己带回到隔离区,坐下没多久后就定了一张前往归墟市的飞船票。   由于是重生节后,唯一那几架经过归墟市的飞船都还没有完全复工。这个时候要想回去就只能走陆路,且最近的一趟航班是在一周之后。   “这么想家啊?这才刚结束没多久就回去了?”   同样暂居在隔离区的明普师傅这会儿正憋得无聊,刚一等到自由活动就来找叙燃串门,结果一进来便看见她在跟悬浮列车的售票员发消息。   明普调侃道:“干吗这么着急回去,不是说好了来我小乐山当个挂名长老的吗?”   叙燃:“你直接把我名字签上去就成。”   明普大怒,“兔崽子!世上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就算是挂名,起码也要跟我回去走个形式吧!”   “再说了,”武僧毫不客气地在她的隔离室内坐下来,枕着手臂垫在脑后。“那什么苦无大师那边,你不用去报道了?听说我们一出来的时候,人家连自己的亲弟子都没顾得上,第一时间就问燃道友如何了。”   她道:“燃道友不想再蹚浑水,但是现在浑水已经找上门来了。”   明普师傅高高挑起眉,本以为只是小兔崽子在跟自己开玩笑,下一秒看见年轻佛修脸上似笑又莫名有些诡异的笑容,不知怎么打了个哆嗦。   “啥玩意?这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   叙燃手指拖着一则从一名熟悉的归墟市黑商那买来的消息,嘴角勾起悚然的弧度。   “我不知道那是卓玛聂久的授意还是另有其人,但是显然人家,已经找到家里来了。”   她的终端屏幕上,赫然投影着一行文字:   ——护城结界消失,万年一遇的秘境空间波动出现在归墟市东南角,少皓峰下。   明普师傅瞪圆眼睛,半晌仍是不可置信,“这年头……竟然还有未被发现的野生山海秘境?”   “秘境倒还好理解,重点是,归墟市上空的生态屏障被人破开了。”   叙燃目光死死盯视着黑市商人发来的文字,突然起身,转身推门前往了隔离区的另外一处地方。 第74章 我不同意   ◎拒绝我,你这辈子都无法达到最高点◎   “小友, 你来了。”   隔离区不远处的纯色房间之内,沈老太太半身蜷缩在定制的轮椅中,闻声笑眯眯地抬起头。   “桐桐跟我说了你们的事情, 你比我预想中还要优秀。”   似乎是彻底脱离了红桦市的危机环境,她此刻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慈爱老人家了,昔日从战场上绽放的钢铁之花在她身体里沉睡。   沈老眼角的细纹随着笑意而微微眯起, 看着叙燃推门走进。   前往归墟市的最近一轮航班在七天之后, 更何况现在还在隔离状态, 就算再着急也没什么办法。   她还是决定先将这边的后续事件都处理完,之后再赶回归墟市。   叙燃点头同两人打了个招呼后坐下, “您怎么样?”   沈老道:“军队的医生说,这段日子该吃吃、该喝喝,放平心态走完最后一程。”   叙燃怔了一瞬, 下意识抬起头望向轮椅上的老太太, 榆桐突然红着眼眶站起来,丢下句“你们先聊”便径直走出了房间。   “……还有多久?”   “个把月吧,身体没有什么问题,只不过是时间到了而已。”   沈老却始终面目平静,“我说过吧,小友。仙家的灵丹妙药已经将我的生命延长了数倍不止, 我这辈子什么都经历过了,没有遗憾。跟这次67区的瘟疫病毒也没太大的关系, 就只是……‘借来’的时间终于到了, 我对此早有预料。”   “……”   老太太突然撑起身子从轮椅上站起来,叙燃下意识伸手去扶她, 却被对方摇头制止。   沈老将身后桌案上的一枚移动存储盘递到佛修手中, 同时手腕一翻, 竟是不知从何处掏了把短/枪出来。   “小友,你已经知道第五重术式的内容了吧?”   沈老将枪口对准自己,“作为传统意义上的引路前辈,别的长辈师尊们能够做到的事情,我总也能做到。”   “……别的所谓传统,指的是什么?欲炼此诀,弑亲弑师的意思吗?”   叙燃垂眼望向那柄短/枪,面上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笑,“之前的‘开刃’诀,您说过要以引路者的鲜血为引,方能够拥有‘面对谁都能扣下扳机的勇气’,但是我也说了,不需要。”   “之后,第四重的‘抵御’诀也是这样,在您编写枪谱的基础上,我领悟了新的改良术式‘无御’。所以说,有些时候我们不必要遵循传统,尤其是部分糟糕的传统。”   叙燃一字一句地道:“一开始我不需要领路者以性命为代价的提升,现在也不会需要。有些时候坏事做多了,总得积点德的,您别坏我修行。”   老太太面色一沉,看起来像是对她起了些薄怒。   但最终只重重哼了一声道:“坏你修行这种话也说得出口?小兔崽子有没有良心啊!”   “我没有那玩意,医生既然说了让您这几个月吃好喝好,照做就是了。”   叙燃接过那枚记载着完整枪谱以及老太太半辈子理论研究所得的存盘,挥手晃了晃道:“这东西传给我就行了,您悠着点活吧,别老学什么牺牲自己成全他人之类的糟粕传统,没人值得你提前去死。”   老太太朝着她瞪眼睛,“那你把枪谱还给老娘!”   叙燃:“不是说传给我了吗?”   沈老:“我可不承认你这种没良心的继承人!”   “不承认就不承认吧,但给我就是我的了。”   叙燃将存盘揣进怀里,又打量半晌这处隔离室内的整体环境,坐了会后就站起身意欲离开。“离开隔离区之前我会再来看看您的,今天就这样吧,大家都去休息。”   说着,脚下“幻形”诀运行,以肉眼追不上的速度闪身避开了沈老气急开枪打出的子弹。   “省点力气,这种枪打不中我的。”   “叙燃!”   老太太却突然第一次完整地喊了她的名字,佛修站定在门边回头望去,“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五重字样有意识般地浮动在她面前。   “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叙燃。”沈老太太望着她,收敛了面上装出来的慈爱笑意,又变回了从凡界一路杀伐上来的铁血老兵。   “我以血肉来成全你,从此之后,你带着我的一部分,将会走得比所有人都要远。如果你担心的是这件事会对你滋生心魔,从而影响修为,我向你保证,引路人彻底献祭的方式并不会造成什么副作用,我跟之前的老友做过这方面的模拟实验。”   “你现在,真的要拒绝我吗,叙燃?”   佛修平静地望着老人,突然抬手点开了浮动着的记录文字。   枪决九重术式的第五重,排在“抵御”诀之后,是名为“分魂”的特殊修炼方式。   根据沈老以及其他械斗术创始修士大能们的记载实验,修士正式开始修炼第五重术式之前,需要将自身修为提升到起码高出原有的三倍以上。   因为分魂的术式极端危险,稍有不慎便会彻底泯灭神智,甚至痴傻沦为连凡人都比不上的废灵根。   可若是要想修习完成全部的枪决九重术式,第五重“分魂”却可以称得上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没有对分魂的把控,那么将枪斗代入到具体实战中去简直是痴人说梦,可以说之后的修行也再难有进一步的成就。   所以当时,其中一名修士大能便提出了“献祭”的构想。   以教导者的性命为引,将自己的一部分意识融入到修习者的神识海,帮助其领悟“分心控制”的基本奥秘。   至此往后,掌握第五重枪决术式的修士们便可同时操控多把枪械。甚至在切枪的过程中将体术与奥义结合,激发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惊人威力。   这也是参与进枪决术式编写的最初一代修士们爆发分歧,最终分道扬镳的导火索。毕竟,他们是最先开始吃螃蟹的人,没有宗门或是血缘之间的联系传承,没有人会愿意为他人献祭出生命。   而这套理论具体操作起来的难度巨大,基本上参与进实验的修士中没有一个能够坚持到走完全部的九诀。老太太说她这辈子没有太大遗憾,她唯一可以算得上是执念的,大概就只有这点。   “你想好了,这一次拒绝我,你很有可能这辈子都无法达到最高点。”   沈老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直直注视着门口的佛修,后者同样回以凝视。   叙燃想了想,却突然开口说了一个貌似毫不相关的话题。   “我之前听过一个故事,说的是一个剑修少年无意中捡到了附带着某缕上古大能残魂的剑谱,从此身边多了个老古董前辈,少年依据着前人的经验规避了许多弯路,修为飞速提升。”   沈老紧紧皱着眉,“你说这个是什么意思?我在问你,你确定要拒绝我吗?”   叙燃:“那您真的确定,从此以后要以随身老奶奶的形式,跟我绑定在一起吗?”   沈老怔了一瞬。   “听说这个故事的人赞叹着少年剑修的好运,因为他走的是所有升级话本中最有可能成功的那条成神路。但提到那名跟少年绑定的剑修前辈,一切就好像他所有对少年的帮助教导都是天经地义的,因为他是长辈,因为他也将自己未完成的执念寄托在少年身上,希望对方能替自己重新在这个世界将剑道发扬。”   “可是,剑修真的是这样想的吗?”叙燃一字一句道,“就像您现在,真的是这样想的吗?”   “……”   “一天两天,一年两年,这些都还好。但是从此以后,一辈子都跟我绑定在一起,永远被禁锢在一方天地中,看着我一步步走完你这辈子都未曾达到的目标,获得你从未拥有过的荣耀与掌声,人心真的不会变吗?”   叙燃道:“况且,那我呢?永久地背负着另一个人名讳的重量,我要怎么继续往前行走?如果您真的这么做了,那我这辈子都会记得你,您的名字从此之后会成为我再跨不过去的魇,就算我的道德感不太强烈,也依然会永远背负上这个名讳。”   “所以我不愿意,我是不会同意的。”   叙燃告诉她:“我不信人心,只有在拿人心去豪赌的时候,我才会勉强信一信。”   “对我来说,我可以拿我自己的命去做赌注,但绝不会用我的自由去赌。”   “与其到时候互相憎恶,不如就在这个时候分别。从此活在我记忆中的还是您最美好时候的样子,甚至说得再残忍一点,因为您生命的逝去,拔高升华了在我心目中的地位,我还是会永远记得您。”   “……”   这一次,老太太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她垂着头像是在低声骂着什么,最终才道:“那个和尚说得没错,你可真是个冷血到残忍的兔崽子。”   “您不也是吗?”   叙燃弯起嘴角笑了笑,“这世上哪有毫无缘由的奉献牺牲,我们相识才不过半月不到。您现在跟我说这些,不也是在利用我的惭愧心,让我在您逝去之后用命去护住榆桐吗?”   沈老猛地抬起头紧盯着她,后者平静回以注视。   老太太突然放下手中的短/枪,摇头大笑起来。   她笑得整具颤颤巍巍的身躯都在颤抖,叙燃往外瞥了眼正探头探脑的女修,提醒道:“慢点笑,小心岔气。”   于是沈老开始瞪她,又低声骂了几句什么,才重新在轮椅上坐下摆摆手。   “如果是我年轻那会儿,我会非常讨厌你。”   老太太偏头咳了几声,“因为那个时候我跟你一样,也是个看似慷慨实则冷血的讨人厌兔崽子。很难说现在跟那时有什么改变,或许从头到尾我都是这种性格的人。”   她抬手将那柄枪抛到佛修怀里,“拿去吧,这是我第一次上战场杀人时的纪念品。”   叙燃:“这种东西不应该留给榆桐吗?”   老太太道:“从一开始我就知道,那孩子性格太善良,再说得更极端一点就是软弱,她肯定走不到最后的。”   “但是你,你能走到最后,我看人很准。”   叙燃指尖握上那柄老式短/枪,“但愿吧。”   “哼,”沈老重重冷哼一声,“现在拿着老娘的枪就快滚吧,三天之后再来找我,我想想办法给你再拉一条修习第五重分魂诀的路子。不过别抱太大希望,毕竟是你先拒绝了我,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叙燃却没听话,她握着枪沉思半晌,突然道:“其实之前我看到这重术式的修炼方式时就在想,我或许,可以利用另一种方式来达到相同目的。”   面对沈老的狐疑目光,金色光辉再一次洒在室内。 第75章 重新启航   ◎我得去找一个人◎   分魂术式的核心, 无非就在于对自身精神力的精确掌控,以此达到同时操控多把枪械武器的目的。   精神力这种东西,在如今的修真时代并不是作为提升修为的核心要素, 只是另一种基础而已。毕竟变异灵根层出不穷的情况下,再加之以各类法器的辅助,当今修士主要会将修炼重点放在自身的能力进阶上。   而叙燃所掌握的分裂灵根, 可以说就是“灵根变异”中的一项特殊分支, 只不过从未有人这么干过, 所以并不清楚能力的最终界限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   “或许我可以试着走另一种方法。”   佛修垂眼放出了八只曳动的虚影真身。沈老太太皱眉望向转瞬间倾洒了满地的威严金光,那金色中还隐隐透着一丝猩红, 显得莫名诡异却又和谐十分。   “这是佛家的路子?”沈老打量半晌她的真身,“但是你要知道,就算你的佛身可以做到同时握枪, 你有没有试过在同一时间操控它们就像是在控制自己的身体一样?”   “小友, 你比我更清楚,单纯握枪,跟战斗,显然不是一回事。”   叙燃点点头,背脊后的八只真身手臂曳动着往边上一抓,便瞬间多出了四枚不同枪械的投影。   “领悟了第四重术式之后, 我现在能够做到四手同时握枪,”她这样道, “操控着扣动扳机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唯一难的就是……延迟。”   作为自己的一部分,她的真身从来都叛逆得惊人。   虽然说这种叛逆主要体现在平时, 真到了危及性命的关头它们自己为了活下去也不至于掉链子, 但是对于枪械的掌控程度终究也比不上本体。   就像是之前在红桦市的那一战中, 叙燃明显感受到由几只真身操控的枪械甚至显得有些呆,好似是在她小时候刚刚接触到武器那会儿能够打出来的操作。   到后来的轰开地表强行击杀卓玛聂久的神像,也不过是在巫烛开启的领域之下定点射击,这种持枪大面积定点的扫射还不是有手就行,故而暂时也没出什么太大纰漏。   但叙燃一直清楚知道,光是增加能够同时持枪的千手数量显然还不够。她真正需要的,是让这些真身们也能够同自己的本体一样,拥有持枪战斗的程度水平。   “在我们一开始编写枪谱的构想中,分魂的术法是强行分裂修炼者的精神力。就有点类似于影分身的功法,将本体分裂成为不同的个体,每一个都拥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力量。”   沈老太太凝眉端详片刻散布在房间内的巨大虚影们,“但是我刚才冷静下来想了想,你走的是佛家修炼的法子,分裂精神力或许会对你之后的修行不利……”   “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将自身思想短暂投射进现在所能掌握的佛身之中,来真正做到一体化呢?”   说道这里,老太太突然停下来,又有些怪异地看了她一眼,“但是不对啊,既然是佛家的真身,你为什么不能够操控它们?它们不本来就是你自己的化身吗?”   叙燃面无表情:“因为我可能上辈子欠了它们的。”   八只手臂虚影张牙舞爪地在她们面前挥了挥,莫名看出来一丝得意洋洋的姿态。   沈老:“……长见识了。”   不过讨论到这里,叙燃倒是又有了一个新的构想。   她不会同意让老太太牺牲来成全自己领悟分魂,但是她的灵根,却本来就可以无限分裂啊。   叙燃摸着下巴思索一会,突然快速道:“那么在原本的分魂术法实验中,分裂的精神力要怎么具体代入到枪决战斗中去?”   沈老道:“想象自己并不只是一个人,而是同时握着不同型制武器战斗着的军队。重点在于切换枪械过程中的连贯性,需要对每把武器都烂熟于心并且在第一时间判断当前形势下最合适的武器,如此日积月累的反复训练下,看似只是一具身躯,但当你掌握了良好储备的弹药,甚至以一敌百都不是问题,分魂的术法能够帮助你以自身成为一整个行走的武器库。”   老太太瞥了她一眼后又道:“不过这也是建立在你能够做到分裂精神力的基础上,不然说什么都只是在纸上谈兵。”   她话音刚落,却见下一秒,所有散布在房间里曳动真身的虚影间,竟是多了一簇不知名的透亮红色。   叙燃道:“我还有七天不到的时间,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沈老怔了怔:“开始什么?”   佛修勾起唇角笑了笑,“分魂术法的训练。”   ……   叙燃一直在沈老的隔离房间里待了整整五天。   直到科学院的修士最后比对过血液检测的结果,确定了这一行人屁事没有身上也并未携带传染病毒,于是准备大批量赶人别再这里浪费部队的资源。   五天之后老太太神情有些怪异地叫醒她,叙燃从玄妙的领域空间中再一次睁开眼,才发现外界时间竟然已经流逝了这么久。   她在这段时间里只重复在做一件事情:将自身的灵根分裂,以与之前领悟“激化”诀时无二的方式融入进真身虚影中,再从中建立起一个新的联系纠正教导冤种们握枪的战斗方式。   看起来好像也并不是很难,天知道这几天里叙燃挨了多少大嘴巴子,又是在如何与真身们的激情互殴中才勉强建立起四根手臂的联系的。   时间还是太过紧促,或许再给个把月的余裕,叙燃可以说有百分之九十多的把握彻底掌握全新改良版的“分魂”术式,但现在已经来不太及了。   好在,这种以分裂灵根代替分魂术式的法子,目前来说证明是可行的。于是接下来只是实战训练的时间问题。   “军队来人了,说是隔离时间结束,大家都收拾一下准备离开安全点。”   榆桐在边上帮忙收拾着沈老的东西,边有些好奇地打量几眼看起来跟往常并无什么区别的叙燃。“你怎么样啦?听奶奶说你这几天一直在训练,可刻苦了。”   叙燃:“生活所迫罢了。”   她并没有什么要收拾的东西,全部家当都在自己领域空间中储存的武器库中,故而这会算是比较闲的了。   期间释沉佛子跟明普师傅他们都来找过她,语气中无不透露着想让自己留在极乐界大小乐山的想法。叙燃一一拒绝了,只说之后还会再见面。   这话倒也不是托词,由核心智能卓玛聂久所开启的这场灾难显然还没有结束。之后上八城发现了异端,还会再请求极乐的和尚们出山,所以肯定会再见面的。   就算没有军方的请求,以修习奉献道的佛修们性子,他们必然会再一次前往天灾降临的前线。   “之后再见。”   叙燃朝着以大和尚为首的佛修们挥挥手,“我就不回去了,帮我跟苦无大师他们说一声。”   释沉佛子望过来的目光有些复杂,终究化作一阵叹息,躬身朝之行了个标准的双手作揖佛礼。   接着不知想起什么,大和尚摇摇头,有些无奈地笑笑。   “合十的双手亦能持握武器,燃道友。”   他如此说道,“至少对小僧来说,两者无法割舍其一。”   “那挺好,”叙燃道,“祝你早日抵达所期待的救赎。”   释沉颔首,“燃道友亦如是。”   之前在前往极乐界的天仓星号飞船上,正值月夜,星空图的投影映照在黑幕苍穹。   和尚手捧一颗划过天际的星宿,口中道“小僧手可摘星辰,燃道友亦如是”,如今他说着相似的话语,心境或许与那时再不相同。   大概是从大乐山练武场中那场领域对碰的分歧开始,大概是从红桦暴雨下铺天盖地的子弹中结束。   两名选择了截然不同道路的佛修,走向了两条泾渭分明的天梯。   “兔崽子,给我好好活着。”   同行的明普师傅回头朝她瞪眼,背后时不时就自己出来透气的真身手臂们丝毫不惯着任何人,一视同仁地朝着每一个路过的人比国际友好手势。   在武僧瞪得更圆的怒目中,叙燃无言地抬手挥了几下,就算做是制止过了。   隔离区域的出口前,榆桐扶着沈老太太的轮椅,与所剩无几的几名幸存者们站定在一起,同样跟随佛修们的步伐准备离开。   接收这部分修士们的想法是苦无大师提出的,一来方便科学院的人就近检测病毒的残余量,二也是暂时提供给彻底失去故土的人们一个定居之所。   老太太坐在道别的人群中,精气神看上去丝毫不像是个大限将至的老人,反而带上股年轻时候意气风发的味道。   “好好活着。”   沈老最终这样朝叙燃道。   她甚至没提过一句什么千万不要辜负我毕生研究之类的话来,只是道了一句“好好活着”。   叙燃一视同仁地朝着那个方向挥手,目睹着一行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地平线。   “你不走?”   她朝着远方渐行渐远的背影眺望了一会,感受到身边投下的阴影,也没回头,“希达尔他们目前被一个潜在病毒绊住了,暂时没空来管我们的审判,军事法庭开庭估计要拖到一个月以后了。”   “那玩意都办了几个世纪了,还不是屁用没有。”   身边,巫烛似是不屑地冷哼一声,“我先不走,我得去找一个人。”   叙燃这才回过头来看他,“去哪找人?”   天狼神背对着苍穹上投来的耀光,整个人笼罩在半光半影中,咧开犬齿朝她露出一个笑。   “归墟秘境。” 第76章 只不过是一座城市   ◎别去,他们噶腰子不打麻药◎   叙燃高高挑起一边眉。   “你在归墟那种鬼地方还认识人?”   “这是什么话, ”巫烛轻笑一声,“归墟那座城市中不是还出了个你吗?”   不知想到什么,他兀自摇头笑笑, “没骗你,我只是突然想起来,之前说要去归墟市隐居的某个孙子欠我的钱到现在没还, 这回正好去找他要回来。”   叙燃有些怪异地瞥他一眼, 显然是在怀疑这话的可信度。   毕竟巫烛那种性子的不说会为所谓的朋友两肋插刀, 别人要真出了什么事他不去插那人两刀都算是最近在积德了。   “那你抓紧买票,最近的一趟航班是在不到一天之后, 极乐界东南悬浮车站。”   “之前已经买好了。”   “噢。”   距离检票进站还有一段时间,叙燃打算随便找个安稳地方继续将身体中积攒的灵气给吸收了。   打坐到一半的过程中,她突然想起什么, 于是抬手拨通了之前那个归墟黑商的通讯器, “最近有没有蔺家的消息?”   “蔺家?黑市的那个蔺家?”   黑市商人在投影屏幕的另外一头挠挠手,“您想听哪方面的?”   “挑重点说,就有关最近秘境开放的事情。”   叙燃娴熟异常地打断他的话语,毕竟跟这些地下消息贩子相处久了,知道他们专门的多套钱话术。有的时候就一句话的消息钱,他们真话跟废话混在一起说, 赚的字数钱是一条消息百倍的情况都是常有。   “嗨呀,秘境开放可是大事中的大事。不只是蔺家, 几乎所有归墟城的大能家族都出动了, 咱们这些人做的也是刀尖上舔血的活儿,大家都不容易, 您也体谅体谅我们……”   黑商张口就来的话却顿在原地, 只因投影屏幕外突然出现了另一个身影。   那占据了半个身位的人也没有多说话, 只是就这样抱臂站在那里,黑商却在眯着眼睛端详半晌后露出见了鬼的神色。   “您、您……”   他支支吾吾着望向巫烛的全息投影,结巴半天后憋出一句,“您是活人吗?”   巫烛:“……”   也不怪黑商这般反应,就凭天狼神犯的那些加起来可以判到几万年之后的罪状,他的拟态投影画像也一直是各大城市红名危险分子的榜首。   可以说每座城市中只要是榜上有点名声的修士,就没有不认得巫烛那张脸的。   黑商又惊又疑的目光先是在巫烛身上打量一会,后又转移到旁边佛修的身上。   浪费时间太多,叙燃有些不耐烦了,“花钱买消息的是我,你能不能有点职业操守?”   黑商的眼神又是一阵怪异,突然他也不知道是自己在那里品味出点什么,恍然大悟似的点点头,“我明白了,原来是这样。”   接着,也不等两人反应,张口像倒豆子似的噼里啪啦说了一长串。   “笼罩在归墟市上空的生态屏障是在一周之前破开的,而发现山海秘境的波动,是在昨天。”   “蔺家家主是第一个下令对外封锁消息的人,之后几大家族也纷纷同意并实行相关政策。所以按道理说这条消息在短期内是不应该传出去的,只不过您的户籍也是在归墟市,所以不算是‘外人’。等到再过一段时间,核心八城必定会前来调查归墟市的生态结界破开原因,那时候是无论如何也瞒不住的,不过那也就是后话了。”   “蔺家那位决策人在山海秘境出现的第一时间就带人封锁了现场,明面上对外的说法是家族企业需要翻修动工,实则与政府达成某种协议,确保第一批进入秘境的修士都是‘自己人’。虽然这么说,但是只蔺家一家,显然无法独吞这块蛋糕,所以各大家族都在明争暗抢,现在还没有决定出第一批前去探路的名单。”   “如果您现在回来,大概率能够赶上几大家族的决策会议。”   叙燃听着消息贩子的说辞,指尖在屏幕映照不到的地方轻微捻了捻。   下一秒,却见投影的另一端那名黑商朝自己笑了笑,接口道:“这几条消息都是免费送给您的,不用支付。对了,还可以再额外给您搭上一条,说是城市东南角的少皓峰上,有一名曾经封了神位的‘山神’从闭关中醒过来了。”   “山神。”   叙燃定定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语句,后者脸上依然挂着看似谦卑实则令人捉摸不太透的笑,就好像之前见到巫烛时的情绪波动只是个错觉罢了。   “是,冠以神位的山神,就像是……您身边这位一样。”   黑市商人笑着,毕恭毕敬似的朝巫烛行了个古式的作揖礼节。“今天,非常感谢二位。”   说着,他就着行礼的姿态切断了通讯器的对话,只留下投影这一头还没登上返程车的两个人。   巫烛挑眉:“他为什么说感谢我们?”   叙燃站起身径直朝着车站的位置走去,“你猜猜看,我们两个疑似‘复合’的消息在地下黑市能够卖多少钱?”   巫烛:“按照一般市价来说的话,一两百个通行币顶天了。”   叙燃却道:“你根本不了解归墟城。”   ……   很久之后巫烛时常会想,自己大概是真的不了解叙燃所生所长的那座城市。   他只接触过那座城市中的一个人,就下意识地认定了,归墟就该是她的样子。   “……”   “住店吗?二十个通行币一个晚上。”   闹闹哄哄的陆地悬浮车站,一名满脸横肉的修士大步挤开周边正欲上前招揽生意的同行,压低声音在两人耳边道,“周边随便玩,有‘熟人’带。”   巫烛脸上戴着特制的皮面修改器,是佛修要求的,大概是怕他那张红名危险分子的脸一露面,还没等下车就被想赚钱想疯了的一众修士们拉去噶腰子。   他没应这话,尤其是在目睹了边上一名同行下车的修士竟然硬生生被“去住店”的本地人拖进了暗巷,连挣扎都显得无力异常之后。   这就是归墟市吗?巫烛暗自思索着,到时候自己要是被强行拖起来,要用一个什么样的姿态拔刀比较帅,下一秒视线中便多出一道黑影。   叙燃头戴兜帽,从宽大帽檐边下垂着眼看了那横肉修士一眼。   “……”   那名修士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极端奇异的神色,似是忌惮又似是戏谑,难以用语言去形容。   “走吧。”   叙燃同样一句话没说,只偏头示意巫烛跟上。   巫烛做好了拔刀的准备,而令人震惊的是,那满脸横肉的修士与其同伙竟然乖乖地待在原地,只是以那种怪异目光看着他们离开的动作,却并没有做出什么具体行为。   巫烛连连回头去看那些虎视眈眈的暴民。   不知何时,拥挤在悬浮车站台之下,喧闹嘈杂的原住民们齐齐回过头,或沾满污秽或妆容艳丽的脸庞面无表情地盯着他们。   空气中似是传来不断的窃窃私语,但由于人口过于密集且杂乱,并不能很好地分辨出他们的交谈。   “别看太久。”   叙燃头也不回地行走在站台的出口处,“会被人拖去噶腰子。”   巫烛没忍住笑出来,“那有麻醉针吗?”   叙燃:“怎么可能,割前洗个手都算是祖上积德了。”   于是巫烛低笑出声,他落了半个身型行走在佛修的侧后方,边笑着边抬头去看那人的背影。   他突然想起不知道多久之前,核心地区的某节理论课上,一名头发花白的大能在介绍自己的故乡。   修真界的人们并没有太多世俗意义上的思乡与归属感,更多时候,每座城市对于他们来说真正重要的便只是支撑着的核心聚灵阵。   灵阵越强大,城市越强大,修士们的喜爱程度也会随着这样的力量获取而增加。   巫烛向来随性惯了的人,怎么可能会认真去听讲一节无聊到极点的理论课,只是在某一个恍然的瞬间,他却听见那个老头在说:   “某些人别再把自己的爱憎情感套用在故土上了,这座城市根本不在乎你,也不在乎你选择的道路你的人生。你所谓的承载了过往所有的美好记忆都不是它的,它就只不过是……”   “一座城市。”   确实,只不过是一座城市。   “归墟”这个名称所赋予的涵义对于他来说,跟核心八城、跟极乐界、跟红桦市等等的地域并没有什么不同。   巫烛生来,以大犬座中最亮的那颗恒星坠地的一瞬间为称号冠以神位,他没有故土的概念,也寻不见一丝来源于血液深处的归宿。   可他今日透过未散尽的大雾遥看归墟城,却如同窥见了另一人血脉骨肉的部分。 第77章 血色红丝绒   ◎这小子还信誓旦旦说要打上地区升天榜的前十◎   本来叙燃是打算直接去赌场找蔺长缨的, 后来却发现了一件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暂且将决定耽搁了下来。   “还是第一次看见太阳出现在归墟市的上空。”   完全离开悬浮车站之后,叙燃眯着眼睛抬头望向苍穹中悬挂着的日轮。总是笼罩在城市上方的生态屏障早已不见踪影, 但充斥了归墟城近千年的大雾却迟迟未肯散去。   除了雾气与人造太阳之外,落雪彻底在城市中销声匿迹。   或许是因为随之而上升的地表温度融化了地面上的积雪,导致大街小巷前到处都是边咒骂着边扫地的居民们, 脚印与落雪融化的泥泞混在一起, 弄得到处都是脏兮兮的痕迹。   巫烛没注意, 踩进了一洼快要融化的积雪中,随之便被提着镰刀的大婶骂了个狗血淋头。   他那张被面皮修改器覆盖着的面孔上神情此刻显得十分滑稽, 而那名中年女性几乎手指戳到他身上在怒骂着:“走路不长眼睛是不是,大清早的就别人家门口晦气!”   “我昨天辛辛苦苦打扫了一晚上,今天你就给我弄脏了!你们这些街溜子老娘见惯了, 赶紧找个厂去上班吧别天天在这游手好闲的烦都烦死了!”   巫烛:“……”   “真的是, 最近一个个的都来找晦气!”中年女人将手中的镰刀朝着两人舞得虎虎生风,“之前那个把天捅了个窟窿的不要脸臭小子也是,也不看看生态屏障消失了,不下雪就没有水来源,现在每天还得花时间去买水票!一个个的,都以为自己是什么城市主宰吗, 呸!都什么玩意儿!”   叙燃在边上看巫烛挨骂,却在听见某个词汇的瞬间, 抬起头看向火气全开的中年女人。   “把天捅了个窟窿的……臭小子?归墟市上空的屏障是被人为破开的吗?”   “你又是哪个?”   大婶不耐烦地打量她几眼, 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瞬间警惕了起来。“这事不是人人都知道……等等, 你们不是本地人?”   她猛地退开一步, 手中用来干活的镰刀尖端对准两人, “你们是什么人?刚从外面的车站回来,该不会是上议院的走狗吧!”   叙燃瞥她一眼,垂下头准备点开自己的用户个人信息,把户籍地址露给大婶看一眼。却在地区升天榜的边上一行,蓦地看见了归墟市随时更新的通缉名单。   “……我知道了。”   巫烛凑头过来,“怎么?”   归墟市红名通缉的名单上,此刻热度最高、赏金数量最多的那一栏赫然显现着一个全息人影。   那人油腻打结的发丝垂坠下来,甚至遮蔽住了一部分眼睛,下半张脸则被乱糟糟的胡须笼罩,整个人看上去邋遢又落魄。   开始叙燃甚至没认出这人是谁,直到余光瞥到信息栏那一行的简单身份介绍。   S级通缉逃犯——   白星   ……   归墟市某处三不管地带的边缘酒馆,叙燃坐在一众独立佣兵的酒桌边上,视线看似无意地落在桌台前的滚动屏幕上。   巫烛在几小时之前单独行动,暂时跟她分开去寻那个“欠钱不还”的所谓老朋友了。而叙燃迅速在黑市的信息交易网上找到一个临时赏金猎人的组织,随手摸了张之前的假身份加入了进去。   “不过之前听雷鸣组织的头子说,那小子身边还跟着另一个人?”   “别管是什么人,那小子的赏金最近又涨了,就是按人头分每人也能分到近万把来块。”   “这不得提前去蹲点?!赶紧的,你们也别几把喝了,我们必须得拿下首杀!”   这支临时凑到一起的修士队伍中,有独立雇佣兵,有干了数年的赏金猎人,甚至有宗门里到了年纪下山历练、想要赚笔块钱的弟子们。   叙燃坐在角落里,也没去动桌上的酒液,安静听着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   这间酒馆是专门对这些行事无拘的边缘人开放营业的,眼下无论是前后左右,满地坐着的赏金猎人雇佣团队中,一百个人里有九十九个都是为了拿下白星的赏金而来。   之前不知道是从哪个消息贩子那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人看见白星几分钟前出入过一家地下商行。顿时,酒馆中的修士走了大半,都是急冲冲想要去捉人的。   叙燃坐在原地没动。   “赶紧走啊!”   那支看上去就并不太靠谱的团队中,一名有点像是某个中型企业内门弟子的女修回头看了她一眼。“再在这里坐下去,可就要被别人抢先了!”   叙燃却道:“那条消息是从谁那里传来的,你们都清楚知道?”   女修怔了一秒,“……好像就是,雷鸣佣兵团的人说得。”   叙燃:“雷鸣的那个带队头子自己都常年是红名危险人物名单里的佼佼者,这样的一个人,他为什么不独吞赏金,而是慷慨无私地将这个消息贡献出来给所有人知道?”   女修沉默半晌,眼看着已经快要消失无影的闹哄哄人群,最终抿着唇走了回来在她身边坐下。   原本热闹非凡的酒馆中,现在就只剩下零星几个人,都是人精中的人精,看起来极端不好惹。   “我叫青萝,你怎么称呼?”   那名女修坐下来后不动声色打量了一番周边虎视眈眈的赏金猎人们,压低嗓音这样道。   叙燃瞥了眼酒馆的菜单,随口道:“我叫血色天鹅绒。”   青萝:“……”   女修颇为无语地沉默几秒,但倒也能够理解这种游荡在秩序之外的边缘人不想暴露身份信息,就像是她自己也只不过是说出了一个名字罢了。   “好吧,那么现在我们还能做些什么吧,总不至于在这里守株待兔?”   叙燃反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青萝:“我觉得……既然现在知道了交易行是雷鸣佣兵团放出来用以混淆视听的假消息,那么就说明,雷鸣它们应该已经掌握了某些线索,所以才会这样调虎离山。”   叙燃:“你看下左手边第三个隔栏的位置,动作别太大。”   青萝凝眉小心翼翼地放出了精神力探测,“他们是什么人?”   第三隔栏的位置,几名眼神压迫的壮汉围坐在一张酒桌前,凡是周围传来分毫打量的视线,为首的那人便会毫不客气地放出精神力攻击他们。   青萝迅速收回探测,“他们每一个人的修为都不低,而且看虎口皮肤上的烙印,全部都是混地下的。”   “雷鸣军团的副手,曾经暗自在别处培养起一支队伍,全部采用的是自己的亲信。”   叙燃低头喝了一口自己带的营养剂,“而这些人从我们来的时候就一直候在这里,就说明这里面必定有情况。”   青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却在下一秒打了个激灵,突然反应过来什么。   “可是,这种秘密培养的暗桩肯定是绝对保密的,你怎么会知道?而且,你又为什么这么信任地告诉我?”   于是叙燃终于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灿烂笑容,咧着一口白牙朝她笑,“为了积德呀。”   青萝:“?”   “啊!”   女修身形在原地剧烈晃动一秒,在她甚至没有反应过来的间隙中,眼睁睁看着自己竟然被一股力道击飞出去,径直朝着第三隔栏后的那张酒桌砸下!   与此同时,叙燃就这样站在原地,极度不要脸地朝着她笑。   自踏进宗门的那一刻起就没受过这种委屈,青萝一时被气得怒火上头,竟是连周围警觉起来的人群都顾不上,翻手就想要捏诀朝着叙燃丢去。   下一秒却见骤然出现的不知名金光笼罩在自己身上,青萝还没看清虚晃而过的影子,就听见突然奔跑起来的叙燃朝着自己吼道:“堵住门,快点!”   按道理说,在经历了一系列的欺瞒暗算之后,青萝不应该理会这话而继续攻击的。   可眼望着从那佛修背后诞生的不知名金光虚影,她竟神使鬼差般地挪动脚步,瞬间便突破了一众大汉的攻击来到电子门边。   “你想干什么?!”   借着佛身金光提供的短暂庇护,青萝越过瞬间混乱起来的人群朝着佛修大吼。   后者手腕却径直一翻,掌心中多出一把出场率极高的改良鸟狙。   叙燃脚下幻形诀运行,眯着眼睛在繁乱的人堆中锁定住一个方向。   “千万守好门,一个都别放出去。”   她朝着青萝的位置投了个传音,手下枪口几个轻点,修士们的闷哼与咒骂声顿时响了起来。   “白星!”   在眼看着那人以一个连自己都颇为惊异的速度越过人群直奔窗口之际,叙燃又是几个跳击彻底封死他逃窜的路途,在跟青萝打手势的间隙中离弦之箭般冲了出去!   那浑身裹在宽大斗篷中的修士身型顿了顿,刚想要冲往大门的位置,却见青萝双手捏诀早已等候多时。   “……”   身前身后,已经围满了面露兴奋的赏金猎人们,插翅也难飞。   叙燃将枪口对准那停下的人影,脚步缓缓逼近。   就像是之前所说的,这间酒馆里,一百个人有九十九个都是为了拿下赏金而来。而还剩下的那一人,却竟是白星本身。   雷鸣的秘密队伍出现在这里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组织的副手早就存了独吞下这笔赏金的念头,所以根本没有通知雷鸣军团的带队人。   所以那条假消息,不会是他们发出来的。   ——那就只有可能,是白星自己放出来的。   这小子学聪明了很多。   叙燃平静注视着周身都裹在宽大斗篷中的少年,或许单看那张风霜摧残的面孔,他已经不能再称之为“少年”,反而早早带上股被岁月侵蚀的城市边缘人味道来。   当初她离开归墟市的时候,这小子还信誓旦旦地说着要打上地区升天榜的前十。现在看来,某种意义上他确实做到了,做到了让归墟升天榜的前十都来打自己。   被这种地狱笑话逗乐,叙燃极度丧心病狂地笑了一声。   似乎是听见这种熟悉的笑声,白星笼罩在斗篷之中的身体僵硬片刻。   手心中枪口晃了晃,叙燃抢在一众虎视眈眈的修士前面开口,“归墟的‘天’是你捅破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啊。”   白星僵硬着没有说话,气氛就这样诡异沉默半晌,秘密暗队里的一个壮汉终于忍不住了。   “一起上!拿下这小子!”   这句指令像是什么导火线,一瞬间所有还待在此处、甚至不同立场的修士们蜂拥而上!白星在他们眼中俨然是一个行走的金钱袋。   青萝也跟着人群一起进攻,见叙燃还站在原地,不禁着急了。   “你别只看不动手啊,快上,血色红丝绒!”   叙燃:“……”   白星:“……” 第78章 多出来的名额   ◎是不是为了给你身边那个佛修让位◎   叙燃:“有没有一种可能, 我之前说的是血色天鹅绒?”   青萝不可置信地瞪着她,“现在有必要区分这个吗?重点是让你赶紧动手啊,他要逃走了!”   随着人群一拥而上的举动, 被包围堵死在酒馆门口的白星眉目掩盖在兜帽底下看不真切,但掌心却瞬间多出一把通体流光、闪烁着电流火花的长剑。   叙燃眯着眼睛打量片刻剑柄上刻着的能量石,心道这样品阶的武器评级起码能达到B+还要朝上, 也不知道这小子是从哪里弄来的钱。   白星手持着那柄电光闪烁的剑, 腰背以一个紧绷的姿态猛地向前隆起!随之而来的是扑面火花四溅, 甚至围绕着人群的位置炸裂开来。   “小心!”   青萝顺着电流火花飞溅的方位向后退开几步,想了想, 还是抬手也往叙燃身上罩了枚防护屏障。   佛修垂眼望向那枚暗红色的护身罩,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焱宗?”   青萝怔了片刻。   确实, 女修此刻所使用的护法诀明显是焱宗内门弟子亲传的术法。叙燃早些年跟颜无咎那孙子整天斗殴, 对焱宗的一些术法绝学简直比亲继承人还要熟悉。   她伸出两枚指节捻了捻那枚护身罩,也暂时没去管那一头白星制作出来的大规模混乱,“我本来还以为你是哪个中型企业里出来历练的弟子呢,没想到是焱宗。”   青萝抿唇,“我不是,我是赏金猎人出身。”   叙燃:“妹妹, 焱宗我比你熟。”   “……”   女修有些僵硬地抬眼固执看着她,叙燃也没再紧逼。身后的八只虚影张牙舞爪, 彻底突破了本体的有意限制。   人群发出的阵阵惊呼声中, 八枚真身手臂也没持枪,只是凭借着本身的拟态从多方位彻底拦截下了白星的攻击。并不是单纯拦住那柄长剑此刻所指向, 更是连之后的每一步预判都给他堵死了。   “闹够了没有?”   叙燃望向被桎梏在漫天金光中的人影, 一只手臂毫不客气地掀下他头顶的兜帽。“华霄呢?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你现在不叫他出来,那就彻底逃不出我的控制了。”   白星布满红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地面,手中长剑电流闪动,突然猛地抬头瞪向叙燃。   “你有本事就杀了我!”   他嗓音低哑地朝佛修吼道,“你根本就不明白,你也永远不会懂的!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你现在杀了我,总好过死在那些畜生手上!动手啊!”   “你动手!!呃……”   少年胡子拉碴的面孔上神情一滞,紧接着眼球上翻,直愣愣地向后倒去。   叙燃嗤笑着用一根真身拎起他的领子,“这辈子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青萝:“……”   青萝:“我是让你上,但不至于就这么……杀了吧。”   周边围聚着的修士们也集体沉默了片刻,这时,来自于雷鸣地下秘密团队中的一个壮汉粗声粗气道:“这恐怕不太公平吧。”   “就是啊,”旁人也反应过来,“这人是我们一起合力制服的,你现在想一个人去领赏金,也要先问问我们同不同意。”   修士们顿时将手中的法器调转势头,齐齐瞄准了佛修,几乎是异口同声。   “今天要是被你把这小子的人头抢走了,我魄狮/狂潮/雷鸣独立佣兵团以后还怎么在归墟城混?”   叙燃咧嘴笑起来,脸上的皮面修改器作用失了效。   “哈,你们在说什么啊?”   她将昏迷的白星甩到一边,顶着一众危险分子们暴怒的眼神站在人群中狂笑。   ——“我是叙燃,你们是什么东西啊?”   “……”   青萝瞪大眼睛,望向佛修那张肆意狂笑的面孔。   先前归墟市地区的升天榜排名变动的消息几乎在一夜之间传遍了整座城市。毕竟无论是在哪个区,前十名之后的修士排名经常变动是正常事,但是地区前十一旦确认下来了,甚至在百年之内都不会轻易更改。   而“叙燃”这个名字,却从原先的前三十一路飙升,直到短短一年不到的时间里甚至挤掉了一众大宗大族的掌门决策者,爬到了归墟第二的位置。   要知道,这座城市中公认的那位积分第一,是由百年之前一名封了神位的“神”达成的。在城市变迁的百年之内,哪怕那名神祇从此闭关不再闻山外事,长久消失在大众视野中,祂也依旧是归墟市不可撼动的第一。   最先挑头的那名壮汉瞳孔紧缩地望着佛修的面孔。   叙燃的脸很好认,地区榜上最耀眼的那一个人像投影就是她,尤其是在漫天真身虚影的笼罩下,修佛之人鲜明的特征几乎没有人可以冒充。   “老、老大……”   一名修士忌惮地给壮汉发去一句传音,带头人眼神中同样是不可避免的怯意,最终却抹了把脸,再次流露出阴狠的神情。   “我们加上隔壁的那些同行,这么多人都是城市前一百的好手,难道尽全力还不能拿下她一个人?”   “可是……”   “有点血性的就跟着老子一起上!”壮汉率先启动了左手的机械义肢上一枚电磁炮管,狰狞着神情朝身后踟躇的赏金猎人们大吼道:“就算是我们这些人,按人头分也能拿到万把赏金!”   或许是那壮汉的态度极端坚决、利益足够丰厚,又或许是叙燃的身影短暂笼罩在了爆破电光炸起的硝烟中,连同那带来剧烈压迫感的真身们也看不真切。   这些长久行走在城市边缘的亡命徒们瞬间反应过来,各个眼珠通红地跟着杀了上去!   不要钱似的术法武器齐齐炮轰在佛修的身体上,就像是那壮汉之前说的,这些人中多的是城市榜单上前一百的好手。如此数量庞大的杀招于同一时间倾泻在一人身上,就算她是神,也绝不可能全身而退。   青萝指尖死死掐在掌心中,除了在那壮汉攻击过来的一开始丢了个护身屏障在叙燃身上,眼下再无能为力。   她紧皱着眉,直到再也看不见佛修身形的轮廓,大概是早就被如此倾泻的杀招轰碎得拼不起完整的人形。   “对不起……”   青萝嘴唇嗫嚅着微动,狠狠闭了闭眼睛,再次睁开时已然摒弃了外露的情绪。   眼看着所有赏金猎手都在忙着补刀确认叙燃的真正死亡,青萝突然将周身灵气提升到极致,竟是趁乱捞起了边上白星躺倒的身躯,径直冲出了酒馆大门!   “等等!”   “快拦住她!有人私自出逃!!”   开始,这些杀红了眼的边缘人士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一个雇佣兵低头想要查看他们费尽心思弄来的“赏金”,才发现白星竟然不见了。   顿时,还在猛烈攻击着的人群停下动作,急哄哄地就想要冲出门去追杀青萝。下一秒,所有人却眼睁睁看着酒馆的大门竟是被一股外力狠狠甩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响!   “我有说,让你们走了吗?”   未散的硝烟中,各种杀招术法残留的元素波动里,叙燃背后的八根虚影闪动着金中带红的异样色彩,如同坚不可摧的茧房将整个身形严丝合缝地遮挡在其中。   ——无御   世间技法,无不可御。   “三十秒,你们还挺能打的啊。”   叙燃哼笑着重新绽放开吸饱了杀招攻击的真身,每一根淡金色的虚影中此刻由内而外透着诡异的猩红,如同一根根扭曲在修罗杀狱中的梦魇。   “现在,轮到我了。”   震天撼地的枪炮轰鸣声响彻在这间酒馆,连带着整片区域的大地都在隐隐震颤。   有将近一半的千手曳动着持握各种枪械,肆意在人群中厮杀着!   而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在离开极乐界时还并未完全掌握的第五重“分魂”诀,正随着持续性的战斗而隐隐进入某种微妙境界。   叙燃大笑着张开虚影的爪牙,刚想着要不将动静闹得再大些,将之前那些被假消息迷惑而冲出去的猎手们都叫回来战个痛快。   下一秒,被重重甩上的大门却被从外轰开,女人冷若冰霜的面容出现在人群面前。   叙燃顿了一下。   她勾起的笑容更大了些,处于极端兴奋的状态下亲亲热热地喊了一声:“缨子,你来啦!”   蔺长缨:“……”   跟着踹门进来的蔺家堂口伙计们:……她好勇敢。   蔺家的第一裁决家主站在原地深呼吸几口气,确保自己不至于在当前的混乱情况下给那个佛修一坨子,沉着脸向身边伙计命令道:“迅速清场。”   “是!”   “老大,刚传来的消息,那个剑修被人半路劫走了,正在往第二交易市场那个方向跑!已经派人去拦截了!”   身边的手下低声汇报着,蔺长缨冷肃着神情应了一声,下一秒双腿处的位置骤然变换出一条庞大的机械外附蛇骨,金属鳞片一寸寸运转着加入了战局!   “出去那么长时间就学到这点东西?”   巨大蛇尾瞬间掀翻了一众赏金猎手,狭长的眼斜斜睨着叙燃,“眼皮底下的猎物都能放跑,你可真是越活越过去了,疯狗。”   “故意的,想要追我早追了,”叙燃大笑着在机械蛇尾的侧方利落开枪补刀,“你派去的人象征性拦一下就行,别让人小姑娘起疑。”   “你倒是慷慨。”   蔺长缨冷哼一声,“连人家的身份都不清楚,就这样将那剑修交出去?你知道他做了什么,又知道你口中的那‘小姑娘’是什么打算吗?”   叙燃:“小姑娘有野心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拿赏金换功绩罢了,我们那会儿干的破事哪一件拿出来不比人家严重?”   蔺长缨:“不以为耻,反以为荣是吧。”   在外附蛇骨加上千手领域的扫荡之下,酒馆中原本还野心勃勃的赏金猎人们被迅速制服,还能喘气的则被蔺家伙计带走审问去了。   叙燃收回各类枪械的投影,摸着下巴打量片刻战斗过后的乱象。   “你们第一批进入‘山海秘境’的名单已经确认了?”   “差不多吧,还是那几个老家伙们在抢。”   提起这件事,蔺长缨狠狠皱了皱眉,冰冷神情中带上明显的不耐烦神色,“你别告诉我你也想进去,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现在这年头哪里还有未被人工开采过的秘境波动,死在里面的几率远远大于发现秘宝的可能。”   叙燃:“我也想进去。”   蔺长缨:“你!”   似是被她气得狠了,蔺家家主呼吸剧烈起伏几瞬,“你是不是听不懂人话?!”   叙燃却径直抬眼望向她,“消息没错的话,明天就是正式进入秘境的时间吧。蔺家在短期之内能够调动回来的,有一定能力但也同时要做好牺牲准备的手下,又有几个?”   蔺长缨:“那又有你什么事,堂口里的伙计亡命徒大把。”   叙燃却道:“亡命徒里,谁能有我的实力。”   蔺长缨彻底沉默下来,不是被她说动的模样,而是隐忍着快到极致,“你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发疯也要有个限度,我手下有伙计,你也不姓蔺!”   “我很清醒,我一直很清醒。”   叙燃越过一地建筑的残渣,脚尖捻了捻从之前白星那把长剑上飘落的灰烬。“我又不是为了蔺家,也不是想当你伙计。”   她偏过头去,注视着面有怒意的毒蛇,弯起嘴角笑了笑。   “以你朋友的身份,给你带回荣耀果实,这样也不行?”   ……   叙燃回归墟市的第一天,被蔺家主骂了个狗血淋头。   好在当天晚上,她还是顺利坐进了几大家族的秘密会议席上。   “蔺长缨”的名牌就摆在她的左手边,那个位置坐着对谁都没好脸色显然仍在火气上头的蔺家主。   “……这位是?”   黑市三大裁决者家族之一的乔家主清了清嗓子,明明从她们进来的第一时间就在明里暗里地打量,偏偏现在还要装模作样地问一声。   蔺长缨没搭理他,叙燃靠坐在座椅上遥遥瞥了那边一眼,“你不认识我吗,我不信。”   乔家主颇为油滑地笑了几声,“平时总是听闻道友的威名,这不是今日突然一下见到了,还没有什么心理准备。”   几大势力企业的负责人集体沉默半晌,一段时间之后,却听见乔家主又道:“听闻……‘那位’也跟着一起到了归墟市?敢问燃道友,不知这消息是否属实呀?”   果然,之前通话的那黑商已经将天狼神的消息卖出去了,看样子不只是乔家主,另外几名决策者显然都清楚这点。   叙燃学着对方的样子笑:“巫烛来没来你们不知道吗,我不信。”   众人:“……”   蔺长缨勉强忍耐住不翻这群人的白眼,她坐直了些,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了敲桌面。   “好了,不谈没必要的废话。今天我们聚在这里,主要是为了最后确认进入名单。”   她冷冽的目光环视一圈各怀鬼胎的人群,“根据之前的会议,我们黑市三大家各占五个名额,蔺家有区域开采权占六名,其余的在管理层宗门中分配,首先这一点没问题吧?”   “等等,我有个问题。”突然一名大型企业的掌门人出声道:“第一批进入秘境的修士上限在三十五人,而单是你们黑市就占据了将近一半的名额,这样分配是否对其他宗门不公平?”   蔺长缨眼神更冷,语气中压抑着怒火,“这个问题在之前几次会议中就已经商讨过了,请不要再多提废话。”   掌门人却紧咬不放,“一开始你们蔺家说的是不搞特殊,跟其他两家一样派五人进入秘境吧。现在突然又说占六人,是不是为了给你身边那个佛修让位?” 第79章 我来跟他们谈   ◎别跟我提什么公不公平◎   蔺长缨神情阴冷, “我想加谁进名单是我的事,你还没资格对我们指手画脚。”   叙燃却突然道:“不是,我不占蔺家的名额。”   她抬手握住蔺长缨的手腕, 将人正欲发火的动作拦截下来,整个人看上去平和好说话得惊人。   转头朝着蔺家主一笑,“你别生气, 我来跟他们谈。”   蔺长缨无言地拍开她的手, 倒也平复下来抱着手臂重新靠坐回去, 等着看她要怎么谈。   大概是在大乐山灵气中浸淫出来的和煦假象给了那个掌门人某种错觉,导致他一时有些忘却了佛修多年来的恶名, 语气更加咄咄逼人。   “本来各大家就已经商量好了的事情,现下燃道友刚一回来,就说要抢占一个名额, 这对我们来说未免太不公平。你说你不占蔺家的名额, 在场谁不知道你与蔺家主交好,这话说出来也没有可信度呢。”   叙燃瞥了眼那个掌门人身前的名牌,是城市管理层官方那边的企业家族,复姓万俟。   万俟家主一开口,身边几个与管理层私交密切的宗门话事人也纷纷开口附和,“是啊, 这样对我们太不公平了点。”   叙燃突然开口,“觉得不公平, 那就忍着吧。”   “……”   她好像没有看见众人瞬间难看下来的神情, 勾起嘴角笑了笑,“我为什么要在意你们觉得公不公平?我说过, 我的这个名额不从蔺家的名单里占。意思也就是说, 不管你们怎么商量, 你们有的那几个位置里得空出一个让给我,这下明白了吗?”   “……荒唐!”   “这不是仗势欺人吗!?”   “可不吗?”   叙燃维持着坐在原地的姿态,身后空气波动着突然绽放开漫目曳动的虚影,虎视眈眈地指向一众掌权人。“别跟我提什么公不公平,从一开始我们这个地方就没有这种天真玩意,这点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来这里也不是在跟你们商量或者请求分给我一个名额的,只是通知你们一声,赶紧把位置让出来!”   八枚真身随着主人嚣张至极的话语而甩动着,同时颇为嫌弃地一把掀飞了万俟家主头顶上的假发片,露出一大片裸露头皮。   万俟家主:?!!   叙燃伸出指节敲了敲桌面,将众人注意从中年男人的秃脑壳上转移回来,“所以现在,这场会议的内容就改成,你们哪一家把名额让给我。”   她的视线在神态各异的人群脸上一一扫过,似是觉得他们这种隐忍不发的模样十分有趣。   “现在大家是不是很恨我?可惜的是,今天不留这个位置给我,明天我让你们所有人都进不了归墟秘境。在座的都知道我叙燃是什么人,这话我现在也有实力做到。”   长久的死寂回荡在人群之中。   最先开口的那名万俟家主脸上青一阵白一阵,身边的合伙人不断以眼神示意着要不要干脆来硬的,将人强行控制在这里。   佛修却像是看透了他的想法,轻飘飘睨过来一眼,翕动着的真身虚影们几乎展开撑满了整座房间。   叙燃:“可以一试,谁都可以上来试试。但凡有一个杀不死我,你们几个就早点开始给自己准备棺材吧。”   “……”   “哈、哈哈,说什么呢……大家走到这一步都不容易,和气生财嘛。”   “哈哈哈对啊,早就听闻燃道友胆识过人,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   “有道友这般人物的加入,必定会在此次行动中大放异彩。”   几人勉强牵动嘴角假笑起来,嘴里说着恭维的话语。哪怕叙燃现在依然并非任何一个世家出身,背后也没有依靠着的势力,但在地区升天榜上远远甩了第三名近万的积分数量却足以使她拥有优先选择的底气。   后科技工业时代,修真界凭手上实力与脑中掌握的技术说话,二者中但凡占了其一,你就拥有让所有人乖乖听你说话的权力。   叙燃在金光四散的真身虚影中垂下眼,看着各大家族的掌权人在又是几番明争暗斗的激烈讨论中,挤掉了一个综合实力相对较弱的家族名额,将允许进入秘境的条码貌似恭敬地交给自己。   她接收了条码,后脚就跟着早就不耐烦的蔺长缨一同提早离场,将一众各怀鬼胎的决策人们甩在身后。   ……   蔺家名下一间旅店中,两人对坐着看向某一处监视画面。   实时监控着的安全眼投射画面中,一名身披黑袍的女修肩扛另一个人形,正在被黑夜笼罩的建筑下穿梭。   女修的一部分侧脸偶尔在帽檐下露出,赫然是之前趁乱劫走剑修的青萝。   “……你最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半晌,蔺长缨这样说道。   “你知道吗,观星者做了预告,明天将是归墟市生态结界破开后的第一场晴日雨。”   作者有话说:   头好痛好痛:(   明天会多更一点 第80章 交不起份子钱   ◎红嫁衣,白纸钱。 越喜庆,越悲哀。◎   少皓峰下, 城市的东南角某处位置。   细密雨帘洒在脸上,叙燃抬起眼,望向氤氲在日轮投射而下光线中的雨幕。   城市上空的生态结界被人为破开, 人造太阳悬挂在苍穹一角,而如今取代经久不衰落雪与大雾的,却是迎着日轮光辉而洒下的大雨。无垠白昼中, 漫天落雨倾洒, 细密的水柱坠在归墟世界, 模糊了光与影的界限。   “小心点别死了。”   蔺长缨站在她边上,终是抿唇说了一句这样的话来。   叙燃抱臂站在蔺家主的身边, 加上几名蔺家堂口的伙计,算是来得较早的一批人。蔺长缨的说法是生怕到时候你这疯狗被其他怀恨在心的修士们埋伏联手打断腿(原话),所以两人商量之后, 决定提前一步进场。   此时此刻, 少皓峰山脚下,提早抵达的所有修士们沐浴在晴日雨中,几乎同时感受到一股有别于归墟市常年不散的化工废气之外,奇异的梵香与骚臭味笼罩在鼻腔。   蔺长缨嗅到这股味道,狠狠皱了皱眉,“这真的是……”   叙燃对于味道不如她这样敏感, 但也能够分辨出那股特殊的臭味。像是斗兽场中随处可见的妖兽体臭,带着血腥与粪便交杂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   她眼望着那一头即将开放的秘境入口, 偏过头对着蔺家主道:“听说很久之前, 一位山神在少皓峰深处长久闭关沉睡,据说那位山神是妖兽化形, 原型是一只巨大的妖狐。”   叙燃道:“有没有一种可能, 你妹妹其实是山神的某一种形态?”   “……”   在蔺长缨当年的出马仪式上, 接受的是作为“常仙”的基因融合改造。而在那之后的矿山坟场,由于叙燃的意外介入,蔺长缨继承了她那位四叔的机械外附蛇骨,成了这一代蔺家的掌权人。   听上去好像一切都顺理成章,事实上,蔺长缨虽然是所谓的嫡长女,但在上一任掌权者蔺常还没有去世之前,被当成继承人培养的一直是她那个妹妹,以“六尾狐仙”作为出马改造的蔺白璎。   叙燃并不怎么清楚当年黑市蔺家具体的权力纷争,只知道后来在继承了那副外附蛇骨之后,蔺长缨从她那几个亲戚叔侄的手中生生将自己的权利抢了回来。   她亲自处决了三代亲属血统以内的十一个哥哥,扯下妹妹蔺白璎的五条狐狸尾巴。若是在今天走进索托斯赌场,还能够看见长明灯的照明系统就是用那几根机械骨骼的核心作为能量来源的。   之前叙燃早就知道了蔺家出马仪式的秘密,“请仙”在当今时代,某种意义上来说是比一步登天还要难的事情,所以蔺家这一代的弟子们所采用的都是基因融合改造的形式。   “你说,有没有可能你妹妹当年的出马仪式上,‘请’来的神真的是少皓峰上的那位狐仙?”   叙燃摸着下巴望向隐约出现了一丝波动的秘境入口,“若是照这个说法的话,那就很好理解为什么当年蔺家所有人都推举蔺白璎作为下一任的继承人,而不是你了。”   蔺长缨却睨了她一眼,“不是这个原因。”   叙燃:“那是什么?”   身边的人没有再说话。   沉默蔓延了一会,蔺长缨抬眼望向逐渐开始能量波动的秘境入口处位置,情绪不明道:“别管那么多了,你们赶紧进去吧。”   她朝着身后的几名蔺家伙计招了招手,“记住我吩咐的话。”   伙计们齐齐应声道:“是!”   叙燃回头看了看站定在原地的蔺家主,蔺长缨的身型掩盖在越来越密集的晴日雨帘之后,看不真切她脸上的神情。   佛修沉默片刻,给现在不知道在哪里的巫烛发了条传讯过去,简单告知对方自己进秘境了,让他办完自己的事就该干吗干吗去。   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扫了手腕上的身份条码。   而就在脚尖即将踏进秘境波动中的一瞬间,变故骤生。   “……”   一开始,叙燃只是听到一阵高昂且激烈的乐器奏鸣。   她原本以为是山海秘境所加载出来的背景幻境之类的东西,却在听见熟悉的机械蛇骨运转中猛地意识到了不对劲。   “蔺长缨!”   怒喝声伴随着枪响一同发射而出,她维持着一脚踏进秘境波动中的姿势猛地转身,想要回头去帮还站在原地的蔺家主。   身体却被强大不可撼动的引力吸入,叙燃死死咬着牙关抵抗,就见原本风平浪静的入口不远处,几名蔺家堂口的伙计们竟然齐齐暴毙倒地!   蔺长缨下半身已然被高速运转的外附蛇尾取代,怒火遍布在她冷若冰霜的面孔上,像是要径直烧灼起来。   “你们敢!”   蔺家主怒喝出声,蛇尾尖端裹挟着暴怒朝突然发难的焱宗掌门重击而去。   原来,就在归墟秘境开启的一瞬间,不知从何处出现的几大宗门竟是齐齐朝着黑市三大家发动了攻击。   原本定下的十五名进入秘境的黑市弟子瞬间死亡大半,首当其冲受到攻击的,便是蔺家。   “你先进去,别管!”   蔺长缨半身浴血,转头朝着叙燃大吼。   佛修一时都快被她的嘴硬气笑,竟是凭着本能强行抵抗住了秘境的吸引力,转瞬间千手领域绽放,如同漫天落下的细雨般对准人群爆裂攻击!   有了叙燃的绝对武力介入,原本仗着偷袭优势处于上风的几大家族顿时倍感压力。   万俟家主眼中闪过一丝阴狠,他转头朝着焱宗现任的掌门人比了个什么手势。可下一秒,没等他们使手段,所有身处于混乱之中的修士们竟然听见周边的乐声渐起到一种惊人的程度。   “……”   连细雨落在地上的沥沥声都被彻底掩盖。那种激昂到极致、于是甚至显得诡异的昂扬奏乐声贯穿修士们的耳朵。   叙燃张开全部的千手对人群发动攻击,却在某个时刻突然福至心灵般的意识到,那股不知从何而来的乐声所带来的熟悉感。   早些年,贫民窟里有快要活不下去的修士家把漂亮女儿卖出去,“出嫁”的当天用的就是这首曲子。   红嫁衣,白纸钱。   越喜庆,越悲哀。   叙燃掀起眼皮,顿时,细密如线的雨滴落在她的脸上。   好像有那么一个瞬间,归墟市的各个世家宗族们混乱到都快要分不清敌我的招式术法齐齐凝滞了一秒钟。   激昂到诡谲、喜庆到悲哀的乐章奏响到高潮,雨幕中骤然出现的幢幢黑影迈开步伐,顶着漫天飞溅炸开的术法元素缓缓前进着。   修士们好像集体被拔去了舌头,堪称呆傻般怔在原地望向行进的队伍。   影子们呈整齐的队列向前走着,被簇拥着最中央的位置,一顶半红半白的花轿子悬浮在空中,在没有任何支撑的情况下缓缓移动。   没有人能够看清那些影子们的脸,在日轮照耀中落下的雨阻隔了视线,好似将世界都分为泾渭分明的两个。   一半在雨,一半在阳。   “……”   原本还在你死我活斗争中的修士们全部沉默着,这些占据了归墟市半壁江山的大能们,僵硬着身子看着缓缓进行的队伍掠过无数术法碎片,朝着秘境入口的方向持续行走。   蔺长缨突然反应过来什么,皱眉拼命朝着堵在入口处的叙燃打眼色。   ——快让开!   要不是舌头同样被不知名的东西封住了,不能出声骂她,叙燃此刻早就开喷了。   佛修同样瞪眼望向蔺家主。   ——我就能动得了?   然而,无论此刻各个修士们心中在想什么,片刻之后,在雨中缓缓移动着的送亲队伍还是抵达了入口处的位置。   叙燃整个人死死占据了整个归墟秘境的入口,哪怕是旁人想要绕路过去也不行,因为路都被她堵死了。   于是,看不清脸的影子们簇拥着花轿,在她面前停了下来。   蔺长缨:……都说早让你滚进去了。   叙燃不断尝试着突破那层不知名的限制。却发现无论是真身也好,领域也罢,都无法正常使用出来,连同整副身躯都被禁锢在了原地。   她接受了现实,于是转动目光去看那些幢幢的影子。   一直在关注着这个方向的蔺长缨却蓦地瞳孔紧缩!   蔺家主嘴唇不断开合着大喊“别看!”,但一句声音也发不出来,只能眼睁睁看着入口处佛修脸上的神情似是空白一秒。   ——“你看到了吗?”   此刻,叙燃面对着在她面前停下的花轿队伍,突然听见一道没有性别区分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你看到了吗?”   那诡异的声音又重复说了一边,她张了张口,没有任何声音发出来。   而下一秒,叙燃却感到喉头一紧,竟是不知名的限制被解开了。   而且看样子,能说话的人只有自己而已,周围的其他修士们依然被限制着。   ——“你想说什么?”   声音持续问道。   面前无数的影子依然没有脸,但她却仿佛通过眼前的幢幢人影,看见了一双巨大的金色瞳孔,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   ——“你看到了什么,说出来。你想说什么?”   ——“说出来。”   狐狸金色的眼睛注视着她。   “……”   良久,叙燃听见自己有些沙哑的嗓音。   ——“就算你再逼我,我也真的交不起份子钱,姐。”   ……   “我真的不敢相信,你脑袋里装的是不是都是屎?”   进入秘境有一段时间之后,蔺长缨依旧在骂人。   “发疯也得看场合,我真没想明白,你怎么敢?啊,你怎么敢的啊?!”   叙燃:“一点小幽默罢了。”   大约半个小时之前,在佛修说出那句话之后,满场修士们惊悚的目光之中,那支诡异的送嫁队伍突然消失在秘境的入口处。   紧接着,他们身上的限制就解除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的第一时间,确认了危机暂时解除,万俟家主大喝一声,连同其余的各大家族一起继续先前未完成的攻击。   蔺长缨乃至被暗算的黑市三大家决策者迫于压力,无奈被逼进了归墟秘境中。这下就算是他们不愿意以身试险,也不得不进入秘境,去暂时脱身找寻报复回去的机会了。   每名修士在进入秘境之后被传送到的位置都是随机的。   而大概是蔺长缨想要骂她的执念过于强烈,没过多久,正在某一条溪流边的叙燃便被怒火上头的蔺家主找到,并被激情辱骂了足足有十分钟。   “歇歇吧,后面还有硬仗要打呢。”   叙燃瞥了她一眼,“你不累吗?”   蔺长缨重重冷笑,“我才不会跟你一起走!你知道狐狸是什么样的物种吗,尤其是开了神智修得人身的狐狸,从此以后你就被盯上了你知不知道!别人探的是归墟秘境,跟着你探的就是修罗地狱!”   叙燃:“那我们不是赚了吗?”   蔺长缨:“?”   叙燃:“难度增大,之后升天榜的积分肯定也会比别人多吧,这不是赚了是什么?”   “……”   蔺长缨再没跟她说过一句话。   此时此刻,两人行走的地界像极了少皓峰某处山体的一角,四处都是落雨攒下的积水与裸露的山表地皮,一时间看起来竟像是未被人工开采过的原始生态城市。   某种情况下来说,一些地区秘境中所保留的都是更早时期下的时空波动。也就相当于一次简易版本的时空回溯,将现下时间点的修士们带回到过往的空间中去。   但是她们这一路走来,除了极度相似的山体地貌之外,还真的并未发现任何与当今时间点有出入的场景。   “也有可能,这里就只是一个未完全状态、被偶然制造出来的时空波动。”   蔺长缨逐渐从怒火中冷静下来,看着周边山体分析道,“甚至算不上是一个‘秘境’,之前我们看到的送嫁队伍,也可能只是一段记忆投影。”   叙燃却道:“一段投影不可能杀死我,但是之前直面狐狸的那双眼睛,‘它’却是真的想要置我于死地。”   蔺长缨又开始瞪她:“你知道还故意惹怒它们?!”   叙燃笑了笑。   她突然抬手,遥遥朝着某处方向指了指,“你看那是什么?” 第81章 讹兽   ◎山神请人做客◎   一大片由高耸人造植物组成的海洋, 硕大而洁白的金属永生花垂坠在枝干上,每一片花叶周身都是廉洁的机械造物,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片山体地区。   植物的根茎同样是由金属构造, 几乎淹没到人腰部的位置,一踏入那片巨大花海,竟像是趟水过河般受到行走的阻力。   蔺长缨凝眉沉思片刻, 道:“最好别冒然靠近, 我们都还不知道那是什么。”   她话音甚至还没落下, 一阵摩挲金属声发出的淅索动静突然在耳边响起!   那个不知名的东西身形完全被半人高的植物群落遮挡住,但是速度极快, 就这么短短一会儿功夫,它已然从另一头移动到几乎近在眼前的位置!   在蔺家主瞬间警觉起来的目光中,叙燃站定在原来的位置开口道:“你刚才看到没有?那不是人。”   “退后!”   蔺长缨大声喝道, “它要过来了!”   越来越靠近的叮叮当当曳动中, 那东西在转瞬之际高高跃出花海,细密的碎齿状獠牙几乎要戳到脸上。   蔺长缨冷哼一声,腿上肌肉紧绷到极致,竟是维持着身形站立的姿势一个横扫腿,足尖绷紧着往那妖兽的面中处狠狠扫去!   “这是……兔子吗?”   叙燃朝着那个位置放了两枪之后便不再动手,细细打量着正在同蔺家主激情互殴的妖兽。   它的身型十分矮小, 一身雪白得甚至没有一丝杂色的毛发在同样纯白的花海中几乎要完全隐形。按道理说,这身堪称美丽至极的皮毛下也应该是一只不会难看的妖兽。可眼下, 正呲牙朝着蔺长缨疯狂攻击的狰狞兽脸上, 丑陋的三瓣唇后一双板牙戳出唇珠弯出来,整张脸就像是经历了大型事故后被碾碎又用破烂针脚缝合得歪歪斜斜的某种巫毒娃娃。   “……是‘讹’。”   那只奇怪的妖兽似是感觉到自己并不是二人的对手, 粗壮的后腿一蹬, 便又退回到金属花海的边缘。   蔺长缨皱起眉处理着手腕上被划出来的伤口, 又笃定地重复一遍,“它是讹兽。”   几乎是在被叫出名字的一瞬间,将整个身形隐藏在金属花枝之后的妖兽僵硬一秒。   见状,蔺家主了然地冷笑一声,伸手拔出隐藏袖袋中的激光匕首,就想要彻底解决对方。   “别杀我!”   突然,一阵尖细且显得有些矫揉做作的嗓音尖叫起来,“别杀我,我、我有用的,留着我,对你们有用!”   蔺长缨扬眉,“真会说话?”   “是、是……别杀我,求你了!”那只矮小的妖兽浑身雪白毛发都炸了开来,凸起外翻的嘴唇中泄出人为的语言,“你们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们,对、对了,从这里下山的路我也熟,我可以带你们走出去,我真的很有用!”   似是对蔺长缨手中的激光匕首极为恐惧,那只妖兽颤颤巍巍地不肯看她,而是小眼睛转着一副泫然若泣的样子看向叙燃。   手中的枪械在指间转了一圈,叙燃脸上突然勾出一个灿烂的笑意,“这样啊,你什么都能干?”   妖兽:“我什么都能做的!”   看着又一个被佛修伪善外表给迷惑住的,蔺长缨暗自摇摇头,心道这丑兔子过不了多久就会知道,求叙燃还不如来求自己,至少自己能给它留个全尸。   蔺家主收回武器,偏头瞥了正在和煦微笑的某人一眼,提醒道。   “它是讹兽,讹兽惯会真话假话混在一起说,跟狐狸一样会骗人。”   “我没有骗你们!就算真是你说的那样,但现在我也不会拿自己生命来开玩笑的!”   妖兽急了,后腿蹬着不断在金属花枝后弹跳着,看起来绞尽脑汁在想办法说服她们,“我、我……对,我知道另外几个人类现在在哪里,我可以带你们去找他们!真的,就十几分钟之前,另一队人类路过这里,我亲眼看见他们往山下去了!”   是同样进入秘境的其他修士。   蔺长缨朝着叙燃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将手中枪械揣进袖口,笑眯眯望着正在着急蹦跳的妖兽,“好啊,那带我们去吧。”   “……嗯,好!”   妖兽丑陋的面容上流露出同人类情绪一般的喜悦神色,像是真的在为自己逃过一劫而欣喜。   “跟我来就好!”它蹦跳着再次进入了金属花丛,然而就在那些庞大的白色花盘即将笼罩在身躯上的同一时间,从妖兽口中发出一声凄厉到极致的尖叫声。   黑红色浓臭的血从它右腿关节上炸开,妖兽尖叫着瘫倒在地上,不可置信地回头望去。   佛修维持着开枪射击的动作,脸上依旧挂着同之前那般明媚和煦的笑意。   “怎么了,不是说要带路吗?”   叙燃开口,堪称语气温柔地问道,就好像妖兽尖锐的惨叫声并不存在一般。“为什么要往那里走呀,小兔子?是想要把我们都困死在这片地方吗?”   “……我、我没有!真的没有!”   晶莹泪珠从妖兽豆大的红眼睛中流出来,它一边捂着自己被打断的关节颤抖,一边语气绝望:“我真的没想害你们,不信的话,我自己先走一遍就是了!要怎么样才肯相信我啊,我真的只是想要活下去而已……”   它话语中的绝望与恐惧仿佛都要透过那双悲切的眼睛,化成实质一般的液体倾泻出来。   若是此刻站在这里的是别人,恐怕就要为这只悲哀哭泣着的丑兔子动恻隐之心了。   然而蔺长缨转头瞥了眼叙燃,颇为无言又意料之中地看着对方晃了晃枪口,垂眼道:“谁不想活下去?我今天送你一程争取早点投个好胎,下辈子也不至于再在这个鬼地方造谣撞骗了。”   妖兽:“……哇呜呜呜!”   尖锐的哭叫声穿透耳膜,蔺家主逐渐失了耐心,冷声道:“快点杀了,这地方不太对劲,我们早点离开这里。”   叙燃应了一声,却在刚抬手扣动扳机的瞬间收敛了嘴角的笑意。   “……”   她无声掀起眼皮,望向天际中不断盘旋掠过的黑影群落。身边有机械构成的翎羽飘落下来,蔺长缨抬手接了一片,脸色也变得不好看起来。   只见不知何时,原本苍穹上只是零星的机械飞鸟数量剧增到一种可怖的程度。   密密麻麻不可计数的鸟群宛如一场被掀起的飓风,形成黑云压城之势遮蔽了头顶的自然光线,举目可见尽是无穷无尽的机械鸟。   沙哑凄厉的叫声回荡在耳边,挣扎在她们脚下的妖兽突然大喊道:“那是山神!是山神在‘请人’做客!”   叙燃凝眉将枪口重新对准它,却见几秒钟之前还在枪械下颤颤发抖的妖兽竟然仍在大喊,好像对于枪械本身的恐惧也已经比不上现有的压迫力。   “赶紧,赶紧趴下!”   “叙燃!”   突然身边的蔺长缨猛拽了自己一把,几乎是按着她的后脖颈与之一起迅速俯卧在半人高的金属花海中。   见状,那只妖兽连忙拖着一条断腿一瘸一拐地想要跑走。蔺家主冷笑一声,手中抛掷而出的匕首瞬间将矮小身躯钉死在原地。   “暂时没空管那只讹兽。”   蔺长缨嘴唇无声开合着朝叙燃道,“现在屏息,别说话。”   叙燃反手从储物空间中摸了件宽大黑袍,保持着伏趴的姿态劈头盖脸将两个人遮挡住,尽量不将皮肤暴露在空气中。   在她做完这个动作的后一秒,密密麻麻的机械飞鸟群笼罩成恐怖的巨型黑色囚笼,如蝗虫过境般劈头盖脸地朝她们俯冲过来!   叙燃视线被遮蔽在黑暗中,这件长袍还是防护服等级材质的,无论是做工还是使用材质都十分厚实牢固。可即便如此,在如此庞大机械鸟群全方位的包裹下,她仍能听见耳边就隔着层纸似的嗡嗡嗡响声。   拱起的背部以及手臂位置剧烈疼痛着,无数机械利爪刮在身上,好在被周边的金属花海稍微分摊掉一点伤害,不然没有任何防护作用下绝对会皮开肉绽。   这种鸟类的嗡声夹杂在一起被放大了百倍不止,人耳在如此分贝的剧烈影响下甚至传达大脑产生一种震荡幻觉。   到最后,她们甚至有些分不清是自己失聪了,还是有鸟趁机顺着耳目鼻口等任何人体孔洞钻飞入体内。   “走了吗?”   “好像往山脚下飞走了。”   不知多久之后,叙燃一把掀开已经变成条条碎布状的防护外套,再望向恢复平静的花海一时都有些恍惚。   虽然机械鸟群又席卷着飞走了,还是有种耳边一直在嗡嗡翅膀拍打的暂留延迟。   “这是所谓的‘山神请人做客’?”   蔺长缨狠狠皱眉怒骂一声,“这怕是山神家没食材了,所以‘请人’去上桌当菜品才对吧。”   叙燃给面子地笑了一声,后又垂眼打量半晌另一边已经昏死过去的妖兽。   “其实我总觉得,这丑东西很眼熟。”   蔺家主瞥她一眼,“讹兽这有什么眼熟的?你曾经在话本里见过?”   “不,”叙燃道,“之前在秘境入口,我们不是集体撞上了狐狸送嫁的队伍吗?虽然谁都看不见脸,只能看见朦胧影子,但我们目前能够知道的是,花轿里坐着的是‘狐狸’。而当时,在那顶轿子边上,我确信看到过一个相似的身影。”   她指尖点了点倒地的讹兽。   “那如果当时在轿子边上的真是它的话,这只丑兔子,跟‘狐狸’……跟‘山神’,它们又有什么样的联系?” 第82章 白星到底经历了什么   ◎警惕黑市噶腰子造谣◎   这问题的真相是暂时无从而知了, 蔺长缨颇为嫌弃地将地上受伤昏迷的妖兽提起来,道:“现在怎么说,要留着它吗?”   叙燃:“留啊, 当然留。”   留着之后当成诱饵送出去。   两人在这一方面极为默契地达成了某种共识,于是她们拎着不幸送上门来的讹兽朝山下走去,顺着机械鸟群飞走的踪迹一路向西。   中途, 偶然撞上了另外两名黑市乔家的弟子, 他们同样是为了躲避几大家族的针对攻击, 而不得不被逼入到秘境中来的。   两名弟子向蔺长缨恳求道想要跟她们一起走,却被拒绝了。蔺家与乔家的关系本就只是利益性的合作, 并不存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要伸出援手再带两个不知底细的拖油瓶。   “去找乔尔吉,我们不能带着你。”   她们将那两名弟子抛在身后,又径直朝着山脚位置行进了一段时间之后。蔺长缨突然顿住脚步, 凝眉在手腕终端上查看了半晌。   “焱宗那个女弟子就在附近。”   蔺家主这样道, “之前她劫走白星的半途中,我的手下在她身上种了微型跟踪装置,现在她的位置就在……”   叙燃抬眼望向某处方位,接口道:“就在那里。”   “放开我!你们想干什么呀,之前可是我救了你们!”   一阵有些耳熟的女声怒骂响彻在少皓峰山脚下。   只见不知何时,一队平民打扮的人群围聚成一堆, 正闹闹哄哄地在同包围圈中央的修士起冲突。   青萝仍是之前那一身熟悉的装扮,此刻双眼含怒, 手中用来自保的法器不断在人群间挥舞。   她的身边站着一名样貌陌生的男修, 竟是始终不言不语地抱臂站在边上,既没有帮着青萝说话, 也对步步紧逼的人群熟视无睹。   “一群狼心狗肺的东西!刚才要不是我们出手, 你们早就死在那只妖兽嘴下了!”   而周边原住民打扮的修士们对于她的怒骂充耳不闻, 只是呈现围猎妖兽般的包围攻势,团团朝着两人逼近着。   叙燃站定在地势较高的位置打量一会,突然道:“你觉没觉得,青萝边上那个人很眼熟?”   蔺长缨:“没见过,大概是焱宗被意外波及到卷进秘境的外门弟子吧。”   似是回应她们的话般,包围群中的那个男修突然抬眼,遥遥朝着山丘上的位置看过来。   叙燃直直对上他的视线,嘴角勾出一个笑容,“有意思了。”   “什么?”   “听见没有?不想让我动手的话就赶紧识相点滚,不然……”   青萝一只手始终捂着自己腹部的位置,看上去像是受了点伤。而她色厉内荏地朝着周边威胁,人群却不为所动地步步紧逼,眼看着就要联手将他们制服。   砰的一声枪响。   始终面无表情的平民们才终于起了点波动,分出一部分转身警惕着突然介入的佛修。   叙燃手中握着一把ak,偏偏头望向一瞬间同时看过来的几人。   青萝看到她后先是一喜,“是你!”   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只因眼睁睁看着叙燃的枪口竟是从人群身上转移到自己的位置,青萝不可置信地瞪大眼,“等等,我们之间有误会!你先听我说!”   扳机扣动的细微动静中,叙燃朝着那个方向开枪,一发接着一发看起来毫不留情。   子弹越过捂着伤口的青萝,径直朝着那个男修的位置飞射而去。   周边原本对她们虎视眈眈的原住民们集体怔了一下,像是不可置信她们的目标竟然与自己是一致的。   而直面着一发又一发封死了所有退路的子弹,那样貌陌生的男修竟是沉默着掏出一把长剑。电光闪动之际噼啪几声,尖锐剑意将一枚枚子弹阻挡在身前。   “白星。”   叙燃维持着开枪的姿态,口中毫不犹豫喊出了这个名讳,“这件事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   蔺长缨同样惊讶地望了她一眼,显然是也没猜到那男修的真实身份。随之,机械蛇尾轰鸣运转,猛击大地的攻势中同样加入了战局。   “等等!先等一下!”   青萝瞪大眼睛望着转眼间就混乱起来的局面。一边警惕着仍打算继续进攻的原住民人群,一边试图阻止朝着身边人进攻的叙蔺二人。   “你听我说,我们可以冷静下来好好谈一谈……你别打了,血色红丝绒!”   叙燃垂眼,“是血色天鹅绒。”   青萝一口气差点没上来,“这有区别吗?!我可以把事情原本都告诉你,你们就不能等会再动手吗?!”   就在这时,一阵忽长忽短的不知名哨声突然回荡在整个山脚下,听其中的频率大概是在传递某种信息。   他们对这种陌生的哨音都不熟悉,但周边的原住民们却纷纷停下了手头正欲进攻的动作。阴恻恻眼神最后望了这边的修士们一眼,竟然集体后退着消失在了群山之中。   他们似是对这座山熟悉到极致,几个起落间竟是再寻不到一丝踪迹。   顿时,山峰脚下就只剩下四名正在对峙着的修士。   白星解除了皮面修改器的作用,露出那张满是沧桑与疤痕的脸,手中长剑电光流转。   “还要打吗?”   他哑声朝着叙燃道。   佛修不带什么情绪地笑了一声,“你说呢?其实之前我就一直想问你了……你说,华霄,是不是死了啊?”   白星瞳孔紧缩,掌心中的剑意竟是又直直高涨起来!裹挟着剧烈波动的情绪朝着她猛烈攻来。   “……”   叙燃会有这个想法也不是完全胡猜的。   从回到归墟市开始,第一眼看见白星的那张通缉照之后,她就直觉在这人身上一定发生了某种巨大变故。   不仅是外貌,还有性格。   什么样的变故会让一个聒噪还有些自以为是、但总体正义感还算强烈的少年变成如今这样?   直到那一天在雇佣兵的酒馆,她时隔多个月第一次与白星交手,能够明显感受到对方的实力竟是同样暴涨。   白星升级的速度快到几乎可以与她这段时间增长的修为相媲美。可是叙燃能够做到短短数月飞窜升级,是因为她同时经历了极乐界与红桦市的超大型历练灾难,从无数危机中领悟到的经验。   可白星呢?   白星一直待在归墟市,倒不是叙燃看不起这座自己的故土城市,只是城市空气中灵气的蕴含程度实在低得令人发指。更别提最重要的机缘,很难在归墟市碰到所谓的好机缘。   就算是天天不吃不喝每分每秒都在跟人打架搏命,也绝对做不到这样程度的修为提升。   所以叙燃首先想到的就是,与白星绑定的那个上古剑修,是不是出事了。   就像是之前沈老太太提出要献祭自身来成全她的术法领悟,不难想象华霄那种思想传统的老古董不会做出相似的事情,尤其是在他们深陷绝境、无法脱身的情况下。   “说话啊,就算是真的为你牺牲了,那也是他自己选择的路。”   白星眼中的红血丝几乎要溢出来,他神情狰狞地盯视着面前的佛修,好像叙燃的脸在他眼中已经变成了什么洪水猛兽,亦或是怀恨在心的仇敌。   剑修手中的长剑剑意几乎要直直冲破苍穹!   蔺长缨本来想要抱臂歇会的姿态瞬间紧绷起来,怒声朝着叙燃吼了句“小心”。两人交战着的身后,青萝同样皱眉沉思,双手犹豫地做着捏诀动作,拿不定主意要不要插手。   “之前,罗婉阡联系过我。”   叙燃背后的真身展开,纷纷曳动着试图越过剑气去抽白星的大嘴巴子。而当她这句话说出来之后,白星持剑的手腕突然颤抖一秒。   佛修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抓住这一瞬间的破绽疯狂进攻。真身手臂按着白星的后脑勺往地上砸,同时一把掀飞了他的长剑,将人死死桎梏在地上。   “她跟你说什么了?!”   白星脸被按进带着雨后湿意的泥土中,他不住挣扎,口中死死咬着牙质问,“婉阡跟你说什么了?!你说话啊!”   “凭什么告诉你?”   叙燃从滞空的状态落地,脚尖碾在他还不老实想要去够剑的右手上。“小姑娘过得比跟你在一起的时候自在多了,现在还有你什么事?”   白星突然沉默下来,与骤然安静动作毫不相符的,他双目红得快要滴出水来。   青萝在一边踟躇半晌,还是神情复杂地道:“那个……他的手以后是要握剑的,你别这样。”   叙燃嗤笑着碾动脚尖,“是啊,他多高贵,人家是要握剑的手呢。罗婉阡当初两只手都被砍下来,哪里比得过他呢?你说是吧。”   她感受到脚下剑修的整个身体都剧烈颤抖起来,枪口朝下比了比,不出意料地看到一张狰狞又涨红的面庞。   白星像是要哭出来,却又因为某种悲切到极致的情绪而浑身战栗,血液与汗液混着不知名的液体一股脑糊在脸上。   叙燃嫌弃地啧了一声,失去兴致般移开踩着他手的脚尖。   半晌打量他那个鬼样子几眼后,又忍不住道:“喂,你该不会是去走私了吧?”   “被人忽悠着去干黑市违禁走私,结果不仅把华霄那老古董气跑了,两个腰子还被人噶了,所以才变成今天这样?”   蔺长缨在旁边没好气地翻了她个白眼,“我们要这种人的腰子干什么?你别在这乱造黑市的谣。”   另一头,见佛修暂时放过了白星,青萝抿唇从怀里掏出瓶止血凝剂,踟躇着跑到狼狈至极的人边上。   “可能会有点痛,你忍一下。”   她细声对着白星说话,边动作小心翼翼地替人将皮肤上的伤口都处理了一遍。   看到这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们原先以为青萝只是想要拿白星去换赏金,眼下看来,这两人之间早没点私交说出来是谁也不信的。   蔺长缨看得又是翻了个白眼,冷声道:“姑娘,这人之前有个情根深种的青梅竹马,我劝你理智点。焱宗的内门弟子,你未来大把的好风光,别把时间浪费在男人身上。”   “……”   青萝沉默片刻,最终垂眼朝着她轻轻点了点头。   几人短暂在原地修整了一番,将状态调整到巅峰。   白星拒绝了青萝想要搀扶的动作,随后抹了把脸上腌臜的液体,恢复正常的面部表情站了起来。   青萝正在同叙燃解释之前的场景,原来是她跟白星一路行进到山脚处的位置时,撞见了一队原住民正在某只大型妖兽的攻击下仓皇逃命。   出于某种道义又或者是想要历练的心态,他们出手解决了那只妖兽。青萝也因此腹部上挨了一击,所以之后面对原住民的突然发难才会招架不住。   而听那些原住民的说辞,他们突然攻击二人,竟然是想要抓青萝去“嫁给山神”成亲。   听到这里的时候叙燃跟蔺长缨对视一眼,都感觉到有些不对劲。   之前人们看见的,坐在花轿中的影子明明是“狐狸”。可眼下进入秘境,这些秘境中的原住民为什么又要从外面抓人去“嫁山神”?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这一次我跟……白星,进入秘境的时候甚至都没有通知宗门,是趁着你们在打架时候的混乱溜进来的。”青萝叹声这样道。   蔺长缨立马接口:“那你们进入归墟秘境,是临时起意,还是早有预谋?”   青萝这下有些迟疑,“是因为……”   “是因为白星说要进来,你才跟着一起来的吧。之前在酒馆也是,焱宗要拿他的人头,你宁愿背弃宗门也要保他。”叙燃抬起眼,语气中没什么情绪,“姑娘,真的,你身边那条毒蛇说得没错。你未来大把好风光,为白星,不值得。”   “……”   此时的沉默代表无声的默认,蔺长缨摇摇头,“好了,多说也没必要。”   狭长的眼转向从站起来之后就一言不发的狼狈剑修,“现在不说她的事,轮到你了。你最好想清楚再说话,要知道,我跟叙燃不带废物上路。”   白星目光不知道望向哪里,整个人身上都由内而外散发着一种颓败气息,好像之前的暴怒挥剑只是她们的错觉。   良久,蔺长缨失去耐心就想要动手,却听见剑修终于沙哑开口。   “……华霄前辈,他‘没’了。”   “……”   叙燃抬眉,奇怪白星的措辞。   一般情况下而言,死亡就是死亡。这个时代的修士们不太会避讳死字眼的话题,说一个修士死了就是死了,没有用一些中性词去代替的习惯。   但是现下,白星说得却是:华霄,没了。 第83章 摩托车队   ◎“他们”根本不是普通村民◎   “……前辈消失在一个夜晚。”   沉默良久, 白星哑声开口道:“我们之前为了救一个被当做商品出售的混血异族豹女,在城市跟飘零城接壤的边境线那里,动手截了一单黑市乔家的货。”   “乔尔吉的货是你们截的?”蔺长缨挑眉, 啧啧称奇,“真没看出来,那家伙那段时间发了好大一通火, 原来是你们的手笔。”   “……同时也是存了点报复乔家的心态, 因为之前发生的事情。”   白星摇摇头, “可后来,我们加入的那个临时佣兵小队中有人通风报信, 计划失败了。”   “我跟另一个小队的成员,我们没能逃出去。眼看着就要死在边境线,这时华霄前辈却说让我们先走, 他会拦截住所有的追兵。”   “前辈那段时间的灵魂状态一直不大稳定……这也是我那时候才知道的, 他从来都什么也不跟我说,只是让我专心修炼。”   “而等到跑进隔壁飘零市的管辖地之内,我忍不住回头去看,就看见……”   “他‘没’了。”   白星突然双手抱住头,瞳孔放大着以近乎喃喃的语调道:“不是死亡,也不是突然消失, 甚至不是灵魂破碎。前辈他就只是……没了。”   “他原本以一己之力扛着无数攻击,而突然一下子, 就是那一瞬间的事情。没有了, 什么都没有了。”落魄到极点的剑修下意识双手抱头,神情中流露出极端的痛苦与不解。   “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前辈, 哪怕是用上古时期用来凝聚魂魄的特殊法器去搜寻, 也寻不到他一丝的灵魂碎片。前辈只留下了他的本命宝剑, 那把曾象征着无上剑道的无名之剑,要不是这把剑,我都要怀疑前辈的存在只是我精神错乱的一个假想。”   白星止不住地皱眉摇头,他整个人像是分裂成两个灵魂,以自言自语地形式在同自己对话。   “那一天,归墟市风平浪静。而与之接壤的、上空并没有被生态屏障笼罩的飘零市,却下着晴日大雨。”   “当时我脑海中只有一个想法,无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吊诡现象,我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叙燃看向白星那只明显有些抖的左臂,“所以你拿着华霄的剑,轰开了归墟市上空的生态结界?”   白星却抬眼望向她,“为这件事,我花了整整两个月的时间去提前探场、策划,你们后来路过的每一处屏障连接点上,都有我布置下的屏蔽与爆破装置。前辈的剑,只是最后那个步骤的作用点。”   叙燃突然道:“两个月?你还记得,华霄消失那一天的具体时间吗?”   白星还没回她,另一边蔺长缨接口道:“如果他没骗人的话,那天应该是重生节历第9281年的第一个季度第十五天,黑市乔家习惯在节后进行这一轮的洗钱生意清算。”   ——那么,也就说明华霄“消失”的时间节点,与67区无常们集体消失的时间是一致的。   有没有一种可能,姬问柳等一众奈何监管势力的成员正是与华霄遭遇了相似的时空波动,被卷入到归墟秘境这次的相关联事件中的呢?   正在几人不约而同陷入自己思绪的空荡中,另一边昏迷在地的矮小妖兽突然从口中发出一阵痛呼,睁开小眼睛清醒过来。   它第一眼看到的就是之前拿着匕首把自己钉死在地上的蔺家主,当即发出一声尖叫,就想要朝反方向逃跑。结果转眼就撞上了叙燃的后背,佛修转过身垂下眼,那妖兽呼吸又是一窒,只觉自己被枪打断的腿开始发出剧烈疼痛。   “呜呜呜……你们就不能放过我吗……”   见避无可避,妖兽呜咽着从喉咙里挤出尖声刺耳的哭音,“我什么都可以做,我就只是想要活下去呜呜呜……”   青萝毫无防备的情况下竟是被那张过于狰狞的脸吓了一秒,她脚尖跳着从妖兽边上挪开,口中嘟囔着“这是什么丑东西……”   妖兽听见这话,哭声顿了一秒,随之哭得却更大声了,“哇呜呜我有名字的我叫卯兔,不是丑东西啊呜呜呜呜……丑就不配活下去了吗呜呜……”   蔺长缨实在被它吵得不耐烦,掌中激光匕首一翻,刚想要出声威胁,却听见自从说完华霄的事情就一直没发一言的白星突然开口。   白星问道:“距离下次下雨是什么时候?”   据说叫做卯兔的妖兽愣了一下,“好像就是,三天之后吧。”   它的小眼睛在眼眶中转了一圈,依次从面前的四人身上略过,“三天之后,是山神大人的‘婚礼’。你们如果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出去,就得等到那一天才能走。”   青萝不可置信地瞪向它,“你知道我们是谁?”   “你们是‘外来者’,”卯兔说这话时的语气十分笃定,“在第一个人进来的时候大家就都感知到了。虽然不清楚你们的目的跟身份,但若是想要从这个地方出去,就得等到山神大人的婚礼结束之后。”   他们正说着话的功夫,之间原本悬挂在天际的日轮彻底黯淡下来,夜色笼罩了整座大山,莫名给气氛添上了恐怖的气息。   卯兔的呼吸蓦地急促起来,在最后一抹暗色即将覆盖的瞬间,在场所有修士都听见了一阵发动机马达的轰鸣运转。   妖兽下意识想要蹦起来,但由于一只腿之前被打断了,于是只能一瘸一拐着急道:“那是车队的人在巡山!我们得赶紧下山,夜晚待在山上会发生极为恐怖的事情!”   蔺长缨似是面有不屑,“车队?车队的人就是由之前那帮村民组成的吧,你凭什么认为,那些人能伤到我们?”   卯兔猛地回过头,毛茸茸的狰狞兽脸上最后一道自然光线也消失不见。他们所有人的身型面容被掩盖在死寂的长夜里,看不真切。   可声音的传播却是真实存在的。   “上一队不信邪的外来者,现在已经化成了山的一部分了。”   妖兽在黑暗中幽幽开口,“你们早晚会知道的,‘他们’根本不是普通村民。”   “东南方向。”   叙燃猛地扯了青萝一把,让她把下意识放出的备用电源给关上。   青萝乖乖照做,而就在光源消失的一瞬间,另一道更为强烈、刺目无比的探照灯光线骤然打亮在他们所处的位置!   “快跑!”   卯兔凄厉的喊叫炸响在所有人耳畔,与此同时,摩托运转启动的巨大轰鸣声竟是此起彼伏地在山林间飞速靠近!   强烈的危机意识让叙燃一时间手臂上的寒毛都耸立起来,顾不得多反应,她一手扯着青萝高速朝着山下的位置冲去。   “走!”   蔺长缨同样意识到这一点,权量过后将不住惨叫的卯兔嘴巴堵死,单手拎起妖兽跟着佛修的步伐俯冲而去。   少皓峰本就因为其独特的地理位置而以险峻著称,更何况,他们现在是在夜晚跑山。   叙燃扯了青萝一把让她跟在身后,自己在队伍的最前方开路。   而就在此时,她突然感知到有几辆摩托正在从侧后方逐渐逼近上来。余光中猛地瞥到其中一角,不由得诧异几分。   从左侧方逼近的车队目前看得见的一共五辆,都是那种自己非法改装的重型机车。看款式跟零件应该是上个世纪比较流行的烧合成油摩托,剧烈而吵闹的油门轰鸣声在耳边炸开,响亮得甚至能够传遍整座山脚。   紧接着,一道更为刺目的探照灯就打了过来。叙燃眯起眼睛,如此强光直射下即便是再优秀的身体素质也会不受控地泄出点生理泪水。   骑在几辆重型改装摩托车上面的是穿着灰土补丁皮衣的修士,脸上戴着破烂的防毒面具。面具形制也是老式被时代淘汰的那种,上面似乎是被顽皮的小孩用涂鸦笔画出抽象狰狞的线条图案。   “蔺长缨!”   在几乎飞跃过一处凹陷深坑之后,叙燃从不断变换逼近的摩托队形中意识到,这些原住民修士们竟然在使用旧识围猎大型妖兽那样的作战形式,在合力围捕他们。   她头也不回地朝着队伍的最后方喊道。几乎是出声的同一时间,蔺家主腰部以下的外附蛇骨同样运转,巨大的机械蛇尾狠狠朝侧后方突袭上来的小队扫过,暂时为他们争取了部分时间。   蔺长缨维持着蛇尾状态从后方超上来,庞大蛇骨扭动,速度竟是比人形状态时更胜一筹。   “很奇怪,”她凝眉朝着叙燃道,“我明明感受不到他们身上的具体修为,但在面对他们的时候,就是有种明显力不从心的挫败感。”   叙燃:“因为我们是‘外来者’。”   某种意义上,这些原住民修士身处于在此刻开放的山海秘境中,就是这里的主人。而他们,则是被此处世界排斥的外来修士。   蔺长缨明白了她的意思,将自身速度又提升几番。“先下山!”   “你们看那里,有火光!”   青萝有些吃力地跟在她们的身后,视线瞥到什么后喊道:“去那里就没事了吧?”   只见山脚下,某处看起来离他们并不远的位置,正徐徐燃烧着数点火把的光影。   蔺长缨机械蛇尾横扫着将乱石枝干尽数摧折,确保这些东西不至于拖慢他们的速度。   而她身后的另一头,叙燃在余光瞥到某样东西之后,突然几个起跃消失在原地!   还没等人群意识到不对劲,佛修直直冲进被夜色笼罩的山林与摩托车队中,顶着数枚强光探照灯的射线,嘴角勾起一个笑意。   “抓住你了。” 第84章 拜庙   ◎一个一个进,大仙不喜欢人多◎   叙燃几乎以一个蹲立的姿势勉强稳定在一辆改装摩托的车灯前, 她手指死死拽着那人的领口,就好像没看见瞬间将自己包围的车队。   “你是万俟家的伙计吧?我见过你。”   被她薅着领子的修士突然死命将摩托的车把往反方向拧,想要以惯性将佛修甩下去。   改装车的把手几乎要侧翻触地, 而叙燃一截手指死死抓着那人的领口,哪怕自身快要在如此速度下被地面摩擦掉一层皮也始终没有松开。   “你的右手臂第二节 关节是合成矿晶的机械齿轮,我没说错吧?”   牢牢握在车把上的右手颤动一秒, 还没来得及等那修士出声反驳, 下一秒骤然出现在佛修手里的枪械一闪, 几乎贴着对方皮肉在关节处打出一枪!   吱——!!!   轮胎摩擦滑地的刺耳动静响彻在长夜中,蔺长缨尾骨一把掀起青萝跟白星, 率先将他们甩下了山,边回头准备在围追堵截的车队中帮叙燃的忙。   万般剧烈晃动的探照灯光影中,蔺家主却看见一辆旧式改装摩托突然高高从一处山丘上坠下, 将一众车队甩在身后, 车头以几乎横冲直撞的速度朝着自己冲来!   她心下一惊,粗壮的蛇尾抬起就想要进攻,下一秒却看见叙燃跨坐在车上猛地朝自己甩了下头,车胎上方一名生死不明的修士正被打横绑在那里。   叙燃:“上车。”   蔺长缨:“……你最好会驾驶这种老式摩托。”   蔺家主将信将疑地跨坐在佛修的身后方,顺手将那名被绑的修士往上拎了拎。下一秒,她整个人突然屁股腾空地在摩托上飞了起来, 足足滞空了有将近恐怖的两秒钟。   蔺长缨:“……”   蔺长缨:“你是怀着什么样的勇气对我说出那句‘上车’的?”   叙燃:“没事,开一会就学会了。”   事实证明, 就算老式的改装摩托并不是这么好开的, 但至少在气势方面,她们绝不输于任何人。   佛修跟不幸坐上她摩托后座的大冤种家主不断在山林间身体飞起来着滞空, 又在身边车队即将追上来的几秒之内甩开他们朝着山下冲去。   上个世纪的改装摩托被她开得不像是交通工具, 而宛如在上刑。   蔺长缨面无表情地左手拎着那个疑似万俟家的修士, 右手提着早就吓得两股战战的妖兽卯兔,腾空在叙燃的摩托车座上,第无数次在心中咒骂着身前已经开始兴奋玩起来的佛修。   最后一次下坡,叙燃蓦地大声喊了句抓紧!紧接着,蔺长缨就眼睁睁地看着她们屁股底下的车座在一点一点地离她们远去,最终以撞倒了三两辆追击车辆的战绩永远消失在了山林中。   而她们此时此刻,就维持着两两跨坐的姿态飞在半空中。   “……”   早已在山下等候多时的青萝嘴唇微张,视线顺着几人滞空并下落的动作凝固在原地。   叙燃:“呜呼!爽!”   蔺长缨:“你有事吗?”   轰然的坠地动静。   “……”   半晌,叙燃抹了把脸上的合成油污渍从溅起的满地灰尘中爬起来,“这种是什么车?我研究一下等从秘境出去就给自己造一辆。”   蔺长缨:“我谢谢你,出去之后我第一件事就是下令摧毁归墟市里所有的非法改装车辆。”   蔺家主没好气地将左右手上的两个拖油瓶废物拎起来。   而原本对他们穷追猛打不杀不罢休的巡山车队竟然就集体停在了山脚的边界线外,戴着抽象线条的防毒面具无声注视着站在火堆中的几人。   几息之后,随着带头的一声摩托轰鸣,车队便又转身往山里去了。   “他们是不是不能下山?”   青萝琢磨半晌,“类似于某种定下血契的地缚灵之类的,得到巨大的力量,但是作为代价从此跟大山绑定在一起。”   “不太可能。”   叙燃却这样道,她下巴点了点那个被自己轰断一条手臂,此刻正倒在地上昏迷不醒的修士。“这人根本就不是巡山的原住民,他是万俟家的一名伙计,之前在那个会议上我确信见过他的脸。”   “确实是。”蔺长缨上下翻动了几番修士昏迷的身体,“说不定,他是用了某种法子混进原住民的队伍中去的。”   “那个,各、各位……”   突然,重新在山下会合的几人同时听见一阵颤颤巍巍的声音。讹兽卯兔迎着众人的视线,瘸着腿往上蹦了蹦,“巡山队的人会接受他,其实是因为,这个人,已经是‘我们’中的一员了。”   卯兔话音落下,只见那个所谓出身于万俟家主的修士,原本躺倒在地上的身躯突然开始腾生起一股莫名的白烟。   紧接着,他陷入深度昏迷的身体竟是宛如蒸发那般在原地腐化,甚至不过一分钟不到的时间,完整身躯竟是被融化成缕缕恶臭的烟雾逐渐消散。   卯兔以微弱的嗓音道:“你们是‘外来者’,而这个人起初跟你们一样,也属于外来的修士。”   ——“但是山神大人‘接纳’了他。”   妖兽瘦小的身躯明灭在骤然而至的火光中,看不真切,而那道幽幽的嗓音宛若是借由它的身躯由某种不可名状的生物发出来的。   在那句话尾音消散的一瞬间,凄厉火光映照在几人的脸上。   山脚下,不知名小镇后方的边缘,为首的那个人垂着眼皮望向他们,满是皱纹甚至苍老到显得有些可怖的面庞上没有一丝表情。   老人道:“外来者,先拜庙。”   “拜庙……”   “拜庙……”   “拜庙……”   瞬间,老人身后密密麻麻的村民们几乎异口同声地说话。   短短两个字的词语被他们不断地重复道,妇女老少不同音频的嗓音混合在一起,像是早早设定好程序的仿生人群一般,炸响在几人的耳边。   青萝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她脚步后退一步,小腿的位置却直直撞上了侧后方的卯兔。   矮小妖兽突然抬起小眼睛,用一种形容不出来的眼神望了她一眼。   “……”   很难从妖兽的眼瞳中感受到与人类似的情绪,可那一个瞬间,青萝怔了一秒,大脑都好像放空着清除了所有的理性本能。   “这里的人厌恶我,我留下会被他们杀死的!”   卯兔喉管中发出一阵细声尖叫,粗壮的后腿蹬着,突然以一种谁也没有想到的速度转身朝着恢复漆黑的山林中冲去。   蔺长缨下意识想要拦,他们所有人的脚步却被蓦然逼近的人阻止。   这些只知道重复一个动作的原住民们,口中低声说着“拜庙”、“拜庙”的话语。并逐渐包围着朝他们靠近,而再往后退,就又要退后到少皓峰的山体位置了。   “……”   蔺长缨朝着叙燃使了个眼色,后者点点头,上前一步。   “那就带路吧。”   叙燃目光越过一众麻木的人群,径直投在长相恐怖的老人身上。老人视线从耷拉的眼皮底下瞥向她,突然抬手做了一个手势。   于是下一秒,宛如摩西分海般,密密麻麻将他们包围在中间的人群正前方分出了一道空隙,那条有些年代的石板路笔直通完城镇后方被扩建出来的巨大庙堂。   叙燃走在最前头,蔺长缨坠在队伍末尾提防突发状况。   对比起这个不知名小镇上处处都透着简陋贫瘠的环境,在这样的背景下想要建立一座这种规模的庙宇,堪称是神迹。   就像是之前在67区的地下部分,那座建立在城市核心聚灵阵上的卓玛聂久浮空电子雕塑。那是真正超脱于这个时代的工艺,而如今,他们漫步在恢弘神性庙堂的入口处,看见身侧浮动着轻眨眼睑的精致浮雕,脑中就只有这一个念头。   这座小镇上的庙宇,好像是被神建造出来的。   “不知庙里供的是那尊神?”   青萝沉默片刻,见队伍中的佛修跟蔺家主都没有说话,于是轻咳一声,开口向边上沉默不语跟随着的原住民们问道。   意料之中的,没有人回答她。   倒是白星微微侧过头,手指隔空点了点庙宇周围支撑柱上雕刻着的浮动雕塑。   “狐仙。”   他嘴唇开阖着,目不转睛盯视着运动着的壁画投影,“一路走进来,这上面刻录的东西连起来,讲的是狐狸娶亲的故事。”   叙燃瞥了眼不断滚动着的壁画,其上画风吊诡的刻录工艺不知道出自哪里,想来也不会是什么太正派的艺术传统就是了。   狐狸娶亲,也算是时代中比较出名的一则话本故事了吧。   说的是贫苦修士家的孩子,某日出门玩耍时撞上了狐狸出嫁的队伍。   老一辈人常说,狐狸是一种极为狡猾且记仇的生物,一旦被盯上,那么这辈子再也无法逃脱,除非死亡。   所以家里有孩子的,都会万般叮嘱,在晴天下雨时撞见狐狸娶亲,千万不要看。   而那个孩子好奇心极重,他想着,只是偷偷地看一眼就会没事,不会被发现的。抱着这样的想法,孩子躲在屋檐后,在晴日飘雨的倾泻雨帘中偷眼望去。   花轿帘幕吹起。   ——他看见了一双巨大的,诡异的,浮动着的金色眼睛。   滚动播放的壁画刻录到这里就结束了,而随着一路走来,庙宇中原本装饰堂皇的建筑也渐渐收拢,直到主殿紧闭的大门显现在众人面前。   那个老人停下脚步,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站在最前方的叙燃。   “一个一个进,大仙不喜欢人多。”   他这样说道,“进去之后,拜大仙,一定要虔诚。”   “千万,千万,不能直视神祇的眼睛。” 第85章 祂不在?   ◎被供奉的神明如果一直都在会很可怕◎   “我先。”   叙燃脚步抬着想要跨过竖起的门槛, 下一秒视线中却多出一只手拦在面前。   蔺长缨与她擦肩而过,狭长眼尾瞥了眼道:“你没跟这些东西打过交道,什么都不懂。万一竖着进去横着出来, 到时候我还得给你抬尸体。”   叙燃:“那你得给我在坟场买个好点的地。”   蔺长缨:“尸块就直接拉去给机器供能了,还买墓地,美得你。”   两人在这一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跑火车, 另一头一直在盯着她们的老人眼神阴沉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青萝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 实在不知道该如何阻止。正着急之际, 一个人影却绕过所有人站定在了大殿的最后一道隔门前。   “我会先进去,之后出来跟你们说明里面的情况, 再讨论该如何应对。”   白星掀起眼皮在众人身上扫过一圈,“不管你们怎么想,我已经无法再等待下去了。”   说着, 他竟是不顾人群各异的思虑, 率先一步推门而入,甚至连拒绝的机会都不准备给别人。   蔺长缨抱臂挑了挑眉,“你信他吗?”   叙燃:“谈不上信不信,要看具体情况下的既得利益。”   “是吗,”蔺家主不带任何情绪地应了一声,“但是很可惜, 就算如今我们的目标勉强一致,我也无法相信他。”   ……   剩下来的修士们与处处都透着怪异的小镇原住民们站在一起, 静静凝视着被夜色笼罩的庙宇。   眼下, 距离白星进入大殿处“拜庙”已经过去了有将近半小时的时间,这是绝对不算正常的现象。   说得难听一点, 就算他真的出了什么事, 这点时间也足够他死上数次了。而站在外面的人, 就隔着一层甚至是上个世纪那种最普通材质的木门门板,却始终没有听见任何相关的动静。   庙堂之内就好像是空无一人般,死寂得一点声响也传不出来。   青萝的面部神情转变十分显眼,就算嘴上说着决定放下,这种事情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做到的。   焦急与担忧几乎快要从目光中溢出来,青萝猛地回头瞪向沉默着的老人。“这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只要进去之后,拜一下供奉的神像就可以出来了吗,都这么长时间了他为什么还没动静?!”   地位看起来相当于小镇上某种干部的老人眼皮都没抬一下,“安静点,大仙不喜欢吵闹。”   青萝手指蓦地攥拳,半晌,暗色在她眼中流转过一圈,“说到底,这里只不过是一个秘境空间罢了。”   她话音刚落,叙燃却接在后面快速开口道:“别犯傻,我们现在如果被这个镇子赶出去,接下来的晚上就只能在山里过了。”   “你信那只讹兽的话?”青萝皱眉看她,“你以为曾经人们为什么给这种妖兽取名唤作‘讹’,它们惯会骗人!以我们几个的实力联手想要杀出去并不难,就算今天不拜这个什么庙了,他们又能如何?你们还没发现吗,从一开始我们就在听这些原住民们的话,让他们牵着我们的鼻子走,难道就没有人觉得不对劲吗?”   那个老人满是褶皱的脸明灭在庙堂点起的火光下,就这样面无表情地看着人群终于开始发生分歧。   见谁也无法说服谁,蔺长缨干脆不耐于再与其争辩,只挥挥手道:“你要想走就自己走吧,我们也管不着。”   只是说道这里,她回过头以一种隐晦的目光看了眼边上的叙燃。   其实青萝有句话并没有说错,从踏入这个山海秘境的一开始,他们就一直在被秘境中的原住民牵着走。名为卯兔的讹兽是这样,巡山车队是这样,如今听这些小镇居民的话乖乖来拜庙也是。   她们要走的所有道路都仿佛被一股无形力量提前设计好了,只等着人为的触发。   叙燃嘴唇无声动了动。   蔺长缨一顿,“看见”一行字样被隔空传音直接投放进自己的意识空间之中。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这些人都是被选中的“新娘”?   ……这是什么问题?   蔺长缨身体僵在原地,第一眼看到的时候只觉理解不能,甚至有种想要骂对方天马行空的冲动。但不知为何,身体竟本能反应般地率先出了一身冷汗。   ——你什么意思?   蔺家主转过头去瞪向此刻垂着眼皮不知在想些什么的佛修,她刚想要问个清楚,下一秒却听见正殿大门发出吱呀一声响动,原来是沉寂多时的白星终于从庙宇深处走出。   “你怎么样?”   青萝几乎是扑身一步上前关切道,后者朝她轻轻摇头,目光转向站在一起的叙蔺二人。   “‘祂’不在。”   白星哑声道。   “不在?什么叫不在?”   “你们自己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放心,供奉的主人不在,那么无论拜庙过程中出现什么差错应该都不会有事。”   白星面朝人群道,他的声音维持在一个不大不小却恰好能让所有人听见的频率。   叙燃余光里瞥到,那一处的怪异老人在听见这话的时候脸上似是空白了一秒,目光中短暂地流露出不可置信。   蔺长缨同样捕捉到这样的情绪,稍微思索了片刻后便道:“我去看看。”   说着,动作利落地推门进了庙。   这一次,几乎只花了五分钟不到的时间,蔺家主便原封不动地从里面走出,脸上带着同之前白星刚出来时相似的神情。   “‘祂’不在。”   蔺长缨这样道,下一秒皱了皱眉像是想要努力组织更清晰的措辞,最后却摇了摇头。“啧,很难形容那种感受,但是你踏进去的一瞬间就能够清晰‘感觉’到,祂不在里面。”   “……可是,这难道不是正常的吗?”青萝犹豫道,“这种庙宇建造的目的,本身就只是为了提供给信徒们一个传达自己信仰的媒介,是完全单方面的行为。如果,被供奉的神明本身一直都‘在’这里面,难道不是一种很可怕的事情吗?”   “你自己进去就知道了。”   蔺长缨后退一步抱臂,“危险应该是没有的,但就是会有一种‘感觉’。”   青萝带着一种将信将疑的神情走进去了。   十分钟后,女修从正殿大门中走出,目光瞥了唯一一个还没进去拜过庙的佛修一眼。   她终是抿抿唇什么也没说,与人群站定了一起。   “……去吧,拜完庙,你们这些外乡人便可以有机会在镇子里住下。”   气质诡异的老人掀起松垮眼皮,遥遥望了叙燃一眼。“时间不早了,到时候我会为你们,安排住处。”   叙燃不置可否,脚步迈着跨过了竖起的门槛。   大门彻底关上的瞬间,她微微偏过头去望了眼齐齐站在门外的人群。   不知是因为光影的分割,还是其他的什么影响,每一个人的脸在她眼中都变得模糊不清,宛如那一日在晴日雨幕中直面着送嫁的幢幢狐影。   “……”   叙燃看了一眼便不再看,回过头脚尖落地,正殿大门在她身后彻底合上。   佛修深吸了一口夹杂着不知名暗香与某种檀腥味的气息。   不知是不是错觉,空气中原本的檀香味在她进来之后,瞬间被一股妖兽皮毛上的腥臊气覆盖。   叙燃打了个喷嚏,视线下意识地望地板上晃,就见上世纪用料陈旧的抛光地面上有一滩液体。   窗外的点亮烛火透过缝隙洒进来,叙燃从那滩不知名水渍反射的平面上,看见庙宇大殿中央处供奉着的神龛上,有一个巨大的东西正在缓缓爬下来。   “……”   她此刻站立的位置就直直对着中央处的神龛,叙燃没有抬头,维持着垂眼瞥向地面的动作,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水洼上的倒影。   巨大的不知名东西一点一点从中央高台爬下来。   爬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爬。那东西似乎是没有直立行走的能力,此时正像是一只节肢动物一样靠着高高耸起的手肘关节带动着爬行。   身后同样体积庞大的影子中,笼罩着根根诡异到极致的曳动黑影,就这样散布在身侧。那东西的速度非常快,用反折的关节支撑爬行,如畸形巨大的蜘蛛没一会功夫就到达了跟前。   叙燃听见自己身后传来一道声音,紧接着是无数根肢体摩挲过地面与衣料发出的沙沙动静。   ——“你看到了吗?”   呼出的腥臭口气卷起耳边一缕碎发,那东西几乎是从背后贴着她耳朵说话,它又问了一遍。   ——“你看到了什么?”   叙燃不动声色地将视线从水洼上挪开,看似在思考回答,脑中思绪却飞速运转着。   之前第一个进来拜庙的白星在这里面待了有将近半个小时,出来的时候说了一句“祂不在”,并且解释道自己进去看过就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如果是面对以前的那个白星,叙燃可以说有一百种方式将这讨人厌的聒噪小子玩弄在股掌之间。   但是,现在的白星显然在经历了巨大变故之后近乎转换了一个人格,从一个不怎么讨人喜欢的烦人精变成一个同样不讨人喜欢但却心思藏得极深的老阴比。如果说现在有人告诉她白星不知道从哪得来了一种方法,让他在秘境中杀死献祭所有人来换取华霄或者是那个青梅竹马的鬼修姑娘回来,叙燃绝对相信他会做得出这种事。   所以白星为了不同利益而害人是情理之中,那么接下来第二个进去拜庙的蔺长缨,却是因为什么?   这两个人,又是如何在短短一段时间内说服青萝,让她也做出统一的选择呢? 第86章 神与伪神   ◎快点,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   祂不在。   从目前庙堂中的场景布置来说, 这个代词“祂”所指代的对象唯一有可能的便是之前壁画中所呈现出来的“大仙”。   无论他们在拜庙过程中见到的是如何场景,会让三个正常修士连续说出“祂不在”这三个字的情况,就算会有一些个人主观倾向的误差存在, 但绝不可能是现在眼前的这样子。   叙燃不能确定此刻正贴着自己背后翕动的这个东西——只能称之为“东西”,不能昧着良心去喊它山神或者狐狸大仙之类的称呼,它实在是太诡异了——是否就是壁画中所呈现出来的指代对象。   但她此刻完全肯定的是, 在这间庙堂中, 唯二的活物就只有自己跟这个东西。   “祂”这个代词不可能指代自己, 那么指的就是另一方。   所以,白星、蔺长缨、青萝这三个人是如何在短期之内达成了某种共识, 联合起来编造出一模一样的谎言呢?   ——“你看见了什么?”   ——“我知道你看见我了。没事的,你可以说话,你看见我了对不对?”   旧时, 在世界还未进入后科技时代的全球修真体系之前, 山林间常有得了神智的精怪——尤其是狐狸——引诱上山的孩子开口说话。   它们会不断迷惑并且诱导孩子们说出“像”,或者是“看见了”类似的词语。一旦孩子说出口了,那些精怪便会以此获得捷径,提前变成人。   或者在另一种传闻中,妖占据了孩子的身份下山,而说出话的孩子从此会代替妖成为替死鬼, 被永远禁锢在山上。   叙燃沉默了一会,直到感觉到身后那诡异东西的尖牙已经快要戳到自己侧颈的皮肤中去, 腥臭的热风一直呼出在后颈。   她叹了口气, 突然反客为主地开口,   “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你到底是狐狸还是什么玩意?你真的是山神吗?”   “山神为什么一定要娶新娘?单身不好吗?”   “之前进来的那几个人, 你是不是跟他们说了让他们必须要跟后面进来的人说出‘里面没有东西’之类的话, 否则你就要杀了他们啊?”   “你为什么这么做, 你是什么人,你的目的是什么,是谁指使你的?”   “……?”   身后的声音突然梗住一会,叙燃目光平视着前方空荡荡的神龛,本来只是想要故意气身后的东西,越说越觉得接近了真相。   以自己对那条毒蛇的了解,蔺长缨不太可能在这个时候做出这种事情来。   而且蔺家主之前说过,就算是利益一致的情况下,她也并不相信白星。   没道理蔺长缨宁愿要在这个关头下得罪自己,也要去附和拉拢白星,这也太蠢了。她相信蔺长缨在这群人里肯定偏向自己,并且这点自信也还是有的。   那么假设,白星第一个进入到庙里,遭遇了被身后的“神”威胁到性命的危险。但是出于某种目的,“它”提出,只要你说这里面根本没有神,并且用这个理由将后面一个拜庙的人给骗进来,那么你就可以不用死。   白星照做了,于是接下来蔺长缨进入了庙里。“它”如法炮制,就这样一直循环到叙燃进庙,最后一个进庙的人,很有可能就是唯一的死者。   这个假设其实是说得通的。   ——“你是最后的人了吧。”   突然,之前被佛修的连环逼问给干沉默的东西在僵持半晌后又出声道:“你看啊,你的同伴们都已经抛弃你了,他们决定让你去替他们死。”   叙燃目光平视前方,“其实有一个法子,我可以出去帮你把那几个人同时骗进来,你一次吃个爽。”   “……”   声音幽幽道:“我凭什么相信你?”   叙燃:“那你之前凭什么相信那些人,会全部都按照你的指示来骗人呢?”   佛修这样说着,突然向前微微拱起背脊,话语中带上了浓浓的笑意。   “有没有一种可能,我把你杀了,然后学着你之前的样子蹲在神龛上,于是镇子上的那些人就会天天信奉我拜我?”   她说着说着大笑起来,从脊椎骨向下的位置一路延伸,突然爆发出刺目而耀眼的金红色光辉。   宛如日轮绽放般的灼热色彩一瞬间使得紧紧贴在背后的东西猛地弹开,叙燃在庙宇的中央处展开真身八臂,亦如那个东西背后翕动着的六条尾巴。   “你怎么敢?!你怎么敢直视我的眼睛!!”   那团东西突然在象征着佛家的光耀下尖叫起来,声音极为粗粝难听。   叙燃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它,才发现那是一只半人半狐的杂毛动物,背后一共有六条尾巴,上半身的关节像是重度畸形那样骨节戳出来在地上爬行。   “你根本不是神吧。”   佛修垂着眼望向狼狈翻滚着的杂毛狐狸,“因为谁都不敢抬头直视神祇,所以你才能靠着这一套装神弄鬼行骗至今。”   “你怎么敢!!!我就是神、我……我是,我是!!!”   半人半狐的生物背上贴近着真身光辉的皮毛给烧焦一块,光秃秃地挂在上面。八只张牙舞爪的手臂肆意嘲笑着对方,边贱兮兮地一根一根地去揪人家尾巴上的杂毛。   那东西从装成山神的一刻起就没受过这种委屈,恶狠狠的金色瞳孔像是生啖其肉般瞪着叙燃。   后者无言半晌,不过清楚就算现在说不是自己指使真身去揪尾巴毛的,估计也没有人会相信,于是干脆伸手也拽了几根。   “其实我真正比较好奇的是,你是这种实力的话也不至于打不过。白星他们为什么要一个接着一个花这么大的力气,来暗示我让我解决你呢?”   叙燃一边提防着杂毛狐狸有可能的临时反扑,边自言自语式的喃喃道。   是的,之前提到过的那个假设逻辑上也说得过去,但唯一的问题还是出在蔺长缨这一环上。   假设蔺长缨在第二个进去拜庙,接合起之前出来的白星语境与此刻遇到的危机来看,她很容易就能猜出之后会发生的一系列事件。   最后一个进去的人是最有可能死的,那么,虽然这么说很残酷,但是蔺长缨肯定会选择让青萝去当最后的那个人,而不是叙燃。   反之,遇到类似的情况,叙燃也会这样选。   这里的每个人,其实就算真的按照伪神杂毛狐狸的话来骗人找替死鬼,或多或少也会给后人留下一句暗示,而不是一言不发地就去执行。   所以真实的情况肯定在这个基础上还要复杂一些。有可能是之前的那半个小时之内,最先进去的白星察觉到了一丝疑点,但是碍于保全自身或者其他原因无法彻底查证,于是选择给后一人留下某种线索。   ——线索是什么?   从踏进这间庙里的一瞬间开始,叙燃视线就已经将大殿的角角落落探了个遍,暂时没有发现有留下的记号之类提示。   于是她再次垂眼望向倒在地上不断骂人的杂毛狐狸,真身翕动着威胁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正挣扎咒骂的狐狸突然停住了所有动静,那双金色的瞳孔直勾勾地看向佛修,极为突兀地再次问道:“你刚才看见了吧?你看到了什么……我是什么?”   又在引诱套话?   叙燃暗道一声这杂毛狐狸还真是执着,心里倒也不禁有点好奇它费这么大劲套话到底是能获得怎么样的好处。   不过她肯定不会拿自己来做实验,心下念头一转,就准备拎着尾巴推门去找那个阴恻恻的小镇干部。   然而就在此刻,被真身抓握在手里的狐狸突然整个身躯都蜷缩成一团,甚至有一个时刻不惜想要自断尾巴来逃脱桎梏。   “怎么了?”   叙燃及时阻止它的行为,下一秒,眼前的木头门板突然被大力地砸了两下。   “快点出来!”   蔺长缨难得急促的嗓音透过门缝传过来。   ——“‘祂’回来了。”   “……”   就在那一个瞬间,叙燃手上拎着冒牌货狐狸,如福至心灵般察觉到了那个最关键的“线索”在哪里。   ——“‘祂’不在。”   之前会陷入那个误区,是因为忽略了主体。同一时刻身处于这间庙里的就只有叙燃跟冒牌狐狸两个活物,“祂”指的不是叙燃,那么就好像只能够指杂毛狐狸。   可实际上,从一开始白星留下暗示语句中的“祂”,指代的就是……   佛修猛地掀起眼皮,听见从不知名的大殿角落中,传来一阵阵摩挲的细微动静。   手里提着的狐狸抖动得更加厉害,甚至出言道:“别、别……我只不过,只不过是爱慕虚荣而已,你要不杀了我吧……你杀了我,千万别把我交出去……”   门外蔺长缨的语气更加焦急,“你快出来!快点,不然就真的走不了了!”   叙燃隔着一层门板与她、与冒牌狐狸战栗的眼睛相对视。   她脑中突然冒出了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甚至胆大妄为到只需浅浅在思想中过一遍,身体都能激动兴奋到微微颤抖。   “你、你想要干什么……”   直面着接连受到情绪感染的真身反应,被抓握在虚影中的杂毛狐狸意识到不对劲,问出的话语有些迟疑。“你的同伴好像在外面想要打开门,你不出去吗?”   “为什么要出去?”   叙燃不顾狐狸瞬间变得惊恐起来的神情,一步步走近庙宇中央那座修筑出来的神龛。   打量半晌,在听闻窸窸窣窣的动静愈发逼近之后,她笑了笑。   手一抬掀了那神龛下的绸缎,躬身钻了进去。 第87章 疑点   ◎我会将她的房间安排在‘那里’◎   那神龛修筑得极其怪异, 两侧分别有一处看上去坑坑洼洼但实际摸上去又平滑无比的楼梯。   叙燃本来以为,这是镇上的居民用来踏上去替换贡品保持新鲜度的,但真实上去了却发现不是那么一回事。   一层层的阶梯之间修筑得极为靠近平缓, 有点类似于那种猫爬架,表面原本是凹凸不平的木板被磨得极其光滑,并不像是正常人类攀爬的。   被迫一同上来的杂毛狐狸身体抖得都快要站不住, 那张半人半狐的怪异面孔上呈现极端的惊恐, 叙燃甚至都怀疑它下一秒会被生生吓晕过去。   “至于吗?”   佛修踩着怪异的阶梯迅速向上攀登, 闻声向后瞥了眼,“之前你装成山神蹲在上面的时候, 也不是这种样子啊。”   杂毛狐狸用颤抖的拟人声道:“可现在正主回来了,你根本不懂,祂、祂……”   正当此时, 庙堂中淅淅索索的动静愈发大了起来, 清晰到几乎能够通过声音想象出那个“祂”此刻会做出的动作。   于是狐狸不再说话了,它闭上眼睛,以一种大限将至的姿态静止在佛修的身后。   叙燃无声蹲立在神龛供奉起来的高台悬梁上,垂眼朝下望去。   她看见一个巨大的黑影正在朝着这个方向靠近,门外的人们似乎同样察觉到这一点,原先拍门提醒的动静也止歇下来, 空气中只余那道持续响动的细碎摩擦音。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叙燃只能看见几条不断曳动着的物体。   是尾巴。   整整九条机械打造而成的金属巨尾, 正随着主人向前的动作而摆动着, 发出齿轮运转摩擦的微妙动静。   也是在这个时候,叙燃意识到了场面的怪诞点在哪里。   那位被无数信徒供奉在庙堂中的神祇, 此刻曳动着九条尾巴, 用手肘关节支撑着在地上爬。   没错, 是爬行。   除了运转着的机械兽尾,那位神祇其他的身体部位均保持着人形的样貌。此时此刻,本该是壁画上充满神性的大仙用反折的手臂关节支撑着在地上爬,他似乎是没有小腿,身体移动都是由上半身带动完成的。   高高在上的山神,像条被打碎全身骨头的狗一样,在地上爬行着。   如此强烈的对比刺目得惊人,甚至有那么一个瞬间,佛修就好像是被不知名的力量蛊惑住一般,想要下去将其搀扶起来。   这个念头一出现,叙燃手臂上寒毛耸起,强行压制住这个荒唐想法,无声看着那位大仙移动到了神龛的位置。   她现在知道,那两侧的怪异楼梯是修出来给谁走的了。   神祇没有小腿,只能爬,所以阶梯表面的材质才会在日积月累中被磨得那样平滑。   叙燃手腕一翻,一柄□□悄无声息地抵着掌心。   而大仙似乎是并没有注意到,在供奉高台的横梁上面还蹲立着一佛修一狐狸。祂径直顺着专门修筑出来的阶梯爬上神龛,那张妖冶到不似人的精怪面容隐匿在俯瞰视线的阴影里,诡丽又莫名带着神性。   祂的双眼处蒙着一层厚重的布料,此刻安静地盘坐在供奉台上,若不是身后仍在小幅度曳动的机械尾巴,甚至会让人怀疑这只是一尊雕琢得过于逼真的死物神像。   长久的死寂气氛让早已陷入绝望的杂毛狐狸心中多了丝希望,它小心翼翼地从叙燃身边探头望去,见对方竟是真的没有发现他们,瞬间喜出望外。   ——我们赶紧离开吧?   不能用人声说话,于是那只半人半兽模样的东西开始疯狂朝着佛修转动那双淡金色的眼瞳。   叙燃却对它的暗示置若罔闻,只是垂眼从多方位打量着下面供奉台上一动不动的大仙。   从这个角度望去,祂的嘴角似是有些微微翘起,不知是因为唇形天生如此还是动了不知名的心思。   并不能从对方身上感知到强大的修为气息或者是威压,祂简直不像是被供奉起来的神,就连之前那只杂毛狐狸装模作样的把戏都比祂要更有压迫感。   可能是因为这幅皮相的关系吧。   叙燃暗自猜测道,而就这样一直过了有将近十分钟左右,大殿的门终于被从外面敲了敲。   之前那个老人的声线从门缝中响了起来。   “大仙,”对方貌似恭敬地喊道,“今天晚上,又从山上来了几个外来者。”   神龛上的人形闻声微微偏了偏头,但并没有开口以人声说话。   “之前我喊他们进来拜过庙了,现在人就等在主殿的外头。”   老人继续道:“您这边……没有遇到什么情况吧?”   大仙身后的九条机械尾巴突然集体动了动。   杂毛狐狸几乎是以全身的力道控制自己不要惊叫出声,它以为他们还是被发现了,正做好了心理准备,却发现都快要戳到鼻子前的尾巴尖端们又恢复了平静。   大仙蓦地张了张口,却没有一句声音发出来。   门外的老人虽然按道理说并看不见这一幕,但却像是未卜先知般说道:“您放心,我已经都为他们安排好了。”   下一秒,吱呀一声响动,竟是老人直直推开门板走了进来,脚步站定在正对着神龛之前的空地上。   叙燃垂眼看去,发现他口中虽然说着恭敬的话语,但是脸上并没有多少理应对于神明应有的敬畏之情。   老人走流程似的朝神龛上的供奉对象行了几个礼后,一双令人不太舒服的眼睛便四处环顾过这间庙堂。叙燃知道他是在找自己,不过大概没有人会想到眼下自己跟那个冒牌货狐狸会胆大到直接爬上神龛吧。   大仙张开口,从人形嘴里发出的却是一阵啊啊的喑哑声音。   “您今天回来的太晚了,不该这样的。”   老人仿佛没看见祂的口型,视线转了一圈见叙燃好像并不在里面之后,才转过头朝着神龛的位置说道:“越来越多的外来者出现在镇上,已经没有多余的空房间可以给他们。三日之后就是约定的婚期,到时,您知道该怎么做的,对吧?”   “啊,啊……”   大仙口中发出的声音蓦地急促起来,九条尾巴不自觉地开始上下甩动,机械运转间甚至将几处支撑梁木都快截断。   不断从天花板上落下的齑粉木屑坠在祂披散的发上,显得极为狼狈,而老人只是睁着那双褶皱眼皮漠然地看着这一幕。   “对了,外面新来的那群人中,有个女人是很好的人选,她身上有类似的味道。”   突然想到什么,在转身离去之前,老人回过头,面上流露出一个令人极端不适的微笑,“是跟您一样的……畜生身上的臭味。”   一瞬间大仙停止了所有的动作,连同九条尾巴在内的肢体们都齐齐僵硬在原地,张开的嘴也没有再出声。   “我会将她的房间安排在‘那里’。”   说完这意味不明的一句话之后,老人便推门出去了。   只留下仍僵硬在神龛上的大仙,死寂的氛围重新弥漫在庙堂。   又等待了片刻之后,叙燃听见身边的杂毛狐狸幽声道:“祂走了。” 第88章 陪嫁丫鬟   ◎明天早上,会有人过来为您安排起居◎   一时间叙燃还以为是狐狸在骗人, 但后来转念一想,它都怕成这样了没必要还来自找不痛快。   低下头望了眼神龛上静立着的神像,直到几分钟过后仍没有察觉到任何生命存活的迹象, 于是意识到了“祂走了”这句话中的涵义。   此时此刻,在横梁之下的供奉高台上,有的便只是一座盘身静止的机械模型, 而内里的魂魄不知所踪。   叙燃将□□握在手中戒备着, 一面从横梁上跳下来, 轻微用枪口点了点模型背后的其中一条机械尾巴。   空气中只能听见金属相撞的铮响,而冰冷模型的身体一动不动, 后颈处的位置皮肤被挖空,能够看见内部一根根熟悉的电线零件。   那是意识上传输送装置的初期版本。   之前,佛修们在大乐山的练武场中齐齐进入“问心幻境”空间, 使用的就是这种技术。   叙燃端详了半晌神像后脖颈处的裸露零件, 那一头,杂毛狐狸四肢发软地从横梁上跳下来,嘴里嘟囔着逃过一劫之类的话语。   突然,佛修开口道:“如果我开口回应你的话,你也能‘成神’吗?”   狐狸瘫倒在原地僵硬一瞬,半晌有些不可置信道:“你愿意回应我, 帮我作弊?”   “只是假设而已,”叙燃径直走向前去推门, “你为什么想要成神, 之前不是都看见了,所谓的大仙只是他们豢养的一条狗而已。”   身后, 杂毛狐狸的声音像是笼罩在一层雾中。   “可那是‘神’啊……你生来就是拥有灵根的修者, 你不会懂的。”   吱呀一声, 中央庙堂的大门被重新推开,露出外头一张张神情各异的面庞来。   叙燃正对着一众人群,头也不回地道:“三天之后,你来找我。到那时候,我会回应你。”   “……”   说着,她也不顾背后狐狸的反应,抬脚离开了那间处处都透着诡异的神堂。   ……   “你在里面搞什么?”   四个外来者在拜庙结束之后,被带领着前往小镇上专供到访者居住的临时住宅。   蔺长缨皱眉望向身边的佛修,“之前不是都暗示过你了,一开始里面的大仙是个冒牌货。后来正主回来了,你为什么还不出来?”   叙燃淡淡道:“想要确认一些东西罢了。”   说着,她毫不犹豫地揭穿走在最前面带路的老人,“那个人说你身上有狐臭。”   蔺长缨:???   她们之间的谈话被笼罩在隔音屏障中,按道理来说外人是听不见的。可就在此时,也不知是巧合还是别的缘故,前方的老人突然回过头来,阴恻的眼神在人群身上转过一圈。   “前面就是各位的临时居住点了,条件有限,见谅。”   所谓的临时住所其实就只是一片被额外划分出来的空地,上面建造的也是那种活动板房,非常符合这一路走来所见的贫匮环境。   不过在场的修士中,也大概只有青萝是出身优渥的内门大宗弟子。其他人早期的时候都是从这种贫苦环境下走出来的,故而此刻对于住在这种地方没什么太大情绪。   叙燃在心中盘算着之前在神龛上偷听到的谈话,正想着对方要什么时候说出真正的目的,就听见下一秒,老人果然单独转向了抱臂冷漠状的蔺家主。   “这位贵客,”他口中换上另一种说辞,“请您再行几步,跟我们前往另一处居住点。”   “为什么?”   青萝皱眉,“我们是一起的,住这种地方也就住了,但是哪有将其中一个人分开的道理?你们是不是存了什么坏心思?”   “这是山神大人的旨意。”   老人对于她的质问视若无睹,只是面朝蔺长缨,又重复了一遍,“客人,请随我来。”   蔺家主并没有理会他看似客气实则异常强硬的态度,只是偏头看向叙燃,抬手亲自将隔音的屏障加固了些。“这就是你之前在里面听到的东西?”   叙燃道:“老头说你身上有味道,然后跟神龛上面那个奇奇怪怪的大仙达成了某种合作,根据语境猜测,可能是想要把你绑去成亲。”   于是蔺长缨脸色阴冷地骂了一句。   “其实我觉得可行。”叙燃却继续分析道,“现在我们掌握的信息跟所处情况都是被动的,如果你走这一条路,就能够获取比其他人都要多的线索。”   蔺长缨狭长的眼睨着她,“所以你让我去成亲?”   “又不是我让你去的,”叙燃也学着她的姿态回视,“人家指名道姓要的是你,而且……啧,我突然想到,你说你那个妹妹真的没有来吗?我总觉得有问题。”   “她早就是个残废了,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   蔺长缨不带什么情绪地冷哼一声,突然她抬手解除了屏障,如冷血动物般冰冷的眼睛直勾勾望向老人。   “让我住过去可以,我也知道你们存的是什么心思,但是我有个条件。”   老人语气同样冷漠,“客人,我们只是在通知你这一事实。”   蔺长缨:“若是我要成亲怎么可能这么寒酸,起码……我要个陪嫁丫鬟。”   老人:“不影响流程的情况下,随你。”   叙·陪嫁丫鬟·燃:行吧。   于是蔺家主带着她的叙丫鬟趾高气昂地离开了这片活动板房,那样子看上去不像是被强行绑着献祭给山神,倒像是要上山去强抢山神。   青萝与白星被暂时留在临时居住点,前者十分担心她们将会遭遇的处境,反复强调说遇到危险随时发信号。   白星则抱着那柄无名之剑站定在原地,神情隐匿在夜色中看不真切。   十几分钟之后,出乎意料的,所谓的“那个地方”其实就只是更加高级一点的板房。   有点类似于古早时期乡下自建房的结构,边上接壤着镇子的某条居民街道,并不是她们想象中什么阴气森森的鬼宅。   “客人在这里住下,明天早上,会有人过来为您安排起居。”   在老人的言语中自始至终代词就只有一个人,就好像边上的叙燃真的就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背景板“丫鬟”似的,在他眼中并不存在。   蔺长缨从喉咙里懒懒地挤出一声算作回应,确定了他没有话再要讲,抬手便毫不客气地将门板甩在对方鼻子上。   房间中只余两人的呼吸声。   叙燃快速检查了一遍房屋中的各样摆设建筑,突然在后院的某个角落顿住。   看她神色难得有些奇怪,蔺长缨不禁也皱紧眉头,“怎么了?”   佛修一时却没回应这话,她神情古怪地盯视着后院的某处供奉台,口中喊了一句。   “姬问柳?” 第89章 有个大胆的想法   ◎干不干给个准话◎   在这处住房的后院子中, 摆放着布置简约的便捷式供奉台,有些类似于之前看到的庙堂布置。   而叙燃此刻正对着一块牌匾,上面用led灯管拼成“广招财源”的字样。牌匾下方, 一团迷雾状的透明灵体正呆傻般愣在原地。   “你也有今天。”   叙燃皮笑肉不笑地牵动嘴角,“没想到吧,再见面不是在疫区, 而又回到了快乐老家。”   那团隐约才能看出个人形的灵体一时间似是没明白她的意思, 呆愣在原地站了好一会。直到蔺长缨自发从这短短几句话中提取到信息, 同样抱着臂站过来。   “奈何监管势力?”   蔺家主挑眉,“之前有个黑市的情报贩子卖出了条消息, 说是在67疫区,奈何监管势力隶属无常部门因为空间波动而集体失踪。”   没有亲身经历过疫区红桦事件的修士们很难将这消息当真,毕竟奈何监管势力本质上来说与修真界之间还是有一层“壁”的存在, 很难想象这些特殊人员的变动情况。   而那团疑似姬问柳的灵体则在原地愣了好一会, 就在叙燃都快以为他是真的失了智,突然,从灵体身上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波动。   “我超,燃,真的是你!!!”   悬浮在她们面前的灵体猛烈震动起来,“你从红桦市回来了?!赶紧的, 快点去奈何领事馆通知祂们,红桦区的核心智能诞生出个人意识, 那场瘟疫是人为早就的, 他们与部分官员相互勾结!”   “还有、还有……对对,卓玛聂久的能力是吞噬, 她能够借由电子传输吞噬其他神的神位, 从而操控祂们的意识!还有就是, 还有……”   叙燃笑了一声,“你消息滞后了,卓玛聂久的核心数据现在已经由上议院掌控,红桦市毁了,而现在我们在归墟市新生的山海秘境里面。”   这话语中包含的信息量让一直喋喋不休的无常顿了好一会,直到姬问柳终于消化完其中含义,愣愣地道:“归墟市的……秘境?”   “到现在你都不知道自己被困在哪?这里是城市东南少皓峰的山海秘境。”   “怪不得,怪不得我联系不上总部……”   姬问柳的灵体在半空中不断旋转漂浮,晃得蔺家主都开始不耐烦起来,冷声打断他,“你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被传送到这里的?”   “我……”   无常沉默了一会,灵体总算不再像是个多动症患者一刻也停不下来的乱转,“之前,第一批无常队伍抵达67区红桦市,我们的任务目标主要是在……一处拥有着巨大螺旋向下阶梯的地方。”   叙燃接口道:“是地底的核心聚灵阵所在地,那里是卓玛聂久的老巢,专门用来批量制造绿袍人跟瘟疫病毒。”   姬问柳看不清五官的虚拟面部上下点了点,“对,我们在那个地方牵引大规模的死者魂魄,可就在我们引着魂回到奈何之时……在两个位面交接的地带,突然开始下起雨来。”   那是一个出太阳的日子。   姬问柳与一众无常们,因为突然爆发的瘟疫所导致的死亡人口数量失控,而被从各区指派到67区,负责帮助同行们引魂。   他们牵引着死者魂魄回到奈何,从苍穹悬挂着的日轮上方,突然下起晴日暴雨。而正在此刻,队伍中有一名马面听见了类似锣鼓鸣天的异响。   再接着,拥有着九条机械尾巴的神祇从晴日落雨中升腾而起。所有无常只来得及看见一双巨大无比的金色眼睛,随后便集体失去了意识。   等到姬问柳再醒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的肉身竟然已经“死亡”。   按常理说,奈何机构的这些特殊成员并不像是普通位面的修士们那样,有着生存与死亡的清晰定义。他们一开始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死去”的,只不过定义的方式与传统位面的修士们不同罢了。   姬问柳的意识体被困在了这片全然陌生的地方,他甚至无法主动离开这一片区域,只好终日以魂体的方式游荡。   “从再次睁开眼睛开始,我就联系不到总部,也无法离开这间屋子,所以不清楚其他同行们现在的处境。”   姬问柳语气中有几分颓败,“但我可以肯定的是,之前在晴日雨中看见的那名有九条尾巴的神祇,祂与卓玛聂久之间必然存在着深刻的联系。而这次无常集体被害事件并不是巧合,而是一场被精心策划的阴谋。”   叙燃想了想,“你之前说,卓玛聂久能够吞噬其他神的神位。有没有一种可能,那个所谓山神,其实体内已经被同化成卓玛聂久的一部分数据。”   蔺长缨却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上议院现在掌握着她的核心数据,那么顺着找到归墟市来只是时间问题。说不定,现在这片秘境的外头早就已经布满核心八城的人了。”   相比起习惯了独来独往并没有什么后顾之忧的叙燃跟姬问柳,作为归墟市支撑着黑市三大家之一的蔺家主,蔺长缨显然拥有更多的顾虑之处。   红桦市就是一个血淋淋的例子,为了及时止损,放弃一座城市对于这个世界真正的掌权者们来说只不过是翻手便可做到的事情。   若归墟市真的即将成为第二个被毁去的67区,后果不堪设想。   “现在想这么多没用,根本联系不到外头。”   叙燃不用看都知道她在想什么,随手拍了拍蔺家主的肩,“出去再说,能不能活着出去还不知道呢。”   蔺长缨皮笑肉不笑:“不会安慰的话也可以不说。”   房间内的气氛一下子沉重几分,大家看上去都有着各自忧心至极的烦心事。   叙燃目光在一人一魂之间来回瞥,突然不知道想起什么,她径直望向姬问柳的魂体,道:“如果我现在给你找一具‘身体’,你是不是至少能够行动自由了?”   姬问柳怔了会,“应该是吧。”   于是一人一魂眼睁睁看着佛修捋起袖子,一副“出去搞点宵夜”的姿态准备去搞一具身体回来。   蔺长缨额角的青筋一抽一抽地跳,终于忍无可忍道:“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如果所有人都明确说明在夜晚不能出门,那么就说明这话在一定意义上是真理。更何况我们现在居住的这间屋子是有问题的,你这个时候行动有很大可能真的就竖着出去横着回来。”   “放心,我不走太远,就附近。”   叙燃扔下这句话后便消失在了原地,只留下瞪着眼睛的蔺长缨在原地怒火冲天。   姬问柳的魂体有些不安地晃了晃,有点想要说些什么来缓和气氛,眼看着蔺家主睨过来冰冷到极致的一眼,他摸摸脸上并不存在的五官,决定识时务地闭上嘴。   好在,说完那句话的不到十分钟,佛修真就很快回来了。   叙燃肩膀上倒扛着一副人体,死寂地垂着手脚,看起来并没有任何生命的迹象存在。   瞥了眼之后,姬问柳皱了皱脸,“这人你该不会是现杀的吧,那可不太行啊,要是被人举报到下面我工作都得丢。”   叙燃:“现在哪有你挑剔的份。”   说着,她将扛着的人体甩在地上,“你试试,如果不好用也没办法了,讲究着凑活一下吧。”   在昏暗的烛火映照下,一张妖冶精致到不似人的面孔显露在眼前,紧闭的双目前睫毛投下一小片阴翳,仿佛多看一眼都是一种亵渎。   姬问柳给这仿佛拥有长相牛逼症的一张脸惊异到说不出话来。   蔺长缨却在怔愣半晌过后,以快要扭断自己脖颈的力道回头瞪向佛修,“不是,这……你真的疯了吧?疯狗???”   “有什么关系,反正‘祂’现在又不在。”   叙燃垂眼望向毫无生命迹象的躺倒神像,“没有内在的东西,再如何精致的皮囊,也只不过是给人用的一副工具罢了。”   说道这里,她突然不知道想到什么,扯着嘴角在另外两人诡异的视线中笑起来。   “诶你们说,那个老头明天早上醒来发现自家山神里面换芯子了,他会是什么表情……”   蔺长缨一时都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半晌她嘴里嘟嘟囔囔地骂着什么抬脚离开了。祭祀房间中只留下望着神像躯壳发愣的姬问柳,以及边上笑得开心的佛修。   “试试啊,四舍五入,你也得了个白捡的神位了。神明轮流做,今年到我家。”   叙燃勾着嘴角望向姬问柳,“卓玛聂久给你们下了这么大一个套,肉身也没了,你就不想要报复回去?”   直到知晓了这幅躯壳身份后的好几分钟之内,姬问柳仍像个抽风机那样连连倒吸冷气,“不是不想要报复回去,可这也太……刺激了吧。”   叙燃抱起手臂,“三天之后这个秘境就会结束,你到底干不干?实在不愿意的话我再把这神像扛回庙堂就是了,赶紧的,干不干给个准话。”   良久过后,空气中传来一道幽幽嗓音。   ——“我试试吧。” 第90章 赌一场   ◎所有人就准备迎接山神的怒火◎   第二日, 天光堪堪亮起,一名自称是裁缝铺派来的中年妇人乘着第一缕阳光来到了她们的屋子,口口声声道要替蔺长缨量尺寸裁衣。   中年妇人的背后站立着两名彪形大汉, 看起来颇有以暴力强行使人屈服的意味。   叙燃撑着下巴在边上饶有兴致地看着,“你们这个工期要多久,今天是第二天了, 后天就要到成亲现场啦。”   蔺长缨无言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那名中年妇人却道:“材料在今天早晨已经送过来了, 成衣下午就能做出来,不必担心。”   “材料?”叙燃问道:“是什么好东西还需要新鲜的送过来?”   中年妇人朝她们露出莫名的笑来, “到时候,客人便会知道了。”   一行人来得突然,去得也快, 等到一切流程结束之后日轮也不过爬到半山腰的位置。   姬问柳推门从后院的供奉房间摇着轮椅出来, 顶着一张诡丽至极的脸,仍是有些不适应地在到处摸来摸去。   “你说,这真的不会露馅?我刚才都没敢出来。”   “露馅也没什么关系,反正我们现在需要的又不是一个真正的‘神’。”   叙燃靠在座椅上舒展了一番肌肉,“倒是你可别再那乱摸了,别把人家好端端的零件给弄散架。”   姬问柳:“好歹是个容纳神的躯壳, 不至于这么脆弱吧!”   多少有点鸠占鹊巢意思的无常还是感觉浑身哪哪都不对劲,最终又从供奉台边上随手捞了件长袍给披上掩盖了部分眉目。   “不过, 我之前就想说了, 这个神为什么会是个瘸子?”   他纳闷地望向自己关节折断的小腿,片刻又对着她们张大嘴, “而且舌头也只有半截, 我现在说话用得是自己的魂体意识。”   叙燃:“根据昨天晚上的情况来看, 山神应该是由于某种原因受限于当地的居民,具体是什么原因,就要靠你去查了。”   经历了一晚上的波动情绪之后,蔺长缨也没脾气再骂他们此举的荒唐,冷眼看了一会,道:“早上的时候我跟其他几个堂口的伙计取得了联系,他们那边同样也有被选出来献祭给山神的‘新娘’,就是不知道是不是大宗那边的人。”   几人就眼前的情况短暂分析了一番,见外头天光大亮,镇子上也恢复了熙熙攘攘的热闹,于是正准备出门去主动获取线索。   叙燃脚步却突然在窗边的位置停住,她垂眼望向一处位置不知道在想什么。半晌,以一种莫名语气招呼另外两人道:“快来,看看好东西!”   “什么什么?”   姬问柳将轮椅摇得飞快,行至窗边,紧接着,他全新获得的那副皮囊脸上神情似是空白了一秒,僵在原地不动了。   于是蔺长缨也走过来看,只见就在被窗柩遮挡住的视线阴影里,一个媒婆打扮的“人”站在阴影里,面容呆板,只是一双死寂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人群。   那“媒婆”脸上涂着滑稽而可笑的妆容,惨白的脂粉和着大红的腮红让它看上去就像是什么做坏了的滞销木偶娃娃,倒贴钱都没人买的那种。它转了转坠着一层赘肉的脖颈,能够轻而易举听同样类似于生锈关节发出的咯咯声。   察觉到三人的视线,“人”突然动了动,脸上完全白涂的脂粉裂开几层褶皱,咧开嘴露出一个诡异的笑。   “……”   它不知道在那个位置盯了他们看了多久,可能是在半小时之前裁缝店的人过来量衣服开始,也可能从搬进这间房间的第一刻起,这个诡异的东西就直勾勾地站在视线死角的黑暗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们。   “还好现在是白天。”叙燃就像是完全没觉得自己之前“过来看看好东西”的语气有什么不对,“如果是昨天晚上发现这个东西,肯定会被吓一跳的。”   蔺长缨深知她的德性,此刻连骂一句的想法都已经懒得再提起,当下就拔出袖带中的激光匕首想要摧毁这诡异东西。   然而就在刀尖即将割到那东西脸上的一瞬间,突然从那张涂着劣质口红的惨白龟裂脸上发出凄厉到极点的惨叫。下一秒,密密麻麻的原住民修士不知道从哪里出现,齐齐将这间屋子给围住。   “在祭典开始之前,客人不能离开这间房间。”   之前的那个老头并没有来,站在最前面说话的是一个生面孔,不过看起来大概也是个干部之类的角色。   “请理解我们的工作。”   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清楚的,这个模样诡异的媒婆人形大概率是用来监视他们一举一动的眼睛。   蔺长缨手中的激光匕首并没有放下,目睹着为首的干部冷声道:“禁我们的足?一开始的时候你们可不是这么说的。”   “请理解。”   原住民们说来说去只有这一套说辞,偏偏身处于他人的领地之上,倒也真的没什么办法去反驳。   叙燃盯着正在对峙着的蔺家主与原住民们,她突然开口以一道十分虚假的高昂嗓音道:“呀,您怎么亲自来了呀?是过来看看新娘子吗?”   这话一出,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不约而同集中在身后披着长袍的姬问柳身上。而这大概也是无常为数不多的几次成为人群焦点,一时间他手脚甚至都有几分僵硬,不过眼下比他更僵硬的就是那些原住民们。   站在最前头的那个干部以一种堪称惊愕的视线上下扫视着姬问柳,目光在露出来的下半张脸上都快要凝成实质。   半晌,他不可置信道:“您,您是……?”   顶着一众人群惊愕的目光,姬问柳沉默一会,竟是抬头掀起了面上的兜帽。   顿时,那张在日光下惊艳得不像是人能够长出来的脸暴露在视线中。姬问柳用那双金色的眼睛望向人群,无声张了张口。   叙燃将手虚搭在他肩膀上,振振有词:“大仙说,祂对于这次的祭品十分满意,让你们在成亲典礼之前好好对待人家,不要做出惹人不痛快的事。”   姬问柳轻点下颌,搭配着那张迷惑性极强的脸,竟真的在日光照耀下显出一点超脱于世的神性来。   人群:“……”   “不是,你又是什么人?”原住民们沉默了半晌。   叙燃:“我是大仙的临时传话人,汝等凡夫俗子怎么有资格听见神祇直接的旨意?大仙选中了我,作为与下界的交流媒介。”   在人群看不见的地方,蔺长缨疯狂翻着白眼,暗骂佛修跟无常这两个简直比那个归墟桥洞底下的半瞎老算子还要忽悠人。   而原住民们显然也是一副狐疑的神色,正怀疑着这话的真实性,下一秒他们却突然惊愕看见姬问柳竟是直直从轮椅上站了起来。   “……”   那倒并不是医学奇迹之类的现象发生,只见原本空荡的房间中,整整九条机械巨尾几乎撑着塞满了整座房间。窗外的媒婆人形脸上顿时流露出一种极为似人的惊恐神情,竟是跪倒在地不住地砰砰磕头。   而神祇的躯壳悬浮在半空,机械巨尾支撑着将其笼罩,姬问柳垂下金色的眼睛,无悲无喜地望向世人。   叙燃站定在其中一条机械尾巴的前端,以相似的姿态垂睫,缓声开口道:“是不是好日子过得太久,让你们都忘记了应有的敬畏?”   她笼罩在那双金色的眼睛下,身后,神祇的嘴唇无声开合,借由佛修的口宣发而出。   “祭祀典礼上,我要拿到属于我的那份东西。”   “不然,所有人就准备迎接山神的怒火。鱼死网破,别忘了谁才是少皓峰的庇护神。”   “……”   一片死寂无声中,叙燃在神祇躯壳投下的阴影中微微扬起唇角。   看见那人眼中一闪而过的惊恐,她便知道,这一步是赌对了。 第91章 别相信她   ◎你能替她,再念一段刚才的往生咒吗◎   在正式进入归墟秘境之前, 蔺长缨曾动用黑市的信息网去查过当年少皓峰与那位山神的事迹。   因为神祇真正的辉煌时期已经过去了几个世纪,对于这位山神的真正有效信息其实很少。唯一清楚的就是,当年诞生于少皓峰上的庇护神, 曾经与依傍大山而生存的修士们发生过一场冲突。   冲突的具体内容不得而知了,那是一段耻辱到并不会记录在案的历史。而这场冲突的结果却是显而易见的——如今世人只知少皓峰上的山神久不问世,从来不知曾经依傍大山而建立起来的一个民族。   那个镇子, 在如今归墟市的历史中是不存在的。也就是说, 他们眼下回到的这场归墟秘境, 是溯回了几个世纪之前的时光,回到那个在如今看来并不存在的镇子上。   “只要拉拢了山神, 我们就永远是赢家。”   房间内,蔺长缨回头望向姬问柳又开始东摸西摸的动作,无奈道:“在那场冲突过后, 整个镇子就消失在了历史中, 之前我们还一直在猜测镇子消失的原因,现在看来,是因为山神被长久禁锢于此的怒火导致。”   “所以说,”蔺家主话风一转,目睹着姬问柳绕着那九条机械尾巴转圈的动作,终于忍无可忍。“你们现在占了人家的身体, 人家凭什么放过我们?后天就是祭祀典礼,到时候一个弄不好我们得随着这个镇子一起消失!”   “急什么, 不是还得到后天吗。”   叙燃却维持着原先的姿态靠在老式的座椅上, “而且你没看见之前那几个原住民的眼神吗?他们并不是完全把神当成狗来禁锢,本能上还是在畏惧。”   几分钟之前, 在姬问柳直接给镇民们露了一手(脚), 且在叙燃的忽悠言语之下, 那些修士脸上的神情复杂惶恐得几乎要全部搅在一起。   最终,为首的那个年轻干部道了句:“明白了,我会如实告知长老的。”说着,便带人径直离开了。   这句话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明面上,是因为恐惧于叙燃说的那句“要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暗地里,其实也包含着一种隐隐威胁。   会如实告知长老,他语句中的长老指得就是当初的那个老头,在庙堂中明确骂过山神只是“畜生”的那位。说明如今他们的一举一动,就算不通过窗外的那个监视人形,也会照样传到这个镇子真正的掌控者耳朵里。   此时,姬问柳仍在那里嘎吱嘎吱地去转自己的尾巴,窗外,原本对他们虎视眈眈的媒婆人形监视也直接被蔺家主给销毁了。   而就在这种诡异的嘎吱嘎吱声音中,突然有一阵微小的声音在外敲了敲门,有什么东西竟是顺着缝隙钻进了房间。   “别、别攻击,是我!是我!”   那个拥有着一身雪白皮毛的妖兽瞪着两只小眼睛求饶,蔺长缨手中的激光匕首仍没有放下,冷声道:“给我一个不杀你的理由。”   “我是来帮你们逃出去的!”   名为卯兔的讹兽急得直跺脚,“后天就是祭祀典礼了,现在他们一共抓来了五名‘新娘’,而昨天死了一个。直到典礼开始,还需要再死三个假新娘,最终留下来的那一个才有资格被献祭出去!你们再不逃就来不及了!”   叙燃脚步微微挪动,不动声色地将姬问柳的那几条狐狸尾巴给踢到看不见的角落中去。她朝着对方使了个眼色,紧接着道:“你知道剩下几个‘新娘’现在在哪里吗?我过去一趟。”   “不行啊……”   卯兔瞪大眼睛,“马上裁缝铺那边的嫁衣就送过来了,在新娘披上嫁衣之后用眼睛看见新娘的人,就会代替他们去死。”   叙燃:“这不还没送过来吗?”   说着,径直伸手拎起卯兔的后颈皮,跟蔺长缨他们打了个招呼就推门走了出去。   这个镇子上的规矩只说新娘在典礼之前不可以踏出门一步,又没说“陪嫁丫鬟”也不可以。   蔺家主一阵无语,张口回了一句“小心点”,却被佛修驳道:“某些‘新娘’才应该小心点吧,不过没关系,万一真出了什么事你就让后面的那人顶上,我马上回。”   姬问柳:我谢谢你们。   叙燃拎着妖兽踏出那间专门为“祭品”们准备的房间,直到街上的第一名修士看过来,卯兔仍在她手心底下瑟瑟发抖。   “不可以,我不能被人看到……因为之前帮助了太多新娘逃跑,这个镇子上的人非常恨我,他们一定会把我的皮剥了的!”   叙燃:“没事,我提着你,他们不敢动你。”   “你、你把我藏起来吧,求你、求你了!”   卯兔却仍在细声尖叫。这时,一名修士猛地转头看过来,近乎阴毒的目光落在她手上提着的妖兽身上。   “……”   叙燃已经有些时候没有再见到过这样带着纯粹恨意的眼神了。哪怕是面对她以往招惹上的那些所谓死敌,他们的目光中也夹杂着许多另外的阴暗恶意,纯粹没有一点杂质的恨,是很少见的。   可如今,那个原住民修士看卯兔,却是完完全全、深入骨髓的彻底恨意。   她本来好奇于究竟是经历了什么样的仇恨才会让那个人露出这样的神情,若只是放跑了几个新娘,可不会让人这么恨。   可随着那修士偏头吹了阵不知名哨音,越来越多面露阴毒恨意的修士们渐渐将他们包围,叙燃想了想,还是决定先去办其他更有用的事情。   她毫不犹豫地扔下几个杀伤力较小的自制炸/弹,趁着人群还未反应过来的间隙,拎着战栗到不成样子的卯兔跳出了包围圈。   “走,先去第一家。”   叙燃奔跑在曲折的羊肠小道上,“应该并不远吧,我记得就在离这里的几排连栋房之后,就有一个‘新娘’。”   “那、那不是……”   卯兔的话还没说完,几乎是在同时,叙燃鼻间嗅到了一股腐臭腥辣的味道。   夹杂着妖兽特有的腥臊气,顺着正午的烈日传到鼻腔,若是毫无防备的情况下都能够反胃吐出来。   佛修脚步顿了下来,站在面不改色好像都习以为常的围观人群边上,垂眼去看那一截露出来的猩红色脚踝。   确实是这个颜色,没有形容错。   屋子前的空地上一共躺着“两具”尸体,一具通体赤红,一具则是软趴趴的肉色。   乍一眼还以为是死了两个人,实则另一具尸体,是那修士被剥下来的完整的皮。   皮囊整整齐齐地摆在裸露着肌肉纹理的身躯边上,简直就像是被什么强迫症患者摆出来的造型一样。   “昨晚死了一个‘新娘’。”   人群中,一部分原住民在窃窃私语着,“看来,他没有通过山神大人的考验,不配参加典礼。”   叙燃盯着那副被剥下来的人皮脸部看,她依稀记得之前看到的进入秘境的队伍中有这么一个人,好像是官家的弟子。   嘴唇微动着无声念了句超度佛语,紧接着将卯兔往袋子里一裹,十分自来熟地拍拍边上一个年纪不大小姑娘的肩膀。   “山神的考验,是什么?”   那姑娘狐疑地望了她一眼,“你是‘外来者’?”   叙燃阿弥陀佛行了个标准的礼节,“我是云游僧,正好路过此地,想要借宿一晚。”   姑娘面无表情:“你知不知道,你们外来者身上都有着特殊磁场。我们看你们就像是在一堆蚂蚁中看到两个臭屁瓢虫。”   叙燃也面不改色:“我是外地云游僧。”   姑娘无言,看上去不想再搭理她,转身继续围观“新娘”惨死的尸体。   突然她一下子转过头,瞪着眼睛望向叙燃,“你嘴里在嘀嘀咕咕什么呢,你是不是在诅咒我?!”   叙燃:“我在念往生咒。”   “……”   姑娘沉默下来,又开始用那双棕黑色的眼睛打量她。“你念几句我听听?”   叙燃当即给她正着反着插叙倒叙地背了一遍超度咒文。   于是有着一双棕黑色眼睛的姑娘再次沉默起来,直到良久,她回过头去望向熙熙攘攘的人群,才道:“死去的人真的会‘离苦得乐’吗?”   “不会。”叙燃却斩钉截铁道:“死了就是死了,这类超度咒文的作用,只是为了让活着的人心里好受点。”   姑娘愕然地看着她,“你不是佛修吗,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彼岸这类的往生名词不是你们提出来的?”   “那是奈何监管机构忽悠你们去转生的,实际上真正的幸运儿一共也就这么几个。死了就是死了,就算是得幸转生,回来的难道真是曾经的那个人吗?”   叙燃念完一段佛经,也就没再回头去看那个不幸被剥皮的同行,站起身准备前往下一家。   背后,那个不知名姓的原住民姑娘却突然叫住她。   “你能再为我念一段刚才的咒文吗?”   姑娘站在日轮投下的光线中,用那双棕黑色的瞳孔注视着她,“我有一个朋友,她是上一轮祭祀典礼的‘新娘’。你能替她,再念一段刚才的往生咒吗?”   叙燃回头看向那姑娘,她手中被袋子裹住身形的卯兔突然开始剧烈挣扎起来,尖细的声音回荡在耳边。   “别相信她!”卯兔细声细气地叫起来,若不是佛修的身体刚经历过一轮纯净灵气的洗涤,还真不一定能够在嘈杂人群中听清它的叫喊。   “这个镇子上专门有一些人用各种方式哄骗外来者,一旦你信了她跟她回去,就会发生极为可怕的事情!你千万别信她,别信这个镇子上任何人的话!” 第92章 房间里的新娘   ◎狐狸是一种狡猾的生物◎   直到叙燃跟着棕黑色眼瞳的姑娘踏入那间老宅, 被强行裹进袋子的卯兔仍在试图不死心地劝她离开。   名字大概是叫“茹茹”或者相似字音的姑娘狐疑望了她好几眼,“你那个袋子里有东西吗,到底是什么?”   叙燃张口就来:“是饵料, 我等会准备去后面的河里钓鱼。”   茹茹:“……这地方没有河。”   而厚实的黑袋子里,生怕她一时冲动就真的将自己交出去,卯兔僵硬着不敢再说话了。   叙燃一边打量着周边衰败的景物, 一面问向这座宅子的主人道:“你那个朋友, 当年是怎么死的?”   茹茹哽了一下, 终是深吸一口气忍耐道:“你可真会说话啊。”   叙燃:“但是这个地方只有我会往生咒,你忍忍吧。”   “……”   棕黑眼睛的姑娘沉默了好一会, 似是在这短短时间之内摸清了她的德性,并不再抱有任何期待。   茹茹转眼瞥向景色萧条的老宅,轻声道:“她是上一届祭祀典礼的其中一个‘新娘’, 并且已经成功活到了典礼即将开始的前一天。当时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都以为, 她会成为活到最后的人,可是……就在最后一天晚上,她‘疯’了。”   “嗯,”叙燃从喉咙里应了一声,跟着茹茹的脚步一同绕过宅子的长廊走向后院,“怎么疯了?”   “她突然挣开了所有的守卫, 一个人在夜里跑上了山。”   茹茹在一片被荒草笼罩的无名墓碑前停下,分不清她此刻话语中的情绪是悲哀还是另一种麻木。   “没有人能够在夜里上山。她跑出去之后的几分钟, 山上巡逻队的摩托探照灯就亮了起来, 之后,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茹茹最后道:“今天请你过来, 不只是想要让你替她念往生咒, 我想让你帮忙找到她……的尸骨, 这样,我能够为她入殓。”   叙燃垂眼静静地听她说,余光瞥到这一片无名墓碑后的两个影子,又意味不明地笑起来。   “敢情你是广撒网啊,我还以为你只选了我一个人呢。”   茹茹站定在她身边,与她一同去看向这里走过来的两个人,半点没有被拆穿的尴尬,“他们是在早上的时候过来的,说会帮我找人,我为什么要拒绝?”   只见那走来的两人赫然是昨晚刚分别的白星与青萝,女修朝着她们点头算作打招呼,边以唇形暗示道:“线索。”   是了,线索。   这个小名大概是叫茹茹的姑娘,还有她那位被选中为新娘的朋友,目前看来是这场秘境的关键线索。   “你们也是朋友吧,就算不是,多个人也是多条路子。”   茹茹的目光看上去坦荡极了,“只要你们能够帮我找到她,我也会给你们报酬。”   青萝却道:“之前趁着镇子上的人都在围观一个新娘的惨死,我跟白星抽空又上了一趟山。在山上我们遇到了另一队万俟家的修士,并且跟踪在他们的队伍后面摸进了一栋庙里。”   “又是庙?”叙燃应了一声,“那庙里该不会也有神像吧?”   边上,茹茹看着她俩直接就开始交谈起来,却有些纳闷,“你怎么也不问问我报酬是什么?之前他们两个没有问,现在你也没有。”   叙燃:“想来你也拿不出什么好东西,还不如不问直接刷个人情,反正我们自己本来也是要上山的。”   青萝:“……你为什么把大实话说出来,血色天鹅绒?”   叙燃:“你什么时候能够放弃叫那个代号?”   茹茹:“……”   “庙里没有神像,”白星一直没有参与进她们的谈话,只在气氛再次沉默下来之际,紧接着之前的话题开口道:“只是一座破庙而已,但是那队万俟家的修士们,却在那里进行了一场诡异的仪式。”   听完青萝与白星在山上的经历,茹茹抿唇突然冒出了一个词汇——“问神。”   “根据你们描述的场面,他们是在进行‘问神’。”姑娘斩钉截铁,“是我们这里的习俗,在婚礼开始前的一段时间,只要做好相应的准备仪式,就有几率可以通过祭祀的庙宇窥见未来。”   窥见未来。   叙燃听到这个词的瞬间下意识地冷笑一声,她想起来之前作为核心议员的希达尔质问自己的一句——“你说我们的长生科技是错误的,那就亲自向我证明。”   自从上议院经历了那场革命之后,有一个实验课题就一直在被反复验证提起。   长生科技,真正使得他们这些后时代的修真者,实现“永生”的不死不灭技术。   而这项实验的核心,却是以“窥探未来”作为母本,妄图扭转时间依靠更高阶的技术提前实现永生。   即——“科技升天”。   传统意义上而言,只有抵达升天榜第一位的那个修士才有资格真正永生不灭,至于触碰宇宙的真相之类的虚晃言辞根本没有什么人愿意相信。   而独立议员希达尔与她的团队现在所做的,正是以高阶位面的技术使得一小部分修士提前达成“科技永生”的道路。不过根据目前的研究所见,上议院只不过是在不停制造麻烦罢了。   “你又在笑什么?”   茹茹始终有些不太习惯于佛修时不时地神经质发笑,她偏头问了一句。   叙燃笑道:“我只是在笑,先前搞得一副冠冕堂皇的样子,万俟那老东西终究也当了上议院的狗。”   茹茹不明白她在说什么,另一头的青萝与白星却沉下面目。   青萝的神情极端复杂,毕竟要真这么算起来,自从颜无咎被驱逐之后,焱宗新上任的掌门一直跟归墟市官方有密切合作。很难说这次事件中没有焱宗参与进来的手笔,而她作为焱宗内门弟子,却因为白星而闯入山海秘境,之后的立场很难再分辨得清明。   青萝长叹了一口气,还是道:“总之,那些万俟家的弟子并没有成功,他们很快就离开了那间庙堂,往更深处去了。我们怕再跟下去会打草惊蛇,就只在其中一个修为较弱的弟子身上种了跟踪器,便下山了。”   说着,转头又望向叙燃:“之后我们可以再找机会上山……对了,蔺家主如何了?她现在作为‘新娘’其中之一,处境比我们任何人都要更危险。”   “暂时不会死。”   叙燃只道:“我看,干脆择日不如撞日,现在我们就能……”   她话还未说完,突然在场的所有人都听见一阵砰砰的砸门声。   “有人在吗?救我、救我出去,我是酒仙大能的亲传弟子,我一定会给你们报酬的!”   砸门声与叫喊声分明是从那间宅子的背面传来的,茹茹皱眉往那个方向望了一会,“那也是个‘新娘’,是前几天刚刚被关进来的。”   “嗯,”叙燃道:“所以我们现在上山吗?”   茹茹:“……我以为你们会要救他。”   “去看一下吧,酒仙大能的弟子……说不定到时候能够多条人脉路子。”青萝转头望向他们,“现在上山的话会跟那支队伍迎面撞上,还是商量好计划后再动身。”   叙燃耸耸肩,白星也没意见。   于是一行人绕过后院的无名墓碑地前往关押“新娘”的那间屋子。途中房间内那人的叫喊声甚至凄惨到了一种近乎怨毒的音调,听得人鸡皮疙瘩直直往上冒。   连走在最前头的白星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茹茹却面色如常地跟在佛修边上,仿佛那里面关着的只是一只什么妖兽。   “对了,你那个朋友叫什么名字。”   叙燃朝她瞥了眼,茹茹缓声道:“蝶兰,她叫蝶兰。”   “知道了。”   一行人来到那间关押房间外,里头的人似乎是听见脚步声,原本堪称凄厉的喊叫声低了下来。   “你们、你们是谁?不管你们是谁,救我出去,必有重谢!”   青萝寻了处门缝,“道友,先别着急,我们不是镇子上的人。你那边情况如何?”   “不好!糟透了!!”   那人又开始喊起来,“他们挑断了我腿上的神经,我现在根本走不了路,动都动不了一步!他们、他们说……如果我再试图偷跑出去,就要把我的舌头也割掉!”   叙燃揣着的口袋里,原本安静下来的卯兔突然又动了动身子。   “他好可怜啊,你救救他吧,每一个被绑过来的‘新娘’都不应该去死的……”   叙燃:“我把你放出来,你去救下他。”   “……别,别!”妖兽听到这话,却突然剧烈抖动起来,“镇子上的人会看到我,他们要剥我的皮!”   叙燃:“现在又没有原住民,只有一个小姑娘在这里。”   卯兔哭得更厉害,“她会去告密的!他们没有一个好人,她肯定会去告诉他们的!”   这处的动静并没有引起太多关注,青萝盯着那道门缝,摸着下巴打量了一会。   “不行啊,这上面好像被施加了特殊的阵法,我打不开。诶,道友,你先别着急,你再看看有没有其他地方能够让我们救你的?”   “只要、只要打开窗户,就好了。”   门里的声音逐渐开始移动,接着就停顿在一窗之隔的地方,“这里的所有出口都无法从内部打开,所以你们只要在外面帮我打开窗,就能够救我了。”   窗户外刚好是茹茹站立的位置,而仅仅是“打开窗”这个请求听起来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棕黑色眼睛的姑娘站在祠堂外,与房间里的可怜“新娘”面对面站着,彼此视线好像就阻隔着一扇窗户对视。蓦地,随着内里那人细碎而绝望的哽咽愈发清晰,她好像受到了什么蛊惑一般,朝着窗柩伸出了手臂。   “救救我吧,救救我……我好不甘心啊,我不甘心啊……”   “救救我……”   “……”   “等等!”   青萝突然厉声道,而茹茹被吓了一跳似的收回手臂。她垂眼看向自己突然间就不受控了的手,面色隐晦。   “我总觉得不对劲,你们没有这个感觉吗?”青萝目光死死盯住那扇焊死不动的窗户。   房间里的人似是感知到他们突然的反悔,尖叫出声:“救我啊!快点救我出去!!”   青萝却道:“你们忘记之前他们说的话了吗?狐狸是一种狡猾的生物,它们最会骗人。”   “救我!!!”   “……”   而正在此时,仿佛被吓住似的一直待在叙燃袋子中的卯兔突然一跃而起,竟是在所有人都未反应过来的情况下用头顶开了那扇窗户。 第93章 蹊跷   ◎不然现在是鬼在跟你讲话?◎   “快救他!”   卯兔惊声朝着身后的人群喊道, 原本据说是焊死的老式窗板竟是轻轻一撞便开了。   吱呀一声过后,茹茹那张瞳孔紧缩的脸与房间中的“新娘”直直对上。   “快闭眼,别看他!”   正在此刻, 青萝却突然爆发出一声怒喝,不知从哪腾升起一股力道将茹茹狠拽过来!   青萝的身形在半空中晃了晃,刚紧闭着双眼想要将窗户重新关上, 下一秒, 所有人却看见一双有力的手掌直直撑在了窗沿上。   “新娘”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 三两下将自己身上碍事的长袍扯碎,低沉的嗓音仿佛淬了毒。“你看见我了, 作为代价,你要替我穿上这身蠢衣服。”   他的视线径直越过跌坐在地的茹茹,落在因为幅度过大的救人动作而直面着自己的青萝身上。   “新娘”笑得愈发可怖, “我的好道友, 你没忘了这镇子的习俗吧?典礼之前,新娘穿上送过来的礼服之后,凡是看见新娘的人就要代替他去死。”   他大笑着将那身猩红的礼服长袍甩在青萝的身上,跨步从窗框上迈了出来。   “等了这么多天,嗓子都吼干了,总算是让我碰见你们, 呵呵呵……真是,谢、谢、啊。”   “……”   叙燃目光移动到僵立在原地的青萝身上, 她正神情怔怔地望着自己手臂上挂着的嫁袍, 像是自己也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   而那顺利找到了“替死鬼”的前新娘大笑着疯癫状离开了,院子中一时只剩下死寂, 与卯兔阵阵发颤的皮毛摩挲动静。   “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   妖兽颤颤巍巍地抬起小眼睛, “我只是觉得他可怜,想要救他,我也没想到他抱着这种心思……”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只是望向沉默着的青萝道:“怎么想的?”   这事发生得太蹊跷了。   甚至在几秒钟之前,叙燃已经做好了茹茹会顺势成为那个替死鬼的准备。她也没有想到青萝会突然做出这样近乎自我奉献式的举动,宛如身体本能般,去救下一个甚至才刚认识了一天不到的原住民姑娘。   出身焱宗的内门弟子,行事思维不可能是这样的方式。就算青萝天性较为善良,也不会在这种情况下以自身代替别人去送死。   所以她问,“你怎么想的?”   “……我也说不清。”半晌,青萝终于道:“在反应过来之前,身体已经这样做了,我也……不明白。”   叙燃于是将目光移回到垂着头一言不发的茹茹身上,“嗯,那就是魅术。”   茹茹沉默着,没有为自己辩解什么,气氛一下子再度陷入死寂。   不知过了多久,涂着惊悚媒婆妆面的人形傀儡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人形一板一眼地拾起地上的嫁袍,强制性地要穿在青萝的身上。   突然,青萝迸发出一股力气挣开它们的动作,半蹲下来直面着茹茹的面庞。   “你刚才,有没有在我身上动手脚?”   她的语气堪称平静,甚至算不上是一种质问。而拥有棕黑色眼瞳的原住民姑娘缓缓抬起头,“如果我说没有,你会信吗?”   青萝摇摇头,“我不知道。”   她重复了一遍,“我不知道,因为我自己也说不清为什么会那样做……不过现在事情已经发生了,再去追究这个也没有意义。”   青萝抬手抹了把脸,挥开周边惊悚样貌的媒婆人形,自己将那件红衣虚虚拢上了。   “没关系,我就暂时待在这里好了,你们走吧。”目光在白星身上停顿了一秒,紧接着转向叙燃,“如果有可能的话,办完事情之后,想办法来接应下我。我欠你一个人情,血色天鹅绒。”   叙燃勾了勾唇角,难得也没去纠正那个过于滑稽的称呼,“你自己想办法熬过今天晚上的‘考验’吧。如果明天,我们两个都还活着,我就再想想办法。”   青萝最后朝着她点了点头,转身就越过门槛自己走进了那间“囚笼”之中。   大敞的窗户被重新掩上,媒婆人形消失在阴影中,一切仿佛还是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样子。   直到目睹青萝的背影彻底消失,叙燃也不过多留恋,拎起还在流泪说着对不起的卯兔离开了大宅。   “……”   身后传来一道脚步声,白星带着茹茹同样跟了上来。   叙燃目不斜视地沿着街角往外走,一面头也不回地道:“你没跟我说实话。”   茹茹下意识以为在和自己说话,抿唇摇了摇头,“我从来都不会什么魅术,也不是我操控她来这样做的……不过发生了这种事,就算我再怎么否认你们也不会再信了吧。”   叙燃却道:“这话不是对你说得。”   茹茹猛地回头看向身边那个绝大多数时间都沉默着的男人。   “……”白星从宽大兜帽底下抬起眼,哑声道:“我哪里骗你了?”   叙燃:“你自己心里清楚。”   被她提在手上的卯兔小眼睛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忍不住小声似是在表忠心道:“他们或许都在骗你,但是我绝对不会,我是真心想要救你们的!”   “……”   于是叙燃笑起来。   她越笑越大声,过于怪诞的场面一时间吸引了数名原住民修士的目光,而她置若罔闻地边走边大笑。   “好啊,好啊,你们最好都没骗我。”   佛修笑够了,低声喃喃起来,“现在就开始祈祷不要被我抓住把柄吧,不然,就把你们全都给杀了。”   一时间卯兔抖得浑身雪白的毛都开始炸起来。   白星沉默着从兜帽底下望向佛修,掌心下属于另一位剑道大能的无名之剑隐隐发散着炙热的温度。   ……   “怎么了?你干了什么才会被赶出来?”   夜幕很快再次降临在小镇,卯兔再一次借口着要躲仇家而跑得无影无踪了。至于白星,他带着茹茹一起去镇上寻当年那个死去新娘朋友的线索了——面上说是去找信息,实则他现在主意大得很,也不知道是背地里在捣鼓什么把戏。   不过只要不是利益冲突,叙燃不太在意白星的真正目的。她乘着夜色回到那间分配给自己跟蔺家主的房间,却看见顶着神像皮囊的姬问柳正惆怅状地蹲在楼梯边上不知在想什么。   “早些时候,裁缝铺的人又来过了。”   见她回来,姬问柳连忙抬手制止了叙燃想要直接推门的动作。“他们把‘嫁衣’送过来了。”   叙燃这才转眼瞥到摆在院子里空了的服饰盒子。想来此刻蔺长缨已经穿上了之前他们在宅子里看见过的嫁袍,而一旦“新娘”穿上礼服,那么在祭典开始之际,就不能再见到任何人了,不然又会产生新的“替死鬼”。   房间里一片沉寂,看上去像是并没有活人居住。   叙燃皱着眉敲了敲门,见没有回应,于是又敲了敲,终于在敲到第几十次的时候听见蔺家主在里头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终于舍得野回来了,疯狗?有完没完,别一回来就烦人啊,影响我修炼!”   叙燃:“还活着呢?”   蔺长缨没好气:“不然现在是鬼在跟你讲话?”   佛修哼笑一声,提了提衣摆也学着姬问柳的姿势在紧闭房门前蹲下。   她合着眼睑似是在闭目养神,姬问柳瞥了几眼后忍不住道:“想什么呢?”   叙燃:“你说,有没有可能修士在转世投胎之后,还带有上辈子的记忆?”   姬问柳皱皱眉,“不会的,一旦出现你说的这种情况,我们下面的职工得被扣工资扣到几万年之后。啧,到底怎么回事,你碰见这样的人了?”   叙燃:“只是问问。”   说着,她拍拍掌心上蹭到的墙灰站起来,“走吧,开工了。” 第94章 有没有河   ◎又是“魅术”?◎   姬问柳怔了一秒, 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开工?去哪?”   叙燃言简意赅:“山上。”   “……不是,”顶着一副过于诡丽皮囊的无常猛地转头瞪她,“晚上不能上山, 你忘了之前那几个人是怎么死的了?”   “普通人确实不能上山,但是你现在不属于‘普通人’的范畴。”叙燃也没管他,径直拍拍衣摆站起来, “山神回个家怎么了, 难道还不让人回家了?”   姬问柳颇为无言地沉默一会, 在发现确实也没有话能够反驳她之后叹了口气。   于是他又指了指自己关节折断的小腿,“那这个怎么搞?以我现在的能力没有办法替这幅身躯修复肢体的残缺。”   叙燃:“你不是还有尾巴吗?用尾巴走路吧, 反正是机械的也不怕磨损。”   一时间姬问柳的脸色看上去有些微妙,但鉴于他们现在要上山,先不说山上那个莫名其妙的诅咒, 就算只是遇到那支巡逻车队都够他们喝一壶, 姬问柳到时候也不可能摇着俩轮椅跟摩托车赛跑。   他在纠结了一会之后,也只能接受自己要像个大型蜘蛛那般用多余的触肢器撑着走路,嘴里嘟囔着自己竟然也有这么一天,凭着几根机械巨尾将身体撑起在半空。   叙燃简单跟蔺家主交代一嘴,如来时那般乘着夜色又往少皓峰上去了。   夜间的大山仿佛被笼罩在不知名的诡异雾霭之中,平日看起来普通至极的一草一木都有可能要了你的性命。   虎视眈眈的妖兽在黑暗中张着獠牙, 却在瞥见佛修身边摇曳的那几根钢筋巨尾时,瑟瑟着缩回到巢穴之中。   姬问柳开始的时候还极端不习惯用尾巴走路, 到了后面, 竟不免生出了些对于整座山体都尽在掌控的傲然之意来。   “感觉和回家了一样,还真是快乐老家。”他拿着其中一根机械尾巴尖去戳叙燃, 并没有得到对方的回应, 于是又开始试图去拔一只看上去很凶的妖虎头上的毛儿。   妖虎嗷呜一声敢怒不敢言地趴在地上, 姬问柳一副占山为王作态,将在这个空间中憋了多时的愤懑都抒发出来。   “啊哈哈哈,让你们再关我,让你们再算计我!现在把你们老巢给一窝端了!”   突然他目光瞥到什么,暂时放过了嗷嗷叫的妖虎,机械尾巴的一端转向暗处,“燃啊,这地方怎么还有只杂毛狐狸?”   叙燃一听到这个名词下意识就一乐,顺着指向望过去,果不其然,此刻正在“山神”皮囊之下瑟瑟发抖的妖兽,不是先前伪装庙堂神明的杂毛狐狸又是谁。   她故意不出声等着看那狐狸发现自己,随之,疯狂抖了几下之后,杂毛狐狸才瞪着眼睛朝自己的位置看过来。   它不敢出声去质问“山神”,只好冲着佛修颤颤巍巍道:“大、大仙怎么会……亲自、亲自出来啊……”   叙燃:“想不到吧。”   杂毛狐狸:“……这谁能想到啊!”   它现在连反驳叙燃都是以一种小小声自欺欺人式的语调,生怕面前的“正主”一旦发现自己干过的那点破事就会降下什么惩罚之类的。   把狐狸吓成这样,半晌姬问柳也有些稍许的过意不去,刚想要说算了,却见下一秒,站定在自己面前的佛修竟是又换了副面孔。   “大仙说,祂一直都知道你干出的那些好事。”   叙燃不悲不喜地垂着眼睑立在“山神”的巨尾阴影之下,又是一副传话者的做派。姬问柳随即意识到她的举动,心中默默为杂毛狐狸祈祷了一瞬,也转眼换上张冷峻的神情。   “你应当知道假冒神祇的罪名……不过现在,我可以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   杂毛狐狸已经被那九根在夜色中狂舞的机械巨尾吓得神志不清,之前还勉强能跟叙燃贫两嘴,眼下发现是“山神”在跟自己“说话”后瞬间连话都不会说了似的。“是、是……大仙,您您您说,小的一定照办……”   叙燃沉默片刻,宛若真的在偏头听神谕般,许久后哑声道:“大仙要你在祭祀典礼开始之前……杀了马守正。”   “……”   这话一出,不仅是杂毛狐狸呆立在原地,姬问柳也不禁回头望了她一眼。   马守正就是之前以言语威胁神明的镇干部老头,疑似同真正的山神达成了某种协议,在协定完成之前将其禁锢在山下的小小镇子中。   叙燃早在一天之前就掏枪试过了,对于这些秘境中的原住民,似乎有某种不知名的规则在保护着他们不受外来者侵害,她的枪械对于这些人造成不了什么伤害。   既然自己杀不了那老头,作为“原住民”之一的杂毛狐狸,总能够动手了吧。   “这是大仙给你的考验。”   叙燃语气中不带任何情绪,站在山神的巨尾下如是道。而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却又蓦地换上另一种语调,“接下来的话不是大仙说,而是由我直接对你说。”   狐狸怔愣片刻。   “还记得,之前我答应过你什么吗?”叙燃直面着妖兽额上的杂毛,“现在改一下规则——等你杀了马守正的那一刻,我就会‘回应’你。”   回应这只即将成仙的杂毛狐狸,帮助它完成“作弊”,甚至造就下一个“神”。   狐狸那双金色的眼睛中,除了先前的恐惧惊慌之外赫然多了点别的东西。它像是呆愣住了那般望向叙燃与姬问柳,却又仿佛已经在脑海中勾勒了数遍这一刻的场景,以至于真的到来时,竟恍若梦中。   “成交吗。”   叙燃说出这话,却不带任何疑问的语气,因为她知道眼前的这只野心勃勃到甚至敢于伪装神明的杂毛狐狸只会有一个答案。   “杀一个人,换一个神位,我想不到世间有比这还要划算的买卖了。”   说完,佛修示意着姬问柳不用再留神这边,事实已经木已成舟。   姬问柳却在疯狂眨眼睛暗示她。   ——问它啊!之前那个偷跑到山上新娘的事情!   姬问柳已经从这边了解到了他们目前所掌握的大部分线索,自然也清楚茹茹跟她那个前新娘朋友的事。而杂毛狐狸常年生存在少皓峰上,或许对于当年这事知晓一些内情。   叙燃倒也不是忘了问,只不过有关于之前茹茹蹊跷的表现,她暂时还不能确定这个人的立场站位。今天拉着姬问柳上山,不是为了来寻那个新娘的尸骨,而是为先前提到的山间庙堂中“问神”仪式而来的。   她想要转身走,姬问柳却顶着个诡丽精致到都有些惊悚了的皮囊疯狂朝自己眨眼睛。   叙燃被他眨得浑身难受,连灵魂都被那双金色瞳孔污染了似的,于是没好气道了句:“你先别走,大仙让我问你,先前上一轮祭祀典礼前,有个新娘突然疯了在夜晚跑到山上来,你有没有见过她?”   她回忆着之前茹茹告知的那个名讳,“好像叫……蝶兰。”   杂毛狐狸却歪了歪头,像是有些不理解,“可是,那个女孩子不是被淹死的吗?”   “……”   叙燃本想要糊弄了事的脚步停下来,转过身一字一句望着狐狸道:“可之前有人告诉我,这个地方没有河,连水井也少见,镇子上的民用水是政府每个月发水票用车拉过来的,还有就是雨水过滤。”   那个叫茹茹的棕黑色眼睛姑娘,亲口告诉她,这个地方没有一条河。   杂毛狐狸不明白她突然的态度转变,诡异道:“不是啊,你们现在站着的山脚下就有一条河,现在稍微有些干了,但好歹也是镇子上的人辛辛苦苦挖出来的。”   “而你说的那个女孩子我知道,因为她被选中为新娘之后,并不是死于大仙的考验,而是被人为淹死的。”   狐狸眼珠子在眼眶中转了一圈,“据说,她在典礼的前一晚偷跑出门,却无意中撞见了……大仙跟镇长交谈的秘密,所以被人蒙着脸跟眼睛溺死在少皓峰脚下的河流中。这件事情……大仙是不记得当时在外面偷听的那个女孩子了吗?所以才会让你来问我?”   “不要揣度大仙的意思。”   叙燃随意敷衍了他一句,目光发散在山脚下望不真切的浓重黑幕中。   直到杂毛狐狸被使了个借口撵下山去,她抬眼看向身边也在琢磨着什么的姬问柳,道:“这个地方可以用招魂术法吗,会不会有反噬?”   “招魂仪式得在万全准备后方可进行,而且需要地区奈何机构开的许可证。”姬问柳摇了摇头,“别说这地方去哪要许可证,而且你忘了秘境里面的时间跟外界是不对等的?正常情况下蝶兰早就被勾魂去一体化轮回工厂了,现在的转世都能够有个几十岁,哪里还会回应你的招魂?”   叙燃应了一声,本来也没报太大期望。   她短暂在找寻蝶兰尸骨与探索山庙两条路中抉择一番,终是选择了前者。   虽然看上去,一具毫无用处的尸骨能够带来的利益远不如后者,但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此刻佛修心中的直觉。叙燃总有这么一种感觉,若是她现在也放任不去找,那么就永远也无法再寻到那具新娘的尸骨了。   ……会又是“魅术”吗?   就像是之前青萝毫无征兆地推开茹茹成为“替死鬼”一样,眼下她在山上的所做每一个决定,也是受到秘境特殊的磁场所影响?   叙燃沉下脸色,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腿像是诞生自我意识般朝山脚下的河流处走去。 第95章 魇   ◎别被拖进水里◎   如何在一条河流中找到几根早已被冲散的尸骨?   饶是叙燃恐怕也没有把握完成这大海捞针似的行为, 但她身边,却有一个真正“专业对口”的无常。   “只知道名字?生辰跟命格呢?”   “有,之前茹茹发给过我。”叙燃转手将信息条码输送给姬问柳, 眼看着对方动作极为熟练地在信息条码上输入一串命令字符。   紧接着,暗蓝色的屏幕冷光亮起,在数码鬼火的曳动下, 一连串“生死有命富贵在天”的字样闪烁, 隐隐指向了某一处方向。   “那边。”   姬问柳顶着背后的九条狐狸尾巴干着电子招魂的事情, 对比异常鲜明却又有种诡异的和谐。   叙燃与他一路顺着鬼火亮起的方向沿河堤向下,已经有些干涸趋势的河流在夜间涌出汨汨水音。而越往下走, 数码蓝焰闪动的频率便越快,这表明了残骸就在这附近。   “这不太好找啊。”   两人抵达某一处蓝焰闪动最频率的地界,而触目所见也只不过是与其他地方无二的汨汨河水, 在黑夜中泛起波光粼粼。   叙燃干脆利落地捋起袖子就要下河, 姬问柳却不知望见了什么,面有迟疑,“你小心点,我感觉不太对劲。”   “怎么了?”   这时叙燃半个身子已经陷进了河底泥沙中,“这地方难道还会有什么水鬼索命不成?”   她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平淡,就只是在开一个无关紧要的玩笑。可就在语音落地的那一瞬间, 几乎是同时佛修感受到一股巨大的力道绞着自己的小腿在往下拖拽!   剧烈的水波激荡,一时间, 叙燃身形不稳地竟是就要往河里栽倒。   一条机械尾巴连忙试图在堤岸上捞住她, 叙燃反手勾住尾巴上的一处零件借力,眯着眼睛往漆黑一片的河流深处打去一团灵火!   刹那间, 一片水流的位置都被燃火照亮。   “……”   只见密密麻麻惨白色的无脸怪物正在凝聚而出的旋涡中扭曲着惨叫, 边伸出枯枝般的利爪, 眼下其中的几只就牢牢拽在佛修的小腿上试图将其溺死。   “那些是‘魇’!”   姬问柳连声大吼,“快上岸,别被拖进水里!”   魇这种生物,一般常见于乱葬岗等诸如此类拥有大量尸体残骸堆砌的地方,是无数魂魄碎片经历了特殊磁场而演变诞生出的诡物。   于是叙燃几乎在同一时间意识到,这条看似平平无奇的河流之下,恐怕不仅仅只埋葬了那个名为蝶兰的旧新娘尸骨。   她脚尖踩着一条机械巨尾,掌心中枪械夹杂着“分魂”诀的运转,瞬间爆发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爆炸伤害!   攀附在小腿上的魇物躯体被炸成碎片,而于此同时,伴随着越发剧烈的河水波动,无数蜷曲着的魇竟然逐渐融合成一枚狰狞整体,嘶吼着朝想要离开水泊范围的佛修袭来!   “你有没有办法直接进行压制?”   叙燃附着一根尾巴悬在空中,难得皱眉望了望下方形同一只惨白巨怪的魇物们。若是真要硬打起来她倒没有什么好害怕的,唯独恼怒于这处的动静若是打草惊蛇引起巡山队的注意,那么这一次的夜行上山就是纯粹白来一趟,浪费时间了。   从顺着电子寻尸的屏幕一路找到这条河流起,她就一直有种预感。   若是这一次带不回那个名为蝶兰的姑娘的尸骨,那就永远也再找不到了。   “这这这怎么压制?”   姬问柳还没有完全掌握这幅身体,现在唯一比较熟练能操作的也就是放出尾巴来吓人。但是显然,河里的这些冤魂并不是可以简单能被山神尾巴吓到的东西。   “谁知道,你在岸上稍微吸引下它们注意吧。”   叙燃头也不回地朝对方道,一双眼睛死死盯视着深埋于巨大魇怪下方的河水。   谁也不知道这条河中吞噬了多少人的尸骨,才能凝聚出这样强大而执念的魇。   “不行,我这边拖不住了。”   姬问柳几乎整个躯壳都快要被魇给吞噬进去,哪怕是山神的九条机械巨尾也无法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作用,“不是,这玩意到底该怎么用啊,我老是控制不好它们!!”   精力有限,若是之前叙燃就要给他好好讲讲她是怎么跟那几根大冤种真身短暂和解的,但是现在根本没有时间去现场教学。   她并没有释放出千手领域或者任何一枚真身,毕竟那几根佛家的玩意儿一出来就跟另一个太阳似的,到时候别说是巡山队,怕是整个秘境的人都知道她叙燃在这里捞骨灰。   佛修脚下幻形诀运转,趁着巨大的魇被姬问柳吸引去了注意力,将目光放在背后翻涌的河水中。   “几分钟总能撑吧?”   叙燃遥遥朝着姬问柳道,说着,竟是连对方的答复都没听便一头扎进冰冷湍急的水流中去!   “喂!你别冲动!”   水面隔绝了岸上的叫喊与动静,像是深陷于另一个世界,叙燃甚至能够看清那魇物扎在泥沙之底的根脉。   而她置若罔闻地朝着最深处下潜,之前就在魇怪与九条巨尾纠缠的一瞬间,透过打出的火焰,她看见一闪而过的残骸轮廓。   果不其然,绑在手腕上的数码寻尸鬼火爆发出惊人的亮光。   指尖即将触碰到骨节的一端,下一秒,由无数魇融合构成的巨大怪物像是出离愤怒似的,竟是不顾姬问柳的纠缠要直直转身将她溺死在河底!   身后是裹挟着磅礴死气的杀招,身前,一截破碎的颅骨在触手可得的距离。   叙燃甚至根本没有在“掏枪回击”跟“继续向前”这两个选项中犹豫,小腿发力着一蹬,身体以离弦之箭趋势猛地够向那截颅骨!   席卷着全身的怒浪之上,她似乎看见姬问柳顶着大仙的皮囊却做出一副人为担忧的神情。   这样极度人性化的情绪在那张精致冰冷的脸上违和极了,而一瞬间,剧痛与窒息的感官之中,她像是透过姬问柳的灵魂,又看见那一双金色的巨大眼睛。   属于狐狸的眼睛。   “……”   叙燃整个人在翻涌的怒浪中腾空起来,又被巨力狠狠拍击进夹杂着碎骨与砂砾的河泥中。   直面着真正属于神祇的怒火,她嘴唇突然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开合起来。有细小的泡泡顺着水波晕开,明明在水下人类器官的发声无法传播,却似有一道平静至极的嗓音蔓延在所有活物的脑海中。   “归命无上道,离苦得乐,渡彼往生。”   ——那分明,是往生咒的其中一句。 第96章 万事俱备   ◎你还是嫩了些,臭小子◎   正主回来了。   看到那双眼睛的一刻起, 叙燃脑中便冒出这个意识。   而疯狂在朝自己进攻的魇怪,却并没有随着神明的介入而放缓攻势,反而裹挟着更为狂暴的愤怒向着一切生命报复着。   原本自己即将被溺死在河里, 眼下因为魇怪目标的转移而局势改变。   那由无数冤魂凝聚而成的怪物,似乎将“杀了山神”当成是存在的唯一目标,于翻涌的河水之上疯狂咆哮着进攻。   叙燃口中为它们而念的往生咒停了下来, 她掌心死死握着那截破碎的颅骨, 浑身湿透着爬上岸。   姬问柳早就将存在感极强的九条尾巴收了回去, 眼下正望着同魇怪纠缠在一起的山神虚影,口中不由喃喃道:“正主真的回来了, 你说我现在抛弃这幅躯壳还给祂还来得及吗?”   叙燃:“你可以问问祂。”   姬问柳:“咱们还是赶紧跑路吧。”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   反正原先她的目标就仅仅只是将蝶兰的尸骨带回来,至于魇怪也好山神也好,都暂时无瑕去顾及。   只不过, 如今她眼望着上空那团巨大的神祇拟态——不像是本体躯壳那般拥有精致到诡异的五官, 而是最原本的妖兽形态。三对长在腹部的眼睛诡谲异常,皮毛之下涌动的狰狞肌肉纹理紧绷,粗壮的兽腿此刻正挥击着朝魇怪攻击。   失去了那具神像皮囊之后,这位少皓峰的山神看上去就是一只凶恶诡异到极点的猛兽了。   甚至一举一动的攻击作态都与野兽无二,轻易便可将一人拦腰斩断的利爪撕破空气,狠狠撞击在魇怪的虚影上。   “照这么说, 这位大仙,还得谢谢我们。”   叙燃将湿透的发尽数捋到额头后, 观察了一会河流上空的缠斗之后, 突然语出惊人道。   本就心虚的姬问柳简直要给她跪下,“祖宗, 有什么事不能等下山了再说吗, 那山神恨我们都来不及, 怎么会感激?!”   “因为我们拿了祂的皮囊。”   趁着混乱,叙燃总算发善心似的推着轮椅跟他一起下山,一面道:“有没有可能,那些镇子上的原住民,用来困住大仙的就是这么一副皮囊?它们妖兽修炼成神的道路上可不讲究什么外表的艳丽,力量才是硬道理,所以那大仙怎么可能放着原身的强大兽形态不用,而选择一具双腿残疾的漂亮人类皮囊呢?”   “……有道理,”姬问柳思索半晌也道,“所以那些原住民是使用了某种手段,将山神困在人形的皮囊中,为了方便控制还截断了祂的双腿拔去舌头,让祂在庙堂的神龛上做一具摆设。”   正在这时,他们同时听见一阵熟悉的引擎发动轰鸣,与探照灯扫射而来的亮光。   是夜间的巡山队,这一处过于嘈杂的动静终究是吸引了那些怪人的注意。叙燃有点想要回头去看看这些人碰到一起会发生什么,但轮椅上的姬问柳到底求爷爷告奶奶似的阻止了她。   “赶紧回吧,算我求你,再不走就真的得死在山上了!”   叙燃握了握掌心的残骨,叹了一句可惜。   等到两人将山上的混乱远远甩在身后,重新踏进依傍大山而建立的镇子时,却发现山脚下灯火通明。   无数举着火把的原住民们围聚在一起,虎视眈眈地望着刚从山上回来的佛修。   为首的赫然是那个阴鸷的干部老头,沟壑纵生的眼角皮肤狠狠皱起,瞪向推着轮椅的叙燃。   “你到底做了什么好事?!”   马守正像是气疯了,还没等站稳脚步就怒声质问道:“外乡人!夜间不准上山,而你不仅夜游,还带着大仙一起,你怎么敢?!”   叙燃却看都没有看他一眼,径直推着轮椅上的姬问柳朝着小道上走。周边举着火把的原住民作势要拦,却被堪称轻描淡写的眼神唬住。   “这话是我问才对吧,你们,想要干什么?”   她目光一一从人群中扫视而过,“谁现在敢拦,就得担上一个伤害大仙的罪名。今天过完了,明天就是祭祀典礼,你们还真准备‘山神轮流做明天到我家’?这个死了,就换另一个顶上?”   人群中一些年纪较小的修士被这话语竟是惊得面目惨白,原本作势要挥舞的法器落下,垂着头不敢去看轮椅上姬问柳的神情。   老头却始终眼神阴鸷地盯着他们,良久,才沙哑地泄出一句:“你到底想怎么样?”   叙燃:“我要你保证一个新娘的安全,确保她能够活到最终祭祀开始。”   “每一个新娘都有他们自己的命运,通不通过考验不是由我决定……”   “别跟我扯这些,我知道你有办法。”   叙燃开口打断他,“如果那个新娘死了,我就让大仙一起下去陪她。”   “……”   在相当一段时间的死寂过后,老头突然哑声笑了起来。那笑声断断续续得可怖,甚至不像是人类器官能够发出来的声音。   “我可以答应你。”   老人浑浊的眼珠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我可以让你那个朋友活到最后,只不过,你有没有这个命能够看到最终那一幕呢?”   “不是我那个朋友,”叙燃堪称平静地回望过去,“是青萝。叫青萝的那个‘新娘’,你让她活到最后。”   “……你说你花这么大力气,到底是图什么?”   老头嗤笑一声,“对于我来说,无论哪个名字都没有区别,最终只要有一个新娘活着就可以了。”   夜幕逐渐散去,天际的一缕微光洒在人群身上,一时间恍然得不似在人间。   叙燃最后看了他一眼,推着姬问柳便沿道路离开了。   没有马守正的示意,人群中没人敢拦,目送着佛修离开原地。   ……   “为什么要选青萝,那蔺家主……怎么办?”   回到住处房间的路上,姬问柳终于忍不住问道。叙燃摇摇头却没回答这个问题,径直抬手叩了叩门扉。   “回来了,还活着不?”   她透过门缝朝里问道,而几乎是一贴近那道缝隙,一股浓重的血腥气便顺着空气蔓延至鼻腔。   “……”   叙燃沉默了一会,抬手继续叩门。   “如果还有气的话,就吭一声。”   里面依旧没有动静,姬问柳不免有些着急,“怎么办?蔺家主该不会真没有熬过晚上吧?”   叙燃:“严格意义上来说,‘晚上’还没有完全结束,所以还有转机。”   说着,她偏头望了望仅有一丝微光升起的苍穹,朝着姬问柳道:“你在这守一会,我去交代点事情,马上回来。”   姬问柳注意到她用了“交代”这个词,在现在的语境下显得有些怪异,毕竟叙燃的性格来说一般会使用“去处理点事情”或者是“通知”、“解决”这类的表达。   他有些疑惑,终究没有表达出来,只是道:“行,到时候万一真有情况,我就直接冲进去救人了。”   “嗯。”   说完这话后,叙燃便抄了另一条近道快速前往白星他们的住所。   见到人的时候,那个叫茹茹的原住民姑娘并不在这,来开门的是白星。他的脸色看上去比她这个夜游上山的人还要差劲,但是眼珠子却是透亮的。   “回来了?”   白星只淡淡道了一句,“你找到解决办法了。”   他用得是陈述语句,因为如果不是这个原因,叙燃不会亲自找上门来。   “算不上是解决办法,只是一个疯子的提议。”   叙燃倚着门框弯起嘴角笑了笑,“在‘友好的谈话’开始之前,我先问一个问题。”   白星抹了把胡子拉碴的脸,勾了张板凳坐下,“你问。”   “如果在这个秘境结束之后,还是没有找到华霄的魂体。他并不是像我们之前猜测的那样遇到了跟失踪无常们类似的情况,而是永远的……‘没了’,你会怎么样?”   白星那双亮得惊人的眼珠子在并未完全亮起来的夜色中直勾勾地盯着她,“你想让我怎么样呢?”   叙燃却道:“你的反应不关我的事,但可以让我有一个判断的标准。”   “从你回到归墟市来的那一刻起,你就从来没有停止过怀疑我。”   白星面露嘲讽地笑了笑,“你怀疑是我故意害死了前辈,是吗?”   “那倒没有,我确实怀疑你,但没有怀疑过这点。”   叙燃摊了摊手,“你很讨人厌,而如果真是你设计害死华霄,你在我这里的评价就不会仅仅只是‘讨人厌’这点了。”   “你瞒了很多事情,白星,关于这个秘境,关于归墟市,关于……青萝。”   叙燃道:“你是故意的,故意搭上青萝这条线,让她对你产生好感,让她跟着一起进入山海秘境,你在利用她完成自己的计划。我倒不是为了质问你什么,就像是之前说的,你干什么都好这些跟我没关系,我只是好奇。”   “为什么是青萝。在归墟市符合这个要求的人选有很多,为什么偏偏是青萝。”   白星只是盯着她没有开口。   叙燃本来也不指望他会回答这个问题,靠在门板上掀了掀眼皮,“行吧,反正这个问题总会有答案的,我可以等一会……但别让我等太久,我会控制不住起杀心的。”   白星:“你这趟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些暂时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不是,”叙燃也答得干脆利落,“我来是为了给你交代最终祭祀典礼上的事情,之后就没时间了,以防万一提前说好。”   ——“我来跟你做个交易,白星。”   “至于你的那些个答案……哈哈,我还是想说那句话。”   “你是不是真以为自己现在这样很酷啊?”看着面前沧桑模样的少年脸上一闪而过的怒意,她笑出声来,毫不客气地在对方伤口上撒盐。   “你现在玩得这些的手段,是我跟老东西们早八百年前玩剩下的东西。要想真的在归墟市站稳脚跟,你还是嫩了些,臭小子。”   “瞪我没用,现在,我们来谈谈交易的具体内容。”   ……   叙燃回到住处的时候,天色也才不过堪堪放晴。   姬问柳神情有些焦急,见她回来,连忙道:“蔺家主还活着,但是情况不太好……”   “我知道。”   叙燃再次靠近那道散发着浓烈血腥气息的门缝,这一次,没有敲门,她直接推开走了进去。   到处都是混乱狼藉的血迹,一大片一大片地散布在房间的角落,出血量甚至让人怀疑身体是不是都得流干了。   蔺长缨紧闭双眼,仰躺在一片血泊中。   听到脚步声,她哼笑着咳了两声,偏过头去,“赶紧走,还进来干什么?”   叙燃在她身边蹲下,突然伸手扯下蔺家主肩头挂着的长袍。   “睁开看我一眼。”佛修这样道。   ——“我来替你。” 第97章 视角转移   ◎某种动物特有的高亢而尖锐叫喊声◎   蔺长缨的这个状态绝对撑不到最后典礼开始。   如果现在再不换人, 蔺家主就真的得栽在这秘境里了。   叙燃将那件浸湿了血液的嫁袍从她肩膀扯下来,对方还紧闭着双眼不愿意回头,不知道是在犟什么。   “你晚上遇到什么了, 还有力气的话就跟我说说,我好有个准备。”   叙燃避开伤口处,强行将人从地板上拉起来, 又伸手准备去掰人眼皮。   蔺长缨本来就浑身是伤, 被她掰来掰去也不耐烦起来, 偏着头打落她的手,“烦不烦?我已经差不多摸清楚‘考验’的流程了, 现在换人?哼,你连一天晚上都撑不过去。”   叙燃:“晚了,我已经是‘新娘’了。”   这话一出, 蔺长缨下意识睁开眼瞪她, 却在视线目睹到佛修那张笑着的脸时僵持一瞬。   蔺家主反应过来自己上了套,当即啧了一声,“你是真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啊。”   “知道就赶紧出去,现在这里是我的房间了,你是陪嫁丫鬟。”   叙燃反手将那件染血的嫁衣半披在身上,毫不客气地赶人, “你要是有点良心,就赶紧跟我说说到底会遇到什么。”   话音刚落, 却听见下一秒啪的一声脆响, 竟是屋子后面的供奉祭台上,一枚花瓶无缘无故地摔在地上碎成几半。   蔺长缨见状冷笑一声, “这就是‘考验’, 不仅仅只在晚上, 当你成为新娘的那一刻就已经开始了。”   姬问柳听到动静,生怕她们出事,在外头砰砰敲门,“蔺家主有事没?你们现在什么情况,不管谁替谁,赶紧出来一个吧,新娘的那间房子不能待太久!”   “听到没?”   叙燃伸手就开始赶人,“你隔着门跟我说也是一样的,现在木已成舟,你就在外头好好养伤吧。”   蔺长缨低声咳出喉腔前的淤血,垂着眼望向地上的血泊不知在想什么。半晌,鲜血淋漓的手掌握拳,重重砸了一下佛修的肩膀。   “给我活着出来,不然不会放过你的。”   叙燃也笑,“听无常祂们说,因为最近世道不太平死人太多,一体化轮回投胎也要排队摇号了,到时候说不定都轮不到我。”   蔺家主习惯她每到这种危机时刻就开始嘴里跑火车,看上去好像一副不当回事的样子。   最后深深回望了一眼披着嫁衣的佛修,掩上的门扉隔绝了两个世界。   “你听好接下来我说得每一个字,叙燃。”   隔着一层门板,蔺长缨的声音响起在其后,稍微显得有些失真,“成为‘新娘’之后,这个世界在你眼中会变得‘不一样’。”   “……”   “而你唯一需要做的,就是活下来。”   “每走一步,你都给我打起十二万分的警惕来。因为只要选错一个选项,下场都是难以承受的,你也看到了现在我的样子。”   叙燃与蔺长缨隔着一层门板对视。   最终,门外的人叹了口气:“我没有什么具体的捷径可以给你,但是可以告诉你一个并不算是秘诀的诀窍,这些天我自己也是靠着这个熬过来的。”   蔺长缨道:“不要把自己当成是叙燃,或者蔺长缨、还是其他什么的人。多想想,如果现在你只是一个‘新娘’,面对这些事情,你会怎么做。”   “……”   叙燃张了张嘴,想要跟蔺家主再核对一些细节之类的东西。下一秒,却看见原本伫立在视野中的大门竟然开始线条扭曲,最终变成一个妆容惊悚的媒婆人形。   那人形冲她歪了歪头,脖颈间发出咯吱咯吱的刺耳动静声。   也就是在这一刻,明明房间还是平常的摆设都与平时看到的无二,但又感觉好像哪里都出现了变化。   叙燃这才意识到,为什么之前每次在外头敲门询问蔺长缨情况的时候,她总不是第一时间回答,而往往隔了很长时候才回复。   ——成为新娘之后,这个世界在你眼中就不一样了。   那堵着门的惨白人形依然在咯吱咯吱地转动着身体的各部位,突然机械似的掌心一翻,竟是多出了几根细丝状的红线。   惊悚媒人装扮的人形迈着僵硬步子朝叙燃走了过来,两只手掌间红线翻飞,作势要往佛修的脸上探来。   叙燃下意识想要运转幻形诀躲开,却发现两根小腿像是被灌满了铅沉重得惊人。   看来在目前的某种限制之下,个人能力是会受到影响的。   而就在佛修体会到这一点之际,人形已经突进到了近在咫尺的位置,交错的红线目标极强地往她脸上探。   叙燃只觉脸颊一痛,原本看起来纤细脆弱的根根红线,竟是在那媒人的掌心勾结成了不亚于刀锋的利器,翻飞着继续朝她脸上袭来。   在旧时代的记载里,在早期驻颜丹这类丹药还并未完全普及的时代,凡人女子会使用绞面这种方式“开脸”,去除面部毛发,并以红纸缠绕以取吉利之意。   如今她并不确定这个形貌惊悚的人形媒婆是否在完成这项举动,而叙燃举起唯一一把没有放在空间里而是随身携带的电磁手/枪,脑中却响起了先前蔺长缨的提醒。   “别把自己代入成自己的个体,多想想如果真的是一个新娘,会怎么做。”   佛修手中的枪,难得有些迟疑。   她这边一踟躇,那一头两根红线便直接以眼花缭乱的速度绞了起来。   叙燃都已经做好因为自己的不及时反应而皮开肉绽的准备,下一秒却发现除了不可避免的疼痛之外,脸上竟没有出现预想中的血肉淋漓。   那个形貌惊悚的人形,微微屈起关节站定在她面前,就好像真的只是一个负责前期准备的媒人,为新娘完成典礼之前的梳妆打扮。   不到几分钟,那媒婆人形收起了手中的线,再动作仔细地缠绕上红纸,便退到不知名的角落中去了。   叙燃面皮有些生理性地泛红,她皱眉望向自己手中的枪,还是决定信蔺家主一把。   深吸口气将枪械重新入袋,她站起身,打量着好像处处相似又跟之前截然不同的房间。   四方端正的礼厅被重新布置装饰了一番,大红与惨白色的礼带交织在一起,那贴在墙壁最中心的“囍”,是白字。   而她试探性地往前走了一步,不知道为什么,全身上下都从内而外地透露出一股衰败无力。手腕脚踝处的感官更为剧烈,简直疼痛到一种不可忽略的程度。   叙燃再次检查了一下,确保自己并没有在不知情下被未知的东西伤害。   耳边,突然传来某种动物特有的高亢而尖锐叫喊声。 第98章 头发   ◎你就当是在报恩吧◎   毛色光泽的活物歪了歪脖子, 尖利的喙嘴直直对着她。   那是一只公鸡。   叙燃尽力忽略身体上的不适感,垂眼与那只生物直勾勾地对视。而下一秒,那地上的公鸡似乎是被惊动了, 脖颈一扬又要引颈啼叫起来。   怕它的动静会引出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佛修猛地探身伸出手掌扼住鸡脖。带着温热的长颈在她手里疯狂挣扎着,翅膀扑棱着扇出几根飞扬的羽毛。   公鸡猛烈挣动, 发出更加高亢的叫声, 叙燃的掌心蓦然锁紧了。   “小心!”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陌生的男音, 她一手攥着鸡脖子一面条件反射地掏枪,那声音的主人却焦急地想要冲过来。   “你快放开那只动物, 千万不能受伤!”   眼前一花,叙燃将枪口指着那突然出现的男人,这才发现他拥有着一张俊朗无俦的精致面容。   “别、别冲动, 我不是坏人。”   男人伸出两手表示无害, 边以那种担忧的目光看过来,“你注意点手上,现在是非常时期,一旦有血滴下来,你就触犯到了死亡条件!”   叙燃确定,自己的记忆里从未出现过这样的一张脸。   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像是凭空出现, 又或者,是继承了“新娘”这一身份条件后所触发的线索人物也说不定。   “怎么称呼?”   她手握着鸡脖子没松, 口中这样道。   “赤珠, 喊我赤珠就好。”   男人似是看出她疑虑,“别担心, 我是跟你站在同一边的。”   叙燃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她蓦地放松了手中的力道, 公鸡因为剧烈挣扎后的脱力扑棱着倒在一边, 时不时抖动一下的翅膀上羽毛彰显着应该是还没死,但也没有力气再多啼叫了。   “你是跟我站在同一边的。”佛修咂嘴,重复了一遍那男人的话语,“证明给我看。”   赤珠怔了一瞬,“当然,之后我会证明的……我会让你活下去,我发誓。”   叙燃:“你对被关在这里的每一个‘新娘’都这么说过吧。”   赤珠:“当然没有,只是对你。”   叙燃:“我记得镇子东边有个焱宗的壮汉也被选中为了‘新娘’,身高两米多,魔鬼筋肉人,你也对他说了‘只有你’这种话?”   赤珠:“呃……”   佛修了然地笑出声来,欣赏够了对面人脸上的窘迫,才失了兴致般摆摆手。   “我不管你是谁,别碍我的事。”   她挑了一处位置盘腿坐下来,兀自调理着身体内储存的灵气,“蛊惑这类的手段对我也没用,找别人去吧。”   名为赤珠的男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半晌妥协似的点点头,“那好吧,既然你不想看到我,我就不会让你看到。等之后你有需要的时候,我会随时出现的。”   叙燃对此不置可否。直到房间内一道空间波动的扭曲后,男人的身型如同来时那般消失在了视线中,她想了想,再一次抬手敲敲窗板。   “缨子,还在不?”   良久,才传来蔺家主没好气的声音,“别乱叫,你还活着呢?”   叙燃哼笑一声,将头靠在窗沿上,“我总感觉,我现在好像在扮演另一个人的角色。”   蔺长缨却道:“这就是为什么我跟你说,遇到事情的时候多想想‘新娘’会怎么做。”   “可是若真的是新娘……”   佛修的话音蓦地停顿下来,她目光凝聚在自己掌心的纹路上。那上面有一道浅浅的血痕,看起来是之前抓鸡的时候不小心划破的。   窗户外头,蔺长缨似乎仍在说着什么,但那些话语仿佛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之外,模糊得听不真切了。   细小的血珠顺着掌心纹路滑下,落在空气中,叙燃另一手准确无误地接住那滴坠落的血,有淡淡的铁锈味散播在鼻腔。   她左手接过那滴血,却看见身边不远处的地板上,原本奄奄一息的公鸡竟然笔直着站立起来,诡异的全黑眼珠子盯着自己看。   “……”   叙燃下意识觉得一阵荒谬。   她手里捧着那滴血,对面是一只不似活物的吊诡雄鸡,周边建筑的线条在不断扭曲,仿佛编织成一张张着利齿的巨网将她吞并。   血,不能落在地上。   明天,是大喜的日子。   囍?   悲?   一团团浸湿的头发从地底冒起,面积大到甚至铺满了整座房间。   “!”   叙燃喉咙里开始不舒服起来,她偏头咳了几声,竟是从喉口呕出一簇黏腻打结的头发。   那些铺天盖地的发丝虯结着朝她席卷而来,突然一道声音怒喝在耳边:“快把血迹擦干!”   叙燃迅速站起身,将掌心的血甩在边上的公鸡羽毛上!   刹那间,那动物啼鸣出凄厉的惨叫,一团团头发缠绕包裹住公鸡的全身。在一阵令人牙酸的咯吱声响过后,地上留下一滩被完全挤压碾碎的血泥跟碎骨头。   名为赤珠的男人再一次凭空出现,扯过她的手腕站定在椅子上。   两人居高临下地望着那滩血泥被头发群撕扯吞没,房间里遍布刺鼻的血腥气。   “还好现在是白天。”   良久,充斥了整个房间的头发褪去,赤珠叹了一声,“若是在夜晚,‘她们’可不会这么轻易地放过你。”   “她们。”   叙燃垂眼重复了一遍,“这些是什么东西。”   “她们是魇的一部分。”   赤珠答道:“没有实体,却因为怨气而存在,怨气不散,就永远不会消失。”   叙燃想起那天在山脚下的河川边上,所遭遇的巨大魇物,当时若不是山神突然出现,她跟姬问柳还真不一定能够全身而退。   她突然道:“魇,是由那些死去的新娘化成的吧。”   赤珠却沉默下来。   叙燃再度开口道:“那你呢,你又是什么东西呢?”   “……我是来保护你的。”   叙燃:“这话你自己说出来都不相信吧。”   赤珠以一种极为复杂的眼神望了她一眼,最终叹了口气。   “我知道你怀疑我,这是正常的事情,而我如今所为……你就当是在报恩吧。”   叙燃:“所以你是白郎子?”   赤珠:“……当然不是。”   短短几十分钟的时间里,在取代蔺家主成为新娘之后,就已经经历了这么多所谓的山神“考验”。而就像是赤珠所说的,现在还只是白天,难以想象过往的那些新娘们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熬到典礼开始的。   “怎么样,你还好吗?”   窗沿被从外面叩了下,姬问柳的声音紧接着传进来。   叙燃从喉咙里应了一声,她余光瞥到赤珠那张俊朗如神祇的面目,突然转头朝着窗户缝道:“你现在有空的话,去替我寻一个人。” 第99章 关于新娘   ◎我不会为小恩小惠而屈服◎   姬问柳:“你说得太晚了, 半小时之前,镇上来人把我们住的地方所有出入口都给封了。他们还说要我回到庙里去,我装作耳朵不好使给暂时糊弄过去了。”   叙燃:“没事, 也不是什么重要事。”   她瞥了眼边上眼观鼻鼻观心作态的赤珠,又道:“今天晚上你自己注意点,那山神很有可能找过来扒你皮。”   姬问柳语气瞬间垮了下来, “那我也不是故意占着祂身体的呀……”   两人隔着门交换了一会没什么用的信息, 赤珠就安安静静地在边上听。   当熟悉的空气波动再一次袭来, 代表触发到了剧情,而比起前几次叙燃俨然摸到了一点窍门。   除了血不能滴在地上之外, 其余的能不乱动就不动,能假装看不见就看不见,甚至老老实实地抱着被子睡觉, 存活的几率都要更高一些。   学会对那些超出理解范围之外的诡物视而不见。   于是当又一次, 房间内被卷土重来的头发覆盖,赤珠惊愕地看见,佛修就平躺在软塌上安详地双手交叉胸前。   赤珠:“……其实也不全是这样的。”   叙燃:“遇到问题睡大觉,我也不信这是‘新娘’该做的事情。”   她仰面躺着,乃至平视的天花板上都虯结着一团团湿润作呕的头发。几缕发丝垂坠而下,像是拥有人为意识般扫视着她的面孔。   叙燃眼睛都没眨一下。   虽然自己也已经验证了蔺长缨“代入新娘角色”的说法是正确的, 她还是有种荒谬的不真实感。   从最开始的绞面,到赤珠, 到头发, 到现在夕阳西下的时刻。   “新娘”,所代表的到底又是一个什么样的角色?   “休息下也好。”   突然赤珠长长地叹息一声, 带着既知命运的悲哀或者是别的某种情绪, “今天是距离典礼开始的最后一个晚上, 在这个夜晚,你会面对超出常理认知的恐惧。”   之前叙燃与镇子上的负责人老头谈过交易,让他确保最后活下来的人是青萝。也就是说,在最后的这一天,除了青萝之外的所有“新娘”都会死在晚上。   “……”   她没有回应赤珠的话语,眼睑合上开始闭目养神。   边上的人还在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什么,而大概是精神受到某种磁场影响,叙燃竟真的险些睡过去。   ——或者与其说是睡着,倒不如说是陷入了某种半昏半醒的玄妙境界,以至于她自己都分辨不清如今是在梦境还是现实。   不知过了多久,悬挂日轮的最后一点光也消失在了天际。   叙燃是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吵醒的。   在软塌上猛地翻身坐起,她这才惊觉已经入了夜。   秘境中的白昼与黑夜间的界限分明得近乎残忍,那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说白天所遇到的种种古怪情节是话本中最初级的危机,那么到了晚上,就真正进入了属于极度恐惧的时间。   赤珠已经不在房间里了,偌大扭曲的空间中只余一人的呼吸。   叙燃掌心握紧了手里的枪械,在黑夜中睁着眼睛静坐在软塌上。   唰、唰、唰……   有什么不知名的东西正在搔刮着墙壁,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之前的恶心头发。   佛修的身子都紧绷了些,整个人几乎以蹲立的姿势绷紧在软塌上,时刻做好了被那些头发群缠绕上身的心理准备。   唰、唰、唰……   黑暗中,似是有人在低声叫喊着一个名字。   叙燃分辨不清那未知的语言体系,但是能够清晰感知到声音中携带的怨气。就像是那天看到的巨大魇怪,由无数死去尸骨的怨念凝聚而成,裹挟着暴戾对所有活物进行疯狂的报复。   她收敛起气息,握着枪以微不可察的幅度一点一点地移动到桌椅旁。   然而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桌面的一瞬间,几乎是同时手下感受到温热黏腻的触感,像是一手按在了大块的腐肉上令人作呕。   叙燃身体快速反应着弹开,而一张面中脑后全部长满头发的脸却几乎擦着眼前突进过来!   指尖已然扣在扳机上,佛修却难得开始犹豫这会不会触发新的死亡条件。   已知,她现在需要扮演好一个新娘的角色,如果在这个时候开枪显然是不符合条件,甚至会将自己推入更加危急的深渊。   除了最开始的时候跟着沈老太太学“幻形”诀,叙燃还从未遇到过这样想要反击却不能还手的境地。   她反手推了把那张长满头发的脸,却在手掌被拉扯着卷进去的时候暗道不好。这回干脆心一横,从边上未燃尽的灯台中徒手捞了把油火,一股脑地抹在那张脸上。   火苗触及到头发很快便大范围燃烧起来,叙燃没有过多在这上面浪费时间,见短暂逼退危机,便迅速向后退着想要离开这片区域。   下一秒,她整个人的身型顿在原地。   不知何时,不仅是脚下站立的地面,包括房间的四面墙壁与摆设,竟然全部深陷于大片大片的头发当中。   一切都被如海洋般的诡物吞没,叙燃站在里面,像是食物落进蠕动的肠胃,一点一点地被扭曲内壁纹理所吞噬。   这不是真一点活路都没有吗?!   她嘴角弯起着大骂,道果然还是他们不做人,说要在今晚弄死所有新娘,那么就真连缓冲都没有一上来就是处决。   被这些蠕动着的头发绞死成肉泥,与被完整地剥皮,两种死法都无比残忍,也难怪历来那些死去之人会拥有如此浓重的怨气结成魇鬼。   眼下,房间里甚至都没有落脚的地方,无论踏在哪里,下一秒都绝对会被碾碎在头发中。   叙燃指尖深掐在掌心中,也顾及不了这么多抬手便开枪射击。   几道扣动扳机的声响后,却没有一道子弹从枪口迸发,她瞬间明白过来这也是成为新娘之后的限制。   “……”   眼看着即将被绞死,叙燃最后回头,望了眼房间中唯一一处没有被头发覆盖的地方。   那是一扇窗户。   就在几个小时之前,叙燃还靠在那扇窗户边跟蔺长缨插科打诨,如今,那里却是唯一露出来的地方。   可是,新娘决不能在祭祀典礼开始之前离开房间。   参考蝶兰最后的结局,其后果不亚于被绞死。   “……开什么玩笑。”   叙燃嘶嗬着笑了笑,几乎没有半点犹豫,朝着那扇窗户的位置狂奔而去。   就算是死,怎么可能是死在这种暗无天日的房间里。   “不行!”   突然间,赤珠焦急的声音响起在耳边,但他的身影却在入夜之后就没有再出现过。   “我现在没办法过来帮你,但是你千万不能离开这间屋子,算我拜托你,可以吗?再坚持一会!”   叙燃嗤笑一声,“你自己过来这个地方待一会就知道了。”   她脚步不停地朝窗边的位置跑,赤珠在短短一段时间之内好话歹话说尽,却没能换来对方的回心转意。   最终,他这样道:“你愿意相信我吗?你就信我这一次,就像那时候一样,可以吗?”   ——这人跟“新娘”有旧情。   在听到他话语的第一时间,叙燃先是嗤之以鼻,随后脑中冒出的念头就是这个。   赤珠在某种意义上非常熟悉整套流程,甚至包括新娘会遭遇到各种所谓“考验”实则不同死法的过程。   她的手掌撑在此刻唯一没有被卷入的窗户上,暗忖道:如果现在这里的是个真正的新娘,她会不会相信赤珠的话。   “……”   叙燃突然笑了一声。   她微微偏过头,望向只有声音存在的大片头发虯结之处。   “兄弟,从白天我就一直在想,新娘这个角色的定义是什么。”   “被献祭的,被拯救的,被牺牲的,被爱着的,被怨恨的……”   “就好像这个角色一直以来都是为了这样的情感而存在的。说实话,从你身上我没有感受到恶意,这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我知道至少在这一刻,你对我是没有恶意的。”   赤珠的声音像是顿在原地,乃至满屋子律动扭曲的头发,甚至都好似停滞了一秒。   叙燃伸手推了下那扇窗户,边缘纹丝不动,于是她腰部发力,抡起手肘狠狠撞击在窗框之上!   木头碎裂的动静中,与她手中爆裂动作不相符的是佛修的语气,她平静重复着这样的问句。   “可是,新娘为什么,不能自己救自己呢?”   手肘一下又一下地砸在窗户边缘,很快,随着金属的凹陷断裂,叙燃伸出手臂穿透木板,从外面将锁给打开了。   她撑起有些肿胀的手臂从窗沿上一跃而出,没有一丝的犹豫不决。   院子里没有人,也没有其他动静,就好像一切恐怖的事物都只存在于那间小小的、囚禁着无数新娘的房间里。   “……可是逃出去了,又怎样呢?”   赤珠的声音在背后响起,似有悲哀,“你反抗不了的,出去也是死,只不过是时间的问题。”   一声枪响落在尾音上,佛修头也不回地朝着更深层的夜里走去。   “但我现在没有死,这本身就已经能说明很多问题了。”   不代入角色就会触发死亡条件,更别提违背镇子上的铁律,在典礼没开始之前就自己从房间里跑出来。   那个“疯了”的蝶兰,就是在一个夜里跑进了山上,随后永远地溺死在那条河流中。   是,或许赤珠是真心想要帮她们,或许那个来绞面的媒婆,也是真心希望典礼顺利进行。   或许真的有人真情实感地爱过新娘,或许如果不是因为“只能留一个”的死亡考验,她们也能在被精心布置过的屋子里过得很好。   或许顺其自然真的是熬过夜晚的最佳方式,或许在外头被黑夜笼罩看不见的地方,还有许多人在试图据理力争地改变糟粕传统。   但是,但是,永远也不能忘记最初的目的。   新娘是被牺牲者,是献祭给山神、用来换取利益的工具。   她们本不该是“新娘”。   暂时的小恩小惠,柔情爱意,也不能蒙蔽无数双睁开在黑夜中的眼睛。   甚至连同失去了所有人为情感的“魇鬼”,也在下意识地,为后来的新娘们留出一扇通向外面的窗户。   无论外头是否是更深层的黑暗,那也是窗户。   此时此刻,在佛修的怀里,一截破碎的颅骨在滚烫着发热。   叙燃道:“新娘这个词,从一开始代表的,就是反抗。”   “……”   她怀揣着那截骨头,头也不回地大步走进夜色中。   而镇子街角的某栋房屋中,灯火通明,如同在静候来者。 第100章 给你的报酬   ◎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叙燃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过程, 身前身后无一去处,只有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静候在街角的一端。   于是佛修踏上了黑夜中唯一的一条路途。   还没等完全接近房间,她就听见一阵陌生的男音, 分明是在说着——“拔舌头多残忍啊,我可看不得这些。”   “它已经没有用了。”   “……”   听起来,像是正在对什么人进行某种审判。   叙燃站定在昏暗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从窗户缝隙中往里看。   被捆绑住四肢束缚在木架上的活物竟然是卯兔, 从这只妖兽身上渗出的血几乎要将地面染得通红, 难以想象就这么一副矮小身躯,是怎么从里面流出这么多源源不断的血。   “啧啧, 太残忍了,拔舌头太残忍。”   那陌生样貌的干部仍在摇头,下一秒, 却听见他话锋一转道:“把它的心挖出来吧。”   名为卯兔的妖兽静静睁着那双红眼睛, 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平常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而负责挖心的原住民双手却有些颤抖,只因矮小妖兽的胸膛前已然破开一个又一个血洞。但哪怕是差点掏空了整个胸腔,也找不到一点本该鲜活鼓胀着的器官影子。   那干部模样的原住民在高座上打了个哈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负责人连忙低头赔罪,手中的动作也愈发急促。几道断帛闷响, 包裹着脏器的几根骨头也断裂着被甩在地上,卯兔身形剧烈抖动两下, 又死了一样趋于平静。   “你也别怪我, ”那干部撑着头望向鲜血淋漓的妖兽,“你本就是背叛者出身, 眼下, 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被他人背叛, 只能说是你害死这么多人的报应。”   尖刀刺进皮肤,伴随噗嗤一声轻响,勾着挑开的角掀起了整块皮。皮肤剥离,鲜红色的肌肉纹理组织暴露空气,其下是白森森骨节,伴着黏腻浓稠的血点,一层皮毛竟是蓦地逐渐覆盖上挂着碎肉残渣的骨头!   负责行刑的人忍不住惊呼着连连后退。   叙燃在门外收敛气息,眼睁睁看着那张被从“卯兔”身上剥落的皮之下,竟是另一只通体血红覆盖着皮毛的怪物!   “呵呵呵……那些蠢货们,还在相信所谓‘讹兽’的故事吧。”   干部伸着懒腰从高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被鲜血覆盖的地面。   腥臭的兽类血水浸湿他足尖,干部却像是宛然不在意。一把掐上面目狰狞着龇出尖牙的怪物,竟是生生将其从一地鲜血中拎了起来。   “伥鬼……”   “那是‘伥’!”   围观的原住民中,有年纪尚小的少年控制不住喊了出来。声音一响起,便被身边的年长者警告地瞪了一眼。   这时,只见被生生拎起的丑陋怪物突然停止了挣扎。   一身雪白毛发连带着皮肉被尽数剥离,它耳上稀疏的绒毛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着鲜血。   怪物佝偻着姿态,獠牙外翻在嘴唇边,眼神毛骨悚然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所有生物。   伥鬼。   怪不得,之前镇子上的那些新娘家属看“卯兔”会是那种怨毒的仇恨目光。原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误会,而因为它真实的身份根本不是讹兽,而是为虎作伥的爪牙。   是它当时故意打开那扇窗户,让青萝成为了新娘的替死鬼。   也是它,帮着镇子上的干部害死一个又一个新娘。   叙燃静静地望着那只被剥皮的怪物,她仿佛看见伥鬼的悚然目光透过人群,遥遥朝角落里窥视的自己望了一眼。   ——又或许没有。   人与鬼一齐混在房间里,而夜色太深,有些分辨不清他们的间隙了。   “讹的肉好吃吗?”   干部神经兮兮地笑起来,“只可惜,就算是披上这层皮,你也永远变成不了讹。你以为,就凭你也配跟我们谈合作吗?别傻了,像你这种下等生物,永远也获得不了天生不属于你的东西。”   传闻讹兽能说会道,身形如兔,仪态优美。但是,一旦吃了这种灵气又善意的妖兽的肉,往后就再也无法说真话了。   所以,从一开始进入秘境遇到所谓的“卯兔”之后,它跟他们说得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谎言。   那只伥被绑在木架上,全身仍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渗血。   它突然张开长满细碎利齿的口,看起来想要咬近在咫尺的的干部一口,却被轻描淡写地躲过去了。   “你也看到过那几户人家的眼神了吧。”干部脸上满是嘲弄,“他们恨不了我们,因为他们知道是我们的存在才能给大家带来生机与庇护,所以他们恨你,他们只能恨你。”   “反正,今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后的祭典了,你的作用到此为止。”   他居高临下地宣判了伥鬼的结局。   形貌丑恶的怪物瞪着赤红眼珠,半晌,突然极度似人地哑声大笑起来,“好、好、好!”   脚下点燃的干草堆上,伥鬼浑身的血都要烧灼起来,目光从所有人群的脸上一一扫过。   细碎的利齿咬紧唇肉,话语从齿缝中泄出来。   它一字一句道:“那我祝你们所有人,长命。”   “……”   被它眼神注视到的所有人都开始脸色不好起来,对于只能说假话的伥鬼来说,这样的祝福话语无压于怨毒的诅咒。   而这句诅咒遗言在火星飞溅中长久不散,良久,人们沉默着扑灭燃起的火,将一具焦黑尸体扒拉出来。   人群静默半晌,之前出声的那个少年虽然被警告过了,但眼下仍忍不住开口问道:“长老,您说这次的典礼将会是最后一届,是为什么?”   “住嘴!”   周边的年长者纷纷开口呵斥道,少年皱皱眉,硬着头皮大声道:“大仙是不会再庇佑我们了吗?是不是这次的祭品祂不满意,是不是大仙真的生气了,以后都不会再管我们了?!”   少年很快被几个人从后门拖出去了,而那干部沉默着点起一根旱烟吞云吐雾。叙燃借着一点光线注意到,他持烟的那只手十分怪异。   那干部既然被称作为“长老”,看面相显然是上了点年纪的中老年男人。可那只手上的皮肤却光洁细腻,就算是体质特殊善于保养,也不该是这样光滑的皮肤。   她又想起之前的那个老头马守正,这么一想,他手上那副戴着的手套似乎也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佛修眯了眯眼睛,心道果然这些镇子上的干部与大仙的所谓“交易”,绝不可能是少年提到的简简单单的“庇护”。   如果,长生是真的可以被实现的话……   就在这时,突然间,她怀中的骨头又开始发起热来。   佛修隔着一层衣襟触摸到骨节的温度,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为什么会这样。然而就在下一秒,当有原住民惊声喊道“门外有人!”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一次提醒。   叙燃隔着窗户缝隙与那个干部的眼神对上,对方在看见她身上披着的红嫁袍时眼神骤变,连忙带人冲出来。   “是新娘!快抓住她!”   “真有灵的话,告诉告诉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要逃跑?”   叙燃指节隔着衣物摸索着那截骨头,除了依旧滚烫的热度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于是她笑了笑,眼看着部分居民甚至已经开始发动改装摩托,心知以自己现在的体质来说根本跑不过这些人,突然闪身以一个绝对迅捷的速度掐住一名中年男人的脖颈。   “都让开,不然我杀了他。”   她将男人挡在自己的身型面前,掌心握着的是一把满是锈斑的裁缝剪刀——之前从被关房间的桌案上找到的——静静注视着骚动起来的人群。   人群中有个妇人面露怒意,显然是那人质的亲属或者伴侣,“你放开他,新娘绝不允许晚上出门,你自己想死也别拖累其他人!”   他们并不畏惧看到自己的眼睛,显然,“不能看新娘”的这条规定只限定在房间之中。而新娘一旦自己跑出来,那就纯属自己作死。   叙燃:“我说了,都退开到那个位置,然后车给我一辆,咱们就有话好说。”   妇人愤怒的神情中带了些踟躇,忍不住偏头朝着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的干部望去。   那拥有着一双极其光滑手臂皮肤的干部仍在吞云吐雾,直到超过半数人群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才平静地叹了一声。   “诸位,明天就是典礼,孰轻孰重大家自己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判断。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疯新娘,就打断大家这些年来的努力呢?”   言下之意就是,那个男人的安危与维持祭典稳定比起来,不值一提。   妇人眼神中的希冀彻底破灭了,被叙燃挟持的男人也面露绝望,却还是忍不住频频望向人群。   “老李,老李,你替我向长老求求情吧……不是,大山?大山!上一轮的时候我们家不是还替你家出了个姑娘吗,你去帮我说说,啊!?”   被他点到名字的原住民纷纷眼神躲闪,要么就是装作没听见,一来二去,男人情绪也开始极端起来。   “好,好啊,这里就没人想让我活着是吧?!之前大家笑那只伥,现在大家笑我,你们就等着吧,很快就轮到你们了!!!报应,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挣扎的力道太大了,就像是制服一只狂暴的大型妖兽一般变得不容易起来。叙燃掌心的剪刀头往里送了一些,手臂死死禁锢着男人的脖颈。   “咱们也有话好说,别乱动。”   男人不可置信地回头瞪她,“你好意思说这话?如果不是你,我至于现在沦落到被他们放弃吗?!”   叙燃平静道:“就算没有我,在别的时候,他们该放弃的也还是会放弃你的。还没看出来吗,只有‘人群’才是一条心的,而你现在被抛却在了人群这个概念之外。”   “说得好,作为镇子的干事,我总要顾忌到多数人的利益。”   干部抽完烟,有些赞许地拍了拍手掌,“好了,现在去把那新娘给我带回来。”   于是数名手持利器的原住民团团围了上来,作为人质的中年男人见状,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背后的“疯新娘”捅了下自己的腰眼。   “我说跑的时候,什么也别想,闭着眼睛往前冲,明白吗?”   轻微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响起在背后,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一时间甚至都不敢去想她这话中的涵义。   叙燃哼笑一声。   “现在,跑吧。”   一股推力顺着后背传过来,男人身体本能快过头脑反应地一股脑往前冲去!   人群原本已经做好了牺牲他抓住新娘的准备,眼下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出。然而,正在在这短短一秒不到的怔愣中,一个身影以快到离谱的速度超过了奔跑中的男人!再回神时,一把枪口牢牢抵在了那抽烟干部的后脑上。   “不错,你挺有上位者那味儿的。”   叙燃手中的绣花剪刀狠狠捅进他后腰的某处穴位,在一声痛苦闷响中提起了那干部下滑的身型。   “可惜,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是小喽啰……现在我好奇的是,之前大义大理说得一套套的,现在取舍对象换成是你,你又会怎么选择?”   干部:“……只能给你一辆车,剩下的不能再多了。”   叙燃:“再多会怎么样?”   干部:“你不信我会舍生取义?”   佛修盯着那张市侩圆滑的脸看了一会,“我现在要走到车边上,在此之前,你敢动一下我就开枪。”   “……”   干部突然开口道:“你的枪真得能用吗?”   叙燃:“我也不知道呢,你要试一下吗?”   干部:“那你现在开枪吧。”   空气中陷入一段短暂的沉默,叙燃注视着那张并没有多少恐慌的脸,手腕端得极稳。   她知道,这恐怕是目前为止最后的筹码了。   这把枪无论如何也不该开,因为只要她还握着枪,那么“开”与“不开”这两种状态的后果就始终掌握在自己的手里。   一旦开了枪,她的处境就会从拥有主动权变成被动。   干部也同样知晓这点,竟是再一次优哉游哉地点起烟。   “开吧,我一把老骨头,今天也陪着你玩一把年轻人的刺激游戏。”   他笑了笑,“我赌这是哑炮。”   叙燃:“砰。”   恶作剧似的口腔发音响在人群耳边,她微微颔首,眼尖地捕捉到那干部的身型以微不可察的频率僵硬了一瞬。   叙燃笑了笑,“这不还是在害怕吗?”   干部吐出一口烟雾,“随你怎么拖时间,你要真有本事,现在就打死我。”   周边的人群随即也放下点心来,甚至有大胆的已经开始拿着利器围攻过来。佛修此刻的一切行为举止无不说明她在色厉内茬,那么,已经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   然而就在这时,他们却听见叙燃勾着嘴角笑起来。   “是吗,没听过这么奇怪的要求。”   “!!!”   砰——   突兀的枪响划破了长夜,如平地一声惊雷炸响在耳畔。   干部的额上多出一个炸开血洞,直愣愣地栽倒下去,瞪大的眼睛直到死也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叙燃甩开温热的人体,就近抢了辆老式改装摩托发动着驶离人群的视线。   震耳欲聋的引擎声响拖出一条长线,人们这才从极度震惊中反应过来,分出一部分去追新娘,剩下的留在原地,试图用凝剂保护被开了颅的脑神经确保还留一口气去抢救。   叙燃驾驶着车辆专门不怕死地往崎岖地形上开,曾经数次屁股腾空地悬在座椅上,如果是蔺家主在这里肯定又要一口气上不来嚷着要销毁城市里的非法改装车。   似乎只有一条路可以给她走。   ——上山。   油门轰到最大,眼下谁也没空去在意这动静会不会引起那诡异巡山队的注意。然而直到驶进山脚的边缘,借着车前的探照灯她才发现,不知何时上山的所有路竟然被大型建筑统统给堵死了。   这个高度跟面积,哪怕是利用惯性也无法一口气冲上去,强行突破只能是车毁人亡的命运。   她短暂计量了一瞬,果断中途弃车,沿着山脚下唯一的那条边缘处奔跑起来。   怀中蝶兰的颅骨滚烫到一种惊人的程度,如果真是按照危险程度作为提醒的话,这样的热度几乎就已经预示着“濒临死亡”了吧。   维持着高频奔跑的动作直到十几分钟后,在目睹眼前那一条熟悉的河流时,她猛地顿住脚步,抬手按了按胸膛前剧烈跳动的心脏。   身后,传来密密麻麻的脚步声。   “……我大概明白了。”   平视着同一条河流,叙燃舌尖抵了抵口腔内壁,突然这样低声道。   她串联起了这些事件,终于找到了它们之前的关联点与最终结局。   如今,她所经历的一切,与当初那个名为蝶兰的新娘所体会的,一模一样。   心甘情愿代替好友成为新娘的替死鬼,没有被眼前的小恩小惠(赤珠?媒人?)耽搁住,在夜晚为了自救逃出那间屋子,撞破镇子上的秘密,被追杀……最终,溺死在这条河流之中。   她们都不会是活到最终的那一个人,她们经历了一样的遭遇。   叙燃抬起手掌,隔着那截滚烫的颅骨按了按过度鼓胀的心脏。   她缓缓转过身,望向将自己包围住的人群。   他们不再只是单一的原住民打扮,有的脸上戴着巡山队的防毒面具,有的周身缠绕着那种头发,甚至之前被烧死在火焰中的伥鬼,也拖着透明的虚影直勾勾在人群中看着自己。   叙燃知道,这怕就是最终的死局了。   她作为新娘本来就不会是活到最后的那一个,更别说自己先作死跑出了屋子,杀死干部后在夜里上山来。   死寂的长夜中,她咳喘两声,话语中带了点笑意。   “所以……你们谁先上?”   没有人回答她,各类诡物包围着齐齐缩近了一圈,迈着统一到诡异的步调朝河边的位置逼近。   叙燃垂头望了望手腕上,自从进入那间屋子开始就不再作用的计时器,复又抬眼看了看夜幕。   “啧,这么慢,该不会失败了吧。”   她摇摇头又将那把小手/枪给掏了出来,似是自言自语道:“早知道,当初就去学一些水上作战技巧了。”   ……   那把枪四分五裂地坠落在地上,叙燃被无数双手齐齐按进冰冷的湖底。   她透过漆黑一片的湖面,似是隐约看见山川之外,城镇的位置此刻一片灯火通明。   “……”   隔着一层衣物,那截骨头滚烫着在河流深处漂浮起来。   有一个曳动的虚影从骨节里飘出,叙燃了然地抬眼,望进那一双熟悉的棕色眼睛。   她嘴角勾起,也不顾周边围聚的想要置她于死地的诡物,开口道:   “咕噜咕噜。”   叙燃:“……”   佛修假装没看到从自己唇边冒出的无数个泡泡,当做无事发生,再一次尝试以精神力包裹着发声道:“你是来接我的吗?”   幽暗的河流之底,那个拥有着一双棕色眼睛的灵魂体静静注视着她。   “你不惊讶是我吗?”   叙燃却道:“我猜到你已经死了,蝶兰……茹茹。”   茹茹面貌的棕色眼睛姑娘倒是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是你的那两个同伴告诉你的吗?”   “是我猜的,你没发现你在那个镇子上全程都是处于一种‘被孤立’状态的吗?”   不断有水流呛进她的器官,叙燃不可避免地感到窒息与死亡的痛苦,但还是表现出极大的耐心同眼前的灵魂体说话。   “我开始也以为你是不太合群,后来还是在青萝的那件事情发生后察觉到的。那个引诱我们过去找替死鬼的新娘,从头到尾眼神就没有落在你身上过,青萝会越过你成为替死鬼,不是因为被迷惑的幻术,而是因为你从始至终就是一个死人。”   茹茹了然地点点头。   “不错,我在上一轮的祭祀典礼开始前就已经死了,我用‘蝶兰’这个名字成为了新娘,你在河里找到的尸骨是我的,我给你的八字也是我的。”   说着她歪了歪头,“你不问为什么吗,你不问问,真正的蝶兰去哪里了?”   叙燃:“对你来说或许重要,但于我而言,这是不相关的事情。”   茹茹锐利评价:“你有点冷血。”   叙燃虚心接受:“嗯。”   身体的各项指标已经下降到一个极端危险的程度,凶险到叙燃都怀疑自己在这边说着说着话就会暴毙身亡。   她被禁锢在河底,终于在扯了一大堆各种回忆往事后进入了正题,“不是,姐,你就打算在这看着我死吗?”   茹茹感觉有些好笑,“不然呢,我还以为你毫不在乎呢,而且刚才你自己也说了,我其实是准备过来接你的。”   叙燃:“然后我也留下一截骨头,等着再下一轮的倒霉蛋新娘找过来是吧。”   茹茹:“我俩确实是新娘中比较倒霉的,这点不得不承认。”   灵魂体向前漂浮了一段距离,用那只透明的手掌轻轻碰了碰佛修在水中飘起的发,似是一种轻缓抚摸。   叙燃:“给我超度吗,也挺好的,谢谢。”   茹茹嗔怪似的用棕色眼睛瞪了她一眼,“你没忘记我之前说的,替我找回尸骨,我就会给你一样报酬吧。”   叙燃:“报酬就是做我的黄泉引路人吗?”   这段时间的相处茹茹也算是了解到了一些她的性子,于是同样笑了笑,“不是的,我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   说着,姑娘的灵魂体消失在幽暗的河水之中,只余下那截不断漂浮的骨头。   叙燃垂眼望向森然白骨,有那么一个瞬间都以为这是自己死前所看到的幻觉。   她沉溺在冰冷黑暗的河川之中,缓缓、缓缓地眨了下眼睛。   并没有任何奇迹发生,茹茹所说的那样更好的报酬,也并不会让她回光返照地活下来。   她的生命随着河水而流逝着,体温也一并冰凉下来。   而就在视野即将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她却看见上方的湍急河面,突然像是海上燃火般烧灼起来。   无数在暗处虎视眈眈等待着死亡的诡物们随之挣扎翻涌,而就在这画面感极为诡异的水与火之中,一道身影如坠落流星般砸落进来,划开了冰冷的河川。   一双金色的眼睛,与佛修即将阖闭的双目对上。   “我做到了。”   满身是腌臜血迹的狐狸浮动在她的上方,带着杂色斑的毛发顺着水流起伏而不断飘动。   狐狸将马守正的人头甩在叙燃的面前,眼看着对方逐渐惨白的脸色,它的语气开始焦急起来。   “你先不能死,我已经杀了马守正,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什么!”   “叙燃,我是来拿我的报酬的!!你不能死,你要给我报酬!!!”   “啊……原来是这样。”   佛修半阖着眼睑,嘴唇微张似是喃喃自语。   眼看着杂毛狐狸甚至就要不管不顾地来掐自己脖子,她嘴角弯起露出一个璀璨笑容。   “我看见了,我已经看见了。”   深层的幽暗河川之底,叙燃身体坠落到泥沙之中,却一字一句道:   “我愿意见证你。”   ——“成神。” 第101章 未来逆转   ◎你知道问神吗◎   在山间看见精怪口吐人言, 不要回应,不要回头。   精怪会以此获得捷径……   ——“我愿意见证你,成神。   叙燃看见从自己无声开合的嘴唇边冒出无数个细小泡泡, 像是榨干最后一丝空气,即将溺死在河底的征兆。   而属于杂毛狐狸的那双巨大的、金色的眼睛,却缓缓在漆黑一片的河川中升腾。   第二个太阳在河中诞生, 由河床之底的泥沙孕育, 由将死之人的回应见证。   除了那过于耀眼的日轮, 叙燃已经看不清站在干岸上那些原住民们脸上的神情,但通过联想, 大概能猜测到他们吃了屎的目光。   于是在窒息来临之际的最后一刻,佛修张嘴开始大笑起来。   河水争先恐后灌入她口鼻耳目,那双诞生在脏臭河流中的金色眼睛却愈发清晰。   她感受到金色的太阳又重新降落在眼前。   “……”   “你大概听说过, 那个男孩的故事吧, 人类?”   狐狸如同一位神祇悬浮在水流中——不,不是“如同”,它现在是真正的神了——乃至额上的那点杂毛如今也变换成流火光泽的色彩,灼目得一缕缕在河水中飘荡。   “男孩上山遇到精怪,因为被蛊惑而回应了狐狸的话,从而被恶毒狡猾的神永远地化为一只鸟禁锢在山上, 永世不得轮回。”   下一秒,整条河流竟是被从中分隔开来, 流动的河川被凝固, 两道水面遥遥相对,露出底部的泥沙与佛修。   笼罩在其洒下的光影之中, 叙燃剧烈咳嗽起来。   呛进去的水在这一刻齐齐找到了报复方式, 使得佛修不得不侧躺在地上咳得死去活来。   但是至少勉强算是一个好消息, 她的身体机能终于又一次活动起来,不再是先前严重的即将溺毙状态。   狐狸居高临下地望着堪称狼狈的佛修,再次说道:“我可不是你想象中,会为了你帮我‘作弊’就感恩戴德的生物。现在力量掌握在我手中,只要我轻点一下手指……”   叙燃呕的一声从嘴里吐出条小黄鱼。   狐狸尖叫起来:“……好恶心!”   “咳、咳,不是……”   叙燃抹了把嘴角,抬手将那条半死不活的小鱼丢进边上被凝固的河水中,“马守正那人头下面都是你的牙印,现在你说我恶心?”   狐狸仍是一副嫌恶的神情,“那老头是他罪有应得!”   叙燃又在裸露的河床上坐了会,等待自己体能恢复。调息一会过后,她径直站了起来就要往岸上走。   狐狸一直被无视到现在,气急败坏地试图用尾巴扇她,“我现在要杀了你,你做好觉悟吧!”   佛修却目不斜视地走在凝固的水面,不远处的干岸上躺倒着几具尸体,都是之前试图将她溺毙在河里的那几个人。   叙燃反手将自己身上湿透的嫁衣脱下来扔在地上,看了眼逐渐开始放晴的天色,突然答非所问道:“你还没有名讳吧。”   “……”   像是杂毛狐狸这种精怪修炼成仙,他们一般会从上一代那里继承一个称号。   大多数是种族加外形特征,例如胡白、胡红,柳青、柳黄之类的。胡是狐狸,柳就是常仙,化形的蛇。   只有真正成了“大仙”的精怪才会有属于自己的名讳,就像是那位被供奉的拥有九条机械巨尾的仙,祂单名一个“觉”字。   叙燃脚步停顿下来,抬眼似是在打量着即将升起的日轮。   而完全在意料之中的,天际突然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细雨来,半边晴日半边雨。   “我要上山一趟。”   叙燃的话音落在水面上,狐狸先是一愣,后恼怒不已,“不是,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你现在应该害怕地求我不要杀死你!”   佛修却道:“你不确定名字的话,就叫赤珠好了。”   “……”   说着叙燃自己又笑了起来,“赤珠赤珠,其色明莹,最为殊胜。你叫这个名字,听着不像是狐狸,倒成了和尚他们最喜欢的那一类庇佑仙了。”   狐狸仍傻愣愣地瞪着眼睛看她。   “不是……你为什么,一点都不害怕?”   叙燃语气半真半假,“我见过以后的你,你当时跪在地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特别对不起我,所以专门来报恩,希望我能够大人有大量地不计较。”   狐狸果然气炸:“你放屁!我现在就杀了你!”   崭新出炉的大仙怒气冲冲地跟在佛修身后上山。   不远处的镇子上,随着第一声鸡鸣,掀开了那场残忍又繁复的典礼序章。   ……   ——“你愿意相信我吗?你就信我这一次,就像那时候一样,可以吗?”   ——“某种意义上,我们是站在同一边的。”   ——“你就当我是来报恩吧。”   很多时候,事情甚至在它们发生之前就已经有了预兆。   对于赤珠这个人,叙燃在一开始能够察觉到他没有恶意,但是却看不透他的动机。   这场秘境中的每一个人行事都是动机性极强的,她看不透赤珠的动机,那么这个人无论表现得再怎样无害,也是不可信的。   她之前是这么想的。   而直到亲眼看见了杂毛狐狸成神的那一段,叙燃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两件事其中的联系。   她暂时没明白未来的那个赤珠是如何抵达这个时间节点的,但是显然,为了这事他付出了那么点代价,且,遭到的限制条件非常多。   眼下,叙燃脚步不停地直奔山间那座荒废神庙,身边的狐狸仍在跟她絮絮叨叨。   无非是什么“现在我成仙了我才是老大”之类的告诫话语,她就当自己耳朵聋了,带着个喋喋不休的喇叭踏进了庙里。   这所先前万俟弟子们选择的问神地点与镇子上的庙堂相比,十分破旧不堪。地上还散布着许多仪式留下的零散道具,显然是他们快速撤走来不及收拾所留下的。   叙燃蹲下身拾起一枚结满食腐植物的头骨,刚一捡起来,满地的蠕虫便如同散花般洒落下来。狐狸瞬间又嚷嚷起来“好恶心”,这回它没有受到嘲讽。   “你应该知道‘问神’仪式的具体步骤吧。”   叙燃将满手的虫卵擦干净,打量几眼周边还能用到的工具,“麻利动起来,我现在需要进行这么一场仪式。”   狐狸却神情不太好看,“你偏要‘问神’干什么,这不是什么好事。你没看见过镇子上那个老瞎子吗,本来好好一个富家弟子,就因为问了神,眼睛瞎了家也毁了,窥探未来是要付出代价的。”   叙燃:“希达尔都不怕,我怕什么。” 第102章 为什么不问问神奇大仙呢   ◎你的愿望是什么?◎   陶英茹有个很好的朋友。   朋友温雅脱尘、气质如兰, 除了体弱些之外没别的缺点,见到她的人没有不喜欢的。   她的名字也如同人一样,清雅又娇贵的蝴蝶兰, 唤作蝶兰。   陶英茹在第一次灵根检测的时候,被机器判定为拥有一种罕见的空间天赋,并且随着年龄增长, 她的能力会越来越强。   在这个修士大部分实力平平的城镇上, 他们赖以生存的是少皓峰上一种名为火油的资源, 它不仅维持着城市核心聚灵阵的稳定,也是居民们输出销售来换取生活保障的手段。   14岁那年, 陶英茹因为她出彩的天赋被选进上山开采火油的队伍中,干了两天就破格进到主力小队中。这种活是真正意义上透支生命的危险工作,家里一开始上下都是反对的, 可后来, 在她光是一周就打进的五百通行币进账声中,再没有人提出反对的声音了。   而她的朋友蝶兰,作为医修,一名同样缺钱的医修,也跟在那支队伍里。   一次的开采工作中,由于技术人员的失误, 将近大半的修士集体被困在了洞穴之中。而更加不幸的是,火油这种资源一旦从地底挖出来, 就需要特制的材料进行保存, 不然暴露在空气中没一会就会自燃,烧灼到任何边上所有的事物和人。   当时的人们已经没有足够的容器去储存火油了, 而因为岩洞塌陷, 越来越多的油从地缝里渗出, 若不是陶英茹及时转移了部分区域,恐怕这帮人已经全部交代在这了。   这么下去迟早得死,于是那时候,彻底走投无路的几个修士脑中冒出一个疯狂的想法。   他们决定就在这个塌陷跟熊熊燃烧起来的洞穴中,进行一场简陋的“问神”仪式。   凡是妄图窥探未来之人,凡是与“神”有染者,必将付出代价。   所以这群人中,将来无不以各种离奇方式惨死,不得善终。可是在那个时候,人在被逼到走投无路的情况下什么都做得出来,自然也顾不得这么多。   他们利用手头的所有可用工具,甚至每人又剜了几块血肉下来作为“引”,开始了孤注一掷的问神仪式。   不知是幸运还是诅咒,竟然成功了。   看着人群脸上逐渐呈现疯狂与惘然的种种矛盾情绪,陶英茹忍不住担忧地回头,望向自己的好友。   蝶兰同样是人群中唯一几名还没有失去理智的人之一,但是因为久困在如此环境下,加之本身患有暗疾,眼下已经极端虚弱了。   她握上陶英茹的手,那唯一的力道也是虚的。   “我可能没有精力去参与仪式,茹茹,你帮我看看吧……问一问大仙,这里是否就是我们的归宿。”   陶英茹说不出什么宽慰的话,只能更加用力地握上那只纤弱的,仿佛随时要飘之远去的手,“等我。”   她闭上眼睛,放任自己的理智陷入玄之又玄的境界中。   没人知道这群人到底“看”到了怎样的场景,又与大仙交换了什么代价让自己活下去,但是对于陶英茹来说,她却看见了真正的未来。   不仅属于自己,属于蝶兰,还属于整座城镇。   导致有那么一个瞬间,她甚至觉得哪怕死在岩洞里,也比再出去面对那些光是看着都觉得无力惨淡的“未来”要好得多。   原来修士们赖以生存的火油,实际是炼化丹药的必备材料,而那种神秘丹药的秘方只掌握在几个人手里。   那几个人是整座城镇的掌权者,也是最初联手建立起这个依傍大山的所谓世外桃源地方的修士。   马守正,镇长,还有狄长老。   而丹药,名为“长生”。   看到了这个秘密之后,陶英茹其实说不上有什么过于起伏的情绪。唯一愤怒的点也就仅限于那几个掌权者骗了大家,用他们以生命带回来的火油来实现自己的私欲。   她真正再不能维持冷静的点,却是在看到了后面的时候。   众所周知,城镇是依傍少皓峰而建立起来的。   而少皓峰上有位大仙,也正是他们如今绝望之下所求助的神。   为了回报大仙长久以来庇佑他们这些修士,使镇子免受地震洪水之类的灾害,镇子上的人们每过五年都会选出一定数量的“新娘”,在特定的日子里献祭给那位大仙,来求得未来五年的守护。   献祭就是字面意义上的献祭,这几十年里被选出来的新娘没一个是能活着返回大众视野的。毕竟虽然称作大仙,但谁都知道山神是精怪修炼成神,本质上而言还是茹毛饮血的野兽,祂能够从残忍的人祭中获得力量。   而这种力量又被神分出一些反馈给镇子,双方便以此达成某种微妙的“合作关系”。   但是在此时此刻,陶英茹却从绝望下而达成的问神仪式中,看见了自己被选中成为未来某一年的“新娘”。   她还没来得及高兴自己竟然能够从这次灾难中活下去,下一秒却看见,同样出现在未来之中的蝶兰竟然自愿取代自己,成为了新娘的替死鬼。   “……”   眼下,逐渐虚弱的好友靠在她的肩上逐渐呼吸放轻,竟是只余微弱的心跳声彰显着还留有最后一口气。   陶英茹从未来的光怪陆离中挣脱出来,她依然握着蝶兰的手,而不知何时眼泪和着冷汗一起往下流。   在这个时候,她听见了神的声音。   “你的同伴们都已经向我许下了心愿,现在轮到你了。”   大仙的话语凭空被投射进她的神识之中,于此同时,巨大的金色眼睛降临在面前,“你呢,你的愿望是什么?”   陶英茹兀自沉默下来。   她本来下意识想说让这场灾难停止,但是一想到先前窥见的那丁点未来,便沉默下来。   良久,她才哑声开口道:“蝶兰没有参与进问神仪式,她也没有见到未来,她不该受到反噬。所以,我希望您能够庇佑她寿终正寝。”   脑海中的大仙也仿佛沉默了半晌,才道:“我知道了。”   其实如果那时候陶英茹再留神一点的话,就会发现这里的神其实玩了个文字游戏。祂承诺的并非是“好”或者“我会这样做的”之类话语,而是“知道了”——只是知道了,并没有说一定会实现。   陶英茹没有注意到,于是她为话稍微放下了点心。   情绪波动平缓了些,眼看着自己的身体即将被蔓延的燃烧火油吞没,她抬手将昏睡过去的蝶兰往相对安全处推。   似乎是知道自己这次真的要死在这了,陶英茹反而冷静下来。她最后望了眼人群,又朝着脑海中的大仙道:“其实,我刚才稍微看到了点……您的未来。”   大仙“嗯?”了一声,声调也从之前的近乎淡漠带上了一点兴致,“你看到我了,我在做什么?”   陶英茹破罐子破摔,“我看到你被打断腿在地上爬,好可怜。”   大仙:“……”   似乎祂也没料到眼前这个将死的小女孩这么大胆,反倒没生气,而是真心实意地起了这么点兴致。   “这么诅咒你们现在唯一的拯救者,你就不怕我把你们全都给杀了?”   祂显然没把陶英茹说的那个未来当回事,毕竟在场的所有人都没资格能够窥探与神有染的相关性,更别提只是一个14岁的女孩。   “大仙也得按照规矩来吧,我之前听长辈讲到过,你要积德的。”   陶英茹说出一切后觉得轻松多了,竟然也抛却忌惮与不可避免的胆怯,与神交谈起来。“而且我说得是真的,我不知道您与镇长他们还做了什么另外的交易,但是之后你会被背叛,被拉下神坛,无论你相不相信。”   说完后,她感觉到那双金色的眼睛再一次深深望了自己一眼。   随后,神祇便如同来时一般骤然消失在了意识中。   而再醒来的时候,他们所有人都完好无损地出现在了城镇上。   陶英茹想,大概是队伍中有个慷慨无私的人许了“让所有人都活下来”的愿望吧。   ……   叙燃维持着一个盘腿打坐的姿势,从过往的时间线中脱离出来。   她掀起眼皮,望向不知何时又出现在半空中的透明虚影,“其实这种事情你讲给我听就行了,没必要浪费我一次问神的机会亲自放给我看。”   茹茹的影子悬浮着动了动,大概是想要骂她不解风情,但是最终忍住了。   “好么,那后来的故事你也知道了,我成功阻止蝶兰替我成为新娘,并在那一轮的祭祀前夜死在了山下的河里。后来遇到了你们这些外来者,多亏你帮我寻回尸骨,我才能永远自主行动的能力。”   叙燃却一针见血道:“那蝶兰呢,她人在哪里?”   “她死了,没能寿终正寝,是病死的。”陶英茹垂下眼睑,“因为那个笨蛋大仙不信我的话,后来还是被镇长那群人给拉下神坛了,祂当初承诺我的话自然也不作数了。不过还算好,蝶兰走的时候没什么痛苦,就是一瞬间的事。”   “……”   叙燃却怪异地挑起一边眉毛。   但她最终也没说什么,又跟陶英茹的魂体说了几句话之后,便闭上眼睛继续仪式。   几分钟后,佛修睁开眼睛,脸色有些不好看。   “失败了?我就说,这玩意哪有这么多的成功概率。”   崭新出厂的大仙狐狸毫不客气地在边上嘲笑道:“我看你也别费那力气了,你要真想许什么愿望为啥不直接来找我呢?别忘了我现在的身份。”   狐狸现在几乎每句话都要提一提自己新出来的神位,叙燃就当没听见。   她眼神似是有些放空地注视着破庙外的一处地方。   “我好像知道华霄在哪了。” 第103章 魇与鱼   ◎自己都扶稳点◎   问神仪式倒不是说完全没有成功, 至少叙燃没能“看”见那些属于将来时间线的场面,但她却从某一处闪回画面中,感觉到了与整体秘境格格不入的波动。   空气的波动位置不在别处, 恰好就在他们此刻所站立神庙的山脚下,那条河川流经之处。   狐狸跟茹茹不知道这个名字,但是提起与众不同的波动磁场, 一个鬼魂一个新神却显然能够比谁都要更为敏锐地察觉。   叙燃毫不客气地使唤上两个帮手, 随手从地上捡了块牌匾就离开了神庙。   老实说, 对于这场“问神”的结果,能够感知到疑似华霄魂体的位置其实已经是好结果了。毕竟无论如何, 她现在都是以一个“外来者”的身份融入进秘境之中,或多或少会受到规则的排斥。   叙燃并不在乎有关于窥探未来的反噬报应,但是对于“未来”这个词本身, 潜意识里自己其实起了一些抵触之情。   她开始并没有察觉到这一点, 是在看见自己佛身空间里那几根正疯狂曳动的真身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的。   她本能上在抵触提前预见未来。   “……”   跟在身边的一魂一神并没有注意到佛修发生微妙转变的情绪,叙燃也很快将之收敛。   而沿着河堤一路向下,她不知想到什么,突然开口喊了声“赤珠。”   “啊?”狐狸回过头来,“怎么了?”   “等我们找到了华霄的魂体, 之后再回到镇子上,正好赶上最终祭典开始。”叙燃偏过头去注视着那张完全人形化的面孔, “你知道吧, 一山不容二虎。”   狐狸嘴角的笑向下撇了些,“我知道还有场硬仗要打, 不用提醒我。”   叙燃:“我的意思是, 我们再做一个交易, 赤珠。”   “……”   正在此时,脚下所经过的河川堤岸旁,突然诞生出一股极为强大且浓重的死气。   那些死气甚至凝聚成肉眼可见的黑雾,自骤然翻涌起来的河水之底升腾起来。   茹茹漂浮在空中快速做出判断:“小心点,魇又来了。”说着,她瞥了眼仍站定在原地的两人,“我不能再待在这里,它们的怨气会影响到我,你们办完事也赶紧离开!”   语罢,她的魂体在空气中消失了。   叙燃眼望着巨大可怖的魇鬼再一次显现在面前,却接着之前的话语道:“交易内容很简单,祭祀典礼一开始,你保证那个叫做青萝的献祭新娘活下来。而现任的那位山神,我来替你解决。”   狐狸摇头似有嘲弄地笑了一声,“你做不到的。据我所知,那位……祂被镇子上的人囚禁了太久,而这次典礼上,祂会疯狂向所有人展开报复。那是山神的怒火,不只是你,哪怕加上我恐怕也无法阻止祂。”   叙燃:“这就不是你需要担心的问题了,我相信有人早就想到办法了。”   说着,没等狐狸提出疑问,她抬眼径直站定在那团由无穷无尽怨气凝结而成的、巨大的魇鬼面前。   自始至终,叙燃没有掏出任何一把枪。   “我可以超度你们。”佛修仿佛对咆哮着要将她吞没的杀意视而不见,兀自道:“祭祀典礼已经开始了,所有的仇敌此刻都聚集在中央广场前。去报复吧,在他们死去的那一瞬间,我会超度你们。”   “没用的,它们已经化成了魇,而魇鬼是没有理智的,根本理解不了你的话。”狐狸道:“还是快跑吧,我只能拖住它们一时。”   巨大狐尾幻化而出,赤珠在话音落地的瞬间化作原型,利齿龇出拦下了魇的第一次攻击。   “啧,听到没有,快走啊!跟它们讲道理是说不通的,这个世界上没有见了鬼的用爱感化的那种恶心手段!”   而它身上所携带的气息也更加激怒了魇鬼,在怨灵疯狂地持续攻击之下,赤珠一时也有些吃力,愤怒吼道:“干吗呢?!你该不会真打算就这样站在那里用爱感化吧?!”   叙燃瞥了它一眼,“我也没有那种玩意。”   她伸出右手,像是要从怀中掏出什么东西来。   狐狸以为她总算是开窍,还没等松一口气,却见下一秒佛修掏出的竟然是一把周身朴实无华,甚至称得上是朴素到极点的长剑。   于是赤珠那一口气险些没上来,“你这是把老家的古董从土里挖出来了?还做交易,你这我怎么跟你交易!!!”   叙燃就当没听见,右手持无名之剑,左手又从怀中掏出瓶人血来。   快速将血从剑身淋下,挥剑在空中比划出某种咒文样式的线条。   “华霄——!”   她闪身毫不客气地将魇怪的仇恨尽数往赤珠那边引,边挥剑边沿着那一片河堤的位置唤着剑修的名讳。   是的,一天之前,她与白星做了那个交易。   作为执行的基础,叙燃从白星那里要来了无名之剑,以及一瓶对方的心血来找寻华霄的魂体。   这是她承诺对方的事情,至于交换代价……不远处依傍着少皓峰正鼓声齐鸣的中央广场上,好戏正在上演。   “别着急。”   感受到手中无名之剑正在散发着的灼热温度,叙燃目光如鹰隼在奔涌的河流之下搜索着,一面朝着赤珠道:“对魇鬼讲道理没有用,就用行动告诉它们,想杀的人都可以杀。”   视线逐渐锁定在一处河底暗礁之下,佛修扔了句“马上回来”说罢一个猛子扎了下去,飞速在湍急水流中下潜!   狐狸想骂她,但现在水下也听不着,只好嘟嘟囔囔着抵挡住无数死气的攻击,并试图将魇鬼朝山下引。   另一头,叙燃朝着长剑炙热的位置下潜,眼疾手快地竟是徒手捞起一团透明状的东西就往五名剑里塞。   快速完成这一系列举动之后,她转身朝着河流的尽头游去,在一大片遍布着墨藻的河床之底,竟是望见数枚形同影子的幢幢虚体。   它们漂浮游荡在河流之底,看不见五官的面目上同时也分辨不了情绪。但直觉告诉她,这些虚影正是先前集体消失在晴日雨中的无常们!   “……”   叙燃上浮的动作停顿一瞬,几乎在刹那间敲定了最终选择方案。   于是正在赤珠嗷嗷叫着带着身后穷追不舍的魇鬼跑下山的途中,就见从河里爬上来的佛修浑身往下滴水,但移动(逃命)的速度甚至比自己四条腿都要快上几分。   狐狸龇了龇尖牙想要开口让她来溜鬼,下一秒却看见叙燃身前挂着一大袋不明物体,此刻正淅淅沥沥地往外在渗水!   它不可置信地瞪了瞪眼睛,终于忍不住崩溃道:“你到底想干什么,啊?!!”   兜着一袋子活鱼的叙燃目标明确地朝着中央广场狂奔,边垂眼看似好心提醒道:“自己都扶稳点,甩出去了我不会回头来救你们的。”   承载在活鱼身体上的无常魂体们:这怎么扶???   好在,随着日轮高升,漫天雨珠也随之而倾洒下来。   这就导致暂时附身在鱼上的魂体们勉强不必为干涸而死发愁,哪怕是后面祭典上乱起来,也姑且能够撑一段时间。   叙燃就这样捧着一大袋鱼闯入了城镇,尚有留在街道上的居民面部用颜料涂着繁复的花纹,闻声都震撼地望着她的位置。   祭祀典礼早在清晨的时候就已经开始了,而最重要的“送亲”环节,却是安排在正午时分日轮悬挂、且晴日雨下得最大的时候。   故而叙燃从镇子的后方接壤处闯进来,这个位置,正好是花轿出发的起点。   眼看着隐匿在人群中的某处身影,佛修嘴角突然上扬,抱着一袋鱼冲进了送亲的队伍。 第104章 好戏开场   ◎最简单的修改◎   正午时分, 雨幕伴着一声高过一声的锣鼓奏鸣音,在视野面前遮上了一层轻帘。   一个脸上涂着防水荧光燃料,导致分辨不清具体样貌的原住民诧异地回过头, “你不能在这里走,花轿马上就要经过了!”   叙燃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下一秒, 竟是真的顿住脚步, “你们从大清早就一直在这等到现在?”   那原住民似是有些困惑:“这不是早就安排好的流程吗, 你别违反规定呀。”   看来,他们显然是还不知道马守正死了的事情。   山上被激怒的魇鬼一直追到边界线的位置, 就迫于“规则”消失在山脚,没能出现在此刻人山人海的正午日轮之下。   溜鬼溜得浑身疲惫的赤珠重新化作人形,随手抹了把当地的颜料在脸上使得自己不至于这么格格不入, 才道:“昨天晚上, 我把马守正那畜生的尸体挂在中央广场的祭祀台下面了。”   叙燃突然笑起来,只因那片祭台的位置选取十分巧妙,是以复刻庙堂中神龛的结构建造起来的。除了人祭专用的放血槽跟引流管道之外,正常情况下来说,不专门抬头看是看不见祭台的檐下竟然有一具尸体的。   一想到马守正的血通过祭祀专用的血槽,一路流到围观群众脸上的那一刻, 他们才会惊异发觉那位所谓“德高望重”的长老干部已经死在了夜里,大家会露出什么样的神情呢?   就这样, 她与狐狸抱着一袋子鱼混迹在人群之中。   或许是振聋发聩的喜乐冲淡了人们对于事物的认知能力, 或许是悬挂在雨幕中的日轮太像一枚金色的眼睛,人群掩盖在荧光颜料之下的脸上流露出一种隐秘的狂热, 根本没有时间去分辨他们中的外来者。   “……燃道友。”   而正在此刻, 叙燃背在身后的无名之剑中, 突然传来一道难掩虚弱的嗓音。   “嗯。”   混迹在人群中,跟随着轿子的移动而缓慢向前,叙燃将长剑解下,便压低声音回应道:“你跟白星到底是什么情况?”   “说来话长了……”华霄的魂体依附在他的本命剑中,苦笑了一声,“这次多亏道友出手相救,这个人情我一定会报的。”   叙燃:“谈不上人情,我跟白星做了个交易把你找回来。”   她三言两语给这名被困良久的剑修说了一下目前的情况,接着快速道:“如果你现在有余力能够恢复实体,倒是能帮上一点忙。”   华霄沉默瞬息,语气逐渐转为熟悉的坚定,“之前在飘零市边境的那场战斗中,我的魂魄被打散了几分,此刻暂时无法维持化形。但是如果能有一具合适的躯壳,我就可以此为媒介发挥原来的实力。”   一直在旁听的赤珠终于忍不住嗤笑道:“魂体附旁人身本就是大忌,你要不嫌魂飞魄散得快,这里遍地都是人体,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占据他人的身体了。哦对了,这里不是还有一袋小玩意吗?”   狐狸贱兮兮地捧着那袋装满无常魂魄的鱼,故意凑近到长剑边:“附身这个就很容易了,你进去之后甩甩尾巴,我就能认出来这条是你。”   倒霉鬼无常们:……随便吧。   然而老古董剑修的境界显然十分深远,华霄的语气根本就没有波动半分,只是叹道:“也是,在如此险境之下,找寻到一具合适的躯壳无疑是痴人说梦,劳烦燃道友了。”   “不劳烦,”叙燃给了仍在不依不饶的狐狸一手肘,顶着对方怒气冲冲的神情道:“找个身体还不容易吗,等着,十分钟后你就能自由活动。”   这话并不是在痴人说梦,因为就在片刻之前,叙燃跟随着送亲的队伍往祭祀高台走的这一路,已经收到无数姬问柳崩溃下发来的传音。   作为占据了大仙身体的假山神,在昨天晚上叙燃作为“新娘”从关押房间中跑出来之前,姬问柳已经被镇子上的居民强制带回了庙堂。   生怕露馅,姬问柳只好闭着眼睛假装自己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神像,就像是原先被供奉在神龛上的那具躯壳一般。   他提心吊胆了整个晚上,一面生怕原住民们识破自己是冒牌货,一面担心原主大仙找过来对自己疯狂报复。就这样挨到祭祀开始,终于能够联系上叙燃了,此刻正在神龛上对佛修进行传音轰炸。   ——我真的待不下去了这鬼地方,你知道这几小时我是怎么过来的吗,你现在在哪?赶紧来救救我!   ——蔺家主就等在祭台那边的广场上,她说你已经从山上下来了,你不能不管我!   ——装听不见是吧?我都快死了,你真不打算管我了,我是你的弃子是不是,用完就丢,叙燃你没有心!!!   佛修伸手指掏了掏耳朵。   回了俨然快要情绪奔溃的姬问柳一句“等死吧”,说着掂了掂手中的长剑。   “是不是只要那具身体有手就行?哪怕只有一只手,你应该也能握剑吧。”   华霄肃然:“只要还留存一丝气息,执剑之人就会为之而战。”   叙燃:“行。”   说着,手提长剑从围聚人群的边缘处溜了出去。   见状赤珠想要一同前往,却听她道:“别忘了我们做过什么交易,你的目标是保证新娘存活。”   狐狸抱着一袋鱼顿在原地,半晌没好气道:“那你留这么多个累赘给我是什么意思,我可是新成的大仙,不是河鱼保姆!”   回应它的只有佛修一溜烟就消失的背影,连个影子都没留下。   “……”   赤珠骂骂咧咧地抱着鱼继续跟着花轿前行。   ……   “哈,这是什么造型?”   熟悉的庙堂建筑中,叙燃仰头望向那尊全身被血液绘制了繁复咒文的神像,勾着唇角问了一句。   下一秒姬问柳的声音从神像内部传来,简直快要痛哭出声。   “呜呜呜等这次回去我一定要向那个狗屎老板申请工伤赔偿,不然就投诉到十殿总部那里去,不打钱我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呜呜呜!”   叙燃好笑地看他顶着神祇躯壳在那哭哭啼啼,而华霄的魂体深深注视着那副身躯,良久叹道:“这便是当今时代的‘神’吗……神体与机械完美结合,难以想象这样的杰作是经历了如何漫长时光变迁所诞生的。”   叙燃:“等你上身后感受到那两条断腿,你就不会这么觉得了。”   “等等。”   突然华霄语气变得凝重起来,连同高位之上的姬问柳也蓦地睁开眼睛!   “燃道友,小心!门外有东西!”   “燃,是那山神!祂来了!”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彻在耳边。   叙燃偏头以余光望去,果然见到就在庙堂建筑的某处转角,一团巨大的黑影正蹲立在光照不到的阴影中。与此同时,一股浓烈的被窥视的不适感使得身体本能发出预警,每一处毛孔皮肤都仿佛在无声尖叫!   “……”   她依然维持着上一秒站定在神龛前的姿态,右手悄无声息地握上枪械,却在某一个瞬间,福至心灵般意识到这一幕有多熟悉。   叙燃想起来了。   就在67区红桦市的地表红灯区,那片坍塌母神雕像之下。当时,她跟榆桐在躲避几只瘟疫怪物,突然撞上了一只巨大的神秘黑影,不过只是一瞬息两人就逃到了被设为陷阱的资源点处。   那时候出现在红桦市的神秘影子,与如今的现任山神“觉”,显然是同一个!   祂果然与聂久卓玛有关系!   叙燃眯起眼睛,直勾勾地注视着那只正在窥视的大仙。   华霄显然觉得此举不妥,忍不住悄声道:“是现在就跟山神对上吗,那我赶紧附身!”   “不,不是现在。”   叙燃望着黑影,头也不回地答道:“祂也不会现在动手,祂怎么会因为我们就打乱自己复仇的计划呢。”   果然,来自山神的短暂窥视只持续了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很快,那只巨大黑影便再次消失在了庙堂外,仿佛他们看到的只是一个错觉。   高台上正在装死假装自己不在的姬问柳也忍不住送了一口气,“还好还好,我还以为那时候祂要直接扑上来撕烂我呢。”   叙燃:“不差这一会,半小时后再撕烂也是一样的。”   姬问柳:“……我谢谢你。”   说着,叙燃突然顺着梁木径直爬上神龛,打量半晌那些血液咒文所绘刻的纹路之后,笑了一声。   她伸手抹去身体上的一部分图案,接着划破自己指尖,以血为引竟是勾勒起相似的条纹来。   姬问柳有些难受地向后躲了躲,“他们画在身上的好像是人祭的咒文,你给改了做什么,是不是想要破坏祭祀典礼?”   叙燃:“那样太麻烦了,我直接给改了个反式,最简单的那种。”   她画完最后一笔,朝着姬问柳点点头,“行了,你出来吧,换人了。”   空气中传来一阵微不可察的细小波动。   华霄逐渐从神龛上睁开眼睛,足足九根机械巨尾的剧烈压迫之下,一把周身朴素的长剑上却发散着不亚于机械之躯的滔天气势。   ……   第一声鼓点响起,围聚着送亲队伍的人群自发退到广场的横线之外,只余伫立在漫天红绸缎之中的轿子。   第二声鼓点,两名涂着惊悚媒婆扮相的人形缓缓行至轿门前,抬起惨白的手掀开了帘子。   叙燃与外围的人群站在一起,听见自己身边一个小孩嫩生生地问道:“妈妈,为什么新娘子结婚,他们都不笑呀?”   小孩边上的女人弯腰将她抱起来,涂着相同颜料的面目上似有悲哀。   “因为新娘子要去另外一个世界了。其实大家心里都在恭喜她,只不过没有说出来罢了。”   “可是为什么呀,新娘子不能跟我们生活在一起吗?”   “宝宝,你记住,正是因为新娘子的离开,我们才能有继续生活下去的机会。”   那小孩睁着一双眼睛似懂非懂,“哦,我知道了,我们应该谢谢新娘子才对。”   “……对啊,谢谢她。”   “嗯嗯,谢谢姐姐!”   短暂的对话很快消散在愈发响亮的乐章之中,连细雨落在地上的沥沥声都被彻底掩盖。   激昂到诡谲、喜庆到悲哀的乐章奏响到高潮,雨幕中的幢幢黑影搀扶着头顶红盖头的新娘,迎着漫天绸缎缓缓前行。   红嫁衣,白纸钱。   越喜庆,越悲哀。   “来了。”   身边传来熟悉的声音,蔺长缨脖颈处缠绕着一圈厚厚的绷带——这地方找不到一支凝血喷雾,只好用这种比较古老的止血方式——抱着手臂与人群一同望向这场诡异的“婚礼”。   蔺长缨道:“早上的时候我出去找了一圈,没看到白星。”   叙燃:“没事,他会自己出现的。”   两人将目光越过缓慢行进的新娘,落在另一头的广场上某处人群的位置。   “万俟跟几个大宗、还有黑市三大家还幸存的弟子,大概有不到十人。”蔺长缨淡淡道:“而且一旦正面对上,十有八九都是想要我们的命的。”   “出去再跟他们算账,这里的局限性太强了。”   叙燃看了一眼后便收回视线,“放心,一个都跑不掉。”   于是蔺长缨也笑了一声。   并不是错觉,乐曲的曲调逐渐变得阴邪起来,于此同时,头顶盖头的新娘被迎着架上了祭祀高台,正一步步顺着阶梯走向可以说是某种大型刑具的至高点。   叙燃清了清嗓子,突然在人群颇为做作地大喊一声:“天哪,那是什么?!”   只见她话音落地的方向,站在最前排的人第一时间感受到某种液体滴落在脸上的触感。   那人一开始还以为这只是雨水,在嗅到一丝熟悉的腥味后才察觉不对劲,抬手抹了一把脸后随之叫起来。   “是血!是人血!”   人群中掀起轩然大波,他们不约而同地集体抬头向上望去。却看见中央处巨大的祭祀高台上,无数血流顺着凿出来的几条血槽往下渗血,可是真正作为祭品的新娘,却还没有走到最高的位置。   “祭台上有具尸体!”   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而为了对应他这句话,叙燃还特地架了把鸟狙瞄准马守正的尸体将他打落下来。   砰的一声巨响,人群齐齐退开几步路的位置,望向狠狠砸落在地上的无头尸体。   狐狸当时杀人的时候,为了第一时间让叙燃确认身份能替自己“作弊”,特地将马守正的头颅给撕扯了下来,此刻那颗头大概已经淹没在河川之底了。   于是一时间无人知晓这无头尸体的身份,还是在一名与马守正有染的原住民看见佩戴的熟悉手套才反应过来。   “这、这……是马干部,这是马干部!”   “你胡说什么?!”   很快有不愿意接受现实的人反驳他,“好啊,你这么诅咒马干部,小心遭报应!”   “可是、可是那副手套就是……”   “都别说了!”   正在这时,被几个原住民簇拥着的长老终于出现在大众视野面前。   叙燃认出来,为首的那个赫然是那天晚上,开口说要处决卯兔的干部。   只见狄长老一挥手,几个原住民自发围成一圈将尸体与人群隔开来。而他蹲下身只往马守正头颅之下的断口看了一眼,便当机立断地摘下尸体佩戴的手套,查看起来。   这个位置根本看不清具体的场面,但曾经亲眼看过到狄长老拥有的那双光滑整洁到不符合这个年纪双手的叙燃却知道,他是在确认马守正的手。   果然,狄长老蹲下的背影以微不可察的幅度僵硬了一瞬。   “……不是马干部,大家都放心吧。”   只犹豫了一瞬间,他就将手套重新给尸体套上,面向人群这样道:“应该是镇子里有恶作剧的将这具无名尸挂到祭台上的,这样做的人我们一定会找到他并将之交由大仙处理,祭典是不可亵渎的。”   这话一出,虽然绝大多数的人群依旧将信将疑,但是都已经说了不是马守正,他们不至于自找不痛快硬要去确认。   “死一个同僚不如祭典重要?也是,本来这种时候就不可能让祭典延后的。”   蔺长缨抱着手臂冷笑一声,“他们也只能骗骗这些有信息差的原住民了。”   “死一个知晓‘长生’秘密的同僚,他们应该高兴还来不及,毕竟少一个人分丹药了。”叙燃顿了顿,又道:“我就是在想,这样的话不取消祭典,不就是相当于用马守正的血来祭祀吗?”   蔺长缨:“谁知道,不过我今天早上靠近看过那个所谓祭台,血槽里面都发黑了,全是一层一层的血垢,想来他们也不在意纯不纯的问题吧。”   蔺家主一针见血评价:“这个镇子跟人祭台一样,发烂发臭得恶心。”   而很快,因为马守正尸体而引发的波动过去之后,狄长老利落地朝祭台那边下令道祭祀开始。动作甚至有一些急促,像是着急要完成某种任务一样。   新娘被抬举固定在至高点,特制的放血装置刺破到她的每一寸皮肤中,人体很快下意识地挣扎起来。然而这种人祭台,越挣扎血就放得越快。   叙燃眼看着蜿蜒的血流顺着一条条分叉的血槽往下流淌,在心中估算着新娘的失血量,与之对应的,神庙中“大仙”因为繁复咒文而能够获取到的力量数值。   而正当她估摸着差不多了,再流下去人就没救了而准备出手的一瞬间,在场所有亲身围观祭祀的人群几乎在同时感受到一股腥臭的妖风席卷而至!   甚至原本因为日轮高升而显得不那么冰冷的晴日雨幕,也在这股遮天蔽日的压迫中狂暴起来,裹挟着滔天之势狠狠砸落在地!   “怎么回事?!”   “这、这股气息是……”   “救救她,快救救我的孩子!”   蔺长缨眼疾手快拎起被卷到暴风雨中的小孩,反手塞进之前那个女人的怀中,在对方的连声道谢里又捉住佛修的手腕。   “山神来了?”   “嗯,来了。”叙燃给出一个肯定的答案。   只见在瞬间便风雨大作宛如炼狱的场面中,一只巨大无比、甚至有山峦大小的巨型妖兽悬在半空中。   它拥有着颀长无比的硕大身躯,一共四只狰狞的粗壮足部排列分布在两边,再加上胸前的两只利爪,使得祂某个角度宛如惊悚蜈蚣。   那遮蔽了日轮光辉的正是足足九根机械巨尾,齿轮运转的声音在狂风暴雨中响动,裹挟着压迫十足的死亡气息笼罩在每一个人头顶。   接合起这一幕幕来看,祂真的不像是话本中仙气飘飘的山神,而就是一只可怖毛骨悚然的畸形野兽。   “二十八年,二十八年零六个季度……这些渺小的凡人,利用规则的漏洞囚禁折磨了我整整二十八年六个季度。”   蛇嘶虫鸣的恐怖声音震天撼地,甚至有体虚的镇民直接七窍流血地倒   地。   ——“你们准备好,迎接神的怒火了吗?”   而正在此时,蔺长缨突然嘶了一声,不是因为头顶怪物的恐怖威胁,她的目光直直落在祭祀太的最高点。   叙燃顺着望过去,同样有些惊讶地哦了一声。   只见被无数放血装置固定在原地的“新娘”,其头上的红绸缎因为猛烈刮起的飓风暴雨而飘落在地上,露出里面那张出人意料的脸。   胡子拉碴,面容颓废,因为大量失血不可避免的嘴唇惨白,但是掩盖在乱发底下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白星竟然会替青萝来当这个新娘?他终于做了个人。”   蔺长缨啧啧称奇,“不过我还是不喜欢他。”   叙燃也难免有些意外,毕竟在她被关进去之前跟白星做的那个交易中,对方可没有任何会做这种事情的征兆。   出于对交易内容的保障,她还是掏枪准备爬祭台把人弄下来。毕竟一开始就准备要救青萝,现在青萝被白星取代,也还是姑且能救一救。   而显然,注意到新娘突然换人这一幕的不只是她们两个。   不远处就腾空在祭台上方的山神垂下巨大的金色眼睛,被那双眼睛注视的一瞬间,就好像回到了进入秘境的时候那种超出理性认知的悚然感。   大仙掀起其中一根高速运转着的巨尾,猛然朝正准备爬上祭台的叙燃挥击而来!   祂此刻正需要白星的人祭来获得更多的力量,从一开始,这位山神会忍到祭祀开始才动手报复,正是因为这一点。   “头顶!”   相似频率的机械核心轰鸣在脚下的位置炸响,外附骨骼蛇尾于瞬间成型,竟是硬生生与那条尾巴对撞了上去!   听见交织在自己面前的金属撞击声响,蔺长缨眼瞳已然完全变为蛇类的竖瞳,冰冷地扫过来,“我拦一会,你赶紧上。”   叙燃应了一声后快速顺着血槽爬上祭台,“危险你就自己撤,不只是这一场要打,等会秘境破了才是重头戏。”   “有数。”   叙燃身形诡谲地在漫天巨尾扫下的阴翳中向上移动,边抬手一连几枪打在白星身边的放血装置上。   似乎是这样剧烈的动静终于将其涣散的神智拉回一些,白星果断放松着身体从开裂的祭台顶端一寸寸挣脱,一边道:“都已经安排好了,现在可以引魇鬼过来!”   叙燃:“还不是时候。”   她一手抓握着巨大的祭台向上爬,一手持续持枪射击。说实话,在别人的主场地确实有些勉强,更别提现在拥有秘境主场优势的还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神。   白星狠狠皱眉:“再不放魇鬼出来就来不及了,你在等什么?!”   叙燃:“你回头看一眼。”   长剑寒芒闪过,一路向上破开锐利金属,露出其下闪烁着火花的电线与零件。   “……”   白星瞳孔紧缩,望进一双同样的金色眼睛,不同于山神本体彻底的悚然兽化,那是一双属于人类形态的瞳孔。   劲瘦有力的手臂握着一柄无名之剑,甚至根本没有放出神像身后的机械零件。他单凭一具双腿残疾的神祇人形躯壳立在那里,一人一剑便可抵漫天黑云。   “……前辈。”   白星嘴唇喃喃开合。   而华霄看见那张饱经风霜的面孔,却并未过多质问,只淡然道:“持剑。”   持剑。   是啊,持剑。   耳边传来兵器撼动在神祇之躯上的铮响巨响,白星挣扎着从祭台上脱出半个身子,反手祭出了那把闪动着电光的磁剑。   又是几声枪响。暂时没有了山神的恶意干预,叙燃很快抵达祭台之顶,几枪轰碎了放血装置,将周身是血的剑修一把拎了起来。   “先下去,你没法打。”   “我还可以!”白星怒喝着挥舞起长剑,“谢谢你带回前辈的魂体。”   叙燃直接抬脚将他踹了下去,示意不要多管闲事,“你没注意到吗?这里已经没有你的事情了,也没有我的事。”   机械蛇骨颇为嫌弃地捞起迅速下坠的白星,蔺长缨站在底下也朝她吼:“办完事就赶紧滚下来,秘境马上破了,我们准备准备迎接外面的硬仗!”   “可是前辈他……”   叙燃:“闭嘴好好看。”   不知何时,第一滴血液终于顺着缓慢流动的分岔血槽滴落在地上。   这一滴血宛如了不得的信号,随着自高台处流下的越来越多人祭鲜血,那一头身上绘刻满吊诡符文的华霄突然动作一窒。   见状,山神冷笑起来,“偷窃我人形载体的小偷……可惜,力量终究会选择它该有的主人,而偷来的你什么也得不到。”   华霄垂眼望向身体上灼热燃烧起来的咒文,如同一簇簇不可熄灭的燃火。   叙燃在地上笑了笑:“任何咒符的反式,都是最简单的修改了,不是吗?” 第105章 搅屎棍   ◎我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   原本流通神祇与祭台之间的力量输送, 因为绘刻咒文的修改,而尽数流向了此刻附身在神像躯壳的华霄身上。   甚至由于用以人祭的血液来源是绑定契约的白星,乃至剑修原本受损的魂魄, 也一定程度上在缓慢修复着。   山神觉浮动在空中的巨大身体停滞了一秒,悚然的兽脸上愈发狰狞。   “谁也无法阻止我……你们一起跟这座镇子下地狱吧!”   遮天蔽日的机械兽尾裹挟着万钧之力挥击,那雷霆般的怒火蔓延至全身, 只一扫, 拔地而起的高耸祭台便被从中截断, 轰然倾塌!   建筑在一瞬间便四分五裂,坍塌的碎石齑粉砸落下来, 人群顿时惊叫着四散逃窜。   而作为目前直面着神祇怒火的人,华霄顶着不属于自己的身体握剑,面上始终平静如常。   “那就让本尊来见识一下, 当今时代机械造神的风采。”   扑面剑光与金属巨尾碰撞, 紧接着,那惊人的剑意竟是直直破开层层障碍,目标极强地扫向山神觉的本体!   叙燃眯着眼睛观察了会儿掀起一片飞沙走石的空中,她看得出来,华霄的灵魂现在还并没有完全恢复,至少与他自己巅峰时期的状态比是十分虚弱的。   只是正如他自己说的, 只要还余一丝气息就会为之而战,此刻从剑修身上散发的极致剑意, 却是真正胜过神祇的东西。   已经受到了战火波及的地面上, 蔺长缨皱眉撑起一片防护屏障,“也不能这么拖下去, 总要找办法脱离秘境。”   叙燃:“需要一个‘契机’吧。”   就像是当时她们被卷入山海秘境, 就集体围观了一场狐狸娶亲的诡异场景。如今突破秘境, 暂时还不清楚这个触发点是在哪里。   叙燃短暂思索片刻,“我现在把魇鬼引进来,反正现在已经够乱了的,再加它一个场面会很有意思。”   蔺长缨忍不住骂道:“万一到时候乱起来,死在最前面的就是我们呢,你别在这个时候当搅屎棍。”   佛修却突然在原地顿了半晌,口中幽幽重复道:“搅屎棍……”   蔺家主一惊,还以为是这话说重了想要道歉,转念一想,平时她俩互相损起来骂的话比这个简直小巫见大巫。   叙燃:“是了,搅屎棍。”   蔺长缨:“哈?”   “这个秘境从开始,是不是就要我们站队?”   叙燃在混乱至极的场面中找寻着赤珠与青萝的身影,一面道:“镇民,跟山神,这两方。因为我们知道这个镇子之后是不会出现在归墟市的历史中的,所以理论上要选山神这一方,帮助祂完成报仇让镇子消失。”   蔺长缨明白过来她的意思:“但是从我们占据了大仙人形躯壳的那一瞬间,我们就已经站在了山神的对立面,无法再选择祂这一边了。”   叙燃点头:“所以如今的情况,我们不用再刻意去站队。别忘了,这个秘境发展到现在,已经不仅仅只是镇子与山神这两方的利益冲突了。”   新娘、魇鬼、新上位的狐狸、普通原住民、无常们、还有那几个知晓长生秘密的干部,乃至茹茹……   他们各自扮演的角色与立场矛盾交织在一起,早已不再只是单纯两个势力的冲突。   蔺家主快速在脑中理清了这一切,眼望着上空仍在持续的打斗,道:“所以现在怎么做?”   叙燃:“当两根搅屎棍。”   她一把拎起因为失血过多而瘫软在地上的白星,让他继续找青萝跟狐狸过来会合。自己则快速突破中央广场的混乱,抵达镇子后方与少皓峰接壤的地带。   蔺长缨狭长的眼睨着周边人群,突然伸手拉住一名女修。   “有兴趣摆脱镇子的束缚,自己出来单干吗?”   眼看着原住民们越来越多的围聚过来,蔺家主短暂撕下冰冷面具,脸上挂起政客家们惯用的煽动笑容。   ……   叙燃再一次直面那团不可名状的怨灵死气,对方显然被自己时不时搔几下的攻击弄得火大,偏偏因为镇子边缘的界限,让无数怨气凝聚而成的魇鬼无法在白天踏足进城镇范围。   它隔着一层边境朝佛修无能狂怒,而这一头叙燃也在思索。   开始她跟白星做交易的时候,背着人群稍微破坏了一部分边界线的结界,以方便最终祭祀开始的时候能够让魇鬼进来。   但是显然现在结界的作用依旧奏效,而魇也暂时突破不了那层防线,还得另想办法。   就在叙燃准备干脆把小半座城镇给轰了的时候,怀中骨头持续发热,茹茹的魂体再次出现在眼前。   “没用的,在这里你们没有主场优势,你是破坏不了镇子的。”   半透明的灵魂摇头叹气,明明样貌还维持着溺死时候的年轻女修模样,看上去却像个小老太太。   “你难道还没发现,我给你的报酬是什么吗?”茹茹想到什么,忍不住瞪眼睛,“你是不是到现在还以为我拿不出什么好东西,所以根本就没在乎过这件事!”   就算被一语道中真相,叙燃面上还是没有半点惭愧,“没事,你不用自卑。”   茹茹:“在河底的时候我就说过,我给你的是更好的东西!你现在,立刻看一下自己的左手,要是这还发现不了,那就当我是白瞎!”   叙燃垂下眼睑,捋起半截长袍的袖口细细端详着,手臂还是她自己原来的零件,并没有什么特别。   不过……等等。   五指屈起又张开,佛修目光顺着自己左手的指节一寸一寸地检查过去。她将手掌抬起对着天际的日轮,夹杂着雨水的光洒在指缝间,在一瞬间的某个角度,形同外附骨骼的一副机械手骨竟是在不知何时覆盖在了她原本的手掌上。   那却又不像是传统意义上的改造机械臂,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幅近乎透明的手骨,竟然宛如附着皮肤自己生出来的一般。   “你不用太在意它的外观,只是一个承载媒介罢了。”   茹茹道:“这里面承载了我能力的特质,只有一个作用。”   ——“空间跳跃。”   叙燃屈起又张开指骨,自发接口喃喃道。   有些细节在此刻对应上来,比如她被追杀的时候,狐狸按理说才在镇子上杀了马守正,下一秒却出现在那条河川里。比如青萝成为新娘替死鬼的那一天,茹茹突然就消失不见的身影。   “没错,空间跳跃。”   魂体浮动在半空中注视着她,“现在,你就可以尝试着,将魇鬼弄进中央广场了……要我说,直接传到那镇长的脸上,才是真的报仇呢。” 第106章 不要温和地走进那个良夜   ◎反抗,永远不要停止抗争◎   在沈老的枪决术式教学中, 第一课讲得,便是如何与敌人拉开距离。   而那件承载了茹茹能力特质的“报酬”,与“幻形”诀术式却又有不同, 它真正意义上做到了在瞬息间扭曲时空波动,达到空间跳跃的惊人程度。   古时有大能缩地成寸,一炷香的时间内可凭肉身横越整片大陆。当今时代的背景受限, 修士们无法进行这种类似瞬间移动的法术, 于是在这个时候, 科技弥补了这样的空缺。   叙燃平视着左手上附着的那一层透明指骨状机械,心念微动间, 指骨屈起,下一秒竟是整个人出现在了几米开外的另一端!   茹茹看起来也有些惊讶:“我还想跟你说怎么掌握空间的能力呢,你还挺有天赋的。”   叙燃:“之前学过类似的术式, 本质上而言是一回事。”   说着, 她抬眼有些认真地望了望浮动着的魂体,“谢了,虽然是所谓的‘报酬’,但是还是谢谢你,这的确是好东西。”   茹茹哼笑两声,“能从你嘴里听到这种话还真是不容易。”   空间跳跃的最高限制距离在一千米之内, 并不像是枪决术式中的“无御”诀那样,一天当中有使用次数的限制。   也就是理论上来说, 它可以被无限使用, 但前提是精神力要支撑得住。   进行一次简单的百米之内的空间跳跃,所需花费的精神力约等同于叙燃开启一次佛身领域——只是开启, 并不包括使用千手领域进行战斗——所以说, 凭她现在的修为, 一天可以进行十次之内的空间跳跃。   “转移他人时候的原理跟自己用是一样的,感受当前环境的磁场波动频率,直接进行单次空间跳跃便可。”   茹茹看着佛修已经差不多完全掌握了这项能力,神情似有欣慰:“好了,那么现在……诶,你等等啊!”   甚至在这句话都没有说完的下一秒,漂浮在边界线的魂体只觉周边环境一花,竟是叙燃将空间跳跃的作用效果一并施加在了自己身上。   而且,佛修手里提着一段头发,就这样在一瞬间将那只同样没反应过来的魇鬼一把拍在镇长的脸上!   叙燃:“你不是说直接传到这里吗,实现你愿望。”   茹茹:“……我就是开玩笑。而且跳跃需要知道明确的地点位置,你怎么知道镇长现在在这里?”   叙燃:“狐狸当初就是在这截杀的马守正,他们逃跑用得密道都是一条。”   此刻她们空间跳跃过来的地点是在距离中央广场不远处的一处暗道中,周围是满脸惊愕的城镇核心干部,而被魇鬼砸了个正着的中年男人仍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你就是镇长啊?”   叙燃垂眼瞥了那膝盖软倒的人一眼,“平时都一直不见人影,现在出了事,倒是也跑得比谁都快,不愧是当领导的人呐。”   被这样几乎是指名道姓的讽刺,镇长脸上挂不住起来。本来还没回过神来是怎么一回事,在看见茹茹漂浮的魂体之后,突然冷笑了一声。   “原来是你。”他缓缓抬起阴影中的另外半张脸,出乎意料的,那张面皮上光滑年轻,与另一半的沧桑对比起来讽刺得惊人。“我就说,这个地方只有你一人有这种能力,没想到你连死了都不太平,帮着外人过来对付自己人!”   “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谁跟你是自己人!”   茹茹同样冷笑起来,“当初要不是我,开采火油的队伍统统得死在那下面!而你们呢,拿‘自己人’的生命来换取利益,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连一句慰问都没有,你们让蝶兰成为新娘去献祭,最后还将我溺死在河底!”   她的魂体形态开始剧烈不稳定起来,甚至逐渐与边上的魇鬼相融合,同样散发出一股一股的怨气来。   叙燃用力握了握那截颅骨,“你坚持了这么多年,为这种人堕化不值得。”   说着,揣着骨头往暗道的尽头走。   铺天盖地的怨毒死气将这些核心干事们包围,人群惶恐地挣扎在无数头发之下,又眼珠凸起地被挨个绞死。   从魇鬼身上爆发出惊悚的嘶鸣叫喊声,像是无数个新娘在惊声尖叫,又像是因大仇得报而狂笑不已。   在这样堪称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声中,本来快要恶化的茹茹却突然冷静下来。   棕黑色眼睛的姑娘一眨不眨地望着镇长被魇鬼吞噬,那因为长生丹药而永驻年华的光滑面皮被绞杀扭曲,一片一片地剥离下来。   “是啊,我的仇已经报了,没必要再为了这种人变成怪物。”   茹茹低声喃喃道。   ——“怪物?你本来不就是怪物吗,你,还有那个蝶兰,你们不统统都是怪物吗哈哈哈哈哈……”   而就在这时,已经被魇鬼吞噬大半的镇长突然癫狂地大笑起来。   叙燃意识到什么,原本即将走出暗道的脚步顿了顿。   “……什么?什么、意思?”   茹茹的魂体僵硬在原地,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你仔细想想,陶英茹。”   叙燃从怀中掏出榴/弹/枪,直接一弹轰碎了密道尽头的安全门,将大半甬道内部暴露在晴日雨中。   在碎石齑粉的轰然塌落中,她唯恐惊扰了什么人似的,轻声说道:“你还记得,之前的问神仪式上,你跟我说得那个故事吗?”   一群人被困火油矿井,即将死亡的瞬间,他们举行了问神仪式,与大仙做了交易。   叙燃缓声、但一字一句道:“你们那群人中,确实是有一个人与山神觉交易,让所有人都能够活着出去。”   ——“是蝶兰啊。”   “你以为蝶兰没有进行问神,你以为自己能够活着是因为山神动了恻隐之心,可实际上,神祇哪里有心呢?一切交易都是要付出代价的,蝶兰最后不是病死的,她永远死在了那个矿井里,因为她用生命做了交易让你活着出去。”   “你无法接受事实,于是被救上来之后,你固执认为蝶兰还活着,你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扮演她,成为了‘蝶兰’。这样的执念彻底篡改了你的记忆,导致在死后,你的魂体也依旧是这样认为的。可事情在很多时候就早有预料了。”   凡是妄图窥探未来之人,凡是与“神”有染者,必将付出代价。   ——所有人,不、得、善、终。   “……”   “你知道吗,我曾经问过姬……问过我一个朋友。他说,虽然概率小到几乎为零,但是每过几年总有这么几个幸运儿,能够在‘下面’转世轮回。”   叙燃站定在坍塌甬道的尽头,身边飘着死去多年姑娘的魂体,望向正捧着一袋鱼骂骂咧咧的狐狸,跟另一名面露惊讶的女修。   青萝身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口,面部沾满血与尘灰,眼睛却亮得惊人。   她健康,热忱,有野心,也会耍小聪明,偶尔被前路的小情小爱耽搁,但总能收拾好自身继续前行。   她与这条路上的大多数女修没什么区别,她们曾经是被献祭的新娘,但现在,是从奈河桥上走过一轮而活下来的战士。   陶英茹深深地望向眼前面露惊讶的女修。   被这样的目光注视着,青萝一时有些手足无措起来,犹豫半晌后伸出手去,“……你还好吗?”   她曾经是娇贵家养的蝴蝶兰。   她如今是攀生在崖壁上的青翠藤萝。   “这个名字好,这个名字好……”   陶英茹嘴角上扬着,眼泪一股脑地往下流,又被尽数抹去,不至于模糊了眼前女修的面容。   “真好,真好啊……”   青萝有些不解地看向流泪的棕黑色眼瞳姑娘,心中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饱胀感,虽然疑惑,但情不自禁地感其之悲、为其而喜。   就像是在那一天,青萝毫不犹豫地推开了被“新娘”注视着的姑娘,以自身代替之。   也像是那一天,棕黑色眼睛的姑娘面对神祇,亦义无反顾地说出了“让蝶兰活下去”的愿望。   “你早就知道是不是?”   叙燃几个点射将暗道的洞口轰得更大了些,头也不回地朝边上的白星问道。   后者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即将冲破而出的魇鬼上:“我开始以为,整场山海秘境的孕生是因为山神‘觉’的执念,搭上青萝这条线只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而直到后来我才知道,秘境是因为陶英茹而存在的。”   ……   百年前,归墟市临近少皓峰的一所城镇中,一名干部从镇子赖以生存的资源“火油”中,提取出一种能量,用以研发名为“长生”的丹药。   没人知道最初的丹子秘方是谁给他的,也不知道这种丹方是否危险,总之,长生的秘密被牢牢把守在几个干部手中,从未向外透露过。   那时候,因为与少皓峰接壤,镇子常年经受山崩、地震、火山爆发等自然灾害,修士们苦受其扰。   于是最初的掌权者想到了办法,每过五年,就会从镇子上选出一名“新娘”,向山神献为人祭,以祈求觉的庇佑。   精怪化形的大仙能够从邪恶人祭中获得力量,所以也乐得象征性地给他们一点回报。   只是逐渐的,山神觉开始感到厌烦。   干部们自以为秘密的长生秘方尽数暴露在神祇的眼皮底下,祂为这些堪称胆大包天的修士们而惊讶。毕竟就算是名义上的“神”,祂也无法做到真正的“长生”,而这些甚至都没有在升天榜占得一席之位的普通修士们,竟然妄想掌控长生。   山神觉知道,这丹方虽然能够一定程度上阻止他们身体的老化,但是其中的副作用却是难以忍受的。   于是在每次的祭祀典礼上,祂故意放出自己的一部分力量,掺杂进那些干部们的身体里。神祇的力量就像是某种毒品,在上瘾时轻松摧毁人的理智,看着他们因为对长生的渴求而欣喜若狂,但是一旦药效过了,他们又会变得像条狗一样在地上狂躁地乱爬,对自己重新老化的皮肤撕咬挠抓。   就这样,时间推进到十几年前,一队上山开采火油的队伍因为山体突然塌方,而被困在了自燃起来的矿洞中。   当时,年仅14岁的陶英茹及时用能力转移了大半自燃的火油,才为苟延残喘的队伍争取了一点活下去的时间。   在他们走投无路进行问神仪式的时候,觉从漫长的睡眠中醒过来,饶有兴致地看着这群绝望的人。   出乎意料的,看着最虚弱的蝶兰,竟然是第一个问神并且向祂提出愿望的人。   她说得第一句话便是“我承担问神仪式的所有后果,让茹茹活下去。”   其他修士许的多是让自己活下去,而后面,就算他们真的活下来也因此而付出惨痛的代价,不得善终。   只有蝶兰是这样说的。   觉不禁回头去看另一个正紧闭双眼的姑娘,祂感到有些好奇。   出于某些恶劣心态,祂这样对蝶兰道:“这样吧,如果接下来你的愿望对象许的愿望和你的一样,我就让她活。但是如果,她许的是要自己活下来,我就让你们一起死在这里。”   蝶兰怔了一瞬,突然,她那张久病虚弱的脸上露出一个笑意,灼目得惊人。   “就是因为知道茹茹会这么做,我才第一个向您许愿的。”   “……”   后来的后来,山神觉时常会回忆起那一天,祂想起蝶兰的那个笑容,又想起拥有一双棕黑色眼瞳的姑娘,果然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同伴预想中的那条路。   她也顺势活下去了。只是因为吸入过量有害气体,陶英茹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她无法接受蝶兰的死,所以一直固执认为对方还活着。   觉也遵守着那个愿望。   本来,因为好友的主动牺牲,陶英茹是不会因为面神后遗症而惨死的。只是那时候自傲的山神并没有听取她的警告,觉不认为这几个弱小的修士有能力威胁到自己,精怪化形的大仙到底低估了人性对长生的渴望。   以镇长为首的几个干部,他们发现了山神的力量,并为此计划了一个漫长而恐怖的阴谋。在一次又一次的祭典干涉下,一举将大仙拉下了神坛。   为了控制住自大的山神,他们重新改装了神庙,将神的两条腿尽数砍断,割下祂的舌头,并将其禁锢在人形的神像之中。   每一轮的祭典依旧没有结束,甚至选出的新娘人数比往年都要多得多。因为他们需要人祭的力量来确保山神一直活着,活着被他们榨取炼丹的力量。   新娘的数量一届比一届多,镇子上的居民苦不堪言,到了后来,没人再愿意“无私”奉献出自家的孩子来换取镇子平安。每到这个时候,家家户户房门紧闭,街道上无人走动。   几个干部们为此发了一通火,但是又贪心地不愿意放弃形象,想要维持一个虚伪的伪善作态。   这个时候,一只伥鬼出现在他们的视野中。   为了更方便蛊惑行骗,伥鬼吃下了讹兽的肉,然后在夜间敲开一扇扇门,带走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娘”。   陶英茹便是在一天夜里被带走的。当然,在她被自己修改过的记忆中,被带走的人是“蝶兰”,而自己因为不愿看到蝶兰惨死而主动代替其身份。   被带走的新娘们一个又一个的惨死,在最后的一天夜里,陶英茹在被禁锢的房间中,恍惚间看见了山神觉的影子。   觉对她说,很后悔那天在矿洞下没有听她的警告,也后悔,没有完成蝶兰最后的愿望。   大仙不是来帮她逃出去的,祂甚至自己都被人打断腿,像条狗一样在神庙的地上爬行。那只是山神一道虚弱的意识分/身,勉强过来最后看她一眼罢了。   陶英茹沉默了很久,然后道,你想逃出去吗?   她说,我要逃出去。   于是,在满屋子头发虯结律动中,新娘踹碎了窗户,奔跑在诡物弥漫的长夜里。   在那天晚上,陶英茹一共使用了整整十八次空间跳跃,最终,在山神虚影沉默的注视下,被无数双手按着身体溺死在了河流中。   ……   “所以你觉得,陶英茹的执念是什么?”   白星跟着一起抬头,看向嘶鸣着冲破了黑暗的甬道,由无数新娘冤魂化成的魇鬼正在中央广场上大肆屠杀。   他道:“原本青萝是不会出现在秘境里的,是我设计让她进来,为的就是这时候。”   叙燃却道:“青萝只是一个关键,但是由陶英茹而起的整场秘境,不单单只是因为‘蝶兰’。”   佛修突然弯腰从储备空间中一桶一桶地往外掏东西,白星定睛一看,嗅见从那桶装油里传出的奇诡气味。   “我从开始就说过。”   叙燃拎着油桶沿着中央广场开始一路洒,最后将空桶与剩下的杂物直直抛到了那间尽头的神庙里。   极为特殊的火油一接触到空气,竟然自发开始燃烧起来。   “新娘这个词从一开始代表的就是反抗。陶英茹也好,蝶兰也好,现在的青萝也好……乃至山神觉、乃至杂毛狐狸,还有这些镇民们。”   ——“反抗,永远不要停止抗争。”   遮天蔽日的大火连成一片,直直烧尽了九重天的苍穹。   “如何走入那山夜?——以暴怒,以勇气。”   神祇巨大的金色眼睛在燃烧了天际的火焰中垂下,亦如进入秘境前,那个下着晴日大雨的白昼,从乱舞的红绸花轿中瞥过来的那一眼。   “你看到了什么?”   未知的语言从山神的发声器官中传出。   叙燃与陶英茹的魂体站在一起,与青萝站在一起,与嘶鸣着的魇鬼站在一起。   “我看到了勇气的颂歌。” 第107章 暂时收尾   ◎你俩打什么哑谜呢◎   在一寸寸燃烧起来的苍穹上, 仿佛有大片大片的透明屏障在肢解塌陷。   被构建起来的世界随着天际帷幕的落下而分解,空中的神祇与正在燃烧的镇子一同陨落,直至掉落进历史的残留缝隙中。   从一开始, 整场山海秘境的破解核心并非是让外来修士们站队,也不是什么帮助被困的山神报复镇子之类的冠冕堂皇“正义”,而是源于陶英茹的执念。   如今执念解, 秘境波动自然随之消散。   站定在逐渐崩塌的空间夹层当中, 青萝仿佛意识到什么, 突然伸手试图去握透明魂体的手腕。   “你……”   而拥有着一双棕黑色眼瞳的姑娘面带不舍,陶英茹悬空在塌落位面的至高点, 一时看上去甚至比行将就木的山神还要像一个神。   “我的时间到了。”   陶英茹缓声说着,像是生怕惊扰到面前眼尾泛红的女修,“不知道为什么, 原本负责引魂的鬼差像是遗漏了我一样。我既非活人, 也不是堕落的魇鬼,就这样在镇子上飘荡了数年。我曾经无数次想过为什么偏偏是我遭遇了这些,如今我才知道,原来是命运为了让我再遇见你一次。”   棕黑色眼瞳的姑娘伸手想要拂去青萝眼角的泪,透明的指节却径直从鲜活皮肉上穿透过去,她苦笑一声。   “这一世, 我祝你,痛痛快快地活下去, 蝶……不, 青萝。”   ——“青萝,再见了。”   “不……”   一股强烈的甚至超脱本能之外的悲哀蔓延至整颗心脏, 青萝不受控地五指抓握上衣襟, 在布料上留下深刻的握痕。轮回之人是不可能拥有上一世的记忆的, 可此时此刻,她却如同从这在外界看来几个时辰都不到的归墟秘境中,切身感受到了属于另一人全部灵魂的重量。   漫天雨幕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失去了帷幕的遮盖,日轮再一次照耀在整座归墟城。   幸运的、从此次山海秘境中存活下来的修士们,忍不住用力呼吸着空气中残留的清新水汽,即使他们知道,一旦秘境彻底关闭消失,再能闻到的就只是化工厂排出的有毒废气了。   “……”   属于另一个时间点的磁场波动永远消失在少皓峰的山脚下,或许有幸运儿从其中获得了机缘法宝,或许也有人另辟蹊径,寻了一条不为人知的道路。   总之,当叙燃抱着一袋子活蹦乱跳的鱼出现在众人眼前的时候,所有幸存者与在外等候多时的各大宗族掌门人,全都沉默地注视着她。   蔺长缨从佛修身侧走出,眼见此景,忍不住冷笑了一声。   “这是都等着准备在这算总账呢?正好,我也有一大笔账要同各位好、好、清、算。”   一时间众人的脸色都不太好看起来。但是不知为何,以万俟宗主为首的各大家掌门人却没有选择在第一时间她们从秘境中出来就动手,看样子却像是忌惮着什么东西。   叙燃对他们的反应视而不见,想了想,将那袋子腾出一只手来捧着,从怀里掏出陶英茹的那截颅骨。   她忽略等候着的一大众人群,径直走到仍神情怔怔的青萝面前。   “拿着,留个念想也好,找个好地方埋了也好,你自己选。”   青萝眼眶通红,伸手接过那截颅骨。   她沉默了片刻,哑声道:“……你能不能,替她再念一遍往生咒?”   叙燃垂着眼睑望向对方。   就在秘境中,佛修第一次遇到陶英茹的时候,那个姑娘问她能不能给自己死去的好友念一段咒文,愿蝶兰得到安息。   如今询问的对象反了过来,其中蕴藏情感却又惊人的一致。   叙燃道:“可以。”   略带低哑的梵音吟唱回荡在少皓峰的山脚下,与整体环境格格不入的超度咒文洗涤着半座城市。   青萝紧握着那截骨头,抬手抹去脸上的最后一滴泪水,于是又变回那个前途不可限量的大宗女修。   她郑重地道了声谢,退回到人群中同自己的宗门队伍站在一起,目光中只余坚定。   良久,打破死寂氛围的是一句拖长的语音。   ——“之前他们说我还不信呢,原来你真是个佛修。”   那人影仿佛是凭空出现,至少当其站定在众人面前的时候,连同万俟家主在内的一众掌门人们脸色的难看程度更进了一分。   因为没有人提前察觉到他的存在,他就这样径直出现在归墟市一众榜上有名的大能们眼前,而无人能够窥探他的修为有多深。   还是黑市乔家的话事人率先认出他身份。   “大仙。”   乔尔吉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您怎么亲自出山了?”   “你们的人都快把少皓峰给炸了,我再不醒过来,就不是狐仙修炼成型,而是睡兽了。”   赤珠冷哼一声,想起什么,又朝着一个方向挥了挥手,“喂,之前口口声声拜托我的时候态度还好好的,现在就一个人在后面装神秘?你也出来啊,别让我一个顶在前面。”   根本就没有察觉到那个方向有人,于是在赤珠这话落地之后,在场众人再一次铁青着脸回望过去。   巫烛屈起一条腿靠坐在高位的石像头顶,闻言勾起嘴角:“我什么时候‘拜托’过你了?本来就是你欠老子的。”   赤珠翻了个白眼,压低声音朝佛修道:“别理他,这老东西在那耍帅呢,你越来理他越来劲。”   叙燃却像是逐渐摸清了什么,“所以之前,你出现在秘境中的那间房间里,是巫烛让你进来的?”   “啧,”狐狸这时候却有些拉不下脸了,“好吧,我确实欠他一次。不过现在,可都已经两清了啊!”   周边的修士们还在满脸震惊与苦相地议论着“天狼神怎么来了”之类的话语。叙燃眯眼望向据说是在耍帅的天狼神,后者笑眯眯朝她做口型,大概是在说“恭喜存活”。   在重回归墟市前,巫烛曾说要去找一个老朋友讨债,她开始还怀疑到底是什么朋友,现在看来,那位所谓的老友俨然就是少皓峰这一任的山神,赤珠。   在秘境中的时候,叙燃作为“新娘”被困房间,当前时间线的赤珠出现过几次,皆是为了帮她。   那时候看起来动机十分可疑,现在旁枝末节都串联起来了,原来狐狸是为了还巫烛的这个人情,才会以这一任山神的身份亲自介入到秘境中来的。   时间还真是个神秘又未知的东西,叙燃回应了一只杂毛狐狸帮助其成神,如今,继承神位的狐狸又在阴差阳错下帮了她一次。   而如果,她当时没有回应赤珠,那么现在的山神还存在吗?又或许,赤珠会因为其他的机缘而继承神位,而那条时间线中的叙燃则溺死在河底,再没有出来过也说不定。   有关于时空的悖论,当今科学院的那些大能英才们早已提出过无数个假想与解释。甚至回溯时光的法器也被发明出来过数次,其中蕴含的神秘力量令无数修士着迷,即便冒着比死亡更恐怖的代价,也要试图去掌握它。   叙燃对时间没什么特殊的执念,平行时空的悖论于她而言也不过只是一纸理论。她只着眼于当下,既然现在赤珠成神,而自己也活得好好的,就没必要再东想西想白白找不痛快。   点点下巴表示了解了,叙燃便继续低头数鱼。这些承载着无常们灵魂的小生物在袋子中摆着尾巴游荡,倒是比它们平日里戴着冰冷面具时要鲜活得多。   而另一头,努力平复了震撼情绪的万俟家主清清嗓子,警惕地唤了一声:“大仙,如今您亲自出山,那么后面归墟市的相关事物……”   不仅是万俟家主,他身后的这一个个大能掌门们,看着赤珠无一不心思转得飞快。   作为归墟市地区升天榜上名副其实的第一,继觉之后少皓峰这一任的山神,赤珠平日里闭关睡大觉还好,但是如今一旦出山,对于城市的各大势力必然会造成极大的影响。   如果说赤珠在这个时候提出要自立门户,又或者分去城市一部分的产业交易链,那么谁也不敢在明面上拒绝他。   果然,听到万俟家主这么说,赤珠眼珠子转了转,好整以暇地摸了摸下巴。“嗯,听你这样说,本尊好像确实是闲得太久了。作为本市第一,怎么着也得……”   “不是。”   突然一道声音打断狐狸的话。众人抬眼望去,却见刚才还事不关己在那数鱼的佛修勾着嘴角,笑眯眯地望向这边。   叙燃:“你的排名fine,下一秒mine。”   她抬着手腕共享了电子投屏,于是在场的所有人都看见了那行浮动着的清晰字符——   【姓名:叙燃   身份:佛修   ……   实时排名:归墟市升天榜第1位】   “……”   赤珠张着嘴在那愣了好半天,才终于憋出一句:“得意什么,要不是我沉迷闭关修炼,你能第一?”   叙燃:“废物才会不停给自己找理由。”   赤珠:“……靠!”   满意地看见了各大宗掌门人脸上吃了屎似的神情,叙燃收手撤销了排名的投影。   她抬眼打量了一会天色,低声道:“快来了吧。”   不远处,巫烛纵身从几米高的石台上跳下来,背后的机械双刀在日轮下闪着冰冷的电子光泽。   “已经来了,我都闻到它们身上的臭味了。”   “哈?我怎么什么都没闻到?”   作为正儿八经的妖兽修炼成仙,赤珠动了动鼻子,“你俩打什么哑谜呢,搞排挤那一套是不是?”   叙燃没理他,抱着一袋子鱼看向不远处地平线上骤然出现的幢幢黑影。 第108章 拯救世界?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说是臭味, 只是巫烛单纯嘴欠,硬要说的话从那些“人”身上传来的味道不是任何有关于嗅觉的描述,而是一种“气”。   浓烈的, 凋敝的,腐败的死气。   他们身上没有一丝一毫鲜活的生命痕迹,一举一动间宛如行尸走肉般, 来到了众人的面前。   为首那“人”头戴刻印着笔杆样式的防毒面具, 身负电光流转的铠甲, 腰间别着的电子令牌与之前姬问柳的款式一致。   只不过led灯管排列组合的字符,赫然是一个“陆”字。   而在那之后, 周身全副武装的士兵齐刷刷排成队列,光能作战匕首、龙鳞甲法器、单兵防干扰目镜……都是如今市面上最新的一批作战装备。而从其上传来与军方无二的肃杀之气,相近的凛冽气质中又多出令人寒毛耸立的诡气。   “嚯。”   同样化身为鱼的姬问柳猛甩一把尾巴, 隔空给叙燃传音, “是陆判,后面是监察司的鬼差,他们亲自找过来了。”   佛修抱着一袋子鱼的手臂始终端得极稳,“我还以为,来的会是之前那个穿黑袍的判官。”   她现在并不知道的是,之前在67区红桦市遇到的黑袍判官却正是上一任的陆判, 只不过由于各种原因被革职了。而他们现在碰上的,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奈何监管机构近年来上位的最为强大的一任鬼差。   奈何机构与现实世界一直有互不干涉的原则, 它不再是世人传统意义上的“阴曹地府”, 如今时代,可以将其理解成是某种大型企业。企业的掌门人, 拥有这世上所有生老病死与转世轮回的解释权, 但他们同样也得按规矩来办事, 不得擅自插手其他修士的事物。   与其说十殿奈何是真正掌控生死的鬼神,不如说,他们只是另一种形态的修士,一生在为“维持秩序”这个概念而奔走工作。   眼下,归墟市的掌权者们彼此交换了几个眼神,刚想要上前进行虚伪社交。   陆判却直直掠过了几个掌门人,脚步停顿在佛修的面前。   她与叙燃身高相仿、甚至身型都极为相似,两人面对面站着如同在照镜子,最终还是陆判率先开口道:“交给我们就行了,很感谢你带回这些灵魂。”   隔着一层防毒面具,叙燃仿佛能够感受到对方的眼神在打量着自己。她也回以视线,抱着鱼道:“我有一个问题。”   陆判意料之外的比较好说话,“什么?”   “上一任的山神觉,你们那确定接收过祂死后的魂魄吗?”   “根据保密守则,你没有权力知晓这些信息。”陆判摇了摇头。   “不过,这一次确实是我们的工作出现了重大失误。”   “所以呢,就这样一句话带过了,连承担后果都没有?”   巫烛冷笑一声,“核心议院那边就是这么跟你们说得?”   陆判却连个多余的眼神都没有分给他,就像是周边正眼巴巴看着的一众掌权者们同样也受到了无情的忽视。   从始至终,这群鬼差们出现在这里的目标就是为了叙燃,再精准一点,是为了她捧着的那一袋子无常魂魄们而来。   姬问柳叹息一声,给叙燃隔空传音,“别生气,那边就是这样工作的,不是在针对你们。”   叙燃:“难道不应该是你们无常比较生气?给人家打工,结果魂勾到后面连一副体面的躯壳都没了。”   姬问柳:“哈哈,习惯了。”   简短的交流只维持了一瞬间,却被陆判极为敏锐地捕捉到了。   “你在跟00013号交谈吗?”   叙燃跟姬问柳认识的事,只需要稍微一查便能够得知,所以现在陆判精准报出姬问柳的序号也不是什么意外事情。   只是奈何机构的员工与修士私交密切,在某种程度上还是算作“违规”,所以叙燃现在直接睁着眼睛说瞎话:“您听错了吧?谁也没有说过话啊。”   她一把将那袋子游鱼塞进陆判怀中,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给。   眼看着对方那身肃杀作战服的衣襟被溅上水花,佛修笑了起来:“可得拿稳点,这一路上水洒了不少,再晃荡点鱼就该全死啦。”   陆判沉默几秒,将鱼交给身后一名同样戴着防毒面具的鬼差。   “叙燃。”   她突然字正腔圆地喊出了佛修的名字。   “怎么?”   “不久之后,我们会再见面的。”陆判朝她轻点下颌,一行肃杀的队伍如同来时那般,竟然凭空消失在了人群的视野中,宛如来无影去无踪的幢幢鬼影。   空气中,只留下一道清越女声——“我叫陆穗,记住这个名字,等下一次再见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将不会是现在这样‘平等’的。”   叙燃眉心一跳,下一秒看见周边人群的无动于衷后,立马反应过来陆判的最后那句话只是在对自己说的,其他人根本听不见。   关系不再“平等”?   这话的意味是……   “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正在这时,蔺长缨却突然这样说道。   蔺家的话事人突然扬起手腕,在她的身后,无数黑市堂口的弟子站了出来,形成一道天然的人肉防线。   “看看消息,你们已经被红名通缉了。”   蔺家主压低嗓音,“现在赶紧走,这里我拦着,有多远跑多远。”   根本就不用她亲自去动手点,就在众人察觉到异样的同时,一条标红的通缉令投影径直落在叙燃的眼前。   【悬赏红名通缉逃犯:叙燃,巫烛   危险等级:S+   赏金:神级法器“惊鸿落影”】   “哈哈哈。”   看来上议院是觉得聂久卓玛的事情已经过去了,现在准备来跟他们秋后算账啊。   连军事法庭的过场都懒得走,直接将赏金提到了红名通缉的级别上,那件神级法器的悬赏更是杜绝了一众人准备看热闹的心态。不难想象,从此之后,只要这两人的脸一在各城市亮相,要想冲上来换赏金的修士们怕是能把路都给压塌。   “哈,动真格的了?”   果不其然,巫烛在看到发送至自己终端上的悬赏令后直接冷笑了一声,“这帮走狗们的胃口真是越来越大了。”   叙燃却转手搭上了蔺长缨的肩膀,“这法器看上去还不错,拿过来给你耍耍。”   蔺家主一怔,还没反应过来她的意思,下一秒周边空气骤然出现波动扭曲,眼前的景物竟是一瞬间变了个样。   叙燃松开攥拳的左手。   她这一次空间跳跃的设定距离是最极限的九百多米,虽然说这点距离被后面的人找过来也就在这么几息之间,但由于现在两人的位置正是少皓峰的某处断崖边上,极为隐蔽,所以暂时不用担心被找到的问题。   蔺长缨还是第一次见到她使用这种能力,啧啧称奇:“不错啊,这次归墟秘境也不算是毫无收获。”   叙燃:“你有没有觉得忘了什么东西?”   蔺长缨:“什么?”   佛修沉思片刻,抬手一拍脑袋。   ——把巫烛落在那里了。   看来空间跳跃每一次的人数也是有限制的,一次只能够带一个人。   叙燃留下句“等会”,说着身形消失在原地。   而在另一头,眼睁睁看着人消失的掌权者们又再一次眼睁睁看着叙燃出现在原地,抬手拽起天狼神的手臂,还有闲心朝他们道别。   叙燃:“这次真的走了,再见,希望这辈子我们不会再见面了。”   万俟家主反应过来什么,大吼一声:“拦住他们!”然而无数修士的绚烂术法攻击只降落在空无一人的地面上,再难寻其踪迹。   巫烛脚踩一处泥泞的山地,倒是也半点没有被落下的愤怒情绪,反而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佛修左手上覆盖着的骨膜。   “这能力还挺有意思的。”   蔺长缨没有这两人的闲情逸致,皱眉道:“所以现在你们到底是什么打算?”   巫烛笑着回头望向叙燃:“亡命天涯?这不是挺浪漫的吗。”   “确实是。”叙燃点点头,下一秒话锋一转:“但是在此之前,我们得去一趟核心八城……总得把那些烦人的破事都给解决了再说。”   ……   当时,在67区的那场被外界修士命名为“圣救度佛母二十一疫”的灾难,经过核实,是由一支叛逃的核心区域指挥官联合圣教组织一手造成的。   指挥官凯窃取了实验药物KL42(并不清楚是否被篡改过思维?又或许只是单纯叛逃),而从红桦市地底诞生了个人意志的电子母神卓玛聂久,利用这种违禁药物造成了整场瘟疫的蔓延。   而现在,叙燃严重怀疑,上一任山神觉的躯壳被偷渡走了,重新往里上传了意念体数据,导致所谓的大仙转变成了另一种科技造物。   一种与卓玛聂久相似的,由数据组成的电子神祇。   因为山神觉与归墟秘境的联系,所以圣教组织的人精心策划了一场无常们集体消失的阴谋。他们将核心战场从已经被毁去的红桦市转移到归墟市,试图利用山海秘境重新掌握主导权。   可惜的是,叙燃快速赶回城市,并且最终成功破解了秘境,一并消了陶英茹的执念。   这场阴谋并没有像红桦市的灾难一样,以相似的方式在归墟市蔓延。   可是由山神觉引发的一系列迹象,不得不让人怀疑猜忌。   如果,圣教组织最开始的目的,就是不断地“造神”呢?   他们成功创造出了一个卓玛聂久,毁掉了红桦市。而山神觉被培养出来,意义正是如同卓玛聂久一样,释放灾难毁掉归墟市。   再接着,还会有无数个“神”,涉及到的城市逐渐增加,最终蔓延至整个修/真/世界。   虽然如今卓玛聂久的核心数据已经被上议院控制住了,叛逃的指挥官们也已经陆续捉拿归案。可如果真像是猜想中那样,那么将会有越来越多的城市沦陷,直到世界全面崩溃。   “……”   叙燃目光放远,望向仿生屏障被破开之后,笼罩在归墟市上空的星宿。   事实上,她想,如果修真界真的变成了最终那个混乱体,各大城市都充斥着诡谲的灾难,倒是比现在这样子要有趣得许多。   到那时候,升天榜的意义大概也不复存在了吧。   到处都是改造变异的修士,人体与妖兽杂交,机械取代血肉之躯,再没什么实力排名,没什么循规蹈矩。有的只是优胜劣汰,强者永生。   说实话,如果真要叙燃在这两种生活里做一个选择,她并不会为当下的世界产生惋惜的情绪,但也同样不怎么向往另一个暴杂混沌的世界。   如果现在是让大和尚他们那样的佛修来选择,大概第一时间就会想尽办法摧毁圣教组织,将世界拯救于水火中了吧。   ——可叙燃从没有想过拯救世界。   她甚至宁愿同逐渐堕落的位面一齐凌乱起舞,也好过化身正义铲平世间一切邪祟不安。   “所以,为什么是我呢?”   这话在出发极乐界之前她问过一遍,如今站立在无数条前路的分叉口,她又自言自语式的轻声问道。   ——“燃道友,没有在万佛会上寻到答案吗?”   终于,身边弹钢筋似的硬核琴声停下。慈眉善目的小老头裤衩底下光着两条毛腿,偏偏上半身仍是衣冠楚楚的住持服饰。   叙燃看一眼就知道,慈年大师又刚劝(忽)导(悠)了施主来买庙里的开光符,她哼笑一声,向后仰躺着倒在小电音寺老旧的阶梯上。   “万佛会,万佛会就是个幌子,本质上还是由统治阶级操控的争斗选拔。”   “唔,这样啊……”   慈年拂了拂胡须,“那释沉佛子,人还好相处吗?”   叙燃:“还好吧,很正统的一和尚,如果下次还有佛子选拔的话我肯定会给他投票的。”   慈年突然笑起来,“若是世上真突然多出了个佛子选拔,贫僧会投给……”   叙燃也笑:“投给‘燃道友’?还真是多谢您的安慰了。”   慈年:“贫僧会投给徒儿小丙,如此,小电音寺在今年定能收到上头拨的善款,改善寺里条件了。”   叙燃:“……啧。”   她下意识开口想问难道这次在极乐界自己的表现没给这挂名小破寺争光吗,但随后一想到几分钟之前,还在寺门口叫嚣着“谁敢包庇叙燃就一律连坐”的士官,果断选择闭嘴。   正值午夜,沙弥小丙已经抱着她从极乐界带回来的土特产——释沉佛子用来包法器佛珠的开光布条——陷入了沉睡当中。   而再过几小时,港口通往核心八城的偷渡船已经在准备之中——叙燃跟巫烛现在是红名通缉犯,要想离开就只能走偷渡这条路——她是乘着夜色过来同慈年他们道别的。   “燃道友已经做出了选择不是吗?”   小老头抱着电吉他,同她一起坐在夜风之中。   “从燃道友第一天挂名在寺里的时候,贫僧就看出来,道友比这晚风还要自由。那些选择也好,名利与前路也好,哪能使你为难至此呢?”   叙燃仰躺在阶梯上,与他吹着一样的夜风,“是啊,其实也不是真的迷惘,我就是想听你夸我。”   慈年摇头失笑,于是换了老一套忽悠说辞,“道友身上有大造化。”   ——好了吗,快点过来港口!巡逻队的时间表跟预想中对不上,飞船要提前开了!   蔺长缨的传讯在这个时候火急火燎地发过来,叙燃垂眼看了一瞬,拍拍衣摆从楼梯上站起来。   慈年坐在原地,平静地看着她的一系列举动。   “要去拯救世界了吗?”   “不是,”叙燃的回答也很迅速,“只是去一视同仁地,暴力超度一些人。”   于是年长的住持朗声大笑起来。   佛修背对着寺门,身影逐渐消失在夜色之中。   住持大师重新怀抱起乐器,以弹钢筋似的诡谲乐声继续先前的曲调唱了下去。 第109章 躲猫猫模拟器   ◎快躲起来!◎   正值深夜, 归墟市的上空一片寂静。因为近些日子人造穹顶的屏障被破开,一时间,曾经隔绝在这所城市之外的各种自然现象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风雪晴霭、雷电云雨……别的修士见惯了的景色, 对于生存在归墟城的人们来说,竟是难得的稀罕事。   而正在此时此刻,没人看见一艘体积中等的飞船迎着夜风在天际快速行进着。飞船的周身都笼罩着一层拟态保护壳, 导致它完美地与上方夜空融为一体, 若不是专业的搜寻工具, 少有人发现它的存在。   作为一艘专用于违规走私的偷渡飞船,它的领航员显然深谙这座城市的地下法则, 故而此刻的飞行航线避开了无处不在的安全眼系统,以一种表面看上去横冲直撞但十分有技巧的方式在上空航行着。   某间船舱内,蔺长缨终于掀起顶上宽大的兜帽, 平复着剧烈呼吸边没好气地看了旁边一眼。   “你就非得又搞这种‘赶在最后一刻不被巡逻兵发现就不上船’的事情。”   众人才刚经历了一场极限的追击逃脱运动, 叙燃同样靠在满是污渍的舱壁上休息,闻言勾起嘴唇。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   蔺长缨翻了个白眼,短时间内不打算再搭理她。   巫烛高大的身型此刻有些委屈地缩在一堆违禁物品中,覆盖着面皮修改器的平庸修士面容也笑了起来。   “没事,就当是离开前再活动活动筋骨了,看着一张张气急败坏的脸不是很有趣吗?”   于是叙燃转口跟他说起怎么在城市掀起混乱再全身而退的心得。蔺家主看着这两根行事全凭个人心情的搅屎棍就来气, 也不参与进谈话,只假寐着半靠在边上修炼。   这架飞船的归属者是由一队自由修士组成的走私团伙, 他们在归墟市等一众混乱无序的城市间来回游走, 属于上议院最痛恨的那种犯罪分子。   此刻混进这间装满了杂货堆的船舱中的,不仅只有叙燃这几人, 还有一些同样被通缉的法外之徒。不过这些人都只三三两两分布在舱内的各角落, 时不时以隐晦的眼神打量着其他修士。   “这次估计要离开一段时间, 趁着现在还有信号,得把相关事物都交接好。”   叙燃回头打量了眼飞船外的天色,突然这样朝着蔺长缨道。   后者眼皮都没睁开:“早就安排好了,不过话可说在前头,我不是你们这俩没有后顾之忧的孤家寡人,堂口还有一众伙计要养,不能在核心八城耗太久。”   叙燃:“放心,给你拿到那件神级法器你就能回来了。”   她又提了一遍那件被上议院拿出来的赏金“惊鸿落影”的事情,看起来不像是开玩笑,而是早有准备。   于是蔺长缨皱皱眉睁开眼睛,“啧,那我拿你们去换赏金,后面呢?你们会怎么样?”   巫烛随口道:“照上议院这个架势,估计先得去军事法庭走一圈,然后就被遣送到00区。”   00区,又称监狱区,除了时区编号之外,它还有一个令无数修士闻风丧胆的名字。   ——极恶之地。   那里是最臭名昭著的大型混合监狱,坐落于世界的极点。关押着修真界最凶残罪大恶极的罪恶之人,鬼修、堕落魔头、屠城者、科学疯子、改造人、邪修血魔……一旦踏入监狱区的大门,就很少有能够服刑期满活着出去的。   因为这些人,都是被各个城市联起手来流放的、危险等级最高的极恶暴徒。修真界的法典只是起到一个将这些恶人判聚在一起的机会,除此之外,这里没有规则,没有法律,连看守狱警都对这些人避之不及。   世界所有的最“恶”都聚集于此,那里是超脱于正常社会法度之外的,平常人难以想象的“极恶之地”。   “就是养蛊呗。”   叙燃插了一嘴,“普通城市不敢管,上议院也拿他们没有办法,干脆选一个地方将这些修士全都聚在一起,让他们自相残杀去。反正,大家迟早要烂死这里面,只要不祸害到其他城市,随便在监狱区怎么样都行,最好死得多一点还省事。”   “不是,”蔺长缨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那你们两个怎么想的?不赶紧逃命反而就这样送上门去?一旦进了监狱区,别说是你们,哪怕升天榜上前十的大能都不一定能活着出来。”   叙燃与巫烛却对视了一眼,佛修嘴角掀起一个笑容来。   “得去的。”   “是啊,”天狼神接口道,“不把监狱区掀个底朝天,都对不起上议院那帮狗杂种给我们冠上的罪名。”   “……哎呀,没事啊。”   眼看着蔺家主脸色铁青,竟是真的动了怒,不是之前小打小闹的抱怨,叙燃靠坐过去揽了揽她的肩。   面对着一张快要杀人的臭脸,佛修无奈道:“你别生气,这次真不是我跟巫烛毛病犯了在这没事找事,而是真的必须得去。”   蔺长缨:“到底是为什么?”   叙燃答得很快:“我要去监狱区找一个人。”   一个当年参与研发KL42药物的,现在锒铛入狱的修士。   叙燃眼神暗了一瞬,很快又恢复如常。   “别担心,计划好了的事情。”   这里围聚着的不仅只是他们几个,还有更多身份不明的修士散布在各角落,谁知道里面会不会混进来什么人。   叙燃话就只说到这里,又靠坐回去,似是在有所回忆,“这件事情还是白星查到的,你知道,他当时为什么要破坏归墟市上空的人造生态穹顶?”   蔺长缨:“不是为了救那个来自古早时期的剑修?”   叙燃笑了笑:“这聒噪的小子,真是给了我一个惊喜。”   至于惊喜是什么,倒不是佛修故意在好友面前卖关子,只是她话刚说到这里,突然间舱内的众人感受到一阵颠簸,竟是飞船停了。   而眼下,距离下一个港口的位置显然还有数千公里。那么,飞船在这个时候停下,只能是遭遇了某种不好的事件。   一时间,舱内的众人都不约而同地警觉起来。   会上这种偷渡船的人,大多是游走在修真法则之外的边缘人士们,谁的手上都有不干净的东西,如果现在遇到的是海关检查,那就糟糕了。   叙燃站起来从一堆杂货中往外看,无数慌乱的脚步在甲板上响起来,时不时夹杂着混合口音的叫骂,分不清人群的身份。   “应该是突击检查。”巫烛短暂思索片刻后下了判断,“我们现在经过的火狼市是一座中型能源型城市,涉及到能源走私,他们的飞船海关查得很严。不过如果这些船员早有准备的话,应该还是能够应对的。”   果然,片刻之后,一名小个子船员突然从暗道出现在舱内,火急火燎喊道:“突击检查,你们都藏好了!实在藏不了的出来,问就说是护送货物的船员,快点,人已经上来了!”   正在屏气凝神的修士们闻言,早有准备地掏出各种隐匿气息的法器,转眼间便各显神通藏匿在了大型建筑的角落里。   蔺长缨朝叙燃使了个眼色,佛修转了一圈,见这帮崽种们已经将能藏人不被发现的好地方都给占领了,别无他法,下一秒竟是四肢攀附着舱壁迅速上爬,将整个人贴在了船舱的顶上。   几乎在同一时间,舱门被大力轰开,紧接着便是硬底长靴敲击在地面上的声音。   几名身穿防护服的修士们走了进来,为首的那个随手打开电源控制面板,但顶上的照明灯闪烁几下竟是熄灭了。   “嗐,小本生意,这飞船都是快要被淘汰的老型号,短路是常有的事。”   边上的一名船员嬉皮笑脸道:“来,我给您去找移动电源,您千万小心,这里面东西多乱得很,别摔一跤。”   为首修士则始终冷肃着面容,他没理船员的打岔,一步步迈进堆满了杂货的船舱。   叙燃双手死死抓握着天花板,仗着地形优势,能够清晰地看见有一名藏匿在货物之后的偷渡者已经快要暴露在脚下。见状,那船员脚步一崴,竟是躺倒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起来。   “不是,我们这就是小本生意,而且一直也很配合你们检查,现在打人是什么意思,暴力执法是不是?”   几名船员开始胡搅蛮缠地嚷嚷起来,“你们是哪个部门的?小心我们直接给海关总部投诉!怎么能打人呢!”   “胡说!我、我根本没碰到你!”   一名检查修士急了,“是你自己倒下去的,管我什么事!”   躺倒在地的船员仍在痛叫,听那架势还以为是整条胳膊都给卸了下来。其他人顺势不依不饶地讨说法,眼看着混乱持续扩大,为首修士脸色黑得要滴下水来,显然是被这帮无赖气得够呛。   “其他船舱都找过了,没发现违规物品。”   几人轻声交谈了几番,为首修士终是一抬手:“好自为之!我们走!”   一行人脸色差劲地退了出去,那名倒地的船员瞬间站起来冲着几人使了个眼色,抬手将舱门给关上了。   偷渡者们逃过一劫,纷纷显露身形。   “……”   正在这时,叙燃从天花板上睁开眼睛。   “不对!”   隐匿在货架边上的蔺长缨紧接着道:“快躲起来!有人上船了!”   她们话音刚落,原本被顺手带上的舱门竟是猛地被一股巨力卸了下来,斜飞出去狠狠砸落在对面的墙上!   几道与之前小打小闹的检查截然不同的肃杀脚步声,响起在空荡荡的门扉前。 第110章 铁暗恋   ◎给个机会吧◎   叙燃四肢攀附着天花板, 屏息看向那群逆着光走进来的修士。   不只是装扮不同,从他们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势即便是才刚觉醒了灵根的小孩都能够感受到绝对的肃杀。不是一座中型城市小打小闹的海关检查,而是真真正正属于从战场下来的嗜血之人。   在看到那名走在最前头带队人的一刹那, 叙燃就明白,他们恐怕不用再自己辛苦换乘前往核心八城了。   “雪霁……”   指挥官的名讳悄无声息地从佛修口中泄出,几乎同一时间, 她迅速给另一边阴影中的蔺长缨传讯, 让她提前开始计划。   收到传音的蔺长缨虽然不解, 但还是皱了皱眉从黑暗中主动站出来。   “你们是维和部队吧?我找你们换赏金应该也是一样的。”   顶着一众船员愤恨惊异的目光与无数支对准自己的武器,蔺家主笑了一声, 手腕一转调出悬赏页面的投屏:“我已经控制住了这上面的一名通缉修士,希望你能赶紧通知上议院。”   二级指挥官雪霁的脚步顿了顿,眯着眼睛看清了投影上的两张面孔。   她朝着身后的修士比了个手势, 于是瞬间蔺长缨就被武力控制住, 并且调出了身份信息进行核实比对。   “喂,赶紧的,关停赏金进度,你们该不会想要赖掉赏金吧?”   蔺长缨在士官们的包围圈中象征性地挣了挣,换上一副典型的要钱不要命激进口吻,“我可是亲手抓住了那个女佛修, 你们就这么对待我的?”   雪霁快速浏览了一番她的身份信息,冰冷道:“人呢?”   蔺长缨:“那我可不能现在就交给你, 谁知道你们军方的人会不会见钱眼开, 把我的功劳给顶替了呢?”   “毕竟,那可是件神级法器。”蔺家主勾起一边嘴角, 狭长的眼毫不避讳地紧盯着红发指挥官同样肃杀的目光看, “你现在就联系上议院, 我要亲口听到他们的保证才作数。”   周边,在心中将她骂了个半死的偷渡者跟船员们这才反应过来,敢情这艘飞船里上来了个S级悬赏犯,连上八城的违和部队都亲自出动了。   反应过来的修士们暗恨自己没抓住这次机会,而正处于事件中心的指挥官雪霁沉默片刻,举起手腕上的通讯器。   “不用你提醒,我已经联系了希达尔女士,只是……你应该知道冒领赏金,会付出怎么样的代价吧?”   “这你放心。”   蔺长缨朝着暗处打了个响指,下一秒,就像是早就商量好的一样,佛修惨白着一张面孔出现在了所有人面前。   “……”   叙燃:“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就算现在得到我的身体,也绝得不到我的心!”   蔺长缨:“……”   雪霁:“……”   蔺家主额上青筋鼓了一瞬,传音警告道:“差不多得了,他们迟早会查到我跟你的关系,你演得很恶心。”   叙燃凄惨一笑:“哈,如今我落得这种境地,怪不得别人的,我晓得,我活该,倒是自作自受罢了。”   雪霁诡异地在原地无言片刻,抬手解除了叙燃脸上的面皮修改器,细细端详着那张还算熟悉的脸。   “被夺舍了?”   雪霁皱眉,“还是创伤后遗症,你这病得不轻啊。”   任她怎么说,叙燃仍是一副黯然神伤的模样,弄得后面雪霁都以为是蔺家主使了什么篡改人格的禁药,把人搞成这种样子。   不过眼下显然不是谈论这些的好地方,当即,红发指挥官一抬手下令全面清扫飞船上的违规货物,就在一片哀声哉道中上了军用的飞行器。   叙燃与蔺长缨两人被押送上飞行器,余光中看到始终隐匿在暗处的巫烛紧随其后摸了上来,像是某种巨型的吸盘魔兽般将自己贴在了军用飞行器的舱壁之外。   蔺家主额上的青筋再度抽跳两下,“我总觉得,事情有些过于顺利了。”   叙燃:“哪有什么事事如意呢,这世上所有的缘起缘灭,终是握不住的风沙,到底手一扬便散去了罢。”   蔺长缨:“……你到底搞什么,能不能正常一点?”   随着事事都被安排妥当的通讯音,安全电子门再度被开启,雪霁凝眉大步走了进来,并让那两名负责看守的修士先离开。   “叙燃,我长话短说。”   红发指挥官走到两人身前坐下,表情有些肃穆,“之前你在红桦市造成的……恶果?我不予评价,通缉你也是上议院做出的判决,我只是负责执行罢了。”   看着佛修那张突然转了个性子的面孔,雪霁沉默片刻,突然抬手在操纵台的控制面板上点了几下,关闭了这间机舱内所有的监控系统。   “等彻底出了火狼市的边境线,核心八城便会派遣部队与我们进行交接,到那时,你毫无疑问会直接被投放进监狱区,且这辈子都可能无法活着出来……可是,叙燃,你就没有想过,你跟天狼神之前不是没有闯出过比炸毁城市核心聚灵阵还要更大的灾祸,可为什么偏偏这次,议院要对你们两个出手?”   蔺长缨先一步皱眉,“你这是什么意思?”   雪霁没回她,只是目光紧盯着貌似放空的佛修:“我话只能说到这里了。之前在67区,我们也算是短暂共患难一场,虽然交情不深,但也勉强称得上是同生共死吧。”   叙燃缓缓掀起眼皮。   雪霁一字一句道:“贪心的赏金猎人为骗得报酬,使了一计狸猫换太子,但最终在押送飞船上被我们的人识破,两个骗子当场被处决,尸体扔下边境线,连渣都没找着。而上议院忙着追击‘真正的’通缉犯,不会有闲心来核查两个贪婪骗子的尸首。”   “……”   阴冷怒火已经蔓延至蔺家主的瞳孔,甚至逐渐缩紧成蛇类的竖线。   叙燃能够感受到身边人紧绷的肌肉,她快速瞥了眼还扒在飞船外的人影,在心中分析着雪霁的动机。   这话乍一听是在说,雪霁要背着上议院擅自将她们杀死。可接合起之前的语境,言下之意却是她在给叙燃一个机会。   一旦飞行器与上议院派出的武装力量交接,就再没有离开的机会了,而现在,雪霁却想要让她逃离出去,且后面会睁只眼闭只眼地上报说“只是两个骗子,已经处理好了。”   然而疑点却在于,她的动机是什么?   之前在红桦市见面的时候,雪霁还是名传统意义上强大且全心全意替核心八城服务的指挥官。短短月余,她就能为一个区区叙燃,而选择欺瞒上议院?   她完全没有理由这样做,除非……   刹那间,千里冰封的领域蔓延在飞行器的覆盖范围之内。   红发指挥官站立起身,掌心凝聚的冰刺终于又一次绽放在她们的面前。   “全体一级戒备,嫌犯逃脱,不惜一切代价缉拿。”   安全眼集体开始恢复工作,冰冷的命令声一出,原本静候在舱门外的武装修士们顿时鱼贯而入。   轰鸣机械声运转,蔺长缨双腿化蛇尾,第一时间扫荡了最先冲进来的那批修士,扯着佛修的手腕向后退。“现在这是在演哪出?”   叙燃轻声道:“她在逼我们离开。”   蔺长缨:“上八城的二级指挥官能违抗命令这么帮你,你救过她的命?”   叙燃摇头,连开数枪轰碎了飞行器尾翼相对薄弱的防护层,整个人坠在掀起的狂风之中。   “你跟巫烛先走,我还有问题想要确认一下。”   在冰封领域之中,越来越多全副武装的修士们从缺口涌入,各色术法攻击落在佛修脚下。   雪霁嘴角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来,“你是想要留下来,跟我们共度良宵吗?”   语音落地,一枚冰棱刺毫不客气地指向叙燃的胸口,下一秒被幻形诀躲避过去了。这一击如果扎实了,起码又得断几根肋骨。   叙燃眯起眼睛,突然,整个人的身型消失在了原地!   围攻的修士们集体一怔,不要钱似的术法砸在那片空地上,还以为佛修是使了什么隐藏自身的秘术。   而转瞬间,空间扭曲的波动却溅落在雪霁的左手边。   叙燃跳跃了一次空间显出身形,出手利落地攻向红发指挥官!   “给你机会,你还想着杀我?”   雪霁冷笑一声,手中捏诀当即将冰封领域的特性提高数倍,恐怖的力量使得士兵们身上那号称刀枪不入的防护服都给冻成了冰渣!   可下一秒,她却看见佛修的攻击根本就不是冲着要害来的。   叙燃勾手硬生生从指挥官的手腕上撕下通讯器,启动之后停留在上一个画面。   “……”   只是一片初始操作面板,并没有任何联络对象。   叙燃笑了一声,“你根本没联系希达尔,也没有通知任何上议院的部队过来。可是,在我们刚离开归墟市的第一时间,甚至还没经过海关边境,你就能找过来。”   她脚尖轻点在一片冰山上,亦如那一天,在67区的隔离长廊上,驾驶着极速飞行设备脱离被瞬间冻结的边境线。   “雪霁,”叙燃轻声喊了一遍指挥官的名讳,再度使用了一次空间跳跃,躲避着瞬发的棱刺。“你应该知道吧,现在这种情况,只有两种解释。”   “一,你喜欢我,喜欢到离开了67区之后,还在偷摸着打听我的消息,怕我出事一路跟着过来,怕我被抓不愿意通知上议院。”   红发指挥官也学着她的样子勾起嘴角,“所以,为什么不能是一呢?”   叙燃站在飞行器破碎的那个风口笑,“我倒想是第一点,可惜,你不给机会呀。”   “二……”   “你背后的势力不是核心八城,也不是上议院。”   ——“雪霁,你在替圣教组织做事。” 第111章 核心八城   ◎通过那道宛如天堑般的边境长廊◎   在此之前, 他们一直以为当初的那支第九突击小队中,最后一名混进来的“它”就只是廖燕娇。   雪霁藏得太好了,甚至在最后一战中, 所有嫌疑对象都已经暴露在中央控制室,连同那名改造人岑先生也被怀疑了个遍。但从头到尾,都没有人能够看出来, 雪霁的问题。   从一开始, 她的表现就是一名强大且坚毅的上八城指挥官, 甚至在最后叙燃他们轰开地底钢筋、摧毁母神雕像的时候,都没能从雪霁的脸上看见半点外露的情绪。   叙燃再一次想起廖燕娇。   那名来自地藏驭鬼门的女修, 在被自己亲手剜出眼睛之前,告诉她说圣教会在组织成员的身体里注射进一种药物,有极强的成瘾性, 时间久了致使灵根被感染, 想要活下去就得对圣教保持他们的“忠诚”。   而核心系统“神祇”,便通过这些成员们的眼睛,来监视全世界的修士。   此时此刻,叙燃注视着雪霁的那双眼睛,一面背靠舱壁道:“你这藏得还真是好,我要是卓玛聂久就给你颁一个十佳好员工的锦旗。”   雪霁笑了一声, 又或许没有。   冰封领域的增强效果持续在爆裂攻击着,甚至冻结了之前被轰开的飞行器尾翼, 存得是瓮中捉鳖的心思。   早已跳出飞行器外的蔺长缨传音吼道让她退离开舱壁的位置, 叙燃照做。   又是几个空间跳跃躲避无处不在的棱刺,在临近雪霁身边的时候, 她突然举起手腕, 亮了亮不知何时开启的通讯页面。   “你猜怎么着, 虽然我跟希达尔属于是两看生厌,但是我们的关系还是比你想象得要好一些。”   雪霁瞳孔紧缩一瞬,在看见核心议员那张肃穆的面孔之际,手下杀招倾泻而出!   “离开边境线,快!”   雪霁一面抓紧时间想要处理掉叙燃,边朝驾驶室怒喝道:“赶紧撤离航线!”   “可、可是……”   广播中传来飞船驾驶员胆战心惊的嗓音:“军队……堵死了边境所有的飞行航线。”   话音刚落,飞船内部突然一阵地动山摇的震荡,数不清的术法攻击砸落在外仓壁上,竟是将飞行器摧毁得摇摇欲坠!   ——“放下武器投降,你们已经被包围了。”   修士放大过后的漠然语调响彻整片区域,雪霁的面部神情一暗,在混沌的场面中锁定佛修的身影。   “真不知道该说你是疯还是蠢,”红发指挥官的嗓音沙哑,“我好心放你你不要,落到这群人手上,你只会更生不如死,从此,你会在无尽折磨中活着。”   叙燃:“还有这种好事?”   她最后一次使用了空间跳跃,在身形消失的前一秒,笑着冲雪霁挥了挥手。   “我去蹲大牢咯,再见!”   凌厉激光扫过,飞行器的尾翼部分竟是被凭空分割成两半!   叙燃大笑着向后栽倒,机械双刀的分子碎片在长空中重新组合,直至垫在佛修的脚下借力,将人稳妥地送至一艘飞行器的顶端。   蔺长缨站在巫烛身边无奈摇头,“早就让你赶紧下来了,非要又搞你那些不浪到最后不高兴的事情。”   叙燃却不知道从哪掏出张符咒,往自己跟巫烛的额头上一贴,“你准备一下。”   蔺长缨:“准备什么?”   “闹够了没有?”   隐含怒气的女声响起在他们耳边,核心独立议员——希达尔肃穆着神情,竟是凌空一步步走在浮云之上。   叙燃:“有本事你就杀了我,你就算现在得到我的身体,也绝得不到我的心!”   蔺长缨:……又来?   自从上了那艘偷渡船开始,蔺家主额角的青筋就没真正休息过。她扯了把叙燃的手腕,刚想要说什么,就见那名腾空走在云层之上的希达尔冷声道:“叙燃,你当我是傻子吗?”   “这话说的。”巫烛随即哼笑一声,“人家辛辛苦苦布局将通缉犯捉拿,想换点赏金,这很正常的事情。怎么,就不允许我俩阴沟里翻船啦?这是什么道理?”   “……”   于是希达尔的青筋也开始抽跳起来。   他们这头在演拙劣的情景剧,另一边,身处于包围圈中的雪霁则停止了冰封领域的持续攻击,冷眼望过来。   她的话没有特定的指向对象,但谁都清楚,这话是在朝叙燃说的。   “在原本的计划里,我是不会在这么早期的时候暴露身份的,你,很好。”   叙燃:“谢谢,我知道我很好。”   希达尔意识到什么,厉声命令道:“给我拿下他们!”   下一秒,处于层层包围圈中的飞船竟是自燃起来,还没等一众修士们撑起防护屏障,震耳欲聋的爆破声响彻耳畔!   升腾而起的烈火与爆破余波将整片云层都染上颜色,等到片刻之后,现场只剩下一些飞行器的残骸与尸体碎片,而作为主导者的雪霁再不见踪影。   几名修士被命令着下海继续搜捕了,希达尔在原地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才道:“你们既然自己回来了,就应该知道接下来要面对什么吧。”   叙燃:“更正一下,不是自己回来,是被这位英勇正义的好心人捉拿归案的。”   英勇正义蔺长缨:我谢谢你。   无论如何,在经历了一系列变故之后,几人正式坐上了核心八城的专用飞行设备。   以“通缉犯”的身份,被送往军事法庭进行裁决。   上议院的飞行设备不用像普通载具那样,要经过层层安全检查与身份报备才能获得许可证。   凭着希达尔的身份,他们一路畅通无阻地进入核心八城的第一道关卡。   这不是叙燃第一次来到这处真正的“世界之心”了,然而每一次通过那道宛如天堑般的边境长廊,乘坐悬浮塔梯进入第一重城池的瞬间,仍有种心脏垂坠的怅然若失之感。   “……”   核心八城,大乐之野。   八重浮屠塔一路悬浮至上,若是说先前在红桦市的地底看见卓玛聂久诞生地是自然造物的奇迹,那么核心八城,便是真正当今时代科技所能达到的最高峰顶。 第112章 今天开始蹲大牢   ◎你不如趁现在抬起头来看看上面是什么◎   “裁决法庭”对于叙燃来说也是不算陌生的老地方了。   它位于悬浮城市的第六层, 距离核心议院也不过只是两座城池的距离。   核心中枢八座城池,以世界的八美德为命名,分别是贞洁、勤奋、慷慨、温和、节制、谦逊、宽容, 以及,怜悯。   他们如今便被押送至象征着第六层的“谦逊之城”,这座城市的掌权人同样也是裁决法庭的第一大法官, 正常情况下应该由她来住持这场审判, 可由于私人原因, 那位暂时缺席了裁决会。   于是,叙燃与巫烛的审判官, 便变为了同样持有职业许可证的独立议员——希达尔。   “让你失望了,贾丝目前不在核心八城,所以即便你再不想看见我, 还是得听我的裁决。”   希达尔拢了拢衣襟, 居高立下地坐在高位上。   叙燃手腕上戴着特制的限制手环,静静站立于被告的审判席前。   “不失望,”她牵动嘴角笑了一声,“就是不知道,法官您的实验,目前进行到什么程度了, 一切都还顺利吧?”   希达尔向下注视着她,绘刻着繁复神秘面纹的图腾在人造日光下闪动着鎏金般的色彩, “实验确实碰到了一些问题, 不过已经在改良当中了,不劳你费心。”   这位议员清了清嗓子, 抬手敲下了审判之锤。   “关于独立修士叙燃、巫烛被控告涉嫌故意摧毁城市核心聚灵阵, 对相关地区造成重大损伤事故、导致多名修士死亡一案, 现正式提出审判。”   “……”   “种种证据表明,上述两名嫌疑人蔑视法则、挑战权威,以及,对生命毫无敬畏之心。”   “哈。”   巫烛率先讽刺地笑出声来。   天狼神双手抱臂同样站立于审判席上,后槽牙尖抵着磨了磨,“我没听错吧,敬、畏?这个词从你们的嘴里说出来还真是够好笑的,当初煞费苦心地偏要搞什么世界的八样美德来命名城市,这八个词里面,上议院又做到了多少?”   边上,一名样貌陌生的议员冷声道:“肃静。”   “呵。”   没有辩护人,也没有旁听陪审团,除了那座耗费无数矿晶材料而永恒滞空在苍穹上的空中楼阁依旧静立,空气中再无其他的鲜活气息。   叙燃掀起眼皮盯着高位墙壁上的一丝纹理看了半晌,耳边持续响起长篇大论的“控告罪责”。   她安静了一会,突然张开口道:“我现在可以说话吗?”   希达尔敲敲手边的审判锤,提醒道:“现在还没有轮到你们发言的环节。”   叙燃:“我只是象征性地问一问,无论你回答什么我都会说话的。”   “……”   叙燃:“如果你们后续的收尾工作做得足够仔细的话,应该会在红桦市的地下残骸中发现另一组数据。那组数据的构成大概与智能终端卓玛聂久的相似,而用以意识上传的躯体,正是之前归墟市少皓峰的庇护山神——觉。”   以希达尔为首的议员们集体沉默了下来。   叙燃仿佛没看见他们神情各异的姿态,接着道:“关于归墟秘境的事情,我相信你们已经掌握了具体的信息。我只有一个问题,向……我们的临时法官提问。”   “希达尔,”她轻声喊了一遍上位者的名讳,“你所参与的那个长生计划,跟归墟市少皓峰脚下的那出悲剧,到底有没有关系?”   “……”   气氛是死一样的寂静,时不时有“大胆,怎么敢这样出口不逊”之类的呵斥声,也在佛修含着笑意的眼神下逐渐消音。   高位上的希达尔维持着之前的姿态,两条延伸向下的机械义肢腿部无声伫立。   她并没有开口回答这个问题,同时也没有去阻止其余议员的愤怒。她只是,如同每一个审判庭的大法官会做得那样,点开了中央屏幕的审讯投影。   “每名控告者都拥有五分钟以内的发言时间,现在,你还剩下一分钟,叙燃。”   希达尔道:“这就是你为自己辩护的全部内容了吗?”   “好吧,让我想想。”   叙燃耸了耸肩,似乎是在真的绞尽脑汁要最后说些什么。   电子光影投射而出的倒计时一分一秒地减少,佛修突然面对众人露出一个灿烂无比的笑容。   “对了,想起来了。”   ——“我想祝你们,身体健康。”   “……”   高位上的议员们在一阵沉默之后,神情怪异地宣读了最终审判结果。   独立佛修叙燃,天狼神巫烛,因恶意毁坏67区核心聚灵阵,导致多名修士死亡、城市严重摧毁,造成重大恶劣影响,被判处为期336年的有期徒刑,即日起关押00区监狱。   两人并肩站立在高台下,手腕上戴着相同制式的能力限制器,在无数警卫的注视中被带离审判大厅。   踏上那条悬浮路径的前一秒,叙燃回过头,逆着光望了一眼众议员最中央的那个位置。   希达尔站立起身,修长健美的机械义肢在地面上拖出痕迹。   她突然摘下作为“裁决法官”的身份名牌,张开口,对着佛修说了一句话。   “……”   “哈哈哈哈哈哈……”   负责押送的警卫瞬间戒备起来,而叙燃弯着腰旁若无人地大笑起来。   她笑得浑身都在颤抖,甚至连带着边上的警卫一同往下坠。一名士官长皱着眉头想要开启电击棒,却在目睹高位上那名独立议员的目光之际猛地顿住动作。   “好,我相信你。”   叙燃擦了擦眼角因为过度大笑而带出的生理泪水,“虽然现在还是两看生厌的关系,但是我愿意相信你,希达尔。”   说着,她兀自朝着身后的位置挥了挥手,抬起脚步彻底踏出了核心第六城的边境线。   ——“真心祝你,身体健康。”   希达尔停顿在原地,直到那两个麻烦刺头的背影消失在地平线,她收回视线,抬手按了按皱着的眉心。   “尤金?对,我在第六城。”   独立议员拨通了某人的通讯传音,远去的声音逐渐消散在大厅——“可以开始第28轮的实验对照了。”   ……   叙燃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视力功能还没有完全回归,却已经听见身边传来另一个生物的淅索动静。   她掀起眼皮——这么个简简单单的动作花费了她不少力气——等到终于能够看清眼前的景物,几乎是同一时间,佛修就地一滚躲避开那道虎视眈眈的影子。   叙燃从佛身空间中掏出把小巧的电磁枪,然而就是这么个举动,引来了耳边那陌生修士的啧声。   “又是个有领域的。”   女人靠坐在破旧棚屋的一角,语气听上去有些阴阳怪气。   叙燃视线在女人的脸上一瞥而过,又落在周边快速扫了一圈。   她眼下所在的地方是一间由不知名材质搭建的棚屋,整体看起来已经十分老旧了,内部设施也除了一块沾满未知液体的充气垫之外,再无其他。   而继续朝外望去,竟是一大片诡异的纯白,盯着看久了甚至会有种出现雪盲现象的错觉。   “新来的,你还算幸运的。”   作为老旧棚屋中唯二的活人,女人先是饶有兴致地盯着她看了一会,直到叙燃视线重新收回,才慢悠悠道:“他们把你投放到这里,而不是直接扔到对面去。”   女人抬手指了指外头的那片纯白,“我记得两天之前,有个跟你一样新来的,好像还是个□□?运气就很不好……还没等昏迷药效过去,他就被外头那些人给肢解了,脑袋分家之后,眼皮才刚刚睁开。”   叙燃垂眼望向自己手腕上的针孔,数十小时之前,或许也有可能是几天之前——她现在失去了对于时间的概念——总之,正式踏出核心八城的范围之后,她、巫烛,还有另外一些倒霉蛋通缉犯,被军方往身体里注射了一种致幻药剂。   她只记得,蔺长缨在拿到那件神级法器后同自己道别(上议院总算做了回人竟然没有抵赖不给赏金),之后就因为药物作用失去了意识。   一路上大概是通过层层关卡,他们被运送到了某种意义上的世界尽头——也就是00监狱区。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就是眼前的场景了。   叙燃快速理清了一切,也没放下手中的电磁枪,就着女人之前的话题问道:“你刚才为什么说,‘又是个有领域的’?”   “哈?因为在大家被投放进来之前,任何储物空间或者随身携带的法器之类,都会被解除绑定然后上缴啊。所以你的枪,只能是从不可解绑的领域空间里拿出来的,这不是常识吗?”   女人怪异地冲她挑眉,“不过也是,你是新来的么,可以理解。”   “嗯。”   叙燃从喉咙里应了一声,按了按指骨确保身体已经彻底摆脱迷/幻药剂的副作用,握着枪想要走出棚屋。   身后的女人又拖长语音喊了她一声,“喂,新来的,你想要去哪啊?”   叙燃:“手痒,出去打个两枪。”   她却听见背后女人突然咯咯咯地笑起来,那笑声衬着眼前纯白一片的空间,一时间甚至显得有些可怖。   “我看,你是想要出去找同伙吧?”   女人笑够了,才道:“我听说了,这一次你是跟另外几个人在同一时间被投放进来的,你们一定是一伙的。”   “喂,新来的。”   不知名讳的女人再次说道:“你现在运气好被投放到这里,而一旦踏出了这扇门,你过往所认知的所有东西都会在面前崩塌的。”   “新来的,你不如趁现在抬起头来看看上面是什么。”   ——“这座‘监狱’,可不只有一层。” 第113章 血瀑布   ◎傲慢与谦逊◎   叙燃一开始没明白女人的意思。   她脚步停顿在距离那间破旧棚屋的几步之外, 眼前大片大片的纯色简直晃得视物能力都出现了某种偏差。   白。   纯白。   那一整片视线范围之内的面积尽数被纯白色覆盖,倒是有一些零散建筑错落着分布,不过在通体纯白的对比下, 甚至连工业的一部分都显得微不足道起来。   叙燃恍惚间甚至觉得自己不像是在蹲大牢,而是处于极寒之地的万里雪景之中。   不过除此之外,她倒是没有看到什么女人口中的相关“暴行”现场。在看到佛修的身影出现在棚屋外时, 只有零星几个离得远看不清面貌的犯人遥遥抬头看过来几眼。   “这只是监狱的其中一层?”   叙燃将视野范围内的全部动向一一扫过去, 听见背后传来淅索的动静, 她这样问道。   “是啊,我们身处的是-6层。”   女人耸了耸肩, “也不知道该说你运气好还是不好,虽然你没在昏迷期间就被人肢解,但他们一开始却把你送到了负六层。”   负六。   这个词的意义可就十分耐人寻味了, 不仅代表整座00区监狱整体呈现一个悬浮向下的趋势, 而且,与-6层对应的,恰巧正是之前核心八城中的“谦逊第六城”。   ——当然,或许也可能只是一个巧合。   叙燃垂下的指节不自觉地把玩着电磁枪,她注意到,在距离这边的不远处, 几个犯人正散落在角落做着自己的事情,看上去对新人毫不在意的模样。   ——“你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正在这时, 背后的女人突然这样询问道。   “杀人, 放火这类的吧。”   叙燃话音刚落,就听见那女人笑了一声:“那你猜, 我是因为什么进来的?”   “……”   震耳欲聋的轰鸣声响回荡在头顶, 在骤然掀起的飓风中, 叙燃眯着眼睛抬头望去,只见原本四面纯白的空间顶部不知何时凹陷进去一个大洞。   如同山崩地裂般的震荡掀动了整一层纯白空间,而定睛一看,才发现竟然并不是什么空间塌陷。那振聋发聩的巨响,恰是源于无数巨大的水流奔腾砸落的声音!   纯白空间中央,竟是凭空出现一座万米之高的血瀑布!   叙燃曾经不是没有见过天灾级别的灾难现场,如今却依然被那滚滚而下的怒浪所震撼。   浓稠腥臭的血流汇成宏大瀑布,巍然伫立在这一层监狱的中央。而原本纯白的空间上下被瀑布的血流通过,光是听见滚滚浪涛自上而下砸落的动静,都不敢想象它的具体高度是多么深不可测。   这座血瀑布,会是从00区监狱的第一层流下来的吗?   佛修目光紧紧盯着奔流而下的猩红液体,犹如万马狂奔着砸落万丈深渊。在隆隆声响彻耳畔之际,她听见那女人不知何时站定在自己的身后,刻意放缓的话语黏腻如沙哑蜜糖。   “新来的,你应该听说过我的名字。”   ——“我叫芙兰,是一名诈骗犯。”   叙燃瞳孔紧缩。   几乎在听到这个名字的一瞬间,她手中电磁枪迅速充能启动,甚至来不及回头凭感觉反扭着朝身后打了出去!   下一秒,自那开了一枪的右手器官一路向上,她整个人体的肌肉控制松懈程度竟然被更改了!   叙燃瞬间释放出领域空间,然而那熟悉的金光还没笼罩在身边,自己整个人就像是某种玩具一样关节反折着被禁锢在原地。   她余光瞥到自己胳膊上不知何时被贴上去的一张卡片,鎏金质地,薄如蝉翼的液态金属能够轻易弯折出好看的弧度。   S级全球通缉诈骗犯,芙兰。   或许比起这个称呼,她还拥有一个更加著名的头衔——恶意欺诈师。   虽然这个头衔听上去远没有什么“荒流之主”或者“血手老祖”之类的大能修士这么强,就是个平平无奇的骗子而已么,但是别忘了,这位“骗子”是位能够因为欺诈罪而被流放至00区的诈骗犯。   凡是被关押进监狱区的修士,身上无一背负着最高级别的罪行,他们是属于世界反面的极恶者,甚至,相当一部分的修士来自升天榜首。   芙兰,就是一名在升天总榜上排名前一百的,欺诈师。   叙燃还记得,最后一次在升天榜上见到这个名字的时候,芙拉排在第92的位置。   如今,那张属于欺诈师的卡片诡异地融入自己的身体里,控制着肌肉纹理的每一丝脉络,将她击落在中央处激流的血瀑布中!   “咳……”   佛修被扑面而来的浓烈血柱淹没,她也是在这个时候意识到,芙兰作为一名以骗术闻名的欺诈师,她的综合实力是严重被低估的。   升天榜到底只是研发出来用以统计排名的冰冷数据,它只会按照最基础的标准来评判修士的积分与能力。而像芙兰这种综合能力大于自身体能的修士,在统计排名上肯定不如那些“直观上”强大的修士。   一旦身处于种种变故或复杂实战之中,排在第92名的芙兰,同样能够使后五十位的大能们陨落。   “我好像还没有问你的名字?”   眼看着叙燃痛苦挣扎在血瀑布中,芙兰勾起嘴角笑了笑,又似是自言自语道:“不过,本来就没必要知道。新来的,看在你短暂娱乐过我的份上,再告诉你一件事吧。”   ——“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一层牢狱,名为,‘傲慢’。”   对上了。   浓稠的血水蒙在视野前,将视物范围都染上了一片猩红色。   叙燃五指几乎是深插在狂狼之后的一处岩石中,爆裂水流击打在身上的力道不亚于一次体修大能的攻击。她指甲几近连根断裂,才勉强阻止了自己被瀑布冲击砸落的趋势。   对上了,叙燃没去在意身体各方位的剧痛,只是这样想着。   核心八城是悬浮向上的空中之城,以世界的八种美德逐一命名。而00区极恶之地,同样拥有八层牢狱,这里是一个上下颠倒、善恶倒悬的世界。   负六层的“傲慢”之狱,对应着第六城“谦逊”。   想到这里,她不禁眯着眼睛向上看去。   透过冲击在眼前的一片血红,貌似真的看见了上一层隐隐约约的光影,如果00区的存在真如同分析中那样的话,那么在负六层的傲慢牢狱上面,是负五层“侈靡”,对应的是“节制”。   而正当叙燃兀自打量的时候,伴随着一阵模糊的惨叫,眼前一花,一团人形竟是从高处坠落,飞速掠过眼前坠入了血瀑布之底。   她听见从更高层传来的欢呼声,并不只属于负五层,上层罪犯们的叫骂与喝彩声连成一片。接下来仿佛是什么讯号般,一个又一个的人形从上坠落,其中一个甚至险些将叙燃也连带着砸下去。   血瀑布的冲击力愈发可怖,叙燃不得已释放出了八根真身齐齐插入岩壁,试图在湍急血流中稳定身型。   余光里,她仿佛透过一具一具砸落的尸体,看见那名诈骗师芙兰朝着自己挑了挑眉。 第114章 猪脸与捉迷藏   ◎两个废物结盟能干什么◎   叙燃此刻的位置处于一个不上不下的尴尬地方。   如果不是那几根真身手臂的作用, 她怕是早就如同若干坠落的尸体一起,也随着轰鸣的血水掉下去了。   可偏偏这样程度的支撑,在如此狂暴的力量下又无法使她向上爬, 只能被卡在中间的位置,进退不得。   她在瀑布剧烈的冲刷下闭了闭眼睛,裸露在血水中的皮肤被打得发红肿胀, 已经开始从皮下渗出血珠。   而这样细小的血珠与仿佛无穷无尽的血瀑布融为一体, 从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六层牢狱向下坠落, 击打出震天撼地的雷鸣巨响。   “你在坚持什么?”   不远处,亲手造成她如今这种境地的欺诈师芙兰挑了挑眉, “新来的,掉入血瀑布这种结局跟其他的比起来已经很好了,至少, 你不用受太多的苦——在这点上我可没有骗你。”   叙燃透过猩红的血水朝她笑了一下。   于是芙兰脸上的神情变得奇怪起来。   隐约中能够看见这名欺诈师向前走了一步, 似乎是想要确认什么。而下一秒,伴随着最后一具惨叫着跌落的人体,叙燃听见了从上面几层传来的阵阵喧哗声。   似乎是在发生某种争执。   她的空间跳跃能力在血瀑布中完全失效了,或者与其说是失效,不如说笼罩在这处极为诡异的瀑布中,空间磁场发生某种扭曲, 以致于达不到瞬息之内缩短空间实现位移的效果。   就这样,叙燃伏在崩腾而下的水流中僵持片刻, 直到听见一阵极为诡异的动静。   不知从何时起, 就在她所处的第六层牢狱范围内,竟是一片死寂的鸦雀无声。   “……”   叙燃沉默片刻, 再一次偏过头, 从血瀑布的奔流缝隙中看过去。   芙兰早已不见踪影, 而距离她最近的是一名样貌陌生的犯人,此刻正一副如临大敌的姿态观察着四周。   ——他来了。   叙燃读出了那犯人的口型。   偌大的纯白空间之中,此刻竟然就只有那名犯人的身影暴露在空地上。有好几次他抖着身体想要离开,可脚步又诡异地顿在原地,像是在忌惮什么人一样。   ——“别说话。”   突然,从她所处位置的侧方,蓦地响起一道声音。   话音落地的同时,叙燃甚至都来不及去看一眼跟她一起扒在瀑布崖壁上的难兄难弟,不远处的犯人从喉咙口溢出破碎的尖叫声。   一个足有两米多高的魁梧身影出现在纯白空间的地界上,虽然因为血水遮蔽了视线看得不甚真切,但也依旧能够感受到从其身上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气息。   活像一座小山似的恐怖人形一步步逼近,大家身上穿得都是统一的囚服,而那怪物身上的衣服已经要被层层的肥肉撑爆开来。   他张开血盆大口,露出两排锯条似的鲨齿,而整张脸上到处都是激光缝合的痕迹,一块块肤色不同的面皮被黏合在一起,被钉死上金属的零件,组成了这张看一眼都要做噩梦的面孔。   “抓到你咯~”   恐怖至极的人形突然开口说话了,令人不适的是,即便拥有这样一幅身躯,他的嗓音却是尖细甜腻的娃娃声。   蒲扇大掌中握着一枚什么东西,定睛一看才发现,那竟然是一枚同样材质诡异的巫毒娃娃。拥有着跟主人一样的缝合面皮与身体,叙燃毫不怀疑,那玩意极有可能就是由无数张人皮做成的。   即便从这个位置,她都能感受到鸡皮疙瘩疯狂冒起的悚然,更别提那片空地上直面着这怪物的犯人。   此时此刻,犯人连逃跑的力气都生不出,膝盖软倒着跪在地上,被鼻涕眼泪糊满的面孔狼狈十分。   “求、求你……”   犯人浑身颤抖得快要昏厥过去,破碎嗓音溢出来,其中满是绝望。   “我、我什么都能做……求你,求、求……”   悚然的怪物看着面色惨白如纸的犯人,他突然朝一边歪了歪脑袋。   如果不是过于可怕的面孔与脖颈上一圈圈溢出来的肥肉,这个姿势竟然该死的有些可爱,像是一个恶作剧的活泼少女。   “可是,你被人家抓到了呀。”   怪物在原地扭了扭庞大的身子,语气中还有一丝近乎天真的不解,“在捉迷藏的游戏里,被捉到的人就输了哦。”   “不、不……求你,我求求你!”   怪物蹲下身——这个动作并没有使他小山一样的身躯矮上多少,反而显得更加魁梧了——他握着那枚诡异的巫毒娃娃,像是没看见那犯人快要抽抽过去的表情,用娃娃的脸亲密地贴了贴犯人的脸。   “我喜欢你!”   锯条利齿向两边裂开,上下浮动着笑了笑,带着违和异常的少女般兴奋。   犯人怔了一瞬,脸上的腌臜液体被巫毒娃娃蹭开,似是不明白他的意思。   “……什么?嗯嗯!”   怪物一边用娃娃蹭他,一边自言自语似的点了点头,“我喜欢你,把你变成我的一部分好了!”   “!!!”   “不,等等……”   断帛撕裂的声响。   最后的话语堵死在喉咙之间,犯人瞳孔紧缩,甚至根本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由于过快的速度,从空中挥洒下来的都不是血点,而是细密的雾状血花。   甚至在相当一段时间之后,身体才堪堪有所反应似的,呈喷溅状开始向外飙血。纯白色的空间被笼罩在一片血雾之中,怪物的大掌中拎着一张被硬生生撕扯下来的皮,娇笑着用娃娃去蹭上面的纹理。   砰的一声,赤红色的剩余人体倒在地上,迸裂出的血将白色染得猩红。   “真好看呀。”   怪物还在反复摩挲着那张皮,而对于犯人被剩下来的人体组织,他看都没看一眼,拎着某种大型垃圾似的随手丢进了中央处的血瀑布。   伴随重物落地的巨响,叙燃看着那犯人的血又以循环的方式回到瀑布顶层,她在这一刻意识到,这座巨型的血瀑布是怎样诞生的了。   “他叫‘猪脸’,也是第六层的犯人。”   正在这时,叙燃听见那个同样攀附在岩壁上的人再次开口道。她眼下终于有时间回头观察,却看见那人的面目被笼罩在一张机械面具之下,只余露出来的深蓝头发有那么一点的辨识度。   “猪脸喜欢跟人玩‘捉迷藏’,每捉到一个人,他就从他们身上取一样战利品。绝大多数是人皮,他将这些皮裁剪缝合,用于拼凑自身跟带着那个娃娃。”   那个人——现在姑且叫他蓝发——静静从机械面具底下注视着叙燃,这样说道。   从蓝发身上,叙燃察觉不到任何东西——不像是那个所谓猪脸,至少在看见对方的第一眼她就能够感知到那怪物的能力在自己之上。但是关于蓝发,她感觉不到修为的强大。   佛修笑了一声,也没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另起话头道:“你跟我说这些,是在示好想要和我结盟吗?”   蓝发沉默一瞬,“在这个地方,没有所谓的敌人跟朋友。”   叙燃:“是的,更何况我不带废物。”   她在暗示蓝发为了躲避猪脸的捉迷藏而主动跳进瀑布的行径,又或许他是像那个刚死的犯人一样被强迫逼进来的,而无论哪种情况,无一不说明他的实力显然在这个地方是处于底层的。   蓝发:“……可你不也是被欺诈师丢进来的吗?”   叙燃:“那不更危险了,两个废物结盟能干什么,手拉手笑死那群亡命徒吗?”   蓝发被无语住,观察半晌佛修的脸色,见她是真的没有联手的意思,摇摇头叹了一口气。   “好吧,随便你,但是我好心奉劝一句。这地方是真正吃人不吐骨头的地狱,连升天榜上的大能们都束手无策,你一个新人,好自为之。”   说着,他很快消失在血瀑布的背面,仿佛从未来过一般。   叙燃只当是一个小插曲,她维持着攀附在崖壁上的姿态,背后八根真身手臂已经开始微微颤抖起来,是脱力的表现。   可看那边猪脸人的意思,他显然并没有结束这场“游戏”的打算。   “好看呀,真好看……”   面皮被缝合起来的怪物在原地扭捏一阵,将新鲜出炉的皮囊裁剪成大小适中的方块之后,就将目光在周围扫射一圈。   “那我就继续来找人咯!大家都藏在哪里呀,乖乖出来~”   沉重的小山身影离开那片弥漫着血雾的纯白空间,再度小跳着行动起来。   而猪脸行进的方向,赫然是之前的那间破旧棚屋!   根据先前的场景来看,那棚屋很有可能是欺诈师芙兰的地盘。   然而,就在她期待着猪脸与芙兰正面对上时会发生什么样的效果之际,高大的人形怪物竟是目不斜视地路过破旧棚屋,连象征性地寻找都没有找一下。   叙燃挑了挑眉。   欺软怕硬?   她倒并不认为猪脸是因为忌惮芙兰而这样做的,看那鬼东西之前的样子,他很可能也是一名因为长久关押在牢狱中而精神错乱的疯子。   真正的疯子是不会产生畏惧心理的,可猪脸偏偏又极其刻意地绕过了其他强者的地盘,这就说明,第六层的这几名高层犯人之间,应该是有着某种互不干涉的默认原则。   除非涉及到具体的利益冲突,他们一般不会互相找事。不然一旦开战,局面就非死即伤了。   “……”   意识到这点之后,叙燃感到一阵无趣,连带着之前对猪脸产生的微弱兴趣也一并消失了。   她遥遥头不再去看陆地上的捉迷藏,而是将视线拔高,对准自身所处的血瀑布。 第115章 饮鸩止渴   ◎一边是上瘾,一边是理智◎   00监狱区一共八层, 整体应该是垂直向下的建筑特征。而叙燃睁开眼睛被投放到的是-6层傲慢之狱,她暂时没有在这一层看见同时被扔进来的巫烛、或是那名要找的科学家。   而想要离开这里前往其他的监狱层,目前来说唯一的办法就是通过这座中央悬浮万米的血瀑布。   已知她现在没有办法向下——结局可以参考先前那几个被扔下血瀑布的尸骨无存的倒霉蛋——只能暂且假定要找的人都在上层, 毕竟概率上来说机会还是很大的。   叙燃利用衍生出的真身才能使自己勉强攀附在崖壁上,她试着抬手向上攀爬,下一秒, 铺天盖地的血水凝聚成惊人的力量一股脑砸在脸上, 几乎使得身形都滑落几分。   她偏头咳出呛进喉咙里的血水, 将八根真身手臂分散成多角度稳定支点,目光紧盯着被染成猩红的岩壁。   在血瀑布中, 不只是因为剧烈的水流像是大型术法攻击那样砸得浑身疼痛,更从其中传来一股恐怖至极的压力,仿佛透过每一处毛孔渗透进全身, 分割着体内的储存灵气。   不要说向上爬, 就连维持着停滞的动作,就几乎已经耗尽她所有的气力。   “……”   就在与极端压力对峙着的过程中,叙燃还并没有注意到,攀附着的真身周边逐渐开始凝聚起一层猩红色的雾态。   她真正感受到不对劲,是在好不容易积攒起目前全身能够调动的灵气,想要赌一把向上跃的时候。   “!”   佛身的空间领域中, 原本称得上静谧的星河竟是轰然动荡起来!   无数千手的虚影随之不安地翕动,甚至失控地狂乱挥舞, 将空间毁坏得七零八落。   而就在这么一分神的瞬息功夫中, 叙燃还没来及进空间去查看一下情况,她整个人竟是被强大的压力砸落下去, 眼看着快要坠到这一层牢狱的底端!   千钧一发之际, 冤种真身们好在没有继续掉链子, 及时扒拉住了打滑的岩壁延缓下落。叙燃本体的指节也已经被磨得鲜血淋漓,她不得不咬着牙将手上的伤口生生以钉枪缝合起来,不然流出的血会使得身体打滑,坠得更深。   “毒……”   分魂术式开始运转,叙燃一心几用地同时关注起发生的情况来。   身体上除了表层的伤口倒是没别的大碍,问题就出在接触的佛身上。在领域空间里,能够明显看见千手虚影中原本占大面积的金色被诡异的红光覆盖,而这样的猩红色彩又不是她本身携带的灵根火光,而是“毒”。   来自于血瀑布的毒,又或者说,源于00监狱区的毒。   叙燃在这个时候突然意识到了,对于这些来自世界各地最凶恶的暴徒们,除了将他们集体关押在这座没人能够逃得出去的空间中之外,显然那位典狱长还使了些别的手段。   这座血瀑布就是毒的载体,为了在日积月累中消磨这些暴徒们的能力,监狱方面会不断地让他们吸入这种毒素,来削减其过于令人恐惧的强大实力。   若不是佛身领域的存在,叙燃怕是要等到起码数月之后,才会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这种诡异毒素的存在。   她当即就在考虑着利用角度将自己甩出血瀑布的范围,却在某一个瞬间,余光瞥到动荡的佛身领域中,那片银河带的屏障竟是隐隐出现了松动的迹象。   叙燃挑了挑眉。   ——枪决九重术式,从前数分别是:幻形、开刃、激化、无御。   若将这四重比喻成是一样武学的基本功,其中代表的就分别是身法、悟性、强化、跟防御。而她刚突破的第五重“分魂”术式,算是一道分水岭,也就是在那个时候,她发现佛身领域的空间中出现了一道透明屏障。   修习分魂诀的基础,是要将自身修为提升到原有的三倍以上。这点倒不是很难办到的事情,这些日子叙燃已经差不多将身体里储存的红桦市聚灵阵的灵气都给吸收了,再加上之前经历了山海归墟秘境的加持,修为这玩意是以坐火箭的速度往上疯涨。   领悟“分心控制”的基本奥秘,至此往后,掌握第五重枪决术式的修士们便可同时操控多把枪械。在切枪过程中将体术与奥义结合,激发出一加一远大于二的惊人威力。   而彻底掌握了分魂的要领之后,那道佛身空间中的屏障却并没有松懈半分,所以叙燃猜测,大概是要练到后面的几重时才会有所顿悟。   可就在当下,因为摄入毒气而导致的领域动荡中,屏障上却开始出现了裂痕。   ——“大概再过不久,今天的放风时间就结束了。”   就在这时候,叙燃耳边再次出现了一道声音。   不知道从哪里出现的蓝发就攀附在血瀑布上面一点的位置,这样说道,“猪脸一般喜欢在血瀑布出现的时候在第六层玩捉迷藏,等到瀑布消失,就可以下去了……我先走了。”   说着,他透过那张机械面具盯着佛修看了一会,最终摇摇头,不知使了个什么术法让身形消失在了水流之中。   叙燃目光略有放空地盯视着一处水痕,蓝发的话语逐渐消失在水流中,可一个想法却随着瀑布激荡而浮出水面。   如果同时吸收血瀑布中的力量与毒,是否,可以提前完成枪械九重术式的修习,打破那道屏障?   身体因为感受到兴奋而隐隐战栗着,不知不觉中她的目光已经移到了奔腾的水流之上。而原本只是攀附着维持稳定的真身们,竟是不顾本体的控制,自发地通过探入的岩壁而吸收着血瀑布能量。   毒、灵气、死气、血液供能……来者不拒。就像是那一天尽情吸收着来自红桦地底的聚灵阵一样,千手们不断摄取着暴杂的能量,无论好坏,纳入囊中。   叙燃的脸上也因此开始泛红,甚至没有第一时间去阻止。在疯狂的摄取中,她仿佛感受到自己灵魂的一部分蒸发上浮,化成那双巨大的眼睛几近漠然地看着这一切。   一边是上瘾般的汲取,一边是极理性的制止。   ——饮鸩止渴。   她的头脑因为大量吸取血毒而发昏起来,于是在濒临极端危险的那条临界线,叙燃迫使自己拔出真身冷静下来。   几乎同一时间,上瘾与依赖的并发症席卷上了身体。   她并非专业人士,不能通过血瀑布的原料来分析出那是什么样的毒,并且找到抑制的法子。可就在大量的血毒残留蔓延的那一刻,叙燃从中感受到了一丝久违的熟悉。   她曾经在红桦市中央政府的控制室中闻到过这种药物,那个被科学院拾起又废弃的计划——KL42。   “……”   叙燃抬起头,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夹杂着腥味的冷气。   她身体的每一处角落都在渴望着血毒,真身们狂乱挥舞起来,试图再度埋进血瀑布中继续摄取。   而叙燃张着口大幅度地喘气,脸上闪过飘然恍惚,就像是她每一次因为激烈混乱而陷入疯狂中的情绪。   这一头,佛修收敛了全部的真身,依然攀附在血瀑布上与血毒的并发症共沉沦。而另一边第六层的空地上,形貌可怖的小山怪物猪脸,又捉住了第二名“猎物”。   不幸在所谓的“捉迷藏”中被找到的修士面色惨白,几乎要在怪物的阴影中吓尿出来。   很快,在又一声猪脸发出的怪异尖细嗓音里,修士目光乱晃不知看到了什么,突然大声叫了出来。   “我、我帮你找人!我知道剩下的人都藏在哪里,你先别杀我,我帮你把他们统统找出来!”   猪脸正欲剥皮的大掌停顿了一瞬。   他歪了歪异常恐怖的畸形脑袋,又低下头去嘟囔着跟手里同样悚然的巫毒娃娃说了几句话。   “可是,这样不就是犯规了吗?”猪脸该死的像个天真少女似的嘟了嘟嘴,“人家最讨厌不遵守规则的人了哦!”   修士瞳孔紧缩,眼看着自己就要成为恐怖娃娃的一部分,他猛地闭了闭眼睛,似是下了什么决定。   下一秒,修士突然不知从哪生出一股惊人力量,竟是猛地夺过了那枚贴近的娃娃,趁着猪脸震怒之余,调动全身的能力不顾一切地跑向中央的血瀑布。   “还给你!自己去拿吧!”   修士抡圆手臂将娃娃径直抛进血瀑布中,再确切地来说,是扔在了处于血毒后遗症中的叙燃身上。   在吼完这话之后,他绕过中心瀑布消失在了远方的纯白空间中,留下面部因为愤怒而愈发狰狞畸形的猪脸。   事实上,修士自己心里也清楚,自己即便是在全盛情况下也无法逃避猪脸的魔爪。   但是正如同那句流传的谚语所说,当被猛兽追击的时候,你不用跑得比野兽快,只需要跑得比你身边那个人快就可以了。   修士将巫毒娃娃砸进叙燃的怀里,存得正是这样的心思。对暴怒的猪脸来说,必然会将那个新来的佛修撕成碎片,而在这段时间里,够他完成真正的逃生。   “你敢!!!”   如同野兽般的毛骨悚然嘶吼声几乎传遍了整个第六层,猪脸小山般的身型高高从中央边缘跃起,目标直指攀在血瀑布之中的叙燃。   “……”   佛修维持着先前的姿态,脸部与举手间都泛着吸食血毒后的飘然。   她仿佛没看见那逼近的可怕怪物,抬手缓缓将那枚砸过来的娃娃举起送到眼前。   叙燃陷入醉酒般天旋地转的飘然中,恍惚着笑了笑。   漆黑的眼睛抬起,其中一片清明。 第116章 消息贩子   ◎你叫什么名字?◎   在这种距离之下, 空间跳跃的能力失去作用,猪脸的突进一击几乎是必中的。   而处于血毒的致幻效果中,连同那张可怖的脸在内, 叙燃所见只是一片扭曲的凌乱线条。   “……”   它们无一不狰狞着歪斜,仿佛一下子头重脚轻落进孩童笔画下的扭曲世界。头顶的血瀑布与脚下的岩壁上下颠倒,左右的全部空间翻滚起来。   甚至猪脸的悚然面孔都被挤压成薄薄的二维图像, 变为随意涂鸦的简笔抽象画。她忽然变大得要将整座瀑布给吞噬, 又蓦地变成极小极小的动态小人, 歪着脑袋看向面前的凌乱涂鸦。   叙燃莫名其妙地笑起来,血毒的副作用使她说话时的语音都不自觉地拖长。   “——你怎么没有脑袋啊?”她笑着举起手中的巫毒娃娃去砸猪脸的头, “嗯……不对,你有三个脑袋!哈哈哈哈!”   面前,怪物一层堆着一层的面皮更加扭曲起来, 一股前所未有的狂怒从猪脸身上腾起, 于是怪物尖叫起来:“你怎么可能毫发无伤?!”   “……”   佛修掀起眼皮,露出周身环绕着的蛛网般金红色虚影。   “世间技法,无不可御。”   八根虚影勾勒成茧房的模样,牢牢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乃至血瀑布本身的侵蚀,也在“无御”术式的作用下短暂地被隔离开了。   从摄取血毒开始, 直到如今猪脸的恼羞成怒,一切仿佛是意识下的本能造就。   叙燃身处于虚影编织而成的世间最坚不可摧的蛹中, 她的视野前依然是一片混沌迷幻, 而灵魂仿佛上浮至最高点,与无数千手们一同垂眼看着底下的血色。   “再见咯。”   猪脸在震怒之下选择跳进血瀑布来追击她, 本身就承担着十分巨大甚至致命的风险。   在最初的一击没有从叙燃手中夺回娃娃, 且叙燃已经开出了无御之后, 他已经没有了机会。   丝毫不给反应的脉冲枪炮火轰鸣而出——事实上这些弹药在正常情况下而言,造成不了眼前气势恐怖的怪物什么伤害——只可惜,他们如今身处于血瀑布之中。   叙燃只开了一枪,因为监狱区这种鬼地方显然无法补给,枪械这种武器是属于用一次少一次的消耗品。   炮火炸开在猪脸的层层褶皱皮肤之上,借着无御术法的最后时限,佛修带着一身金红色的虚影竟是整个人向下坠去!   自身体重连带着血瀑布的恐怖压迫力将猪脸整个身型掀翻下落,而连接着幻形术法运转,叙燃踩着小山的头顶借力将自己甩出了血瀑布的范围之内。   “……”   耳畔,仍在隐隐回荡着水流激荡与猪脸恐怖到极点的威胁,叙燃脚尖再一次踩到了纯白空间的地面,她收回枪械站在原地晃了晃头。   一切终于收尾的时候,即便处于血毒的后遗症中,她也能够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打量过来的视线。这些在“捉迷藏”游戏中躲避得无影无踪的犯人们,纷纷从暗处投来或恶意或惊异的目光,她没空去理会了。   叙燃像是喝大了的酒鬼,一步一步摇晃着走向一处废弃建筑的角落。   今日份的无御术式已经用在了猪脸的身上,若是再发生冲突,她恐怕没那么容易从一群暴徒的手中活着走出来。   当务之急,是不让自己暴露在众人的注视里。   简单在废弃建筑的周围布下一圈陷阱,叙燃终于松了口气靠在墙体上恢复着灵力。   虽然之前的打斗中证明了,血毒在某种意义上是能够快速使自己提升修为,甚至突破限制的。但是关于血瀑布与其中蕴含的毒,无异于是饮鸩止渴的禁药,是否要再进行冒险吸收,还是需要仔细考量的。   ——“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还没有达到现在的修为。”   突然,耳边传来一道戏谑女声。   叙燃掀起眼皮望向来者,她之前布置下的所有陷阱炸弹竟是没有一处发出警醒。那个叫做芙兰的欺诈师就这样如履平地地走了进来,悠然得像是在逛自家后花园。   “好啦,别这么看着我,之前只是想跟你开个小玩笑。”   芙兰耸了耸肩,“毕竟,就算没有我,你也是会被别的人丢进血瀑布里去的嘛,我提前给你上一课。”   “对,那我可真得谢谢你。”   叙燃不怒反笑,“跳一次血瀑布,连修为都提升了,我觉得你的称号不应该是恶意欺诈师,应该是和蔼大善人。”   于是芙兰也配合地咯咯笑起来,“我开始喜欢你了,新来的。你叫什么名字?”   叙燃:“血色天鹅绒。”   “好的,血色天鹅绒。”芙兰从善如流,“那让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你发现血瀑布中的秘密了,是吧?”   女人轻轻抚掌,似是有看不见的气场笼罩在她周身,连带着空气也变得诡谲起来。“那你要不要猜猜,为什么明知道血瀑布中的毒有如此功效,偌大的一个00区监狱,竟然都没有人愿意去凭借血毒提升修为呢?”   这个问题在叙燃第一次摄入血毒的时候就想到了,监狱区,这里的修士各个都是常人无法想象的疯狂暴戾,其中多得是战争疯子,血毒的副作用甚至还比不上他们惯喜欢用的那些邪魔反噬功法。   见她没有回应,芙兰也不恼,偏头似是思考了一会。   “唔,不对,我这话还是不够严谨,还是有不少像你一样渴望获得一个机会的疯子去吸血毒的。”   顺着芙兰的动作,叙燃抬眼望向那座自己才刚离开的血瀑布。   她看见随着猪脸的坠落,处于第六层中逐渐有犯人从隐蔽处走出,脸上带着熟悉的痴态竟是大步跳进血瀑布之中。   犯人们牢牢扒着崖壁,身体在一瞬间被恐怖力量冲击得渗出血点,而他们视而不见地顺着崖壁一点一点地往上爬。   之前叙燃也试过了,在血瀑布中别说是移动,就连仅维持着不掉下去已经是极限。故而此刻,那些攀附其上的犯人们早已是满脸痛苦,即便摄入的血毒一定程度上削减了痛觉神经,他们依然处于极端的苦楚之中。   “你看啊,这一部分人中,有的是战争疯子,也有自命不凡想要爬到上一层去的。”   芙兰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的身边,几乎是贴着叙燃耳边这样说道:“而除了仅有的几个成功爬出第六层的幸运儿之外,其他接触到血毒的修士,根本活不到第二个月。”   ——“你知道他们临死前的样子吗?”   “你有没有见过,好端端的一个人,全身的肌肉骨骼被蒸发,被一点一点完整挑着剥离出根根神经,脏器掏空,只凭无数蠕动的神经纤维勾勒出人形……偏偏,在这个时候,你还活着。”   叙燃听出了芙兰话语中的恶意,可偏偏她所描述的这般惨景,也是自己在红桦市亲眼见到过的。   佛修笑道:“好耶,虫虫人。”   芙兰:“……?”   凭着这一番话,叙燃更加确认了这座诡异的血瀑布与KL42药物的联系。   说着,她也没再去关注芙兰怪异的神色,兀自打坐将体能恢复到正常数值。   叙燃并不担心芙兰会在这个时候对自己出手,哪怕已经有了将自己击落到血瀑布中的恶劣行径。毕竟,芙兰的修为在她之上,若是对方真的有心要杀人,早在从第六层睁开眼睛的那一瞬间,她就已经死了。   对于这名欺诈师真正的心态,叙燃的理解是,玩弄猎物。   就像是妖兽在捕猎时,有不断捉了又放的行为,将猎物玩弄到奄奄一息神经衰弱的地步,这时才会失了兴致将其吞下。   当初在外界轰动一时的30区贝纳亚高层灭门惨案,正是由眼前的这个女人亲手造成。惨案的一些细节上议院并没有对外公布,只知道被害人上到30区的掌权者,下到城池中百余名普通修士,芙兰用了整整28年的时间从内部蚕食瓦解政权,玩弄诡术,终于在几十年后因一处细节疏忽大意落网,结束了这桩横跨28年之久的超大型恶劣犯罪。   对于以骗术闻名的欺诈师芙兰来说,无趣已久的第六层中出现了这么个新人,从之前的种种行为着眼,她正是在玩弄猎物。   叙燃调节自身的时候,不出所料的,芙兰就在边上饶有兴致地观察着。   等到血毒的副作用暂时得以抑制,佛修手腕撑着从地上站起来,以闲聊般的口吻道:“之前那几个成功爬出第六层的犯人,现在还有他们的消息吗?”   芙兰挑了挑眉,“这我就不清楚了,你该去问监狱里的消息贩子,他们总能迅速掌握第一手资料,不是吗。”   叙燃:“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离开那处废弃建筑的暂时据点,准备去外头看看。   倒并不是专程去找第六层的消息贩子,根据以往的经验,他们自己会找上门来的。   消息贩子在每个地方都是极为神奇的存在,他们看着阿谀奉承好像没有任何威胁,却如同蛛网管道中的老鼠一样肆意游荡在世界的每一个角落。   世人被禁锢在“世界”这个概念的牢笼中,而老鼠,却能够自由在法则缝隙间穿梭。   上到政客的秘辛,下到底层修士,只要能够给出相应的报酬,就没有他们弄不来的东西。   叙燃跟归墟城的地下黑市打得交道,那怕是说上三天三夜都介绍不完。她知道,这类惯于游走在各类法则规矩边缘的“黑商”们,最喜欢的就是初来乍到的肥羊。   利用信息差,是他们惯用的手段。   果然,就在佛修前脚刚出来转了一圈不到的时间,后脚,一个犯人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 第117章 熄灯   ◎监狱区没有日月◎   来者是一名看着平平无奇的中年男子, 笑起来给人一种脾气和善的老好人错觉。   他身上穿着的是与其他犯人无二的囚服,可全身上下都缀满了丁零当啷的物件,上到绝对违禁品下到零碎小玩意, 一层层竟将整个不高不矮的身型堆得满满当当,宛如行走中的杂货铺。   “新来的朋友你好!我是60293,他们都喊我老羊, 你也这么叫就行。”   犯人异常自来熟地朝叙燃笑了笑。   除了都快要摆不下的零碎物件之外, 他整张脸上唯一相对瞩目的是那只流光色彩的仿生义眼。似乎是见叙燃一直在看那个地方, 老羊竟是大方地将那只眼球从眼眶中取了下来,凑近到跟前给她看。   “小玩意罢了, 你要是想要,我这里也有供货源。”   这可不是小玩意。   一看到那只仿生眼的虹膜材质叙燃就知道,这只人造眼球的做工原料都是高级货, 市面上仅次于科研等级的那一类品级。   她瞥了一眼, 就貌似饶有兴致地打量起其他的物件:“你都有供货源?在这种地方,还有其他传输渠道吗?”   老羊笑了笑:“这个就是商业机密了,朋友。”   叙燃抬头看了他一眼。   已知,00区监狱是直上直下的地底八层,根据她这些时间的观察,并不存在传统意义上的“狱警”职位。也就是说, 他们与外界定义上的一切东西是脱轨的,偌大的监狱层, 只有这些暴徒们被孤零零地关押在这里。   但是诸如老羊的监狱区走私商, 却依然能够获得渠道。   要么就是他与00区管理层之间有着特殊的交易,要么, 便是通过唯一一座连通横跨八层的血瀑布。   叙燃心中有了判断, 嘴上也没说什么, 只是道:“你这有弹药吗?”   她当然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提出要找寻科学家“枭”的下落,谁知道眼前的这个黑商会不会转手就将她的信息给卖掉,到时候,整个第六层都将知道叙燃进来的目的。   “朋友!任何武器都是禁止在狱中流通的,当然,除了绑定的本命法器之外。”   老羊不出意外地朝她摇了摇头,“朋友,看见头上的安全眼没有?这里查得很严,其他时候你哪怕当着他们的面杀人,管理层根本不会理你,但如果有超过分级的武器流通,一露面就会被剥夺生存资格。”   老羊面朝中央血瀑布,双手把着做了一个倾倒垃圾的动作,“喏,就像这样,剥夺资格。”   叙燃朝他意味不明地笑了笑,招招手转身就准备离开。   她默默倒数着几个数字,果然,才刚数到3的时候,老羊就急匆匆地从后面追了上来。   “诶,朋友,朋友!你别走啊,虽然武器没法流通,但是其他你想要的,我这边可是都有的!”   第六层已经有段时候没有新人加入了,快要闲出个屁来的老油条们,怎么可能放过这种宰肥羊的机会。   “过来人教你一个经验,在这里,培养一门兴趣很重要。”   老羊掀开左边的囚服面料,从一堆叮当作响的小玩意里竟是掏出一包来路不明的药剂。“就像是有人喜欢玩捉迷藏,有人着迷于做手工,也有人每天都在数人头……在这种地方要是没有一个兴趣,你会发疯的。因为是第一次,喏,这包药我白送给你,就当交个朋友。”   叙燃低头嗅了嗅那包药粉,具体作用分辨不出来,但能够判断其中含有一种违禁致瘾型成分。   一旦沾上,要想戒除便极端困难,而已然成瘾的犯人们便只能持续找老羊购买,直到无力偿还高额的代价为止。   她将那包药拿远了些,装作不经意地道:“你这药也没有劲啊,还没我之前在血瀑布中尝到的好。”   闻言老羊怔了一瞬,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等到终于确定她言语中的涵义,这名游走在监狱区的地下贩子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我的、我的朋友……”   他笑得直不起腰来,“你竟然跑去嗑血毒了?真是、真是……那可不是吗,这怎么能比得上……不过,摄取那种血毒可是有代价的……你得付出相当大的代价。”   叙燃不以为意:“哦?听人家说不就是有点副作用吗,这有什么?”   老羊还是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笑,似乎带了点怜悯。   “好吧,好吧,我的朋友……”他摇摇头收回了那包药粉,“你确定什么都不想要?毕竟新客优惠的机会可不是天天都有的。”   “不用了。”   这一次叙燃想要走老羊却没再拦她,只是坠在后头想了想,从口中泄出一个名字。   “分牙环,监狱区-5层的分牙环,他是目前为止,唯一一名摄取血毒超过半年而不死的犯人。”   叙燃没回头,朝着身后招了招手,“谢了。”   于是老羊也笑:“那么,庆祝我们第一次交易成功,我新来的客人。”   与老羊分开之后,叙燃花了一点时间将整个第六层大概探了一遍。这里的区域占地面积并不大,至少都比不上归墟市的一半,某种意义上算是极小型的封闭城市。   在这以“傲慢”为名的第六层,如预想之中那样,也并没有任何枭的下落。   除此之外,叙燃发现,在这一层的犯人并不像是其他监狱中那样,会拉帮结派组成小势力团伙——也有可能是傲慢层的特殊之处,大家谁也看不上谁——犯人们孤零零地缩在各自的领地内做着自己的事情,也有结伴一起行动的,但人数总归不超过三名。   初步了解了这一层的情况,等到回来最初醒来的地方附近,已然快要接近熄灯时间。   与最开始的归墟城一样,垂直向下的监狱区没有日月,只依靠着系统控制的灯光作为唯一的判断标准。   当进入为期八个小时的熄灯时间,除非手上有备用光源,不然整座监狱层便会笼罩在漆黑一片的暗色中,直到八小时后中枢总灯光重新亮起。   叙燃回到自己那处据点,中央处那座奔流不息的血瀑布也即将随着灯源熄灭而重归地底。   正当这个时候,佛修站定在破旧建筑边缘的脚步顿了一下。   “很警觉吗?先说好,我可没有弄坏你的小发明哦。”   欺诈师芙兰神出鬼没地靠在未通电的电子门上朝她笑,“你终于舍得回来啦,我很想你的。”   叙燃朝她歪了歪头,“我今天见到了老羊,他说我是新客人,免费送了我一条消息。”   芙兰并没有多意外的模样,“老羊人挺好的,喜欢跟人打交道,算是第六层的一个异类吧。”   只简单提到了几句,芙兰就摆摆手,一副兴致阑珊的样子不打算再继续谈老羊的话题。这名欺诈师盯视着对方打量了半晌,突然道:“猪脸的娃娃,现在是不是在你这里?”   这话一出,叙燃才意识到自己单薄的囚服底下,还有只针脚破烂被一块块的活物皮肤拼接而成的东西。   她伸手想要将其捞出来,却在摸了个空的瞬间转变脸色。   芙兰于是大笑起来。   “你知道吗,曾经猪脸的身体被人砍成了三段,但即便是这种时候,他还能活着。”   “……”   骤然响起的尖锐防空警报铃声中,欺诈师肆意欣赏着叙燃停在原地的动作。而另一头,逐渐消失的血瀑布下却传来大地震颤般的轰鸣声。   “也有人猜测说,猪脸的那副巨大身体,其实只不过是他给自己做的一副躯壳罢了。”   “那么,我亲爱的血色天鹅绒……白天的捉迷藏被你侥幸赢了,轮到晚上,你还能否创造奇迹呢?”   整个监狱区的光源在防空警报响彻的三声后彻底切断,叙燃最后看见的,就只有芙兰那双幸灾乐祸的眼睛,以及……在建筑转角的阴翳中,人皮拼接而成的“娃娃”一点一点地,朝着这个位置扭过了头颅。   作者有话说:   我从方舱回来啦,后面就可以日更了! 第118章 午夜躲猫猫   ◎嘻嘻嘻嘻嘻◎   叙燃的指腹上仿佛还残留着人皮娃娃诡异的触感, 而当足足三声防空警报的尖锐铃声响彻之后,整座监狱区的全部电源被切断,视物范围一下子变得漆黑。   几乎在眼前全黑的一瞬间, 一股毫不掩饰的强烈杀意爬满了她的背脊。   听闻耳畔呼啸而过的劲风,叙燃就地一滚侧身躲过。尽管已经在第一时间尽力躲避,可伸手一探, 侧颈部仍被不知名的东西给刺了个皮开肉绽。   “嘻嘻嘻嘻嘻……”   不只是左侧, 一瞬间, 令人毛骨悚然的尖细诡异笑声将她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   若现在进行这场明显报复性捉迷藏行为的猪脸,还是使用着那具庞大如小山的躯壳, 那么压迫感十足的同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艰难。但芙兰的话无一不证实了,“猪脸”真正的本体并不是那具庞大身躯,恰恰正是这枚诡异无比的巫毒娃娃。   那娃娃身型只有叙燃的一个巴掌大小, 可造成的悚然压力, 在此刻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却是几个大型巨人都比不上的。   “嘻嘻嘻嘻嘻!怎么都没有声音啦,快出来陪我玩啊!”   诡异声音没有一个确切的位置,一会儿从左侧出现,一会儿又自头顶处传来。   除此之外,叙燃还听见了分布在建筑之外的几名犯人似乎是低骂了几声,紧接着脚步四散着开始逃窜, 显然他们也对猪脸的突然回归没有任何心理准备。   不过,外头几个犯人所踩出的动静, 倒是让她有了些许想法。   捉迷藏的要领是什么?在于扮演“鬼”的那一方能够快速捉到藏起来的人。   可这场占据了整个熄灯时间, 足足要“玩”上八个小时的捉迷藏,即便叙燃再能躲, 光她一个人是绝对撑不了这么久的。   耳边又是几道凌厉的劲风, 承载着猪脸意识的巫毒娃娃仿佛拥有极为清晰的夜视功能, 这种时候,什么都看不清的叙燃等人就宛如瓮中之鳖。   甚至她到现在仍被困在那栋建筑之中,叙燃不相信芙兰有这么好心地离开前还给自己打开门,她不给那扇电子门上施加个什么禁锢咒符,就已经是大发慈悲了。   那么……   就玩玩呗。   叙燃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笑了笑,她也没去在意猪脸是否会通过自己的表情而有所判断。掌心的微型炸弹猛地砸地,借由烟雾爆破的一瞬间炸响,顺着废弃建筑中央的支架一路攀爬上去!   几枪轰碎了楼顶的隔板,脚下,“幻形”步伐运转发挥到极致。在这样恶劣的环境中她没法准确知道身后猪脸的位置,但是白天在大楼中布下的陷阱却发挥了作用,至少,在叙燃蹿出那栋楼的相当一段时间后,她没感觉到猪脸的逼近。   暂时甩掉了。   在这个时候使用移动电源的人无疑是整个第六层最亮的活靶子,故此,叙燃只得摸黑在纯白空间中奔走。   她的目标是血瀑布附近,距离东南走廊不远处的一座教堂式建筑。根据白天的探索,那地方虽然设置老旧,但是拥有相当多且繁杂的房间,简直不亚于小型旅馆酒店。   若是躲到那个地方,猪脸就算确定了位置,一间一间找过来也需要时间。   脚下一刻不停地飞速前行,途中甚至还差点迎面撞上几个同样慌乱躲藏的犯人。这么暗的环境下也认不出谁是谁,而等到叙燃终于抵达那处教堂式建筑,她看见大厅内散发着微弱夜光的钟表显示,此刻是深夜11:44。   只余光瞥了一眼,随即她身型起跃着便跳上了高层的走廊。   如果是白昼时拜访这座教堂式建筑,会发现即便破损,但整体还算神圣的建筑结构特征与第六层特有的纯白空间是极为匹配的。   乃至内部沿着走廊而坐落的一层层客房,墙漆也被涂抹成纯白,一眼望去仿佛进入了什么不得了的天堂旅店。   叙燃刻意选了距离最后方尽头三个房间的位置,果断利用物理方式将门焊死,但刚一踏入其中,她眼神微不可察地暗了一瞬。   “别出声!”   一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在黑洞洞的房间里响起,“杀千刀的,这里那么多空房间,你怎么就偏偏选这间?!”   叙燃:“怎么?你是这里的投资商,所以这间房间写了你的名字?”   她也没听男人的出去再另选一间,而是在不大的客房中转了一圈,摸清大概的内部设施。   男人:“都说让你小声点!没听见吗,猪脸那个疯子明明从血瀑布掉下去了,可又见了鬼的上来了还要玩什么捉迷藏!”   他似是极为愤懑,又压低嗓音骂了好几句才解气,“喂,你确定你进来的时候身后再没有人跟着你吗?如果那怪物真被你吸引过来了,那别等他扒你的皮,我先把你给杀了!”   叙燃一把将整张床铺连同框架一起掀了起来。   男人的声音沉默了一瞬,随后变得更为抓狂:“你干什么?!都说了小声一点了!”   叙燃单手将床放下,又打开边上的大衣柜思索片刻,还是决定横卧着趴在床底下。这床底的高度足够,金属管道里也早已锈空了,以她的力道单手就可以轻松举起来,到时候方便再拖延一段时间。   “别嚷嚷,”将自己塞进床底之后,叙燃慢悠悠地回复道:“我这不是在挑选好位置吗,免得到时候猪脸冲进来,连缓冲的地儿都没有。”   男人气急败坏:“你别连累我就行!”   说完这话后,他似是真的被叙燃气得够呛,接下来无论佛修如何明里暗里套话,也没再多说一句了。   唯一的活人不再说话之后,死寂便同无边的暗色一起流淌在身边。   叙燃合着眼假寐,她静静维持着伏趴的姿态卧在床底。周边太过于安静了,接合起浓重的黑暗,甚至能够透过几层走廊,听见大厅最中央钟表一点一点移动的咔嚓齿轮声。   如果不是亲眼见到猪脸附在人皮娃娃上的悚然场面,这大概跟以往无数个夜并无不同。   “喂,你还在吗?”   叙燃突然睁开眼睛,压低嗓音这样问道。   那个陌生男人没有给予回应,她等待了片刻,又道:“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要看时间自己去一楼看,我警告过你不要再说话了。”   良久,男人压抑的声音才响了起来,“你不要以为这里绝对安全,那怪物的游戏玩了好几年了,你以为他会不知道教堂是最容易藏人的地方?找过来不过是时间问题。”   下一秒,似乎是为了对应男人的话似的,叙燃趴在地上侧耳,感受到有轻微脚尖点地的震颤声一点一点地透过耳膜。   “你还真是够乌鸦嘴的。”   佛修哼笑一声,“寺里开光都没你灵。”   男人明显也察觉到什么,最后怒喝一声“闭嘴!”,下一秒甚至连气息都被刻意抹去了。   嗒、嗒、嗒   ——“嘻嘻嘻嘻嘻嘻!!!”   明明感受到的地面震颤还十分微不可察,下一秒令人毛骨悚然的熟悉尖锐笑声却打破这种静谧,在死寂的黑暗中甚至有种就在耳边的错觉。   叙燃手臂上的寒毛象征性地倒竖了一秒,她继续侧耳去听那笑声与脚步传来的方向,发现距离他们所在的房间仍有一段距离。   她做好了猪脸推门进来,有可能检查床下,也有可能忽略过去的种种准备以及应对方案。正在心中推演的时候,却在某个瞬间,突然福至心灵般察觉到了某种不对劲。   “……喂。”   叙燃沉默片刻,轻声地朝着房间里唯二的“活人”道:   “你——在哪里?” 第119章 不想玩啦!   ◎你不会想看到我的◎   无人应答的死寂一片中, 叙燃趴在床铺底下,在脑中复盘了一遍从进入这间房间后的一切。   一开始,房间中的陌生男人小声说着“这里有人”的时候, 叙燃并没有刻意去在意他的位置,只听到声音是从床铺边上的左手处传来的。   那个位置摆放着一座大衣柜,看面积往里塞两个成年人的体型不在话下, 所以她先入为主地认定了, 那个先到的男人是藏在了衣柜中。   但是就在此刻, 因为听见了门外传来诡异的脚步声,下意识以俯卧的姿势偏头去看那个方向之际, 叙燃借着微不可察的弱光,猛地发觉落地衣柜的底部竟然是被挖空的。   也就是说,除非那个男人以类似节肢类动物的姿态将自己吸附在内壁上——但以橱柜的破损程度来说, 基本支撑不起这样的重量——要么, 他根本就不在衣柜里。   可是一览无余的房间,能够明显藏人的地方就只有衣柜与床底,现在床底被她占了,那个人还能在哪?   一时间叙燃只觉背后冒冷,仿佛真有什么恐怖的东西从一开始就隐匿在床底,在黑暗中一步步地引她上套。   而她现在甚至没工夫去转头查看, 只因门外猪脸的脚步声混着可怖嬉笑已经越来越近,直到与她仅一门之隔。   ——“你、到底、在哪里?”   叙燃几乎以气声这样问道, 她掌心中握着一枚小巧的袖珍枪, 枪口对准了自己背后床铺之下的黑暗空间。   “……”   男人却持续沉默着,原本唯一能够听声音判断位置的方法被堵死。而在这个时候开枪, 只会更加吸引猪脸的注意。   叙燃在门外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与男人诡异的沉默中思索片刻, 当即竟是一个翻身, 没有扣下扳机而是以枪托重重砸了过去!   她已经做好了猛地看到一张狰狞面孔突脸的准备,但下一秒,手握的枪管却扑了个空。   “……啧。”   男人并不在自己身后。   就在预判失误的一瞬间,门外早已恭候多时的猎手仿佛极其敏锐地察觉到了这里的动静,伴随着吱呀一声的开门音,叙燃从床缝底下看到,一双穿着旧皮鞋的脚竟是出现在了地板上。   ——猪脸的本体明明已经被自己踹下血瀑布了,他现在应该寄生在那个不到一掌宽的娃娃中才对,怎么会又变成人?   “嘻嘻嘻嘻嘻,都藏得好好呀……那么现在,我要开始找咯!”   熟悉的尖锐嗓音响起,叙燃也暂时没空去理会那个找不到的古怪男人,目光从床缝底下继续追踪着那双脚。   以目前的场景来看,猪脸极有可能是找到并杀害了某个犯人之后,用对方的皮囊临时给自己做了一副身躯出来。   咚、咚、咚   那副身体走路时发出的声音十分沉闷,腌臜的鞋跟与金属地面碰撞,在其上留出几枚形状有些奇怪的痕迹。   叙燃不动声色地往床深处又缩了缩,做好了对方突然掀床,然后自己放一枪继续突围的准备。   “在哪呀——快点出来哦!”   奇怪的脚步声一下一下落在地上,甚至某个时刻与心脏鼓动起伏的节奏互相交映。   嗒、嗒、嗒   不知何时起,除了猪脸的脚步声之外,房间里又多了另一种难以形容的声音。淅淅索索的动静被混在诡异的嬉笑声中,又听得不甚分明了。   像是自己的心跳,亦或者冷汗簌簌而下,交织震荡所产生的动静。   ——“找到你了!!!”   “嘻嘻嘻嘻嘻嘻!!!”   突然间,外头爆发出一股剧烈的悚然笑声!   “!”   叙燃指尖一紧甚至下意识要开枪打出去,却在下一秒瞥见,床缝外的鞋跟处竟然是正对着自己方向,她顿住动作。   屏息望着那双后脚跟朝向自己的鞋子,果然,对面方向传来金属支架碎裂的动静。   猪脸竟是徒手捏碎了床对面的储物支架,金属管子坠落在地上,又滴流滴流地滚到了床铺底下。   叙燃望着朝自己滚过来的金属管,身体又往深处缩了缩。   “哎呀,竟然不在这里面呐……哼!我有点生气啦!”   那双脚对应着话语似的娇俏跺了跺地面,跺脚的动作依旧显得十分奇怪,像是跛了脚的老大爷或者其他患有暗疾的什么人。   接下来,她陆续听见外头的猪脸接连掀开了为数不多的几样家具。甚至将那枚被蛀空的衣柜给肢解了,到目前为止,对方竟然都没有来检查一下床底的打算。   “唔……看来不在这里呢……”   尖而细的声音兀自嘟囔着抱怨,紧接着,那双脚又在屋子中转了几圈后,竟是有了退出去的打算。   “好吧,好吧……要藏藏好哦,我继续来找你啦!”   叙燃严重怀疑这是猪脸为了放松自己的警惕,等到她按捺不住从床底出来,好再突然杀个回马枪。   她暗自哼笑一声,嘲讽对方那被一眼看穿的幼稚把戏,却在此刻,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   “没用了,已经结束了。”   “……”   嗒、嗒、嗒   咚、咚、咚   叙燃侧身面对床缝,另外半面则贴着背后的墙体。   “……”   此时此刻,她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堵墙内部传来的令人寒毛耸立的细微颤动。   “嗒、嗒、嗒……”   她现在终于知道,为什么之前自己的问话不被回复,为什么,猪脸刚才几乎翻遍了一整个房间,也没有找到那个男人了。   “别回头。”   墙里的男人似乎察觉到什么,低声叹了一句,“你不会想看到我现在的样子的。”   叙燃稍微想象了一下那个画面,少见地为对方默哀了几瞬。   她张张嘴刚想说些什么,却听见背后墙里的男人语气绝望。   “我们已经没救了,你难道还没发现吗?”   发现什么?   ——“猪脸的声音。”   叙燃突然沉默下来,片刻后,以某种知晓命运般的自虐式频率,一点一点地回头看向床缝之外。   那双立在床边上的、穿着老式皮鞋的脚几乎从某一瞬间开始,就没有变换过位置。   是啊,猪脸的声音。   从一进门开始,猪脸的声音来源,就是在一个诡异靠下的位置。   “……”   咚、咚、咚   老式皮鞋的底板开胶脱落,从其中,露出两只遍布沟壑的粗壮手掌。   叙燃伏趴在床底下,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   另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球在床缝边与她的对上,上下浮动着,嘻嘻嘻嘻地笑起来。 第120章 把他们全拖下水   ◎老血港鬼影了◎   一时间, 她都不知道是该感慨猪脸的恶毒心思,还是该为自己或者那个墙中人的命运而惋惜。   叙燃确实没料到猪脸能跟她玩这一手。   猪脸将皮鞋穿在手上伪装成直立行走的姿态,看似是她躲在床底监视着怪物的一举一动, 实则,从猪脸进门到现在的每一分每一秒,那双倒立姿态的眼球就一直在注视着床底下的他们。   “嘻嘻嘻嘻嘻……抓到你咯!”   可怖至极的五官下流露出恶意与狂喜, 猪脸将套在手上的皮鞋扔到一边, 彻底撕破了之前漫不经心的作态。   砰!   震耳欲聋的轰响声, 尽管身形在第一时间快速离开原地,头顶原先的床板依旧凹陷进去一个深坑, 这一击怕是能直接把她的头盖骨给打穿滑到肚子里去。   床板的支架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竟是在恐怖的力道下一寸寸肢解。叙燃一瞬间觉得自己就像是黏在了蛛网上的飞虫,原本坚硬无比的金属密度被改变, 宛如层层黏腻糖浆似的将她困死在其中。   背后墙壁中的奇怪男人发出又一声叹息:“快跑, 他想要将你‘溶解’在床里面,就像是对我做的那样。”   叙燃:“嗯……现在几点了?”   墙里的男人语气顿时差劲起来,“怎么,还问上瘾了?现在是关注这些的时候吗!”   叙燃只是在计算距离上一次“无御”术式运行后的冷却时间,这种关键性的保命能力,她现在必须精准把握使用。毕竟监狱区是真正意义上的“人才辈出”, 谁知道送走了一个猪脸,后面会不会有什么狗脸马脸。   无御的使用还是得捏一手。   她蜷缩起身形, 确保逐渐溶解的床架暂时不会将自己包裹, 同时,快速地回头望了眼墙壁。   那个陌生男人——或者说, 只是一枚大概的人形——他大半张皮肤几乎与墙壁融为一体, 各种腌臜血污带着分泌的油脂糊在一起, 滑过凸起的崎岖表面,发出簌簌而下的轻微响动。   “别看了……”   男人近乎悲切地叹道:“我的丹田毁了,已经没救了……不过,你的命运大概也跟我的差不多吧,咱们真是倒霉,选到这间屋子。”   叙燃:“你乌鸦嘴别带上我,我还能活,谢谢。”   后一秒,她又在溶解的黏腻支架网中笑了一声,“不过,我还是可以替你念往生咒。”   男人顿了很久,又或许是身后连接着的水泥已经覆盖住他整个大脑,连思维能力都变得迟钝起来。   即将被吞没的一刹那,叙燃屈起左手骨节,附着的那一层透明指骨状机械在坍塌的床铺间泛着微光。   第一次空间跳跃,她并没有选择千米内的极限范围,而只是跳脱出层层收拢的床铺位置为止。   一时间,猪脸那张倒立着的悚然面孔出现在视野。   他看着明明应该与床融化为一体,但此刻却凭空出现的佛修,手中正在溶解床体的动作僵了一步。反应过后,取而代之的是更为狰狞的怒火。   “输了的人,就必须尊重游戏规则!”   畸形怪物操着一口违和无比的尖细嗓音怒喝出声,粗而大的手掌猛地朝之扇来。   叙燃盯着猪脸那副刚裁好的皮囊看了片刻,她发现这人好像格外钟爱强壮如小山的肌肉怪物男性体型。即便是在愤怒追击自己的时候,猪脸甚至还特地花时间去又缝合了一具与他之前相似的身躯。   恐怕那个融化在墙里的男人,也为猪脸的这具新躯壳贡献了一部分的皮。   “捉迷藏的规则是碰到躲藏一方才算输,我可没输呢。”   叙燃冲着畸形怪物歪了歪脖颈,她看见对方被一块块肤色不同的皮肤缝合起来的脸上,层层赘皮开始颤抖起来。   紧接着,她梅开二度使用了一次空间跳跃,这一次,设定的地点却是落在了教堂式建筑的纯白走廊之中。   “大家,都别睡了吧,这游戏人多才好玩啊!”   叙燃迎着漆黑一片的空间与猪脸愤怒的冲刺笑起来,她突然毫无征兆地向前拱起背脊,从第一节 脊椎骨一路向下,金色日轮般耀眼的光辉闪烁开来!   一共八根庞大而诡丽的透明虚影完全展开,几乎要撑满走廊上下的所有位置。   佛家的路数本应是象征着至纯的金色,而或许是因为上一次无御术法留下的痕迹,又或者是血瀑布中被吸入的毒素已经开始散布至真身本体,八根虚影所炸开的金光耀目中,边缘却浮动着透色的红。   原本熄灯时间后,四周在缺少了移动电源之下都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如今,在佛门真身虚影的映照下,何止是一条走廊,整座还算巍峨壮观的教堂式建筑都被笼罩在仿佛白昼的光芒中。   “大哥,别撅着屁股往天花板上藏了,都看见你了。”   叙燃掀起眼皮,好笑地看了一眼天花板。好家伙,这下子密密麻麻的一大群人慌乱地在屋顶逃窜起来,那场面诡异得简直就像是半夜开灯后被炸出大片蟑螂群的厨房。   一时间猪脸也被这样的场景弄得一怔,无数暴露在强光之下的犯人们嗷嗷乱叫着四处蹿,而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压根没给他们反应时间,顶着背后的八根强力光源竟是一层一层地照过去。   “同甘共苦呗,兄弟姐妹们。”   叙燃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脚底下幻形术式与空间跳跃混合交错着来,确保每一次都在猪脸即将扇到自己的刹那间又往前蹿几个身形。   “你们也别怪我,谁让我这么早就被逮住了呢?牺牲小我成全大局不是我的作风,我比较喜欢拖人下水。”   ——这又是哪来的贱人?!   大概此时此刻,无数躲藏在教堂中又被强光暴露了行踪的犯人们心里都在破口大骂。原本骂猪脸,现在骂叙燃,到后面例行公事地开始诅咒所有监狱区与核心八城的管理层们。   就这样,叙燃与八根真身到了哪里,就有一个地方顿时涌出大批量面色难看的犯人。猪脸本来还能勉强追得上,到后面密密麻麻的人群都能把自己这幅魔鬼筋肉人的躯壳给淹了,他甚至都来不及一个一个地去剥皮,毕竟这群犯人真被逼急了就算一人一口也能将他给生吞了。   猪脸暴怒地被人群围住,大概他进行了这么多场单方面娱乐的捉迷藏游戏,也从未遇到过躲藏的人一拥而上将“鬼”给包围的场面。   而叙燃打着太阳一直从第六层的最南端窜到最北面,又围绕着白昼时出现的血瀑布位置,一打一个准地转了好几圈。   等到她终于从一个倒霉鬼犯人的二手计时器上看到了当前时间,这场浩浩荡荡的午夜亮灯赶蟑螂行为才开始收敛了起来。   她并没有选择第一时间回到自己的临时地盘上,而是收拢了过于明显的真身虚影,找了个隐蔽角落开始查看自己的佛身空间。   并不是错觉,经历了之前的一系列打斗以及灵气消耗后,那层被血毒污染了一小部分的屏障竟然再次扩大松动范围。   而叙燃的本体此刻背靠纯白空间,脸上泛着诡异的红,心脏鼓动的频率上升到一个不妙的地步,显然是又出现了摄取血毒后的并发症状。   佛修的意识体望着佛身空间中被侵蚀的屏障,本体则缓缓抬起手掌,按在了胸膛处剧烈跳动的位置。   她原本计划着,等到毒素蔓延到身体二分之一的位置,再去第五层找黑商口中的那个知道如何抑制血毒的犯人“分牙环”。   可如今,血毒所带来的副作用与扩散程度,显然比她预想中要更快上几倍。照这个形势来看,她在实力暴增的同时,不出一个星期就会暴毙在监狱里。   “……”   叙燃睁开眼睛,突然做出了一个举动。 第121章 第一次尝试   ◎说这话还真是令人伤心◎   在从军事基地分别之前, 沈老太太不仅将完整的枪谱给了她,还发送了一份这几年来她与同行们共同整理出来的心得手稿。   具体的内容当然还是围绕着枪决九重术式所展开,但是叙燃研读的时候注意到, 在共同编写“分魂”术式之后的第六、七、八重的时候,几名修士之间产生了不一样的分歧。   枪决九重术式,以第五重“分魂”作为一道分水岭, 排在其后的, 分别是藏虚、布阵、破法。   枪谱的六七八重, 是唯一特殊的不分前后修习顺序,甚至某种程度上是连贯互通的术式。   先前分析过, 若是将枪谱的前四重比喻成一种武学的基本功,第五重“分魂”是分水岭,那么这六七八重, 就是那个理论上可以被无限叠加的精进“技巧”。   沈老与其他前辈们一致认为, “藏虚”是从狙击枪械中提炼升华的技法,核心是猎手藏匿于暗处时将自己与枪体合一的意念。   对于“布阵”,他们看法不一但总体大方向是不变的,这项术法修习的是对陷阱的把控。   真正的问题是出在“破法”。   从字面上来看,有点类似于老古董剑修华霄研究出来的无上剑道。他曾经以一己之力开创了那个一剑破万法的时代,剑在手, 万般武学便只是剑的陪衬。   沈老的理解也是更倾向于此,但这个概念很快被其他同行给否决了。   原因很简单, 上古冷兵器时代, 将剑练成兵器之首并不是难事,因为这是在时代规则所允许的范围之中。   而枪械, 在数年前也曾经创造过这样的辉煌。   可在科技革命爆发之后, 老式□□体系被淘汰, 电磁能源进入大众视野,各种新型枪械的研发速度甚至比时代进步还要快。   在这种时候,枪这种武器便陷入了一种尴尬的地步。   原因也很简单——因为谁都可以使用。   就连一个没有灵根没有修为的凡人,在知晓了方法之后,也能够轻易对着旁人开枪。做这件事情并不需要滴血认主,也不需要付出灵气供给,枪械本身,就是独立的武器。   所以当初在编撰枪谱的时候,几名同行们曾经一度想要将“破法”术式给剔除出去,还是在沈老的坚持下,才勉强同意保留。   叙燃十分怀疑他们那时候已经开始敷衍了,毕竟世上还没出一个能够成功修炼到第八重的修士——如果根本没人能坚持到这里,那么后面的两诀我就随便瞎编,也不会有人注意——大概前辈们是抱着这样的心态留下这第八第九重术式的吧。   想到这里,叙燃神经质地笑了两声。   在见到血毒以超出自己预想之中的速度扩散之际,她就临时做了这个决定。   ——在生命活动停止之前,将枪决九重术式修炼到最终。   既然毒素已经与身体共存,那么哪怕她现在畏手畏脚地停下来,不敢再动用身体中的灵气,距离死也不过就是十天半个月的事。   而肆意运功,甚至超出先前几倍的疯狂修炼,距离死同样也就是几天的事情。   叙燃不可能在这种极恶之地完全不动用能力地活下去——或许也有方法,只不过她不愿意生命的最后关头还躲藏在阴沟里活着——她一直相信来监狱区是另一种“机遇”,就看每个人是如何把控的。   血瀑布会害死她,那她就在死之前,榨干每一分对方的利用价值。   佛修顶着泛红的面皮摇晃着从地上爬起来,一步一步朝临时据点走去。   人群中暴怒的猪脸与捉迷藏游戏已经不再是她值得注意的事,她的每一步走得都像是喝醉了的酒鬼,意识却升腾上浮,带着极端的清醒俯瞰身体。   ……   “呦,恭喜你啊,竟然还活着。”   芙兰脸上挂着熟悉的微笑,眼神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面前的人。她直觉对方好像有什么地方变得不一样了,却无法用言语说清这样微妙的转变。   叙燃一边在草纸上画微型炸弹的分解图,一边留意着今天血瀑布的出现,一抹神识在人群中监视着猪脸的动向,又抽空回复了芙兰。   “我运气比较好。”   分魂的研习比想象中用处更多,至少眼下的一心多用并没有使得任何事出现纰漏。在血毒的强效提升下,叙燃甚至发现如果自己想的话,她能操控着八根真身同时做到杀人奏乐烧饭跳舞装甲念诗浇花睡觉。   当然,只是理论上。   ——毕竟冤种们有着自己的想法,还没等她具体试行,她就能同时挨上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个大嘴巴子。   叙燃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心怀鬼胎的狱友聊了几句,等到几小时之后,纯白空间的中央位置再次出现熟悉的轰鸣巨响,她将手中的草图收回空间,起身朝缓缓显露的血瀑布走去。   芙兰跟在她身后,思索几番后,竟是猜到了她的目的。   “我说,你是真打算跟血瀑布死磕了?”   叙燃却道:“我总不可能在负六层待一辈子。”   身后的芙兰这回沉默了许久。   走向血瀑布的途中,习以为常地又见到了数名被从上几层扔下来的犯人尸体。   叙燃发现,傲慢层的犯人们独来独往惯了,好像都不怎么热衷于这种暴力行为——当然,猪脸那种极端例子除外——除去地理因素,负六层监狱整体来说,应该还算是一个不错的生存空间。   可惜,不是自己的归宿。   等到从上面掉落的尸体开始减少了,叙燃又在血瀑布下算了会时间,便将袖口衣摆都扎起,准备挑战向上一层攀爬。   再度回到血水中的感受绝对不好过,如果只是单纯腥气还好,瀑布那足有万吨的冲击压迫感一上来,就连猪脸那种体术极端的犯人也无法长期稳定身型。   叙燃在万吨压力之中缓缓调整着呼吸,这种事情是急不得的,万一出现任何失误,她就会直接失足坠落到血瀑布之底,一切前功尽弃。   但她又不能停留的时间太长,一旦所有的精力都在“维持稳定”这项行为上被消耗,那恐怕一辈子都无法前进一步。   在这个时候,一抹蓝色出现在满是猩红的视野中。   她认出来,那是前一天被自己拒绝过结盟的犯人。   蓝发依然是那副熟悉的面具遮脸打扮,见到自己后倒也没记仇,只微微点头算是打招呼。   紧接着蓝发便不再浪费时间,向上攀登起来,他的目的跟自己、跟部分犯人都是一样的。   蓝发之后,也有陆续爬上血瀑布又无奈退下的人,叙燃看了几眼后便不再关注他们,顶着剧烈压迫开始蠕动着向上攀爬。   那速度看在底下围观的犯人眼中就真的是“蠕动”,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为了这丁点零星的距离,身体的消耗已经接近负荷。   “嗬……”   叙燃控制不住地挂在崖壁上嘶嗬喘气,破皮磨出血的手指根根颤抖起来,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灵气再次一扫而空。   她又挣扎着继续往上挪动了一点距离,见自身已经处于极端危险的状态,才深吸着气绽放出了背后的真身。   血毒带来的强效作用还是十分显著的,至少第一次的时候,叙燃刚进血瀑布就被逼得放出真身稳定,现在起码能够移动几厘米的距离了。   有了八分真身手臂的稳定作用,便又一鼓作气地向上攀爬了几步。   隔着剧烈的血水压迫,叙燃在这个位置向上看的时候,甚至都无法确定监狱区的层与层之间到底相隔着多远。   她只知道攀爬的行为持续到后面,身体已然像是行尸走肉般机械地重复着动作。皮肤在冲击力下一寸寸裂开,大概就连猪脸看到了也不会浪费时间来再剥她的皮。   叙燃坚持到几乎还剩一口气的时候,停了下来。   过度的消耗让她根本没心思去关心蓝发现在是爬到自己头顶,还是坚持不住下去了。她只知道自己的这次尝试失败了,而现在要做的便是吊着最后一口气把身体成功挪下来。   佛修精疲力竭地操纵着一根真身在旁边的崖壁上刻下一枚符号。这一路爬上来,她已经看到过无数不同印记的记录,都是那些试图攀爬最终不知后果的犯人们留下的。   叙燃开始一点一点地向下挪动,下比上要容易些,至少血瀑布的压力在逐渐减少。而等到她终于费力挪回负六层的时候,身体全身上下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罢工,恨不得倒下来便一睡不起。   出乎意料的,她这一来回起码花了六七个小时,而芙兰抱着手臂,竟然就在血瀑布底下等了她这么多时间。   “我说,你是不是日子真过得太闲了。”   叙燃透支最后一点力气朝芙兰笑了笑,“为了玩我,你也太闲,太有毅力了。”   “说这话真是令人伤心,”芙兰装模作样地抹了抹眼角不存在的眼泪。   半晌,这名欺诈师叹道:“我只是有点好奇。”   叙燃知道她隐藏的后半段话,大概是“好奇你什么时候死”或者“好奇掉下血瀑布的时候会感到绝望吗”之类的恶毒言语。   只是此刻她连走路的力气也没了,八根冤种们也累得死狗一样软趴趴倒在地上说什么也不肯移动半分。叙燃尝试去扒拉它们,在发现全都跟煮烂了的面条似的扶不上墙后果断放弃,扔回佛身空间去自生自灭。   叙燃坐在地上缓了好一会,芙兰在边上看戏,她也任由对方去看。   因为知道猪脸一般会跟这些同等级的强大犯人们避开,芙兰是很好的挡箭牌,不用白不用。   直到勉强恢复了一些,她才吐了几口出来,抬眼望向某个不请自来的犯人。 第122章 两个人加起来八百个心眼   ◎我们要不要联手◎   老羊还是打扮得像是行走中的移动仓库。   他带着一身叮当作响的零件物品笑嘻嘻走过来, 口中一句“客人”才刚吐出口,下一秒见到芙兰竟是也在旁边,眼中闪过惊异的情绪。   “尊敬的女士。”   很快, 老羊摘下头顶巨大的护目镜,躬身朝着芙兰行了个看起来既滑稽又繁复的不知名礼节,“随时愿为您效劳。”   芙兰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 “没事, 你们不用管我。”   话是这么说, 但对于芙兰这种在第六层能够说得上话的犯人,自然是各方都想要拉拢巴结的存在。   很快两人就攀谈起来, 仍坐在地上的叙燃懒得移位置,干脆光明正大地在底下偷听。   他们正在谈及有关监狱区要下令整改的传闻,据说是从“上面”的黑商那里传下来的消息。尤金典狱长从闭关中出山, 决定一鼓作气整治监狱区的作风, 听说第一第二层就是首当其冲。   不过这种消息层层传下来,估计轮到他们这的时候也就是真假参半。   更何况负六层本身处于较靠下的位置,那些所谓的换血整改,得先跨过上面比较难搞的暴徒们,才会轮到相对来说平和的第六层。   芙兰显然也是深谙其中的规则,与老羊一同说了几句对管理高层们的轻蔑话语, 这才将目光重新转向叙燃。   “怎么,你有什么想法没, 血色天鹅绒?”   老羊反应了一会, “哈哈哈哈哈,客人怎么叫这个名字啊?”   如果说到了现在为止, 老羊跟芙兰他们还没有打听出自己的身份的话, 叙燃是不相信的。   她一直没有刻意去掩饰个人信息, 像叙燃现在这样的情况,归墟城的那帮消息贩子不出几小时就能把她十三岁测灵根用的机器都调查得一清二楚,更不要说这些监狱区中的老油条们。   不过,既然芙兰他们还在装糊涂地喊“血色天鹅绒”,叙燃也没必要自己上赶着将身份告知天下。   “之前那几个成功从第六层爬上去的犯人,要想知道他们的消息,该付你多少报酬?”   叙燃仰头这样道。闻言,还没等老羊有所回复,芙兰便先一步了然地笑起来。   “我说,其他事情我可能不在行,但如果你想要知道这事,问他还不如来问我。”   老羊挠挠头有些无奈:“您看,我这好不容易有一单生意,您这是……”   芙兰的脸上依然挂着堪称明媚的笑容,可她却吝啬于分给老羊哪怕一个眼神,就好像之前两人的谈笑风生只是一个错觉。   ——不得不承认,监狱区每一层的特质确实是分布有因的。   一时间,老羊脸上的神情有些挂不住。他几度嘴唇嗫嚅着开口,最终还是忌惮芙兰在狱中的实力,硬挤出一个笑来。   “啊,是,是我冒犯了……”   叙燃的视线在两人截然不同的神情中转了一圈,突然,她抚了抚掌。   “没必要为这种事闹不开心,这样吧,我有个提议。”   佛修疲惫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笑意,“你们两个,一人一句轮流开始说消息,谁先讲不出来就算输了,我最后会付赢家的钱。”   “……”   老羊转过头,以一种奇异的神情望向她,但大概是出于某种职业道德,他倒是并没有出口骂叙燃。   至于芙兰就没有什么顾忌,当即冷笑了一声,“你想得倒是挺美的,就是不知道有没有这个命听完?”   叙燃却抬头望向她,突然牛头不对马嘴地说道:“不过,对于血瀑布的事情你比老羊知道得更清楚,这点,我是绝对相信的。”   “……”   老羊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的神情更为难看,他突然借口道“临时想起要跟其他犯人交易”,便抬脚溜了,动作快速到好像身后追着什么洪水猛兽。   芙兰的视线甚至都没往落荒而逃的黑商身上打量一眼,她紧紧盯视着叙燃:“第六层竟然有人敢卖你这个消息?”   “老羊当然不敢,但这个消息也并不是我买来的。”   叙燃双手向后撑地,“你知道,我人缘比较好。”   ——这话听起来多少有点不要脸,可事实上,关于“芙兰并不是负六层的犯人”这条信息,叙燃起初是当个笑话来听的。   毕竟她是现在第六层唯一的那个“新人”,消息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别人还不是想怎么编就怎么编假话。   芙兰原先并不是第六层的犯人,她是从更下的监狱层顺着血瀑布爬上来的。   提取出这条信息,是源于昨天听到的几名犯人谈话——“打赌欺诈师这一次会在这里待多久?”。叙燃知道消息的来源并不可靠,所以开始只不过是听到就算过,没想到,此时此刻芙兰的话语却俨然印证了这一点。   “你爬过两个层面,来到了第六傲慢之狱。”   叙燃朝着芙兰回以注视,“所以你一定知道,监狱区的层与层之间究竟相隔了多少距离。”   芙兰却道:“你怎么知道我一定是从第八层爬上来的?万一,我只是侥幸摸到了血瀑布的缺口,才得以在第六第七层穿梭呢?   叙燃:“监狱区的负七层,对应核心城池‘第七宽容之城’,所以它的代表是严苛。而每一个犯人的初始层面,或多或少都是根据个人特质被投放的。一个能够欺瞒全球的诡术师,她的特质比起‘严苛’,更有可能是‘酷虐’。”   芙兰:“你以为自己很了解我?”   “我们的利益是不冲突的。”   叙燃最后咳了两声,手腕撑地摇晃着站了起来,“比起那个怪人蓝发,我们才是更适合结盟的,不是吗?”   ——怎么可能。   叙燃垂眼注视着眼前的欺诈师,知道了对方的这种事,芙兰不想着弄死她都是发善心了。   而对叙燃自己来说……她会选择在攀登血瀑布的途中,亲手,将芙兰推入深渊。   “所以,我们要不要联手?”   佛修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她朝前方伸出手,做的是一个全然示好的动作。   而欺诈师沉默片刻,随后指节根根收拢,一点一点地握上了那只手。   “那就,合作愉快。” 第123章 猪脸的真身   ◎关于巫毒娃娃◎   远在大陆背面的00极恶监狱区, 在所有高层们眼中“相对平和”的傲慢第六层,此刻正在上演一出极为罕见的闹剧。   “命跟玩具比起来,应该是很容易做的选择吧?”   叙燃蹲立在废弃建筑垂坠的钢筋支架上, 在她面前,巨大且恐怖的怪物朝前伸着蒲扇大掌。   叙燃垂着眼,此刻猪脸的粗壮手指正架在她的脖颈上。乍眼看来, 双方无论是体型还是位置的差距都十分悬殊, 事实上只有她自己知道, 猪脸掐在她脖子上的手指在一根一根地颤抖着。   “别傻了,你唯一能够杀我的机会, 是在昨天晚上、我躲在床底下的时候。”   叙燃笑了笑,“可惜,机会错过了, 就再也没有了。”   猪脸那只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剧烈地战栗起来, 甚至用力到手背上一块块皮肤缝合起来的线条间都在咯吱作响。   但诡异的是,按照他这样的力道,怕是能够直接将佛修的脑袋从脖子上反拧下来,而叙燃仍然没事人一样地继续笑。细看下才会发现,那只手掌甚至根本没有触碰到她的皮肤,而是形成抓握空气一样的状态紧绷到皮肤开裂。   “你、你……”   猪脸嘶嗬着喘粗气, 他的声音不再是刻意捏着嗓子发出来的甜腻,而不受控地换上了原来粗粝的本音。   “你!该!死”   叙燃:“骂我干吗?应该骂她才对吧。”   伴随着鞋跟踏击在地面上的轻响, 欺诈师一步一步地从未知的迷幻烟雾中走出。   只见芙兰勾起手指, 堪称蜻蜓点水式触在猪脸的后背上。一瞬间,从那副巨大的躯壳之中, 块块皮肤缝合线之间竟是爆发出同样七彩的幻烟, 随之而来的, 便是怪物破碎的尖叫声。   “是你,原来是你!!!”   猪脸的整具皮囊都在向外散发着烟雾,甚至大片大片的皮肤已经顺着破裂的缺口,像是老旧的墙纸那般碎落了下来。   而听见对方愤怒的指控,芙兰只轻描淡写地走近了些,低头注视着怪物前伸的手臂。   “知道为什么,你给自己做的身体在今天突然就不受控制了吗。”   叙燃抬手将猪脸掐在自己脖颈上的手臂挥下去,听见芙兰这样问,虽然心里已经有些猜测,但难免起了些兴致,“你是怎么做到的?”   “哈哈哈哈……”   芙兰突然四指成爪,指尖竟是硬生生地抠进猪脸手臂上正在冒烟的缝合线,将一大块皮肤给撕扯了下来!   “啊啊啊啊!”   不似人声的惨叫中,芙兰皱眉有些厌恶地甩了甩手上的血迹,将那块皮丢到边上叙燃的面前,“你看看,熟悉吗?”   叙燃:“不认得。”   “给个提醒——时间。”芙兰慢条斯理地擦干净自己指缝中的鲜血,隔空点了点那块皮肤上的一处图腾状纹身,“我给这家伙的身上种印记的时候,正好是晚上11:34。这个时间,你总熟悉吧。”   叙燃静默了一瞬。   一些记忆不可控制地浮现上来,就在昨天晚上的熄灯时刻,她为了躲避猪脸的“捉迷藏”,不惜跑去了纯白教堂。   在进入走廊尽头的那间房间之前,她特地看过时间,午夜,11时44分。再接着,她便踏进尽头的倒数第三个房间,里面有一个被剥离半身皮肤、半融化进墙壁中的男人。   “……”   猪脸的动作幅度已经大到不断在地上翻滚嚎叫,但现在没人去在意了。叙燃缓缓地掀起眼皮,望向身处于绚烂色彩幻烟中的欺诈师。   难怪,她就说,既然那个男人的存在彰显着——早在叙燃抵达之前,猪脸就已经搜过了教堂区——那为什么仅仅在十几分钟后,猪脸又再一次踏进那栋建筑。   “一场比赛,一局游戏,或是再上升到政权,法度……一开始,总要有一个人当牺牲者。”   芙兰终于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将沾染上的血擦干净,随手焚毁了那块手帕,才这样道:“对于昨天晚上的那场捉迷藏来说,猪脸不会是,你也不会是,所以恰好轮到他扮演这个角色。”   “不过,你不用这么看着我,事实上,我给那天教堂走廊的大半犯人身上都留了标记。”   芙兰收回被撕扯下的卡片,“只能说,那个男人他运气不太好。”   就在她话音落地后的一段时间内,地上正不停翻滚的怪物总算消停了下来。   猪脸堪称奄奄一息地倒在地上,他安静下来的时候才能够看清,庞大的身躯竟然如同泄了气的皮球般一点一点地憋了下来。尚存的皮肤松松垮垮地黏在一副人形上面,芙兰用脚尖将剩下的组织撕开了些,于是,一个瘦小的人出现在层层堆叠的皮套中。   “别、别看我……”   那人呜咽一声,蜷缩在大堆的皮肤组织中佝偻起身型。他瘦得惊人,脊背上的根根骨头都因为拱起的动作而戳出皮肤存在着,看上去简直像是什么刚出生的包裹膜翼的妖兽幼崽。   “这就是猪脸,真正的猪脸。”   芙兰好像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他早些年的时候只是一名不入流的邪修,后来无意中发现,自己所修炼的功法在移魂上有奇效。猪脸将自己真正的身体封存进了那个巫毒娃娃之中,背地里则给自己缝了一具又一具强大健壮的躯壳,等于是只要本体活着,理论上他便是‘永生’的。”   说着,欺诈师将目光再次转移回佛修的身上,“你说,怎么处理?”   叙燃:“随你,丢进血瀑布吧。”   她看起来对于猪脸的细瘦身体并没有太大兴趣,从支架上跳下来,弯腰捡起那枚失去了承载灵魂的人皮娃娃。   “你说猪脸现在被赶出来了,这玩意还有用吗?”   叙燃用两根手指拎着娃娃,右手把玩着激光匕首,也没开电源,刀尖往其胸口上划了一刀。   “啊啊啊啊!求你,别、别……”   出乎意料的,蜷缩在地上的瘦小男人竟是再度战栗起来。猪脸瘦削胸膛上与娃娃一模一样的位置,一道血肉外翻的刀口彰显着存在感。   “巫毒。”   芙兰果断下了结论,“这个娃娃与谁绑定,受到的作用便会反噬在那个人的身上。巫毒术式不是什么很罕见的玩意,你要感兴趣的话可以带上,但我不建议,毕竟这丑东西实在是太臭了。”   她厌恶地挥了挥面前的空气,“里面全是发酵的皮肤组织跟血液,你拿着离我远点。”   这欺诈师未免有些娇气了。   叙燃掀起眼皮望了对方一眼,神情中倒是有几分真实的惊讶。   不说监狱区这种鬼地方,就算是外界那些出身世家宗族的修士们,这些腌臜都是见惯了的东西,除非真有什么心理上的坎,不然不会是这种表现。   芙兰这个人有点问题。   她提着那枚被无比嫌弃的巫毒娃娃,转手丢进了佛身空间中。   几根冤种真身们开始还以为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扔着玩了几下后发现就是枚又丑又臭的娃娃,很快便失了兴致抛到某个角落去了。   叙燃趁着机会又检查了几番屏障与血毒蔓延,想了想,转头朝芙兰开口道:“我已经休息好了,趁现在再去爬一次血瀑布?”   芙兰挑挑眉,“那你觉得,我是为什么在第六层拖到现在,才开始尝试继续上爬呢?”   叙燃态度异常诚恳:“为什么?”   “血瀑布的层与层,无论是距离还是压迫感,当然是越靠上越难,小菜鸟。你猜,我从第七层爬上来的时候,付出了多少东西?”   芙兰冲着她一笑,也没继续说下去,就故意在那卖关子。   叙燃从喉咙里唔了一声,扛起地上的猪脸跟随对方的脚步朝外走去。   谁管你付出了多少。   叙燃心道。   她纤长的手指一翻,几根头发夹在掌心,很快,又消失在无人知晓的佛身空间某处角落。   前方的欺诈师伸手摸了摸发尾,全然无所察觉的模样。 第124章 仙人指   ◎我不吃死人身上的东西◎   叙燃并不确定巫毒娃娃能够在芙兰身上发挥多少作用, 但多了这一重保障,总是让人心情愉悦的。   她扛着猪脸毫不犹豫地将其扔下血瀑布,默念了几声经文, 又指尖绕着将欺诈师的头发缠在娃娃的身上。   感受到掌心原本轻飘飘的分量重了起来——理论上来说,那是芙兰一魂一魄的重量——叙燃掂量了几番便将娃娃重新扔回到佛身空间。   这一回,真身们对娃娃的态度显得更加抵触起来, 它们仿佛是看见了什么极度令人厌烦的东西, 抽打着将其击落到空间的边缘。   随后, 监狱区的熄灯时间再度来临。   叙燃窝在废弃建筑的钢筋支架中凑活着度过一天夜晚,等到熟悉的水声轰鸣吵醒了整座监狱区, 两人相继站定在血瀑布区域外层。   “你对于压力修炼有多少经验?”   芙兰抱着手臂,目光如炬地望向接连惨叫着落下的犯人。   压力修炼,也是世家修士们见惯了的方式了。与之相类似的就是大能们制作的秘境, 将修士投放在一个环境压力呈几何倍数上涨的空间中进行修炼, 在身体的承受范围之内待得越久,就越有效果。   叙燃同样以抱臂的姿态回复道:“零。”   芙兰:“……家道衰落了?”   叙燃:“从来就没有这种玩意。”   欺诈师深呼吸了一口气,虽然她看上去显然还想要说些什么,不知想起什么,最终还是止住了话头。   “总之,压力修炼很有用。”芙兰这样道:“比如你现在抬头, 看面具怪人边上的那个小个子。”   叙燃眯起眼睛在湍急的血水中观察,芙兰口中的“面具怪人”正是那个到现在也不知道样貌的蓝发。蓝发每一天都准时来到中央区挑战血瀑布——如果监狱区也有年度十佳犯人评选, 他绝对值得上一票。   而所谓的“小个子”, 叙燃打量了半天,发现那人也是在升天榜上排名前一百的修士。她没多少印象, 只依稀记得那人的灵根有些奇特。   “仙人指。”   芙兰哼笑一声, “九叶开一花, 九花结一果。”   她话音落下,叙燃便眼尖地看到那名仙人指灵根的修士,突然神情极度痛苦地凭空掏出一枚肉白色的果实。修士一口将其吞下,竟是在周身凝结出一层莹白色的光彩,原本停滞不前的身体骤然轻盈,又向上攀爬了好几米。   叙燃看了一会,“这个人说不定能成功爬上去。”   芙兰却笑着摇摇头,“所以我之前说,你对于压力修炼了解多少?”   “并不是那些修为高、天赋好的修士就能在压力环境中比别人坚持得更久,你也挑战过血瀑布,就应该知道,这种无处不在的死亡威胁不仅仅只作用在身体上,更多的,是精神。那个排在第八十五名的废物摘果人,一切手段都用尽,他的极限也就在那里了,而旁边甚至在榜上都没有这号人的面具怪,却能够爬得比仙人指更高、更远。”   “极恶之地血瀑布,就是最典型的压力修炼。”   随着芙兰的话语,蓝发与仙人指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她们视物范围之外了。而又过了半个小时不到的时间,一个身形矮小的男人狼狈至极地从崖壁上滚落下来,已经榨干全部力气的手指差点就没抓住第六层的面板。   芙兰面无表情地走过去,抬起脚,踩在仙人指颤颤巍巍想要往嘴里送果子的手腕上。   “啊!”   仙人指骤然意识到什么,大声地惨叫起来,“芙、芙兰……芙兰,是你!!!”   欺诈师的脚尖在他手指上重重碾过,骨节破碎的咯吱声响中,芙兰脸上才终于露出了点笑意。   一根一根地将对方的指骨碾碎,她有些嫌弃地将那枚没来得及吃的果实握在手中,“你也就这点用了,废物。”   ——“芙兰,我不会放过你!!!”   面对甚至令人觉得毛骨悚然的末路惨叫,芙兰脸上的神情从始至终都没松动一下。   “留着点力气去阎王殿里叫吧,再见。”欺诈师笑着冲绝望哀鸣的人形摆了摆手,脚下力道一松,将仙人指踢进了血瀑布中。   “吃了吧,好东西。”   芙兰突然将那枚果子径直抛进叙燃怀里,“我说过了,那废物唯一有点用的也就是这个了。”   叙燃感受到掌心下竟是如绸缎般丝滑的触感,她站着没动,只是挑眉望向对方。   “啧,真是好东西。”   芙兰难得露出点烦躁,“我这么跟你说好了,在我们俩一起抵达监狱区第四层之前,我不仅不会害你,还会用尽手段帮你活到第四层……那个地方,光是凭我、或者凭你,任何一个,都无法完好无损地离开。”   监狱第四层,按照规律数上去,与“第四温和之城”对应,代表的是“狂乱”。   若说八层监狱中最难存活也是最接近教典中残酷炼狱存在的地方,正是这第四狂乱之狱。   芙兰:“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了。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把你这个拖油瓶搬上第五层。”   叙燃反而笑起来,“我是拖油瓶?照这么说你很有自信,能够带得动我了?那敢情好,现在开始吧,我看看你怎么带我的。”   芙兰正在检查自己囚服上多余的拖沓布料,闻言朝之翻了个白眼,“有空跟我跑火车,不如低头看看你手里的东西,那废物的果子一旦脱离主人本体,在空气中存在不了多久的。你要愿意浪费这个机缘,那我也没话说。”   叙燃察觉到自己掌心的黏腻,原本肉白色的不知名果实竟液体般开始从表皮一点点融化。   或许是修佛的缘故,她能够感受到从中蕴含着令人心旷神怡的能量,确实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   “……”   叙燃捻了捻指尖,毫不犹豫地抬手将其扔下血瀑布,滚滚而过的水流同时淹没了尸体与果实,再难寻踪迹。   芙兰突然抬眼,以极度复杂的目光望了她一眼。   叙燃擦干净手指上的黏腻,“我不吃从死人身上扒下来的东西。”   芙兰却当即开口戳破她的借口,“你竟然还真的是个佛修——我杀了仙人指,夺了他的机缘,将好处转给了你,从此因果绑定。而你,直接跳出了这场因果。”   叙燃:“其实如果下次还有这种机会,你可以让我亲自动手的。”   佛修掠过面朝自己的欺诈师,简单做了几个吐息,便再一次伸手抓住了瀑布中央的岩壁。   被激荡水流冲刷过的声音微不可察——“我不信因果。”   血水与无数犯人的惨叫声埋没了下一句。   ——我只是不信你。   “……”   芙兰在原地大声笑起来,引得好几个第六层的犯人明里暗里的围观。   而另一头,已然有了些许经验的叙燃这一次徒手便攀爬到了十几米的距离。   身体承受的极限临近,她短暂停留下来调理体内残余的灵气。脊背后的真身们蠢蠢欲动,叙燃有意制止了它们一些,想要再挑战一下自己本体所能抵达的极限。   而正在这时,她却与向下移动的蓝发迎面撞上。   “……刚才,我已经看见第五层的层面了。”   蓝发的声音听起来异常虚弱,“我劝你,今天不要再继续挑战血瀑布了。”   叙燃还没来得及说话,下一秒,从他们头顶的位置竟是坠落下一具又一具的犯人尸体!而从这个趋势来看,数量只会愈发增多,大有铺天盖地的恐怖程度。   “快回去!‘上面’出事了!”   蓝发通过这一轮的攀爬又原路返回,身体已经接近负荷,连躲闪的姿态都显得狼狈不堪。   他抽空朝着叙燃吼道:“第四层,出现了犯人大规模暴动。” 第125章 藏虚   ◎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位置◎   “出了这么大的事, 监狱管理层一定会介入的,到时候全部平台都会被武力封锁,快点回去!”   蓝发朝着叙燃吼道, 他躲避过从上面纷纷坠落的犯人尸体,与崖壁上的佛修擦肩而过。   叙燃抬眼望向上方仿佛没有止境的奔腾血水,她背脊突然向后拱起, 一共八根曳动着金红色光辉的虚影冲破了水流!   “芙兰。”   叙燃并没有理会这几乎可以称得上是苦口婆心的劝阻了, 她攀附在崖壁上居高临下地望向岸边的欺诈师, “你玩不玩?”   “……”   芙兰目光中有几分不可置信。   “你真的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叙燃:“层面一旦被封锁,到时候就算闹事的不是第六层, 也难免不会受到波及。错过这次机会,难道要再滞留个几年吗?”   语音传到下方欺诈师耳朵中的一瞬间,几根手臂突然朝着不同方向做出抓取的动作。随后, 芙兰眼睁睁看着那个攀附在血瀑布上的佛修竟然是踩着不断下落的犯人尸体借力, 在水幕中又向上蹿了好几米!   到了这个位置,周边的压力已经上升到一种极为恐怖的程度了。   叙燃感受到连同几根真身在内,自己的身体从内散发的咯咯声响,似是骨节之间的摩擦,也是承受着剧烈压迫而发出的警报。   但她没有选择停下来,不仅没有, 向上攀登的速度甚至又提升了些许。上几层犯人们向下坠落的尸体化成残忍的跳板,叙燃逆着瀑布与死亡向上陡升, 一步又一步地接近那遥不可及的板面。   “……”   好不容易重新下降回第六层的蓝发狼狈地喘着气, 他仰头望向血瀑布中很快便消失在视物范围内的身影,被宽大面具笼罩住的脸上出现了极端复杂的神情。   “……如果可以的话, 把她带回来吧。”   蓝发费力抬起眼皮, 这样朝着正一步步朝血瀑布走去的芙兰说道。   而欺诈师毫不犹豫跳上一枚微微凸起的岩壁, 偏头却回复道:“别犯傻了,我们跟你……确切来说,她跟你,不是一路人。”   芙兰毫不掩饰话语中的恶意:“你觉得,她要是知道了你的身份,还有可能像现在这样平和地跟你说话吗……安切特?”   蓝发的动作蓦地停顿在原地,透过那枚精致而繁复的护目面罩,一双灰白色的机械瞳孔冰冷地注视着芙兰。   ……   “坚持不住了?小菜鸟?”   在叙燃第无数次忍受着透支精力的痛楚与压力对抗的时候,她听见从侧后方的位置传来熟悉的声响。   “……还有多高?”   她尽量精简着语句,哑声问道。   而芙兰攀附在一臂之外的崖壁上,闻言嗤笑一声。   “远着呢,连三分之一都没达到。”   叙燃的指甲几乎快要断裂在那块短暂停留的层面。   在几分钟之前,从“上面”掉落的犯人尸体便渐渐少了起来,取而代之的,是隔着轰鸣水声而听得不甚真切的嘈杂喧闹动静。   她的脑子已经开始发昏起来,最直观的体现便在几根真身上面。它们正张牙舞爪地在水幕中扭曲着,于是芙拉不得不满脸嫌弃地再离远了一些。   “到这就不行了的话,我劝你趁早放弃。”   芙兰的脸色同样惨白得像鬼,但比起摇摇欲坠的叙燃来说,她的状态明显好了不知道几倍。这点不得不承认,升天榜上前一百的修士,到底代表着这个世上最顶尖的实力。   叙燃:“话都已经放了,这时候灰溜溜地回去,也太丢人了吧。”   她哼笑几声,“幻形诀”与“激化”术式并行运转,勉强再次上移起来。   芙兰就一直坠在她身后不远的位置,直到又一次叙燃判断失败险些从高处失足跌落,这名欺诈师垂眼看向对方皮肤上被腐蚀出来的痕迹,终于开口道:“你的灵气运转方式有问题。”   叙燃拖着几条重新变软趴趴面条似的真身,听到这话后却摇了摇头,“从摄取进血毒开始,我就不再运行灵气了。”   ——这也是为什么叙燃会选择在这种时候冒险爬血瀑布。   她的时间不多了,再不去第五层找到分牙环,身体内堆积的血毒一旦发作,便能够在瞬息之间杀死自己。   “可笑。”   芙兰勾起嘴角嗤了一声,“照你这个趋势,一辈子也爬不上第五层。与其到时候被血毒杀死,你现在直接放手摔成一滩肉泥也比这个结果好。”   欺诈师说着便停下来,冷眼注视着对方不断战栗的肌肉线条。   芙兰突然抬起一只手掌,指尖夹着张不知名的卡片生生朝着叙燃的后背拍去!   仅仅刹那之间,软趴趴耷拉下来的真身们凝聚成一股利刃,猛地回以贯穿之击。   “呵,幼稚把戏。”   芙兰脸上的笑愈发讽刺,空出一手攀附在岩壁上稳定身型,另一手五指翻飞着结成神秘法印,利落地刺入被真身拢聚起来的人体。   卡片印着繁复花纹的那一面瞬间光芒大作。   “合作?合作当然可以,但是你要明白,小菜鸟,在‘我们’的这个概念中,我,才是占主导地位的那一个。”芙兰一字一句道:“所以,别再试图反驳我……你做了什么?!”   只见原本被卡片刺入的位置竟是一片空旷的岩壁,而叙燃坠着六根狂乱挥舞的虚影在另外一边垂下眼道:“我一直没动过。”   芙兰死死盯视着她左手骨节上的透明机械轮廓,“在血瀑布的范围中,一切法器以及外附能力统统失效,你没办法在这里进行空间跳跃。”   叙燃:“你果然很了解我的信息啊,可惜,我今天都没使用过空间跳跃。”   枪决九重术式之第六重——藏虚。   藏身为静,虚实之间。   这重术式是沈老从架狙的漫长等待中所领悟的诀窍,隐匿在千里之外的猎手,她最久的一次记录是孤身在极度寒冰之地架了整整十八个小时的枪,只为静候最终的那致命一击。   藏身于无限静谧之中,游走在幻象实质之间。   从攀登上血瀑布的那一刻起,叙燃便有意“藏”起了整副身躯,所以全程她并未运转任何灵气,反而,在芙兰出现的瞬间屏息收敛了全部的气。   她在轰鸣的压迫血水中穿梭,仿佛与当年那位来自于人间的女狙击手身影重叠。一虚一实之间,贯彻在隆隆的激荡水流下,早已分辨不清本体与幻象的界限。   “我说了,我一直都没有变过位置。”   叙燃如此道,也没花多余的力气去过多解释,继续咬着牙关向上攀爬,“只是你的本能思维欺骗了你,让你误以为看到的是‘我’罢了。”   “……”   芙兰维持着原来的动作停在原地,不过片刻,她重新收起卡片,仿佛无事发生那样也继续上移。   “不运转灵气,你拿什么撑到后面?”芙兰眯着眼睛在血水中看向真就连气息都全部敛去的佛修,“拿你的那些小把戏吗?” 第126章 奢靡之狱   ◎她并不在乎◎   叙燃突然低头望了眼身后的位置, 那里的岩壁上,刻着自己上一次尝试爬行的时候留下的标记。   事实上距离两次挑战血瀑布,前后拢共也就差了一天的时间, 但血毒带给身体的巨大增幅却使得她在短短时间内就突破了这一层的极限。   此刻,叙燃能够明显感觉到自己还有余力,只不过, 她不确定的是这些精力能否支撑到爬上第五层为止。   ……   如此又经过了一段压力之旅, 到了这个时候, 就算是芙兰,也一改先前的戏谑态度, 开始真正地进入痛苦的领域中。   骨节缝隙在水流冲击下咯咯作响,皮肤出现龟裂,而比这些更恐怖的, 却是来自于心理上的冲击。仿佛这条向上的唯一路途永无止境, 而她们现在除了攀登与死,再没有第三种选择。   “说真的,在这种非常时期挑战血瀑布,你怎么想的?”   眼睁睁看着自己包裹在手套中的指节被腐蚀冲刷,芙兰牙关死咬着跟身体本能较劲,一边从口中泄出一道质问。   叙燃的视物范围已经开始恍惚起来, 看到的东西都是重影。她根本没力气反骂一句马后炮或者什么,只是眼神放空地不断重复着动作。   不行。   昏沉的大脑直接下达了这样的指令, 照这个趋势下去, 她根本就摸不到第五层的平台边缘。   叙燃停留在原地愣了一会,几分钟后皮肤通红的芙兰才注意到这名“同伴”的异常, 从上方回过头来讽刺。   “我们现在的这个高度, 加上体力负荷, 根本就没有回头路可言。”   欺诈师像是早就预知到了这种结局,她嘴角神经有些费力地牵动着,也不知道是在讽刺叙燃还是暗喻自己,“要么继续,要么死。”   芙兰同样停顿下来,想了一会:“如果你狠不下心自尽,我可以帮你一把。”   她这番话说得异常认真,就像是真的这样考虑过似的,“反正,就凭你现在的状态,就算真撑着爬上了第五层,也会被那里的犯人撕成碎片的。”   直到很久之后,又或许只是几息的时刻,混沌一片的脑子已然分辨不清时间计量的单位了。   八根真身虚影一改先前软趴趴的面条作态,竟是如同某种魔腾植物那般将手腕深插进岩壁,一鼓一鼓地做出吸取的姿态!   芙兰在看到她举动的一瞬间便察觉到不对,一句“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吗?!”脱口而出,下一秒就见叙燃从停滞的状态里睁开眼睛,那里面满是血毒副作用下的浑浊血丝。   “……倒也不用这么悲观。”   叙燃一字一句地哑声开口道,原本身上覆盖的金光万丈此刻已被染上了不祥的猩红,她歪了歪头感受到血毒从血管深处蜿蜒着流淌。“爬上去,就算成功。”   芙兰用看疯子的眼神注视着她,“你现在还有理智?那赶紧离我远点吧,我就怕你嗑猛了直接伸手把我给捋下去。”   叙燃回以视线,她那张泛红的面皮上一点一点地展露出笑容来。“别担心,不是现在。”   ——什么不是现在?   芙兰眉心一跳。   自从被关进监狱区、直到凭自己实力从第八层监狱之底一路爬上来,一直以来都是自己将人性玩弄在股掌之间,还是头一次在一个犯人身上感受到那么一点万事不顺处处碰壁的错觉。   倒也不是说这个古怪的佛修多有心机手段——真要玩弄心术的话世上谁能比得过曾经欺瞒了一整座城市的恶意诡术师——但芙兰确确实实从这佛修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强烈的不可控,仿佛掌心捧着一枚没有倒计时显示的炸弹。   你根本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爆炸,甚至都不知道,它究竟会不会炸开。   老实说,佛修其实并不难懂。   芙兰这一辈子都在跟行事疯狂个性鲜明的大能们打交道,这不过是又一个脑子里有点病的佛修罢了。所以现在叙燃能干出在这时候嗑血毒这种事情,她都只是象征性地惊讶了一下。   芙兰只是没想明白,叙燃到底是怎么敢一边在自己面前陷入毒素中迷幻的癫狂,一边又眼神清明地说出类似于“迟早会杀了你”这种话来的。   她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口中甚至还在因为错乱的神智,颠三倒四地背诵着佛家的经文。   “……”   芙兰依然攀附着那块岩壁之上,她看着叙燃果然没再运行一丁点体内的灵气,而是操控着几根与主人一同狂乱舞动的虚影,带着血毒激化下强大又快速衰败的身体迅速向上爬去。   与之擦身而过的瞬间,那几根金红色的虚影甚至搭在芙兰小腿上托了一把。   “傻愣着干什么?”   叙燃脸上满是陷入迷幻的诡异笑意,“我说了,爬上去,就算成功。”   “……什么疯子。”   直到那几抹与监狱区环境格格不入的金红虚影消失在头顶,芙兰才堪堪反应过来似的,不可置信地摇摇头。   随即,这名欺诈师不得不祭出百倍的专注与精力,使得自己不至于掉队,成为她自己曾经口中“拖油瓶”的角色。   那是一段连稍加回忆都觉得浑身快要昏死过去的可怕经历。   正处于血毒致幻作用下的叙燃没法用语言记录下来,而经历了一切的芙兰甚至连开口说话的力气都不再诞生。   欺诈师从未有哪一天像是现在这样狼狈过。果然,怪不得00监狱区有这个本事将升天榜上最危险最强大的狂暴徒们关押在这里,而历经千年,竟没有一个人能够成功越狱出逃。   从第六层爬到第五层的路途都如此令人绝望,再往上,光是想象一下都觉得暗无天日。   可是,即便如此,在看到第五层板面的一瞬间,芙兰还是听见胸膛中剧烈鼓动起来的心跳。   虽然理智上来说,那是处于长久的压迫环境中突然放松而导致的体能反应,但此刻就算将其理解成“欣喜若狂”,也是情理之中的事情。   芙兰脸上涌起一抹笑意,她下意识地伸手拽了一把那个沉溺于血毒中的疯子同伴。“喂,小菜鸟,我们成功了。”   片刻也没得到回应,芙兰怪异地扭头去看。   “……”   叙燃脸上皮肤的泛红并没有消下去多少,反而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佛修满脸都是一看就知道绝对不正常的笑意,她一步一步地爬上那层天堑,背后的真身虚影们扭曲着狂舞。   “喂,怎么会到现在还……”   芙兰一惊,连忙试图将人拉回来,“正常情况下血毒的致幻效果也就那么半小时,你……你到底一次性摄入了多少?!”   叙燃背对着她偏过头,抖着肩膀嘻嘻嘻地笑起来,其中一根真身比了个手势。   “大概吸了两个针剂管吧。”   “……”   叙燃眼前的视物范围上下扭曲颠倒着,所以她并看不清芙兰眼中迅速凝聚起来的风暴。   事实上,她也并不在乎。   摇晃着真正站上第五层“奢靡之狱”的边缘,身后似乎有一道声音压抑着怒火在说道“你真这么想死吗?”   叙燃一步步迈出去的脚步不停,四周不只有芙兰的声音,还有越来越多陌生犯人的幢幢身影与交谈声不断叠加,她也都视若无睹。   周围窃窃私语的声音越来越大,夹杂着毫不避讳的打量目光,叙燃每走一步都好像踏在天上。   直到她不知看见什么,虚浮着的脚步顿下来。   她从天上掉回人间,又直直坠落进地底牢渊。   叙燃偏了偏头,在万般神情各异的视线中开口道:   “终于见面了,‘枭’。” 第127章 枭   ◎不过如此◎   坦白来说, 以叙燃目前的状态,要她一眼在几百个犯人中认出那个代号为“枭”的科学家,实在是太过为难了。   而在此之前, 她甚至都并不知道“枭”的具体样貌——作为科学院保密级别的技术人员,当年所有参与进KL42研究的修士都是不对外公布名单的。   之所以能够当场喊出这个名字,是源于人群最中央, 那抹强烈到不容忽视的压迫气场。   枭, 作为一个意义上的科学院修士, 他却拥有着同样惊人的实力。不然上议院也不会放心将这样一个掌握着核心技术的罪人放逐到00区,在吃人不吐骨头的极恶之地, 如果枭真是只靠脑子的技术人员,他绝对不可能生存下去。   而此时此刻,因为先前叙燃的喊话, 几乎将两人摆在了所有注意力的聚焦点。身处于万众簇拥之中, 代号为枭的犯人终于施舍性地抬头看了过来。   后脚爬上来的芙兰注意到,枭身下囚服长袍的底端有细微的颤动,直到瀑布掀起的一阵风拂过,才看清那竟是一名在长袍之下充当人体板凳的犯人。   “……”   芙兰原本准备上前将发疯佛修拽回来的动作顿在原地,她垂眼思量了半分,不动声色地隐匿在了周边的人群中。   ……   “终于见面了。”   叙燃的身型在一众神情不善的犯人中显得摇摇欲坠, 她眯着眼睛辨认了半晌,这才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朝中央处的人走去。   “站住!”   枭的身边, 一名肌肉寸头壮汉猛地伸手推了一把, “你是什么东西?”   砰的一声闷响。   不只是旁人没反应过来,连伸手推人的壮汉明显也怔了一下。他反复看了看自己的手, 又转向一屁股坐在地上的佛修, 满脸都写着“怎么还讹人呢”。   壮汉收回手, 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你这身体也太虚了吧。”   “……”   叙燃双手撑地坐在地上,闻声朝着那个位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长时间看到的迷幻扭曲景物,让她一下子都没有“摔倒”这个视线反差的概念。   于是周围短暂安静下来的人群再次窃窃私语起来,有类似“堕落者”、“吸食血毒”这样的名词响起,一并也传进了那个到现在都没说一句话的枭的耳朵中。   “啧,怎么这种人还能爬到第五层来啊?”   有一名犯人这样说道,他的言论瞬间引来了众人的附和。   “把她扔下去!万一传染到我们身上怎么办?”   “扔下去!”   “……”   “先生。”   突然间,伴随着一阵衣料摩挲的动静,周遭的议论声仿佛集体被按下了静音键。犯人们顿时毕恭毕敬地站好,自发向两边靠拢留出一条宽敞的通道来。   枭的手中握着一枚材质不明的绅士手杖,顶端雕刻成某种尖嘴鸟类的形状。虽然不清楚他是在怎么在监狱区合法持有这种东西的,但这无疑不从侧面印证了他的统治力。   “在友好的交流开始之前,女士,我不得不说,你真的很有勇气。”   这名前科学院首席、现在大概是第五狱的什么头头,他蹲下身与坐在地上的叙燃平视着,突然这样说道。   “在这里不乏有妄想着爬上第一狱,逃出生天重获自由的傻瓜。而他们中的大多数,此刻已然埋葬在瀑布之底,成为伟大循环系统的供给能源。”   枭将两只手撑在那截做工繁丽的绅士手杖顶端,他五官平平,但有着一双形状优美的眼睛。含着笑望向人的时候,总有一种被深情注视着的错觉。   “至于你么,让我猜猜……又是一个自命不凡的挑战者?”   叙燃维持着坐在原地的动作,闻言,突然转手翻找起什么东西。   可正是这么一个细微的举动,眼前上一秒还在微笑着说话的枭眉目却是瞬间沉了下来。   “唔……”   都没人看清他是怎样出手,叙燃竟是被生生掐着脖子举了起来。那只箍在脖颈上的并非血肉之躯,而是由机械金属打造而成的衍生义肢,相较于科学院惯用的辅助手臂,枭的这只机械手明显更偏战斗化。   “嘘……嘘。”   枭高抬起右臂,咔嗒几声响动,搭在佛修脖颈上的机械指节便复收拢了一些。   叙燃现在已经完全无法视物了,血毒的致幻作用加上大脑缺氧,她眼前甚至开始浮动起色彩绚丽的色斑。与蛛网般勾结缠绕的猩红丝线一同,结满了整枚眼球。   “你这是摄入了多少血毒啊。”   枭突然将整张脸凑近,打量起佛修泛红的皮肤,“……哈哈,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时日不多了。”   坦白来讲,这话倒并不是什么恶毒的诅咒,事实确是这样,只不过稍微难听了些。   叙燃脚尖离地被那只机械手臂拎起来,就好像血瀑布的攀爬已经耗尽她身体里最后的一丝精力,而强行摄取的血毒增幅也走到了尽头,能量褪去,只留下那副看似光鲜实则被腐蚀殆尽的躯壳。   费力地牵动嘴角最后笑了一声,眼前浮动扭曲的色彩也终归于黑暗。   叙燃的头颅垂落下去,彻底没有动静了。   “……”   枭像是提着什么大型玩具那般晃了晃机械手,半晌,嗤笑一声。   “不过如此。”   “先生,需要我拿去处理掉吗?”   身边的一名跟班犯人连忙上前问道,枭于是一挥机械臂,随手甩给了那名说话的犯人,“弄得干净点,别把新地毯搞脏了。”   正常情况下监狱区的尸体处理都是依靠中央血瀑布的,但问题是现在已经临近熄灯时间,循环系统不再工作,只能采用老方法。   老方法,指的是肢解,大盆,化尸水三件套,老祖宗留下来的传统技能了。那犯人扛着叙燃点点头,又朝枭喊了两句表忠心口号,便退到一边的角落去了。   见闹剧散场,枭随即离开了关停工作的血瀑布区域。   ……   芙兰混在第五层犯人的队伍中,看着他们三三两两地交谈着也各自返回地盘。她记下了那个犯人扛着叙燃消失的位置,但却只是不近不远地慢悠悠跟在后头。   芙兰心道,这一次那个狂妄的佛修总该吸取点教训了。   等到她被半锯下一条胳膊的时候,自己便潇洒出场,拯救她于水火之中。到时候叙燃就会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着说还是你最好了,并且承诺以后再也不会不听话。   就算不至于哭得这么惨,但凡是个心理正常的修士,她也会产生内疚心的。   芙兰一步步都算好了,就等着看后面的精彩剧情。   可当欺诈师步入那间用于处理尸体的昏暗建筑之时,刺鼻的腥辣味扑面而来。   “……”   芙兰抬眼,望向从天花板探下来的巨大铁钩子。   那跟班的尸体被高高挂在上面,双手钉死着交错在胸前,摆出诡异无比的姿态。 第128章 菩萨保佑你   ◎不要落到我手上◎   “……先生。”   第五之狱距离血瀑布不远的一处建筑内, 先前露过面的那名寸头犯人此刻正神情踟躇。   在他面前,纯手工柔软长毛妖兽地毯铺在地面上,一名男子正盘坐其上闭目吐息, 怡然的姿态全然不像是身处于世界边境的极恶牢笼。   “先生,”寸头犯人又喊了一声,粗眉紧皱一团。“我总觉得, 这次从第六狱爬上来的那个女的不对劲。她竟然知道您的信息, 而且她还……”   ——“都已经是尘归尘了。”   枭阖闭着双眼, 突然这样开口道。   不知碰到了什么零件,他的机械手臂关节处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寸头犯人连忙半跪在地毯上, 捧起那截做工精良的金属义肢仔细查看。   对比起第六狱那遍地是废弃零件的破败建筑,第五狱——至少是目前枭的势力所覆盖的地区——生活条件明显上了几个档次不止。就拿被他们随意踩在脚底下的兽毛地毯来说,在监狱区这种地方, 清洗与维护的代价就远远大过于艺术品本身。   寸头犯人的动作谨慎到简直令人叹为观止, 指尖捻起一截齿轮仔细擦拭,又小心翼翼地安装回打开的机械内舱中去。   听到枭这么说,寸头大汉原本义愤填膺的神情缓和了些,也跟着附和道:“也是,既然您已经让老七去处理了,这事就算结束了……只不过这上议院也真够不要脸的, 都关在了这种地方,还不断派人进来监视, 这是怎么也不肯放过您啊!”   枭的身型顿了顿, 缓缓睁开眼睛。   寸头犯人检查完手臂上的最后一组零件,连忙拿过边上的长袍给他披在肩头, “您消消气, 为那种忘恩负义的狗杂种不值得。”   “我没生气。”   枭屈起手臂关节, 在人造光源下转动着齿轮的角度,“我说了,尘归尘,土归土。当年的事情早就过去,我也在这个地方受够了应有的惩罚。至于那个女佛修……人家也是替上头办事,不好苛责,我也就发发慈悲,留她个四五六段尸体罢了。”   似乎是想到那位“老七”的手段,寸头大汉也十分配合地哈哈笑起来。“要我说,上议院派进来的这批杂种也太逊了,您之前看到那女佛修的样子没有?她嗑血毒都快把自己给弄死了,压根都不用您出手!”   顺着他的话语,枭敛目似是真的在回忆那段场景。   那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刚从血瀑布底下爬上来的女人,迈着摇晃的步子跟诡异的笑容,直接当着整个第五狱的面喊出了他的名字。   ……她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   对了,她说,“终于见面了,枭。”   想到这里,枭的机械手骨节张开又蜷起,摇摇头嗤笑了一声。   再特别又如何?上议院的走狗胆敢来到他的地盘,只会有一个结局,就是死。   惨死。   希达尔敢派一个人过来他杀一个,派一队进来他就全杀光。大不了最后倒点“东西”进中央血瀑布,整个00区的管理层全部完蛋,世界上也别想再有什么长生科技,什么大道升天。   机械臂的五指蓦地握紧,从枭那张甚至能够称得上儒雅随和的脸上,扭曲的恶意尽数彰显,唯一出彩的眼瞳中也满是怨毒。   寸头大汉在一旁面色惨白、冷汗直落,若说之前他还能勉强说些插科打诨的话,现在竟是喉头哽着一个字也冒不出了。   他跪倒在稀有的长毛地毯上战栗着,一边在心中咒骂着老七,怎么处理个尸体要花这么长时间不回来,害得自己要一个人面对枭的怒火。   而在极端压迫的空间下,突然间,他却听见有道声音在说着:“又见面了”。   ——错觉?   寸头大汉顶着万吨的压力战战兢兢地抬起头,不知何时,脚下昂贵的地毯上竟是多出了另一个人的身影。   拥有着熟悉面容的女佛修弯着眼睛冲他们笑,迷幻笑意之下,她抬起左手,嘴唇开合着分明是在说:“又见面了,枭。”   寸头犯人:“?!!”   枭猛地从软塌前站起来,机械手臂前伸做出攻击姿态。   下一秒,他们却眼睁睁看着顶端的刀尖径直穿透人影的身体,类似于断帛撕裂的闷响过后,又没有一滴血滴落出来。   “故技重施吗?”   “叙燃”泛红的脸上做出撇嘴的表情,“还以为有多厉害呢,搞半天就只会这一招啊!”   “你到底是谁!”   枭皱紧眉头,义肢关节上的控制器亮起警报红光,他旋转着手臂想要将其抽回,却看见那女人竟是抬起作为血肉之躯的左手,握上了那截贯穿进脖颈的机械手臂。   “……”   先前承受住这一击的时候,她的身体明明是虚无的假象,但是此时此刻,死死箍住机械臂的手指又是那么的真实。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   叙燃突然毫无征兆地张口念了句佛语,这一下不仅是被牵制住的枭,身后的寸头壮汉也是大惊失色。   虽说很容易能够感知到对方“佛修”的身份,但在极恶之地,大家一贯都默认为这里的佛修都是堕落者那一挂的。突如其来的吟咏经文将他们打得措手不及。   叙燃垂着眼皮望向近在咫尺的枭,这个角度看过去竟显得她见了鬼的慈眉善目。一手握着旋转齿轮,一手屈起指节,轻轻点在面前人的眉心中央。   “菩萨保佑你。”   她脸上带着悲天悯人的神情,轻声朝着彻底愣住的枭这样说道。   “你……”   ——“愿菩萨保佑你,不要落到我手上。”   高速运转的机械齿轮切割开面前的人体,那只握上冰冷金属的血肉手掌再度变得虚幻。“叙燃”的身体从腰部开始被整个割开,上半身掉落在长毛地毯上,却仍旧维持着先前的动作笑嘻嘻看着两人。   “嘘。”   她突然做出个噤声的手势,侧着耳朵似是在倾听天上的声音。片刻过后,带着笑意的面庞上才露出个遗憾的神情。   “好可惜呀——”   断裂在地毯上的身体拖长尾音笑起来,“刚才菩萨跟我说,你不归祂管呢!”   “……”   枭脸色铁青,他不管不顾地再度挥舞起机械手臂分割着眼前的身体,然而一地残肢的虚影坠落,身后却又有一只泛着金红色光辉的手臂拍了拍他的肩膀。   叙燃撑着下巴坐在先前的软塌上,两只手持枪,另两只手抱臂,再分出几根手臂打扫着地上的“肢体”虚影。   “枭,你真的分得清楚吗?”   她对眼前已经开始怀疑认知的男人做出一个悲悯的神情,地毯上被切割下来的“肢体”重组,竟是又合成了一模一样的几根虚影手臂。   而唯一的主人坐在软塌之上,自她身后,千手的残影翕动蔓延。混合着不同型号枪械一闪而过的投影,寸头犯人抖若筛糠,几乎快要昏死过去。   眼看着对方的神情已经难看到一种地步,叙燃这才拍了拍手,感慨道:“感谢菩萨,感谢老太太编撰的‘藏虚’第六诀,感谢血毒,感谢分牙环,当然,我还要感谢你,枭。”   她煞有其事地用自己温热的手握上了对面的机械金属臂,不顾枭阴沉的眼神,握着手上上下下地摇起来。   “是你们让我知道,原来我的力量还能够达到这种惊人的程度。”   “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情,忘了跟你说。”   “希达尔的‘长生科技’,在失去了核心技术人员——也就是你——之后。十分可喜可贺的,终于成功了。” 第129章 一段回忆   ◎长生科技◎   事情还要再回到半个月之前, 叙燃与巫烛刚以“全球通缉犯”的身份踏进核心八城开始说起。   其实之前很多次提到过,关于叙燃与那位上八城独立议员希达尔女士的关系,虽然是两看生厌的程度, 但十分诡异的,在某种程度上来说,她们非常了解彼此。   希达尔曾经亲身参与并主导了一个名为“长生科技”的项目, 这个实验也与最新一个版本的升天榜息息相关, 旨在以科技的手段让全球修真界重现数千年前的辉煌时代, 优先使一部分修士真正实现意义上的“永生”。   多年前,枭是长生项目的负责人员之一。作为科学院的修士, 他不仅精通药理,对于目前流行的机械技术也颇有研究,只是可惜, 在长生项目进行的不久之后, 枭被一个大能挖走当助理,临时调去了“圣救度母”实验。   这个实验就比较熟悉了,研究人员们研发出一种暂时命名为KL42的催生药物,原本是用以修士灵根最大化的开发与运用。但是后来内部人员反水,一个名为凯的指挥官偷走了被销毁的病毒母体,并且被圣教组织投放进67区红桦之林, 引爆瘟疫摧毁了整个城市。   在红桦市的灾难之后,电子母神卓玛聂久被控制, 上议院连夜攻破她的保护数据, 从而得到了一份叛徒名单。   枭的名字是否在名单中,这一点上议院并没有对外公布, 但是枭入狱的原因——希达尔本人的说法是, 他是因为“叛国罪”以及“故意伤害”被流放到00区监狱。   也就是说, 在圣教组织的阴谋真正浮出水面之前,枭就已经被他们弄进监狱了。   “所以他到底干了什么?”   当时,在军事法庭召开的前夕,叙燃毫不客气地坐在独立议员专属的办公室软垫上,这样问道。   希达尔只是复杂地望了她一眼。   “在离开长生项目去往另一个实验组之前,他暗地里篡改了一份最为核心的支撑数据。这也导致枭离开之后,我们才猛地发现,整个长生项目的中心程序都无法正常运转了。”   “哈哈哈哈……”   叙燃在沙发上笑得东倒西歪,直到顶着独立议员不善的目光,她才抹了把眼角的湿润,憋笑道:“我愿意给枭写一份‘全球十大优秀修士’的提名推荐书,我甚至可以用我的血写。”   “……”   希达尔拳头硬了。   好在到底是十分了解眼前这位佛修的恶劣程度,希达尔压抑下火气,继续道:“关于出现在归墟市的山海秘境,调查组的人已经基本上查清了。几十年前,少皓峰山脚下的镇民从一种名为‘火油’的材料中提取能源,配置‘长生丹药’,根据查到的信息,我们现在怀疑,丹药的配方正是由枭盗窃出来,转手提供给了圣教组织。若是照这样看来,早在那个时候,那个邪恶组织就已经密谋着渗透进我们的权力之中来。”   叙燃纠正道:“没有人跟你是‘我们’,我亲爱的希达尔,我现在坐在这里,不代表我就跟你站在同一阵营了。”   希达尔却道:“若真的是这样,你跟巫烛大可手牵手满世界像丧家之犬一样地流亡,你不会亲手把自己送进核心八城的大门。”   叙燃:“我是为了我的修行。”   希达尔:“无所谓你为了什么,这一次我不会直接把你投放到枭所处的监狱区层面,他的警惕心超乎你的想象,我们已经在这上面折了许多好手。叙燃,从现在开始,你的任务,是接近并取得……”   “我的任务,从一开始,就是为我自己舒心。”   叙燃突然摇摇头,打断了对方的话语,“亲爱的,你大概是上位者当惯了,把我也当成你那些汪汪叫的手下了?”   “……”   这一次希达尔并没有反驳任何话,她盯着眼前坐没有坐相的佛修,只是沉默了许久。   “你应该知道,我们……我们,跟你,现在面临着什么吧?”   希达尔突然从一墙壁的图纸与战略部署投影中站起来,无机质的蓝光在她那两条锐利而同样冰冷的金属腿部流转。   “全球修真界,或许会因为这次所谓的‘意外’,而从此消失在历史当中。”   叙燃嘴角勾起嗤笑,余光瞥到对方机械义肢上反射的冷光,不知想起什么,又将嘴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大概听说过一点这位独立议员的过去,无非是老套的家室不幸。后来遇上了有严重恋机器癖的变态师父,在地下室的操作台上一点点被换掉双腿,却在绝望之下意外觉醒了比原生身体更强大的力量。   由科技赋予的,超脱于修士肉身的,另一种意义上的“长生”。   从上古修士大能们一个接着一个死去之后,所有修士其实都明白,这个世界正在走向衰亡。   空气中蕴藏的灵气越来越少,天然的野生秘境几乎绝迹,哪怕是天生天养的,全球神话体系中的那些拥有神位的神祇们,在赤手空拳不配备任何法器的情况下,也拼不过全副武装的军队。   世界一直在变化,科学院将之称为“新修真体系下的变革与机遇”,落后的、跟不上进步节奏的修士,就会被世界淘汰。   叙燃其实一直在想,要是再如是发展千年,甚至只不过数百年的时光,是不是再无人推崇灵根修为,推崇自然修炼。世人凭机器穿梭宇宙,征服世界,大型企业工厂的上空会永远飘荡着一如归墟市的雾与雪,无人再自称为“修者”,取而代之的,是“新时代的拥有者”。   以他们的目光再看向如今的世人,或许就像是自己看待华霄、看待上古修真体系的修士们那样,或许憧憬,或许不屑,又或许,只是平淡地用眼睛“看着”。   他们知道再也回不去曾经那个辉煌而荣耀的时代,就像是他们也知道,修真体系终将被取代,而世界循环往复,宇宙就是一层又一层的监狱熔炉。   “……”   “你是否认罪?”   “……我宣判,独立佛修叙燃,被判处336年的有期徒刑,即日起关押00区极恶监狱。”   叙燃重新走过那条上下都望不到尽头的天堑长廊,悬浮向上蜿蜒的核心八城近在咫尺,真正伸出手的时候,却无论如何也无法触碰。   希达尔站定在悬浮长廊的尽头,修长健美的机械义肢在地面上拖出痕迹。   她突然摘下作为“裁决法官”的身份名牌,张开口,对着叙燃说了一句话。   “……”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负责押送的警卫瞬间戒备起来,而佛修弯着腰旁若无人地大笑着。   她笑得浑身都在颤抖,连带着边上的警卫都往下坠。   到了后来,层层蜿蜒向上的悬浮楼梯也在下坠,核心八城一层接着一层地跌落,堕到深渊之底,落成一座又一座中央链接着的监狱熔炉。   叙燃坠进其中一层的监狱界面,犯人的面容在她眼前扭曲成抽象线条的涂鸦。   散落一地的肢体部件鲜活着曳动起来,枭仍在原地又惊又怒地大吼着“你到底做了什么”之类的话语,她却紧紧盯视着那截血肉关节,想起了希达尔那曾经在地下室被锯下来的双腿。   后来那两条腿以另外一种方式重回到独立议员的身体上,更为强大,更为冰冷,更为致命。   后来这些因为“藏虚”术式而散落一地的手臂们也重回到叙燃的身上,它们变成了千手的一部分,领域的作用之下,千枚虚影遮蔽了头上的人造穹顶,将一层层坠落而下的宇宙支撑了起来。   “……我好像真的疯了。”   叙燃近乎着迷地望向铺天盖地的千手,她的脸上通红一片,透过不断翕动的真身虚影,她看见燃烧起来的星河与宇宙,在眼底一寸一寸地绽放。   “什么好像?!你就是个疯子!血毒不是这样吸得,一次摄取过多量会直接篡改你的思维,疯子!!”   枭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起来,偏偏他一旦有所动作,漫天持枪的千手虚影便会毫不犹豫地射击。枭知道现在跟一个血毒上脑的疯子没有任何交谈的余地,只得牙关紧咬着生生忍耐下来。   叙燃对这一切置若罔闻,她浮动在由层层宇宙构建而成的牢笼中,身边没有飞行器,没有防护服,没有发动机,也没有无数精密构造的仿生机械义肢。   “长生科技在改良之后,得出了最终的算法结果。”   叙燃张开口,近乎喃喃自语地这样道。   那一瞬间,希达尔最后回望过来的场景与她的身影交织在一起。   希达尔说:“恭喜你,叙燃,你才是对的。”   亘古亘今,亿万斯年   无人永生 第130章 谁人清醒   ◎世界的边缘有一座垂直向下的八层监狱◎   “无人……永生。”   “……”   眼前, 枭整个人的身型在原地怔了片刻。   他下意识地讽刺想笑,想说一些类似“你们活该”之类的话语,不知为什么, 最终却喉头滚咽着什么也没说。   “如果你能够想办法搞来搜魂石的话,我可以给你共享一段我的记忆。”   叙燃在漫天张开的千手领域中这样说道,“是关于另一位前任山神、现在的电子造物, 以及……长生丹药的事情。”   枭却猛地抬起头, 口中不断念着那个字眼:“电子造物?”   叙燃:“也是, 你被关在这里这么多年了,就算狱中的黑商本事惊人, 也绝对打听不到被上议院刻意封锁的消息。”   枭:“你别在这光说废话,到底是怎么回事!?”   下一秒,他整个人竟是被掀翻在地毯上, 无数剧烈曳动的虚影手臂桎梏住他的全身, 结成一枚坚不可摧的茧房。   “嘘——嘘,别这么大声说话。”   叙燃偏头做了个倾听的姿态,边皱眉朝着枭道:“你吓了我一跳,再有下次,我就把你舌头给割了。”   脚下,瘫倒在软毛地毯上的寸头大汉早已两股战战, 冷汗直落。他的视线同时在枭与发疯佛修的脸上转动,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突然消失, 而还要活生生地陪着他们受苦。   被按在地上的枭脸色也绝对算不上多好看, 在感觉到一股力道竟是顺着自己的喉咙往上爬,像是真的要探进口腔之际, 他果断选择了另一条路。   “好, 好, 让我们都冷静下来……”   枭胸膛起伏着大幅度喘气,“你想从我这里知道什么?交换消息也不是不可以。”   “交换消息?”   叙燃身形顿了顿,口中重复了一遍他的话语。   不知怎的,枭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而如此压抑的氛围持续了许久,就在连寸头大汉都已经忍不住绝望了的时候,叙燃这才点了点头。   “好啊,那我先问。”   两人不约而同地松了口气。   他们并不知道的是,就在先前的几秒钟之内,叙燃摄取进身体中的最后一部分血毒,已经过了时效。   她猛地从光怪陆离的迷幻中清醒过来,而一瞬间,连同长时间攀爬血瀑布后的全部的副作用涌上身体,让她一时甚至都没能站稳身体。   趁着那两个人还处在极度震惊的时间中,叙燃硬撑着快速审视了一番本体与佛身空间。果然不出所料,硬凭着血毒的附加作用领悟了“藏虚”术法之后,领域中的那层屏障已经几乎快要松动破开了。   而毒素的蔓延速度却减缓了些——这一点还要再回到几小时之前,她刚爬上第五层奢靡之狱,被枭手下那个绰号为“老七”的犯人扛去分尸的时候讲起。   实际上,在被扛着走的那段路途中,叙燃是真的因极度脱力昏厥了过去,而并不是什么战术迷惑。   她能够在自己的脑袋跟肢体彻底分家之前醒过来,是因为那个老七,也是个“堕落者”。   00区极恶监狱中,犯人们习惯将沉溺于从血毒中获取快感或是力量的人称为“堕落者”。因为谁都知道,这种毒素会麻痹人的神经,最终以残忍的方式杀死宿主,所以堕落者是对那些没有自控能力的人的蔑称。   而叙燃真正察觉到,枭身边的手下“老七”也是个堕落者的时候,对方正趴在她身上大口吸食伤口中迸裂的血。   叙燃因为身体的保护机制醒过来,而面前的那个老七早已是满脸通红的亢奋,正与血毒发作时的反应一模一样。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道,所谓的第五狱犯人分牙环“掌控”的血毒的秘密,其实就是与别的堕落者换血。   身体中注入新的血液,能够减缓血毒的感染速度,只有在“堕落者”们之间才适用。因为理论上来说,当一个犯人接触到血毒的那一刻起,体内的供血循环系统便从此发生了改变,举例子来说的话,就有点类似于上古时期灵气逆行的魔修们。   某种意义上,堕落者之间可以实现无限换血。那个名叫“分牙环”的犯人,也是凭着这一点,才能够活到现在的。   叙燃使劲掐着掌心,强迫自己听枭讲话而不至于当场倒在他们面前。从血毒的副作用中清醒过来之后,她感受到浑身上下都泛着一股诡异的恶心,这是强行换了老七的血的代价。   “枭。”   她突然出声打断了眼前犯人的话语,重新问道:“监狱区中心的那座血瀑布,也是跟你的设计有关?”   枭皱了皱眉。   “当然不是,从破坏了长生科技的核心数据开始,我就知道上议院的那些狗杂种肯定不会放过我。我又为什么要往监狱区投毒自掘坟墓?”   叙燃以微不可察的幅度调整了一个姿势,让自己能够将身体的大部分重量压在背后的装饰台上。   “那你应该察觉到,血瀑布中的毒素也跟你参与研制的药物KL42有关吧。”   这一次,枭是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他突然另起了一个话题,眼神由先前的避让转成直勾勾地盯着叙燃。“你以为,外面的那些人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在世界的边缘打造这样一座垂直向下的八层监狱?”   枭这样道:“没错,最开始,KL42的项目是为了修真界的未来,想要更大地激发出修士灵根的作用。可到了后来,研究项目失控……至于原因?哈哈哈哈哈……”   枭大声而讽刺地笑起来,身上禁锢住他的真身虚影们都连带着有些颤抖。   想起看见过的悬浮核心八城,叙燃垂下眼,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   “从一开始,核心八城构建的雏形,就是来源于00区极恶监狱。它的时区编号也好,蕴藏在血瀑布中的这种毒也好,几百年来不断关押进里面的排名靠前犯人们也好……几百年来,上议院在这里实行各种改革政策,实行法度严律,甚至模仿着它又重新造了一座悬浮向上的中央八城。”   ——“00区极恶监狱,是一个巨大的实验跟养蛊场。”   “它是全球修真界的,第00号实验地点。” 第131章 又见面了   ◎我们会再见的◎   ——“它是全球修真界的, 第00号实验场。”   “……”   振聋发聩的话语仿佛一直在耳边萦绕,配合着中央区域血瀑布奔流不息的轰鸣,衬得这话愈发残忍而讽刺。   00区监狱建造于百年之前, 科技革命还未完全诞生之际。它由奈何监管机构与当时的修真界掌权者们联手策划而成,在建成之后的相当一段时间内,有不少修士都反映, 他们所在城市的犯罪与大型灾难发生几率减少了许多。   而在科技革命爆发之后, 00区同样受到一定波及。狱中有精通新型技术的犯人在观察数月之后攻破了牢狱的弱点, 带领数千余穷凶极恶之徒从00区垂直之狱逃脱,他们越狱的渠道, 正是通过中央处那座给整片区域供给能源的机器——血瀑布。   只不过那个时候,大型机器中流淌循环的水液还是正常的能量源,所谓的“血”瀑布, 是在监狱区全面翻新之后, 才变成这样的。   “科技革命结束之后,上议院下令重新捉拿罪犯,可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却发现凭他们战后仅存的余力,已经再也奈何不了这些各大城市的暴徒了。”   这样说着,枭抬头望向不知在想什么的叙燃, 眼神中似有深意。   “于是,当时有一个人提出了想法。”   “……”   ——“长期生活在中央供能机器边上的修士, 会在体内形成一套特殊的辐射关系网。但是这种作用十分微小, 对于身体的影响小到微不可察……于是,那个修士提出, 更改这套辐射供能体系中的一个数据。”   叙燃顿了一下, 抬眼回以注视, “灵气逆行?”   枭嗤笑了一声,“没错,灵气逆行。提出这个理念的人是名精通堕魔修行的邪修,没过多久,他就自己把自己也给作进了监狱中。而在那之后,所有曾经生存在中央功能瀑布边上的犯人体内便彻底刻上了一道印记,当他们运转灵气的时候,都痛苦万分。凭着这一点,奈何监管机构很快就将当年越狱的暴徒们逐一追回。”   “再度镇压的过程中当然少不了流血事件,反正自从00区范围供能不再需要完全靠中央机器之后,那座瀑布就成了大型的尸体回收站。每当有暴力事件、或者不死心想要照老方法越狱的犯人出现,他们的血便会染红原本流淌着的能量液,久而久之,就变成了如今的‘血’瀑布。”   “无数修士的血激发了供能机器中被修改的那部分程序,每多一具尸体浸染,瀑布中的毒便愈烈一分。直到后来再也无法抑制,它就变为了如今的血毒——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血毒带给人体的副作用不仅是灵气逆行这么简单,一旦修士沾上了这种毒,最终的下场有且仅有一个,就是被腐蚀全身血肉脏器,成为由神经纤维构建的怪物。”   叙燃抱着手臂凉凉地开口,“你说了这么多,这跟试验场又有什么关系?”   “……”   下一秒,原本看似被禁锢着的枭竟是翻身暴起!   几根真身虚影挥舞着想要再次压制,但尚处于血毒清醒过后副作用的身体无力负荷这样程度的动作。只听断帛撕裂的闷响过后,叙燃踉跄着倒退了两步,长毛地毯上散落着几根抽搐着的虚影手臂。   枭同样闷哼一声,抬手抹了把嘴角渗出的血,但随后不知想到什么,他又嘶嗬着笑起来。   “怎么,希达尔派你过来之前,什么都没有告诉你吗?”   枭踢开散落的残肢,一步一步逼近。   “实验计划是她与奈何机构合作提出的,目的便是彻底将我们这些……呵呵,世界的弃子,将我们关在大陆的边缘,互相残杀,形成大型的养蛊场所。”   “这个世界需要革新,不断地变革,稍有落后便会被时代抛弃。00区监狱只是掌权者们手中一个微缩的混乱社会,而一旦实验在这里成功,那么也就代表着,这套规则可以被投放到整个修真界中去实行——毕竟,连这个世界上最危险反叛的刺头们都能制服成功,外面的那些蠢羊羔们,又怎么可能反抗他们的律法呢?”   说道这里,枭脚步顿了下来,那只机械手臂重新掐上佛修的脖颈,恶意地凑近想要观察对方脸上的神情。   “怎么样,你现在知道,你所效忠的、你所为之奉献生命的,都是一群什么样的东西了吧?你的牺牲,毫无意义,你只不过是一枚被上议院握在手中的棋子。”   “……”   而出乎意料的,从始至终叙燃的脸上就只有好笑。   “我当然比你更清楚上议院是一群‘什么东西’。”   掐在脖子上的力道并不是那么紧绷,可能这样持久的缠斗同样也耗尽了枭的气力。   叙燃靠坐在桌上垂着眼睑望向他,“希达尔做的其他蠢事,例如间接导致瘟疫爆发,例如那个沦为笑话的长生验证,我当然可以跟你一起狠狠骂她。但在这件事情上,有什么好说的呢?她是上位者,是修真界的领头人,当然要手段狠,要变革,要博出路。你以为为什么,如今整个上议院只有她一个‘独立议员’?修士们进上八城,无非为了权与利,而独立议员在里面却是最吃力不讨好、脱离于权力人际网之外的另类。希达尔,你骂她什么都可以,但在这一点上,你跟我都没资格去说她半个字。”   “……”   眼看着面前的枭神情微动,背地里,叙燃却偏头深呼吸着大喘了一口气。   太累了,在精疲力尽后又还要给自己的老对头说话,希达尔这次不给她颁个十佳修士大奖真就说不过去。   叙燃在心中盘算着要怎么继续从枭的嘴里套话,却在下一秒突然听见了响彻整个中央区域的刺耳警报铃声!   对面的枭也是一怔,显然没料到发生了什么事情。还是被吓得手软脚软的寸头犯人呆愣一会后反应过来,“先生!这是管理层的警告铃声!”   “第四狂乱之狱暴动……”   枭口中喃喃着些什么,果断放松了机械手臂的力道。“走!”   他没有再花时间关注叙燃,一把拎起软倒在地毯上的寸头犯人,连一向不离手的绅士手杖都没拿,大步走了出去。   叙燃摸了摸短时间内被一掐再掐的脖颈,靠坐在桌上缓了会神。   ……   片刻之后,当欺诈师芙兰趁着混乱绕进来的时候,就看见佛修盘腿坐在桌上振振有词,摸着自己的脖子似乎是在念佛。   芙兰好奇地凑近了一些,便听见叙燃道:   “菩萨保佑,枭快快死。”   芙兰:“……”   欺诈师颇为无语地踢了踢桌子,“喂,还杵在这里干吗,整个第五层的犯人都出去集合了。”   叙燃闭着眼睛恢复精力,“第四层犯人暴动,关我们什么事。”   芙兰:“暴动暂时被镇压,而现在监狱管理层的人来了,让第五层所有人出去集合,估计是要杀鸡儆猴。”   叙燃有些不耐地以龟速从桌子上挪下来,“几个全息投影有什么好看的。”   “嗯?”芙兰却挑了挑眉,“小菜鸟,你但凡出个门看一眼就知道了——‘管理层来了’是字面意思。”   这下叙燃倒是有些惊异了。   一般来说,00区的犯人们可能从关进来直到死为止,都没机会再见到外面的人。若发生重大事件,监狱管理层会使用人像投影进行通知,并非亲自出现。   一方面是监狱建筑只进不出的特殊性,另一方面则是,在如此满怀恨意的暴徒们面前,他们不能彻底保证自己的安全。   “管理层是不是新来了几个猛人。”   叙燃迈着缓慢的步子挪出房间,一边这样道。   芙兰没搭理这话,只是不耐烦地上手去捞龟速移动的佛修,“赶紧的吧,万一到时候就差我们两个,就得接受所有人的注目礼了。”   好在,她们并不是最后到的犯人。还有相当一部分的刺头跟先前的叙燃一样,认为就是放个投影影像的事情,干脆不来集合。   但哪怕是这样,中央区域也已经围了不少人了。等在外围根本看不见什么,芙兰正想着偷偷饶边,却见佛修竟是直接抬手拨开了几个外围的犯人。   芙兰:“你……”   叙燃毫不客气:“麻烦让让,看到我是谁了吗,我是枭新收的手下。”   其他犯人们:“?”   理所应当被簇拥在最前排的枭眉心抽跳几瞬,他眼睁睁看着佛修一路从人群中生生挤到自己面前,而犯人们竟然也因为他迟疑的态度而暂时不敢动手。   叙燃拿着他的手杖嬉皮笑脸:“又见面了。”   枭:“……”   正当此刻,那位处于一众暴徒们中心的那位“管理层”终于有所动作。   几乎是在刚开口的一瞬间,叙燃认出了那个声音。   ——“我说过,我们会再见面的,佛修。” 第132章 在祈祷吗   ◎我们不去那里◎   明显指向性的言语使得边上的枭都不禁侧目。   叙燃听见这个声音, 在发现并没有什么印象之后,转过头来望向来者。   “……呦,陆判?”   她短暂地怔了一下, 后又笑开。   “我还说怎么后面就见不到了,原来是在这等我呢。”   眼前,一身肃杀作战服的女性并没有给予回应, 只是朝着身后的两名狱警轻点下颌, 示意了些什么。   还记得数月之前, 叙燃带着一众无常们的魂体从归墟秘境中脱出,奈何机构前来接应的鬼差, 正是这位新上岗的监察司判官。   当时,据说名讳为“陆穗”的判官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等下一次再见的时候, 我们的关系就不会是现在这样‘平等’的。”   原来陆穗与00区管理层——或者说, 奈何机构与上议院之间的私交联系——早就被暗示过了。   “例行调查。”   在带走了几个叫嚣得最厉害的犯人之后,陆穗才终于回过头,隔着层机械面具望向狱中的佛修。   她的语气与动作中并没有任何超出职务之外的私情,仿佛一切都只是秉公行事,“事情关系到第四狱暴动的恶行,我们需要带走涉事犯人。”   “开什么玩笑?”   这时, 枭身边的那名寸头犯人终于忍不住开口,“谁都知道, 这鬼地方只上不下、只进不出, 上层的杂种们根本没法通过血瀑布下来我们的层面,这事跟我们压根就没关系!”   有了他的带头, 不少犯人也嚷嚷起来, “奈何的狗兵怎么也亲自跑到这底下来了?怕不是狗日的典狱长听闻风声, 早早跑路了,打算把00区直接卖到地府企业吧!”   鬼差们的风评在修真界一直都不太好,与其说是他们得罪的人太多,倒不如说绝大多数的修士们都看不惯这股高傲劲。明明是跟死人打交道的工作,被他们搞得就好像高人一等似的,事实上没了阴差的电子令牌跟机械面具,他们跟普通修者比也没什么特别之处。   那个犯人的叫骂很快引起了暴徒们的附和,再随后,嘘声与喝倒彩的不堪入目词汇便响彻一片。   隔着防爆面具,看不清以陆判为首的一众鬼差们脸上的神情。   叙燃站定在人群中,抱着手臂微笑看他们挨骂,丝毫没有要出言阻止的意思。还是边上的枭没忍住,回头看了她一眼。   枭讽刺道:“那判官不也是你们那边的人吗?之前在我那的时候这么嚣张,现在连句话都不敢说了?”   叙燃神情不变:“照这么说的话,你也是‘我们’那边的人。如果我没记错,你的身份信息现在依然投影在上议院的功勋墙上。”   枭:“……少拿这事恶心我。”   叙燃没多在意他,只是默默隔着混乱观察着那位陆判。   虽然说奈何机构的管理层在某种意义上与监狱区是互通的,但是陆穗作为监察司的判官,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亲自出现在第五狱?   在蹲大牢之前跟希达尔的秘密谈话中,对方并没有明确表示过陆穗也是计划中的一部分,那么也就是说,这位陆判的立场到目前为止是存疑的。   圣教组织的反叛者们极度擅长伪装,他们甚至能够花上十余年的时间逐步渗透进军队与议院中,现在根本无法百分百确认,奈何机构里面就没有圣教的人。   叙燃突然想到什么,目视前方却朝着身侧的枭道:“所以你为什么将长生科技的秘方交给圣教组织?”   “哈?”   枭猛地回头瞪她,似是不可置信她就这么用一种“你吃了没”的随意方式问出这个问题。“我告诉你,别装得好像大权在握的样子,我早就看出来了,你的血毒增益时间已经过去了,现在怕是连枪都拿不稳了吧。”   枭咬牙切齿:“别着急,等奈何的狗官们走了,我下一个就处理你。”   叙燃置若罔闻,只是自顾自道:“人做事总是有动机的,在红桦市的瘟疫爆发之前,圣教组织名义上的领头者应该就是卓玛聂久。虽然她严格意义上并不能算是‘人’,背后应该还有一个类似于技术顾问的相关人士,也就是那位‘造神者’。圣教组织的动机也很简单,他们野心很大,想要取上议院而代之,成立垄断新世界的专属国度。而以希达尔为首的议院那边心态也好理解,愤怒于自己的权力被挑战,想要彻底铲除叛乱分子,恢复权力重心。”   “基本上,现在两大势力的动机都十分明了了。但是处于两棵巨树之下,却有着密密麻麻虯结缠绕的分岔枝干。”   枭不耐烦地打断她,“别扯这么多,你到底想说什么?”   叙燃:“我想知道你的立场。”   枭嗤笑出声,“你在开玩笑吗?我都已经作为‘科学院叛徒’被驱逐到这种地方来了……对,长生丹药的秘方也是我改写卖给他们的,我就是看上八城那帮人的嘴脸不爽,我就是叛乱分子的一员,你还有什么好问的?!”   叙燃:“你信佛吗?”   枭:“?你到底在说什么!”   叙燃:“教你一句心经咒语,来,跟我一起念,归命无上道……”   “你是不是有病啊?!”枭猛地拍开佛修作揖的手,惨白的面色都有些涨红起来,“我看你是真的……”   他话音未落,刹那间,所有身处于这一层面的犯人们竟是察觉到脚下地面开始剧烈动荡起来!   他们原以为是又有哪里发生了犯人之间没收住力的斗法,可当人群中第一个人叫喊起来之际,所有人才惊觉,强烈动静的来源竟是中央处那座连通00区上下的血瀑布。   循环系统发出失去控制的刺耳警报铃声,伴随着红光大作,一名运气不好站定在瀑布边缘的犯人竟是被生生卷进了故障的机器中去!   下一秒,漫天血水宛如泄洪般铺天盖地涌了出来!被打得措手不及的犯人们甚至来不及决定是要避水、还是屏住所有气口不让水中的血毒侵染自己的身体。   “你们、你们到底做了什么……”   寸头犯人原先跋扈的语气中也带上了些颤抖,不可置信地回头质问着以陆判为首的管理层们,却在随后更加绝望地发现,这些鬼差们竟然同样是一副惶恐的姿态。   无数犯人们朝着地势较高的建筑仓皇逃命,而血水蔓延的速度很快便吞噬了一具又一具的身体。照这个趋势下去,第五狱被整个淹没也不过只是时间问题。   “开启灵阵!”   陆穗在短暂惊异后果断下达了这个命令。   00区监狱自从全面改革之后便没有再留下任何可能被钻空子的进出口,押送犯人都一并采取狱中专用的传送法阵直接进行,确保了其“只进不出、只上不下”的严加防守。   陆判的反应速度确实惊人,可是却忘记了一点——之前,他们在攀爬血瀑布的时候就已经试过了,任何术法与技能在血水笼罩的范围之内无法作用。   果然,哪怕是专用的灵阵也在血色爆发之中彻底失效。而作为奈何机构的管理员,他们需要担心的恐怕不仅仅是危及生命的水位上涨,更有无数同样在灾难面前逃命、且心怀恨意的暴徒们正在虎视眈眈。   “……”   很快,几抹身影悄无声息地消失在疯狂泄流的血水之中。   尸体卷入其中,本就腥辣的血水似乎更加猩红了一些。   枭白着脸与人流一同逃窜向凸起的建筑顶层,下一秒,他的那只机械手臂却被人生生拉住!   “谁?你疯了!?”   “我们不去那里。”   叙燃难得面无表情地站在浪潮之中,疯狂蔓延的血水已经淹没到她胸口的位置,她扯着机械手臂的力道却纹丝不动。   隔着层血色,似乎是看见对方脸上难看至极的神情,叙燃顿了顿,脸上这才露出一个熟悉的癫狂笑意。   “还记得我教的吗?”   ——“你现在可以开始念佛了,枭。” 第133章 人麻了   ◎我给你抓了个活的!◎   血水冲天的狂暴浪潮之中, 修士们卷入其中,宛如一粒粒挪动的蚁群。   第五奢靡之狱的层面中,最高耸的建筑大概就数先前叙燃被带过去“处理尸体”的那座斜塔。仓皇涌入建筑中的犯人们根本无瑕顾及被放干了血吊在横梁上的老七, 他们争先恐后地爬上高楼,稍微慢一步,无情的浪潮便会将身体吞噬。   而逆着逃窜的人海, 枭仍旧以又惊又怒的神情瞪视着边上的佛修。   “这一切都是你搞的鬼?你到底是什么人!”   叙燃没空搭理他, 只是在不断泄洪的破损机器前寻找着什么。   “我说了, 你要是实在害怕就给自己念往生咒,趁早排个好队, 还能赶上轮回末班车。”   不过在这一点上,倒是难得有些冤枉她——事实上,叙燃对这次中央瀑布机器的突然故障毫不知情。   几分钟之前, 以陆穗为首的奈何监管机构突然出现在第五狱, 以“调查暴动”为由带走了几个犯人。而在不可避免的挣扎叫骂声中,叙燃却眼尖地看见了陆判的那身作战服上,在黑色特殊材料下显得不甚明显的荧光划痕。   结构碎片留下的痕迹并不全然对称,但每一道却是成对出现的。目前来说,这座监狱里会使用这种法器的人便只有一个——以机械双刀闻名的那位天狼神。   目睹刀痕的一瞬间,叙燃确定了巫烛此刻正在头顶的第四狱, 看样子所谓的犯人暴动也确实与之有所联系。   她本想等陆判等一众管理层离开之后,再想办法将枭一并拐到第四层去, 却没想到中央机器血瀑布会在这个时候突然故障。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而且叙燃并不认为血水爆发也是巫烛他们所为。   核心供能机器的算法极为复杂,光是能源转换这一点, 科学院就花了几年才解决这个问题——倒不是她看不起巫烛, 主要巫烛当年上个学都能把几个教了一辈子术法的老师傅气进康复中心。让他拿着大刀从奈何机构杀上潘地曼尼南还好, 让他看个机械图纸,即便手把手地教,巫烛都能把一好好的冲锋枪拼装成太阳跳跳巴士车。   前些时候刚从67区红桦市回来,大概是被病毒感染的后遗症,巫烛总说自己脑壳痒。叙燃就诧异地问他“该不会是终于要长脑子了吧?”,把人气得蹲在过道里自闭,被要下车的其他乘客投诉了好几轮才灰溜溜又跑回船舱。   我那脑子不好使的文盲前道侣。   叙燃在心中感慨道,手下更为迅速地翻查着中央血瀑布破损后的缺口。   核心地区的重要供能机器往往配备有不同程度的保险术法,而在不破坏整体瀑布的情况下,想要做到这种程度,那个人必然十分了解这种科技。   监狱区里这些个跟巫烛有异曲同工之处的战争狂们,他们根本对机器一窍不通,而要说唯一几个有能力做到的人……   叙燃转过头,重新将视线聚焦在骂骂咧咧的枭身上。   枭被她看得一怔,好不容易反应过来,迅速沉下脸:“你什么意思?”   这个时候,水位已经上涨到近乎淹没犯人们头顶的位置了。叙燃刚张口就差点呛进去一口血水,为了避免真的因为过多摄入血毒而暴毙,她还是选择了闭气。   根据先前与枭的接触与套话,枭的立场与其说是为圣教组织服务,倒不如说他所为只是在满足自己的私欲。他对圣教组织并不忠诚,会短暂地将长生秘方出卖给对方,也不过是为了向上议院进行报复。   “敌人的敌人是朋友”,这话倒是不假,只是当最主要的利益冲突已经解决,不说圣教组织不会放过这样一个才华横溢但并不全然忠心的“朋友”,对枭来说,聪明人也不会在这种时候跟圣教那样的疯子组织搅合在一起。   理论上来说,枭没有理由毁了中央血瀑布。   叙燃闭气开始下潜,在找到枭、确定了巫烛他们的位置之后,她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待在第五层的理由了。   虽然说在短期之内连续攀爬两层血瀑布,对于身体来说是庞大到几乎不可承受的负担,可眼下显然是一个机会。   无论是谁摧毁了00区中央供能机器,这对她来说,都是一个可能再也寻不到的机会。   枭的那只机械手臂依旧死死地卡在佛修的手指间,两人一同被没顶的血水吞噬,在暗红色的激流中勉强保持着摇摇欲坠的平衡。   如果不是佛修突然发疯往机器中心跑,这个时候他早就能爬到建筑楼顶了!   枭在心里疯狂骂着,一边不死心地想要将手臂抽回来。   下一秒他却看见叙燃在血水中睁开眼睛。   “……”   佛修的脸色惨白得像鬼,甚至扯住自己的那根手臂也是酸软无力的。可正是在如此情势之下,枭不知看见了什么,一时间神情比她的还要再难看几分。   没有下次。   微小的泡沫从嘴边溢出,叙燃无声做了个这样的口型。   惨白手指从机械手臂的关节处移动开,薄如蝉翼的专用刀片甚至没能在水下反射出什么光影。   就在刚才那一瞬间,如果不是枭反应过来突然卸力,他的那截手臂便会被连根卸下。届时血水顺着关节的缺口倒灌进身体,他不被感染血毒的几率大概也就比卓玛聂久洗心革面重新做人的几率要大这么一点。   枭也是在这个时候蓦地反应过来,叙燃对于机械的技术了解恐怕不在自己之下。   “……”   这一头,枭还在脑内刷新着印象,那边叙燃已经在尝试着开始上游。   水流的浮力虽然能够托举起他们的身体,使得“上爬”的这一动作过程不再如同上刑般艰苦,可一旦随着离中央瀑布的距离越来越近,失控的压力也随着激荡血水而剧烈拍打着!   叙燃整个人在水中被掀翻了几圈,刚想运行灵气,却发现先前因反杀老七而得来的那点增益已经在威胁枭的过程中耗尽了。别无他法,只得老办法放出背后的真身,勉强插进崖壁中稳定身型。   同样破碎不堪的真身们难得没有了跟她对着干的力气,虚影在血水中微弱地曳动着,看起来十分可怜。   终于,等到两人一路上浮到目前水位流动的层面,枭冒出水面大口呼吸着。从他们现在的高度往下望去,只能看见满目猩红的色彩,而原本第五狱的建筑顶面也消失不见了。   枭沉默了片刻,不知是在为那些犯人悲哀还是感慨。   叙燃抬手将完全浸湿的发拨到耳后,道:“如果你刚才有在心里念咒的话,现在说不定会好受一些。”   “……开什么玩笑。”   枭的嗓音沙哑而疲惫,“能进这种地方的人,没一个是值得怜悯的。”   身边的佛修却认认真真地低声念了几句佛语,枭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骂她什么,只是讽刺了一句“虚伪至极”。   老实说,以陆判或者排名靠前一些犯人们的实力,这种程度的灾难不至于杀死他们,只不过想要脱困的话得花一点精力罢了。   可此时此刻,围绕着他们周身流淌的水液却一次比一次猩红。   这些进入了供能系统的血有一部分是来自于那些强者,但更多的,由处于监狱底层的犯人组成。   战争一旦开始,往往最先一批的牺牲者也是这些人。   他们混迹在各大城市的底层,过着日复一日又碌碌无为的生活。哪怕是堕魔犯罪,进入以极恶地狱著名的00区,他们依旧是监狱区这座小型社会的底层构成,为普通修士所不齿,也入不了真正暴徒们的眼,善良与邪恶都并不彻底。   “……”   枭停靠在一块崖壁上歇息片刻,目光似是怔怔地凝望着下方被血色彻底笼罩的层面。   叙燃之前念过的那几句超度咒文仿佛还回荡在耳边,与周身翻涌的血水交织在一起。几秒过后,枭荒唐地摇摇头,将视线转移到另一头仍在持续上爬的佛修身上。   “……佛修。”   他哑着嗓子再次问了一遍,“你这样的人,为什么会替上议院做事?”   “你新的脑子也还没长出来是不是?”   头顶的叙燃张口讽刺道,“都到现在了,你还看不出来我的立场吗?”   枭的眉头紧皱在一起,“把话说清楚!你到底是……”   “!”   未尽的话语堵塞在喉口,枭瞳孔紧缩,眼睁睁看着大片黑影从上方的位置倾泻下来,宛如再一次开闸奔涌的层层血水。   “……”   蛛网裂痕出现在雪白刀面上,一瞬间,锐利的刀身竟是断成无数枚结构碎片,在刀锋领域的风暴中狂乱飞舞。   不断有犯人以近乎自杀式的招式攻去,下一秒却陨落在无尽的刀锋碎片之中。挺拔的背影只身站定在掀起的风暴与狂浪之中,两柄机械刀刃交织着,从此便再无一人能够抵达中央瀑布的范围。   半晌,似是察觉到什么,那人背对着血瀑布的身型一顿,漆黑如墨的眼睛自上而下地俯瞰过来。   枭本就力竭的手臂一抖,差点一不小心坠落进下方的血水中去。   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都在叫嚣着逃命,枭顾不得过多反应,强忍着不适扯了把上方佛修的衣摆。   “奈何的狗官根本就阻止不了第四狱暴动!”他压低嗓音朝着叙燃喊道,“我们现在这个时候上来就是送死!快走!”   其实这个位置,他明明可以将更靠上的叙燃顶上去送死,给自己增加逃命的时间。或许是真的鬼迷心窍了,枭硬着头皮又狠拽了一下佛修,“走啊!”   “……”   没有任何反应,枭暗骂了数声抬头看去,却正对上了叙燃兴味的眼神。   他心里咯噔一下。   下一秒,枭整个人竟是被扯着机械手臂硬生生提起来,佛修不知从哪来的力气像是拎着兔子似的翻上第四层,直接忽视周围的犯人们冲进了那片致命的刀锋领域中。   “看!”   叙燃语气兴奋地朝着手持双刀的男人这样道:“我给你抓了个活的!”   枭:“?!!” 第134章 我也歇逼了.jpg   ◎所谓的第四狱犯人暴动,皆源于此◎   目前来说, 仅有的几个好消息除了顺利跟巫烛碰头之外,大概就是叙燃抵达00监狱区的目标基本已经完成了大半。   她知道了枭的立场与当年KL42药物的传播隐情,清楚了在归墟市的那场长生秘境骗局也是圣教的手笔, 而等到之后再从枭的口中套出几个反叛组织名单,基本上就没有再在监狱区继续待下去的必要。   所以,等这场中央机器的泄洪灾难结束, 叙燃就会想办法直接蹭陆判他们的传送法阵离开。到时候, 希达尔跟管理层也只能睁只眼闭只眼地放他们过去。   而对于倒霉蛋枭来说, 大概他这辈子都没想到会被人以这样的方式提起来——要说比这个事实更令人窒息的,就是那个看着就像是第四层闹事刺头的犯人脸上竟是露出一个灿烂至极的笑, 一边朝着这边方向道:“你来啦!”   巫烛说这话的时候,脚下不属于自己的断肢甚至还在噗噗往外冒血,这也就导致了这个笑容瞬间变成恐怖场面。   虽说枭也是见惯了大场面的, 这会接二连三的打击还是使他脸色扭曲。   “……你们是一伙的?你早就计划好了, 联起手来搞我是吧?!”   枭终于没忍住,瞪向他眼前的罪魁祸首佛修。   叙燃耸肩,敷衍道:“你非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她完全没有要体谅枭的情绪的意思,只是打量几眼巫烛身边那堪称水深火热的场面,疑惑道:“话说回来,你这边是什么情况?”   话语刚落, 又是一个犯人双眼赤红地朝着巫烛的位置扑杀过来,无论是神态还是举止看起来都亢奋到反常。   巫烛似是无声叹息, 手起刀落, 无数结构碎片闪动着电子冷光消失在那犯人的身体中。不过是几息,又一具尸体消无声息地坠落进身后的故障瀑布中。   “不知道是哪个杂种放出的消息, 在老……在我第一天被传送到第四狱的时候, 所有人都跟疯了一样扑过来张口就咬,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进了哪个疯狗窝。”   说着,他不耐地随手甩了甩重新拼接组合起来的刀身,刀柄的衔接位置此刻已经结满了厚厚一层血垢——若按照之前巫烛的那种装逼打法,他都恨不得每挥一次刀就要耍帅地擦一下,现在看来是已经完全被打烦了,整个人身上都透着股被压抑多时的暴躁。   而听到这里,枭不知想起了什么,猛地抬起头。   “你是巫烛?!”   叙燃也顿了一瞬,几乎在同一时间,她想起了那件在第五狱听见的、曾被自己置之脑后的荒谬传言。   不久之前,在“巫烛入狱”的这条消息刚从狱中各大黑商们的口中传出来的时候,除了第四层亲眼目睹的犯人之外,其他监狱层都是纯当笑话来听的。   毕竟谁都知道上议院拿天狼神这么个法外狂徒没任何办法——就算退一万步来说,消息是真的,在没有涉及到直接利益的情况下,谁会管一个新来的“狱友”是天狼神还是什么天狗神。进了00区监狱,众生平等,大家都是臭名昭著的罪犯,仅此而已。   真正让巫烛这个名字在犯人中掀起剧烈波动的,是一条从第四狱传回的消息——   杀星逆命,凡染血毒者,与之换血,痊愈新生。   先不说叙燃,对于这则传闻抵触最深的人却是枭。   作为一名知晓血毒内情、并且打心眼里瞧不上那些自甘堕落的败类的科研学者,枭对于这种消息向来是嗤之以鼻的。   他想不通为什么都到了全球修真时代,竟然还有这种吃人(神?)肉可以大补的智障言论出现,偏偏还传得有鼻子有眼的。   但到底不是每一个人都是枭。   或许是流淌在修者血液中的远古本能,又或许是因为人在濒死情况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的心态,“天狼神的血肉”,在极短时间内成为了狱中令无数犯人趋之若鹜的存在。   00区第四狂乱之狱,能够在这一层生存的都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疯子、亡命之徒们。一旦尝过了极致力量的滋味,便深种在血脉之中再难拔除。   当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成为最强者的念头占据一切,没人会管你是神还是魔鬼,这就是为什么巫烛从身份暴露的那一刻起,手中的双刀便再没有停下过。   所谓的第四狱犯人暴动,皆源于此。   “看来关太久确实是会逼疯的。”   叙燃感慨地望了眼周围虎视眈眈的犯人们,得出这一结论。可下一秒,她突然想到什么,高高挑起了眉毛。   “等一下,等一下……也就是说,我这个时候跟你会合,这些人的目标就也包括我在内了,对吧。”   见状,巫烛原本略有疲态的脸上也流露出一丝笑意,“你会跟我站在一起的,对吧?”   叙燃:“谢谢,我歇逼了。”   被迫跟他们站在一起的枭:“我才是真的要走了!!!”   叙燃抬手拨了把头发,神情恹恹。   她并不会抗拒这种强行跟巫烛绑定在一起的事情,只不过此刻自己的精力真的已经见底了。   换句话说,从费尽心思爬上枭所在的第五狱的那一刻起,叙燃就再也没有真正地好好调息过。各类突发与必然事件一环接着一环,中间没有任何喘息时间,她几乎可以说是硬吊着一口气撑下来的。   而再看边上的天狼神,虽看似面色如常,连续几天高强度搏杀的负面效果还是在领域中最直观地体现出来。   那笼罩在他们周身的刀锋领域,看似仍旧肃杀凌厉,内里却已然是强弩之末。   凭他们两个现在的状态,再加全身上下只有机械臂和嘴是硬的枭,三个人绝对活不到机器被修好的那一刻。   “不是,你们到底是什么来头?”   就算此刻枭公开站出来表明自己跟他们不是一伙的,也没人会相信了。好不容易接受这一现实,枭深呼吸几口气,咬牙切齿道:“我现在倒宁愿希达尔塞进来的还是那些头脑空空的蠢货!”   叙燃:“不是已经提前叫你念咒了吗,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说着,趁现在巫烛的领域勉强还能维持这么一会儿,她迅速靠近血瀑布凝神注视着什么。   “血水马上就要淹到第四狱了。”   枭破口大骂,精神已然变得不正常起来,“是啊!哈哈!现在水位上涨,我们更加完蛋了!”   “年轻人,别这么悲观。”巫烛向后瞥了一眼崩溃状的枭,“至少水涨起来了,我们淹死在里面还能有个全尸。”   枭:“……哈哈。”   突然,叙燃不知从哪摸出一把电磁枪,枪口对准了水声轰鸣的中央瀑布。   “……”   “别吵了。”她轻声开口朝着边上的二人道,“从现在起,你们两个负责给我念咒——越大声越好,先生们。” 第135章 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   ◎还是出去再说吧◎   “……”   枭无力地瞪着她。   “说了, 别看我,继续念咒。”   叙燃看似随意地在血瀑布中瞄准点了几枪,下一秒, 原本已有些平缓下来的血水竟是再度翻涌起来。   迅速上涨的水位淹没他们之前刚爬过的崖壁,很快蔓延到了第四狱的层面底下。而通过这段时间的相处,枭也早就明白眼前这佛修是个什么样的人, 故看到这惊悚一幕竟然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为什么要我们念咒?”   枭深呼吸几口气重新冷静下来, 一旦脱离了怒火上头的情绪, 他很快便变回了昔日那个手段惊人的研究人员。   退后几步同乖乖照做的巫烛站在一起,枭在脑中回忆着先前佛修随口念的几句经文。   “我知道了, 是在镇邪吧?早些年去大乐山调研的时候,我曾看见过苦无大师他们祈愿除晦,你现在做得应该是类似的术法。”   叙燃几枪打中了中央机器的零件衔接处, 满意地看着血水更加不受控制地疯狂涌出。她像是才听见枭兀自猜测的话语, 回过头去,以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他笑了笑。   “你还挺会想象,只不过可惜的是,我没跟和尚们学过那玩意。”   “……”   枭沉默几瞬,叹息一声:“……如果我说,现在我还是愿意相信你, 你会觉得我大概是真的疯了吧。”   于是叙燃也沉默了片刻。   “……我说。”   她突然在冲天而起的血水中开口,一瞬间奔腾的水流猛烈冲击在第四之狱!这层界面再度被浪涛淹没, 无数犯人大骂挣扎着在洪水里翻滚, 可四周的万般动静之下,枭依旧能够听见佛修带着笑意的声音。   “谢谢你, 枭, 谢谢你相信我。”   叙燃这话说得真诚且动人, 就连边上的巫烛都怔了一瞬。   似乎是被这股莫名氛围鼓舞,枭吟诵经文的音量大了起来。他的眼中带着些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冀,甚至在某一个瞬间,枭想着,希达尔这一次真是难得眼光好了,从一堆废物手下中派过来这么个佛修,佛修虽然疯癫了些,遇到大事时却意外的靠谱。   短短几息之间,枭已经在脑中补完这条线的全部剧情,甚至又一次跟混乱中的叙燃对上视线的时候,他难得朝对方露出一个堪称友善的笑容。   叙燃也回了个微笑。   将能量耗尽的枪械收回到领域空间之中,叙燃指尖夹着一枚小电音寺最普通的那种开光符——由慈年大师亲手绘刻,最大的特点是燃烧起来烟能够烧得很旺——手腕一晃,几枚符咒便凭空自燃,在奔涌的血水中弥漫开来。   “杀星逆命,阴阳倒行——”   那一刹那,所有正挣扎于没顶洪水中的第四层犯人们都听见了那道清越的女声。   叙燃半身陷在掀起的浪潮中,然而自她身侧,却熊熊燃烧起浓烈的焰火,一股奇异的梵香糅杂进腥辣血水,凝成剧烈腾起的重重白烟。   浸泡着猩红水液的手腕又是一震,下一秒,众人惊异地看见自叙燃指向的方位,正在吟诵着经文的两个人身上开始冒起浓烈的烟雾。   “……那是什么?”   “快看!”   瞬间,枭与巫烛成为万众目光的焦点。   枭瞪着眼睛看向自己皮肤上突然散布的诡异浓烟,下意识扭头看向巫烛,却发现对方仍老神在在地闭目诵经。   枭暗骂自己的不淡定,于是也硬着头皮继续念下去,而正当这个时候,一道纯正金色的光辉竟是同时笼罩了下来。   叙燃随手将符纸燃烧过后的灰冲进血水中,搓了搓指腹上的余烬。   就在所有犯人的视线都被吸引过来之际,她深吸口气,以丹田发声喝道:   “大家听我说,血毒的根源找到了!”   “!”   同一时间,枭瞳孔紧缩,一股不好的念头窜上他心头。   他又惊又怒地朝叙燃的方向望过去,就在几分钟之前,佛修信誓旦旦跟他说“谢谢你相信我”时的言语还历历在目。   不会的,应该不会的。   枭重重喘息着,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自我安慰道。   他余光瞥到边上的巫烛,见那刺头男人仍是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从容十分。于是枭更加安慰自己道,看吧,我就说没事,就算佛修翻脸不认人,她也总不会害到天狼神头上的,还是应该多一些信任。   枭把自己哄好了,再对上叙燃的视线时,也是一副勉强镇定的模样了。   他尝试着鼓励性地朝对方点点头,示意自己愿意配合,下一秒,叙燃脸上笑容的弧度越发大了。   ——太谢谢你了。   佛修的嘴唇无声地开合着,这样说道。   “……”   枭嘴角宽慰的笑还没扬起来,就听见佛修扬声道——   “抓住他们!生啖其血肉者,治愈永生!!!”   枭:“……”   “永生!!!”   人群中第一道嘶吼亢奋的怒音响起,紧随其后的,浸泡在血水中密密麻麻的犯人们面露狂热,宛如嗅见血腥的鲨群一拥而上!   几乎每一个人的脸上都泛着不正常的红,口中嘶吼着永生的癫狂言论,甚至看向笼罩在金光范围中的枭与巫烛时,涎水不自觉地从唇缝间渗下。   第四狱大多是堕落者,此刻淹没层面的血毒肆意在他们破皮断裂的伤口中流淌,顺着血脉渗透进全身。全员都是流淌着涎水的疯狗,视线被猩红覆盖,所以在叙燃的刻意暗示下,口中吟诵经文笼罩在金光中的枭与巫烛简直成为最完美祭品般的圣洁存在。   疯狂的犯人们逆着洪水朝金光处涌去,枭一时不防被水下突然冒出的人影一口咬在机械臂上!他又惊又怒地开启攻击模式将其击杀,刚想要找叙燃算账,却发现佛修早已消失在了混乱之中。   “不是,你、她……”   枭不可置信地转头瞪向巫烛,“她就这么跑了!你不想想办法?!”   巫烛持续着挥刀的姿势,头也不回:“那你去给希达尔写投诉信吧。”   枭:“……你有什么毛病??你不是巫烛吗,我可从来不知道天狼神是个孬种!”   这个时候,巫烛终于从极端危机中偏头望过来一眼。   他身上的囚衣早就在不间断的搏杀中被血浸透,现下面孔上也沾染了血水蜿蜒过的痕迹,在肃杀气势的映衬下宛如厉鬼。   枭喉头滚咽着吞了口口水,强撑道:“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巫烛嗤笑一声,“我道侣就算是跑路的时候嘴里都念着我,她心里有我。你呢,有人关心你吗,你怕是连道侣都没有吧。”   枭:“……”   枭:“你们都有病吧!!!”   这头,两人陷入真正的水深火热中,而另一边,愉快跑路的叙燃也遇到了点麻烦。   枪械这类的法器本就是消耗品,监狱区根本没有地方可以补充弹药,空间里的可用陷阱炸弹已经所剩无几了。   叙燃仅犹豫了几秒,当即掏出几排弹匣,开始拆分其中的填充物。   枪决九重术式之第七,布阵诀。   这重进阶术式考验的是修习者对于陷阱的把控,将传统阵法与杀伤力较强的武器结合起来,发挥出最大效果。   现在的叙燃力竭到连真身都难以维持,在这种时候,她没有多余的灵力用在布阵画法上面,只能寄希望于武器威力本身。   像是之前大闹蔺家主的赌场那时候,叙燃使用的是体积较小杀伤力也还算不错的改良□□。现在她空间里倒是还有几枚这样的炸弹,不过还远远不够。   在第六狱的起始层面,她在心里计算过阵法的布置,若是使用最传统的引雷杀阵,那么起码需要至少五十个点位以上的□□炸药。   而如此产生的威力也不足以应对整个第四狱发狂的犯人们,况且此刻洪水蔓延,在水势逼人的情况下一旦把握不好便会引火烧身。   沈老留下的资料中,目前威力最大的除了引雷杀阵,其他的都是些此刻光凭她一人绝对无法做到的超大型法阵图纸。   一时间所有可行方案都或多或少存在问题跟疏漏,叙燃手下飞速拆解着弹匣,突然她不知想到什么,盯着掌心的火药粉末有些出神。   其实现在的情况,跟以往无数个绝境比起来,还不能称得上是“孤注一掷”。   有句话说得好,当退无可退之际,就只能孤注一掷,但若是还在犹豫,那就说明其实还有办法,只是不愿意使用。   叙燃确实还有个办法。   她不可能忘记自己花费无数个日夜,透支全部身家与心血才造出的那台美妙杀器。每当掌心拂过摧毁敌战术核武器冰冷的炮管表面,宛如情人轻吻般战栗的触感,稍微一想便令人血脉偾张。   每一次弹药的填充与修复都要花费天价数字,所以她只在打上颜无咎那孙子的焱宗总部时用过一次。   飓风九九八十一多管自行火箭炮。   如果此刻枭在这里的话,他会惊奇地发现佛修的脸上竟然也会露出那种极端鲜明的波动情绪。   “……”   叙燃垂眼站立在一小块暂时还没被血水覆盖的建筑框架上,她最后一次以指腹轻抚过领域中冰冷炮管的表层,口中呢喃着和声细语。   她知道,若只是单纯启动这台庞然大物,虽然能给部分犯人们造成威胁,但是远远不足以使他们完全脱困。   要想真正做到万无一失,只能是利用布阵术法,没有半点快捷方式可走。   “……都动起来,干活了。”   朝着软趴趴黏在地上的真身们道了一句,叙燃再抬眼时,负面情绪已经消失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平日惯常的笑容。   真身们敏锐察觉到什么,在地上扭动片刻后竟是没有再犯贱,乖乖地捏着机械工具开始肢解那台庞然大物。   叙燃手下动作飞快,光看举止的话,谁都难以想象几分钟之前她还在含情脉脉地轻抚着武器的外壳。   一边动作,余光瞥见领域空间中另一头的透明屏障。在她领悟了“藏虚”的术法之后,那道屏障已经破开至三分之一的位置了,如果这次的“布阵”也能顺利运行,屏障距离彻底被攻破也就差一步。   “……”   不知想起什么,叙燃嘴角的笑意弧度扩大起来,看似灿烂的面容,却总莫名有几分狰狞。   被摧残得可怜的真身们集体一顿,手下分解武器的动作愈发加快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它们已经很少张牙舞爪地冲着本体竖中指了。虽然对待外人时,还是又凶又没礼貌,总体来说,跟以前相比依然是个不小的进步。   根据苦无大师的回信,这说明佛身正在逐步与本体同步,随着修为的提升,这样的同步只会越来越和谐。就像是现在哪怕是操控着真身们开枪,它们也真的能像模像样地放两枪,而不是握着根烧火棍上去跟敌人硬碰硬。   这倒真是件好事,放在平常,叙燃说不定还会虚伪做作地夸大冤种们几句。但是此时此刻,她满眼都是一根根被拆解下来的火箭炮管,脸上不见怒容,反而笑得愈发灿烂。   “真是好得很。”   叙燃一根一根地将炮管收敛起来,边喃喃自语道:“看它们,很漂亮吧,它们多漂亮啊。”   此刻唯一的听众们抖了抖虚影,默默替主人抱起剩下的炮管。   从领域空间里脱身,叙燃闭气重新潜入上涨的血水浪潮中,开始一截一截地布置陷阱阵法。   按照她往常的习惯与“激化”诀的运用,其实是应该重新分出灵根碎片附加在每一管炸弹中,以达到威力最大化的。   只是叙燃现在的状态要是再强行分裂灵根的话,等到时候巫烛他们顺利脱身找过来,大概她的尸体都开始发硬了。   所以她只是按照步骤一处一处地布置法阵。画一部分就要浮上水面休息片刻,等到走完差不多第七十几处点位的时候,叙燃再一次面色惨白如鬼。   好在,原先的火箭炮中有几丝她留下过的灵根碎片,也勉强够用了。   不知过去了多久,时间的概念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叙燃剧烈喘着粗气从水底浮出,扒着一块漂浮的金属支架几乎昏死在上面。   拼着最后一口气摘下枪械的消音装置,遥遥朝着中央血瀑布的位置放了几枪,以此提醒巫烛他们赶紧远离阵法的攻击范围。   叙燃在心中倒数了十秒左右,果断抬手启动了阵法!   那一瞬间,甚至连同涌动的血水在内,时间与空间的波动仿佛被集体按下了暂停键,空气凝结住了一秒。   “……”   几乎是在凝滞被解除的后一秒,令人无法想象的恐惧轰鸣巨响笼罩在00区的第四之狱,甚至爆裂传播至其余层面!   叙燃双手死死抓握住那截金属支架,而她的预感是对的,几息之内,她整个人便被滔天血水给生生掀翻在半空中!   她咳喘着抱着支架在洪水中翻滚,这个位置还是相对来说远离攻击范围的安全区域,超大型法阵加上火箭炮原型武器的威胁,还是将威力提升到一个极端可怕的程度。   叙燃甚至感受到从中央瀑布机器所传来的哀鸣,就算监狱区的防御系统固若金汤,这个阵法还是几乎毁去了大半个第四狂乱之狱。   “……”   叙燃的嗓子眼痒起来,她知道,身体本能又在因为眼前极端亢奋的场景而发笑了。   佛修的嘴角高高扬起,眼睑却蓦地低垂。   叙燃从喉咙里挤出几声喑哑的嘶嗬,似是发笑,又像是夜半突然咳嗽起来的枯瘦老人,显得有些惊悚。   下一秒,她垂坠在血水中的一只手腕却突然被握住,滚烫得仿佛在那片惨白皮肤上烙下永久的印子。   叙燃抬眼,望向满身是血的巫烛。   一向表现得局势越动荡就越浪的巫烛却是一句话也没说,握着一只手腕同她一起在翻涌的血水中沉浮。   还是叙燃率先打破沉默,哑声道:“枭呢?该不会真排队去往生了吧。”   巫烛摇摇头:“晕过去了,我给挂在那上面。”   叙燃瞥了眼高耸建筑尖上的一团不明物体,喘着气笑起来。   “等会,在陆判他们赶到之前,你恐怕也要把我放上面一会。”   巫烛皱皱眉,“你……”   叙燃突然伸出另一只没被抓住的手,这也就导致了支撑着的金属支架直接被洪水卷走。她也没去管,兀自用那只干净的手背摸了摸巫烛的脸。   “我刚才没事,也没有对自己不满的意思。”她凝视着对方的面孔,轻声说道,“我只是想留点力气……”   她感受到手腕上巫烛的力道猛地收紧了些,似是察觉到什么,面前人的神情一瞬间甚至露出几分茫然。   “没事,就是可能会有点疼。”   叙燃弯着唇角朝巫烛笑道。   她收敛眉目,感受到领域空间中无数千手真身们突然间的疯狂曳动,片刻,开口道:“对了,还有一件事情,虽然这么说有点‘打完仗就回老家结婚’的不祥预兆,但是……”   “好。”   巫烛粗声打断她,不知道是失血过多还是别的缘故,他嗓音听起来也有些抖。“等出去就把道侣证重新办回来,核心八城要是办不了,就去别的城市,要是都不行,我就把管这事的人全给杀了。”   叙燃沉默一会,“虽然但是……我想说的不是这事。”   巫烛也沉默,“哦,那我们重来一遍好了……什么事?”   “算了,还是出去再说吧。”   叙燃摇摇头,轻轻移开他抓着自己的手。“不然又要变成我最讨厌的苦情戏码,看别人还好,主角是自己的话我会做噩梦的。”   她说着,双手捏诀在水波翻涌中闭上眼睛。   ……   “好了,都怕什么,就是会有点疼而已。”   佛身空间之中,叙燃悬空站定在那条星河的尽头,她身边围聚着无数千手的虚影,无一例外都察觉到什么而剧烈颤抖着。   而叙燃垂下眼睑,无声注视着最后一截改装的炮管。   飓风九九八十一多管自走火箭炮,她布置杀阵时一共使用了八十处陷阱,而剩下的一截,却静静安置在了那条银河带尽头的透明屏障前。   叙燃脸上并没有过多的恐惧或是愤怒,只不过这一次她没有再刻意控制身体本能的笑意,勾着嘴角望向法阵延伸尽头的那根炮管。   凡是大型具有攻击性的杀阵,布阵者在最开始都会选择一个点位作为阵眼。阵眼是支撑起阵法最重要的一个存在,而这个核心点在全部法阵完成之前一定要藏好,不然被捣毁就是前功尽弃。   00监狱区并不是一个适合藏东西的地方,哪怕这一层的犯人们都疯魔了想要吃唐僧肉,总有这么几个隐秘在角落里等着自相残杀后收割的野心家。   叙燃拥有一个绝佳的阵眼存放位置,在这个地方,哪怕是以身法闻名最无孔不入的鬼修,也绝对无法进入。   “这样算算,我们还是赚了的。”   叙燃自言自语地对着一地愤怒的真身们这样道:“从要拆我的宝贝火箭炮的时候,我就已经看这狗日的屏障不爽了。既然我的宝贝注定要被牺牲,总得牺牲得有点价值,不是吗?”   “我说过,我身上不养废物。这个废物阻碍,它堵在这里不是一天两天了,今天咱们就让它彻底灰飞烟灭。”   之前她说,爆炸时没有笑,只不过是想要省点力气。   这话没任何问题,叙燃突然卸了所有支撑的力道,毫无形象地躺倒在领域的一地璀璨星河之中,沙哑着嗓子放声发笑。   笑得像老头半夜咳嗽,像鸦鸟难听歌唱,像妖兽桀桀怪叫——但那又怎么样?就好像谁在乎似的。   “准备好了没有?我亲爱的宝贝们。”   叙燃仰面看着佛身领域的宇宙,笑嘻嘻甜腻腻地喊着一地疯狂曳动的真身们。千枚虚影几乎于同一时间突近眼前想要扇她嘴巴子,掌心触碰到佛修惨白的皮肤时,又愤恨无比地停了下来。   “好了,好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叙燃无所谓地摇摇头,等待着领域内外的时间差蔓延,杀阵运转的余晖很快便蜿蜒至那条悬浮着的星河带上。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嘛——都这么生气干什么,死不了,死不了的。哈!活下来,就算成功!”   她好像是喝醉了,嘴里说着胡话,偏偏含着笑意的眼睛里又是一片清明。   叙燃翻身将一枚在狠狠抽她小腿的真身捞进怀里,维持着仰躺的姿势,余光瞥见透明屏障之前,作为最后核心阵眼的那截陷阱炮管迸发出剧烈的能量与火光。   “或许出去之后可以考虑一下巫烛的话。”   佛修嘟囔着,闭上眼睛,抱着那根手臂,像是陷入了永恒的深度睡眠。   ……   枭从高塔上睁开眼睛的时候,一时都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   右手臂机械义肢的连接处传来断断续续的疼痛,他咬着牙关翻了个身,却正对上一双满是血丝的眼睛。   “你!”   枭被吓得整个人弹了起来,身体的各个关节却在下一秒发出危险警报,迟迟而来的疼痛终于重新蔓延至身体,昏沉一片的大脑恢复工作,他这才意识到之前都发生了什么。   “我们竟然还活着。”   枭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体的完整性,转过头去看向无声盘坐在阴影中的男人。“水位是不是不再上涨了?这次监狱区出了这么大的事故,管理层都得要有个说法吧!你说是不是,你……”   随着步步走近,枭的声音骤然被自己掐进喉咙里。   他瞪大眼睛望向巫烛怀里的那个人影,佛修堪称安详地闭着眼睛,仿佛只是陷入一场休眠,可他看得清楚,那人胸膛前分明没有任何起伏波动。   “她死了?!”   枭不受控地提高嗓音,下一秒被那双满是血丝的眼睛瞪了一眼。   “不是、不是……”   枭努力使自己的声调维持在勉强平和的程度,“但她不是早早跑路了吗?我们俩倒霉蛋都没死,这人怎么就……”   “你再多说一句,我送你去轮回。”   枭当即噤声,十分能屈能伸地抬手做了个闭嘴的姿势。   不愿再靠近那尊煞星,枭拖着剧烈疼痛的双腿挪到建筑边缘往下看。   “嘶……”   然而还没等他惊异于被摧毁了大半的第四狱——这种程度的破坏显然不是人为能够做到的——下一秒,一个人影出现在灾难过后的第四狱。   枭瞳孔紧缩,一时间也顾不上要被“送去轮回”的威胁,猛地转头冲向巫烛。 第136章 活在台词里的人   ◎他来了◎   “……我们该走了。”   枭整个人看上去都不对劲了, 也顾不得巫烛此刻的压抑神情,想要迅速离开那片视野开阔的建筑顶层。   巫烛仍维持着原来的姿势靠坐在角落中,他视线一下都没往对方身上瞥, 就好像无论是枭本身还是底层的突发情况都并不让人在意似的。   见他无动于衷,枭暗骂一声便兀自离开了。然而就在几秒钟之后,断了电的电子大门竟是再一次被推开, 枭从门后冲出, 反手便将那扇电子门关得死紧。   “水漫上来了!”   枭快速道:“这下面全部被淹了, 根本没地方跑……你说句话!就在这等死了?!”   巫烛还是那个死人脸模样,当他不再笑的时候, 身上原本还能被藏一藏的可怖气势便尖锐起来。再加上怀里抱着具疑似尸体的惨白人形,往角落里一坐,这场面能把不知情的人给吓得够呛。   无论再怎么看, 枭都觉得那佛修是已经死透了, 说不定等会给血水一泡,臭味都得飘起来。   这么想着,他看向巫烛的眼神中除了恨铁不成钢就是本能的畏惧,但终究还是眼前的危机感占了上风,枭深呼吸一口气,还是尽量好言劝道:“你刚没看见, 第四狱底下来人了,他……那个人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个地方!”   “不对、不对……他如果出现在00区的话……这么说起来, 一切倒是都对上了……”   反正目前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洪水封死, 枭那精疲力竭的身体也无法支撑着他跑出太远。重新冷静下来之后,他只得画了最后几个简易术法将电子门封死, 随后学着巫烛的样子也盘腿坐下来, 口中喃喃地分析道。   “对啊, 要想破坏00区中央供能机器,就得先绕过层层机械的保护措施与自毁程序,要非常精确的把控,才能做到现在这样的血水倾斜但是不损坏机器核心……如果没有专业人士指导的话,连监狱管理层都无法在短时间内做到这种事情,但如果是那个人的话……”   百年之前,受到战火波及,00监狱区发生了一起特大型恶性犯人集体越狱事件,共有数百名犯人通过中央地区供能机器逃脱出了这座垂直地狱。   这些人也在那场科技革命中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混乱灾难。   等一切战况与混乱平息,上议院下令重新捉拿罪犯。可在具体实行的过程中,却发现他们战后仅存的余力再奈何不了这些各大城市的暴徒。   “……”   ——“正当议员们一筹莫展之时,一个当年从垂直监狱逃脱的犯人却主动回来自首了。”   巫烛突然哑声开口道,他的语气中并没有任何鲜明的情绪,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件普通的事实。   枭抬眼,有些复杂地望向阴影角落中的男人。   “当年这起事件是S级别的保密文档……不过也是,你可是巫烛,核心八城的那点秘密,你恐怕要比那些狗官们还要熟悉吧。”   巫烛没理会这话中的明嘲暗讽,他只是垂着眼睑,用手指一点一点地将佛修被血水浸泡结块的头发梳开,又耐心地一簇一簇整理好。   枭冷眼在边上看着,越看越觉得巫烛像个精神出问题的喜欢给尸体化妆打扮的变态。之前监狱区也有这么一个犯人,据说好像是因为怀念逝去的老婆,所以到处作恶把人家好端端的小姑娘做成活人偶,枭看不起这种人,在那人爬上第五狱的第一时间,就给塞进沙袋里丢到血瀑布底下去了。   “她已经死了。”   虽然武力差距做不到也把巫烛丢下去,枭看着眼前这怪异一幕,还是忍不住冷声道:“放过人家,也放过你自己。”   巫烛置若罔闻,甚至先前突然的那句插话他也并不是对着枭说得。   ——“那个犯人,在逃出垂直监狱之后,他的踪迹出现在大陆的好几处地点,而那些地方无一例外,都是科技革命的集中爆发处。”   巫烛的声音很轻,甚至柔和得与他的那张面孔格格不入。   枭在边上被忽视了好一会,这才明白过来,他在跟叙燃讲故事。   “有人反应,当年的战乱地区时常会出现小范围的人群怪异传染病现象,但由于规模不大,再加上战况混乱,所以这件事情最终也不了了之。再后来,科技革命结束,上议院在灾区重新建立他们的政权,稍微稳定下来,便开始制定将当年的出逃犯人一一追回的计划。”   “计划受到了不小的阻碍,尝够了自由滋味的暴徒们绝不甘心再回到地狱中去。因为这件事情,本就元气大伤的上议院接连折损兵力,无奈之下,他们已经开始考虑停止这项计划了。”   “就在这时,一名修士出现了。”   巫烛顿了顿,微微偏头似是在回忆着具体信息,“他是当年从00区极恶之地逃出来的犯人之一,入狱理由是……投毒。”   “那个犯人主动找到议院,说自己有办法帮他们将罪犯全部追回来。对此,高层们将信将疑,但最终还是接受了他的方法,毕竟他们已经真的走投无路。”   ——“你说错了。”   冷眼看着这一幕的枭却突然开口打断他,巫烛皱眉,缓缓从阴影中抬眼,附骨之疽般的视线黏上对方。   枭本能性地寒毛竖起,但他还是继续开口道:“当年关于监狱区的事件,狗官们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他们早就准备好了备案。”   枭讽刺道:“其实很简单,战后安全眼系统恢复,从监狱区逃出来的那些罪犯,在被剥夺全部的身份信息、于这片大陆上永无立足之地的时候,他们的去处就只有那么几个——”   “无人区,蛮荒地,以及……归墟城。”   “只有在那座‘垃圾城市’,才不会有人去关注你的身份信息、你的政治面貌。你所需要的只是一张全新虚假的磁卡身份认证——这对于那帮生存在底城的修士们来说是最简单能得手的——没人在乎你是罪犯、是圣人、还是魔鬼,他们只在乎活着。”   巫烛原本平静的眼瞳中骤然翻涌起情绪,片刻,枭不知想到什么,目光往紧闭着双眼的叙燃身上瞥了一眼。   “是啊、是啊,前道侣、天狼神、女佛修、归墟城……我早该猜到她的身份的,可笑我还一直认为她是上议院派来监视我的走狗。”   枭摇摇头像是在讽刺自己。   “说回正题——其实要想解决出逃犯人的问题,对于他们来说真的很简单。”   “毕竟,只要‘追回来’就好了么,没人说一定得保证是活着的。甚至那个时候,议员们已经投票通过了对于‘战术性对归墟市投放规模性毁灭武器’的草案,只不过就在具体实施的前几天,那个人找上了门来。”   “他向核心议员们提出了‘灵气逆行’这个理念。长期生活在中央供能机器边上的修士,会在体内形成一套特殊的辐射关系网,但是这种作用十分微小,对于身体的影响小到微不可察。那个人表示,只要能够更改这套辐射供能体系中的一个数据,就能在所有与中央机器有所联系的人体内刻上一道特殊的‘印记’,从此,每当他们运转灵气的时候,都会痛苦得几欲死去。”   “凭着他的方法,奈何监管机构很快就将当年越狱的暴徒们逐一追回。而百年来,死去在监狱中犯人们的血逐渐染红了能量液,中央循环系统也从此变成了熟知的‘血瀑布’,从这些人的血液中进化为名为血毒的恐怖毒素,一旦沾染,绝无脱身的可能。”   “——其实这些事我之前都告诉过叙燃,只可惜,她已经没有机会再听下去了。”   “……她没死。”   巫烛那双泛着血丝的眼球直勾勾地盯着对方,“她不会死。”   枭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是么,那你的亲亲道侣有没有告诉过你,希达尔的长生实验已经结束了呢?亘古亘今,亿万斯年,无人永生。我们都会死的,只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更何况,”枭语气中带上了点恶意,故意报复似的看向巫烛,“你还不知道吧?她在进来的第一天就感染血毒了,毒素扩散到全身,就算如你所说,她现在没死,那也只是‘暂时没死’,后面她甚至都活不到管理层出面的时候。”   枭像是终于扳回了一城,颇为得意地打量着巫烛难看至极的神情。   他清了清嗓子,刚想要继续说些什么,下一秒,建筑顶层的左手边,原本被术法封死的电子门竟是发出沉重的震荡声。   “……”   枭蓦地收敛了神情。   “……刚才我向下看的时候,他好像跟我对上了视线。”   沉默片刻,枭紧盯着那扇持续发出噪音的大门,这样道。   “他找过来了。”   “那个曾经从垂直地狱出逃,又主动提出回来的犯人。”   “……安切特。” 第137章 大师我真的悟了   ◎它会越来越强大◎   “……”   枭话音落地的很长一段时间之后, 建筑高层平面上是死一般的沉寂。   原本从那扇电子门传来的敲打声,不知是什么缘故也停了下来,就好像一切只是他们的错觉。   枭神情难看地沉默了一会, 又下意识瞥了眼依然闭着眼睛睡死过去的佛修,片刻才以气音道:“根据我们的内部消息,安切特当年应该是被秘密处理掉了, 谁都说他已经死在了监狱区内, 再也没人看见过他。”   ——“那你又是怎么知道他就是安切特的?”   枭一怔, “当然是因为我见过他的那张脸!当时安切特过来我们临时实验组的时候,他……”   等等!   枭的话音猛地止住, 以几乎扭断自己脖颈的幅度看过去。   刚才的那句问话并不出自巫烛,而是一道略显沙哑的女声。   “你……”   鸦羽似的眼睫缓缓掀起,从血水中失温的色彩慢动作般一寸一寸地蔓延她脸上。惨白尸体睁开眼睛, 漆黑如墨的瞳孔, 血色的唇,美得怪诞而诡谲。   正在此刻,电子门轰然从外部推开,被堵塞在楼下的血水也一并弥漫上来。好在他们所在的层面是个斜坡,故而并不会一下子毫无准备地被淹没。   “呦,还以为这上面没人呢。”   囚服外头套着一件不明材质的华贵大氅, 软毛上面还沾染着不知从哪来的血迹,女人目光在视线开阔难以藏人的平台上扫了一圈。   瞥到角落阴影中的人时, 芙兰意味不明地眯了眯眼睛, 片刻,勾起嘴唇咯咯咯地笑起来:“还没死呢, 真好。”   “……对啊, 你怎么没死!?”   枭也终于反应过来, 一时间竟是没去深思为什么欺诈师芙兰会在这里,瞪着眼睛看向刚醒的佛修,“装死是吧,在这搞这种睡美人把戏,讲了个故事就真能醒过来了?!”   “……别嚷嚷,脑子疼。”   叙燃撑着手腕坐直了些,将眼前的场景收入眼底后,大致已经明白了目前局势。   身后,巫烛抓握在她手上的力道加重许多,安抚性地在他手臂上拍了拍,叙燃抬眼望向笑吟吟不请自来的欺诈师芙兰。   当着所有人的面,她手腕一翻,掌心中蓦地多了把枪械。   就是最经典款的ak-12,朴实无华的枪身设计不似出自大家之手,凡人地界最普通的加工厂就能一天生产数千把。   见状,芙兰挑眉笑了笑,“这是干什么?在水里,不怕哑火吗?”   只有凡人的枪械才会哑火,经过仙门科技改良的热武器早已经甩掉了旧时代的各种毛病,芙兰故意这么说就是想要羞辱她。   “无所谓。”   叙燃耸了耸肩,见对方还没明白,于是难得好脾气地解释道:“哑不哑火,是什么枪,对我现在来说,无所谓,懂吗?”   她这话乍一听上去像是嘴硬装逼,芙兰嘴角的笑还没勾起来,下一秒察觉到什么,神情骤变。   水流冲撞在电子门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声。   “……”   枭的目光不断在两名女修身上流转,似乎是想猜测出她们在打什么哑谜。   叙燃甚至维持着靠坐的姿势没变过,手腕端平前伸,就这样径直朝着芙兰的方向连开数枪!   欺诈师眯起眼睛,自身型的四周腾升起浓烈的烟雾。她反手祭出了一枚鎏金色彩的卡片,中央处绘刻着的图案正对叙燃的枪口,竟是隔着数米在对方身上印刻下一个诡谲图腾!   “!”   “……”   枪体上并没有装任何消音设备,几道突击□□独有的深沉响声过后,芙兰面色惨白地站定在自身所化的迷雾中,那件大氅上赫然多了几枚血洞。   欺诈师的眼睛死死盯着对面,除了最开始的那道闷哼之外,她再没有发出一声痛呼。芙兰抬起手,硬生生从自己的伤口里抠出了子弹碎片,在看清其质地后,手指蓦地缩紧。   “这里根本没有地方给你升级武器,你用了什么?”   “普通弹丸,你不是也看到了。”   叙燃重新换了弹匣,这一次,枪口对准的是芙兰的头颅。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唔,因祸得福吧……不过也有可能,是祸害遗千年。”她弯着眼睛冲芙兰笑,看上去无辜得不行,“你还不知道吧?几分钟之前,我死了一次。”   这话虽然听着荒唐,但叙燃倒是没开玩笑。   她的生命活动几乎因为那场疯狂至极的爆炸阵法而停止了。   除了最后关头被捞进怀里的那根虚影之外,所有的真身手臂在阵眼爆发恐怖的威力下被炸成碎片。若不是千手领域结成的巨网缓冲了部分能量,现在坐在这里的“人形”碎片大概能从叙燃一号排到叙燃几十号。   佛身领域被摧毁,星河碎片炸得满空间都是,囤放在领域中的枪支武器,也一并毁灭在这场大型杀阵的爆发中。   全部毁灭,也意味着,那道阻隔多时的屏障消失了。   要不是当时叙燃倒在废墟中气若游丝,她怕是要为这件事仰天大笑个三百声。   就是在即将触碰到死亡界限的关头,在佛身领域被尽数毁去的残骸中,她终于领悟了“破法”的意味。   枪决九重术式之第八,破法。   枪械这种武器被发明的最开始,就注定了它无法做到曾经旧时代的“凌千般兵器之上、破万般术法之最”。谁都能够使用它,握枪的老弱妇孺在战场上与壮年男子有着同样的威慑力,谁都能够轻易掌握它,它不再是仅属于小部分天资卓越的天才们的专例。   当屏障随着阵法爆破而碎裂的那一个瞬间,叙燃想明白了。   枪械这种法器本身,正因为它这些为修者们所不齿的弱点,造就独一无二的地位。   它不需要像旧时代的剑那般,只有剑宗的一小撮天才们能够拥有“天生剑心”的资质,凌驾于万法之上。枪械这种武器从一开始,就是属于“平庸者”的财富。   这里的平庸者,指的不是终日碌碌无为之蝇营狗苟之辈,它指代了那些走在每个时代前列的“天之骄子”们的反面。像叙燃、像罗婉阡、像廖燕娇,像慈年大师跟小丙,甚至是原来的杂毛狐狸赤珠,像他们这样的,怀抱一无所有出生的修士们。   他们不是巫烛,诞生由狼星坠落而冠以神位。他们不是枭或者大和尚,世家出身的财富与底蕴能够弥补绝大多数的所谓运气。他们更不是白星,虽然同样挣扎于底层、前所未有的巨大机缘却能将他们拉出泥潭。   如今拥有的所有一切,都是自己拿命拼回来的,像他们这样的,时代背景下的无数名密密麻麻的“平庸者”。   枪械,是给这类人准备的,能够弥补那道通天天堑的财富。   它不需要凌驾于世间千种法器之上。   它所需要、所能够做的,就是枪口直指新时代的变革,摧毁天才们的傲慢,破开世间流行诸法,子弹会一往无前地穿梭在宇宙银河之中。   枪械不会被时代淘汰。   脉冲能源、电磁改良、激光运行、电能爆破……科技只会不断进化,哪怕最终修士这个物种消失在了时光中,哪怕目前流行的术法武器逐渐失传,枪械,作为时代背景下最有力、最能被大规模投放使用的法器,它不会因变革而淘汰,相反,会越来越强大。   这是它的弱点,也是独一无二的优势。   它诞生最初,便是为破开时代万法而生。   “……”   而作为“破法”术式的第一名使用者,叙燃靠坐在阴翳之中,咔哒两声给手中的枪换了弹匣。   她所有的库存武器都在佛身领域的爆炸中摧毁了,这把ak是从犄角旮旯中翻出来的,唯一能够使用的枪械。   经典款12   ——亦如数十年前的人间战场上,那个狼狈伏趴在战壕中、手持ak-12的女性枪王或许不会想到,在近百年之后的全球修真时代,有人真的完成了她编撰的枪谱。   “我说,你真的不打算让后面那人露面吗,芙兰?”   ——并将凭一己之力,开创属于平庸者们的,全球修真体系枪械时代。 第138章 安切特的目的   ◎他们根本不会领情的◎   话音落地的一瞬间, 枭脸色骤变。   安切特。   他下意识地在口中默念一遍这个名讳,突然想到什么,抬眼朝芙兰望去, “是你在帮那个人?我听说欺诈师从不站队。”   “哦?你凭什么这么认为?”   芙兰不再关注身上被子弹射穿的伤口,她意味不明地看了叙燃一眼,才悠悠开口道:“我想帮谁, 想跟谁站在一边, 这些都是我自己的选择。”   “……骗人吧。”   枭沉默片刻, “本来我还在怀疑是情报网出了问题,但如果你亲口这么一说, 就十分可疑了。狱里没有人知道安切特的真实身份,就算你有特殊的门路,也不可能跟那种人搅和在一起, 你是故意这么说的, 故意让我们怀疑你跟安切特有关系。实际上,你不过是在混淆视听,这是你惯用的手段,欺诈师。”   芙兰不置可否,脸上也没有任何被拆穿的微妙神情,只是挑眉看着他笑。   “……”   打破这场短暂闹剧的是一道脚步声, 或者说,某种类似于鞋底踩在柔软水面之上的轻微汨汨声。   这道声音像是了不得的讯号, 连枭都不再纠结叙燃的“死而复生”、不再质疑芙兰是否在说谎。他神情肃穆地望向来者, 仿佛那位踏浪而来的犯人是洪水猛兽。   蓝发、或者说安切特,他还是戴着那枚足以遮蔽全部面目的机械面具, 一点浅蓝发丝从额头护目镜的缝隙中透出来, 唯一的彩色点缀着冰冷机械, 让他整个人看上去不至于那么的生硬。   他凌空踏在奔流的洪水之上,一步一步地朝着众人走来。   曾经旧时代有教典这样形容神祇,说洪水泛滥之时,神坐着为王。   如今众生挣扎于弥漫的血水牢狱,他们仰头看着那踏浪而来的人,亦如注视立于洪水之中的神。   叙燃顺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而几乎就在目光对上的一瞬间,安切特面前的机械面罩显示屏上,竟是显示一个简笔画的笑脸线条。   他冲着这边点了点头,“之前动乱的时候,你突然就消失在血瀑布上,我拦都拦不住你。没想到如今再见,却是这般光景。”   叙燃还没回话,枭复杂的视线便再度瞥过来,“……不是,怎么?你们也认识?”   “谈不上认识,可能只是我一厢情愿吧。”安切特摇摇头,“其实我没有恶意。从一开始,我就想着,多几个人挑战血瀑布的成功几率更大,要是我们能够一起出去就好了。”   枭一脸“这你都信?”的荒唐神情,连同巫烛在内,都无一例外地对这名不速之客产生了抵触情绪。   可事实上,安切特说自己没有恶意,这话其实叙燃是相信的。   毕竟在这之前,在他还是不知名姓的“蓝发”的时候,叙燃就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什么负面情绪。就算她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安切特的联手邀请,对方也并没有恼羞成怒地选择报复她,相反,在最后一次挑战第六层血瀑布的时候,蓝发还帮了她一把。   但话又说回来,这一切的前提,是建立在一个普通的绰号为“蓝发”的犯人身上才能完全成立的。   现在的情况是,蓝发这个绰号之下,显然他又多了一个全新的对立身份——曾经从监狱区逃脱又主动回来自首的犯人——安切特。   这人的动机非常奇怪,要说他憎恶00区以及管理层,他没理由还要回来帮他们追回在逃犯人。可要说他想戴罪立功,那么那句“想要更多的人一起逃出去”的话就是互相矛盾的。   枭显然也意识到这些,质问道:“上议院所有的档案都说你已经死了,更何况谁都知道,如今中央血瀑布会变成这样都是你的手笔!安切特,现在你又口口声声说想要帮她,说要一起逃出去,谁会信啊?”   在边上冷眼注视的芙兰嗤笑一声,“不信就不信呗,谁稀罕你?我早就说了,你跟这些人费心解释干什么,他们根本不会领情的。”   芙兰的这话就比较耐人寻味了,显然她与安切特不仅认识,而且还颇有交情。   现如今,场上的局势隐约成两方对立的趋势。   叙燃端着枪,掀起眼皮又瞥了冷笑着的芙兰一眼。她知道,自己与这位欺诈师的联盟关系是已经彻底结束了,在她丢下对方独自带着枭前往第四层之际,显然在芙兰这里,她们是已经撕破脸的仇视关系了。   而芙兰与安切特……   叙燃并不认为这两个人之间的关系维持了多久。   因为就在芙兰与自己联手之前,哪怕是在挑战血瀑布的时候撞上蓝发,她根本就不会多花时间去看一眼。先前叙燃问过她关于那个蓝发怪人的事情,根据芙兰的反应,她显然是知道这一号人物,但也仅限是了解对方的身份,他们之间并不存在多少社交关系。   所以,对于眼前的情况,叙燃更倾向于的解释是:在中央机器失控之后,自己与芙兰的短暂虚假联盟关系宣告破裂。而这个时候,被困在第五层牢狱的芙兰无意中知晓了一些信息,例如怎么样才能成功逃脱,例如有关于中央机器与血毒之类的东西,总之,芙兰为了获取这些信息而主动提出与安切特联手。对于安切特来说,他同样需要帮手来达成自己的目的,所有两人就像是当初的叙燃与芙兰那样,在危机情况下结盟联手,一路抵达了第四层牢狱。   芙兰的动机与行动轨迹基本上能够理清楚,而现在的问题重点便在于,安切特的真实目的,到底是什么? 第139章 我做错了事情   ◎他是怎么在被毒素感染多年后活下来的◎   “我曾经做错了事情。”   安切特的声音在建筑高层响起, 下一秒,顶着所有人的目光,他竟是抬手将脸上佩戴着的机械面具整个摘了下来。   “……”   一张可怖至极的脸。   面部皮肤都已经随着纹理而风蚀了, 多余的畸形赘皮一缕一缕地挂下来,而与之对比的面颊另一端,颧骨骨骼却怪异地凸出在干裂皮肤之外,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过去都恐怖如厉鬼。   之前在天台上遥遥看的那一眼, 远没有此刻近距离的冲击感强烈。对着这样的一张脸, 枭一时也说不出更多的刻薄话来,只抬手摸了摸鼻子, 偏头以气音朝叙燃道:“没错,就是他,我之前在科学院见过……不会认错的。”   “如你们所见, 做错事就该受罚, 而我,已经得到了应有的报应。”   安切特将机械面具握在手中,仿佛被怪物撕碎过一遍的狰狞面孔上,似是流露出一股悔恨。   “要是早知道,这世上根本就不存在真正的永生……00区,也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叙燃抬眼望向对方, 几缕没扎好的蔚蓝发丝垂坠下来,落在那张畸形而可怖的面庞上, 生动与衰败对比得触目惊心。   注意到她的目光, 安切特嘴角附近的皱皮微微抽动几下,似乎是想回以微笑, 可这一切只让他看起来越发狰狞。   “我曾经妄想着, 自己是这世界的救世主, 经我之手惩戒的恶,使我超脱肉身回归天上。”   安切特只身站立于血水之上,这样说道,一字一句间仿佛将自己的整个人剖析开来,通过畸形的外貌血淋淋地摆在众人面前。   “年轻时我做了错事,我太过傲慢、太过依仗自己的天赋,我将一切不认同我的人视为仇敌,固执地认为世人有罪,而我所为只是在替他们偿还罪孽。”   “这种想法很可笑吧。”   “可惜,当时的我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上议院否认我的天赋,侮辱我的信念,所以我就证明给他们看,证明他们所谓的固若金汤的垂直牢狱是多么脆弱。我证明给他们看,如果是我的话,根本就不可能有任何一个罪人能够逃得出这座被全新改造的牢笼。”   “我确实做到了,我把每一个有罪之人重新关进了极恶之地,我将这里打造成一个前所未有的、没有任何事物能够逃脱的牢狱。我精心设计了中央机器的每一个程序,确保它存在运行的一天,就是一件近乎完美的作品。”   听到这里,枭终于忍不住出声打断他的荒唐言语,“不是,这位……前辈?你到底知不知道中央机器发展到今天已经是一座毒瘤了!00区每一天都有犯人被血毒感染,虽然我也看不惯上议院狗官的做派,但是你管这种玩意叫做‘完美作品’?”   “所以我说,我做错了事。”   面对枭的质问,安切特面色不改——说得再地狱一点,可能就算他真的变脸了人们也看不出来他脸色有问题——他这样道:“当年,我同管理层们签订了保密术法之后,还没过几年,他们就翻脸钻了契约术法的漏洞,将我生生扔进监狱区的血瀑布中。”   “那个时候,我正值事业风生水起之际,我也没想到,由我亲手设计的中央程序太过智能,智能到……吸饱了无数罪人的鲜血,从循环系统的能量原石中,诞生了我也控制不住的致命毒素。”   安切特低下头,猩红腐臭的血水从他脚底流淌而过。而在他们所处的建筑高层之下,无数于洪水中沾上血毒的犯人们面色涨红,前所未有的力量在他们身体中循环,一旦尝过了极致力量的滋味,从此便沦为血液的奴仆,只要活着一天,就狂热追求上瘾,直至力竭而死。   ——“不,他们并不会真的‘死去。’”   安切特缓缓道:“某种意义上,这场灾难是由我一手造成的,而被扔进中央机器中残喘了数年,没人会比我更了解毒素的来源。”   叙燃眉心一跳,她直觉自己好像抓住了某种细微的、可以将一切事件串联起来的线索。   身后,巫烛是第一个察觉到她情绪的人。   “上议院单方面撕毁契约的时候,距离监狱区改造完成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多年。所以你被扔进中央机器的时候,里面的能量液已经被血毒污染,成为了现在所谓的‘血瀑布。’”   巫烛那双血丝还没完全褪去的眼睛直直盯视着安切特,不放过他任何一个异样举动,“所有资料报告中均显示,你已经死了,这些年来监狱区的一共八层牢狱都没发现你的踪影。所以你到底是怎么做到,在充斥了血毒的中央机器中生存这么多年,直到最近实在躲不下去了才露面的?!”   问道后面,他的语气中已然带上了狠厉。   安切特的经历表明,感染血毒并不是百分之百致命的,他到现在都活得好好的,除了脸丑一点,也没有变成那种由神经纤维构成的怪物。   而也是在这个时候,叙燃从巫烛过于波动的情绪中,听出来对方已经知道了她感染血毒的事情。   从碰面开始到现在,局势过于混乱,她还没机会告诉巫烛这事。而不请自来的芙兰跟安切特就更没有理由说了,那么,唯一能干出来这种事情的人就只剩下……   叙燃掀起眼皮,无声看向一边努力缩小自己存在感的枭。   “……”   枭反复抬手摸鼻子,最后被盯得实在没办法了,猛地将头转向安切特怒道:“对啊!你老实交代,血毒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怎么活下来的!?”   这一次,安切特却不再有问必答。   “……”   他骤然沉默下来,当他拥有的那张脸不再主动朝人群释放善意的时候,就变成了同先前的猪脸一般可怕的怪物犯人。   枭本就是为了转移话题的质问声也小了下来,在场众人之间的气氛好像再一次回到最初的那种尖锐无声。   死寂蔓延了好一会,还是正在围观这一幕幕的欺诈师芙兰嗤笑出声。   “有些事情没必要说得太清楚,更何况,你不是已经猜到了吗……血色,天鹅绒?”   芙兰故意拖长尾音喊佛修的那个滑稽假名,说着,饶有兴致地观摩着对方脸上的神情。   叙燃也回了她一个微笑,手下一颗一颗地数着仅存的子弹,边道:“嗯,大概猜到了。”   枭转头看向她:“所以到底是什么?如果你就停在这里不说了,那这辈子你都别想从我口中得到任何一条情报信息,一个字都不给。”   叙燃难得有些无言,“你脑子是不是不太好使?他都说这么多了,你作为一个前科学院工作参与者就一点头绪没有?”   说着,也没给枭反驳的机会,直接张口说出了答案。   ——“我们之前的推断对了一半,还有一半,是反过来的。”   “监狱区血瀑布中的毒,并不是来源于当年实验被偷走的病毒药物。而是在圣救度母计划的实验中,被发明出来命名为KL42的药物,它的源头,是取自中央机器的血毒。”   “是先有的血毒,再有后来的KL42,二者的共同点在于被感染者的完全发病状态相同,都是被吞噬血肉脏器变成神经纤维怪物。”   “至于安切特,他是怎么在被毒素感染多年后活下来的。”   叙燃看向立于漫天血水层面之上的人,他如同白昼晴空般湛蓝的发随水波浮动而飘荡在空中。   “原因也很简单。”   叙燃一字一句地开口道,像是在对安切特说话,又仿佛只是喃喃自语。   “传闻,只有一个凌驾于众生之上的修士。在获得极致力量之后,能够触碰到宇宙的真相,飞升成圣。”   “他,是如今的,升天榜第一。” 第140章 你们都不对劲   ◎我不信因果,叙燃◎   ——“而德不配位之人, 是注定无法登顶的。”   “……”   叙燃止住话音,无声转头望向另一道突兀响起的声音。   一身肃杀作战服的陆判同样立于另一端的洪水之上,她身边原本追随着的鬼差们, 如今却只剩下一二个身影伫立在旁。   如果说先前安切特以同样的方式登场,凭空站立在血水上的姿态宛如教典中的神祇。如今,判官却满身腌臜血迹, 戴着半边破损面罩出现在众人面前。   叙燃想起之前这些奈何管理层被愤怒之下的犯人们围攻, 想来那大半失踪的鬼差便同底下的众生一样化为中央机器的养料, 鬼神与修士的血,又有什么是不同的呢?   陆穗戴着半张判官面具, 破损的碎片几乎都快要陷进她的脸中。   她仿佛对于疼痛置若罔闻,露在外头的一只眼睛直直盯向安切特,冷声道:“犯人0614, 因多次严重违规, 造成重大后果,现以奈何监管机构名义将你逮捕。”   “这么猛的吗?”   枭噎了一下,小小声凑近到叙燃身边道:“那哥们不是升天榜第一吗,就算狗官们可以在这里使用法器,他们怎么抓人家啊?”   他已经说得很小心了,满身是血的判官依旧捕捉到了这话。不过陆穗并没有太多计较, 只是做出一个伸手往虚空抓取的动作,不过须臾, 她掌心竟是出现一柄长约三尺、杆身闪动着流光冷感的笔。   “……”   安切特望着那柄凭空出现的判官笔, 再抬头看看一身血垢的陆判,他摇摇头似是感慨, “我们曾经都做错了事情, 但是现在, 有一个弥补的机会摆在眼前。”   他说道:“00区的存在意义早就已经改变了,它不应该是一个大型的养蛊场,这是由我们共同犯下的罪孽。是我们亲手早就了这场血液灾难,如今,也应该从我们这里结束。”   陆穗露在外面的半张脸上一点多余的神情也没有,就像是她出现在这里的全部意义就只是为了公事公办地将逃犯捉拿归案。   那支悬空的巨大判官笔蓦地移动至血水中央,而被笔尖阴影笼罩的范围之内,在场几乎所有修为榜上有名的犯人们神情一变。   整片地域的磁场被改变,血水不再平静地流淌在层面,而是骤然掀起狂狼倒灌其下!在这个时候,所有位于被判官笔修改过后磁场范围中的修士,就如同被操纵的傀儡,进退不得只能由人支配。   “我得走了。”   枭闷哼一声,捂上自己肩胛处的伤口,“判官都这样了,之后那帮狗官们肯定会来。我就算被关死在这里一辈子,也绝不会跟他们回去的。”   “走?”听他这么说,叙燃并未做出任何实质举动,只是轻飘飘问道:“走哪去?阵法失效,鬼差们想离开都没办法,整个垂直监狱都快被淹了,你就算现在开始往上爬,也跑不过血毒蔓延的速度。”   枭咬牙切齿,“那也总比被这种人不人鬼不鬼的判官支配要好!”   顺着他的话,叙燃下意识瞥了眼面无表情的陆判,而正对着这位判官的雷霆进攻,安切特似乎是无意出手。   他始终没有反抗之举,只是兀自说着些“赎罪”、“净化”之类的语句。   ——“嗯,你们真的不准备走了吗?”   要说现场有一名看似游离在状况之外的人,就当属欺诈师芙兰。   芙兰看起来完全没有要避开那片被判官笔笼罩领域的样子,她只是维持着先前的姿势盯着叙燃,笑嘻嘻地耸了耸肩。   “你要走吗?我可以放你走哦,你偷偷地溜走,我不告诉安切特。”   怎么可能。   从叙燃的这个角度看过去,欺诈师胸口被她打穿的子弹血洞甚至都还没有愈合。以这位的性子来说,说放走自己是不可能的,大概芙兰现在考虑最多的应该是拿她的头当皮球踢。   只是……   “‘放’走?”   叙燃高高扬起一边眉毛,手中ak的枪口遥遥朝对方比了比。“安切特来是为了宣扬他那些赎罪认错的狗屁道理,他想要毁了中央机器,跟我们并不存在什么利益冲突。而你,芙兰,你是什么原因,替安切特说出‘放我走’这样的鬼话?”   芙兰突然从原来的浮板上站起来,地势的原因,当她再度看过来的时候,是以一个自上往下的俯瞰视角。   “我?我当然是向着你的呀,小菜鸟。”   芙兰故意拖长音,“我们不是‘同盟’吗?而可怜如你,恐怕到了现在,也根本不清楚安切特想要做什么吧?”   “别信她!”   枭在后面疯狂捅佛修的后腰子,压低声音道:“这个女人坏得很!说不定她都不是跟安切特一伙的,她就是想要到处骗,骗到别人她就开心了!”   叙燃面无表情地回头:“你要不要再说大声一点?就差一点她都能听得清清楚楚了。”   芙兰咯咯咯地笑起来,“那你要不要猜猜看,我刚才的那句话中,有多少真,又有多少假?”   叙燃盯着她的脸看了一会。   片刻,真挚道:“其实,说句伤人的话,从我们见面开始到现在,你的每一句话我都是当鬼话听得。”   芙兰上扬的嘴角撇了些下来,她总算不再笑得像是要抓小孩来煲汤。   两双眼睛隔着磁场与血水相对视,欺诈师语气中似有感慨,“好吧,这可真是有些伤人。”   叙燃从善如流,“嗯,我是故意的。”   她从已经是一片废墟的佛身空间中摸索几下,将那枚与芙兰发丝绑定的巫毒娃娃拾到手心。   离得最近的枭显然认出了那是什么东西,怔了一瞬后,肃然起敬:“你是真行啊。”   叙燃捏了捏娃娃的脖颈。   其实娃娃早就在枪阵的爆发中被炸毁了,毕竟她那一整个武器库都遭了殃,要说唯独这枚与芙兰绑定的巫毒娃娃没事,那叙燃才是真的要怀疑这莫不是什么命中注定的缘分。   可惜,娃娃已经没作用了,这个破破烂烂的脑袋还是她自己临时给钉上去的。唯一的好消息大概就是猪脸的手工活是真的稀烂,这娃娃本身就长得像是缝合巨怪,这样乍一眼看过来一时倒是发现不了什么端倪。   而有些时候,捏在手里的东西,才是最让人忌惮的。   “……”   芙兰彻底冷肃下神情,“你什么时候做的?”   “我们爬瀑布的时候。”   叙燃道:“那时候我们累得跟死狗似的,拔你一根头发,轻而易举的事情。”   芙兰沉默片刻,讽刺地牵了牵嘴角,“我还真是小看你了。”   叙燃:“别在这吹牛逼,之前我打进去的子弹不是还在那留着吗,现在倒开始‘真是小看你了’。”   “……”   欺诈师不再跟她跑火车,趁着那一头陆判与安切特仍在进行着“你动手我劝导”的对牛弹琴式打斗,双手交叠着捏诀,瞬间数张看不清图案的卡片竟是交织着围绕成环。   见状,一直在后方不说话装高手的巫烛终于起身,两柄长刀出鞘,结构状碎片掀起一片风暴,甚至隐隐冲散了头顶上判官笔笼下的阴翳。   “你别管。”   叙燃却轻声道,她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几张诡谲图案,“等会要是出事了,你保证枭留着口气就行,其他的交给我。”   巫烛手中的刀顿了一秒,“好。”   佛修握紧手中的娃娃,抛下两人独自蹚水朝着欺诈师的方向走去。   血水瞬间淹没到她胸膛的位置,而剩下的其他人,或踏水而行,或高高地站在干岸上,俯瞰着趟水过河的佛修。   芙兰垂眼不知在想什么,不断变换位置的其中一张卡片试探性地朝她打去。   一声震耳枪响,叙燃就只持着普普通通一把ak,眼睛眨也不眨地破开属于欺诈师的幻术陷阱。   “……”   破法,破万般诸法,破时代变法。   虽然早就挨了两枪有了心理准备,可如今,真正直面悟透了枪决八重术法的佛修与她手里的枪,芙兰背后冷汗直落,迫使自己重新冷静。   “你进步不小。”   她半真半假地夸赞一句,果不其然得到了对方的回复。   叙燃:“谢谢,一切都是我自己争气。”   芙兰:“……当真毫不谦逊。”   如今芙兰不仅忌惮她手里的枪,还要顾虑那个定时炸弹一样的巫毒娃娃。或许她现在终于会产生一点后悔心思,后悔在第七层杀了猪脸的那一天,为什么不把这个小祸害跟主人一起丢下血瀑布中去。   只可惜往事不能重来,芙兰全神贯注于手中不断交叠的卡片上。   由于个人能力的特性,她的正面作战能力对比起其他前一百名的修士来说并不算特别出色,所以打从一开始,芙兰就没准备要跟对方硬拼正面。   而就在卡片高速转动的一刹那之内,芙兰余光却看见,趟着血水而来的佛修竟是转瞬之间逼近到了眼前!她猛地眯起眼睛朝对方命门打去一张卡片,而下一秒,指尖无意中触碰到的却是黏腻腌臜的触感。   “……你骗我?!”   芙兰难得惊异地瞪向脑袋因为冲击而掉落下来的娃娃。   见已经失去作用,叙燃毫不留恋地将其一扔,而再一抬眼,看见的便是芙兰脸上的怒意以及情急之下打开的卡片。   流光色彩,与她们初见面时对方“送”给自己的那张一模一样。   “……”   图案融入身体,控制肌肉纹理,直直向后将她击落在中央处激流的血瀑布中。   只不过那时候,叙燃第一次得知了芙兰“恶意欺诈师”的身份,对于第一天踏进监狱区就被狱友背刺这件事情,还是象征性地惊讶了几秒。   而如今,她顺着卡片的力量向后斜飞落入中央机器,抬眼望向芙兰也有几分诧异的面孔,还十分有心情地朝对方笑了笑。   “你相信因果吗?”   叙燃突然比出这样的口型。   芙兰直勾勾地瞪向她,就在甚至一个月都不到的时间之前,她也同佛修说过这样的话,只不过那时候叙燃的回答是——“我不信因果,我只是不信你。”   欺诈师的嘴角勾出一个狰狞的笑意,同样答道:“……我不信因果,叙燃。”   这也是芙兰第一次完整地喊出了她的名字。   ……   对于叙燃来说,一切却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她甚至根本没花时间去关注芙兰接下来的神情,即将彻底落入被破坏血瀑布中的最后时刻,她深吸一口气,大声道——   “我所到之地,皆为涅槃!”   “……”   瞬间的死寂无声之中,就连判官降下的磁场领域仿佛都随之而静默一秒。   叙燃眯着眼睛放任自己跌入奔流失控的中央机器之中,而在视线被猩红笼罩的前一秒,她看见安切特立于狂浪之上,狰狞恐怖的面孔流露出一个堪称释然的神情。   安切特微笑着说道:   “我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第141章 这谁能想到啊   ◎颠覆整个00区?◎   先前叙燃与佛子在那座67区的地底城市见到了电子母神, 周边狂热而麻木的信徒们佝偻行走在蜿蜒而上的层面,口中说道:   “她所到之地,皆为涅槃。她所经之处, 皆成净土。”   其实说实话,叙燃开始并没有怀疑过安切特。   之前也说过,她没有从这个人身上感受过恶意, 而对方说出那些过往错误时的口吻也异常真挚, 就像是——他是真心为了00区的事故而悔过似的。   安切特一直在说, 这场灾难由他一手造成,所以他会弥补。至于具体弥补的方法, 就是多少脑子也有点问题的——摧毁中央机器导致血水倒灌,毁了00区监狱,让所有犯人都能够逃出去。   这种做法究竟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也暂时不谈, 其二的重点就是, 安切特策划这一切的动机,是在于“赎罪”。   ——他自认为的赎罪,直接将监狱区负四到负八层的大多数犯人们赎去了天国彼方,让叙燃这种物理超度别人的佛修看了都自愧不如。但如果硬要说是安切特怀有恶意,又差了那么点意思。   如果让叙燃打比方,与其说恶意, 不如说她从安切特这个人的身上,感受到了人性最本源的“残忍”。   就像是在归墟城的有些未到历练年纪的孩童, 他们会将“如何一点点肢解妖兽尸体”当做是一件非常酷的事情。腐烂的蛆虫与森然白骨中, 这代表了一种可炫耀的超出年龄段的“成熟”,他们不懂得敬畏死亡与生命, 只是单纯从如斯行径中获得了游戏般的快感。   一种天真的残忍。   他可能并不会主动杀生, 但众生在他眼中也不过是可以被轻易扯掉翅膀的蝇虫。   ——升天榜第一。   当这个概念头一次被提出来的时候, 就跟佛修们所信仰的一样,只作为一种构想而存在。   升天榜排到了前一百位,其中涉及到的实战变故就已经不再仅仅能用目前的数据算法来衡量。所以当点开手腕上的条码时会发现,百位之内越靠前,已经没有了明确的排名划分。   这个时候,当一个修士达成了数据算法“升天榜第一位”的时候,整个世界在他眼中,就已然完成了质变。   与其说是“触摸到宇宙的真相”,不如说,是看待视角的转变。从世界的芸芸众生,变为至高无上的掌控者。   从小在归墟城长大的孩童,不会认为分解妖兽尸体是残忍的,这对他们来说是同呼吸一般平常的事情。   安切特,在他眼中的“净化”亦或所谓的“赎罪”,是站在可支配这个世界掌控者的角度上来看的,也不会是普遍意义上修士们理解的那个意思。   她所到之地,皆为涅槃。   她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这话的本意应该是在赞颂卓玛聂久,是这位“母神”的“仁慈”,将代表着“新生”的“种子”播撒在67区红桦城,彻底改变了旧时代的系统制度,使得圣教在这片“净土”之上建立自己的国度。   这话在普通修士们听起来,就是妥妥的邪/教洗脑。但是对于那些曾经生存在地底巨型神像边的绿袍人们来说,却是他们的世界观下唯一的真理。   而向他们传授这条“真理”、一手早就了电子神祇的那名创造者……   “……”   安切特最后望过来的恬淡笑意只在视线中存在了一瞬间,叙燃向后斜飞着堕入中央机器之中,疯狂倒灌的血水将她淹没其中,也一并遮盖了众人各异的神情。   她的后背狠狠撞上正在发出剧烈轰鸣声的崖壁,叙燃反手勾住一块凸起的平台,指腹处的皮肤很快开裂流血,那点细微的血流又与疯狂倒灌的血水融为一体,化为巨大压迫冲击着她的身体。   其实这次放任甚至故意激怒芙兰将自己击落,除了试探安切特的反应之外,她是为了印证一个想法。   一个从第一次挑战中央血瀑布时,就在脑中盘旋已久的想法。   现在已知,安切特破坏了中央机器的部分系统,导致血水奔流,很快便会淹没整个00区监狱。   但是如果他的目标是摧毁整个垂直之狱,光是血水倒灌的程度,还远远不够。目前唯一能够离开这里的方法,就是以陆判为首的奈何管理层手中掌握的传送阵法。   而一切术法在血毒的笼罩范围内会失效,所以一开始,叙燃跟枭他们猜测的是,安切特会想办法将传送阵法从陆判手中夺来,随后再关停血瀑布的泄洪,进行后续计划。   可是,如果安切特真是背后那个天才而残忍的造神者的话,这种方式对于他来说就过于平庸了。   叙燃想起来,第一次遇到安切特时候的场景。   她被芙兰丢进血瀑布中,勉强扒着崖壁稳定身型的时候,看见了第六层猪脸在跟人玩捉迷藏。而那时候,戴着机械面罩的蓝发位于她上方的瀑布中,说在这个地方,没有所谓的敌人跟朋友。   而重点不是在于当时安切特说了什么,而是在于,他既然已经有了脱离中央机器的能力,又为什么还要频繁地攀爬血瀑布。   叙燃扒着崖壁的手指打滑一下,整个人又向下坠落几分。   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指尖触到了另一处凸起的尖锐状金属物体,摸上去像是崖壁的一部分,又有独立延伸向外的意思。   “……”   是啊,是啊。   哪怕安切特在没有被血毒改造体质、登上升天榜第一之前,他就是能够带领00区极恶之辈们逃离的天才。   这样的一个人,会用怎样的方式颠覆整个00区呢?   ——其实,他们早就已经见识过一次了,不是吗。   叙燃蓦地松开手中的力道,放任自己整个人被卷进逆流的血水与中央机器中去。   在垂直监狱,只上不下、只进不出。   有野心的犯人顺着中央瀑布不断向上攀爬,妄想着逃出生天,成为万众敬仰的存在。他们殊不知正在进行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对另一名修士行为的复刻,早在一开始,安切特就先于所有人之前,埋下了这条不知通向何处的天梯。   叙燃顺着无数奔腾的水流向下坠落、坠落,无尽地坠落。   她睁着眼睛望向周边的尸身与鲜血,这些酝酿多年的残忍剧毒在这里发酵,又重新循环蔓延,流淌蜿蜒至整座中央机器。   ——不,它不能再称之为中央机器了。   叙燃嗤笑一声,眼睁睁看着在坠落地底之后,稀薄的血水冲击着庞大雕像的每一寸肌肤纹理。   高达千米的,充斥着诡异神性的,静候在血液与剧毒之中的。   “……安切特这狗日的真的是个天才。”   ——   山神的九条机械巨尾,缓缓展开在叙燃的眼前。 第142章 终于出来了   ◎玩弄人性的好手◎   曾经的少皓峰山脚下, 消失在历史中、毁于“长生”的镇子,离奇失踪的山神神像,以及归墟市上空经久不散的大雾与降雪。   叙燃抬眼望向伫立在整个00区中央那座高达千米的巨像,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望不见山神的模样,只能感受到九条极具压迫的机械巨尾盘踞于视野之内。   现在想想, 归墟秘境中, 山神“觉”被拉下神坛的那一天, 与安切特重回00区的时间节点是正好能够对上的。   00区真的如枭所说是全球修真界的实验场,只不过对象不是他们这些犯人, 而是“造神者”。   无论是垂直向上的八层监狱层面,还是中央处这座用于“大型供能机器”的山神巨像,乃至血毒、KL42, 信徒们, 造神者……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她眼前所看到的这一幕幕,不正与红桦市地底的核心场景一一对应吗?   “……”   叙燃掀起眼皮,她的身体坠落到八层垂直监狱之底,才透过眼前铺天盖地的血水循环,看清了那一直掩盖在猩红之下的神像本体。   她, 乃至无数犯人这段时间攀爬的血瀑布,正是爬行于山神庞大的身躯之上。   一切都对上了。   先有的血毒, 再有的瘟疫之灾。先有的监狱区中央机器雏形, 再有的电子母神卓玛聂久。   00区是安切特的天才试验场,是他的造神备用所。而红桦地底, 是在复刻了00区原有的规模下开辟出来的正式投放地点。   而当年, 其带领出逃的那些犯人, 在上议院名单上均已死亡的人们,便化成红桦暴雨中身披绿袍与面具的信徒。他们如同对待山神“觉”一般供奉着全新的电子神祇卓玛聂久,口中呢喃着归命无上的教典,以此来获取内心所谓的救赎。   “……”   巨型发动机器的轰鸣声突然炸响耳畔。   叙燃毫不意外地看着几根机械巨尾一节节屈起又张开,直到冲破了周围笼罩着的水帘,第一次将身型完整地暴露在00区所有人的视线之中。   山神觉。   这应该是安切特的第一件作品吧。   取少皓峰的第一代山神原型作为载体,重新编辑程序篡改思维,将其电子化为机械神明,放置于00区中央血瀑布之中。   后来的卓玛聂久,明显就比这第一代的“试验品”要智能许多。   至少她是拥有个人自主思维的机器,而不像是如今的山神觉,一举一动均受到创造者的控制。   叙燃持续下坠的身型被巨型神像掀起的风暴给掀飞,而监狱最底下的层面也早已被倒灌的血水淹没,只得屏息在水下躲避着机械巨尾的扫荡。   她直接一个不怎么美观的鲤鱼打挺,将自己滚到了暂时不受波及的水底角落。这里已经是监狱区的最底层——第八酷虐之狱,所对应的是上八城之“怜悯”。   就叙燃视线所及,还是有不少幸存的第八层犯人仍在洪水中艰难求生着。   而中央区域,受到安切特指令的巨型神像,终于再一次重见天日,九条机械巨尾横扫一切,将翻涌的血水都拦截成旋涡状。   头顶不断有坍塌的建筑随着“中央机器”的活动而倾倒,有不少原本幸存的犯人也因此被活埋在废墟与洪水之中。触目所及,到处是摇摇欲坠的建筑体,看似顶天立地的神祇雕像,却在如此灾难中因为过于巨大的身型显得惊悚万分。   有高层的犯人无意中同山神的“眼睛”对上,冰冷无机质的瞳孔令人寒毛耸立,九根巨尾仿佛故事中搅乱天地的灾祸。   就在此刻,叙燃屏息于血水中搜寻着,突然眼尖看到了一处缝隙。   缝隙正好卡在第八层的地势最底端,铺满的血水在靠近那处的位置冒起细小的一连串泡泡。   身边有个来自第八层的犯人猛地掠过她,欣喜若狂地游向那个位置。   ——出口!   叙燃看见那犯人的嘴型如是喊道,紧接着,越来越多被这场面吸引的幸存者们纷纷涌过来。   在他们周围,山神觉庞大的躯壳依旧搅动着风暴,而这一处,围绕着那道细小缝隙的犯人们就好像与外头的灭顶灾难格格不入。   谁也顾不得身边的人是多年的死对头亦或仇敌,犯人们默契万分地祭出自己最为强力的术法武器,一股脑朝那道缝隙倾泻而去!   叙燃眯着眼在人群中象征性放了两枪,令她惊异的是,随着越来越大被破开的口子,血水疯狂从漏洞中向外部涌出——而这也就代表着,外头竟然真的是00区被封闭隐藏的出口。   ——如果这一幕被上头的部分犯人们看见了,怕是要捶胸顿足怒骂出声了吧。这么多年来,大家都在顺着血瀑布向上爬,纷纷默认第一层才是最有可能的突破口,却殊不知,真正的出口就处于监狱区的最底层、绝大多数犯人的起始点位置。   她忍不住又慰问了一遍安切特,心道这人也不知道是在升天榜第一的位置上受了什么刺激,才能设计出这样赤/裸裸玩弄人性的垂直监狱。   叙燃果断又放了两枪轰碎裂缝边缘的构造,在这个时候,有胆子大的犯人已经将半个身体都顺着缝隙挤出去了。   当第一名犯人的脚尖彻底消失在裂缝之外,沉于血水之底的其余人群集体静默了一瞬,紧接着,爆发出一股剧烈的浪潮。   水下没人能听到他们口中喊出的胡言乱语,但是不断涌起的泡泡,乃至轰然反转的水流与肢体动作,都无一不说明着这帮暴徒们对即将自由的渴望狂喜。   叙燃跟在人群之后同样游出了那道裂缝,与此同时,鼻腔间蓦地灌入一道腐朽腥风,混着身上的腥辣味加在一起,味道绝对是灾难级别。   她环顾四周,确认了那条关于“00区建立在世界背面的荒废坟场中”的传言是正确的。   只不过,此刻没有人会在意气味好不好闻,数余名真正意义上逃出生天的犯人们怪叫狂舞着,竟是将周围诡异衰败的氛围硬生生给冲淡了。   逃离监狱范围,叙燃下意识想要用手腕上的终端给蔺长缨他们传讯,片刻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被丢进来蹲大牢之前每个人的通讯设备与身份条码都给没收了。   她按了按泛着酸的指骨,抬步打算另找缺口先把巫烛他们给弄出来。   而就在此时,脱离了监狱屏蔽磁场的距离,叙燃被炸得一片狼藉的佛身领域中却传来一道熟悉波动。   “……”   能以佛身直接联系她的人,在世上绝不超过三个。   “和尚。”   叙燃停下脚步,意识短暂回归到领域之中。 第143章 枪决九重术式   ◎我还真的蛮有天赋◎   “你们那怎么样?”   叙燃开放了佛身领域的权限, 将大和尚的通讯传音拉进来,“希达尔应该和你们说了吧,我在00监狱区调查枭的事情。现在我手头没法使用通讯设备, 你方便的话就跟她说一声,让上议院多带点人来,蛮棘手的。”   而另一头, 代表着释沉的虚影拟像却看上去有几分疲态。   “燃道友, ”大和尚叹息一声, “我与师叔此刻均被困于归墟市边境线交界处,暂时脱身不得, 万不得已之下才联系你的。”   叙燃挑了挑眉,“正常情况你们不是应该在处理红桦市的残余圣教成员吗,怎么会跑到归墟市去?”   下一秒, 她听见释沉这样道:“我们在归墟秘境的残留波动中发现了病毒痕迹, 疑似KL42原型,可当即将入境之际……城市上空,原本被人为破开的生态屏障却是自动复原了。”   “与此同时,屏障附近出现大批量的感染者与绿袍人,早一步抵达当地的军队还在城内,但后来的支援被堵在边境线进不进去, 我们正在努力想办法。”   由于地理位置与其他方面因素,归墟市上空原本是覆着一层生态屏障的, 也是因为这个, 从城市中抬头看不见天际的日轮与月光,只能沐浴在模拟的雾霾与大雪之中。   后来, 上古剑道大能华霄尊者因为意外而“魂散”, 这场变故给白星造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 于是策划了一场针对归墟秘境的精心布局,并利用无名之剑劈开了归墟市上空的生态结界。   从那时候开始,雾与雪消散,日轮与月光便重新照耀归墟市。   叙燃思索片刻,回复释沉道:“关于屏障的事情,你可以去城市里找一个叫做白星的剑修,他对这方面有研究,说不定能帮上忙。还有,如果能联系上希达尔,麻烦告诉她,我们找到了圣教组织背后的头头。”   她其实并不意外于归墟市会沦陷,早在山海秘境出现的那一瞬间,安切特的目标就已经盯上了这座城市,若不是叙燃他们回来得及时,归墟早就沦为下一个红桦之城了。   这也是为什么当初蔺长缨执意要与他们一起蹲大牢,叙燃阻止了对方并且将那件悬赏神器“惊鸿落影”强塞给蔺长缨。归墟市需要一个镇场子的人,蔺家主显然比那帮只拿钱不办事的政客们靠谱许多。   只是……如果现今上八城的主力军都被困在归墟城内外,那么00区监狱这边就注定无法分出人手。毕竟两地之间来往,就算速度最快的也要个把小时,他们赶不过来。   叙燃暗骂一声,意识从佛身空间脱离,扫视了一圈周围正怪叫大笑着的犯人们。   他们因为久违的自由欣喜,而忽略了内部的巨大威胁。一旦山神觉的系统完全启动,别说是一个垂直之狱,整片00区在转瞬间就会沦为血毒灾难地。   突然想起什么,叙燃又道:“对了,少皓峰的现任山神赤珠,现在应该就在归墟市东南角的位置,你们也可以试着联系祂。这家伙现在可迷信了,苦无师傅稍微动动嘴皮子,祂会帮忙的。”   “……”   可另一头的释沉却没有第一时间回应这话。叙燃本来以为是遇到什么紧急情况,直到片刻之后,她听见大和尚压抑着情绪的语句。   “师父,在前日圆寂了。”   “……”   叙燃蓦地沉默下来。   就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话语,可当最后一个字眼落下的瞬间,仿佛周围喧闹的噪声都死寂一片。   眼前,巨型建筑的内部已然出现塌陷的情况,叙燃与周边的犯人们一同抬眼去看即将冲破牢笼的“神”,良久,她缓声道:“没有任何征兆吗?”   “……师父说,他在世间的修行已经抵达圆满。”   “嗯。”   叙燃想起沈老,那位来自于人世间的干练老太太。   在最后一面临行前,沈老也提到过,自己的时间不多了。叙燃后来并没有刻意去打探她的消息,这名将一生奉献给枪决术法的老者大概也同今日的苦无大师一般,在某个平平无奇的日子里闭上眼睛去了吧。   老人的离去就像是一座藏书阁的消逝。   叙燃不知道苦无大师在临终之前是否会选择将最后的修行奉献给他唯一的大徒弟,就像是沈老那时候的意图献祭,这大概是他们唯一能留给后辈的东西。   而后辈们,从此将背负着另一人生命最后时刻的重量,在通天的归途路上艰难前行。   “……师父坐化前,提起过道友你。”   大和尚压抑着语气,才重新开口道:“师父只留了一句话。”   正在此刻,感受到周围开始剧烈波动的磁场,叙燃低垂的眉眼一厉,猛然摆出戒备姿态。   释沉也察觉到了他们这里的危机,无奈两地之间均已是水深火热的状况,只无奈叹息一声。   “等会再聊,我得去捞人了。”   叙燃迅速朝着大和尚丢下一句,脱离佛身领域重新拾起了ak,遥遥朝着上空隐约露出轮廓的人影放了一枪。   并不是错觉,耳畔隆隆作响的水声愈发大了,连周围沉浸在狂喜中的犯人们都察觉到不对劲。   “监狱塔塌、要塌了!快跑!”   人群中传来一道惊恐叫喊,几根水柱不断从开裂的缝隙中涌出,甚至将周边这座大型荒废坟场都给浇灌上色。   犯人们顿时蜂拥着朝外部跑去,叙燃也跟着他们的队伍往后撤。而正在这时,骤然断裂的一处建筑横梁架上方,露出了判官惨白至极的面孔。   陆判身前横亘着的那支判官笔已经断成两节,头戴的机械面具碎片扎进面皮中,整个人狼狈得像是被打断浑身骨头的死狗。   而安切特站立在逐渐显现出全部身形的神像肩膀上,垂着眼睑望向躺倒一地的鬼差判官。   “我们曾经都犯了错误。”   湛蓝的发丝垂下,他的语气依旧平和而温柔,像是在包容着众生的神祇。“犯下的错需要弥补,罪孽的土地终将净化……这并非出自我的私心,而是自然的选择。”   与山神觉那庞大的躯壳对比,安切特的人形显得渺小又可笑。   但此时此刻没有人敢对他大声说一个字,生怕还没开口,便瞬间暴毙在诡异神像的压迫下。   叙燃在心里盘算着他们这些人能够拖安切特多久,够不够拖到支援来的时刻,随后在察觉到体内骤然翻涌起来的热意后,脑中所有思虑便转换成一句话——   彻底完犊子了。   佛修的面庞上泛起熟悉的红,而出现相同反应的人显然不只她一个。四面八方,好不容易从垂直监狱出逃的犯人中间,起码有接近三分之二的人群竟是在同一时间血毒发作,眼珠赤红着粗喘起来。   安切特居高临下地望着病发的人群,他甚至无需做出任何多余的举动,便轻而易举掌控着数千人的血液本能。   【我所之地,皆为涅槃。   我所经之处,皆成净土。】   那句古老而繁复的咒语再一次从口中念出,在替换了主语之后,这不再只是信徒们称颂母神的赞歌,而是由“神祇”本身亲口吟咏,听起来充斥着神圣的恶意。   可笑的是,直到这一刻,叙燃忍受着体内血毒发作的痛楚,再抬头去看那个立于神像肩膀上的人影时,她依旧没有感受到安切特的恶念。   一切都仿佛是理所当然,罪孽需要被净化,时代需要重获新生,而安切特只不过是提供了部分帮助而已。   “……”   “……什么洗脑仪式。”   沉默半晌,叙燃从咬紧的唇齿间挤出一声嗤笑。   这个高度跟距离,按道理说那个高高在上的人影是绝对不可能听见的,可下一秒,安切特的目光却精准无误在病发的人群中锁定这个方向。   他嘴角挂着一抹浅笑,耐心地解释道:“并不是洗脑哦。我只是想要赎罪而已,想要看到这个世界,涅槃重生。”   体内被感染的血毒已经迅速爬满全身,甚至思维隐隐有了不受控制的影响。   叙燃下意识想要放出佛身抵消这种副作用,却在后背处传来的阵阵酸疼中意识到,千手领域已经被炸毁了。   短时间内,可能再也见不到那几根冤种真身们,而被血毒蒙蔽的大脑逐渐发昏,使得她步伐虚浮着好似踏空在云端之上。   “……”   叙燃并没有抬头去看安切特此刻的举动,她垂眼望向自己死死抓握着枪械的手指,仿佛透过四周不断涌出的血水,看见一根根金红色的虚影正在朝她曳动挥舞。   张牙舞爪的,下一秒就能齐齐杵到她鼻子底下竖中指。   佛修的嘴角不知何时扬起一个笑来,不是那种本能反应下亢奋的笑,就只是一个堪称平和的微笑。   “其实我大概知道苦无师傅最后留的那句是什么话。”   她这样喃喃自语道,丝毫不在意周边亢奋着相互厮杀的人群。   类似的话语慈年大师说过,巫烛说过,沈老也说过。   只是叙燃一直将这话当成茶余饭后的笑谈,她没怎么当真,但也没妄自菲薄过。   指关节一推一拉,枪械清脆的上膛声响起,落在嘈杂人海中掀不起任何一点浪花。   叙燃到现在还记得,沈老在提起枪决九重术式最后一重的时候,老太太颇为孩子气地皱了皱脸,说道:“反正基本上没人能够修炼到最后一诀,那我就算瞎编一个术式也无妨吧。”   说着,大笔一挥,刷刷在那个名词之后加上了修炼注释。   叙燃手臂平举,黑洞洞的枪口直指山神巨像的其中一条尾巴。   “……”   她面皮通红,周身都因为血毒的效果而细微战栗着,只一双手腕自始至终端得极稳。   “我现在终于有点相信了,我还真的蛮有天赋的。”   叙燃微笑着朝安切特道——刹那间,时间重回昔日的大乐山禅房,苦无大师感慨的话语还历历在目,仿佛就在昨日。   他低声叹道:   ——“燃道友,你是这条通天路上的奇迹。”   作者有话说:   快要结束啦 第144章 长虹贯日   ◎我终于再一次看见了◎   很久之前, 叙燃与昔日那位焱宗的大少爷一起偷渡出边境,在接壤飘零城的海关关口,她抬眼第一次看见了太阳。   不是廉价的人工造物, 也并非生态模拟出来的景观,那轮耀阳就这样活生生地悬在空中,刺得人眼眶发胀。   叙燃为这样的热度怔了片刻, 她直勾勾地盯视着飘零市上空的日轮, 生理泪水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视线却一动不动。   那时候,颜无咎笑了一声, 带着某种世家弟子秘而不宣的高傲怜悯,说道:“今年城市建设的预案,会将人造日光计划纳入其中, 到那时候, 你在归墟也能抬头看见空中的太阳。”   他们不知道的是,后来人造日光的方案胎死腹中,上头的拨款资助全被分食进了各大企业的口袋,真正流下来的小部分,根本不足以支撑起生态屏障的维护。   日轮燃烧在叙燃的眼瞳中,她眼前酸胀一片。   如此长时间地直视强烈光芒, 甚至造成了一瞬间失明。满目的璀璨白光中,叙燃笑起来, 轻声道:“太阳是烫的。”   颜无咎不理解她突然的胡言乱语, 怪异地望过来一眼,“飘零市上空没钱搞大气保护屏障, 你再这样盯着太阳看下去, 眼睛会瞎掉的。”   叙燃依旧仰着头, 口中感慨道:“原来太阳会烧伤视神经。”   颜无咎无话可说,随手拦了架飞行器将人塞进去。然而回程的途中,靠坐在椅背上的佛修依旧隔着窗户直勾勾地看着太阳,这样的行为一直持续到返回归墟市为止,叙燃从飞行器下来,睁着眼睛,视线所及仍旧是后遗症式的光斑色彩。   颜无咎怕她真的瞎了,于是拉着她去找医修,好消息是除了中度的视障影响之外没有造成什么永久性损伤。   这一趟的偷渡械斗之旅异常顺利,他们身上甚至都只是轻微的擦伤。而颜无咎无论如何也没想到的是竟然还有这一遭,从医馆出来,叙燃双眼处被裹上厚厚一层眼膏凝胶,墨绿胶体之下,她嘴角上扬着轻笑。   “现在我也是烫的了。”   “……”   颜无咎给气笑了,半晌没好气道:“你能不能正常一点?”   他后面又说了什么叙燃已经不记得了,时间过得太久,甚至她都记不清那一日飘零市海关上空的日轮形状,可唯有一样始终无法忘怀。   叙燃永远不会忘记,以肉眼直视日轮光辉的瞬间带来的灼烧震撼。   瞪大又紧缩的瞳孔,直直投射在眼瞳中的火焰,刺痛与酸胀并存,仿佛无数浮动光斑爆破的快感。她也变成了光影耀斑下的分子,她蒸发上浮,升腾至亿万天体的奇点,皮肤与血肉燃烧熔化为日轮的一部分。   后来离开归墟市的那段时间里,她无数次睁着眼睛看太阳,那种连灵魂都被溶解的战栗感却再也没有出现过。   叙燃不再为“直视太阳”这个行为而感受到激荡快意,离开归墟市,太阳就又变成了一个普通而平凡的概念,它随处可见,能够被任何修士观赏,再也没有特殊的地方。   ……   “……00区也能看到太阳。”   片刻,叙燃手持枪械,似是感慨般望向顶天立地于白昼之下的山神。   听闻这话语,安切特十分给面子似的也抬眼望了望天穹,只可惜,巨型神像完全展开的机械九尾将那一小片光辉给遮蔽住,日轮投下的光影也看不真切起来。   “对了,你知道距离太阳最近的地方是哪里吗?”   似乎是对这个话题起了兴致,安切特接口道:“00区毕竟是边缘地带,如果你想要好好观赏一番日轮,在做好保护措施的情况下,可以前往日不落之城。”   那里是全球范围内、距离太阳最近的城市,先前罗婉阡与白星约定的“在最靠近日轮的地方相见”,说得也是日不落城。   叙燃离开归墟市历练的时候,去过那座城市,留下的唯一记忆便是炎热。日城的原住修士们拥有蜜色的皮肤与强壮的体魄,这使得他们能够连续不间断地行走在极温之下。   日城的太阳过于滚烫,比那个时候眼睛被灼伤的温度还要残酷,叙燃并不喜欢那里的太阳。   “多年前,为了向上八城与议员们进行报复,枭窃取了长生科技的半成品结晶,转手卖给圣教组织作为‘长生丹方’进行研究。”   叙燃突然转口说了一个与之前毫不相干的话题,且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与其说是向安切特质问,倒不如说是在自言自语。   “在那个时期,归墟市上空的生态屏障技术还没有完全成熟,而由于地理位置与一种名为‘火油’的矿物存在,归墟市少皓峰脚下的镇子成为了圣教选取实验的对象。在一个下着晴日大雨的白昼,他们同时将目光锁定住山神与被其庇佑的修士,把‘长生丹方’投放进这处试验点,一手造成了之后的‘归墟秘境’灾难。”   叙燃朝着上空安切特的位置偏了偏头,“这是目前大家能够分析出来的东西。你会将目标锁定在归墟市,是因为那里有一个山神觉,可以作为你电子造神的实验产物。”   “可是,除此之外呢?山神觉是你的第一个研究产物,理论上来说,祂应该是严谨而接近完美的,那为什么,你放着全球修真界这么多拥有神位的神不选,偏偏要锁定在归墟市的少皓峰上呢?”   安切特站在神像的肩膀上,居高临下地望来。   即使说道这一步,他脸上依旧是堪称温和的笑意,“你说对了,叙燃。”   ——“我会选择山神‘觉’的还有一个原因,源于其从日照中获得的力量。”   “……”   眼前骤然炸开一片血腥,叙燃眯起眼睛,眼看着四周足足四分之三被血毒操控犯病的犯人们互相厮杀起来。   她握着枪的手也不受控制地举起,每一根血管脉络都在叫嚣着杀戮换血。   寒风飒起,长虹贯日。   逐渐崩塌瓦解的垂直监狱建筑中央,从安切特口中发出一道长叹。   “可怜的原住民,他们恐怕到现在还不知道真相吧?”   根据归墟市政府的说法,城市上空的模拟屏障是为了保护生态,由于013号时区特殊的地理位置与土地情况,无法接收长时间的自然交替变换,所以花费大价钱打造了这样一座生态模拟屏障。   然而事实却是,这座城市上空的屏障从诞生伊始,就是为了遮蔽日轮。   神祇的力量绝大多数源自于太阳,而终有一日,世人无法再像束缚着一条狗般将山神困于神龛之上。   到那时候,不只是归墟市的掌权者与各大宗族,就连上八城,恐怕也不能拍着胸脯保证自己能够完全制衡住神明的力量。   “万物有灵,你应该理解的吧。”   安切特狰狞的面目上流露出类似的慈悲,他垂眼一视同仁地望着下方被血毒蔓延的人群,“我们都犯过错误,我们也都将获得救赎,我只不过是想要给每个人一次新生的机会……就像是,你之前握枪对准了我。”   安切特朝她露出一个笑容,“那个时候,你也想要给我一次机会吗,叙燃?”   叙燃看向恣意狂舞在日轮光影之下的钢筋巨尾,她缓缓摇了摇头。   “不,那个时候,我只是在自吹自擂罢了。”   ——“因为时隔多年,我终于再一次看见了。”   佛修笑起来,视神经被血毒压迫着,眼前出现光怪陆离的斑影与迷幻色彩。   黑洞洞的枪口举起,准心逐渐从笼罩在阳光下的巨尾上移,落到了更上方的位置。   “枪决九重之极,贯日。” 第145章 第九枪声响起   ◎你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遮天蔽日的机械九尾扫荡万物, 肆意摄取着源于日照的力量。   叙燃沐浴在缝隙的光影中,除了一把ak,全身上下再无多余的器械或是延伸体。   第一声枪响。   硝烟如虹贯穿长空, 刺破日轮的光辉,以一个刁钻无比的角度打进庞大机械的关节处。   与此同时,站定在原地的佛修骤然移动起来, 过于高频的速率穿梭人群, 甚至没人能以肉眼捕捉其诡谲身形。   ——幻形。   站立于神祇肩膀上的安切特眯了眯眼睛, 下一秒,掌心一翻, 底下密密麻麻被血毒感染的犯人们竟是被操纵着合力围捕那道影子。   “有什么用呢?”   叙燃穿行在人潮与满溢出来的血水中,她的身型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带着淡淡讽意的话语却如此清晰。“你的血毒连我一时都控制不了, 而要想将这些暴徒们统统收入囊中, 也不怕胃口太大撑破肚子?”   “我并没有‘控制’他们,叙燃。”   从安切特口中发出一阵轻叹,“你会发现,绝大多数感染血毒的人都是出自本愿,要不是他们自己没能抵挡住这样的诱惑,血毒又怎么可能会蔓延至……”   “砰!”   第二声枪响。   剩下的话语蓦地吞回喉咙, 安切特垂眼,默不作声地望向自己小腿上炸开的血口。被子弹轰碎的零件碎片划破他的皮肤, 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轻晃着枪口, 再度与狂暴人群融为一体。   ——开刃。   机械山神庞大的躯壳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损耗,可只有作为造神者的本人最清楚, 轰然运转的机器内部隐隐发出的悲鸣之声。   安切特深吸一口气, 不再试图从人群中寻找看不见踪影的佛修, 而是蓦地展开了神祇机器的九条完全体巨尾。   正值晌午时分。   这是00时区天穹中的太阳最为炙热的时刻,一瞬间,从安切特本身乃至那座山神巨像的轮廓外,骤然爆发出震天撼地的强烈波动,竟给人一种他们已经完全将太阳吞噬了的错觉。   叙燃眉眼一厉,当即顿住脚下的步法,抬眼望向凝聚了日照光芒的全盛之击。   她抬脚将一名不长眼想要扑上来的犯人踹飞,只身面对狂舞的神祇九尾,咧着唇角笑了笑。   “硬碰硬?那就来呗。”   语音落下的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狂乱攻势倾泻而来!   九条巨尾凝聚而成的力量一齐砸落,宛如末日灾难来临时分才会出现的可怖场景,原本垂直监狱仅存的建筑外壳被瞬间夷为平地。   可正对着如此灾难的佛修却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她的背影吞噬进燃烧在血水之上的火海中。   不知为何,安切特心脏鼓胀的频率漏了一拍。重新拾起机械面罩置于眼前,透过改良过的透视技术,锁定在孤身站立在火海中的人影身上。   叙燃单手持枪,另一手作揖状竖于身前。   浮动笼罩在她周身的,并非为真身虚影盘结成的茧房,而是直接运用在本体上的,蜿蜒着金红光辉的牢固屏障。   第三声枪响。   ——名为无御。   “……”   “你的回合结束了,是不是该轮到我了?”   叙燃在无御运转的时间里偏了偏头,凭着“世间技法,无不可御”的概念,竟是只身在不间断砸落的九尾攻势中奔跑起来。   周边无数S级别材质的建筑外壳被熔化为火海的一部分,而佛修凭肉身穿行在星火之中,大笑着扣动扳机。   接连着的第四声枪响。   她并没有像之前的几次那样瞄准神像的尾骨关节,而是目的性极强地径直指向了山神的头部。   曾经被姬问柳戏称为“小白脸”的俊美面容,机械外壳一寸寸在火舌之下开裂,露出其中裸露的电子零件。   安切特下意识开口,“只凭一枪伤不到中央机器的核心位置,你……”   他的话再没能说完,铺天盖地的零件碎片宛如落雨般从上方坠下,砸着滑过造神者的那张畸形面孔,对比讽刺惊人。   ——激化。   “不服气吗?”   叙燃比了比枪口,不知想起什么,自顾自地又笑起来。   “也是,这一轮算是我取巧了,那这一次我给你看个绝活好不好?我自己的,拿手好戏。”   ……   燃起的火海一端,陆判神情凝重地再提判官笔,而这一次,她的拿手招式磁场修改却再发挥不出作用。   暗自叹息一声,果断转变目标,与几名管理者们一同疏散余下未受到血毒影响的幸存者们。   混乱坍塌的建筑外,枭满脸是血地被一阵力道拎起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他们已然脱离垂直之狱范围,下一秒就被边上天狼神前所未有的臭脸惊住了。   “兄弟,怎、这是怎么了?”   枭踟躇道,而身旁手持双刀的巫烛磨了磨牙,恶狠狠道:“领域没用了。”   枭这才反应过来,原本同样也是巫烛拿手招式的刀锋领域此刻彻底哑火,半点结构碎片的影子都看不见,也难怪他摆臭脸。   “你自己在这待着,别死了。”   巫烛丢下一句,握着刀便意欲冲进混乱人群。而下一秒却被陆判直直拦住,这名判官勉强维护着00区最后的秩序,边冷声道:“我需要你们去做一件事情。”   “不是,狗……不是,这都什么时候了,忙着逃命呢!”   巫烛没回应,枭率先一步开喷,“老子没趁乱要你们命就已经是菩萨行为了,怎么还有脸指使别人做事啊?!”   陆判自动屏蔽他言语中的侮辱,只是余光瞥了眼另一端的佛修,这样道:“我已经给上议院发送讯息了,距离现在到军队介入的这段时间里,你们也不会想做帮不上一点忙的拖油瓶吧?”   枭还想要继续骂,剩下的话语又被巫烛的脸色吓了回去。   “要做什么?”   巫烛沉声道。   “管理层保存有一套最早期的强制关停程序,原本是为了防止再一次的犯人大规模越狱等恶□□件而设计的。安切特后来改的那套……中央机器,依然在程序中留有备份。”   陆判快速道:“这里是我的磁卡,判官级别身份认证,可以刷进绝大多数00区的控制中枢室内。我要留在这里尽可能地善后,而你们,负责前往启动00区的强制摧毁程序。”   巫烛却冷眼望着磁卡,并没有伸出手接,“你完全可以自己去,这里留谁善后都是一样的。所以为什么?”   “在我的管辖地,出了这种程度的差错,这是我的责任。”   陆穗完全丧失了痛觉感官似的,抬手一点一点将判官面具的碎片从皮肤中抠出来。她满脸是血,而再望向中央处那座顶天立地的神像时,眼神肃穆而凛冽。   “所以我会留在这里,亲手,弥补我的错误。”   ……   安切特沉默片刻,目光瞥到即将从佛修周身散去的金红光影时,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对了,你不提,我都快忘了这件事。”   他摇摇头,“原谅我,叙燃。只是对于我们这种人来说,‘成佛’太过稀奇了,所以在与你相处时我会常常忘了你的身份。”   安切特从先前被轰碎的零件砸脸的意外中回过神来,神色恢复如常,“好吧,快给我说说,成佛之后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叙燃却道:“不是这样的哦,安切特,你理解错了。我说得这样‘拿手好戏’,并不是成佛后才拥有的。”   她空出一只手,掌心向上一翻,瞬间便燃起一簇透亮的火焰。   无御术式的时效已经过去,叙燃却还是站在血水火海之中,除了身上的囚衣长袍脏乱了些,再没有别的不适感。   ……不,不对。   安切特猛然意识到什么,瞳孔紧缩一阵。   定睛一看,围绕着佛修周身的并不是什么普通的火海,而是一簇一簇如她掌心燃烧的烈火般、排列曳动着的火焰粒子。   “我愿称之为,天赋。”   叙燃叹息一声,她周身分裂出去的灵根碎片曳动的频率疾速起来,几乎与远处的火海融为一片。   “其实现在想想,苦无师傅说得奇迹之类的话语,还是有些太过了。能够走到这一步,我也只不过是,有点天赋罢了。”   高速曳动的灵根碎片燃烧蔓延,转眼覆上枪口,与空气中无数蠢蠢欲动的分子连接,直直烧到了顶着苍穹站立的神像之上。   第五声枪响。   ——分魂。   “……”   机械零件在异火中不断燃烧的噼啪动静响彻耳畔,安切特沉默下去,无声凝视着逐渐凋零的神祇。   “对了,说道这里,你可真贴心,安切特。”叙燃紧接着笑道:“甚至想到我刚从大牢里爬出来没有多余的气力,还特地将犯人体内的血毒给激发了。多亏了你,现在我能一口气爬个几百层,还是你考虑得周到。”   安切特身形顿了一瞬,似是难得有些语噎。   叙燃低头一颗一颗地数着子弹,□□的一次性弹匣标准装有45发,除去先前在第四层与抑制暴动时候的消耗,现在大概还剩下十几发。   于是她上手,直接将几颗子弹倒出来,置于掌心举起给上方的人看了看,随后扔进了火海之中。   “……这是做什么?”   安切特沉默道。   “还剩下一、二、三……四发子弹。”   叙燃重新将枪械上膛,“如果现在判官他们能够给我记录一下就好了,我可以把暴打你的这段录下来存成影像,到时候反复去老太太的坟头放。”   安切特:“……”   叙燃并不在意他的反应,只是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枪决九重术式,从分魂这道分水岭之后,六七八重,是不分次序的串联术式。”   下一秒自说自话的人影竟是径直出现在了原本位置的几米开外!安切特下意识地操动神像进攻,可张合着嘴唇的人影被尾尖刺穿后又重新出现!其中间隔的时间过短,以至于当她抬手开枪的时刻,竟像是从四面八方同时扣下扳机。   第六声。   ——藏虚的实体与拟态同时消失不见,拥有一定程度智能的神像被彻底搞乱了,胡乱挥舞着九条巨尾无差别攻击。   “注意脚下哦。”   叙燃轻声开口提醒,却十分恶劣地在出言的前一秒引/爆/装置。刹那间翻涌而起的血海连着燃火一齐烧到天上,有不幸失足掉落进其中的犯人,下一秒却被鬼魅般穿梭于战场中的判官捞起,戴上了禁锢手环。   第七声。   ——布阵诀的一角炸开在地面,又因为火油燃烧的连锁反应引爆了一大片区域。   当脚下的炙热温度无论如何也站不住的时候,安切特无奈被迫下了机械神祇的肩膀。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站稳,在一连串的爆破声响炸开的同时,震耳欲聋的机器轰鸣声散落一地。   第八声。   ——堪破世间诸法。   “……”   机械几个重要点位的连接关节在先前的攻势中一一被破坏,而最后的一击,叙燃直接瞄准了山神的控制核心。   漫天倾洒而下的零件碎片落在火海上,山神庞大的躯壳自几个关节处肢解粉碎。   宛如一场盛大的降雨。   碎片划伤犯人们的皮肤,尖锐的刺痛中,脸上的泛红转变为惨白,后又在即将跌落的瞬间被一股力道拉上了安全处。   陆穗沉默着给一个又一个犯人戴上电子镣铐,她余光瞥到以一己之力摧毁了神祇躯壳的佛修,一向冷肃的面孔上多了些复杂情绪。   而直到此刻才真正以“面对面”的视角直面造神者,叙燃垂眼避开了一片从天而降的零件碎片,感慨道:“你当时策划归墟惨案的时候,有没有亲眼看到过晴天下雨的场面?”   叙燃道:“就像是现在这样,从白昼的晴空中落下磅礴大雨,诡异的美感。”   这一次安切特沉默的时间更久,“……而你说得这一切美景,是建立在一个神真正的‘死亡’上,那不是雨水,而是祂的尸体。”   叙燃:“别傻了,大天才。山神觉早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死在了神龛下,现在的这幅机械壳子,只不过就是一副壳子而已。”   说着,她话锋一转,“那你呢?安切特,你做好死亡的准备了吗?”   枪口直指那人的眉心。   安切特用那张诡异的脸望向她,“你就这么有把握能杀我?”   “有的哦,”叙燃指尖一点点扣下扳机,“我之前不是说了吗?因为时隔多年,我终于再一次看见了。”   直视日轮,连灵魂都被溶解的战栗感。   ——长虹贯日。   第九,枪声响起。   “……”   那道拖长弹痕贯穿日轮的刹那间,叙燃仿佛听见了有别于现实世界之外的万籁寂静。   “……”   似乎有犯人在大声叫喊着些什么,似乎有警报音与红光笼罩在00时区,似乎自己的一只手臂被陆判捉着,正费力牵扯着向后挪动。   叙燃再感受不到其他了,她只记得除了从日轮深处拖出的那道长虹之外,安切特近在咫尺的面孔怔了一瞬,随后朝她露出一个笑容来。   无法用语言去形容那个笑意,有那么一瞬间叙燃甚至觉得,安切特是因为“解脱”这个概念而径直发笑。   “……”   瞪大又紧缩的瞳孔,直直投射在眼瞳中的火焰,刺痛与酸胀并存,仿佛无数浮动光斑爆破的快感。   她变成了光影耀斑下的分子,蒸发上浮,升腾至亿万天体的奇点,皮肤与血肉燃烧熔化为日轮的一部分。   叙燃眼看着,在眉心被子弹贯穿的那个瞬间,安切特带着解脱笑意朝她说了一句话。   “……”   ——“那么,勇敢的佛修啊,你做好了,直视真相的准备了吗?” 第146章 谁人永生   ◎属于013区归墟城的白昼晴空◎   坦白来讲, 最开始升天榜的研发与出现,只是为了给全球修士们提供一个实力参考标准。当然,后来掌权者的介入, 某种意义上也有利用数据监管的意味在里面。   早在安切特之前,曾经也有过那么几任成功爬上第一位的修士,只不过在位时间均不超过五年。其中给世人留下最深印象的大概是一名器修, 那位也是迄今为止唯一凭借着法器强悍登顶的修士, 只可惜, 最终战败于峰顶,神级法器反噬主人, 连骨头渣都没留下。   ——不,并不是这样的结局。   叙燃升腾至世间大陆的顶端,超脱了太阳的余晖, 从混沌一片中“看”见了那张陌生的面孔。   器修跪倒于山巅, 又哭又笑,口中喃喃着癫狂错乱的言语,那柄昔日引以为傲的珍稀法器被随意丢在一边。   “骗子,骗子……都是假的!没有长生,没有飞升……没、没有……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血一般的泪从眼眶渗出,蓦地想到什么, 器修哆嗦着伸手去够被抛在边上的法器。   “不、不……我不会这样活着,你休想掌控我!对、休想, 休想……”   诞生了器灵的物件自他手中发出阵阵悲鸣, 却无法阻止主人决绝的举动。   血色染红的巍峨峰峦,他登顶时身边带着千军万马, 可最终还是一人独去。   叙燃垂下眼睑——也不对, 她根本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个什么东西, 一团意识,亦或是超脱于肉身的魂体——叙燃淡漠地看着眼前一遍又一遍轮回的场景,修士们登上峰顶时一张张意气风发的面孔,得知真相后目眦欲裂的绝望愤恨。   ……就好像是,升天榜第一的名号,被精心包装过后令无数人趋之若鹜的美妙陷阱。而当唯一的“幸运儿”癫狂欣喜地一脚踏进,才蓦地发现那不过是针对最具天赋者的冰冷恶意。   自宇宙诞生之初的,最浓重深刻的恶意。   不断掠过眼前的场景中,很快显现出了安切特的面庞。   叙燃亲眼看见,样貌狰狞的蓝发男人从最初的亢奋中冷静下来,他隔着护目镜凝视着残缺宇宙。漫长到连时间一词都失去概念的停滞中,安切特宛如风化石像般的身躯终于动了动,嘴唇开合着:“无人……长生。”   亘古亘今,亿万斯年   无人永生。   这是当时希达尔专门针对升天榜研发的“长生计划”中,在多年后得出的算法结论。   叙燃一直以为,这项结论无非证明了“永生”的概念并不存在。修为越高深的修者们往往拥有比旁人更漫长的生命,只不过一切都是有期限的,百年、千年、万年……终究会尘归尘土。   所以如今在自己终于登上了峰顶之后,叙燃对于这个结果并没有感到多意外。   她眼睁睁看着安切特从山顶走下神坛,看着他以血毒炼体,看着他策划了一系列针对各大城市的造神计划,最终看着他被自己贯穿眉目,彻底沦为过往的一段历史。   当安切特的画面也从眼前消失的时候,叙燃看见了曾经出现在那些人眼中残缺的宇宙星河。   碎星从缺口倾泄而下,无垠的混沌与陨落尘埃中,透过挥洒的银尘望进一片片世界碎屑,无数殉道者们的尸骨上浮,飘洒弥漫在那道缺口的虚空周边。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她突然就明白了安切特所做的一切。   末法时代,大道缺失。   “……”   叙燃垂落的指节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如此间隙中,她甚至有心情想道,自己现在脸上的神情是不是也同之前的倒霉蛋前辈们一样,滑稽又可笑。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希达尔的实验结果是正确的。   怪不得安切特如此执念于自己造神,怪不得安切特在被一枪打碎头颅之前冲自己露出了解脱的神情,怪不得,怪不得亿万斯年无人永生,无人飞升。   末法时代,大道缺失。   世界的第一个飞升者,   ——须以身补全天道。   “……”   这是一场从开始就奠定了结局的,针对于这个世界最具天赋者的恶意。   叙燃指尖怀藏着热烈的火苗,那是世间宇宙最为纯正、最为强大的力量,她伸手便可触及星辰,翻手便覆平一整座城市,可此时此刻,她却生不起一点作为至高者的掌控快感。   她一直怀疑自己有那么点情感缺失的毛病,因为她很少感受到世人意义上的“恐惧”,好像这个词语存在的所有意义就只是为了折磨她的对手们。   而此时此刻,叙燃感到恐惧。   其实她现在大可一走了之,就当做现在所看到的一切不存在,也不用非要拘泥于长生不长生、飞升不飞升的,只走回去继续做她的升天榜第一就好。   ……可是然后呢?   然后呢,像是安切特所做的那样,她开始疯狂在全世界寻觅能够逃脱宿命的法子。她甚至开始自己造神,建立起另一个完全听命于自身的秩序与国度,再等待着命运安排的下一个“勇者”一枪打碎自己的头颅?   “……安切特,真有你的。”   叙燃后槽牙抵着低声笑起来,笑声断断续续的,听上去像是肺疾病人的咳嗽。   她满眼都是璀璨又衰败的宇宙星河,隐约从裂痕中一闪而过的幢幢人影构成了世界的全部轮廓,惶惶度日的世人并不知道他们向往的大道通天从开始就是个骗局。   ——不,也不能称之为完全的骗局。   就只不过是,需要第一个殉道者,来开启全新纪元的篇章。   而现在,叙燃必须做出一个选择。   “开什么玩笑,我可不是来当英雄的。”   她牙关咬死着,从唇齿间泄出的语句是矛盾的轻缓柔和。最初的本能恐惧过后,所升腾起来的便是孑然怒火,自掌心翻涌的猩红一齐烧到倾泻宇宙。   满目光怪陆离的色斑中,叙燃垂着眼睫,从一抹抹构成世界的框架碎片中看见了什么场景。   “……”   充斥着大雪与迷雾的底城,拖曳着伤痕累累的身躯倒在菩萨像前。女孩仰头望向神佛低眉,满目灰白中,僧人推开寺门,将边缘磨损得发白的袈裟披在她身上。   “我一定会亲手杀了那帮杂种。”   咳出的污血染在袈裟上,将布料蹂得愈发脏旧,僧人却一字未提,只是道:“你有没有名字?”   “燃。”   于是僧人笑起来,“这可不算名字啊,说是法号倒还算勉强。”   女孩没理会这话,只是扯着僧袍跌撞着试图爬起来,“我一定、一定会……”   “你要知道,燃,现在不是时候。”   僧人抬手制止她的动作,“现在还不是时候。”   “你放开……那还要等什么?!我要等到什么时候!”   慈年大师目光低垂,与漫天神佛投下的虚影重叠在一起。   破旧小亭的香火边,他缓声说道:   “以须炉火之燃也。”   “叙燃……”   “若不嫌弃的话,从今往后,你的名字,唤作叙燃。”   ……   叙燃嘴角勾出一抹笑意。   她弯着眉眼全神贯注地看向那抹飞速闪过的场景,归墟城的大雪与迷雾簌簌而落,将缺口边缘都染上一瞬间的灰白。   翻动的掌心烧起一团火,她自万千宇宙的至高点垂眼凝视。   破损于爆炸之中的千手虚影一点点勾丝重建,直至遍布撑满了视线范围之内的星河,于星火之上骤然绽放。   “我觉得,现在是时候让炉火燃烧了,您说呢?”   ……   叙燃并不在乎永生,飞升者自我奉献式的信念对于她来说,也不过可有可无的调剂品。   她更不会在意天道与宿命,一个连因果都不信的佛修,又怎么能让她卑躬屈膝来接受安排好的命运章程?   从始至今,她是燃烧在归墟城永不熄灭的烈火。   机械构造的九重楼宇困不住她,那么,这条升天归途也不能。   “谁管将来怎么样,至少现在,至少在这一刻,我说一句我是世界最强不过分吧?”   叙燃大笑着张开漫天千手虚影,无数曳动着的金红色光辉贯穿宇宙,直直撕破那道本就破损的口子,将世界的落影击碎又重塑在全新的星河带上。   天道的缺口蓦然战栗起来,下一秒却被更为疯狂的千手撕得粉碎。   佛修脸上挂着天真又残忍的笑意,一字一句道:“废物没有存活的必要了,既然弱小到还要别人献祭自己来补全你,我不如送你一程,去做新世界土壤的养分。”   叙燃面上似有讽意,又带着些许恨铁不成钢,“看好了安切特,力量是这么用的。”   “不过算了,想来你也看不到了。别担心,我到时候刻录下来,反复去你的坟头播放。”   千枚手臂贯穿撕碎宇宙的缺口!又在即将塌陷的轰然毁灭中,根根盘踞成世上最坚不可摧的网结,撑起了一枚崭新的构建屏障。   世界法则自动重新运转,一抹抹碎片化场景交织着构成了全新宇宙的框架,神祇与修者共存在一片天地之下,鬼神与凡体的界限彼此间泾渭分明又相互交融。   或许这个世界,并不需要升天榜。   “……”   那名徒手撕破了天穹的佛修悄然下坠,足以支配掌控天地的恐怖权力说弃便弃,只留下一身的火,与手中的枪。   从头到尾,叙燃一直都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哪怕身死道消,哪怕宇宙倾塌、星河陨落,哪怕通天路被焚烧殆尽,世间再无升天。   ——世间如今,已再无升天。   至于永生?   谁人永生?那关她什么事情?   说不定还会有下一个再心惊胆战着触碰到这股力量的修士,说不定再没过几百年时代便彻底被颠覆,说不定、说不定,无数个说不定……   无所谓。   哪怕届时,所有人都将安息,她也依旧自由。   叙燃永远自由。   她持续下降着,从宇宙星河再坠落到人间。   脚尖触碰到逐渐血水褪去的湿润土地,枭被震惊得机械手臂抖了半天说不出一个字来。   而天狼神不知为何满身腌臜地从某个角落中跑出来,他手里握着枚中枢控制器样式的器械,眼珠子通红得像是被人捅了两刀。   “走了。”   叙燃站稳脚跟,眯着眼睛朝巫烛笑。   “剩下的烂摊子交给他们,回老家结婚去吧。”   ……   三年后。   “怎么,之前说得好好的,现在腰一插当甩手掌柜,哪有这么容易的事情?”   蔺长缨带着一众伙计浩浩荡荡地堵在码头口,冷笑着望向面前的两人:“议院的狗官们拿钱不办事,就这么简简单单一座城市的善后感染处理,硬是清理了两三年。现在你们也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真把我的地盘当成公共食堂了?”   “口气也太大了,缨子,我都不敢说归墟完全是我的地盘。”   叙燃顶着对面蔺家主快要杀人的眼神叹了口气,“已经在这给你干了两年白工了,现在也该是退休的时候。”   身边,巫烛默默将两张船票的条码收进空间,杜绝周围虎视眈眈的伙计们直接上手抢的可能性。   “再说,再说,白星那个臭小子去年不是也回来了吗,你完全可以把他忽悠过来打工。”   叙燃摸着下巴想了想,“不过臭小子胃口一天比一天大,一个蔺家堂口怕是留不住他。”   蔺长缨却道,“别犯傻,叙燃,他妹子跟师父都在我这给扣着,一个白星还能翻上什么花样?”   叙燃惊道:“你把华霄那老古董扣住啦?还有那个鬼修小姑娘,你怎么这么有本事?”   “人家小姑娘回来的第一天就自个儿往我这投奔来了,你是没看见白星隔三差五地两头跑,呵,想不到还真是个痴情种。”   说罢,蔺长缨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你别在这转移话题,虽然说大头已经没了,但归墟市残留的那些小鱼小虾们还没完全清理干净呢,我天天忙着跟狗官们周旋,到你这就跟姘头潇洒旅行去了?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   “啧。”   巫烛狠狠磨了磨牙,“蔺家主说话注意点,什么姘头?早几年就是名正言顺的合法道侣了,合法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眼里还有法规呢?”   他自己送上门来,蔺长缨冷笑一声,“说什么都没用,今天我……”   判官出行,生人回避——   远处骤然响起的警报铃声却使得在场人眼神一厉。   蔺长缨收敛起多余的神情,狭长的眼尾冰冷睨过去,便又成了那位手段惊人的家主。   自三年前的那场归墟市灾难中力挽狂澜,如今黑市蔺家一家独大,牢牢将实权掌握在手,连当年的管理层都要回避其锋芒。   “是鬼差们在搜捕组织余孽。”   早已打听好消息的伙计将这则信息禀报蔺长缨,可正当她点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余光一瞥到鬼差队伍中熟悉的白色身影,蔺长缨眉心一跳。   “再见啦!”   趁着混乱,叙燃拉着巫烛转眼便消失在嘈杂一片的码头再寻不到踪影,只留下句十分欠揍的道别语。   头戴纯白防毒面具的姬问柳还在那隔着飞船招手,下一秒,感受到投过来的阴冷目光后缩了缩脖子,佯装无辜。   “蔺家主辛苦啦。”   姬问柳混在鬼差的队尾搓了搓手,顶着蔺长缨的死亡视线,装作若无其事:“据说马上就有年假了,到那时候应该无论你们还是我们的工作都能轻松点……”   他声音越来越小,最终隔着面具悻悻摸了摸鼻子,暗道这一次可牺牲大发了。   另一头,在重重围追堵截下成功坐上飞船的叙燃总算松了口气,切出座椅背面的投影地图查看。   “先去一趟极乐界,随后再前往日城,行程不出意外的话大概一周左右。”   “和尚说,廖燕娇的第一个疗程结束了,现在可以短暂离开疗养仓活动,咱们得去看看她。等祭拜完苦无师傅跟沈老后,顺便还能去趟怒目禅,毕竟我怎么也算是个挂名长老,带你在和尚堆里横着走不成问题。”   巫烛笑出声,“那有什么好走的?”   于是叙燃也笑,“体会一下官大压人么,不是很有趣吗?”   两人凑在一起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什么,平缓航行的飞船驾驶室,顺利从前线退隐的领航员支起一条金属手臂,转眼望向苍穹外的属于013区归墟城的白昼晴空。   “啧,真晃眼睛啊。”   时隔多年。   终于再一次照耀在归墟市上空的,璀璨日轮。   (完)   作者有话说:   到这里就结束啦,感谢看到这里的朋友们~   下一本打算开《师妹说你三更逝》,等这本结算完过一个星期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