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惹诡事件簿   作者: 星河蜉蝣   简介:   桃桃因为体质特殊,幼年时曾被邪神在身上留下了印记。   给她算命的高人说,那印记十分强大,无法破解,等到桃桃十八岁生日那天,邪神就会踏着血海而来,与桃桃立下契约,然后带她回到无间炼狱,娶她做他永恒的新娘。   如果桃桃拒绝,惹怒邪神,那么届时地狱的血海将会泛滥席卷,人间将会化为比炼狱还要可怕的焦土世界。   于是,为了拯救世界,桃桃立志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开开心心活到了十八岁。   生日当晚,邪神没来。   一群神秘人闯入道观,弄死了师父,敲晕了桃桃。   再醒来时桃桃置身地底的死棺里,往上两米是夯实的黄土层,几近绝境,头上贴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诡异的字。   【应桃桃,死吧。】   桃桃看完后淡定地扯碎纸条,然后敲敲身下的棺材板:   “喂,老公在吗?上来救我。”   游离世外的正道辣妹×跳脱红尘的神秘邪灵   1.剧情+感情,剧情为主。   2.群像。   3.非传统爽文,有成长线。   ps:架空,私设极其多,与现实世界关系不大。   ​内容标签: 恐怖 三教九流 悬疑推理   搜索关键字:主角:桃桃 ┃ 配角: ┃ 其它:   一句话简介:吓!   立意:世界和平。 第1章   众生在业火中煎熬,这是你种下的恶果。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应桃桃。”   “倒计时的钟声已经敲响,尽你所能去弥补,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记住,这不是玩笑。”   “尽你所能。”   ……   醒来之前,桃桃脑海中响起了一个冰冷机械、不辨男女的声音,嗡嗡的吵得她脑袋一阵晕。   桃桃只当做了一个梦,刚要拍拍脑壳清醒清醒,抬手却撞上了一堵坚实的墙。   不,并不是墙。   从昏迷中醒来,她发现自己被关在一个极其狭小的密闭空间里。   四周泛着潮湿的泥土味,很显然,她现在身处地底,困住她的东西是一具棺材,她刚才撞上的正是头顶的棺材板。   棺板四周被钉子钉得严丝合缝,她伸手去推,纹丝不动。   棺材里有一盏光源。   在她脸正上方的棺板上黏着张白色的通明符,光就是从符上发出的。   这是最简单的符术之一,在过去没有电灯的年月里偶尔会被灵师用来当做照明的工具,根据画符人的灵力强弱,通明符的照明时间也不同,但左右不过一两分钟。   可她眼前的这张符却远不止一两分钟的亮度,桃桃盯着它。   五分钟过去,光源没灭。   十分钟过去,依然没灭。   没等到符纸熄灭,桃桃的耐心却已经用完了,她觉得光太刺眼,刚要把它撕下来揉碎,却就着灯光看见符纸的最下边用毛笔写了五个小字:应桃桃,死吧。   虽然写字人用的是端正的楷书,可桃桃却能透过这简单的几个字读出那人对她的恨意。   ——滔天、透骨,恨不能把她剥皮抽筋,食肉饮血。   那人不仅要她死,还要她知道,这世界上有一个人,在无人知晓的地方,默默地恨着她,并且这恨意强绝,即使她死后也不会消散半分。哪怕她未必会看到,那人还是坚持留下了这样的痕迹。   桃桃不好奇他是谁,也不好奇他为什么要活埋自己,此刻棺材里的空气很稀薄——她就要死了。   人在将死之时,许多活着时天大的事都不重要了。   桃桃命格古怪,注定活不过十八岁。   从很小的时候,她就做好了准备等待死亡的到来,所以她此刻异常平静,安详地闭上眼睛。   几分钟后,她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睁开眼:“不对。”   桃桃思索片刻,而后伸手敲了敲身下厚重的棺材板:“喂!”   她犹豫地喊道:“老公在吗?我就要死了,你还不上来救我,是想以后守寡吗?”   话音刚落,棺材的四角开始往下漏沙,头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咯嚓、咯嚓……   像是恶鬼用尖齿洞穿木板的动静。   ——在桃桃说完那句话后,有东西咬住了她头顶的棺材板。   *   一个月后。   深夜十一点。   开出租车是个辛苦活,尤其夜间的班,不仅要忍受腰酸屁股痛的职业病,还要忍着睡意强打起精神来载客,司机在出车前已经给自己灌了一瓶红牛,可没什么用,眼皮子依然上下打架。   他看见前面有人招手,于是把车停在了路边。   乘客是个女孩,打扮有些古怪,她乌黑的长发凌乱披着,穿一身黑色道袍改做的七分裤和麻上衣,身前斜挎着个布制的胸包,后背负着一柄长长的木剑。   这样的着装在半夜里着实渗人,司机的瞌睡一下就醒了。   女孩走到后排的车门前,抬着左手,盯着手腕上的表发呆。   司机等了半分钟还不见她开门,摇下车窗喊道:“到底上不上啊?”   女孩又盯着手表看了几秒,然后将手伸向车门用力一拉,车门开了,她弯腰坐了进去。   “去哪?”司机从后视镜里看她。   “桃桃,把你要去的地方告诉他。”   两个人的车厢内却传来了一个稚嫩的男声,司机先是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发现声音是从女孩的手表里传出来的。   他从后视镜里看,那是一只蓝色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女孩正通过它和对面的人打视频电话。   她说:“承和医学院。”   司机发动了车子,朝郊区的医学院开去。   电话里又说:“问他打表吗?”   女孩问:“打表吗?”   司机指指计价的表盘:“当然了,这是正规出租车。”   女孩没再说话,电话对面的少年说道:“拉动车门上的把手就可以开门,夜间为了安全起见尽量坐在后座,亮红牌代表车上有客人,不能拦,亮绿牌才能坐,上车后告诉司机你要去哪,记得监督他打表,到站了再付钱,学会了吗?”   “差不多。”   “下次自己试试,城市里的规则和秩序并不难懂,遇到不会的事就学身边的人,一般不会出错。”   这对话相当诡异,当代社会哪还有不会开车门不会打车的人?司机忍不住又从后视镜里看向女孩。   她约莫十七八的年纪,面容清秀脱俗,可眉宇间的气质却有些冷淡,看上去很不好接近。   桃桃将背后的桃木剑取下来,横放在腿上,对电话另一头说:“挂了,改天打给你。”   少年:“等等,你还没告诉我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去承和医学院做什么?你是女孩子,深夜出门很危险,知不知道?”   桃桃不耐烦道:“少管。”   对面陷入沉默,半天没人再说话,桃桃瞥向手表屏幕。   少年只有十四岁,皮肤白皙,脸颊介于青年和孩童之间,是种独有的青涩的俊朗。   他头发是漂亮的棕栗色,柔软地垂在额角,淡蓝色的眼眸如一汪蔚蓝的大海般迷人,鼻梁虽还没有完全长开,但依然能从中看到造物主用神之手削凿过的完美痕迹,日后渐渐长大,一定是能迷倒一片的美男子。   他漂亮的眉梢蹙起:“桃桃,你利用我。”   桃桃感到头痛:“别胡说。”   “我原本已经上床休息了,辛保镖说你的电话打来,我鞋都没穿就光脚跑到书房接电话。本来以为是你想我了,可你只是问我怎么坐计程车,问完就像垃圾一样把我丢在一边。”少年笃定地说,“你刚下山,不认识别的人只能求助我,还说不是利用?”   桃桃头更疼了,无奈地向他投降:“我只是去承和医学院完成师父的遗愿。”   少年这才舒展开眉头:“有危险吗?”   桃桃想了想:“应该没有。”   “有什么我可以帮你的?”   “没有。”桃桃说,“不早了,你该睡觉了,明天不是还要上学吗?”   少年没有再说话,却也没有挂断电话。   此时出租车已经驶出主城区,路上早就没有行人了。   省道两边是荒芜的高草地,前方不远有一汪宽广的湖泊,湖上方就是高架,一辆黑色的轿车正缓缓在桥上行驶。   桃桃无意中看过去,目光却像被强力胶黏住了似的落在桥上,一动不动。   她看见一个湿淋淋的黑影趴在桥墩上,正朝桥面爬去,每爬一步,身体途径的地方都会留下一道阴黑的水渍。   当黑车驶入桥的正中央,她突然开口:“他要死了。”   少年:“谁?”   桃桃收回目光:“那辆车上的人。”   她语气淡淡的,像是在谈论天气马上要下雨了一样平静,在这样的夜里听得司机后背发毛。   他刚要开口让后座的女孩大晚上不要吓人,难以预料的变故骤然发生。   不远处的高架桥上,原本正在好好行驶的轿车突然间失去了控制,发疯地冲向桥边的围栏。   司机连忙踩下刹车,他抻头去看,只见车头把桥栏撞断,径直坠入了桥下的湖水中。   在“嘭”的一声巨响过后,湖面掀起一道巨大的水花。   司机吓傻在座位上,他回头,惊恐地看着桃桃:“你你你……”   “不是我让车掉下去的。”桃桃的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却足以让他浑身的鸡皮疙瘩都竖起来了,“水鬼趴在桥下,是它拽住了车轮。”   湖中央卷起水涡,轿车缓缓沉了下去。   水面弥漫起雾气,开始只是丝丝缕缕,算不得浓,但在几分钟后,迷雾漫天,渐渐蔓延到马路上来,遮得几乎看不见前路了。   司机全身都在抖,他解开安全带下车,点了根烟打110,可是电话打不出去,他一看,手机没信号了。申城是大城市,哪怕是郊区也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唯一的可能就是有些他无法解释的力量屏蔽了这里的信号源。   车顶还没有完全淹入水底,他犹豫要不要下水救人。   隔着车窗的缝隙,桃桃看向他:“水鬼拉下去的替身不是能随便救的,除非你愿意拿自己的命交换。”   “你呢?你也救不了吗?”   桃桃摇头:“已经来不及了。走吧,我赶时间。”   可司机说什么都不敢再载她了,听到他让自己下车的要求,桃桃没有动,她问:“你确定要我走?”   她视线落入不远处的大雾之中:“水鬼进食时水面四周会弥漫起雾气,这雾很危险,一个人在大雾中央开车,可不是明智的决定。”   “你少吓唬人……”司机声音颤抖,“世界上哪来的鬼?就算有,水鬼也是生在水里的,我在路上开车,碍不着它的事……”   “那辆车在桥上开,怎么就碍它的事了?”少女唇边笑意很淡,“近来的人间可不太平,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信不信随你。”   司机手里烟燃到头了,差点烧到他的手。   他虽然害怕,却隐约觉得女孩说得是真的,他咬了咬牙,回到车里。   手表上的视频通讯不知什么时候挂断了,桃桃按灭屏幕,靠在椅背上闭眼养神。   *   一座豪华庄园内。   电话突然挂断,少年重拨回去,对面无人接听,他放下手机:“查。”   保镖离开几分钟后就回来了:“少奶奶手表上的定位系统失灵了,搜索不到她现在的位置。”   少年端起桌上的牛奶杯,喝完了里面的牛奶,他站起来只到保镖的胸口高,完全是个小孩模样。   保镖:“少爷……”   少年擦掉嘴边的奶渍,平静地说:“带一队人,去申城找她。”   *   桃桃不知不觉睡着了,可睡得并不安稳,她陷落到一个深沉的梦里。   梦境是一汪血红的海洋,她漂浮于海面,四肢被海浪化为的镣铐桎梏着,在诡秘的海底,无数双枯手正从腥臭的淤泥里探出,慢慢攀向她所在的地方。   它们狰狞地叫嚷:   “应桃桃,人间因你而毁灭,都是你的错。”   “血海肆虐人间,众生在业火中煎熬,这是你种下的恶果。”   “来吧,十方炼狱、阿修罗海,那里才是你的归宿,下来陪我。”   痛苦、撕裂、窒息,翻涌在血海中的邪气将她湮没,带她沉入浓稠的血水之中。四周骤然漫起黑色雾气,如一张深渊巨口将她吞噬,桃桃试图挣扎,可血海挟着她的身体,无法动弹。   她痛苦地呢喃:“不,我什么都没做……”   就在她绝望之时,一束红光破开黑雾朝她覆来,缠绕住她蜷曲的指尖,托着她朝海面飘去。   红光之中有股让她毛骨悚然的邪气,她每一寸肌肤,每一撮汗毛、甚至每一根神经末梢都沉浸在她从未见过的恐怖气息里。   ——强大得可怕。   如果说在黑雾里只是感到绝望,那么在这道气息的压制下,她连呼吸都难以做到。   桃桃浮出海面,眼前血浪滔天。   裹挟着她的红光散去,从中走出一个戴着兜帽的黑袍人。   他握着一柄镰刀,破开血浪而来,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淌下血色的脚印。   离得近了,桃桃才发现他的袍子并不是黑色,而是经年的血渍染就,红得近乎发黑了。   男人停在桃桃面前,举起镰刀,红色光芒刹那迸发。   同时,一只冰凉的手掌覆上了桃桃的双眼,温柔地为她挡住了那道刺眼的光。   视线重获自由后,她看见,原本笼在她身上的黑雾已经聚落在了男人的指尖。   男人漫不经心将挣扎着的黑雾揉捏成团,在桃桃的注视之下,微抬起头。   兜帽下的脸苍白没有一丝血色,眉如峰,瞳如潭,眉梢一点红痣如薄暮残阳,像极一汪沉寂的死水,看似了无生机,却能在细微的涟漪之处泛滥起蛊惑众生的风情。   桃桃问:“你是谁?”   男人笑了,桃桃怔住。   如果此刻能在脚下洒一把花种,那这一笑,足以使翻腾千里的血海布满盛放的曼珠沙华。   他没有回答,而是把指尖的黑雾送至唇边。   男人眼角眉梢皆是温柔,抬手、轻笑,薄唇开合,慢条斯理、一举一动间仿佛在做这世界上最优雅、最从容的事情。   ——当着桃桃的面,他将那团邪恶的黑雾吞了下去。 第2章   空有自由身,却非自由人。   桃桃猛然惊醒,吓了司机一跳:“怎么了?”   桃桃疲惫地摇头,没有记错的话,这是她第二次接收到这样的信息,上一次在棺材脑海里响起的声音也是这样说。   ——世间将会毁灭,而她是始作俑者。   可她何德何能?她不过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刚才的梦境太逼真了,桃桃看了眼表,才睡五分钟,身上已经被冷汗浸湿了。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睡了,打起精神问司机:“到哪了?”   “还早着。”因为大雾的关系,司机开得很慢,“过了前面路口还要再开二十分钟,见鬼了,手机到现在都没信号。”   桃桃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雾弄得几乎抹不开,根本看不清路口在哪,可她在雾中看到了别的东西,瞳孔猛地一缩:“停车!”   司机下意识踩了刹车,桃桃因为惯性一头撞在前座的椅背上,她扶稳身体后再次朝前方的雾中看去。   她没有看错,浓雾之后立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不,准确来说是鬼影。   它比雾还虚幻,身披宽大的袍子,垂下的左手里悬着一柄弯镰刀,桃桃想起梦中的那个吞吃黑雾的妖艷邪灵,和它的身形有几分相似。她手握住桃木剑的剑柄,死死盯住它。   那东西从容不迫,一步步破开迷雾朝车子走来。   司机额头全是冷汗:“雾……雾里有个人……”   桃桃略微诧异,按理说他不应该看见才对。   雾里的人走了出来,并不是桃桃梦中的邪灵,也不是鬼魂,而是一个瘦弱的男人。   难道是自己眼花了?桃桃打量着男人。   男人身上没有半分邪气,他背着一个普通的双肩包,面色苍白,鼻梁上架的银框眼镜衬得气质十分斯文。   他走到车前,敲了敲窗户,司机摇下玻璃。   他问:“我的车坏在半路了,方便搭个车吗?”   司机问他去哪,男人推了推眼镜,目光望向后座的桃桃:“承和医学院。”   ……   “我叫林泉。”   上车后,男人主动做了自我介绍。   他摘下哈了白气的眼镜,掏出眼镜布擦拭:“雾真大啊,路上没车,要不是遇见你们还不知道要等多久。”   司机接道:“这条路本来车就少,又是雾天更没人了,不过赶巧,这小姑娘刚好要去承和医学院,你们顺路。”   “是吗?”林泉笑笑,“我运气真好。”   桃桃盯着他的衣服,最普通不过的牛仔裤和黑T恤,可却湿漉漉的。   林泉注意到她的目光,解释说:“雾里待久了,衣服全湿了,看来回去后得洗个热水澡。”   司机问:“你是学生?”   “不是,我去找朋友。”他说着看向桃桃,“你也去承和医学院?怎么称呼?”   桃桃没理他,林泉目光下移,落在桃桃腿上横着的桃木剑上。   桃桃将剑抽走,倚在腿侧的车门上,林泉收回视线:“很漂亮的剑。”   “是很凶的剑。”桃桃说。   她闭上眼,双手端抱,轻缓地说:“再敢多看一眼,它就会把你砍成两截,一半送去喂猪,一半丢去喂狗。”   林泉礼貌地闭嘴了。   车子渐渐驶出雾区,司机瞥了眼后座,桃桃似乎睡了,叫林泉的男人正偏头望着她。   察觉到司机的注视,林泉转过头,透过后视镜朝司机笑了笑。   ……   承和医学院到了,司机叫醒桃桃,指着计费表:“九十二块。”   桃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睡过去的,坐直搓了搓眼,她从包里掏出一把零碎的票子,在车内昏暗的灯光下一张张数起来。   她数学不太好,数半天把自己数懵了,于是扬起一张五块一张五毛问一旁的林泉:“怎么有两个五?哪个是五块啊?”   司机朝后头一看,她手里的票子加起来顶多二十块,这一晚上担惊受怕把她送到这来,到头来这丫头还想装疯卖傻坐霸王车,他差点被她气笑了。   他刚要说话,听见后座的男人说:“不知道,应该都是吧。”   司机:“……”   桃桃打量林泉的背包:“你是不是该和我分摊一半?”   林泉温和地说:“我是搭便车的,一般来说,便车不用花钱。”   又来一个坐霸王车的,要换成平时司机早就开口骂人了,可今晚他实在是没有力气折腾了。   司机给他们开了后座的门:“赶紧走!算我倒霉,开车二十年没遇见这种怪事,一会还要去警察局报案,快走快走,我嫌晦气。”   桃桃想了想,掏出一张黄色的符纸递过去。   “这什么玩意儿?”   桃桃没有解释,收拾东西下车:“人间近来不太平,开夜车的时候带上,抵车费了。”   司机没当回事,他不觉得一个身上连二十块钱都没有的黄毛丫头能拿出什么好东西,要是她真有本事,刚才也不能眼睁睁看着水鬼把那辆车拖进水里,他随手把符塞进小抽屉里,赶两人下了车。   这时的他绝想不到,一年后,这张看似不起眼的符救了他的命。   那是个深邃的夜,当时所有在郊区的出租车都收到了申城老火车站的接客消息。   消息里说,凌晨一点有一辆列车进站,站后会有一千多名乘客下车,请附近空置的出租车前去载客。   申城的老火车站早在两年前就停运了,突然又有列车进站多少有些奇怪,但也没人多想,毕竟节假日新火车站班次太多忙不过来临时启用这边也是有可能的。   当晚一百零一辆出租车开进火车站,全都载着乘客出站,可第二天太阳升起时,一百辆车连带司机全部失踪了。   除了他。   司机醒来时手里攥着一张残破的符纸,车停在老火车站站前广场的路边。   他猛地想起,一年前少女递过来时符还是完整崭新的,现在却像被什么东西撕咬过,变得残破不堪。   司机把残符收好,托人找到申城最有名的大师,大师研究了很久,问他:“这符你从哪弄的?”   大师告诉他,申城找不到能画出这张符的人,放眼全世界,虽说不同流派在面对神秘学时使用的方法不同,但拥有能画出这张符的力量的人,绝不超过五个。   申城废弃火车站事件耸人听闻,但凡那晚他手里没有这张符或者换了别人画的符,都不会有命活着出来。   听完这句话时,司机后背的冷汗已经沿着脊背流下,顺着衣边淌到了地板。   ……   桃桃站在承和医学院的大门口,此时凌晨刚过,她从胸前的包里掏出一个破旧的本子翻开来看。   一个月前她生日那晚,李三九毫无征兆地暴毙,她整理遗物时发现了他的灵师驱邪簿,本子用了很多年,已经破旧不堪,其中某一页驱邪记录更是被翻得快要烂了,这一页记载的就是承和医学院解剖楼事件。   灵异事件解决后,负责的灵师会按照事件的棘手和危险程度打上星标,一到七星,由简到难。绝大多数的灵异事件难度都在一星到两星之间,桃桃翻遍了整个本子,只看到承和医学院这一个事件被李三九标上了三星的危险级。   不光如此,他还在旁边加注释:极度危险,二十年后必须重新加固封印!   灵异事件发生在2000年,现在离二十年的期限还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   父债子偿,师死徒继,李三九撒手人寰驾鹤西去,封印的重任当然就落在了桃桃的身上。   虽然不知道解剖楼里有什么古怪,但她必须来走一遭。   察觉到身边有人,桃桃简单看了眼解剖楼的位置就收起了驱邪簿,她背上桃木剑,走到学校的围墙边。   林泉跟了过来:“你去哪个院?顺路的话一起走吧。”   “不顺路。”   “我都没说去哪,你就知道不顺路?”   桃桃:“因为不想和你一起走,所以不管你去哪,我们都不顺路。”   林泉问:“你似乎很不喜欢我。”   “对于一个离奇出现,底细不清却找不出破绽的人,你会喜欢吗?”桃桃冷淡地说,“离我远点,虽然不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但宁可错杀也不会放过,再来眼前晃悠,当心我砍了你。”   林泉笑了。   桃桃说完,轻盈一跳抓住了围墙的上沿,而后当着他的面,翻进了学校。   夜色漆黑如墨,看不见云层后的月色。   林泉脸上的笑容消敛,他摘下肩膀上的背包,刚刚在车上他将包压在身后,因此桃桃并没有看见,比起他潮湿的衣服他的背包才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他打开拉链,将包的东西倒了出来。   一把伞、一叠泡得看不出原样的黄纸、一盒朱砂、一个破旧的本子,还有一个钱包。   林泉捡起钱包,里面数量不多的纸钞已经被水泡烂了,身份证正是他的,今年二十七岁,不是申城本地人。   他将身份证、钱包和本子收好,其他东西扔进了垃圾桶。   林泉朝学校大门口走去,夜里当值的保安正在门口抽烟,他径直走过保安的面前,对方却没有阻拦,像看不见他一样。   深夜的校园空寂安静,只有他的运动鞋底摩擦沥青路的呲呲声,他走了一会,停下脚步。   朦胧的月亮从云后钻出了半张黯淡的脸,将他身前的影子拖得很长。   影子是活的,或者说影子里困着一个活物。   林泉一动不动,它却像一汪水般在月光下荡漾,开始只是微小的摇摆扭动,幅度渐渐变大,直到开始剧烈地挣扎,仿佛下一秒就要破开影子的束缚钻出来了。   “空有自由身,却非自由人,世间苍生,不过囚笼里的棋子,生死不由人。”男人凝视着地上挣扎的鬼影,“我留你一命,你不肯要。”   鬼影似乎明白了什么,它停止了挣动,猛地朝后缩去,想要逃离男人的身边。   可影子怎么能脱离自己的主人呢?   男人伸出一根苍白的指,影子的颜色原本是墨黑,渐渐变淡,最后凝聚成一团水雾落在男人的指尖上。   “既然这样。”他声音淡漠而空灵,“还来吧。”   林泉站在昏弱的月光下,将影子里的水雾吞了下去。 第3章   十几具新鲜的尸体漂浮在池面。   滴答……   滴答……滴答……   隔着宽疏的门缝,冯小娟能清晰地看到对面墙上的破水管,从里流出来的锈水,一滴滴淌进墙根。   按理说,几十年都没人用过的老厕所不该有什么怪味了,可她分明闻到一股沤馊的酸臭味从脚下的便池里反上来。   不,不仅是酸臭,还夹杂着一丝腥气。   是在哪里闻过这样的味道呢?   她记得,没念大学之前,她每天清晨都要陪奶奶逛菜市场,家禽宰杀后,鸡血混着鸡屎粘了一地,那味道和这有些像。   她还记得,小学时她摔在石子路上把膝盖摔开一个大血口,她害怕被奶奶骂,憋着没说偷偷回了屋,三十多度的炎夏致使她的伤口很快溃烂,流出来的白色脓水也和这味道有些像。   但不完全一样。   冯小娟突然想起,上周何文建曾递给她一个小玻璃瓶,里面装着半瓶褐色的粘稠液体。   她问这是什么,何文建大她一届,已经开始接触解剖课了,他神秘兮兮附到她耳边:“这是大体老师心动脉里的血。”   冯小娟呀地叫了一声,把玻璃瓶摔到他身上,气得骂:“你拿这种脏东西给我干什么!”   她转身要走,被何文建一把抓住:“医学生接触这些是早晚的事,我先带你见识过,这样你以后上课就比别人更有经验了不是?”   冯小娟狐疑:“你有这么好心?”   何文建打开瓶塞,放到她鼻下:“闻闻看,我每天在解剖室都是伴着这个过来的。”   冯小娟厌恶地挪开鼻子:“这是什么味道啊?恶心死了。”   “尸体的味道。”何文建笑吟吟看着她,“在福尔马林里泡过的尸体。”   ……   没错,就是尸体的味道。   虽然只闻过一次,却终身难忘。   那不光是熏臭,更捎带一股叫人形容不出的诡异味道,越来越浓,开始冯小娟以为是幻觉,直到有滴腥臭的液体从天花板垂直滴落,掉在她的鼻尖上,她才恍惚过来。   此时已过夜半,她不在宿舍睡觉,却蹲在废弃解剖楼四楼的男厕,隔着木板朝外窥探。   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又在做什么?   脑子本来已经麻木了,可那滴液体唤醒了她的神志,冯小娟突然全都想起来了。   ——她想起来了。   在二十分钟前,也可能是半小时前。   总之,在不久之前,她亲眼看见,四楼那本该干涸的福尔马林大池里涨满了液体,十几具新鲜却面目全非的尸体漂浮在池面,她吓傻了,脑海里翻来覆去地想——解剖楼不是已经荒废了吗?这里为什么会有尸体?   她一动不动盯着池子里的东西,耳边传来何文建急切的呼喊。   “小娟你别傻愣着,快跑!你快跑啊!”   何文建的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恐惧,他死命拽她,可她像被什么魇住了,身体沉得像尊铜像。   等到她回过神来的时候,池子里的东西已经爬到了岸边。   它们皮肤死白,四肢扭曲,每动一下骨骼就会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   何文建将她推离池边,自己却被拽住裤腿跌入福尔马林池里,他瞬间被撕得粉碎,血染红了一池的液体。   他破碎的喉管里吐出的最后一句话是:“小娟……跑……”   冯小娟顾不得救他,转身没命地奔逃,可解剖楼像是一个偌大的迷宫,无论她怎么走都找不到楼的出口。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能清楚地感觉到,那些将何文建拖入池子里的东西,正不紧不慢地跟在她身后。   ……   太阳穴突突直跳,厕所里的尸体味越来越浓,天花板滴下的液体也越来越多,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顺着衣领流入身体,触感诡异,像是一双冰冷的手,在她光滑的皮肤反复抚摸着。   隔着一道门缝,她看见墙上水管出水越来越快,锈水很快溢满了墙根下的凹槽,朝地面铺来,一直流,一直流,流入她的凉鞋里。她才发现,那根本不是什么锈水,而是何文建给她闻过的大体老师心动脉的血,那味道她这辈子都不会忘。   是血,厕所里全是尸血。   冯小娟颤抖双肩,忍不住发出一声呜咽,虽然只有一声,但在这诡异的地方足以给她招致灭顶之灾了。   寂静的男厕突然袭起一阵阴风,不远处的门口响起脚步声。   很轻,很慢。   但每一步都踩在冯小娟的心尖,叫她连呼吸的力气都没有了。她知道自己这时应该闭上眼睛,不去看不去听,可她控制不住,虽然怕得指尖都在抖,可一双眼睛依旧睁得滚溜圆,直勾勾盯着门缝。   那东西在门板外停下了脚步,蹲了下来。   门缝依旧宽疏,冯小娟看见了它的一只眼睛。   那么斯文,那么熟悉,可此时,却透着一股难以言说的死光。   何文建的声音从它的嘴里响起:“小娟,你跑什么?”   冯小娟嗓子哑着,头皮发麻:“……是……是你……你叫我跑的……”   “是我叫你跑,可是小娟……”它咧着唇,就如同何文建往常那样笑着,“……你跑了,我怎么办呢?”   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在失去意识之前,她绝望地想到,在楼外时就该听那女孩的劝告。   她不应该进来的。   *   承和医学院的解剖楼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经过七十年的风雨吹袭,破旧不堪。   楼外多年无人打理的花坛不知被谁插了一根地锦的藤,这些年来贪婪地吸取土壤里的养分,此时已绿得铺天盖地,将楼体缠得密不透风了。   冯小娟记得,进解剖楼之前,薛蓉还曾开玩笑说:“你们瞧这地锦,像不像是一件厚棉袄,把这座楼保护起来了。”   话剧社社长武亮是薛蓉的男友,他笑着说:“一座废弃了二十多年的破楼,有什么可保护的?”   薛蓉手挡嘴巴,用只有武亮和舍友冯小娟能听见的音量说:“你们还不知道吧?关于这座楼的传说。”   承和医学院的话剧社最近排了一场话剧,定了爱伦坡的恐怖剧本,可是主创们性格很活泼,根本演不出惊悚的感觉。于是社团的几个负责人灵机一动,决定带主创们来个深夜探险,只有身临其境感受恐怖,才能更好地将自己融入故事里。   学校废弃的解剖楼是个再好不过的去处,这楼荒了二十年,校方严禁教职工和学生靠近,不说明原因却也不拆,这在寸土寸金的申城实在让人费解。   大家都私下八卦当年解剖楼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说法各不相同,可每一种都难脱恐怖色彩。   听薛蓉这样问,冯小娟回答:“好像是因为当年发生了凶杀案,学校觉得晦气,才把楼封了。”   薛蓉撇嘴:“骗鬼呢!建一栋楼成本多大啊,你真觉得一起凶杀案就能让学校废一栋楼?不过是骗骗学生的说法。”   武亮:“你好像知道挺多啊?”   “那当然。”薛蓉得意地说,“我小姨就是在承和上的学,念书的时候正好赶上学校封楼,她们那届都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小娟也没完全说错,确实是发生了凶杀案,可杀人的却不是人。”   冯小娟胆子小,缩了缩肩膀:“一会还要进去探险呢,你再说我就不去了。”   薛蓉存心吓唬她:“据说二十年前送来的尸体,不管死了多久、死状如何,只要在四楼的福尔马林池一泡,夜里就会活过来。很多医学生都在半夜见过尸体走路,杀人的也是那些尸体。你想啊,大半夜你上完自习出来,一关灯,迎面撞上一具白天刚解剖过的死尸……”   她话没说完,冯小娟突然惨叫了一声,薛蓉吓了一跳,心想就几句话至于把她吓成这样吗?然而吓到冯小娟的并不是她,而是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她身后的何文建,就在薛蓉说话的时候,他恶作剧地朝冯小娟后脖子吹了口气。   冯小娟气得眼泪直掉,何文建连忙安慰:“别听薛蓉瞎说,只不过是些鬼故事而已,一会我保护你啊。”   他这边哄着,学生们在那边用棍子拨开墙上的地锦,预备撬门。   薛蓉拉着冯小娟的手跟在后面,两人走着走着,突然头上落了东西。   薛蓉一摸,发现那是两片瓜子壳,冯小娟一抬头,蓦地尖叫道:“妈呀,有个人——”   众人吓一跳,以为巡逻的保安来了,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才发现并不是保安。   在无月的夜里,树林格外幽深,如果不是冯小娟眼力好,还没人发现那个几乎和黑树林融为一体的女孩。   桃桃翘腿坐在树上,手里捧着一把刚磕完的瓜子皮,静静望着众人。她才来没多久就遇见这群不怕死的学生,要不是为了李三九未了的遗愿,她不会出言提醒。   薛蓉问:“你谁啊?”   桃桃没说话,薛蓉嘀咕:“大半夜又吓人又乱扔垃圾,一点公德心都没有。”   桃桃一副没睡醒的语气问道:“你们要进鬼楼?”   薛蓉扔掉瓜子皮:“你说的鬼楼是解剖楼吗?是要进啊,你别告诉辅导员成吗?我们就看一眼,一眼就出来了。”   这人半夜不睡觉坐在树上挺吓人的,薛蓉见她没反应,仰头撒娇:“哎呀小妹妹,对不起啦,刚刚不该说你没有公德心,我收回那句话。我们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好奇心,是为话剧排练嘛,你就通融通融,到时候免费送你一张话剧票,好不好?”   桃桃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别进去。”   “啊?”   “如果不想倒霉,就不要进去。”   学生们面面相觑,没懂她的意思,还是薛蓉反应过来:“我都这么求你了,你还想告诉老师让我们倒霉呢?你几年级的这么不懂事?有本事你就去打报告!看看我们社团策划了好久的活动会不会因为你的三言两语就取消!”   “哦,随你。”桃桃面无表情,顺手把剩下的瓜子皮扬到薛蓉脑袋上。   薛蓉被激怒了,挽起袖子要和她吵架,武亮连忙拦住她:“好了蓉蓉,别耍性子,你这一吵当心把保安引过来。”   “不是我想跟她吵,是她太过分了!”薛蓉疯狂甩头,从头发丝里择下来一堆瓜子皮,“你看!全都掉我头发里了,弄都弄不干净,让我怎么办啊?”   桃桃小腿垂在树干间晃来晃去,故意气她:“别急,头发剃了就能弄干净,再不然把头切了也行。”   这句话差点没把薛蓉气死,她指着树骂:“真是太没礼貌了,你给我下来,看我揍不揍你就完事儿了!”   桃桃不理她,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又掏出一把瓜子,边磕边看冯小娟。   冯小娟穿着超短裤,两腿笔直修长,她毫不害臊盯着瞧,看完像个无赖一样,竟旁若无人朝冯小娟吹了声口哨。   何文建脸色一变,把冯小娟挡在身后:“你干嘛?”   桃桃目光落在何文建身上,短暂的停顿后又看向冯小娟:“你最近接触过不干净的东西吗?”   她这问题有点古怪,冯小娟不知怎么想到了何文建拿给她的那瓶尸血,但将尸体身上的东西带出解剖教室是违反学校规定的,她不敢当着同学的面承认,于是摇摇头。   桃桃又问:“认识能替你消灾避害的灵师吗?”   “灵师?”冯小娟疑惑,继续摇头。   “那你胆子大吗?”   冯小娟流露出迷茫的神色:“你到底想说什么?”   “应该不小吧,否则身上都这么重的邪气了,怎么还敢还出门招鬼呢?”桃桃吐出嘴里的瓜子皮,“你真不怕死。” 第4章   那是另外的价钱。   好不容易找到解剖楼后,桃桃已经很困了,她爬上树,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打个盹,等休息好再干活,可就在她快要入睡的时候,那八个学生说话的声音把她吵醒了。   夜里风凉,吹掉几片树叶在她身上,桃桃拍了拍衣服上的落叶,不当心把睡前磕落的瓜子皮掉到了薛蓉头上。   当然,第一次掉是意外,第二次就是她故意的了。   那个叫薛蓉的女孩骂了她几句,钻进桃桃左耳并没有立即从右耳出去,直到她洒下那把瓜子皮后,右耳朵才通了。   这些学生都是血气正旺的胆大年纪,压根没把她放在心上,听到她的话后不在乎地笑了笑,该撬门撬门,该拔草拔草,打开门后就往里进。   在临进门之前,那个叫薛蓉的女孩子回头看了一眼。   她问:“你为什么叫它鬼楼?”   “想叫就叫了。”   薛蓉又问:“这里面真的有鬼吗?”   桃桃说:“我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让我们别进啊?简直莫名其妙。”她瞪了桃桃一眼,头也不回地跟在同伴后面进了解剖楼。   桃桃没有阻止,冷眼看着,她又掏出一把瓜子,一颗颗塞进齿间。   在学生们进楼以后,楼外地锦的枝叶忽然飞速生长起来,不出片刻就把大门封得严严实实,仿佛从来没人拨开它进去一样。这样反自然的场景相当惊悚,桃桃却脸色淡然,好像见惯了这种怪事。   她手腕上天蓝色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显示,此刻已经凌晨一点了,四周静悄悄的,树冠在月色里垂下深重的阴影,将她整个拢在里面,房子里也没有声音传出来,安静得似乎被这夜晚遗忘了。   凌晨两点,四周依然没有动静,桃桃困得下巴直掉。   这时,一只肥头大耳的黑猫蹿到树上,喵喵着过来蹭她脚踝。   “滚滚滚。”桃桃把它踹到一边,“没你吃的。”   黑猫继续蹭上来,桃桃吐了颗瓜子皮在它脑门上:“这个给你,吃不吃?”   黑猫甩掉瓜子皮,跳到桃桃腿上,用指甲抠桃桃的大腿。桃桃痛得哇了一声,紧接着黑猫又去扒她栓在树枝上的背包,桃桃护住背包,黑猫咬住包带不肯松嘴,圆溜溜的眼珠子盯着她,一人一猫就这样对峙着。   许久后,心地善良的桃桃先让步了。   她掏出一根火腿肠,看看一脸垂涎的黑猫:“一口,多了没有。”   这是她身上仅存的能顶饱的食物了,一直没舍得吃,还是两天前在小超市买泡面的时候死皮赖脸问老板娘要的。   她咬开包装,还没来得及分成两半,那黑猫就放开包带,一个饿虎扑食咬住了火腿肠。   “喂,松嘴!”   “唔——”黑猫喉咙里发出护食的声音。   桃桃眯眼,手伸到背后握住了桃木剑,黑猫见势不妙,出嘴如电叼走整根火腿肠后迅速跳下树去。   “你这死猫,最好别让我逮着!”桃桃从树干上直起身想去追,猫却已经消失不见了,她烦躁地揉了揉头发,好不容易才按捺住追上去和猫抢食的想法。   凌晨三点,桃桃困得不行,快把头发揉成鸡窝了。   桃桃并没有骗薛蓉,她确实不知道这楼里有什么,因为李三九的灵师驱邪簿上只标明了危险,却没有说明危险的是什么。她不敢贸然进去,打算先在外边探探风,运气好的话兴许能找到些异常,可到目前为止,除了楼外墙上的吃鬼藤外,没发现别的古怪。   吃鬼藤虽然邪气不算浓郁了,但还能勉强维持封印的力量,楼里的东西一时半会出不来,她决定再观察一段时间,等吃鬼藤的邪气彻底衰竭了,到时加固封印也不晚。   至于那些刚刚进去的那些学生,桃桃已经完全把他们忘在脑后了。   她在树上坐得腰酸背痛,转了转脖子准备离开,就在这时,楼里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明明没有风,缠绕着小楼的吃鬼藤却突然拂动起来,同一时间,桃桃听到楼里传来砸东西的闷响。   “你在对不对?!你一定还在外面!”女孩撕心裂肺地喊道,“救救我们!它就要进来了,啊——”   那摇曳的吃鬼藤像是张舞的鬼爪,在如墨的夜色里散发着冰冷的邪气,要把靠近的活物全部吞噬。   桃桃背好剑,跳下树干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女孩的惨叫声说明楼里一定发生了异变,在尚不明确解剖楼里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多大能耐的前提下傻子才会进去。   可是女孩的惨叫越发凄厉了,像正被什么恐怖的东西追赶似的:“求你,我真的不想死,求你了——”   桃桃走到院落的大门处,脚步顿住。   她叹了口气:“死了也不叫人省心,我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桃桃决定要进去只用了短短片刻,她从兜里摸出皮筋扎起头发,转身做了个深呼吸,朝解剖楼冲过去。   当她接近解剖楼时,吃鬼藤感应到了她,张舞着枝条朝她缠过来,桃桃借着台阶转身跃起,右手伸到背后取下桃木剑,左手主动伸向藤蔓。吃鬼藤的枝条十分坚韧,一股强大的力量缠住桃桃将她身体带至半空。   解剖楼的窗户被吃鬼藤封得严实,无法判断出叫声是从哪里传来的。   桃桃掏出一把瓜子天女散花般撒出去,瓜子在离手的一瞬间,黑色的壳刹那间散发出金色的光亮,与此同时,三楼的某个房间也有金光一闪而过——那是她刚才故意扔在薛蓉头上的瓜子皮。   桃桃读过李三九的灵师驱邪簿,知道解剖楼的窗上被封着克邪的鸦指桃木,她粗略计算了玻璃和封木的厚度后,觉得自己可以撞破就朝那声音的来源纵身一跃,同时挥动桃木剑斩断了手腕上缠着的藤蔓。   ——啪。   她脑袋狠狠撞上了窗户的木板,没能以一个潇洒的姿势落到屋里。   “怎么……回事……”   这一下的冲击力竟然没撞破窗户,桃桃不可思议,紧接着头晕目眩,脑壳疼得不像自己的了。   就在这片刻功夫,后面的吃鬼藤追来了,她顾不上头疼,拽着头顶的窗框,提膝踢那窗户。   足足踢了五六下后,木板和玻璃才咔嚓碎掉。   桃桃跳进屋里,顺手把桃木剑横插在窗框上。   藤蔓没有再追,重新交叉缠绕,在外面把窗户再次封了起来。   桃桃扫视屋内,进来的学生有八人,此刻却只剩下两个女孩躲在角落,一脸惊恐地望着她。   “是你啊。”桃桃揉着额头,不耐烦道,“干嘛鬼哭狼嚎的,叫魂呢?”   薛蓉看见她,疯了一样冲过来抱住桃桃的大腿:“救命啊!它——它就在门外——”   ……   十分钟后。   桃桃踹开薛蓉,检查完房间的柜子、桌椅、窗帘,还有薛蓉十分畏惧的那扇房间大门,回来蹲到两个女孩面前。   “什么都没有啊。”   “不——”薛蓉指着门,“它在!它刚才差点就进来了,不信你问丁洁,她也看见了,你说话啊!”   叫丁洁的姑娘没有吭声,桃桃见她吓傻了,于是伸手给了她一巴掌。   丁洁恢复神志:“谁……谁打我?”   她说完反应过来了,扭头和薛蓉抱在一起抽泣。   薛蓉哭了一会,拽住桃桃衣袖:“你能不能救我们出去?”   桃桃:“可以。”   还不等薛蓉感激涕零,她搓了搓手指:“给多少钱?”   薛蓉:“我爸是做生意的,你救我们出去,他肯定会报答你。”   桃桃从包里翻出纸笔:“好的,先打个条。”   薛蓉:“……”   她不敢说什么,接过纸笔:“五千块够吗?”   桃桃没有异议,薛蓉松了口气,心想女孩看起来不好惹,但好在没有狮子大开口要价还算便宜。   桃桃走到窗边观察被吃鬼藤包围的窗口,琢磨着要怎么带她们出去。   薛蓉说:“现在不能走,还要去救武亮,他出去很久了,外面有那东西在,我怕他们已经凶多吉少了。”   桃桃瞥了眼房门:“凶多吉少了为什么还要救?”   “万一还活着呢?”   桃桃思考了几秒:“救可以,不过那是另外的价钱。”   “价格你尽管开,只要能救他们,钱不是问题。”   桃桃:“楼里的东西很危险,我未必能全身而退,这次不收凡间的钱。”   “那收什么?”   “我要你身上一半的灵。”   薛蓉茫然:“灵?”   “万物有灵,对于人类来说灵的作用不大,对于灵师和邪祟,灵可以增长修为。”桃桃说,“你把一半的灵给我,不会影响你的寿数和健康,只不过以后运气会差点,偶尔倒点小霉。”   薛蓉犹豫:“我可以加钱的,多少都行,能不能……”   桃桃说:“出去救人我要承担风险,一旦折损自身凡间的钱对我就没用了,不愿意算了,我带你们两个出去,也当积德了。”   “别。”薛蓉连忙说,“我愿意,只要能救武亮我什么都愿意,怎么把灵给你?”   桃桃从包里掏出一个蓝色的珠子:“把手放上来,你要心甘情愿才行,否则它无法吸走你的灵。”   薛蓉指尖放在珠子上,珠子材质像是玻璃的,触感却是软绵绵的,像是雪球,刚一落手就觉得冷冰冰。   她目不转睛盯着珠子,身体里似乎有一股力量在涌动,凝成一股被珠子吸引过去。薛蓉身体猛地一抖,觉得自己空了一块,但那种不适的空虚感知持续了几秒钟,她就恢复了正常。   “好了吗?”光看她此刻温顺的状态很难想象之前在外边时是多暴躁的一个姑娘,可见脾气再差的人遇见匪夷所思的超自然事件都会不由自主地变成鹌鹑。   桃桃点头。   丁洁问:“蓉蓉把她一半的灵给你了,要是你没救下武亮怎么办?”   桃桃:“我既然收了报酬就会竭力做到,要是救不下来,原封不动还她就是了。”   她倚着墙休息:“现在,你们可以说说发生了什么,从进来到刚才,所有的事一件别落都讲清楚。”   薛蓉刚要说话,桃桃又掏出一小包瓜子丢到丁洁身上。   丁洁:“?”   “你也别闲着,趁这个时间给我把瓜子仁儿磕出来。”桃桃眯着眼,“当心点,要是敢把吐沫沾上去,我就要加价了。”   丁洁:“……”   薛蓉:“…………” 第5章   腐肉就是失踪的学生。   明明才进来不到三个小时,薛蓉却觉得比一个世纪还漫长,这中间发生的事她也希望自己能忘掉,可每一件,她都记得清清楚楚。   本以为楼里应该到处是杂物和垃圾,可落脚后才发现整齐得很,摆件布置也很齐全,这倒和他们想象中的鬼楼不太一样。   众人在一楼的建筑指示图前,打着手电看解剖楼的构造。   冯小娟站在最后,脸色煞白。   薛蓉安慰她:“一个女流氓而已,她的话你不用放在心上。”   “就是啊小娟,什么满身邪气,哪里有她说得那么吓人?”   “不过那丫头真有点怪,大半夜的怎么会坐在树上呢,你们在学校见过她吗?”   “肯定不是咱学校的,真有长这么好看的姑娘,就算咱们不记得,武亮肯定也记得呀,他一见漂亮妹子就跟只闻见腥味的猫一样。”   武亮连忙踹了那人一脚:“去你吗的,蓉蓉在这你可不要乱说话,我那还不是为了给戏剧社找合适的女主角才去跟美女搭讪?老子是新世纪好好男人,对姑娘从来都是止乎礼的,至于情,压根发都不发。”   这么有说有笑一闹腾,气氛没有刚才那么低沉了,大家七嘴八舌地商量第一站要去哪里探险。   “去四楼,这里的东西都没搬走,说不定四楼的池子里还能看见二十年前的尸体呢。”   “别吓人,怎么可能还有那种东西?恶心死了。”   “……”   “小娟?”薛蓉推了推走神的冯小娟,“你还在想刚才的事呢?”   “不是。”冯小娟面容呆滞,怔怔摇了摇头,“我只是……我觉得有点……”   她张着嘴,嗓口却像卡了痰,哑得半天说不出话。   何文建提议:“要不我先带她回去吧,你们进去玩,碰见什么就拍下来,明天给我们看看也是一样的。”   武亮见她实在害怕,也没强求。何文建带着冯小娟走了,剩下的人统一了意见,打算从一楼一层层往上探险,好不容易进来一趟,不能轻易作罢。   开始一切都是非常顺利的,具体是从什么时候发生变故的,薛蓉记不清了。   只记得是武亮先发现异常,他回头看了一眼,问道:“王鹏去哪了?”   这一行除去冯小娟和何文建,还剩下四男两女,王鹏喜欢摄影,一路走走拍拍,不知不觉就落在了最后。   “刚才还在后面呢,可能又钻进哪个房间拍照片了吧,二楼那间教室有具人骨标本,他说想搬回宿舍去,肯定是去那间教室了。”一个男生说,“你们先走吧,我回去找他,一会在楼梯口集合。”   “在这种地方突然失踪,他不怕我们还怕呢,搞什么人骨标本,鬼气森森的。”丁洁不满道。   男生打着哈哈:“在这种地方不能说‘鬼’,也不能怕鬼,你越怕它越出来吓你,说不定一会就出现在你背后,朝你脖子上吹气。”   丁洁后脖子一阵发凉,怒骂:“你个死鬼!”   男生被她揍了几拳,笑嘻嘻跑去找人了。   男生离开后,武亮带着大家继续朝前走,可经过这一出后,剩下的四个人都兴致缺缺,各自想着各自的事,不再说话了。   楼梯口很快到了,武亮想点根烟抽,打火机却坏了,点不着火。   他百无聊赖,问薛蓉:“你刚才事还没讲完呢,当年这里到底发生过什么?”   薛蓉的小姨也是听别人说的,传到外甥女耳朵里的故事并不那么详实。   “我那吓唬小娟呢,我哪里知道什么实情啊,那些说法五花八门,无非就是些尸体活过来杀了半夜留在楼里自习的学生,但要说见,谁也没亲眼见过。”   “既然没见过,谣言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薛蓉说:“因为有学生在解剖楼里失踪了,保安处没有他的出入校记录,所以家长笃定孩子是在学校出事的,抬着一具空棺在校长办公室门口停了三天,要求学校要么把孩子的尸体找回来,要么赔偿三十万。”   “2000年的三十万可不比现在。”武亮问,“后来呢?”   “警方和学校查遍所有监控,都找不到线索,解剖楼都快翻得底朝天了也不见人影。后来校方实在没法子,就请了个道士来。我小姨当时是学生会骨干,经常出入老师办公室,她进去交资料的时候,无意间听老师聊起来那个道士。”   丁洁连忙问:“说了什么?”   薛蓉:“道士说,失踪学生的尸体就在解剖楼里,只不过一般人看不见,因为那个学生现在已经不能算是人了。”   丁洁毛骨悚然,但还是忍不住问:“然后呢?”   “道士夜里在楼外布了法坛,自己一个人进了楼,天亮时他拎着一袋子腐烂的肉块出来,说腐肉就是失踪的学生。”   丁洁听得头皮都要炸开了。   武亮也瘆得慌,连忙结束话题:“江湖骗子为了骗钱放了点长蛆的烂猪肉进去糊弄人呢,这不能信的。”   他这么一安慰,丁洁感觉好点了,她掏出手机看时间,手机却黑屏了。   她问薛蓉:“几点了?”   薛蓉的手机也黑屏了,她又看表,发现指针停在她们进楼的那一刻,压根就没动过,她连忙去掏武亮的手机,也是黑的,剩下的那个男生见状也看了眼自己的,看完后脸色瞬间变了。   一个人手机坏了还可以说是凑巧,这么多人的一起坏了,那绝不能说是意外,尤其是在刚聊完那种话题以后,恐惧疯狂增长。   明明是封闭的房子,薛蓉却觉得有股阴风从角落里吹来,自己腿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突然想起那女孩说的话了。   ——如果不想倒霉,就不要进去。   她这时才反应过来,也许那根本不是警告,而是提醒,关于这座楼,那女孩一定知道什么内情。   “怎么会这样!”丁洁哆嗦,“有鬼!这里是不是有鬼?”   武亮:“冷静点,你是大学生,能不能别这么幼稚?世界上根本就没有鬼。”   可丁洁根本没法冷静:“那你怎么解释?我手机出门前才充满电,不可能这么一会就关机了,一定是有东西不想让我们用手机,它怕我们和外界联系。我要回去,现在就回去!”   薛蓉也不敢充胆大了,提议道:“丁洁说得对,有些事宁可信其有,这地方确实有点阴森,今晚就到这吧,改天去鬼屋探险也一样。我们先下去二楼找王鹏他们,然后结伴一起出去,怎么样?”   两个男生没有反对,四人朝楼下走去,整栋建筑都是寂静的,听不到一点人声。   走到二楼的楼梯口,武亮朝楼道里喊那两个男生的名字,没人应答。   “可能是在忙着拆标本没听见,我去看看。”武亮刚准备进去找人,却被薛蓉拉住了手腕。   “怎么了?”他问出这句话后,才发现薛蓉面色惨白,直勾勾盯着头顶,示意他看。   他们从三楼下了一层,这里该是二楼才对,可头顶墙壁上刷的红漆却清楚地写着“三楼”两个大字。   武亮倒抽一口凉气,发现走廊里的布置也和刚才他们停下来休息的三楼一模一样。   丁洁几乎疯了。   “别瞎想。”武亮习惯性去摸烟,又想起打火机用不了,“我们都记错了,刚才那层是四楼,再下一层才是二楼,难怪王鹏听不见我喊他们,原来是我们走错楼层了。”   他的笑并没有给人带来什么宽慰,大家都快精神错乱了,尤其是丁洁,死活不愿意再下去了。   接下来的事情离奇且混乱。   他们再下了一层,墙壁上显示依旧是三楼,而楼道里的布置摆设也一丝不变。   他们终于放弃了自我安慰,明白这栋楼也许真的有鬼,毕竟科学完全无法解释这种情况。   几个人不敢进楼道,坐在楼梯口,一边冒冷汗一边想法子。   民间有不少破解鬼打墙的法子,有的说往墙角滋一泡童子尿鬼打墙自己就散了,有的说往左脚上戴一根红绳,由戴绳子的人领着,自然而然就能走出去,还有的说鬼怕恶人,一路走一路骂,鬼见你凶,就不敢缠你了……   他们折腾了一个小时,把能想到的法子都试了一遍,可没有一点作用。   三楼那两个漆黑的大字此时就是世界上最恐怖的噩梦,缭绕在眼前怎么都散不去,期间丁洁晕了两次,又自己哭着醒过来。   最后还是武亮提议,不能坐着等死,如果这里真有鬼的话,它困住他们多半不是为了好玩。虽说何文建和冯小娟提前走了,发现他们失踪后一定会找人来救,可联系到薛蓉所说的二十年前的事情,只怕到时候已经晚了。   ——在那之前,必须要自救。   两个男生一合计,打算击碎三楼的窗户,以地锦的藤做绳索,跳到外面去求援。   他们进到三楼的一间教室,发现窗玻璃里外都被封了厚实的木板,木板两头嵌着结实的铆钉,房间里的桌椅都是木质的,已经发霉变软了,击碎玻璃容易,却很难打得碎窗上的厚木板。   武亮打算去别的教室找趁手的工具,而丁洁进了屋就缩在墙角死活不愿意再跟着去了,他只得让薛蓉留在这里陪她。   临走前,他检查了屋里没有异样,叮嘱薛蓉锁好门,除非自己回来,否则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开门。   就这样,武亮和那个男生离开了房间。   此时,应该还不到两点。   接下来,薛蓉守在房间,一边安慰丁洁,一边竖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过了很久,她察觉到不对劲,这栋解剖楼不算大,一层最多十间教室,就算一间间排着搜索过去,半小时也足够用了。薛蓉对于时间比较敏感,她感觉此时距离武亮他们离开至少已经过去四十分钟了,可两人没有一点要回来的迹象。   武亮不是一个会在这种情况下把她丢在危险地方这么久的人,哪怕找不到工具,他也会赶回来陪她。   丁洁:“会不会是去别的楼层了?”   “不可能,要是能去别的楼层我们也不会被困在这里。”   “可是……”丁洁小声说,“我们刚才只朝下走,根本没有试过上楼,要是四楼可以上呢?”   薛蓉愣住,她记起在门口看的那张地图。   四楼是停尸间,据说里面有一个很大的福尔马林池,是从前专门用来泡尸体的。   “不能吧……”薛蓉犹豫,“鬼打墙也不可能只打一面啊,还是别想那么多了,再等等,说不定马上就回来了。”   她话音刚落,一阵轻轻的叩门声传来,丁洁刚要问是谁,薛蓉捂住了她的嘴。   “我和武亮约定了,要是他回来,要叩三下停一下再叩两下,如果声音不对,就不能开门。”薛蓉在她耳边小声说。   叩叩叩——叩叩——   敲门声极其有规律,丁洁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薛蓉刚要去开门,门外响起武亮的声音:“薛蓉,是我啊,快开门。”   薛蓉停下脚步,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   “怎么了?快开门啊!”   “不能开。”薛蓉按住她的手。   “为什么?你要把武亮关在外面吗?”   “我们在一起时就约定过,除非是不想继续在一起,否则他都只能叫我蓉蓉,两年了,他从没叫过我全名……”   “……门外的人,不是武亮。”薛蓉颤抖着嘴唇,结巴着说,“不,也许它……它根本不是人。” 第6章   灵师也叫驱邪师,是邪祟的天敌。   丁洁咽了口吐沫:“这种地方他太害怕叫错名字也有可能,分明就是武亮的声音啊。”   “就因为是这种地方所以才要格外谨慎,这是武亮走之前告诉我的,他不可能自己不记得。”薛蓉很快镇定下来,攥着武亮走前塞给她防身的小刀,朝门走过去。   门外的人等得不耐烦:“薛蓉你在干什么?快开门啊!”   薛蓉问:“王鹏和你一起出去的,怎么就你自己回来?”   “他在杂物间找到一把斧子,正在那磨,磨好了就回来。”   薛蓉和丁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恐惧。   ——和武亮一起出去的那个男生根本不叫王鹏,王鹏早在二楼就失踪了。   门外的人似乎明白了什么,只听到寂静的空间里突然传来一阵怪异的笑声,紧接着,它在外面撞起了门板。   薛蓉把瘫软的丁洁拉起来,两人费力地将墙边的柜子推过来,用来堵门。   丁洁突然尖叫:“啊——我的头发——”   薛蓉一看,只见门缝里伸出了一只腐烂的手,正死死拽着丁洁的发尾。   她无暇去想为什么这只手能从这么窄的门缝里伸进来了,连忙用手里的小刀朝那烂手上死命地戳。   门外的东西发出痛哼声,用武亮的声音叫道:“薛蓉,我是你男朋友啊!你怎么能这样对我?”   薛蓉快崩溃了,大吼:“你不是!你这个怪物,你把武亮怎么了?!”   薛蓉将腐尸的手指砍断,把丁洁救了下来,两个人喘着粗气抱在一起,惊恐地盯着那扇门。   门外开始怪笑,那笑声缥缈又渗人,听得人后背发麻:“我就是武亮,不信你从门缝里看啊。”   解剖楼是上世纪的老式房门,门板并不结实,门缝也大,薛蓉不用趴上去,隔得远远的借着手电筒的光也能看到门缝里的东西,那是一只眼睛,她认得出来,就是武亮的,再往下,是武亮的唇。   那东西和她对视了几秒钟,蓦地朝她笑了。   紧接着,薛蓉看到,武亮的眼睛从眼眶里脱了出来,挤成一团模糊的血肉沿着门缝流了进来。   她发出惊骇的惨叫声,抄起地上破朽的桌椅往窗上砸,想要试图弄碎木板和玻璃,可无济于事。那团眼睛顺着门缝钻进到屋里,在地上留下了一道散发着恶臭的水渍,朝她们蠕动过来。   丁洁缩在墙角,濒临失志,薛蓉突然想起外面那个女孩。   她看上去绝不是一个普通的学生,她叮嘱他们不要进去,说不定现在她还没有走。   于是她开始呼救。   ……   薛蓉:“在我喊救命的时候,我听到走廊里传来另一个脚步声,它发出很怪的声音,咯咯的。”   丁洁说:“我也听见了,好像是那东西在说话,它一开口,门外的那个怪物就没声音了。”   桃桃蹙眉:“楼里不止一个邪祟?”   丁洁:“很有可能,你刚才就说了邪祟和灵师,邪祟到底是什么?”   桃桃:“不该问的别问。”   丁洁闭嘴了,可薛蓉没有,她不愧是有个做生意的有钱爸爸,张口就道:“我给了你钱给了你灵,现在是我雇佣你为我做事,我算你的雇主,问个问题都不行吗?”   桃桃用她那并不很充沛的脑容量思考了一下,觉得她说得似乎在理,于是放软了态度:“当然可以,能为您解答是我的荣幸,有什么疑问尽管提,我的雇主。”   “邪祟是什么?”   “为害人间的妖、吞噬生灵的魔、滞留人间的鬼魂、堕入炼狱的邪灵等等,凡是作恶多端的超自然生物都可以统称为邪祟。”   “灵师又是什么?”   “世间有邪就有正吗,有恶就有善,灵师也叫驱邪师,是邪祟的天敌,你可以把他们当成守护世界的那类人。”   “守护世界的人怎么还会要别人的灵啊?”薛蓉嘀咕。   桃桃瞅了她一眼:“警察倒是为人民服务,难道不需要给他们发薪水吗?”   薛蓉哑口无言。   丁洁听得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世界上真有邪祟这种东西啊?”   桃桃平静道:“假的,我骗你的,你现在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安心睡吧,梦醒了就回家了。”   丁洁:“……”   “桃桃,我觉得对于雇主和雇主的朋友,你该稍微尊重一点,不要张口就怼人。”薛蓉提议道。   桃桃满口答应:“好的雇主,您还想知道什么?”   “解剖楼里的东西是什么?”   “不知道,我没进来过。”   薛蓉:“不知道里面有鬼,你为什么要大半夜背个木剑坐在树上提醒我们别进去?”   “老头子说的,有问题吗?”   “老头子?”   桃桃嗯了一声:“我师父。”   “你师父知道关于这栋楼的事?他是什么人?”   桃桃:“你话好多。”   “是你话太少了吧!”薛蓉无语道,“刚才在门口你要说这里有鬼,给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进来!你光说进来会倒霉然后朝我头上扔瓜子皮,谁知道你什么意思啊?重要的事情就不能多说几遍吗!!”   “好言难劝该死的鬼。”桃桃渐渐不耐烦了,“对我来说重要的是帮老头子完成遗愿,谁管你们死不死啊,为什么要多说几遍?”   薛蓉又问:“既然是该死的鬼,那后来又为什么进来救我们?”   桃桃的耐心这会儿子功夫已经用完了,她一个冷肃的眼神扫过去:“我半夜失眠,我闲出屁来了,行吗?雇主,奉劝您最好把嘴闭上,再这么多问题,我就把钱和灵还你,把你扔在这里回家睡觉了。”   薛蓉只得闭嘴。   桃桃从包里掏出一个破烂的粗纸本子,本子很厚,已经旧成褐色的本皮上拿墨汁写着“灵师驱邪簿”五个大字。   她翻到其中的某一页,对着手电光认真看起来:“当年的事,你小姨还有没有说别的?”   薛蓉:“我现在可以说话了?当年封楼的时候有好多学生来围观,小姨也去了,可是外围拉着警界线她根本进不去,只看见一个道士在楼前做法,那道士走前和校长说,楼里的东西不能除,只能镇着,要是哪天镇不住了,那大家都得玩完。”   “不过我小姨觉得那道士是吓唬人的,就像武亮说的,他是个江湖骗子。”   “怎么说?”桃桃问。   “因为我小姨长得很漂亮,他见小姨站路边就朝她吹口哨问她要不要约晚饭,反正挺色的,看上去不像个正经人。”   桃桃翻页的手停了停,薛蓉问:“怎么了?这些对你有用吗?”   “那色老头就是我师父。”   薛蓉:“……”   怪不得,她想起进来之前桃桃朝冯小娟吹口哨的事,心想原来耍流氓也是可以继承衣钵代代相传的。   她又问:“既然当年是你师父解决了这里的邪祟,本子上一定记载了方法吧?”   桃桃说:“算不上解决,只是镇压,而且镇压是有时限的。笔记上说,一株吃鬼藤只能镇压它们二十年,二十年后必须重新加固封印,不然里面的东西就会出来,这是老头子的心病,也是我来这里的原因。”   薛蓉听得鸡皮耸立:“它们是什么?”   “不知道。”桃桃说,“笔记上没写。”   “吃鬼藤又是什么?”   “就是楼外墙体上的植物,长得像爬山虎,其实是一种远离文明社会的邪祟。师父当年把它种在这是为了以毒攻毒,这东西专门克邪,像捕蝇草一样,其他邪祟一旦沾身就会被它吃得渣都不剩,所以这些年楼里的东西才没有出来。”   丁洁问:“吃鬼藤会攻击人类吗?”   “不会。”   “那……”丁洁指着窗口,“窗户被你打破了,我们是不是可以从那里出去了?要不蓉蓉,我们先别找武亮了,太危险了,还是出去找人帮忙吧。”   桃桃:“它不会攻击人类,可当你进了这栋楼以后染上了邪祟的味道,在它眼里就已经不算是人了,要不是我用桃夭封着窗,你早死了,你可以试着靠近窗口,看看吃鬼藤会不会攻击你。”   薛蓉:“要怎么对付吃鬼藤,它也有弱点的吧?”   “不知道,笔记上没写。”   “……”   笔记上除了说明楼里的东西二十年后需要重新镇压之外,什么有用的信息都没有。   关于承和医学院灵异事件的总结报告,足足写了五页纸,可只有前半页内容是和驱邪有关的,剩下则是写日记一般记录李三九在医学院两天一夜的游玩经历,其中着重强调了食堂的盐水鸭很好吃、医学院的美女很漂亮,以及校长非常抠门,做完法事给他少结了钱,诸如此类没用的屁事。   薛蓉嘟囔:“灵师驱邪簿,名字听起来很专业,怎么做事这么业余……”   桃桃淡淡地说:“大道无为。”   “你的意思是,你师父很厉害了?”   “还行。”   “那你一定继承了他的衣钵吧?”薛蓉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眼睛亮了。   可还没等她的兴奋持续多久,却听见桃桃说:“可我不是灵师,我只是个半吊子,很多时候连自己都保护不了。”   薛蓉:“……那你到底为什么要进来啊!”   “你进来,这是你的命数,我来救你,也是我的命数,万物发展自有它的天命。别问那么多,还是想想接下来怎么办吧。”桃桃吃掉丁洁剥的瓜子仁,蹲在门边查看地砖,“你们刚才说,在喊救命的时候听到了第二个邪祟的声音?”   “是。”薛蓉说,“但你进来以后它们就没动静了,也许是被你吓跑了。”   “被我吓跑?”桃桃神色有些古怪。   薛蓉说:“就算是个半吊子灵师,身上多少也有点辟邪的东西吧?被你吓跑也没什么奇怪的啊。”   桃桃没再吭声,门口瓷砖上有一块黏糊糊的痕迹。   她用尾指挑起来闻,一股恶劣的尸臭扑鼻,显然刚刚薛蓉说外面那东西把腐手和眼睛挤进门缝里并不是她的幻觉。   丁洁说:“我们还是等天亮吧,何文建和小娟出去了,发现我们没回来一定会找人来救的。”   桃桃:“我一直待在外面,没人离开过这栋房子。”   “可是他们明明……”   桃桃:“那个叫冯小娟的身上有股邪气,不说她会不会离开这里,就算她想也走不出去。在你们进门之后,吃鬼藤就把出口封死了,他们说不定已经被楼里的东西给吃了,又或者像你们一样,正躲在某个房间里等人来救。”   “你刚才在外面也说小娟身上有邪气,小娟是我室友,我敢保证她是人,她不可能是邪祟。”   “我没说她是,有邪气的不一定是邪祟,也可能与邪祟密切接触过。一般来说,浓郁的邪气都有形有味,她身上的邪气没有味道,可能是我想多了,也许只是最近去过不干净的地方沾上的,因为太微弱了,所以进来的时候吃鬼藤闻不到,就没有攻击她。”   “邪气有形?”薛蓉看向自己,“我怎么看不到?”   桃桃瞥她一眼:“你要是能看到,还至于被困在这里等我来救?”   丁洁:“桃桃,我们到底怎么办啊?”   桃桃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将地上揩下来的黏液抹进瓶口:“出去看看,这间房出不去就换条路走,顺便去救她男朋友,总不能在这等死。”   丁洁连忙喊道:“别开玩笑,那东西说不定根本没走,可能就在门外偷听我们说话,我死也不出去!”   “哦,随你。”桃桃把横插在窗框上的桃木剑取下来,“那你在这待着吧。”   薛蓉心里忍不住咆哮:你又来!就算是该死的鬼也要装模作样劝一劝吧!   桃桃一脚踹开她们搬来堵门的柜子,又一脚踹开房间的门。   薛蓉紧张地盯着门口,生怕门外的怪物真如丁洁说的那样潜伏在侧,然后突然冲进来。   好在外面什么都没有,走廊安静,无事发生。   桃桃走到门口,回头看着两个犹豫不决的女孩:“想待就待,没人逼你们走,不过我多嘴一句,原本封在窗上的木板是鸦指桃木,专门克邪,不仅能防里面的东西出去,也能防外面的东西进来,它被我踢碎以后,这道禁制就没了,也就是说——”   她扬了扬手里的桃木剑:“——当我把桃夭取下来后,吃鬼藤就可以进来了,跟我出去也许活不长,但不走,马上就会死。”   薛蓉和丁洁回头一看,吃鬼藤正沿着墙根慢慢爬进来。   桃桃捡起一块被她踢碎的鸦指桃木:“还有,为了避免我在找到出口前先被吃鬼藤杀死,我打算离开房间后在外面用它把门插上,反正你们也要死,不差这一会儿,冤有头债有主,死了以后变成鬼,千万别来找我报仇。”   “虽然注定是该死的鬼,可我好歹也是想过要救你们的,做人呐,最重要的就是知恩图报……”   丁洁&薛蓉:“……”   她们也顾不上外面危险了,忙不迭从教室里逃命般地跑出来。 第7章   邪神的新娘是出了名的废柴美人。   薛蓉发现这个叫桃桃的女孩的性格很两面。   ——她犯困的时候很酷,话十分少,当她清醒的时候,虽然还是很酷,可言语上就具有相当高的损人造诣。   比如说她们正沿着走廊往前走,一旁废木板后突然蹿出一只老鼠,把丁洁吓得条件反射尖叫。   她叫完就后悔了,愧疚地问:“我是不是不该叫的?”   桃桃忙说:“怎么会呢?我还觉得叫声太小了,你的声音只能穿透这层楼的墙皮,楼上楼下的鬼可听不见,下次记得放开嗓子大声叫,让方圆十里的邪祟都听到,它们跟着声音找到这里,我们才好一鼓作气把它们一网打尽守护世界呀,对不对?”   丁洁:“……”   再比如走着走着薛蓉想上厕所,征求桃桃的意见。   桃桃欣然同意:“当然可以,这种事情怎么还要问我呢?现在凌晨三点半,楼里的鬼应该正在家里的床上睡大觉,你方便的时候最好找找它们的坟头,争取尿在上面把它们全部淹死,这样我们就可以不用战斗大摇大摆从正门走出去了。”   她话说完,薛蓉的尿也憋回去了。   再再比如,薛蓉见丁洁一直在哆嗦,试着问桃桃能不能稍稍休息一下再走。   桃桃立即说:“好啊,让我看看地图。噢,四楼有一个福尔马林池,人累的时候泡在水里休息能更快恢复体力,你们医学生泡在福尔马林里应该就像鱼儿回到了水里一样自然吧?等到了池子休息,我帮你们拍照纪念,毕竟鬼楼泡汤的机会可不是人人都有的,回去后同学一定会羡慕你们的,哦不对,你们有命回去吗?”   这下两个女孩彻底闭嘴,不再说话了。   世界很安静,鬼楼静悄悄,只能听见桃桃一扇一扇门踹过去的声音。   她看起来一点也不怕鬼,踹之前压根就没想过如果门后面真的有鬼会怎样。   在她踹第一扇门的时候薛蓉和丁洁还很害怕,等她踹多了,两人就已经麻木了。   薛蓉以前听说,鬼怕恶人,眼前这女孩长相没什么攻击性,可薛蓉却觉得她相当不好惹。   哪怕不知道她有什么特殊能力敢让她在这种地方嚣张如斯,可走在她身边,薛蓉却觉得莫名的安全。   ——不光自己不敢惹,她觉得那些东西也不敢招惹,否则也不会在她一口气连踹了整个三楼的房门后,还没有恶鬼出来制裁她。   桃桃站在三楼最后一扇门前,踢门的动作停了停。   见她不动,薛蓉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扇门后该不会……”   可桃桃只是弯下腰来揉了揉腿。   “运动过量乳酸会堆积,你刚才在窗外破开木板,又一口气踹了十几扇门,酸痛是正常的,休息一下就好了。”   桃桃望着自己的腿出了会神:“你学医的,一个人的身体会突然变得虚弱吗?”   “会啊。”薛蓉说,“病来如山倒,平时不注意身体健康,别说老了,就是年轻人都会猝死呢。”   桃桃没再说话,她起身踹开了门板,呛鼻的灰尘扑面而来,身后的两个女孩不由得捂住口鼻直咳。   桃桃将手电的光打过去,只见蒙着灰尘的地砖上有一排崭新的脚印,同一时间,她听见屋里发出轻微的响声。   ——有东西从架子上滚了下来。   没有犹豫,桃桃当即甩出了手里的桃夭,木剑破空而去,穿过书架的间隙,啪嗒一声,牢牢定在了墙壁上。   一道清晰的叹息声响起,一个男人的声音传出来:“真是毫不留情。”   桃桃进屋,只见才分开没几个小时的林泉提着她的桃夭从书架后走出来,他将剑递过去:“差点就连我一起钉在了墙上。”   桃桃没接,怀疑地端详他:“你在这做什么?”   “怎么,只许你来?”林泉笑了,“我是混沌冢的灵师,来看看初级灵师教材里常提到的闹鬼的解剖楼都不行吗?”   桃桃半信半疑:“可在车上的时候,你说你是来找朋友的。”   “那我要怎么说?当着司机的面说我其实是来鬼楼探险的?不好。”林泉的风度无懈可击,他拍了拍身上落的灰尘,朝桃桃笑,“这里情况有些复杂,如果不介意的话就一起吧。”   薛蓉说:“桃桃救人要收报酬,你要给她一半的灵才可以。”   “桃桃,桃桃……”林泉重复她的名字,随后温柔地问,“你该不会是应桃桃吧?混沌冢传闻中那位邪神的新娘。”   桃桃冷冷的目光扫过薛蓉,薛蓉后背有些发凉,心想自己也没说错什么啊,为什么桃桃像要吃了自己一样。   林泉思量的目光落在桃桃身上:“混沌冢明令禁止,不准向凡人收取灵作为驱邪的报酬,你违反规定了。”   “不需要你提醒我。”桃桃接过他递来的桃夭,威胁道,“把你的嘴闭死,这件事要是传了出去,我保证你会倒大霉的。”   面对她的威胁,林泉笑了:“我愿意为桃桃保守秘密。”   ……   桃桃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用桃木剑的剑尖在地面的灰尘上画出整个楼的简单构造。   “你从哪里进来的?”   “大门口。”   “什么时候?”   “十分钟前。灵师初级教材上记载,承和医学院的解剖楼里镇压了不可名状的恶鬼,一楼二楼都没有感受到邪气,我刚要检查一下三楼,就碰到你们了。”   桃桃伸手:“你的灵师驱邪簿给我。”   林泉从包里掏出本子给她。   “湿的?”   “刚才在学校四处找路,书包不小心掉到湖里了。”   桃桃翻开他驱邪簿的第一页查看他的信息。   上面写着,林泉,二十七岁,灵力于二十周岁觉醒,现有一株无属性灵脉。   桃桃扬着本子:“一株灵脉就敢来送死?初级灵师教材里没告诉过你承和医学院解剖楼的危险程度是三星吗?”   林泉淡然道:“听说邪神的新娘是混沌冢出了名的废柴美人,灵力刚出生就觉醒了,可直到现在,一株灵脉都没修出来。”   桃桃漂亮的脸上染了霜:“我和你不一样。”   薛蓉察言观色,立即将身体插在两人中间劝架:“我们还是想办法找找武亮吧,就算找不到武亮也要找出口啊,桃桃,我以雇主的身份……”   桃桃睨她:“命令我?”   “不是不是……”薛蓉连忙把头摇成拨浪鼓,“是请求你,别吵了,干正事吧。”   桃桃有些烦躁,直觉告诉她这个林泉有古怪。   水鬼吃人的大雾夜,在她刚做了那样的梦后,他从雾中走出,还阴魂不散地拥有和她相同的目的地,虽说他拿出可以证明自己灵师身份的东西,桃桃也无法从他身上感受到邪气,可她就是觉得不对劲。   这种明明蹊跷却无法佐证的感觉实在糟糕透了,更糟糕的是,桃桃隐约在林泉身上感到一丝熟悉的气息,她的人生经历很简单,从小到大密切接触过的人一只手就能数出来,可没有任何一个人的气息和他相符。   桃桃实在不记得自己曾经见过他。   她晃晃脑袋,把杂念赶出脑海,开始思考接下来的路。   桃桃拿剑尖抵着地面她画的楼层图:   “这栋楼一共四层,那对情侣在一楼和你们分开了,他们的目的既然是离开,那么一定会和门口的吃鬼藤碰上。他们现在要么已经被吃鬼藤杀死了,要么又回到了楼里,我进来时没有在吃鬼藤的身上闻到人血的味道,他们应该没有死。”   “正常人发现出路被堵一定会回头找自己的同伴想办法,可他们没有,所以——”她用剑尖在一楼画了个圈,“一楼一定有什么东西阻挡了他们的脚步,让他们无法和你们取得联系,由此假设,一楼有鬼。”   “薛蓉刚才说,王鹏在二楼失踪了,去找他的人也没有再回到三楼,由此假设,二楼也有鬼。”   丁洁:“可林泉说他没有在楼下察觉到邪气。”   桃桃:“他是感觉,我是推算,你信他就跟他走。”   丁洁偷偷打量林泉,男人很帅,也很温和,面对桃桃的冷嘲并没有丝毫恼怒,他优雅地靠在墙上看着桃桃,眉眼间携着远离人间烟火的淡泊,这淡淡的气质给他身上罩了一层朦胧的雾,让人看不清晰。   比起底细不清、突然出现的林泉,她觉得还是桃桃可靠点。   桃桃继续说:“三楼就不需要假设了,肯定有鬼,虽然刚才没找到,但多数邪祟都有隐藏自己行迹的能力,保不准就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躲着。”   “综上我认为,目前有两条路可以尝试,一条向下走大门,去找你们失踪的朋友,好处是你们走过那些教室和走廊,熟悉地形和物品摆放,不会被一些奇怪的东西吓得尖叫,比如骨骼标本之类的,坏处是要面对一楼的鬼、二楼的鬼,楼梯的鬼打墙我没把握能破解。”   “还有一条路是往上走,好处是未知,也许四楼没有鬼,你们的朋友在那,坏处也是未知,也许四楼的鬼更多也说不定。”   “我最烦动脑子了,你们想走哪条,快点给个意见。”桃桃疑惑地问,“怎么不说话,都哑巴了?”   丁洁:“我听你的。”   薛蓉:“你决定就好。”   林泉弯唇:“我应该没有说话的资格吧?”   桃桃对他的自觉非常满意,将桃夭朝背后一插:“那就四楼吧,我喜欢未知。” 第8章   桃桃,要我救你吗?   三楼到四楼之间的楼梯没有受到鬼打墙影响,几人畅通无阻来到四楼。   四楼走廊入口处与三楼不同,被一扇铁门隔着,门上的封条写着禁止入内。   林泉低头检查:“锁住了。”   桃桃掂了掂锁的重量:“不让人进的地方往往藏有秘密,越是危险的地方背后越可能有出路。”   丁洁:“这锁结实得很,就算有出路我们也进不去。”   桃桃走上前去:“起开。”   薛蓉以为她要用剑劈锁,提醒:“唉不行,你的剑是木头做的,劈不开铁锁。”   桃桃没有拿剑,她卷上袖子,竖起手。   林泉拧起眉。   薛蓉连忙喊道:“别乱来,你手会断掉的!”   桃桃不理会薛蓉的提醒,她手掌抬高猛然切下,重重劈在铁锁上。   霎时,大门发出哐当的声音。   薛蓉紧紧盯着那道锁,三秒后,锁想当然的没断。   桃桃将手从锁上拿开。   根据她手上迅速红起的肿块和锁的坚硬程度,大约可以推算出她的疼痛程度,可她脸上十分平静,只隐约有些困惑。   她要抬手再劈,被林泉按住:“别试了。”   他说:“我来。”   他找丁洁要了根细发卡,摊在掌心,用手指在上空画了一道并不存在的符,而后把卡子塞进锁眼。   做完这一切后,他站在门前开始念咒。   桃桃:“……”   在灵师的技能中,确实有开锁咒这一种,不过一般灵师不会去学。初级灵师能掌握的技能有限,开锁咒难学难用,且只能开老式锁,现代的密码锁指纹锁都无法打开,学了以后对驱邪也没什么帮助,性价比不高。   林泉是最普通的一株灵师,符咒印三术中,以他的能力最多习得五种,他竟然浪费了一个位置在开锁咒上。   桃桃靠墙休息,盯着自己的手掌发呆,神游天外不知在想什么。   半小时过去了,她不耐烦地问:“到底行不行啊?你还要念多久,打不开就换条路走。”   林泉说:“好了。”   说完,铜锁在他手下应声而开,他抽出发卡还给丁洁:“很好用,谢谢。”   他举手投足间的温柔叫人如沐春风,丁洁脸一红,默默收回了卡子。   桃桃起身要踹门,林泉拦住了她,他双手放在铁门之上轻轻一推,门开了:“里面说不定有邪祟,闹出动静会惊扰它们。”   桃桃满不在乎:“那就把它们一起踹了。”   她蹲下身抹了墙根的灰尘放在鼻前闻:“邪气很浓,可能会有危险,你们两个别进了,在这等我。”   她看着林泉:“你跟我进去。”   林泉笑笑,没有拒绝。   “不行。”薛蓉拉住她,“你们都进去了,要是邪祟来了怎么办?”   “邪祟来了你不会叫救命啊?四楼就这么大,听见声音我会出来。”   “我要和你们一起进去。”哪怕知道里面有危险,薛蓉还是觉得跟在他们俩身边比较稳妥。   桃桃眼神看白痴一样:“跟进去你能干嘛?万一打起来没留神让你挂掉,我出来后找谁兑钱去?”   薛蓉:“……你刚才也推断说一到三楼都有鬼,万一鬼上来后又放了鬼打墙,你听不见我的叫声怎么办?”   桃桃想了想,用剑尖在地上画了一个圈:“好吧,老实待在里面,只要不出来就不会有危险。”   薛蓉好奇道:“这个和孙悟空给师父画的一样厉害吗?就是那种法力很强,什么妖怪都进不来的圈。”   桃桃模棱两可地说:“差不多吧。”   说完,她抬头看见林泉忍笑的表情,她有些窘迫地扬起眉:“笑什么?”   林泉没有拆穿她:“没什么,很厉害的圈。”   两人走进四楼。   过道狼藉,遍地是桌椅和玻璃的碎片,墙上无数黑色的脚印。   两边的教室门敞开,可以清楚看见屋里的景象。二十年前,这里一定发生了很严重的事故,黑板凹陷、桌椅破碎、墙皮大片大片地脱落,地砖上残留着早已干涸发黑的血迹。   桃桃伸手去摸黑板上的凹陷,那是鞋印踩下的坑。   林泉站在桃桃身边:“这是当年李道长驱邪时留下的痕迹吧?”   桃桃问:“关于这栋楼,初级灵师教材里都写了什么?”   “只有一张外观图和简介。”林泉说,“超过三星危险级的超自然事件对低级灵师的学习意义不大,所以没有详细介绍。”   “那你来这里的目的是?”   “瞻仰。”   林泉笑道:“这半世纪来,邪祟被灵师压制得厉害,很少有三星危险级出现,当年清风观的李道长镇压了楼中的邪祟后交上去的驱邪报告里说,解剖楼的大门永远不能打开,一旦放出里面镇压的恶鬼,将造成难以想象的灾难。所以许多灵师都把能除掉这栋楼里的恶鬼当做毕生努力的方向,我只是想来看看它的外观和书上有什么不同。”   “可你进来了。”   “那是因为我看到你进来了。”林泉看着桃桃,“桃桃,你又为什么要来?”   凹陷是带花纹的,那纹路桃桃再熟悉不过,就是李三九的鞋底。   他常年一双黑色的老布鞋,穿臭了也不会刷,直到熏得桃桃受不了,她带着面罩和手套跑去他房间把鞋子拎出来扔进水缸泡着,一开始水还是清的,泡几个小时候就变成黑水了。   桃桃给李三九刷了很多年的鞋,认得他鞋子的痕迹。   “李道长没有拦你?”   “他死了。”   林泉静了片刻,轻声说:“连李道长都棘手的事情,你应付不了的。”   “应付不了与不愿应付是两回事,解剖楼事件是老头子的心病,我不来一趟,他在九泉之下多半不会瞑目,要是让那些学生死在这,他多半还要半夜托梦来骂我。”   “你要是死在这里呢?”   桃桃瞄林泉:“你咒我?”   “只是合理担忧,毕竟你和我加起来连李道长的腿毛都打不过,更别说楼里的恶鬼了。”   “大不了下去和老头子大眼瞪小眼一起投胎,你既然是混沌冢的人,就应该知道十八岁是我的死劫,就算不死在这里也会是别处,对我而言没什么分别。”   林泉没有再说话。桃桃在房间转了一圈,桌椅染上锈色,木头发出腐败的气味,墙上挂的人体器官图已经泛黄,纸面上黏着恶心的褐色污渍。满地纸张,有的是稿纸,有的是书本,几乎无处下脚。   桃桃捡起几片碎纸,发现上面全是陈年的血迹。   房间的窗户也封着鸦指桃木,除了手电的光源外没有一丝的光亮,废弃了二十年不见天日的荒楼阴冷无比,寒气从青砖地上渗起,通过脚底板蔓延至身体各处。   在房间的角落里,林泉捡到一个本子,他递给桃桃:“好像是本日记。”   本子的硬皮封面残破不堪,上面的图案已经被磨没了,扉页字体清秀,写着主人的名字——田文月。   桃桃翻开来,打着手电筒看。   【3月12日阴   严涛打算考研,不是泡在图书馆就是在解剖楼上自习,我说那里阴气森森的叫他换个地方,他非说那里安静没人打扰,适合一个人学习,我总是说不过他。他考研的事也没有和我商量,我不明白他在想什么,明明说好了毕业就结婚的,心烦。】   【4月9日晴   我们已经一个月没有单独相处了,他不是在复习就是在写论文,虽然听起来是正事,可我总觉得他对我心不在焉,很是敷衍,他难道有外遇了吗?我不想知道。】   【4月18日小雨   严涛最近很奇怪,他看我的眼神和从前不一样,我说不出那是种什么样区别,但我感觉,他每次从解剖楼上完自习回来,看我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有时候,我甚至被他看得背后发凉。】   桃桃又翻出包里李三九的驱邪簿,发现解剖楼出事是在2000年的6月,这个日记本上时间线正好在出事之前,她刚要继续看下去,突然听到走廊上传来了喘息声。   很粗,很沉,像是吊着一口老气,声音污浊。   两人收起本子,走到门后藏起来。   喘息声开始只是在走廊很远处,声音不大,渐渐由远及近,越来越浑浊,仿佛就在耳畔。   直到近在咫尺,桃桃与林泉对视一眼,按住桃夭的剑柄将剑甩了出去。   咻的一道破空声响起,桃夭竖插对面的墙上,可它并没有钉中邪祟,在它离手那一瞬间,喘息声消失了。   桃桃走出房间,四周安静,过道空旷,没有邪祟的痕迹,仿佛刚才的声音只是她的幻听。   就在她疑惑的时候,林泉指着前方:“桃桃,看那。”   桃桃望去,只见走廊尽头有一扇斑驳的木门。   如果她没记错,刚进来时她也看到了那扇门,当时是关上的,可此刻却大敞着。   阴风从门里轻悠悠飘出来,隔着几十米长的走廊吹到了她耳侧的发丝上。   风里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气,除此之外,还有强烈而浓郁的邪气。   桃桃将桃夭扛在肩上,她什么也没说,径直朝那扇门走去。   进来之前,薛蓉给她大概说过四楼的构造。   这扇门里就是以前存放尸体的地方,里面有一个大大的福尔马林池,在解剖楼废弃前里面经常泡着几十具尸体。   阴风一直缓缓地吹拂,破旧的木门拖长了音调吱嘎响个不停。   桃桃走进门里,面前是一个巨大的房间,在房间的正中央,有一个两米深的已经干涸的尸池。   除此以外,别无他物,比起外面的凌乱,这里干净得过分。   没有邪祟的踪迹。   房间有四扇窗,都被鸦指桃木封着,与三楼不同的是,这里的木板足足封了四层,可见这里是邪祟的老巢,也是它们力量最强的地方。可邪祟怎么会无缘无故跑来一所学院的解剖楼安家呢?   “感受到了吗?”桃桃低声问。   林泉站在她身边,轻声道:“嗯,邪气就在附近,它们藏起来了。”   这房间太空旷了,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除了那个巨大的尸池。   桃桃走向尸池。这房间有股刺鼻的怪味,也许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桃桃以前没闻过认不出来,可每靠近尸池一步,那味道就越发浓烈,几乎让她昨天吃的饭都要吐出来。   她右手握剑,一步步朝前走,上到尸池外的台阶时,鞋底突然踩到一摊滑溜的黏液。   桃桃鞋底还算防滑,原本可以稳住身体,可在她摇晃的时候,有只手突然落在她的后腰,朝前轻轻推了她一把。   原本就酸胀的腿一下子支撑不住身体,她重心不稳,朝池子里跌去。   池子足有两米深,底部积着一层厚厚的白灰,桃桃落入白灰之中,灰尘在尸池里扬起。   同一时刻,薛蓉和丁洁恐惧的尖叫从身后传来,远处房间的大门无风自动,被一股无形的力量重重一推,嘭得关上了。   桃桃刚要爬起来,池底猛地朝外冒泡,大量的福尔马林液体散发着刺鼻的味道从水泥板下涌出。   十只湿漉漉的腐手于尸池底的白灰里伸了出来,伸长、再伸长,两两环抱,两只环住桃桃的脖子,两只扣住桃桃的肩膀,剩下的六只朝下淌着黄绿色的尸油,死死拽住了她的脚踝。   桃夭掉在半米外,桃桃伸手去够,福尔马林却已经涌上来,层层浸泡,将她淹没在池底的前一秒,她恍惚间看到了林泉悠然地站在池边。   他唇边依旧噙着斯文的笑,用种温柔至极的语气问她:   “桃桃,要我救你吗?” 第9章   你的命是从神明手里夺来的。   薛蓉望着眼前这具尸体。   它棕色的身体浮肿不堪,皮肤稀软,脸上五官犹在,却被从光秃头顶流下的尸油糊住,在它油光水滑的皮肤上,生满无数的蛆孔,有些是空洞,有些里面的蛆虫正在朝外蠕动。   丁洁:“天啊!这到底是什么!”   尸体突然出现在她们身后,抓住了薛蓉的肩膀。   它脚步很软,推着薛蓉抵到墙边,每走一步,地上就会留下一个泛着油渍的潮湿脚印。   薛蓉骇然尖叫:“桃桃,桃桃——”   她闭上眼,恶臭的活尸完全覆在了她的身上,下巴搁在她的肩头,嘴里发出奇怪的声音。   “咯咯,咯咯——”   薛蓉两腿打颤,一步都动不了。   活尸滑溜溜的手抚摸上她脖子,她呼吸的通道被扼住,发不出声音,也难以呼吸。   接近死亡那一刹那,脑海中划过许多画面。   她犹记得,在前来探险之前她去了一趟小姨家。   当时小姨正在沙发上看电视,姨夫在厨房泡茶,听到她们的对话以后,端着茶具出来坐在她身边。   “解剖楼?好像只是些不能当真的传言。”姨夫漫不经心说,“世界上怎么会有鬼呢?”   小姨抿了口茶,瞥了丈夫一眼,又转头看向薛蓉:“蓉蓉,你去探险,一定要注意安全啊。”   濒死之际,薛蓉心想,姨夫说错了,这世上不仅有鬼,还有很多。   耳边传来“咯咯”的声音,像是活尸在说话。   它松开手,薛蓉从窒息中缓过来,睁开了眼睛。   活尸脸上的尸油已经在她身上蹭干净了,薛蓉看见,那是一双灰败、死白的眼眸,不知为什么,她觉得那眼神很熟悉。   透过它的双眼,薛蓉能看到自己现在的模样。   恐惧而绝望,几乎被吓破了胆。   ——嘭。   走廊尽头响起木板破碎的声音,只见尽头处的木门破开一个大洞,桃桃浑身湿透,提着桃夭从里面冲出来。   活尸见到桃桃,放开薛蓉,转而扭动软烂的身体发疯一般朝着桃桃跑过去。   桃桃脚蹬走廊的墙壁借力,而后凌空跳起,举起桃木剑对准活尸的头顶劈了下来。   木剑无刃,但在接触尸体的一瞬间,竟然直接将它竖着劈成了两截。顿时,尸油翻腾,体.液喷涌,溅了桃桃一脸。   她抹去脸上的秽物,朝薛蓉喊道:“跑!”   薛蓉和丁洁腿已经吓软了,扶了半天墙也站不起来,桃桃只好将桃木剑插回后背,一手拽一个,朝楼下狂奔。   薛蓉跌跌撞撞跟着她,还不忘解释:“我发誓我没有离开你画的圈,就连头发丝都没!我不知道它为什么会突然出现袭击我!”   “我知道。”桃桃静了静,说,“那个圈没有灵力,我只是随便画一下让你安心的。”   薛蓉:“………………”   “这也能随便画吗?这是鬼楼啊会死人的姐!别忘了我是你的雇主!我死了你一分钱都拿不到!!!”   不知桃桃是理亏还是拖着两个人跑得太累,破天荒地没有回嘴。   丁洁耳朵灵敏,听到身后传来咚咚咚的声音,惊恐道:“后面有人在追我们!还不止一个!”   桃桃:“那不是人。”   薛蓉问:“不能劈了它们吗,像刚才一样?”   “你以为是那么好劈的?”桃桃拽着她们跑到三楼的走廊,在一间教室门口停下来,“见鬼了,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邪祟,神出鬼没,不管劈成多少段都能拼组回去,而且力量一次比一次强,我们必须立刻想办法出去,否则等我体力耗尽,大家就得一起死在这。”   “符纸对它们也没用吗?你师父是道士,道士不是会画符吗?像林正英的电影里演的一样。”   桃桃没说话,薛蓉试探地问:“你该不会是……画不出来吧?”   符这东西桃桃会画,并且画的比世上绝大多数的灵师都要标准漂亮,可她画出来的符就像她画出来的圈一样,没有灵力,制不了邪祟。下山前她卷走了李三九房间所有能用的东西,可他平时懒得很,非必要不画符,只找到一张能用的,还在刚才给了那个出租车司机。   桃桃斜眼睨她,薛蓉知道自己大概是猜对了,继续说下去显然不是明智之举,她看向四周:“林泉人呢?怎么没和你一起出来?”   桃桃说:“被我丢进尸池了。”   薛蓉:“……为什么?你疯了吗!”   桃桃满身都是尸油和黏液,混着福尔马林刺鼻的气味,薛蓉才反应过来:“等等,池子里该不会有福尔马林吧?你也掉进去了?有没有受伤?严不严重?”   “你问题真的很多。”桃桃又不耐烦了,她咳嗽了几声,嘴角有血流出来。   “让我看看。”薛蓉掰开她的嘴,“你是不是呛进福尔马林了?天啊,尸池里竟然还有二十年前福尔马林的残留?那东西会灼烧口腔粘膜,不过应该没呛进太多,去医院看一下就好,我陪你去。”   “省省吧小医生。”桃桃舔掉嘴角的血迹,“等我们有命活着出去,再陪你玩医生病人的过家家游戏。”   活尸越来越近,脚步声也越来越急促。   薛蓉见桃桃提着桃木剑将她们挡在身后,一脸戒备盯着声音的来源,明白现在的情形一定很棘手。   “有什么我能帮忙的吗?”她问。   桃桃将嘴里的血咽了下去,又是一阵咳嗽。   薛蓉说:“你不能咽,要把血吐出来,你这样会把口腔里的福尔马林一起吞下去的,到了胃里更麻烦。”   桃桃摆摆手,没有说话,等嘴里的血腥味淡了淡,她才开口:“小医生,一会我会越过这道门去拖住那些尸体……”   薛蓉顺着她剑尖指的方向看过去,发现此刻她们正站在原本待的那个三楼房间门外。   “……现在这扇门后布满了吃鬼藤,当门上的鸦指桃木抽开后,吃鬼藤就会出来,我虽然找不到方法克制尸体,但吃鬼藤可以,所以你们两个需要做的就是——”   桃桃把木剑递到薛蓉手里:“——在我说开门的时候,取下鸦指桃木,然后带上桃夭尽快从另一边楼梯下去。活尸的注意力放在我身上,鬼打墙一定会消失,你们身上沾染的邪气还不算多,加上桃夭护身,如果足够机灵,有三成的几率能活着从大门口逃出去。”   薛蓉:“那你呢?武器给我了你怎么办?你来开门然后和我们一起逃出去不是更好吗。”   “我流血了。”   见薛蓉不懂,桃桃淡淡地问:“人生须臾,不过尔尔,生死有那么重要吗?”   “我……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蓉看着桃桃,一刹间就陷入她漂亮的双眸里,那仿佛是高山青松尖上的一抹落雪,不再有暴躁和不耐烦,而是装满了洒脱和清澈,除此以外,还有一丝厌倦。   她在厌倦什么?薛蓉不懂,难道是厌倦活着?   桃桃像个老气横秋的大人,难得温柔地摸她的头:“救你们是为了师父的遗愿,如果他在,一定不忍心看你们死在这里,况且你付了我一半的灵做薪酬,保护你是应该的。进来前我就做好出不去的准备了,这是我的命数,不用介怀,有的时候死也未必就比活着可怕。”   她话说完,活尸顺着楼梯下来了,整整六具,以一个怪异的姿势朝她们跑过来。   桃桃越过那扇门,向它们走去。   她的咳嗽变严重了,不过这次没有吞咽血水,而是吐在了地上。   在血落地那一瞬间,六具活尸像发狂了一样,扭动满是尸油的肿胀身体朝桃桃冲了过来,而那扇门后的吃鬼藤也开始撞击门板,一下、一下、再一下,力度之大,几乎快要把门板撞破掉。   桃桃拧断一具活尸的脖子,又踹飞另一具活尸,转头喊:“开门!跑——”   薛蓉和丁洁连忙摘下横在门上的鸦指桃木,下一秒,一股巨大的冲击撞破门板。   紧接着,绿色的枝蔓如波浪涌出,它们根本没有注意薛蓉和丁洁,全朝桃桃和活尸的方向涌去。   细微的枝条穿过活尸的胸膛,枝条再生枝条,不出片刻,将它们体内的尸油全部吸走,那些尸体瞬间瘪了下来。   与此同时,粗壮的枝条则缠上了桃桃,层层交叠,化为一个巨大的绿茧,将她包裹在里面。   薛蓉跑到走廊尽头的楼梯口,猛然停住回头看那绿茧。   丁洁:“发什么疯?快跑啊!”   “不行,不能丢下她!”   “那也要你救得了才行,你回去了又能做什么?只会拖累她。”   薛蓉咬牙,她心里隐约觉得如果桃桃死了,她和丁洁一定逃不出这栋鬼楼,她不想再去面对未知的诡异了。   相比之下,桃桃虽然嘴巴毒了点,可她在身边很有安全感。   “总要试一试才行!”她将鸦指桃木朝丁洁手里一塞,“桃桃说这个也可以克制吃鬼藤,你先走,我回去找她,我们一楼见。”   丁洁满脸不可置信:“薛蓉你真是疯了……”   薛蓉朝回跑,她停在那颗绿茧之前,举起桃夭劈上去。   吃鬼藤的细枝朝她缠来,被她挥舞着桃夭挡开,她用尽吃奶的力气去劈枝条,可吃鬼藤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坚韧。   不知劈了多少下,绿茧表面坚固依旧。   “桃桃,你还活着吗?回答我!”   没人回应,就在薛蓉快要绝望的时候,从绿茧之后伸出了一只干净无茧的手掌。   林泉从吃鬼藤的包围之中走出来,却没有受到攻击,他浑身湿透,漆黑的碎发绺粘在额侧,身上福尔马林的味道浓到刺鼻。   他轻声说:“桃夭给我。”   薛蓉无暇去想为什么吃鬼藤不攻击他,连忙把桃夭递过去。   林泉竖握起剑,白皙的拇指按住剑柄,他眸光清冷深邃,漆黑得看不见底。   桃夭三尺三寸长,在桃桃手里只是再寻常不过的木色,可在林泉手里表面却萦绕上了一层淡淡的白光,他反手将桃夭插.入吃鬼藤枝叶化成的绿茧之中。紧接着,薛蓉听到了一声今晚以来最恐怖的声音,眼前这株诡异的植物竟然发出了类似婴儿啼哭的声音。   ——凄厉、呜咽、幽怨,每一声都尖锐地刺在她神经上,像是地狱深处传来的厉鬼之音。   林泉旋转桃夭,吃鬼藤如同被火灼烧了一般朝后退去,绿茧上缠绕的藤蔓只剩薄薄的一层,茧变得透明了。   透过那层表皮,薛蓉看见桃桃双手环膝,婴儿一样的姿势蜷缩在茧中。   林泉平稳的声线里隐含了不易察觉的怒意:“你的命是从神明手里夺来的,就要这样轻易丢弃在这里吗?”   他剥开茧皮:“出来,桃桃。”   作者有话说:   后面还有一更,我真棒! 第10章   一个死人,有什么资格让桃桃做他的新娘?   吃鬼藤的尖刺扎入皮肤,肆无忌惮地吸吮她的血液,桃桃察觉到了,却没有躲避,反而朝尖刺伸出腿去。   是什么时候起有了不想活的念头呢?   也许最早源于童年痛苦记忆的种子,在寂寞的山居生活里萌芽,于活不过十八岁的诅咒里渐渐滋长。一个月前,她满身是血从棺材里爬出来,回到清风观找不到李三九时,她恍然记起,生日那晚蜡烛刚一吹熄,他就倒地不起失去了心跳。   至此,那念头彻底成形。   她当然知道三星危险级意味着什么,可她还是来了,嘴上说是为了老头子的遗愿,可也许潜意识里,她只是想为自己找一个死法。   一个不会显得软弱,到了地下后也不会被李三九嘲笑的合理的死法。   桃桃回顾过去,发现自己这寥寥一生实在乏味得很,没有浓墨重彩,没有刻骨铭心,脑海中封存最多的画面是清风观分明的四季,春的桐花,夏的雨,秋日满地的银杏叶和冬日静籁的落雪。   她安静地等待死亡,可吃鬼藤的尖刺却突然抽离了。   桃桃睁开眼,看见绿茧破口处林泉的脸。   十几分钟前,也许是几分钟,她在福尔马林池底看见了林泉的笑,虽然那时液体已经将她全部淹没,可她没有忘记,她是被一只推进池底的——一双人类的手,从她没有设防的角度伸出来的。   林泉果然有问题!   桃桃闭住气,抻长指尖勾到了桃夭,狠狠朝勒住她的腐手刺去。   她费力挣出池底,林泉关切地围上来,俊美的脸上布满焦灼:“桃桃,没事吧?”   桃桃没有说话,揪住他的衣领,转身将他丢了进去。   ……   再次看到林泉的脸,桃桃只觉得他阴魂不散,就连她死都要来掺和一脚,刚才在尸池边对他恶感太重,她下意识去摸背后的桃夭想捅他一剑,可是忘记已经把桃夭给了薛蓉。   林泉上半身探入茧中:“我知道你怀疑是我把你推下尸池,现在没时间解释,可是桃桃,你自己都不要的这条命,还不准别人拿吗?”   歪理!真是世界上第一歪理!   桃桃刚要开口骂他,却看见他把手放在了她的腿弯下,另只手臂环住了她的背。   她心中警铃大作:“敢用那个姿势抱我的话,我就让你下辈子都在尸池里睡觉……”   “林泉!放开我!”她不自然地扭动,“你找死是不是?”   林泉抱起她,悬至半空,他偏头,脸上的温和溃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淡漠至极的冷峻:“别动——”   那一刹那间散发出的上位者般强大的气场使得桃桃愣了愣,再回过神时她已经被林泉抱了出来。   吃鬼藤被桃夭伤到,后退了十几米团聚起来,绿藤绞缠在一起,中间幻化出一只绿色的巨眼,没有感情地盯着他们,似乎在判断究竟能不能将这几人吃下。   “这东西……有灵智……”薛蓉崩溃地说,“桃桃,我们被它盯上了!”   桃桃也发现了,比起刚才纯粹靠本能的攻击,吃鬼藤在受到桃夭的一击重创后凝聚起了灵智,它在判断他们的威胁性,在思考能吞吃他们的可能性和方法。从它紧绷的枝条中桃桃感受到它的愤怒——它被林泉刚才的攻击惹怒了。   “林泉,这畜生在蓄力,它吃了六具活尸又吞噬了我的血,力量更强了。”   林泉嗯了一声。   薛蓉就算再神经大条也察觉到危险了:“我们会死在这吗!”   “没有人会死。”林泉声音很淡,却叫人心安,他说,“跟紧我。”   他抱着桃桃朝走廊尽头跑去,同一刹那,吃鬼藤骤然抻开枝条。   有的爬上天花板,有的贴在两侧墙壁,但更多的是沿着地板蜿蜒生长——它追了上去。   薛蓉把毕生的力气都用在了一双腿上,紧跟着林泉,生怕被落下。   贴于地面的藤蔓将尖刺扎进了地砖里,大后方那只绿色巨眼微微眯起,霍然间,地面抖动起来,碎石砖块溅起乱飞,横生在他们的前路上,薛蓉惊险地躲开迎面飞来的石块,朝前迈步时脚下却一空。   她低头一看,三楼的地砖被吃鬼藤撬空了,脚下直连着二楼,摔下去就算死不了也会七晕八素摔掉半条命,更别说吃鬼藤已经将枝条伸了下去,在空荡的二楼疯狂蔓延了——她一旦和他们分开,绝对会没命。   “啊——”   薛蓉无法阻止身体下坠,就在她要掉下去时,一只白皙的手在洞口的边缘拉住了她。   桃桃被林泉抱着,勉强只能伸出一只手,她面无表情:“抓紧。”   薛蓉连忙双手握住她垂下的手腕,桃桃发力,将她从洞口提出来。她被林泉抱着,这就导致薛蓉的大部分重量其实也是落在了林泉的身上,可他没说什么,也没有放下桃桃,等薛蓉上来后,继续朝前跑。   吃鬼藤的速度非常快,维持在他们不到三米的距离,马上就要追上来了。   薛蓉被桃桃拽着下楼梯的时候几乎是连滚带爬,林泉说:“注意脚下,再摔一次就来不及救你了。”   薛蓉连忙点头应是。   千钧一发之际,桃桃手腕上的小天才电话手表突然响了。   薛蓉喘得厉害:“你……你手表有信号?”   活尸被吃了,存在于楼里的禁制全部消失,电子产品恢复了功能。   桃桃没打算接,可奔跑中薛蓉的手不小心蹭到了接听键。   几秒黑屏后,漂亮少年出现在屏幕的另一边:“桃桃,你终于接电话了。”   少年身上的高尔夫球衫熨帖,他站在穿衣镜前,气质尊贵,一个侍者蹲在地上为他整理裤腿,另外一个站在身前为他系领结。   从他的角度看去,对面乌漆嘛黑的,他没有看到人脸,偶尔有手电筒的亮光闪过,他才能借光看到镜头晃得厉害,以及镜头前出现的疯狂生长的诡异植物,加上吭哧吭哧逃命的喘气声,种种一切都表明现在情况有多危急。   少年蹙眉:“不对,你在做什么?不是说没有危险吗?”   “都叫你少管我的事了。”   薛蓉差点踩空滚下楼梯,桃桃连忙揪住衣领把她拉回来:“你当心点!”   “好的好的……”薛蓉紧张得要死,她一紧张害怕话就多,“这……这小正太是谁啊?你弟弟?”   “我是桃桃的老公。虽然现在没有到达法定婚龄,但桃桃未来的人生已经被我预定了,等我成年后就会向她求婚,然后送给她一场世界上最浪漫奢华的婚礼。”少年听到陌生的声音,朝屏幕看了一眼,“很高兴认识你,我是金佑臣,你是桃桃的朋友?”   听见少年的话,一直安静跑路的林泉朝手表屏幕上瞥了眼。   薛蓉:“金佑臣?不会是那个整天上新闻的金氏财团小少爷吧?啊——它追上来了——”   吃鬼藤的尖梢刚碰到薛蓉的鞋子,就被林泉转身踩扁在脚底。   桃桃:“你就是因为太八卦才会被追上!”   薛蓉反驳:“我明明是因为回头救你才会被追上,要不然我现在早就出去了!”   桃桃咬牙切齿:“要是还有力气顶嘴……就换你来拖着林泉跑!”   薛蓉连忙闭嘴。   短暂通话的功夫,他们已经跑到了一楼,吃鬼藤停在楼梯口,没有再贸然追上来,三人终于能停下来喘口气了。   “我派直升飞机来救你。”金佑臣走下楼梯,接过佣人递来的平板电脑,“你在申城,承和医学院东边的解剖楼,对吗?”   这句话不知怎么惹恼桃桃了,她吼道:“再敢随便定位我,我就把这破手表丢到垃圾桶里让你永远找不到!要是觉得你家的直升飞机能对抗三星危险级的超自然力量,就尽管让他们来啊!”   金佑臣沉默了一会,抿了抿唇:“又对我大吼大叫,桃桃,你脾气真坏。”   “我在逃命啊少爷!逃命的时候谁有心思哄你?”   “我不需要你哄,只是想派直升飞机去帮你而已。”   桃桃:“命都没有了你的直升飞机有什么用?来带回我的遗体回去火化吗?拜托你下次打电话挑挑时间好吗?!”   “还不是因为之前打你不接,我担心你才这个时候打来的?”   “我在水鬼进食的大雾里,电话怎么接得到?”   金佑臣冷静道:“那你离开大雾后为什么不给我回电话?”   “……”   “好好好。”桃桃投降,“对不起少爷,都是我的错行了吧?以后不会这样做了,求您别啰嗦。”   “你真敷衍。”   桃桃:“……”   她放弃和金佑臣交流,转头对林泉说:“放我下来!你还抱上瘾了?”   林泉没有放她下来,他若有所思的目光盯着视频对面的金佑臣:“如果我没记错,桃桃是邪神认定的女人,既然是邪神的新娘,那么她的老公应该是十方炼狱里那位才对,这位是?”   金佑臣听到男人的声音,蹙起眉:“邪神?一个死人,有什么资格让桃桃做他的新娘?你又是谁?”   林泉望着桃桃:“你赞同他的说法?”   桃桃没反应过来:“什么?”   “赞同他说邪神是个死人,而你不是邪神的新娘?”   “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我不想回答。”   “应该是赞同的吧,否则他自称是你老公时,就应该当场反驳啊。”   桃桃看了看林泉,又看了看手表对面的金佑臣,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了,于是她随口说了句:“放开我。”   “好的。”林泉优雅地说道。   下一秒,他松开手。   桃桃毫无防备,直接呈自由落体啪叽一声重重摔到了地上,手表磕在地上挂断了,尘土扬了桃桃一脸。   “啊。”林泉手指抵在唇上,露出十分诧异的表情。   那瞬间,桃桃恍惚间闻道了一股从眼前飘来的茶香。   男人满脸无辜:“抱歉,手滑了,像桃桃这样善良宽容的女孩,应该不会怪我的吧?” 第11章   难道桃桃你……也是邪祟吗?   桃桃:“……”   何止要怪他,如果不是还有吃鬼藤在旁虎视眈眈,桃桃甚至想直接提剑砍了他。   可像是能猜透她的心思一样,在她就要去摸桃夭的时候,林泉说:“不是我把你推下尸池的。”   桃桃挑起眉梢:“我分得清人手和邪祟的触感,不是你,难道还是那些活尸吗?”   “是你自己。”   桃桃瞥着林泉,突然笑了,她那一笑不羁,那一瞥冷肃,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情感,出现在同一个人的身上却不叫人觉得违和。   “你觉得我傻吗?”   “当时在尸池旁我眼里所看到的画面,是你自己走上台阶跳了进去,桃桃,你中了邪祟的幻境。”   “那你为什么没事?”   林泉淡淡道:“邪祟的幻境需要引子,当时屋里没有特殊的声音、气味和物品,所以我猜,活尸制造幻境的引子或许不在那个屋里,在遇见我之前,你和活尸有过什么接触?”   “没……”桃桃刚要否认,突然想起她曾在三楼的房间收集了活尸的留在地上的黏液,并且还闻了。   难道它的体.液就是它制造幻境的引子?   林泉:“桃桃,如果我要你死,那后来就不会从吃鬼藤嘴里救你。”   “谁要你救了?”   林泉凝视她:“为什么寻死?”   “关你屁事。”   薛蓉在一旁小声说:“两位,能不能先不吵啊,吃鬼藤还在呢,而且越来越多了。”   吃鬼藤确实有了灵智,竟然学会了包抄,楼上跟下来的吃鬼藤之所以不再追了,是因为它在等待时机。   大门出口就在前方,离她们不过三十米远。   此刻那扇门是开着的,门外的吃鬼藤正小心地蜿蜒着藤蔓朝他们爬来。   一时之间,整个走廊变成了绿植的天地,无论地上、墙壁,还是天花板,通通都是吃鬼藤延伸出来的枝条。   “门口的吃鬼藤也进来了,丁洁比我们早下来,她会不会……”薛蓉不敢再想下去了。   林泉:“我的灵力刚才念开锁咒时耗得差不多了,桃桃的体力也快不支了,桃夭可以克制吃鬼藤,但是它吞噬掉活尸后的力量太强了,硬拼起来很难保证我们三个完整地出去。”   薛蓉问:“那有智取的办法吗?”   “要想想。”   桃桃朝大门的方向走去:“没必要,我吸引它的注意开路,你们走。”   薛蓉:“没用,我们身上都有邪祟的味道,它有无数的枝条,完全可以同时攻击我们。”   桃桃瞥向吃鬼藤:“它敢。”   吃鬼藤是有灵智的,在桃桃那一瞥后,张舞的藤蔓不受控地后退了些许,仿佛在恐惧些什么。   但下一刻,渴望就压过了恐惧,它又重新爬了上来。   桃桃一动,吃鬼藤也跟着动,她走得很慢,一整层楼都是寂静的,只有三个人轻缓的脚步声,以及吃鬼藤拖地而过的摩擦声。   越是寂静,恐惧就越是致命。   薛蓉发现,吃鬼藤的枝条虽然密集如蚁,可一百条里有九十九条都是对准桃桃的,剩下一条才对准她自己。   它对桃桃很感兴趣,刚才四楼的那具活尸也是看见桃桃出来立刻就迎了上去,可为什么刚才跑下来的时候吃鬼藤没有攻击桃桃呢?   林泉鞋尖踹开从一侧跃跃欲试想要伸过来的吃鬼藤。   薛蓉这才想起,刚才一路上桃桃是被他抱在身前的,也就是说,吃鬼藤要想碰到桃桃必须先越过他的脊背。   可在三楼,林泉从吃鬼藤身后出现时,它却没有攻击他,此刻也没有想要吞噬他的打算。   怎么回事,难道吃鬼藤看不见林泉?   桃桃停下脚步,她掏出一把尖利的匕首:“和刚才一样,我说跑,你就跟林泉跑向门口,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回头。”   “那你呢?”   “先管好你自己再担心我吧。”   林泉蹙眉,桃桃刚要拿刀在手腕剜道口子,前方的房间突然传来声响。   薛蓉惊恐地用嘴型示意:“这里还有别人。”   她下意识排除了丁洁,如果是丁洁,那么在听到她们的声音以后就该露面了。   况且薛蓉听到的绝不是一个人的脚步声,她神经绷紧几近崩溃,无法想象如果这里还有活尸,那么被邪祟前后夹击,她们是否还有生还的几率。   桃桃放下刀,走到房间门口,看见里面站着一群人。   薛蓉先是怔住,随即诧异喊道:“武亮?”   那群人正是失踪的六个学生,武亮看见薛蓉也是一愣:“蓉蓉?我刚想上去找你,幸好你没事。”   薛蓉听见熟悉的称呼,冲过去抱住他,哽咽道:“你们去哪了?我以为你被邪祟吃掉了!”   “什么邪祟?”武亮一脸疑惑,“我们两个出来找工具,不知怎么晕倒了,醒来就在这间房里了。何文建王鹏他们和我一样,也是突然昏倒被人搬到了这个房间,也不知道是谁这么缺德。”   冯小娟上来摸了摸薛蓉的头:“蓉蓉,你没事就好。”   薛蓉红着眼眶:“大家都没事,太好了,桃桃,谢谢你。”   她看向桃桃,桃桃的目光却落在她这群失而复得的同伴身上:“那个女孩呢?”   薛蓉这才想起来:“对哦,丁洁呢?她刚刚也下来一楼了,你们见到她没有?”   何文建拍拍脑袋:“我差点把丁洁忘了,她也在房间里,不过还昏迷着,我们醒来的时候她就在那里了。”   桃桃走进房间,那是一间解剖教室,丁洁躺在解剖台上,昏睡不醒。   桃桃探了探她的鼻息,还活着,她漫不经心地看着武亮:“精神不错,怎么,不害怕鬼打墙了?”   武亮疑惑:“你在说什么?”   薛蓉:“你不记得了?就是我们在三楼遇到的那件怪事啊,我们被困住了,所以你们两个去找工具砸窗,然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   武亮摸摸薛蓉的额头:“我们去找工具是为了给王鹏拆标本,又是砸窗又是鬼打墙的,你在胡言乱语什么呢?是不是在这里太害怕出现幻觉了?”   和他一起离开的男生应和着:“对啊,你做噩梦了吧?”   桃桃冷淡地打量他们。   薛蓉彻底乱了:“可是我……”   她话没说完,站在门口的冯小娟突然惊恐地指着走廊:“你们快看!这些草动了——”   在他们交谈的短短片刻时间,吃鬼藤已经快蔓延到门口了。   “现在怎么办?”薛蓉看向教室内被鸦指桃木封起来的窗户,“跳窗可以吗?”   桃桃:“一楼窗外有防盗网,我没力气破窗了,况且外面也有吃鬼藤,没什么区别。”   “做选择吧,以我和林泉现在所剩的体力,最多只能带一个人走,小医生,你是我的雇主,我可以救你。”她看着薛蓉,“其他的人我无能为力,你是选择跟我们走,还是选择留下来陪你男朋友?”   她话说完,剩下人的脸色倏然变了。   冯小娟干巴巴地说:“我们和蓉蓉关系很好的……”   “快做决定。”桃桃拧着眉,“没时间了。”   薛蓉:“桃桃,你说过只要给你一半的灵,你就会帮我救他的!”   桃桃掏出那颗缚灵珠丢给她:“我做不到了,还给你。”   薛蓉咬着嘴唇,犹豫地看向武亮,武亮脸色铁青。   “随你吧。”桃桃看出薛蓉舍不得男朋友,也不强求,转身就走。   冯小娟连忙把薛蓉推到她身边:“不!我们可以不走,你带上蓉蓉一起。”   吃鬼藤爬到了门口,它压抑了很久,似乎也知道再不动手他们就要先发制人了,见桃桃走出来就抻出枝蔓疯狂地朝她袭来。   桃桃收起匕首,不打算再割腕用血吸引吃鬼藤好让薛蓉他们离开了。   她一剑悍然斩下劈掉了眼前的藤蔓,可绿藤多如牛毛,下一秒又覆盖上来。   她低声问林泉:“你身上有符吗?”   “没有。”   “学过破魔印吗?”   “会一点。”   “计划变动,现在我用桃夭开路,你用破魔印限制它的行动,试试能不能冲出去。”   林泉没应,他说:“比起破魔印,我觉得净魔印更合适,破魔印的范围太小,只能勉强罩住我们三个,用净魔印,这里的人或许都有机会出去。”   “不,就用破魔印。”桃桃凑近,用只有他们两个才能听到的声音说,“这里的其他人,都不能走。”   她说完,扛起薛蓉,转身蹬上一侧墙壁借力,顺手拽住头顶的藤蔓想要从半空荡到前方走廊没有吃鬼藤的一张书桌上。   可她在跳起来的那一瞬身体倏然变沉了,薛蓉低头看,发现桃桃的脚被武亮拉住了。   他眼里带着哀求的神色:“蓉蓉,别丢下我,带我一起走——”   桃桃被吃鬼藤吸了血,体力本来就不支,因为武亮这一扯,没控好重心直直朝着藤蔓中央掉进去。   仓促之间,她将薛蓉甩回人群中,自己落了下去。   吃鬼藤张开枝蔓,犹如一张巨大的绿嘴,藤蔓上的细刺就是其中的尖齿。   它似乎等这一刻很久了,只等桃桃掉下来,然后毫不留情地将她撕成碎片。   “不!桃桃——”薛蓉想拉住桃桃,却被武亮按住。   林泉站在原处,平静地看着眼前这画面。   就在桃桃要被疯狂的吃鬼藤吞噬之时,她额头蓦地闪过一抹红色的镰刀印记,印记只存在了片刻就消失不见,紧跟着,一道强烈的红色光芒从她身体里骤然爆裂开来,笼罩住整个走廊的吃鬼藤。   锐利如死婴夜啼的恐怖哭声炸响在众人耳畔,那声音比薛蓉之前听到的尖利了千百倍,几乎能将人耳膜撕裂。   众人头晕目眩,差点晕过去。   在神志恍惚时,他们看见刚刚还张扬嚣张的吃鬼藤此刻正在那道诡异的红光里痛苦地扭动尖叫。   它瑟缩着藤蔓想要后撤,却动弹不得,红光途径之处,吃鬼藤寸寸枯萎,化为一堆干草。   红光在走廊盘旋一周,回到桃桃身边,强光消敛,最终温柔地归寂于她的体内。   ……   桃桃站起来。   吃鬼藤的大半藤蔓被那道诡异的红光灭杀,剩下稀疏的几根细枝逃命般钻出了解剖楼。   不远处的学生也从死婴啼哭声中晃过神来,武亮看见吃鬼藤枯死,刚要朝大门处走,胸口却被人狠狠踹了一脚。   那力度极大,直接把他踹飞出五米远,他从满是灰尘的杂物中央爬起来,对上桃桃冰冷的双眸。   他嘴唇蠕动,但看了看桃桃手里的桃夭,眼神忌惮,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小医生。”桃桃冷笑,“你这男友心术不正,可得小心了。”   刚刚还生死一线,转瞬间吃鬼藤就变成了枯草,薛蓉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桃桃已经扛着桃夭离开了。   林泉跟在她身后,薛蓉拽住了他的袖口:“能不能请你把这个拿给桃桃。”   她递来装着自己一半灵的缚灵珠。   林泉看了她一眼,没有接,于是薛蓉追了出去。   ……   此时已经快要五点了,天际即将破晓。   桃桃一出门就看见了那只黑猫,它正趴在院里的长椅上,目光炯炯地盯着走过来的桃桃。   见桃桃出来,它又跑过来蹭她的脚踝要吃的。   桃桃拎着后颈皮把它提起来,危险地眯眼:“你是觉得我记性不好,才过去三个小时,就忘记你抢我火腿肠的事了?”   黑猫:“!”   它这才意识到危险即将降临,可此时已经深陷魔爪,无法脱身了。   ……   薛蓉追上来的时候,桃桃没有走远,就坐在长椅上玩猫。   她翘着一只脚,恶霸一样揪住黑猫的两只前爪,让它后脚着地,牵引它肥胖的身体左摇右摆地做广播体操。   以前李三九每天清晨都会提着收音机在院子里跳操,那些动作桃桃太熟了。   黑猫的瞳孔竖成一条缝,一脸的生无可恋。   “桃桃……”薛蓉跑得累了,在她面前弯腰喘气,“怎么走那么快,我还有话和你说呢。”   桃桃摆弄猫的两爪朝上张开,带它做了一个伸展运动:“说。”   “你身上是背了什么法器吗?怎么红光一出现,吃鬼藤就枯萎了?”   桃桃也不清楚那红光是什么,她包里确实背了李三九生前常用的几件法器,要说是法器护主也有可能,可一般的法器怎么会有那么强的力量呢?   她虽然疑惑,但性格使然也懒得多想,只当是运气好了。   薛蓉:“谢谢你救了我们,今晚你要不在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还有武亮,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人,刚才可能是太害怕了……我替他跟你道歉,这个你还是收着吧。”   桃桃没有拿那颗珠子,继续带猫做扩胸运动。   “你不想要它了吗?”   “是不能要。”   “为什么?”   桃桃没有解释:“把手放上去,心随意转,灵就回到你身体里了。”   远处武亮和冯小娟起了争执,两人在激烈争吵,但隔得太远听不清内容。   何文建注意到桃桃在看着他们,连忙推了推武亮,两人这才分开,冯小娟朝这边走过来。   她对薛蓉说:“我在骂武亮呢,他刚才实在太过分了,那情况能走一个都是好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薛蓉皱眉:“你骂他?”   冯小娟性格温柔,哪怕薛蓉当了她两年的室友,也从没见她生过气,更别说和男生吵架了。更何况,冯小娟和武亮根本不熟,平日连话都说不上几句。   因为这种事吵架,薛蓉觉得奇怪,就算要骂人也轮不到她来啊。   冯小娟捋了下耳侧的碎发:“我也是太着急了,真的很担心你。”   此时黑猫的晨间体操已经接近尾声,桃桃问:“全身运动的下一节是什么?”   薛蓉下意识回答:“跳跃运动。”   于是下一秒,她看见一团肉乎乎的黑色东西飞上了天。   桃桃将猫抛飞、接住、再抛飞、再接住……几次之后,黑猫终于愤怒了,它鬼叫了一声,在半空中翻转身体,不管不顾摔在地上,飞速溜入草丛逃走。   桃桃这才抬起眼,上下打量着冯小娟。   冯小娟短裤下的长腿依然很美,可桃桃这次没有吹流氓口哨,只是用一种审视的目光看了半天。   末了,她问:“你们一早就知道我和林泉进了解剖楼?”   冯小娟一愣:“不知道啊……”   “可你们在一楼看见我们的时候一点都不惊讶,你们就不好奇为什么会有两个陌生人会站在薛蓉身边,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不怕我是坏人,你们的朋友跟着我会有危险吗?”   冯小娟笑着说:“刚才太害怕了所以没来得及问,我这不是过来了?正想问蓉蓉和我们分开以后都发生了什么呢?”   “你想知道?”桃桃笑得有几分邪气,“手伸出来,我告诉你。”   冯小娟不明所以,乖乖伸出手,桃桃从包里摸出一个桃木雕塑放在她摊开的掌心上。   雕塑圆圆小小的,刻着一个女孩的脑袋,雕刻者将她冷漠暴躁的形象刻得栩栩如生,任谁看了都知道是桃桃本人。   冯小娟茫然,桃桃盯着她。   足足过了一分钟,冯小娟开口:“你要告诉我什么?”   “没什么。”桃桃蹙眉,“你还是问薛蓉吧。”   她收起雕塑,背着包走了。   薛蓉又追上去:“等等,我打的欠条还没兑现呢。”   桃桃:“不必了,以后再说吧。”   “桃桃。”薛蓉拉住她,“我还有几个问题想当面问清楚,不然回去肯定要失眠了。”   桃桃示意她说。   “虽然我很确定昨夜的事不是幻觉,可还是没办法相信,这个世界上真的有邪祟这种东西吗?”   “很多。”   “你说过,为害人间的妖、吞噬生灵的魔、滞留人间的鬼魂、堕入炼狱的邪灵这些通通是邪祟,所以邪祟是会害人的,是吗?”   “是。”   薛蓉迟疑了一下。   桃桃凝视着她:“到底要说什么?”   薛蓉抿着唇,鼓起勇气说:“吃鬼藤会吃邪祟,我们进门后身上沾染了邪祟的味道,所以被它攻击,可在进门之前它就是一棵普通的植物,不管我们怎么碰它,它都没有攻击人类,我甚至还摘了几片叶子玩。”   薛蓉望向解剖楼,短短几个小时,原本还生命力旺盛的绿色植物已经全部枯萎,如秋日焦色残枝,在清晨的凉风里摇曳。   “你破窗来救我和丁洁的时候是从外面进来的,按理说身上不该有邪祟的味道,可那时吃鬼藤却攻击了你,为什么?”薛蓉眼神带着一丝恐惧,“难道桃桃你……”   她试探地问:“……也是邪祟吗?” 第12章   一边是多情少爷,一边是霸道邪神。   桃桃反问:“你觉得呢?”   薛蓉说:“你别多想,我不认为你会害我,就算害我我也认了,我只是好奇……”   桃桃掏出一张卡片递给她:“这是我的号码,你收好,别让其他人看见,我有种不好的预感,这事没完。”   “至于邪祟……”她满不在乎地笑,“就当我是吧。”   她摆摆手走了,留薛蓉一个人怔在原地。   ……   解剖楼前,在树丛遮掩的地方,武亮拉起冯小娟的手。   她白皙的手掌鲜血淋漓,触摸过桃木雕塑的手皮已经被烫没了大半。   武亮:“那红光是什么?一个人类身上怎么会有那么重的邪气?要不是它在最后关头收敛,别说吃鬼藤,就连我们都会魂飞魄散。”   冯小娟:“我不知道。”   武亮又问:“那女孩刚才出手试探你,她发现了?”   冯小娟摇摇头,脸色铁青地望着桃桃离去的方向。   *   承和医学院外。   清晨路上人和车都不多,桃桃站在湿气氤氤的路边,端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册子对着光看。可册子实在太小,而五点多的光线又实在昏暗,给她眼看花了都没找到想要的信息,于是她从包里翻出一个黑色的圆框眼镜戴上。   林泉走到她身边,他总是神出鬼没,刚才在和薛蓉说话时看不见人影,现在她一个人站在路边,他倒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了。   “要去哪?”   “和你没关系。”桃桃摘下眼镜,合上小册子,在路边打车。   “尸池的事情,我以为已经解释清楚了。”   “清楚与否不重要,只是不顺路。”桃桃说,“虽然你是混沌冢的灵师,但我这人脾气怪,不喜欢交朋友,既然已经出来了,那就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你别缠着我,我也绝不烦你。”   林泉笑了笑:“好。”   他站在桃桃三米开外的公交站旁,没有再和她说话。   路上没什么出租车,桃桃等了半天也没等来,她抬起手表,想给金佑臣打电话,想了想又放下了。   不远处开来一辆公交车,目的地写着朝阳胡同,那正是桃桃要去的地方。她没坐过公交车,但想来和出租车差不多,就像金佑臣说过的那样——城市里的规则和秩序并不难懂,遇到不会的事就学习身边的人,一般不会出错。   有两个乘客在她前面上车,桃桃偏头观察,只见他们没有付钱,而是拿着张薄薄的卡片在那黑不溜秋的机器上刷了一下,等机器滴了一声后就径直朝车后面走去了。   桃桃跟在两人身后上了车,她没有卡片,于是拿着混沌冢的小册子贴上机器。   司机:“……”   桃桃此刻全身上下没有能看的地方,原本道袍背木剑就够奇怪了,她刚从解剖楼出来,一身的福尔马林和活尸的黏液还没来得及洗,浑身散发着令人瞩目的恶臭。   她不太懂司机眼神的含义,但又似乎读懂了他的嫌弃,于是转身下车,可是车门却被林泉堵住了。   他扬着钱包:“我有钱。”   桃桃说:“我也有。”   “那你下什么车?”林泉问司机,“多少钱一个人?”   司机捏了捏鼻子:“两块。”   桃桃又翻出她那一把碎票子,这是李三九的小金库,下山前从他房间的床板下搜出来的,里面竟然还有张几乎绝版的两块钱。   桃桃刚要给出去,被林泉拦住,他指着上面的字:“这是贰圆,不是两块。”   “不一样吗?”桃桃也拿不准主意。   “应该不一样。”林泉自己也分不清,干脆把钱包里的零钱都递过去,“用我的吧。”   司机:“……”   两人上车后,臭气弥漫开来,其余的乘客都有意识地朝车后跑,只留了最前面两个位置给他们。   桃桃坐下:“为什么跟着我?”   “顺路而已。”林泉淡淡地说,“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要去朝阳胡同。”   桃桃哦了一声就没搭理他,继续摆弄手里的一把纸钞,林泉问:“你在看什么?”   好歹也是才为她付了车费,桃桃破天荒没给他甩脸子,她说:“我在思考,你看,一个伍圆,一个伍角,我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哪个是五块,城市里的东西真是复杂,你应该知道吧?”   林泉摇头:“不知道。”   “你多大?”   “二十七。”   “二十七岁的人还分不清钱?”   “原本是能分清的,可昨晚车撞在路边围栏上时,脑袋磕了一下。”林泉面不改色说,“好像脑震荡了,有些事我忘了。”   桃桃:“……”   他指着伍圆那张:“应该是这张大的吧。”   “这是五块?那师父几十年的积蓄还不到二十块,连出租车都坐不起,不应该啊。”   司机鼻子里满是他们身上的臭味,耳边全是他们的诡异的对话,职业生涯第一次觉得自己是不是开车见鬼了,他从镜子里打量他俩,两人无知无觉,就为“块”的纸币究竟是哪一张讨论了整个车程都没讨论出答案。   车到站了,桃桃下车,毫不留恋:“拜拜。”   林泉礼貌地说:“拜。”   桃桃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直到她身影消失不见,林泉才动。   他扬起头,眯起眼睛,感受清晨温暖的太阳。   ……   早高峰车水马龙,朝阳胡同人来人往,各种冒着热气的吃食和来往的上班族挤满了小街。   桃桃衣着古怪,又一身脏污,无论走到哪都拥有无与伦比的回头率。   她快速穿过街道,拐进巷子后招牌掉了一半的老旧泡澡堂,在前台开票。   这是混沌冢的专用澡堂,专门为方便驱完邪需要清洁的灵师建的。   老板娘窝在椅子上拿手机看霸道总裁小说,闻着臭味抬起头,在看到桃桃身上那些已经干涸了的奇怪黏液后,动作麻利地拿起手边的口罩戴上:“欢迎光临,泡澡池早上不开,只能淋浴,洗澡时间一小时,水费二十。”   桃桃看着墙上的价格表:“不是十块?”   “那似别银。”老板娘一口东北腔,“你身上臭成这样得霍霍多少水啊?收你二十算少的了。”   桃桃一听炸毛了:“老娘昨晚刚救完人,差点小命都要丢在那鬼地方了!你还跟我抠那么点水钱?!”   “咋地?”老板娘冷漠地说,“你就似刚拯救完世界,洗澡也得给钱。”   桃桃从包里掏出一把碎票子,刚才研究了一路,实在不想再看了,她全丢在柜台上:“就这些,多了没有,自己数吧。”   那些钱拼拼凑凑只数出十八块两毛钱,老板娘勉强收了,给她开了个柜子,又掏出个塑料袋给她:“差一块八毛,扣你两分钟洗澡时间,脏衣服装着放内旮沓,把柜子熏臭了得另加钱。”   桃桃满脸烦躁,抓着袋子进了浴室。   她用二十分钟洗掉身上的脏东西,又把脏衣服洗了,浴室提供的免费吹风机她不会用,就直接拧干了衣服放在衣架上晾着,勉强把自己打理得能看了,她打开小天才手表,给金佑臣打回去。   少年嗓音沙哑:“你还知道回我电话?”   桃桃看着他红红的眼眶,觉得自己有点造孽,她耐下性子说:“刚才情况危险就挂断了,现在已经出来了,不用担心。”   “真的没事?”   桃桃嗯了一声,拨了拨湿漉漉的头发:“作业写完了吗?”   “我早在去年就自修完大学以前的所有课程了,学校作业对我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父亲让我在暑期先接触商科和编程的入门知识,课程安排一个月,我用了二十天学完,空出来的十天时间,原本想请你来我家陪我。”   金佑臣问:“桃桃,你愿意吗?”   桃桃原本只是想督促他没事做就去写作业,少来粘她,现在经他这样一说,反而不好说话了。   桃桃嘴里被福尔马林灼伤的地方隐隐作痛,她一夜没睡,脸上满是疲惫:“小佑,像我这样的人是没有所谓的休息时间和假期的,对我而言,余生的每一天都很珍贵,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还是请别人陪你吧。”   “可对我来说,和别人待在一起的时间都是浪费,只有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才算得上珍贵。”金佑臣望着桃桃,优雅的蓝色眼眸里满蕴的忧郁几乎叫人心碎,“你看起来很累,我不打扰你,只叫李管家带你去医院检查一下身体,好吗?”   桃桃:“不了,不需要。”   一小时不到,老板娘准时进来赶人。   桃桃收拾好东西,朝屏幕对面的少年说:“我会抽时间去看你的,听话。”   金佑臣没吭声,桃桃关闭了通话。   老板娘瞥了眼她的手表:“你是那个藏灵身?听说几年前救了一财团的小少爷,对你一见钟情死缠烂打,曾经为了给你过生日用十几架热气球包围了瞿山,该不会就是他吧?看起来小了点,不过家里应该老有钱了。”   桃桃:“你怎么知道?”   老板娘:“你家老头儿以前常来我这儿泡澡,都是听他胡扯的。你七岁时候不是被邪神下了永劫同身咒吗?永劫同身代表永生如一,至死不离,就连鸣钟人都破不了,看你身份证已经过十八岁了,他还没来娶你?咋整滴,该不会是叫邪神退婚了吧?”   桃桃面无表情:“这些也是老头子说的?”   老板娘嘁了一声:“这还用他说,混沌冢谁不知道你被下咒的事?你也别难过,我看的霸总小说老多了,先婚后爱本来就不靠谱,保不齐婚后还得抽你血挖你肾,人邪殊途,他甩你就样他甩,以后肯定有他追妻火葬场滴时候。”   “再说,他不要你兴许是好事,不然一边是多情少爷,一边是霸道邪神,太难抉择。”她拍拍桃桃肩膀,“听姐一句劝,不守信用的男人不能要,能甩你一次就能甩第二次,倒是那小少爷听着不错,他家到底有多少钱?你嫁过去房产证上写你名儿不?”   桃桃被她叨叨得头疼,甩开她的手吼道:“你八不八卦啊?!”   她带上东西,头也不回地踹门走了。   老板娘砸吧着嘴:“我也没说啥呀,咋还整急眼了呢?”   旁边的保洁大叔凑过来:“她就是应桃桃?传说中那位邪神的新娘?”   “你八不八卦啊?”老板娘学桃桃说话,又指着女浴室一脸嫌弃,“赶紧给弄干净,一摊子臭水,净耽误我开张了。”   保洁大叔翻了个白眼,扛着拖把进去拖地了。   老板娘在前台继续看她的小说,门口又进来人了,她头也不抬喊道:“洗澡十块——”   她闻到一股和桃桃身上如出一辙的味道,抬起头看见林泉的脸,她捏着鼻子:“咋整的,昨晚和应桃桃一起掏粪去了吗?就你这味儿得收二十,一毛都不能少。”   林泉没有掏钱,他问:“新调来江南片区的灵师要在你这里做登记,是吗?”   “是啊,你新来的?我这没收到通知说最近有灵师调来啊,把你原属地的外调书拿来我看看。”   林泉没动,老板娘拧起眉:“没有?那调不了,回去找你的负责人开证明再来吧,我这不能接收。”   她说完低头看她的书,柜台前的男人却没有走,她抬头赶人:“我说你……”   话音戛然而止,她望进一双血色的眼眸里,周围的一切变得虚幻空濛,仿佛在虚空之外,她听见男人渺远的声音。   “可以吗?”   她不受控制地点了点头。 第13章   生、与死,原本就是定数。   桃桃离开澡堂,夏末的风还有暖意,不一会就吹干了她的头发。   口袋里没有一分钱,肚子也空,她像个游魂一样,漫无目的走在申城四通八达的街道上。   走着走着,桃桃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正前方不远处是个大院,大门口两边贴着白联,进出的人都身穿黑白,门外排着不长不短的队伍,来客在门口的箱子里塞了钱后就进到院里,饭香味就是从那里传出来的。   桃桃片刻都不带犹豫的,直接走到队伍的最后。   她前面站着一个男人,他在门口的桌子前登记了名字,又从钱夹里掏出一千块钱塞到箱里,然后进门。   轮到桃桃,负责登记的人看了她一眼。   桃桃连忙朝前跑追上男人,拍了拍他肩膀,开心地喊:“嗨,三叔——”   登记的人听了,没再管她。   男人回头,疑惑地看着她,桃桃一脸漠然:“哦,认错人了。”   院子中间放了张遗像,有人在遗像面前鞠躬,旁边摆了很多席,很显然是在办丧事宴请亲友。   桃桃找了张角落里的桌子坐下,没到饭点菜还没上全,她舀了米饭就直接开吃。   “这谁啊?”   “不认识,可能是孩子的同学吧。”   “怎么像没吃过饭似的,这还没开席呢……”   周围的人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个面生的女孩从哪里冒出来的,但谁也没好意思上去问。   桃桃毫不感到脸红,一口气吃了三碗米饭,吃完还去汤桶打排骨汤喝。   一番风卷残云后,她吃饱了,就着暖洋洋的太阳靠着椅子午睡,身边座位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   少年五官破碎,血肉模糊,身上缭绕着黑气,他推了推桃桃:“喂!你胆子可真大,连做白事的白食都敢吃。死者为大,你不尊敬死人,不怕鬼魂报复你吗?”   桃桃被推醒,冷漠地看着他,少年一脸震惊:“我竟然能碰到你?你也死了?不对,明明有影子,你是活人!”   桃桃翻了个方向继续睡,少年却像发现了新奇玩意一样不停碰她:“醒醒!”   桃桃被他吵得很烦,手摸到后背做出拔剑的姿势:“找死吗?”   少年畏惧地看了眼她的桃木剑,小声问:“你到底是谁?我已经跳楼三天了,一直没人陪我说话,除了给我做法事的和尚,你是第一个能看见我的人,而且我能触碰到你,这是怎么回事?”   他的脸摔烂了,四肢扭动怪异,显然是刚在殡仪馆被缝上的,还不能很好地操控它。   桃桃睡不成了,揉着眼睛:“这里那么多人,为什么只跟我搭话?”   “因为你的味道很特别。”少年鬼指着四周,“那些人、建筑、植物,还有桌上的饭菜,要么没有味道,要么有一股难闻的塑胶味,我一靠近就想吐,昨天见的和尚身上倒是有一股香味,不过很淡,至于你……”   他舔了舔嘴唇。   “……甜的像糖浆,让人想一口吃掉。”   “哦?”桃桃卸下桃木剑,插在两把椅子中间。   少年连忙后退:“我就说说,又不是真的吃你,你死了谁陪我说话啊?你跟和尚一样,身上味道都很好闻,可他听不见我说话,我也碰不到他,没劲。”   “喂,和我说话吧,和尚说,等身上怨气消散后,我就要去阴间了。”   午后阳光刺眼,桃桃用不知谁放在桌上的草帽挡住脸:“为什么跳楼?”   少年瞥向远处一对面容憔悴的中年夫妇:“逃课,我爸给了我一耳光,我一生气就从学校走廊跳下来了。”   “哦。”桃桃问,“后悔吗?”   少年恶狠狠地说:“一点也不,我就是要报复他们,看他们后悔我就开心。我活着的时候不准我打游戏超过一个小时,不准我每天打篮球,不准我晚上和朋友出去玩,天天上补习班学各种才艺,连玩的时间都没有。”   “我爸听到老师说我翘课就当着同学的面打了我,可我只是跑去天台上睡了个觉,前天晚上作业写到凌晨,又练了半个小时的书法,真的很困。现在好了,我死了,爱睡多久睡多久,没人能管我。”   桃桃:“第一次当父母,总会有考虑不周的地方。”   少年鬼:“他们根本就不爱我,只是为了让我多学才艺,好在朋友面前有面子。”   “我认识一个男孩,他比你还小,从小就在家族的期望里长大,除了要学习文化课程、才艺,还要学高尔夫、马术、滑雪、礼仪,所有你能想到的领域他都要涉猎,每天最多只能睡五个小时。他觉得活着索然无味,没有自由,加上他怨恨他的父亲,曾经和你一样,也想用离家出走和死亡来报复亲人。”   少年鬼问:“他死了吗?”   “没有。”   “是因为不敢?”   “因为后来他发现,活着是为了自己,不是为了别的任何人,死也一样,因为报复别人这样的理由而把自己架在枉死狱的业火上炙烤,是一件很蠢、且很不划算的事。”   少年鬼后背一凉:“等我到了地狱,也会受这样的折磨吗?”   桃桃没有回答,少年鬼于是换了个话题:“说说你吧。”   “有什么可说的?”   “随便,什么都行。”   “我是孤儿,还在襁褓的时候就被老头子捡回清风观了。所有人都说老头子贪财、好色、又怂又精明,他确实毛病很多,饭做得难吃,衣服洗不干净,养的鹅还成天来我房间乱拉乱叫。”桃桃沉默片刻,“可他是我唯一的亲人。”   “小时候我得了一种怪病,只要入夜就会哭,是老头子一直照顾我,因为我的病他头发白了很多。七岁时,有人替我治好了病,但作为代价,所有人都告诉我,我活不过十八岁了。”   “好惨。”少年鬼唏嘘,“那个人是在害你吧?”   “不,我很感激他。”桃桃说,“能无病无灾活上十年,对我来说是件很奢侈的事。”   “你还有多久十八岁?”   桃桃静了很久,轻声说:“上个月过完了生日。”   “那你不是……”   “嗯。”桃桃摘下草帽,正午的日头斜洒下来,刺得她眼睛泛疼,“我还活着,可师父死了,那个治好我病的人生死不明。我常常想,也许是他们为我挡了一劫,所以我现在还能坐在这看见这么灿烂的太阳。”   “你一定很难过。”少年体贴地问,“需要纸巾吗?”   “不了,你现在拿纸巾过来,别人看见会吓死。我的泪腺已经坏掉了,不会哭,也没什么可哭的。”桃桃闭上眼,感受着那擦过耳侧的微风,“生、与死,原本就是定数,死者已矣,生者如斯,在这个世界分开的人,早晚会在另一个世界重逢。”   “另一个世界……”少年眼中茫然,“是什么模样?”   桃桃慵懒地笑:“你不会想知道的。”   少年鬼端详着桃桃:“这样看来,你比我不幸,我没生过什么大病,也没有经历过亲人的离去,唯一的烦恼就是爸妈总爱管着我。”   “其实我……我刚才骗了你,我一点也不开心,跳下去那一刻我就后悔了。”   “我站在自己尸体旁边看见他们哭晕过去的样子,突然觉得很难过,虽然他们很严厉,在我身上寄予了太多期望,以至于看上去不近人情。但在我半夜练书法的时候,他们也会在旁陪着我熬夜,我妈早上还要早起半小时做早餐,我爸工作再忙也会开车送我去学校……就像你说的,他们也是第一次做父母,我不该用这种方式惩罚他们。”   “而且……”少年鬼抽泣道,“我也还没有活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要死啊?”   桃桃:“没有,如果还能轮回转世,好好生活。”   少年鬼神色黯然:“你一定别学我,虽然你爱的人离开了这个世界,但他们一定希望你能好好活着,连着他们那份,一起活下去。”   桃桃没说话,她吃饱了,也休息好了,就在要离开的时候,不远处观察了她很久的一群妇女走过来。   为首的憔悴妇女问:“小姑娘,你是我儿子的朋友吗?”   “我是来吃白食的。”桃桃坦然地说,她收拾好东西,一抬头,看见少年鬼通红的眼眶。   另一个女人说:“小姑娘,你可能不了解我们这里的风俗,喜事来吃席我们欢迎,可白事是不讲随便来吃饭的,不吉利,而且现在菜没上桌,席都没开,你坐在这是不是不太好?”   桃桃没理她。   女人和朋友窃窃私语:“她脸皮好厚啊,这都赶不走……”   桃桃突然说:“我不想说这么肉麻的话。”   “求你了。”少年鬼小声说,“我已经知道错了。”   “换一句。”   “不,就这句,这是我在人间最后的心愿了。”   女人:“你在跟谁说话?真的不走吗?我要叫保安了。”   少年鬼的母亲连忙说:“算了算了,让她留下吧,就当是给孩子积德了,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桃桃皱着眉头,一脸困扰,就在女人准备离开的时候,她开口:“等等。”   少年鬼的母亲回头:“小姑娘,你还有什么事吗?”   桃桃嘀咕:“我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这种话。”   她看着女人:“小俊让我转达,你生日快到了,他早买好了礼物送你,就藏在客房床板下的箱子后面,回去后记得看。”   女人瞳孔猛然缩起,接着眼泪不受控制大滴大滴地落下来。   “他还说,他做错了,如果下辈子有机会,还会选择投胎到这个家里。到那时候,他想做个女孩,这样就不会整天惹你们生气了。他很爱你和爸爸,不要再为他难过了。”   桃桃说完逃命似的离开了,前脚刚踏出院门,后面就传来女人悲恸的哭声。   “你看,就说不想做这种事,我掉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对着旁边的少年鬼说。   此时他的脸依然很恐怖,但身上缭绕的黑气已经散去了大半,他朝桃桃笑:“谢谢,你是个好人。”   “我不是。”桃桃低着头,“我很自私,也很矛盾,不久之前还因为犹豫而搞砸了一件事情。”   “那为什么愿意陪我说那么久的话,还愿意帮我的忙?”   桃桃静了静,继而伸手遮住刺眼的太阳:“走在热闹的人间,却是一个无法融入其中的异类,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和你一样。”   “不,你是个好人。”少年鬼身上最后一丝黑气也消散不见。   他脸上模糊的血肉消失不见,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笑容灿烂十足:“好人不会一直孤独的。”   桃桃笑了:“那就借你吉言了。” 第14章   邪神又不是道观养的狗,敲敲食盆就会过来摇尾巴。   入夜。   在申城,欢乐一条街是夜里找乐子的最好去处,饭店酒吧、歌厅夜总会、按摩店和洗脚城,各种各样的娱乐场所应有尽有。嘻哈朋克的年轻人、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人来人往挤满了路两边的宵夜摊和摊位后的店铺。   桃桃背着剑,目不斜视穿越嘈杂的人群,停在一家名叫夜来香洗脚城的门口。   欢乐一条街上的洗脚城有六七家,大多装修得富丽堂皇,唯独这家店,小不说,还破,破也就算了,偏偏还怕不引人注意似的,门口小桌前围着三个浓妆艳抹的漂亮女人在斗地主。   路灯将桃桃的影子投下来,遮住牌面上的光,女人丢出去一个炸.弹,头都不抬:“身份证,没成年不给进。”   桃桃将身份证递过去,女人看了一眼,神色当即变了。   桃桃说:“带我去见罗侯。”   三个女人连忙起身,一个收牌,一个收马扎,一个跑进去找人。   前台小妹见她们进来,打了声招呼:“来客了?二楼的房间都还空着,要通知技师们吗?”   女人摆手,示意她别多话,转身把大门给锁了。   小妹见一个陌生女孩走进后面的员工房,心下了然,问一旁没有跟着进去的女人:“新来的灵师啊?第一次见。”   “应桃桃。”女人说。   小妹立即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那个藏灵身?!!”   女人满脸忧虑:“婷婷,去跟强子他们说一声,今晚不开业,不管谁来也别开门,我怕出事。”   婷婷小鸡啄米般疯狂点头,她跑出柜台去找人,带着一伙技师和保安跌跌撞撞下楼来。众人合伙搬起柜子把大门堵得死死的,又拿鸦指桃木从里面把四周的窗户封上,最后一人抱着一把法器,警惕地守在客厅,随时准备进入战时状态。   桃桃进了员工房,听见身后噼里啪啦搬家一样的声响,疑惑地转头。   “不用看了,他们只是防患于未然,毕竟从小听着万邪围街的故事长大,听见你的名字有点反应是正常的。”   屋里没开灯,很暗,一个男人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角落里传出来。   他原本躺在沙发上,听见人来就坐起身,但他没有开灯,而是点上了桌角的两根白蜡。   “从前驱邪的时候眼睛受了点伤,不能见强光,担待着点。”   借着微弱的烛光,桃桃看清了这个叫罗侯的男人。   他长相英俊,打扮十分嘻哈,头上裹了条白色布巾,身上的无袖汗衫印着骷髅的图案,十根手指八根上都戴了金戒指,脖子上还拴着根大粗链子。   桃桃小时候见过他一次,那时罗侯才十四岁,是个好好少年的模样,跟现在的形象判若两人。   罗侯看出了她心里所想,解释说:“欢乐街乱,打扮得太书生压不服人,要是穿白衬衫西装裤坐在这,夜来香明天就得被人给拆了。别看我了,说说你吧,不在瞿山顶上待着,来我这做什么?这里可没有三清道祖像压着你的藏灵身。”   “不用担心,我七岁以后就不轻易招邪了。”   “我随便说说,李三九没和你一起来吗?”   “他死了。”桃桃说。   罗侯愣了:“怎么死的?”   李三九具体的死因桃桃也不清楚。   只记得生日那天傍晚下了暴雨,抠搜的李三九难得从山下给她买回来一个打折的小蛋糕。   太阳落山后,道观里养的小金丝雀在后院紫薇树下的遮雨棚内睡着了。   桃桃炒了两个菜当晚饭,李三九平日只喝茶水养生,那晚却闷不吭声喝了半斤白酒,福禄寿在他脚底下扑棱着翅膀嘎嘎叫,扇起一地白羽毛。   早年间她的师祖李鹤骨给她算过命,说她今生绝无活过十八岁的可能,李鹤骨是天底下最强大的灵师,经他手算的命格,不会出错。   此刻是夜里八点,桃桃的生命只剩下最后四个小时了。   桃桃知道李三九心情不好,也不和他搭话。   她安静地点上蜡烛,给自己许下了十八岁的生日愿望。   李三九问:“许了什么愿?”   桃桃回答:“你做菜实在太难吃了,希望我走以后能有个师娘来照顾你。”   “滚吧。”李三九喝下最后一口酒,把酒瓶朝身后一甩,赌气地说,“都滚得远远的,老子一个人也能活。”   桃桃没搭理他,她吹灭蜡烛的火苗之后,黑暗的室内忽然响起沉闷的噗通声。   紧接着,雷声轰隆,鸟飞鹅跳,一切都乱了。   桃桃打开灯,发现李三九七窍流血倒在地上,还没等她来得及去叫救护车,他就两腿一蹬没了气息。   师父刚咽气,道观大门外就传来吵嚷的声音,只见在瓢泼大雨中,十几个黑衣人破门而入。   桃桃起身想拦,可脑袋也开始摇晃,视野不受控制地变得模糊了。   隐约中,她看到有人冲进院子拦住了那群黑衣人,但那人长什么样子她还没看清,就失去了神志。   再醒来时,桃桃已经不在清风观了,她躺在一个封闭的棺材里,棺材被埋在地底。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她和一张充满恨意的通明符。   桃桃撕下符纸,把它揉碎丢到棺材的角落里,安静地等待死亡,在平静了几分钟后,她突然发觉不对劲。   她七岁时被邪灵在身上留下了永劫同身咒。   永劫同身是几百年前失传的一种咒术,需要极其强大的灵力才能操纵。一旦落咒,下咒者和中咒人就将沾染彼此的气息,生息相连,甚至同生共死,十分霸道。因此在大邪祟时代,这种咒术一般用于男女定情时证明自己的忠贞不渝。   桃桃被邪灵落了永劫同身咒,意味着她被邪灵盯上了,这让人觉得十分惊悚。   可真正可怕的并不是咒语本身,而是那位邪灵本身的强大。   当年,李鹤骨联合十几位当世最强大的灵师为桃桃解咒,却无功而返,甚至还有人在解咒的过程中被咒术反噬,差点丧命,后来养了几年才慢慢恢复灵力,在那之后再也不敢靠近桃桃半步了。   当邪灵足够强大时,灵师们会换一个名字来称呼它——邪神。   李鹤骨为桃桃批命,卦象显示,她活不过十八岁,具体死因无法看清,但绝不是自然死亡或人为。   这就意味着,有一股强大的神秘力量要至她于死地。   可她与邪神同生共死,别的邪祟不能伤她分毫,除了邪神自己。   因此,所有人都说,之所以她的阳寿只有十八年,是因为十八岁的零点一到,那位强大的邪神就会乘着血海从炼狱漫步至人间,来娶走他的新娘。   这话桃桃听了许多年,偶尔也会把它当成真的。   此时,她突然想到,邪神给她下了那样暧昧的咒,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至少他不该讨厌她才对,那么她刚才看到的那几个充满恨意的字,就不是邪神留下的,如果造成她此刻处境的另有其人,那是不是说明——   接着,桃桃不知道哪根筋没搭上,竟然伸手敲了敲身下的棺材板:“喂,老公在吗?”   ……   罗侯:“……”   “然后呢?”他问,“老公来救你了吗?”   “当然没有。”桃桃漠然地说,“邪神又不是道观养的狗,敲敲食盆就会过来摇尾巴。”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   “说完那句话后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恶鬼在咬棺板,不知道为什么我昏过去了,再醒来的时候棺材已经开了。我爬出棺材,浑身是血却没有伤口,我看见一片无穷的高山、连绵的密林、冲天的邪气,还有一轮血色的月亮。”   “血色的月亮?”   桃桃点头:“那里是一座山的腹地,我徒步十多天才走出来,后来在附近镇上打听,是酆山。”   “酆山……”罗侯思索,“那地方是有点古怪,我从前在一本古籍上看到过相关记载,但想不起来了,等回头找找。”   “这个先放一边,今天来找你是有别的事。”桃桃问,“从前我师父驱邪后做的总结报告,你这里还有没有存档?我刚从承和医学院出来,总觉得那个解剖楼不对劲。”   罗侯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没好气地说:“我虽然管理着江南片区的灵师,但你师父任性散漫不已经是大家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了吗?李三九仗着自己是鸣钟人的徒弟我不敢管他,每次交上来的总结报告都只是把驱邪簿上的内容复印一遍。拜托,我真的不想再在大晚上看盐水鸭、臭豆腐、油炸面筋好不好吃,和哪家的美女腰细腿白之类的东西了,至于你,应桃桃——”   “你体质特殊我能理解,你摸着良心说说,这么多年来我给你分派过任务吗?可你呢?前两年偷跑下山私自接了金氏小少爷离家出走的案件不说,还没有做好善后,搞得现在我们的人根本进不去金氏财团的庄园。混沌冢有规矩,除非经过特殊审批,否则凡人绝不能知道关于组织存在的事情,你倒好,要不是那小孩嘴严,现在老底都得被人翻出来了!”   罗侯越说越气,不自觉间嗓门都提高了几个度。   桃桃翘着二郎腿,满不在乎地说:“我没立过誓,不算混沌冢的人。”   “没立过誓又怎样?”罗侯说,“你是李三九的徒弟、李鹤骨的徒孙,生是混沌冢的人,死也是混沌冢的孤魂。”   “总之,李三九上交的所有驱邪报告都只是驱邪簿的复印件,如果驱邪簿上没写,那我这也没有资料了。你走吧,以后别来了,虽然你身上有永劫同身咒压着,但我还是害怕,再重演一次当年的万邪围街事件,我这江南片区的负责人就别想做了。”   他话音刚落,门外传来一阵骚动。   前台的婷婷大叫:“今天不营业,你们是什么人?唉!不准进来!庄姐,罗师,有人砸场子——”   罗侯从沙发后摸出一根棒球棍:“再说,我这里乌烟瘴气的实在不是个好地儿,看见没?大半夜都有二流子上门找茬,这年头生活不易,烦请您老高抬贵足,我要出门收拾人了。”   可还不等桃桃抬起她的贵足,眼前这扇门先被人破开了。   门外站着八个戴墨镜的西装男,每个身高都接近一米九,相比之下,穿汗衫子戴金链子的罗侯更像个二流子。   罗侯:“你们是?喂!干嘛——”   为首的西装男夺过罗侯手里的棒球棍,随手扔在角落。   身后的人上前,用绳子把罗侯捆成一个粽子,再拿手铐将他拷在沙发腿上。   西装男在他嘴里塞了一块白布,接着站在桃桃面前,恭敬地弯腰:“少奶奶,晚上好。”   桃桃:“……”   罗侯:“………………” 第15章   不可以给少奶奶吃地沟油!   男人西装的胸口处别着象征金氏财团的苍鹰徽章:“早上少爷和您通话时听到您咳嗽,知道您不喜欢去医院,就特意派李管家带着我们和私人医生过来给您做身体检查,希望您不要见怪。”   桃桃:“……”   “少爷知道他私自定位您的位置,一定又会惹您生气,所以没有亲自过来。刚才我在门外听见这人大吼大叫对您不敬,不知道是否需要?”西装男做了一个手刀割颈的姿势。   罗侯脸色瞬间惨白。   “不,只是误会。”桃桃连忙说,“我们是朋友,把他解开。”   “是。”   西装男刚准备给罗侯松绑,桃桃又改变主意了:“等等,还是绑一会吧,他太吵了,我要安静地想点事情。”   西装男听了,又殷勤地往罗侯嘴里塞了几块布。   罗侯:“……”   男人打开房间的灯。   桃桃说:“给他戴个墨镜。”   于是,西装男脸上的墨镜架到了罗侯的那双不太好的眼睛上。   几个医生抬着医疗器具进来,桃桃拧起眉:“检查就省了吧。”   西装男后背冷汗直冒:“这是少爷的要求,少奶奶别为难我,我不想丢工作。”   “别叫我少奶奶。”   “这也是少爷的要求。”   桃桃只得靠在椅背上任人宰割:“随便你吧。”   西装男体贴地问:“少奶奶想吃宵夜吗?”   桃桃想了想:“可以,来碗面,给罗师也来一碗。”   西装男掏出ipad,单膝跪在桃桃身边给她点菜:“微辣味噌乌冬面、三文鱼蔬菜沙拉面、奶油蘑菇培根面,还是干酪番茄鲜虾意面?”   桃桃:“……都没听过,门口夜宵摊的鸡蛋炒面就行。”   西装男犹豫:“临走前少爷交代,不可以给少奶奶提供可能含有地沟油的食物,如果您坚持要吃,那么我现在叫人去买一瓶橄榄油回来,请等我十几分钟,好吗?”   桃桃虚弱地摆手:“算了,不想吃了,有水吗?”   她话音刚落,几个保镖搬进来一台双开门的冰箱,西装男打开柜门,里面摆满了各式各样的进口饮料和酒水,示意她挑。   桃桃随手拿了瓶矿泉水,喝到一半发现这个包装还挺漂亮的,于是瞄了眼瓶底的标价。   不看还好,一看吓死!   ——一千六百八十八!   她差点一口水喷出来,可当她看到西装男手脚麻利丢开ipad,双手捧着伸到她下巴前要接水的时候,又强行把它咽了回去。   西装男体贴道:“少奶奶不用介意,这是我的分内工作,我领着金氏财团的薪水,照顾好您是应该的。”   桃桃突然好奇:“你月薪多少?”   “十五万。”西装男说,“税后。”   桃桃一下子觉得人生无望,干脆不再说话,闭上眼睛假装睡觉了。   不知是不是来之前金佑臣特意叮嘱过,医生们的动作很利索,刚好在桃桃能忍耐的时间之内做好了体检。   最后,医生拿出针筒,西装男拦住他:“少爷交代过,不能给少奶奶抽血。”   医生给桃桃上药:“口鼻黏膜轻微灼伤,额头和膝盖有些许肿块,手掌破了点皮,其他一切正常没什么大碍,以后要按时吃饭啊,否则会营养不良的。”   西装男光听见了前半句,如临大敌:“老天!少奶奶怎么会伤得如此之重!需要叫救护车送急诊室吗?不,还是直升飞机比较快,申城第一人民医院有停机坪,我现在就去联系!”   他身后的另一个西装男说:“听说他们的外科专家今天去外地开会了。”   “好说,再派架飞机去把他接回来!”   这金氏财团的人多少都沾点有病,桃桃没法继续装睡了,她吼道:“……你们疯了吗!”   医生见她生气,忙道:“不去就不去,静养一阵就好了,少奶奶又不是玻璃做的。”   西装男半信半疑:“真的吗?”   医生又给他解释半天,直到桃桃的脸色已经很不好了,他才放弃要去北京接回医生的想法,   他不知从哪里变出一个袋子,双手递给桃桃:“少爷送您的小天才电话手表是好几年前的旧款了,很多功能欠缺,这是他特意为您挑选的新款智能手机,卡已经装好了,紧急联系人填了少爷的号码,他叮嘱过,有事随时联系他。”   桃桃知道自己拒绝的话西装男又要冒冷汗了,只得收下。   “少奶奶还有别的吩咐吗?”   “没有。”   “那我们就不打扰了。”西装男给罗侯松绑,问手下,“李管家呢?”   手下脸色十分古怪:“在楼上按脚。”   桃桃突然插了句:“我记得以前的管家不姓李。”   “李管家是新来的,人很有趣,少爷非常喜欢他,也很信任他。”   桃桃没再吭声,男人们再次恭敬地鞠躬,叮嘱她要按时吃药,而后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搬起冰箱迅速离开了。   罗侯从一堆绳子和白布里挣扎出来,愤怒地瞪着桃桃。   不等他骂人,桃桃先开口堵住了他:“我需要一份工作,身上没钱了。”   罗侯因为呼吸不畅而涨红的脸一下子就气紫了:“你有病吧?放着财团少奶奶不当要来我洗脚城找工作?不可能,就算我同意别人也不会同意,这里的小孩一听你来就像听见鬼故事一样。”   桃桃摸着手腕上的电话手表:“这么晚也不知道小佑睡了没,刚才留个保镖的电话就好了,现在还要麻烦小佑叫他们回来……”   “少奶奶,有话好说!”罗侯连忙按住她,“不是我不想,是真没合适你的工作,我敢让你去给客人按脚吗?小少爷连地沟油都不舍得让你吃,他要知道了不得让他保镖把我切成八百段丢到长江里喂鱼啊?”   “我只待几天就走,绝不给你添麻烦。”   罗侯还是犹豫,桃桃又看手表:“小佑明天还要上学,现在打电话会打扰他休息,要是害他上课犯困被老师批评可怎么是好……”   罗侯立即说:“只有夜班,下午六点上班,凌晨三点下班,做五休一,集体宿舍,底薪一千五,有提成。工作是给客人洗脚、按脚,还有局部按摩,有时候需要忍受男性客人的骚扰,但是不管发生什么,都不能跟客人动手。”   “我尽量。”桃桃说。   “不能尽量,是绝对不能动手,你要是动了手对方非死即残。”罗侯说,“这里很多未成年的灵师在工作,一旦把警察招过来会很麻烦,这是你我都知道的事,我不想再说第三遍了。宿舍钥匙在这,你拿好。”   桃桃没接:“我要住单间。”   “没有那么多房间,大家都是住宿舍,就连我也是和强子挤一间。”   “我要住单间。”她又重复一遍。   “应桃桃,你别太过分了。”罗侯眯起眼,“就算你拿金氏财团威胁我老子也不怕,当初要不是你私自接了任务,我本来是想亲自去找小少爷的。”   “哦。”桃桃问,“难道亲自去小少爷就会改变性向爱上了你了吗?”   罗侯:“……”   桃桃没有再摸那块表,她张开五指对着昏暗的烛光端详。   过了会,她轻声说:“罗侯,我的生命力在流逝。”   罗侯一怔。   桃桃体质特殊,从小李三九就搜罗各种辟邪的灵物给她吃给她泡,想让她平安长大。这些东西虽然没有起到他预想中的作用,却误打误撞给她塑造了一具强横无比远超于普通人的身体,可现在,她的身体在慢慢变得虚弱。   “力量、速度、敏捷都大不如前,锁劈不开,跑几步就喘,就连一块鸦指桃木都要五六下才能撞碎。”桃桃脑海浮现出在解剖楼的画面,“我能感受到,自从我在棺材里醒来后,邪神留在我身上的印记就变弱了,从前只要不流血就没事,可现在邪祟会在自己的能量范围内主动攻击我了,我的死劫虽然不知道因为什么延迟了,但想必也不远了吧。”   她看着罗侯:“我生命剩下的时间不多,还要去查出杀害老头子的人是什么来历。所以你放心,我会在邪神的印记彻底消失之前离开这里,绝不给你添麻烦,但现在承和医学院的事未了,我必须留下来。”   罗侯看着她眼眶下的黑眼圈:“你多久没好好睡觉了?”   “记不清了。”桃桃疲惫地说,“不敢睡得太深,我怕做梦,不知道梦里会出现什么,一旦犯病会吓到别人。”   罗侯思考片刻:“好,我一会叫强子把杂物间收拾出来。”   “谢了。”桃桃从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瓷瓶,“说回承和医学院吧,经过我实地考察,楼里的邪祟并没有三星危险级那么夸张,以老头子的能力不该对付不了,我不懂他为什么不彻底清理掉它们,而只是用吃鬼藤镇着,以至于让这成了他的心病。”   “那几个学生身上明明没有邪气,也不怕桃镇,可我就是觉得不对劲。”她把瓷瓶推到罗侯面前,“这是邪祟留下的黏液,你找人辨别一下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过段日子我再去一趟。”   “还有,我在这的事情先别说出去,既然有人处心积虑要杀我,那一旦知道我还活着,对我对你们都不安全。”   罗侯应了,桃桃太久没休息,此刻也累了,她朝外面喊道:“强子是哪个?来帮我收拾房间。”   一个虎头虎脑的青年跑进来,殷勤地帮桃桃拎着包:“桃桃姐,跟我来。”   桃桃跟他上楼,沿路许多技师鬼鬼祟祟地打量她。   有的假装在餐桌旁吃螺蛳粉,实际在拿眼神偷瞄她,有的藏在柜台后,悄无声息地露出半个脑袋偷窥。   前台的婷婷更过分,直接拿着一把降魔杵站在楼梯角落——桃桃的必经之路上。   她一动不动,假装自己是一尊雕塑,正大光明地看她。   桃桃路过她身边,目不斜视。   她走后,婷婷心有余悸拍着胸脯:“天呐,我竟然见到了传说中的应桃桃,她气场好强,经过的时候我大气都不敢喘呢!”   “是啊,看上去完全不像十八岁,她背后的那把剑是桃夭?”   “三尺长,三寸宽,木泛青光,应该就是桃夭,混沌冢唯一一件不需要灵力凡人也能使用的天级法器。”   “关系户就是好啊,连这种级别的法器都弄得到。”   那个年轻人刚感慨完,脑袋就挨了一下,他回头一看,连忙恭敬地站好:“罗师。”   罗侯拿着给桃桃的床褥,顺手给了他一脑瓜崩:“我跟她大呼小叫是一码事,你们不能背后乱嚼舌根,她是鸣钟人的徒孙,论起辈分,你们这些兔崽子喊她一声祖奶奶都不为过。”   年轻人问:“她真要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啊?”   “是。”罗侯说,“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要有礼貌。” 第16章   几回魂梦与君同。   杂物间十来个平方,里面有张上下床,强子把堆的东西全部搬出来,铺了张床垫就算打扫好了,这些日子风餐露宿连公园长椅和树上都睡过,当然也不会在意条件简陋,桃桃放下东西,道了声谢。   罗侯示意强子出去,他把褥子铺好,打开窗通风。   窗子临街,一眼望去,外面就是繁华的街景。   罗侯点了根烟:“楼下的孩子年纪都不大,最小的前两天刚过完十四岁生日,他们天资并不算好,有人可能终其一生都无法凝聚出灵脉,可体内的灵又比普通人多,这在邪祟横行的时代,足以给他们招致灭顶之灾了。”   “所以你保护他们?”   “不是我,是混沌冢。”罗侯朝窗外吐了口烟圈,“李鹤骨做了八十年的鸣钟人,一生驱邪无数,救人无数,是所有灵师心中信仰一般的存在,那些孩子对你尊重也是因为他,都是好人家的小孩,被迫无奈才在这里给人按脚,你不能看不起他们。”   “不会。”桃桃说。   “也是,你是李三九带大的,性格想必不会太糟糕,是我多此一举了。”   “罗侯,你为什么留在混沌冢?”桃桃突然问,“灵师一旦凝聚出灵脉就能自如地控制灵力的收放,再也不会随便变成邪祟的盘中餐。不到三十岁就已经凝聚出三株灵脉,像你这样的人如果去特殊事件调查局工作,一定能过得比现在更好。为什么要留下来?”   罗侯望着窗外,有些出神:“你看到了什么?”   桃桃站在他身边,顺着他视线望去。摩天大厦上的LED彩灯闪烁不停,往上,星月皎皎,光华流转,往下,夜宵摊的热气袅娜升起,行人悠闲地在行道路上散步,路灯璀璨明亮,万家灯火温馨如画。   窗框上不知被谁栓了一只风铃,夜风拂过,摇摆出清脆的声响。   “城市的灯火。”桃桃感慨,“真美啊。”   罗侯笑了:“星不会灭,月不会衰,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是很美,可很多时候美丽的东西尤其脆弱,需要人来守护。”   “在特调局的办公室喝茶看报是不错,但我习惯了自由过不来那种日子。”罗侯在窗台上按灭烟头,“不过你的话也有道理,洗脚城活累、钱少,像我这种人才确实该另谋高就,等这阵子忙完了,我会认真考虑一下。”   他瘦削的身影像一尊山岳般沉稳:“早点睡吧少奶奶,不打扰你休息了。天气预报说今晚有雨,睡觉记得关窗,当心着凉。”   罗侯走后,桃桃把自己摔到床垫上,到了安全的地方,疲乏潮水一样涌上来。   正在她迷迷糊糊的时候,窗户突然响了。   桃桃起身查看,一只金丝雀在外面窗台上蹦来蹦去。   “富贵?”她打开窗子,小鸟飞进屋,半空中盘旋一圈后,落到了桃桃肩膀上。   桃桃摸了摸它的羽毛:“上次回道观没见你,以为你飞走了,怎么找到我的?”   金丝雀通人性地瞪着她,用毛茸茸的脑袋在她掌心蹭了蹭。   桃桃拿枕巾给它做了个窝,怕它清晨要出去觅食,就没有关窗。   富贵严格来说并不是金丝雀,只是长得像,它是一种鸟类百科上都没有记载过的品种,从桃桃很小时就在道观安家了。李三九给它取名叫富贵,可它并不太亲近李三九,除了桃桃,它没听过谁的话。   富贵窝在枕巾里休息,桃桃躺在床上盯着潮湿发霉的天花板,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   ……   桃桃又做梦了。   梦里弥天大雾,深不见指,她站在雾的中央,无论朝哪个方向都走不出去。   无数双枯手从雾里探出,架住她的四肢,她一动不能动,朝前方望去,雾渐渐薄了。   黑袍男人从雾中走出,他站在她面前,静静凝望她,仿佛在窥视一场易碎的美梦。   桃桃也看着他。   她知道,用“美”来形容一个男人是不恰当的,从小师父教她认字时说过,“美”多是形容女人,“俊”才是用来形容男人的,可桃桃觉得,“英俊”两个字远不足以囊括这个男人出现在面前时带给她的震撼。   他并不艷丽,也不阴柔,身上却有一种别致的、桃桃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的风情。非要形容,只有大漠孤烟散尽后天穹上的白月弯尖、日升之初缭绕在峰巅云海霞光、时光洪流里从未泯灭的璀璨北斗才能媲美一二。   “桃桃。”他朝她伸出手,声音温柔得如天穹之上的月亮,“几回魂梦与君同。”   ……   桃桃惊醒,窗上的风铃一直响,她转头去看,金丝雀站在窗台,嘴里衔着一根不知哪里弄来的桃枝,它从窗口飞进来,桃枝撞了风铃,所以才响个不停。   桃桃起身按住风铃,夜又变回寂静。   她出去洗了把脸才勉强从梦中冷静下来,回到房间时,手里拿了一个装满水的易拉罐。   她将桃枝插进去生着,摸了摸富贵的头:“这里不是家,下次不要随便叼东西回来,主人会介意的。”   金丝雀好奇地围着她跳来跳去,桃桃把水瓶推到它面前:“你来照顾它,说不定明年就能开花了。”   窗口吹进一阵凉风,桃桃想起罗侯说今夜有雨,擦擦手准备关窗。   可就在转身那一刻,她的眼睛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填满。   床是黑的、墙壁是黑的、窗上的风铃是黑的、城市灯火寂灭,夜景也被渲染成了深不见底的黑色。   窗外幽黑夜幕升起一轮血色的月亮,在那背景的映衬中,一个身穿黑袍的男人,屈膝坐在窗台。   于黑暗中,男人缓缓抬起头,露出兜帽下的面孔——和她梦中所见一模一样。   黑暗蔓延开来,几乎将这小小的屋子撑裂,在一片暗色之中,只能依稀瞥见男人眉梢那点痣上渐渐黯淡下去的红色光芒。   桃桃伸手到背后,握住了桃夭。   就在她出手的刹那,男人倏然消失,桃桃悍然出剑,却只斩断了一丝冰冷的雾气。   下一秒,消失的男人出现在了桃桃身前。   他覆身凑近,鼻尖抵住她颈窝一路向上,轻嗅了发丝间的味道后停在她耳畔。   他嗓音喑哑,吐息冰凉,如一株暗夜里滋长的瑰丽花朵般危险:“邪神的新娘?”   在桃桃漠然的注视下,男人单膝点地,宽大的袍角如四散的黑色波浪,他优雅地托起桃桃的左手递到唇边。   男人的眼眸里荡漾了一汪深不见底的幽潭,低头轻吻她指尖:“久等了。”   ……   清风观建于瞿山顶,关于这座古老道观的历史已经无从考究,只知道前院种的那排银杏已经有一百多年的树龄了,每逢深秋,枝头枯落下的叶子总会把院子里的青砖铺成灿烂的金色,树高成荫,就连正殿之上的乌黑瓦檐也盖上了金毯。   桃桃从有记忆起就一直待在清风观,师父不准她外出,她待在山上,是保护别人,也是为了保护她自己。   除了清风观,少有供奉了百年三清道祖的地方,在这小小的观中,她还算安全。   桃桃很喜欢雨天,每逢下雨,她总会趴在后院卧房的窗沿前,看在雨雾中渐渐空濛的山色。   离墙根不远处的地方生了一颗很高的柿子树,深秋时节,烂熟的果实缀满枝头,远看像一盏盏橙黄的灯笼。   李三九清晨会举着竹竿在树下打柿子,桃桃和师弟就抬着竹篓在树下捡,破的果子留下来吃,好的师弟会背下山去卖。   无论卖钱多少,傍晚回来时,他总会给桃桃带回一包香瓜子和一本周刊的漫画书。   山居生活说好,确实算得上一个清净闲适的地方,可清净的日子过长了,多少就会有些无聊了。   桃桃听惯了清幽的虫鸣、鸟啼、狗叫,更喜欢偶尔雨天时水打在芭蕉叶和屋檐青瓦上的声音,淅淅沥沥,世界好像在一瞬间变得嘈杂了。   她幻想自己置身于山下的集市里,卖菜的,宰鸭的,卤水点豆腐的,人来人往,有说有笑。   此刻,李三九正披着雨披在柿子树下捡被雨水砸下来的裂果,师弟在屋里做木工。   桃桃趴在窗边看雨,手头放着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   “桃桃,你在想什么?”师弟将雕好的小人头放到她面前,桃木上女孩眼神呆呆的,和她此刻的神情一样。   “没大没小的,叫师姐。”桃桃拍了拍师弟的头,虽然他比她年长,但她一直以师姐自居,总一副老成的小大人模样。   “在想邪神。”桃桃目光撞破窗外的雨帘,落入更远的在云雾中看不清形状的群山之间,“你说,邪神会长什么模样?八只脚四只眼,站起来比泰山还高,挥一挥手就会日月无光,还是像鬼片里演的那样,头发滴血,舌头伸得老长?”   师弟:“我不知道,你会跟他走吗?”   桃桃托着腮,乏味地说:“如果长得好看,可以考虑啊。”   师弟继续做他的木工,他刨了会儿木花,忽然开口:“听师父说,大多数鬼魂死时的形象就会幻化成他死后的模样,如果他是吊死鬼,那很有可能会长着长舌头,如果是跳楼、车祸,或者别的死法,可能连完整的一张脸都没有。”   “这样,你还想跟他走吗?”   桃桃静了,师弟知道她不是被他的形容吓到、   她专注盯着窗外的雨,在想别人无法窥知的心事,于是他继续低下头打磨手里的木头。   过了一会,她声音懒洋洋响起:“只要是他,就可以考虑。”   ……   此刻,面前的男人并没有她想象中那样可怕的长相。   相反,他长了一双相当漂亮的桃花眼,当他笑时双眸微弯,眼尾薄红,透出一种似醉非醉的朦胧。   她恍惚:“你到底是谁?”   男人的笑如瑰如绮,他没有再说话。   ……   敲门声一直在响,桃桃头痛欲裂醒来,才发现自己刚才做了一个双重梦境。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到那个男人了,每一次都印象深刻,可他到底谁呢?   桃桃爬起来开门。   门外的是罗侯,他敲好一会了,有些不耐烦:“少奶奶,我才离开半个小时你就睡着了?”   “有事吗?”   桃桃让开一个身位,罗侯却没有进来:“刚才来了新人报道,是从别区调来江南的灵师,楼上剩的那张床位是女生寝室,他不方便住,正好你这还多出一个床位,让他先住这吧。”   桃桃漠然:“你看我长得不像女人吗?”   罗侯:“至少你成年了。”   “罗侯,这么做不怕少爷把你丢进长江里喂鱼啊?”   “你不说少爷就不会知道。”   桃桃:“我只要睡觉必做噩梦,万一半夜梦游把人给打了……”   “没关系,我不在意。”   门外传来一个熟悉声音,桃桃当场就无语了。   林泉从罗侯身后走出来:“好巧啊桃桃,我的室友竟然是你。” 第17章   看上去像个街溜子,可他是我的人生导师呢。   “下铺是我的,桌子是我的,窗边也是我的,你就老实待在你的上铺,不准在房间里吃东西、脱衣服、抽烟、磨牙、放屁,总之除了呼吸和睡觉,什么都不准做,更不准偷看我,要是敢做对我不礼貌的事情……”桃桃扬起桃夭,“我就……”   “砍了我,一半送去喂猪,一半丢去喂狗。”林泉识趣地说。   桃桃很满意他的自觉。   林泉指着:“那个也是你的?”   桃桃望去,只见富贵在桌上跳来跳去,桌角的易拉罐里插着一根桃枝,她愣住。   睡觉之前那里空无一物,那是她在梦中梦里出现的东西,桃桃突然有些分不清梦境和现实了。   她朝富贵伸手,小鸟飞到她的掌心。   “我刚才梦游了?”她问。   富贵歪着脑袋,一脸的无邪,它灵动的小眼睛看看桃桃,又看看林泉,而后飞向易拉罐叼起桃枝围着屋子转了几圈,最后落在窗边,风铃被它撞得簌簌作响。   桃桃把它捞回来,将桃枝放在瓶里插好:“算了,就当是吧,你该睡了。”   可是富贵显然不困,它今晚十分兴奋,挣扎出桃桃的掌心,落在了林泉的肩膀,用毛茸茸的头去蹭林泉的脸。   林泉笑了笑:“这是你的鸟?它好像很喜欢我。”   桃桃:“别被它骗了,它对陌生人很凶,说不准一会就会啄你。富贵,过来。”   富贵充耳不闻,桃桃也懒得理它,躺在床上拉上了被子。   林泉见她要睡了,关灯爬到了上铺,而富贵毫不怕生,干脆就窝在他枕边睡觉。   ……   这一次桃桃没再做梦,不知道多久没有过这样被无梦的睡眠了,她一合眼直接从晚上九点睡到了凌晨,半夜醒来是因为口渴。   她爬下床,见林泉和富贵在上床睡得正好,一个人轻轻拉开门出去了。   门关上后,林泉在上床睁开了眼,他下床走到窗边。   富贵也醒了,在他身边飞来飞去,它想停在林泉的头顶,又不太敢,只能打着旋儿来回绕圈。   “她只是出去了,不用担心。”   窗外下起小雨,冷风灌入窗口,撞响风铃,林泉伸出手,富贵飞来,熟练地停在他指尖。   “式微式微……”   林泉轻轻抚摸指尖的羽毛,漠然的眼神落在窗外。   城市的漫漫灯火已然消敛,街景寂暗,高楼林立于夜色中,好像一座座钢铁坟墓。   “……胡不归?”   富贵展开双翅,尾后倏然蓬松,孔雀开屏一样分化出了数缕长长的羽毛。   如果桃桃还在,一定会惊讶,那只小小的鸟儿此刻长大了数倍,平日毛躁干枯的羽毛上盛开了一朵朵灿烂的金色花蕊,它拖着灿金的尾羽飞向天际,消失于茫茫的夜色之中。   此时,繁星遍布天穹,夜幕上悬挂着一轮血红的圆月。   男人垂下眼眸,再抬起时,那汪如深潭般的漆黑眸子里已经染上了血色。   *   桃桃走到大厅,洗脚城刚关门,大厅里却只有一个漂亮的女人在理账,其他人都不见了。   “有事吗?”女人问。   “渴了。”   女人从柜台下掏出一瓶矿泉水递过来,桃桃接了:“谢谢,罗侯呢?”   女人侧过身,指指柜台后大开的暗门:“带那群孩子在下面修炼灵脉,你要找他的话直接下去就行。”   桃桃点点头,沿着暗门的台阶走向地下室。   万物有灵,动物、植物,甚至是山川湖海体内都有灵的存在。   人类是万物灵长,可以在生命短短几十年内凝聚出其他生物几百年都凝聚不出的灵,但普通人体内的灵只是灵,不能被称为灵力。   人体内的灵是有一个阈值的,普通人体内灵的总和一般在阈值之下,一旦灵的总和超过了阈值,那么游离的灵就会转化为灵力,而灵力是灵师驱邪的根本力量,也是令邪祟趋之若鹜的能量之源。   灵师并不是一出生就和别人不一样,随着年龄的增长,灵力才会慢慢觉醒。   有人觉醒灵力时只有五六岁,有人可能到中年了才觉醒,这和体内灵力强弱、个人体质都有关系,每个人不尽相同。但有一点相同,一旦灵力没有预兆地突然觉醒,对于灵师而言是件非常恐怖的事情。   灵力刚觉醒时散乱、无序,灵师自己无法操控,也无法使用法器,邪祟噬灵而生,会循着味道找上门来,在灵师弱小且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把他们吞噬掉。   因此,修炼出一株灵脉是所有灵师毕生的目标,有了灵脉才能隐藏灵力,拥有保护自己的力量。   罗侯说过,这里有很多没有修炼出灵脉的孩子,他们一旦没了庇护就是邪祟们争抢的美餐。   混沌冢分区的选址都是有讲究的,一般都是些洗脚城、澡堂、屠宰场这样污秽重或杀气重的地方,光是环境就能隔绝掉一些邪祟。   下面空间很大,除了最中央的修炼大厅外还有许多房间,有的存放书籍资料,有的存放法器,有的镇压邪祟……   罗侯盘腿坐在修炼大厅的中央,他双眸合着,在他背后,有三条淡蓝色的长纹浮在半空,形状如同人的脉管,虽然无风,它们却左右轻轻摆荡着。   他四周围坐了十几个人,他们身后没有灵脉浮现,只是静心修炼时身上萦绕着一层淡淡的白光。   女人走下台阶,站在桃桃身边:“罗师要求大家每晚下班后至少修炼一个小时才能回去睡觉,这些孩子很努力,几乎都要修炼两三个小时,他们知道世界的残忍,对于灵师而言,没有足够的能力保护自己,就会被邪祟吞噬。”   “夜来香有几位正式灵师?”   “许多人修出灵脉后就走了,有的游历四方驱邪,有的隐藏自己的能力回归正常人的生活,偶尔接接任务,这里太苦,总也留不住人。罗师,我,加上今晚新来的那个林泉,现在是三个了。”女人笑笑,朝桃桃说,“我是庄晓梦。”   女人穿着一条低领红裙,气质妩媚却不艳俗。   桃桃:“你姓庄,是梦魇之主的庄家?”   庄晓梦眉眼里略带苦涩:“传承百年的灵师家族都好面子,像我这种废物庄家不认,我现在只是罗师的徒弟。”   “巧了,我也是个废物。”桃桃随口说道,“也就是没有一个显赫的家族,否则早被赶出来不知多少回了。”   “鸣钟人的徒孙还不够显赫?”   “正因为是鸣钟人的徒孙,所以别人对你的期待会格外高,一旦你达不到,他们就会觉得你不配拥有这个头衔和头衔带来的好处。”桃桃笑了笑,“我知道他们是怎么说我的。”   她拍了拍庄晓梦的肩膀:“人呢,就是要脸皮厚一点,听见当做没听见,知道当做不知道,要是有人非要不识趣来面前骂我是废物,我一般是直接砍回去的。”   “学到了。”庄晓梦弯唇,“下次试试。”   桃桃打了个哈欠,庄晓梦问:“不找罗侯吗?”   她摇头:“不,只是好奇想看看灵师平时是怎么修炼的,我回去睡了。”   桃桃回到房间,林泉还在睡着,她轻手轻脚爬上了窗,脑袋一挨枕头就睡了过去。   ……   一夜无梦。   早上桃桃是被敲门声吵醒的,门外的婷婷大声喊道:“桃桃姐,醒了吗?”   桃桃看了眼时间,还不到十点,她翻了个身打算继续睡:“没醒。”   婷婷又喊道:“那你快醒醒呀!”   桃桃:“……”   她只得起来开门。   婷婷手里拎着早餐:“快点吃饭,十点钟就要上课了。”   桃桃木然地接过来,咬了口花卷:“上什么课?这里不是洗脚城吗?”   “在洗脚城上班也要学习知识武装自己啊。”婷婷戳开豆浆给她递过去,“桃桃姐你尝尝这个,特好喝,我专门跑去给你买的。”   桃桃打量她:“你多大?”   “二十一。”   “那别叫我姐,比我大好几岁呢。”   “不行不行。”婷婷诚恳地说,“我是庄姐的徒弟,庄姐是罗师的徒弟,罗师是……总之,罗师说,你的辈分可以当我祖奶奶,叫姐已经是给你压辈分了,不能没有规矩。姐,快点喝,一会上午是庄姐的灵师理论课,去晚了她要骂人的!”   “不去,晚上还要给人按脚,我现在要补觉。”   “不去不行,所有人都要去,否则罗师会生气的!”   “罗侯生气很可怕吗?”桃桃一口吸掉了半瓶豆浆,“我可是少奶奶。”   婷婷瞪着眼,想到了昨晚那八个恐怖的西装男把罗侯捆成粽子的事:“也是哦,可罗师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就要在一起学习呀,庄姐讲课的时候就连他都会去听呢。”   她声音越来越小,像是怕桃桃生气一样。   桃桃在听到“一家人”这三个字时眼神略微松动:“这话是罗侯说的?”   “是啊,罗师要我们把你当成家人,虽然看上去像个街溜子,可他说的话都很有哲理,是我的人生导师呢。”   桃桃喝完豆浆:“知道了,我会去的。”   婷婷走后,桃桃起床洗漱,林泉已经不在床上了。   她朝富贵招招手,小鸟飞来她头上窝着。   桃桃问:“他人呢?”   富贵歪着头,没有反应。桃桃又问:“就是那个看起来很讨厌的男人。”   富贵还是没有反应,桃桃弹了下它的脑袋:“算了,你这傻鸟。”   她头顶着一只鸟赶到地下教室的时候,刚好九点五十九。   教室不大,桌椅板凳破破烂烂,不知从哪个学校仓库搬来的。   十几个学生两两一对坐着,手下压着笔记本和教材,庄晓梦站在讲台的白板前写字,她听见开门声,看了桃桃一眼,点头示意。   桃桃听李三九说过,混沌冢这些年人才匮乏,在江南片区的分部只分派了两名正式的常驻灵师,一个是罗侯,另一个就是庄晓梦。   两人都是青年一代里的厉害角色,罗侯早在二十六岁那年就凝聚出了三株灵脉。至于庄晓梦,不知道具体年龄,但也是两株灵脉的灵师。   桃桃一进门,众人目光就自然而然地看向她。   罗侯坐在教室的最后排,朝她招手:“过来,这有板凳。”   桃桃刚要过去,却看见坐在罗侯前边的林泉。   他正在翻看混沌冢出版的灵师初级教材,其中关于藏灵身的章节介绍里放了她的照片,那简直是桃桃十八年人生以来最大的污点,没有之一。   当年编者拎着水果上清风观,要求拍张当世唯一的藏灵身——桃桃的照片放进书里做配图。   桃桃那天正因为想吃山下的冰淇淋而李三九懒得去买,又不准她自己去买而跟他呕着气。   她坐在山门外的石头上,白眼差点翻到上天去,编者和她套近乎,她不搭理,还在挖鼻子,这一幕刚好被摄影师抓拍到了,于是她挖鼻子翻白眼的照片就这样印在了每位灵师入门时都会学习的教科书上,一印就是八年。   林泉正在看那张照片,看着看着就笑了。   他见桃桃进来,不知怎么想的,竟然还把书立起来给她看。   桃桃脱口而出:“你是不是找死啊?”   当然是找死了!不然怎么敢这样一边嘲笑一边挑衅她呢?   林泉没什么反应,倒是罗侯见她盯着自己的方向发出这惊天的质问,略微思考后,说道:   “也是,少奶奶千金贵体,怎么能坐洗脚城这破旧的冷板凳呢?隔壁大皇城夜总会大厅中间摆了一把镶了钻的缎面龙椅,来人,去把它给我抢回来,以后那就是咱们少奶奶上课时的专属座椅了。”   作者有话说:   还有两章就v啦 第18章   拳打创世神脚踩鸣钟人,骑着十方炼狱的邪神。   罗侯话音刚落,几个年轻小伙子抄起角落里的扫帚拖把就朝外冲。   桃桃:“……”   桃桃见过罗侯口中隔壁的大皇城夜总会,门口的一溜保安虎背熊腰,气势凛然,守着大门跟站岗一样,真要让他们提着扫帚上门找茬,不出五分钟,绝对会被打得屁滚尿流逃回来。   “没说你。”桃桃拦住他们,朝罗侯说。   罗侯目光懒洋洋地扫视四周:“是吗?那入座吧。”   桃桃没着急坐,她装作不经意地扫了眼同学们的课本,发现大家几乎都把书翻到了藏灵身那章,她问庄晓梦:“今天讲什么?”   “藏灵身。”   桃桃掉头就走。   “站住。”罗侯叫住她。   同学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转过头看看她,又看看罗侯,一脸不知所措。   气氛变得诡异,在安静了几秒钟后,罗侯开口:“不想和我坐就说,又不勉强你。”   说完,他自觉起身,搬着板凳坐到墙角去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桃桃想撞墙。   才来第一天就在大家心中留下了张扬跋扈、颐指气使的恶毒少奶奶形象,这绝不是她想看到的。   “那你坐,都是一家人,走哪去?”   教室里一家人的目光太灼热,桃桃硬着头皮走了过去,罗侯把板凳搬走了,只有林泉身边还有空位,桃桃坐下。   她没有课本,林泉把书摊在中间,那张照片又出现在桃桃的视野内了。   桃桃假装看不见它,林泉的声音却响在耳畔:“桃桃,可爱得像花一样。”   桃桃登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瞪着林泉,目光凶恶,男人笑了笑:“好,不说了。”   庄晓梦开始讲课,她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看出桃桃有些尴尬,于是跳过藏灵身的章节,进到了下一章。   十点钟的太阳暖洋洋的,桃桃坐在窗边晒着太阳,快要睡过去了。   ……   庄晓梦将矿泉水倒在地上:“这些水如果没了瓶子的约束,阳光会蒸发它,动物会舔舐它,过不了多久就会消失,但如果盖上瓶盖,那么水就会安全地存在于瓶子里。灵脉作用和瓶子类似,只不过,它用来储存和保护的不是水,而是我们的灵力。你们只有快点修炼出灵脉,才能收敛控制自身的灵力,成为可以使用法器的正式灵师。”   “对于强大的灵师而言,一株灵脉并不能完全存储他的灵力,他们需要凝聚多株灵脉,因此,我们常用灵脉的数量来衡量一个灵师的力量,不过绝大多数灵师的天赋终其一生都只能凝聚一株或者两株罢了。”   学生问:“那罗师不到三十岁拥有三株灵脉,不是很厉害了?”   “知道罗师厉害以后就不要偷懒,跟着他好好修炼,你们总不能在这种地方躲一辈子。”   “庄姐,还有比罗师更强大的灵师吗?”   “当然,据我所知,现在西南片区的负责人就是一位四株灵脉的灵师,从前瞿山清风观的李道长有五株灵脉。传说中混沌冢初代鸣钟人是位极其强大的灵师,他曾经凝聚出九株灵脉,历史上好像没有出现过比他更强大的灵师了。”   “那李鹤骨呢?他是混沌冢现任鸣钟人,一定也很强大吧?”   庄晓梦板起脸:“你话太多了,这也是你们这些崽子能过问的?你们目前的当务之急是勤加修炼,尽早凝聚出第一株灵脉,只要你们有了灵脉,就不用再被困在这里了,外面有更广阔更精彩的世界等着你们去闯,加油。”   罗侯吊儿郎当的声音从角落传来:“不是你们庄姐不想说,而是她也不清楚,鸣钟人的事情哪是她这种小喽啰能知道的?”   学生们哄堂大笑,庄晓梦尴尬地瞪了他一眼:“就你话多。”   强子突然转头看向桃桃:“庄姐,你说对于强大的灵师而言要许多灵脉才可以完全储存灵力,那藏灵身作为灵师界最罕见最奇特的体质,全身上下充满灵力,不是想要多少灵脉就有多少了?”   婷婷也反应过来:“对哦,我们修炼灵脉都是从天地间缓慢地汲取游离的灵转为己用,有钱的灵师可以获取一些罕见的灵物从其中吸取灵,虽然是捷径,但速度也只是比我们快一点而已。这书上写着,藏灵身就像一个泉眼,身体里的灵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桃桃姐岂不是不用修炼就很厉害了,她不会比鸣钟人还厉害吧?”   她傻白甜地问:“桃桃姐,你有几株灵脉啊?”   众人的目光落过来。   “满身灵力却无法凝聚灵脉保护自己,也无法使用法器,除非它们刻意隐藏行迹,否则你能看见这世上绝大多数邪祟,也能触碰到它们的身体,哪怕是虚无的鬼魂。”   “邪祟想吞噬你,人类害怕牵连自身不敢靠近你。我一直觉得藏灵身这种体质,是造物主心血来潮的恶作剧。”林泉低声问,“桃桃,在邪神没有种下永劫同身咒的那些年里,你是怎么活下来的?”   桃桃没有说话,神情冷淡。   罗侯适时地从角落里站起来,拍了拍手:“这不是本堂课讨论的内容,都下课休息吧,午饭后继续在这间教室上课。”   学生们听到下课,也没人再纠结桃桃到底有几株灵脉的问题,欢呼一声跑出去吃饭了。   桃桃没有收拾东西,而是盯着正午太阳落在桌上的光点,她发了好一会呆,轻声道:“林泉,不要试图接近我,更不要试图了解我,不管你出于什么目的,我都不会领情。”   “为什么?”   “对于人类而言我是能看见恶鬼的异类,对于邪祟而言我是增长修为的补品,对于灵师而言我是吸引邪祟的麻烦制造者。我也曾经遇到过主动示好的灵师,也曾经以为自己可以被这个群体接纳,可事实是,他们不择手段只是为了获取我体内的灵力。”   “这个世界上我唯一信任的人已经不在了,我宁愿孤独漂泊至死,也不想被带着目的接近的人背刺一刀。”   林泉:“真胆小。”   桃桃收拾东西走向门口:“随你怎么说。”   “并非不想,你只是怕。”林泉说,“明明渴望陪伴,却怕付出信任得到苦果,所以干脆不去信任。你不信有人会爱你,不信有人会不顾生死、无惧天命,赌上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来世间一趟守在你身边,所以你也不会去爱别人。”   桃桃:“我该信?”   “即使寡宿的孤星,也会有被月光照拂的一天。桃桃,人间的雾已经弥漫起来了,可就算再浓再深的大雾,有些东西也掩藏不住。”林泉弯唇,“等等吧。”   寡宿的孤星,也会被有月光照拂的一天吗?   桃桃停下脚步,她回头看向男人。   窗外炽烈的太阳照进来了,林泉被光芒刺痛,微眯起漂亮的桃花眼。   *   吃饭的地方就在楼下,午饭和晚饭是外包出去的。   桃桃下来的时候正好遇上来送饭的,一人抱着一个装满菜的铁盆从她面前经过。   桃桃觉得那人眼熟,直到老板娘喊了她一声,她才想起来在哪见过。   “应桃桃,你也在呢?”   桃桃打量她:“你到底是干嘛的?”   澡堂老板娘说:“嗨呀,还不是被生活逼成了全能型人才,开澡堂子是我的兼职,本职是开饭馆的。”   罗侯换了条红色头巾,拿把铁勺站在前面给人打饭,大家自备碗筷,有秩序地排队盛饭。   桃桃站在一边看着,炒土豆片、白菜炖粉条、凉拌洋葱还有一盆青菜汤,连点荤腥都不见。   老板娘解释说:“都好叫人挤垮了能有肉吃才怪,咱家洗脚城不提供特殊服务,在这条街上没什么竞争力,收入根本不够用,一屋子人靠罗师和庄师偶尔出去驱邪的那点报酬养着。组织规矩不能对凡人透露太多,这些孩子家人都不知道他们在外边干什么,罗师每个月还得给他们发一千五百块钱的底薪,好让他们跟家里有个交代。”   “怎么不跟上头申请资金?”   “申请过,但是罗师自尊心强,拉不下脸一直跟人要钱。上次总部开会的时候还跟东北片区负责人干仗,那人说他太废物了连个场子都撑不起来,庄师就回嘴,说你以为谁都像你们东北地区澡堂子那么好开啊?要是江南这片的人爱到澡堂子泡澡,那我们也能赚着钱。内东北老乡脾气不好,就跟庄师吵吵了几句,说她是被家族赶出来的废柴没资格说话,然后被暴脾气的罗师抡起椅子一把干翻……”   “嚯,别看罗师身板瘦,打起架来凶得很,当时罗师掏出了他的浮生水铃,东北老乡举起了他的伏魔金刚杵,两人打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后来罗师受伤,庄师怒了,用出了她的迷蝶引梦,无意中发现东北老乡背着他老婆在外面找小三,于是打着打着他老婆也加入了战场,局面变成了三打一,那叫一个精彩……”   桃桃问:“你在现场?”   “不在啊,我才一株灵脉,参加不了那么高端的会议。”   “那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   老板娘说:“嗨,都是听别的灵师说的,大家都爱聊八卦,最后八卦就传到我耳朵里了。”   桃桃:“……”   “话说回来,罗师的运气也够衰的,别的分区一年都能出几个正式灵师,但是这批孩子里没几根好苗子,凝聚不出灵脉也不能赶人家走,吃饭的嘴就越来越多,赚钱的人倒是没有几个。听说罗师是研究生呢,以他的学历要是不被困在这,应该能过挺好……”   桃桃不想再听她八卦了,打完饭后找了张桌子坐下。   林泉也下来吃饭了,他饭量不大,饮食也清淡,只要了一碗青菜汤,端着坐到了桃桃身边。   再看桃桃的饭盘,哪怕只有素菜,她也配了两碗大米饭。见林泉坐下,她说:“其实刚才的话,我没太听懂。”   林泉笑:“没关系,以后会懂的。”   他用勺子搅动碗里的汤:“桃桃,你这些年的不幸归根结底是因为藏灵身造成的,你无法凝聚灵脉所以处处受制,如果我说,我能为你种出灵脉呢?”   桃桃舀饭的手顿住。   “我知道,你很想拥有一株灵脉。”   “别以为你很了解我。”   “如果不想,为什么要在医学院要薛蓉一半的灵?灵师无法动用本身力量时借助外在的灵也可以短暂地操纵术法,难道不是吗?”   桃桃沉默了片刻,说道:“我能一拳打碎泰山,一口吞下太阳,吞完后还能不换气地喝干西湖水。这还不算,你不知道我有多厉害,要是我想,我甚至可以拳打创世神,脚踩鸣钟人,胯.下骑着十方炼狱里的邪神。”   林泉:“……”   “青天白日的,怎么就开始鬼话连篇了呢?”   “你也知道是鬼话连篇啊?”   桃桃几乎想要翻白眼,可打从那年被抓拍了照片放进教材后,她就不敢在人多的地方随便翻白眼了。   “是,我承认,我很想修炼出灵脉,可连神明都不敢说出这样猖狂的话,你一个一株灵脉的小灵师,喝大了?”桃桃吞了一口饭,“还为我种灵脉,你以为你是谁?神吗?” 第19章   富婆癖好有点怪,她要求你扮演一个窝囊废。   林泉:“一件事情是否可行在于它的内在逻辑通顺与否,而不是用流于表面想法判断后否决它。”   桃桃:“这句话我听懂了,虽然你说得文绉绉的,但实际上是在骂我傻。”   林泉:“我曾有幸看过一本绝版的古籍,里面记载了三百年前混沌冢初代鸣钟人为一位藏灵身种灵脉的办法。藏灵身是灵的容器,灵脉也是灵的容器,二者本质是相同的,你之所以无法凝聚灵脉,是因为你本身就是一株巨大的灵脉,而人类无法操控这样庞大的力量。”   “藏灵身不能用寻常的修炼方法,只有从外界将它原有的封印撕开,拿出一部分灵幻化成普通的灵脉,你才可以使用它。”   “听起来很简单,可你别忘了,三百年前那位尊上是史无前例的九株灵师,对他而言轻而易举的事,对别人未必。”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不行?”林泉说,“你慢慢考虑,想好了就来找我。”   罗侯给所有人打完饭,端着盘子坐过来:“昨晚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从哪个片区调过来的?”   林泉:“东南片区。”   罗侯:“东南啊,我前几年也在那待过,离总部近资源不错,听说现在的负责人是匡师,他身体怎么样?”   林泉:“还好。”   “还好?”罗侯若有所思,“听说他半年前驱邪受了重伤,一直在片区里休养,现在已经恢复了?”   “应该吧,我平时独来独往,不太关注这些。”   罗侯看着他:“那怎么行呢,毕竟是在你调遣书上签了名的前辈,有空还是要关心一下。对了,你为什么想调来江南?这里物价贵得要死,混沌冢也不包户口,许多灵师嫌基础补贴太少,都不愿意来这边做事。”   林泉:“趁年轻,想到处走走,长长见识。”   罗侯笑了:“那你来对地方了。”   ……   吃过午饭回到教室,桃桃发现这节课是罗侯亲自来上,每张桌子上都摆了一个塑料脚模。   很显然,上午学了灵师理论,下午要进行按脚实操了。   和庄晓梦比起来,罗侯实在不算个合格的老师。午后太阳耀眼,他戴着墨镜坐在讲台前,边昏昏欲睡边教学生们背按脚口诀:“轻拢慢捻抹复挑,先按左脚后右脚……”   于是学生们也昏昏欲睡:“轻拢慢捻抹复挑,先按左脚后右脚……”   “大脚咵咵一顿按,小脚嗒嗒轻轻点,咵咵嗒嗒交相互,大脚小脚都洗完。”   “……咵咵嗒嗒交相互,大脚小脚都洗完。”   罗侯没精打采地问:“口诀都记住了?你们手里的脚模上都标注了穴位,现在拿去背吧,背完两两一组互相给对方洗脚,每个人洗完三次下课休息。”   两两一组,没人敢让少奶奶给洗脚,因此桃桃被多出来了。   林泉是新来的,没人找他组队,他也被单出来,于是罗侯把他俩分成了一组。   桃桃问:“你要给我洗脚吗?”   林泉说:“如果你想的话。”   她又问:“你要我给你洗脚吗?”   林泉说:“不敢有这样的想法。”   于是桃桃乐得清闲,坐在那玩脚模。   她按照罗侯的口诀给模型按脚,手下没轻没重,一不小心把它捏碎了。   罗侯听见声音立刻就蹦起来了:“少奶奶,脚模五十块钱一个,给我悠着点按!”   大家的目光再次落过来,桃桃有些尴尬:“哦,知道了,从我工资里扣吧。”   ……   好不容易熬完了下午的按脚课,傍晚六点一过,罗侯准时打开大门。   大家换上技工服在大门口集合,按高矮排成三排。   桃桃被婷婷拉到前排时还有些茫然:“做什么?”   婷婷说:“哎呀,你一会就知道了。”   庄晓梦拿出音箱走到队伍的最前方,桃桃还是不知道。   庄晓梦双手叉腰,桃桃依然没懂。   正当桃桃想再次开口问的时候,音响里传出《小苹果》的歌声。   接着,庄晓梦开始扭起来。   桃桃:“……”   罗侯站在一旁,脖颈上的大金链子随着身体摇摆晃来晃去,抬手、提膝、扭腰、转髋,他扭动的频率恰到好处,酷酷地说:“这是企业文化,少奶奶,跟上节奏动起来!”   桃桃转身就走,被婷婷拦腰抱了回来:“桃桃姐,我们是一家人啊!”   桃桃只能面无表情地跟着扭屁股,她见林泉站在一旁没有跳,不爽地问:“他为什么不用参与企业文化?”   婷婷说:“因为他长得好看啊!”   “好看的就他一个人吗!”桃桃愤愤道,“知不知道我的绰号是混沌冢第一废柴美人啊!”   “不是不是……”婷婷压低声音在她耳边说,“因为只有富婆才会点帅哥洗脚,但是往往富婆的要求都很奇怪,不仅要洗脚还要角色扮演,比如要他演一个霸道总裁,白天赚钱让王氏破产,晚上下班还会温柔地服侍太太……霸道总裁不能跳小苹果,人设会ooc的。”   “ooc是什么?”   “就是……哎呀说了你也不懂,总之罗师发话了,林泉现在是夜来香最帅的招牌,他不需要跳舞。”   大庭广众下,桃桃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周围聚集了很多看热闹的路人,还有人拿着手机录视频上传网络。   强子用喇叭吆喝:“大酬宾大酬宾,洗脚按脚38元起,会员一次充值500还有折上折,走一走,看一看——”   一套流程下来,洗脚城开门了,陆续有客人进来。   桃桃第一天上班,技师册上还没有她的照片,于是罗侯让她先打杂,端端精油倒倒水,都是些跑腿的活,十分轻松。   她在二楼溜达,发现林泉已经准备上岗了。   他站在员工更衣室里,强子帮他系领带,婷婷在他身上喷香水,他一脸冷淡地别过头。   婷婷说:“林泉哥,今晚的富婆癖好有点怪,她要求你扮演一个窝囊废,每天兢兢业业上班当着小科员赚不到什么钱,回到家后还要被老婆骂,她可能会真的骂你,还可能会拿枕头丢你打你,但你千万别回嘴,等她骂完后再端上一盆洗脚水,边给她洗脚边说老婆我错了……”   桃桃差点没憋住笑出声来,连忙躲在墙后捂住嘴。   强子说:“林泉哥,我们也不想你第一天来就安排这么难搞的客人,但是你刚才站在门口被富婆看见了,她指名点你,洗一次脚80,她还另外给600的小费,换成我们一晚上都赚不到这么多钱!”   林泉漠然,接过员工卡别在身上进了房间。   ……   凌晨。   林泉回到房间,桃桃躺在床上逗鸟。   富贵儿看见他回来,展开翅膀关切地朝他飞去。   桃桃明知故问:“你脸色好苍白,洗脚这么累?”   “还好。”林泉摸了摸富贵的头。   桃桃奸计没有得逞,又问:“今天的客人多吗?”   “只有三位。”   “听婷婷说,好像是要求很多的富婆,没有为难你吧?”   林泉抓了把鸟食,任由富贵在他掌心啄食:“都是很友善的人。”   他的温和固若金汤,压根看不出刚才扮演了窝囊废上班族、火葬场追妻狗和统一天下却只倾心平凡小宫女的冷酷帝王。   桃桃见问不出什么,翻身用被子蒙住头睡了。   她打算改天空闲了去偷看林泉的工作场面,看看他演窝囊废的时候还能不能像现在这样温和得起来。   *   不知道罗侯是不是故意的,已经一个星期了,他都没有给桃桃安排洗脚的工作。   桃桃这些日子白天上课学习怎么洗脚和接待客人,晚上打杂,虽然清闲,但她算了算,一个月一千五的底薪确实不多,等她处理完承和医学院的事就要离开申城了,也不知道这些钱能撑到什么时候。   今天周末,生意还算好,一半的技师都在接待客人。   桃桃守在员工房,接收楼上传来的消息,然后给他们送去需要的物品。   电话响了,婷婷问:“桃桃姐,客人要吃宵夜,能帮忙买一下吗?”   桃桃去外面买了宵夜送到楼上,婷婷出门来接:“太谢谢了,这个客人真难应付,我还怕你走不开呢。”   桃桃顺着门缝偷瞥,只见躺椅上坐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看模样挺有钱。   婷婷刚进去他就抱怨:“小美女你太慢了,都等急我了。”   “对不起对不起。”   男人不依不饶:“洗脚水都冷了,你要不要给我换一盆啊?”   婷婷伸手进水里:“温度还很热呢,再热就会烫到您了。”   男人见她手入水,肥厚的脚掌立即伸进去踩住她,婷婷想抽出手,他却踩得更紧了,被水泡软的脚掌像一条湿滑的泥鳅,触感十分奇怪:“小美女,你再给我按按,让我舒服我就不换水了。”   “客人,我们这是正经洗脚城……”婷婷从没见过这种客人,吓得说话都带上了哭腔,“唉,别踩!你干嘛呀?”   “我也没说你们不正经啊。”男人又开始动他的脚,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婷婷耳边的碎发。   桃桃推门进来:“婷婷,罗师叫你去楼下一趟,这里我来吧。”   她扎了个利落的马尾,肩膀上搭着擦脚的纯白毛巾,挽起技师服袖子的熟练架势任谁看了都不会怀疑她第一天上班的新手。   事实上她也确实不算新手了,这些日子在培训时学了很多东西,就连钱币都能分清了,只是没有实际操作的机会罢了。   婷婷感激涕零地跑了。   桃桃蹲在洗脚盆前,温柔地问:“老板,水冷了,需要帮您换新水吗?”   男人眯着眼睛:“当然。”   桃桃倒掉脏水,不经意地说:“我给很多客人洗过脚,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漂亮的脚呢。”   “漂亮?”   “是啊。”桃桃由衷地赞美,“足弓高挺,脚掌厚而不肥,脚背脉络流畅,骨骼轻盈,老板您这双脚从外表上看不算很美,但从脚相上看相当漂亮。”   “你会看相?”   “我爷爷以前是算命先生,他教我的。”桃桃捏了捏他脚踝的骨骼,又看了眼他的脸,“您今年四十五六?”   中年男人诧异:“四十五岁,你真的会看相啊?”   摸骨和看相并不需要灵力,很小的时候李三九就教过她。   “略通皮毛,不过老板,我看您印堂泛着紫光,大运应该就在这两年了。”   “真的吗,我怎么看不见?”男人转头照镜子。   “印堂有紫光并不是真的发紫,凡人的肉眼是看不出来的。”桃桃摆弄着脚盆,“我怎么会骗您呢?但是大运需要把握时机,天时地利和人为都不能少,我们店有一款普罗旺斯薰衣草金粉牛奶汤,帮人转运很好用,您看要不要点一份来泡泡?很便宜的。”   中年人被她忽悠住了:“便宜?可以啊。”   桃桃去到隔壁房间,拆了一箱大家早上喝的蒙牛纯牛奶倒在洗脚盆里,又在里面加入薰衣草精油和婷婷地下通道买的十块钱一盒的金色眼影粉,调出一盆“金粉牛奶汤”。   她回到屋子,将男人的双脚泡了进去,男人色心未泯,看见漂亮的小姑娘就心痒痒,故技重施拿脚踩她。   桃桃突然把手从盆里抽出来,起身去柜子上拿来一个二手ipad。   她单膝跪地,恭敬地捧着一屏幕的二维码摆到男人面前:“三千二百八十八,老板你看是现金?信用卡?微信?还是支付宝?”   男人一听不干了:“你不是说很便宜吗?”   “是便宜啊!”桃桃一副纯真的样子,“薰衣草是普罗旺斯空运来的,牛奶是新西兰纯天然牧场的高山奶牛挤出来的,金粉是圣地亚哥北拉古纳斯金矿出产的,这些东西光运费都不止这个价了!原价八千九百九十九,我还是看老板您要走大运了,想巴结您才给您打折,别人都没有这个待遇。况且以您的派头,应该也不是会在乎三千块钱的男人啊!”   “难道您没钱吗?那算了,我把这盆普罗旺斯薰衣草金粉牛奶汤端回去了。”   她这样一说,叫男人很不好下台,他只得装作大气地掏出手机,付钱的时候疼得脸上肥肉直颤。   他盯着桃桃,咬牙切齿:“你很好。”   桃桃谦卑地说:“不用客气,这是我的分内工作,我领着夜来香洗脚城的薪水,照顾好老板是应该的。”   男人问:“你月薪多少?”   “一千五。”桃桃说,“税前。”   男人:“……”   桃桃收了钱,边默背罗侯的按脚歌边帮他洗脚,心想这真的是婷婷洗过一遍的脚吗?简直臭得离谱!男人不知是不是故意报复,过程中拿脚在她手上狠狠踩了好几下,于是背着背着,按脚歌就变成清心咒。   终于洗完了,桃桃用毛巾替他擦干,男人却不穿鞋,脚掌直接踩到桃桃的胳膊上。   “给人洗脚好辛苦啊。”他弯下腰,凑近桃桃,“小丫头,要不你跟我,我一个月给你两千,怎样?”   桃桃心想,一盆洗脚水都三千二百八十八了,一个月才给我两千块钱是不是太扣了点!要是少爷知道了不得把你切成八百段丢到长江里去喂鱼?   她盯着那只落在手臂上的脚,被牛奶一泡,浮白得像她在解剖楼里见到的活尸。   如果以前有人敢这样把脚抵到她身上,那下场多半不会太好。   桃桃此刻脑子里有两个人小人在来回拉扯。   头上长着恶魔角的桃桃说:“他竟然敢把臭脚放到你身上!干他,现在立刻就干他!就算不能打死也要打断他一半的骨头!”   头上一撮呆毛的天使桃桃说:“别别别,罗侯说了不能动手!要是害得这里歇业整顿,这些可怜的孩子就没饭吃了呀!”   桃桃最终没有动手,她露出职业的假笑,用经典的送宾语气喊道:“谢谢光临请慢走——”   ……   隔壁房间。   林泉坐在软椅上,对面的女客人目光涣散,望入他红色的眼眸。   他盯着对面的墙壁,不,那里此刻并不是一面墙,而是一道透明的薄幕,透过薄幕,他可以将隔壁的一切收入眼底。   男人沉着脸,起身的时候故意用脚掌顶了桃桃一下。   桃桃细皮嫩肉的,那一下在她白净的手臂上留了道脚趾印。   林泉起身,走到女客人面前,声音低沉而蛊惑:“你洗过脚了,很满意,你也许还会再来这里,但不会再找我了。”   女人茫然地看着他,点了点头。   血丝从他嘴角渗出来,富贵从窗口探出一只小脑袋,它朝林泉飞过来,落在他的指尖,满是人性的眼睛关怀地望着他。   “没什么。”林泉揩去唇边的血渍,“只是精神力有些透支。”   他将富贵放出窗外,拉开门走了出去。   ……   桃桃虽然被踩了好几脚,但接客第一单十分顺利。   她心想只要努力工作,假以时日,自己一定会提成一万成为这里的头牌按脚师!   她洗手下楼去找婷婷,刚走下去就听见男人骂骂咧咧的声音从楼梯上传来。   她回头,男人上完厕所,非常不雅地一边系着皮带一边下楼:“死丫头片子,全都不愿意给我洗脚,还坑我钱,老子明天还来,还点你,看你洗不洗……”   林泉静静站在男人背后,眼尾绯红,唇边残留着一抹淡淡的血渍。   他看上去温柔极了,如同神话里的谪仙,无法被凡尘的污秽沾染。   可同时,他身上又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暗色压迫,让人想低头、伏腰、不顾一切跪倒在地顶礼膜拜。   桃桃从没见过这样的林泉,她无法理解这两种极端的气质怎么会同时存在于一个人的身上。   林泉伸出手,桃桃心里某一根弦突然绷紧,不知怎的,她似乎能预料到他接下来要做什么。   “住手!林泉——”   她话音刚落,楼梯上的男人尖叫一声,他一脚迈空,肥胖的身体断线风筝一样顺着楼梯滚了下来。   林泉收回手,在衣袖上擦拭指尖,仿佛上面沾了脏东西一样。   一根,两根……慢条斯理,温柔依旧。   可他眼尾的那抹残红愈发深了,他抬头,在与桃桃对视之时,双眸被血色浸染,如一座凛冽孤独的冰雪峰峦,在极地的寒风肆虐之下,与这大千世界、喧哗人间,隔下一道不可逾越的万丈深沟。   作者有话说:   大家,本文明天入V,一会儿零点过后直接更新三章,V后尽量日更两章,所以大家别养肥啦。   另外,入V前几天只要在V章留言都会发红包,后面也会不定期发红包,感谢大家支持,祝大家看文愉快。 第20章   如业火之中燃烧的红莲,颠倒众生,妖艷至极。   罗侯在员工间喝茶水, 婷婷跑进来:“罗师,你叫桃桃姐去替我给客人按脚了?”   罗侯虽然嘴硬,但还是忌惮金氏财团的, 他只打算让桃桃做点端茶送水的轻松工作,压根没想让她去按脚,因此听到这句话后本能地紧张了一下, 端着茶杯的手晃了晃。   “没有啊。”他看起来云淡风轻。   “那为什么刚刚前台显示二号房入账三千二百八十八?我还以为是你让桃桃姐这么干的呢。”   罗侯一听, 茶杯里的水洒出大半, 他眯起眼,又听婷婷说:“而且桃桃姐一出来,那客人就从楼梯上滚下去了……”   她说完,只觉眼前一花, 玻璃茶杯炸碎在地上, 罗侯已经冲出房间不见踪影了。   他想兴师问罪, 到了大厅却只看见一群人围着昏迷的男人, 至于桃桃,连人影都不见。   ……   昏暗的角落。   桃桃按着林泉的肩膀将他抵到落灰的墙壁上:“你做了什么?”   “如你所见。”   “为什么要推他?”   林泉眼眸里的血色已经消泯, 他温柔地笑:“想推, 就推了。”   对于他的态度桃桃很恼火,她揪住他的衣领:“这里收留有灵力的小孩, 事情一旦闹大被歇业整顿, 那么他们全都要出去面对外界的邪祟, 我也会无家可归。你今天必须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不然罗侯问起来我不会替你遮掩。”   林泉目光向下蜿蜒, 落在桃桃攥紧他肩膀的手上, 他笑容消敛, 突然咳了起来。   桃桃看着手背上他唇角滴下来的血, 怔了怔:“你……”   林泉昏倒在她身上。   他一个成年男人的分量不轻,压得桃桃肩膀歪在一边:“喂!我还没用力气呢,你别碰瓷啊……”   “你一个大男人也太虚弱了吧!”桃桃无语得想撞墙,“我生命力都流逝成那样了也没有随随便便晕倒!你是不是装的?醒醒!”   罗侯在外面喊她,语气听起来不太好,她只得先顺着另一边楼梯把林泉抱回房间。   安顿好林泉,她一下楼就被四处找人的罗侯逮住,迎来劈头盖脸的一顿骂:“应桃桃,我叫你来工作不是叫你来砸场子的!”   “你别朝我大吼大叫的,少奶奶心灵脆弱,再吼我就去跟少爷告状了。”   “那三千块钱是怎么回事?”   桃桃:“洗脚费。”   “您是用泡了金子的圣水给他洗的脚吗?”   “当然不是。”桃桃摊开白净的手,伸到罗侯的面前,“是少奶奶的手比较金贵。”   罗侯:“别跟我贫,我查监控了,在客人滚下楼梯之前你朝他的方向喊了句话,这事真的跟你无关吗?”   桃桃:“你既然看了监控还找我的麻烦干嘛?冤有头债有主,这事跟我没关系。”   “那跟谁有关?”   桃桃观察罗侯的神色,见他不像在说笑,于是说:“让我看看监控。”   罗侯调出监控,桃桃看完,脸色变了。   监控从头到尾没有出现林泉的身影,那个摔下楼梯的男人背后空无一物,他是在听了桃桃的呼喊后,自己从楼梯上滚下来的。   罗侯掏出张黑色符纸给她:“你的话最好是真的,要是这事跟你有关,在警察来之前把事情解决了,不然你明天就收拾东西滚蛋。”   “知道了。”桃桃接过符。   救护车来了,因为这一闹,今晚再没有别的客人上门。   桃桃回到房间,对着灯光看那符纸上的咒纹。这是混沌冢特制的遗魂咒,在事件发生后的二十四小时内使用,可以让人失去关于超自然力量的记忆,罗侯的意思是让她想办法消除男人的记忆。   林泉还在昏迷,桃桃探探他的鼻息,又听听他的心跳,人还活着,但就是叫不醒。   她想了想,换了套黑色的衣服,趁着天黑出门了。   晚上来的救护车是第一人民医院的,桃桃来到医院时门诊部已经关门了,她收款时记得男人的名字叫梁德昌,在导医台问,得知男人做了检查后就移入住院部九楼的病房了。   她来到病房外,男人已经醒了,正在和朋友聊天。   “那丫头狡猾的哟,一开口就问我要三千块钱。”   “那你给了吗?”   “当然,不给也太没面子了。”   “在别的地方三千块钱都能包宿了,你这亏大了呀。”   “不亏,等我好了以后还去,天天点那丫头给我洗最便宜的脚,多吃几次豆腐就赚回来了,她要不听话,明天警察来了我就说是因为她坑我钱我才心事重重失足从楼下摔下去的。不过说起来也奇怪,当时我真觉得有人在背后推了我一下,监控上怎么会看不见人呢……”   桃桃抱着手臂在走廊听他们胡侃。   夜色深了下来,朋友回家了,梁德昌做完最后一次检查也躺下睡了。   桃桃闪进到配药房,换上搭在椅子上的护士服,推着小车进了病房。   桃桃把烧成粉末的遗魂咒加入水杯里,又掏出两片VC,刚准备叫醒他吃药,身后的门突然响了。   她连忙一个打滚钻到病床下,同时把小车拉过来挡住自己。   不远处的房门大开,桃桃屏住呼吸盯着门口,却看不见人进来。   深夜静寂,就在桃桃无聊地快要睡过去的时候,门又关了。   桃桃莫名其妙,钻出来想继续给男人下咒,可是装着咒灰的杯子不知什么时候倒了,咒水流得四处都是,已经没法用了。   *   夜深邃无边,梁德昌惊恐地瞪大双眼,他的四肢此刻变得缥缈,完全没有肉感了。   周围一片漆黑,他飘浮在一片虚空之中,咽喉被一双无形的手死死扼住,说不出话,也无法呼吸。   远处传来脚步声——有人朝他走来,他发出呃呃的求救声,却见到声音的来处出现一个全身拢在黑袍里的男人。   男人看不清面貌,左手提着一柄血红的镰刀,像极了故事里勾命的死神。   “漆黑一片,但这是人间。”   男人这句话如天外传来的声籁,听起来十分不真实。   下一秒,梁德昌眼前的黑暗消失,世界变得灰蒙了,无数透明的灵魂体排着队从眼前走过,面容愁苦,声音凄哀,他们衣衫褴褛,朝路的尽头走。   他再往路的尽头看去,只见一座座荒原之上布满刀刃,四周的湖海翻腾着熔岩,众生如蝼蚁于铁砧上骨肉尽碎,于铁臼中碓磨成泥,炽热的锯斧剖开身体,血肉淋漓,凄厉无比。   “这里,才是炼狱。”   男人走到他面前,镰刀的弯尖抵住他的耳侧,冰凉的触感一路滑下来:“欺善凌弱,入油锅狱,奸邪淫逸,入火山狱。十方炼狱,复复死生,血殍千里,总有你容身之地。”   “为……为什么……”   男人嗓音温柔如水:“你做错了事。”   梁德昌颤抖:“是,我错了,不要,求你不要……”   男人抬手,霎时,地狱之火翻腾而起,席卷着弥天的血气。   梁德昌身体轻如浮絮,朝着熔岩之中飘去,他想开口,却发不出声音,眼中所见的最后画面,是男人于兜帽掩映下的那一抹笑,如业火之中燃烧的红莲,颠倒众生,妖艷至极。   凌晨时分,梁德昌猛然从病床上惊醒,胯间冰凉。   他低头一看,竟然被一个噩梦吓得失禁了。   *   深夜路上没有公交车,桃桃也没钱打车,徒步走回夜来香时天已经亮了,她直接去找罗侯:“再给我一张遗魂咒,事情没办好。”   “说什么呢?”罗侯打了个哈欠,指着墙上红红的锦旗,“客人刚才托人来道谢,说昨晚身体不舒服,要不是你按脚按得好,还有我们联系医院及时,他指不定就没命了。”   桃桃愣了:“我还什么都没做呢,他道哪门子谢?”   罗侯无所谓地说:“谁知道呢,可能真觉得你按得好,少奶奶,是我看错了,你是我们这行不可多得的人才,请继续努力。”   桃桃摸不着头脑,回到房间发现林泉已经醒了,他正坐在窗台上朝外眺望。   “在看什么?”   林泉:“包子。”   桃桃走到窗边,只见楼下的早点摊刚摆出来,十几屉白白的包子冒着热气,人间烟火,憨态可掬。   “那是什么?”林泉指着包子旁边的东西。   “豆浆。”   “那个呢?”   桃桃:“面包都不认得?怎么还没我一个山里人见多识广?”   林泉:“我撞到头了。”   桃桃:“……”   她想起还没找他算账,刚要说话,林泉先开口了:“抱歉,昨晚是我冲动了。”   他笑得如田野里温暖的风般无害:“无意间听婷婷说了那个客人的行为,一时气愤,给你添麻烦了。”   事情已经解决了,他态度又这么好,桃桃反而不好说什么了:“不是给我添麻烦,是给罗侯,再有下次我一定不会包庇你,昨晚是看到你昏迷的份上才没说,一个大男人说晕就晕,身体也太弱了吧?”   “是。”林泉温顺道,“以后不会再随便晕倒在桃桃身上了。”   “还有昨晚的监控……”   “我用了隐身符,做坏事的时候当然不能被发现。”   桃桃半信半疑:“是吗?你连面包都忘了,竟然还记得避开监控?”   “前天上课罗师讲了洗脚城里的监控分布,你睡着了。”   “那男人今早来道谢的事,该不会和你有关吧?”   林泉面色从容:“我刚醒,还没来得及去,就算去了,我一个一株灵师又能做什么呢?”   他这倒没说谎,操纵人的心志和行为需要很强大的力量,以林泉这种资质应该是办不到的。   桃桃:“罗侯都不追究了,这事就此翻篇,但我保留对你的怀疑。”   “从初见到现在,虽然每件不合理的事你都能给出看似合理的解释,可是我的感觉不会有错。如果真有狐狸尾巴,你千万藏好了,否则一旦被抓住,我会把你皮剥了送到裁缝店里做过冬的围脖。”   她说完转身准备离开,头皮却被扯得一痛,她一看,头发绞入了窗上的风铃线里。   她刚要暴力地把头发扯断,林泉的手覆了上来。   他手指骨致分明,修长明净,桃桃想躲,却听见他嗓音温和地说:“那明天起我要多吃几碗饭。”   桃桃:“怕被我拆穿以后没机会吃到人间的东西了?”   林泉:“怕狐皮太短,你不够暖。”   桃桃怔住。   林泉耐心帮她解着头发,纯粹、认真、心无旁骛。   他朝桃桃笑:“这么漂亮的头发,我不忍心弄断,下次缠进线里就叫我吧。”   在这动作下,他与她离得极近,桃桃余光稍稍一瞥就能看见他的侧脸。她脑海恍然浮现昨夜站在楼梯上的林泉,冰冷、妖艷、与俗世之间仿佛隔着血浪滔天,那不像平日里的他,却像极了另外一个人。   ——一个只存在于她梦中的邪祟。   当这个念头出现的那一刻,桃桃骤然吸了口冷气,推开林泉。 第21章   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   第一次遇见林泉, 是在水鬼进食的大雾里,她梦见邪祟将她从血海里带出来。   第二次遇见林泉,是在房间的门外, 她梦见邪祟站在她面前,黑袍在晚风中猎猎飘摆,他说——久等了。   两次遇见林泉, 她都做了那样的梦, 难道只是巧合吗?如果不是, 那梦里的邪祟又是谁?   “你的车呢?撞车后不去医院不报警,却还有心思出现在承和医学院,你说撞到头才忘记了一些事情,可你的家人呢?他们不关心你吗?还是说你撞到头后, 连他们也一起忘了?”   “林泉。”桃桃越说越觉得林泉不对劲, 她笃定, “你不是林泉吧, 你是谁?”   桃桃不留缝隙地盯着他的每一丝神情,如果林泉真的有问题, 那听到这样的话后一定会在仓促没有防备间露出破绽。   可林泉没有慌乱, 他眸色雾蒙蒙的:“我是我,又不是我, 有些时刻, 我也分不清自己是谁了。”   “你是邪祟吗?”   “如果是呢?桃桃要怎样?”林泉没有否认, 桃花眼下瞥, 落在桃桃毛绒绒的鬓角间, 那些软毛不像她这样冷淡, 憨憨软软, 翘着可爱的末梢。   他微笑着问:“杀了我?”   桃桃:“邪祟涂炭生灵, 为祸人间,不该杀吗?”   “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千百年来,阴谋、欲.望、背叛、战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尸横千里,论涂炭生灵,谁手上的鲜血有人类多?想让世间万古昌荣,长盛无衰,该杀的究竟是谁?”   桃桃静了静:“你承认了?”   林泉:“林泉被水鬼拉入水中溺死之后,我与他做了一个交易。我渡他往生,不用生生世世溺在水底受苦,他的身体与记忆归我,虽然记忆有部分缺损,但足够应付我在世间行走了。”   风拂铃铛,叮叮作响,搅乱一室的安详。   “桃桃,我在等你杀我。”他语气那样平淡,仿佛在诉说天气好坏这样无关紧要的事,“藏灵身一旦觉醒,就会日夜受到侵扰,你一定恨极了邪祟,为什么还不动手?”   桃桃又想起梦中的身影:“所以,你到底是谁?”   “很重要吗?”   “死后碑上总要留名。”   林泉笑了,现在不该叫他林泉。   “南宫。”他凝望着女孩的双眸,“南宫尘。”   一个完全陌生的名字。   桃桃伸手到背后,按住桃夭的剑柄。   很奇怪,与他相识不久,也不算熟络,可许多记忆却清晰地固留在脑海。   ……   “你的命是从神明手里夺来的,就要这样轻易丢弃在这里吗?”   “明明渴望陪伴,却怕付出信任得到苦果,所以干脆不去信任。”   “你不信有人会爱你,不信有人会不顾生死、无惧天命,赌上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来世间一趟守在你身边……”   “即使寡宿的孤星,也会有被月光照拂的一天。”   “人间的雾已经弥漫起来了,可就算再浓再深的大雾,有些东西也掩藏不住。”   ……   他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解剖楼里心存死意,知晓她渴望却不敢和人接触的孤独。怎么一个来路不明的邪祟,却好像比她还要了解自己?   可邪祟总归是邪祟,她没有忘记年幼时的种种,也不会忘记混沌冢的使命。   桃桃忽略心中一瞬间萌生的不忍想法:“我不杀你,让罗侯来。”   “罗侯杀不死我。”南宫尘说,“凡人、灵师、邪祟,甚至是神明都不能奈何我,这世间能杀死我的人,从来都只有一个。”   桃桃:“我?为什么?”   南宫尘:“因为我的心,给了桃桃。”   他抽出她背后的桃夭,拿桃桃的手握住剑柄,将剑尖抵在胸口:“杀了我,世间就少一个邪祟。”   他并没有给桃桃思考的时间,缓缓按下桃夭。   “等等——”桃桃此刻脑子里乱七八糟。她没想到自己只是试探一问,眼前这人邪祟就全交底了,他说了很多,她却没听明白几句,甚至连他的目的是什么都没弄清楚,怎么能就这样让他死在桃夭之下?   她攥住剑柄,不准他动,可下一秒,她从男人眼里看到了戏谑。   “原来,桃桃是不忍心的。”   他笑了,像个狡猾的小孩,故意顽皮地勾出她的心思。   桃桃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要她动手杀了自己是假。   ——他也是在试探,试探桃桃得知他的身份后究竟会有什么反应,现在他已经知道了。   “是我让你为难了。”   南宫尘虽然顶着林泉的脸,但这一笑时,那似曾相识的眸色让桃桃瞬间记起——在梦里,那男人也是朝她这样笑的。   “你……”她刚要说话,却撞进一道淡淡的红光里。   南宫尘温柔道:“既然为难,就忘了吧。”   ……   桃桃甩了甩头,看见林泉伸出手掌在她眼前晃。   她刚才晃了个神,只记得林泉解开了缠着她头发的风铃线,然后呢?然后就是现在了,可是总觉得怪怪的,好像那一晃神的功夫错过了什么。   怎么记得刚刚是在怀疑林泉,可是林泉有什么好怀疑的呢?发生什么了吗?   好像没有诶。   窗边位置不大,男人离她很近,他身上有股很淡很好闻的香味,全溢到她鼻端。   他在干嘛?她又在干嘛?怎么突然这么近了?这似乎不是正常男女间该有的距离吧?难道林泉是在占她便宜吗?   桃桃皱了皱鼻子,推开林泉:“干嘛离这么近?滚远点。”   正在桃桃觉得自己记忆是不是出现问题的时候,手表上电话打进来了。   金佑臣上来第一句话就把桃桃惹毛了:“缺钱我给你,为什么要在那种地方工作?”   桃桃当即就把电话给挂了,小孩又坚持不懈地打,直打到第二十三个电话时,桃桃终于不耐烦地接了:“少爷,能不能吃点人间烟火?不工作我哪来的钱?没有钱我喝西北风吗?还有,你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又监视我了?”   金佑臣:“我没有,是李管家在抖音上刷到一个你在洗脚城门口跳舞的视频,我才知道的。”   桃桃还记得西装男月薪十五万的事,心想李管家月薪应该更高吧?于是她很不爽地说:“李管家的工作很清闲吗?是不是薪水开太多了没事做,为什么还有时间刷抖音?”   “不要混淆重点,桃桃。”金佑臣板着脸,小小年纪就隐约透着威严的气势,“如果你需要工作,金氏财团除了董事会之外的职位随你挑,我可以给你开很高的年薪……”   “别说幼稚的话。”桃桃打断他,“我从小在清风观长大,没下过山没上过学,纸币的面额我还是前天才分清的,去金氏财团能做什么?被你养着,被你施舍,被你当少奶奶供起来吗?”   金佑臣:“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你在那种地方工作会很辛苦。”   “工作没有高低之分,只要亲手赚来的钱,辛苦我也觉得开心。”桃桃语重心长说,“小佑,你从小做少爷是不会明白的,像我们这样普通人的快乐其实很简单,只要工作顺利,前途明朗,就会给人带来幸福感。”   金佑臣望着她:“你是认真的吗?我确实不明白按脚怎么给人带来幸福感。”   “你当然不懂,这是我目前的志向,我昨天已经立志成为夜来香洗脚城的头牌按脚师了,只要一想到每天有脚可以按,有钱可以赚,浑身上下就充满干劲,所以不要再干涉我的选择了,好吗?”   金佑臣沉默了很久,不情愿地退步:“好,既然是你喜欢做的事情,那我尊重你。桃桃,有空记得给我打电话,我送你的手机也要记得用,里面有我为你准备的惊喜。”   桃桃挂了电话,一转头发现林泉在看她:“又是你老公的电话?”   “你看我像恋.童癖吗?”   “如果不是,他为什么要那样自称?”   “只是他自己这样以为,以前救过他一次就被缠上了,可我没有任何和他产生那种奇怪关系的想法。”   “但你对他很耐心。”   “你哪里看出我对他有耐心了?我刚才挂了他二十个电话。哦,如果是对你的态度为耐心的参照标准,那我确实对他很有耐心,一个小孩子而已,他不懂事,难道我还能凶他?”   桃桃想起挂电话前金佑臣说的手机了,上次西装男送来后她就随手把袋子丢到角落了,她翻出开机,发现屏保的图片被设置成了金佑臣和她的合照,她十五岁,他十一岁,完全是个小孩的模样,一张脸臭着,像谁欠他钱似的。   桃桃还记得,那年道观的屋顶被大雨冲烂,李三九下山募捐但没要到钱,只能每晚住着漏风的屋子。   正是冬天,入夜后能把人冷死,于是在李三九生日前一个星期,桃桃背着桃夭下山了。   她想赚点钱给李三九修房顶,刚好在夜来香门口遇到金氏财团的人,阴差阳错接了寻找小少爷的任务。   当年金佑臣表面看是离家出走,实际却是家族内斗的牺牲品,更是牵扯到了恐怖的超自然力量。   要不是桃桃及时去了,他绝无法活过那个冬天的雪夜。   过程有多艰难磋磨她已经不愿回想了,只是没料到那次以后小少爷竟然对她“情根深种”,桃桃的心志远比同龄人成熟,只当他是小孩子不成熟的玩笑,听听就过了。   小天才手表是金佑臣那年送的,可以打电话通视频,这功能对桃桃而言已经足够了,智能手机她不大会用,刚想继续塞回袋子里,却发现林泉在盯着看。   “平时没见你用过手机,不会撞车的时候一起坏了吧。”   “嗯。”   桃桃把手机递给林泉:“薪水还没发,如果需要的话就先用这个吧,买了新的再还我。” 第22章   你们俩可是罗师捧在掌心的摇钱树。   自从客人送锦旗后, 罗侯这处于倒闭边缘的破烂洗脚城竟然老树开花般恢复了生机,每天都有从前十倍不止的客人上门排队洗脚,只要一到夜里, 夜来香的技师全都会忙得脚不沾地,其中最忙的当属桃桃。   这不知是给人按脚的第多少天了,桃桃每天往返于宿舍和按脚房之间, 头脑发懵, 过得都快忘了日期。   凌晨两点。   她正在给面前的客人做最后一次脚底按摩, 婷婷推门进来:“桃桃姐,好了吗?”   桃桃崩溃地喊:“没有!别催我!”   婷婷连忙摆手:“不不不,我不是催你,只是确认一下, 外面还有十二个客人在排队。”   桃桃问:“别的房间有人排队吗?”   “除了林泉哥的房间还有最后两个客人, 别人那里都没有了。”   还有半个小时洗脚城就要关门了, 桃桃的门口却还有十多个客人等着, 她无语地问:“他们就不能去别的技师那里按吗?这么晚了排队累不累啊!”   婷婷说:“……我也是这么说的,可是他们说你的技术最好, 非要找你按, 劝也劝不住呢。”   桃桃虚弱地说:“知道了,马上就好。”   自从生意好起来后, 她就没有在凌晨五点之前睡过觉, 她觉得申城人的精力实在是好, 还十分注重养生, 不然也不可能天天有人排队到清晨就为了找她洗个脚。   婷婷要出去, 桃桃叫住她问:“林泉今天演什么?”   婷婷看了眼单子:“林泉哥今晚一共接了七单, 虽然比起桃桃姐差远了, 但也相当厉害, 下个月完全可以竞选夜来香的明星员工了,唔我看看……今晚富婆要求他扮演的分别是冷酷俏王爷、阳光体育生、斯文恶败类……还剩一个守护大小姐多年的温柔忠犬。”   桃桃:“……”   “他才七单,怎么也洗到了现在?”   “林泉哥走的高端服务线,洗一场得一个小时,不过钱也多,你们俩现在可是罗师捧在掌心的摇钱树呢。”   一场一个小时,还要角色扮演,怪不得每晚林泉回去的时候都病恹恹的,一脸苍白。   桃桃边洗边想,罗侯简直就是万恶的资本家,洗一双脚给十块钱提成,累死累活一个月赚的钱到手也没几个。   她结束了手头这单,推门出去:“七十五号客人可以进来了。”   一个年轻女孩放下手机跑过来:“是我是我,终于轮到我了!”   来桃桃这按脚的客人很多,女性客人尤其多,桃桃换了条新毛巾,麻利地关门接客。   门一关,外面坐着排号的客人们开始窃窃私语。   “好困啊。”   “你也困吗?”   “当然,平时两点多我早就睡觉了,要不是看在钱的份上,我疯了才会大半夜出门按脚。”   “也不知道是谁出手那么大方,但多半有点毛病,按脚才一百块钱,美团只要八十八,他居然花一千块钱雇我们来当托儿!”   “就是说啊……”   ……   凌晨三点,桃桃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洗脚房,刚准备回去休息,发现林泉那屋还有亮光。   出于好奇和某些恶趣味,她趴在门缝上朝里看了眼,只见女客人坐在沙发上,脚泡在盆里,而林泉却没有帮她洗脚,他坐在一旁的软椅上假寐。   桃桃心想原来林泉工作时就是这样消极怠工的吗?她回头一定要和罗侯告状才行!   她心思刚动了一下,林泉就睁开眼站起来了,他蹲到洗脚盆前,伸手进去试了试温度:“烫吗?”   灯光温黄,投落在他银框眼镜上,在鼻梁落下一道漂亮的阴影。   他英俊又斯文,举止间温柔得无可挑剔。   女客人受宠若惊:“不……不烫。”   “接下来我会为您挑选一款精油按摩,如果觉得不适,请及时告诉我。”   “好、好的。”   这就是大小姐和忠犬吗?桃桃觉得没意思极了,但又忍不住继续看。   按理说,林泉在夜来香待了一个月,接了这么多客人手法应该很娴熟了才对,可他却生涩得很,像极了她第一天上课时捏脚模的样子。桃桃觉得客人应该是不舒服的,可林泉神色淡然,动作优雅,很难不让人自我怀疑——不是他捏的不好,而是自己的接受能力不行。   客人从头到尾没有吭声。   桃桃待了一会就走了,林泉起身走到洗手台边,卷起袖口,打着洗手液将手洗了三遍。   “走吧。”他对身后的女人说道。   女人听见这句话后,机械地站起来,拎包朝门口走去。   *   桃桃最近实在是身体透支,一回房就不想动了。   三天前她跟罗侯说太累不想接客了,罗侯当然不会让她罢工,不仅是因为她可以赚钱,更是因为客人都排队找她按脚,剩下的孩子就可以抽出更多时间修炼灵脉了。为了稳住她,他甚至斥巨资买了一台液晶电视放在房间,以供桃桃和林泉这两株摇钱树娱乐。   桃桃躺在床上,她打开电视,天文频道正在播放探索宇宙的纪录片。   星图璀璨,男声低沉:“宇宙的尽头究竟是什么?”   桃桃抬起头,借着吊顶灿烂的灯光,看见墙上挂着罗侯发给她的优秀按脚师徽章,悲伤地想:宇宙的尽头该不会是按脚吧?   白天要学习按脚,晚上要接客按脚,就连梦里也是按脚。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脑海里总是浮现无数只或白或黑或大或小的脚。   昨晚做梦她还梦见自己穿越成了孙悟空,因为按脚按得不好而被如来佛祖压在了五脚丫子山下,她仰头喝雨水吃青草,可位置太低,只能看见来往行人的一双双脚……   总之,桃桃快要崩溃了。   她已经记不起自己一个月前是怎样信誓旦旦对金佑臣说出那样的话来,此刻懊悔不已,甚至开始有了背叛自己的意志去做少爷童养媳的念头了,做了少奶奶以后应该不需要按脚吧?说不定到时候还会有人前仆后继地来为她按脚……   她满脑子都是脚,抱着头在床上打滚,嗷嗷惨叫:“啊,活着好累,死了算了——”   林泉正好推门进来:“你在做什么?”   桃桃在他面前向来冷淡泼辣,辣妹就该有辣妹的样子,她连忙从床上爬起来,抱着腿看电视,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没什么,你今天回来晚了。”   “打扰你休息了?”   “没有。”   桃桃关上电视,躺平在床上,林泉关上了灯。   从某个方面来说,他是一个很好相处的室友,无论桃桃多晚回来闹出多大的动静,他都不会说什么,相反,如果哪天遇到他晚回,绝不会吵醒桃桃,只要她做出要睡的表示,他一定会立即关灯。   桃桃没有睡着,顺着床的边缝看见上铺亮着一点微光。   金佑臣送的手机她给林泉用了,他每晚都会看上好久才睡,也不知道在看什么,有时候桃桃半夜醒来,他还在看。不过说也奇怪,自从和他住在一间房后,桃桃的睡眠改善了很多,再也没有做过噩梦。   “你还不睡?”   “光闪到你了?”   “不是,现在已经快四点了,明早还要起来上课,你不困吗?”   “我需要的睡眠不多。”   桃桃哦了一声,林泉忽然叫她:“桃桃,可以为我充点话费吗?下月还你。”   桃桃心中警铃大作,毕竟她的钱都是一双一双脚按出来的,不能轻易外借。她问:“不是刚发过薪水吗?婷婷说你月中还找罗侯提前支过一次,这么快就用完了?平时也没见你花钱啊。”   林泉没有说话。   桃桃爬起来站在上下床的楼梯上,林泉仰躺着,手机屏幕上正播放着动漫。   他见桃桃趴在床头炯炯有神盯着自己,转过头说:“强子说这张手机上的卡是那位小少爷专门为你办的,如果我用应该换一张,我让他帮我重办了一张,看这些要花钱,我也没想到薪水用这么快。”   桃桃终于知道他每晚在床上干什么了。   ——拿着手机看动漫。   林泉诚恳地说:“剧情卡在这里,有些难受。”   “看动漫怎么会花那么多钱呢?”   李三九以前也有个破手机,山上没有wifi网络,信号也差,他就使着卡得要死的3G网络看打鬼子的电影,桃桃虽然不太熟悉这些,但她是了解李三九的——手机看电影就算要花钱也不会很多,不然以老头子抠搜的性格是断断舍不得的。   她接过手机看了看,突然头顶灯泡一闪:“强子不会没给你办流量套餐吧?”   她头顶的灯泡再一闪:“你不会没问罗侯这里的wifi密码吧?”   她头顶的灯泡再再一闪:“你竟然开着5G网看了一个月的动漫!”   林泉茫然:“什么?”   桃桃正要给他解释,手表突然响了,这个时间还打电话,她以为是金佑臣,一看是个陌生号码。   她接起来,对面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桃桃……”   桃桃想了好一会才想起她是谁,又听薛蓉颤抖着声音说:“桃桃,救救我——”   作者有话说:   明后天的更新也是放在当天零点后,最近更新时间会有些变动,过几天就恢复正常啦。   这几天V章留言都发红包~为了避免弄乱,攒到22号一起发,不会忘的~ 第23章   林泉的气质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倒像是自愿来的。   清晨, 早茶店。   精致的茶点在桃桃一番风卷残云下已经不剩什么了,她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说吧。”   她看着薛蓉,时隔一月不见, 漂亮的女孩憔悴了很多,眉眼无神,神情恍惚。在桃桃吃饭的时候, 她一口没动, 总是警惕地四处张望, 像是害怕什么人发现一样,和她一起来的丁洁也差不多,两个人都古怪得很。   薛蓉黑眼圈很重,看上去很久没睡好觉了:“我不知道从哪里说起……”   丁洁叹了口气:“还是我来说吧, 薛蓉最近受的刺激太大了, 那对狗男女真是太不要脸了。”   丁洁愤怒地陈述了事情的经过。   那天从解剖楼出来后, 薛蓉和丁洁打算找辅导员坦白错误, 并且告诉他楼里发生的事情,但是剩下的人死活不同意。   他们觉得薛蓉所描述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觉, 本来没多大的事, 大家也都没受伤,完全可以大事化小, 万一老师记他们过, 那么就得不偿失了。他们中的何文建和王鹏还在准备保研, 记过一定会影响前途, 因此为了保护同伴, 薛蓉只得作罢。   本以为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过了几天, 薛蓉察觉到武亮不对劲。   他不再像以前那样每天等她上课陪他吃饭了, 也不再嘘寒问暖跟她聊天了,薛蓉跑去宿舍楼下蹲点,终于找到了好几天没见的男友,她问为什么不回消息,武亮支支吾吾,说手机坏了,薛蓉问他为什么不修,他说最近忙着写论文没空。   薛蓉虽然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只是叮嘱他写完了记得陪陪她。   这话说完第二天,她和丁洁在食堂就撞见武亮了,他和另外一个人在一起。   ——冯小娟。   虽然没有过界的举动,但两个人悠闲地坐在一张桌上吃饭,这叫薛蓉很不爽。   她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平时又被武亮惯着,很有点小性子,于是当场就上去质问武亮为什么没空陪女朋友却有空和别人吃饭。   武亮露出十分不耐烦的表情,倒是冯小娟好声好气地和她解释。   她说,自己有一门课程作业不会做,而武亮又是班上成绩最好的,所以特意请他吃顿饭想和他请教。   薛蓉虽然怀疑,但冯小娟当场拿出了她要请教武亮的作业,她也不好说什么,毕竟和冯小娟一个宿舍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关系闹僵也尴尬。她原本以为这事到这就算完了,可没想到这只是个开头。   接下来几天,很多同学都撞到冯小娟和武亮在一起,有时候是在图书馆学习,有时候是在湖边散步,明摆着关系不正常,更令人生气的,这俩人就像躲着薛蓉一样,白天见不着人影,晚上宿舍关门后也不回来,让她想当面对峙都有劲没处使。   于是,她只能找到冯小娟的男朋友何文建,谁知何文建一脸不在意,告诉她自己早就和冯小娟分手了,现在恋爱自由,要是武亮真觉得冯小娟合适,她也别再纠缠了。   当晚,武亮主动来找她说了分手,两人两年的感情就这样一拍两散了。   桃桃:“男友劈腿?这我帮不上忙啊。”   薛蓉苦笑:“只是这样倒还好了。”   分手两天后,薛蓉冷静地思考了一下,她觉得不光是武亮,连冯小娟也不对劲。   具体哪里不对她说不上来,因为从解剖楼出来后他们接触很少,但每次面对面交流的时候,她总觉得他们的眼神、表情和说话用词的习惯都和以前不一样了,就好像用着同一个人的壳子,里面装的人却换了一个。   薛蓉把这事和丁洁说了,丁洁也有这种感觉,于是两个人一合计,打算好好观察一下这对狗男女。   不观察还好,越观察越让人心惊。   不对劲的不止是武亮和冯小娟,他们发现,当初进解剖楼的八个人,除了她们俩之外其他人的行为举止都和从前不一样了。何文建王鹏他们四个男生住同一间宿舍,平日形影不离,可只要公共课,总和武亮冯小娟坐在一起。   这六个人下了课在图书馆也是一起行动的,到了周末就集体失踪不知去向。   专业课的杨教授是武亮最喜欢的老师,可那天教授刚进教室,他们六个人就脸色骤变,不约而同提着包跑了出去。中途杨教授还喊了武亮一声问他去哪,武亮看着他的表情就像碰见了鬼一样。   诸如此类的奇怪事还有很多。   薛蓉找何文建的同班同学打听,得知他以前是个很活泼的男生,但打从解剖楼回来后,除了舍友之外他就不和别的同学交流了,王鹏也是,他专业能力很强,但最近上解剖课总是失误,就连握手术刀的姿势都不对,因为这个还被老师训了很多次。   “真正让我觉得恐怖的还是那一件事。”薛蓉想起来脸色还有些惨白,“那天公共课老师布置了一份PPT作业,第二天交作业的时候,全班只有他们六个人没交。”   桃桃问:“不会?”   丁洁说:“不可能不会。”   薛蓉沉思着说:“虽然王鹏不会拿手术刀了,但是武亮的专业知识都在,他上课回答问题没有任何不对的地方,不存在不会写的状况。我问过他们从前亲近的同学,那些同学告诉我,从解剖楼出来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回过社交软件上的消息了。”   “我怀疑,他们之所以不交作业不是因为不会写,而是不会用电脑,就像武亮开始骗我的那样,他说手机坏了,可我觉得只是因为他打不开手机的屏幕锁。”薛蓉声音颤抖起来,“桃桃,他们也许……根本不是我的同学,他们会不会是被楼里的东西附身了?”   丁洁连忙说:“是啊,桃桃你想,解剖楼里的邪祟是二十年前的东西,他们现在出来不会用电子产品也很正常。”   桃桃:“那天我离开前用桃镇试探了冯小娟,她没有异常。”   薛蓉:“有没有可能是桃镇失灵了呢?”   “不可能。”桃桃说,“桃镇是我师弟刻的,他是拥有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经他手的东西也会带上破魔的属性,加上老头子在上面施过咒,只要是邪祟就会被它克制现出原形,没有例外,除非……”   “除非什么?”   “除非是十分强大的邪祟才能短暂承受住桃镇的力量,但也绝不会超过一分钟。”   丁洁:“那你的意思是他们没有问题?”   “不,我反而觉得问题很大,一定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他们躲过桃镇的力量,但我目前还找不出来。”桃桃说,“没有证据能证明被邪祟附身,就不能动他们,这是灵师界的规矩。”   “为什么会有这种规矩?”   “为了避免误伤,许多时候灵师的能力不仅可以伤害邪祟,也可以伤人,宁可放过也不能错杀。”   丁洁问:“那怎么办啊?我现在看到他们就害怕。”   “要想对付邪祟,一定要清楚它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已经在查了,估计很快就会有消息,你们先回去等着吧,别打草惊蛇。”   “解剖楼的事情只有我和蓉蓉两个知情者,万一他们灭口怎么办?”   “只要他们不是蠢货就不会那么做。”桃桃说,“解剖楼的吃鬼藤已经枯萎了,发生了这么大的变化难道校方不会注意吗?现在不比2000年,周围全是监控,一旦邪祟控制不住害人,早晚也会查到他们身上。”   “那武亮呢?”薛蓉流下眼泪,“邪祟附在武亮身上,他会不会有事?”   “我不清楚。”   薛蓉抓住她的手:“桃桃,求你了,你偷偷违反规定没人知道,你帮帮武亮好不好?”   “不是我不想。”桃桃抽出手,“不知道它的品种和弱点,它也不怕法器,我根本没处下手,总不能提剑砍了它吧?砍了它就相当于把武亮也砍了,你同意吗?”   薛蓉又看向她身边的男人:“林泉……”   桃桃:“你求他也没用,他听我的。”   丁洁还是很怕,桃桃从包里掏出桃镇递过去:“这个给你们护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拿出来用,一旦他们知道自己的身份被识破,说不定会狗急跳墙。回去等我消息吧,哦对了,走的时候记得把账结一下。”   两个女孩离开了,桃桃靠在椅子上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邪祟不会被桃镇克制呢?”   林泉道:“大千世界,无奇不有。”   他是被桃桃叫来的,对驱邪这件事桃桃并不算擅长,林泉是一株灵师,经验怎么说都比她丰富。   他看动漫剧情卡到一半没钱买流量了,为了把卡住的剧情看下去,被迫给桃桃打工。   其实说被迫也不准确,林泉的气质总是让人如沐春风,倒像是自愿陪着来的。   桃桃看了他一眼:“你知道原因?比如邪祟的品种不同也许会对桃镇的反应不同,再比如等级高的邪祟会不会有什么邪界特权之类的?当别的邪祟还在桃镇之下苦苦哀求挣扎的时候,被邪神光辉庇佑的子民却可以大摇大摆出现在灵师的眼皮子底下……”   林泉淡淡道:“也许吧。”   桃桃:“那你还不说?等我求你吗?”   林泉的注意力被桌上的一盘吃食吸引了:“这是什么?”   菜是薛蓉点的,桃桃一通吃也不知道哪盘是哪盘,她对着单子瞧:“好像是虾饺,想吃就吃吧。”   刚才整张桌子上只有她在吃,林泉一口没碰。   林泉不动,桃桃捏起一个虾饺,故意在他嘴边转了一圈:“不会想让我喂你吧?”   “做什么梦呢?”她刚要把虾饺塞进自己嘴里,手腕却被林泉攫住。   他目光从虾饺流连到她指尖,每一寸洁白的肌肤纹理上都透着少女独有的温润和纤细,就在林泉的眼眸渐染上深沉的颜色时,桃桃不知怎的看出了他心中所想并且适时地开口:   “林泉,要是敢吻上来的话,我保证你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 第24章   桃桃脾气不好,我不敢。   林泉不动声色, 放开了桃桃的手腕:“外力。世间有很多灵物存在,其中对邪祟有利的并不少,比如我知道一种幻幽灵花, 它能在邪祟的身体表面产生屏障,以此来保护邪祟不受灵师的伤害,许多邪祟在产生灵智以后, 都会第一时间去找一朵花来保护自己。”   “你的意思是, 承和医学院出来的邪祟就是因为身上有这种花所以才不怕桃镇?”   “不, 幻幽灵花只能产生保护躯体的屏障,不能掩盖邪祟的邪气,所以它们身上的东西未必是这个,我只是给你提供一个思考的方向, 既然知道是外力作用, 那只要把提供外力的东西拿走, 它就无处遁形了。”   桃桃打量林泉:“你还是有点用的, 那个什么花我倒从来没听说过,你怎么知道的?”   “可能因为我比你多读了几本书吧。”   桃桃:“……”   桃桃确实不喜欢读书, 之所以肚子里还算有点墨水完全是因为山居生活太无聊, 除了读书写字也没什么可干的。   林泉就不一样了,夜来香地下的秘密空间里有一间资料室, 没迷上看动漫之前, 桃桃经常晚上见他在里面看书, 大多数都是灵师相关的典籍资料, 难怪他上次大言不惭觉得自己可以为她种出灵根。   “继续保持。”   桃桃不太走心地夸奖了一声, 随后把剩下的吃的带包好, 回去洗脚城找罗侯了。   *   罗侯刚起床, 一头凌乱的鸡窝还没梳理, 他坐在沙发上吃桃桃带回来的剩饭,听她汇报承和医学院的事。   “……我让她回去盯着了,你现在批个条,把承和医学院解剖楼事件分给我。”   罗侯:“报酬问清楚了吗?”   桃桃一拍脑袋:“忘问了,刚才光顾着让她给我买单,不过她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欠条都打好了不会赖账的。”   “要我说这事你还是别插手了。”   “为什么?”   “我和晓梦都在,轮不到你上,自己几斤几两心里没数吗?万一出了危险我怎么跟鸣钟人交代?”   “不用你交代,我在师祖眼里估计已经是个死人了,他才不会找你麻烦。这事是二十年前老头子没处理好的尾巴,我必须亲自去,事关我师父的面子,哪能让别人在灵师驱邪簿上抹黑他以前是个废物啊。”   罗侯嘴挺损:“废物要什么面子?要不是他当年留下的记录不详实,现在也用不着这么费劲。”   桃桃正色道:“罗侯,老头子是五株灵师,比你想象中强得多,他不说明真相一定有自己的原因,绝不是因为能力所限。我骂归我骂,你少拿这种语气说他,再这样我就要生气了,虽然最近身体不好,可收拾你还是没问题的。”   罗侯被她一威胁,识相地不说话了。   桃桃问:“医学院的事不能再拖了,都过去一个月了,我让你检验的邪祟黏液出结果了吗?”   “刚寄到东北的检验处,还得两天才能拿到具体数据。”   “什么快递要一个月才寄到?!”   “中国邮政。”   桃桃无语了:“这么要紧的事为什么不发顺丰啊!”   “少奶奶还知道顺丰呢?跟我吼什么吼我也想啊!”罗侯嗓门震天,回吼道,“他娘的不知道哪个脑子缺根弦的把检验处设在大兴安岭的一个山沟里,叫什么东春旮旯县黑瞎子乡苞米梗子村,村头村尾之间隔了三座山,我寄顺丰他送得到吗?平邮还要了我三十块钱呢!”   桃桃捂着耳朵:“检验处专门存放邪祟的身体部件,气温要不低一点早就发烂发臭了,这怎么能怪别人?”   罗侯面无表情道:“想起来了,当年设立检验处的就是你家死老头,他原本是要接任李鹤骨做下一任鸣钟人的,突然撂挑子不干,只能你师祖继续撑着。我很好奇,李三九当年到底为什么要拒做鸣钟人,还远离混沌冢守在清风观不再下山?”   桃桃:“不清楚,那时候我还没出生呢。”   罗侯从书架上抽出一沓便签,给桃桃开驱邪的条子:“这事你参与可以,不过要事无巨细跟我汇报,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虽然现在我还没捋出头绪,但你知道吗,承和医学院对于解剖楼的管理远比你想象中更加严格,不光是校规明令禁止,为了防止有作死的学生偷偷跑进去,学校在那条路上安了许多摄像头,还有二十四小时的保安巡逻。”   桃桃蹙眉:“我那天去的时候并没有看到保安。”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罗侯说,“你找我说了这件事后,第二天我就派晓梦去承和医学院善后,事发当晚路上的监控一切正常,压根就没拍到学生和你进去的画面,保安则说那晚自己一直在巡逻,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这不可能。”   “当然不可能,一群学生心血来潮的作死,怎么可能计划得这么严密?”罗侯说,“晓梦用迷蝶引梦查看了保安的记忆,发现他整晚在岗亭睡觉,不,应该说是昏迷更合适。这群学生根本不是作死,而是有人在背后谋划,目的就是要把他们送到解剖楼去喂邪祟。”   桃桃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难道是学校为了安抚楼里的邪祟故意把学生送去的?   她下一秒就否掉了这个想法,不说学校能不能做出这种事,就算真是他们做的,目的也应该是让邪祟不要出来,可现在楼里的邪祟附在学生的身上在外面晃荡,这绝不是学校想看到的。   况且当时薛蓉因为不准桃桃和老师打报告,还差点跟她吵起来,无论怎么看应该都和学校无关才对。   桃桃说:“有没有可能,计划这件事情的人,就在他们中间?”   罗侯:“你觉得合理吗?他们中间有人明知有邪祟,却亲手把自己送去找死?”   “也许他那时候不是人了呢?”桃桃思索着说,“这些学生进到解剖楼之前,他们中的一个就已经被邪祟附身了,然后又出来寻找新的目标带进去给自己的同伴享用。”   “真是这样的话,邪祟是怎么绕开楼外的吃鬼藤跑出来附在他身上的?”   桃桃说:“有种幻幽灵花,可以短暂地在邪祟身上产生屏障,使它不受外界的伤害。”   罗侯:“我不知道什么花,我只知道被镇压了二十年的邪祟身上出现这种东西的可能性为零,真有这种花它早就跑出来了,何必等这么久?”   “如果花是从外面送进去的呢?”桃桃说,“有人在此之前带着幻幽灵花进到解剖楼,被邪祟附身后又凭借着幻幽灵花保护出了解剖楼,我遇见他的时候是他第二次进去,当时已经变成了邪祟的他,正带着学生去送给自己的同伴。”   罗侯拧眉:“解释不通,如果按照你的说法,他第一次还是人类的时候为什么要进去?”   桃桃问:“我现在还想不到,有没有办法能验证我的猜测?”   “有是有,但是需要一个解剖楼附近能读取记忆的活体才行,花草不行,灵智太弱了。”   “保安可以吗?我把他敲晕了带过来。”   “当然不行!你在说什么?人是能随便敲的吗!”罗侯咆哮道,“况且有人进楼肯定要避着保安,他都没有那段记忆读取什么?”   “那……”桃桃问,“猫可以吗?有只黑猫总是在解剖楼附近活动。”   “可以。”   桃桃说:“那你算算它在哪,然后派人去抓,我跟它有点小过节,它看见我不一定出来。”   罗侯:“行,生辰八字给我。”   桃桃想了想:“壬午年六月初六,寅时三刻。”   罗侯吼道:“少奶奶你脑子进水了吗?我找猫当然是要猫的生辰八字!念你自己的干嘛?”   桃桃:“……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知道那种东西啊!”   “那没办法了。”罗侯漠然地说,“只能劳烦您亲自去抓了。”   *   桃桃只要跟罗侯交流,最后一定是以一方咆哮为结局散场。   她回了房间,打算歇息一会晚上再出门,既是因为猫的作息昼伏夜出,深夜比较好抓,也是担心被附身学生的邪祟看到自己会给薛蓉带来危险,当然最重要的原因是她昨夜睡得不好,现在困了。   她躺在床上想事,林泉坐在窗台看《东京喰种》,富贵扑扇着翅膀在角落里啄她的背包带。   ——各有各的事做,互不打扰。   桃桃想着想着就困了,她喊道:“林泉,把你声音小一点,富贵,不要再刨我的包了,要是敢把它啄破我就拔你的羽毛补上。”   林泉关掉声音,富贵却不消停,依旧在那捣鼓。   桃桃只得起来把包收起来,富贵叼着包带,拉扯间一个本子从里面掉出来。   桃桃捡起来,发现是当初在解剖楼捡到的日记本,她当时装进了包里,来到洗脚城后事情太多就把它给忘了。   她把富贵丢到林泉肩上,倚在床上翻那本子。   上次的日记看到一半,她接着往下看。   【4月29日晴   今天导师把我叫到办公室,问我严涛发生什么事了,说他最近上课走神,期中论文也做得一塌糊涂。就连导师都发现他不对劲了,可我也不清楚严涛的状况,只能说他家里出了事,所以心情不好,导师叮嘱我要多关心他,我打算明天和他一起去上自习。】   【4月30日多云   今天和严涛一起来自习了,他说他和娄锋在准备考研,可趁他上厕所的时候我翻了他的书,上面连个字都没有,很显然,他是在骗我,在我再三追问下,他和我坦白,最近有些烦心事,他想一个人安静地待一段时间。】   【5月15日晴   经过半个月的独处,严涛终于整理好了自己的情绪,他约我明天去公园散步,太好了。】   【5月16日多云   能看见正常的严涛我很开心,虽然只是在公园走了走,但感觉之前的阴霾一扫而光了。不过他不愿意对我多提家里的事,舍友说我心大,也许吧,我选择相信他没有出轨。爱情本来就是要互相信任的,不是吗?】   【5月17日中雨   今天在食堂碰到严涛一个人在吃饭,他竟然在吃排骨,这怎么可能?他是回族……】   【5月23日晴   不,严涛还是不对劲,他或许没有出轨,但他变得不像他了——吃以前从不吃的青椒和猪肉,喝以前绝对不会碰一口的碳酸饮料,上解剖课的时候不敢动刀,说尸体会疼,可不可笑?我叫他帮我去邮局寄一封信,他竟然问我邮局在哪,他明明去年还在邮局打过短工的,是在和我开玩笑吗?不行,我明天一定要问问他,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5月24日阴   严涛说今晚约我去解剖楼自习,他会把一切都告诉我,我倒要看看他能说出什么东西来。】   日记写到这里戛然而止。   林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床头和她一起看日记,他说:“很像,对吧?”   桃桃明白他的意思,确实很像,日记主人的遭遇和薛蓉描述的几乎一模一样。   武亮和严涛都曾进过解剖楼,出来以后又都心性大变,桃桃又看了一眼,这本日记写于2000年,也就是说,在那个时候就已经有邪祟附在学生身上了?李三九当初只镇压了楼里的邪祟,他知道有邪祟逃出来的事情吗?   林泉道:“想知道当年的严涛是不是被邪祟附身,只需要找到日记本的主人就可以了。”   “她的日记只写到5月24日,说不定已经被害了。”   “当初在解剖楼失踪的学生只有一个,是男孩,这个叫田文月的女孩应该还活着。”   “你怎么知道?”   林泉说:“你师父的灵师驱邪簿里有写,你没看吗?”   桃桃又问:“你平时要么在按脚要么在看动漫,什么时候翻了我师父的本子?”   “在你睡觉的时候。”   桃桃:“我睡觉的时候你醒着?”   林泉:“我说过,我需要的睡眠不多。”   桃桃不信任地打量他:“那你该不会趁我睡觉的时候偷偷对我做奇怪的事吧?”   林泉:“……”   桃桃正色道:“林泉,我突然觉得孤男寡女共处一室是件很不方便的事情,你失忆这么久,就不想去外面看看?说不定还能找回缺失的记忆呢?要不这样,在我醒着的时候你可以在这里待着,在我睡觉的时候你就出去逛逛,或者我找罗侯调个房。”   “你要换谁来住?罗侯?还是强子?”   这样一想也是,这俩还不如林泉呢。   桃桃心烦得很,把本子朝桌上一扔,拉过被子蒙头睡觉。   可经过刚才那一番对话,她并不能睡着了,于是假装入睡,想看看林泉到底会不会趁她睡觉对她做什么。   一小时过去了,林泉在看动漫,没有动作。   两小时过去了,林泉依旧没有动作。   三小时过去了,林泉终于动了,他放下手机走到床边。   桃桃困得要死,等的就是这一刻,她暗暗捏紧拳头,心想终于忍不住了吧臭男人!等你朝睡熟中的花季少女伸出肮脏的魔爪之时,就是你的灭亡之日。靠近点,再靠近!等你走近我的攻击范围之内,就准备迎接我的飞腿横扫吧!   林泉果然进了她的攻击范围,正当桃桃准备暴起给他一脚的时候,林泉抬起了手里的灵师驱邪簿。   ——啪。   他拍死了墙上趴着的一只蟑螂,抽回本子的时候,蟑螂的死尸掉到了桃桃白净的额头上。   桃桃:“……”   她本以为,举手之劳,林泉怎么着都得给她顺便收拾掉,可他并无此意。   五分钟过去了,十分钟过去了,十五分钟过去了……   桃桃终于忍不住翻身起来:“林泉,动动尊手把这虫子带走很麻烦吗?”   林泉淡淡地说:“不麻烦。”   “那为什么还让它留在我的脸上?”   “桃桃脾气不好,如果对她做奇怪的事情,我会后悔自己为什么活在这个世界上。”林泉说,“我不敢。”   桃桃:“……”   作者有话说:   评论区还是发红包~ 第25章   一袭黑袍,血色弯刀,它就附在你的身上。   入夜。   承和医学院的宿舍楼早早熄了灯。   今晚冯小娟又没回来, 丁洁在门口把风,薛蓉一个人在屋里。   自从那夜以后,冯小娟隔一天才回来睡一次, 薛蓉原本不想打草惊蛇,但实在被恐惧和忐忑折磨得不安,万一从她的东西里能找到救武亮的线索呢?她这样想着, 打算趁冯小娟不在的时候翻一翻, 说不定能找到她的弱点。   薛蓉先翻了书桌, 她的桌子很整洁,最近没见她化妆,化妆品堆在梳妆盒里,书本放在架子上, 专业书和课外读物摆得整齐有序。她抽屉和衣柜也是这样, 薛蓉找了一圈没发现什么特别的东西, 又站在梯子上去检查她床铺。   冯小娟的床上有一股很浓的香味, 好像在用香味遮掩什么似的,一拉开帘子差点把薛蓉呛死。她在枕头底摸到一个本子, 拿出来发现是日记本, 冯小娟以前是从不写日记的,看到这个本子, 薛蓉突然觉得这里面很可能会有她想要找的东西。   本子是新买不久的, 只写了几页。   【回到人间的第1天, 世界翻天覆地了, 我感到不习惯。】   【回到人间的第4天, 我不想伤害蓉蓉, 但我没有别的办法, 希望她会原谅我。】   【回到人间的第7天, 今晚又在校外小旅馆开房了,我们相拥到天明让彼此沾染上对方的味道,床很小、很挤,可大家现在是一体的,谁也离不开谁。】   ……   【回到人间的第24天,竟然是它!它怎么敢站在那里?它只会弄脏那片地方。既然看到了它,是不是说明了它们都还好好活着?这群畜生!我一定要杀了它们,一定!】   【它发现我们了!它发现我们了!它发现我们了!它也有一块碎片!我们还能活多久?】   ……   这日记的内容十分古怪,并且不是冯小娟的字体!   冯小娟从小练习行书,可日记本上的这字圆润,下笔的力度很重,绝不是她能写出来的。   薛蓉害怕得要死,继续往下看,每天的记录都很短暂,写的是让她摸不着头脑的话。   正在她聚精会神的时候,宿舍门开了。   这间屋子只有她、丁洁和冯小娟三个人住,而丁洁守在门口,所以薛蓉没有多想,只以为是丁洁来催她了。   她转身举着本子:“丁洁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她真的不是小娟!”   空气陷入寂静,薛蓉颤抖着手,几乎吓晕过去。   出现在眼前的不是丁洁,而是冯小娟苍白的脸,她直勾勾地盯着薛蓉,声音冰冷:“蓉蓉,你在看什么?”   *   桃桃挎着布袋蹲在解剖楼前的草丛里,布袋里装着火腿肠、鲜肉、猫罐头。   她把吃的一字摆开放在小径的青石砖上,然后趴回草丛,朝林泉挥手:“可以开始了。”   林泉掏出一张黄表纸,手指蘸着朱砂在纸上画符。   他几笔勾勒出呼风符,甩至半空,二人身周顿时刮起一阵阴风。脚下的杂草随着风摇摆,起初只是轻微摆动,随着风力渐大,草丛发出沙沙的响声,幸亏附近没人,否则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平地乍然起风,足够把人吓得半死了。   风把食物的味道扩散出去,最先闻味来的是一只黄狗,他刚想吃罐头,就被桃桃敲着脑袋赶走了。   夏末虫子多,深草丛里到处都是蚊子,桃桃趴在那简直是免费的晚餐,不一会脸上就被咬出好几个包。   林泉手指朝她轻轻一点,从他指尖旋出一条条极细的风丝,将她身上的蚊子全部赶走。   “谢了。”桃桃对他这一殷勤的行为十分受用,“反正你需要的睡眠也不多,不如以后晚上就帮我赶蚊子吧,还能省点蚊香钱。”   这要求蛮无礼,可林泉却笑得温和:“荣幸之至。”   桃桃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塞进嘴里磕:“符术、咒术、印术,是灵师必学的三术,一株灵师最多只能修习五种,你浪费了一个位置在开锁咒上,又浪费一个在呼风符上,这对驱邪有用吗?”   “只要能帮到桃桃,就是有用的。”   桃桃看着他:“怎么每次我需要的时候,你都刚好会用?剩下的三个位置你学了什么?”   林泉说:“都是些不值一提的旁门左道。”   驱邪时出其不意的技能胜算才大,因此许多灵师不会把自己修习的能力告诉别人。   他不想说,桃桃也没有再问。   ……   凌晨两点,对面的草丛出现了动静,一只黑猫闻到食物的味道,左右四顾,探头探脑跑出来。   它没能抵挡得住香味,走到罐头前面刚准备吃,草丛里的桃桃将手中的瓜子皮天女散花一般撒出去,在半空中化成一张淡金色的捕猫网朝它当头罩来,黑猫嗅到危险的气息靠近,转身就跑,可到底慢了一步。   桃桃一个猛虎扑食从草丛里横蹿出来,准确无误地揪住了猫的脖颈。   黑猫转头发现是她,顿时万念俱灰。   林泉从没见过哪只猫长了一张像这样生无可恋的脸,他问道:“桃桃,你到底对它做过什么?”   桃桃摸了摸耳朵,没有说话。   *   夜来香洗脚城。   送走最后一个客人后,其他人都在地下室修炼,罗侯戴着墨镜在柜台算账,桃桃一身草叶拎着猫进来:“庄师呢?”   罗侯指了指身后的暗道:“等你很久了,迷蝶引梦很消耗灵力,做完赶紧走,别让她太累了。”   桃桃顺着楼梯走下去,中央大厅只开了一盏微弱的小灯,婷婷他们围成一个圈,盘膝闭目,随着呼吸吐纳的频率身体周围也散发着淡淡的白光,其中婷婷身上的光最盛。   听罗侯说,她是这群孩子里资质最好的,最多两年就能凝结出第一株灵脉。   大厅左边是资料室,储藏了江南片区所有的灵师驱邪报告和一些混沌冢内部的资料,平时很少有人进。   房间五十平方左右,几个大书架上都被资料塞满了,因为长时间无人打理,已经落满了灰。庄晓梦坐在屋子最里的桌边,她没开灯,狭小的空间显得十分昏暗,面前的桌上点了一圈白蜡,两只白色的蝴蝶围着蜡烛的火光飞来飞去。   庄晓梦穿了一条低领性感的黑裙子,无聊地托着下巴,看样子等桃桃好一会儿了。   桃桃把猫放到桌上:“抱歉,抓猫耽搁了一会,就是它了。”   庄晓梦打了个哈欠,从桌上取了根黑色布条绑在眼上:“迷蝶引梦作用在不同生物身上的时间也不同,查看人的记忆只需要几分钟,查看动物的记忆会比较繁琐,你可能要等上一会。”   桃桃在她对面坐下:“你做你的不用管我,我等着就是。”   庄晓梦把猫接了过来。   一开始黑猫还挣扎着想逃跑,但当庄晓梦的手落上来时,它像被魇住一样,突然不动了。庄晓梦手放在黑猫的头上,开始念咒,白色蝴蝶放弃了烛火,转而飞到她眼睛的布条上停落。   在昏暗的屋里,这画面看起来有些诡异。   林泉随手拿了本书靠在书架上就着微弱的烛火看起来。   桃桃看着庄晓梦,她在念咒时背后浮出两株灵脉,灵脉四周萦绕着一层浅绿色的光芒。   在灵师群体中,有那么一小部分人天生拥有异于常人的元素力量。   普通灵师使用灵力时身周会散发白光,而拥有特殊属性的灵师则会根据其能力的元素不同而散发出特有颜色的光芒。   很显然,庄晓梦是一位二株木属性灵师。   庄晓梦来自一个有名的灵媒世家,相对于其他灵师而言,灵媒体质较差,面对邪祟时的战斗力也较弱,但基本都拥有能辅助灵师的技能。   庄家人以梦魇之魔的特殊能力闻名灵师界,拥有制造幻境操控梦境的能力,无论对邪祟还是灵师都拥有极强的克制性。   庄晓梦的特殊能力并非庄家的梦魇之魔,而是变异种——迷蝶引梦。   借助迷蝶的力量,她可以查看昏睡中生物体的记忆,这是一种十分罕见的能力,可庄家人却不这样认为。   桃桃以前听李三九讲过,庄家人信奉梦魇,认为只有拥有梦魇之魔能力的族人才是纯净血脉,庄晓梦这样的变异种是家族里的下等人。   庄家人平日不出世,也不和外界的灵师过多联系,因此加入混沌冢的庄晓梦在他们眼中已经不是庄家人了。   桃桃低头,张拢五指握了握,体内那难以忽略的虚弱感又涌了上来。   原本只是无法使用灵力,但她藏灵身的体质天生与别人不同,她能够看见并触碰邪祟,凭借桃夭肉搏,面对低级邪祟时也不会落于下风。   可现在呢?身体日益衰竭,打起邪祟来也费劲,她无法置之不理。   这种状态下的她并没有把握能一个人处理承和医学院事件,更别说追查李三九之死了,也许她天生就不适合做这一行。   林泉合上书:“桃桃,我那天的话依然有效,只要你想,我可以试着为你种一株灵脉。”   “谢谢。”桃桃婉拒他不靠谱的提议,“我还是梦里得到一株灵脉比较快。”   桃桃又把目光落在庄晓梦身上,不知过了多久,她身体像得了羊癫疯一样剧烈颤抖。   桃桃连忙站起来:“庄师?”   蝴蝶快速地扇动着雪白的翅膀,庄晓梦开口:   “我看见一盒罐头,两根火腿,一张金色灵力的捕猫网,还有一个趴在草丛里的人……”   庄晓梦在以猫的视角和情感去查看它的记忆,因此说话的主语也变成了“我”,但桃桃清楚,这些画面都是黑猫看到的。   桃桃说:“这是我刚才抓它的场景,它的记忆是倒放,你往前看。”   “伸展运动、扩胸运动、跳跃运动……我飞在天上,面前是一个背着剑的坏女人,但看不清她的样子。”   坏女人:“……那是我,再往前,看和解剖楼有关的画面。”   “一道红光闪过,缠绕着怪楼的植物突然枯萎了,奇怪,怎么会有这么重的邪气,简直让人窒息……”庄晓梦喃喃道,“桃桃,你在楼里都遇到了什么?”   桃桃想起之前救她命的那道红光,蹙眉:“邪气吗?我以为那是老头子留下的法器在保护我。”   红光是从她身上发出的,她虽然也疑惑过那是什么,但当时并没有细究。   庄晓梦说那是一道强烈的邪气,如果是邪气的话,她为什么没有察觉到任何气息?甚至还误以为是法器在保护自己?   她回头看向林泉,他当时也在场,林泉说:“我并不清楚。”   庄晓梦继续说:“一群学生进了楼,背着剑的女人站在门口……”   “放假,学校里的学生变少了,一个男人走在怪楼外的小路上,我从旁边经过,男人上前追我,说要把我送给他的女朋友……”   “我很害怕,跑到怪楼前面,男人跟了过来,他就快捉到我了,这时候楼上的植物突然攻击他……它缠绕着他,藤蔓伸进了他的衣服绞住他的脖子,就在快要把他杀死的时候,从门后探出一只油棕色的手……手把男人拉进了怪楼。”   “男人出来了,植物没有再攻击他,我站在路边草丛,这次他没有捉我……”   庄晓梦抽搐的身体逐渐复归平静,两只蝴蝶落在桌上,扇动的翅膀缓慢停歇,不久就失去生命力了。   她摘下眼上的布条:“我从猫的记忆里看到了这些画面,在那晚之前,真的有人进过解剖楼。”   桃桃:“能看到他的样子吗?”   “不能,迷蝶引梦只能让我看到模糊的画面,具体的模样我看不清,除非有六道心镜在,那么我就可以把画面投映在镜子上,不仅可以看得清楚,还可以让你也看到。”   “我记得六道心镜是混沌冢的法器,它在哪?”   “听说在你师弟手上,现在去借恐怕来不及了。”   桃桃说:“不需要,只要问薛蓉这次鬼楼探险是谁最早提出来的,又是谁一力促成的就能知道那人是谁。”   林泉说:“我更好奇的是,为什么吃鬼藤会在楼外主动攻击他?毕竟这种植物只吃邪祟。活尸又为什么会冒着被吃鬼藤吞噬的风险从门内探出手来抓他,难道他本身是邪祟?是有预谋地进入解剖楼解救同伴?”   桃桃说:“真是这样的话,那这群邪祟的灵智很高,我师父灵师驱邪簿上的三星远不足以描述它们的危险程度。”   “庄师,你觉得呢?”桃桃征求她的意见。   庄晓梦目光在她身周略过,轻声说:“罗侯已经把驱邪的条子开给你了,这事由你全权做主,记得向罗侯汇报就好。”   桃桃注意到了她的目光,问道:“你在看什么,我身上有东西?”   庄晓梦收回目光,直直地落在她身上。   “你曾跟罗侯说过,你的生命力在流逝,对吗?”   “没错,不过这和我们今天讨论的事有关吗?”   “黑猫通灵,可以见鬼,我查看它记忆时看见了一只鬼。”庄晓梦举起桌上的白蜡,微弱的烛火勉强可以照亮整个屋子,她浏览着房间的每个角落,“一袭黑袍,血色弯刀,它就附在你的身上,桃桃,难道你一直没有察觉吗?”   林泉靠在桃桃身后的书架上,闻言抬起了头。 第26章   现在把李三九的魂魄招回来,我有事问他。   “我和罗侯一起出手, 只要不是穷凶至极的邪灵恶鬼,有九成把握可以把它从你身上驱除,桃桃?”   桃桃陷入沉思, 庄晓梦叫了她好几声,才如梦初醒般回过神。   她想了想,对庄晓梦说:“庄师, 我身上没有鬼, 是那只猫眼花, 昼伏夜出久了,看错鬼也是有可能的。”   “可是被邪祟附身的人确实会出现体虚乏力的症状,时间久了还会有生命危险,你的藏灵身是无数邪祟的觊觎, 小心一点总是好的, 手伸来, 让我检查一下。”   桃桃躲开庄晓梦的手:“庄师, 我身上有永劫同身咒,你忘了吗?邪神的气息虽然变弱了, 可仍然留在我身上, 没有邪祟敢附我身,就算有——”   她指指自己的眼睛:“——藏灵身天生拥有一半的阴阳眼, 我看得到。”   “可是……”   “别可是了。”桃桃朝女人笑笑, “下来之前罗侯特意叮嘱我, 说你每次用完迷蝶引梦都要休息, 我不打扰了, 晚安。”   黑猫还在睡, 她把猫抱走了。   庄晓梦看着她离去的背影蹙起眉, 但没有开口让她留下。   路过大厅时, 算完账的罗侯正在接电话,他示意桃桃停一下。   他挂上电话:“东北来消息了,是食尸鬼。”   林泉:“金木研也来申城了?”   桃桃:“……”   “不懂就不要乱说,那是日本的食尸鬼,这里是中国,品种不一样……不对,我在说什么,日本也没有那种鬼,那只是漫画家编出来的,你能不能不要被动漫洗脑了?”   林泉问:“洗脑是什么?”   “就是……”   桃桃刚要解释,罗侯打断她:“少奶奶,不是整天跟我喊工作很累吗?怎么还有空看动漫?”   “我没有,是林泉在看!”   罗侯怀疑地看着她:“虽然累但也别想逃避工作,大不了提成给你加点,你今天已经翘工一天了,再有下次就扣你工资,知道吗?”   桃桃疲惫地点头:“还是说回食尸鬼吧,那是什么邪祟,我怎么从来没听说过?”   罗侯正色,递给她一沓资料:“这是东北传来的邪祟资料,我也刚拿到,你自己看吧。”   桃桃一看这么多字脑袋就疼,又随手递给林泉:“你不是看书很厉害吗?提炼一下要点。”   罗侯看了看林泉,又看向桃桃:“你们俩?”   “他现在为我打工,都是因为你没告诉他夜来香的wifi密码,害他倾家荡产了。”   罗侯:“……”   林泉随手翻了翻:“食尸鬼是死尸身上凝聚出的鬼魂。人有三魂,死后天魂回归天地,人魂去往轮回,剩下掌管记忆的地魂会短暂地守在尸身旁边。这时如果尸体身周的风水有异,加上死前怨恨未了,那么在种种条件之下就会诞生食尸鬼。食尸鬼以人的地魂为基,算是鬼的一类,可自诞生后魂就依赖肉身存在,一旦肉身消失,魂也会跟着消散。”   桃桃:“那它存在的条件不是很苛刻?”   “没错,哪怕一具尸体能生出食尸鬼来它们也活不长,因为食尸鬼的产生对风水要求很严格,一般只有无人问津的深山老林才有这种条件,而死在深山老林的尸体会很快腐烂掉,尸体一旦腐烂鬼魂也会随之消散,所以一直以来它们的数量都很稀少,哪怕混沌冢三百年历史,食尸鬼也只出现过一次。”   “可一旦有侥幸存活的食尸鬼进入人类的世界,那后果不堪设想。他们不会附身,却有一种独特的能力,叫做‘替死’,替死过后不仅可以为他们创造新生,还会制造出新的食尸鬼。”   桃桃想起以前李三九看过的电影:“丧尸吗?”   林泉:“不一样,食尸鬼的替死技能一生只能发动一次,作为代价,它重获新生后大部分力量都无法带走,会留在原身上。食尸鬼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它替死时会吃掉人类的肉身、天魂和人魂,吃掉的部分不会消失,而是转为己用,这样食尸鬼就可以幻化出人类的面貌,拥有完整的三魂七魄游走于人类世界了。”   “而被它吃掉的人类,失去了天魂和人魂,地魂则会被封在它原本的身体上,成为拥有着上一代食尸鬼的力量的新食尸鬼,等待下一个送上门的食物。”   桃桃蹙眉:“难道薛蓉的朋友们并不是被附身,是被食尸鬼替死了?”   林泉:“很有可能,我们那天在解剖楼见到的六具活尸,或许并不是真的邪祟,而是被替死后的学生。”   桃桃想起解剖楼的六具活尸,她那时在尸池边将它们砍成数块,虽然身体能够无限重组,却始终没有释放出邪祟的技能,现在想起来,应该是刚成为食尸鬼不久,还不能完全操控邪祟的身体。   六具活尸就是那六个学生,而原本的食尸鬼则化成了学生的模样,和她一起出了解剖楼。   罗侯盯着桃桃:“你上次说,活尸已经被吃鬼藤吞噬了。”   “是。那天原本是要在楼外用我的血喂养吃鬼藤,增强它封印的力量,可它所剩的力量还很强,并且对我的藏灵身有反应,我不敢靠近,想过段日子再去,刚好碰见了那群学生。”桃桃面无表情道,“楼里的藤蔓是我放出来的,当时我受伤流血,活尸闻到血味后开始发疯,情况危急,如果不把吃鬼藤放出来,大家都会有危险。”   罗侯:“应桃桃,你这是被邪祟给耍了?把凡人送去给吃鬼藤,把真正的邪祟带出解剖楼?真有趣,要是你在灵师评估系统里有名字,做出这种事得被混沌冢一人一口吐沫淹死。”   “我提醒过别进去,他们不听关我什么事?邪祟也不是我带出去的,吃鬼藤枯萎后他们就可以自己离开解剖楼了,灵师界的规矩,在不确定邪祟的身份前我不能拦,你少跟我阴阳怪气了。”   “只是提醒?为什么不在一开始就直接阻止?”   “如果他们命中无劫,那不阻止也不会有事,命中有劫,我阻止了他们或许能躲过,但这未了的因果会落在谁头上?罗侯,你命硬不怕因果加身,可像我这种不知哪天就看不见太阳却还许多心愿未了的人,怕死怕得很,如果不是迫不得已,我还是想活的。”   罗侯推了推鼻梁上的墨镜:“做我们这行的,不早就有心理准备吗?”   桃桃问:“你的眼真是驱邪时受的伤?”   “闲事管多了难免遭点报应在身上,我这还算轻的。”罗侯轻飘飘一句带过,转移了话题,“资料上有没有提及解决办法?”   林泉:“上一次记录的食尸鬼事件是在三百年前,但剿灭它的方法我们用不了。”   罗侯接过资料看了眼,脸色跟着变了:“帝钟,怪不得……”   桃桃问:“帝钟?是很厉害的法器吗,怎么从来没听过?”   罗侯:“灵师的法器品质从低到高分为人级、地级、天级、灵级,普通灵师能拿到一把人级法器已经很不错了,更多的灵师连入门的人级法器都没有,我的浮生水铃也不过才是地级,天级很少,灵级更甚,世上的灵级法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所以那劳什子帝钟是灵级法器?”   罗侯说:“帝钟的力量无法用灵级的品质来限定,它超脱规则之外,是混沌冢最强大最神秘的法器。”   “你没听过那句话吗?帝钟鸣,天下清,它的钟声是天下所有邪祟的克星。混沌冢的老大之所以称鸣钟人也是因为这个,按规矩,只有能敲响帝钟的人才有资格率领混沌冢的灵师。”   桃桃:“所以说帝钟现在是师祖在用?请他出山确实不容易……”   “不。”罗侯看着她,“李鹤骨曾尝试过很多次,可以他的能力无法催动帝钟。”   桃桃:“?”   “帝钟认主,它的主人是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传闻那位尊上是神明在人间的分.身,在大邪祟时代和帝钟一起降临人间,只为渡世人。自他陨后,三百年来,帝钟没响过一声。”   “都没响过还叫什么至尊法器?不过是口废钟啊。”   罗侯:“从那之后,历任鸣钟人只能算是代理,一旦现在有人能够敲响帝钟,按照规矩,李鹤骨必须让位。”   桃桃:“万一只是运气好敲响了,德不配位当了鸣钟人又有什么用?既然帝钟这条路走不通,只能再找食尸鬼的其他弱点,林泉?”   林泉继续翻着资料:“这种邪祟最脆弱的时刻是在诞生之初,它们无法靠自己的力量离开诞生地,大多食尸鬼在诞生地就因为肉身消毁而死掉,一旦能够凭借外力走出诞生地,它们几乎是没有弱点的,因为只要离开诞生地,初代肉身就能无限重组,是杀不死的。”   桃桃突然想到:“它替身人类后失去了原本的肉身,那是不是意味着它也失去了不死的能力?”   林泉:“按理说是这样。”   罗侯:“不行,他们现在和人类无异,一旦动手,别人可不知道你杀的是人是鬼。”   桃桃:“肉身不能动,地魂呢?想办法抽出它的地魂总可以吧?”   罗侯:“不知道它的弱点你怎么抽?就算可以现在也错过了动手的时机,一旦把食尸鬼的地魂抽出来而没有东西填补,它的人类躯壳就会失去神志。六个学生同时变成痴呆可不是开玩笑的,万一闹上了社会新闻不好收场。”   桃桃琢磨道:“六个学生、日记本里的严涛……也许还有其他我们不知道的受害者,当年解剖楼里到底有多少食尸鬼?它们是怎么进去的?”   “这要问你师父了,他没有留下任何有用的信息。”   “那就问吧。”   罗侯:“什么?”   “你的浮生水铃可以召唤死人的灵魂,现在把李三九的魂魄招回来,我有事问他。”   罗侯:“你招他回来也没用,他要是知道怎么对付食尸鬼,这件事就不会拖到现在还没解决了。”   桃桃说:“食尸鬼替身人类后不能抽取地魂没错,可当时老头子在解剖楼里面对的是初代食尸鬼,并不是被它替身后的人类,我不信食尸鬼没有弱点,只要老头子想,他完全有办法彻底解决这件事,可他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用吃鬼藤封印了它们,这是为什么?”   她这样一提,罗侯也察觉到这件事根源上有漏洞:“……或许是他驱邪时决策失误,再或许是他当时没有找到食尸鬼的弱点。”   “就算当时没有找到,他完全可以回来查清后再去一趟,我们查到食尸鬼身上只用了一个月,难道他做不到吗?”桃桃执着道,“我相信老头子的能力,他不灭杀它们一定有自己的原因,而这些原因不能写到驱邪簿里被别人知道。所以现在请你把他魂魄招回来,我来问他,这说不定会帮我们找到解决掉这些讨厌邪祟的办法。”   作者有话说:   明天更新时间延迟到晚上23:30   评论区依然发红包,明天更新后一起补发~ 第27章   我见过十方炼狱的模样,见过无数遍。   招魂地点定在桃桃的房间, 罗侯用李三九生前的灵师驱邪簿为引,布下法阵后闭目摇铃。   桃桃靠墙曲膝坐着,她盯着罗侯面前的浮生水铃。   它通体水蓝色, 散发着莹莹的光泽,一旦罗侯在下面找到了李三九的魂魄,那铃就会发出独特的声音。   “桃桃, 你很紧张。”林泉坐在窗台看外面的夜色, 他注意到桃桃的神情, 问道,“师父对你而言是很重要的人?”   罗侯此刻进入招魂的状态里,灵魂出窍去往地狱路了,他五感全消, 听不见声音。   桃桃嗯了声:“他死的很突然, 我还没来得及好好和他说再见。”   她望向窗外灯火寂灭的深夜, 轻声说:“原本死的人该是我, 是我注定活不到十八岁,是我该被万邪缠身下无间炼狱, 可现在我活下来, 他却死了。其实我刚才对罗侯说的话并不对,我并不怕死, 从棺材里醒来的时候就不想活了, 只不过……”   “只不过你怕自己此刻的活着真是由你师父的命换来的, 所以不舍得也不甘心, 他死得不明不白, 你想查清是谁在背后操纵这一切, 否则他到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而灵师干预天命道破天机, 命不够硬必有因果加身, 轻,疾病缠身,重,天不假年,你认为自己所剩的寿数不多,当时在解剖楼前的选择没有错,换成任何人都会那样做。”   桃桃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他,林泉说:“你的心思都写在脸上,很容易猜。”   “可我很矛盾,我听到薛蓉的呼救于心不忍,最后还是进去了。”   “有一颗柔软的心是好事,不必为此愧疚。”   桃桃低下头:“我当时一念之差的选择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虽然带出了薛蓉和丁洁,可被食尸鬼吃掉的人恐怕救不回了。”   “造成无法挽回后果的并不是你,天命而已。”   “师父从前总说,大道无为并非不作为,先尽人事无愧于心,再听天命通透豁然,我总也没学会,就连简单的人事都尽不到。”   林泉望着她:“或许这世上真的有人能凭一念救苍生,但你无需做这样的人,更无需对别人的生死命数负责。”   这话从一个灵师嘴里听见倒是新鲜,桃桃问:“为什么?”   林泉:“你只需要平安快乐。”   桃桃不再说话,过了一会,突然问道:“林泉,你觉得世间真的有邪神存在吗?”   林泉:“怎么突然这样问?”   “一袭黑袍,血色弯刀,我在梦里见过这样的身影,所以庄晓梦透过黑猫记忆看到的画面很可能是真的,我身上有鬼魂存在。”   “那刚才为什么不让庄晓梦收了它?”   “是啊,为什么不说呢。”桃桃呢喃道,“邪祟,该是这世界上最恶心、最肮脏的东西,可关于他,我说不出口。”   “他?”   “什么邪祟敢在邪神的永劫同身咒下附身我?两种可能,要么邪神已死,咒术失效,要么附在我身上的是邪神本人。”   林泉:“邪神又怎样?他是邪祟。”   桃桃轻声说:“你不懂。”   “人人都说他是天下最强大最恶毒的邪灵,生活在比炼狱还要恐怖的地方,他种下永劫同身咒只是为了独占我的藏灵身,等时间一到他就会来带我走,但我知道他对我没有恶意,虽然没人信我,但从小到大,我都能感受到有一股力量守护在我身边……”   “应该是邪神吧?”桃桃凝视着眼前的空气出神,“可自从在棺材里醒来以后,永劫同身咒的力量微弱得几乎不存在,我感应不到他了,既然感应不到他,为什么庄晓梦会说我的身上附着了可能是邪神的鬼魂呢?他到底怎么了?”   这时,罗侯面前的浮生水铃发出一阵轻微的声响,铃响意味着招魂结束了。   桃桃朝四周看去,并没看见李三九的鬼魂。   罗侯睁开了眼睛,神情凝重,朝她摇头:“没有。”   桃桃脸色瞬间惨白:“怎么会?百天都没过就已经投胎了?!!”   李三九暴毙、邪神气息消失下落不明,桃桃死里逃生以后活下去的欲望极低,她总觉得是自己命太硬才给他们带来了劫难,因此打算把承和医学院的事情解决了就去地下陪李三九,可没想到还不等她死一死,他就已经转世投胎了!   罗侯说:“不是。”   “那什么意思你说清楚,还能不能把魂招来?”   “不能。”   “为什么?”桃桃蹙眉,“浮生水铃不是很厉害吗,怎么连一个死老头子的鬼魂都招不来?”   “当然招不来。”罗侯看着她,“因为阴间没有李三九的魂魄,他根本就没死。”   桃桃:“…………”   桃桃面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紫,甚是精彩:“没死?”   可下一刻她脸色就变了,惊恐道:“不会被那群黑衣人抓起来了吧?”   “我在地狱路招魂时有一股强大的灵力自人间压来,应该是他感受到了我在招他,于是把我的魂魄弹了回来,他生命力很旺盛,不出意外,是自由身。”   桃桃几乎是咬牙切齿:“他在哪?”   因为李三九死她自责了很久,甚至动过许多次不想活的念头,可他没死,还很可能是自由身,却一直装死不回来找她。   这一刻,如果李三九有胆子敢出现在她面前,没死也会一定会被她掐死。   罗侯:“这我怎么知道?”   他收起浮生水铃:“虽然不清楚李三九为什么要诈死骗你,但他确实还活着,如果不信我,你可以找李鹤骨算一算。”   桃桃按住他的手:“等等,先别收!”   她想了想,像下了某种决心般说道:“再帮我招一个人的魂。”   “谁?”   “邪神。”   林泉抬头。   罗侯眼皮子抽抽了两下,瞪着她:“你有病吧?邪神难道是我洗脚城养的狗吗,我招他就会过来?”   “试一试又不会死。”桃桃把自己的手递过去,“我身上有他种下的永劫同身咒,虽然力量弱了,但勉强能用,你就拿我为引来招魂。我之前读到过一点招魂术的知识,知道你们招魂的时候要站在地狱路的中央大喊被召人的名字……”   “……我不知道邪神叫什么,但你喊邪神他多半不会搭理你,这样,你就喊‘清风观的应桃桃快被邪祟吃掉了,她现在很痛苦,有没有人救救她!救命啊救命啊!她的老公能听到吗?’,多喊几遍,他一定会来的。”   林泉:“……”   罗侯:“…………”   “要不我把您带到地狱路去,您亲自喊?”   桃桃排斥道:“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喊出这么羞耻的话来?”   “你喊不出口我就能?”罗侯冷漠地说,“万一邪神把我当成你的奸夫一刀砍死怎么办?”   “不会。”桃桃信誓旦旦地说,“我的男人我了解,他绝不是那样粗鲁的人。”   “那也不行。”   “拜托了罗侯……”   “除非你先给我一个像样的理由,为什么要招邪神过来?”   桃桃眼睛不眨说道:“他是邪神诶,肯定见多识广,说不定能帮我们找到克制食尸鬼的办法呢?找不到老头子当然要换个人下手,总不能在一根树上吊死吧……”   “说话时眼睛不敢看我,面部肌肉夸张,你在说谎,换个理由。”   “我想叫他来保护我!少奶奶千金贵体,对付食尸鬼的时候他在身边我也多一分安全啊,不然我受伤了你不好跟少爷交代!”   “少威胁我,我和晓梦一样可以保护你,换个理由。”   桃桃刚要开口,罗侯点了根烟,眯起眼睛:“最后一次机会,别跟我说谎。”   桃桃顿住,她沉思片刻,而后抬眼望着罗侯:“我担心他。从棺材里出来后我感受不到他的气息了,就连永劫同身咒的力量都在变弱,我想知道他是不是还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夜风拂过,吹散了窗边林泉的衣角,天际月华如水,泛出温柔清透的色泽。   他默然,转头凝望穹顶,哪怕月儿再明,也只能浸染一寸的夜幕,在更远的地方,依旧是月色无法穿破的黑暗。   深邃、无垠。   只要望上一眼,就能将人笼入吞噬。   罗侯吐了口烟圈,嘲讽:“应桃桃,真把自己当成邪神的新娘了?就算力量再强大也是邪祟,难道他种下永劫同身咒不是为了独吞你的藏灵身而是因为喜欢你吗?别天真了,他不要你的命就是万幸了,你担心他什么?把他招来你不怕死啊?”   桃桃平静道:“那年的万邪围街,你还记得吗?”   罗侯当然记得。   那年李三九召集混沌冢所有高阶灵师一起封印桃桃的藏灵身。   可谁知桃桃刚下山不久,压制藏灵身的符咒就失效了,因此招来了邪祟围街。   当时罗侯还是个十四岁的少年,连灵脉都没修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成千上万的邪祟当头罩来。   太阳消失,乌云盖顶,肉眼所及之处都是形状可怖的邪祟,吓得他钻到师父背后两腿打颤。   在场所有灵师全都面容失色,法器在邪祟的攻击下寸寸破碎。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桃桃,一个五岁的小丫头,众人惊惶无措时,只有她沉默地站在角落。乌黑的道袍掩不住她雪似的肌肤,头顶用桃枝簪着两朵双丫髻,一双鹿眼横斜之间本应该是满满的灵动,可他见到的只有厌倦和漠然。   那个画面哪怕过了许多年后,在罗侯的脑海里依旧记忆犹新。   桃桃的声音拉回他的思绪。   “对你们而言,是百年不遇的灾难,对我而言却只是常态,就像吃饭喝水一样,每天都会上演。”   “藏灵身使我能触碰到一切的邪祟,使邪祟们闻着味道就能找来我身边,三清道祖像只能护住我的肉身,护不住我的魂。那些年,它们每晚都会把我的灵魂拖入炼狱,噬咬、撕拉,扯成碎片,天亮时师父再把我的魂魄招回拼补,周而复始。”   “我见过十方炼狱的模样,见过无数遍。”   “如果不是怕师父难过,我早就死了,可即使知道师父会难过,我还是试图死过很多次。”   “你不懂邪神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桃桃说,“哪怕不知道他是男是女,长什么模样,又对我抱有怎样的目的,哪怕他只是想独占我的藏灵身,我也不在乎。”   “他把我从最深的炼狱里拉至人间,是他给了我在太阳底下的这十年。”   “能好好活着,看四季轮转、日升月降,是件再奢侈不过的事情。”   “所以,哪怕他要我的命,我也会亲手奉上。”   “我愿意为他而死。”   罗侯眼神变了:“桃桃,你……”   桃桃笑着说:“求你了,至少让我知道他还在不在世间,一切后果我自己承担。”   十八岁该是少女最好的年纪,若笑起,当如四月春花般明艳。   可她这一笑,却好似夏夜的漫天星斗,广袤璀璨,带着些许与她年龄不符的落拓潇洒。   “喂,罗侯。”她眼眸明亮,“少奶奶高傲了十八年,从没求过人,就给个面子吧。” 第28章   会者定离,各有归舟,她这一生,我注定走不到头。   静室, 无风。   罗侯掐灭烟头,手指拂过浮生水铃:“如果铃声清脆,意味着没有招到魂, 如果铃声浑厚,则表示有灵魂体跟随而来,声音越浊, 灵魂体的力量就越强。你是藏灵身, 能看见我看不见的东西, 如果真把邪神招来,他跟你说什么不用告诉我,他要把你带走我不会管,也管不了。”   “知道了。”   罗侯:“真想好了?承和医学院的事也不亲自处理了?你要死了, 我接手后肯定会在灵师驱邪簿上抹黑李三九。”   桃桃问:“现在不招, 改天你还会帮我吗?”   “绝不会。”罗侯果断地说, “也就今天头脑发热了, 换个日子你想都别想。”   桃桃扬起下巴:“招吧,既然老头子没死, 也不在乎什么身后名了。”   罗侯一手覆在桃桃手背, 一手覆上浮生水铃。   富贵落在窗台,眼珠提溜提溜转, 看看桃桃, 又转头看林泉。   它想飞到林泉的肩膀, 却被一个眼神定了回去, 或许因为望见过黑夜, 他眼波染了些许的暗色。   罗侯五感消失, 桃桃望着桌上的铃铛出神。   这一次罗侯去了很久, 他一动不动, 仿佛入定了一样。   桃桃虽然没有言语,但微微蜷起的指尖出卖了她的紧张,就连富贵飞来她头上时不当心抓掉她两根头发都没发现。   深夜寂静,她能清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浮生水铃发出了“嗡”的一声响,沉闷厚浊。   罗侯睁开眼:“他来了。”   可铃声响了一声后并未停止,而是继续响个不停,声音一下比一下更深、更闷,撞在人耳里竟叫人觉得心悸。   罗侯:“看到没有?”   桃桃环顾四周,此时房间被一股强大的邪气溢满,一般邪气有形无质,可此刻的邪气竟然呈粘稠状,厚重地压了下来。铃声一下比一下更响,声音浑浊不堪,可桃桃却什么也看不见。   除了她、罗侯,还有富贵,就只剩下窗边的林泉。   “糟了。”罗侯望着浮生水铃上散发出的黑气,脸色瞬间变了,“邪气太强,不是你我能应付的,你到底看见没有?”   桃桃摇头。   浮生水铃的声音越来越急,如夏夜瓢泼之雨溅入淤泥,嘈杂污浊。   罗侯以手压住铃身,嘴里念咒,可铃铛却不受他控制了,表面蓝光褪去,竟然迸发出一道黑色的雾气,直直朝他射来。   罗侯闪身躲过一道黑雾,又有数道如电光般直冲他而来,浮生水铃不知为什么突然噬主,罗侯手头没有法器抵挡,桃桃挡在他身前,单膝点地竖起桃夭,黑雾撞入桃夭的结界,被反弹回去。   紧接着,银质的浮生水铃整个变黑,一股庞大而阴森的邪气从铃中震荡而出,千万道锋利的雾气缓缓弥漫起来,于半空中短暂停滞后朝桃桃疯狂涌来。   “让开!”罗侯想推开桃桃,可桃夭的剑尖被她深深插入地砖的缝隙里,她双手抵住剑柄,他无法挪动她分毫。   罗侯吼道:“你无法使用灵力,桃夭的结界挡不住它,你找死吗?”   “别吵。”桃桃望着已然逼近的雾气,一动不动,“我说过,一切后果自己承担,死生自负。”   转眼间,锋利的雾气已至,在刺破结界罩来之时,温柔气息落入她耳畔。   她双眸大睁,却只见一片漆黑,林泉柔软的黑发遮住了她的眼眸,隔绝了这房间里的一切颜色,他单膝跪在她身前,将她拢入怀中。   “林泉——”   林泉一手搭在桃夭的剑柄之上,一手撑于地面,肩脊如竹,带着清直的风骨。   黑雾尽数坠入他的脊背,他抬起头,唇角滚出血珠,面容惨白如霜。   浮生水铃铃声愈烈,再次凝聚起雾刃,林泉回头,冷肃的一瞥落去。   刹那,铃身上的黑雾竟如同脏污坠入白雪,消散了个干净,短短瞬间,屋里的邪气全部消敛,铃声也渐渐停息了。   罗侯望着浮生水铃,蹙起眉。   下一秒,浮生水铃寸寸开裂,在林泉的注视之下,轰然碎成湮粉,被夜风一扬,飘落得屋里到处都是。   林泉用指骨揩掉唇边的血,站起来。   桃桃丢到桃夭,抓住他的手腕:“你疯了吗?让我看看——”   “我没受伤。”   “别说屁话了,连罗侯都挡不住的邪气,你一个一株灵师……”桃桃说到一半,停住了,因为她发现林泉在承受了那一击之后似乎确实没什么大碍。   林泉笑笑:“好吧,是受了伤,但不严重。”   他拉下领口,肩膀上有一道黑色的钟形印记。   罗侯盯着他肩膀:“你身上有鸣钟人印?”   林泉:“我灵力觉醒后有幸见过一次鸣钟人,长者赐福为我种了这道印,说在危险时可以救一次命,刚才的雾气大多被它挡住了,我只受了轻伤。”   罗侯收回目光:“那就好,明天抽空再去医院检查检查,要是严重记得找少奶奶报销。”   他说完转头问桃桃:“是他吗?”   桃桃静了静,而后点头。   雾气里蕴含的邪气强大无匹,其中更有她所熟悉的气息,她很肯定,那就是邪神的力量。   罗侯挑眉:“他要杀了你,要不是浮生水铃承受不住他的力量,你现在已经是死人了。”   不用罗侯说,桃桃也感受到了黑雾里的杀机。   如果不是林泉为了她挡了那一下,黑雾早已破开桃夭的结界把她吞噬干净了。   桃桃没有说话,她原本紧张、忐忑,甚至带着一点小女孩懵懂的欣喜,到此刻,大梦方醒,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邪祟就是邪祟,怎么可能和人类共情?”罗侯冷漠地说,“炼狱里的东西罪千百桩,永生永世受业火灼烧,所以这么多年来他才没有出现,就连浮生水铃的力量也不足以把他带到人间。人与邪天生对立,他从一开始就只是想要你的命,少奶奶,梦该醒了。”   桃桃疲惫地点头:“谢了,你的法器坏了,去重新买一个吧,我赔。”   “无产阶级的少奶奶,您赔得起吗?”   “从我的工资里扣。”   罗侯不知从哪掏出一个计算器,按了半天翻给她看:“我一个月底薪加提成算你五千,少奶奶,你要不吃不喝给我按十年脚才能换一个浮生水铃,怎么着,您还要这赖上十年啊?”   桃桃:“……你别欺负我不懂,一个破烂地级法器怎么就值那么多钱了?我的桃夭是天级法器我也不敢这么狮子大开口啊!”   “破烂地级?”罗侯把计算器丢到一边,“法器认主,灵师养器,你口中的破烂再过一两年就要被我养到天级了。至于桃夭,那是李三九当年为了给你护身从混沌冢总部里抢出来的,不需要灵力就能使用的法器多少灵师求之不得,你以为它是路边的砍柴刀吗?”   桃桃盯着刚才被她随手扔到地上的桃夭,默默地捡了起来。   她叹了口气:“大不了我把清风观卖了,再大不了我嫁给少爷,再再大不了我也去总部给你抢一个新的出来,你别担心了,因为我碎掉的东西,我一定会赔。”   罗侯看着她烦躁颓然的神情,突然笑了:“昨天收到总部消息,关风与两个月前出任务失踪,前些日子带了一身伤回来,他二十三岁就凝聚出三株灵脉,是混沌冢百年以来鸣钟人之下的第二天才,李鹤骨有意培养他做下一任鸣钟人,宣布由关风与暂时代管混沌冢上下事务。”   桃桃思维跳跃:“他才第二?第一是谁?”   见罗侯不说话,桃桃恍然大悟:“我师父?”   “是。”   “那第三呢?”   见罗侯又不说话,桃桃打量他:“不会是你吧?”   “正是区区不才。”罗侯理了理他脖颈间的假金链子,谦虚道,“不过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重点是李鹤骨宣布这个决定后,当天就有好几拨人上门……”   他顿了顿,找了个合适的措辞:“给你师弟介绍对象。”   “一个人支撑混沌冢有多难,李鹤骨终身未娶应该明白,他有众星拱月的威望,关风与未必有,所以他做主定了一门婚事。女方出身很有名望的驱邪世家,关风与没有背景,和她联姻获得世家的支持对他有益无害。”   桃桃:“师祖是个老古董,在他眼里,没有父母师长之命就是天,还好阿与性格温顺不会顶撞他。”   罗侯看着她:“温顺?据我所知,关风与可是当天就发飙了,他把订婚帖全退了回去,还和李鹤骨大吵一架,说要他做鸣钟人可以,除非答应他一个条件……”   “做鸣钟人还有条件?好嚣张啊,条件是什么?”桃桃问,“这种私密的事情你怎么会知道?也是总部通知的?”   “当然不是,昨天去泡澡听老板娘八卦的。”罗侯说,“是什么你还是别知道了,说这些只是想告诉你,就算一时失恋了也没事,忘掉邪神重新开始吧,少奶奶欠的债多了去了,还到下辈子也未必还得清。”   桃桃:“谁失恋了?我又欠谁了?”   罗侯没有回答,拍了拍她脑袋:“以后你就知道了。”   他把浮生水铃的碎成的粉末收拾干净,开门离开了。   桃桃望向林泉,他唇上的血还没有擦净,脸庞苍白得近乎破碎。   她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掌心划了一道,伸到他面前:“我的骨肉血魄里都有灵力,不光对邪祟有用,对灵师也有好处。”   林泉盯着她掌心的血珠:“你看起来很难过。”   桃桃没有吭声。   林泉:“邪神想杀你,他没有你想象中那样完美,在你身上种永劫同身咒只是担心你在藏灵身成熟之前被别的邪祟吃掉了,从头到尾,他的目的都只是藏灵身而已。永劫同身的力量变弱,你感受不到他的气息,都是他有意为之。永劫同身同生共死,他想吞噬你,当然要先解开咒术。”   桃桃:“我知道,人邪殊途,说到底那些只是我的想象,他从没承诺我什么。”   “罗侯说你失恋了。”   “都没有恋过,哪来的失恋?说起来可笑……”桃桃看着他,“林泉,这些日子有那么一些时刻,我觉得也许你就是邪神,刚才浮生水铃响,邪气四溢却没有灵魂体出现的时候,我还恍惚了一下。”   林泉静默,问她:“为什么这样觉得?”   “不知道,可能因为我梦见像他的鬼魂时你总是刚好出现,再也许是我记忆错乱了,总觉得你对我承认过什么。”桃桃敲敲脑袋,“身体变弱以后记性也开始不好了吗?真怪,不过谢谢你刚才救了我。”   她再次把手掌伸过去:“还是喝吧,我不想欠你。”   林泉垂眸,扣住她的指尖将她掌心归拢:“藏灵身的鲜血不能随意外露,再把伤口放过来的话,我可不会忍耐了。”   “桃桃,你该休息了。”   桃桃还想说话,可他话音落下后,她的眼皮就不受控制地打颤,倦意潮水般涌来,她倒在林泉的怀里,不省人事。   林泉将她抱回床上,握住她流血的手:“不归。”   富贵原本流连于半空,听到他的呼唤后展翅落了下来。   它于低空盘旋几圈,展开了灿金的尾羽和羽翼上一朵朵花蕊,它扇扇翅膀,一朵花落入桃桃受伤的掌心,化为一股金色流动的液体,桃桃的伤口在那液体中慢慢合拢了。   富贵飞到林泉的肩膀,他关上房间的灯,站到窗口。   城市灯光黯然,一道黑袍的身影从林泉的身上浮出。   南宫尘立于林泉身边,他摘下头上的兜帽,夜风吹拂窗上的风铃,也拂起他霜雪般的长发。   “我刻意隐藏了自己本源的痕迹和气息,没想到瞒过了灵师和桃桃,却被一只猫看在了眼里。”他转头看着林泉的身体,他离体后,皮肤上生出了淡淡的尸斑,“这具身体撑不了多久了。”   富贵歪着脑袋啾啾叫了几声。   南宫低头:“怪我骗她?”   富贵去蹭他衣袍,大大的眼睛里灵光闪烁。   “会者定离,各有归舟,与其到时剜肉医疮,不如及时抽薪止沸。”   南宫尘抬手触摸着那道风铃,眸色深邃又清冷:“她这一生会很长,我注定走不到头。”   作者有话说:   大家,明天起更新时间固定啦。   如果双更,更新时间分别是中午12点和晚上8点。   如果单更,更新时间是晚上8点。   保底日更,尽量双更,但为了避免特殊情况还是不立flag了,更新时间会非常准,所以如果中午12点没有更那就是当天不双更,不再另外通知了。(一般情况下都会有的) 第29章   一定要大会员吗,有没有便宜的小会员?   清晨, 桃桃是被富贵的惨叫声吵醒的。   她一睁眼,看见昨晚抓来的黑猫已经从迷蝶引梦中醒过来了,正撩着爪子在房间扑鸟。   富贵被它逼到墙角, 又扑腾上吊灯,吓得羽毛掉了一地。   林泉在看动漫,对它的惨状视若无睹, 桃桃有起床气, 顺手丢了个枕头过去:“你救它一下会死啊!”   林泉抬手接住枕头:“富贵最近吃胖了, 多运动对身体好,我是为它着想。”   桃桃刚睡醒有些发懵,盯着林泉出了会神才慢慢记起昨晚的事,她瞬间变了脸, 连滚带爬到他身边:“糟糕, 睡傻了忘记你是救命恩人……我没打到你伤口吧?”   林泉看着她落在自己胸膛的手:“没事。”   “真的?你喝我的血了吗?昨晚我好像突然睡着了。”桃桃抬起手掌, 对着清晨的阳光看了看, “咦,我伤口呢?”   “当然。”林泉说, “如果不是藏灵身血液的强大功效, 我怎么会好得这么快?你的伤口我在喝完血后顺手帮你治好了。”   桃桃狐疑:“你还会治伤?”   林泉面不改色:“略懂。”   “怎么治?”   林泉:“一种治疗系的符术。”   桃桃心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读书少所以没听说过还有治疗系的符术,无知还是不要展现出来了, 于是没有再问下去。   林泉问:“还有半小时上灵师理论课, 一起去外面吃个早饭吗?”   桃桃换上衣服出门:“不了, 今天翘课, 帮我约薛蓉出来, 我有事要问她。”   “你去哪里?”   “去找庄晓梦看看身上的鬼魂, 既然昨晚邪神是浮生水铃从地狱里召来的, 那么我身上的东西就不是他, 总要弄掉了才安心。”   桃桃走到门口,林泉突然叫住她:“桃桃,你恨他吗?”   桃桃脚步一顿,只愣了片刻:“我不会恨他。”   桃桃出去不一会就回来了,她揪起床上黑猫的脖颈:“庄晓梦把八二年的照妖镜都拿出来了还是没看见我身上有鬼,我就说是这只猫眼花了,真有东西附身我不可能察觉不到。”   林泉垂着眼睫没有说话。   她问:“你约了薛蓉没有?”   林泉:“十一点,咖啡厅。”   *   桃桃和林泉来到咖啡厅的时候,薛蓉已经到了。   桃桃:“早啊小医生,丁洁呢?没和你一起来吗?”   薛蓉摇摇头:“她今天有选修课要上。”   桃桃把装在纸箱里的猫递给她:“这个给你,把它带回学校放了吧。”   薛蓉沉默着接过。   “关于那件事,我已经有点眉目了,不过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桃桃。”薛蓉打断了她的话,“我今天来找你也是说那件事的。上次叫你出来实在是有点小题大做,我回去想了想,那段时间我情绪不好,无法接受武亮不喜欢我的事实,竟然还编造了那样荒唐的原因为他开脱,真是太可笑了。”   桃桃端起咖啡抿了口,嫌苦又吐了出来:“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薛蓉苦笑:“根本没有邪祟附身,他们还是原来的他们,只不过我当时被分手了心里难过,所以脑补了很多。什么行为诡异,什么不像从前了,那通通都是我的幻想,根本没有邪祟。对不起,给你添麻烦了。”   她从包里掏出桃镇,推到桃桃面前:“这个还你吧,我用不到了。”   桃桃打量了她一会,收起桃镇:“好啊,只要你没事就好了,害我白担心一场。”   薛蓉点点头:“那我走了。”   “等等。”桃桃叫住她,“你咖啡还没喝完呢,坐下来聊聊天吧,好不容易起这么早,现在回去又没有午饭吃。”   薛蓉显得很局促:“我……”   桃桃又要了一盘蛋糕,边吃边闲聊:“上次在解剖楼前,你说你们进去是为了话剧排练找感觉,排了什么剧目啊?”   薛蓉随口说了个名字。   桃桃:“恐怖剧本?是不是你那劈腿前男友出的馊主意?也是他让你们大半夜去解剖楼冒险的?”   “啊?”薛蓉茫然了一下,又恍惚地摇头,“不,剧本虽然是武亮定的,但冒险的事是何文建提的。”   “何文建?”   “就是冯小娟以前的男朋友。”   桃桃唇角不易察觉地弯了弯:“原来是这样,对了,医学院二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叫田文月的女孩失踪?”   “田文月?”薛蓉听到这名字后脸色变了变,“你问这做什么?”   桃桃拿出日记本:“我在解剖楼捡到了本日记,根据日记内容来看,田文月的男朋友严涛当初可能被解剖楼的邪祟附身了,他约田文月去解剖楼谈话,后来日记再也没有更新,那女孩很可能已经遇害了,所以来问问你,你在学校读书也许听说过些什么。”   薛蓉翻开本子,叫田文月的女孩字迹圆润,憨态可爱,她见过一模一样的字体,就在不久之前。   她猛地合上日记本,双颊惨白得如同一张宣纸:“桃桃,我真的要走了,我今天是逃课出来的,晚回教授会点名的。”   薛蓉匆忙地站起来,不当心撞到桌上的咖啡杯,咖啡洒了她一身,在白裙上绽开了一朵朵褐色的花。   桃桃递了张纸巾过去:“回就回嘛,怎么冒冒失失的,是被鬼追着了?”   薛蓉接过纸擦拭裙子上的污渍,听到她这句话,手抖得停不下来。   女孩离开后,桃桃几口吃完了蛋糕,问林泉:“你怎么看?”   “她在撒谎。”   “原因呢?”   “丁洁没有跟她一起,食尸鬼一定发现了什么,拿她胁迫薛蓉。”   林泉问:“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桃桃:“食尸鬼替死后学生散布在人间,不但不收敛反而更猖狂了,要想找到食尸鬼的弱点只能绑一个来问,根据薛蓉的说法,去解剖楼冒险的点子是何文建提议的,那庄晓梦在迷蝶引梦里看到男人应该也是何文建,不如就他吧。”   “食尸鬼替死后和人类无异,你出手会伤到人类的身体,罗侯不会同意的。”   “你不说,我不说,罗侯怎么会知道呢?”桃桃转头看着他,“况且学生已经死了,我为他们报仇他们九泉之下也会感激我的,伤一具躯体又算什么?就这么定了。”   桃桃吃完最后一口蛋糕,突然尖叫一声:“糟糕!”   她突然这样吓到了林泉,他问:“怎么了?”   桃桃看了眼桌上狼藉的蛋糕残骸和一旁放着的价目表,十分痛苦地说:“我刚才……”   “……竟然忘记让薛蓉结账了。”   林泉:“……”   “我来结。”他刚准备付钱,想起自己的钱都用来充话费了,于是放下手,“还是你自己来吧。”   ……   薛蓉抱着猫走出咖啡馆,一个女孩站在街角等她,薛蓉走到她面前,神色恐惧。   冯小娟问:“她问你什么了?”   薛蓉:“就随便聊了些话剧社的事,她让我把猫带回去。”   “我让你说的话你都说了?”   “嗯……”   “她没有怀疑?”   “没有,她信了,桃镇也还她了。”薛蓉嘴唇轻抖,“丁洁和武亮……”   冯小娟摸了摸被桃镇灼烧的手,那是昨晚薛蓉挣扎时给她留下的印记,她柔声道:“蓉蓉,我不想伤害你,也不想伤害他们。”   她说这话时的神情温柔极了,可下一秒就变了面孔,她阴森森道:“前提是你要听话,如果以后敢跟别人提起这件事,那我不保证武亮和丁洁能不能再出现在你面前。你要知道,吃掉他们换一具新的身体,是件再容易不过的事了。”   冯小娟的脸庞秀美,可此刻在薛蓉眼里却像长了青面獠牙,她双目无神,闭上了眼睛。   *   傍晚,承和医学院,食堂。   桃桃办了张临时饭卡,端着饭盘混在学生中央。   林泉指着橱窗:“那是什么?”   桃桃定睛看去:“蟹柳。”   “那个呢?”   “好像是牛蛙。”   “牛蛙?”林泉旋起眉头,求知若渴,“是牛还是蛙?要一份尝尝。”   桃桃:“疯了吗?十块钱一份,要吃自己买。”   “十块钱很多吗?你按一双脚不就有十块的提成。”   “我警告你啊,我现在心情还不错,你别跟我提按脚的事。”   林泉说:“罗师今早把wifi密码告诉我了,不需要充话费,我的报酬换成大会员可以吗?”   “大会员是什么?多少钱?”   “不贵,一百四十八。”   桃桃差点把手里的饭盘给洒了:“开什么玩笑!那是我一双一双脚按来的血汗钱,你怎么好意思说出口!”   桃桃把餐盘递给大妈,点了一份醋溜白菜。   林泉:“一百四十八包年,折合下来一天才几毛钱,这样算来我的劳务费并不算多。”   大妈:“两块钱。”   桃桃:“不行,太贵了。”   大妈愣了,随后翻手把她盘里的白菜倒了回去,冷着脸道:“那我也没法给你便宜啊,那边有免费的汤,要不你去打点?”   桃桃:“……”   她一阵头疼,端着盘子走了:“林泉,不是我小气,你算算,我起早贪黑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钱,现在还倒欠罗侯六十万呢,要按十年脚才能还清。等这里事了,我还要去找师父,你知道中国有多大吗?你知道找一个人要花多少钱吗?虽然以老头子的狡猾程度应该不会有事,但万一他被那些想杀我的坏人扣住了要赎金呢?你看看我——”   她敲了敲盘子:“——二两米饭,两个素菜,一顿饭菜五块钱,我过得是什么日子啊?一定要大会员吗,有没有便宜的小会员?”   林泉想了想:“算了吧。”   桃桃吃了几口饭,见他不再说话,于是问道:“你生气了?”   “没有。”林泉说,“桃桃的师父比较重要。”   桃桃没再说话,安静地扒着饭。   饭后她问路去了戏剧社,一路上林泉没有说话,她也没有开口,气氛不知怎么有些尴尬。   戏剧社晚饭后正是活动时间,桃桃站在门口看了会,一群学生在排戏剧,都是生面孔。   她随手拉住一个女生问:“何文建今天来了没?”   “你找何师哥啊?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来过这里了,听说是学业紧张抽不出空来呢。”   桃桃:“我是他高中同学来找他玩的,可是出门忘带手机了,只记得他是戏剧社的,就想来碰碰运气。”   “早说呀。”女孩热情洋溢,“何师哥是临床医学的,宿舍在北苑,你去那边问问宿管就知道了,我记得好像是三栋吧。”   桃桃笑得十分无害:“谢了。”   桃桃去到北苑三栋问清何文建的宿舍后,等天黑得差不多了,托人带了张纸条上去。   ……   十一点半,桃桃躲在了操场边树林后的灌木丛中。   林泉坐在树上,背靠树干望着天上的月亮。   桃桃抬头看着他,心想地上蚊子太多,早知道占着树上的位置了,现在也不好开口叫他下来。   桃桃掏出手机,朝他扔过去:“喂!”   她撇嘴:“我想了想,包年肯定不行,包月十五块倒是可以考虑,也就一双半的脚钱,就当是报答你昨晚救我的恩情了,下个月续不续费要看你表现,拿着。”   林泉接过手机:“谢了。”   桃桃嘁了一声:“小气的男人,就因为不充会员气得一晚上不理我。”   “没有生气,我又不是你。”林泉从树上跳下来,像哄小孩一样,“只是不想让你为难。”   桃桃看了眼树杈,林泉下来上面空了,她刚准备爬上去占位置,突然听见不远处林子里传来奇怪的声音。原以为是何文建提前来了,她连忙拉着林泉蹲下,可竖着耳朵听了听,发现那声音很不对劲——像夜猫子叫一样挠人抓心,哼哼唧唧的吟哦。   桃桃疑惑:“那边有两个人……”   她正要再听,林泉却捂住她两只耳朵:“别听。”   虽然没了耳朵,桃桃还有眼,她抻着脖子看去。   只见一棵歪脖子树落在杂草之后,借着薄弱的月光,她看见两人交叠在一起撑在树上,有频率地动来动去。   “好奇怪的姿势,他们在干嘛?”   林泉又捂住她的眼睛:“晚上不要到处乱看,容易见鬼。”   这样桃桃又有一只耳朵被漏在外边了,她听见那两个人的声音:   “老公厉不厉害?”   “啊,你好棒,好棒啊……”   桃桃恍如醍醐灌顶,她刚要说话,林泉又眼疾手快捂住了她的嘴。   桃桃唔唔地指着树后的那对男女,又唔唔指着自己的嘴,林泉说:“别喊,我就放开。”   桃桃点点头,林泉将手拿开,她神秘地凑近他耳边:“我知道他们在干什么了。”   “老头子以前有个充话费送的破手机,他就爱拿来看那些奇怪的东西,可是山上信号不好,他常常大半夜举着手机在道观外面晃,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起来上厕所的时候听见过好几次……”   林泉无动于衷,桃桃问:“你不好奇吗?”   “好奇什么?”   “我只听过声音,还没见过画面,让我再看看。”   林泉又捂住她的眼,桃桃扒开他的手:“你干嘛?”   “不准。”林泉和她说话一贯温柔,现在仅有的两个凛冽的字听在她耳朵里有些不一样的意味。   她指着林泉的鼻尖:“哦我知道了,你这个臭男人……”   “臭男人?”   “不让我看,还不好奇,肯定是因为你自己……”   林泉看她神情就知道她想说什么:“我没有。”   “你又不记得从前的事,怎么知道自己没有?”桃桃笃定,“都二十七岁了,不是和尚不是道士,就算没结过婚你也肯定有过女人,因为你自己做过所以才对这事不好奇,我说得没错吧?”   林泉左耳听着那对男女的喘.息,右耳听着桃桃低声的絮语,挑起的眉尖染了霜色:“桃桃,非要在这种时候和我讨论这种事吗?”   “这种时候?什么时候?”桃桃茫然了一下,又傲娇地瞥着他,“怎么着,你还挺拽的?我认为,作为刚给你充了十五块会员的金主爹,想问你问题不需要考虑你的时间。”   林泉注视着她,桃花眼里不再是往日朦胧的温柔,而是凝聚了一道沉邃又深幽的光:“好啊。”   虽然是应允她问的口吻,可桃桃却敏感地嗅到了些奇怪的意味,不远处的声音入耳,越来越暧昧,越来越激烈。   林泉此刻离她极其近,几乎是以一个保护的姿势将她半拢在怀里。   就着沉醉的晚风和月光,山上活了十八年的少女的某一根筋在一某刹那突然开了某一点窍。   她抬头看天:“快十二点了,邪祟要来了,改天再问也不是不行。”   她扭过头去,侧脸却落上了林泉的手,她立即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你干嘛!”   仔细来说,林泉的力道并不重,只是指尖点在她发间。   可只要他想,哪怕再轻,都能散逸出一股令人无法抗拒、想要遵从的力量。   桃桃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把脸转回来的,只能看见林泉双眸里荡漾着她无法形容的蛊惑。   “你问。”   桃桃眨眨眼,正当她要打探林泉以前的八卦时,男人的眼神蓦然变了,他朝林子的尽头投去冷冽的一瞥:“来了。”   话音刚落,桃桃也听到了微弱的脚步声。   不远处那对野.合的鸳鸯受了惊吓,尖叫的声音回荡在幽林之中。   桃桃反手握住背后的剑柄,微笑道:“等你一晚上了。”   何文建的脚步缓慢,他没有理会那对落荒而逃的情侣,踩着脚下的枯枝走到树林中的空地上:“严涛,出来吧。”   桃桃提着桃夭从树后走出:“你好啊,何文建。” 第30章   邪祟之间还有真情呢?真令人感动。   何文建脸色刹那变了, 桃桃摸了摸剑身:“你现在是凡人的身体。”   她笑得温和极了:“我近来身体不好,最多只能使三成力,放心, 绝不会把你弄坏。”   何文建转身就跑,桃桃纵身追去,她速度极快, 穿梭在林中的身影如同一只矫捷的猎豹。男人才跑出去几米, 桃桃就从他前方的树干上跳下来, 挡住他的去路,一脚将他踹回去。   何文建倒在树下的枯草里,粘了一身的草叶,他抬起头, 阴森地注视着桃桃:“你想干什么?”   桃桃剑尖抵着他:“你是邪祟, 我是灵师, 你说我想干什么?”   何文建:“我听不懂, 我只是来这找朋友的。”   “如果你口中的朋友是给你送纸条的人,那她现在就站在你面前, 本来以为以你们的戒心应该不会一个人来, 今夜多半要费点波折,没想到这么顺利, 是我高估你了。”   何文建脸色沉得像乌云:“你怎么会知道严涛的名字?”   桃桃引他出来的那张纸条上, 署名正是严涛。   桃桃:“你说那个啊?跟我走, 我慢慢解释给你听。”   她刚要挥剑把他拍晕, 何文建却一手抚上了自己的胸口。   一道蓝色的光从他胸口迸发而出, 桃夭没有落到她身体, 而是落到了结界之上。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 桃桃只觉得持剑的手腕一麻,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怎么回事,那道蓝光竟直朝她射来,一股巨力将她撞飞出十几米远,重重地砸在一棵粗壮的树干上。   何文建仰头望天,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吼叫。   紧接着,在学校西面,有五道相同的蓝光冲天而起,回应她的,是五声同样凄厉的长啸。   桃桃被撞得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她望着何文建发出的那道蓝光:“那是什么?”   林泉盯着何文建,眉梢紧蹙。   桃桃再次提剑朝何文建冲过去。   何文建爬起来,五指勾成爪状朝她抓来。   桃桃能清晰看见他手掌散发着蓝光,她侧身避开,绕到他背后,一剑拍下去。何文建身上的蓝光能保护的范围不及全身,因为桃桃的速度太快,他还没来得及把力量调用至后背,就被桃桃击飞出去。   这么纯净的灵力,绝不是食尸鬼的力量!   况且根据罗侯给的资料来看,食尸鬼替身人类后就失去了原本的躯体,也意味着它失去了大部分力量,按常理来说,此刻的何文建应该和常人无异,可他现在身上爆发出的力量不光不是常人,甚至比先前的活尸还要更强。   何文建吐了口血,挣扎着爬起来,胸口发着幽蓝色的光。   桃桃走过去,一脚踩住他肩膀,她撕开何文建衬衫的领口,看见他心脏位置的皮肤已经变成蓝色了。   何文建伸手抓她脚踝,桃桃脚尖用力,他啊地惨叫一声,接着像条死鱼般瘫软在地无法动弹了。   “别动。”桃桃漠然道,“你刚才攻击我那一下已经让我很生气了,不杀你是因为你这具人类的身体,而不是怜惜你,再敢动一下,我就卸了你的四肢关节,把你丢进化妖水里做人彘。”   何文建双目赤红,满脸不甘。   桃桃手指落在她胸口,幽蓝的光芒经由他皮肤散发出来,那不是邪气,而是一股纯净而强大的灵力。   桃桃自己就是藏灵身,她对于灵力的感应很精准。   如果说藏灵身是唐僧肉,吃了能延年益寿,增强自己的根基,变成谁也夺不走的力量,那手下的这块蓝光则是一味加强剂,它无法对邪祟的本源有所加强,但可以提升邪祟的邪术和力量,虽然强大却属于外力,一旦碎片离体,力量就会消失。   桃桃的手指落在他皮肤上,蓝色的光芒萦绕她的指尖慢慢被拔.出来,她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块瓶盖大小的蓝色玉片。   随着蓝色玉石离开体内,何文建像被抽干了所有的力气虚弱地趴在地上,身上也开始散发出淡淡的邪气。   “我明白了。”桃桃看着他,“之所以离开解剖楼时感受不到你们身上的邪气是因为这碎片,那个附身冯小娟的女邪祟不怕桃镇也是因为它,这就是当初你带进解剖楼里的东西吧?林泉,认识这是什么吗?”   林泉盯着她手里的玉片,那蓝色剔透晶莹,是介于宝蓝与深蓝之间的一种更深邃的蓝色,亮幽幽的,漂亮归漂亮,却叫人觉得很不舒服,因为深邃得过分,不像这个世界会见到的颜色。   他神色肃然,桃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发什么愣?”   林泉轻声道:“没什么,我不认识。”   桃桃收好碎片:“回去后让罗侯拿去检验。”   她回头望向林外,察觉到四面八方都传来能量波动,刚才何文建那一声是在呼朋引伴,剩下的食尸鬼正带着各自的碎片朝这里聚过来。他们速度极快,她已经能感受到庞大的能力朝自己挤压而来。   她敲晕了何文建,扛麻袋一样把甩到肩膀上,朝林泉道:“走。”   *   夜来香洗脚城。   今天轮到庄晓梦带灵师们修炼灵脉,罗侯同往常一样戴着墨镜在柜台算账。   他抬头看见林泉进来,朝他敲了敲柜台:“你和少奶奶一晚上跑哪鬼混去了?知不知道今晚你俩没上班我流失了多少客人?少奶奶人呢?”   林泉:“逛街去了。”   “凌晨两点逛什么街?”   林泉改口:“她去江边溜达了。”   罗侯:“这么晚也不怕遇见坏人?不过以应桃桃的暴脾气,估计也没坏人敢打她主意。”   林泉瞥了眼他背后打开的地下室暗门,问道:“吃宵夜吗?我请客。”   “吃。”   “走吧。”   罗侯看他:“我以为你要订外卖?”   “没钱。”   “出去吃就有钱了?”   林泉说:“你垫付,算在我下个月薪水里。”   罗侯:“……”   他关上电脑:“走吧。”   桃桃躲在巷子的暗角,见林泉把罗侯骗走后,扛着装有何文建的麻袋进了洗脚城。   她顺着地下室的暗门下了楼梯,刚好碰上修炼到中途去上厕所的强子。   强子问:“桃桃姐,你扛了啥啊?”   桃桃说:“最近购物节,罗侯囤了些化妖水,让我给搬到囚室去。”   “我来帮你吧。”   “不用不用。”桃桃说,“一点也不重,我自己来就行。”   她甩掉强子,走向地下二层的囚室。   那里不像一楼分隔成好多个房间,而是一整片大的空间,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水池,池里灌满了化妖水,水池四周的墙上修满了封闭的多宝格架子,架子是用鸦指桃木做的,整整齐齐,每一格的格门上都挂了灵力锁。   混沌冢的每个片区都会有这样一个封灵架,里面关了大区内所有灵师收服的邪祟,柜门上的纸条记录了收服邪祟的时间、地点、品种,以及驱邪的灵师。   虽然夜来香只有罗侯和庄晓梦两个常驻灵师,但整个江南片区的灵师却远不止,他们有的从别的片区调来,有的在夜来香修炼出灵脉后就回归正常的生活,但依然受片区的统一管理,遇到灵异事件会选择性地接条子出任务,然后把收服了却灭杀不了的邪祟带回来封印。   桃桃把肩膀的麻袋卸下,从角落里找了根粗麻绳。   何文建醒来时,发现自己被吊起来了。   周围一片黑暗,他什么都看不清,但却能感受到四周不断传来的压迫感。   直到桃桃点燃了一根烛火,他才看清自己所处的环境。   脚下是一汪荡漾着红色液体的水池,他虽然不清楚那是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很危险。   “你不是问我怎么会知道严涛的名字吗?田文月的日记本里写的,日记本是我在鬼楼里捡到的。”桃桃随手把用完的火柴扔到化妖水里,“至于为什么会用他的名字引你出来……”   她笑笑:“我猜的。”   “既然田文月日记里的严涛不正常,就默认他二十年前被替死成食尸鬼好了。如果日记里的严涛那时已经是食尸鬼了,那根据食尸鬼替死的特性,真正的严涛一定变成了活尸。当年鬼楼只死了一个学生,他不叫严涛,所以在我师父封起鬼楼之前,真正的严涛没有机会逃出去,他一定就在你们中间。”   “既然要引蛇上钩,当然要放它最不会疑心的饵,如果你是和严涛在解剖楼里相处了二十年的食尸鬼同伴,那么看见这个名字找你就不会起疑,如果你是严涛本人,发现有人知道了你的身份,一定会不安地来查探究竟,赌对了能引鱼上钩,赌错了也不亏,大不了再换个方法抓你,只是我没想到,你竟然这么没有疑心,一个人就过来了,倒省了我很多麻烦。”   “我解答了你的疑问,现在轮到你了。”桃桃手里扯住绳子的一端,“告诉我,食尸鬼的弱点是什么?”   何文建冷笑:“我又不是傻子,告诉你了我也照样活不成,你要杀就杀,反正都要死,我选择让我的同伴活下去。”   “邪祟之间还有真情呢?真令人感动。”桃桃无聊地抠着指甲,“可谁说要你死了?我这人从小被邪祟折磨,生平最恨邪祟,让你生不如死的方法多得是,随便把你丢进化妖水里泡上几个月,或者把你绑在六道心镜下照上几天,到时候想说了,你还要求着我听。”   何文建瞪大眼睛,在空中挣扎:“应桃桃,你这么残忍,不怕下地狱吗?”   桃桃无所谓道:“天命有定端,守分绝所欲。无论人还是邪都该遵守自己的本分,我虽然是个半吊子灵师,但驱邪是我职责所在。倒是你,早该死透的邪祟非要逆改天命搅乱人间,到底是谁该下地狱?”   “天命?天命就一定是对的吗?”何文建吼道,“凭什么我要下地狱?我生前从没做过坏事,连一只虫子都不忍心杀,我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你以为是我愿意的?我只是想好好活着,有错吗?”   桃桃:“生前没做过坏事,现在呢?丁洁是你们囚禁的吧?薛蓉是你们恐吓的吧?你现在这具身体的主人,是被你吃了吧?想好好活着,就要以剥夺别人的生命为代价?”   “你懂什么?”何文建眼神有些扭曲,“那里阴森、寒冷,处处都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整整二十年,我活在一具恶心的身体里,忍受着饥饿、痛苦和吃鬼藤的威胁,连看一眼阳光都是奢望,那就是地狱,我一刻都待不下去了。”   桃桃嘲讽道:“你见过真正的地狱是什么模样?”   何文建闭上了眼睛:“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应桃桃,我已经落在你手上了,随便吧。”   “好啊。”桃桃蓦地笑了,“你说我会下地狱,那就让我尝尝地狱之苦是什么滋味。” 第31章   他带着身后的同伴,缓缓朝她跪了下来。   门口的宵夜摊还没打烊, 罗侯点了两份炒粉,一盘烤蒜,转头问林泉:“啤酒?”   “不了。”虽然是林泉提议要吃宵夜, 可他吃的很少,只挑了几片面里的青菜,其他碰都没碰。   罗侯风卷残云般吃完了桌上的东西, 赶着回去算账:“走吧。”   “不急。”林泉说, “再给庄师打包一份。”   罗侯:“你们东南片区的人心地真好, 我都不好意思了。”   林泉没说话,罗侯拿纸巾抹了抹嘴巴:“我说,你一直这样吗?在应桃桃面前是一副模样,在别人面前又是另一副, 强子说你来夜来香后几乎从没主动和他们搭过话。”   林泉喝了口茶:“我生性孤僻, 独来独往惯了。”   “强子还说, 虽然你接待的每位客人都对你评价不错, 但却没有一位回头客,这是为什么?”   “只是巧合。”   “那确实很巧。”罗侯看着他, “对了, 近来的人间不太平,告诉应桃桃, 以后大晚上别到处乱逛。”   “不太平?”   “具体原因还没有弄清楚, 但许多敏锐的灵师都能察觉到, 最近妖异四起灵异多发, 事件的危险等级远超从前, 许多邪祟甚至敢主动攻击灵师了, 这很不正常。不光混沌冢, 现在特调局和其他灵师组织也在追查事情的起因, 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罗师!”强子修炼完也跑出来吃宵夜,他看见罗侯和林泉在这,坐过来点了份面。   他边吃边问:“你咋又买化妖水啊?池子里还有很多,够用到明年了。”   罗侯:“化妖水?”   强子咽下面条:“你刚才让桃桃姐背进去的麻袋里不是装着化妖水吗?”   罗侯蹙眉:“她去哪了?”   “地下二层。”   罗侯静了静,随即笑了:“应桃桃的胆子真大。”   他看着平静的林泉,已然明白了他今晚为什么一反常态请自己吃宵夜:“你的也不小。”   *   桃桃坐在马扎上,一手嗑瓜子,一手扯着绳子,借助滑轮忽上忽下地扯动。   何文建一会升至半空,一会接近水面,虽然没有进入化妖水,但他嚎得声嘶力竭,痛不欲生。   化妖水是用几十种克制邪祟的灵物汁液混着特殊的药液熬制而成的,不会伤到人类的身体,但若是邪祟进到里面就相当于人类掉进了硫酸池,不至于殒命,但是痛苦无比。   何文建都不用进去,光是在空中感受到它蒸蒸而来的水汽,就已经吓得心肺俱裂了。   “应桃桃,有种你杀了我啊!你这样算什么?”   桃桃吐了口瓜子皮:“从小师父就告诉我,下山后规矩很多,不能随便揍人,不能随便吵架,就连过马路都要看红绿灯,来这里后罗侯也告诉我,驱邪有很多限制,比如你现在替死在人类身上,我不能砍又不能杀,只能把你泡泡水了,真没劲。”   “你去死,你去死啊——”   “不用你喊,时间到了我会死的,倒是你——”桃桃笑了,“在我死之前,要把我想知道的事吐出来才行。”   说完,她手一松。   绳子脱手而出,何文建直直坠入脚下的化妖水里,凄厉的惨叫声充溢了整片空间,红色的液体滋滋沸腾,在何文建的身体上冒起小泡,却没有留下任何伤口,他五官扭曲,身体不停地抽搐。   桃桃嫌吵,拿耳塞塞住耳朵继续磕瓜子。   等手头这一把磕完,她才把何文建拉上来,男人浑身湿透,气息奄奄。   “其实你的倔强在我看来完全是白费功夫,就算你不告诉我食尸鬼的弱点也没关系,大不了我就把你的同伴们抓来和你一起泡在这,六个邪祟,总有一个会因为受不了折磨而告诉我,你要知道,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不是求生不得——”   桃桃看着他笑:“——是求死不能。”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残渣,站起来盯着他:“你早在解剖楼门口遇见我那晚之前就替死了何文建,对吗?”   何文建垂着头,被化妖水沾湿的碎发湿湿地粘在脸上,他没有回答也没有否认。   “那晚我在冯小娟身上感受到邪气是因为你,她是你女朋友,和你在一起久了身上自然就沾染上了,你有东西隐藏邪气,她没有。”   何文建:“不是我,是食尸鬼的血液。我有蓝色碎片保护,邪气是扩不出去的,冯小娟身上之所以有邪气,是因为我很早以前就给她闻过食尸鬼的血。”   “为什么要那样做?”   何文建恶劣地笑:“为什么?还不是因为那个女人胆子太小?社团其他人都答应了探险,只有她死活不同意,还劝别人也不要去,再让她继续游说下去大家都去不成,所以我让她闻了食尸鬼的血,只要她沾上那味道神志就能被我影响,我说去,她不会反对。我还在解剖楼里让她产生了幻境,她看见尸池里的尸体活了过来,怕得要死,心志全失,于是我的同伴顺理成章地替死了她。”   桃桃想起在尸池边发生的事:“幻境?”   “你也中招了吧?”何文建遗憾地说,“本来想让你和那个林泉互相残杀,可惜,他不受影响。”   桃桃问:“既然只有六个食尸鬼,为什么你要带八个人进解剖楼?”   何文建冷笑:“你以为丁洁为什么昏迷?你以为我们围在昏迷的丁洁身边是在干什么?食尸鬼替死后需要及时补充能量,如果不是你来捣乱,丁洁早就变成二十年前那兜腐烂的肉块了,多出来的两个人,原本该是我们的储备粮。”   桃桃掀起眼皮看着男人,松开手里的绳子,何文建再次落入化妖水中。   他嘶吼:“你干什么!”   桃桃说:“我不喜欢你对我说话时的语气和态度,在水里想想清楚,谁才是大爷。”   她正要掏瓜子,身后的门被人敲响,她回头,看见了罗侯阴沉的脸。   门被桃桃从里面锁了,罗侯进不来,他屈指敲门,以口型示意:“开门。”   富贵飞过来拦,被他抓着丢到了强子身上,强子望着桃桃,一脸你自求多福的表情。   桃桃想了想,又拿耳塞把耳朵堵了,转过去继续嗑瓜子。   地下空间隔音很好,罗侯虽然听不见邪祟的惨叫声,但能透过透明的大门看见邪祟已经泡在了化妖水里,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还在无所事事、事不关己地磕瓜子。   他蹙起眉:“强子,去拿把斧头来。”   强子没有动:“罗师,那是食尸鬼啊,让桃桃姐问出些东西来不是挺好的吗?干嘛可怜它啊。”   罗侯转过头看着他:“我可怜它?你知道化妖水里的男人是邪祟,但别人不知道,它现在几乎与人类无异,如果他的同伴发现它失踪后报警了,而警察找到了这里,会发生什么?”   强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我告诉你,应桃桃会去蹲大狱。”罗侯冷漠地说,“我是不介意她去蹲监狱的,但如果她在我的辖区内进去了,李三九和关风与会扒了我的皮。”   ……   桃桃其实也不介意蹲大狱,毕竟不用洗脚还不用为一日三餐发愁,简直是她理想的生活。   她觉得何文建反省得差不多了,再次把他拉出来:“一个半月前,你身体的原主人在解剖楼前捉猫,吃鬼藤突然攻击了他,它的特性只攻击邪祟,难道何文建本身不是人吗?”   男人气息奄奄,不敢再嚣张了:“不,何文建是人。那天我们突然感受到楼外传来一股强大却没有威胁的力量,发现楼外吃鬼藤缠住了一个学生,也就是何文建。吃鬼藤之所以会攻击他是因为他身上的蓝色玉片,那里面蕴含着十分强大的灵力,只要是邪祟都无法抗拒。”   原来何文建是因为身上带着这块碎片才会被吃鬼藤盯上。   “不光吃鬼藤觊觎碎片的力量,我们也是,因此我冒着被吃鬼藤吞噬的危险在最后一刻把何文建拉进了楼里。”   “在暗无天日的鬼地方待了二十年,只要有一线希望都会牢牢抓住,身体只有一具,我们商量后决定,由我替死何文建出去,想办法带其他的身体进来让它们也逃离那个地方。在离开解剖楼的时候,那块神秘的碎片被我带在身上,人类无法发挥它的力量,但我是邪祟,我可以,我利用它的能量隔绝了自己的邪气,所以吃鬼藤认不出我。”   “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我们得到身体后把碎片分成了六份,每人一块,既可以增强力量、作为屏障,也可以让我们感应彼此。”   “那蓝色碎片是什么来历?”   “不清楚,我只知道它拥有很强大的力量。”   “这样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何文建手里?”   “我替死时零星看到了他的一些记忆。”男人说,“他家住农村,这碎片是他干农活时在土里挖出来的,他也不清楚碎片是什么,只是觉得漂亮,想和那只猫一起送给他的女朋友。”   桃桃沉思了一会,又问他:“所以,食尸鬼的弱点究竟是什么?”   这次男人没有回答,他凝视着桃桃:“如果我告诉了你,还有活命的机会吗?”   门外,庄晓梦仓促赶来。   罗侯说:“我正在想办法把门弄开。”   “罗侯。”庄晓梦没有理会他的话,神色严肃道,“外面出事了,有人堵着大门口,叫你出去。”   罗侯痞笑:“又有流氓混子来找茬?一天不揍就皮痒,正好我被少奶奶气出火来没处发,强子,你跟我出去。”   他刚要找根趁手的钢管,庄晓梦拦住他:“不好意思,是我用词不严谨了,准确来说堵门的不是人,是替死学生们的食尸鬼,它们要见的人也不是你——”   她转头看向门内正在磕着瓜子的女孩:“——是桃桃。”   她话音落下,罗侯脸色没什么变化,他舔了舔牙尖,转身出去了。   同一时间,桃桃手里的蓝色碎片闪烁起莹莹的光亮。   何文建虚弱地笑:“他们来救我了。”   *   夜来香大门口。   宵夜摊打烊了,凌晨三点半的街上已经不见什么人影。   五个学生打扮的人围在洗脚城的台阶下,却不敢进,为首的男生正是武亮。   他抬头,注视着夜来香的招牌,那背后有他非常忌惮的力量,应该是灵师布下的法阵。   罗侯站在门口,玩味地盯着他们:“敢堵灵师门的邪祟,你们是我见过的第一个,怎么找到这的?”   武亮从胸前掏出一块碎片:“凭这个,这些碎片原本是一块,所以能互相感应,应桃桃绑了我的同伴,我找她。”   “想见少奶奶?可以。”罗侯说,“脱了你这身凡人的皮,跟我进去。”   武亮不言,他目光落在罗侯身后。   桃桃扛着桃夭走出来:“好像听见有邪祟找我?是皮痒了,也想进化妖水里泡一泡?”   武亮眸色阴沉。   就在桃桃以为他要为同伴报仇的时候,他双膝一屈,竟然带着身后的同伴,缓缓朝她跪了下来。 第32章   属于罗侯的那盏灯,永远不会再亮了。   月夜幽静, 灯火暗敛。   隔着几道台阶,灵师与邪祟对望,一站一跪, 谁也没有说话。   最先开口的是强子,虽然没搞清楚状况,但也不耽误他胡说八道:“知道自己打不过, 就想卖惨装可怜让桃桃姐放了你同伴啊?想都别想, 我们灵师做事是有原则的, 不过你给的价要是够高,也不是不能考虑……哎哟!”   他话没说完,头上挨了庄晓梦一下,她严肃道:“去后面站着。”   强子只得抱着头往后钻。   为首的男生说:“想必你也看出了我不是武亮, 那就没什么好隐瞒的了, 我叫严涛, 二十年前在解剖楼里被食尸鬼替死, 上个月才从那栋楼里逃出来。我身边的同伴,他们和我一样, 都是二十年前在解剖楼里被替死的学生。”   他这话一出, 所有人都愣了。   一是因为他的直接,二是因为他话中的内容。   虽然已经得知这些邪祟是食尸鬼, 也知道日记本上的严涛很可能被替死, 但桃桃从没想过, 当年被替死的人远不止他一个, 而是全部。此刻, 她面前跪着的五个邪祟, 加上化妖水上吊着的何文建, 并不是解剖楼里的初代食尸鬼。   二十年前, 初代食尸鬼就已经从解剖楼里逃出来了,被李三九封印的是惨死楼内的学生。   严涛:“当年在解剖楼死掉的学生一共有七个,我们六个被食尸鬼替死永镇楼内,剩下那个则被它们吃掉用以补充能量,变成了腐烂的肉块。它们化作我们的模样大摇大摆地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到现在为止,整整二十年了。”   “惊讶吗?二十年前那位灵师进到解剖楼时也很讶异。”严涛痛苦地说,“他原本想灭杀我们,是我跪下求他,这世界我还没有看够,不想就这样丑陋地死在一具活尸身上,于是他用吃鬼藤封住解剖楼,答应去找解救我们的方法。”   “后来我们凭着自己的力量出来了,你既然抓走了何文建,就应该已经了解了食尸鬼的特性,我们现在几乎和人类没有区别,在那栋阴森的楼里待了二十年,就只想回到人间做一回人,所以绑架丁洁、威胁薛蓉也是无奈之举,我们实在不想被灵师盯上,可做了那么多还是无法如愿。”   桃桃冷淡地瞥着他:“所以,你跪我的目的是什么?想让我仁慈点?”   “你们的遭遇很可怜,我很同情,但错就是错。一念起,万恶生,你们为了生已经剥夺了别人存活世间的资格,就算我放过你们,你真觉得自己还可以做回人吗?不仅里面的那只食尸鬼我不会放,你们今晚也要一起留在这。”   她举起桃夭,剑尖对准严涛,一旁的冯小娟连忙挡在他面前。   桃桃:“别着急,人人有份,下一个就是你。”   正当她要挥剑时,不远处的巷子口传来清晰的脚步声,罗侯回头:“谁?”   薛蓉哆嗦着从阴影里走出来,桃桃蹙眉:“你来做什么?”   女孩在秋天的夜里只穿了一件单薄的短袖衫,她显然偷偷站在那很久了,被冻得脸色惨白,鼻头泛红,她慢慢挪动步子走到众人眼前,盯着跪在地上的食尸鬼:“你说你叫严涛……”   她几乎带着哭腔,指着他身前的冯小娟:“那她是谁啊?”   桃桃将她拉到身边,淡淡道:“她是邪祟。”   她刚要再次举剑,桃夭却被薛蓉一把按住,桃桃不耐烦了:“你干什么?”   “不——”薛蓉乞求道,“桃桃你不能杀她——”   “她……她……”她眼眶里大滴大滴泪珠滚出来,“她不是邪祟,她是我小姨……”   桃桃一怔。   “是真的!”薛蓉语无伦次解释,“你早上给我看了田文月的日记本,问我知不知道这个人,我怎么会不知道呢?田文月是我小姨的名字啊,我觉得不对劲就回外婆家翻她从前的本子,发现……”   她哽咽道:“……发现二十年前小姨写的还是圆体字,可现在的小姨字迹完全变了。”   她指着冯小娟:“我前些天偷看她放在宿舍的日记,是圆体字,可真正的小娟是不写圆体字的,可她不是小娟又是谁?桃桃,家里的那个不是我小姨,她才是,她是田文月,你不要杀她好不好。”   田文月双眼通红望着她:“蓉蓉……”   “我从解剖楼出来就一直在想,想武亮,想小娟,那天的事情我记得清清楚楚,你当时只能带一个人走,是她把我推到你旁边的,后来还因为这个和武亮吵架……不,不是武亮……”   薛蓉泣不成声:“……我姨父叫严涛。当时他用武亮的脸骗我开门,我听到了门外第二个邪祟的声音,它出现后,假武亮就消失了,我们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桃桃,因为来的是我小姨,她在保护我啊……”   桃桃沉默地听她说完,看着薛蓉抓住自己袖口的手:“所以呢?”   薛蓉茫然,桃桃脸上依然没有表情:“也许她曾经是人,曾经连只虫子都舍不得踩死,也许她还残留着一点人性不忍心伤害你,可现在她是邪祟。你的朋友,你的爱人都死在他们手里,已经染脏的手,哪能说洗净就洗净的?”   薛蓉哑然,桃桃说得没错,冯小娟死了,武亮也死了,虽然她们是血缘至亲,可她真的能原谅她做的事吗?   严涛抬起头:“要是我们的手还没有完全染脏呢?”   薛蓉一听,连滚带爬到他身边:“什么意思?难道武亮没死吗?他还能活过来?”   严涛说:“我们吃了学生的身体、天魂,还有人魂,他们的地魂留在原本的尸体上,成为活尸,只要把他们的地魂取出来,嫁接到我们现在的身体上,他们就能死而复生。而我们,只需要除掉初代食尸鬼的地魂,就可以回到自己的身体里,这样不是对谁都好吗?”   桃桃:“你怕是失忆了吧?那些活尸已经被吃鬼藤吃了,哪来的学生的地魂?”   严涛:“我们和吃鬼藤打了二十年交道,知道它的习性,它进食后会把食物储存进本源之内,按照从形到神的顺序慢慢消化,先吃身体,再吃灵魂,也许现在吃鬼藤还没有消化到他们的地魂。”   “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你觉得可能吗?”   “以前是不可能,可你别忘了,那天在解剖楼你身上曾发出过一道红光,吃鬼藤被红光击中元气大伤,只剩下根茎的一截本源还没有枯萎,它受到重创后,消化邪祟的能力会随之下降。”   桃桃:“就算是这样,我要怎么从一截枯草里抽出他们的地魂?这是连典籍里都没有记载的事,过去也从没人做过。”   严涛说:“我可以告诉你。”   桃桃看着他,又听他说:“但我要和你做个交易,这也是今晚我们来这里的原因。”   桃桃:“我从来不和邪祟做交易。”   “如果和邪祟做交易的目的是为了铲除更多的邪祟呢?”严涛说,“不是被迫无奈我也不愿意和灵师打交道,可我们在这世上已经不安全了,吃鬼藤发生了那样明显的异变,承和医学院里人心惶惶,大家都说楼里的鬼怪逃出来了。”   “私下谈论没什么,伤害不到我们,可是这些谈论传到了占用我们身体的初代食尸鬼耳朵里,我们现在被盯上了,它们害怕我们搅扰了它们人间的清净生活,所以想要我们的命。”   桃桃:“狗咬狗正好,我还省事了。”   严涛:“……”   “并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初代食尸鬼身上也有那神秘的碎片,根据我们这一个月来的调查,它们早在很多年前就加入了一个叫做堕神道的组织,这个组织里的成员全是邪祟……”   庄晓梦听到“堕神道”这个名字后,下意识看向罗侯。   桃桃:“这跟我有什么关……”   罗侯按住她的肩膀:“让他说下去。”   严涛继续说:“堕神道的成员全是邪祟,神秘且强大,其中不乏灵智极高的邪祟,它们平日潜伏在人间,靠吸取人类的灵和灵师的灵力增强自己的修为,像这样危害人间的东西一定是你们驱除的目标吧?但灵师很难找到它们据点的位置,我可以告诉你们。”   罗侯:“你的条件。”   严涛:“杀死初代食尸鬼为我们夺回身体,作为回报,我会帮助你们复活学生的地魂,告诉你们堕神道的位置,并且把身上的碎片交给你们,从此以后,互不相扰。”   桃桃:“你动动嘴皮子什么都不用做就有这么好的事了?罗侯,和狡猾的邪祟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你不能……”   罗侯淡漠地看着她:“少奶奶,这里应该还是我说了算吧?”   他今晚有些反常,桃桃哑然:“好,随你。”   桃桃刚要转身进去,严涛叫住她:“等等。”   他眼神炽热,那是一种对生存的极度渴望:“应桃桃,能杀死初代食尸鬼为我们夺回身体的人,只有你,能和我们做交易的人,也只有你。”   桃桃蹙眉。   “二十年前那位灵师动了恻隐之心,没有灭杀我们,他承诺会为我们找到回归原身的方法,封锁解剖楼并对外扬言解剖楼危险等级高也是因为这个承诺,他担心有灵师会在他找到办法之前进来杀了我们。”   桃桃:“可他并没有找到办法,不是吗?”   “不,他找到了。”严涛说,“十年前他曾回来过一次,告诉我们他在一个地方发现了能克制食尸鬼的东西,但他无法拿到它,这世上只有一个人能进入那个地方取到那样东西。”   他凝视着桃桃:“他说,是他的徒弟。”   “可他不会让他的徒弟去冒险,只能另找方法,鬼楼的寒冷是能钻进骨子里的,我原本以为这辈子都等不来那一天了,可现在发现,只要等得够长没有什么是等不到的。应桃桃,你要不要与我们做这个交易?”   桃桃沉默。   罗侯自嘲地笑了笑:“少奶奶,原来说了算的还是你。”   夜里凉风吹在身上,卷起乏味的冷意,他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点上,抽了几口后又烦躁地掐灭:“你看着办吧。”   他说完进了洗脚城。   桃桃没有跟上去,她仍留在夜风中:“知道我为什么不和你交易吗?”   桃桃盯着严涛的眼睛:“那天早上,你其实是想杀了我吧?”   严涛猛地抬起头,撞入少女清透的双眸。   “你们身上有神秘碎片的力量,只要运用适当,根本不会受到吃鬼藤的攻击。就算没有碎片护体,像你这样思维缜密、胆大心细又极具鼓说才能的团体领导者,怎么可能因为想要离开解剖楼而做出那样轻率的举动?”   “你之所以在我途径吃鬼藤上方时伸手拉住我,不是为了让我带你走,而是因为你想让我死在吃鬼藤手里。只要我死了,你们的事情就不会被人察觉,对你而言,是一件能解除后顾之忧的好事。”   桃桃挑眉:“先是学生再是我,你说,我该相信你能忘掉过去那些杀人的念头,重新做回人类吗?”   严涛的神情渐渐凝重,直至僵硬,他解释:“那只是当前情境下的无奈之举,被一个灵师知道身份很危险,换你是我,也会为了保命那样做的。”   “你又知道了?”桃桃笑了笑,“初代食尸鬼的事我会管,但绝不是以与你们合作方式,趁早打消这个念头吧。”   这话是说给食尸鬼听,也是说给庄晓梦听,罗侯走了,说给她更是相当于变相说给罗侯。   她扛起桃夭回屋:“罗侯不赞成我囚禁和人类无异的邪祟,他觉得这会给混沌冢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我在找到克制食尸鬼的弱点之前就不留你们了,但是下次再敢堵到混沌冢的门口,管你是不是人类的身体,别怪我不客气。”   庄晓梦追了上去:“桃桃,等等我。”   她拉住桃桃:“罗侯他今天情绪不好,刚才不是有意拿话怼你,别放在心上。”   桃桃满不在乎道:“我知道,被我气的嘛,未经他允许把食尸鬼吊在化妖水上确实有点过分,我也没把他态度放在心上,他不一直这样吗?要么大吼大叫要么冷嘲热讽,我都习惯了。”   “不是因为你。”庄晓梦说,“他情绪失常是因为刚才食尸鬼提到的堕神道,虽然我也不赞成与邪祟合作,但这件事对他很重要。堕神道有特殊的隐藏技巧,灵师很难找到它们的据点,所以罗侯才会有和食尸鬼合作的想法。”   桃桃问:“为什么对他很重要?”   不知是不是大门敞开太久,连带着夜来香的大厅都卷入了凉气。   庄晓梦:“你知道罗侯以前的事吗?”   桃桃摇头:“澡堂老板娘说他念过研究生。”   庄晓梦嗯了声:“是,但没有念完,中途退学了。罗侯八岁灵力觉醒,十五岁修炼出一株灵脉后边读书边驱邪,是混沌冢有名的天才,当初片区封灵架上一半的格子都是被他填满的。”   “很厉害。”   庄晓梦喃喃道:“风头太盛会招致邪祟的忌恨,六年前,堕神道的邪祟闯进他家谋划了一场虐杀,罗侯的父母、妹妹惨死家中。在外人看来,混沌冢的罗侯是万里无一的天才,可他连自己的家人都保护不了。”   “他这些年一直在追查堕神道的踪迹,退学,驱邪,不惜放弃了人类世界的大好前程,只因为那是他的心病。”   桃桃没有说话,她想起自己来第一天时问罗侯的那个问题。   为什么要留在混沌冢?   他说,星不会灭,月不会衰,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   他还说,美丽的东西尤其脆弱,需要人来守护。   庄晓梦:“桃桃,申城的灯火有许多是因为罗侯而璀璨的,可属于他的那盏灯,永远不会再亮了。” 第33章   息壤者,是生生不息之土。   桃桃爬上楼顶的天台, 罗侯正靠在楼边的栏杆前抽烟。   在欢乐一条街,林立的高楼、金碧辉煌的场所到处都是,这是金钱堆砌出的纸醉金迷的销金窟, 人人带着欲.望而来,带着欢乐而走,一夜过后, 除了气味和喧嚣之后落寞的寂静外, 什么也不留。   在这条街, 无论是矮破的夜来香还是夜来香里的人,都显得格外不同。   婷婷和强子在十几岁的时候就觉醒了灵力,他们在人类的世界里无法过上正常的生活,于是辍学来到了这里一边修炼灵脉一边工作养活自己, 这条街繁华、混乱, 甚至还有点肮脏, 他们一待几年, 却没有受到半点浸染。   也许就像罗侯说的——都是好人家的孩子。   可即使是根茎健康的苗,也需要在成长过程之中被人扶稳才行。   少有灵师能耐得住寂寞十几年如一日地守在这破烂的洗脚城, 更别说罗侯这样混沌冢有名的天才了。   桃桃看向罗侯, 他不吼的时候倒挺有几分读书人的样子,听说以前是学金融的, 要不是倒霉地觉醒了灵力被迫走上灵师这一行, 估计现在也是坐在申城CBD摩天大厦里的商业精英。   “对不起啊。”   罗侯拿远了香烟, 风把烟丝吹到另一头。   “少奶奶还会说这三个字呢?不过你这无事献殷勤的, 道的是哪门子歉?”   “刚才并不是阻拦你, 也不是质疑你的做法, 我只是不信任邪祟。不过想想, 我对邪神还不是有些奇怪的感情, 又有什么资格说别人。上次帮我招魂算我欠你的,江南片区还是你说了算,有需要我的地方尽管开口。”   桃桃望着远处的夜色:“既然老头子说克制食尸鬼的东西只有我能拿到,那我去一趟就是了,也不是什么麻烦的事。不过我事先声明,如果真要和它们合作,我只负责找东西,至于怎么处理初代食尸鬼留存的人际关系,并确保二代食尸鬼不再作恶,那是你的事。”   罗侯盯着她看了一会:“突然这么温柔,我还真有点不习惯。”   他把烟掐了,混不吝地说:“但是少奶奶,你要知道,就算你这样殷勤,就算我很感动,感动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你欠我的六十万也是一分都不能少的。”   桃桃:“……”   “知道了。”她说,“这个给你,拿去鉴定一下是什么。”   罗侯接过她递来的碎片:“好强的灵力,颜色诡异得很,世间能增强力量的灵物混沌冢都有记载,这东西是从哪里凭空冒出的?”   桃桃:“食尸鬼说是学生干农活时从地下挖出来,可这东西远不止一片,初代食尸鬼身上也有,最近人间的妖异会不会和它有关?”   “有可能。”罗侯收起碎片,“把食尸鬼叫进来吧。”   桃桃没动:“这里设有驱邪的法阵,它们怎么进?”   罗侯散漫地笑了:“你也说了,哪能让它们动动嘴皮子就有这么好的事?交易可以,不过要看它们有没有这个胆子了。”   桃桃转身下去,走到一半停住脚步:“罗侯,我……”   “打住。”晚风吹起罗侯额前的碎发,遮住了那双总是懒洋洋的眼,他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心领了。我这一生最大的心愿就是除掉堕神道,还一个太平人间,在这心愿没有实现之前,并不是很想回忆起当年的画面。”   “不,不是想安慰你。”桃桃说,“我只是想说,你还是暴躁点好,突然变成这样脆弱忧郁的花美男,我也很不习惯。”   罗侯:“……”   ……   半小时后。   地下一层,修炼大厅。   罗侯翘腿坐在长桌主位的藤椅上,灵师们站在他身后,食尸鬼们则面色惨白地立于对面。   洗脚城的法阵加上地下二层化妖水的味道几乎剥夺了它们身上所有的力气,骨头松软,血液缓滞,胸口像压着千斤巨石,叫他们喘不上气。   “交易可以。”罗侯目光凌厉,盯着眼前的邪祟,“碎片留在这。”   严涛拒绝:“不可能,初代食尸鬼想要我们的命,碎片是唯一能增强力量保护我们的东西,给了你我们出去就会被杀死。”   罗侯手指轻点桌面:“你们,也留在这。”   严涛和他身后众人的脸色一下变了。   “真如你所说初代食尸鬼要杀你们,那现在整个申城这里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法阵和化妖水的气息虽然不好受,但只会让你们失去行动能力,要不了你们的命,在解决初代食尸鬼和堕神道之前,你们不准走。”   田文月刚要说话,罗侯淡淡地说:“不是请求,不是恐吓,是通知。你们还有别的选择吗?我现在好好说话是因为懒得动手,凭你们几条杂鱼,就算有那劳什子碎片,真以为能在这横着走?”   严涛想了想,罗侯说得没错,因此他没有再做无谓的反驳。   他交代:“腐烂的息壤,就是能克制食尸鬼的东西。”   罗侯:“山海经里提过,洪水滔天,鯀窃帝之息壤以堙洪水。息壤者,是生生不息之土,许多古籍都有记载,可腐烂的息壤倒是第一次听说。”   桃桃蹙眉:“先不说腐烂的息壤是什么东西,光是息壤,上古传说里才有的东西,我上哪给你找?”   严涛说:“不,并不是传说,腐烂的息壤就存在于这个世界上,是你师父亲口告诉我们的,你知道食尸鬼为什么会诞生吗?”   “风水和死后的怨气。”   “不光是这些,食尸鬼之所以能诞生,最重要的是它死亡之地有这种土壤的存在,息壤生生不息的特性造就了食尸鬼不死的身体,可同时它也限制了食尸鬼的活动。”   “食尸鬼之所以无法离开诞生地,是因为只要尸体自行牵动四肢关节,腐烂的息壤就会立刻抽走它的地魂,除非有人把它们搬离息壤所在处才行。初代食尸鬼就是死在深山后尸体被人发现抬走的,因为找不到人认领,这才送进了医学院用于解剖。食尸鬼依赖息壤而生,也被息壤克制,只要你找到腐烂的息壤,就把可以把我们、初代食尸鬼还有那些学生的地魂抽出来,归回本位。”   桃桃:“照你这么说,要想找到腐烂的息壤,就必须找到初代食尸鬼的死亡地了?”   “没错,可你师父当初并没有说那个地方是哪里。”   “既然是送到解剖楼的无名尸,那么学校的档案中应该会有记载吧?”   严涛说:“按理说是这样,可我们重生后去过很多次档案馆,二十年前的记录完全被清除掉了,显然有人故意抹掉了痕迹,他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件事。”   田文月:“现在的它们,有的逍遥自在,挥金如土,有的结婚多年,毫无愧疚地假扮着别人的亲人,有的站在讲台做教授,受人尊敬,见面还朝我们打招呼,有的甚至拿着手术刀在医院当白衣天使,可不可笑?”   薛蓉站在她身旁,犹豫了一会,颤抖着握住她的手。田文月先是愣了愣,回头看向她:“蓉蓉……”   “档案中没有线索,那就只有一个办法找到诞生地了。”桃桃与庄晓梦对上了目光,“迷蝶引梦,我们抓来一只初代食尸鬼,让庄师查看它的记忆,说不定会有线索。”   替死学生们的初代食尸鬼已经在人间生活了二十年,它们医学院毕业后有的做了医生,有的做了教授,有的下海经商,总之,日子过得都还不错,也都成功地融入了人群。   因为害怕暴露身份,它们大多选择和同类结合,比如薛蓉家中的假小姨和假姨父,但也有的和人类结合,甚至有了孩子。   直到现在,桃桃才明白,为什么食尸鬼本身的力量并不强,却十分危险了。   食尸鬼替死后几乎和人类无异,一旦它进入人类世界,那么灭杀它的成本实在太高,杀一只食尸鬼好说,但它遗留下的社会关系呢?处理起来恐怕有的头疼。李三九当年之所以知道实情后却没有除掉替死后的初代食尸鬼,也有这个原因在吧。   严涛说:“承和医学院的杨教授,申城人民医院的白主任……你们要抓哪一个?”   桃桃:“随便,事不宜迟,把地址给我,我和罗侯一起,天亮就能把人带回来。”   庄晓梦:“不能随便,食尸鬼抓来后不能放归,以防它察觉危险后通知同伴一起消失,可不放归的话,它们现在又都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桃桃寻找息壤还需要时间,一旦失踪这么久,家人朋友肯定会报警,到时候事情就更麻烦了。”   薛蓉小声地说:“可以抓我小姨……不,我是说那个假扮我小姨的食尸鬼,她是家庭主妇平时不怎么出门,她丈夫前些天去国外访学了,要半个月才能回来,只要当心点应该不会被发现,不过有一点……”   她说:“替死我小姨的食尸鬼平时不出门的,她住的小区安保很严,闯进去把人带出来怕是不容易,只能我带你们进去,但是她也不愿意见客,除非我说带男朋友去给她掌掌眼……”   “那简单啊。”桃桃指着罗侯,“我们罗师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扮你男朋友正合适。”   罗侯抻了抻手指:“虽说好久没活动筋骨有些手痒,但我不能去。我的照片堕神道的邪祟人手一张,恨不得打印出来悬在门上当门神,食尸鬼要是从猫眼里看见是我,估计得连夜扛着房子逃走。”   强子:“罗师去不了,那还能找谁啊?”   众人没有说话,目光皆落在这里除了罗侯之外唯一一个可以假扮薛蓉男朋友还有能力对付邪祟的灵师身上。   林泉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淡却不冷,无论多少目光凝聚而来都掀不起他的一点波澜。   他坐在桌旁的椅子上,拎起茶壶柄为自己倒了一杯茶。夜来香没什么钱,罗侯也是个穷鬼,那茶叶不知放了多少年全是碎渣,他喝一口就放下了,神色不改,把嫌弃掩饰得毫不外露。   直到桃桃看过来,他才仿佛从梦中惊醒般感受到了周围的目光。   “哦。”他淡淡道,“知道了。” 第34章   诸位,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林泉穿着得体的西装衬衫, 手里拎着薛蓉买来的礼盒,走在高档小区的绿荫路下。   今早薛蓉和那边约了时间,得到的答复是中午有空, 于是十点一过,她就买了东西装样子带林泉一起进了小区。   此时,桃桃、罗侯和庄晓梦已经从监控的死角里潜入小区守在食尸鬼房子的周围。   薛蓉虽然知道这一趟不会有危险, 可还是耐不住害怕, 一路上手都是冰凉的。   林泉:“太近了。”   薛蓉:“没办法, 那食尸鬼习性孤僻不愿意出门,我们一定要进到房子里才行。”   林泉停下脚步:“我是说,你离我太近了。”   薛蓉这才发现,她因为害怕越走越朝林泉靠, 就快把他挤到路边花坛里去了, 还不知什么时候挽住了他的手。   她连忙松开:“对不起对不起, 我不是故意的……”   林泉理了理袖口的褶皱, 继续朝前走。   那是一栋三层别墅,周围没有其他住户。   薛蓉从前并不清楚自己的小姨是做什么的, 只知道她医学院毕业后并没有从医, 而是和姨父结婚后选择了经商,他们平时和亲戚不怎么联系走动, 薛蓉只有逢年过节才会来拜访一次。   要是换了桃桃在, 说几句毒舌的屁话她兴许也没那么紧张, 可身边的林泉并不关心她的情绪, 他淡得如同一缕风。   薛蓉做了个深呼吸, 抬手按铃。   门很快打开了, 门内站着一个美丽的女人。   女人体态婀娜, 一身黑色绸缎的睡袍显得气质雍容, 她一副困顿的模样,看了眼薛蓉:“来啦?进来吧。”   女人引薛蓉和林泉进来,随手关上了房门:“来就来,带东西干嘛?你们还是学生,以后别破费了。”   薛蓉给她介绍:“小姨,这是我男朋友,之前跟你提过的。”   女人打量林泉:“武亮是吧?长得还挺帅。”   她倒了茶水,打开电视随手换了个台:“我记得你上次来的时候说要和朋友去医学院的解剖楼探险,怎么样,里面好玩吗?”   她提到解剖楼,薛蓉不由得想起自己真正的小姨,又想起他们说初代食尸鬼在追杀他们的事情,心里开始打鼓。它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难道它发现什么了?还是说在它眼里,自己进过解剖楼后很可能也被食尸鬼替死了?   如果它这样想,那自己现在不就是它的猎物吗?   薛蓉勉强露出一个笑,装出轻松的语调:“嗨呀,我哪敢真的进去呀,就在外面看了看而已,门我都没碰呢。”   女人笑道:“是吗?小孩子家家胆子也太小啦,都跟你说了世界上没有鬼,进去看看练练胆子也好的呀,那武亮呢?”   她看向林泉:“他也没进吗?”   薛蓉一愣,她忽然反应过来眼前这食尸鬼的目的——它们虽然知道楼里的二代食尸鬼逃了出去,却还没有完全锁定目标,它是在套她的话!薛蓉刚要替林泉回答,身边的男人却开口了。   “我?当然进去了。”林泉端起茶杯抿了口茶水,“里面有趣得很。”   女人挑眉:“是吗?多有趣?”   等等!薛蓉凌乱了,这和他们制定好的计划不一样!   薛蓉记得,离开之前罗侯说过,初代食尸鬼身上也有碎片,它活得久力量不可小觑,仅凭林泉一个人制服起来很难,必须要消除它的戒心后趁其不备攻击才行,一旦让它起了警惕心,事情就麻烦了。   林泉放下茶杯,声线谦和得有种让人徜徉在云雾中的错觉:“我在里面不仅看见了鬼,还看见了怪物。”   “怪物?”女人倚住沙发背,目光同刚才闲谈时已经完全不同了。   “是啊,一种四肢浮肿,浑身尸油,在福尔马林里泡了二十多年的怪物。”林泉垂眸,假装思索了一会,又抬起头看着女人,笑得无害,“它们好像有个恶心名字,叫什么食尸鬼……”   女人的脸色刹那变了,她手伸到背后。   糟糕!薛蓉几乎要跳起来了,也不知道林泉怎么回事,完全不加遮掩上来就暴露目的。   他能打过吗?不,应该不能,来之前那些灵师在他包里塞了很多符纸和法器,薛蓉听不懂那些符咒印的名字,只知道罗侯说,一旦动起手来,林泉至少需要十分钟才能制服它!   十分钟!这还是在食尸鬼没有防备的前提下!   眼前的食尸鬼速度很快,它的手臂从背后再伸出时已经染上了蓝光,此刻化为一道幽蓝色的光锥,朝着林泉直直刺去,薛蓉惊恐地瞪大眼睛,林泉却一动不动,他甚至没有去拿包里驱邪的东西。   他疯了吗!   光锥有形物质,更像是一道剔透的雾气,当它无比靠近林泉的额心之时,男人抬起了手。   在薛蓉诧异的目光之中,他竟凭空握住了那道光雾。   食尸鬼瞳孔骤缩,从那道把它和男人相连的光锥之中,它感受到了一股异常恐怖却熟悉的力量。   它嘴唇止不住地打着哆嗦:“你、你是……”   一道红色的光晕自男人眼中闪过,它后半截话被堵回了嘴里,身体瘫软,失去知觉昏迷在了沙发上。   三秒。   只用了三秒,食尸鬼就不省人事了。   薛蓉茫然地坐在那,头皮发麻,四肢无力,有些找不回神。   林泉没有说话,掏出手机继续看《东京喰种》。   薛蓉知道自己此刻应该做点什么,可她动不了,脑海中仿佛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不能动,会死的,于是她继续坐在沙发上。   十分钟后,林泉收起手机:“开门吧。”   薛蓉脑子里那根绷着她的弦倏然断开,她连忙跑去门口把外面的人放进来。   桃桃进来后坐到林泉身边:“我还以为要等上好一会呢,怎么样,没受伤吧?”   林泉笑起的时候连眼睛都泛着温润的光:“当然没有。”   薛蓉在一旁感到不寒而栗,当初在解剖楼见到的林泉确实是个温和的人,她原本以为温和的是林泉本人,可直到现在才发现,那只是他在桃桃面前的皮囊。   当桃桃不在时,潜伏于这张皮囊之下的,是谁也看不清的恶魔。   罗侯拉上窗帘,在餐桌旁坐下:“开始吧。”   庄晓梦从包里掏出一个玻璃瓶,里面装着两只白色的蝴蝶,她在眼睛上绑了布条:“迷蝶引梦时要保持绝对的安静,我只有非常专注才能窥探它的记忆碎片,不要出声,明白吗?”   这里只有薛蓉是第一次经历这种事,她点点头:“明白了。”   烛火燃烧,蝴蝶纷飞,落在庄晓梦的眼睛上。   她将手覆在食尸鬼的额头,一动不动,恬静得仿佛入定了一样。   薛蓉不敢说话,也不敢看林泉,她惴惴着,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   林泉没有叮嘱她不准将刚才的事说出去,甚至没有给她一个眼神,可越是这样她才越觉得可怕。   那男人等了十分钟才准她开门,显然是不想被桃桃知道刚才的事情。   可他不怕她说,或者说不担心她去说。   那是一种近乎狂妄的傲慢。   似乎无论怎样,她说与不说,他都能将局面掰转出他想要的结果。   薛蓉抿紧了唇,催眠自己把刚才的事情全都忘记,就全当没有看见。   室内静谧,白烛的光跃跃闪动。   不知过了多久,烛火熄灭的烟味呛了起来,庄晓梦的身体突然痉挛,蝴蝶落在桌上,双翅震颤,痛苦地挣扎着。   “晓梦!”罗侯冲过来抱住她。   桃桃:“庄师怎么了?”   罗侯:“那邪祟有问题?”   正当罗侯要发飙的时候,庄晓梦握住他的胳膊:“不关邪祟的事,是它的记忆。”   罗侯:“你看到了什么?”   “恐惧、痛苦、绝望,还有无边的邪气。”   庄晓梦双眼无神:“我成了记忆里的它,被邪气冲撞了。”   “它生前活在一座山里,很深,深到与世隔绝,甚至不见天日。二十年了,很多东西都已经模糊了,但我在他的记忆里却清晰地看到了一轮红色的月亮,在红月之下,大地上到处都是邪祟和恐怖,邪气很浓,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世间还有这样的地方存在?”罗侯蹙眉,“你还看见什么了?”   庄晓梦闭上眼睛,许久后,她缓缓睁开:“迷津渡,那个地方的名字叫做迷津渡,食尸鬼就诞生于那座界碑旁下。”   “迷津渡。”罗侯琢磨着这个名字,却见一旁的桃桃愣在那,“你知道?”   “红月亮,迷津渡……”桃桃抬起头,诧异地说,“我去过这个地方。”   “我从棺材里醒来的那天,离开酆山时无意中看见了一座界碑。”她眸子里满是不解,“那里就是迷津渡。”   众人陷入沉默,如果说食尸鬼的诞生地和桃桃被埋的地方是同一处,也未免太巧了。   正在屋子鸦雀无声时,罗侯的手机响了。   那手机是混沌冢特殊配备的,只有在总部有紧急会议时才会用到。   罗侯盯着屏幕上闪烁的七颗星,意识到出大事了,他顾不上食尸鬼了,转身走进一旁的房间。   混沌冢偶尔组织片区负责人开会,按会议内容的重要程度将会议等级分为一到七星。   从前再严重的事也不过是三四星,可此时却是七星的紧急程度。   视频很快连接上,所有片区的负责人都同罗侯一样准时进入会议室。   主屏幕上是一张鸡皮鹤发的面孔,老人脸上的褶皱像是被刀割出来的沧桑无比,眼神却蕴染了幽然的亮意。他稳坐在一张黄梨木桌前,道袍平整服帖,肩背如青松月竹笔直不可弯折。   他什么都没有说,只是安静坐着,身周就缭绕着一股叫人平静的出尘之气。   看到他,罗侯倏然松了口气:“吓死我了,乍一看到七星,还以为您老人家仙逝了。”   “也许是比那还要严重百倍的事。”李鹤骨神情肃然,“诸位,我想我们有麻烦了。”   ……   罗侯走出房间时,大厅依然安静,他对薛蓉说:“方便出去一下吗?”   薛蓉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还是本能地起身离开。   罗侯脸上挂着罕有的凝重:“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桃桃:“好消息。”   “神秘碎片不止出现在申城,一个月之前总部得到了一枚,鸣钟人派人去查,确定近两个月来人间的反常确实和它有关,关于它的来历也查清了。”   “坏消息正是它的来历。”罗侯顿了顿。   他抵住昏迷的食尸鬼的额头,一枚蓝色碎片从它皮肤之中缓缓浮出,落在罗侯指尖。   “——它是十方炼狱之门的碎片。”   人间之下有地狱,掌管凡人的生死轮回。   地狱之下是十方炼狱,掌管一切超自然生灵的生死轮回。   十方炼狱之门的碎片流落人间,此刻不光是桃桃、庄晓梦目露诧色,就连林泉也抬起了头。   罗侯:“这碎片还有一个名字,叫十方璞,是一种已经绝迹的上古灵石,一小块里就蕴含着难以想象的庞大灵力。当无数的十方璞合起时,它的灵力就会转化为天地间最强的封印之力,因此得以镇压十方炼狱里的邪灵恶鬼。”   庄晓梦:“现在炼狱之门破碎了,也就说明……”   “很糟,但还没有糟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除了十方璞外,十方炼狱还有第二层封印,一旦十方璞破碎则封印自动触发,但力量远不如第一层,它无法阻拦强大的邪灵越狱而出,对于普通的邪灵也只能阻拦它们六百天。”   庄晓梦:“所以这六百天,是留给凡人自救的时间?一旦炼狱的邪灵倾巢而出,那么人间……”   她没有说下去,也无需说下去,后面的内容不言而喻。   “十方炼狱之门为什么会破碎?”   “现在还不清楚,只知道大门破碎的位置——”罗侯看向桃桃,“在酆山。”   酆山,又是酆山。   桃桃听着他们的对话,脑子里嗡嗡作响。   她蓦然想起那个从棺材里醒来后几乎要被她遗忘的梦境,可在这一刻,梦中的话语她竟一句不漏全都记起来了。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应桃桃。”   “倒计时的钟声已经敲响,尽你所能去弥补,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记住,这不是玩笑。”   “尽你所能。”   ……   桃桃:“炼狱之门是哪一天破碎的?”   罗侯:“根据鸣钟人得到的消息来看,是两个月前,六月初六。”   在某一刻,桃桃脑海中传来一声齿轮的咔嚓,好像冥冥之中,有什么东西将她人生推上一座预设好的轨道,命运的手轻拂而过,她被推入水中,伸手抓到了一捧看似千头万绪实则无根无茎的水草。   她感到一股从未有过的沉溺般的窒息感:“六月初六,我生日那天。”   虽然还有许多东西朦胧未明,但不妨碍酷寒在这瞬时围困了她。   她的手比冰坨还要冷,在一阵失重般的凄冷和眩晕之中,有双温暖的手覆了上来。   ——温柔、干燥,叫人心安。   她回头看。   是林泉。   【卷一·食尸鬼(终)】 第35章   灵师交易坊,俗称灵交坊,也叫黑市。   鼎盛百货大楼是申城最早的商场之一,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就建起,曾经也是人头攒动红极一时,无论周末还是工作日都是人塞人地挤在店铺里挑衣试衣, 高档低档、鞋袜衣帽,只要身上穿的这里都有。   可随着城市发展,越来越多的高档商场建起, 这里老旧的装潢和设施已经吸引不了年轻人了, 还在这开店的大多卖些中老年人的衣服, 来逛街的人也不多,店店都是空的,有种萧然的冷清。   罗侯带着桃桃和林泉穿过两边空荡的铺子,径直走进顶楼最靠厕所的店铺。   这家店不大, 总共十几个平方, 是卖丝袜的, 五颜六色什么都有。   老板是个年轻女人, 正端着商场八块钱一份的盒饭在柜台后面埋头吃。   桃桃在店里逛了一圈,翻看架子上的丝袜:“罗侯, 你带我来买装备就是买这个啊?我穿着丝袜去酆山干嘛, 色.诱息壤吗?”   年轻老板听见她的声音抬起头来,看着罗侯:“这就是那位邪神的新娘?”   桃桃放下丝袜, 平静地说:“已经不是了。”   罗侯问:“最近生意怎么样?”   “还成, 勉强温饱, 饿是饿不死, 就是任务难做, 上周调查游乐场地灵事件, 我和我家那口子被邪祟打得灰头土脸的, 正发愁要不要申请援助, 这年头丝袜不好卖,灵师也不好当了。”   “炼狱之门破碎,人间游离的灵是从前的许多倍,邪祟比难对付了,等我这阵忙完就去帮你处理地灵事件。”   “谢了。”   罗侯:“开门吧。”   老板擦擦嘴站起来:“天王盖地虎。”   桃桃:“还要对暗语?宝塔镇河妖。”   老板无动于衷。   罗侯:“你是二百五。”   桃桃:“你才是!好端端的怎么骂人呢?”   罗侯瞥了她一眼,跟在老板身后来到了店后的试衣间:“必须对上正确的暗语才能进灵交坊,就算鸣钟人来了也一样。”   桃桃无语道:“这么蠢的暗语谁想的?”   “你师父。”   桃桃:“……”   老板撩开试衣间的帘子,里面空间不大,看上去和普通试衣间没什么区别。   罗侯左手拉住林泉,右手拉住桃桃,三人一起挤了进去。   老板在外面念了一句桃桃听不懂的咒语,紧接着她脚下一空,眼前也突得一黑,整个人失重在空中。   再恢复正常时,她已经身处另一个空间了。   眼前像是一条卖文玩古董的街子,长得一眼望不到头,路两边的建筑古色古香,雕梁画栋,屋顶镶着璀璨的琉璃瓦,在日光下熠熠生辉。路面上摆着许多小摊,大多是拿块桌布一铺,上面放着些也不知道是什么的东西。   在长街的房后,种着许多银杏树。   时值秋天,落叶金黄,风一吹就慢悠悠地飘落在青石砖铺就的路面上,染得整条路都成了金黄。   “灵师交易坊,俗称灵交坊,也叫黑市,是由混沌冢牵头,联合许多灵师组织、灵师世家辟开的一个独立空间,稍微大一点的城市都有。鼎盛百货大楼是申城灵交坊的入口之一,也是混沌冢的专用入口,以后你会有很多机会去到各地的灵交坊,当心别被骗了。”   “灵交坊允许任何灵师进来买卖交易,那些屋子是灵师组织或世家买卖的专用场所。”罗侯指着远处最瞩目的一间屋宇,“比如那间就是混沌冢的人在打理,你可以进去出售物品,也可以买入,好处是里面确实有好东西,买入不用担心被骗,坏处是交易要被抽取佣金,同样的东西价格也要比外面要昂贵。”   “路边的摊子是没有经营许可的,谁都能摆,虽然便宜,但鱼目混珠真假难辨,也许百十件里能出一件好东西,但千万别指望能低价捡漏,这些卖东西的都是老油条了,不可能让你占便宜。”   桃桃指着混沌冢旁边的一间屋子问:“那是谁家的?从来没听过这个名字。”   罗侯看了眼,说:“晚来居,特殊事件调查局的马甲。”   桃桃:“特调局不是明令禁止和民间组织来往吗?”   “话虽这么说,但你也知道,公家饭碗不好端,死工资不说条条框框还多,有能力的灵师不愿意去,不服管的灵师也不愿意去,到头来能用的人才没几个,不加入灵交坊怎么办?驱邪驱到一半符纸不够了打个飞机回京城买?”   “特调局虽然背靠公家不缺钱,可建国后才设立起来有点晚了,很多东西是钱买不到的,混沌冢传承三百年,最不缺的就是法器和术书,所以他们私下也会和我们做生意,他们自以为马甲捂得很严,其实大家早就心知肚明了,不拆穿就是了。”   罗侯带着桃桃和林泉走过长街,停在了混沌冢的店门口:“十方璞事发,各地都不安全,我必须坐镇申城,晓梦又是灵媒出身没什么战斗力。这些天我朝外发了招募令,但此时的酆山危险系数过高,没有灵师愿意接这任务,所以去酆山的事只能靠你们两个。”   桃桃:“没关系,就算不为了息壤我也要亲自去一趟,有件事我必须弄明白。”   她看着林泉:“你可不要拖我后腿。”   林泉好脾气道:“知道了。”   门口的店员认得罗侯,朝他弯了弯腰。   进到屋里,面前琳琅满目都是驱邪的法器、符纸和术书。   “代表江南片区出任务,有报销额度。”罗侯阔气地挥手,“挑吧。”   桃桃问:“额度多少?”   罗侯比了个五,桃桃:“五千?”   罗侯摇头,她又问:“五万?”   他继续摇头,桃桃惊恐:“老天,该不会是五十万吧?!”   “五百。”罗侯淡淡说,“两个人。”   桃桃:“……”   其实来这里一趟对桃桃而言没什么用,她修不出灵脉就意味着用不了法器,也学不了术书,就算是用别人画好的符直接拿来用也发挥不出灵师该有的威力。   她一听五百干脆懒得买了,对林泉说:“还是你来挑吧。”   林泉走到术书的架子前,认真地翻了起来。   符术、咒术、印术,是所有灵师都会修习的三术。   术书是记录了术的修习方法的册子,买一本术书并学会就能掌握里面的术。根据术的强弱程度、难易程度不同,术书的价格也不同。   一张照明符一百块,一本照明符的术书八万块。   林泉看了眼标价,把书放下,又拿起静心咒的术书,十一万三千二。   他看向罗侯,后者脸皮虽然厚了点,但此刻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为自己找补道:“照明符的术书夜来香里就有,静心咒也有,何必在这买呢?”   林泉:“能一样吗?”   要说单纯的术书确实不值钱,夜来香有十几架子,就连最罕见的术书也有,但是那只是书,需要灵师一点点琢磨学习,其难度跟普通人看奇门遁甲差不多,灵师经常会看得一头雾水,就算要修成一种最简单的怎么说也得一年半载,耗时耗力还未必能学精学通。   但这里卖的术书是赋灵术书,是由修习过这种术的灵师制作而成的,只要通过特殊的方法打开,书中的内容就会以灵的方式直接印入脑海,省去了苦学的时间和精力。但赋灵术书很难制作,因此数量并不多,而根据制作灵师的能力不同,质量、价格也参差不齐。   林泉放弃了买术书的想法,转到一旁去看现成的符咒了。   桃桃在店里乱逛,店员跟在她身后介绍:   “您看这个无相朱砂,它可不是普通的画符砂,是从黔城地下三百米的板岩中提取出来的,用它画出的符纸力量比普通朱砂强上百分之二十,这一盒只要五千一百五十五块,罗师带来的人还可以给九点五折的优惠。”   “您再看这南无霞蕊,这可是世所罕见的灵物,只有在得道高僧居住的寺庙附近守候,待清晨的九色朝霞拂过菩提花蕊的第七秒时摘下,才能叫做南无霞蕊,早一秒晚一秒都不行。吃了它不仅可以强身健体,还对灵力增长大有裨益。这一朵只要九万九千九百九十九。”   “您再再看这个法器招魂幡,人级上品,握柄光滑圆润,手感一流,是由二十年龄的鸦指桃木制作而成,桃木之上的幡布光鲜柔软,纵享丝滑,只要轻轻一挥,您面前的邪祟就会不寒而栗,跪伏于地直呼饶命。这完美的法器今日惊天大甩卖,只要二十万,并附送一本配套的法器技能书,还不下手您在犹豫什么!”   桃桃一个头两个大,罗侯笑了:“他以前做销售的。”   那位销售小伙还要继续介绍,桃桃叹了口气:“谢谢,但我一样都买不起。”   “您怎么会买不起呢?”   “我为什么能买得起呢?”   销售看着她背后的剑:“三尺三寸,这是桃夭没错啊,你是应桃桃也没错啊。”   “应桃桃就该买得起吗?”   “当然啊。”销售说,“应桃桃不是金氏财团的少奶奶吗?这点钱对于金氏财团来说只是洒洒水啦。”   “你从哪听说的?”罗侯是和她一起进来的,也没称呼她少奶奶,按理说他不应该知道啊。   销售说:“我前两天去澡堂子泡了个澡,听老板娘说……”   桃桃:“……”   销售还要继续介绍,桃桃连忙举起手:“别,我已经被少爷休了,一毛钱财产都没分到……”   话还没说完,她眼前嗖得闪过一道人影,再回过神时,销售已经用他的三寸不烂之舌去招待别的客人了。   桃桃继续闲逛,走着走着停在了一个玻璃橱窗前,那里面放着一盏深蓝色的铃铛。   有属性的灵师很少,自带属性的法器更少,罗侯擅长用铃,因她而碎的法器浮生水铃正是罕见的水属性法器,桃桃想起她第一天进入地下的修炼大厅看到罗侯背后的三株水蓝色灵脉,难不成罗侯是水属性的灵师?那这铃铛应该适合他。   想到这,她弯腰去看那铃铛的标价:“个、十、百、千、万、十万……”   浮尘斩浪铃,七百八十万!是把她明码标价卖给少爷,少爷都会犹豫的数字!   桃桃几乎晕厥过去。   “这是鸣钟人年轻时用过的法器,天级上品,和灵级也只是一线之隔。”罗侯打趣,“少奶奶,倒也不必赔我这么贵的。”   “师祖也是水属性的灵师?”   罗侯:“沧浪之水,顶级水属性。”   一旁销售的声音又传了过来,桃桃回头一看,发现他正站在林泉身边推销。   林泉面前卖印术的柜子被造成了阶梯型,从低到高,每一格的介绍牌都写清了印术的种类和价格。   销售:“凡是墙上有名字的印术,我们店都能画得出来,出门在外,身上留个印也好防身啊。”   最上面一格是空的,林泉问:“那是什么?”   销售说:“那里原本是鸣钟人印,但鸣钟人隐居世外,已经许多年不给人画印了。半年前一位富豪辗转找到混沌冢,开价九百万只为求鸣钟人一道印,可即使这样也没请得动他老人家。您看看别的吧,这还有许多印可以画,那边还有咒术球,丢出去就可以自动念咒。”   林泉拿起最下面标着四百九十九的价牌:“护身印,就这个吧。”   销售刚要招呼灵师为他画印,他回头指向桃桃:“给她画。” 第36章   买屁附赠元素书,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桃桃被拉来, 她伸出一只胳膊让灵师在上面画印:“这玩意儿有用吗?只能抵挡一次强度较弱的物理攻击,好像也不是很厉害啊。”   林泉:“总比没有要好。”   “你不要?”   “没钱了。”林泉指指自己的肩膀,“我有印, 忘了吗?”   “你的印挡过一次邪神的攻击,痕迹变淡后力量也会变差,这次去酆山危险重重, 我觉得比起我来还是你比较需要。”   桃桃刚要站起来, 林泉按住她的肩膀:“就算痕迹再淡也是鸣钟人印, 我不会有事的。”   罗侯在一旁悠悠地说:“他说得没错,不要为了四百九十九的东西争来争去,这样显得我们很穷酸。”   桃桃冷冽的视线扫过去:“穷酸怨谁?”   “怨你的梦中情人,要不是他震碎了我的浮生水铃, 你也不至于落魄如斯。当然也可以怨他。”罗侯朝林泉抬了抬下巴, “要不是他败家用5G看动漫, 你们还能富裕一点。”   “归根结底还是怨您。”林泉淡淡道, “罗师,是您没有告诉我夜来香的wifi密码。”   桃桃眯起眼:“罗侯我警告你, 邪神和我没那种关系, 我对他的感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再敢提什么梦中情人, 失不失恋这样的话, 当心我提剑砍了你。”   罗侯相当理解怀春少女幻想破灭的伤心欲绝, 于是拿手在嘴上拉了道封条, 不再刺激她了。   桃桃靠在椅子上几乎要睡过去了, 半小时后, 为她画印的灵师叫醒了她。   罗侯和林泉已经不在店里了。她走出门, 看见林泉坐在银杏树下的小摊旁安静地看书, 银杏叶自枝头坠落,覆上他骨致的肩头,他垂着眼,日光闪在眼睫上,落下一道漂亮的扇形阴影。   她走过去:“你在看什么?”   林泉翻给她看,只见书皮老旧得泛黄,书名很长。   ——《霸道缱绻鸣钟人,流落人间神明的死生爱恋!》   桃桃被雷到了:“这、这什么东西?主角该不会是师祖吧?谁编的?不要命了吗!”   “不是李鹤骨,书里的主角是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   桃桃依然很雷:“讲了什么?”   “三百年前,邪祟肆虐,神明将自己七分之二的力量投落人间,化为带着使命降生的天命之人,也就是那位鸣钟人。可天命之人自诞生起就是有缺陷的,他必须尝尽人间的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性,成为慈悲的神。”   “他有什么缺陷?”   “他没有脸。”   “那他怎么吃饭呼吸?”   林泉说:“没有眼睛、鼻子、耳朵,靠感知摸索周围的一切,没有嘴巴,靠浸在星光和露水里汲取能量。”   桃桃不解:“凭什么天命之人就要遭受八苦七难,神明是不是缺心眼啊?后来呢?”   “后来他尝遍八苦,身经七难,摒弃凡心觉醒了神性,孤独地久居高塔之上,成为苍生心中一尘不染的信仰。”   “这故事不好。”桃桃坐到林泉身边。   “哪里不好?”   少女沐浴在暖秋的日光下,眯着眼懒洋洋地晒太阳:“唤醒神性的怎么能是苦难呢?应该是爱才对。在苦难里长大的人,很少能拥有一颗纯粹剔透的心吧。就像我,小时候受尽折磨,所以直到现在,我依然恨死了邪祟。”   她偏头与林泉对望,一截纤细的脖颈雪白得刺眼:“——由此可见,神明不过是位三流的写手,它根本不会编排剧本,要是笔给我……”   “你怎样写?”   桃桃眨眨眼:“我不告诉你,这是真实发生过的事吗?听起来真玄幻。”   林泉笑了笑,合上书放回摊子:“假的吧,谁知道呢。”   罗侯不知去哪了还没有回来,两人又在街边的小摊上闲逛了逛。   这里虽然没有太值钱的东西,但稀奇古怪的倒是不少。什么邪祟的尸体溶液,风干的灵物花草,三株灵师的指骨,六株灵师的头发,甚至还有人放了个罐子在摊上,说里面装着某灵师世家族长放的屁,明码标价两千块钱。   桃桃拿起罐子来看了看:“这屁对驱邪有什么用?能熏死邪祟吗?”   “没用啊。”卖屁的灵师说,“这是卖给粉丝的,高等级的灵师有不少拥护者呢,有的是人买。”   “买回去闻?”   “那你就别管了,我正打算过段日子去趟混沌冢,看看能不能偷点李鹤骨的屁出来,到时候一定会被人疯抢的。”   桃桃:“……”   她放下罐子,老板不乐意了:“唉你这人,摸了半天光看不买,找死是不是?”   桃桃:“光看不买怎么了?你的屁金子做的看都不能看了?”   “不是我的屁,上面写得很清楚是谁的屁!你什么意思啊,质疑我卖假屁想去灵交坊委员会投诉我吗?”   桃桃:“……”   “一个屁还值得我去投诉了?”   这显然是遇上无赖了,林泉听“屁”听得头晕,刚要拉桃桃走,视线却瞥过摊子的角落的一本破烂的书。   这老板也不是善茬,嘴炮一流,桃桃鲜少遇到对手,和他对骂了半天,火气被骂出来了,她拔下桃夭:“姑奶奶我今天就要砍死你——”   林泉按住她的手,用只有他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道:“桃桃,看见角落里那本书了吗?把它买下来。”   桃桃正酝酿着毁天灭地的气势,读条冷不丁被打断,她回头错愕道:“你疯了吗?不砍他就算了,还要我买他东西?”   她盯着那本破烂看了几眼,问:“那是什么?”   “一本元素书。”   在灵师群体中,有千分之七的几率能觉醒元素属性,有属性的灵师除了可以学习灵师本身的能力外,还可以使用属性赋予他的能力。   譬如庄晓梦,她的元素属性本身属木,木属性能量带给她的能力是操控迷蝶查看生灵的记忆,李鹤骨元素属性为水,他则拥有顶级的水属性能力——操控沧浪之水。   元素书也叫元素技能书,如果李鹤骨得到了一本水元素书,并修习学会,那么他可以多掌握一门水系技能,这样无论与邪对战还是与人对战都会多一张令人出其不意的底牌。   世上有属性的灵师虽然少,但元素书更少,因为这东西的制作方法已经失传了,并且无法重复使用,用一本少一本。因此,市面上能见到的元素书价格往往高得离谱,并且多是有市无价,一出现就会遭到疯抢。   桃桃手挡着嘴小声说:“我怎么可能买得起元素书?我连灵脉都没有,就算有我也没有属性,要它干嘛?”   “会有用的。”林泉神情认真。   桃桃犹豫了一下,按理说手里有元素书这种宝贝要么早就卖给有钱的灵师,要么就送去拍卖场了,这卖屁的看穿着不像个有钱人,却这样随手把元素书丢在摊子上混着屁一起卖,心也太大了……他该不会是不认识元素书吧?   虽说自己用不到,但是万一他不识货自己捡个漏说不定还能转手卖出去赚个差价。   想到这,桃桃把桃夭收起来,蹲回摊前。   她把装屁的罐子拿过来:“算了,懒得和你吵了,不就一罐屁吗?我买了就是。”   她勾过那本元素书,装作漫不经心地说:“不过你这屁要价也太高了,这灰不溜秋的破书就当附赠吧。”   卖屁的没说话,他看傻子一样看着桃桃:“你有病吗?”   桃桃:“?”   “买屁附赠元素书,你疯了还是我疯了?”   桃桃:“……”   可恶,他竟然识货!   桃桃:“那你开个价吧,这破书多少钱?”   卖屁的比了个三。   桃桃心想总不能是三百万吧?   虽然元素书本身很值钱,但这本书这么破旧保不准里面的技能根本学不了呢,要是真值那么多钱他也不至于在这摆摊卖啊。   于是她问:“三十万?”   卖屁的摇头,她又说:“三万?”   卖屁的继续摇头,她不可思议道:“你别告诉我是三千啊……”   “猜对一半了。”   什么叫猜对一半?难道这本元素书卖六千?可是卖六千他为什么要比个三呢?   卖屁的说:“三千万。”   桃桃:“…………”   “再见!”她麻利地起身走掉。   灵交坊处处散发着金钱的恶臭味,在这逛了一圈,她已经快不认识“万”这个单位了。   林泉却蹲了下来,他抚过那本元素书:“三千万,有些过分了。”   “你懂什么?对的东西只卖给识货的人,我这本元素书就值这么多钱,甚至远不止,它本该无价。”   桃桃在一旁插嘴:“是是是,连罐屁都能要价两千的人确实看什么都是无价。”   林泉温和道:“我赞成你的说法,它本该无价,可也正如你所说,它本该。现在的它有价无市,没有人会买。”   “你别胡说!”   “那不如你来告诉我,这本书里的元素技能究竟是什么?”   桃桃看了看林泉,又看了看那人,突然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林泉缓缓放下书:“神圣净化元素,超脱五行之外,当今世上没有任何一个灵师拥有这样的属性,或许曾经有过,但他已经死了。没有人能使用的元素书,和废纸有什么区别?”   那人嘁了一声:“混沌冢的关风与是当世唯一一个拥有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我这本书是留着卖给他的。”   林泉:“如果你真能卖出去,混沌冢的店铺就在前面一百米,为什么不去?破魔之光很强,但光元素本质依然属火,和神圣净化天差地别,你大可以拿这本元素书去他面前问问,看他敢不敢吸收。”   那人狐疑地打量林泉:“既然它这么没用,你又为什么要它?”   “收藏。”林泉面不改色。   那人想了想,改口道:“三百万,神圣净化是只存在于传说中的属性,能克世间一切邪祟,就算用来收藏我也绝不会低于这个数字卖给你。”   林泉目光流连于元素书的封面,上面落着斑斑驳驳的褐色污渍:“本身不是神圣净化元素却想要强行将其吸收的人,必定爆体而亡,看这上面的血渍,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它手上。你要知道,收藏品一旦沾血,就破价了。”   “那也不行,三百万,一分都不能少。”   “三十万。”林泉说,“要么这个数字卖给我,要么我拿喇叭在这里喊它克死过人,你也别想再找下家。”   “你——”卖屁的急了,“你土匪啊?”   “三十万是保管费。”林泉不介意被人叫做土匪,他垂下眼眸,“况且这东西原本也不属于你。”   卖屁的知道他说得没错,这书里的技能世上根本无人能吸收,那些有钱的灵师并不是傻子,不然他也不至于卖了那么多年卖不出去。现在有人来买,价格虽然不那么令人满意,但也不是太坏,总好过烂在手里。   他想了半天,一咬牙:“三十万就三十万,不过说好了,全款不分期。”   桃桃站在旁边看了半天热闹,冷不防林泉的目光落过来。   她警惕道:“干嘛?”   “付钱。”   桃桃:“……我身上连三十块都掏不出来,哪来的三十万啊?”   “少奶奶是没钱。”林泉说,“可少爷有啊。”   不知怎的,这句话听起来有点阴阳怪气。和罗侯阴阳怪气地叫她少奶奶还不同,罗侯只是打趣,可林泉的话里却暗藏一股隐匿得很好的酸涩语气。   可他为什么说话会有酸味呢?   正在桃桃胡思乱想的时候,林泉抬起她的手腕,按开了手表的通话页面。   “喂,等等……”   “这会是你人生中花得最值得的三十万。”   “我人生中就从来没花过三十万……”   “桃桃,相信我。”   林泉声音沉定,他总是这样宠辱不惊,无论在什么处境下,只要他一个眼神望过来,总能叫人安心。   就像那时她全身冰冷,他在身旁握住了她的手一样,桃桃甚至忘记了挣扎。   她听见林泉说:“别怕。”   ——别怕。   多简单的两个字,她却真的不怕了。   一晃神的功夫,林泉已经为她拨通了电话。   桃桃反应过来:“谁准你拨的?!!!”   ……   半小时后,桃桃终于挂上了电话,掏了掏耳朵。   她举着那本元素书对着阳光看:“这里面一个字也没有啊,神圣净化真有那么厉害吗?可就算厉害也没人能用,你到底买它干嘛?”   说着说着又想到身上的债务了,她扒拉手指头:“现在欠罗侯六十万,欠小佑三十万,不会真要卖了清风观吧?被老头子知道了会打死我的。不对啊……这元素书是你要买的,按理说它是你的书,三十万应该你来还才对,我操心什么?”   林泉从她指间抽过元素书,朝桃桃额头轻轻一拍。   在她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元素在林泉的指尖化为一道雪白色的光缕,而后直接钻入桃桃的身体里消失不见了。   桃桃愣了愣,她完全没来得及思考为什么自己的身体能吸收神圣净化元素,满脑子都是书没了!三十万打水漂了!   桃桃呆呆地问:“你、你做了什么?”   林泉:“现在,它是桃桃的书了。”   他无辜地笑,但十分气人:“当然,债务也是桃桃的了,三十万,我一毛都不会还。” 第37章   我们少奶奶,她为野男人殉情了!!   桃桃怔在原地, 一时不知该难过书没了还是债来了。   一切发生的太快,她呆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所以,书呢?”   林泉指指她的额头:“这里。”   “桃桃, 你很幸运,一般来说元素书是无法赋灵的,灵师必须自己琢磨修习, 但这一本却是罕见的赋灵元素书, 无需苦修, 只要通过特殊的手法打开,它就会被你吸收进身体,成为你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我现在没觉得自己体内多出了什么。”   “那是因为你还没修出灵脉。”   “你怎么会知道打开元素书的手法?”   林泉谦虚道:“可能因为我比你多读了几本书吧。”   桃桃摸了摸额头,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等等, 重点应该是我为什么能吸收神圣净化元素吧?我身体里的灵力明明是无属性, 按照你们刚才的说法, 强行吸收神圣净化元素, 我该爆体而亡才对啊。”   “我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能吸收。”林泉诚恳地说,“我只是随便那么一拍……”   “随便一拍?”桃桃吼道, “为什么不拍你自己啊?”   林泉一脸理所当然:“强行吸收这本元素书会死, 我不敢。”   桃桃几乎被他气死:“你会死难道我就不会死吗!!!”   “不会不会。”林泉见她生气了,连忙安慰, “我在一本古籍里看到过, 藏灵身具有很强的抗压能力, 可以承受神圣净化力量的冲击。”   桃桃怀疑道:“你确定‘抗压能力’这四个字是古籍里出现的?我怎么觉得你在胡扯。”   “怎么会呢。”   “那你把古籍拿给我看。”   “看完就丢回书架了, 早就不记得是哪本了。”   林泉像一团棉花, 桃桃气得半死却无处发泄。   这些日子以来, 不止一个瞬间她觉得林泉是很可疑的, 但每当她产生这样的想法后, 脑海里总会出现另一个声音告诉她林泉没有问题,在那个神秘声音的影响下,她竟然也信服了它的说法,再过一段时间,关于林泉的疑点是什么她就记不起来了。   比如现在,桃桃上一刻还在质疑林泉,过几分钟后注意力就全放在自己为什么能吸收神圣净化元素书这件事上了。   失踪了很久的罗侯终于回来了,他扔给桃桃一条项链:“送你的。”   项链是白色的,材质有些像玉又有些像石,中间镶嵌着一朵桃花形状的青玛瑙,摸起来冰冰凉的。   桃桃叹了口气:“罗侯,没想到你竟然对我存了这样的心思,虽然邪神不认我是他的新娘了,但庄师是喜欢你的,女人不伤害女人,所以请原谅我没办法接受你的心意。”   罗侯:“……你在说什么屁话?”   “别跟我提‘屁’这个字。”桃桃乏力地说,“头晕。”   罗侯说:“这是空间石,里面大概有两立方米的空间,专门用来存放灵师的道具,你外出驱邪背着一身法器符纸根本过不了安检。我还在里面给你放了一些东西,或许用得着。”   桃桃不可思议道:“你良心发现了这么大方?”   她查看空间石,发现里面除了一些基础的符纸、咒术球外,还有一张身份证和一张脸皮。   罗侯:“既然有人要杀你,出门在外还是当心点好,以后你就叫周玉了,把身份证和假面收好,全国联网也查不出问题。”   “厉害!”桃桃赞叹道,“不过你是从哪搞来这些的?”   “晚来居。”罗侯慵懒地掀起眼皮,“特调局的人想在这开店,不出点血怎么行呢?”   桃桃碰了碰那张脸皮,触感和人皮几乎没什么区别,软绵又滑腻,她有点恶心:“不会真是从人脸上扒下来的吧?”   “这假面是一种灵物的内皮,施咒后可以做易容用,根据咒语强弱和皮底质量不同,持续的易容时间也不同,你手里这张维持一个月不是问题,但是记住,这东西忌水,一旦整张皮浸泡在水里超过十秒就会失效。最近说不准会有灵师和邪祟去酆山探查炼狱之门破碎的事件,为了避免怀疑和麻烦,你和林泉必要的时候可以扮演情侣。”   桃桃点点头,罗侯掏出手机:“需要帮你们买机票到离酆山最近的城市吗?报销额度两百。”   “不用了。”   罗侯:“难不成你想坐绿皮火车?要是走地上的路线,得先坐三十六个小时的火车到巴城,再从巴城转三个小时高铁到渝城,下车后再转八个小时大巴去往绥福镇,那里是进山的入口,后面的路就要你自己找了。多嘴一句,薛蓉家里那食尸鬼虽然被我用水棺困住了,可她姘头还有半个月就回来了,你必须在那之前找到腐烂的息壤带回来,别把时间浪费在路上。”   桃桃出了灵交坊,顺着逃生梯爬上鼎盛百货大楼的天台,富贵从远处的电线杆上飞来停在她头上。   罗侯跟在她身后:“怎么?是这傍晚的日头晒得暖和,您觉得在这睡一觉梦里去酆山比较快,还是觉得从这里跳下去灵魂飘到酆山比较快?不过我提醒一句,如果您选了后者,那可能行不通,这里楼层矮摔不死,您要跳楼的话建议去隔壁的天台。”   话音刚落,天上传来一阵“嗡嗡嗡”的声音,罗侯抬头,看见半空中飞来一架印着金氏财团苍鹰标记的直升飞机。   罗侯:“……”   “打扰了。”他说道。   桃桃:“刚才给小佑打电话顺便提了句要去酆山,他说这样比较方便。”   飞机很快降落在天台上,当初绑了罗侯的西装男走下来,他九十度鞠躬,嗓音嘹亮:“少奶奶好!”   西装男直起腰,看向罗侯:“这墨镜男怎么也在?他又对您大吼大叫了吗?需不需要我……”   说着,又亮出了他的手刀。   罗侯:“…………”   桃桃摆摆手,她看了眼机舱。   飞机前排两个驾驶位,后排还有三个座位,金佑臣派了两个驾驶员和两个保镖来,只留下一个座位给桃桃。   桃桃指着其中一个保镖说:“你下去。”   保镖傻眼了:“少爷吩咐,您这次去深山危险重重,一定要保护好您的人身安全,我拿过散打国际锦标赛的银牌……”   桃桃又指着西装男:“那你下去?”   西装男连忙说:“那怎么可以!我下去了谁来照顾少奶奶?这座位刚刚好啊,少奶奶要是觉得挤,我这就去换架大飞机。”   “叫你下去就下去,哪那么多话?”   西装男不敢说话了,他推了推保镖:“没听见少奶奶发话了吗?快点滚下去!”   于是保镖被挤了下去。   西装男本以为是桃桃嫌空间小才往下赶人,可当他看到林泉走上飞机后有些不淡定了。   “少奶奶。”他思索着说,“那晚您在解剖楼时,少爷听见您身边有野男人的声音,该不会是他吧?”   桃桃眼皮颤了颤:“野男人?”   林泉抿唇笑了:“如果你说的是在解剖楼抱着桃桃跑了一路,还和你们少爷拌了几句嘴的那个野男人,确实是我。”   “你好。”他波澜不惊道,“我是林泉。”   富贵飞到林泉肩膀上:“啾啾。”   西装男:“……”   ……   飞机渐渐远离视野,被甩下的保镖在天台上和罗侯面面相觑。   “我们金氏财团富可敌国,业务横跨六大洲,在全球财富榜上排进前五绰绰有余。”   “哦。”   “我们小少爷是老爷和过世夫人唯一的儿子,他自小双商远超同龄人,未来绝对会是世界商坛翻云覆雨的厉害人物。”   “哦。”   “小少爷虽然年龄小,可能力手段远不逊于上了年纪的成年人,冷着脸的时候吓人得很,即使家族和集团内部,大家也都很怕他。”   “哦。”   保镖:“我不理解,有这样的小少爷在,少奶奶怎么还会找野男人呢?而且那个野男人怎么敢那么嚣张!”   “我也不理解,并且我也很好奇。”罗侯说,“要不你亲自去问问少奶奶吧,问完了记得回来告诉我。”   *   飞机上。   桃桃问:“你叫什么?”   西装男恭敬地答:“辛亚,少爷平时都叫我辛保镖,或者直接叫我辛,少奶奶您也可以这么称呼我。”   “辛保镖。”直升机起飞,桃桃百无聊赖看着窗外的风景,随口问道,“小佑最近怎么样?”   她话说完,看见辛保镖的手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他一脸兴奋掏出一个袖珍的录音笔,按开了按钮。   桃桃:“?”   “出发前少爷交代,如果旅途之中能打听出少奶奶的爱好、日常、心情,一句话五千块,如果能让少奶奶提起少爷,一句话一万块。少奶奶,您不介意我录音吧?”   桃桃:“……”   “你们家少爷……”桃桃被有钱人的挥金如土冲击得疲惫了,她虚弱地问,“到底有多少钱?”   “多到您无法想象,金氏财团是一个庞大的商业帝国,生意网遍布世界,少爷成熟、早慧,是财团最优秀的继承者,未来也一定会成为金氏财团的掌权人,少爷的钱就是少奶奶的钱,所以无论少奶奶需要什么都可以和我说。”   “不了,少爷的钱还是少爷的,借了是要还的。”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发现辛保镖偷偷按掉了录音笔,疑惑道,“怎么关了?”   辛保镖面露尴尬:“这句话要是录进去,少爷会生气的。”   桃桃无奈:“好吧。”   “您刚才问少爷最近怎么样,他很好,要不是忙着学习财团内部的事宜实在抽不出空,本来想亲自来送少奶奶去酆山的。”   “他这些年没有再遇到危险吧?”   “托少奶奶的福几年前救了少爷一命,他现在身边安保等级很高,也请了灵师坐镇,不会再重演当年的事了。”辛保镖突然问道,“少奶奶,您最近在洗脚城过得好吗?”   “挺好的。”   “不累?”   “累是累了点。”桃桃想起每天加班到凌晨,又想起墙上罗侯给她明星员工的奖章,心平气和地说,“不过工作哪有不累的?众生皆苦嘛,有钱赚就好了。”   辛保镖没有再说话。   桃桃手机上发来消息,是罗侯传来了酆山的资料。   酆山位于华夏的西南方,是绵延近千里的西南山系中的一支。   罗侯的消息上说,混沌冢关于酆山的记载少得可怜,三百年来,没有任何记录在案的灵异事件出自酆山,干净得像是有人刻意抹去了痕迹不想被人知道一样,他查遍了以他的权限能查到的所有典籍,只找到一句话。   “血月夜,诡雾弥,往生木,炼狱起。”   桃桃说:“关于地狱之门的说法很多,许多国家都说自己境内有地狱的入口,什么前苏联的矿井下传来人类的哀嚎声,玛雅文化的地下水道、捷克的胡斯卡城堡,这些都曾被传是地狱的入口,还有人说入口就在布达拉宫下面,可谁也没见过。”   林泉说:“那是掌管人类生死轮回的地狱,并不是十方炼狱。”   “你知道?”   林泉点头:“古籍里确实提到过十方炼狱之门位于酆山深处,不过不知真假。”   “如果炼狱之门真在酆山破碎……”桃桃欲言又止。   “少奶奶,你们在说什么?”辛保镖好奇道。   桃桃转头望着窗外出神,没有回答,于是他关了录音笔,让她安静地发呆。   ……   金氏财团财大气粗,直升飞机中途停到机场换乘了金佑臣的私人飞机飞往渝城。   到渝城机场后刚落地,又一架直升飞机落在了桃桃面前。   她此行的目的是寻找迷津渡,取回息壤,如果有机会顺便查清炼狱之门究竟为何破碎。可她当初走出酆山时并没记路,中途还遇见过好几次迷瘴,现在根本找不到迷津渡的位置,她只记得自己是从西边走出酆山的,最终来到了山外的绥福镇。   因而此行的起点也定在了绥福镇。   桃桃小憩了一会,被叫醒时已经是傍晚了。   夕阳染红了整片天空,一半掩在不远处的山峰之后。   “少奶奶,我们已经到达绥福镇的上空了,不过这周围没有适合降落的地方。”   “不能在镇上降落,太惹人注目了,往那边飞。”   驾驶员朝北开去,直升机降低到最低位,刮得山林中的树木哗哗作响。   他喊道:“这里全是林子,无法降落,正北方二十公里处的山顶有片平地,需要我把飞机开过去吗?”   桃桃摇头,她将正好奇打量窗外的富贵塞进背包,随手解开了安全带。   林泉伸手到窗外,感受窗外刮过的冷风:“夜里温度降了,加件衣服。”   桃桃满不在乎道:“冻不死。”   林泉没有再说话,他打开机舱门,身体后仰,从飞机上跳了下去。   辛保镖以为他是意外掉下去,先是一愣,随即露出一个大快人心的笑容:“太好了!野男人坠机了,以后没人敢和少爷抢少奶奶了!”   桃桃看向辛保镖:“你回去吧,告诉小佑好好学习,钱我会还他的。”   辛保镖:“您想甩开我一个人行动?绝对不可以,少爷临走前交代过,这几天我必须要寸步不离……”   他话没说话,眼前一花,桃桃没了。   辛保镖如被一棒打在头顶,呆滞了足足十秒钟后,发出惨无人道的尖叫:“天啊————”   “我们少奶奶——”他趴在冷风猎猎的舱边,望着脚下的密林,花容失色到仿佛死了亲老婆,“——她为野男人殉情了!!”   ……   金氏庄园。   金佑臣正要去上马术课,他派去送桃桃到酆山的保镖回来了,其中他最熟悉最信任的辛保镖却不在。   小少爷没放在心上,边带手套边问:“放她加班加点熬夜洗了一个月的脚,她知道错了吗?现在愿意要我的钱了吗?”   保镖面如土色回答:“少奶奶不仅没有认错,她还……”   金佑臣转头看着他,保镖颤抖着说:“……她还从飞机上跳下去了。”   金佑臣:“………………”   “不过少爷您别担心,辛保镖已经带上人和装备下去找人了,就算少奶奶死在酆山,尸体也是能带回来的……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保镖心肺俱裂地嚎叫道,“救命啊快来人啊!叫医生过来!少爷他晕死过去了——” 第38章   不遵守山神定下的法则,会遭遇不幸。   “啊啾——”   一路走来, 这不知是桃桃打的第几个喷嚏了。   富贵从背包里露出一个毛绒绒的脑袋,黑豆般的眼珠子转个不停,它扑腾着小翅膀挣脱了拉链的束缚, 将自己软乎乎的腹部怼在桃桃脸上,试图给她取暖,不料却被桃桃揪着爪子丢到了一边。   “滚开, 你的毛呛到我了。”桃桃打完喷嚏又咳了几声。   小鸟委屈地飞到林泉的手臂上啾啾叫了几声, 男人笑了笑:“别理她, 她脾气不好。”   夜里的山风实在是冷,桃桃在飞机上虽然嘴硬,下地后还是没扛住掏出衣服来穿,可没用, 那冷劲还不是干冷, 而是阴得朝骨子里钻, 像要把人冻成霜棱似的, 好在绥福镇就在不远的前方了。   这镇子虽说是在酆山之外,却也深陷重重深山之中。   地方不大, 约莫几千口人, 但基础设施还是挺完备的,汽车站、超市、医院应有尽有。绥福镇的支柱产业是旅游产业, 这是离酆山最近的小镇, 来酆山旅游的人如果要过夜多半会选择在这里落脚, 因此镇上的客栈、民宿和饭店比比皆是。   两人走了半小时, 终于瞧见了前方的灯火。   此时夜里七点刚过, 镇上的饭店正是热闹的时候, 到处都是游客。   林泉提议:“今晚找个地方住下来吧, 打听清楚明天再动身。”   桃桃已经冷得快要流鼻涕了, 当然不会反对。   这个时间大多数店都满房了,两个转了半个镇子,才找到一家叫做“君再来”的民宿还有空房。   这民宿是座自带小院的三层小楼,院里有片花圃,种着迷迭香和美女樱,正当季开着花,浸得整个院子都是香味。   林泉去前台办理手续,桃桃坐在落地窗旁的桌前喝热水。   她下飞机后就带上了周玉的假面,那是张十分普通的脸,看过即忘,惹人注目的桃夭也被她收到了空间石的项链里,按理说这时候不该吸引太多的目光,可当富贵再次从包里挣扎出来的时候,就有人的目光落了过来。   大厅很大,落地窗边坐落了几张方桌,有人正坐着吃饭,墙边还摆了张长桌,一群学生打扮的少年人正在玩桌游。   富贵在半空中盘旋了一圈,最后稳稳地落在桃桃面前的桌上,它探出小嘴,很自觉地去喝桃桃杯里的水。   “哇,好漂亮的鸟啊!”   玩桌游的学生里有两个女孩子,见状丢下卡牌围过来,其中一个长发的娇小女孩想要伸手摸,富贵正喝着水,察觉到有手袭来,凶恶地扭头朝她啄去,女孩收手不及,手指一下子就淌起血珠。   “佳诺流血了!”另外那个女孩叫道,“高晖,东俊,快过来!”   玩桌游的还剩三个男生,两个听到叫声后立马跑了过来,其中高壮的那个男生似乎是女孩的男朋友,他先是看了看佳诺的手,而后敲了敲桃桃的桌子:“喂,看好你的鸟!它把我朋友弄伤了,你是不是要负责啊?”   他嗓门很大,一下引来了厅内大半数人的目光。   富贵黑黢黢的眼珠斜了男生一瞥,它感受到了这人的恶意,于是凶猛地震起翅膀,又凶猛地噘起尖喙朝他的肚子上冲撞而去。它原本是酝酿积蓄了万钧之力的,这一下怎么着都得给他肚子戳个窟窿,可飞到一半它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可恶!身体好像被什么钳制住了,那压迫感还如此熟悉。   富贵回头一看,果然是桃桃!在它那样快的飞速下,她还是一出手就精准无比攥住了它的身体!   桃桃端起被富贵喝过的茶水:“第一,这鸟好好站在桌上喝水,是你朋友未经允许主动过来摸它的。”   “第二。”她抿了口杯子里的水,看着在她掌心徒劳挣扎的富贵,眯了眯眼睛,“你确定自己真的是我的鸟吗?”   她说完松开了手,富贵察觉到了她语气中隐含的威胁之意。   它短暂地静了几秒后,十分没有骨气地展开翅膀冲着门口扬长而去。   桃桃很无辜地摊开掌心:“显然不是,它飞了。”   “你当我傻啊?要不是你养的它能喝你杯子里的水?”   “算了高晖。”佳诺拉住他,“我也没有很严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别找她麻烦了。”   向来只有桃桃找别人的麻烦,她倒不是很在意被人找麻烦,于是说:“你算被啄死了也不关我的事,冤有头债有主,千万别大度,尽管找它麻烦。”   她看向叫高晖的男生:“想英雄救美?有种去把它抓回来啊,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受伤了,你却连只鸟都抓不住,也太废物了吧?”   她这话既嘲讽又阴损,这么冷的天让他去哪找一只飞得不见踪影的鸟?他当然是不可能去的,但年轻人血气旺,当着喜欢的女孩子的面这样下不来台也很尴尬,于是他把怒气发泄在面前这个牙尖嘴利的女孩身上。   “我告诉你,虽然鸟飞了,但你今天必须给佳诺道歉,我看得很清楚,它就是从你包里飞出来的!”   桃桃没忍住打了个喷嚏:“我要不呢?”   “你不道歉?”高晖捏紧了拳头,正当他想抡起来吓唬吓唬这女孩时,一道懒懒的声音从他背后传来。   “行了,干嘛闹得这么难看。”   高晖一听这声音就松开了拳,五人中坐在原处没动的那个男生走了过来。   那是个唇红齿白的少年,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出头,他的皮肤是桃桃所见之人中最白的,并不是健康的白,而是一种近乎病态透明的白色,显得病恹恹的,但尽管如此也是少见的漂亮。   少年眉眼有些女气,在肤色的映衬下显得瞳孔格外漆黑,唇色也红得妖冶。   他下唇镶了一颗黑色的宝石唇钉,在灯光下光华流转,熠熠生辉。   高晖:“可是佳诺受伤了。”   少年轻描淡写道:“受伤就去包扎,在这吵架有用吗?”   佳诺连忙说:“是啊,玄一说得对,我没什么大事,贴个创可贴就好了。”   她看了少年一眼,拉着高晖走了。   少年在桃桃对面的椅子上坐下:“你好,我叫崔玄一。”   桃桃懒怠地掀了掀眼皮:“周玉。”   正说着,林泉也办完入住走过来了:“刚才在吵什么?”   桃桃:“已经吵完了,不重要。”   他坐下来:“这位是?”   少年性子很好,又自我介绍了一遍:“崔玄一。”   他说:“冒昧坐在这里是想问问,你们是来酆山旅游的吗?”   “是。”   “走东线还是西线?”   桃桃:“关你什么事,查户口吗?”   崔玄一笑了:“以绥福镇为中心,酆山所有的景点都在东线上,来这镇上的人大多都是冲着东线去的,旅行社也只开东线的团,要走西线的话只能在镇上找当地人做向导,我们两天前就到这了,托人找了向导,求了很久才有人接单,但对方说要凑够人才能出发。”   “所以你是想找我们凑人?”   “是。”   崔玄一示意桃桃看身后那桌正在吃饭的人,那是两女一男,正对着桃桃的女人很漂亮,留着一头蓬松的棕栗色大波浪,脸上的妆容精致无比,相比之下坐她旁边的女人就没那么出彩了,素面朝天,像个刚出学校的小丫头。   背对着桃桃的男人看不清脸,他手边放着一台摄影机,想来应该是个摄影师。   “那女人叫白菲儿,是网络上很有名的探险博主,旁边是她的助理和摄影师,她最近在做酆山的探险专题,也走西线。不过他们有自己的车,跟向导协商了价格后决定自己开车跟在向导的车后,所以我们车上就还差两个人。”   “自己开车比坐向导的车便宜?”   “当然,不过也危险。酆山西线山高路险,车子只能开进去四百公里,再往里就是腹地无人区了,他们只出跟车的向导费,虽然钱少一些,但是出了事向导不会负责。”   “多少钱一个人?”   “山里过于危险,我们进的地方又太深,整个镇上也只有一个人有能耐带我们进去,他要价高,坐车十万一个人,跟车三万。”   桃桃刚要说再见,崔玄一又说:“你们如果要去西线,钱我替你们出。”   林泉用桃桃的杯子喝了口茶:“有这么好的事?他们是来拍视频的,你们又是来做什么的?”   崔玄一回头看着自己的同伴:“他们是渝城大学民俗学的大三学生,至于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高中生。”   “高中生能随便拿出七十万来请向导?”   “钱不是我出的,是我的老师,他是一位学者,对酆山的自然地理和民风民俗很感兴趣,但无奈身体不好不能亲自过来,只能让我请几个专业的人帮他收集一些资料。他们刚才之所以听我的话也不是因为怕我。”崔玄一笑了笑,“因为我是他们的老板。”   桃桃:“可你既然有七十万,为什么不直接包车呢?非要凑上我们两个。”   崔玄一:“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可向导不同意,当地人迷信酆山的传说,他说进山的人数是有讲究的,如果不遵守山神定下的法则……”   说到这,他神秘兮兮的,将音故意压低:“……那么进山的所有人,都会遭遇不幸。”   桃桃来了兴趣:“哦?什么不幸?”   崔玄一耸肩:“不知道,也不需要知道,只要凑够人数,这些不幸就不会降临了。”   他笑了笑,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周玉姐姐,好好考虑一下,如果你们要去西线还是同行吧,要知道,现在整个镇上除了我们请的向导外,没人敢带人进山。”   “向导随时可以出发,如果你们决定好了,明早八点这里见。” 第39章   因为我和桃桃一样,也是怪物啊。   崔玄一回到学生们中间继续玩桌游了, 他双脚抬踩在凳子上,边咬手指边专注地看着手里的牌,在一群大学生中, 他的样貌略显幼态,虽然他自己说是高中生,但任谁看了都像个孩子。   桃桃有些饿了, 于是买了碗泡面, 林泉吃的不多, 只要了碗蔬菜汤喝。   他问:“你怎么看?”   桃桃:“我当初确实是从酆山的西面走出来的,按理说迷津渡就在那个方位,但具体位置我不记得了。刚才崔玄一说得没错,西线山很深, 再往里就是腹地, 我那一路上走得很辛苦花费了很长时间, 如果没有车子和向导, 凭我们很难在十五天内来回。”   林泉:“不知道迷津渡的位置,跟着向导也未必能找到。”   “迷津渡有界碑, 庄师在迷蝶引梦里看到过, 我也看到过,有界碑就说明并不是真正的无人区, 那里曾经有人去过, 甚至还可能有人生活在那, 找机会问问向导, 他说不定知道。”桃桃望向崔玄一, “只是那男孩让我觉得有些……”   林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身上没有邪气, 这店里所有人的身上都没有。”   “话是这么说……”桃桃收回目光, “可能是我想多了, 看上去那么小,他的老师竟然放心他来这种地方。”   林泉:“你不也才十八岁吗?”   桃桃纠正:“是十八岁零两个月。”   前面那桌网红吃完饭了,她拿出化妆包补妆,助理一看连忙放下筷子,为她举着化妆镜。   那叫白菲儿的女人确实漂亮,明艳又光彩照人,乍一看和庄晓梦有些像,可庄晓梦皮相艳骨子里却很淡,这女人则是表里如一,全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带有侵略性的美,但凡经过大厅的人都会朝她投去目光。   她补好妆,起身去了院子。   助理忙拿起一件皮草大衣跟了上去,背对着桃桃的摄影师没动,依旧在吃饭。   过了会,小助理又跑回来了,朝他喊道:“陶与别吃了,白姐要在花园拍写真,你快点过来!”   陶与没有理她,他慢慢吃着碗里的饭,助理急得不行:“你再不出去她要生气了!”   男人又吃了几口,这才放下碗。   桃桃吃完了面,走到崔玄一面前:“不需要等明天再决定,我们去。”   崔玄一露出白白的牙齿,笑得稚气十足:“姐姐,明早八点,不见不散。”   *   回到房间,桃桃正要锁门,林泉却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她疑惑:“你干嘛?”   林泉摊开空空的双手,上面并没有第二张房卡。桃桃问:“为什么不开两间房?别说什么没房的鬼话,我刚刚明明看见下面……”   “有房,没钱。”林泉言简意赅,“不仅没钱,别忘了,你还欠着九十万的债。”   桃桃顿时泄了气,她心想反正在夜来香也是睡一间,既然都这么穷了就不要穷讲究了,她侧身让林泉进来。可当她转身看到房间只有一间大床的时候,整个人如同被烫了脚底似的差点跳起来。   知道她要说什么,林泉先开口:“有标间,但出来前罗侯让我们扮情侣,情侣怎么能分床呢?”   桃桃霸道地说:“我不管,反正进了房间没人知道,我睡床,你睡椅子。”   “会冷。”   “那我睡椅子你睡床。”   “你也会冷。”   “那就都睡椅子。”   “一定要这样两败俱伤吗?”   少女骄傲地抬起下巴:“就算一起冻死在这,也别想占我便宜。”   林泉退步了:“好吧,你睡床。”   他话音落下,桃桃就把自己摔进了柔软的被子里,辗转了一天很累,但她没有睡,而是盯着吊顶发呆。   林泉坐到窗边,窗外酆山的白月亮已经升起来了,没有城市灯火渲染天际,在这十万深山之中,它显得格外的亮。   “林泉,你在想什么?”   “在想窗边那根桃枝。”林泉说,“出来前忘记换水了,不知道能不能撑过半个月。”   桃桃记性不大好,想了半天才记起他说的桃枝是什么。   她到夜来香的第一晚,梦见富贵衔着一根桃枝撞响了窗上的风铃,醒来后桌上的破瓶子里真的多了一根桃枝,她以为自己梦游了,就丢到一边没再管它,倒是林泉把它接手过来,天天放在窗边晒太阳。可那根枝的生命力却孱弱得很,枯黄得仿佛随时要死掉一样。   “桃桃呢,又在想什么?”   桃桃翻了个身,把自己当成毛虫一样裹在被子里:“在想酆山。”   “你最近有心事。”林泉用的不是问句。   从那日罗侯接到混沌冢的会议电话后,桃桃虽然表面看上去和从前没什么两样,可她一个人发呆的次数却变多了,时间也变长了。原本是为了罗侯与食尸鬼的交易来酆山取息壤,但她此刻不止带着一个目的而来。   “嗯。”   “我不介意做你倾诉心事的对象。”   “我介意。”   林泉坐在窗台上,窗户微开的缝隙里灌入丝丝缕缕的风,吹乱了他耳侧的碎发。   他没有再说话,将目光从桃桃身上挪到窗外的月色里。   过了一会儿,桃桃低声道:“并不是介意,我只是害怕。”   “我曾下过两次山,一次差点害死别人,一次差点害死自己。藏灵身会带来噩运和不幸,于是我待在瞿山上见了十八次冬去春来,阿与不常回来,偌大的道观里只有我和师父,虽然很孤独,但我已经快要习惯了。”   “在夜来香的时候,罗侯说我们是一家人,一家人,那对我而言是很遥远的词,我原本没当真,可后来发现,虽然罗侯喜欢大吼大叫,庄师不爱说话,强子和婷婷傻乎乎的,还有你,林泉。”桃桃望向他,“我总觉得看不透你,但你来以后,我再也没有做过噩梦了。”   “似乎也还不错。”她轻声说,“至少比从前坐在窗前数一天落叶的日子要好得多。”   “桃桃,你在怕什么?”   桃桃静了静:“酆山死里逃生后我以为是因为幸运,却从没想过另一种可能。”   都说清风观的应桃桃脾气不好,这是实话,桃桃不仅脾气差,胆子也一向很大,可此刻她唇瓣竟有些轻微的颤抖。   她喃喃道:“也许那根本就不是死里逃生——”   “——也许我已经死过了。”   “怎么会?”林泉看月久了,眼睫似乎也染了月光。   桃桃:“师祖批命不会有错,我不该活过十八岁。”   “在棺材里醒来那天我浑身是血,那流血量足以把一个人置于死地了。如果血是别人的,为什么会到我身上?如果血是我的……”桃桃缓缓坐起来,低头看着自己,“为什么我没有伤口?”   “六月初六,十方炼狱之门在酆山破碎。”   “六月初六,我逆天改命在酆山死而复生,看见天上悬着一盏血月亮。”   “那个声音告诉我,六百天后人间将会因为我生灵涂炭,林泉,我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林泉走了过来,他单膝点地,跪在床边托起了她冰冷的手:“我不管什么逆天改命,也不信什么批算命格,我只知道你此刻好好活着,那过往种种就与你无关,这才是你的命。”   “可天命是有定数的……”   “那就是天错了。”他说得毫不犹豫,“桃桃,你永远不会有错。”   桃桃望着他,突然笑了:“林泉,我是个怪物。”   哪怕平日再洒脱淡漠,归根结底也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女。   当人间危殆的山洪倾泻而下,万物的生灭系于一肩,她依然会感到茫然和恐惧。   “我曾以为自己可以做个平凡人生活在人间,可到底只是南柯一梦。我是个会带来不幸的怪物,从前是,现在是,未来也依然会是。”桃桃问,“你不怕我吗?”   月色洒了进来,余下一道清寂的光辉隔在两人之间。   林泉的脸匿在暗的那面,他轻声说:“不怕。”   桃桃低头,没有察觉他的手是什么时候覆上来的,以她往常的脾气早就挣开了,但此刻她却没有动。   有些事压在心头实在过于沉重,坠得她无法呼吸,可她不敢对任何人说,即使说他们是一家人的罗侯也一样。   她记得,那年万邪围街时一片混乱和狼藉,灵师们看她的眼神,有惧、有怕,更多的是惊恐和憎恶。   不知哪个灵师家的小孩摔倒在地,她去扶,小孩瑟着身体后退,后面匆促赶来的灵师把她推到一边,避如蛇蝎一般抱起自己的孩子。   小桃桃踉跄着摔在地砖上,手掌被碎玻璃割出一道口子,血水止不住地朝外流。   藏灵身的鲜血足以令邪祟体内的邪气沸腾,小桃桃不敢说话,她害怕邪祟闻着味道找来,于是拿衣服死死捂住伤口,可没过多久就被人发现了,那些灵师按住她的手脚,拿出一根粗.长的针引上施了咒的线,硬生生将她的伤口用灵力缝合。   桃桃的手掌血肉翻飞,痛得几乎晕过去,却咬着牙一滴泪都没有落。   后来听师父说,并不是没有温和的方法可以隔绝她鲜血的味道。   只是那些人为什么不用呢?也许在他们心里,自己和邪祟原本也没什么区别。   她怕极了,怕那不知为何降临在头上的命运,怕自己真如那声音所说铸下了几乎灭世的罪孽,但更怕的是,同类投来厌弃怪物的冰冷一瞥。   虽然身在人间,却总会让她不寒而栗,感到深入骨髓的、比之炼狱还要可怕的孤独。   她那么怕,可林泉却说,他不怕她。   月光悄然挪移,林泉的脸展露在光影之下,于是变得和月亮一样明净清澈。   林泉在笑,温柔得如同天际飘浮的流云:“我不怕——”   “——因为我和桃桃一样,也是怪物啊。” 第40章   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向导名叫娄锋, 是个四十岁左右的矮男人,虽然个子只有一米六出头,长相却相当精悍, 常年间在深山老林里风吹日晒,皮肤很是粗糙。他长着一双厉光闪烁的眼,一动不动盯着人瞧的时候像只凶恶的鹰隼。   这娄锋并不是绥福镇人, 再往远一点说, 他老家甚至都不是酆山的。   君再来的老板在这开了三四年民宿了, 对于娄锋的了解都是从镇上人的嘴里听来的,趁早上闲着没事,他边坐在柜台后面敲计算器算账边和大厅里的学生们八卦。   根据老板了解的情况,十九年前娄锋刚大学毕业, 背着一个双肩包来到了绥福镇租了个破院子住下来。他说自己是学中医的, 不习惯大城市的喧嚣, 就到酆山里靠采草药为生, 后来这行不好做了,他就一边采药一边采菌, 进山短则三四天, 长则一两个月,这些年游客多了, 偶尔也当当向导赚钱。   可他从前做向导却没有这样狮子大开口过。   大厅, 八点整。   桃桃坐在昨晚的桌前喝茶, 听民宿老板和娄锋吵架。   这老板是个文艺青年, 也是个热心镇民, 他听说向导要价的事, 在店里把他拦了下来。   “你岁数都活脸皮上了?”老板不客气道, “你要了七十万?抢银行也没你这么暴利, 仗着人是外来的不懂行情是吧?可我记得清清楚楚的,以前别的向导进山才要五百块钱一个人。”   正巧白菲儿的摄影师陶与下楼了,他路过老板身边淡淡说了句:“还有我们三个,是要了七十九万。”   老板骂道:“简直不要脸!”   娄锋搓着卷烟,抠了抠牙:“以前,你也说了那是以前。”   他转过头,从窗口望去,酆山上的植被葱翠,绿意延绵,看上去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山。   “西边发生了那种事,绥福镇现在除了我还有谁敢带人进去?七十万保不准就是老子的买命钱,既然有人愿意出,要你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正围在一起叽叽喳喳的学生们把注意力放了过来。   昨晚差点和桃桃动起手的高晖问:“西边发生了那种事?哪种事?”   娄锋瞥了他一眼,没说话,高晖又问那少年:“玄一,这山里是不是有什么危险啊?”   崔玄一穿着条紫色的卡通短裤,上身是件可爱图案的T恤衫,他嘴里叼着根棒棒糖,正两脚搭在桌沿上玩手机,听到这话后把嘴里的糖咬碎,糖棍吐了出来:“有危险你就不进了?”   高晖连忙说:“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就算不收你的钱我们也要为毕业论文收集资料……只是佳诺她们是女孩,真有危险的话,我们提前知道了也能做个准备啊。”   崔玄一说:“我又没来过,我怎么知道有没有危险?”   他神色淡淡的,显然是懒得继续这个话题,娄锋嘴里也问不出什么,学生们只好不再问了。   崔玄一把嚼碎的糖咽了,无所事事将目光落在不远处的桃桃的身上。他走过去,坐在她对面:“周玉姐姐,昨天把我们的目的告诉你了,还没问你来酆山是做什么呢。”   林泉昨晚在椅子上没睡好,正靠着椅背补眠,他被吵醒了,揉了揉眼睛:“度蜜月。”   “噢,原来你们是一对啊。”崔玄一恍然大悟,“可是我看周玉姐姐年龄也不大,这就已经到法定婚龄了?”   这少年嘴很甜,但桃桃听他一口一个姐姐腻得慌,她摆摆手:“别叫姐姐。”   “我只有对漂亮的女孩才会叫姐姐。”崔玄一笑得甜甜的,“不漂亮的,我一般都直呼名字。”   漂亮?   桃桃还能担得起这两个字,但她假面的这张脸却再普通不过了,与漂亮两字完全沾不上边。   崔玄一说:“周玉姐姐当然是漂亮的,不然身边怎么会跟着林泉这么帅的男人呢?”   “你的马屁拍得我头疼。”桃桃说,“现在还可以勉强忍受,不过再说下去的话,可能就会疼到坐不了车了。”   这句话很好地威胁到了少年,他笑笑,起身回到自己那边了。   此刻已经八点过了,摄影师在院子里洗车,白菲儿和她的助理却还迟迟没下来。   佳诺身旁的女孩不由得嘀咕:“她到底在干嘛啊,凭什么所有人都等她……”   桃桃看着院里的摄影师陶与,他身材很好,一米八五的个子,宽肩细腰,腿直且长,长相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就是个普通的年轻人,唯一与众不同的是,他气质很冷,倒不是年轻人装酷,是种由内而外散发出的生人勿近的冷意。   桃桃再看向屋里,崔玄一虽然好看,但太小了,看上去和金佑臣差不多,那两个学生更是没什么好看的,虽然年纪稍大点,但还是虎头虎脑一股子年轻人幼稚的莽劲。   向导娄锋太老了也太干瘪了不好看,民宿老板倒是还挺帅的,但是为什么他手上做着美甲,走路还内八呢?   总之,她视线转了一圈,就连来修管道的水管工大爷都看了,就是不看林泉。   可她能感觉到,林泉是在看她的。   昨晚兴许是被那月色照得头痛,也不知怎么的就跟林泉说出了那些话,现在想来是有点后悔的——被林泉看见了自己那么脆弱的模样,说不丢人是假的,可那后悔中又夹在着一些奇怪的情愫。   林泉握住了她的手说出那句话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朝不受她控制的方向慢慢地变了。   林泉说他自己也是怪物,可像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怪物呢?   他还说:“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万千丘壑,里面或许藏着神,或许藏着魔,再或许像你说的那样,藏着可怕的怪物,可这些轮不到别人窥破,你究竟是什么,你自己说了才算。”   “他们把你当成怪物又怎样?”林泉那时用一种温柔得令她心慌的目光凝视着她,“还有我,世上有两个怪物,也不会寂寞。”   ……   桃桃无法忽视他的注视,只得转过头去,可当对上林泉视线的那一刻,还是有些不自然。   她说:“昨晚我被冷风吹坏了头,不知道怎么就说了些胡话,你可以不用放在心上的。”   林泉笑了笑:“我本来也没有放在心上,难道你放在心上了?”   “那就好。”桃桃罕见的窘迫了,她挪开视线,“我当然没有,我已经什么都不记得了。”   那边,白菲儿终于从楼梯上冒出头了。她妆容依然精致,穿了身紧身的黑色皮衣,脚上却踩着高跟鞋,助理在她身后,一手提着包,一手搀着她。   崔玄一队伍里的女孩不满道:“大姐,你爸妈没教过你什么是守时吗?现在已经八点十分了,所有人都在等你诶。”   白菲儿淡淡地瞟了她一眼:“是吗?”   她走下楼,没有上车,而是坐在了餐桌前让助理给她点早餐。   白菲儿:“我不吃早餐会晕车的,进山以后生病会很麻烦,所以还要辛苦你们再等我半小时。”   女孩:“那你为什么不早点起来?拜托,我们今天的行程已经定好了,天黑前要到富池峰扎营,夜里山路难走,你知不知道你耽误这一个小时很可能害我们晚上遇到危险?”   白菲儿漫不经心道:“可是我起不来啊,那你们不要等我先走咯?”   “你……”女孩彻底怒了,就要上前和她理论,被身旁的佳诺拉住。   佳诺:“向导说了进山的人数是有要求的,我们必须得等她一起走,你跟她吵架有什么用呢?万一她耍脾气再磨上一个小时,我们哭都没地哭去。”   女孩看向崔玄一,他对此无动于衷,于是只能自己坐到一边生闷气。   等白菲儿吃完早饭再简单地消化完以后,已经九点多了,但好在终于可以出发了。   门口停着一辆白菲儿的吉普,旁边还有辆向导带来的七座五菱宏光。   崔玄一蹙起眉:“就坐这个车?”   娄锋背着一个胸包,他拉开驾驶室的门:“就是这种车才耐造,放心吧,我用这车拉了好几年的游客,不会出事。”   学生们把背包放在车顶,一个接一个上了车。   白菲儿围着吉普转了一圈,嫌弃地伸手揩了下车门:“陶与,你这车没有擦干净,我有洁癖你不知道吗?真是懒得坐,看了就叫人心情就不好,一会怎么带它出镜啊?”   正要上车的女孩见状,回头阴阳怪气道:“您就算换个皇后凤驾一会也得弄脏,矫情个什么劲啊。”   白菲儿白了她一眼,踩着高跟鞋上了车。   桃桃突然想起当初在解剖楼的时候,自己对薛蓉和丁洁说话也是阴阳怪气的,在人间生活了一个多月,别的没变,脾气倒是好了不少,往常这种工作一般都是她来的,没想到这次还有人代劳了。   和白菲儿拌嘴的女孩叫艾琪,留着齐耳短发,和内向的佳诺不同,她性格大方爽朗,一上车就拉开包分零食。   虽然和桃桃不熟,昨晚高晖甚至还和她起了争执,但艾琪还是递过来一包梅干:“这车太颠了,吃点酸的吧,不然一会路上晕车。”   桃桃接过,道了声谢。   艾琪又递给林泉,勤快地问道:“帅哥,你叫什么名字啊?”   要放在平时桃桃肯定早就闭着眼假睡了,但今天不知怎么了,她脑子一抽伸手揽住了林泉的肩膀,朝女孩笑了笑:“我的。”   艾琪哦了一声,眼珠子转向别处了。   “你别看我。”见林泉望过来,桃桃压低声音,“是罗侯说要扮情侣的,既然扮了,当然就要扮得像一点啊。”   林泉笑了,他很体贴地没说什么。   一开始的路程是安静的,随着车子渐渐朝深山驶去,学生们的话也开始多了起来。   高晖:“向导,都已经进山了,你就告诉我们,为什么非得凑够十二个人吧?”   艾琪:“是啊娄向导,你不说,我这心里一直痒痒着,总觉得不得劲。”   娄锋面无表情握着方向盘,小心地在曲折的山路上行驶,他说:“如果凑不齐人数,你们都得死在山里。”   佳诺脸色一下就变了,她小声说:“别吓人啊。”   娄锋视线望着窗外,遁入远处的青山之间:“以前是没事的,可是两个月前,突然发生了怪事……”   ……   吉普车上。   白菲儿开着美颜相机怼脸自拍,一连拍了几十章后丢给助理小珍:“修完图发到我的主页上,跟粉丝说今天会开直播,让他们按时过来守着。”   小珍接了手机,为难道:“姐,信号已经变弱了,按照常识来说再往里走就没信号了,直播怕是开不了。”   “你说我没常识啊?”白菲儿瞪了她一眼。   “不是……”   “我不管,想办法给我弄出信号来,否则扣你工资。”   “我不会啊姐……”   “姐什么姐,你不会不还有陶与吗?他一个大男人总会弄这些吧,不然花那么多钱请他来吃白饭的吗?”   小珍看了眼事不关己安静开车的摄影师陶与,欲哭无泪。   男人耳朵明明没有问题,却像是听不见车里两个女人的对话一样。他手搭在方向盘上,左手指上戴着一枚水晶戒指,而他深邃的目光落在前方不远处那辆五菱宏光的车顶。   在那里,一只淡黄色的小鸟飞来,停在学生的背包上面,抻着脖子懒洋洋地抖了抖翅膀。 第41章   这陶与发什么神经,英雄救美?   “去酆山西线人虽然没有东线多, 但每天还是能出三四波车的,镇上专门做这条线的向导也有十几个,我原本只是其中一个。”娄锋说, “变故是两个月前发生的。”   “我记得很清楚,那天一共出了四趟车,原计划都是当天返回, 可直到天黑也没人回来。镇上的人没有多想, 毕竟以前也有过游客半途玩得高兴临时决定在野外驻扎的。到了第二天, 包括我在内又出了六趟车,我带的是深度游,和今天一样,两辆车十一个游客, 加上我, 一共是十二个人。”   娄锋单手握着方向盘, 从耳朵后面掏出烟叼在嘴里:“一个星期后我带车回来, 镇上的人看见我们就像见了鬼一样。”   他点燃了烟:“他们说,那两天出的十趟车里只有我们回来了, 政府派出救援队搜山, 也有民间组织去救援,可是什么都没发现。更让人后背发凉的是, 那些去救援的人, 凡是过了大罗界的都失踪了, 至今为止连个人影都不见。”   崔玄一坐在副驾驶上抠指甲:“大罗界?”   “一片槐树林, 山里的树和外面可不一样, 那都是上百年的老树, 几乎成了精, 酆山西线以大罗界为线, 外边还算是人能走的地方,里面才是真正的腹地,那里常年起着浓雾,也有人说是瘴气,总之危险得很。不过你们放心。”娄锋说,“我还要命,不敢带你们去那里头。”   佳诺脸色苍白:“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为什么我们来之前一点都没听说呢?”   “一辆车在山里失踪当然可以上社会新闻,但九辆车和救援队同时失踪,那如实报道会引起多大的恐慌?况且之所以压着消息不放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娄锋突然压低了他的声音,“他们的失踪并不是人为,而是我们无法参知的鬼神之力。”   高晖握住了佳诺:“你的手好冷。”   佳诺颤抖着说:“我不信,鬼神之力说白了就是为自己的无能甩锅,好好的人怎么可能就消失了呢?我以前看过一本书,里面也讲了探险队进山失踪,也有人怀疑是鬼怪作祟,后来发现并不是什么鬼神之说,而是有犯罪集团在山里抓人带去医学基地解剖卖器官了。”   艾琪说:“我也看过那本书,好像叫什么,叫什么来着……想不起来了。”   “这不是我说的。”娄锋的烟味飘得车厢里到处都是,“后来失踪者的家属找了神婆来看,神婆说是酆山西边沉睡几百年的山神苏醒了,它需要吞噬活人补充能量。我带的队之所以逃过一劫,是因为山神记性不好,只会数到十,人多他记不过来,所以干脆就不要了。”   艾琪说:“这就跟童话故事一样。”   戴眼镜的斯文男生东俊掏出纸笔:“为什么说山神记性不好?这是酆山这里特有的民俗传说吗?”   娄锋嗯了声,崔玄一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钉:“苏醒后要靠活人补充能量,这究竟是山神,还是山鬼呢?”   他这句话换来了男人警告的一瞥:“进山后不要胡说,当心触怒山神。”   崔玄一满不在乎地笑。   学生们听完他的话后安静了下来,各怀各的心事,但脸上全都是显而易见的忧心。   一片安静之中,桃桃突然开口了:“劳驾,把你的烟掐了。”   娄锋抽的是土烟,烟味格外呛鼻子,飘的车厢到处都是。   一路上,崔玄一这个出钱的人没意见,剩下的学生见他长相凶恶脾气古怪也不敢说话,桃桃对烟味倒不怎么敏感,但一起生活了一个多月,她知道林泉不喜欢。   林泉不喜欢吃味道重的东西,也不喜欢闻浓烈的气味,每次外出回来后都要洗好几遍手。   虽然他不说,但这烟味一定令他很不舒服。   桃桃不由得想,这样温和的一个人太吃亏了,将来要是娶了一个坏脾气的妻子是要受委屈的。   娄锋听了她的话并没有反应,他眯了眯眼,继续吐着烟圈。就在他再次把纸烟塞进嘴里要吸的时候,一只白皙纤细的手从他身后的座位伸来,径直拿走了他叼着的还剩一大截的烟。   桃桃没有说话,随手将烟按灭窗玻璃上,然后顺着缝隙丢了出去。   娄锋踩下了急刹车。   他抬起头,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后座。   那眼神凶狠,阴冷,丝毫不像一个以采菌为生的向导,倒像是个杀人犯。意识到这眼神的恐怖之后,几个学生不由得朝彼此靠近了些,他们互相对视几眼,都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紧张。   倒是崔玄一,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他脚踩在副驾的座位上,笑得孩童一般天真:“要吵起来了。”   娄锋下了车,拉开桃桃的身侧的车门,阴森森地盯着她:“把我的烟捡回来。”   艾琪皱着眉头:“我说向导大叔,你是不是有点过分?我们花七十万雇你,你用这么个车带我们进山就算了,在车里抽烟也太不讲究了,还有,你现在这是什么态度啊?”   “雇我的人不是你,也不是她。”娄锋阴沉的眼一刻不离桃桃。   艾琪看向崔玄一:“玄一,是你出的钱,你说句话啊。”   少年耸耸肩:“我很想管,可他这么凶,我好怕他发起疯来连雇主都不认,我可打不过他。”   娄锋:“再说一遍,把我的烟捡回来。”   ……   不远的后方,吉普停了下来。   白菲儿头都懒得抬,问小珍:“前边发什么疯呢?”   小珍看了眼:“好像要打架了。”   于是白菲儿连忙摘下了她的GUCCI墨镜,带上了近视眼镜,趴在窗边热心地围观了起来。   小珍无语道:“姐……”   ……   桃桃没有动,她望着他:“你是在和我说话?”   她没有灵脉,罗侯却依然放心让她来酆山寻找息壤,无非是因为她那被李三九用灵物养大的怪物体质。   ——哪怕只剩两三成力量了,在不用灵力的情况下,她依旧可以打赢身为三株灵师的罗侯。   要知道,灵师的身体素质和灵力息息相关,随着灵力的增长,许多灵师本身的身体就已经十分强横了。比如罗侯,拎一根钢管就可以随便对付十几个上门找茬的地痞流氓,而即使这样,他也不是现在的桃桃的对手。   这个叫娄锋的男人虽然矮小,但一身恐怖的腱子肉,他跑了十几年的深山,想必身体强健。   可那又有什么用呢?在桃桃怪物般的体质面前也算不上什么。   自从上次在承和医学院抓走食尸鬼之后,桃桃已经好些日子没动过手了,按理说在山路上打架并不是件明智的事情,可还在桃桃思考要怎么能不打人把事情解决的时候,娄锋的拳头已经朝着她落下来了。   可只落到一半。   他被另外一个人抓住了手腕。   白菲儿的摄影师陶与站在男人身后,他手很白,手腕也没有那男人粗,但娄锋挣扎了几下却没有挣脱,他额头上的青筋蹿了出来,另一只拳头飞速地从身侧抡出朝陶与的脸上袭去。   陶与手一抬,没给他拳头攻击的空间,反拧着他的手臂将他摁在了车门上。   剧烈的碰撞声吓到了车里的学生,佳诺惊叫了一声倒在高晖怀里。   崔玄一转过头,若有所思地看着眼前这场闹剧和那个不苟言笑的男人。   娄锋在陶与手下几乎没有反抗之力,这个不算英俊却冷气十足的男人看向桃桃:“去我车。”   他用的不是询问的语气,并且言简意赅。   桃桃想了想,拉着林泉下了车。   远处矫情的作精白菲儿从车窗里伸出一个脑袋:“喂!陶与,谁准你随便让别人上我车的?别忘了你只是个摄影师,老板是我,这是我的车,我说了才算!”   陶与没有说话,他松开手,捡起被桃桃丢在地上的烟。   娄锋得了自由刚要回击,却撞入了男人冰冷的眼睛。   男人明明只是制住他都还没有动手,但不知为什么娄锋的身体突然紧绷起来,一股从未有过的危险感弥漫至全身上下,那是他在野外遇到黑熊袭击时都没感受过的恐怖。   于是他僵住了。   陶与把烟别回他耳朵,转身走回吉普车。   他甚至没有跟他说一句话。   白菲儿回头看着小珍:“不是,这陶与发什么神经?英雄救美?他太反常了,不会看上那周玉了吧?”   小珍嘀咕道:“也不美啊。”   白菲儿扯着嗓子不满地喊了半天,原本是打算等那对男女过来后锁上车门的。   可她再一抬头时看见了林泉的脸。   单纯论脸,林泉算不上顶级帅哥,但他身上有种特殊的气质,温柔、冷静、一尘不染,无论在什么多少人里都能一眼将他分辨出来,这气质很迷人,白菲儿这样的大美女也怔了一怔。   她很自然地让林泉和桃桃上了车。   短暂的闹剧过后,车子再次启动。   白菲儿摸出手机递到林泉面前:“加个微信。”   小珍小声说:“姐,没信号了。”   女人乏味地哦了一声,又问:“刚才向导为什么对你们动手?”   林泉礼貌道:“只是一点小冲突,还要谢谢你们。”   白菲儿看着他,又打量长相平平无奇的桃桃:“那倒不用谢,举手之劳,你们俩是?”   林泉想了想,很自然地将桃桃搭在腿上的手拿过来叠在自己的手背上。   白菲儿:“……”   桃桃抬起头,看见林泉在朝她笑。   ……   西线并不是完全的荒无人烟,刚进山的几十公里零星还有村落分部,钱是崔玄一出的,而他的目的是收集地理人文和民俗的资料,因此每到一个村子,向导都会停下车让学生进村探访。   深山里的村落不大,年轻人早就跑出去打工养家了,留在村子里的多是些老人和孩子。   娄锋常年进山采药,偶尔也倒腾些村民采来的菌子到外面去卖,因此对这些村子很熟悉,他找来村长,让他介绍些当地的民俗,再找些老人来聊聊天,一天下来走了三个村子,每个学生的本子上都记得满满的。   白菲儿也收获颇丰,不仅拍了许多写真美照,还录制了好几段素材。   傍晚,众人到了提前定好的扎营地点富池峰下。   那里有块平坦的空地,周围有篝火的痕迹,也散布着不少垃圾,一看就是以前进山人留下的。   娄锋边搭帐篷边说:“富池峰还是外山的范围,一般不会有大型野兽出来,之前失踪的那几辆车在富池峰的时候都联系过外面,说明这里是安全的。今儿凑合一晚,明早继续赶路,你们可以去周边逛逛,但别走远,前面有条小溪,水是干净的。”   学生们一听都放下东西跑去溪边玩了。   娄锋的胸包鼓鼓囊囊的,背着干活并不很方便,可他也不摘,就那么背着它把学生们的帐篷都搭了起来。   白菲儿这边搭帐篷的工作则交给了陶与,他一路上没有再说过话,十分惜字如金的一个人。   小珍去打水路过桃桃和林泉身边,他俩一个靠树坐着,一个靠树站着,都没有动手的打算。   于是她好奇地问道:“不搭帐篷吗?天马上就要黑了。”   桃桃说:“没有。”   她从来没有野外露营过,压根没有帐篷的概念,上次从酆山腹地走出来也是一路风餐露宿,困了就在树上睡觉。而林泉好像也没这个概念,他俩都不提,罗侯当然不会花钱准备,于是两人两手空空在一旁清闲。   林泉问:“你背食物了吗?”   桃桃说:“只有几块饼干,你呢?”   “和你差不多。”   “你为什么不带吃的呢?”   “你不也没带吗?”   “那是因为我没常识啊。”   林泉无辜地说:“我也没有啊。”   学生们打水回来了,娄锋也去捡了些山核桃和山毛榉的枝干回来当柴烧,看样子是要做饭了。   另一边,陶与搭完帐篷,拿出了几盒自热米饭。   桃桃说:“他们好像要吃饭了,我有点饿。”   林泉说:“我也是。”   “在这闻着饭味会更饿吧。”桃桃提议,“要不去溪边走走?”   两人走向溪边,偷偷跟了很久的富贵终于找准机会飞了过来。   它落在桃桃的手心,小肚子鼓鼓的,不知刚才在树林里找了什么虫子吃。   桃桃闻着不远处的柴火味,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她掂了掂富贵,遗憾地说:“肉太少了。”   富贵一听,立即逃命般撒开她飞到林泉的怀里。   “谁说不是呢。”林泉轻柔地摸了摸它翅膀上的软毛,目光却带着思索,“可再少也是肉啊。”   富贵:“…………” 第42章   以山神为名护佑这座山,又怎么可能吃人呢?   溪边。   一轮斜阳挂在远处山尖, 余晖映洒在粼粼的溪面。   四方被莽莽的丛林包覆,荒无人烟,寂静安谧之中只能听见遥远的地方传来阵阵鸟鸣。   桃桃赤脚泡在水里, 捡了把小石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朝水里丢。   大山是她再熟悉不过的事物,瞿山虽然没有酆山这样深, 却也是高耸绵延。小时候桃桃常常站在瞿山之巅看天看云, 再或者去到山腰的小溪源头捉几尾鱼回来养在荷花缸里, 瞿山的水也是这样清冽,富贵也喜欢在她踩水的时候围在半空盘旋。   林泉坐在树荫下,安静地看着她。   少女悠闲地坐在河畔,雪白的脚踝泡着水, 有些灼眼。晚风缱绻拂过耳侧, 她松散的长发便随风一起扬了起来。在这样的林间, 她看起来少了几分与人疏离的淡漠, 多了些令人着迷的不染。   这才是在清风观长大的女孩最真实的模样,只是很多时候这一面被桃桃藏得很深, 她对人世是向往的, 但同时又是戒备的,以至于那种戒备成为了她保护自己的冷漠外壳。   桃桃用溪水泡了会脚, 肚子饿得咕咕叫。   她掏出两块饼干, 一块丢给林泉, 一块自己吃, 剩下的残渣摊在掌心让富贵来啄。   远处炊烟飘起, 肉味也跟着飘来, 是学生们在煮饭。   桃桃砸吧着嘴:“想吃肉了。”   林泉走过来:“你之前不是问我, 都修了些什么术吗?”   “除了开锁、呼风, 我还会一种印术。”他双手各伸两指,指尖相抵,淡淡的白色灵力自他体内流出,在半空中错综交叠成一道复杂的印记,林泉点了点那道白色的印,它朝小溪上方飘去。   “落。”   那道印落入溪中,顿时,溪流停止流动,无数水珠自水面蒸腾而起,一时间,千千万万大小不一透明的水珠映入了夕阳的金晖和淡薄的霞色,在半空中浮动时璀璨得如同颗颗明珠。   这一幕美得勾魂摄魄。   桃桃眼睛亮了:“这是什么印术?”   “我从古籍上学的,还没有名字,桃桃取吧。”   水珠随风飘到面前,林泉触指上去:“再落。”   乍然间,裹着落日与霞光的水珠寸寸破碎,落回溪中。   可同一时间,竟然有十几条肥美的河鱼跳出水面,被一股力量定在空中无法动弹。   富贵见状,展翅过去叼住一条,可它实在是只太小的鸟,咬着几斤重的鱼很不容易,它几乎快被坠到河里,拼了命才扇着翅膀把拖回了岸边。   林泉手指再点,剩下的鱼落回溪水之中。   “你怎么总学些游手好闲的术法?”   “能做个游手好闲的人不好吗?”   桃桃想了想,草率地说:“既然是用来捉鱼的,那就叫捉鱼印吧。”   林泉笑笑:“好,要吃它吗?我帮你烤。”   那是条桃桃也叫不出名字的鱼,浑身长着漂亮的淡粉色鳞片,它的眼珠是浅蓝色的,刚被富贵一路叼来,此刻奄奄一息地在石滩上打挺。   “这是什么鱼?”   “没见过。”   “该不会是国家保护动物吧?”桃桃思索着,“会不会有毒啊?”   鱼见他们似乎没有吃自己的打算,慢慢地安静下去。   “没关系。”林泉说,“我还会一种避毒咒,吃了也不会死人。”   于是鱼又开始打挺了。   桃桃揪起它的尾巴:“真漂亮啊,要是能养在清风观的荷花缸里就好了。师父说过,天地间灵物修行不易,如果不是真的需要,损其修为是件很不好的事,这鱼虽然不知道是不是灵物,但这么漂亮,吃了怪可惜的。”   说完,她把鱼放回了水里。   那尾鱼没有急着游走,它看了眼桃桃,才摆摆尾巴划向水草的深处。   林泉:“桃桃原来是个菩萨。”   “我才不要做菩萨。”桃桃抬脚,溅起了一片水花,“坐在莲台上,没人说话,一定很孤独吧。”   “那你想做什么?”林泉想起昨夜她说的那些话,问道,“做个平凡人吗?”   桃桃摇头,她望着远处半截沉入山间的夕阳霞光,向往道:“如果有来生,我想做一阵风,或者做一道晚霞。”   “做阵风,想去哪就去哪,做道晚霞,可以偷看人间的黄昏,师父说过,在山下,每逢傍晚时候,路上的车和人都会多起来,炊烟升起,行人归家,熙熙攘攘,虽然吵闹,但却是最有烟火气的时候。”   林泉笑了。   桃桃问:“你呢?如果有来生,你想做什么?”   “我不知道。”   林泉唇边笑意很淡,转瞬就消失不见了:“原本不想有来世了,可六根始终难清净,这世上还有东西放不下。”   桃桃琢磨着他这句话,思来想去发现听不懂,于是就没有再接话。   林泉也只是静静站着,过了会儿,他问:“向导的话你觉得有问题吗?”   “当然。”桃桃说,“傻子才信他的鬼话。”   “怎么说?”   “就像崔玄一说的,既然以山神为名护佑这座山,又怎么可能吃人呢?就算真是超自然力量作祟,那也不是山神,而是山鬼。炼狱之门在酆山破碎,那么十方璞的碎片也应该大多分散在这里,由此吸引来邪祟扰人不足为奇,但……”   桃桃望向远处的层层山峦:“……我这一路上并没有感受到邪气,也许是还没深入吧,倒是那向导,他的眼神可不像一个简单的采药人,反而像是个亡命之徒,要小心。还有,娄锋,这名字总觉得在哪里听过,但又想不起来,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林泉:“我也有同感,既然没有帐篷,今晚我来守夜吧。”   他话音刚落,远处传来突然传来一声女人的惨叫,凄厉无比,顿时惊起了树林中的倦鸟。   桃桃回头,发现声音正是从营地传来的,她和林泉对视一眼,拎着鞋子跑了回去。   ……   发出尖叫声的是白菲儿的助理小珍,桃桃赶回营地的时候,众人正围在一起。   白菲儿换上了登山靴,身上全是草叶,她抱着助理,一脸茫然:“好端端的,你鬼叫什么啊?”   小珍浑身发抖,指着前方的丛林:“那里、那里……”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此刻太阳已经落山了,林子里光线很暗,只能隐约看见茂密的树丛,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白菲儿:“那里怎么了?”   刚才正在那录制视频素材,陶与举着相机,小珍在则蹲在草丛里为她拍照,突然间她就毫无预兆地尖叫,吓得所有人都聚了过来。   小珍浑身直哆嗦:“姐,你、你身后趴着只鬼……”   白菲儿骂道:“你别胡说!”   娄锋脸色一变:“山里有山里的规矩,鬼神不能乱提。”   小珍几乎快哭了出来:“我没撒谎,刚刚我在给你拍照,从镜头里看到有个东西趴在你肩膀上……三角形的脸,长头发,长得像人,但肯定不是人,我看向它的时候它也盯着我,眼睛里面没有瞳孔,姐……好吓人,我们走吧……”   “刚才的照片呢?”娄锋问。   小珍哆嗦着把手机递给他,他翻了翻:“你说拍照的时候看见它了,可照片上什么都没有啊。”   “我真的看见了!”   白菲儿说:“陶与,把你录像的内容拿过来看看。”   陶与将刚才的素材导入电脑,调放出来。   视频最开始是一片丛林,随即出现了白菲儿的身影。   她一身皮衣显得潇洒干练,拿着瑞士军刀砍断了身前的杂草杂枝。   “家人们,现在是晚上六点,我们来到了酆山西线深处的丛林,传说中酆山腹地神秘莫测,那今天我们就一起来看看,这里究竟藏着些什么秘密吧……”   开始的一切都是正常的,白菲儿一边朝林子深处走,一边介绍她看到的植物和在野外的用途。   走着走着,她停了下来,弯腰从地上的枯树上扒下一块苔藓:“在野外如果遇到苔藓可要注意了,它具有很好的抗菌作用,当你找到的水源不干净的时候,可以用它来制作过滤器……”   尖叫声就是这时候发出的,众人连忙盯着屏幕上的白菲儿看,可她身后什么都没有。   陶与按下暂停键。   白菲儿本人松了口气:“小珍,就是你看错了,刚才天都快黑了,你眼花了。”   小珍不停摇头:“不是的,真的不是的,姐,你要信我,我发誓我真看到那东西趴在你肩头。”   她翻来覆去都是那句有东西趴在你肩头,却拿不出证据。   艾琪不耐烦道:“真是有什么样的老板就有什么样员工,一路上就你们俩屁事多,散了散了,就是她眼花看错了,饭都没煮好,还要陪她在这演鬼故事。”   白菲儿不乐意了:“你骂我就骂我,带她干嘛,没看她被吓到了?不安慰就算了还冷嘲热讽的,有没有人性啊?”   “你有人性?你有人性叫大家等了你一早上。”   “用词要准确,什么一早上,明明才一个小时。”   佳诺感到头疼:“你们别吵了,都是一起走的同伴,就不能包容一点吗?”   艾琪白了女人一眼,不再说话了。   正当众人要散的时候,崔玄一突然蹲了下来,他按下播放键又重看了一遍。   “喂,刚才有风吗?”   他队伍里的东俊推了推眼镜:“我记得下车后就没有刮过风了。”   “那——”崔玄一指着屏幕上白菲儿的肩膀位置,那里有一缕垂下来的树枝。   他懒洋洋地问:“它为什么会动呢?”   众人目光落过去,只见那枝条像是被风拂起来似的,轻轻摆了摆。   在小珍的那声尖叫之后,它的摇摆止住了。   东俊说:“可能那阵子刚好刮了点小风……”   话说完,他意识到不对了,围着的人也脸色煞白起来。   如果刮起风,那丛林中的植物应该一起摆动才对。   可屏幕上的画面显示,除了白菲儿肩膀上那根枝条外,其他的垂枝全都是静止的。   只有那一根,不自然地前后摇动着枝叶。   天色完全暗下来了,夜里的冷风一吹,处处透着森寒的冷意。   佳诺颤抖着声音:“是、是鬼,鬼把头搭在白菲儿的肩上,所以枝条拂了起来。” 第43章   在那发疯之人肩膀上,趴着一个白衣女人。   火苗压着干柴, 发出噼哩噼哩的燃烧声。   白菲儿陪着受到惊吓的小珍回到帐篷,陶与支着折叠桌在远处剪她白天的视频。   学生们则围着篝火,一言不发, 已经煮好的牛肉罐头泡饭架在火上却没人动筷子。   他们叽喳了一天,车上聊天、进村探访,年轻人好像有着使不完的劲儿, 到了晚上也不觉得累, 可就是刚刚在相机上看到的那一幕却让他们瞬间泄了气, 营地鸦雀无声,只有偶尔传来的陶与按动鼠标的啪嗒声。   在沉默了好一会后,高晖提议:“要不我们走吧,这里太他娘的吓人了。”   艾琪问:“走哪去?”   高晖:“回绥福镇, 再不行回之前路过的那些村子借宿也行, 总之哪里都比这好。”   娄锋说:“不行, 来这一路你也看见了山路多难走, 一侧是山崖,一侧就是峭壁, 黑天走夜路, 万一没把住方向掉下悬崖,摔得你骨头都成渣。要走可以, 但得等到天亮。”   东俊赞同:“向导说得对, 晚上走山路太危险了, 要走也得明天。再说了, 咱也还什么都没看见不是吗?谁说树枝垂下来就一定是鬼了?说不定是树上有松鼠猴子什么的刚好路过, 小珍看见的兴许就是猴子的脸呢?”   “如果是猴子的脸, 为什么镜头拍不到它?”佳诺反问。   众人又陷入沉默。   娄锋拨动了下柴火:“不过明早能不能走, 得要出钱的老板说了算。”   学生们这才想起, 崔玄一还没有说话。   牛肉饭煮好了,学生们是被吓得没有胃口吃,崔玄一虽然看起来不害怕,却也没有动锅里的饭,而是在吃糖。从白天到现在,他嘴里总是含着各种各样的糖果,一刻都没听过。   见大家朝自己看来,他垂下漆黑的长睫毛:“要我说……”   他笑了笑:“当然可以走啊,这里这么危险,有什么比大家的安全更重要呢?”   篝火在娄锋的拨弄下更旺了一点。   学生们松了口气。   高晖说:“不过还好,我们今天走访的三个村子也搜集到了不少资料,写论文也能用得上。我今天去了一个百岁老人家里,他跟我讲,说这个酆山就是道教传说里的那个罗酆山,那可是酆都大帝统领的鬼所,邪门得很。”   艾琪道:“瞎说,古书里说罗酆山在北方,这里明明是南方,根本就对不上嘛。”   “没骗你,那老头说了,他小时候采药去过酆山腹地,发现里边有一个与世隔绝的村子,就像《桃花源记》里写得那样,村里人从来没离开过那,他们吃人肉供鬼像,邪得不得了,他差点死在那,多亏命大才跑了出来……”   不知哪个方向吹来一阵凉风,艾琪打了个哆嗦:“别说了别说了,吓死人了,反正我们明天一早就打道回府,邪门也跟我们没关系。”   “阿弥陀佛。”东俊也被吹得打起了哆嗦,“听说东线山顶有座冲虚寺,求神拜佛很灵的,等明天离开了一定得去拜拜菩萨。”   柴火已经烧得很旺了,见学生们还没有想睡觉的打算,娄锋起身回帐篷。   高晖叫住他:“向导,你胸前那包从早上起就背着,不嫌累吗?”   “不累。”   “里边装的啥呀那么宝贝,给我们看看呗。”高晖有点手欠,伸手去撩了撩他的包带。   谁知娄锋像是被烫到了一样,反应极大,一把将他推开。高晖倒在篝火堆旁,头发溅了火星,差点烧着了,他爬起来,怒目而视:“你有病吧?不给看就不给看,推人干嘛?”   娄锋阴森地盯着他:“少碰我东西。”   他说完,掉头走了。   佳诺拿剪刀剪断了高晖烧糊的头发,心有余悸道:“玄一,那个人好可怕啊,白天要打周玉被陶与拦了,晚上还跟高晖动手,他真的是导游吗?看他眼神好像个罪犯。”   “我也觉得。”艾琪说,“太暴躁了,我和他对视都觉得害怕。”   崔玄一把嘴里的糖吐进火堆:“我们这么多人,罪犯又怎么样呢?”   他卷起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唇上的糖渍,望向远处。   陶与收起电脑,回了帐篷,对营地闹鬼的事漠不关心。   周玉和林泉坐在树下,他们目光落在那片白菲儿拍摄的丛林里,正在交谈些什么。   崔玄一想了想,起身走了过去。   “姐姐,在说什么呀?”他头发微卷,本身就长得像洋娃娃一样漂亮,甜着嗓子喊姐姐的时候更让人难以招架,可偏偏桃桃是被金佑臣磨砺出来的,根本不吃他那套。   她蹙眉:“你十六岁了,不是六岁,舌头捋直了说话。我们在看风景,你要一起吗?”   崔玄一笑了:“我只是想说,今晚很冷,你在外面会受凉的,不如来我帐篷睡吧。”   桃桃开心道:“你要把帐篷让给我们?”   “不是你们,只是你。”崔玄一耸肩,“我只想抱着漂亮姐姐睡觉,臭男人什么的,我才不要。”   桃桃哦了一声:“那还是算了,我也不要哄孩子。”   “真没情趣。”崔玄一啧了一声,慢悠悠转身回去了。   林中的风凉得浸骨,他依然只穿一条短裤,白生生的小腿露在外面,看得人替他冷。   “感受到了吗?”桃桃低声问。   林泉嗯了声:“白菲儿身上有缕很淡的邪气,源头应该就是那片林子。”   桃桃:“去看看。”   学生们又聊了一会,交流了下白天各自记下的资料,实在抵不住冷意,就结伴回帐篷待着了。   此时整个营地只有桃桃和林泉还在外面,见没人了,他们朝那林子走了过去。   那里是没有路的,满地藤蔓杂草,两人沿着白菲儿走过的痕迹一路前去,大概走出两百米远后,桃桃停了下来。她蹲下身,摸了下地上的草叶,再起身时,她指尖已经带上了一滴亮莹莹的黏液。   林泉伸出手指挡住鼻子,桃桃也差点被熏得晕过去:“比承和医学院的活尸味道还大。”   “这是邪祟的涎水。”   “臭死了,白菲儿在拍视频的时候竟然没察觉。”   “也许邪祟那时用了幻身,并没有完全显形,所以没有味道。”   桃桃点点头:“不愧是十方璞破碎的地方,邪祟满地跑,那些学生明早离开的决定是对的,这还只是外围就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再往里走他们应付不了。”   林泉:“明天他们回程,我们没有车只能步行,你今晚好好休息,夜我来守。”   桃桃刚要说话,却听见不远处传来鞋底踩草的声音。   大家都已经睡了,谁会在这个时候跑来这种地方?桃桃警惕地盯着发出声音的地方,把林泉拉到身后。   脚步声越来越清晰,近处的草丛被拨开,站在那的是陶与。   桃桃对这个男人印象很深,他虽然沉默寡言,但白天压制娄锋的时候给人感觉很不简单。   陶与看见他们两个并没有惊讶:“我东西掉了,回来找。”   桃桃:“这里闹鬼,你不怕吗?”   “鬼神之事,信则有,不信则无。”   “那你看起来是不信了。”桃桃问,“你找什么?”   陶与将手电在地上的杂草内晃了一圈,说是来找东西,却只是粗略地扫了眼,并没有认真找。末了,他把目光落在林泉的肩上:“这是你的鸟?”   虽然看着林泉,话却是问向桃桃。   桃桃转头一看,才发现富贵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落在了林泉的肩上。   她顿时有些气结。   要知道富贵是清风观的养的鸟,清风观的主人李三九脾气不好,他的徒弟应桃桃脾气也不好,所以合该鸟的脾气也差。   一般来说,除了清风观的人外它不靠近生人,而就算是清风观的人,除了在桃桃面前没什么脾气,偶尔也是会对李三九亮爪子的。   可是富贵见到林泉的第一天就和他如胶似漆了,不仅站他肩膀睡他床头,从天上飞下来的时候明明桃桃就在身边,它却选择落在了林泉的身上,真是有点吃里扒外。   它甚至有点忌惮林泉,比如它敢落在桃桃头顶抓她头发,却从不敢落在林泉肩膀以上的地方。   桃桃朝富贵瞥了眼:“怎么是我的鸟呢?明明是他的才对。”   富贵机灵地感知到了桃桃语气中略带着酸意的不善,于是飞下林泉的肩头,它正要飞到桃桃身上讨好,却一偏头看见了陶与。它好奇地围着男人飞了一圈,灵动的眼睛疑惑地眨巴个不停。   陶与伸出手碰它羽毛,桃桃道:“它脾气不好,会啄你的。”   可谁知富贵并没有像啄佳诺那样啄他,它扇着翅膀停在半空,拿毛绒绒的脑袋蹭了蹭男人的指尖。   桃桃算是明白了。   这鸟并不是脾气不好,而是看人下菜,它其实是只傻鸟,根本没什么认主之说。   桃桃把手上邪祟的黏液抹在树皮上,朝营地走了回去。   夜里无人看管,万一起风,火苗很容易烧着帐篷,因此学生们入睡前把篝火熄了,只剩小小的几簇火苗在那里苟延残喘地燃烧,火堆旁还有些热量,桃桃和林泉坐过去取暖。   陶与也坐了过来,他把火堆重新生了起来:“你可以睡我帐篷。”   这话刚才崔玄一也说过,桃桃感到费解,原来山下的男人都是这么善良绅士的吗?可是她并不想和陌生人睡在一起,于是指着林泉问:“你说的是我,还是我们?”   “随你。”陶与脸上没有任何的表情,“今晚我守夜,不会进去。”   桃桃想了想,也不客气,起身钻进了陶与的帐篷。这风实在太冷了,昨晚下飞机时就冻着了,再吹一会说不定会感冒。在山里感冒可不是件好事,前方未知的危险重重,总得保持好的状态。   林泉依然坐在篝火旁,火光映在他脸上,荡漾的迷蒙的影子。   陶与填了把柴在火堆里,突然问道:“你们什么关系?”   林泉:“孤男寡女一起进山,能是什么关系?”   “她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   “她不认识你,只是碰巧吧。”   陶与手里的木柴咔嚓在火里烧成两截,两个男人各自守着火堆的一边,谁都没有再说话。   ……   静夜。   一双枯白的湿手从不远处的草丛里缓缓爬出,慢慢在地上挪动,直至帐篷边停下。   它指甲尖利,刚要划破帐篷的防水布,却被一道粉蓝色的光芒弹回了草丛里。   桃桃卷在帐篷里睡觉,睡梦中似乎闻到了臭味,不耐烦地皱了皱鼻子。   帐篷到草丛之间的地面上留下了一道湿漉漉的腐臭水渍,粉蓝色的光芒萦绕着桃桃的帐篷,和草丛里的湿手对峙,许久后,那手改变了方向,朝远处的学生们的帐篷爬去。   富贵半夜被一股味道熏醒,它飞下树来视察,在桃桃的帐篷外看见了一条熟悉的鱼。   它浑身粘满了泥巴,一动不动死了一样躺在地上。   富贵连忙飞过去,发现它还没有完全死,只是力竭了,那鱼蓝灵灵的眼珠子盯着它瞧,眼里满是绝望。   富贵想了想,叼住了鱼的尾巴,费力地展开翅膀,朝溪边飞去。   ……   桃桃睡得正香,突然被一阵尖叫声吵醒,她套上衣服走出帐篷。   只见大家都已经醒了,佳诺和艾琪缩在一起,小珍则躲在白菲儿身后,崔玄一和桃桃一样刚刚睡醒,还在搓着眼睛,陶与和林泉坐在篝火边,众人的目光都落在营地中央。   在那里,那个叫东俊的男生静静站着。   佳诺说:“刚才睡着睡着有人进了我帐篷,我吓了一跳,就叫出来了。”   艾琪说:“就是东俊,我亲眼看到了,他蹲在佳诺身边,佳诺叫了一声他就跑出来了。”   周围群山环绕,深林悄寂,听不见一点虫鸣,只有夜风在凉飕飕地吹拂着。   桃桃心里突然间没来由地咯噔了一下,那是种很奇异的感觉,仿佛是对环境里某种危险因子的预知,身上所有汗毛在一瞬间猛地挺立起来,紧接着,冷汗不受控地冒了出来。   林中的风停止吹刮,世界陷入寂静之中,只剩一盏惨白的月亮悬于漆黑的夜空。   桃桃抬头看天,月亮被蔓延过来的乌云遮住了半边,山林暗了下来。   东俊静静站着,既不动,也不说话,身体笔直而僵硬,翻出来大半的眼白空洞而呆滞。   出于本能,桃桃觉得男生此刻的怪状很危险,像是被什么东西魇住了。   高晖一听佳诺的话火气就来了,他走到东俊身边,重重给了他肩膀一拳:“东俊你有病吧?大半夜的干嘛进佳诺的帐篷?怎么说都是个带把儿的,传出去让别人怎么想……”   乌云彻底盖住了月亮。   高晖话还没有说完,骤变突生,一阵尖利的惨叫声就打破了夜晚的寂静。   东俊尖锐的指甲抠住了高晖的肩膀,他偏头,一口咬住了高晖脸上的肉,顿时那脸皮崩裂,血肉齐流。   女孩们瞪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只有恐怖电影里才会发生的一幕。   桃桃也瞪大了眼睛,并不是因为眼前的场景太过离奇血腥,而是因为她看见了些别的东西。   ——在那发疯撕咬同伴的东俊的肩膀上,趴着一个白衣女人。   女人抬起脸来,一张畸形的白面毫无血色。   她眼眶空洞漆黑,在这苍茫的深夜之中,歪着鲜艳的红唇朝看不见她的众人咧出了一个诡异的笑。 第44章   阿与,你的剑就像你的人一样正经。   高晖的脸被啃得血肉模糊, 发出痛苦的尖叫。   佳诺大喊道:“天啊,快救救他——”   她自己的腿已经完全软了,如果不是艾琪托着几乎坠倒在地。   她出声喊人帮忙, 可她身边压根没有人动,向导娄锋不见踪影,艾琪也是女孩不敢去, 崔玄一倒是站在帐篷门口, 可他听见了就像没听见一样, 只是凝重地望着眼前的惨剧。   白菲儿一见急了:“快救人!你们自己人自己都不管的啊?”   她从地上捡起块石头要冲过去救人,小珍拉住她:“姐,你别去,你看那男人的眼——”   白菲儿这才看见, 东俊此时眼睛里几乎看不见黑眼仁了, 让人不寒而栗。   她一下愣在原地, 就是这一恍惚的功夫, 东俊已经松开了嘴,他满嘴血沫, 改朝高晖的颈动脉咬去。   桃桃明白了, 小珍之前没有看错,这女鬼一直都在, 它原本是想附身白菲儿的, 可被她一声尖叫搅扰了, 所以趁着大家睡着了夜里偷摸进帐篷附在了学生身上, 她刚要出手救人, 却看见一根粗木从东俊那沾染着血肉的利齿旁猛戳进来。   失去理智的东俊毫无防备, 他恶狠狠咬下去, 牙齿嵌入了木头里。   是陶与。   他一脚把哀嚎的高晖踢回帐篷前, 又一脚踩在东俊的腿骨强迫他跪了下来。   众人见他一出手就制服了发疯的东俊,都松了口气,可桃桃的眉梢却蹙了起来。   她清楚地看到,在陶与出手之后,东俊后背女鬼脸上诡异的笑容消失了。   她顺着东俊的肩膀爬上他头顶,环顾整个营地。   乌云消散,月光重落大地。   在月色之下,女鬼在地上投下一道淡白的影子。   “不好……”桃桃冲陶与喊道,“小心——”   可她还是喊慢了一秒,东俊瞳孔里最后一丝黑色也消失不见,双眸刹那被白翳填满。   他跪伏于地,四肢骨骼诡异地扭曲出噼啪的错位声,指甲也霎时生长了起来,那女鬼仿佛给他下了某种秘咒,在某一刹那,他瘦弱的身体竟然迸发出令人讶异的力量,硬生生将踩着他的陶与撞了出去。   东俊在女鬼的操纵下起身,朝看起来最弱的白菲儿和小珍冲去。   小珍惊恐道:“陶与,救命啊——”   “向导呢,向导人呢?他不是最熟悉酆山了吗!让他来处理啊!”白菲儿喊道,“还有你们,这男的是你们的同伴,他到底发什么疯啊!快叫他停下来!”   佳诺抱着高晖,拿纱布止他脸上的血。   艾琪跑去娄锋的帐篷:“向导没了,他跑了!妈的就说这孙子不是好东西,他知道这里有古怪,故意把我们引到这里谋财害命!”   桃桃是从陶与的帐篷里出来的,站位就在白菲儿和小珍的背后,她俩一逃开,瞬时把她给露了出来。   于是东俊改变了目标,朝她扑来。   就在桃桃第二次准备出手的时候,远处飞来一个手电筒,重重地砸在了东俊的后脑上。   娄锋从树林里钻出来:“我就去起了个夜,发生什么了?”   女鬼停住,似乎在判断哪一个人最薄弱最容易下手,东俊在她的操控下环顾四周。   娄锋看见东俊的眼睛,脸色变了:“是鬼上身!一定是睡觉的时候被鬼摸进帐篷了。我以前见过一次,被鬼上身的人力量会变得奇大无比,可神志却不清醒,两三个壮劳力都制不住,我们两个一起上。”   他最后一句话是对陶与说的。   陶与从篝火堆抽出一根柴,娄锋拔下了他的腰刀。   在这时,女鬼也终于选定了她的目标,陶与和娄锋看起来很强,白菲儿和小珍躲在了帐篷后面,艾琪、佳诺、崔玄一那边有三个人,刚才它攻击桃桃时被娄锋一个手电筒砸了过来……现在看上去最弱的,是那个一直抱臂站在树下淡然旁观的男人。   它打定主意,身体微屈,如离弦之箭般朝林泉冲了过去。   桃桃是了解林泉,虽说他是一株灵师,可他游手好闲,压根就不会什么有用的术法,像样的法器也没有一个,身体素质更别说了,加班按个脚回来都会脸色苍白,根本抵不住女鬼这样速度的一击。   就算是灵师,也只是在凡胎肉.体上多了那么一点灵力,被咬住颈动脉也是会死的。   它攻击林泉,桃桃瞬时怒了。   被附身的东俊速度很快,可有一道身影却比它更快地冲来挡在了林泉的身前。   少女伸出一只手抵住他的肩膀,满面森冷:“你敢打他的主意。”   她揪住了东俊的衣领,冰冷的目光盯着他头顶的女鬼,一字一句道:“找、死、吗?”   女鬼灵智不弱,看着桃桃望向自己的目光,它明白了桃桃和在场的所有人都不同。   ——她能看见它。   这激起了它的戾气,东俊满是白翳的眼珠下挪到桃桃的手上,刚要张口咬住,身体却骤然凌空而起。   ——它被桃桃拎起朝营地中央甩飞了出去,刚好掉入娄锋和陶与包围之中。   腰刀和带火星的柴火木同时袭来,它堪堪躲过,再环视四周时觉得这里已经不安全了,于是它不再恋战,操纵着东俊的身体朝森林深处跑去。   艾琪喊道:“东俊你去哪啊?快拦住他,这么黑别让他乱跑了!”   娄锋收起腰刀,犹豫道:“被鬼附身的人我打不过,追上说不定连我的命都没了,再说要是我走了,这里再出意外谁能负责?”   崔玄一淡淡道:“向导,我们的向导费里可是包含了人身安全的费用,就算被鬼附身,也要把人打晕了带回来,他这样乱跑万一消失在森林里,我怎么和他家人交代?”   佳诺:“就是啊,他神志不清根本就不认路,万一死在这怎么办?”   娄锋:“我说了,我不是对手。”   他看向陶与:“但他可以,让他去,我守营地。”   陶与没有说话,他看了向导一眼,转身朝树林深处追去。   “发什么呆?”林泉伸手在桃桃面前晃了晃。   桃桃的目光一直跟着陶与的身影直至消失,她回过神来:“你没事吧?”   “你挡在我身前,我能有什么事?”林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里有危险吗?”   桃桃点头:“我看到鬼了,很危险。”   她把项链摘下来递给林泉:“我去看看,你留在这里,万一再出什么事,空间石里有罗侯准备符箓和咒术球。”   她说完,朝女鬼和陶与离开的方向追了上去。   月黑风高,草木茂密。   桃桃边跑边回想陶与刚才的动作,他拿柴火木平刺向东俊,不,那出手的方位更像是刺像东俊头上的女鬼,被女鬼躲过后陶与没有收手,而是翻转手腕,朝它脖颈横切而去,要不是刚好那时娄锋的腰刀撞来,他那一下本可以击中女鬼的。   他以柴火木做剑,招式很眼熟。   桃桃脑海中不由得闪过一幅画面,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温暖的春日,李三九躺在后院的太师椅上晒太阳,少年在院里持剑砍了会草人,过来找他练剑。   李三九摆摆手:“没空,找你师姐去。”   少年不动:“师姐还小。”   李三九笑:“小怎么了?照样打得你找不到下山的路。”   少年淡漠地说:“我不会下山的,别想赶我走。”   他去角落的柴堆里挑了把李三九昨天无聊时削的木剑,想了想,又给自己挑了根纤细的树枝。   女孩正蹲在树下看蚂蚁搬家,少年递来一柄木剑,他说:“桃桃,师父要我……”   他顿了顿,换了个说法:“陪你练剑。”   “陪我?”女孩小鹿般的眸子亮了起来,“好啊,不过你要叫师姐才行。”   一阵微风吹拂过头顶的树梢,几朵洁白的桐花如雪般飘落,又被一阵风吹去了青砖的角落。   少年沉默了很久,轻声开口:“师姐。”   女孩抽过了树枝:“来吧。”   少年垂着头,怔怔地看着手里手里剩下的那柄木剑。   两分钟后。   女孩手里的树枝第三次抵在了他的脖子上:“阿与,你的剑就像你的人一样正经。”   她举起树枝在他面前比划:“平刺,不中,翻转横切。剑者,诡道也,出剑不仅要有速度和力量,还要狡猾,你总是一本正经地平刺,怎么能碰到我呢?”   少年静了静,告诉她:“是兵者,诡道也。”   女孩抿了抿唇,乏味地说:“都差不多。”   ……   桃桃停下,东俊被陶与拦了下来,就在她十米远的前方。   陶与手里拎着从篝火里掏出来的木柴,那姿势和她记忆中的少年有几分像,可那记忆不甚清楚,因为关风与只练过一段日子,后来就不再使剑了。   李三九问他为什么,那时桃桃还小,只记得他说:“我用不好,用不好想用的剑,就护不住想护的人,所以不再练了。”   密林幽寂,陶与只是拦住了它的路,却没有动手,女鬼一时也不敢有所动作。   月光飘过头顶的林梢,桃桃神色凝重地盯着它。才过了短短一会,她隐隐觉得女聻原本透明的身体变得实了,在吃了高晖的血肉之后,她投在地上的影子也更加乳白了。   “白色。”桃桃说,“这鬼的影子是白色的。”   陶与:“《幽冥录》里记载,人死为鬼,鬼死为聻。师祖说过,鬼是没有影子的,但极少数恶鬼死后成聻,影子就是白色的。”   “剑?很难对付吗?”   “是聻,都说让你多读几本书了。”   桃桃怒道:“这听起来都一样啊,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聻之于鬼,是更难对付的存在。”陶与手从的空间石的戒指上抹过,取出两张符纸,“我不能在这里使用破魔之光和六道心镜,桃桃,帮我压制它两分钟。”   桃桃下意识要取桃夭,一摸脖子想起刚刚把空间石给林泉了,而桃夭放在里面。   于是她朝上一跃,勾住头顶的两根树枝,用力将它扯了下来,作为武器。   女聻身上朝下淌着尸水,它察觉到了危险,抬起被黑发遮住的脸,与桃桃对视时充斥着阴冷的怨意。   它朝桃桃冲了过来,桃桃从树枝上荡下,双脚点在东俊肩膀的非要害处,将他连带女聻直接踢到远处的蒿草丛里。东俊的嗓子里发出一阵尖锐的、女人哭泣般的惨叫声,迅速翻爬起身,他头顶的女聻眼白狭长,怨毒地望着桃桃。   东俊抬起头,露出一张阴森的脸蛋,他头上女聻的嘴唇张张合合。   男人脸上跟着露出诡异十足的笑容,血红的嘴唇跟着女聻的唇形一起动了起来。他的嗓音并不是青年男人该有的音域,而是尖细中带着嘶哑,如同一个怨毒的女人,嘴唇开阖之间,从喉咙里发出一股难闻的腥臭味,即使隔得很远也能闻到。   他抬起手,食指指向桃桃,咯咯笑了两声,以一种阴森至极的语气缓缓说道:“我不怕你。”   桃桃:“你这让我很难做啊,但凡你跪地认输,我都没有再虐待俘虏的道理,既然不怕,那就继续吧。”   她说完,双手各握一条枝条,重重一甩,扬起一道鞭风,而后右膝曲起,身体重心伏低,左脚猛一蹬地,整个身体如在蹦床上一样,用一个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轻盈地弹飞了出去。   她手里枝条在空中划出两道漂亮的弧,带着凌厉破空的气势,朝男人劈头抽下。   柔韧的树枝在男人额头哧出两条鲜红的血印子,他像是承受了极大的痛苦似的,身体以一个古怪的姿势痉挛着。   这一击似乎是奏效了,可只有桃桃知道并没有,承受了这一击苦楚的只是东俊的肉.体,女聻没有受到丝毫损伤。   它软烂似水蛇的双臂悄无声息缠住东俊的脖颈,在桃桃的注视下,它攀至他头顶,伸出一条半米长的溃烂舌头,仔细舔舐东俊伤口的血渍,那血每一进口,它地上白花花的影子就更实一分。   见自己的攻击反而变成了女聻的养料,桃桃冷笑:“喜欢血?”   说完,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白色瓷瓶,拔开瓶塞,将里面的红色液体朝东俊脸上泼过去。女聻伸出去的舌头正收到一半,刚好将液体卷入口中,下一秒,女聻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缩回舌头,尖厉的怪叫紧接着自男人嘴里发出来。   黑狗血与朱砂都是民间辟邪常用的之物,用清风观独有的秘法和比例调和到一起,效用加倍。   女聻吃了桃桃这一击,才实了点的身体又变虚幻了,它眯起阴毒的眼森森地注视着桃桃,那一头滴着腥水的乌发忽然疯狂地生长起来,蠕动着钻进了男人的耳朵、眼眶、嘴巴和鼻孔,使他五感全失,无法呼吸。   男人的身体痉挛得更厉害了,符咒还有一分钟才能画好,让女聻的头发继续钻进男人的身体,他必死无疑。   桃桃再次朝前弹去,手里的枝条如游鱼般缠住了东俊的脖颈,她拽住枝条的一头,将东俊扯到跟前。此时男人的指甲已经长到十几厘米长了,挥舞着手臂去挠她。   桃桃绕到他背后,撤开枝条,以右臂环住他的脖子,然后将左手伸到嘴边,张口咬破了自己的手掌。   她将流血的左手塞入东俊嘴里,血液进口的那一刻,头发突然疯了般从东俊体内朝外回缩,随着它们的离开,东俊扭曲的身体渐渐平静下来,眼珠也恢复了正常。   他昏迷了过去。   桃桃看了眼自己的左手,女聻的头发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她藏灵身的血味吸引,从东俊的体内转移到了她的手上,那些腥臭的头发越来越长,几乎快蔓延到她手腕了。   对东俊而言,这场噩梦结束了,但对她而言,才刚刚开始。   女聻四肢伏地,身体被一股剧痛的灼烧感包围着。   它恶毒地盯着女孩,四肢发力,一跃至高空,对着桃桃压了下来。   桃桃想避,却发现左手的头发已经生得很长了,一端埋进她伤口的血肉里,另一端绕上了四周参天的树木,倒不是扯不动,但是这一扯估计她要血肉横飞了。   月色昏昏,阴惨惨地印于乌濛的夜幕上。   女聻的背后是一轮白里透黄的惨淡月亮,她伸出长舌裹向桃桃,离得近了,桃桃清晰地看到她舌面上布满了一个个细小的孔洞,每个洞里都蠕动着一只白色的蛆虫。   腥臭扑面而来,桃桃大喊:“关风与,再不出手就等着给我收尸吧!”   话音刚落,一张符飞来,落在了她手掌伤口的发根处,头发发出了一阵鬼婴般渗人的哭音,从她手上脱落枯萎。   再一张符咒飞来,落在了女聻的眉心,它凄厉地惨叫不止,符咒化出熊熊的虚幻之火,短短几秒,就将它的身体燃烧殆尽。   桃桃松了口气,心想林泉这个柔弱的男人真是克妻,要不是把空间石留给了他,有桃夭在手自己还不至于如此狼狈。   等等?什么克妻?谁是妻?   桃桃敲了敲脑壳,只不过是假扮情侣而已,怎么这么入戏!果然太晚不睡觉自己脑子也跟着不清醒了。   正在桃桃胡思乱想的时候,男人朝她走了过来。   他站到她面前,摘下了脸上陶与的假面。   面具之下是半张英俊的脸庞,之所以是半张,是因为他左脸的眼眶四周印着一大片紫色的胎记,好好的一张脸,被分成了界限清晰的两半,一半如神明俊朗,一半如恶鬼凄厉。   桃桃:“阿与,真的是你。”   关风与看着她,眼圈有些红:“桃桃……”   桃桃纠正道:“告诉你很多次了,师门有规矩,不要叫我名字,要叫师……”   她话没说完,停住了。   关风与猝不及防将她揽进怀里,他抱着她的肩脊,手臂止不住颤抖:“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轻声呢喃道:“师姐。” 第45章   比菖蒲花还漂亮,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桃桃是在襁褓里的时候被李三九捡来的, 关风与则是在他十二岁那年,自己来到了清风观的山门前。   清风观位于瞿山之巅,小小的一座道观几乎与世隔绝。   李三九每周下山一次采购生活用品, 再偶尔出任务驱驱邪,其余时间都守在道观里陪桃桃念书习武,日复一日, 年复一年。   那天他从山下回来, 七岁的桃桃一如既往守在山门口等他回家, 在她面前的青石砖上,跪着一个瘦弱的少年。   少年满脸脏污,骨瘦嶙峋,身上的衣服凌烂不堪, 几乎无法蔽体, 他神色冷漠, 直勾勾盯着房檐下悬着的清风观的牌匾。   桃桃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   桃桃又问:“你找谁?”   少年依然不答。   直到李三九走近, 少年才开口,声音沙哑:“李道长?”   李三九睨着他, 少年说:“我是孤儿, 昨天在山下遇到了一个人,他说我根底好, 是当灵师的料子, 要我来清风观拜你为师, 听说这里有饭吃, 也有地方睡觉。”   李三九牵起桃桃的手走入道观:“我已经有徒弟了, 清风观小, 只能装得下两个人, 你还是去福利院吧。”   此时已近薄暮, 山风里携带着凉意。   少年衣服单薄,哪怕遭到了拒绝,也依旧固执地跪在那里。   当晚,瞿山下了场罕见的暴雨,天雷、闪电、雨水将山上的植物蹂弄得狼狈不堪,树木折断,花草凋零。   那场雨足足下了七天,时小时大,雷声最猛烈的时候惊得桃桃一晚上没睡着,后面几天哪怕雨小了,也还是潮冷无比。   七天后,雨过天晴,李三九推开观门下山采购,那少年依然跪在门口,一动未动。   他脸色苍白如纸,全身上下不知叫雨浇透了多少回,头发湿哒哒黏在双鬓,他摇摇欲坠,却总在要倒下的前一秒竭力稳住身体。   他看见李三九出来,声音干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李道长,请收我为徒。”   李三九看了他一会,面不斜视地从他面前走过:“我不会收你。”   少年再也支撑不住身体,倒在了积满雨水的青砖上。   他眼皮打颤,在视线将要模糊之时,看见视野内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小布鞋。   他努力撑起眼皮朝上看,只见一个白净的女孩抱着一盆紫色的花站在那里。   女孩看着他,眉眼之间有股远不同于这个年纪孩子的沉静气质,她叫道:“师父,昨晚雨太大,把我的菖蒲打坏了。”   李三九回头看着她手里打蔫的花瓣:“坏了就坏了,再给你买一盆。”   “不用了。”女孩指着地上的少年,连日的雨已经把他脸上的污垢冲洗干净,那眼眶四周的紫色胎记清晰可见。   “比菖蒲花还漂亮。”   少年诧异地抬起眼,头上该是无边松林,朗朗晴天,可他什么都没看到。   一只纤细白皙的手盖住了他的双眸,女孩摸了摸他的胎记,轻声说:“真好看,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再醒来时,少年躺在一张柔软到不可思议的小床上,屋里焚着清淡的香,窗就在床旁。   他偏头看去,窗台上放着那盆被暴雨打蔫的菖蒲,紫色的花瓣缺了半边,却依然黏连在根茎上,在晴天下泛着漂亮的色泽。   许多年后,关风与再回到那间小屋,发现当年的木板床上只是铺了一床薄褥和一张凉席,坐上去硬邦邦的,可当时为什么会觉得柔软呢?   他想,也许软的并不是床铺吧,是暴雨后的一处容身之所,是天晴时空气里弥漫的熏香……   ……还有,少年趴于潮湿的地砖之上那刹那一刻不争气砰砰跳动的心脏。   ……   关风与身上有一股淡淡的檀木香味,离得很近才能嗅到。   桃桃被他抱着,不知所措:“阿与,你怎么了?”   关风与十二岁进清风观,在山上修炼了六年,十八岁那年他下山求学,四处驱邪,多半时候待在学校和混沌冢的总部,每年只有中秋和春节会回来几天。   桃桃记忆中的他是个清瘦的少年,面色总也阴郁着,这些年相处得不多,不知何时已经长成了现在的男人。   她问:“你为什么会在酆山?”   关风与松开手,就着皎洁的月光静静地看着她:“找你。”   桃桃愣了愣。   “那晚我回了清风观。”   桃桃神情瞬间变了:“那师父……”   关风与:“我晚了一步,到的时候只有一群黑衣人站在院里,你和师父已经昏迷不醒了。”   那晚的记忆再次涌入脑海,桃桃想起来了。   ——在她昏迷之前,确实见到有人冲进来挡住了黑衣人,她没有看清脸的那个人,原来是关风与。   “那天发生了什么?师父为什么会假死,我又为什么会被埋在酆山的棺材里?”   “师父不是假死,他当时七窍流血,显然是中毒或中了禁咒,至于你为什么会被带到酆山,我并不清楚。”关风与说,“我当时寡不敌众,只能由他们把你带走,我在瞿山附近休养了两个月才养好伤回到混沌冢,之后就一直在追查那晚的事。”   “你受伤了,严重吗?”   关风与垂着眼:“已经没事了。”   桃桃说:“罗侯前些日子帮我招魂,他说师父没有死。可你又说师父不是假死,到底怎么回事?”   关风与解释:“混沌冢历代鸣钟人都会被种上一种叫做生死劫的咒术,生死劫可挡一次生劫,一次死劫。师父当时可能真的中招了,但他曾经差点就做了鸣钟人,因此身上有生死劫的护佑,他比普通人多出一条命来,不会轻易死掉,这是师祖告诉我的。”   “那你知道师父在哪吗?”   关风与摇头:“那晚黑衣人只带走了你,师父的‘遗体’还留在道观,我追出去昏迷在了山下,等醒来后回到观里他已经不在了。师姐,别担心,以他的经验和能力,一定不会有事的。”   桃桃这才放下了心,她叹了口气:“真复杂,到底谁要杀我呢……”   周遭安静下来,桃桃抬起头,发现关风与正用不善的目光望着自己,她问:“怎么了?”   关风与:“你刚才说罗侯帮你招魂,你这两个月一直在江南片区?我找了你很久,罗侯却从没提起过你在他那。”   桃桃:“是我不让他提的,有人想杀我,越少人知道我的行踪对我来说就越安全。”   关风与:“就连我也不能说吗?”   桃桃:“倒也不是不能说,只是我不知道你在找我啊。”   “不知道?”关风与蹙眉,“你为什么觉得你死劫将至那晚我不会回去?还是说你认为,你在死劫之后突然神秘消失了两个月我不会担心你?”   “我没有这么认为,我说了我只是不知道……”桃桃解释到一半回过神来,“关风与,你是在凶我吗?”   关风与顿了顿:“不是。”   “胆子大了,你敢凶你师姐?”   关风与突然拉住桃桃将她扯到身后。   桃桃喊道:“无法无天!凶就算了还敢跟师姐动手?罗侯说你跟师祖吵架我还不信,关风与你现在真的长本事了……”   关风与森冷地望着她原本身后的方向:“出来。”   桃桃定睛看去,只见那里的草丛被拨动了。   一个男人自郁郁葱葱的树丛后走了出来,他脚步悠闲,散步一样走到两人面前:“你太久不回来,我担心你,就过来看看。”   他望着地上的昏迷的东俊:“已经解决了吗?”   桃桃用脚尖拨了拨东俊:“女聻死了,他应该也没事,营地安全吗?”   林泉嗯了一声,目光落在关风与抓着桃桃胳膊的手上。   关风与也回视着他,两人都没有说话。   桃桃想起关风与之前带着假面,林泉应该是认不出现在的他,于是介绍道:“我师弟,关风与,陶与只是他的一个身份。”   “幸会。”林泉笑笑,“早就听说过小师弟是混沌冢的天才,关风与,好名字。”   桃桃嫉妒道:“刚好老头子捡他那天念书学了几句酸诗,就给他取了这名字。”   “那桃桃的名字又是出自哪句酸诗?”   桃桃:“……不是。”   “?”   桃桃自暴自弃道:“他捡我那天在山下买了两个硬桃。”   “确实有些随便了。”林泉惋惜道。   桃桃叹气:“谁说不是呢。”   他俩说了半天,关风与戒备的目光却始终不离林泉,他问:“你是谁?为什么在师姐身边?”   林泉看向桃桃,眼神带着询问,桃桃眨眨眼,没懂他意思。   于是林泉放弃和她交流,他理了理衣领,温和地说:“我想,我应该是你的师姐夫吧。”   桃桃:“……”   关风与:“……”   桃桃解释:“其实是罗侯说……”   林泉道:“是罗侯说,灵师出门在外常常会发生危险和意外,有些关系不要明示于人。”   桃桃:“师弟他不是……”   林泉:“小师弟不是外人,所以可以对他说实话。”   桃桃怒道:“你干嘛总抢我话?”   林泉闭嘴,示意她说。   关风与的眸色暗了下来。   桃桃:“是罗侯说,这一路可能会遇到危险,让我们……”   “桃桃。”   “又要抢话?”   “不。”林泉抬起她受伤流血的手,“我只是想说,在你跟小师弟解释之前,还是先把它处理了比较好。”   他笑得纯良:“否则一会引来了满山的邪祟,我们可能要葬身在这里了。” 第46章   那个叫崔玄一的少年,有些危险。   关风与的空间石里有许多现成的符咒, 比罗侯准备的高级多了,但再好的疗伤符也不能完全愈合伤口,只是贴在伤处会生出一道肉眼看不见的屏障, 暂时止血,隔绝其中的味道。   营地现在乱成一团,桃桃不想回去, 于是找了块石头坐下来:“你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关风与说:“富贵一直在车顶睡觉。”   刚好富贵飞来, 桃桃让它落到自己手上,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特别之处:“不就是一只普通的金丝雀吗,这也能认出来?”   “富贵不是金丝雀。”关风与说,“它是混沌冢的传承之鸟月蕊雉,一只失去了灵力几百年, 连鸣钟人都无法完全驯服的神鸟。师祖告诉我, 从前它是养在混沌冢总部的, 可在你小时候无意中见了你一面之后, 不知为什么就认主跟在了你身旁。它本名也不叫富贵,是师父说富贵两个字听着更顺口, 非要这么叫它……”   “神鸟?月蕊雉?鸣钟人都无法驯服?”桃桃拎起富贵的爪子, 它浑身湿漉漉的,还沾着股不知哪里蹭来的腥味。   富贵黑黢黢的眼睛朝她拼命地眨, 试图装可爱, 桃桃嫌弃地把它丢给林泉:“就它?”   林泉也闻到了它身上的鱼腥味, 又不动声色地丢给了关风与。   富贵通人性, 知道自己被嫌弃了, 于是蔫头耷脑地躺在关风与的掌心装死。   桃桃:“所以你早就看出是我了?”   “只是怀疑, 对战女聻时我故意用了你曾教过的招式, 又追着他出来, 如果是你应该能认出我来。”   桃桃问:“你刚刚说来酆山是为了找我,罗侯告诉你我在酆山的?”   “不,他什么都没有说。”关风与说,“那晚你被黑衣人带走后我一直在追查,前些天终于查到了线索,那群人最后出现的地点就是酆山。正好总部派人调查十方璞的源头,我接了任务,想着来酆山或许能找到你,顺便查清十方炼狱之门究竟为什么破碎。”   桃桃:“关于那晚的黑衣人,你都查到什么了?”   “不多,但有些眉目。六月初五夜里,两架飞机停在了酆山脚下,几小时后又离开了,刚好和你出事的时间对上,它们虽然中途辗转了几趟,但飞机上那些人最后的目的地就是酆山。”   “我和师父中招是八点左右,在棺材里醒来后刚过第二天凌晨,除了飞机,别的交通工具确实没有办法那么快把我带到酆山。”   关风与说:“在国内有财力这样调动私人飞机的人并不多。”   桃桃点头:“杀个人还要花那么多钱真是豪横,所以究竟是谁这样处心积虑要置我于死地?”   关风与:“金氏财团。”   桃桃愣住,愣了很久,而后有些无语地开口:“虽然故事话本里讲什么妖姬祸国,但我这样的充其量只能分散下小佑学习的注意力,他家人不至于要杀了我吧?何况他只是单恋,我都没答应,这也死得太冤了。”   “金氏财团内部派系斗争很复杂,当初那小少爷不就差点被他大哥用超自然手段害死吗?虽然不知道背后操控这一切的人是谁,但我可以肯定,那晚带你去酆山的飞机是属于金氏财团的。”   “桃……”关风与叫到一半,剩下那个字被桃桃一个眼神盯了回去,“师姐,酆山很危险,息壤我帮你找,不要再往前走了。”   桃桃轻轻摇头:“我不止是为了息壤而来的。”   “那是为什么?”   桃桃仰头望着头上的苍穹,没有说话。   “好。”关风与见她不想说没有勉强,他退步,“你去可以,不过师姐,一定要记住,不到万不得已不要暴露灵师的身份,前路危险,我们队伍里也不是绝对的安全,那个领头的学生和向导看上去都不是简单货色,保护好自己。”   桃桃:“你身边那两个女人呢?”   “只是普通人,我需要一个身份,所以应聘成为她的摄影师,回去后我们像之前那样装不认识就好。”   桃桃点头,又问:“傍晚小珍见鬼的时候你也在现场,你没有察觉到邪祟吗?”   关风与说:“她们两个太聒噪了,我那时一直在走神。”   “晚上东俊中邪的时候你不会也在走神吧?”   关风与抿着唇没有说话,相当于默认了。桃桃心想真是见了鬼了,关风与是灵师界年轻一辈中出了名的天才,一晚上邪祟在他面前出现了两次他都没发现,什么事能让他走神走成这样?   桃桃又看向林泉:“那你呢?你不是和他一起守夜吗?也走神了吗?”   林泉温和地笑笑:“我的注意力一直放在桃桃的帐篷上,哪有空关注别人?”   桃桃:“……”   关风与瞥了他一眼。   此时已经凌晨三点了,他们出来很久了,再不回去会引人怀疑,于是关风与扛起昏迷的东俊,三人回了营地。   *   营地。   娄锋捣碎草药敷在了高晖的脸上,又在上面缠了好几层纱布。   高晖神志是清醒的,他没有痛昏过去,却恨不得自己此刻什么都不知道——脸上那缺失感太真切了,哪怕没有镜子,哪怕他脸颊敷着厚厚的草药,他也清楚地知道,自己少了一块肉,那是医疗技术很难填补回来的。   客观来说,在毁容之前,高晖是个还算帅气的小伙子,可这样一来,他就算伤口长好也只无法和从前一样了。   他眼神怔怔的,盯着天空发呆。   佳诺在一边哭,艾琪则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走来走去:“也不知道东俊怎么样了……”   白菲儿和小珍不敢进帐篷,也围着篝火坐下。   白菲儿看着艾琪:“我说你能别转了吗?你们的人犯病害我们陶与追出去不见踪影了,我都没说什么,你倒在这跟个蜜蜂一样嗡嗡的,烦死了。”   艾琪:“什么叫犯病?向导说了,他是被鬼附身了,他也不想这样啊。”   白菲儿嘲讽道:“哦,轮到你们的人就是被鬼附身了?之前我助理看见鬼的时候你还骂她屁事多呢。”   “我……”艾琪想回怼她,却发现没话可说,只能继续干着急。   佳诺突然指着树林:“他们回来了!”   关风与把东俊放到平坦的地面上,娄锋走过来,拨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又探了探他的脉:“没死,只是昏过去了。”   他不可思议地看向关风与:“你竟然把他身上的鬼赶出去了,怎么做到的?”   已经戴上了陶与的皮,关风与依旧是副冷淡的模样:“追上已经昏迷了,我没看见鬼。”   白菲儿围上来,压低声音:“不能有鬼吧?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见过那么多人,也没听说过这种事啊。”   关风与没理她,转身去溪边洗手了。   “唉你这人……”白菲儿嘀咕道,“整个一没长嘴的冰坨子。”   此时的营地里,娄锋扛着东俊进了帐篷,佳诺在哭着和高晖说话,小珍受到惊吓已经开始沉默了,崔玄一见人没事就回去睡觉了,林泉和桃桃坐得远远的,能和她正常对话的只有艾琪了。   她问:“你真相信鬼神之说啊?”   艾琪和她吵了一天架,性格也是很彪悍的,她这次没有怼她,平心静气地说:“我是大学生,从小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怎么可能信这个啊?不过向导那么说应该有他的原因吧。我个人倾向于是这里山太深了,被树林遮蔽的地方看不见太阳,有些常年不散的瘴气、毒雾之类的东西,能使人神经系统错乱。”   “既然是毒雾,那应该大家一起中毒啊,不能就他自己吧?”白菲儿朝佳诺努努嘴,“要是因为体质原因抵抗力不同,怎么说那丫头也比东俊差吧,怎么她没事?”   艾琪:“那你说是因为什么?”   白菲儿说:“你刚才说的情况确实存在,我以前去探险的时候见过瘴气中毒的人,但中毒不是这样的,你朋友那种情形啊……”   “怎么样?”艾琪追问。   “真像是羊癫疯加狂犬病,他是不是来之前叫狗咬了啊?”   艾琪白了她一眼:“你才被狗咬了呢,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就不该跟你搭话。”   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除了桃桃和崔玄一,没人再睡觉了。   大家捡拾了柴火回来,围着篝火发呆。   每当月亮隐于乌云之后,这夜就如同被泼了墨一样黑不见指,要不是篝火还有光亮,简直令人心里发毛。   东俊也一直没有醒来。   艾琪担忧道:“他怎么一直叫不醒,是不是要做做法啊?”   佳诺摸着高晖的伤口:“东俊不是说东线的冲虚寺很灵吗?等出去了带他去拜拜菩萨吧,倒是高晖,也不知道会不会毁容。”   ……   天快亮时,远处倏然传来一声巨响。   众人连忙站起来,来路的方向冒起一阵浓烟,娄锋抓上腰刀跑过去看。   过了半小时,他回来,带着一脸的铁青:“有一个坏消息要告诉你们。”   白菲儿问:“有多坏啊?”   “不能再坏了。”娄锋一夜没睡,黑眼圈浓得化不开,衬得他长相更显凶恶了。   他说:“山体滑坡了,我们回去唯一的路,被堵死了。”   众人面面相觑,艾琪愣了一会,朝那里跑去,其他人也连忙跟上。   娄锋并没有说谎,那条出山的路被土石堵得连个人都很难过去,更别说他们的两辆车了。大量的土石从山崖上掉落,摞得路面高出了三四米,没有挖土机只靠他们几个人力清理的话,十天半个月也未必能出去。   “这也太巧了吧。”佳诺喃喃道,“怎么可能?”   她回头看着娄锋:“是你,最近又没有下雨怎么会山体滑坡呢?一定是你把这里堵住了,你就不想让我们出去,对不对?”   “你知道自己在胡说什么吗?”娄锋眼刀扫向她,“我刚才一直和你们在一起,哪有机会把这些土弄下来?”   “昨晚呢?你昨晚干嘛去了?”佳诺是城市里长大的娇娇女,从小到大没遇到过波折,几乎被这接二连三的怪事闹到崩溃了,她吼道,“为什么你带我们扎营,小珍就看见鬼了,你晚上起夜不在,东俊就出事了?不是你是谁?你就是想谋财害命!”   娄锋:“说话要讲证据,你们这么多人,一人一巴掌就能把我抡死,那陶与的身手你也看见了,我倒是想谋财害命,我害得成吗?进山本来就是有风险的,来之前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你不是也知道吗?”   艾琪说:“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还是想想怎么办吧。”   “能怎么办?”娄锋说,“就两条路,要么把土石都弄走原路返回,要么继续往前走,前边一百八十公里外有个村子,可以落脚。”   佳诺说:“我死都不会往前走了,谁知道前面还会遇到些什么东西。”   艾琪想了想:“不,佳诺,我们必须往前走。”   佳诺情绪崩溃了:“你也跟他一伙的是不是?!!”   “你冷静点!谁跟他是一伙的?”艾琪吼道,“你看看眼前这堆石头,我们没有工具徒手多久才能把路清出来?东俊现在昏迷不醒,高晖脸上的伤不能一直用草药敷着,我们必须求援,要么去前面找医生,村里肯定有赤脚大夫,要么去前面找人来帮我们开路,不往前走才是死路一条!你想看高晖死吗?”   佳诺还是不停摇头:“要走你们走,我不会再往前走了。”   崔玄一也被巨震声吵醒了,他跟在众人身后,一头柔软的黑发睡得鸡窝一样凌乱。   他抓了抓头发,问白菲儿:“你们怎么打算?”   白菲儿:“艾琪说得对,这个时候必须往前走,我们也没带无线电,去村子里说不定能想办法跟外面联系。”   艾琪瞥了她一眼:“你还会说人话呢?”   崔玄一又问站在后方的桃桃和林泉:“你们呢?”   桃桃也是刚睡醒,一脸困顿:“别问我,我跟她的车,她既然决定往前走,那我说了不算。”   “很好,向导没意见,白菲儿没意见,我没意见。”他望着桃桃笑了笑,“周玉姐姐也没意见,既然所有人都同意了,那我们就往前走吧。”   艾琪说:“可是佳诺还没有同意啊……”   “是哦,佳诺还没有同意……”崔玄一想了想,指着路上土石和一侧悬崖之间的狭小缝隙,“这里能过人,给佳诺带点水和食物,让她一个人往回走吧,我们来的路上开了两百公里,脚程快的话,三四天就走出去了。”   艾琪:“这……”   崔玄一:“既然佳诺走了,剩下的人又没有意见,不就是所有人都同意了吗?”   佳诺抬起头,撞入少年几分邪气的笑容里。   不知怎的,她身体突然因为害怕和寒冷而止不住颤抖。   桃桃也望着少年,他笑起来如同小女孩怀里抱着的精美洋娃娃,漂亮的刺眼,可她分明觉得,那看似乖巧的笑容之下隐藏着令人看不透的东西。她心底冒出一种奇异的直觉——那个叫崔玄一的少年,有些危险。   桃桃本能地将林泉拉到身后:“离我近一点。”   作者有话说:   提前祝大家新年快乐~ 第47章   师姐,十八岁就和男人同住,不合适吧?   众人简单地吃了早饭, 就动身朝前方一百八十公里外的平江村赶去。   一路上很安静,没什么人说话,晚上没睡好, 都在借着赶路的时间补觉。   桃桃也睡着了,她和林泉坐在后排,睡着睡着, 脑袋就滑到林泉肩上了。   关风与目光扫过后视镜, 林泉刚好抬头, 两人对视时,他朝关风与笑了笑。   关风与没有任何表情,冷淡地别过了头。   越往大山的深处走,路越难行, 路面颠簸已经不算什么了, 更有的地方连路都没有, 只能从草丛和灌木上压过去。   关风与开车很稳, 但还是难免疏漏压到些坑洼。   车震了一下,桃桃的头从林泉的肩上滑下去, 林泉伸手托住了她的头, 她虽然没撞疼,但也醒过来了。   相比之下白菲儿和小珍就没有那么好运了, 一个撞在前座的椅背上, 一个没系安全带撞在了车前面的台子上。   白菲儿摸了摸头:“疼死了, 陶与你开车能不能稳一点?”   小珍说:“姐, 他开车够稳了, 你看前面那辆五菱宏光, 颠得跟过山车一样。”   “能比吗?”白菲儿坐在副驾上, 裹紧了她的皮毛大衣, “既然来应聘我的摄影师和司机,那基本素质是要有的呀,我以前也不是没走过山路,那些司机开车可没你这么晃。人家话也多,不像你,一天能听见你说十个字那都是我昨晚梦里烧香拜了菩萨……”   关风与想当然的没有接话。   白菲儿叹了口气,不知是不是这两天没直播,话多得没地方说:“我说真的,小陶,出来做事呢,技术好虽然很重要,但技术好的人呢不如会来事的人吃香,何况你技术也不太好,不仅车开得不好,昨天拍的写真还把我脸拍胖了,回去当心我扣你工资……”   她啰里吧嗦一直在说。   桃桃护短,听不下去了:“你有完没完?他不爱说话就不说,关你屁事啊。”   白菲儿愣了愣,随即问道:“我教育我家摄影师,关你屁事啊?”   桃桃说:“你吵到我休息了。”   “哦,那对不起了。”这女人虽然有些矫情,但还是有点礼貌的,可她道完歉就意识到不对了,“不是,周玉,这好像是我的车吧?你不谢谢我让你坐车,怎么还这么嚣张呢!”   “谢谢你。”桃桃说。“但我脾气不好,一直这么嚣张。”   白菲儿非但没生气,倒是对她来了兴趣,她转过头来:“昨晚大家都怕得不行,从头到尾就你们俩一直置身事外,我看你年纪挺小,胆子倒挺大的。”   桃桃说:“你摄影师不也不怕吗?”   “他?”白菲儿瞥他一眼,“就是酆山在他眼前夷为平地,他也是一副死人脸。”   “那个小孩也不怕。”   “你说崔玄一?”白菲儿神色倏然变了,她压低声音,“我跟你说,那孩子不简单,甚至有点怪,你当心点他。”   她不说话了,故意卖关子等桃桃问他哪里怪,可桃桃没有问,只是说:“我也觉得。”   最后还是白菲儿耐不住好奇,先问了:“你为什么觉得他怪?”   “你先说。”   白菲儿蹙着眉:“我全网五百万粉丝,出九万块的向导费都得犹豫半天,他一个十六岁的孩子七十万说拿就拿了?而且他这两天表现得也太平静了,他带来的人一个昏迷,一个重伤,还有一个女孩情绪都崩溃了,他本人却丝毫不受影响还要继续往里走,这不怪吗?”   桃桃:“他不是说了,要帮他老师调查酆山的地理民俗吗?”   “话是这样说,但他的人都快没了还查什么?他老师既然能随随便便拿出七十万,那请靠谱的学者来调查不行吗,非要找几个还没毕业的学生?而且还让一个高中生来带队,这也太滑稽了。”白菲儿说,“当然,上面那些只是我的推测,保不准人家就喜欢这样,真正让我觉得他怪的还是那天晚上发生的事。”   “那晚你和林泉还没来,我们在凑人,夜里我睡不着就去院子的角落里抽烟。我记得那是凌晨两点吧,崔玄一也下来了,他和向导站在院子里,我听见他对向导说,这一趟他要进酆山腹地。”   桃桃:“崔玄一要进腹地?”   “你也觉得奇怪吧?明明他和学生们说的是进村调查,向导也一直说只会带大家到安全的地方,不进腹地,可他们私下做了这样的交易,向导还帮他瞒着他的同伴。这下你该明白,为什么向导费那么贵了吧?如果是进腹地,那七十万确实是买命钱。”   桃桃:“你既然早就知道这一趟危险,为什么还要跟车?”   白菲儿说:“我当然犹豫了,不然你以为昨天早上我是故意迟到的?”   她说:“我纠结了好久,腹地虽然危险,同行的人也各有心思,但没办法,我的目的地也是那里。”   桃桃蹙眉:“你也要进腹地?”   “你真以为我是来探险的啊?拜托,酆山已经出事两个月了,别人不知道,我们这些做探险专题的博主早就收到风声了,除了那种要流量不要命的人傻子才往这跑,要是真有人敢这时候进酆山西线,崔玄一他至于凑这么久才凑齐人吗?”白菲儿看着小珍,神色黯了黯,“我原本是有两个助理的。”   “两个月前,一个博主朋友找到了我,说她助理生病了,她去酆山拍摄没有合适的人陪同,我那阵子刚好在休假,就把我的一个助理推荐给她赚外快了,可他们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白菲儿掏出手机,点开一条音频:“直到一个星期前,我收到了一条消息。”   音频只有十五秒,前八秒都是呜呜的风声,第九秒开始,风声结束,里面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非要形容,那像是有人被什么东西勒住了脖子,只能痛苦地呃呃叫着,喉咙已经发不出完整的音节了。   音频的第十三秒,那人说话了,嗓音嘶哑,像被撕裂了一样。   他说:“酆山有鬼,姐,救我——”   小珍不是第一次听这音频了,可再听还是毛骨悚然,朝桃桃身边缩了缩身体。   白菲儿收回手机:“是我助理的声音,就算变得再奇怪我也认得出来。他跟了我很多年,从我只有几十个粉丝的时候就陪我走南闯北,他出事以后我一直失眠,总是梦见他来找我。”   “梦里的他浑身是血,尸体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瓶子里,每时每刻都在窒息,他很痛苦,喊我救他,可我怎么救?直到这条音频发过来,我才意识到,他也许没死,只是被某种力量困在了酆山,这是我的心结,无论如何我都得亲自去一趟。”   桃桃问:“你为什么觉得他没死?”   白菲儿说:“我也说不清楚,酆山深处是没有信号的,按理说消息发给我的时候他应该已经离开酆山了,可如果离开了他为什么不回来,却发这条诡异的消息要我去救他呢?”   “也许是别人拿了他的手机,再也许是鬼神之力呢?”   白菲儿打开保温杯喝了口水:“你白姐我什么都信,信心灵鸡汤,信粉丝说会永远关注我,甚至信小x书上博主推荐的化妆品用到烂脸,但只有一点——”   她伸出根手指在桃桃面前晃了晃:“——老娘我从不信鬼神。要是真有人想用他的声音把我引到酆山,那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在背后搞鬼,就算他死了,我也得把我们幺儿的尸体带回来才行。”   “不信鬼神,真好。”桃桃喃喃道。   “我说完了,该你了。”白菲儿看着桃桃,“你也觉得那个叫崔玄一的有问题,为什么?”   桃桃说:“没有根据,只是直觉。”   她又问:“那你来干什么?别说是来度蜜月的,我不信,除了那几个傻学生,这里每个人都有目的。”   “我的目的和你差不多。”   “救人?”   “救人,也救自己。”桃桃说,“不用担心,我不会害你。”   “不会害我?”白菲儿漂亮的眼睛弯了弯,“我去过很多无人区,跟过不少队伍,我最清楚不过了,像这样的深山是法律道德照顾不到的地方,只有野兽才会生活在这里。我们虽然距离文明社会不过几百公里,但就是这点距离,一旦发生些不可控的事情,足以把人变成野兽了。”   桃桃突然问:“你很害怕吗?”   白菲儿哂笑:“切,开玩笑,老娘连鬼神都不怕,还能怕你啊?”   “不是怕我,是怕未知。”   “都说了不怕。”   “你可以雇我保护你,他多少钱雇来的?”桃桃指着关风与。   小珍说:“三万。”   “我只要两万。”   白菲儿:“什么?”   “一万。”   白菲儿:“周玉你的思维也太跳跃了吧,我在跟你说正事呢……”   “五千,不能再少了。”桃桃说,“我也在跟你说正事,前路未知,雇我你不亏。你可以出山后再付钱,但凡你死了或者伤了,我分文不收,体谅一下吧,最近穷得很,欠了好多钱呢。”   白菲儿看着她:“你认真的?”   “是,除了保护你,万一你要找的那位真死了,我还可以帮你搬尸体。”   白菲儿想了想:“好吧,成交。”   *   黄昏时,车子停在了娄锋所说的平江村外。   这村子比起昨天经过的那些要更加封闭,也更加原始,不通电不通水。   村子位处于三山之间的一处平地,几乎被群山密林包覆了,总共二十几户人家,家家都是石头房,这里的人以养蜂、种地、采药为生,在酆山没出事前,偶尔还接待下外来的游客。   娄锋和村长很熟,跟他说明了情况,村长就把人带到了村后头溪水旁的一处吊脚木楼。   这栋楼很干净,没有人住,是以前专门为了接待游客盖的。   白菲儿问:“我看这里也不像有信号塔的样子,你们平时拿什么跟外面交流?”   村长说着一口她听不懂的方言,娄锋翻译:“他们种地,种菜,养些家禽可以自给自足,一年就出去两三趟卖卖蜂蜜和草药,这里没法和外界联系,要联系只能去昨天咱们走过的村子,可是路被堵了。”   他点了根烟:“我跟村长说了,等明天早上我开车拉几个村民回到滑坡的地方,花钱雇他们帮咱们开路,你们待在这,陪那学生仔养伤,等路通了我再回来接你们,两头不耽误。”   要不是白菲儿听见了他和崔玄一私下的对话,几乎要信了他的鬼话。   艾琪问村长:“大夫在哪啊?高晖的伤不能再拖了,他的伤口已经发炎了。”   东俊还没有清醒,他们把他和高晖一起留在了车上,艾琪领着村长去看。   村长常年生活在山里,也算是半个土大夫了,他揭开高晖的纱布看了眼,突然就打颤着朝后退了几步。   他指着高晖的脸,用艰涩的普通话说道:“这、这是叫鬼给咬的。”   众人互相对视了几眼,眼神中止不住恐惧,艾琪说:“不管是什么咬的,这里能不能治?”   村长又盯着东俊看了看:“鬼在这呢。”   他摇头:“我治不了,得汪大夫才行,山里以前也有人被鬼咬了,一个的眼珠子都给吃掉了半截,一个昏迷了半个月,最后都是他给治好的。”   艾琪虽然自诩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唯物主义者,还是听得后背发凉,她忍着不适问道:“可以把汪大夫请过来吗?”   村长又说了一串她听不懂的方言。   娄锋说:“汪大夫不住村里,这里的环境不适合养草药,他在山的另一头独居,他岁数大了走不了远路,请是请不过来的,要想看病,得亲自上门。”   “山的另一头多远?”   “五六十公里吧。”   艾琪看了眼四周:“这周围都没有车走的路了,我们怎么过去?”   “找村民借骡子或者水牛。”娄锋看了眼天色,“已经入夜了,晚上危险,不管怎么说都得白天再去,先找房间休息吧。”   他说着,把东俊背进了吊脚楼里。   晚上村长准备了些食物,大家没什么胃口,简单地吃了点后就分房休息了。   桃桃上楼的时候,崔玄一叫住了她:“周玉姐姐。”   他笑得天真无害:“这里的夜太深了,我很害怕,你可以陪我睡吗?”   桃桃说:“让向导陪你吧,他看上去可比我安全多了。”   崔玄一像是一早就知道她会拒绝,立即露出遗憾的表情:“真是冷漠的人啊。”   他说完,随手打开一间房门进去睡觉了。   桃桃的房间在白菲儿旁边,吊脚楼房间并不多,娄锋去村长家借宿了,崔玄一一间、关风与一间、白菲儿和小珍一间、四个学生共用一间,似乎是默认了她和林泉的关系,只留了最后一间给他们。   就在两人要进屋的时候,关风与从走廊那边走来了。   他脸色十分难看:“师姐,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才十八岁,十八岁就和男人同住,不合适吧?”   桃桃在清风观里是有点混世魔王的属性的,三岁的时候就骑在李三九的头上拽他胡子,观里的鸟、狗和道长都怕她,但那个捡来的师弟并不怕她。   他绝大多数时候是温顺的,但偶尔生气时流露的冷气却会让桃桃觉得,他才是师哥,自己不过是个柔弱的小师妹罢了。   桃桃试图解释:“啊是这样的……”   林泉淡然地接过话:“是这样的,和别的男人同住不合适,但和师姐夫同住,情理之中。小师弟,我会照顾好桃桃的。”   桃桃:“……”   关风与的声音更冷了:“师父从前交代过,如果有天他不在了,由我负责照顾师姐,不劳你费心。”   他推开房间的门,里面只有一张大床,他看着林泉:“我的房间让给你。” 第48章   应桃桃,阿修罗海才是你永生的归宿。   桃桃心里咯噔了一下。   心想李三九不会真说过要关风与照顾她这种话吧, 那也太可怕了!   不说别的,光是他现在身上的冷气,就足以在这个晚上冻死她, 要是真和他睡一个屋还得了?   她脑筋动得飞快,瞬间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她拍开关风与的手:“这间让给你们,我睡你那间。”   说完她径直走进关风与的房间, 剩下两个男人站在门口望着她关上房门的影子。   “看来今晚要委屈你了。”林泉朝关风与笑笑, “多嘴问一句, 小师弟,你满十八了吧?”   关风与也没料到事情最后会变成这样,不过这个结果也还能接受,他走进房间:“二十三。”   过了会儿, 他回过神来, 不形于色地恼怒道:“不要叫我小师弟, 师姐和你没关系。”   ……   月朗星稀, 山村静谧。   这样的夜是很适合睡觉的,桃桃在伤处贴了张新的符咒隔绝血味, 躺在了床上。   她在想白天坐车时白菲儿说的话, 如果她是为了寻找助理而来酆山,那崔玄一的目的又是什么?明知酆山腹地有许多未知的危险却还要进来, 难道他和她一样, 是为了十方璞事件来的?   崔玄一的身上没有邪气, 但看上去又不像普通人, 难道他是灵师?   如果是灵师……桃桃回想他这两天的所作所为。   关风与虽然说过不能暴露自己的灵师身份, 可在东俊发疯咬人的时候还是出手制住了他, 这才是灵师在面对灵异事件时该有的反应, 崔玄一那抱臂上观的态度, 倒像是个冷漠局外人。   ——他完全不顾自己人的生死,灵师可不会像他这样。   一开始进山时,学生们还和崔玄一搭话,经过昨晚的事后,艾琪和佳诺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不敢接近他了。   他们在一直往山的深处走,桃桃记得崔玄一说过,酆山进去四百公里是相对安全的,现在他们已经被滑坡逼进了那四百公里的尽头,再往里走就是腹地了,可村长却说大夫独居在那里。   无论怎么看都像是一层层设定好的圈套,意图将人赶往腹地。   桃桃想着想着就困了,她把头埋进枕头里,心想这么复杂的事还是让林泉和关风与来理吧,她现在要做的只是找到息壤,查清十方璞的事情和自己有什么关系,顺便保护白菲儿赚点外快,剩下的事她懒得管。   就算崔玄一真有什么目的,只要不涉及到她,就和她没关系。   桃桃睡了过去。   ……   凌晨。   两个男人各占了大床的一边,中间隔了道能跑火车的缝隙。   关风与一天一夜没有合眼了,一沾床睡了过去,林泉也紧闭着眼睛。   窗外月色昏暗,风把窗户吹开,一个裹在黑衣里的人影蹑手蹑脚跳进了窗口。   他手里握着一把匕首走到床边,林泉在靠窗的那侧,他绕到另一边,举起匕首朝关风与的额头刺了下去。   可是匕首并没有戳到肉,在离关风与一厘米的上方停住了。   黑衣人瞪大了瞳孔,不可置信地盯着自己手腕上那只修长骨致的手。   一旁在睡觉的林泉不知什么时候睁开了眼,他悄无声息攥住了黑衣人的手腕。   于无法辨物的黑夜之中,林泉精准地找到了黑衣人的双眼,并温柔地朝他笑了笑。   接着,林泉眸子里闪过一道淡淡的红色光芒。   黑衣人和他对视,即使很快闭上了眼睛,但下一秒,身体依然不受控地弹飞出去,撞到了床对面的墙壁。   那一下动静很大,关风与醒了。   他睁眼,看见了黑衣人以及房间四角蔓延的黑光:“结界?”   黑衣人从床上跳出,关风与追了出去。   林泉起身环视屋子四周,那黑衣人在进来之前布了结界,不然以关风与灵师的警觉,绝不会让匕首有机会架在他的额心。   罗侯说过,关风与是混沌冢百年来的顶级天才,二十三岁就凝聚出了具有破魔之光属性的三株灵脉。   能施展令他无法察觉的结界的人——要么是比他更强的灵师,要么是强大的邪祟。   随着黑衣人离去,结界开始消散。   林泉伸出手,一缕黑色的结界碎片飘在他手上,虽然已经很淡了,但他依稀能闻到了其上萦绕的黑暗气息。   ——浓烈得几乎能摄走人的心神。   五分钟后,关风与回来了:“跟丢了。”   林泉:“他那一刀是朝你要害去的,在这么深的山里毫不犹豫地出手,是你仇家?”   关风与:“我做灵师这么多年仇家多得是,但是在酆山……”   他话到一半,停住了:“不对,他不是来杀我的。”   林泉是聪明人,眉梢一蹙,两人同时冲出房间,朝桃桃的屋子跑去。   没有人知道桃桃和关风与换了房间,林泉侧睡在靠窗的位置,虽然月色昏沉沉的,但勉强可以辨认出他的脸。   这一侧睡的是林泉,那床的那一边想当然睡的就是桃桃了。   ——那人不是来杀关风与的,他是来杀桃桃的。   那道黑色的结界连关风与都无法察觉,换成没有灵脉的桃桃,只会更加危险。   ……   桃桃睡得很深,不仅因为这床松软,更是因为屋里漫起的结界有催眠的功效。   富贵在屋外的房檐上睡得正酣,连人潜入了屋子都没有察觉到。   黑衣人走到床边,手指点在桃桃脸上,摘下了她的假面。   那张普通的假面之后是张清秀脱俗的脸,他被面巾覆住的唇角勾了勾:“果然是你。”   他举刀刺下去,刀尖无限接近桃桃脖子的时候却被一道淡色的光芒抵住。   桃桃睡着睡着,手臂泛起一阵灼烧般的刺痛,一下就让她清醒了。   刺痛的位置在小臂,那是来酆山之前在灵交坊时林泉让灵师为她画护身印的地方。   桃桃睁开眼,还没来得及查看手臂究竟为什么灼痛,就看见一柄泛着寒光的剑刃缓缓刺破那护身印,朝她颈部的动脉压下。   那道四百九十九的护身印并不牢靠,她晚醒一秒,说不定就要葬身匕首之下了。   在她床边,站着一个全身裹在黑衣里的陌生人。   黑衣!   桃桃瞬时想起了清风观的那个夜晚,当初冲进院子里的人也是穿着这样一身衣服。   她提腿朝他踢去,黑衣人以手臂格挡。   桃桃虽然只剩三成力,但也相当恐怖了,可黑衣人只是后退了两步就稳住了身体,再次扬着匕首朝她袭来。   他无论力量还是格斗的技巧都远超于桃桃从前见过的人,这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桃桃顾不上暴露身份了,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她劈剑砍下,黑衣人以匕抵挡,在对剑的时候,她惊讶地发现,这黑衣人的力量竟然不逊于自己。   这是什么概念?   意味着他可以徒手打三株灵师而不落下风,这还是在他没有隐藏自己实力的前提下。   对剑之后,两人分开。   桃桃问:“你是谁?”   “这不重要。”黑衣人的嗓音像被刀子割过一样沙哑难听。   他收起匕首,双手抬起,自掌心弥漫起两道伴随着黑色火焰的符箓,他说:“重要的是该玩够了。”   那符箓在黑色火焰之中渐渐燃烧,从那道暗黑的光芒之中,桃桃察觉到了极度的危险。   “应桃桃,阿修罗海才是你永生的归宿,不如去死吧。”黑衣人发出缥缈却诡异的笑声,双手燃烧的符箓朝桃桃压了下来,桃桃刚要躲,房间的结界之力却骤然朝她缩来,化为一道暗色的囚笼将她禁锢在原地。   她无法动弹,而危险的符箓已然逼近。   就在要落在她身上时,一道刺眼的灿金色光轮从门口旋转而来,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是一面六边形的镜子,璀璨的光芒自镜面映射而出,与符箓上的暗之火对峙。一光一暗两种元素几乎把这小小的屋子塞满,空气似乎都变得凝重了,镜面的光更加灿了一分,而暗色火苗也围着符箓翻腾跳跃着。   桃桃终于挣出结界的囚笼,她提起桃夭,朝黑衣人当头砍去。   后者侧身闪避,就是这注意力分散的一刹那,符箓上的火焰被镜子的光芒压灭了,而光芒也落在他的身上。   “六道心镜?”黑衣人被击退至窗边,深深地看了门口的关风与一眼,翻身从窗上跃了出去。   黑衣人似乎有特殊的隐匿技巧,当关风与追至窗口时,他已经失去了气息,追踪不到了。   关风与关上窗户,走到桃桃面前:“没事吧?”   桃桃甩了甩刚才对剑时有些酸麻的手腕,摇头:“那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虽然用着灵师的符箓,却一身的邪气。”   关风与说:“暗灵师。”   “暗灵师又是个什么?”桃桃架没打赢,有些烦躁,“听着就不像好人。”   “暗灵师并不被灵师界承认,但他们确实也是灵师的一支派系,会用灵师的技能和法器,偶尔也会驱邪,不过他们修炼的方法和灵师不同,灵师是靠吸收天地之间游离的灵来增强自身的力量,而他们是靠吞噬。”   “吞噬什么?”   “一切有灵的东西,灵物、人类、甚至是灵师。”   “那不是邪祟干的事吗?”   “靠吞噬汲取力量要比修炼快得多,所以暗灵师普遍都很强大,但在灵师的眼里,他们和邪祟也差不多。”   桃桃说:“他的衣服和那晚清风观的黑衣人一样,他知道我的名字,所以生日那晚要杀我的人就是暗灵师,他们也来酆山了?”   “事情有些麻烦了。”关风与捡起假面,“师姐,把它戴好。”   林泉握住桃桃的手腕卷起她的衣袖,袖下露出一截莹润手臂,上面干干净净的,什么都没有。   桃桃说:“要不是那护身印,我现在已经死了,它只能抵挡一次攻击,灵力现在被耗尽了。”   林泉放开她:“这里很危险,接下来的日子,我们不能分开了。”   桃桃点点头,突然问:“你们听说过阿修罗海吗?刚才那人说,阿修罗海是我永生的归宿,那是什么地方?”   关风与摇头,沉默不语,看上去心事重重。   林泉说:“十方炼狱掌管超自然生灵的轮回,阿修罗海是十方炼狱下的罪孽之地,那里镇压着最凶的恶鬼,最邪的邪灵,一旦进入阿修罗海则会生生世世受到熔岩和血海的灼烧侵蚀,永世不得脱出。”   他说完,见桃桃和关风与望着自己,于是淡然笑了笑:“书上看的。”   “哪本书?”关风与问,“混沌冢的典籍我也看过不少,从没听过关于阿修罗海的传说。”   林泉:“不记得,看完随手扔了。”   桃桃说:“可我是人,死后又不入十方炼狱,更不会进那劳什子海里啊,他为什么要那么说?”   林泉:“藏灵身是灵力的容器,天生拥有一半的阴阳眼,从某种意义上说,你并不是人类。”   桃桃想了想,问:“照这么说,灵师拥有灵力难道也算超自然生灵,死后不会也入十方炼狱吧?”   林泉淡淡道:“我也不清楚。”   桃桃目光落在窗外,那暗灵师神出鬼没,又极其强大,他显然已经跟了他们很久了,不然也不可能知道桃桃房间的位置。可他是谁呢?难道是队伍里的人?队伍里行为举止古怪的人就只有娄锋和崔玄一了。   那暗灵师能和关风与打成平手,应该不会是崔玄一,毕竟他只有十六岁,就算是从娘胎里开始修炼灵脉也不可能和关风与打成平手。   难道是娄锋?   林泉走到窗边,望着天上被云遮去了半边的月亮:“暗灵师的事情明天再想,今晚我守,他不会再来了,你们睡吧。” 第49章   邪神垂涎她的藏灵身,不过是一路货色。   清晨。   白菲儿下楼的时候, 村长已经准备好了早饭。   她吃完饭想出去晨跑,又被这两天的事搞得有些担忧,于是站在大厅里扯着嗓子喊道:“保镖!我的贴身保镖呢?”   桃桃是硬生生被她喊醒的, 她搓着眼睛下楼:“大早上的叫魂呢?”   白菲儿说:“陪我跑步去,这里危险,我一个人不安全。”   “钱难挣, 屎难吃。”桃桃嘀咕了一声, 路过餐桌时顺手抓了个玉米, 就陪她出去了。   一路上,白菲儿一直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桃桃一边跑一边啃完了玉米。   她终于忍不住问道:“你跑步吃东西不会岔气吗?”   桃桃说:“你跑步不看路一直盯着我都不会岔气,我啃个玉米怎么就岔气了?”   白菲儿停了下来:“其实我是想问问, 昨晚过得怎么样?”   桃桃想了想, 先是关风与差点捅死, 又是自己差点被捅死, 最后还让暗灵师跑了,实在不是一个寻常的夜晚, 于是她说:“很刺激。”   白菲儿:“我凌晨三点睡不着出去抽烟, 路过陶与房间门口听见你和林泉的声音了。”   她眼神变了,上下打量着桃桃, 先看胸再看屁股:“三.p了?”   桃桃问:“什么意思?”   “就是三个人在一起……”白菲儿挤眉弄眼, 以丰富的表情代替解释。   三个人在一起?那确实是在一起的。   桃桃说:“是啊。”   白菲儿眼睛瞬间瞪大了:“妈的我就说陶与怎么会无缘无故地帮你, 小珍还说不是!你实话跟我说, 陶与怎么样?”   这是什么怪问题?虽然他性子冷了点, 再怎么也是桃桃的师弟, 总不能说他坏话, 于是桃桃说:“挺好的。”   “那林泉呢?”   桃桃说:“也挺好的呀。”   白菲儿说:“我也觉得挺好, 看那腰,看那腿,看那臀,一看就绝非凡品。”   桃桃心想这女人是变态吧,为什么要看两个男人的腰和屁股?   白菲儿说:“放心,都21世纪了,多正常的事情,我不会告诉别人的,也不会用有色眼镜看你。”   “但是说实话……”白菲儿扬了扬自己蓬松的大波浪,颇有风情地说,“我有点馋,我想加入你们,可以吗?”   桃桃心想她是话太多没人说觉得无聊想和他们夜聊吗?可是他们三个私下交谈的内容有关灵师和邪祟,不能被别人听见吧?   于是她说:“不行。”   白菲儿瞬间露出失望的神色,桃桃又说:“不过你可以加入那几个学生。”   那个艾琪看起来话也挺多的,应该能陪她聊天。   白菲儿:“一个昏迷不醒,一个半死不活,还有一个十六岁的未成年,我疯了吗?”   “那你加入向导和村长吧。”他们俩见面就交谈了很久,应该也可以和她聊起来。   白菲儿一脸吃了苍蝇的表情:“你侮辱谁呢?”   她说完白了桃桃一眼,自顾自地跑了。   这女人脾气也太怪了,说翻脸就翻脸,不想聊天就不聊,怎么还侮辱她了?   桃桃又在心底感叹了一句钱难挣屎难吃,就抬脚追了上去。   早上,山间的雾还没散,两人跑到树林外,隐约见树林边的浓雾里蹲着一个人。   白菲儿停了下来,示意桃桃来看:“那是谁啊?”   那人在刨土,两只手像没有知觉的机械臂一样动得飞快,桃桃从地上捡起一根木棍,朝雾的边缘靠近。   远处,朝阳升起,浓雾渐渐散开,桃桃也走到了那人身边。   不是别人,是佳诺。   她不知在这里蹲多久了,手下已经挖出了一个十公分深的坑。   她身体朝坑里倾斜着,不顾满手的血,嘴里念念有词地挖着土。   白菲儿凑近了,听见她说:“我们都要死……都要死……”   她问:“你挖坑干什么?”   佳诺说:“这不是坑,是坟墓。”   “她是不是傻了?”白菲儿看着桃桃。   桃桃若有所思盯着佳诺,没有说话。   “我没傻。”佳诺抬起头,双唇干裂,脸色苍白,她说,“我看见了。”   “你看见什么了?”   “他们走进树林,然后再也没出来。”佳诺双眼无神,怔怔地看着白菲儿,“东俊和小珍,他们出不来了。”   白菲儿怒道:“你有病吧?咒东俊就算了,干嘛带我们小珍?”   她刚要把佳诺拉起来,桃桃按住她的手:“你不觉得她太反常了吗?正常人,哪怕是胆子再小的人受到惊吓也最多像小珍那样不敢一个人待着,可是佳诺既没有亲眼看见鬼,也没有同伴死亡,她的表现有些过于激烈了吧?”   她这样一说,白菲儿也觉得不对劲了。   佳诺确实过于反常了,从昨天在滑坡处骂向导谋财害命时就不像一个胆子小的女孩能有的状态,现在更是哪哪都不对劲。   桃桃伸手捏了下佳诺的后颈,她两眼一白,昏了过去。   她抱起佳诺:“先回去再说。”   ……   大家都起来了,艾琪和高晖发现佳诺不见了,正四处找人时,桃桃抱着她回来了。   桃桃把人放在屋里的长椅上,恢复了些精神的高晖走过来:“她怎么了?我一起床她就不见了,急死我了。”   正好村长也在,他拨开佳诺的眼皮看了看,一脸严肃:“眼珠子死白死白的,是中邪了,她肯定是叫邪祟给冲撞了。”   “邪祟?”   “山里邪祟多的哟,发生这种事也不稀奇,你们还是快去找汪大夫吧,他算半个巫医,你的朋友只有他能治。”   艾琪问:“向导呢?”   “我们村里人不会开车,他一早就拉着一车人去滑坡的地方开路了,他说把人送过去就回来找你们。”   饭后,村长牵来两只水牛,把昏迷的东俊和佳诺放在牛背上,准备去找大夫。   这里剩下的人目的地都是酆山的腹地,当然没人会说什么,唯二目的不是腹地的艾琪和高晖,因为同伴的异常状况也不得不去。   从村子到大夫住的地方隔了一整座山,一路荒野丛林已经没有路可走了,牛也只有两头,只是众人扔下了大多数东西,背着基本的生活用品和食物跟在村长的后面进了山。   桃桃恪尽职守走在白菲儿身边,林泉和关风与走在队伍的最后。   关风与一向沉默,而林泉也不是会主动搭话的性格,直到走出几公里后,关风与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昨晚暗灵师布了结界,你为什么能察觉?”   林泉说:“我没有睡着。”   关风与:“谢谢。”   “别客气。”   “听师姐说你在夜来香的时候救过她,从邪神的手底下。”关风与转头看着他,“你身上有鸣钟人印?”   林泉没有说话,关风与又说:“鸣钟人印只有混沌冢的鸣钟人会画,每一道印都凝聚了鸣钟人的心头血,当印的拥有者遭受攻击时,受到的伤害会反弹一部分给画印者,师祖年纪大了身体不好,三十年前就已经不给人画印了。”   他问:“你的印是从哪里来的?”   林泉说:“是吗?看来我被江湖骗子给骗了,那道印是假的。”   “江湖骗子的印可以抵挡邪神的攻击?”   林泉:“你提起邪神的语气不太友善,你知道桃桃对他的感情?”   关风与:“她没有什么感情。”   “那只是年少无知时的懵懂,不能当真。邪神垂涎她的藏灵身,不过是和其他邪祟一路的货色。”他脸色冰冷,“就算都说他是不可抗衡的存在,就算他能操纵血海使人间沦为焦土,我也不在乎,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就绝不会让他带走桃桃。”   关风与说完,意识到了什么,盯着林泉:“你在转移话题。”   林泉笑了笑:“小师弟,你看前方的密林和山峦,我们已经走到酆山深处了,如果十方炼狱之门真的在此破碎,那为什么到现在为止却没有感受到一丝气息?我如何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前面危险,还是小心些吧。”   他说完,继续朝前走。   关风与望着他的背影:“我说了,别叫我小师弟。”   ……   这一路直走到夜幕深沉才到了村长说的地方。   五六十公里的山路几乎都是在林子里穿梭,要不是有人带路,早就走丢不知多少回了。   艾琪看见前方的房子,脚一软倒在了地上:“我不行了,脚底已经长水泡了。”   小珍也瘫在她身边,她摆摆手,连句话都说不出来。   前两天还置身事外的崔玄一此刻脸色也不怎么好,他小腿被山间的藤蔓刮出了许多伤口,原本松软的头发已经被汗水打湿了,狼狈地黏在脸侧。   白菲儿弯下腰休息:“娘的,白姐我去过那么多地方,还从没走过这么难走的山路。”   她回头看向若无其事的桃桃:“周玉,你是铁做的,一点都不累的吗?”   面前不远处是片竹林,夜里凉风穿过,刮得竹叶簌簌作响。   竹林尽头有一间破旧的篱笆院,院里竖着两拢菜畦和一片药地,鸡鸭散养,正窝在菜地边睡觉。   村长推开了篱笆门,院里熟睡的鸡鸭被他惊醒,扑棱着翅膀惊恐地乱飞。   一时,深夜的宁静被打破了。   小院里坐落着两座和村里差不多的吊脚楼,微弱的烛光将屋里的一道人影映在油纸窗上,在这漆黑的夜里显出几分温馨。   “这就是汪大夫的家了。”村长敲门,等了半天都没人来开。   艾琪说:“他不会是睡着了吧?”   她伸手推了推门,那门竟然没锁,一下就开了。   大家进了屋子,夏夜多虫,乌糟糟地朝着蜡烛的光影扇动翅膀,光线时明时暗,可屋里的人却一动不动坐在桌前,仿佛入定了一样。   高晖说:“大夫,我们是来看病的,我有两个朋友中邪了,您给看看。”   桌前那人没有理他,于是他上前拍了拍他肩膀,谁知那汪大夫像个没骨头的死人一样,直接倒在了地上。   小珍啊地尖叫了一声,就连高晖也吓到了,拎着手电连忙后退。   村长:“别怕别怕,只是草扎的人。”   他这样一说,众人才仔细看那地上的“死人”。   那是一个没有脸的稻草人,穿着人的衣服,戴着帽子,因为油灯太暗,一时也叫人分不清真假。   艾琪说:“汪大夫人呢?”   村长说:“应该是进山采药了,有些药晚上才长,白天找不着。”   “那他放个草人在这吓人干嘛?”   “山里有熊,还有狼,要不点盏灯在这,半夜野兽就偷进家里把家禽给吃了。”   桃桃在屋里转了转,发现角落里有个衣柜和鞋架。   她打开来看,里面塞了很多衣服,大多是些冲锋衣和登山靴。   她示意关风与和林泉过来:“你们看这衣服和鞋子的尺码。”   关风与说:“都不大,汪大夫应该不高。”   林泉:“衣服的风格很像一个人。”   关风与:“向导。”   桃桃关上衣柜:“昨晚你用六道心镜打伤了暗灵师,今早起来向导就不见了。我们来找大夫,大夫不在,衣柜里的衣服无论大小还是款式都像是向导穿的。绥福镇的民宿老板说过,娄锋以前常进山采药,在山里待一两个月是常有的事,一两个月,他总得有落脚的地方,不能一直待在山林里吧?”   关风与:“你怀疑这是娄锋的家?我们昨晚遇到的暗灵师也是他?”   “如果我没记错,昨晚那暗灵师身材不高,虽然他未必是队伍里的人,但如果他在队伍里,那就只有两个人的身高符合了。”桃桃回头看了一眼,“还是说你觉得比起娄锋,崔玄一更像那个暗灵师?”   关风与沉默了,似乎在思索些什么。   片刻后,他开口:“崔玄一虽然古怪,但昨晚的暗灵师至少有三株灵脉,他才十六岁,不会是他。”   林泉在一旁静静地听着他们交流,没有再说话。   桃桃压低声音:“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暗灵师很有可能是娄锋。他处心积虑地把我们引到这里来,应该不是为了看风景吧?如果根本没有什么汪大夫,那这盏油灯又是谁点燃的?也许娄锋根本就没有离开,我有预感今晚会出事,我们别睡了。”   另一边,崔玄一病恹恹的,他问:“大夫什么时候能回来?”   村长说:“大夫晚上出门采药,最晚明早就回来了,我们在这等等吧。”   少年没再说话,背着包上楼找房间睡觉了。   学生们也要上楼,桃桃拦住他们:“在大厅凑合一晚吧,荒郊野外的,安全比较重要。”   高晖抱起佳诺,看了眼地上那逼真的稻草人,有些犯怵:“不了。”   “我觉得她说得挺有道理的,唉高晖……”艾琪嘀咕,“怎么受伤以后性格也变怪了。”   高晖把佳诺搬上楼,又下来和艾琪一起抬东俊。   桃桃看着白菲儿:“你呢?”   小珍说:“姐,我实在太累了,这大厅全是灰,也没有能睡觉的地方……”   白菲儿只好说:“我陪她上去睡吧,放心,我不信那些鬼神之事,大不了出事我喊你。”   村长也上去找屋子睡觉了。   大厅里只剩下桃桃三人和一个仿真的稻草人。   夜漫长无边,桃桃坐在桌边突发奇想:“要不我们斗地主?”   林泉没说话,关风与浑身写满了抗拒:“不想。”   桃桃一拍桌子,无视了他的意见:“很好,就这么定了!” 第50章   早在我们进山的时候,就有人把局设好了。   “两个A。”桃桃丢出牌。   关风与抽出两张牌, 桃桃瞄他:“阿与,你要出两个二打我吗?”   关风与的手停住了。   林泉抽出四张牌,桃桃又瞄他:“林泉, 你该不会有炸弹吧?”   林泉将牌插了回去:“不,我没有。”   “那太好了。”桃桃甩出最后一张三,“我又赢了!”   她说完跑去院子里摘草叶了。   刚才已经打了二十六局, 桃桃也靠耍赖连赢了二十六局。   此刻关风与和林泉脸上全是抹着植物黏液的草叶, 只露一双眼睛在外面, 完全看不出脸长什么样了。   关风与:“我就说我不想。”   林泉:“其实还挺好玩的。”   他们一说话,鼻尖的草叶就被呼吸间的气息拂了起来,遮住一张英俊的脸不说,挂在脸上还很像门帘。   关风与:“不用这样违心。”   林泉静了静, 问他:“她要玩到什么时候?”   “玩到她困, 不过……”   说着, 桃桃两手抓满草叶回到屋子。   “打牌真好玩。”桃桃摩拳擦掌道, “刚才还有些犯困,现在已经完全精神了。来来来, 继续打。”   林泉:“……”   “忍着吧。”关风与低声说, “清风观的夜晚很长,师父从前也是这么熬过来的。”   两人对视, 平日里一个温润一个冷漠的眸子里此时都溢着淡淡的无奈。   ……   后半夜变天了, 空气湿润起来。   桃桃终于玩累了, 趴在桌上养神, 关风与守在楼梯上, 以防半夜楼上出事。   林泉站在窗边, 只见乌云占据了半边天空, 遮住大半的月亮, 只露出一截黯淡的角边。   与前两天看到的白月亮不同,此刻的月上萦绕了一层淡淡的红色,像人的血脉,缠着将它禁锢在天上。   天上飘下了雨丝,富贵从屋檐上飞下来。   林泉伸出手,触摸冰冷的雨滴,他手掌上渐渐浮出几块青紫色的尸斑,富贵落在他掌心,担忧地看着他。   “我知道。”他轻声呢喃,“没有时间了。”   *   雨越下越大,雨珠落入泥中,发出嘈杂的迸溅声。   二楼,某一个房间。   昏迷许久的东俊突然睁开了眼睛,可他没有起床,也没有叫醒同伴,只是茫然若失地盯着天花板的木纹。   记忆停在两天前的那个夜里。   他在帐篷中睡得正熟,一股恶臭蔓延开来,他对气味敏感,一下子就被惊醒了。   帐篷里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清。   他连忙打开手电四处照了照,原以为是爬进了什么臭虫,可却毫无防备地看见了高晖的身上趴着一只惨白的腐手。   东俊刚要叫出声,那手朝他扑来,长着尖锐指甲的手指塞入口中,捏住了他的舌头。   再然后,他就什么都记不起了。   只是脑海里有一个魅惑至极的女人声音在对他说:“我要血,我要肉,去找给我啊……”   东俊怔怔的,虽然没有了那段记忆,可唇齿间的血肉味那么清晰,经过了几天的沤馊,他口腔、牙齿缝隙里残存的肉沫已经开始腐烂变臭了,那味道刺激着他的神经,让他迷惘和恐惧。   我到底做了什么?   雨声越来越大,几乎隔绝了这天地之间其他一切的声音。   身边的同伴睡得毫无知觉,东俊翻身下床。   ——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开始是在耳畔,又渐渐飘远,那是个很好听的女人的嗓音,轻灵又空缈。   她在呼唤他:“好孩子,过来……”   东俊像着了魔一样,朝声音的来处走去,他站在窗边,打开了窗户。   隔着厚重的雨帘,他听见声音还在更远处,语气也更急切了。   “好孩子,快过来……快……”   他此刻正对着另外一栋吊脚楼的窗口,那里也开着窗子,像黑洞一样吸引着他。   夜虽泼了墨一样黑,但那道窗后的世界却更黑,他拼命地看,却什么都看不清。   “过来啊……来啊……”   要怎么过去?东俊被那声音蛊住了,他转身要从门口出去,却被那声音叫住。   “不可以,门外有坏人……”   一根长长的竹竿从对面的窗口伸了过来,架在了东俊面前的窗台上。   东俊几乎没有犹豫,他爬上了那根竹竿。   雨夜喧嚣,夜雨瓢泼。   山林间所有的鸟声、虫声都消寂不见,只留楼下厅中的一盏微弱烛火。   楼上的小珍做了个梦,她梦见一个男生在悬崖窄细的钢索上爬行。   他双目呆滞,却紧握着钢索不放,一步步朝那诡异声音的源头爬去,她想要拉住他,却只勾到了他的衣角。   一片黑暗之中,小珍睁开了眼睛。   耳边响起了幺儿熟悉的声音,他嘶哑着嗓子,恐惧地喊道:“小珍,菲儿姐,救我,救我啊……”   *   天亮时,雨停了。   这一晚并没桃桃想象中那样发生什么事情,反而平静得过分了。   关风与拆了几盒自热米饭做早饭,林泉用昨夜的雨水洗干净了脸上的植物黏液,蹲在花园里逗鸭子。   桃桃刚伸了个懒腰准备吃饭,艾琪就跑了下来,她问:“东俊醒了吗?”   桃桃:“你们的同伴我怎么知道?”   艾琪说:“他不见了,我醒来后房间就只有三个人了。”   桃桃:“我们一晚上没睡,昨晚连只苍蝇都没飞下来,你再去楼上找找,说不定去了别的房间。”   话音刚落,白菲儿也了出来:“你们看见小珍了吗?”   这下桃桃意识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她上楼把所有人都叫醒,众人把每个房间包括隐蔽的角落都仔细搜索了一遍,还是没有发现失踪的东俊和小珍。   关风与推开窗,如果没有人下楼,楼上也没人,那只可能是从窗户上跳下去了。   艾琪还有些不信:“东俊刚醒,他不会做跳窗这么傻的……”   说到一半,她顿住,惊恐地望着眼前那根搭在两栋楼窗口之间的竹竿。   白菲儿也推开自己房间的窗户,窗口也有一根一模一样的竹竿,她怔了半天,骂道:“操,见鬼了,这竿子哪来的?他们俩不会是顺着竿爬到那栋楼里了吧?”   “怎么可能……”艾琪也傻了,“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这竿子也撑不住他们的体重啊……”   桃桃面色不善,她一晚没睡就是为了以防出现意外,可没料到还是让人钻了空子,这实在有些没面子,她转身下楼。   篱笆院里,林泉在摘菜叶喂鸭子,忽然看见桃桃跑到隔壁另一座楼前,暴躁地一脚踹开了那锁着的大门。   竹竿是架在二楼的,她直接上了楼梯。   这栋楼年久失修,很久没人住过了,里面的木头渗着上了年岁的腐朽味,屋里满是灰尘呛得人鼻子疼。   二楼没有隔开的房间,而是一整片宽敞的空间,没有东俊和小珍的踪迹,却堆放了许多登山包,粗略一数有几十个。   白菲儿蹲下来打开那些包检查,里面有干粮、军刀、换洗衣物和丛林探险的常备药,还有帐篷、绳索、手电筒等装备,她惊讶地说:“我的天,这都是那些失踪者的东西啊!”   角落里的蓝色背包链上挂了一个蜡笔小新的吊坠,白菲儿把里面的东西倒出来,捡起一台相机和钱包。   她打开钱包,里面放着张照片,是她、小珍,还有一个看上去年龄不大的男孩。   她眼圈突然就红了:“这是我们幺儿的包。”   艾琪浑身发冷:“失踪的几十个人背包都在这里,难道说酆山的怪事的汪大夫干的,那些失踪的人都是被汪大夫杀了?”   桃桃一脸冷漠地摇头:“我们对汪大夫的了解都是来自平江村的村长,真有汪大夫这个人吗?就算有,他一个人要怎么杀死这么多人?杀了人尸体又放在了哪里?”   艾琪:“下毒啊,他不是大夫吗?肯定是大家旅游的时候来这里落脚,他就下毒把大家都害了!”   桃桃:“我们是为什么找到这里的?”   “是因为东俊和高晖要看医生,所以村长带我们……”艾琪忽然反应过来了,“不对,这里这么难找,连路都没有,平常人根本进不到这里,这些失踪的人是怎么找过来的,难道他们也要看医生吗?”   桃桃扫视了一圈,此时站在二楼的有关风与、白菲儿、艾琪、精神失常的佳诺和高晖。   林泉在院子里喂鸭子,崔玄一虽然被吵醒了,但他没有过来,站在对面楼的窗口望着这边。   她说:“少了一个人。”   白菲儿也发现了:“村长呢?他昨晚明明也留下来了。”   关风与蹲在窗边,竹竿的尽头是通往这里,可地上积累了厚厚的一层灰尘,没有留下脚印,也就是说,虽然小珍和东俊很可能是借助竹竿爬出了房间的窗子,但他们并没有进来这栋楼。可他们为什么要爬竹竿?难道是被窗外的东西惑住了?   关风与:“是局。”   艾琪说:“没错,刚才我们在二楼找人的时候就没看见村长,他一定是跑了,他跟汪大夫是一伙的,这是他们设的局。村长负责把人人带来,汪大夫负责杀人,他根本就没有出去采药,东俊和小珍也是他带走的。”   桃桃:“也许更早。”   艾琪:“什么更早?”   白菲儿说:“你傻吗?我们的人是在哪里受伤的?”   “在富池峰的营地。”   “我们因为人伤了才不得不来这村子找大夫,是局,但这局绝不是从平江村开始设下的,早在我们进山的时候就有人把局设好了。”白菲儿看了眼佳诺,“她现在虽然精神不太正常,但有句话说得对,为什么向导带我们扎营小珍就看见鬼了?他晚上起夜东俊就出事了?经向导介绍我们来平江村找大夫,同伴又接二连三地失踪,这很难不让人多想吧?”   “你是说,这一切是向导干的?”艾琪不可置信道,“可是之前开进酆山的那么多车都失踪了,只有向导把人带了出去,如果他要害人,为什么还要带人出去呢?”   桃桃:“他是否带人出去了我们都没看见不是吗?话是从他自己嘴里说出来的,谁能佐证?你们在绥福镇的时候打听过这位向导的事迹吗?君再来的老板也只是听说他从前喜欢进山采药,关于两个月前他是否真把人活着带出了酆山西线,谁知道?”   佳诺双目无神,嘴唇突然咧了起来:“我看见了……”   艾琪连忙问:“你看见什么了?”   “我看见他们进树林了。”   “谁进树林了?是东俊吗?”   桃桃拧起眉,她突然想起昨天早上佳诺蹲在雾里挖坑时说的话。   她当时也是这么说的,她看见有人进树林了,她还说,东俊和小珍,他们出不来了。”   昨日说过的话却和今天发生的事衔接上了,她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难道她疯疯癫癫之后有了预知的能力?   佳诺坐在地上扑灰尘,已经全然没有正常人的神志了,桃桃蹲在她面前,掰正她的脸:“你都知道些什么?”   “我知道……”佳诺双眼直勾勾盯着桃桃,朝她笑了,“我知道,你、我,他们,所有人都得死在这……”   高晖站在一旁,怔怔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艾琪望着两个同伴,后背顿时又起了一层冷汗。   关风与站在窗边朝下看,林泉喂完鸭子,正蹲在不远处的地上查看些什么:“有两个人的脚印,朝前边去了。”   在林泉指向的前方几百米外,生着一片被迷雾围起来的槐树林。 第51章   你是菩萨吗?你怎么会发光?   脚印一直延伸到槐树林边, 再往里去就被浓雾遮住,什么都看不清了。   地上的鞋印一大一小,白菲儿认出了小珍鞋子的花纹, 蹙着眉说:“她一定是进去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我要去找她, 是我把她带来酆山的, 我也要把她安全地带出去。”   艾琪并不认得东俊的鞋印, 但既然他是和小珍一起失踪的,那很可能他也进去了。   白菲儿问她:“你去吗?”   艾琪犹豫:“这是槐树林,我记得向导说过,从前失踪的人过了大罗界以后就再也没有出来过, 这里不会就是大罗界吧?”   白菲儿:“管它是什么呢?同伴在里面, 就算是刀山火海也得去啊。”   艾琪说:“我不是害怕, 你看我身后, 我三个同伴,失踪了一个, 精神失常了两个, 剩我一个女孩子怎么找人?如果进去了,能保证佳诺和高晖的安全吗?为了给东俊治病我们走到这了, 可现在他又失踪了, 我真的坚持不下去了。”   白菲儿拍了拍她肩膀:“我理解你, 但现在不进去才是危险的。”   艾琪抱头蹲在地上。   桃桃说:“她说得对, 既然有人想把我们引过去, 那你就算不进也很难往回走, 你记得来时的路吗?等我们都走了, 你带着两个精神失常的人游荡在深山会更危险, 这种时候,不分开才能保证安全。”   艾琪看着佳诺和高晖:“可他们两个不能往前走了。”   桃桃:“你要是放心把他们留在这里,可以。”   艾琪崩溃道:“为什么非要进去呢,我们就不能往回走吗?就算不记得路,找一找也总比进这槐树林安全吧。”   白菲儿:“那你同伴呢,不找了?”   “我是他同学又不是他妈,我一没受伤二没中邪,为了他们走到这我仁至义尽了,还要我怎么样?就算他真死了该负责的人也不是我。”艾琪指着崔玄一,“是他!”   少年背着包从吊脚楼走过来,他望着眼睛通红的艾琪,神色自若道:“确实是我,所以我正打算进去找他。”   他昨日走了一天山路,休息了一晚还没有休息过来,脸色依然惨白,像个生病的小孩,连嘴唇也失了血色。他朝桃桃身边靠了靠:“周玉姐姐,向导不在了,我带来的人又靠不住,接下来的路你可要保护我啊。”   桃桃瞥了他一眼:“彼此,我一个柔弱的女孩,说不定还要你来保护呢。”   艾琪问桃桃:“你真要进吗?”   “白菲儿现在是我老板,既然她去,那我当然要陪同。”桃桃看着白菲儿,“我刚说的那些话只是分析和建议,并不是逼你进这片树林,你的感觉是对的,我也觉得前方危险重重,你可以带着他们两个找路回去,这是你的自由,但有句话我要提醒你……”   “就算你找到了回平江村的路,可那村子又真的安全吗?如果真是向导和村长勾结起来害人,说不定我们的车子都没了。这是深山,如果没有足够的经验和野外生存的技巧,你们是走不回绥福镇的。”   艾琪望着她,在前几日的交往中,她明明觉得这个周玉是个话少又置身事外的女孩,从不对队伍的决定发表意见,可现在看她说话的语气和神态,她才发觉自己错了——周玉绝不是一个普通人。   一个普通人绝不可能在这样的情况下还保持这样的镇定自若,她看起来完全不会害怕。   桃桃说完,收拾好背包和装备,和众人一起走进了大雾弥漫的槐树林。   艾琪知道周玉说得对,她就算往回走也绝没有活路。   此刻唯一可能活下去的办法就是跟着他们,于是她咬了咬牙拉着佳诺和高晖,追了上去。   ……   槐树高得几乎耸入天际,树干很粗,两人合抱才能抱过来。虽然此时已经是秋天了,树上的叶子也葱绿依旧,枝繁叶茂,浓荫蔽日。明明清晨的太阳已经出来了,可进到这片森林却如同夜晚一样漆黑。   黑,浓雾,加上未知的前路,哪怕是精神失常的佳诺也察觉到了恐惧不再发疯了,安静地跟着人走。   桃桃轻声道:“我探路,陶与断后,剩下的两两并排走在中间。”   关风与:“不,我探路。”   前面才是最危险的地方,探路的人承担的危险极大。   桃桃瞥了他一眼,霸道地说:“别跟我抢。”   大雾浓得几乎把人眼睛都遮住,在雾里,即使是前后的人都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后背,桃桃身后又是林泉,她没有顾忌,从空间石里取出了桃夭握在手里。   一行人小心地在雾里行走,四周静悄悄的,这森林不同于他们前些天走过的那些,静得连鸟叫声都没有。   桃桃提着十二分的注意力开路,走了许久都没有发生危险。   昨晚下过雨,地上满是泥泞,深一脚浅一脚的并不好走,桃桃停在了一棵枯死的槐树前,她突然蹲了下来,查看地上的土壤。   “林泉你看,这里的土怎么是红色的?”   红土一般多分布于滇城,酆山似乎没有,至少在进山这一路上,这是桃桃第一次看到红色的土壤。   林泉蹲在她身边,森林下方的雾气没有那么浓,他环顾四周:“不止这里。”   桃桃捏起一撮土闻了闻,随即厌恶地把土甩掉:“有腐烂的味道,还有股血腥味。”   她蹙眉看向周围的土壤:“难道这地方曾经死过人?如果这些土是被血染红的,那这里究竟得死过多少人?”   队伍后面传来咳嗽的声音,是佳诺和高晖,佳诺原本就身体弱,高晖则是受了伤免疫力下降。   艾琪说:“一定是昨晚下雨着凉了。”   说完,她也开始咳嗽。   “咳咳——”她捂着喉咙,“我嗓子好痒,像有毛虫在爬,咳咳咳……”   白菲儿同情地看着她:“你也着凉了?”   她摸了摸嗓子:“不对,我好像也不太舒服,这雾是不是有问题?”   关风与掏出一块透明的玉片,伸到身周雾最浓的地方,玉片原本没有颜色,在雾里浸了一会,通体发出绿幽幽的光。   他说:“不是雾,是瘴气。”   白菲儿捂着嗓子:“我知道,瘴气是动植物死后腐烂化出的毒气,一般在热带和亚热带原始森林里才有,现在是秋天,这里又不湿热,昨晚还下过雨,这么凉爽的地方怎么会产生瘴气呢?”   “你说的那是自然产生的瘴气。”关风与掏出灵师专用的防瘴面具戴到了桃桃脸上,“这里的瘴气没有任何味道,是人为的。”   桃桃体质比常人要好很多,她还没有感觉到不适,想把面具摘给林泉,林泉挡住她的手:“我没事。”   白菲儿看他们让来让去的,提议道:“不如给我吧,我才是你们俩的老板,不是吗?”   “您说得对。”桃桃见林泉不要,于是把面具盖在了她的脸上。   后面一直淡定的崔玄一也开始咳嗽了,他问:“周玉姐姐,我没有吗?”   “忍着吧。”桃桃双标地说,“你年轻,身体好,一时半会死不了人。”   她看向关风与:“你刚才说,瘴气还可以人为吗?”   关风与:“有瘴母就可以。”   “那是什么玩意?”   林泉解释:“刘恂的《岭表录异》里提过,‘见物自空而下,始如弹丸,渐如车轮,遂四散,人中之即病,谓之瘴母。’”   桃桃:“可不可以说些我能听懂的话,文绉绉的听得头疼。”   “瘴母就是瘴气的源头,古时候苗人将七十九种至毒之物熬炼在一起,最后形成弹丸大小的毒物悬在林中,一旦外敌入侵,瘴母破裂,毒气就会瞬间蔓延至整片森林,成为一道不可逾越的屏障。”林泉说,“虽然后世已经很难凑齐七十九种毒物做出至毒的瘴母了,但制作瘴母的方法并没有完全失传,只不过毒性相较于原始的瘴母会弱一些,有心人想要在森林里布下瘴气,不是没有可能。”   关风与手上的碎玉颜色越来越深,他蹙眉:“这瘴气的毒性远比我想象中要大,必须快点离开。”   “我们不知道这片森林有多大,不能再贸然往前走了。”林泉说,“万一走不出去,我们会被瘴毒困死在这里。”   此刻,最先中毒的佳诺和高晖已经咳得快要喘不过气了。   关风与:“那怎么办?”   “找到瘴母,把它烧掉,只要最毒的源头破碎,剩下的瘴气会被日光和风慢慢消弭。”林泉说,“破魔之光加持的六道心镜是一切邪毒与迷雾的克星,小师弟,我要你用镜面把光芒散出。桃桃,找一棵最高的树站上去,一会心镜的光芒四散时,你要找到雾最浓,破魔之光难以穿透的地方,那里一定瘴母的所在之地。”   他说完,注意到了关风与探究的目光,于是笑了笑:“书上看的。”   “相信林泉。”桃桃说,“他虽然人挺柔弱的,但是读书很多,他的话不会有错。”   她说到柔弱二字时,林泉的目光轻轻地飘到了她身上,但他只是看了眼,没有说什么。   这种时候无法再隐藏灵师的身份了,关风与取出了六道心镜。   混沌冢的法器藏库很丰富,几百年的传承不是其他灵师组织可比的。   可即使在混沌冢的上千的法器之中,六道心镜也绝对属于顶尖行列。   桃桃曾看过混沌冢的法器排行谱。   第一是李鹤骨的灵级法器太虚忘尘,第二是李三九的天级法器八卦焰珠,第三就是六道心镜。虽然它是天级法器,可法器本身与关风与的破魔之光属性极其契合,如果在他手里配以破魔之光使用,那么力量绝不亚于灵级法器。   关风与将六道心镜抛至高空,双手拇指、小指相抵,三根灿金色的灵脉自他身后浮出,而后化为一条璀璨的光柱,破开迷雾直冲天际。六道心镜与那道光柱遥遥对应,当光柱撞入镜面时,瞬间反射出一片灼眼的光芒。   学生们被瘴气侵入呼吸系统,喘气困难,倒在树下无暇顾及其他。   就连崔玄一都中了招,他闭眼靠在树上,一脸痛苦,没有从前那漂亮少年漫不经心的模样了。   此时站着的人除了桃桃、林泉、关风与外就只剩下戴着防瘴面具的白菲儿了。   她目瞪口呆道:“陶与,你是菩萨吗?你怎么会发光?”   桃桃攀着粗壮的树干爬上去,这槐树少说有三十米高,她爬到一半觉得喉咙也开始不舒服起来,虽然体质比常人要好很多,但到底是凡胎肉.体,并不能完全隔绝瘴气的侵扰。   她忍着不适爬到树顶,环顾四周,破魔之光毫无障碍地穿透了迷雾。   但在东南方向,光线蔓延速度却比其他地方要慢上很多,说明那里的瘴气之雾更浓更重。   桃桃从树上跳下来。   白菲儿因为面具和浓雾的关系并没有看清那是桃桃,她茫然道:“这里还有猴子吗?猴子不会被瘴气毒死?”   桃桃指着东南:“在那个方向,大概两公里外。”   关风与收回心镜,六道心镜几乎是完美的法器,不过有一点——越是高阶的法器对灵力消耗越强。李三九和李鹤骨都是五株以上的灵师,操控起高阶法器来没那么费劲。可关风与还年轻,三株灵脉驱动六道心镜用不了多久灵力就会消耗七七八八了。   只这一会儿,他额头就渗出了汗,要不是假面遮着,估计脸色也不会太好看。   桃桃把桃夭束在背后:“我去吧。”   他拽住桃桃的手腕:“你没有灵脉,越靠近瘴母瘴毒就越浓,我去。”   桃桃说:“你刚才消耗太多灵力,我怕你晕倒在半路,还是一起吧。”   她看着林泉,将富贵从包里掏出来递到他手里:“前面瘴气太浓,就不带它了,你照顾好它,也保护好自己。”   富贵好像并不受这瘴气的影响,快乐地围着林泉转圈。   林泉轻声说:“你也是。”   桃桃和关风与转身朝东南方向跑去了。   白菲儿还怔在原地:“到底怎么回事,是我出现幻觉了?还是说陶与他不是人,不可能,世上是没有鬼神的,林泉,你们三个究竟是什么人?你们不会早就认识吧,一直瞒着我……”   她话说到一半,卡主了,小腿的神经传递来危险的讯号,有着奇怪触感的东西爬上她的腿。   林泉平静地站着,他肩上的富贵忽然瞪圆了黑豆般的双眼,身上的羽毛倏然间全部炸开。   ——它察觉到了危险。   林泉低头,只见一只没有血肉的骨手,从浸满了血液的腐烂红壤中伸出来,死死勾住了他的脚踝。 第52章   大罗界、瘴母与骷髅骨里的计都魂锁。   桃桃撕下道服的两角, 丢给关风与一条,戴在脸上虽然不能完全隔绝瘴气,但多少还是能阻挡一些毒雾进入体内。   两人在林中疾行, 两公里的距离并不算远,他们很快停了下来。   那是一棵高耸得几乎入云的槐树,身边二三十米的树木在它的衬托下仿若渺小的葱苗, 它根系蔓延铺开, 地下已经装不下了, 许多甚至盘根错节生在地面上,树上无叶,却有千万缕枝条垂下,每根粗枝上都吊着一颗骷髅。   桃桃从未见过这样高的树, 也从未见过这样邪的树。   那些骷髅只有头, 身体的白骨全部堆于树下, 层层堆叠, 足有十几米高。   关风与捡起一块腿骨,骨头久经风化, 被他一捏就碎了:“死了很多年, 不是两个月前失踪的人。”   桃桃仰头看树:“瘴母会在这些骷髅头里吗?”   最近的骷髅离地面也有十米高,桃桃无法看清里面骨头里装着什么, 但隐约看去, 是团黑灰色的东西。   这里瘴气的浓度明显比刚才那处要浓得多, 桃桃捂着嘴咳了几声。   关风与展出灵脉, 要以六道心镜为器在她身边化出保护的结界。   桃桃按住他:“别浪费灵力, 就算结界亮起也持续不了多久, 我们还是快点找到瘴母把这瘴气给破了吧。”   桃桃想起林泉, 她体质特殊, 关风与是三株灵师,他们俩尚且会受到影响,不知道那男人此刻是不是也像那些学生一样已经快要喘不过气了。   关风与:“瘴母应该就藏在其中一个骷髅里,只是不知道是哪个。”   “不能全烧了吗?”   他摇头:“这里树林太密,树树相连,烧了这棵树会引起山火,况且我觉得——”   关风与顿了顿,望着头上那数不清的骷髅:“——这些人骨并不是随便挂在这的,它们本身也是防御机制的一种,是用来保护真正的瘴母的,一旦烧错触发保护机制,说不定会有更无法控制的事情发生。”   桃桃拧眉:“那怎么办?”   “闻,但不要碰这些骷髅。”关风与说,“虽然这里的瘴气没有味道,但如果凑近瘴母,毒气入体,身体一定能察觉。”   “好。”桃桃望着树端,“你左边,我右边。”   “师姐——”关风与没打算让她去,连忙伸手拉她,可他却拉了空,桃桃已经跳到了树上。   他只得沿着左边攀上树,凑到离他最近的骷髅,死白色的人骨里全是黑色的絮状物,而在絮状物中间,漂浮着一颗灰色的珠子,珠子里悬浮着一个大头婴儿,那东西显然不是人类,它双眼大睁,看着珠外的关风与诡异地笑着。   桃桃在另一边也看见珠子里的东西:“这珠子里有只七头的怪鸟。”   关风与听后,换了颗骷髅再看。   这次珠子里不是大头鬼婴了,而是一个美若天仙的女人,她双眸闭着,一身暗红色的古服嫁衣,仿佛是被血染透了。   “桃桃。”关风与道,“千万别碰这些骷髅,更不要碰里面的珠子。”   他从未这样严肃地和她说过话,一时桃桃也忘记纠正他叫师姐了,她问:“这珠子是什么。”   “计都魂锁。”关风与说,“计都是凶星的名字,在古时候,每逢凶星出世必定饿殍遍野民不聊生,它之所以叫做计都魂锁,是因为里面锁着凶戾的邪祟,一旦魂锁破裂邪祟就会脱出。我只在书里看过,本以为已经失传了,没想到酆山腹地竟然会有这种东西。”   “听起来很危险。”   “是非常危险,虽然魂锁对里面的邪祟有很强的镇压之力,但它材质极易破碎,但凡这里有一颗骷髅落到树下,我们就有麻烦了。”   桃桃大概听明白了,计都魂锁关着邪祟,还很容易碎,绝不能碰。   她灵活地穿梭在树枝之间,越往上,喉咙的不适感越明显,不仅痒,而且痛,几乎叫人喘不过气来。   她一颗颗骷髅验过去,都不是瘴母。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她痛得头昏脑涨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个和其他骷髅不同的骨头。   它小小的,像是婴儿的头盖骨,而骨头也不是纯白色,在骨纹的缝隙里隐隐透着紫色的光。   她凑近闻了闻,可下一秒就后悔了这个决定。   确实如关风与所说,瘴母没有味道,但那一瞬间她呼吸系统接受到的毒气冲撞几乎让她痛晕过去。   一股甜腥味从喉咙深处翻涌而上,桃桃没忍住一口血吐了出来,同时,鼻子也朝外冒血。   血洒在那颗婴儿头骨上,一刹那间,桃桃感觉到天地之间的风声静了,连空气里游动的因子也短暂地静止了,桃桃的意识还没有察觉到危险,身体却先一步感受到了环境的变化,她额角不受控制地流下一滴冷汗。   ——在满是计都魂锁的树上,吐出了一口藏灵身的血,无论怎么想都是件恐怖到地狱里的事情。   桃桃转头,看见左侧骷髅头里的水鬼缓缓于魂锁之内睁开了眼,不光是它,周围所有的邪祟同一时间都睁开了眼睛。   桃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完了。   这满树的邪祟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她已经被瘴气折磨得没什么力气了,关风与的破魔之光再强也打不过这么多邪祟。   她刚要出声让他快跑,嗓子却完全失声了,嗅觉也变坏闻不出味道了,喉咙里又有股热流涌来,她努力把它咽了回去——不能让事态朝更糟的方向演化了。   可是有什么用呢?已经吐出一口了!   就在桃桃绝望地准备等死时,计都魂锁里邪祟的眼睛却闭上了。   ——而她的那口殷红的血,落在婴儿骨上,不知为什么开始褪色了。   那是桃桃从没见过的场景,一滩藏灵身的鲜血缓缓深入骨缝之中,由红、变白,最后化为纯净之雪的颜色。   它滴入了瘴母的中央,眼前的一切瞬息发生了变化。   先是围绕着着槐树的瘴气倏然消散,接着,以槐树为中心,四面八方的瘴气如见了烈光的冰雪,一点点消弭殆尽。   不出几分钟,这偌大,一眼望不到头的槐树林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瘴气荡然无踪。   而瘴母,桃桃低头看,它在婴儿骨中缓缓融化,原本一团紫色的毒球,已然化为一团没有颜色的水了。   脚下的树杈被她踩得久了,根部隐约有断裂的趋势。就在她想着自己应该没那么倒霉吧的时候,咔嚓一声,树枝断了,桃桃从树上跌了下去,她原本想要伸手去抓其他树枝稳住身体,但想起关风与说的计都魂锁脆弱易碎,又缩回了手。   要是不小心扯下摔碎几颗骷髅,那她就是千古罪人了。   在她就要从几十米的高空坠下摔成肉泥的时候,关风与跳下来,稳稳接住了他。   桃桃疲惫地点头致谢,喉咙痛得说不出话来。   关风与:“瘴气散了。”   桃桃比了个大拇指,他问:“怎么做到的?”   桃桃手指戳了戳太阳穴,然后晃晃脑袋,表示自己也是懵的,突然之间瘴气就散了。   她再指指喉咙,吐出舌头做勒死状,表示自己嗓子很痛。   关风与:“知道了。”   他没有再问,抱着桃桃朝来处跑回去。   桃桃指指腿,摆了摆手,又拿两根手指比出个小人做出走路的姿势,表示她的腿没问题可以自己走。   可关风与这次没看出她的意思,他脸上毫无表情:“不懂。”   桃桃心想难道是自己的动作太复杂了?于是她简化了动作,又做了一次。   关风与:“说了不懂,别白废力气。”   好家伙。桃桃心想,她是怕他累才反复示意,结果他这么冷酷的吗?   她干脆也不摆了,转过头去看着这瘴气散去后树林的风景。   ……   距离来处还有几百米的时候,几声尖叫划破天际。   那声音是自己人的,桃桃连忙从关风与身上跳下来,跑了回去。   隔着远远的距离,她看见了那里正在发生的事情。   每个人身上都缠着一个无头的骷髅骨架,地上还散落着许多碎骨,白菲儿脚边的最多,她身上的骷髅将枯手扼住她的脖子,她手持军刀,拼命朝它的关节处刺去。   这里的骷髅和桃桃在那棵槐树下见到的一样,因为年代久远骨头很酥,并不难对付,只要找对地方,力气大点几刀下去就能卸掉它的四肢。显然在他们回来之前,白菲儿就是这么干的。   白菲儿从骷髅的手下逃生,坐在地上直喘气:“妈的,勒死老娘了……”   她回头看见桃桃,惊喜地喊道:“周玉,快来救驾!”   在她后面,艾琪正被骷髅拽着脚腕拖行。   高晖保护着佳诺,身上被指甲划出无数伤口,佳诺的头发被两只骷髅拽着,几乎快要把她头皮扯下来了。   另外一边,崔玄一也伤痕累累,他各子不高,被一只骷髅掐住脖子举至半空,马上就要窒息了。   附近还有十几只骷髅正在靠近,全都没有头颅。   ——林泉不在这。   桃桃心脏猛地揪了起来。   她提着桃夭冲过去帮他们解了围,除了崔玄一。   那些骷髅四肢离体,只剩躯干,但仿佛噬人而生似的,还是缓缓在地上朝他们爬动。   桃桃一脚踩上去,将它躯干踩成两截。   崔玄一满脸涨得通红,绝望地看向桃桃:“周玉姐姐,你真的不救我吗?”   他眼角绯红,吐气不畅,两滴泪因为窒息从眼眶里脱出。   这是这几天来桃桃第一次见他这样狼狈可怜的模样,此时他看上去和一个普通的十六岁少年没什么分别。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桃桃回想这几天的事情,他虽然冷血利己,将这些学生骗来酆山腹地,但从头到尾,真正害人的都不是他。如果他真要刻意害人,又怎么会沦落到要被这骷髅害死的境地呢?   她不动,关风与也不救,崔玄一蹬着雪白的小腿,已经发不出声音来了。   白菲儿不忍心:“周玉,不管怎么说先把人救了吧,他就算心术再不正,也没真害我们啊。”   桃桃听了她的话,甩出桃夭,任它钉在那具骷髅的躯体之上,骷髅从脊柱中央哗地裂成两截。   崔玄一摔在了地上,他得了空气,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再抬起头看桃桃时,眼神满是孩子气的幽怨。   “林泉呢?”桃桃嗓子坏了,嘶哑难听,哪怕吐出一个音节也痛得不行。   白菲儿摇头:“你们走后,这鬼东西就从地下钻出来攻击我们,刚才雾太浓我没注意,等这里瘴气散了以后,林泉就已经没了?”   “没了?”   好端端的人怎么会没了呢?   白菲儿说:“可能是被这些骨架抓走了,这到底是什么啊?见鬼了……”   桃桃摇摇头,这些骷髅的战斗力并不算强,就连白菲儿凭借军刀都能解决几个,林泉再怎么说也是一株灵师,他不可能被这些废物骨架抓走。更令人费解的是,富贵也和他一起消失了。   难道是他自己离开了?可他有什么理由消失呢?   桃桃打消了这个念头,排除所有,那么剩下的唯一可能,就是在刚才混乱之际的瘴气中,出现了一个连林泉也无法抗衡的东西——或许是人,或许是邪祟,它带走了林泉,而富贵很可能追着林泉走了。   炼狱之门破碎,人间不太平,许多得到十方璞的邪祟不甘只吞噬人类,有的甚至主动朝低级灵师下手,为了攫取他们体内的灵。   想到这里,桃桃脸色变了。   关风与蹲下检查脚印,看见地上有一排不属于在场任何人脚印直通向槐树林的尽头。   桃桃一言不发,背起桃夭朝脚印的方向跑去。   白菲儿连忙跟了上去,就连早上还喊着不要再继续走的艾琪这次也没有说什么,人的恐惧是有上限的,她刚才几乎让骷髅骨架拖到地底,她知道这时如果不跟着桃桃往前走,但凡再遇到什么科学无法解释的东西,自己绝对会死在这里。   ……   这一路漫长,槐树林几乎是无边无际的,开始时地上还有脚印,可等雨后的泥土一干,前方就再也没有脚印的痕迹了。   桃桃不说话,关风与寡言,于是大家各怀心事,队伍里没人说话。   只有偶尔在夜色深沉停下来休息时会听到艾琪和白菲儿分食干粮的声音。   这些日子发生了这么多事,失踪了这么多人后,她们不再吵架了,晚上的睡袋都是紧邻着的。   由于崔玄一之前的种种行径,没有人主动和他说话。   他总是一个人跟在后面,停下来休息时也总是安静地坐在树下啃干粮。   白菲儿很想知道那天陶与为什么会发光,也想知道那些骷髅到底是什么,但关风与是属哑巴的,问了也没有答案,于是她打算去问桃桃,可桃桃已经两天没说过话了。   ——自从林泉消失之后。   白菲儿每次想要问,在看到少女的淡漠的神情后,又悄悄缩回了脚。   她清楚的记得,那天林泉消失后周玉原本是朝着脚印的方向疾追出去的,可队伍里的人跑不快,于是周玉追出一段距离后就停下来,跟着他们的速度走了。   是因为之前承诺过要保护她,所以周玉才没有去追,如果林泉出事的话……白菲儿不敢朝这个方向想了。   白菲儿望向那沉默的少女,她身上有股特殊的气质,如初春冰冽之泉,无论外表多普通,也是让人难以忽视的存在。   槐树太高太茂密了,在这样的林子里是看不见月色的。   关风与在林中找了清热的药草,煮沸后递给桃桃。   桃桃闻了瘴母,按理说那样恐怖的毒性触之必定会有严重的后果,但她从小是吃各种灵物长大的,那毒性并没有办法深入她的肌理,只是让她暂时闻不到味道,喉咙疼痛而已。   她靠在树下,喝了那也不知有没有用的药草,仰头透过层层绞缠的槐树枝望着那缝隙里的一点天空:“他会有事吗?”   “你说过,他身上有鸣钟人印。”   “邪神攻击后,印淡了。”她说话费力,尽可能地少说几个字。   “桃桃。”关风与说,“理智地来看,林泉出现得蹊跷,行为举止不像正常的灵师,就连身上那道印也绝不是师祖所画,可这世上除了师祖,没人会画鸣钟人印。你真的相信他吗?”   “无关理智。”桃桃转头看向关风与,“林泉绝不会害我,我信他。” 第53章   命是躲不过的,非要躲,必得逆天而为。   夜很静, 除了他们两个只有崔玄一没有睡了,他吃完干粮,朝桃桃走来。   “那天为什么不救我?”   桃桃抬起头, 打量这少年,他已经没有刚进山时自信的模样了,经过这些天的事情, 此刻漆黑的双眸里黯然无光。   桃桃喉咙痛不想说话, 他追问:“你觉得我和向导是一伙的, 对吗?如果我真是,我为什么不和他一起消失,还要留在这里?你怀疑的根据是什么?”   桃桃看着他:“腹地。”   崔玄一静了静,而后爽快地承认:“没错, 我是要进酆山的腹地。”   “白菲儿要进腹地, 你们也要进腹地, 我为什么不行?”崔玄一说, “就因为我对那些学生们不够关心吗?”   东俊被女聻附身他毫无反应,高晖受伤、佳诺情绪崩溃他无动于衷, 现在除了艾琪, 剩下的三个人失踪的失踪,失常的失常, 他全然置身事外, 这哪里“不够关心”可以解释的, 分明是冷血自私到了极点。   “我们不是伙伴, 只是同行人, 我付钱请他们陪同, 他们顾不好自己拖我后腿, 难道我还要照顾他们吗?少年精致的眉梢挑起, “如果带着一群累赘,我什么时候才能进入腹地?我没有时间了,我必须去救我的老师。”   桃桃蹙起眉。   提起老师,少年的眼眶一下就红了,他声音哽咽:“我没骗你,我的老师是位很有名的学者,他两个月前来酆山考察,一去就没有回来,我一直以为他死了,结果前些天,我收到了一条他发来的音频。”   同样的事情,桃桃也听白菲儿讲过,她一路都怀疑崔玄一的目的,却没有想过他也是来找人的。   “我从学校翘课出来,就为了找到老师。我才十六岁,一个人来深山向导根本不会理我,可我找不到靠谱的成年人陪我一起,刚好认识了几个民俗学的学生,我不在乎花多少钱,只要能找到老师,就是要我的命都可以。”   桃桃:“无辜。”   崔玄一连忙说:“我知道不该把那些学生扯进这件事里,可我根本没想带他们进腹地,原本打算在进入腹地之前就让他们回去,可你也看见了,那晚在富池峰扎营之后,事情的发展我根本没办法控制……我也很害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周玉姐姐,我真的不坏,我只是太害怕了,一想到老师死了,这些人是我带来的我要承担责任,我就很怕……”   少年眼泪汪汪,白皙的小脸哭得皱巴巴的。   女人多少都是有点同情心和母性的,桃桃虽然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女,算不上有母性的女人,但他这么一哭,她突然觉得自己那时见死不救想让他死在骷髅怪手里的想法有些罪恶。   ——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心智都未必长全了,一路上不吵不闹已经算好了,还能要求他什么呢?   “周玉姐姐……”崔玄一想要抓她手腕,抬起手时却被一只手掐住手腕。   他抬头看,是关风与,于是默默收回了手,他轻声说:“接下来的路,我会乖的,你不要不管我,好不好?”   桃桃明白了,娄锋失踪后,崔玄一自己一个人并没有在这深山自保的能力,他观望了几天后,在寻求靠山。   她盯着他:“价值。”   在这诡异的腹地之中,就连她和关风与都得时刻谨慎小心,多保护一个人难听点说就是多一个累赘,如果不是提前和白菲儿有了约定,那天她早就追着林泉的脚印离开了。现在崔玄一要她保护他,他凭什么?   少年咬着嘴唇:“我对你有用的,我知道为什么佳诺和高晖的精神不正常。”   他见桃桃没有阻止自己说下去,继续道:“我的老师虽然是研究民俗学的学者,但他也对一些超自然力量感兴趣,我听他说过,这世界上有许多我们无法解释的事情存在,其实那天傍晚白菲儿的助理见鬼之前,我见向导进过那片树林。”   “晚上东俊被鬼附身时,向导不在,高晖被咬伤,草药是向导给的,除了高晖,就只有佳诺替他换药时接触过那些药。在这一路上,你们和向导几乎没有接触,在车上,我和艾琪都没有和向导直接接触过,也没有接过他给的东西。”   关风与:“你的意思是草药?”   “是,就是向导的草药使佳诺他们精神不正常的。我们这一路遇到的事情都和向导脱不了干系。你没注意到吗?明明精神失常的是佳诺,为什么昨晚失踪的却是小珍呢?东俊失踪了,艾琪他们会找他,小珍失踪了,白菲儿也会去找,现在林泉也失踪了,你也在找他。那人的目的就是把我们引到这片森林的深处,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崔玄一说:“他想要的,不是钱财,他要的是我们所有人都进入腹地。”   不是谋财,不是害命,而是要所有人都进入腹地。   确实是这样,不然很难解释,为什么有人要对林泉下手。   “周玉姐姐。”崔玄一神态像只可怜的落水小猫,“我会听话地跟在你身后,别丢下我一个人,求你了。”   桃桃是最见不得小孩撒娇的,她没有答应也没有拒绝,只是淡淡地说:“随你吧。”   说完,她绕开他,找了棵树休息。   崔玄一还留在原地,他望着桃桃的离开的背影,又把目光落回到关风与身上:“那天,你也不打算救我?”   关风与无意辩解不救他的事,他冰冷的眸子从少年身上略过,声音带着警告的意味:“离她远点。”   ……   一行人朝最开始脚印指引的方向走了整整三天。   三天里,他们又遇到了两次骷髅骨架,三次不认识的大型食人野兽,可那些东西都没机会近身,就被桃桃的手中的木剑劈成了几截。   白菲儿和艾琪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普通的女孩并不普通,甚至强得可怕。   崔玄一也一直紧紧跟在桃桃身后,像只甩不掉的尾巴。   三天后的黄昏,她们终于走出了重重的槐林,看见了不同的风景。   眼前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山间平原,罕见的是,平原之上有一个村落,不同于他们之前走过的那些村子只有几十户人,这村子很大,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房屋鳞次栉比,足有上千户的规模。   艾琪走不动了,跪倒在地:“老天,终于遇到人了。”   白菲儿说:“警惕点,说不定这里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艾琪:“前面那村子人少,有可能整个村子都是做黑买卖的,但是这里几千户人,怎么可能全是坏人?”   白菲儿悠悠地说:“你忘记这些天我们都遇见些什么了?要是这个村子里住的不是人呢?”   艾琪放松的表情瞬间僵在脸上:“大姐,别再吓我了……”   白菲儿嘲笑:“开个玩笑,瞧你那点胆子。”   在其他人打量村落的时候,桃桃的注意力落在了斜前方不远处一块石碑上。   石碑下堆满了森森白骨,那石头久经风吹日晒,残破不堪,表面蒙满了灰尘,几乎挡住了上面刻着的三个繁体大字。   桃桃走近,用袖子擦掉泥土,那字是暗红色的,虽然是刻在石碑上没有灵魂的死物,却透漏着阴森的冷意。   ——迷津渡。   这一路没有刻意寻找,冥冥之中却像自有安排,桃桃最终还是站到了这里。庄晓梦曾在食尸鬼的记忆里看到,当初的初代食尸鬼就是曝尸荒野死在迷津渡的界碑下面,因此,她要找的腐烂的息壤很有可能就在附近。   她看了看脚下,全都是普通的土壤,并没有特殊之处。   虽说名为“腐烂的息壤”,但有了“息壤”二字,那到底是传说中的东西,总得有点不一样的地方吧?   白菲儿:“周玉,我们要不要进这村子看看?我有种预感,林泉和小珍就在里面。”   这村子的位置着实不同寻常,槐林出来也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无论是找林泉,还是找息壤,都只能向前。   桃桃想了想,伸脚踏入了界碑之后的村落,众人连忙跟了进去。   碑界里面就是一汪静湖,众人站在湖边,离得近了,才发现湖水并不是绿色,而是一汪深不见底的血潭。   此时夕阳还未全落,余晖映至湖面,竟然融合出了一种妖艷的诡异颜色。   太阳落山得很快,几分钟后就掉到了山的另一边。   在日落后,血潭上弥漫起了一阵雾气,刚才还清晰的视野突然变得模糊,桃桃无法看清湖泊对面的景象了,她朝前走了几步,村庄的轮廓显现,但马上又被更大的雾遮掩住。   湖边杂草丛生,几乎没过小腿,艾琪差点被一个东西绊倒,她低头一看,是一只名牌运动鞋:“这鞋好眼熟啊,是不是小珍的?”   白菲儿捡起鞋子,神色严肃起来:“确实是小珍的鞋,是她生日时我送她的,她真的来过这。”   说着话,雾气弥漫的红色湖面上划来一只竹筏,筏上站了三个青年人。   众人看到他们时都愣了愣,不光是因为在这样诡异的雾里自湖面撑船而来,更是因为他们古怪的衣着。   如果说前面的村子只是闭塞,但依旧能看出和外界联系的痕迹,那这些人的衣着完全可以算得上是与世隔绝。其中两个人穿着粗布衣裤,像极了电视剧里的古装,烂得满身是窟窿。   另外一个倒是穿着T恤的,款式简单,但是同样已经破破烂烂了。   为首的青年人诧异道:“你们是怎么进来的?你们越过了大罗界?”   “我找人。”桃桃嗓子依然是破损的,只能压着气音说话。   虽然音量不大,可当她眼神望过来的时候,却叫人浑身发冷:“男人,带着只鸟。”   青年说:“我每天巡逻,从没见过外来人。”   “我没有耐心了。”桃桃举起桃夭平抵在男人的喉结上,说出了几天来最长的一句话,“要么你交人,要么我拆村。”   “等等……”青年望着她手里的剑。   明明脖子上抵的只是一把木剑,可当他撞入少女平静无波的双眸时,竟觉得有些寒颤。   “你确定你们的人进了迷津渡?这里可不是寻常地方,普通人根本过不了大罗界,就算过了也不该看见迷津渡才对……”   艾琪指着小珍的鞋子:“我们丢了三个人,她鞋子都在这,你说是不是进来了?”   桃桃果真如她自己说得那样没有耐心,她手腕下压用力,桃夭顿时将男人颈部的皮肤划开一条细口,血珠渗了出来。   “再说废话,下次割开的就是你的喉管了。”   青年人察觉到有血渗出来,身体僵硬了,他恐惧道:“没有骗你,我们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外来人了,如果你们的人真的进了迷津渡,很可能是西边的妖巫干的。”   “妖巫?”艾琪不解道,“那是什么东西?”   青年人眼里流露出恨意:“他们是一群魔鬼。”   恨意只是一闪而过,他平复了下情绪,看着众人:“总之,我们东边是绝不会把你们同伴引到这里来的,看你们的样子似乎受伤了?上筏子吧,我带你们进村去问问我爹,他会想办法的。”   白菲儿警惕道:“邀请我们进村?她可还拿剑指着你啊,你就不怕我们进去后杀了你们?”   “你们看上去不像坏人。”青年叹了口气,“至于为什么请你们进村,你听我说完就懂了。”   他指着他们身后迷津渡的界碑:“看见那块石头了吗?那里有一道结界,凡人有进无出,我们世世代代被困在这里,已经三百年了。偶尔会有外来人闯入,我们需要他们身上的东西,吃的,穿的,用的,带你们进去治伤只是交易罢了。”   “有进无出?”白菲儿蹙眉,“我们也是吗?”   青年人点头:“大可以试试。”   艾琪和白菲儿对视一眼,两人朝界碑前跑去。明明进来时畅通无阻,可从里面接触界碑时却被一道无形的墙弹飞回来,她们狼狈地摔在湖边的杂草丛中,身体差点被撞散架了,她们再爬起时,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不光是他们,崔玄一也不由自主朝桃桃身边靠了靠:“周玉姐姐,我有点害怕。”   “这叫无间之垣。”青年人说,“是邪灵死前留下的诅咒结界。”   他招呼身后的两人撑起竹筏:“天就要黑了,迷津渡是个很诡异的地方,最好不要在夜里外出,上船吧,我慢慢和你们说。”   ……   天际晦暗,只剩远方一抹白。   娄锋背着昏迷的林泉从大罗界里走出来,站在了迷津渡的界碑前。   他此刻有些疑虑,按照原本的计划,是要让他们在瘴气里中毒失去意识,而后由他像以前一样,把他们一个个运到这里,可那些人不仅没有失去意识,还不知用什么办法驱散了大罗界经久不散的瘴气。   这逼得他不得不出手再带走一个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他们所有人都乖乖朝前走。   不过还好,虽然中途出了点意外,但最终殊途同归,他们还是进来了。   娄锋仰起头,迷醉地欣赏眼前这这神秘的暮色。   他眯着眼,晚风拂面而过,他有种倦鸟归林般的轻松和自在。   直到远处的最后一抹光坠入夜色,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一般,迈脚踏入了迷津渡的界碑。   迷津渡的无间之垣有进无出,可现在的他已经完成了任务,他不需要再出去了。   在湖泊的另一边,几个全身裹在袍子里的人乘小舟而来,他们将船停在岸边,娄锋把背上的林泉放下来,递到他们手里。   “还活着吗?”   “当然,我只是弄昏了他,不会在外面要了他的命。”   娄锋从身上掏出一块蓝幽幽的玉片递过去,他咧开嘴笑:“十一个人,不多不少,二十年,我终于回来了。”   那些人静静地看着他,而后瓮声道:“欢迎回家。”   他们乘船而去,就着深沉的夜色,神情轻松极了。   可这夜实在太黑了,他们谁都没有看到,静躺在竹筏上的林泉,身上的暗紫色尸斑已经蔓延全身,多得快要压不住了。   ……   山崖之上。   南宫尘的黑袍随夜风猎猎飘摇,他凝视着脚下的村落,眸底蕴着一抹幽深的光芒。   林泉的身体已经不能用了,所以在娄锋出手带走林泉时,他直接离体而出了。   迷津渡的大雾弥漫起来,里面的景象一一失落,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了。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他低语道,“是个好地方。”   富贵歪着脑袋,担忧地看着他。   月色苍茫,南宫尘于无人的月下站了很久,直到夜色深邃得彻底了,他才转身,朝结界走去。   富贵像被火烧了翅膀一样,飞到他面前拦住,不准他再靠近那里。   它不再像从前那样瞪大了眼睛卖萌,而是眼神中饱含了严肃、警告的光芒。   “不归。”南宫尘平静道,“命是躲不过的,非要躲,必得逆天而为。”   他拂开富贵,缓缓踏入界碑。   在他进入的那一刹那,无名的业火遽然升起,由他散乱的袍角,越燃越烈,直至将恐怖的火苗以燎原之势席卷他的全身。   南宫尘的唇角渗出了血丝,可他脚步丝毫未缓,一步步向迷雾的深处行去。 第54章   无间之垣并不是结界,是邪灵的诅咒。   “我叫柳行云, 东边的族长柳士忠是我爹,还好你们进来后遇见的人我,不然就有大麻烦了。”这个叫柳行云的青年是这些人里唯一一个穿着现代T恤的男人, 看上去确实有点族长儿子的派头。   竹筏很大,也很结实,这么多人站在上面也依然稳固。   筏底不直接触水, 而是用一种类似芭蕉的叶子给包了起来, 这叶子似乎有防水的功能, 湖水无法透过叶面浸到竹筏里。   佳诺呆呆地坐在竹筏边,她见水面下有鱼,伸手想要去捞。   柳行云厉声喝道:“别碰!”   她受了惊吓,连忙收回了手, 艾琪抱住她颤抖的肩背:“族长儿子了不起啊?她现在精神不正常, 你别吓她。”   柳行云说:“我是在救她。”   他指着四周红色的湖水:“你们以为这是水吗?这是一汪被诅咒的血湖, 湖面下也不是普通的鱼, 他们是吃死人骨长大的怨灵,她的手要敢伸进湖里, 手指就别想要了。”   艾琪迷茫道:“死人骨?”   “你们穿过大罗界的时候应该见过许多骷髅骨架吧?那玩意是西边的妖巫用秘法做出来的死人骨, 瘴气也是妖巫设下的屏障,就是为了不让外人进来发现这个地方。”   白菲儿:“你刚才也说了西边住着妖巫, 到底怎么回事?还有那道什么垣和我们脚下这片血湖, 不会真的是血吧?”   “无间之垣。”柳行云沉声说, “准确来说, 无间之垣并不是结界, 是邪灵的诅咒。”   桃桃沉默地听着, 拿衣袖擦拭桃夭上柳行云的血。   艾琪恐惧地问:“世上真有邪灵?”   “当然。”柳行云沉声说, “三百年前大邪祟时代, 数之不尽的邪祟祸乱人间,更有一位强大的邪灵无视天道涂炭生灵,为了还人间一个太平,当时的皇室驱邪司联合世上最顶级的灵师将其剿杀于此。”   “等等……”白菲儿打断他,“什么大邪祟时代?历史书上记载,三百年前明明是繁华盛世。”   “鬼神之事向来是统治者绝口不提的话题,你们的书上被抹去了那段历史并不稀奇,我今日所说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至于为什么,等我说完你就明白了。”   “传说中酆山的某处连接着炼狱之门,这是真的,炼狱之门就在迷津渡。当年,皇室驱邪司招募了万名灵师,选择在离炼狱最近的地方镇压邪灵,但邪灵的强大远超灵师们的预料。在最后一战中,邪灵以一己之力屠戮了数万灵师,天空被血雾染成了红色,到处都是尸山,那些灵师死状恐怖,他们的鲜血汇集到一处,形成了你们脚下的湖泊。”   “灵师们虽然身死,他们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结出了屠魔之阵,将邪灵镇入十方炼狱之下永不见天日的海底。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邪灵虽然被镇压了,它死后也留下了恶毒的诅咒。”   “——就是无间之垣。当日凡是被它杀死的灵师,死后灵魂都被困入血湖,而侥幸生还的灵师则生生世世被困在迷津渡里,就算突破了结界,跨过界碑后也必死无疑。西边的妖巫是邪灵的死侍,他们留在这里,是为了监视我们。”   白菲儿:“所以,你是当年那些灵师的后代?”   柳行云望着她:“那诅咒如影随形,它的期限是生生世世,你明白什么叫生生世世吗?”   “迷津渡里的人无法进入正常的轮回,就算再次托生也会带着从前的记忆回到迷津渡之内,我不是那些灵师的后代。”他说,“我是他们中的一员。”   艾琪惊讶道:“那你不是活了三百年?”   柳行云摇头:“并不是,我们和正常人一样会生老病死,只不过死后灵魂无法脱离迷津渡,还会再次降生在这里,这是我的第三世。”   他说得话无异于天方夜谭,艾琪自诩是学唯物主义长大的人,不太能接受,但她还是掏出本子把这些东西记了下来,想着如果有命回去,或许可以当做调查的资料写在论文里。   关风与沉默了一路,突然问:“你是灵师?”   柳行云摇头:“曾经是,但现在就不是了,灵师的产生条件苛刻,万人里都没有一个,我这具身体只是个普通人,没有半点灵力。”   崔玄一在一旁笑了:“真有趣。”   柳行云问:“什么?”   “编故事也要像样一点,破绽百出叫人怎么信你。”崔玄一的笑容天真无害,“你说邪灵的诅咒让你们脱离了正常的轮回,虽然我并不信你的离奇故事,但不管怎么想,掌管轮回都是神明的工作吧?一个邪灵,能有这样大的能量?”   “我说了,它是强大的邪灵。”   崔玄一耸耸肩:“再聪明的猴子也无法代替人类编写程序。”   柳行云不解:“什么程序?我听不懂你的话,现在不信无妨,等入夜你们就懂了。”   竹筏靠岸,柳行云带他们下船,远处的村落被火光映得通明,浓烟冲天。   柳行云解释:“他们在祭神,过两天就是血月之夜了,不祭神的话会招致灾殃。”   他说完,领着众人朝火光处走去。   一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影,等沿着古村的小路走到村落中央的打谷场时,眼前出现了密密麻麻的人头。   上千人围着场中央的篝火,跪伏于地,他们像柳行云身后的青年一样,大多衣衫褴褛,甚至衣不蔽体。   柳行云:“这里男耕女织,物产匮乏,一身衣裳要穿几代人。十年前曾进来过一个外来人,他说外面的世界已经天翻地覆了,南边的瓜果鲜菜可以运到北边,再远的路途也不会腐坏,真好,我也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这衣裳就是他给我的,他说这叫老头衫。”   艾琪:“这里还进来过外人?那他现在人呢?”   柳行云说:“已经走了。”   “你不是说人进来了就出不去吗?”   “他可不是普通人。”柳行云说,“他是灵师,而且是位相当强悍的灵师,即使在大邪祟时代那样强的灵师都很少见,无间之垣拦不住他。”   桃桃蹙眉,她记得严涛说过,十年前李三九曾回过一次解剖楼说他在一个地方找到了能克制食尸鬼的东西,但凭他的能力无法取到。   难道十年前进入迷津渡的人就是李三九?   可他们这一路走来都很艰难了,再往前是李三九都无法应付的东西,她真的能找到林泉带回息壤吗?   篝火吐着熊熊的火舌,浓烟驱散了夜晚的大雾。   前些天在大罗界遇到了类似迷雾的瘴气,差点让他们死在那,尤其是桃桃,被瘴母影响着到现在都无法正常说话。   因此看到眼前的场景,不由觉得这火光有些温暖。   在篝火之下,一个发须皆白的老头跪在人群的最前方。   他以头抵住沙土的地面,身体伏得很低,嘴里念着桃桃他们听不懂的话。   “这是祭神的咒语,只有这样神明或许才会保佑我们平安地度过血月之夜。”柳行云说着,也朝篝火的方向跪了下来。   这一场祭神仪式持续了很久,桃桃开始还耐心等着,可时间长了她就不耐烦了,就在她要提着剑冲进去强行将柳行云他爹掳掠出来时,仪式恰到好处地结束了。   柳行云走到那老头身边,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老头立刻朝众人的方向望过来。   不光是他,在场所有人都看了过来,被几千人的目光的盯着并不是一件舒服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目光里的情绪很复杂。   ——有好奇、有贪婪、有思量,除此之外,还有一种叫人形容不上来的精光。   “他们太久没见过外来人,叫你们见笑了。”柳士忠是这里的族长,听柳行云说了事情的经过后,果断做出了邀请的决定,“你们的同伴很可能是被妖巫抓走了,我会派人去西边打听,先去我家坐坐吧。”   桃桃:“你指路,我找人。”   柳士忠摆摆手:“妖巫不是能随便对付的,放心,他们不会轻易杀掉你们的同伴,去我家,这事得好好计划一下。”   ……   柳家的院子坐落在山半腰,是整个村落的最上方,院落用石头砌着围墙,里面有四间房。   柳士忠坐在主屋的椅子上,用打火石点燃了蜡烛:“这蜡是用动物的油脂做的,在迷津渡里是稀有东西,除了妖巫就只有我这里有,来了重要客人时,我才会点。”   他说:“把你们这一路的经历讲给我听听。”   这么长的经历只能是白菲儿和艾琪来讲,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吧这些天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   柳士忠蹙起了眉:“你们被骗了,那根本不是什么向导,他是妖巫的人。如果我没猜错,山外这两个月来失踪的那些人就是被他骗进了迷津渡,你们一路上遇到的怪事,也是他在背后搞鬼。”   白菲儿:“老爷子,您和您儿子说了半天妖巫,妖巫到底是什么?”   “他们手上沾满鲜血,是邪灵最忠诚的奴仆,行云应该跟你们说过妖巫留在迷津渡的目的吧?”   “他说妖巫是为了监视你们。”   “不止。”柳士忠说,“或者说,监视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目的,他们真正的目的,是要复活三百年前被镇入阿修罗海的邪灵。”   艾琪倒抽了一口凉气:“这玩意儿还能复活?”   “我也是猜的,如果只是图财那就没有必要把你们骗来,他们既然要活人进来,唯一的可能就是要以人祭祀。”   崔玄一:“所以进山前,向导才对人数有所要求?”   “没错,要唤醒那位邪灵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可能是因为两个月前带来的活人不够,妖巫才要继续凑人。”   关风与:“既然活人祭祀,妖巫为什么不用你们?”   柳士忠:“你现在看到的都是当年幸存下来的灵师,这里曾经死了很多人,死后灵魂被邪灵的诅咒困在此处怨气冲天,我们生生世世活在怨气之中,灵魂早就不再干净了,因此做不了祭祀的人。”   艾琪说:“我们来的路上经过一片槐树林,里面有许多骷髅骨架……”   “大罗界是妖巫布下的屏障,既然邪灵不许我们离开这里,那当然也不会让别人发现迷津渡,妖巫在大罗界里设了瘴母,为了保护瘴母还在树上系了许多妖物,于是那里终年被瘴气缭绕,一般人不会进去,就算进去也必然会死在里面。至于你说的死人骨,那是妖巫用秘法做成的,攻击性不强,但很骇人,专门用来吓退误入大罗界的人。”柳士忠问,“你们是怎么通过大罗界的?”   艾琪和白菲儿看了眼桃桃,柳士忠盯着桃桃:“是你?”   桃桃沉默了一会,而后忍着喉咙的不适慢慢地说:“老头子,来的路上你儿子说了一路废话,坐在这里又听你说了半天废话,我一点都不关心这里怨气多重,也不关心妖巫是否要复活邪灵,我现在唯一要做的就是把我的人找回来。”   “妖巫的目的与我无关,反正等我把他们的脑袋切下来当球踢后,那些计划都要破产。我只听我想听的,但凡今晚你再说一句废话。”桃桃说了太多话,蓦地咳出了一口血,但她毫不在乎,冷冷地看着柳士忠,“我先把你的头砍下来。”   柳士忠听着她的声音思考了一会:“你们都中了瘴毒?你最严重,其他人虽然目前没有症状,但瘴毒淤积体内,早晚是个祸害。”   桃桃提剑就要砍他,柳士忠连忙伸出手:“等等!再听我说最后一句废话!”   他见桃桃停了下来,舒了口气说道:“中了瘴毒的人无法进入妖巫的领地,他们的地盘处处是毒,其中就有一种毒物和瘴毒相克,一旦没有解毒就轻易踏入,必死无疑。”   桃桃漠然地看着他,柳士忠说:“我可以为你们解毒。”   他打量众人身后的背包:“但你们要给我等价的东西交换,要知道,迷津渡里什么都缺。”   关风与按住了桃桃持剑的手腕,轻声道:“师姐,先让他解毒。” 第55章   男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袍凛冽,面如霜雪。   艾琪掏出了几件衣服, 两个防潮睡袋和一些压缩饼干。   白菲儿掏出了一双登山靴和可以长时间续航的手电,两包发热暖贴。   柳士忠很满意,把东西收了。   崔玄一把自己整个背包递了过去:“为我们三个人解毒, 这包里的东西足够了吧?”   桃桃看着他,他朝她笑:“投诚当然要自觉一点,我现在可什么都没有了, 周玉姐姐, 还要你多多照顾。”   柳士忠不太清楚手电和暖贴有什么用, 但看见这么多衣服笑得褶子都出来了。   他去到隔壁屋子,回来时手里拿了几根熏香和一把新鲜的草药。   “瘴气是腐毒,并不烈,而是一点点入侵人的肌理, 只要在刚中毒不久调理好就没事。”他把草药放在药罐里, 架在柴火上煮开, “一会把药喝了, 晚上睡觉的时候再点上这药香,三天后就没事了。”   白菲儿:“三天?”   “三天是最快的了, 她的症状三天可好不了。”柳士忠指着桃桃, “不过你不用担心,妖巫暂时不会动你们的人。”   白菲儿不解:“为什么?”   崔玄一:“人都还没到齐, 他们拿什么祭祀?”   白菲儿终于转过弯来:“没到齐?你是指我们?也是啊, 我们并没有被妖巫抓到, 只要祭品不够, 祭祀就无法进行, 所以小珍他们一定没事, 可是如果这样的话, 我们在这里不就不安全了吗?”   崔玄一:“这一路走来哪里是安全的?能有屋子睡觉已经很不错了, 对吧?”   他最后一句话是问向桃桃的,顺带着朝她弯出了一个无懈可击的清纯笑容。   桃桃没有理他,她问柳士忠:“找人是我们的事,你为什么这么上心?”   “一旦妖巫复活邪灵,我们这些曾经镇压它的人还会有活路吗?你们看上去绝不是普通人,尤其是你。”柳士忠朝药罐下塞了把火,看向桃桃,“和你们联手或许有机会杀死妖巫离开这里,我们没有理由不把握。”   药煮好了,他分给每人一碗,桃桃那碗的分量尤其多。   关风与接过桃桃的碗尝了一口,里面确实都是清热解毒的草药,确认无毒后,他把碗给了桃桃。   艾琪喝完药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她问道:“我有两个朋友好像中邪了,你能治吗?”   柳士忠看了看佳诺和高晖的眼皮和舌苔:“确实是中邪,他们之前一定接触过妖巫的草药,那东西能迷人神志,意志不坚定的人很容易被影响。”   他叫柳行云取来了一把米,又去院里折来一根粗柳枝,他用柳枝沾水,抽打他们的脸颊,嘴里大喝:“醒来!”   佳诺和高晖被打得身体直颤,脸上也浮现一道道清晰的鞭痕。   柳士忠见差不多了,随手把米扬在两人头顶,同时声如洪钟再次喝道:“给我醒来!”   高晖打了个哆嗦,呆滞了几日的目光终于渐渐清醒了。   接着是佳诺,她茫然地望着四周:“这、这是在哪里?”   艾琪抱住她的肩膀,不可置信:“一根枝条一把米,就能把他们治好?也太神奇了吧。”   “这可不是普通的米。”柳士忠弯腰,把地上的碎米一颗颗捡起来,漫不经心道,“这是在神祠里供奉了几十年的香米,上面多少沾了些神圣之气。入夜了,不要在外面多待,我叫行云给你们安排住处,晚上睡觉的时候多加小心,也许妖巫已经知道你们在这了,很可能来带走你们。如果实在害怕,可以去神祠里拜拜神明,神会保佑你们的。”   “还有你。”在众人临出门前,他叫住了桃桃,“一般的瘴气是不会毒成这样的,你是碰过瘴母吧?如果不想变成哑巴,七天之内不要再说话了。”   *   柳行云给他们安排的住处并不远,但夜里雾浓,路并不好走,上坡下坡都是粗制的石头路和石头房,沿路散布着许多坟包,有的就在路边矗着,有的干脆贴院墙而起,叫人瘆得慌。   众人走到一处石屋前,那门猛地从里面撞响,一个女人嘶哑的声音从屋里传来:“有人吗?救救我——”   桃桃转头看向那道门,看见门缝里有一只溢满了恐惧的眼睛。   她身旁的艾琪被吓了一跳,连忙后退,撞到了柳行云身上。   屋里的人看见了他们,撞门撞得更响了,她几乎是在哀嚎,凄厉得令人不忍心听:“就是你们,求你们救救我,别再往前走了,这里的人都是魔鬼,那个男人会害死你们的——别再走了啊——”   柳行云叹了口气,示意他们继续往前走:“这是我未过门的妻子,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定了亲,后来她疯了。”   白菲儿怀疑道:“可我听她声音很恳切,她为什么说这里的人都是魔鬼?她口中的那个男人是你吗?”   柳行云:“我们还是先离开这吧,别刺激她了。”   他提着纸灯笼,边走边解释:“她之所以会疯,是因为血月之夜的刺激。”   “如果只是闭塞,我们倒也能过着世外桃源的生活,可邪灵对我们的恨意深入骨髓,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我们?迷津渡的夜晚必然起雾,没有人会在深夜出门,因为很容易在外面撞见奇怪的东西,不过这些只要不出门都是可以避免的。”   漆黑的夜里,只有他手中以萤火虫填充的灯笼亮着微微的绿光。   凉风吹在身上,叫人不由得感到冷意。   “在迷津渡里,最可怕的是血月之夜,镇压邪灵那夜是三百年前的一个望月,因此邪灵的怨气在望月那晚最盛,每逢月圆,它会撕开屠魔阵的封印,重临人间。”   “你听过邪灵在耳边嚎啕的声音吗?你下过油锅跳过火海吗?你见过父母啃食自己的孩子,儿女赤手把双亲的五脏掏出来吞掉的场景吗?”   “血月会带来以假乱真的幻境,我们在幻境产生的炼狱里受尽折磨。有时半夜醒来时你的枕边人长着一张残缺不全的鬼脸,你年幼的儿女龇着獠牙朝你嚎叫,那痛苦的叫声比你听过的任何声音都要恐怖。”   “还有的时候,血月之夜会让人精神错乱,你不会记得发生了什么,可等天亮以后,你发现父母已经死在了院里,喉咙是被你夜里发疯时亲口咬断的……”   “可那只是幻境啊……”   “不。”柳行云认真地说,“是比真实还要真实的幻境,就像做梦一样,梦中人不会知道这是梦,幻境中的人也不会知道这是幻境,疼痛是真的,绝望是真的,恐惧也是真的,一切都是真的。你是山外人,你没经历过那种绝望和恐怖,所以这些感受你不会懂。几年前的血月之夜,我那未过门的妻子在幻境里见我屠她满门,从那以后见到我就害怕。”   “她发疯后会攻击别人,我没有办法只能锁着她。你们待在村里,最好不要靠近那扇门,她曾经跑出来好几次,弄伤了很多族人。”   “望月。”关风与抬起头,虽然雾浓,但还能勉强辨认出近乎一轮圆盘的月亮,“快要到了。”   柳行云悲戚地说:“是啊,血月又要来了。”   崔玄一问:“我们不是迷津渡的人,也会被幻境影响吗?”   “不清楚,还从没有过外来人在这里度过血月之夜。”柳行云指着远处一座高高的祠堂,“你们如果害怕,可以去神祠里拜拜神明,神会庇佑你的。”   艾琪说:“我记得刚才为佳诺他们驱邪的米也是供奉在神祠里的。”   “是,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山神很灵验,不过诚心求拜要念咒语。”柳行云说,“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关风与冷冷道:“如果神明灵验,为什么没有庇佑你们?”   “求神拜佛,一次灵哪能次次灵啊?有时候求得多了,神明也会烦的。”柳行云停到一座小院门外,“这里就是你们住的地方了,原本是我的房子,可我妻子疯了以后,这里我就没再住过了。”   晚风猎猎,雾气袅袅。   这院子还算宽敞,三间石头房,房后还生着一颗高大的柿子树,在初秋里结了些生涩的果。   柳行云把他们带了去,他点燃解毒的熏香,叮嘱他们夜里不要出门后就离开了。   房间没有床,而是一张很长的用土夯起来的土炕,众人放下行李,躺在床上休息。   关风与在水井旁打水。   “喂,那男人刚才说的话,你怎么看?”崔玄一倚在门框上,笑嘻嘻看着他。   关风与没有理会他,少年却不恼,继续笑:“连周玉姐姐都原谅我了,你怎么还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   桃桃坐在院里的石桌前,喝了柳士忠的草药之后,喉咙的疼痛确实减轻了。   也许他说的话勉强可信,可余毒消退之前不能去救林泉吗?她拧着眉算时间,申城食尸鬼的期限只有半个月,她现在已经出来快一个星期了,不仅没有息壤的消息,甚至连林泉都弄丢了。   如果说这里的妖巫真像柳士忠说得那样神通广大,那会不会她要找的息壤也在西边?   关风与端着一桶清水过来:“洗吧。”   桃桃疑惑,手指在半空画了个问号,他说:“洗澡、洗头、洗脸,随便你。”   桃桃看了看他,又看了看不远处的崔玄一。   关风与说:“我会进屋,他也会。”   崔玄一连忙说:“我可不会!”   关风与放下水,转身朝屋里走去,路过崔玄一身边时,他听见少年压低的嘲讽笑声:“我说,你不会真爱上她了吧?”   关风与顿住脚步,目光略至他身上时,由淡漠转为冷峻。   他声音没有半点温度:“崔玄一,真以为我不会对你动手吗?”   “不,你当然会,为了她你什么事做不出来?”少年舔了舔唇钉,满不在乎地笑了。   他看了眼桃桃,跟在关风与身后进了屋子。   院里。   桃桃又坐着出了会儿神,想林泉,想息壤,想申城的情况,想了半天脑子里乱七八糟的。   她看着桌上那盆水,解开了马尾的发带,将发梢浸入水里。   ……   房后的柿子树生长了多年,高大虬结,南宫尘坐于树上枝杈,仰头望着月亮。   不到十五,薄雾中的月儿却已经近乎圆了,脚下的村庄在深夜里寂静无声,只能隐约听到山林里野兽的叫声和树下草丛里窸窣的虫鸣,如果不知道这里是个诡异的地方,那见到这样的静夜,只会觉得祥和静美。   屋子的后窗开着,在这个角度能看见桃桃正坐在窗边摆弄她湿漉漉的头发。   稍远处的木桌前,关风与握着一块木头就着雾中浅淡的月色做雕刻,其他人在炕上聊天。   一切都是宁静的。   南宫尘看够了月亮,手指拂过领口,解开了衣袍。   如果有人看见了这场景,一定会被他黑袍之下的景象吓到。   ——胸膛上并不是肌肤,而是一片正在沸腾的岩浆,岩浆之火灼透了他的皮肤,正在朝里侵蚀着他的血肉和脉管,仿佛被架在柴堆之上,不停吐着滚烫的熔泡,淋漓的鲜血刚涌出就被蒸发了。   他撩开衣袖,手臂的景象也如出一辙。   “迷津渡,屠神阵……”南宫尘轻声呢喃,“好极了。”   他的笑容渐渐变冷,富贵落于他眼前的枝桠,展开灰扑扑的双翅。   “不用管我。”南宫尘虚虚地拉上衣领,露出半截雪白的锁骨,他望向脚下的茅屋,“桃桃被瘴母伤了,去把她的喉咙治好,留在她身边。”   这一次富贵却没有听他的话,它那通人性的眼里满是焦灼和忧虑。   它绕着南宫尘飞了一圈,双翅生出灿金的花蕊,那花一朵朵掉落在南宫尘的伤处,每落一朵,伤口就凝聚一寸,等到它身上的花蕊全部掉落,他的伤已经恢复了大半。   富贵洒完花蕊,虚弱地坠入他掌心,可它瞪着圆溜溜的眼睛看向男人时,眼神却满是欣慰。   南宫尘平静的面容看不出喜怒,在进入迷津渡后,他隐约变了,眼尾原本只是一抹残弱的薄红色,此刻却浓得像要沁出血来。   他指尖轻轻拂过它因为耗尽全力而变得黯淡的羽毛,温柔至极。   可下一秒,他五指骤然缩紧,将富贵小小的身体扼在掌里。   “不归,你不听话。”他嗓音沉醉在悠然的晚风里,听起来却如同地狱传来的恐怖之音。   富贵眼里霎时溢满了恐惧,却温顺地没有挣扎,它呼吸一点点缓下去,就在即将断气的时候,南宫尘展开了手指。   小鸟缩了缩身体,想要飞离他掌心。   南宫尘阖上双眼,将它抛飞出去:“走吧,别回来了。”   富贵连忙没命地朝桃桃的屋子扑扇双翅,它飞出十几米,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男人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黑袍凛冽,面如霜雪,大敞的衣领下一半是纯净至极的肌肤,一般是滚沸着鲜血的熔岩。   他倚靠着树干,双眸紧闭,任由冰冷的晚风拂过眼角发梢,脆弱在他身上已经不是具象,而是抽化出了实体。   他看上去孤独极了。   富贵又艰难地扇动翅膀飞了回来。   经由刚才的事,它似乎怕了他,不敢落在他的掌心,而是小心翼翼停在他左肩,拿头蹭他。   南宫尘睁开眼睛,偏头看它,眼尾的那梢浓郁的红渐渐淡了下去。   半晌,他伸出指尖,碰了碰它的翅膀,轻声道:“对不起。” 第56章   我想不通,真有邪灵能强大到更改轮回吗?   佳诺缩在土炕的一角, 虽然神志恢复了清醒,可是恐惧犹在,她抱着膝盖, 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我有记忆,能看见你们,听见你们, 只是我控制不了自己的动作和说出的话, 就像是……就像是中邪了一样……”   艾琪安慰她:“都怪那个向导的草药扰乱了你的神志, 你别想了,都过去了。”   白菲儿坐在炕的另一头抽电子烟:“那天你为什么在树林前挖坑?你说东俊和小珍走进了树林,后来他们就真的失踪了。”   佳诺抱着头崩溃道:“那几天一直有个声音在我脑海里重复这句话,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相比较之下, 高晖倒是没有佳诺那么反常。   柳士忠说妖巫的草药对意志不坚定的人影响更大, 或许和佳诺比起来, 他的意志还算坚定。   高晖问:“我们真的要三天后再去找东俊他们吗?”   艾琪犹豫道:“柳士忠说我们要把毒解了才能去西边, 可就算解了毒,凭我们这些人要怎么救人呢?妖巫被他说得那么恐怖, 我们也是他们的目标, 说不定会有去无回。”   白菲儿挑眉:“你怕了?”   “你不怕吗?”艾琪不甘示弱,“这些天发生了许多我以前打死也不信的事情, 我实在是……”   白菲儿道:“艾琪, 你仔细想想, 这些天发生的事, 除了大罗界里的死人骨和界碑后的无间之垣, 其他看似超自然的灵异事件我们都是从别人嘴里听到的, 向导说东俊撞鬼了, 你见过鬼吗?柳士忠说这里以前镇压了强大的邪灵, 你知道是真是假呢?”   “那你怎么解释死人骨和无间之垣?”   白菲儿说:“你听说过湘西赶尸没有?我以前拍vlog的时候去过湘西,当地老人告诉我,尸体根本不会复活,古时候赶尸人是用线牵引死尸的四肢,扯动它们往前走,还有种说法是尸体上下了寄生虫,由虫子控制它的动作,死人骨说不定也是这个原理。至于无间之垣嘛,我暂时还没想到合理的解释,但也有可能是什么能隐形的高科技材料。”   “那血湖为什么是红色的?”   “可能是富含矿物质或者水藻啊,西澳大利亚有一个赫特泻湖,还是粉色的呢。”   艾琪无语道:“你还真是死鸭子嘴硬。”   白菲儿竖起手指摇了摇:“No,这可不是嘴硬,我说了不信鬼神就是不信,除非让我真的见到科学绝对无法解释的事,否则我就是持怀疑态度。”   “那他呢。”艾琪指着关风与,“他那天为什么会发光?”   白菲儿一愣:“原来你也看到了啊?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呢!”   关风与在专注地刻着手里的木人,即使听到了他们谈论的内容也没有投来半分的注意力。   白菲儿说:“我后来想想,会发光也不算什么,这世界上确实存在一些有特异功能的人。我小时候看《科学在身边》的电视节目,上面还讲了一个身上带电的人呢,他们村子根本就不用通电路,为了省电费,晚上就让他用身体发电。”   艾琪彻底没话说了。   崔玄一靠在墙边悠悠道:“不知道你们听没听过一个观点,有神论与无神论并没有对错之分,不过是从山的两侧各自攀登,最后殊途同归,这原本就是两种不同的体系,信则有,不信则无。鬼怪也是有脑子的,无神论者难啃,我要是它,我才不去吓这种人。”   白菲儿赞同:“我就是这个意思,只要不信,它就吓不到你。”   艾琪被他们这样一说,也没那么害怕了。   佳诺还是很忧心:“柳行云说神祠很灵的,不然我们明天去拜拜吧。”   崔玄一打了个哈欠:“明天的事不如明天再说,现在这么晚了,还是养好精神比较重要,不然万一妖巫找上门来,我们哈欠连天,跑都跑不动。”   他吹灭了烛火,一室黑暗。   几人在长长的土炕上各自找了一个位置睡下了。   桃桃还坐在窗边借着晚风吹头发,关风与见众人睡了,放下手里的木雕,走到她身边:“趁晚上没人,出去看看?”   他给桃桃头顶戴了个保暖的帽子,两人借着夜色从窗上跳了出去。   因为雾的关系,站在高处的山腰也很难看清村子的全貌,关风与用光驱散了雾气,村庄的形状才渐渐显露出来。   崇山峻岭之间,这块平原的面积不小,有一条河横贯南北,隔开了东西,东边面积较大,散布着高低错落的石头房,山上则是农田和果树,而在西边,则有一座几百米高的小石山横亘在山前,石山之后是什么看不见。   “如果柳士忠没说谎,那座石山之后应该就是妖巫的地盘。”   桃桃刚要说话,被关风与拦住:“我知道你等不了七天,我们先去探探路,他的话也未必是真的。”   桃桃点点头,关风与收回光芒,两人刚要朝西边去,不速之客从背后的树后走了出来。   崔玄一:“周玉姐姐,你们要去西边?带我一起吧,我的老师说不定就在那里,我也很担心他。”   他不知什么时候来的,竟然一点声音都没有,他走了过来,乖巧地说:“我会听话的,也绝不会拖你后腿。”   桃桃盯着他,心想是把他打晕了留在这比较好,还是打晕了送回院子里比较好。   可她这想法似乎被看穿了,崔玄一又说:“如果遇到危险,你可以把我丢下来垫后,如果怪物忙着吃我,你们应该能多出时间逃跑吧?”   这句话打动了桃桃,她顿时觉得崔玄一十分重要可堪大任,这一趟没有他必然不行了。   ……   夜雾被关风与驱散了大半,此时的夜路没有来时那么难走了。   三人在小径中穿梭,一路所见的景象别无二致,无外乎都是些石头房,院子再种着几棵树。   深夜宁静安详,虫鸣声阵阵,听起来倒是悦耳,要不是诡异了些,确实能算得上世外桃源一样的地方。   桃桃和关风与速度很快,崔玄一虽然有些吃力,但竟然没有落下,一路紧紧跟了上来,他边喘气边说道:“我在学校可是田径队的预备队员,体力还是很不错的。”   他自说自话,没人理他,也不觉得尴尬:“但要是再跑一个小时,也许就不行了。”   说着,脚下出现了石山的影子,他们来到那石山之前。   与他们这一路见过的山峦不同,这石山实在太怪了。   在别处,就算是石山上也会生长些植物,可这里寸草不生,裸在外的全是灰黑色的石头,它直上直下,几乎与地面垂直,表面光溜溜的,没有任何可以攀爬借力的地方。   在石山的最下方,有一个十几米高,宽窄却只能容纳两人并肩走过的洞口。   桃桃站到洞前朝里望去,那里黢黑一片,什么都看不清。可无需看清,稍微离得近些,她已然感受到一股强大的邪气铺面而来,相伴随的,还有一股她闻不到,但却让关风与蹙起了眉头的恶劣腐味。   “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就在桃桃要靠近继续查看的时候,一个苍老的声音自旁侧传来。   夜里太黑,桃桃没有看见,一个披着蓑衣,带着草帽的老人正靠在山壁上。   他发须皆白,盘腿坐在那,蓑衣把他全身都盖住了,如果不是他发出声音,几乎和一堆稻草没什么两样。   崔玄一问:“你又是谁?”   老人道:“我是这里的守洞人,看你们穿着像是外来的,柳士忠没告诉过你们,石山的对面就是妖巫的地盘吗?”   崔玄一捏紧鼻子:“这里好臭,妖巫原来是一群臭虫。”   “在这里胡说八道,当心他们出来把你掳进去。”   崔玄一蹲在那老头面前:“我们的朋友被妖巫抓走了,我们想进去看看。”   老人冷哼:“不自量力,就凭你也敢和妖巫作对?一群乳臭未干的孩子,还是去神祠里求神保佑吧。”   “听你的意思,那些妖巫很厉害了?”   老头望着少年:“你以为我守在这里是为了什么?”   他从蓑衣下掏出一个竹筒:“只要妖巫敢越过洞口,我就要朝村里放出警示。”   崔玄一:“看来你是不会让我们进去了。”   老头闭上了眼睛:“滚吧。”   关风与的目光从洞内收回,拉着桃桃离开。   “很危险。”他低声说,“洞里的邪气太浓了,就算你我加起来也不是对手,先回去,等弄清妖巫的弱点再来。”   桃桃也察觉到了洞里邪气的可怕,因此没有反对。   虽然她急着去救林泉,但也不能让关风与陪她涉险。   关风与道:“那个老头是灵师。”   桃桃偏头看着他。   他解释:“他休息时不是躺着,而是盘坐,很可能不是在睡觉,而是在修炼,我注意到了他蓑衣下掐了一个手决,只有灵师修炼时才会做出这样的姿势。柳行云说的很可能是实话,这里的村民都是当年围剿邪灵后侥幸逃生的灵师。”   “只是我想不通。”他疑虑道,“真有邪灵能强大到更改轮回吗?”   桃桃也陷入沉思。   走出石山的影子后,月光变得明亮了,她余光扫过周围的树木,似乎看到有抹影子停在树梢。   她转头去看,却什么都没看到。   关风与问:“怎么了?”   桃桃摇摇头,指指眼睛。   也许是她眼花了,可她总觉得刚才那一瞬间,看到了月下的树梢上站着一个黑袍的影子。   很熟悉,她曾在梦中见过。 第57章   关风与看了她一会:“多读点书吧。”   药香燃至一半, 烟雾袅娜在空气中,屋子里被熏得到处都是草药味。   他们离开的这段时间并没有发生异常,大家都已经熟睡了, 横七竖八地躺在土炕上。   桃桃靠在椅子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睡过去了。   关风与守在她身边,将刚才雕好的桃镇放在她面前。   夜深得没有一点声音。   桃桃很快做起了梦, 她梦见自己身处大罗界的瘴气之中, 被瘴毒熏得喘不过气来。   在前方的迷雾中, 她看见了林泉的背影,他像是听不见她的呼唤一样,朝雾最浓最深的地方走去。   桃桃追了过去:“林泉,回来, 你去哪——”   林泉没有回头, 他的身影消失在迷雾之内, 桃桃走到尽头, 不见他,却看见了一袭黑袍。   他抬起头, 露出了那张妖艷绝美的面孔:“桃桃, 我要走了。”   桃桃不止一次在梦中见过他,她问:“你是谁?”   黑袍人没有回答, 她追问:“你是邪神吗?别走——”   雾愈发浓了起来, 他也消失不见了。   桃桃的四肢浮空, 她意识渐渐消散, 身体飘荡进未知的虚空之中。   ……   黑更半夜, 一个人影摸进了院子。   如果桃桃还醒着, 一定会后悔为什么傍晚在血湖边没有直接把他斩杀掉。   柳行云手里托着一颗灰蒙蒙的珠子, 从小院的窗口望去, 可以看见里面的人都已经熟睡了。   他咧开唇笑,接着,翻转手腕,将手里的珠子摔在了地上。   珠子破碎,一个虚幻的孩童身影从碎片中浮现而出,他不辨男女,面孔上除了一双狭长的眼睛之外没有别的五官。   男人指着屋内:“里面全是熟睡的人,撰梦童,去吧,去找到一个合适的人,改写他的梦境。”   孩童手脚短得不可思议,直立起来时身高像个两三岁的娃娃,它摇晃着身体,从大敞的窗户爬了进去。   屋里七个人,一个人的梦境是金色的,一个人的梦境是黑色的。   撰梦童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颜色的梦境,但它直觉感受到这两个人很危险,他们的梦境不是它这种级别的邪祟能擅自修改的。   于是它又看向别人。   土炕上有两道绿色的梦境,一道深绿,一道浅浅的薄绿。   绿色意味着精神力,而深浅则代表精神力的强弱,这两个人也不是合适的对象。   再向旁看,这一男一女的梦境是灰色的,这意味着精神力很虚弱了。   撰梦童眯了眯眼睛,刚要俯身,却留意到屋里还有一道梦境。   那是它从来没有见过的,一道雪白的梦境。   梦境是一个女孩发出来的,她斜倚着,睡得很熟,但却像做了噩梦,很不安稳,眉头一直蹙着。   雪白的梦境看上去那样诱人,撰梦童忍不住朝她靠近,可它短小的手指刚触碰到她,她身周光芒闪动,一缕它无法解释却感到心惊肉跳的神圣气息落在了它的手上,撰梦童呆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指,它的五指在那道气息里逐渐消融。   它没有嘴,无法发出痛叫,可它情绪波动时的邪气却难以控制地扩散出去。   一旁那道金色梦境瞬间颤抖起来,它知道自己要被发现了,顾不上其他,连忙朝土炕上其中一道灰色的梦境扑了上去。   关风与睁开眼,他在睡梦中察觉到邪气,起身在屋里转了一圈,确认没有异常后又回到了桌前。   桃桃睡得正香,少女清丽的脸庞在月色下柔软极了,他静静地看了一会,而后脱下外套,盖在了她的身上。   *   天大亮时,柳行云送来了早饭。   众人也被村子狗叫和鸡鸣吵醒,睡不下去了。   清晨的村子到处都是炊烟的味道,草叶树枝上沾满了新鲜的露珠,空气清新好闻。   桃桃醒来后就在院里压腿,这几天说不了话快把她憋死了,要是再不多运动一下,她估计会发疯。   早饭只有几个黑面窝头和一锅杂菜粥,算不得丰盛。   关风与在院子里吃饭,柳行云蹲在墙根下抽着旱烟,边抽边笑着问他们:“住在这的第一晚,还习惯吧?”   白菲儿打着哈欠出来:“还行,就是这鸡太吵了,四点就开始打鸣,我做梦梦见自己被鸡追着跑。”   柳行云问:“他们呢?还没起吗?”   白菲儿简单漱了个口就坐到石桌前吃饭:“昨晚佳诺做噩梦了,醒来后一直在哭,高晖和艾琪在里面哄她呢。”   柳行云吐出口烟雾:“这地方做噩梦不是什么稀奇事,死的人太多,阴气重,难免夜里有鬼进你梦里欺负你。”   白菲儿不屑道:“我才不信呢。”   “你现在不信,多住几天就明白了。”   “怎么听你的语气倒像是很希望我相信似的。”   “你信不信关我什么事?我是好心,想让你心里有个底,别到时候突然见鬼被吓着。”   白菲儿咬了口黑窝头,一口吐了出来:“这什么玩意啊?像在吃沙子一样,陶与,就这你也吃得下去啊?”   关风与沉默地喝完最后一口粥,问柳行云:“你说你们在迷津渡里生活了三百年。”   “是啊。”   “这三百年间发生的事情,有文字记录吗?”   “有是有……”   “我要看。”关风与言简意赅道。   柳行云咬着烟嘴,犹豫道:“存放典籍和古书的屋子钥匙只有我爹才有,得问他老人家要才行。”   这明显是婉拒,也不知道关风与是真没听懂还是装没听懂,他说:“那就去要。”   柳行云刚要说话,又听关风与说:“如果你要不来,我亲自去。”   这些他明白了,眼前这男人听没听懂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志在必得,一定要看某些东西。   于是他问:“你想找什么?”   “关于妖巫的记载。”关风与说,“我要了解他们。”   柳行云道:“妖巫平日不会离开西边,我们几乎不打交道,关于他们的记载非常少,你未必能找到。”   关风与不说话了,柳行云只得退步:“好,我去问问爹。”   ……   他离开后没一会儿就带着钥匙回来了,眉梢沾喜:“还以为我爹那臭脾气不会同意,没想到他那么爽快,走吧,那屋子很偏僻,锁了很多年没人进了,我带你们去。”   桃桃背上桃夭,柳行云见到这把昨天抵着自己的剑有些不自然:“去看书而已,怎的还带上剑了?”   他伸手去摸:“不过这剑倒是不错,不是普通的桃木吧?我记得有种灵物叫鸦指桃木,专门克邪,这剑的木头像鸦指又不是,难道是传说中千年才生一株的凤指桃木?”   桃桃瞥了他一眼,柳行云觉得手头凉飕飕的,连忙收回手。   他用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嘟囔:“应该不是吧?凡人怎么会背凤指桃木呢……”   白菲儿见他们要出去,连忙喊道:“喂!好不容易才找到落脚休息的地方,我可不去啊。”   崔玄一经过她身边淡淡道:“你没看出来吗?根本没人想带你。”   白菲儿:“……”   艾琪走了出来,她望着三人的背影,疑惑地说:“陶与不是你的摄影师吗?他这些天怎么一直跟着周玉啊?”   白菲儿挤眉弄眼道:“嘘,他们有些我不能加入的特殊关系。”   艾琪一下就明白了,可接着,她又疑惑了:“那林泉呢?他不是周玉的男朋友吗?”   白菲儿眨眨眼,她恍然大悟:“我靠,真野!”   白菲儿坐了一会,慵懒地说道:“真无聊啊,你帮我拍照吧。”   艾琪给了她一个白眼:“你疯了吧?这种时候还有心思拍照呢?”   白菲儿不由分说把相机塞到她手上,走到院子的围墙边凹造型:“我可是要活着出去的,等到我出去后,还要发照片接推广呢,你快点别磨叽,我手都酸了。”   艾琪的白眼快要翻上天了,但她闲着也没事干,还是老老实实举起相机给她拍了。   *   藏书的地方确实偏远,桃桃跟着柳行云七拐八弯绕了好久才走到一座位于山腰上的石屋前。   看那外观只是一间普通的屋子,和村里其他的房子没什么分别,柳行云拿钥匙开了门:“山下潮湿,不适合存放书籍,我爹就把房子建在了山腰,你们自个儿找吧,我还得去菜圃里给菜浇水,走时把门锁上。”   他说完就走了。   关风与进屋顺手抹了下门锁,指尖干净。   屋子还算宽敞,摆了六个两米高的木头架子,上面杂乱无章地堆满了各种书,有纸书,有竹简,太久没有通过风,屋里一股陈腐的霉味。   崔玄一随手拿起一本翻了翻:“静心咒。”   他丢到一边,又拿起旁边的:“照明符、破魔印……听起来很有趣,我是在霍格沃茨吗?周玉姐姐,我怎么觉得自己像个麻瓜?”   “在我们来之前,有人进过这里。”关风与说,“很久没人进过的地方,门锁却没有灰尘,书架上很可能找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就算他们没有拿走,也一定藏在了不起眼的地方。”   崔玄一:“哇,我还是第一次听你说这么长的句子。”   关风与问:“自言自语不累吗?”   崔玄一并不是多话的人,只是现在桃桃完全成了哑巴,关风与算半个哑巴,他被衬得话多了起来,但凡白菲儿或是艾琪在这里,都轮不到他来自言自语。   他问:“可村里人有什么理由要把东西藏起来?难道害怕我们知道什么?”   根据书架上的这些术书来看,村民从前真的可能是灵师,至于他们想要隐瞒什么,在没有找到线索之前,谁也说不清。   关风与:“角落,地砖,墙壁,房梁,如果这些地方没有,我们可以不用白费力气去翻书架了。”   桃桃抬头望了眼房梁,她踩着书架跳到了房梁上,真的在正中间的横木上看见了一只盒子。   她把盒子取下来,上面挂着把黄铜小锁,要是林泉在就好了,他会开锁咒,这点小锁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关风与显然对撬锁不太在行,他直接找了一块石头来把盒子砸开了。   里面放着三本泛黄的书,一本厚两本薄,纸张粗糙,上面写的都是繁体毛笔字。   厚的那本封面写着“盗土队”三个大字,剩下两本薄的,一本是“守土队”,一本是“殉土队”。   这三本里面的内容与妖巫无关,也不是什么书,而是按时间记录的三本名册。   盗土队的册子很厚,最早的日期可以追溯到三百年前,每逢望月便会记录,每页上都写着五个名字,大多数的名字后都打了×。   而相比之下,殉土队的册子就薄上很多,它每一页的日期间隔都很长,有的是一年,有的是十年,而日期下的名字数量也各不相同,除了中间靠后的某一页外,其他的名字上也打了×。   三本册子之中,最薄的是守土队,以五十年为单位,只记了六页,每页都是八个名字,只有最后一页的几个名字没有打×。   “盗土、殉土、守土。”关风与思索,“土?”   桃桃掏出看书专用的眼镜戴上,她望着那泛黄破旧的纸张,突然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了一个“息”字。   她还想继续,却忘记“壤”字怎么写了。   关风与看了她一会:“多读点书吧。”   桃桃:“……”   就在桃桃要生气的时候,他很熟练地转移了话题:“你的意思是,这上面说的土是息壤?”   桃桃点头,关风与道:“守土和盗土,两个词意思相悖,既然要守又为何要盗?从哪里盗?他们离不开迷津渡,只可能在无间之垣的范围之内,难道是从妖巫的手里?他们要息壤做什么,如果是从妖巫手里取土又为什么怕我们知道?”   桃桃将三本册子摊开放在地上,两人低头仔细看着上面的内容,期间崔玄一也试图把脑袋挤进来,但是失败了。   桃桃看着守土队的册子,在关风与手上写字:【×代表死亡?】   守土队每隔五十年记录一次名单,前五页的名字后都画了×,最后一页的记录时间正是五十年前,到现在为止,还剩三个名字没有×,如果从时间来看,×确实可能代表着已死。   五十年前上了名单的人,现在哪怕活着也不会太年轻,上了年纪却还在守护某样东西的人,桃桃和关风与对视,同时想起了一个人——一个昨天夜里他们刚见过的老人。   关风与:“息壤很可能藏在那座石山之后,那老人不是在守着妖巫,他是守土队的人。”   根据打×代表死亡的规律,桃桃又翻起最厚的盗土队的册子。   那是按月记录的,有时间隔一月,有时间隔两三个月,但有一个共同特点,记录的时间都是望月,上面的×并没有规律,也许连着几页都是×,而后出现一个没有打×的名字,也许再连着几十页,出现两三个没有打叉的名字。   关风与:“这是几百年前的记录了,按理说那些人现在早该死了,为什么没有×?”   桃桃写字:【也许这记录的只是当时的情况,盗土队去盗息壤,基本有去无回,遇到没死的,当时就没有画×。】   “你看这个。”关风与推过来那本殉土队,“这册子很薄,每页名单的人数也不定,但它的时间和盗土队的时间是对应的。”   桃桃比了比两本册子的时间,发现但凡盗土队有活人回来,几天之后,殉土队必定会有一页记录。   他们把两本册子对起来看。   三百年间,盗土队的册子共有三十二页出现了没有打叉的名字,说明有三十二次成功地盗土归来,而殉土册刚好三十二页。   关风与:“戊辰年殉土三人,辛未年殉土两人,癸酉年殉土五人……丙子年殉土七人,己卯殉土四人,庚辰年殉土六人……殉土的人数看起来没什么规律。”   庚辰年殉土六人,桃桃盯着殉土队册子的其中一页,在关风与手上写道:【最近的庚辰是哪一年?】   关风与算了算:“二十年前。”   二十年前,六人殉土,土很可能就是她要找的息壤。   桃桃脑子里隐约出现了一条不甚清晰的线,她直觉自己就快接近答案了,可在这短短的时间之内,她还无法联系起来。   严涛说,腐烂的息壤有一定几率可以造就食尸鬼。   庄晓梦窥探了食尸鬼的记忆,看见初代食尸鬼六人的死亡地是在迷津渡的界碑之下。   进来迷津渡前,她看见界碑下累积了森森的白骨。   可柳行云说,大罗界是妖巫布下的屏障,一般人无法穿越,外来人怎么会死在界碑前化为白骨呢?他还说,迷津渡里的人生生世世都要被困在无间之垣内,就算侥幸突破了结界,跨过界碑后也必死无疑。   ——跨过界碑后必死无疑。   盗土队冒着未知的生命危险取出息壤总不会是为了把它们扬在界碑之外让别人化身食尸鬼吧?难道说……   桃桃突然将整件事连贯了起来。   初代食尸鬼并不是发生意外死在迷津渡的界碑前出于机缘巧合变成了食尸鬼的,他们是殉土队的人!   怪不得她在界碑下没有找到腐烂的息壤,因为息壤原本就不在那里,食尸鬼也不是天然形成的,是人工制成的。   迷津渡的活人无法出去,但死人可以,腐烂的息壤有一定的概率将死尸变为食尸鬼,一旦恰巧有人越过大罗界的瘴毒来到这里,又碰巧将尸体搬运出去,那么迷津渡的人就有机会靠着食尸鬼的身份在外界重获新生。   这概率虽然很小很小,但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   想到这,桃桃不禁感到一丝冷意。   迷津渡几千人被困在这里三百年,但三百年间他们一直尝试破界,无数人为了盗取息壤而死,又无数人为了殉土而死。   三百年后,终于有六个人得以逃出生天活着离开迷津渡,这样小的概率只用了三百年就实现,不知该不该说是他们幸运。   可他们送出六个人又有什么用呢?难道仅凭六个人逃离迷津渡就能破除邪灵的诅咒?   如果桃桃没记错的话,严涛曾经说过,当年那些食尸鬼在人类世界里过得很好,娶妻生子,生活安逸,他们真的还愿意再和这里的世界产生什么联系吗?   桃桃盯着手里的册子,上面密密麻麻写着小字。   这画面让桃桃有些眼熟,想起上一次像这样看字还是在夜来香的时候。   她脑海中突然划过一个名字。   娄锋。   第一次听到他的名字就觉得耳熟,她记不起在哪里听过,现在她想起来了,并不是听过,而是看到过这个名字。   ——在田文月的日记上。   她日记里曾记载,变成食尸鬼的严涛冷淡她的那些日子,借口正是和一个叫娄锋的人在一起。   绥福镇君再来的老板也说过,娄锋从前是学中医的,大学毕业后就搬来了绥福镇进山采药为生,而这一路,将他们引往迷津渡也是娄锋的嫌疑最大。   桃桃按住了关风与的手,她顾不上写字了,用极低的音量说道:“娄锋,他是初代食尸鬼之一。”   可是既然是食尸鬼,身上应该有邪气才对?为什么一路走来她都没有感受到?   难道他也和严涛他们一样,手里掌握着十方璞的碎片?   关风与神情一凝刚要说话,屋子的门被人推开了。   白菲儿和艾琪跑得气喘吁吁:“不好了,佳诺失踪了。”   在这些天什么诡异事都遇到过了,谁再失踪也不稀奇了,可还不等桃桃有所反应,艾琪捂着胸口继续说:“我们以为她去神祠拜神了,就去找她,人没找到,但是看见了一个人,你绝对想不到他是谁……”   她递过来一个粗布胸包:“是娄锋,虽然没看清他的脸,但是他身上的包化为灰我都认得出来,高晖和他厮打,这玩意掉在了地上,他现在追人去了,我拿着它来找你们。”   桃桃接过胸包,打开拉链,瞬间怔在了那里。   关风与和崔玄一看到胸包里的东西,神情也骤然变了。   娄锋那从不离身、也不准人碰的胸包里装满了计都魂锁,粗略一数就有十几个。   计都魂锁并不是最恐怖的,毕竟它是用来镇压邪祟的东西。   恐怖的是,此刻里面的计都魂锁全都碎掉——而魂锁里的邪祟,已经不翼而飞了。 第58章   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根据艾琪描述, 今天一早醒来,佳诺就说自己夜里做了噩梦。   她状态并不像前几天那样精神失常,而是在正常的神志下害怕到了极点。   她说她梦见了东俊和小珍, 还梦见了从前失踪在酆山的那些人,他们化为恶鬼来纠缠她,梦里的她有触觉, 有知觉, 有痛觉, 她感同身受他们的痛苦,每一寸都是疼的,可夜里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她听见东俊反复在耳边絮说:“我好痛苦,为什么不来超度我……”   于是佳诺醒来后一直嚷着要去神祠为他们念咒超度, 白菲儿和艾琪想着妖巫的事情, 觉得擅自离开小院可能会遇到危险, 安抚她等桃桃他们回来了一起去, 可就在艾琪在院子为白菲儿拍照打发时间的时候,高晖去上了一趟厕所, 回来后佳诺就不见了。   他们觉得佳诺可能自己去神祠了, 就三人结伴去找她。   神祠离他们住的地方不远,门也没锁, 他们进去, 看见里面乌漆嘛黑的, 但香火缭绕, 里面供奉着一尊没有头的奇怪神像, 佳诺不在里面。   就在三人出来的时候, 高晖眼睛尖, 看见了远处的树下站着一个全身裹在袍子的人, 那人的脸是蒙住的,可高晖认出了他的胸包——他曾经因为想看这胸包里的东西差点和娄锋打起来,印象很深刻。   柳士忠说,娄锋很可能是妖巫的人,既然他出现在这里,一定是他掳走了佳诺,于是高晖追了上去。   ……   “他们厮打的时候只留下了这个包,然后那个死向导就跑了,我们追不上,又怕高晖出事,就来找你们了。”艾琪看着三人十分难看的脸色,“怎么了吗?这包里的东西是什么?”   关风与问:“包是谁扔的?”   艾琪想了想:“好像是娄锋,高晖只是拽住了他的包带,他自己把包给摔了。”   “果然是他。”桃桃想起在富池峰扎营那夜附身东俊的女聻,它无缘无故出现原本就很奇怪,但如果是娄锋从计都魂锁里放出来的,就能解释通了。   她顾不上嗓子还在休养,对关风与说:“去把高晖找回来,迟了就来不及了。”   她又转身对白菲儿、艾琪和崔玄一说:“不想死的话,从现在起,你们三个就不要离开我的视线。”   艾琪有些茫然,但这些天来遇到突发事件的本能告诉她,应该相信这女孩的话。   关风与离开去找高晖,桃桃带他们回了院子。   现在的情形不明,还相当棘手,邪祟脱离计都魂锁,随时可能找上门来,贸然离开这里去不熟悉的地方只会更加危险。   她一个人坐在后院那棵柿子树下,捡了一根木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柳士忠父子说,迷津渡里划分东西两边,东边是被诅咒的灵师,西边是邪灵的仆从妖巫,他们说娄锋很可能是妖巫的人。   可是根据刚才那三本册子上对应的信息和桃桃记忆中田文月日记本里的内容来看,基本可以确定娄锋就是食尸鬼无疑,难道食尸鬼是妖巫制造的?   娄锋是妖巫的人。   娄锋是食尸鬼。   可记录了制造食尸鬼的三本册子却存放在东边。   不,这不合理。   如果是妖巫制造了食尸鬼,册子怎么会出现在东边?一定是哪里出了问题。   桃桃对着地上的几行字发呆,难道说那册子是东边的人从妖巫那里偷来的?   可他们偷这个有什么用?他们把妖巫描述得那样神通广大,又真的能从他们手中盗取东西吗?   桃桃写写画画,树枝突然停住,她意识到了一件事情。   ——妖巫的存在只是从柳氏父子嘴里听来的,她没有亲眼见过,所以也就不能确定,迷津渡里真的存在着妖巫。   如果没有妖巫呢?   守石山的老头说,石山之后是妖巫的地盘。   如果那只是谎言,其实背后藏着的是她要找的息壤,他在那里是为了守着息壤呢?   如果这一切真是柳氏父子说谎,那失踪的所有人,包括她自己在内应该都是他们猎物。   可是从昨晚到现在,桃桃仔细回想,先是柳行云用竹筏带他们进村,并解释这里的由来,再是柳士忠祭神、替他们治疗瘴毒和中邪、安排住处,今早柳行云也送来了早饭,丝毫看不出他们包含了祸心,如果要害他们,何必这么麻烦?   这里几千人,她和关风与再怎么能打,也有体力耗尽的一刻,迷津渡的人不应该惧怕他们才对。   桃桃想了一整个白天,依然想不明白这背后究竟是谁在操纵,又是为了什么。   但她在怀疑柳氏父子的那一刻起,就已经起身把院子插着的药香给灭了。   黄昏时分,关风与回来了,他说:“没有找到。”   桃桃把疑虑写给他,关风与问:“午饭和晚饭有人来送吗?”   她摇头,关风与道:“那显而易见了。”   他说:“我找高晖时,一直有种被人监视的感觉,在屋子、院子、田间,树林,个个都是潜伏的高手,他们以为我没有察觉。师姐,从我们踏入这里开始,一切就在他们的监视之中了,既然没有来送饭,说明对方已经知道了我们的疑心。”   桃桃用树枝在地上画了个问号,关风与思索:“虽然我也不清楚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但为我们治伤应该是为了拖延时间。你记得吗,柳士忠说他们的瘴毒三天可解,而你需要七天,在瘴毒清除之前,不能去西边。”   “如果他当时没有这么说,你会怎么做?”   桃桃心想,如果柳士忠没有说出妖巫的地界有毒气与瘴毒相克这样的话,那她根本就不会用他解毒,以她的脾气当晚掘地三尺把迷津渡翻个底朝天也要把林泉找出来。   关风与道:“我们虽然是猎物,但他们显然不想这么快杀了我们,拖延时间一定有别的目的。”   桃桃在地上写:【现在猎手的目的已经被猎物知道了,很危险。】   关风与颔首:“的确,计都魂锁被娄锋摔碎了,今晚注定是个不眠之夜。”   他起身走进屋里,等人都进屋后,关上了门窗。   日落西山,霞光消散于在远处山峰的边际,迷津渡的雾弥漫起来了。   屋里的烛火已经用完了,关风与将六道心镜悬于门上,一道淡金色的光芒铺开,笼罩了整个小屋。   他从空间石里掏出了许多符咒,蘸着朱砂,一张纸画完,交给白菲儿和艾琪贴在屋子的各个墙壁上。   白菲儿一边贴一边惊讶道:“陶与,你原来是个道士啊,这镜子是什么高科技吗?”   艾琪小声说:“好像是玄幻小说里写的法器,他会不会是个修仙的?”   白菲儿说:“什么仙?哑巴仙吗?”   桃桃坐在门口擦拭桃夭,也就是她不能说话,但凡她能开口,一定会感慨关风与的有钱程度。   他画符用的朱砂是在灵交坊时销售给她推荐的五千一百五十五块一盒的、从地下三百米深的板岩里提取出来的无相朱砂,而他画符用的纸当时也摆在玻璃陈列柜里,六百块一张。   这样的符咒画出来一定很好用吧!   桃桃心想,相比之下罗侯给她准备的就是狗屎,对付不着道的小邪祟都不一定好用,更别说对付计都魂锁里的东西了。   关风与问:“你在看什么?”   桃桃原本想说在看有钱人是怎么画符的,又想了想,哪怕是在自家师弟面前,也还是不要把穷酸表现得那么明显了。   她写道:【灵力还够吗?可以喝我的血。】   关风与:“不需要。”   桃桃:【你如果力竭,大家都会有危险。】   关风与说:“我力竭你会危险,你流血就不会危险?”   桃桃愣了愣,心想自己的主语明明是大家,到他嘴里怎么就变成自己了?   关风与画完符,掏出昨晚的桃镇继续雕刻,木头上的女孩只差眼睛没有成形了。   他望着桃桃,刻了一双茫然的双眸。   桃镇刻好,他在其中注入了一缕破魔之光,走到桃桃面前,把它放进了她的衣兜:“能隔绝你鲜血味道的疗伤符已经用完了,师姐,保护好自己,不要再受伤了。”   *   高晖一路追着娄锋而去,不仅没有找到佳诺,自己还迷路了。   当他找到回村里的路时,夜色已经暗了下来,他又渴又饿,全身疲惫,直到看见小院里的光亮时,身体才松懈下来。   就在他一步步往回走去,却看见前方树下浮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佳诺……”他踉跄着朝树下走去,佳诺却离他越来越远。   她像极了一道没有实体的鬼魂,勾着他朝另一个方向走去。   “佳诺……   高晖追过去,他停在烛火摇曳的神祠前,佳诺不见了。   可他依稀能闻到,晚风里有她留下的味道。   “高晖,我好疼啊。”   “这里好黑,好冷,我怕。”   “没有空气,没有阳光,没有水,我要撑不下去了,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的吗……”   “你在哪?”高晖疯狂地转身,在周围寻找他,“佳诺你在哪?”   “我就在你身边啊……”冰凉的吐息拂在他的脖颈,被痛苦折磨的女声在他耳畔幽幽想起,“救救我,我真的好痛苦。”   “我要怎么才能救你?”   “有恶魔将我关在了瓶子里,只有神明能解救我。”   高晖跪倒在地,他喃喃道:“可我不是神啊,我不是神……”   神祠的烛火随晚风柔和地摇摆,映入了高晖无助的瞳孔里,他猛然间想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爬进了神祠的大门。   仅凭几盏蜡烛,虽然无法照出神祠的全貌,但高晖还是看清了上面供奉的那座无头的神像。   他跪在蒲团前:“求求您,救救佳诺。”   神明没有予他回应,他绝望道:“求求您,您救救佳诺……她说了,只有神明才能解救她……”   在这凄迷的夜晚,万物悄息,就连神明似乎也休息了。   高晖几乎崩溃,他伏在地上,怔怔望着那冷硬的神像,突然脑海中浮现起柳行云曾经说过的话。   “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诚心求拜要念咒语。”   “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他绷直脊背,诚心地望着神像:“念念生灭,遗失真性,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他闭上眼,几乎流下了眼泪:“求求您,把佳诺还给我吧。”   神祠一度陷入寂静,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看见一抹光晕自空中绽放,温柔地朝他笼罩而来。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高晖欣慰地想——神明显灵了,佳诺有救了。 第59章   桃夭,该是一柄挥向迷津渡的复仇之剑。   从高处朝下望, 深夜的迷津渡还算安详。   自血湖弥漫而起的迷雾笼盖了整个村庄,房屋、高树、篱笆,甚至月光都是朦胧的。   偶尔也传来几声鸡鸭的叫打破这份宁静, 但和那座小院里正在发生的事情相比,实在不值得被人注意。   柳士忠背手站在高崖上,望着脚下唯一一片雾气被驱散的地方:“你确定那柄剑是桃夭?”   柳行云说:“除了桃夭, 这世上哪里还能找来凤指桃木?”   柳士忠微笑:“桃夭, 该是一柄挥向迷津渡的复仇之剑, 只是三百年后,剑在人非,过了今晚,它就再也没有机会挥动了。”   在他们身后, 矗着黑压压一片的人头, 全是迷津渡的村民, 他们没有待在自己家中, 只因为脚下邪气浓郁,那里已经不安全了。   柳行云说:“明晚就是望月了, 望月之后结界的力量会衰弱到低谷, 殉土队那位回来后就再也出不去无间之垣了,而其他食尸鬼离开迷津渡后都不受控, 所以我们只有一次机会, 如果不成功, 那么就要再筹谋上几百年。”   “几百年……真漫长啊……”柳士忠眯了眯眼睛, “我等不及了。”   “都怪那个蠢货。”柳行云目光恨恨地落在那座小院上, “竟然不开眼带了灵师进来, 要不是那几个灵师掺和进来搅乱了计划, 我们此时必然成功了, 本以为书屋里的书能拖住他们一段时间,没想到被他们找到了盗土册……”   “灵师也是凡胎□□,体力过人就削弱他们,精神坚毅就消磨他们,夜还长,你又知道他们就能撑到最后一刻?”柳士忠望着脚下那道金色的光芒,“真是令人羡慕的力量,也令人害怕。”   柳士忠问:“都放了哪些邪祟?”   柳行云说:“三只聻,四只怨灵,还有十七只秘法练就的七步傀,一旦被它咬伤,七步之内必然成傀。”   柳士忠:“这样的夜晚,光是不是有些碍眼?”   “大雾才是最适合邪祟的战场。”他掏出一块娄锋交还回来的蓝色碎片,按在了计都魂锁之上,“那就再放一只雾妖吧。”   *   邪祟是后半夜出现的。   不是一只一只来的,而是成群结队出现在院里。   桃桃粗略数了数,足有二十四个。   其中十七只是存在实体的傀儡,三只是她见过的生着白色影子的聻,还有四只不知道什么东西,看起来像鬼。   藏灵身天生拥有一半的阴阳眼,一半的意思是桃桃能看见这世上大多数的邪祟,但强大到可以收敛自己气息、或拥有某些特殊能力隐藏自己的邪祟,她是无法看到的,所以二十四只并不一定是确切的数字。   桃桃从门缝里看去,它们被六道心镜撑起的保护罩隔绝在外,正在用身体去撞碎那层光罩。虽然每一接触,身体就会被破魔之光灼烧,但它们似乎感觉不到痛,依然浪潮般前仆后继地撞上来。   关风与:“这是被驯养的邪祟,已经没了神志,它们不怕痛,也不怕死,只要有一口气在就会全力攻击。”   桃桃用气音说道:“那就打到它们一口气都没。”   同时面临二十四只邪祟的攻击,光罩濒临破碎,继续加强灵力倒是能挡住,但那样做,关风与的灵力也会飞速耗尽,早晚要和这些邪祟正面交锋,到那时就太危险了。想到这,关风与召回了心镜。   邪祟扑到石屋的门和窗户上,虽然已经用东西堵住了,但上了年岁的木门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就在一只七步傀要把手臂顺着门缝伸进来时,门上的符咒骤然亮了,它的身体被狠狠地弹飞出去,直落到院的篱笆墙上。   白菲儿和艾琪用身体抵着堵门的桌子。   艾琪从缝隙里看到了七步傀的模样,它全身困在铁锁里,脸上也糊着一层铁面具,她惊道:“这又是什么啊?钢铁侠吗?”   白菲儿掏出军刀,咬着牙道:“笨蛋!钢铁侠怎么会穿得这么穷酸!”   “啊——”又一只手直戳戳地在门板上捅出一个洞来,艾琪尖叫了一声,神志不清地喊道,“你说得对,钢铁侠也不会住在村里。”   白菲儿:“我看这就是和死人骨一样的东西,等老娘去把它们都砍了!”   艾琪连忙拉住她:“白姐你冷静点,就你那高仿的瑞士军刀根本戳不动它身上的锁链。”   “那怎么办!不打等死吗?”   崔玄一在另外一边堵窗,木窗在七步傀的攻击下摇摇欲坠,他喊道:“周玉姐姐,我快要撑不住了,快想办法!”   桃桃正在另一扇窗户的缝隙里,透过七步傀的身影辨认它身后的邪祟:“尖牙,利爪,像鬼,每一只都长得不同,牙齿上淌着蓝色的涎水。”   关风与想了想:“是怨灵,由人死后的怨气造就的一种邪祟,分属鬼的一种,但比鬼更强大,它牙齿和爪子上都沾有怨气凝成的毒液,就算是灵师被沾染上也会很麻烦,一旦过量,必定致命。”   怨灵和聻没有实体,属于虚无的邪祟种类,哪怕关风与是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也无法轻易看见它们,只能凭借对邪气的感应来确定位置,因此他对付这些邪祟时会很棘手。   此刻所有人都在屋里,一旦屋门上的符纸被撞破,邪祟必然蜂拥而入,到时候大家都有危险。   只有他们出去把邪祟抵住,凭借门窗墙壁上的符纸,剩下的三人才能保证安全。   桃桃心想,早知道当初就跟白菲儿要五万块钱了,谁也没想到前方会是这样的情形,这钱真的太难赚了。   桃桃扛起桃夭:“锁链傀儡交给你,剩下的我会拦住。”   关风与道:“不,换过来。”   虽然锁链傀儡数量多,但有实体的邪祟并不算太危险,真正具有威胁的,是那些虚无之物,尤其当关风与看不见邪祟时,那对他而言会更危险。   “我才是师姐。”桃桃淡淡地说,“不要顶嘴。”   她走到傀儡较少的一扇窗边,扒开了堵着窗的横木,七步傀就要进来,被她一剑拍了出去。   桃桃和关风与跳出了窗户。   白菲儿叫道:“周玉你找死吗?快回来!”   崔玄一把窗子关上,横木插回原位,门窗前的七步傀被外面的两人吸引去了。   他不用再抵窗了,舒了口气道:“比起担心他们,还是担心下自己吧。”   小院是这夜里唯一被光驱散了雾气的地方,桃桃冲出窗口攀到树上,借着茂密的树枝掩藏自己的身形。   几只七步傀追随而来停在了树下,透过脸上的铁面可以望见它们满眼空洞,它们没再往前,围着树绕了好几个圈。   桃桃隐匿于黑暗里,头朝下双脚倒勾着树枝,像一只轻巧的蝴蝶,张开的两臂如绚丽的蝶翅,在其中一只七步傀经过身下时,她两手垂下,勾住了他头两侧的锁链,而后顺时针一拧,重重地掐断了它的脖子。   其他的七步傀怔了一下,而后像是被开启了身体的某种开关,变得癫狂起来。   桃桃倒挂不住了,她在树上直起身体,心想不陪你们玩了。   她跳下树,朝小院的门口的走去,路过那具傀儡的尸体时,毫不客气地劈开锁链拿脚碾碎了它的脑袋。   七步傀是关风与的,在它们后方,才是她的目标。   ——三只聻,四只怨灵。   少女轻灵地立于小院里,挡住了它们的去路。   桃桃身上全是关风与画的符,她学着关风与那天对付女聻时的模样,甩出了一把符箓,虽然她没有灵力,无法发挥出这符箓的全部力量,但关风与两张符下去就可以灭杀女聻,她此刻扔了相同的符,虽然不求一击必杀,至少也能重伤吧?   可这些邪祟只是身体虚幻了一些,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直接焚烧为灰烬。   桃桃心里咯噔,心说不是吧,就算符不是关风与扔的,也不至于威力相差这么大吧?   这么看来,她好像也太菜了点。   两边怨灵扑来,爪牙锋利,桃桃扬起桃夭直跃而起,借着藏灵身可以触碰到虚无邪祟的神奇体质,一脚踹飞了一个。   ……   远处山崖。   柳士忠蹙眉道:“那个女孩竟然能触碰到怨灵的身体,难道她也是藏灵身?”   “也?”柳行云问道,“还有谁是藏灵身?”   柳士忠摇了摇头,他手里攥着计都魂锁,继续看下去。   七步傀身上的锁链寸寸破碎,那个年轻人下手毫不留情,在六道心镜之下走过的傀儡,必然被那光芒灼烧得无法动弹,他手持一把匕首,从傀儡没有铁锁保护的下颌自下而上戳入它的脑中,凡是近他身的必死无疑。   而再远处那个女孩,挥舞着桃夭,一剑斩断聻的手臂,又一剑砍下怨灵的头颅,她的体质和她手中那特殊的法器能穿越阴阳的界限,哪怕再虚无的鬼魂在她面前也脆弱不堪。   柳士忠没有再犹豫,他将计都魂锁内的雾妖丢了出去。   ……   桃桃喘息连连,虽然可以斩断这些东西的四肢延缓它们攻击的速度,但它们的本体是虚无的,不出片刻,又会重新凝聚而起。   面对这样的邪祟,最有效的办法是用符咒印和专门的法器来对付,可她只是一个没有灵脉的人,扔出去的符箓也起不到什么很有效的作用,所以她干脆收起了符箓不再浪费。   现在唯一要做的是为关风与争取时间,等他解决了那些锁链傀儡,再过来帮她。   桃桃烦躁极了,满身灵力却无法使用——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这简直就像守着宝库却被锁在山洞里没有大门的钥匙出去,守着山珍海味却没长嘴吃不了,让她经常会觉得自己是个没用的废物。   等这次把林泉救出来,一定要问问他那种灵脉的方法到底靠不靠谱,她实在忍不了这有力没处使的处境了。   桃桃心情烦躁,出剑也越发迅猛了。   一只怨灵被她唰唰砍成了八段,她拽着一只怨灵的腿丢到了树枝上串起来,又抓着它的躯干丢出了院子,把他的手臂扔在了后院的鸡圈里,把它的脑袋踩在脚底下……   “倒是给老娘重组啊!”桃桃忍着喉咙的不适暴躁地喊道,“下次砍成八十块,看你怎么组!”   白菲儿趴在门缝里看:“周玉为什么对着空气舞剑啊?是不是雾里有什么致幻的东西让她产生幻觉了?”   崔玄一倚着门框,淡淡地说:“她是在对怨灵出剑。”   “怨灵?”   “出剑的决心、力道、技巧都很强。”崔玄一舔着唇钉,观察桃桃的每一个动作,“要是能和这样的人打上一场……”   艾琪道:“就你?这么弱小的身板,挨不了几下就得被你周玉姐姐揍哭到找妈妈。”   崔玄一并不恼,他笑了笑:“你说得对。” 第60章   桃桃,这就是你为自己选择的路吗?   十七具七步傀全部倒下, 关风与的灵力也耗掉了大半,他走到桃桃身后,此时桃桃正忙着在将剑下的女聻分尸成八十块, 没空理他,随手把符箓丢给他:“剑下两个,树上一个, 门口三个, 剩下那个去了房门前。”   关风与剩余的灵力难以驱动六道心镜了, 他听着桃桃的定位,甩出符箓。   桃桃边分尸女聻边崩溃道:“你的符是不是过期了?怎么在我手里一点用都没有!”   “不要说话,保护嗓子。”   “我就说!”桃桃自暴自弃道,“就是变成哑巴也要说, 气死老娘了, 这群狗杂碎, 我要把它们通通剁碎了喂富贵!”   关风与给桃桃的符和那夜他对付女聻的符是一样的, 里面蕴含了他的一缕破魔之力,按照那天女聻对符的反应来看, 即使是桃桃用, 应该也会效果才对,怎么会没用呢?   他的符洒落在邪祟身上, 光明之力破纸而出, 邪祟发出痛苦的惨叫。   有用了!   桃桃边砍着女聻边回头看, 只见怨灵被符箓黏住, 身体燃烧起光明的烈焰。   正在她松了口气的时候, 关风与却蹙起了眉:“不对。”   那晚的女聻在他符箓之下毫无反抗之力地燃烧成飞灰, 可同样的符, 同样的邪祟, 光明之火只在符箓之下的部位燃烧,并没有殃及到其他地方,怨灵虽然凄厉地叫着,可看上去依然有再战之力。   桃桃一脚踢飞被她砍得只剩脑袋的女聻,跑到关风与身边:“难道这些东西比那晚在富池峰遇到的要强?”   关风与:“它们的邪气浓度相差不多。”   “那这是为什么?”桃桃看着符纸,“你在灵交坊买到假朱砂了,这符纸上的不会是红土吧?”   关风与摇头:“我用的也只是最寻常的驱邪符,虽然融入了一缕破魔之光,但它本就不该有那么大的威力。”   他看着桃桃:“那晚在我画成符之前,你对女聻做了什么?”   “踢了它一脚,再拿树枝抽了它几下。”   “就这些。”   “就这些,我没对它做什么,反而它对我做了什么。”桃桃扬起手掌,那里的伤口已经结痂了,“它把头发生进了我的血肉里,我能感觉到它吸了我的血……”   说到这,她顿了顿:“……等等,它吸我的血应该更强了才对,怎么会被两道符箓烧成灰呢?难道……”   当日在大罗界寻找瘴母的画面一下子浮现在脑海。   桃桃记得,当时她被毒气冲击,朝瘴母上吐了口血,计都魂锁里的所有邪祟都睁开了眼睛,但只是片刻就又闭上了,而紧跟着,瘴气消散,瘴母消融,当时她还疑惑是为什么,现在想想……   桃桃不敢置信道:“难道我的血变异了?它不会再吸引邪祟,反而能克制邪祟了?”   关风与说:“没听说过藏灵身的鲜血还有这样的变异方向。”   桃桃跃跃欲试抽过他手里的匕首:“试试不就知道了。”   关风与攥住她的手腕,桃桃好声好气说:“符纸快用完了,灵力也耗尽了,还有别的办法吗?”   她要甩开关风与的手,可他力度大得不容她挣脱,她不耐烦道:“喂,我可是师姐!”   关风与平静地说:“不对劲。”   桃桃刚才的注意力都在别的上面,他这样一说,她环顾四周,发现原本被六道心镜驱散的雾气又覆盖上来,而那些怨灵和聻则步步后退,没有再朝他们靠近了。   他们打了一夜,天已经快亮了,按理说这时候不应该起雾才对,更别说这雾里还带着浓烈的邪气。   此时的雾气比大罗界里的瘴气还要浓,伸手不见五指。   关风与的身形完全隐没在雾里,他的声音响在耳侧:“我听师父说过有一种邪祟叫雾妖,可以造出浓烈的大雾将人困死在深山里,雾妖的雾比起自然的雾更浓更大,要辨认是不是雾妖,只能靠邪气。”   桃桃问:“那现在这样重的邪气,这雾妖是不是很厉害?”   关风与严肃道:“别离开我身边。”   “它在哪?”邪气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无法定出精准的位置,而在这大雾之中,桃桃的眼睛完全被遮蔽了。   “无处不在,它可以化为任何一缕雾气,天快亮了,他们这时放出雾妖,看来是不想让我们离开了。”   “师姐,我有个想法。”关风与轻声道,“多数邪祟不能见光,等天一亮,怨灵和聻必然散去,到时候迷津渡的人一定会来捉我们,屋里的人没有任何自保能力,一旦雾散去,才是最危险的。”   桃桃:“既然这样,那就别让雾散。”   他说:“雾妖身体里有一个雾囊,只要杀了雾妖击碎雾囊,大雾就会弥漫一天一夜。柳行云的话半真半假,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他说望月夜迷津渡会进入血月的幻境中,今晚就是望月,我们可以借着大雾躲到血月升起,到时候再找机会离开。”   关风与所说的是目前唯一的办法了。   毕竟他们俩的已经体力不支了,如果不制造出大雾躲藏,那么村里几千人迟早会捉到他们。   可是怎么在大雾之中找到雾妖,又如何杀死它取到雾囊呢?   关风与:“我可以找到雾妖,但所剩灵力不多,一旦强行启用六道心镜,那么我在结束之前就无法移动了。”   桃桃犹豫:“可我……”   可她未必能杀死雾妖,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办法杀死它。   关风与:“无论你能否做到,这是唯一的办法,如果不能在这大雾中找到雾妖,我们都有危险。”   桃桃想了想:“好,我来。”   关风与盘膝坐下,六道心镜浮立于面前。   他割破手指,滴血上去,晦暗的镜面瞬间亮起:“我能操纵心镜的时间只有十分钟。”   六道心镜是混沌冢的顶级法器,其中可以窥见六道。   “神道、人道、妖魔道,鬼道、牲道、地狱道。”关风与闭上双眼,他的那滴血融入镜面,分出六块扇形的碎片、每块碎片中则蕴着不同色彩,“天地苍生,乾坤六道。”   神道为白,人道为青,妖魔道则泛着深邃的紫光。   镜面渐渐变为紫色,其上映出了此时这座小院的景象,不同的是镜子里没有雾气,从镜子里,桃桃清楚地看到,雾妖是一团由雾化为的人形,正悬挂在不远处的树枝上。   桃桃提剑朝树上砍去。   桃夭的剑刃劈下了一截树枝,并没有砍到妖怪的触感。   桃桃再次看向六道心镜,只见雾妖趴在房顶居高临下望着她,嘴角甚至挂了一抹嘲讽的笑,她甩出桃夭,雾妖侧身躲过,桃桃那一剑用足全力,桃夭直接将屋顶戳漏出一个窟窿。   雾妖可以与任何雾气融为一体,屋子的房顶并没有贴符,它缩在雾气之中,顺着那窟窿进了屋里。   桃桃跳到房檐拔下剑,一脚踹开房门。   屋里还没有被浓雾浸得模糊视线,她一眼看到了一缕浓白的雾气缭绕在崔玄一的身周。   她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把瓜子,那是从前在山上时关风与亲手炒的葵花籽,他似乎很喜欢在她用的东西附上破魔之光,无论是她用的桃镇,还是她时不时会磕的零食,因此她有时会用这瓜子做标记。   比如上次在承和医学院时,就是凭着瓜子壳上残存的光明之力,她才找到了薛蓉的位置。   她将葵花籽朝雾气洒去,虽然那缕雾上挂不住东西,但那其间的破魔之光却粘在了雾妖身上。   桃桃提剑追着那缕雾在屋里一顿狂砍,几次剑锋擦着艾琪的头发而过,差点把她吓死:“怎么又开始打雾了?”   崔玄一道:“这不是普通的雾。”   他看着白菲儿:“你也真够好命,要不是她进迷津渡之前承诺了要保护你,这种时候你们早死上几回了。换我是她,早就跑得远远的,才不会留下来保护你们这群废物。”   艾琪道:“风凉话谁不会说,你不也是废物中的一个吗?”   崔玄一没有理会,他捡起散落在桌上的瓜子抵在齿间,刚一入口他脸色瞬间变了,连忙吐了出来。   他目光有些难看,转头往向院里正在操控六道心镜的男人,神色复杂。   白菲儿看出桃桃此刻的困境,她想去帮忙,刚抽出军刀,就被退回来的桃桃按住。   “你的刀在出名的寺庙道观里供奉过吗?”   “没有啊。”白菲儿茫然地说,“闲鱼九百块钱买的,还不小心买到了假货。”   “那就别添乱。”桃桃说,“你对付不了它,还是保护好自己吧,当心一命呜呼了。”   白菲儿感动道:“周玉,你对我真好,我都不知道说什么了,以前也有女粉丝像你这样,后来我才知道她喜欢我想找我搞对象,你不会也……要是你的话,我不会拒绝的……”   桃桃怒骂道:“你神经病啊?我是怕你死了没人结工钱给我!”   白菲儿:“……”   桃桃又追着雾妖出去了,虽然这雾妖伤不到她,但带给她烦躁感比怨灵更甚,至少怨灵她还能砍到东西,可这雾妖根本就是雾,剑剑下去都碰不到实体,不仅对她的情绪影响很大,对她体力消耗也很大。   到底要怎么办?桃桃在雾中边砍边止不住地想,那瓜子放了很久快要过期了,破魔的光芒撑了一会就消散了,而关风与操纵的六道心镜只能再撑三分钟,可她依然没有办法。   用不了符箓,砍不死雾妖,她心里蓦然而起一股难言的沮丧。   人人都说清风观的应桃桃是混沌冢出了名的废柴美人,明明一个连灵脉都修不出来的半吊子灵师却可以凭借师父和师祖的关系拥有混沌冢里最好的法器和资源,桃桃从前久居瞿山,虽然听过那些闲言碎语,可她并不很放在心上,因为不了解。   ——不了解废柴的确切含义,也不清楚原来在强大的邪祟遍地的地方做一个废柴原来是件这样痛苦的事。   她的能力对付些替死后的食尸鬼还勉强可以,可换了别的邪祟,她一个都杀不死。   可桃桃是个脾气不好的人,心情越沮丧时,她的剑就越暴烈。   虽然雾妖化身为雾,几乎是不死之身,但作为邪祟,反复被凤指桃木做的桃夭劈在身上也并不是件舒服的事。   它停住了,于半空中凝成了人形。   就在桃桃要一剑斩下的时候,它倏然散了,融入周遭的雾气。   再出现时它已经化为人形站在了关风与的背后,它左手用雾气凝聚出一把雾刃,朝他的后颈刺去。   桃桃双眸刹那红了:“你敢——”   她拦在关风与的身后,将桃夭插进地上的砖石缝隙里,启开了桃夭本身的结界。   桃夭虽然只是一柄木剑,可它是用传说中的克邪之木凤指桃木做的,曾经在夜来香甚至抵挡过邪神的攻击,雾妖的这一击显然破不开它的结界。   可雾妖似乎灵智很高,它手中的雾刃悬在半空,并没有落下来。   它用雾气凝成的人脸朝桃桃咧开了一个怪诞的笑意,而后身体再次散于雾中。   桃夭在升起结界时是无法拔起的,一瞬间,桃桃意识到了它的目的。   她顾不上桃夭了,按住关风与的肩膀回转,于背后旋转到了他的身前。   就在她用身体挡在关风与前面的下一秒,雾妖之刃从雾气中凝结而成。   它原本是要攻击关风与的,可桃桃挡在了他的身前,于是,那原本是对准关风与心脏的雾刃,此刻变为对朝着桃桃。   没有武器,没有灵脉,甚至体力都也濒临溃散,这一击没有任何躲开的可能。   桃桃闭上了眼睛,可她想象中的死亡并没有来临,她睁开眼,看见雾妖连同它手里的那把雾刃一起凝结在了半空。   一动不动。   ……   雾意蒙蒙,将后院柿子树的全部枝叶都笼入其中。   南宫尘隐于大雾之中,就连那被血染黑的袍子都被雾色掩盖。   他手指于虚空中轻轻一点,整个雾界之内的邪祟全部静止了下来。   那被强大的雾妖吓退的怨灵已经回过神来,它隐匿于雾中,悄悄朝桃桃靠近,却在利爪伸至一半时停了下来,而聻则正把手臂顺着空洞伸进屋子去拨门板上的栓,门栓掉落,它却凝在了原地,没有进去。   南宫尘的脸上是极致的平静,他望着桃桃,只是静静地望着。   ……   雾妖停住不动了。   只剩一分钟了。   一分钟后,六道心镜失效,桃桃就再也无法在这大雾之中找到雾妖的痕迹了。   到那时,她、关风与,甚至身后她正在保护的那些凡人都要死在这。   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   走吗?现在带着关风与走,或许可以在雾妖回过神之前离开。   可如果这样,她背后的那些凡人呢?就要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在这吗?   同时,她脑海里响起另一个声音,那声音告诉他,救人是要在自己的能力范围之内的,她有这个能力吗?如果她有,当初去承和医学院的路上为什么会眼睁睁看着水鬼将那辆车拉入水底呢?   那声音在催促她快走,如果再不离开,就连关风与都会死在这里。   桃桃转过身,搭住了关风与的肩膀,就在要带他离开时,她蓦然想起了李三九。   他曾在一个落雪的冬日里懒洋洋地躺在暖炉旁的摇椅上,年幼的桃桃在炉子旁烤着红薯,炉下的柴火燃烧发出噼啪的声响,偶尔飞溅出的火星落在桃桃的棉裤上,还没等燃起,就被李三九随手拍灭。   小桃桃每晚经受邪祟的折磨,神情里总是带着一些冷漠和一些呆滞。   她望向窗外的天色,夜晚又要来了。   “师父。”她轻声问道,“你总说要顺天而为,可我是藏灵身,命中注定要被邪祟吃掉的,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三九挠了挠耳侧的斑白的头发,散漫地笑了:“天命?谁能说得清天命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大道无为并非不作为,先尽人事无愧于心,再听天命通透豁然。你师父我连人事都还没有尽完,怎么就能甘心听天由命呢?”   场景轮转,她又想起初到夜来香那晚,罗侯站在窗边的场景。   他抽着烟,烟雾缭绕而上,哈了一半在他墨镜上。   他说,星不会灭,月不会衰,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可美丽的东西尤其脆弱,是需要人守护的。   桃桃一直想要问他,值得吗?哪怕这守护需要付出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可她从未问出口过。   她见过来洗脚的客人因为善意和害羞不用她帮忙,自己在盆子里泡了几分钟就匆匆离开了。   她见过楼外夜宵摊上成宿成宿飘着浓烟和热气,每一缕都浸着油香。   她见过在摊前吃饭的客人成双结对,边吃边笑,甚至吃到一半给亲朋打去视频。   她还见过,街子上的店铺因为争抢生意而大打出手,有人围观,有人阻拦,有人看热闹……   或喜,或嗔,或悲,或笑。   山上太冷了,这才是她想要变成晚霞偷窥的人间。   身后的那些人并不坏,他们只是被选中误入迷津渡的普通人,如果他们死了,人间的灯又会灭掉几盏?   桃桃突然理解罗侯了,也许灭掉一盏等对城市而言不算什么,两盏也无妨,可如果始终无人站出来,等到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那里会不会就变得和山顶一样冷清了?   李三九的话言犹在耳。   ——尽人事无愧于心,听天命通透豁然。   她都还没有走到绝路,怎么能就这样离开?   桃桃松开关风与的肩膀,抬起了自己的手掌。   从前藏灵身的鲜血是邪祟的趋之若鹜的东西,现在她的血似乎发生了某些变化。   万一呢?万一她的血真的可以克制邪祟,那这里的人都有活命的机会,可如果没有万一呢?   如果没有万一,那么只要几滴鲜血,就足以使这里的邪祟为之疯狂了。   关于这种结局,桃桃不愿再想,她拿匕首割破手掌,待血完全糊住掌面时,将手按在了雾妖的脸上。   ……   树梢上。   南宫尘平静的面容浮现了些许裂痕,他抬起眼,那乌黑的双眸仿佛沁入了千年的寒潭和万年的孤寂,浓得几乎化不开。   “桃桃。”他自言自语道,“这就是你为自己选择的路吗?” 第61章   祝愿她能活着走出息土境吧。   六道心镜之中, 雾妖的身体越发浓实,它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里闪过一抹贪婪和狂喜。   它身上的禁制解除,动了起来, 它伸出雾做的长舌,舔舐着桃桃掌心的血,随它每舔一口, 桃桃就感觉到这雾里的邪气就愈发的浓烈起来。   果然, 还是赌错了。   藏灵身的血怎么可能克制邪祟呢?桃桃咬住嘴唇, 自嘲地想。   六道心镜的光芒熄灭,她收回手,就在她准备闭眼等死的时候,雾妖的长舌停住了。   它身体已经膨至从前的两倍, 似乎还有继续变大的趋势, 可它不动了, 眼神中的贪婪渐渐消失, 增入一抹疑虑,接着, 四周的雾气倏然变淡了, 连同着一起变淡的还有雾妖的身体——雾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散去了。   桃桃看见,藏在浓雾之中, 就要把利爪刺向她的怨灵像是忌惮着什么, 飞速退至远处, 而眼前的雾妖, 它的身体正在一点点变淡, 直至消融, 它满眼诧异, 在它几乎变至淡薄的身体之内, 有一处仍然是浓浓的雾色,   ——雾囊。   桃桃将手插进它身体,握住了那小球般大小的雾囊,扯了出来。   雾妖双眸哀凄,但却抵不住那股强大的净化之力,它在雾中疯狂地搅弄翻滚,像是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无论什么生物,死前的景象都不会太好看,那种痛苦的气息是可以通过感知传递的。   虽说恨极了邪祟,但这是桃桃第一次亲手杀死邪祟,也是第一次亲眼目睹邪祟濒死的惨状,她感到不适,想要躲离,可雾妖濒死之际的能量波动强烈且锋利,如果她走开,那么这股死气必然会落在毫无防备的关风与身上。   她只得咬牙撑在那里。   雾妖的力量渐渐耗尽,它挣扎停歇,最后随大雾一起消散于天地。   雾妖死了,怨灵退了,遍地都是七步傀的尸体。   桃桃脱力地坐在地上。   白菲儿和艾琪在门缝里探出脑袋,见危险似乎没了,白菲儿跑出来拿着一卷纱布给桃桃包扎伤口。   晨光熹微,远处的山间萦绕了一抹朝霞的金边。漫长的夜晚终于过去了,可就算是白天就一定安全吗?虽然许多邪祟不会在白天活动,但人呢?这里可是有几千个想要他们性命的人,不比邪祟好对付多少,甚至更可怕。   关风与醒来,见雾散了:“解决了?”   桃桃点头。   关风与从心镜中醒来,没有问她怎么解决的,看她被纱布裹得像熊掌一样的手就明白了。   自从进了酆山后她就总是在受伤,先是在富池峰对付女聻时弄伤了手,又被瘴母弄坏了嗅觉和声带,哪怕强行开口说话,也能看出她在忍着不适,现在她再次受伤了。   关风与没有说话,眸里的颜色深了深:“昨夜的邪祟只是他们的试探,一定会有后招,我们必须离开这找个安全的地方。”   昨夜闹出那么大的动静,周围那么多房子却没有一个村里人过来帮忙,白菲儿和艾琪就算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也隐约明白这些村民并不像他们之前所表现出的那么乐于助人。   “可去哪呢?”白菲儿问,“东边是他们村子的地界,西边有妖巫,哪里都不安全。”   “西边未必有妖巫。”桃桃说,“柳氏父子嘴里说出来的话,不一定是真的。”   白菲儿:“那我们能去西边躲?”   桃桃:“你们不能去。”   白菲儿愣住:“为什么?”   西边就算没有妖巫,也极有可能是息壤存在的地方。   盗土队里每隔几个月就有人去盗土,生还的却寥寥无几,既然李三九当年来过迷津渡,他一定找到了或者极为接近了息壤,可以他的能力都无法带走它,说明那里必然危险重重,白菲儿和艾琪去了只会送死。   更何况昨夜那样惨烈,村里的人不可能不派人监视这座小院的一切。   他们现在一定知道,桃桃和关风与才是这群人里最难对付的,如果他们跑了,去追他们两个的一定不会是善茬,白菲儿和艾琪只有选择另外的方向离开,才能避开最大的危险。   不过桃桃是一定要去西边的,那里很可能存在息壤,她正是为息壤来的。   可是来不及对白菲儿说这些了,桃桃听到了不远处有人群跑了过来。   “你们要跑,一直跑。”桃桃看了眼天色,“今晚是望月,如果运气好的话,跑到天黑就安全了。”   艾琪带着哭腔:“村子就这么大,我们跑去哪里啊?一出门就会被看到的。万一被他们抓到怎么办?他们抓走了那么多人,说不定都已经被杀了。”   桃桃也想不明白迷津渡里要那么多界外的活人做什么,如果这些人目的是他们,那直接在他们进入无间之垣后把他们抓起来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先是柳行云话里真假掺半解释了这里的由来,又是柳士忠为他们治伤,还为他们提供住处和饭食。   这一切都太奇怪了。   桃桃隐约觉得,从进山起,他们就掉入了一个设计好的局内,可做局者的目的是什么?   她似乎抓到了一点线头,可情形紧迫,容不得她再仔细想了。   桃桃把艾琪推到白菲儿身边:“跟紧她,我还没弄明白他们到底想做什么,说多了怕会误导你们。总之,你听她的应该不会有错,也许真到危险的时候,她可以救你。”   白菲儿茫然:“我、我吗?”   那群人就要爬上台阶冲进小院了,桃桃捏碎了雾囊,顿时,大雾漫天,朝四周涌去。   村民见到诡雾骤然升起,停下了脚步,不敢再上前了。   桃桃喊道:“跑——”   五人分成了两波,朝不同的方向跑去。   雾囊碎后,有一枚硬片留在了桃桃的手里,她边跑边举起来看——那是一块幽蓝色的十方璞。   ……   柳士忠拨开人群走到最前方,他撷了缕雾气放进嘴里尝,脸色不怎么好看:“是雾囊里的雾,他们竟然能杀了带着十方璞的雾妖。”   “爹,现在怎么办?”柳行云问道,“雾囊里大雾会弥漫一天一夜,现在雾这么浓,根本看不清东西。”   “他们往哪里跑了?”   “只是隐约听到,两个人的脚步声朝东,三个人的脚步声朝西。”   “敢朝西跑的一定是有些本事的人,多派些人朝西边追,再找十几个人追东边的,记着,猫追耗子,别抓到手,让他们自己心甘情愿地走进去。”   “是。”   ……   于迷雾中行路并不是件容易的事,很容易迷失方向,那晚去石山有破魔之光驱散雾气,可现在关风与的灵力耗尽,无法动用破魔之光了,于是桃桃跑出短短几百米,就撞了三次树。   第四次倒没有撞树,但差点一头栽进猪圈里,被关风与揪住衣领拽了回来。   跑着跑着,桃桃突然听到第三个脚步声,她停下来,回头差点撞上崔玄一:“你也跟来了?”   崔玄一无辜地说:“周玉姐姐,你刚才只说让艾琪跟紧白菲儿,没说我要跟谁啊,那我肯定以为你要亲自带我跑。”   桃桃无语,到底是漏掉了一个拖油瓶。   前方的路危险重重,他跟着自己不仅会是个拖累,并且安全也很堪忧,可现在让他回去找白菲儿吗?虽然雾浓,但村民熟悉村里的地形,始终和他们保持着距离没有被甩开。   桃桃叹了口气,心想这时候让他折返回去只会更危险。   于是她说:“跟紧了,要是半路跑丢,我不会回头找你。”   “口是心非。”崔玄一笑着说,“周玉姐姐看起来凶,可却是心最软的那个。”   他看了眼关风与:“不像有些人,面冷心也硬,无情得很。”   关风与没有表情。   *   白菲儿和艾琪像两只无头苍蝇,在浓雾中乱撞。   白菲儿跑着跑着,发现崔玄一不在,她刚想要回去找他,被艾琪拉住:“那个死小孩邪得很,丢了就丢了,找他干嘛?再说他那么喜欢粘着周玉,说不定已经跟着周玉跑了。”   白菲儿百思不得其解:“你说周玉虽然人不错,但也不算很漂亮啊,怎么这些男的一个个围着她转?难道是我不懂男人了?男人现在不喜欢美女了?那崔玄一明知道那边危险还要跟着她,就这么情根深种吗!啊——”   她脚下一个没看见,差点滚下石阶,索性艾琪就在身边,伸手拉住了她。女孩气喘吁吁道:“白姐,我知道你话痨八卦,我也是,但现在是说话的时候吗?后面十几个人追着呢,咱先找到安全的地方躲起来再说行不行?”   白菲儿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于是说道:“好好好!”   两人继续摸索着朝前跑了很久,实在跑不动了,就停到一座被雾笼住的房子的墙根前休息。   艾琪扶着墙喘得不成人形:“我在学校体侧八百米都要跑五分钟的,真的不行了……”   白菲儿嘲讽道:“你也太弱了,学学你白姐我,一口气跑五千米都不带喘的。”   “我一个四体不勤整天泡图书馆的大学生,跟你一个探险博主比?要脸吗?你怎么不跟博尔特比啊?”   白菲儿:“休息就别说话,你快点,那些人离咱们不远,这里根本不安全。”   艾琪道:“整个村子都是他们的地盘,这里就没有安全的地方,只能不停地跑。要不还是算了,咱们束手就擒吧,至少还能死得舒服点,总比累个半死再去死要强啊。”   白菲儿拿指尖戳她脑门,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语气:“瞅你这怂样。”   她话音刚落,她们倚着的这座石屋的门里传来了声音。   刚说还说别人怂的白菲儿瞬间就蹦到艾琪背后:“我靠,这里也有人!他们不会是一伙的吧?”   艾琪绝望道:“都是一个村子的,你说是不是一伙的?愣着干嘛?跑啊!”   两人刚要跑,门里传来一个女人声嘶力竭的声音:“不——别走,求求你们别走,救救我,求你们了——”   她的声音实在太凄厉,虽然听起来有些恐怖,却不像是要来抓她们的。   艾琪拨了拨门上的锁,发现她是被锁在屋里的:“我们好像来过这里……”   她一下子就想起来了:“她是柳行云的媳妇儿!陶与他们说了,那对父子不是什么好东西,这女的肯定也不是,白姐我们走,别救她,她是个疯子。”   “我不是疯子——”门内的女人喊道,“他们才是一群疯子!”   她用力地摇动门板:“我根本不是柳行云的妻子,求求你们放我出去吧,钥匙就在门左边的石头下,不需要多久的。”   艾琪问:“你怎么证明自己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我是被他们骗来的。”女人喊道,“你们刚才的对话我都听到了,大学生、体测、博尔特……这里与世隔绝,村里人不会知道这些,我是渝城人,今年二十七岁,在燕城念的大学,我是学建筑的……真的,不信你看……”   她顺着门缝塞出来一本驾照,艾琪捡起来:“还真是。”   她连忙去女人说的地方翻找,搬开石头果然看见了一把生了绣的黄铜钥匙。   艾琪打开门上的锁链,白菲儿全程没有说话,只是蹙眉盯着那扇门板。   屋里臭气熏天,显然女人被关了很久,日常吃喝拉撒都是在这间不足十平米的小屋里完成的。   她已经脏得不像样子了,头发油腻凌乱,身上也散发着许久不洗澡的臭味。   白菲儿走近她,拿手拨开了她垂着挡住了脸的头发。   女人像是这些日子以来受到了不少惊吓,任由她动作,完全不敢挣扎。   白菲儿抹掉她脸上的脏污,怔怔地看着女人:“孟雨……真的是你……”   她眼眶瞬间红了:“你竟然还活着,那我们幺儿呢?”   *   桃桃停在迷津渡的那条河前,前天夜里他们来到这里时,河上是有一座桥的,可现在桥被村民毁了,要想过河只能游过去。好在河不算宽,只有五十米左右,身后的人离得很近了,三人没有犹豫,直接跳下了河。   桃桃在水里游的时候听见身后传来数道噗通的声音,显然那些人也跳了下来,穷追不舍,狗皮膏药一样怎么都甩不掉。   按照现在的距离,他们绝对无法在这些人追上之前跑到石山的洞口处。   桃桃上了岸,甩去头发上的浸水。   虽然在雾里看不到有多少人追来,但根据水里晃荡不已的涟漪和波纹,怎么都得有一百来个。   “你剩下的体力能打几个?”她问关风与。   关风与:“如果没有灵师,二十个,如果有,很难说。”   桃桃:“我也差不多,那剩下的就交给他了。”   崔玄一:“喂喂,我还是个小孩,我一个也打不过。”   桃桃:“打不过就想办法打得过,这次要是还不出力就别跟着我了,跟姓柳的回去当他小儿子吧。”   崔玄一一脸苦涩:“周玉姐姐,你忍心……”   他顿住:“你的脸怎么变了?”   桃桃摸了摸脸,罗侯说过,那假面不能沾水,一旦浸在水里超过十秒就会融化,刚才渡河的时候,她的假面已经消失了。   关风与同样也沾了水,但他的脸就没有变化,显然是东西的质量比她好,罗侯又拿便宜货糊弄她了。   可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那些人已经从河流的各处上岸了,以掎角之势把他们围了起来。   在人群的最前方,柳士忠缓缓踱步走来,他苍老的脸在雾中渐渐显形:“既然来了迷津渡,就是朋友,招待朋友的地主之谊,我们还是要尽尽的,几位跑了这么久,不累吗?”   “累啊。”桃桃说,“那你把头割下来让我当板凳坐吧。”   他身后的柳行云怒道:“放肆!你敢这样跟我爹说话?”   桃桃淡淡道:“是你爹又不是我爹,就算是我亲爹,做了这种丧尽天良的事我也照样把他头砍下来当板凳,你不仅不替天行道还助纣为虐,可见你和你爹都不是什么好鸟。”   柳士忠背后缓缓浮现四株白色的灵脉,他完全自雾中走了出来。   桃桃笑:“我当多了不起呢,这位大爷,我师父二十五岁就修出了四株灵脉,我师祖更早。活了三百年才修成四株灵脉,还没属性,我要是你,直接撞死在迷津渡的界碑上算了,才不会出来丢人现眼。”   柳士忠冷笑:“黄口小儿。”   桃桃不懂:“黄口小儿?”   关风与:“……”   崔玄一解释道:“他的意思是你很无知。”   桃桃想了想,赞同道:“他说得对。”   她抹去脸上的水,把贴在脸颊的头发捋到耳后:“不过还是别废话了,我喉咙痛得很,你们一个一个来,还是一起上?”   柳士忠眼神傲慢,他双手结印,哪怕他没有属性,灵力充沛的四株灵师能力也不可小觑,毕竟无属性灵师和有属性灵师相差的只是技能,体内灵力的总和是没有任何区别的。如果关风与没有对战七步傀时消耗了灵力,或许还能一战。   这是一个强敌,桃桃握紧桃夭。如果只是肉搏,说不定还有胜算,但灵师的术法千奇百怪,并不是能随便应付的。就好像不用灵力,关风与打不过她,但凡用上灵力和术法,她在关风与手下撑不过五分钟。   柳士忠的手印结成,他抬高双手,就要落印时突然瞥到了桃桃的脸。   他神情骤变,顿时充斥了无上的恐惧,双手间的印记豁然消散,身旁的柳行云就要上前拿住他们,柳士忠按住了他的肩膀。   他缓缓后退,族人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跟着他一起朝江边退去。   桃桃不明所以:“老头,不打了吗?”   柳士忠警惕地盯着她,那眉宇间的恐惧不像是装出来的,他们退到了河边,并没有再上前的打算。   桃桃注意到他的目光,心想怎么回事?自己这张脸虽说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世美人,好歹也算个清秀漂亮的小美女,比周玉那张好看点吧?怎么这恶毒的老头看自己的眼神像在看什么恐怖的鬼怪一样。   崔玄一:“好像不打了。”   桃桃再次确认这老头是真的不打了,而不是想趁机示弱然后搞偷袭,毕竟他们现在这样也没什么可偷袭的。   她将桃夭负在背上,转头朝浓雾深处、那可能存在了息壤的山洞走去。   她没工夫陪他在这耗,前方的山洞就算是龙潭虎穴,也得进去走一遭。   况且这些人不可信,留在这说不准什么时候又要背刺一刀,比起和他们待在外面,桃桃宁愿去前方寻找息壤。   柳行云不甘心要追,被柳士忠喝住。   他不解道:“爹,今晚就是望月,这是我们破除无间之垣的唯一机会,少了他们三个的灵魂,空色壶就填不满了!”   “不能碰她。”   “爹……”   “我说了,不能碰她!”柳士忠呵斥道,他眸子里的恐惧越发深了,“会死的。”   柳行云急道:“为什么?她到底是谁啊?”   柳士忠摇头:“我不知道。”   “既然不知……”   “但我见过她。”柳士忠说,“一次是三百年前的屠神之夜,血流千里,神明堕魔,苍穹被血染得通红,血的腥气整整三年未曾散去。另一次,是二十年前的息土境,我只进去过一回,就是那一回的痛苦足以让我铭记一生。”   “虽不知她是谁,但那张脸我永生难忘。”他凝重道,“要是她今日死在这里,我们会被那位的怒火焚烧成灰。”   “可是空色壶里只能容纳外来人的纯净灵魂,如果不杀她……”   柳士忠瞥了他一眼:“纯净灵魂并不是只有外来人才有,虽然有些麻烦,但我们的灵魂都可以被净化。”   柳行云明白了他的意思,瞬间吓得脸上惨白:“就算您不杀她,她难道会放过我们吗?别忘了,她的同伴已经死在我们手里了。”   柳士忠望着迷雾里桃桃离去的方向:“是吗?”   他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我们不能杀,不代表别人不能,息土境只有在望月才会打开,想为同伴复仇?那就祝愿她能活着走出那里吧。若是她死在息壤手里,总不会要我们来承担那后果吧?” 第62章   那些人是想镇压你,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面前的这个女人叫孟雨, 和白菲儿一样,也是一个探险博主。   两个月前,她因为助理生病, 在网上找到了白菲儿,两人虽然不算特别熟络,但在这个圈子里也算有点交情, 加上那时白菲儿的助理小豪想要多赚点钱在渝城付个首付, 白菲儿就把他推荐给了孟雨。   原以为只是一次简单的拍摄, 可这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   孟雨一共在门缝里求救了两次,两次都没有看见白菲儿,她也是极度诧异:“你怎么也来这里了?”   “我们幺儿呢?”白菲儿追问。   孟雨没有说话,白菲儿哽咽:“我这两个月一直做噩梦, 梦见幺儿求我救他, 说他好痛苦。前阵子我收到一条语音, 是幺儿的声音, 他说酆山有鬼,我知道他一定在这里发生了什么就来找他, 他和你一样, 还活着的,对不对?”   艾琪从没见这个强悍的女人露出这幅模样, 连忙拍她肩膀安慰:“白姐, 你别哭啊。”   白菲儿:“他到底在哪!”   孟雨抬起眼睛:“小豪已经死了, 大家都死了, 这里的人全是魔鬼, 车上的所有人都被他们杀了。”   白菲儿怔了怔, 而后吼道:“你撒谎!你说他们杀人, 那你为什么还活着?”   “我也不知道究竟为什么, 但确实是这样。”孟雨捂着头,有些崩溃,“我只是想拍视频而已,我没有想带小豪进酆山腹地的。”   孟雨讲述她两个月前的经历。   当时的酆山西线还不是现在这样的禁忌之地,每天都有向导带人进山,她请了一位当地的向导,因为西线难走,进山一次不容易,所以向导都要拼够好几辆车才肯出发,第一晚他们也是在富池峰扎营的,也遇到了怪事。   孟雨说:“那晚的富池峰很热闹,不止我们一个队伍,大概有四支向导带的队伍在那里扎营,很多都是年轻人,大家玩到半夜就去睡了,谁知道夜里突然有人中邪了,而且是每个队伍里都有一个,中邪的人咬伤了同伴……总之很混乱。”   “当时有一个向导说,他知道前面村子里住着一个会驱邪的能人,就把我们带过去了。”   艾琪问:“那个向导是不是叫娄锋?”   孟雨点头:“对,就是这个名字。”   接下来的经历也和他们相差不多,在平江村的汪大夫那里,每个队伍都有人失踪,而众人中也出现了一个精神失常的女孩,她说失踪的人进了林子,于是剩下的人为了找人都进了大罗界。   他们队伍里都是普通人,并不知道那是瘴气而非雾气,所以走着走着大家就觉得呼吸困难,继而全部昏了过去。   “我们醒来的时候人就在迷津渡了,那姓柳的父子说这是被邪灵诅咒的地方,大家都很害怕,但一开始这里的人对我们很好,为我们解毒,治伤,所以我们也安心在这里住下来了,边养伤边找失踪的同伴。”孟雨道,“可接下来离奇的事情发生了,大家相继开始见鬼,他们做噩梦,总说夜里能看见奇怪的东西,渐渐的,有些人神志就开始不正常了。”   “小豪也是其中一个,他病得尤其严重。”孟雨说,“我为了照顾他和他搬到一起睡,可有天晚上,他突然就失踪了。我们找遍了整个村子都找不到他,自他以后,大家一个接一个的没了。”   艾琪说:“佳诺也是突然失踪的,高晖也是这样没的。”   白菲儿问:“既然没有找到,你怎么知道他死了?”   “因为我听到了。”孟雨说,“在大家都失踪后,我感到害怕,就趁着夜晚收拾东西想逃走,我路过房子时听柳氏父子说的,他们说所有的人都死了,就差我一个。”   艾琪:“可你最终也没逃走。”   孟雨:“是,这里有一座看不见的墙,我穿不过去,他们把我抓了回来,不杀我只是关着,渐渐的,我也看到了那些人发疯时说过的景象……”   艾琪惊讶道:“你也见过鬼了?”   还不等孟雨说话,外面远处传来嘈杂的找人声,艾琪说:“他们追来了,快跑!”   *   这次石山外没有人守,三人沿着那狭窄的洞口钻了进去。   洞内上下空间很高,左右却很窄,只能容纳两人并肩。   雾气只萦绕在洞口,像是畏惧这里面的东西一样不敢再进了。   进洞后这里虽然漆黑一片,但没有雾气的影响,打上手电还是能看清路的。   他们那晚闻到的臭气确实是从这洞里散发出来的,越朝里走臭味越浓,熏得人几乎喘不过气。   好在桃桃此时嗅觉失灵,什么都闻不到,但看崔玄一和关风与的表情,却像是在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崔玄一捂着鼻子嘀咕:“这里面要是真有妖怪,这臭味一定就是它的第一道屏障,许多人根本走不到它的老巢,就已经被熏死了吧。”   说着,他脚下踩到了什么东西,连忙跳到桃桃背后:“周玉姐姐,这里有死人!”   关风与蹲下身检查,发现那是一具干枯的人骨,已经死了不少日子了,但显然不如大罗界里遇到那些死人骨的年头久,至少四肢和骨架还是硬的,不会一碰就碎。   人骨上穿着衣服,和迷津渡里那些村民身上的差不多。   “这应该是盗土队的人。”关风与说,“他骨头上没有明显的致命伤,地上也没有干枯的血迹。”   崔玄一:“可能是臭死的,我们快走吧,再不走我都要臭死在这了。”   关风与:“你没发现,越朝里走臭味就越浓吗?”   崔玄一难过地说:“我这么漂亮的一个小孩,不想死在臭虫坑里。”   关风与冷漠地说:“那就出去。”   他和桃桃继续朝前走,崔玄一摸了摸唇钉,想起外面还有想要捉他们的村民,只得继续跟上。   昏暗的洞里就连时间的流速都好像变慢了,一路上,洞壁的四周两侧都没有见到任何动物和植物,和山的外体一样,光秃秃的。偶尔脚下会踩到人骨,和前面那具一样,没有外伤和血迹,只是年份看起来不太一样。   这洞不是直来直去的,三人在洞里迂回了很久,终于走了出去。   它没有通向哪里,而是一条单纯的通道。   走出洞口,是一片豁然开朗的平地,而在平地的另一头,有座同样的石山,山下依然有洞口。   两座石山之间是一处被山环抱的小山谷,山谷前方有座六芒星状的祭坛,一具棺材位于祭坛中心的墓坑里,在墓坑的正前方,伫着一根十几米高三人合抱才能圈起来的巨大青铜柱,柱身上雕刻着数不清的恶鬼像,但大半已经被血糊住了。   在祭坛之下的荒凉空地上,生着一棵通天的古木。   按理说深山有古木并不是什么稀奇事,可这棵树却说不出的妖异。   它比桃桃在大罗界里见到的那株最大的槐树还要高,伸展的树尖如一张巨大的伞盖,树影覆盖了周遭的草木,在它的阴影之下,所有的植物全部枯萎,唯有它,枝叶繁茂,在暗淡的天光里泛着诡异的蓝光。   关风与:“这难道是往生树?”   “往生树?”崔玄一脸色变了变,“老师曾经研究过一些地方的神话传说,他说酆山是地狱的入口,而通往入口处的大门则是一颗树,谁也不知道这棵树什么时候会变成门,但它是极度危险的东西,人一旦靠近就会被吞噬神志。”   话是这么说,可两人却完全不怕被吸走神志,走到了树下。   在洞口看已经觉得这树很大了,真正站在底下看只能惊叹这是造物主的神迹,蓬松的树盖密密地缠着,遮天蔽日,整个山谷都在它枝叶的隐蔽之下,就连日光都无法穿透树枝落在地上。   一撮撮蓝光从往生树的叶子上泛出来,是介于宝蓝与深蓝之间的一种更深邃的蓝,像极了十方璞的颜色。   关风与抬头,在头顶幽蓝的树叶之间,吊着一具面容惨怖的死尸。   ——不,准确来说,不是一具,而是密密麻麻,数也数不清的尸体。这些人有的已经风干化为枯骨了,有的刚死没多久,吊在树上犹如一串串古朴的风铃,风一起,就随着风摆荡碰撞,发出挠人心肺的碰撞声。   “是盗土队的人?”关风与回头找桃桃,却看见她站在祭坛上的墓坑前,望着坑底的棺材。   他走过去,桃桃弯腰从棺材里捡起一团符纸,展开来,纸张虽然有些破损了,但上面五个字清晰可见。   ——应桃桃,死吧。   她静了静,说道:“这是我醒来的地方。”   她环顾四周,当初在棺材里醒来时,只看到自己在一座山里,周围有山峰,有高树,有一轮血月亮,但那些东西具体长什么样子,周围又有些什么别的景象,她记不清了。   她从棺材里爬出来时整个人都是迷糊的,走路摇晃,四肢酸软,辨不清方向。   她眩晕着一路朝前,根本不知道自己走了哪些路,又是怎么走出无间之垣的,回过神的时候,她已经站在迷津渡的界碑旁了,至于界碑里面的种种——她并没有那段记忆。   就连怎么走出大罗界的记忆她也没有,或许她是走了别的路?   可周围都是崇山峻岭,要想走到绥福镇,必须得经过大罗界啊。   桃桃只记得,当她在山里迷糊地走了三天后,她的意识才渐渐回笼,剩下的路才是靠她自己走完的。   之前的种种,倒像是做了一场梦。   “是好事。”关风与说,“至少证明无间之垣可以破解。”   他接过桃桃手里的那张写着诅咒的纸:“这符纸的材质不常见,回去后送到黑瞎子镇检验,说不定能找到害你的人。”   崔玄一站在远处,目光落在那张符纸上,他剥了颗糖塞进嘴里,边吃边思索着什么。   桃桃离开棺材,在祭坛四周转了转,只见祭坛六芒星形的每一个尖角里都插着一只黑色的蜡烛,蜡烛底部画了一道她看不懂的印,棺材里面虽然是空的,但它外身贴满了黑色的符纸,是桃桃从来没有见过的符术。   至于墓坑前方的那根青铜柱,上面布满了恶鬼相,每一只都狰狞可怖。   青铜柱上全是血渍,周遭有引血槽,一直延伸至地面的祭坛的石纹里。   “这是一种阵法,用以诅咒和镇压,无论是祭坛本身、六角的蜡烛印术,还是这些符,都是很邪的东西。”关风与抹了下青铜柱上已经的干涸血迹,“如果我没猜错,当初你被封进棺里之后,这根青铜柱上就被献祭了活人,他们的血沿引血槽流入祭坛,怨气也跟着一起成为用以诅咒的养料。”   “用特殊阵法加以活人的怨气封棺,那些人是想镇压你,生生世世,不得轮回。”   桃桃摇头,她觉得关风与说得不对。   她想起破碎的炼狱之门,想起脑海中凭空浮现的那些话,又想起自己醒来时那一身血衣。   她再望向那根诡异的青铜柱时,总觉得,当初被绑在上面祭祀的活人不是别人,应该是她自己才对。 第63章   师姐,我没有订婚。   崔玄一笑着说:“周玉姐姐, 到底什么人这么恨你,要用这样恐怖的阵法杀死你啊?”   桃桃环顾四周,这里依然是迷津渡的地界, 而迷津渡的人是出不去的,也就是说要杀她的人只是借用了这个地方。   关风与说,当初把她带来的酆山的飞机是金氏财团的, 而在平江村那晚, 出现了一位神秘的暗灵师想要杀她。   难道是金氏财团勾结了暗灵师要她的命?可是理由呢?   就因为她曾经救过金佑臣, 所以金佑臣在金氏家族内部的敌对者要杀她?   这不合理。   桃桃看着手里那张纸条,就算真的怪她搅入了家族的内斗,也不会有这样大的恨意吧?   关于那些杀她的动机,还是一团捋不开的迷雾。   想到那晚在平江村出现的暗灵师, 桃桃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之前推测那个暗灵师应该是娄锋, 因为那人身材矮小, 符合他的体型特征, 且娄锋行为古怪,后续的种种也证明了这一点。可是现在基本可以确定娄锋是二十年前从迷津渡里逃出的食尸鬼, 如果是这样, 他必不可能再是暗灵师,既然这样, 想要她命的暗灵师又是谁?   他似乎很了解他们这些人的房间分布, 难道是平江村的村长?   不对, 村长身材高大, 应该不会是他。   正在桃桃思索的时候, 崔玄一打断了她的思路, 他指着另外一座石山的洞口:“我说, 要不要进那里看看?也许我失踪的老师就被关在里面。”   *   白菲儿三人一直跑, 这雾不仅遮盖了周围的景色,也挡住了天色。   她们逃出来的时候没有带包也没有戴表,此刻都不知道几点了,体力已经耗尽了,而那些人始终维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追着她们,虽然没有直接将她们逼死,但每次她们停下来休息时,那些人就会加快速度赶来,像猫捉耗子一样戏弄人。   “我真的一步都跑不动了,再让我跑还不如让我死呢。”艾琪一屁股坐在地上,“白姐,你们跑吧别管我了,你放心逃,好歹生死与共的交情一场,我就算被抓住杀了,变成鬼后也一定帮你把他们全吓死。”   白菲儿环视周围,随着时间的流逝,这雾也不像之前那样浓了,依稀可以看见两侧的房屋和树木,她说:“你们觉不觉得这地方我们走过。”   艾琪摇头:“雾这么大你还能记住呢?”   做野外探险这行的,记路能力一定要比别人强,不然很容易迷失在野外,孟雨观察了一下:“虽然看不清,但我记得,下坡、平路、上坡、台阶、上坡,这样的地形我们确实走过,还不止一次。”   白菲儿补充道:“是三次,这是我们第三次来这个地方了。”   艾琪:“可是我们一直在往前跑啊,怎么会走回头路呢?难道说……”   她惊恐道:“我知道了!这雾里有鬼,这是鬼打墙!”   “别胡说。”白菲儿说,“什么鬼啊神啊的,明明是后面那些人熟悉这里的地形,是他们在把我们驱赶回来,每次我们走到岔路口,就会有人从其中一条路里追出来堵住我们,我们是在包围圈里,被他们一点点带了回来。”   孟雨说:“我也觉得,有好几次他们眼看着就要追上了,却又半道停住,他们的目的应该不是想捉住我们,不然凭我们的体力和速度,早就被抓起来了。”   艾琪:“那是不是意味着现在可以休息了?”   白菲儿把她拉起来;“不行,这些只是推测,谁知道他们到底想干嘛?”   她拉着艾琪往台阶下走去:“我不会丢下你的,你给老娘争气点。”   艾琪眼眶忍不住红了,感动道:“白姐……”   她话还没说话,腿肚子就开始哆嗦,脱力地朝白菲儿身上一靠。   白菲儿也累得腿打颤,一下子没站稳,被她压得一起朝侧边倒去,两人撞开了一扇门,摔进了一间屋子里。   艾琪虽然摔了一下,却没有感觉到痛,她爬起来,见身下垫了个软软的蒲团。她抬起头,看见昏暗的屋子里供着一尊无头的神像:“这是他们的神祠,柳行云说过,他们供奉的是酆山的山神,很灵的。”   白菲儿打着手电看了看这间神祠,这里不算宽敞,一进门就是那尊巨大的神像,占据了屋子大半的空间,它横亘在屋子中间,左右都不留一丝缝隙。神祠比普通的房子要高上很多,屋顶距离地面大概有十几米高。   白菲儿的手电光照过去,发现头顶并不是屋子里该有的横梁。   孟雨是学建筑的,当她望向屋顶时,也愣了愣:“这是……”   那是一块巨大的叫不出名字的金属,金属上镂满精致的花纹,它铺满了整个房顶,不是片状,而是一个立体的容器。在那绝大的金属容器中央,悬着一条窄细却长的颈,颈部开口,像是放反了的烟囱。   孟雨说:“它像一个倒放的瓶子,这种与世隔绝的村子里,竟然会有这种形式的建筑。”   白菲儿按灭了电筒节省电,她说:“艾琪,我们走吧,再耽误一会他们又要追上了,天应该快黑了,周玉他们说过,只要跑到天黑,我们就安全了。”   艾琪咬着牙点点头,她爬起来,跟在白菲儿身后,走到门口时她突然停住了。   白菲儿:“怎么了?”   艾琪突然回过头跪到了那神像前的蒲团上,她说:“不是说这的神明很灵吗?来都来了,拜拜再走,这里太邪门,我实在遭不住了,迷信就迷信吧。”   她给那神像磕了几个头,突然想起柳行云的话。   “我们信奉的是酆山的山神,诚心求拜要念咒语。”   白菲儿看着正在拜神的艾琪,不知怎么想起了周玉临走前说的那些话。   ——她让艾琪跟着自己,说她或许可以救艾琪。   可在这样危机四伏的地方,她连自己都未必能保护好,哪来的能力救人?她除了体力比一般女人要强上一点外,也没什么特别之处,唯一特别的大概就是她胆子大,不畏鬼也不信神,周玉是知道的。   白菲儿看着站在一旁的孟雨,问道:“你不拜?”   孟雨摇头:“我不信这些。”   “你这些日子不是看见了很多奇怪的东西吗?”   “眼见未必为实,别说眼睛,有时候就连大脑都会欺骗你。”孟雨说,“我是一个绝对的无神论者。”   她这句话倏然在白菲儿的脑海里点燃了一把火,她想起那晚崔玄一懒洋洋靠在屋里的模样,他说,有神论与无神论没有对错之分,不过是从山的两侧各自攀登,最后殊途同归。   信则有,不信则无。   他还说,鬼怪是有脑子的,不会费劲地去为难无神论者。   她回想这一路,最先失踪的人是向导口中被“鬼”附身的东俊和一开始就在富池峰被吓到、一直嚷嚷着害怕鬼的小珍,而后是因为药物影响而精神失常的佳诺和高晖,他们对于那些未知事物的恐惧也是一眼就能看出来的。   而周玉、陶与和崔玄一,他们三个像是完全不会害怕,自己和艾琪胆子也比常人大些,所以他们一直没有出事。   从前,他们的推测娄锋之所以制造那些诡异之事是为了把他们逼进酆山的腹地,可如果只是为了这个目的,何必这么麻烦?他其实只需要找机会弄伤他们,而后堵住路,再告诉他们前方才有大夫,他们就会乖乖进来了。   为什么非要用灵异之事呢?   柳氏父子也是,在他们来的第一晚,他们就用妖巫、邪灵为他们编织了一个奇幻的世界,他们的目的是什么?   白菲儿脑子飞速地运转着,像有一团杂乱的毛线绞缠在里面,而她正在努力理顺。   佳诺失踪前吵着要去拜神,而她们找到神祠时,娄锋就在附近。   孟雨的同伴都死了,只有她一个人活着。   身后追兵并不想抓住她们,而是驱赶,在她们进入神祠后也没有声音了,难道把她们赶进神祠才是那些人的目的吗?   白菲儿再次打开手电,望着头顶的那个诡异的巨壶,曾经做过的梦瞬间回到了记忆里。   她曾在许多个午夜梦回时看见幺儿满身是血,他尸体被塞进一个狭小的瓶子里,痛苦地窒息着,他嘶吼道:“姐姐,救救我——”   瓶子。   艾琪磕头如捣蒜,十分诚心地念道:“念念生灭,遗失真性……”   她口中念的正是柳行云教给他们的拜神咒语。   “……轮回是中,唔——”艾琪还没念完,被白菲儿捂住了嘴。   “我明白周玉为什么让你跟着我了,因为我不信鬼神。”白菲儿的目光直直地落在头顶的那个巨大的壶上,“你不觉得奇怪吗?拜神讲究心诚,什么神明需要念咒才能拜了?”   “就算要念咒……”她盯着眼前的无头神像,“酆山的山神,他听得懂佛经吗?”   *   洞里延伸下去的路比之前那条更长,也更宽阔,只是这条路并不是平,而是带有微小的倾斜弧度,桃桃能明显感觉到,这一路并不是朝山体内部前行,而是在朝下走。   前路越来越黑,周围的空气也越来越潮湿,就连那腐败的臭味也越来越浓。   崔玄一此时不怀疑这里面住着臭虫了,他怀疑里面是一个万人坑,可就算放着一堆尸体在那里面慢慢腐化,味道也不能传出这么远才对。他几次拿电筒照着两侧的山壁,没有动物、没有植物,和之前那山洞一样,光秃秃的。   “按理说,像这样的山洞应该有很多蝙蝠,可这里也太干净了,就连一点粪便都没有。”崔玄一故意吓人,“你们说,地底会不会住着一个恐怖的恶鬼啊?动物的感知比人类敏锐多了,它们不敢靠近就意味着危险。”   桃桃说:“既然危险,那你打头阵好了。”   “别这样吧。”崔玄一耸耸肩,“我只是个孩子啊。”   桃桃说:“谁不是个孩子呢?”   崔玄一接着暗弱的手电光打量她:“不过周玉姐姐,你现在这张脸确实比之前那张要年轻一点,也要漂亮一点。”   桃桃说:“从进酆山开始,这一路上你好像丝毫不怕,我突然变了张脸,你不问为什么?”   “问了你也不会告诉我,你、还有他,一路上神神秘秘的,真以为我看不出来吗?”崔玄一瞥着关风与,“我老师是个很有学识的人,他认识一位灵师,我跟在他身边学习时也听说过超自然力量的事,没什么可怕的。”   洞里的臭味依然缭绕不散,关风与撷起一撮土:“臭味是从土里发出来的。”   桃桃使劲吸了下鼻子,还是什么都闻不到:“是腐烂的息壤吗?”   “只是普通的土,如果息壤这么好找,盗土队就不会死那么多人了,第一个山洞也有这种土,不过很少,现在臭味变浓,土也多了,说明我们离源头不远了。”   崔玄一掏出一个仪器看了看:“我们现在处于地下两百米左右,空气越来越稀薄了,继续向下走真的安全吗?”   桃桃说:“不安全,你在这等吧。”   “我才不要。”崔玄一皱皱鼻子,“要么下去被臭死,要么出去,卡在中间活受罪可不是聪明人的选择。”   桃桃边走,边听少年在后面絮说:“我老师还认识一个考古学家,我以前跟他下过一次古墓,那里面也像这样阴森,没有光线,空气污浊,两侧就是这样的石壁,你知道,像这样的地方最容易有些暗藏的机关了,比如你走着走着,脚底一空,会突然……啊——”   少年声音戛然而止,桃桃回头一看,只见崔玄一不见了,而他原本站着的地方没有地面,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脚下是空的!   崔玄一的手抓在那洞的边缘,凄惨地喊道:“周玉姐姐,救救我——”   桃桃连忙俯下身抓住他的手,少年不重,被她抓住后倒是没有掉下去的危险,他手里的电筒垂在身侧晃荡,借着光,桃桃看见他脚下的高度足足有一百米——这是一个罕见的地下空间,四周都是岩壁,没有被人工雕琢过的痕迹。   在最下方,是一汪死水湖。   崔玄一心惊胆战:“周玉姐姐,你可千万要抓住我啊!”   桃桃正要把他拉上来,岩壁上却突然冒起一阵黑色的浓烟,那烟直冲她而来,接着,一柄利刃带着破空声穿来,要是继续抓着崔玄一,他和她总有一个要断掉手臂,桃桃于是松开了手。   少年直直朝下坠去,伴随着凄惨的尖叫声。   利刃重重砍在了一旁的峭壁上。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条头上带有勾爪的绳子,将勾爪挂在洞口,而后纵身跳了下去。   “师姐——”关风与想拉住她,但是晚了一步,桃桃跳下去,他也跟着跳了下去。   桃桃落速比崔玄一要快那么一点,在他即将掉入水面的前一秒拽住了他的衣领。   崔玄一惊恐地大喘着粗气,他惊魂未定,却还是露出了完美的笑容:“周玉姐姐,你真好。”   桃桃被恶心到了,她看着脚下的水面,死水湖很浅,也没有生物悬浮,没什么危险。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松开了手:“你还是下去泡泡吧。”   崔玄一毫无防备地掉入了水中,桃桃借着绳子荡到了岸边。   她仰头,看见关风与攀附在四周的岩壁上,那里怪石嶙峋并不光滑,天然形成了一个个洞穴。   关风与将手伸到洞里,揪出了一个和人差不多身材的泥人。   泥人没有五官,手里握着一柄生了锈的柴刀,刚才在半空中偷袭桃桃的正是它。   它此刻一动不动,关风与将它丢下来,它落入死湖里,瞬间融化成泥水。   关风与于半空的岩壁上跳进湖里,几下就游上了岸边。   湖水中缓缓浮起一张陈旧的符纸——它原本是封存在泥人的身体里的。   桃桃捡起来:“这应该是傀儡术吧?我在书上见过以人做傀,没想到泥也可以。”   关风与脱掉上衣,拧干上面的水:“泥偶本无灵魂,操控起来并不简单,这里曾经应该来过一位强大的灵师,要不是符咒时间太久失去了效力,这些泥人的攻击力远不止于此。”   桃桃看着他:“你的背怎么了?”   关风与此时赤着上身,可以清晰地看见他后背的皮肤上有着几十道纵横交错的恐怖伤痕,每条都有半个手臂那么长,像是鞭伤,但伤口又有许多外刺的棱角,普通鞭子不会这么锋锐。   关风与穿上衣服:“没什么,从前驱邪时受的伤。”   桃桃半信半疑:“什么邪祟能把你伤成这样?”   “很厉害的邪祟。”   说了相当于没说,如果送关风与去报名废话大赛,他一定是这届废话之王最有力的角逐者。   桃桃说:“我听说师祖给你订了一门婚事,你要保护好自己啊,不然将来新娘子看到你满身的伤……”   “师姐。”关风与打断了她的话,语气有些冷,“我没有订婚。”   桃桃愣了愣:“没订就没订,你凶什么?”   “没凶。”   “你就凶了。”桃桃说,“从早上开始就不对劲,一直板着个脸,你怎么了?”   关风与说:“没有。”   “阿与。”桃桃问,“你是在怪我吗?我没有跟你商量就用自己的血对付雾妖,我知道很危险,但那是当时能想到的唯一办法了。”   “我不是怪你,我是怪自己。”   “怪你自己?”   关风与低声说:“还不够强。”   桃桃想安慰你怎么会不强呢?你可是二十三岁就拥有了三株灵脉,还是具有独一无二的的破魔之光属性的混沌冢顶级天才啊!要是连你都不够强,那其他灵师包括我在内不是要羞愧而死吗?   可她刚要说话,突然想到了一件很关键的事。   ——此刻这岸上为什么只有两个人呢?   她看了眼平静无波的死水湖,惊呼道:“糟了,那姓崔的不会溺死了吧!” 第64章   神明不会创造第二个无法掌控的分.身。   桃桃就要跳进湖里去找, 关风与拉住她:“不用管他。”   “水里或许有邪祟,万一他死了……”   关风与冷漠道:“死了正好。”   湖面泛起了水花,崔玄一从湖底冒出脑袋, 他本就漂亮,被水一浸,湿哒哒的碎发黏在脸上, 更显得有几分邪气, 他齿尖咬着唇钉:“这么一会儿, 就有人盼我死?”   关风与冷淡。   崔玄一望着桃桃:“周玉姐姐,我在水下发现了一条水道,水道的另一头有出口。”   他们现在所处的这个洞穴是全封闭的,要想继续朝前走, 只能经由水路了。   再向里走很有可能找到她要的息壤, 可是真的还要走下去吗?   李三九十年前曾来过这里, 无功而返, 如果是连他都拿不到的东西,她真的可以吗?   桃桃想起食尸鬼说过的话, 他说, 李三九说这世上能取到息壤的人只有他的徒弟。   那时桃桃才八岁,别说那么小, 就算现在十八岁, 她也不觉得自己拥有什么李三九所拥有不了的能力。   究竟是为什么, 李三九那样认定她可以取到息壤?   关风与问:“还走吗?”   桃桃想了想, 点头。   都到这里了, 无论如何都要继续走下去。   她率先跳入了水里。   水道并不长, 只有一百多米, 桃桃刚好在最后一口气用尽前出了水道。   出现在她眼前的是一汪巨大无边的地下湖泊, 湖水浓郁,像是倒入了过多的颜料,黑色深得要化不开了。   她爬上岸,面前只有一条通道,两侧都是湖水,这条路笔直,直直通向湖泊的中央。   在湖泊中央有一座高大的圆台,圆台是用土垒出的,泛着漆黑的色泽。   越朝圆台靠近,腐败的气味就越浓,但凡一个嗅觉良好的人走到这里多半都会被那味道直接熏晕过去。   崔玄一表情痛苦,就连关风与的脸色也很不好看,桃桃这时不由得庆幸自己没了嗅觉。   直觉告诉桃桃,她要找的东西就在那座高台之上。   她继续朝前走去,一道妖媚的声音在耳侧响起:“从你们踏入息土境的那一刻,我就望眼欲穿,现在,你们终于来了。”   桃桃停住脚步,她目视前方,只见高台之上的土壤突然攒动起来,于高台的中央垒叠出一座高高的王位。   土壤继续动着,波浪一般又攒聚出一个女人的身形,接着是她的头发、她的面纱、和她拖地的黑色长袍。   “极致的光与暗,还有百年难见的藏灵身,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这样的美味了。”女人张开手,欣赏自己由土壤幻化而来的雪白肌肤,妩媚地笑,“上一次见还是在十年前,一个臭道士不打招呼就直接闯了进来,他要带我走,我告诉他,我虽然可以制造食尸鬼,却无法解救它们的灵魂,于是他失望地离开了……真想把他留下啊,可那时的我还不是他的对手,让他走了。”   崔玄一难得蹙起了一次眉:“这个女人……”   桃桃取下桃夭,抓握时手心渗出了汗:“它不是人,是息壤。”   她知道要找到息壤会是极其困难的,可她没有想到的是,找寻它的过程并不困难,但息壤竟然修炼出了这么高的灵智。   凡是能化为人形的妖物都不是好对付的,灵智越高,就越强大,而眼前的息壤,它的强大显然已经超出了她的想象。   女人于王座上缓缓站起,面纱遮住了她的脸颊:“你说错了,我不是息壤。”   她合拢五指:“我是腐烂的息壤。”   桃桃问:“有什么区别,你比较臭吗?”   女人冷笑:“息壤是神物,而我是邪物,神物可以救人,邪物却只能造鬼。那些人类盗取我的土壤制造食尸鬼,可三百年来,却没几个人能活着走出息土境,今日你们也一样,别想离开这里。”   桃桃突然意识到,她和食尸鬼都弄错了,虽然是腐烂的息壤制造了食尸鬼,可能将食尸鬼的灵魂解救出来的不是腐烂的息壤,而是真正的息壤,怪不得这东西当初明明打不过李三九,李三九却没有把她带走。   她想了想,问道:“不好意思,我找错人了,那你的姐妹息壤在哪,可以告诉我吗?”   “当然可以。”女人善解人意,她伸出尾指,点点额心,“在这里。我就是它,它就是我,我们不分彼此,要想带走它,只能选择净化我,可这世上唯一拥有神圣净化能力的人已经死了,所以你带不走它。”   “就没有第二个?”桃桃求知若渴地问道,丝毫没意识到她正在和腐烂的息壤讨论如何杀死它的问题。   而息壤也很不吝啬地回答了她:“神圣净化是神之属性,神明不会创造第二个它无法掌控的分.身。”   桃桃没懂它的话,但不影响她继续和它交流:“可那臭道士说过,这世界上还有一个人可以取到息壤。”   息壤走到了高台的边缘,居高临下望着他们:“那臭道士是个坏胚,他拿法器指着我、威胁我,我一个柔弱的女人实在是太怕了,只好对他说实话,或许这世上还有人可能拥有神圣净化的能力,但只是或许。”   “那人在哪?”   息壤扯下了她用土幻化出的面纱,面纱之下是一张清秀姣美又带着一丝稚气的脸庞。   它指着自己的脸,傲然地笑:“就在这啊。”   桃桃和关风与的瞳孔刹那缩紧,就连崔玄一的脸色都变了。   在高台之上,那神秘而强大的息壤,长着一张和桃桃一模一样的脸。   *   神祠。   “念念生灭,遗失真性……”孟雨呢喃着艾琪念的咒语,恍然想起,“这句话柳行云也对我们说过,他说迷津渡多鬼,求神祠的神明保佑可以避鬼,大家一开始只是随便一听,可随着后来总发生怪事,有几个女孩子就说要去神祠拜拜。”   “那些女孩呢?”白菲儿问。   孟雨:“她们是最早在这里失踪的,当时柳行云带了很多人一起找,但都没有踪影,他说人可能去了西边,可那里是禁地。”   艾琪:“那些女孩也是被西边的妖巫掳走了吗?”   “什么妖巫?”孟雨拧着眉,“没有听过,柳行云只是说那里很危险,进去一定会死。”   艾琪:“可柳行云对我们说西边是妖巫的地盘,是它们抓走了我们的朋友,怎么他没跟你们提起?”   白菲儿沉声道:“根本就没有什么妖巫,就算有,那也是他们自己。我们以为迷津渡是此行的落脚点,可这却是这局棋的开始,同时,也是终点。”   艾琪迷惑:“白姐,你说明白点,我听不懂。”   “娄锋有很多方法把我们带进迷津渡,可他为什么偏偏用灵异事件吓唬我们?”白菲儿说,“他是为了一点点摧毁我们关于无神论的认知,从富池峰小珍见鬼、东俊中邪,到佳诺高晖精神失常,他在控制他们的同时何尝不是控制我们?包括后来我们在大罗界遇到的死人骨,进来后那诡秘的无间之垣,还有柳氏父子嘴里讲述的迷津渡的由来,都是在加深我们的这一认知。”   “艾琪我问你,你在富池峰的时候说自己是学马克思主义长大的,不信那些,既然不信,现在为什么要跪在这里求神?”   艾琪:“我……”   “因为你现在信了,这些日子来,他们在用各种言语和方法让我们相信世上是有鬼的。”   “为什么?”   白菲儿盯着那诡异的无头神像:“你看过西游记吗?里面有一对妖怪叫金角和银角,他们有只可以收人的葫芦,只要喊出一个名字,那人只要应了,就会被葫芦收走。”   她又把目光落在屋顶的壶上:“我记得幺儿托梦时说过,他被关在一个狭窄的瓶子里,很痛苦,很窒息。”   艾琪惊道:“你是说,他就被关在我们头顶的这个壶里?”   原本只觉得那是一个屋顶的装饰,经白菲儿一说,她忽然觉得那壶的花纹诡异非常,看得她不寒而栗。   “小时候我奶奶常常在家念经,那句所谓的咒语就是《楞严经》的一部分,可你看眼前这神像,虽然没头,但明显不是佛像。或许柳行云告诉我们的咒语并不是拜神用的,而是用来开启这瓶子的,佳诺在神祠失踪,说不定就是因为她曾在这里念出了咒语。”   “佳诺被吸到瓶子里了?”艾琪惊恐道,“可如果真是这样,柳行云直接拿刀逼我们进来念出咒语不就行了?为什么要这么麻烦?”   “他们这一路来所做所说,是为了让我们畏鬼,人只有畏鬼才会敬神,有所求才会诚心拜神,如果不需要诚心,不需要相信鬼神,只是随便念一句咒就能把人吸进去,那岂不是太逆天了?”   “孟雨是一个绝对无神论者,她就算看到了奇怪的东西也只怀疑是自己眼睛和大脑产生了幻觉,她不会诚心求神,哪怕念出了咒语也没用,所以他们拿她没办法让她活到了现在。周玉他们显然有些特殊的本领,自然不会求神拜佛。她临走前说过让你跟着我,这样或许能保命,可我有什么本领呢?”白菲儿说,“比起普通人,我只是胆子大了一些,不信鬼神罢了。”   “信则有,不信则无,只要你坚定不信,他们就拿你没办法,最多是像关着孟雨一样把我们关起来,等周玉回来,她会救我们的。”白菲儿冷艳地瞥向艾琪,“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给老娘站起来!”   艾琪连忙从蒲团上爬起来,她问:“白姐,那我们现在……”   白菲儿捡起地上的一块石头,攀着案上供奉的无头神像爬了上去:“既然死不了,那就看看他们究竟在搞什么鬼。”   她一脚踩着神像的断颈处,掂了掂那沉甸甸的石块,朝屋顶的壶面狠狠砸了上去。 第65章   作为交换,你要做我永恒的新娘。   虽然是同一张脸, 但却能叫人清楚的知道这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人。   桃桃洒脱慵懒,大多数时候如一株清冷的雪松,对这世界上的绝大多数事情是没有兴趣和欲望的。   而眼前的息壤, 它眼神迷蒙,望过来的时候像喝醉了酒一样,糜烂、危险。   她也注意到了桃桃, 目光刹那变得冷肃:“你长了一张和我一样的脸?”   桃桃漠然道:“是你长了张和我一样的脸吧?这么漂亮的脸却被你搞得这么臭, 我要是你, 都没脸活在这个世界上。”   息壤的眼神黯了下来,迷蒙之中流露出一丝思索。   四周的土壤随它的心绪而翻动,扬散起大量的臭味,关风与和崔玄一不得不后退, 只有桃桃不受影响站在原地。   她展开五指看了看:“你说长得和你一样就可能拥有神圣净化的能力?难道是我?我现在来了, 可以把息壤交出来了吗?”   “你找死。”息壤目光凶戾, 挥手朝她散来一堆黑色的土壤。   桃桃后退躲避, 怒道:“可恶,这么漂亮的脸, 你就用它做这么丑的表情?”   那团黑色的土十分稠密, 落在桃桃身前的地上,而后慢慢凝聚, 化为一只三米高的息壤巨人。   巨人双手以硬土化出两柄利刃朝他们攻击而来, 桃桃侧身躲过, 拔下桃夭一个滑铲的动作从它身下穿行过去, 顺手砍断它的一条腿。可腿是用土凝成的, 散落在地片刻后又重新凝聚起来。   桃桃傻眼了:“又打不死?”   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 自她下山起, 先是肉身能无限重组的食尸鬼, 又是没有实体的聻、怨灵和雾妖,现在又来一个息壤巨人,这世界上还有没有她能打死的东西了?   崔玄一惊险地躲过巨人的攻击:“周玉,息壤为什么长得和你一样?你们不会有什么渊源吧?快想办法!”   桃桃边攻击那息壤巨人,边愤怒地说:“开什么玩笑?我可是瞿山清风观第三代正统传人,和一团臭土能有什么渊源?你没看它是用土幻化出的脸吗?肯定是因为看我漂亮临时变的。”   崔玄一:“那它为什么不变别人?”   桃桃说:“因为你没我好看!”   崔玄一:“……”   息壤静静地立于高台之上,它的目光一刻不离桃桃:“这脸我已经用了几百年,倒是你,为什么能拥有这样一张脸,我很好奇。”   桃桃心想,这息壤是不是一撮土在这里待了太久寂寞了,竟说些没用的废话,又不是什么沉鱼落雁倾国倾城世间绝无仅有的脸,她怎么就不能长了?   息壤双手抬起,仰头吐出一口浓黑色的雾气。   四周的土不断凝聚成息壤巨人,短短片刻,已经出现四五个之多了,并且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息壤可以操纵这里的一切土壤,而地下的土又是取之不尽的,再这样下去,他们还没完全恢复的体力迟早会被耗尽,关风与被巨人逼至水边,黑水里骤然浮现起湿土凝成的手臂,拽住他的脚踝,他斩断那只手,侧身躲过了巨人的攻击。   关风与:“既然师父十年前能从这里走出去,我们三人联手,也可以。”   桃桃盯着崔玄一:“我和你联手就算了,他能干什么?”   崔玄一往日的精致漂亮已经全然不见了,他被息壤巨人追得灰头土脸,刚从地上爬起来,就差点被巨人踢到水里。   息壤微笑道:“一个都逃不掉,你们和迷津渡里的盗土贼一样,都会死在这。”   “少说大话了!”桃桃挡住一个巨人的攻击,顺手把崔玄一拉了回来,“老头子能让你跪下求饶,姑奶奶也能,不就是一团臭土吗!你要真有本事,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我们找到了老巢?”   “今非昔比。”息壤眼中弥起黑色的光芒。   它张开双臂,自它长袍的背后缓缓浮现起一块幽蓝的玉石。   桃桃:“……”   桃桃见过食尸鬼身上的十方璞,也见过雾妖身上的十方璞,左右不过是指甲盖大小。   可息壤背后的这一块,足足有迷津渡的界碑那么大,今天别说是她了,就算是李三九和李鹤骨在这,都得反叫这息壤一声姑奶奶。   桃桃打脸飞快,喊道:“对不起,是我错了!快跑——”   她迅速转身朝外逃去,可没跑几步身体就不受控制了。   一股不知名的黑色雾气朝她罩来,她四肢脱离地面,悬浮于空,眼皮渐渐变得沉重了,在闭上眼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关风与和崔玄一也被这雾气眩晕了。   息壤自高台上走下,她每踏出一步之前,黑壤就会在地上铺出一道台阶。   长阶一直蜿蜒到桃桃身边,息壤站在她面前,明知他们听不见,却依然自言自语。   “那些人类无知、愚蠢,不知天高地厚,经常来搅扰我的好梦。”   “他们并不知道,整座山的土壤都为我所控,如果我想,我可以在他们刚进息土境那刻就操纵土壤杀了他们。”   “可这漫长岁月寂寞得很,比起让他们死在外面,我喜欢放他们进来,看他们在喜怒哀惧的心魔境中挣扎,而后慢慢死去,就像你们现在这样,在痛苦和执念中浸染过的灵魂,尝起来会更鲜美吧。”   随着黑雾钻入他们的身体,三人面前豁然浮起三道彩色的心魔境。   息壤舔了舔唇,从那三人面前依次走过:“让我看看,什么是你们的心魔?”   ……   桃桃回到了她七岁那年。   这不是梦,而是切实发生过的事。   那是她永远都不会忘记的痛苦回忆,藏灵身的味道随着年岁的增长会越发浓郁,每逢夜里,无数邪祟围聚瞿山之巅,它们冲破李三九布下的阵法,缭绕在三清道祖像的门前。   这夏夜该是静谧安详的,她听师父说,山下的人很喜欢在夏夜用井水冰过西瓜,一家人围坐在院里分食,顺便数着天上的星星,捉着草丛里的萤火,是再美好不过,再温馨不过的季节。   可她全然感受不到。   桃桃瘦小的身体几乎缩在香案之下,她满眼所见皆是邪气,满耳都是邪灵凄厉的喊叫。   用不了多久,它们就会破掉这道门的结界,将她灵魂拉坠入最深的炼狱里。   那是无人能想象到恐怖,在那地底幽深而窒息的深处,她会反复见到那些令人胆寒的场景,比古籍里描述的十方炼狱要惨烈上千万倍,万千生灵在火海滚油中苦苦煎熬,光是凄厉绝望的悲鸣就足以让她颤抖了。   她小小的灵魂如一叶轻舟在汪洋的邪气之海中浮沉。   被推拉、被撕咬、被分食后吞噬。   灵魂碎成无数片,她的痛觉却没有因此消失,而是清晰地存在于每一道碎片里。   桃桃发不出声音,也没有眼泪,她的意识怔怔地浮于炼狱的虚空,强迫自己习惯这已经持续了许多年的痛苦。   ——也许还会永远持续下去。   山下公鸡报晓,桃桃的灵魂被李三九召唤回来,他消耗了过多灵力,两鬓的发比昨天更白了。   桃桃醒来,从小到大,泪腺早已因为痛苦和哭泣而坏掉了,她流不出眼泪,只是被李三九抱在怀里时不住地颤抖。   “师父……”   李三九摸摸她的头发:“在呢。”   桃桃轻声说:“好疼,灵魂的每一寸都是疼的,我快无法呼吸了,不要再召我的灵魂回来了,好不好?”   李三九静了很久,放开了她:“说什么傻话。”   他牵着桃桃的手走到门口,旭日初升,朝阳映得天边云霞灿烂。   他说:“瞿山之下的大千世界你都还没有看过,怎么能死呢?我一定会找到办法。”   桃桃茫然地点头,可要去死的念头已经滋生。   ——只要痛苦一下子,就可以得到解脱,一旦产生这样的想法,就再也无法放下了。   上吊会变成长舌鬼,割腕把床单弄脏会害得李三九洗床单。   跳崖也不行,虽然瞿山很高,一下就可以摔死,但李三九一定会去山崖下找她的,他不年轻了,不能让他这样劳累。   于是,找了一个李三九下山采购的日子,桃桃偷了他画符用的朱砂。   她吃了整整一包,而后平静地躺在床上等死。   漫长的痛苦之后,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她来到了一个很奇怪的地方。   这里没有天,没有地,只有一片无垠的血海,海面平静无波,一眼望去,像是没有生命存在。   她爬起来,发现自己漂在半空中的一团光雾里,她小心翼翼地伸出脚尖,碰了碰那殷红的海水,剧烈的灼烧感让她瞬间收回了,可也在这时,血海泛起了涟漪。   桃桃趴在光雾里,朝下看去,那涟漪温柔,像是有双手在轻轻地搅弄海水。   于是她轻声问道:“有人吗?”   海面平静如许,没有人回应她,只是那涟漪依旧。   许久后,一个柔和的声音从海底传来:“为什么来这里?”   “我死了。”桃桃问,“这是哪儿?”   “阿修罗海,十方炼狱之下的禁忌之地,能来到这里的只有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   桃桃说:“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小孩。”   那声音说:“平凡的小孩可不会来到阿修罗海。”   “好吧,有那么点不平凡。”桃桃承认,“我是一个藏灵身,我死了师父一定会难过,可活着真的太疼了,于是我趁他下山不在偷偷吃了毒药。”   “你师父是对的,藏灵身作为天地间最奇特的体质,身体被灵力溢满,死后要在阿修罗海浮沉百年才能涤净身上的灵力进入人类的轮回,你不愿痛苦地活着,就只能痛苦地死掉。”   桃桃怔怔地盯着脚下的血海:“要在这里……泡一百年?”   她想到刚才脚尖那灼烧的剧痛,有些怕了,她问:“有什么办法能让我不再做藏灵身吗?”   那声音静了静,告诉她:“有的。”   血海蓦然间泛开此起彼伏的波浪,桃桃怔怔望着浪涛的深处。   一个全身裹在血袍里的男人从远方的浪中走出,他左手的镰刀一挥,血海顿时自中央破出一条路来。   他一步步走到她身前,兜帽遮住大半张脸,桃桃只能看见他苍白的唇。   她问:“你是谁?”   男人说:“这里只有凶戾的鬼怪和恶毒的邪灵才能进来,我就是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怕吗?”   桃桃怔怔地看着他,他虽然一刀破开血海,那阿修罗海那熔岩一样滚烫的海水依旧黏连在他衣袍之上,并燃烧起熊熊的业火,他肌肤没有一丝血色,如同一株风中摇曳的脆弱芦苇,仿佛下一秒就要拦腰折断。   桃桃刚才只是碰了一下海水就感到难言的痛楚,难道他不疼吗?为什么能这样平静?   她问:“你疼吗?”   男人沉默了很久,他没有回答。   再开口时,他已经伸出手掌,掌心托着一颗散发着神圣之光的雪白心脏。   “你可以不用再被邪祟纠缠,只要我把心放在你的身上,作为交换——”   他嗓音温柔得缱绻,像能迷惑人心神一样沁着蜜糖:“——桃桃,你要做我永恒的新娘。”   桃桃愣住,七岁的孩子并不能理解他这话里的意思,她满心想得都是,为什么一个被镇压在阿修罗海之内的邪灵,身上会散发出那样圣洁的味道,他的心脏——是纯净的雪白色。   ……   当年她问李三九,为什么人服毒后不会死呢?   李三九气个半死,告诉她,因为他刚走出山门就算出今日不宜出门,一回来就看见桃桃写好遗书躺在了床上,经过他一顿妙手回春的操作,终于把她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   他还告诉她,人的寿数是定好的,七岁并不是她的死劫,就算她再怎么胡来作妖也死不了,只会让自己受罪。   于是自那以后,桃桃打消了轻生的念头,老老实实地活着,可自那以后,她也不需要再轻生了,   所有人都知道,她在七岁那年被邪神落下了永劫同身咒。   只要咒在一天,她身上就始终都有邪神的味道,没有邪祟敢触碰她。   幼年的桃桃很茫然,她不知道邪神究竟是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自己身上落下那道咒。   灵魂回到人间,她忘记了在阿修罗海中发生的种种。   如果不是此刻心魔境的影响,桃桃也许这辈子都不会恢复那段记忆。   可此时的桃桃是有意识的,她看到了心魔境中的真实的景象,极不安稳。   她试图挣出束缚,可黑雾化为锁链缠住她的四肢,牢牢禁锢住她,不许她挣脱分毫。 第66章   关风与披上外衣,走进了风雪里。   白菲儿一击下去, 那壶丝毫不动。   她让艾琪把石块扔给她,又踮着脚往上踩了踩,想要继续砸。   神像很高, 断颈处的石面凹凸不平,白菲儿砸了几下,重心不稳, 一下没控制住自己朝石像的背后仰了下去。   十几米的高度, 要是直接摔下去可不是闹着玩的, 好在石像背后挂着许多东西,白菲儿拽住了那不知是什么的东西,身体吊在了半空。   她打开腰间系的手电,眼前的情景让她吓傻了。   艾琪在正面不停地叫她:“白姐, 你没事吧?说话呀!”   没听见白菲儿的回应, 她着急地想要越过石像爬到对面, 可她身体素质实在是不行, 不到一米就掉了下来。   “别过来。”白菲儿终于开口了,她声音直哆嗦, “这里全都是死人。”   满满的尸体挂在神像的背后, 从上到下,铺了十几米, 也许是这里的焚香味太浓了, 竟然掩盖了尸体的味道。   白菲儿的电筒打到离她最近的一具尸体的脸上, 她失声喊道:“天呐。”   那具男尸虽然已经腐烂了, 但她还是认出了他。   一张年轻、普通却总是洋溢着热情的脸——是她的助理小豪, 也是她团队中最小的幺儿。   白菲儿眼泪流了出来:“我看见幺儿了, 他死了。”   孟雨费力地抓着神像爬了上来, 她从上打着手电朝下看, 根据这些尸体的衣着认出了好多都是熟人。   艾琪喃喃道:“那条音频果然不是他发的,是有人模仿他的声音骗你来酆山,要真是你亲近的人,怎么可能让你来这里涉险呢?”   “你说得没错。”白菲儿抹掉眼泪,继续查看那些尸体。   上面的尸体很多都腐烂了,她并不认识,越到下面,腐烂的程度越轻,她在最下面,看见了五个熟悉的面孔。   “是他们,我看到小珍了。”这些尸体都是用绳子掉在神像背后的,白菲儿拽着绳子安全地落到地面。   失踪的小珍、东俊、佳诺、高晖,还有林泉,他们都在这里。   小珍的眼睛是睁着的,她身上没有任何伤口,白菲儿摸摸她的颈部,发现还有脉搏。   “还活着!”白菲儿惊喜道,“他们还没死!”   她一个个检查过去,除了林泉,剩下的人都活着,只是双目睁着却怎么都叫不醒,脉搏和呼吸也微弱得几乎没有。   而林泉,他皮肤已经冰凉得没有温度了,身上也生满了尸斑。   孟雨站在神像的肩膀问道:“可以把他们拉上来吗?”   白菲儿:“这里太高了,拉不动的,只能自己爬,可我叫不醒他们,虽然活着但他们完全没有意识了。”   艾琪在另一边,仰头望着天上的壶:“难道灵魂被吸进这里了?”   她突然想起:“白姐,刚才路过那户人家的墙边有一只榔头,我去拿来。”   她拉开神祠的门,发现雾不知什么时候散了,天黑了,在远处的群山之间,缓缓升起了一轮血色的满月。   *   南宫尘站在孤冷的山崖上。   这是整个迷津渡的最高点,红月升至他背后的峰峦之间,洒下浓烈刺眼的血色光华。   自上俯视,这座存在了三百年的村庄在血月之下显得脆弱不堪,当月亮升起的那一刹那,除了少数人外,绝大多数便惊恐地躲进了房子。可木石所做的房子又有什么用呢?它或许能抵挡风雨的吹刮,却抵不住血月带来的幻境。   脚下,已经有人陷入了恐怖的幻觉,发疯狂奔,嚎啕大叫。   有人被幻境驱使形若痴傻,有人在幻境中自相残杀,一场属于夜晚的大戏才刚刚开启。   远处,那一汪血色的湖水在月光下更显得妖冶,血月赋予了它能量,它的湖面荡起了层层的涟漪,仿佛有什么东西潜藏在湖水之下,正在找寻机会破湖而出。   南宫尘的衣袍之上仍然裹着业火,那在富贵用尽全力之下才愈合的伤处再次沸腾起滚烫的熔岩。   只要他在迷津渡一日,那火就永远不会熄灭。   拂面而过的夜风里裹带着血腥味,还带着息壤的腐烂味道。   富贵从他宽大的衣袖中展翅而出,它循着桃桃的味道,朝息土境里飞去。   *   记忆中虽然少有欢喜这样的情绪,但总是有的。   关风与很喜欢清风观,尤其是冬天下雪的时候,那样的日子,大雪会落满山林,无论前院的银杏,还是后院的桐花海棠都不见往常时节的绚烂,天地之间除了白茫茫,就只有寂静。   小桃桃也是喜欢雪的,她会在第一场大雪落后使唤关风与把后院的雪扫在一起,而后开心地穿着李三九买来的红棉袄在院里堆雪人。哪怕脸蛋鼻头冻得红扑扑的,她依然开心。   关风与坐在廊下刨木头,时不时抬头看着她,身边的火炉烧得正暖。   桃桃的雪人已经差不多做好了,圆滚滚的肚子,大大的脑袋,长得奇形怪状,却和她一样,怪得可爱。   它身上插着李三九房间的破扫把,带着桃桃的白色围巾和红色帽子,眼睛是用两粒黑豆做的,嘴巴是剪碎的山楂,唯独鼻子那里空落落的。   桃桃一溜小跑去到厨房,又叹着气回来,她坐到关风与身边,失落地说:“没有胡萝卜,师父说雪太大山路难走,不能去买。”   关风与放下手里的木头,起身:“我去。”   桃桃:“阿与,我还想要一个烤……”   可关风与已经披上外衣,走进了风雪里,他没有听到。   从山下回来时,雪更大了。   桃桃托着塞坐在廊上看雪,关风与脱掉厚厚的道袍外衣,拂去了衣上的雪花:“师姐,我回来了。”   他递来一根小小的胡萝卜,桃桃开心地跳了起来,她正要去把雪人的鼻子插上,关风与叫住了她。他从里衣的内兜里掏出一个油纸包,回山的路很长,但这油纸包了好几层,又用体温暖着,还残留着些许的温度。   桃桃一层层打开油纸,看见里面躺着一个温热的烤红薯,她惊喜道:“你怎么知道我想吃这个?”   “你昨天午睡时说了梦话。”关风与笑了笑,哈出一口淡淡的热气。   他是从来不笑的,在他心里,顶着这样一张恐怖的面孔,即使笑着也会令人害怕吧。   桃桃一抬头看见了他的笑容,自己也笑了:“阿与,你笑起来真好看。”   关风与立刻收回了笑容,桃桃唉了一声,凑到他面前:“怎么不笑了?”   他坐回暖炉前,继续雕着未完成的木人,那是他特意找来的桃木,雕好后打算送给女孩。   桃桃把脸伸到他眼前,不停地吐舌头扮鬼脸,关风与唇角微微翘起,却竭力绷着:“你做什么?”   桃桃如愿看见了他嘴角的弧度,轻轻一翻坐回了栏杆上,她调皮地眨眼:“没做什么呀。”   天地之间静谧安详,山林间的鸟也在这寒冬绝迹了,一时只能听见火炉里燃烧的柴声和他手下刨磨木花的声音,偶尔两道声音会短暂地停下,这时,寂静院落里的落雪声会格外得清晰。   桃桃听着落雪的声音,停下了吃红薯的动作。   她目光落在远处被大雪铺满的山峦,冷不丁说道:“师父那天说,山下的女孩长大后是要结婚生子的,可我住在山上,山上也没什么人,我要跟谁结婚呢?”   不知她是怎么将这雪景和嫁人联系了起来,可她却是在很认真地担忧:“我不会嫁不出去吧?那师父不是要养我一辈子了?”   她突然转头看着关风与:“阿与,要是长大后我还下不了山,就嫁给你,好不好?”   关风与动作陡然停住,手中的雕刀差点削穿了他的手指。   他静了很久,久到桃桃以为他必定是不愿意的时候,他才压住了心底那几乎汹涌而起的澎湃波涛,状似平静地说道:“好。”   ……   崔玄一抬起头,夜黑得没有边际,天上不见一粒星子。   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这样漆深的夜色了,在这世上只有一个地方,无论白天还是黑夜,都没有一点光亮。   幼时的崔玄一从没见过光,生命之中总是寒冷无边的黑夜,就如今晚一样,也如过去的许多个夜晚一样。偶尔也会有人来到他的世界,可只是放下食物和水,停留片刻后就匆匆离去。他摸索在黑暗里,几乎习惯了这深夜的寂静和孤独。   他仰望着头顶那并不算夜空的东西,试图想象那里遍布着漫天星斗。   听人说,真正的夜空是有星星的,可星星是什么模样,他从来没有见过,因此也幻想不出来。   耳边响起轻轻的脚步声,却不是熟悉的那个送饭人。   他坐起来,面前站着一个从未见过的人,他的视线并不受黑暗的阻碍,因此他清楚地看见,这人穿着一袭紫色的长袍,脸上带着一个没有五官的面具。   他怔怔地看着他,或者说,是她。   她声音很柔,是他从没有听过的天籁。   她蹲下身,握住他小小的手:“这里怎么还关着一个孩子?”   她的手干燥有力,比起他不知要暖多少,她也高,他就算站起来也还不到她的腰。   女人将他抱起来,沿着那扇他从未踏出过的大门走了出去。   在那扇门外,他看见天穹上散布着就连在梦中都无法梦见的星斗,那是他从未见过的璀璨颜色。   女人注意到了他痴迷的目光:“你在看星星?”   他点头:“从没见过。”   女人指着星斗道:“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我……我没有记住。”   “没关系。”女人温柔地说,“以后会慢慢教你,你有名字吗?”   他摇头。   女人想了想:“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本源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玄一,玄一。”他反复琢磨这个简单的名字,又问她,“你是谁?”   女人将他放到地上,拉起他的小手,带他走入那炫目的夜空之下。   她说:“小玄,你可以叫我老师。”   ……   息壤的目光从关风与和崔玄一的心魔境略过,最后落在了桃桃的心魔境中。   那境里的万顷血海,和血海之中的男人让它有种心惊肉跳的危险感,它走到桃桃的境前,伸指触了上去:“如此浓烈的恐惧和悲伤,我很喜欢,既然如此,你第一个留下来陪我吧。”   它正要动手,却察觉到四周擦过了一阵温柔的风,这里的一切都该在它的感知和掌控中,哪怕是一缕风。   可怎么会突然起风呢?   息壤回头,那双和桃桃一模一样的双眸里满是诧异。   在路的尽头,一个黑袍男人静静站在那里,他肩膀上停着一只漂亮的鸟。   他是谁?是怎么进这息土境的,又是什么时候进来的?它竟然丝毫没有察觉。   男人缓缓摘下兜帽,一头银发似雪,如神明堕入人间,妖艷中又影影绰绰透着一尘不染、令人心折的圣洁。   息壤惊道:“你……你是南宫尘?”   它面色溢满了恐惧:“不可能,南宫尘怎么会出现这里!他明明早就……”   南宫尘垂下眼眸,根根分明的漆黑眼睫上沾染了夜色的寒霜:“你拿走我的东西,我来讨了。” 第67章   南宫尘,这就是你拼死都要守护的苍生吗?   息壤哑着声音问:“讨什么?”   “我的肋骨, 我的新娘。”南宫尘的目光轻轻略过桃桃真实的梦境,又落于关风与身上,“加上她的小师弟, 一共三样。”   息壤脸色僵硬十足。   可没过多久,它突然诡秘地笑了:“今日你什么都带不走,虽不清楚你如何从十方炼狱之底中挣脱而出, 但那一定耗尽了你全部的力量, 迷津渡的屠神阵更是无时无刻不在压制你, 你应付身上生生不息的业火熔岩已经很头疼了,还拿什么跟我讨要?”   “更何况……”息壤缓缓翻起眼皮,顶着桃桃的脸,叫人看起来格外的诡异, “就算是你, 也过不了我的心魔魇境。”   南宫尘平静地看着它:“我有心魔?”   息壤一挥手, 两边黑水浮起, 水珠在半空中形出一面澄澈的水镜。   镜中的画面正是此刻的迷津渡,血月当空, 夜雾迷蒙, 百年的村落被笼罩在血色的阴影之中。   无数人发疯致幻,无数人自残残人, 空气里弥漫着残酷的血腥味, 原本只是始于月亮, 渐渐的, 便蔓延至整个血月之下的人间。   恐怖而凄厉。   “当年屠神的灵师, 死者灵魂堕于血湖, 永世受苦, 生者困于无间之垣, 轮回生灭不得解脱,天地间除了你,谁能做到?”息壤笑了,它看着水镜,“南宫尘,迷津渡因你而起,因你而怖,这满天红月,血夜星河,不就是你的心魔?”   南宫尘望向水镜,目色沉静,那画面没有掀起他的一丝波澜。   息壤的手垂到身侧,悄然朝他点出了一缕黑色的雾气,雾如利箭般朝南宫尘射去,迅疾地想要裹缠住他的身体。   南宫尘抬起眼,雾散在他身前,无法近身,可最终依然化为了一道心魔魇境。   境中是一方血色天地,大地尸横遍野,千万人倒于血泊,剥皮剔骨,死状惨烈。   血浸入土壤,土壤变成了红色,溅于长空,天空弥染了血光,蒙蒙的细雾弥散而起,罩得天地之间一切都模糊了。   他跪立于尸山血海中央,眼睫深垂,万箭穿心而过,白袍已然鲜血淋漓,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都说神明应如星月皎洁,可此时他狼狈的形状不逊从炼狱中爬至人间的恶鬼,与那高塔之内芸芸众生的信仰判若两人。   怀中的少女双眸紧阖,被带着腥味的春风一拂,灵魂便飘然化归于天地,什么都抓不住了。   唯一留在他手中的,是截雪白的骨偶。   世间种种,浮云过眼,人生只似风前絮,欢也凋零,悲也凋零。   “千人屠神,万人祭阵,这样的死法,可还满意?”一道人声渺远飘来,像是地狱传来的蛊惑之音,“圣人沉沦,世人弹冠相庆,神明堕魔,世间歌舞升平……”   “……南宫尘,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拼死都要守护的苍生吗?”   ……   心魔魇境倏然破碎了。   息壤正看着,画面戛然而止,它惊道:“你怎么可能还有能破心魔境的力量?!”   南宫尘身体变得虚幻了,那双平静的眼眸此刻濡染了令人心惊的血色。   他声音很低,每一个吐息却如冰凌般冷得让它浑身打颤,他说:“你本不必死的。”   息壤再次释放出黑雾,可那雾只是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无法对他造成任何的伤害。   南宫尘走到桃桃的梦境之前,手指触上去,他凭空消失了,再出现时,已经身处于桃桃的心魔境里了。   小桃桃还浮沉于阿修罗海上,她捂着胸口,感受心脏起搏间的砰砰声:“把心脏给了我,你怎么办?”   他告诉她:“我不需要心。”   “为什么?”   “无心才能无情,神本该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一旦动了七情六欲,便会困入凡尘。”   “困入会怎样?”   南宫尘:“一入红尘深似海,那是神明的原罪。”   小桃桃不解地看着他,他将手轻轻搭在她的额间:“桃桃,我来为你种一株灵脉。”   桃桃脸上浮现了片刻的恍惚,她似乎意识到了这是梦境,茫然地说:“以前也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   “可他不见了,我一直在找他。”她喃喃地问,“你见过林泉吗?”   南宫尘安静地听着:“他没事。”   桃桃放下心,又问:“为什么要为我种灵脉?”   南宫尘沉默,幽静吞没了整片血海。   过了很久,他才轻声说:“如果可以,我宁愿你做一个无忧无虑的平凡人。可当因果轮转时,你还是选择了你的命运,我不会干涉你的任何决定,如果注定要走上那条路,这株灵脉就是我送你的礼物。”   “我没有选。”桃桃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懂自己选了什么。   南宫尘温柔地说:“无法对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你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他话音刚落,桃桃感觉自己被丢了一个失去重力的虚无空间,她漂浮于那里,四周没有景物,没有声音,也没有颜色。   南宫尘的声音于天际的每一寸角落响起,仿佛他融入了空气中,无处不在地游离。   “灵脉是存放灵力的容器,藏灵身的本质也是一个巨大的储灵器,因为灵力过于满溢,而人力又过于渺小,所以你始终无法操控它。”   桃桃想问那要怎样才能操纵?可她却发现自己说不出话了。   南宫尘说:“要想使用灵力,就只能在它之上分出一株灵脉,有些痛,忍忍。”   桃桃一怔,刚要听他的话做好忍痛的准备,一阵剧烈的疼痛却当头而下。她背后泛起了一道巨大的白色虚影,那就是藏灵身的本源,原本她还在想这人要怎么为她分出灵脉,现在她知道了——他是用劈的。   ——用他手中的血红镰刀,生生劈砍她藏灵身的本源。   那镰刀落于本源的痛楚比直接砍在身上还要剧烈,像是一刀刀劈在她的灵魂上,每一下都堪堪劈在几乎使她灵魂破碎摇曳却奇迹般还能勉强维持的边缘,快要把她的脑浆砍出来了。   桃桃很难不在心里怀疑,这人的目的其实是要杀了她吧?   有多少年没有承受过这样的剧痛了,他不准她发出声音,大概也是不想听她痛苦的叫声。   一刀,又一刀。   一百刀斩下去,藏灵身的本源终于裂开了一丝缝隙,离完全破开化为一株灵脉还不知要多久。   桃桃默默在心里计数,二百五十刀,二百五十一刀,二百五十二刀……   这个人,不,这只恶鬼是不是对“有些痛”三个字存在什么误解?   这痛哪里是“有些”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当他砍到五百六十六刀的时候,桃桃撑不住想要反悔了,每一刀的力度都要比上一刀更重,也更痛,累积到此时,那疼痛已经不是她能承受的了。   当灵魂上的疼痛达到顶峰,梦中的桃桃眼泪不受控制地溢了出来。   虽然她确实很想要一株灵脉,可如果要用这样的痛苦来换,太不合算。   这是人能承受的痛苦吗?   传闻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也曾为一位藏灵身种过灵脉,当年那位藏灵身不会也是这样忍受了这样的痛苦吧。   不,一定不会,不过是传说罢了。   桃桃心想,这世上没有人能承受这样的痛苦,就算是神明也不可能。   下一刀迟迟没有再落,就在桃桃以为噩梦结束的时候,她感觉有一股力量附在了她的身上——温柔、缱绻地包裹住了她,也包裹住了她的痛觉。   第五百六十七刀豁然斩下,这一刀的力量近乎上一刀的一倍。   如果没有那股力量的保护,她一定会直接痛晕过去。   五百九十九、六百……六百六十一、六百六十二……   桃桃虽然感受不到疼痛,却能感知那每一刀中蕴含的力量,哪怕是她身体没有虚弱的全盛时期,也斩不出这样力度的一刀,并且一刀比一刀更重,显然刚才劈在她身上的那些刀,他是留了手的。   可如果疼痛没有落在她身上,又是谁在承受?   ……六百六十四,六百六十五,六百六十六。   最后一刀轰然斩下,藏灵身的本源被硬生生劈成两半。   大的一半依然是本源,小的那半则如一条窄细的血脉,悠悠地浮荡在桃桃背后。   桃桃见过一些灵师的灵脉,没有属性的灵师灵脉是白色的。她这条灵脉也是白色的,可却与她从前见过的那些都不同,不是杂白色,也不是乳白色,而是一种干净透明、没有一丝杂质的雪白。   桃桃轻轻触摸那株雪白的灵脉:“这就是……我的灵脉吗?”   她身体从虚空中落回梦中的阿修罗海,南宫尘站在她面前,面色比起刚才苍白了很多。   桃桃:“你没事吧?”   南宫尘摇头,桃桃不太相信,他看起来很虚弱,仿佛下一刻就要晕倒了。   做人要知恩图报,虽然过程痛苦了点,但总归是得偿所愿,于是她问:“要喝我的血吗?”   南宫尘笑了,虽然兜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但不影响桃桃觉得他这一笑美极了。   “你对于邪祟的感谢方式,就是邀请他品尝你的血?”   “我也不是对所有邪祟都这样。”   南宫尘说:“在这放出藏灵身的血,是想让脚下的阿修罗海为你沸腾吗?”   桃桃愣了愣:“阿修罗海?我不是在迷津渡吗?”   她低头看了眼自己,发现此刻的她还是七岁时的模样,于是她终于明白了:“这是梦。”   刚才的一切都是梦,她在梦里回到了七岁,在梦里服毒来到这里,在梦里被男人替换了心脏,也在梦里被砍了六百六十六刀种出了一株灵脉。   可这只是梦啊,哪怕痛苦再逼真也不是现实,等梦醒了,她的灵脉还会存在吗?   似乎看出了她的所想,南宫尘淡淡道:“不知周之梦为胡蝶与,胡蝶之梦为周与?”   桃桃老实地说:“我听不懂。”   南宫尘:“何为真实,何为梦境?连庄周都无法参破的真假,你又知道自己真的是在梦中了?”   南宫尘挥动衣袍,万顷的血海化为一道巨大的镜面。   透过海水,桃桃看到镜中的场景正是他们之前待过的息土境,关风与和崔玄一还沉浸在心魔之中,息壤正凝神查看他们那卷带着记忆的梦境。   南宫尘:“用息壤来试试你的灵脉。”   “你在胡说什么?”桃桃看傻子一样看着他,“它有一块门板那么大的十方璞,我只是一株灵师,还是无属性的,再给我三辈子修炼也打不过它。”   “息壤原本是神物,腐烂是因为被这迷津渡的血气和怨气沾染,堕入了自己的心魔,原本的息壤并没有消失,只是被它强行压制在了体内,你不需要打败它,只需要为它体内的息壤破开一条通路。”   “可我……”   “如果连当世唯一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都无法净化它的污浊,那么世间就没人可以了。”   “神圣净化……”原来她的灵脉不是无属性,而是神圣净化吗?   桃桃想起在灵交坊林泉拍进她身体里的那本元素书,她转头问:“你到底是谁?”   她撞进了南宫尘的胸口,男人跪立于七岁的她的身后,透过并不严实的衣领,桃桃看见了他胸膛之上燃烧的血肉和沸腾的岩浆。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拉上领口,握住了桃桃的小手:“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它本没有那么强大,是你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投映到了它的身上,心存畏惧,那么蝼蚁也会幻化出恶魔的模样。”   他牵引着她的手,以指做笔,于空中一笔一笔画出一道印来:   “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灵随心动,心随意转。神圣净化之所以被喻为最强的灵师属性,是因为借用了神明的力量。凡人载神,在这一刻,无需畏惧任何,你才是这方寸之间的天命。”   桃桃感觉自己灵脉中的全部的灵力在这一刻都被抽调了出来,同时,还有一股更为强大的力量附着在了她的身上。   男人的声音温和极了,犹如神明的梵音。   可她分明觉得,他更像是蛊惑人心的妖魔,她此刻脑海中除了他的话,他的印,他的笑,什么都没有留下。   印落成了,其上散发着神圣净化雪白的光芒。   南宫尘抬起桃桃的指尖,在印的中央轻轻一点:“去——”   那印飞向镜中世界,落在了息壤的身上。   须臾之间,息壤身上冒出了滚滚浓烟和黑雾,土壤化作的身体分崩离析。   它双眸之中盛满了诧异,不可置信地望着那已然失去了画面的,桃桃的心魔境。 第68章   在这少年面前,混沌冢所有天才都黯然失色。   桃桃从心魔魇境中醒来时, 息土境已经天翻地覆了。   那不可一世的息壤痛苦地翻滚于高台,四周浓烟四起,原本熏天的臭气在渐渐消散。   关风与和崔玄一也醒过来了, 可无论桃桃怎么环顾四周,都没有看到梦里那男人的身影。   难道只是一场梦?她静下心来感受,发现体内某处确实变得不同了, 以前虽然深厚却如死水般无法驱动的灵力也开始流转了。   ——不是梦。   那黑袍男人真的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关风与望向高台上挣扎的息壤, 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三人立在高台之下, 听息壤发出刺耳的嚎叫。   “世人拿你囚神,拿你镇压万人冢的怨气,你是神物,就甘心永生永世被困在那不见天日的湖底吗?是我!是我救了你!你不仅不感激, 还要毁了我——”   “我是杀了很多人, 可他们该死, 鲧窃息壤尚且被处死, 何况他们一群凡人?”   “你放过我,放过我好不好——”   崔玄一问:“它在对谁说话?”   桃桃说:“对息壤。”   就像那男人所说, 她的能力虽无法灭杀这堕魔的息壤, 但她也无需那样。息壤本身就是神物,神物哪怕一时被囚, 力量也不会消散, 她只需要用神圣净化的灵力为它破开一条路, 它自己就会破笼而出解决这一切。   黑烟越来越浓, 台上腐烂的息壤挣扎弱了下来, 那和桃桃一样的身体渐渐垂软, 最终化为一摊失去了人形的黑壤。   息土境内的臭味随它消亡而彻底消散, 两侧的黑水也恢复了清澈模样。   桃桃走上高台, 见黑壤的中央由内而外散发出一阵淡淡的、浅金色的光芒。   ——这才是真正的息壤。   崔玄一:“这是息壤?刚才那个是?”   桃桃:“也是息壤,不过它该算是息壤的心魔吧。”   腐烂的息壤在挣扎时嘶吼,说世人拿它镇压万人冢的怨气,桃桃想起那汪血湖和柳氏父子说过的话,也许这里确实曾经留下了许多死人的怨气,息壤正是因为被血腥和怨气浸染,才会堕了自己的心魔。   腐烂的息壤造鬼,真正的息壤却可以解救食尸鬼的灵魂。   崔玄一伸手去碰那团土,却被一道结界弹了回来,他无法触碰它。   关风与:“修炼多年的灵物都有自保的能力,更别说是神物了,如果它不想,我们无法带走它。”   桃桃心想这也太坑了,这些日子苦也吃了,罪也遭了,林泉也弄丢了,短短十天经历的事情都可以写本自传了,现在就连息壤也被她净化了,要是这时候告诉她她带不走它,她还不如两脚一蹬死在这算了。   “我试试。”她挽起袖子,不信邪地把手伸了过去。   息壤没有像弹开崔玄一那样拒绝她的触碰,桃桃捻了一把土,它安详地散发着柔和的光芒。   关风与:“它没有抗拒你。”   桃桃心想,我可是它的救命恩人,它要是抗拒我也太白眼狼了吧?   自己废了这么大劲才走到这里,虽然不知道解决那群学生需要多少用量,但多拿点总是没错的,于是想到这,她把双手伸进去,抓了足足有息壤本体一半的一大捧。   就算学生用不到,她还可以拿去灵交坊卖啊!   这息壤既然是神物,那应该很值钱吧?说不定还能给罗侯换一个铃铛。   她一边做着梦,一边收回手,可结界却把她的手拦在里面,抽不出来了。   桃桃动了动,发现不是自己的错觉,这息壤真的在拦她。   于是她苦口婆心道:“别这么小气,我可是你的恩人,给恩人点土怎么了?松开!”   息壤不仅没有松开结界,反而用剩下的土化出了两只手,一把抓住桃桃的手腕,抢她手里的土,桃桃没想到这息壤还能这样,差点把整捧土都洒了,她叫道:“喂——你给我松手!怎么一点道德都没有——”   息壤化为的手握住她的手腕,上下不停的摇晃,桃桃手里的土一点点地洒落出去。   她惨无人道地叫:“别抖了,给我留点!我还欠罗侯和小佑的钱呢!我还不上钱就要去给他当童养媳了?你懂什么叫童养媳?不仅要给他当老婆还要每天哄他,你知道哄孩子多痛苦吗?那简直是世界上最可怕的事了,我会少活几十年的!”   “喂!关风与,你别傻站着,快帮我啊!”   关风与看着她和息壤打架,平日冷淡的神情上罕见地挂了点颜色。   他叹了口气,站在一边,没有帮忙也没有说话。   终于,息壤不再抖了,可桃桃手中的土也没剩多少了。   她眼珠子转了转,伸手想再捞点,可息壤化成的手直接啪叽抽在了她手背上。   桃桃痛得缩了回来,知道自己没可能再从息壤身上搜刮了。   她只得把手里的息壤装在袋子里放回空间石,嘟囔道:“怎么比我还抠呢。”   息壤的手再次动了,它从土堆里扒出了一截白色的东西,递到了桃桃面前。   桃桃:“送我的?”   她接过来看了眼:“这是……”   那是一截雪白人骨雕成的人偶,虽然袖珍,但桃桃一眼就看出,人偶上刻着她的脸。   难怪腐烂的息壤化出的人形和她一模一样,可这息土境里怎么会有一个和她长得一样的骨偶呢?   这骨头不同于其他的人骨,不仅没有一丝斑驳和杂质,反而触感温热,像是活物一样。   关风与:“外面不知道怎么样了,先出去再说。”   桃桃收起了那根人骨,望向散落在不远处的十方璞:“它不能留在这。”   她问息壤:“这东西你要吗?”   息壤摆摆手,桃桃松了口气,心想还好这息壤虽然小气却不贪财,不然真不知道要怎么把十方璞带出去。   她走过去,就要捡起那十方璞时,耳侧骤然吹过一阵阴冷的气息。   她原以为是息壤身上的余毒未清,心魔死而复生,可下意识又觉得不对,息壤的气息是极度的腐烂之气,而这股气息却是裹挟阴冷的极致黑暗,在刚出现那一刻溢满了昭然若揭的杀气。   可仅仅一瞬,杀气就消散了。   桃桃习武,她知道,杀气要想消散只有两种办法——杀人之人消敛了杀心,可在短短片刻之内生出杀心又瞬间消敛,几乎是不可能的。   还有一种——杀意已经倾泻了。   她回头,关风与挡在她的身后,右胸被一条黑色的鞭子贯穿。   他脸上依然没有过多的神情,只是眉梢略微蹙起,血沿着衣服流下来,只一会儿就在地上凝聚了鲜红的一滩。   桃桃抬起头,只见鞭子的另一头握在崔玄一的手中。   “这一刻我等了很久。”崔玄一伸出殷红的舌尖,舔了舔黑色的宝石唇钉,朝她天真地笑,“只是没想到,隐忍了这么久也还是没能要了你的命,应桃桃,这一次有他为你挡,下一次呢?”   他的长鞭足有三米,鞭身不知是用什么材质制成的,上面缠绕足足几十颗微小的黑色骷髅。   桃桃无暇去想他为什么会凭空变出一条鞭子,因为她看见,自崔玄一的身后,缓缓浮起了三株纯黑色的灵脉。   她曾怀疑过崔玄一是暗灵师,可关风与也说过,像他这样的年龄绝不可能是三株灵师。   可此刻,这一幕就摆在她的面前,由不得她不信。   十六岁,三株灵脉,不知名属性。   在这神秘的少年面前,混沌冢所有的天才都黯然失色。   过往的示弱与天真,都是他装的。   关风与满脸冷漠,他伸手拔.出那截鞭子,伤处顿时鲜血狂喷,可他毫无表情,仿佛疼得不是自己。   在骨鞭离体后,他身上骤然爆发一阵刺眼的光芒,接着,六道心镜浮空,镜面映出的破魔之光瞬间笼罩了整座息土境。   崔玄一似乎很畏惧那光芒,他收回骨鞭,纵身跃起避开光芒取走了地上的十方璞,而后飞速离开了。   桃桃望着崔玄一的背影,双眸染上了从未有过的怒意:“你找死——”   她拔剑就要追,关风与拉住了她:“你不是他对手。”   刚才那一下迸发的光芒消耗了关风与最后的灵力,加之重伤失血,他无法撑住身体,跪倒在地。   桃桃扶住他:“阿与,振作点,我带你出去。”   “还好,你没事。”关风与面色苍白,倏然松了口气,   他再也支撑不住,倒在了桃桃的肩膀上。   *   血月夜,迷津渡。   艾琪、白菲儿、孟雨被缚着双手跪在血湖边,同伴的躯体无论死活都一一陈列在岸边。   神祠屋顶的那只壶此刻缩小了数倍,被柳士忠托在掌心,在他身后站着一群没有被血月的幻觉影响的村民。   是怎么沦落到现在这样的处境呢?艾琪绝望地回想。   当时白菲儿在神祠里推断出他们的目的,又在神祠后找到了一些尸体和叫不醒的同伴,艾琪推测他们的灵魂被锁在了壶里,可她们没有趁手的工具击破屋顶那壶,于是她出去找,却不料正好撞上了柳氏父子。   接着,她们就被带到这来了。   柳行云满目狰狞,拽着艾琪的头发,把她扯到空色壶边:“念!”   艾琪痛得流出了眼泪:“念什么?”   “念我教你的咒语。”   艾琪说:“我、我不记得了,你再说一遍。”   柳行云怒目圆瞪:“你找死是不是?不念我现在就杀了你。”   他把匕首抵在了艾琪的脖子上,那冰冷的触感实在令人害怕,艾琪连忙道:“我念,我念就是了。”   “念念生灭,遗、遗失真性……”她想到白菲儿说的话,害怕地不住颤抖,连念那几句话都坑坑巴巴的。   “你让她念了也没用。”白菲儿突然在一旁说道,她望着柳行云,“我们不畏鬼不信神,就算念了你也无法利用我们的灵魂。”   “信与不信,念了才知道。”柳行云手里的刀刃在艾琪脖子上划开了一道口子,“快念。”   白菲儿说:“她不记得了,我来念吧。”   艾琪:“不,白姐,你千万不要,别为了我做傻事——”   虽说白菲儿是无神论者,她不信,也不畏,可经历了这些之后,她心里真的就没有一点动摇吗?   万一出了差错,她念出了这句咒语,是会死人的。   白菲儿盯着那空色壶,眼神坚毅:“念念生灭,遗失真性……”   她呼了口气,继续说道:“……轮回是中,自取流转。”   一句话说完,艾琪紧张地咽了下口水,直到她看到空色壶没有任何变化,白菲儿也还好端端跪在那,才松了口气。   白菲儿后背也出了一层冷汗,她疏了口气,看着柳行云:“这下你信了吧?”   柳行云颤抖道:“爹,她们三个不受控,现在有六个人的灵魂无法被壶吸入了。这空色壶只有吸足九十九个纯净灵魂才有机会在血月力量衰弱时破开迷津渡的诅咒,还差六个,我们凑不齐了。”   柳士忠淡淡道:“你急什么?”   柳行云:“怎能不急?等了三百年终于等到血月的力量削弱,我们才有机会谋划这一切,一旦血月的力量恢复到了从前,我们就算填满了空色壶也无法破开诅咒啊。”   “没有外界的纯净灵魂,迷津渡里的灵魂不多得是吗?虽然我们被困在这个轮回里太久,无法起到他们一样的作用,但胜在量多,五百灵魂总能抵外界的一个。”   “要是三千灵魂殉壶了,我们还剩下什么?”   柳士忠凝视着自己的儿子:“你要记住,活着不仅仅是活着,活得恣意,活得洒脱才算真正活着。我们被困在这囚笼之内太久了,生死皆不由我,这样傀儡般永无止境地活,和死有什么区别?我们盗土,殉土,不正是为了能将这里的人送出去吗?哪怕只有一个人逃出生天,也算是积攒了百年的功德。”   柳行云往向那在月光下翻滚的血湖,眼神黯然:“千人屠神,万人祭阵,到头来却没有一个灵魂能从这恐怖的轮回中解脱,哪怕堕了魔,他的力量依然不是我们能抵抗的,如果当初没有……”   柳士忠抬头望着血月:“说这些已经晚了,叫人过来吧。”   ……   桃桃抱着昏迷的关风与离开石山,远远看到血湖的方向堆满了尸体。   她走过来,只见白菲儿她们被绑着,面色恐惧地望着不远处那排着长队殉壶的人。   ——哪怕是在血月幻境中疯癫的人,也被强行按在壶口。   一个接着一个人倒下,一个又接着一个人补上,转眼间,失去灵魂的人已经堆满了岸边。   艾琪颤抖道:“我以前喜欢看恐怖故事,可是和这比起来,那些都不叫恐怖。”   整片天际都已被月亮染红,血月下发生的事更为惊悚。   疯了,都疯了。   艾琪抬起头,看见面前站着一个陌生的少女:“你是谁……为什么抱着陶与?”   桃桃将关风与放在地上,他伤口简单处理过了,只是脱力昏迷。   她解开绑着三人的绳子,目光落在了湖边,那里躺着林泉的尸体。   桃桃静了静,对白菲儿说:“替我照顾阿与。”   白菲儿听见熟悉的声音,认出了她:“你是周玉?”   她走到林泉身边,心里该是很难过的,可当她真的看到了林泉尸体的这一刻,突然有一丝陌生感。   明明还是那张脸,并没有因为死亡而改变什么,可他却和她记忆中的林泉相差甚远。   林泉不该是这样的,他该是一阵温柔的风,又或是一朵恣意的云。   桃桃的记忆中,他大多数的时间是安静的,也许是在地下看书,也许是在窗边用她的手机看动漫。   他温润,他冷静,他一尘不染。   他会在冰冷的夜里对她说,他和她一样,也是个怪物。   他可以是任何模样,但绝不会是现在这样,冰冷僵硬,躺在这肮脏的泥土里。   桃桃站在湖边,盯着看了很久,依然无法从这具尸体的身上找到一丝原本林泉的痕迹。   只不过是死了,人死后会和活着的时候有这样大的差别吗?   柳士忠注意到了她,她神情漠然,却隐藏着令他心惊的危险。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这张脸,三百年的岁月并没有消磨他的半分记忆——她是让那人为之堕魔的女人。   当年的尸山血海犹然在目,要不是她死在了屠神阵里,也许就不会有今日迷津渡的诅咒。   柳士忠并不知道她的名字,只是直觉告诉她,这个女人不能招惹。   权衡了利弊,他对桃桃说:“行云没有骗你,我们生前都是灵师,因为邪灵的诅咒被困在这里三百年了,迷津渡是那位的陨落之地,也是我们的噩梦。妖巫是骗你们的说辞,迷津渡没有妖巫,之所以那样说只是想让你们安心留下吸取你们的灵魂,可那也是逼不得已,三百年来被困在弹丸之地,每逢血月都要遭受炼狱般的折磨,我们真的承受不住了。”   “空色壶只有集满九十九个纯净灵魂才能在血月衰弱时破开结界,我本以为永远等不到那一天,可是两个月前,炼狱之门破碎,血月的力量突然衰弱,无间之垣也不再像从前那样坚固了,这是三百年来唯一的希望。”   “现在我们的人自行殉壶了,你可以带走你的朋友,我们和你无冤无仇,本意无心害人,无论舍命盗取息壤炼出食尸鬼送到人间,还是引外人来迷津渡都只是为了自救。换做是你,也不愿意永生永世被困在这鬼地方吧?”   桃桃:“你杀了林泉?”   柳士忠说:“我不会拦你,整个迷津渡内,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如果你有办法离开,那也请便。要知道,这是善意,我们这里几千人,就算想要你们的命,也绰绰有余。”   桃桃取下背上的桃夭:“可你杀了林泉。”   她眼眸暗垂,眸底染上了寒霜。   白菲儿喊道:“壶,周玉,林泉的灵魂就在那只壶里……”   远处食尸鬼娄锋立于人群中央,而柳行云手里的空色壶回荡着灵魂的颤音,仔细听,像极了地狱深处的怨魂哀嚎。   桃桃甩出了桃夭。   剑以极快的速度破空而去,如一道拖着尾翼只能看到虚影的流星,快过了所有前来扑挡它的人,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道,精准地插在了空色壶上。   ——咔嚓。   装满了纯净灵魂、承载了迷津渡人全部希冀的空色壶的表面裂开了道道碎纹,在数千双眼睛的注目下——它在桃桃的手下,碎了。   无数道灵魂逃离空色壶冲天而起,四处游走逃窜。   短短刹那,天空密布了数不清的黑色幽灵,在某些时刻,甚至挡住了血月投落下来的冷酷光芒。 第69章   要死了,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南宫尘站在山崖之上, 仰头凝望着月亮。   那是一轮湿淋淋的满月,像是刚从血潭里捞出来一样,要是有人戳它一下, 或许下一刻就能朝外滋出血水。   此时的迷津渡,恐惧、愤怒、怨气,诸如此类的情绪充斥着每一个角落。   唯有这片山崖, 静谧得如同远离了尘世的喧嚣, 只是离月亮太近了, 平添几分血气的凄凉。   南宫尘从衣袍中伸出手,隔着遥遥的距离,于虚空中点在血月上。   一缕血气缠住了他的手指,随他动作在天空留下一道道痕迹, 他收手, 头顶的天穹之上浮现了一张偌大的血色棋盘。   富贵懵懂地看着他, 南宫尘手指轻点, 撷来四面八方的星子,化为红白二色落于盘上。   他左手掌红棋, 右手掌白棋, 在这无边恐怖的血月之夜里与自己对弈。   “天命一局棋。”   “红白两子博弈,红子过多时, 就落下白子让它冲杀在前, 白子占据胜机, 便成了弃子。”   “这局棋的主人并不在乎它的棋, 它在乎的只是棋盘上的势均力敌。”   红子冲锋陷阵, 将白子打压至边缘, 南宫尘又从远处撷来一颗星子弹入棋盘的正中。   于是, 白子的劣势瞬间扭转, 那颗后来的白色星子率军冲杀,几乎吞吃了红子的全部江山。   “天道无情无性,是这世间最残酷最冷血的尺,万物生灵不过是它手中的棋,一颗没了,还会有下一颗。”南宫尘眸底浸染着幽深无底的万丈寒潭,“一把尺,怎么会在乎棋子的死活?”   南宫尘停了下来,他静静地看着棋盘,而后出手熄灭了那颗白子的锋芒。   他再出手,那灿烂恢弘的棋盘消散于夜空。   他凝望夜空,不是看月,不是看星,也不是看那局棋的残骸。   许久后,他笑了,满头霜雪般的银发被晚风吹得四散飘摇,他目光如寒锥刺骨,嗓音却温柔如旧:“以天地为棋盘,以苍生为棋子。”   他的视线落于穹顶最深邃的暗处,望向那片凡人无法窥见的虚空:“这一局,你敢赌吗?”   ……   白菲儿、艾琪、孟雨三人合力把昏迷的关风与抬到远离战场的安全地方,又陆续把血湖边还活着却不清醒的同伴抬了过去。   此时迷津渡里一片混乱。   有人依然在血月的幻境中癫狂,有人却因为空色壶破碎而濒临发疯。   一道道漆黑的阴影悬浮于空中,半遮住月亮的光芒,有的黑影逃出瓶后就飞速消失,有的却反身去撕咬地上的村民。   桃桃一人一剑,挡住了柳士忠近乎疯狂的攻击,她拍飞从两侧冲上来的柳行云和娄锋,一脚顶在柳士忠的胸口将他踹到了血湖边。   柳士忠缓缓爬起,背后四株灵脉现出。   空色壶破碎,他已然愤怒到了极点,一手结印,一手画符,看样子今天铁了心要把桃桃的命留在这。   桃桃:“生气了?正好从没和四株灵师交过手,就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敢杀我的人。”   柳士忠掌心的印术凝结成形,脱手朝桃桃甩出:“去死吧——”   桃桃扬起桃夭刚要抵挡,身后血湖骤然掀起了十几丈的波涛,血水铺天盖地朝岸上卷来,无数怨灵从湖中爬出,扑在了柳士忠的身上撕咬。他的印术消融于血水,无影无踪,整个人发出了撕裂的痛苦尖叫。   艾琪的眼睛虽然看不到那些超自然的生灵,却直觉到自己似乎坠入了一个科学完全无法解释的异度空间。   她抱紧白菲儿,后者摸了摸她的脑袋:“别怕,你看那些人像被什么东西撕咬了一样,这一定是报应,不然为什么我们没事?”   桃桃望向血湖,那波涛并不是凭空翻起的,怨灵的出现也绝不在柳士忠的预料之内。   如果他知道血湖这样危险,绝不可能在血月之夜来到它的岸边。   桃桃盯着湖里爬出的怨灵,几百只,几千只……多到她数不过来,可这些怨灵的目标十分清晰,只有迷津渡的村民。村人、怨灵,还有空色壶里的灵魂,三者不辨敌我,在这月光之下发疯厮杀,此情此景,比之炼狱也不遑多让。   她目光落在远处的山崖,天穹为底色,血月为背景。   在血月之下,她看见男人站在那,他面朝着她与血湖的方向,黑袍翻飞,袍角每一扬起,血湖的波涛也跟着翻涌肆虐。   ——是他。   他在操控血湖中的怨灵吞噬迷津渡的村民。   一个个鲜活的生命痛苦地尖叫、嘶嚎、倒下,血月下的迷津渡脆弱得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消散崩塌。   为什么?他为什么要让怨灵吞噬这里的人?   桃桃正凝神看着,身后却袭来的一道锋锐的鞭风。   她闪身躲过,回头看见了崔玄一。   他笑吟吟地收回鞭子缠到腕间,舔舐这鞭上的骷髅:“应桃桃,别来无恙。”   他前几日的乖巧是最高超的伪装,此刻的他和刚进山时几乎没什么两样。   非要说的话,他比那时更邪了,全身上下都流散着叫人畏惧的黑暗气息。   桃桃遇袭之后的第二天早上,崔玄一脸色惨白,显然是因为前天夜里被关风与的六道心镜灼伤了。   他骗过了很少下山、不会识人的桃桃,可他竟然连关风与也骗过了,足以说明他演技高明。   桃桃漠然看着他:“在场这些尸体,哪个是你老师?”   “老师在家等我,要是不能带一份令她满意的作业回去,我可是会受罚的。”   他所说的作业显然是杀死桃桃,她问:“所以,那晚在平江村要杀我的人是你?六月初六要杀我的人,是你的老师?”   崔玄一扬起骨鞭:“这个故事长得很,也有趣得很,不如你跟我回去,让我的老师慢慢讲给你听。”   桃桃提剑迎了上去。   以剑对鞭,武器相撞后,桃桃站在原地没动,崔玄一倒退出五六米。他拧起漂亮的眉,如果他没记错,那晚在平江村和桃桃交手时,她的力量远没有现在这样强,短短几天,她怎么会突然拥有这样暴增的力量?   桃桃的剑再次劈下,她的攻势一下比一下猛烈,不光是力度,速度和技法也远超从前。   从息壤的心魔魇境中醒来后,她察觉到自己失去了两个月的力量回来了,虽然不清楚缘由,但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是一件好事。   远处艾琪看到了崔玄一,咬着牙:“他果然是装的,要不是他,佳诺他们不会有事……”   桃桃和崔玄一这一场交锋无限接近于单方面压制,灵师之间的战斗一般不会直接动用蛮力,而是使用符咒印术和法器,可使用符咒印是需要时间的,桃桃压根没有给崔玄一动用灵力的时间。   他唇间的那枚唇钉不出意外是空间石,每当他的手要朝唇上抹去时,桃夭的剑影就密不透风地盖了下来。   他灵脉虽然已经浮起,却始终被桃桃的物理攻击打得没有还手之力,根本没有机会动用灵师的技能。   桃桃剑身拍在他胸口,将少年拍飞出去,她紧跟着追上去,拽住他的脚踝又将他凌空拖了回来。她牙齿咬住桃夭,双手揪住崔玄一的双脚,抡至空中当做沙包一样于半空中反复翻甩,最后将他砸到了远处的山壁上。   艾琪惊恐道:“虽然崔玄一不是东西,但周玉是不是太暴力了?”   孟雨不明所以:“那少年是挖了她家祖坟吗?可是他看起来好柔弱啊。”   崔玄一咳出一口血,身体从山壁滑到地面,他刚要爬起,桃夭自远处飞来,穿透了他的肩膀将他钉在了岩壁上。   桃桃走过来:“这一下,是替阿与还你的。”   艾琪继续惊恐,她转头看着关风与身上的伤口,如果崔玄一伤了他就要被这样对待,那杀了林泉的人……她望向远处,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柳士忠被血海中的邪灵缠得无暇他顾,一会桃桃收拾完这边,岂不是要屠了这个村子?   桃桃拔出桃夭,崔玄一疼得额头沁出了汗珠。   他唇上鲜血淋漓,可仍然笑得恣意:“桃桃姐姐,真残忍,我才十六岁,你就忍心对我下这样的狠手吗?”   桃桃摘下他的唇钉,掐住他的脖子将他抵在山石上:“你的老师,究竟是谁?”   崔玄一吐出一口细碎的血:“我的老师吗……她是这世上最好最善的人,你想知道她是谁……”   桃桃盯着少年,他的笑容蓦然灿烂起来,他身上黑暗的气息乍然弥漫而起,沿着桃桃的手臂飞速地缠绕蔓延。   那并不是邪祟的邪气,而是一种纯粹的灵师属性,与关风与的破魔之光类似,是世上绝少见的属性,但又与他全然相反——破魔之光是可以克制一切邪祟,绝对的光明,崔玄一的属性却是让人不寒而栗,极致的黑暗。   桃桃立刻松开手。   少年纤细的手朝她伸来,抓走了她胸口的空间石项链,而后几个纵跃,跳出了她的攻击范围。   桃桃之所以取下他的唇钉,是因为那里面很可能有灵师的符箓和咒术球,如果他动用了灵力,以他三株灵师的能力,她绝不是对手,况且他抢走了十方璞,很可能把它藏在了空间石里。   可他夺走她的空间石又是为什么?   崔玄一满身是血,却笑得天真又邪气,他从桃桃的空间石里掏出了一张皱巴巴的照明符。   桃桃蹙眉,那是贴在棺材里,用恶毒而仇恨的言语诅咒她去死的那张纸,关风与说它不是寻常的材质,她原本想要带回混沌冢检验的。   崔玄一将它揉成一团,蘸着唇角的血放进嘴里嚼碎,而后当着桃桃面,咽了下去。   他这样做,无非证明了一点,这张纸确实特殊,经由这张纸,很容易便可以查到背后想要杀死她的人。   “这次是我轻敌,应桃桃,来日方长。”崔玄一随手抹去唇边的血迹,捂着肩膀转身逃入了黑暗里。   桃桃要追,想起身后还有没解决的人,那人杀了林泉,于是她提着剑走回血湖边。   艾琪捂住了眼睛,白菲儿问:“怎么了?”   她害怕地说:“我不敢见血,虽然这些人死有余辜,但周玉真的太暴力了。”   桃桃走着走着,眼前的世界突然开始旋转,继而颠倒,接着,一寸寸变得模糊了。   她中的瘴毒本来就没有解,先是昨夜对战了半晚的怨灵,又打雾妖失血,被人追入息土境后又在心魔魇境中被劈了六百多刀,劈完后又净化了息壤……刚才这一战彻底耗尽了她最后一丝体力。   桃桃以桃夭支撑,跪在了地上。   周围的一切依然喧嚣,血月冰冷,怨灵嚎啕,山崖上的男人却已不见踪影。   她不能晕,关风与此刻还没有醒来,如果连她也倒了,那么他们的命会交代在这吧。   可她实在累极了,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疲倦与疼痛,她强撑着望向远处,只见血月之下,那通往息土境的石山背后,缓缓竖起了一座几乎通天的蓝色巨门,那是她被落棺的地方,也是那往生树的所在地。   迷津渡的夜晚再次起了雾,诡异的迷雾缭绕在天地之间,为那蓝色大门更添了一丝神秘和冰冷。   崔玄一曾说,往生树是地狱之门的入口,难道这幽蓝色的大门就是十方炼狱之门吗?   桃桃定睛看去,幽蓝色的大门中央,的确有一块残损之处。   果然,门真的破了。   桃桃在凝望那扇门时,不知是精神恍惚还是真实存在,她仿佛看见幽蓝色的大门上浮现出一只巨大的竖眼。   竖眼的瞳孔是白色的,那只眼睛有些熟悉,似乎曾在哪里见过。   它此刻没有丝毫的感情,凝视着桃桃,同时,一个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   “从此刻计时,六百天后,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又是这句话!   桃桃听得烦都烦死了,她破口骂道:“我去你吗的,人间毁灭到底关老娘屁事,滚啊——”   这句话用尽了她最后的力气,说完她就再也支撑不住,昏了过去。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她满心想的都是,完了,刚拥有灵脉就要死了,心魔魇境中那六百六十六刀白挨了! 第70章   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   再醒来时, 血月、怨灵、炼狱之门,还有那修罗地狱般的恐怖场景通通消失不见了。   桃桃躺在一张柔软洁白的床上,阳光充足, 墙壁干净,空气里飘着淡淡的香薰味道,房间很宽敞, 电视、冰箱, 书桌椅柜一应俱全。   一个男人靠在床对面的椅子按计算器, 他面前摆着几本账本。   桃桃盯着他手上的指甲油出了会儿神,心想这不是绥福镇君再来客栈的老板吗,他怎么在这?   她动了动,发现左手插着针头, 上面连着一瓶吊水。   男人听见声音, 继续按计算器算账, 头也不抬:“你醒了啊?这是渝城医院的豪华vip单人房, 我说普通病房就行,混沌冢报销不起, 可那几个穿西装的不许, 说他们出钱,要不是关风与拦着, 他们那晚就直接用直升机把你带去京城治病了。”   桃桃嘴唇动了动, 发现喉咙痛得要命, 她发出一个虚弱的单音节:“你?”   男人理了理领子, 微笑着自我介绍:“我叫王得宝, 是君再来客栈的老板, 混沌冢西南片区第二负责人是我的副业。”   他长得挺帅, 是在欢乐一条街常见的那种年轻帅哥, 打扮得很潮流,七分裤、黑T恤,耳上打着七颗耳钉,身上还喷着香水。   当时在绥福镇的客栈上桃桃就注意到他了,只不过没想到他是混沌冢的人。   王得宝见她还要说话,摆了摆手:“劝你别说话,你中了瘴母的毒,嗅觉、味觉、声带全都出问题了,本来该第一时间解毒静养,可你不仅没有,还扯着嗓子嚎了那么久,医生说了治疗期不好好休养就等以后变成哑巴吧。”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王得宝说,“关风与没事,他比你醒得还早,今天去做体检了,所以叫我来这守着你,那些跟你们一起的凡人也没事,是我们把你救出来的。”   根据王得宝说,桃桃她们走后没多久,一群穿着西装的保镖就闯进了君再来挟持了老板……不,说挟持也不对,是请老板坐下喝了杯茶,并且礼貌地从他嘴里问出了桃桃的下落。   当得知桃桃已经出发去了闹鬼的酆山西线后,为首的保镖几乎吓得眼泪都飙出来了。   “他们不认路,就挟持了我带他们进山,还好坐直升飞机不累。”王得宝无所事事地掏出几片湿巾卸去了手上的指甲油,“那片槐树林倒是有点意思,不过我们到那的时候瘴气已经被驱散了,加上飞机飞得高……总之,一路上倒是没遇见什么奇怪的事,根本没有机会大杀四方,展现我的雄伟英姿。”   桃桃:“……”   混沌冢有专门的追踪法,王得宝根据关风与留下的痕迹,带辛保镖穿过了大罗界,然后痕迹就此中断了。   桃桃他们当日走出大罗界后直接看见了迷津渡,可王得宝说,他们在那里除了一块石头的界碑外,什么都没看见。桃桃记得柳行云也说过,迷津渡不是什么人都能看见的,他们当初之所以见到,应该也是里面的人故意为之。   “我们在附近搜索了很久,一无所获,直到望月那晚,那座诡异的村子突然就出现在我们眼前了。我们进去后发现里面的村民都死了,只有你们几个还活着。”   桃桃拿过床头柜上的纸笔,写到:【我们怎么出来的?】   王得宝说:“我进去把你们扛出来,哦当然,别人是扛的,西装男不让我碰你,你是他们用担架抬出来的。”   桃桃:【无间之垣没有拦住你们?】   王得宝耸耸肩:“无间之垣好像是结界的名字吧?我们出来的路上没有任何东西阻拦。进去时邪气冲天,湖里的怨灵杀了迷津渡里的所有村民而后消失不见了。至于那些村民的死状……你应该不想知道,他们中间还有好几个灵师,没想到竟然落得那样的下场。”   桃桃不敢置信:【怨灵全都消失了?】   王得宝说:“是,无影无踪,迷津渡里除了尸体和邪气,什么都没有。”   桃桃不解,如果一两只怨灵隐匿踪迹还说得过去,可成千上万只怨灵同时在灵师的眼皮子底下失去踪影,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她更为不解的是,为什么怨灵只杀迷津渡的人,却没有伤害他们?   “我听师父说过,酆山腹地是一块神秘的禁忌之地,关于那里并不是没有记载,而是混沌冢将所有资料都封存了,很多年前似乎发生过一些不能外传的事,只有历任鸣钟人才了解,如果想知道就去问你师祖吧。”   桃桃看了眼床头柜上放的日历,突然想起来:【我昏迷多久了。】   “不久,也就五六天。”   桃桃:“……”   她连忙跳下床去找衣服,王得宝拦着她:“唉别急,息壤已经送回申城了。”   桃桃这才放下心来,问:【事情解决了?】   “毕竟罗侯也是混沌冢有名的天才,这点事还是能处理好的。现在吃鬼藤里的学生已经回到原身了,罗侯问鸣钟人学了一种印术,把二代食尸鬼在解剖楼里二十年的记忆通通封存了,他们回到了自己原身,却不记得曾经做过食尸鬼了,只是记忆断层了,需要适应。不过处理初代食尸鬼二十年来的人际关系可是件让人头疼的事,罗侯有的烦了。”   桃桃问:【堕神道呢?被罗侯剿灭了吗?】   王得宝摇头:“那些邪祟狡猾得很,不知他们怎么收到了风声,虽然找到了它们在申城的老巢,但罗侯带人赶到的时候大多都跑了,只抓住几个喽啰,不过有件事得跟你说……”   王得宝还没来得及说,病房门开了,关风与进来,他没穿病号服,看模样已经没有大碍了。   王得宝含情脉脉的目光从他进门起就跟着他,关风与走到床边,他也跟到床边。   关风与:“你出去。”   于是王得宝翻了个白眼给他,起身走了。   关风与已经摘下了面具,用回了他自己的脸。   他右眼上的胎记突兀得刺眼,几乎压过了整张脸的俊朗,可桃桃还是觉得他这样比较顺眼。   “迷津渡的人都死了,包括娄锋和柳氏父子,杀人的怨灵消失无踪,至于怨灵为什么会出现,又为什么会消失,混沌冢还在查。”   桃桃点点头,王得宝已经和她说过了。   关风与静了静:“林泉也死了。”   桃桃不说话了,他犹豫了一会,告诉她:“林泉已经死了一个多月了。”   桃桃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说:“他的尸体上用了某种延缓腐化的秘术,在迷津渡时看起来还算正常,可把他的尸体带离迷津渡后,他就开始飞快地腐烂了。找法医鉴定过,他的死亡时间比我们想象中更早。”   “罗侯前天带人去了堕神道的在申城的据点,虽然邪祟跑了,可他在那里找到了一本记录。十方璞事发后,许多邪祟的力量增强,他们不再满足于吞噬人类,开始打灵师的主意了。”   “记录里记载,一个多月前,堕神道的邪祟得到消息,混沌冢有新灵师来申城旅行,它们派了一只带着十方璞碎片的水鬼,守在那灵师的必经之路上……罗侯派人去那片水域打捞,确实在水底找到了一片十方璞,也找到了林泉的车子,可却没有发现林泉的尸体和水鬼的踪迹。这一个月来跟在你身边的人并不是真正的林泉,他很可能是那只水鬼。”   “他不是。”桃桃没有用纸笔,小声地说了出来。   桃桃遇见林泉那晚见到了水鬼拉人下水的场景,那时她虽然没有救人的能力,可她不会认错。   那样温柔、干净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桥下趴着的那一团黑乎乎、湿淋淋的东西呢?   况且,她记起来了。   林泉在洗脚城把那男人推下楼后的第二天清晨,曾站在窗边为她解开绞缠入风铃线的头发。   他说,林泉被水鬼拉入水中溺死之后,他与林泉做了一个交易。   他渡林泉往生,不用生生世世溺在水底受苦,而林泉的身体与记忆归他。   这段记忆原本已经消失在她脑海了,可现在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和她那失去了许久的力量一起回来了。   他还说,他叫南宫尘。   桃桃想起那个总是在梦中出现的绝美男人,想起在心魔魇境中为她种灵脉,教她如何操控神圣净化元素的男人,想起那个在迷津渡的血月下看到的黑袍身影。   她喃喃道:“南宫尘……”   关风与:“南宫尘?是那只水鬼的名字?”   桃桃摇头。   一只水鬼怎么能随便就为人种出一株灵脉?   无论他承认与否,当她在心魔魇境中重拾起七岁那年的那段记忆后,她就猜出了他的身份。   这苍茫天地间,除了那位,还有哪个邪祟能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   桃桃轻声说:“南宫尘,他是邪神。”   关风与沉默了,他安静地看着她。   窗外的日光明朗,可即使灿烂的日光落在身上,映得她脸色更加苍白了。   这些天她瘦了很多,下巴尖了一圈,此刻就如同一根纤弱的芦苇,随风飘摇间随时有折断的危险。   他十二岁到清风观时,桃桃已经被邪神种下了永劫同身咒,他没有见过她七岁前的模样,也不想见。   只是现在的模样就已经让他心疼了,总担心她一秒会倏然破碎。   她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   关风与低头,看见她的手垂在床边,颜色透着虚弱冷白,他想握住,但又忍住了那冲动。   “师姐。”他突然问,“十年前那场大雪里,你对我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桃桃抬起眼,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和她对视了很久,从她眼中看出了不解。   ——童言无忌,她真的忘了。   他偏过头去,轻声说:“没什么。”   *   酆山东边的冲虚寺刚好在旅游社安排的线路上,凡是游客经过,导游都会大肆宣传这寺有几百年的历史了,十分灵验,在导游卖力的吹嘘下,大多数人都要停下来上一柱香,因此这里从早到晚香火不断。   据说寺里有个老和尚,今年五十多岁,是得道高僧的转世。   不过游客也只是听听没人当真,真要是得道高僧早被供起来了,怎么会愿意在这里守着这样一间小寺呢?   暮色暗垂。   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波游客,老和尚看着功德箱里的纸币听着微信不停响起的到账声,唇角露出了欣慰的笑意,如果不出意外,今年年底就能把佛像重新修葺一遍,再给后院移植几棵他垂涎已久的菩提。   他进了厨房,正要做点斋饭,小和尚从门外见了鬼一般火急火燎地跑进来:“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他停在老和尚面前直喘粗气:“外面来了一个魔头!”   “告诉他,寺庙关门了,要想上香明儿个请早儿。”   “不是游客,是魔头啊!银色头发的魔头!”   “上次你也是这么说的,都告诉你了,山下的施主爱时髦故意把头发染成银色的,不要再动不动就说人家是魔头,很不礼貌,将来有天你还了俗长了头发也可以去染,不仅染银的,还可以染成彩虹色……”   “不是啊——”小和尚崩溃地说,“他不是人,真的是魔头!和您禅房里挂的那张画上长得一样的魔头!他一来,寺外的菩提花全开了!”   老和尚一听,手里的瓷碗掉在地上摔成了两半。   ……   冲虚寺的菩提开花还算美,每逢春天,寺外那株百年菩提树上便会被几朵花坠压枝头。   可此刻,明明不是花期,树上却绽放出了一片绚烂的红海,红花、白蕊,灿若云霞。   南宫尘站在暮色最深的暗影里,仰头望着这场落花如雨纷飞。   富贵在半空中扑来扑去捉那花瓣玩。   老和尚站在寺门内,南宫尘望向他:“慧觉,久违了。”   小和尚偷偷从老和尚背后探出小脑袋:“师父你看,我就说是魔头吧,以前菩提虽然开花,但也不会开得满树都是,何况现在已经入秋了……”   慧觉走出寺门,小和尚试图拽住他的衣角:“喂师父!别过去,你不要命啦——”   可他没有拦住,慧觉缓步走下台阶,站在南宫尘面前:“是很久了,久到我从未想过,此生还有机会再见您一面。我老了,尊上却风华依旧,近来可好?”   “还好。”   “我也还好。”老和尚笑着说,“每日诵经、打坐、收钱、教徒弟,日复一日,转眼间就过了这么多年。”   “收钱?”   “噢,这里是景区,每天很多游客,只要给导游一点分成,再把二维码贴在功德箱上,微信就会一直提示有钱到账。”   南宫尘想起桃桃还欠着巨额的外债,于是问:“可以给我一张二维码吗?”   “万万不可!”慧觉连忙吓得摆手,“那可是佛陀的香火钱,是要用来给佛祖重修金身的!”   南宫尘没再强求,慧觉问:“尊上今日来,是为了?”   “想问一只签。”   “问谁?”   “我。”   “您说笑了。”慧觉笑了,“您的命数,天地可定,神明可定,我却不行。”   “问她。”   “您还是说笑了。”慧觉继续笑,“她的命数,只要您想,神明也不可定。”   小和尚见这魔头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于是慢慢贴着墙根蹭了过来,他听得云里雾里,不懂这两人在说什么。   南宫尘:“那问这世间。”   慧觉拍拍小和尚的脑袋:“去把签筒拿出来。”   小和尚哦了一声,麻溜地跑进去,抱出了一筒签。   慧觉递过去,南宫尘手指轻点,一根签掉了出来。   慧觉捡起。   南宫尘没有看签,只是问:“何解?”   “大凶,换一根?”   南宫尘摇头:“解吧。”   慧觉将签递给他,沉声道:“爱欲之人,犹如执炬,逆风而行,必有烧手之患。”   山间最后一丝光亮也黯了,菩提花在这样的夜里无法泛出白日的绚烂光泽,一朵花落下,南宫尘撷住捏在指尖,沉默地看着它。他静了很久,没有接签:“多谢。”   “尊上。”慧觉拧起眉头,“真的值得吗?”   南宫尘的黑袍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他立于夜的深处,身上仿佛加诸了无尽的苍凉与孤独:“若世间种种尽如我心,区区烧手之痛,又有何惧?”   慧觉想了想:“天色晚了,留下来吃个便饭?”   南宫尘笑笑,转身走入了漆黑的夜色。   菩提树上的花朵尽数凋零,仿佛那盛开只是一场虚迷的梦境。   慧觉一直望着他的身影,直到彻底消匿于黑暗。   小和尚好奇地问:“师父,这魔头是谁啊?”   慧觉牵着他的手走回了寺庙,平静道:“万里高低门外路,百年荣辱梦中身。是神还是魔,谁又说得清楚?”   “他来问什么?”   “问他的执念。”   “他的执念是什么?”   慧觉停下,转头望向那无尽的黑夜,他没有回答,只是敲了敲小和尚的脑袋:“你八卦什么?还不快去蒸饭!”   ……   月夜。   寂静无边。   南宫尘孤身立于无人的山间,这样寂静的月,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了。   原以为记忆会模糊,可回到人间才发现,有些事,有些人,是多么漫长的岁月都无法磋磨的。   ……   三百年前,蛮荒狱。   一个身穿白袍的幼小孩童拼命地奔跑在旷野上,几个少年在身后驱马追来,见离得近了,他们甩出套马索,勾住了那孩童的脖子,而后一阵欢呼,拽着他在怪石嶙峋的旷野上跑马。   从刚入夜跑到月色正浓,他们才停下了马,把那孩童从绳子里解了出来。   他被石头擦得浑身鲜血横流,恐怖至极,却依然还有口气在。   一个少年扬眉笑道:“我就说他是怪物,这样都死不了。”   另一个少年把孩童翻过来,只见孩童的脸十分怪异,他没有五官,只有一张人皮覆在脸上。   他残忍地笑道:“正好今儿碰着了,干脆咱们割开他这脸皮,瞧瞧下面究竟藏着什么古怪?”   众人同意,于是他们抽出匕首,按住孩童弱小的身体,利刃从上而下刺入,一点点割开了他的脸。   孩童痛苦地挣扎,可他没有嘴巴,发不出任何声音。   少年们停下刀,发现脸皮之下就是血肉,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样跳出什么邪祟,于是他们乏味地停手了。   又有人提议:“干脆把他整张皮都剥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过几天又会重新长好。”   “未免太狠毒了吧?”   “那你不来?”   “当然来。”少年眼中闪烁着精光,“虽然狠毒,但对一只比尘土还要低贱的怪物做这事,也算为民除害了。”   众少年哄笑。   就在他们要落刀的时候,一个少年惊慌地喊道:“谁?”   “怎么了?”   “有人拿石子丢我。”   “你幻觉了,这哪有人?”   “哎哟,谁打我——”   少年们慌乱起来:“这地方古怪,这里有鬼!”   “快走,今晚先放他一马,改日再来剥他的皮。”   少年们纵马离开,剩下被割开了一张脸的孩童满身是血躺在地上。   他虽然没有五官,却可以感知世界。   他能感受到,这片大地月色如水,苍茫无边,怪石遍布在莽莽的荒野之上,几乎寸草不生。   他能感受到,这里的风不同别处,凌厉、阴冷,擦过身体时总带着枯草、顽石和沙尘的荒凉味道。   他能感受到,月色是白的,石头是灰的,夜色是漆黑的,而血,是殷红的。   他还能感受到,身体每一寸传来的痛楚,以及脸上血肉滑过肌肤的温热感,但用不了多久,就被这夜里的一切浸凉了。   很疼。   天空中映着一轮寂静的月亮,他仰头,用那没有五官的脸面朝着无尽的苍穹。   如果有人此时路过,或许会嘲讽,一只没有脸的怪物也配学文人墨客欣赏这凄美月色?   可他只是太疼了,他站不起来。   夜一点点变得深邃了,就在他的神志快要模糊不清时,他感知到头上的桃枝动了。   蛮荒狱的桃花是不会开的,有只虚幻的手折下了枯萎的枝条,用它蘸着月光,在他面前轻柔地挥出了几个字。   小怪物,你在哭吗?   ……   【卷二·迷津渡(终)】 第71章   她说想捏你屁股,我劝她不要。   黄昏。   当教师办公室最后一位老师离开后, 保安关上了学校的大门。   此时天光正好,没有白日的灼热太阳,落日却还在天际留下一道淡薄的微光。   在偌大的校园内, 一场耸人听闻的“捕猎游戏”正在悄然进行着。   高挑的少女慵懒地倚在运动场的栏杆前,蓬松柔顺的大波浪长发随风悠然地飘摇。   她长着一张白皙的鹅蛋脸,脸上画着精致妆容, 正闭眼享受着晚风温柔的吹抚。   她身旁站着两个穿校裙的女孩, 低头查看手机。   “音可……”   高挑少女鼻腔淡淡嗯了一声, 又听女孩说:“柳申宇他们发消息来,说纪小瑜跑了。”   顾音可蓦地睁开了眼。   平心而论,她生得很美,眼睛也很美, 可眼神一瞬间爆发出的狠毒和阴凉却让两个女孩心中一抖。   可只是一瞬, 一瞬之后, 她又恢复了往日那温柔乖巧的好学生模样。   “保安不会放她出去。”顾音可漫不经心捋着长发, “学校就这么大,如果你是纪小瑜, 你会躲到哪个自以为安全的地方?”   ……   漆黑又狭小的空间中, 女孩蜷缩着身体,全身止不住地颤抖。   她恐惧黑暗, 但比起黑暗更令她恐惧的是, 外面那些正在把她当成猎物围捕的猎手。   已经连续一个月了, 只要放学的铃声一响, 就意味着噩梦的到来。   随着铃声敲响, 那些平日安分的少男少女像是挣脱了某种牵制在身上的桎梏, 如同月夜变身的狼人一样, 脱去人皮, 露出了最私密、最肮脏的阴暗面,他们会等所有人离开后放她在学校里逃跑,而后再去追捕。   猎物被猎人捉到,会有什么下场?   纪小瑜不愿再回想,那些遭遇仿佛就在昨天,一切的一切,就连细节都清晰地记得。   为什么会变成猎物呢?   那是一个月前的某天,女孩的日记本被班上一个男生翻了出来,当着全班的面大声朗读。   这是一所国际学校,有钱人家的小孩和成绩优异普通人家的小孩数量七三开,虽说人人平等,但学校昂贵的学费就注定了靠成绩考上来的孩子是无法在这片小天地里拥有太多的权利。   因此当纪小瑜的日记被校董的儿子柳申宇念出来时,她是不敢反抗的。   ——好不容易考上了这所据说是渝城师资力量最好的学校,她不敢在这里惹是生非,万一被开除,妈妈会伤心的。   可随着越来越多的目光朝她身上聚集,纪小瑜感受到了难言的自卑。   她脸上有一块很大的伤疤,是小时候烧伤的,而日记的内容则是她暗恋校草的隐秘。   她感受到了众人的目光和嘲笑,头埋得越发低了。   “听说纪小瑜她家住贫民窟诶。”   “老城区也不算贫民窟吧?”   “一环开外在我眼里都是贫民窟,老城区的房子值钱吗?我家有三套在那里,租都懒得租。”   “不是房子的问题好不好?就她那长相,还暗恋校草呢,真是不自量力……”   “是啊,要配得上那样的大帅哥,只有隔壁班顾音可那样的美女才行,她一个丑八怪还想吃天鹅肉?”   “是不是有些过分了?”   正当柳申宇要翻开日记下一页时,日记里那个成绩优异且英俊的主人公走了过来,他夺过了纪小瑜的日记本。   据说校草郁子航的家里很有势力,因此哪怕是校董的儿子,也不敢多说什么。   郁子航把日记本放回了她的桌上:“别理这群无聊的人。”   他摸了摸她的头:“长相并不能说明什么,有些人哪怕再好看心灵也是肮脏的,你很好,不用自卑。”   纪小瑜怔住,眼眶有些湿润,男生浑身如同浴着灿烂的金芒,闪闪发光。   可那时的她绝没有想到,正是男生这温暖的一句话,在往后的日子里,将她打入了恐怖的深渊。   那天傍晚她最后一个收拾好东西要锁门离开时,被一群少男少女堵在了门里。   柳申宇掐着嗓音学郁子航说话:“有些人哪怕再好看心灵也是肮脏的……”   他阴森森地看着她:“请问,谁的心灵是肮脏的?”   纪小瑜惊恐地后退,却被他们拽住了胳膊,一个高挑漂亮的女生从人后走出来。纪小瑜认得她,她是隔壁班的顾音可,因为过人的美貌和优越的家世,身后总是跟着许多的追随者。   听说,她没有从那些追随者里挑选男友,而是另有喜欢的人。   顾音可伸手摸着她的头顶,笑容灿烂:“丑八怪,郁子航这样摸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很爽啊?”   ……   纪小瑜一身冷汗,隔着一扇薄薄的木门,她听到了脚步声。   黄昏的校园还会有谁在呢?除了他们。   她面前的柜门被人唰地拉开,柳申宇的脸出现在门外,他笑着问:“知道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求求你们了,放过我吧,我以后不敢再喜欢他了,求你们了……”女孩全身都在颤抖。   柳申宇自顾自地说:“教室、体育馆、女厕所、社团活动室,这些地方你都藏过,你知道那里已经不安全了,对你而言,整座学校里最安全的地方就是老师的办公室吧?这里不仅夜里要锁门,还有监控。”   “可是……”柳申宇指尖挂着一串钥匙在她面前晃了晃,“叮叮——是不是忘了我爸是校董?我不仅能开这里的门,我还能删掉这里的监控,老师什么都不会发现。”   女孩不停地求饶:“放过我吧,我真的错了。”   “那怎么行。”柳申宇拽住她的马尾辫将她从柜子里拖了出来,“你都让音可不高兴了,再说,我们可是心灵肮脏的人啊,做坏事不是很正常吗?出来吧,我今天还叫来了新朋友。”   “啊——”女孩被倒拖着出去,发出了一阵如野兽濒死前的绝望哀嚎。   *   酆山。   一辆私家车在山路上飞驰。   驾驶座的男人从后视镜里看向后座的少年。   一天前,他带着家人开车自驾经过西线,在路边捡到了少年。   他肩膀不知被什么东西戳了一个令人心惊肉跳的血窟窿,当时流了很多血,倒在地上像要死了一样。   于是男人把他扶上了车,他的妻子拿出医药箱为少年包扎,喂了他点水。   直到傍晚少年才醒过来,他说自己跟团进山,遇到导游劫财,好不容易逃了出来。   妻子很喜欢他,她说少年眉眼很漂亮,是个让人看了就觉得舒服的孩子。   少年性格很好,不吵不闹,偶尔搭话时嘴巴还会甜甜地喊他们哥哥姐姐,男人打算到了绥福镇就送他去医院,就算医药费他先垫付也无妨。   “前面不到十公里就是绥福镇了,再坚持一下。”   少年脸色苍白,在后座病恹恹地睁开了眼睛:“十公里?”   “是啊,原本是打算带我妻子去西边探险再度个蜜月的,但是遇见了你,你的伤要及时治疗,所以我们就掉头回来了。”他开玩笑道,“打算怎么感谢我们啊?”   度蜜月。   十几天前,他也曾听到这样的字眼,因此当这三个字响起的时候,他脑海中不由得浮现起一张令人讨厌的脸。   ——应桃桃。   真是个让人心烦的名字。   崔玄一想要舔唇钉,伸出舌尖才想起它被人夺走了,他轻声呢喃:“是要好好谢你们。”   男人说:“还是打个电话给你家人吧,不管怎么说受了这么重的伤……”   他话说到一半,猛地停住,落在方向盘上的手忘记了打方向,车头直直朝一侧的山崖冲去。   妻子转头,看见男人心口处穿出了一条漆黑的鞭子,那鞭子上坠了几十颗惨白的人骨,每一颗都张开利齿,在啖食着男人的血肉。她机械地回过头,看见鞭子的另一头握在那少年的手里。   他皮肤苍白,映衬得瞳孔漆黑如墨,明明早前还觉得是个乖巧的孩子,这一刻却变成了吃人的恶魔。   男人血肉中的精华顺着鞭子传回少年身上,像是在进行某种古老而神秘的交换仪式,少年的伤口缓慢地修复着。   车子冲下了山崖,女人发出惊恐的叫声,她眼睁睁看着,刚才还鲜活的丈夫瞬间变成了一张脱了水的人皮,他的头骨则被串在了那根诡异的鞭子上,而此刻,那根鞭子正悄然卷上她的脖子。   “姐姐。”少年天真地笑,“谢谢你们救我,像你们这样善良的人,应该很愿意好人做到底吧?”   ……   轿车坠落下山崖,崔玄一借着山壁和藤蔓爬了上来。   肩膀的伤口已经恢复了大半,流失的鲜血和灵力也补齐了不少,他因为失血而苍白的脸上渐渐涌起一点红润。   远处天光泄去,他端详着鞭子上新增的两颗人骨,唇边勾起阴寒的笑:“应桃桃,我们会再见的。”   *   “啊啾——”桃桃打了个喷嚏。   这是她醒来的第五天了,经过一段时间的治疗,她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医生说再过几天她就可以出院了。   桃桃虽然是在清风观长大的,但下山两个多月见过了人间的繁华,此时不是很能耐得住寂寞,这些天她能见的人除了医生护士就是关风与,可关风与也不知道去哪了,已经两天没出现了。   王得宝倒是常来,正坐在桌前涂指甲油。   她问:“阿与去哪了?”   王得宝漫不经心道:“开会去了,我也两天没见他了。”   “什么会要开这么久?”   “关于如何处理十方璞和炼狱之门的会议,迷津渡一行已经确定十方炼狱之门破碎了,也就是说,还有不到六百天,炼狱里的邪灵就要冲破结界来到人间了。所以特调局坐不住了,联合混沌冢等一众灵师组织、灵师世家召开了一场会议。”   王得宝叹了口气:“特调局现任局长元凌是个冷心冷面的磨叽怪,别说两天了,这么重要的会议开上三四天也没什么好稀奇的。”   桃桃想起在迷津渡里最后看到的那扇如同神迹般的蓝色大门,问道:“你也看见了十方炼狱之门?”   “当然啊我的姑奶奶,血月夜,诡雾弥,往生木,炼狱起,那么大一扇门,瞎子才看不见。”   王得宝边涂指甲边和她闲聊:“唉你说,十方炼狱之门破了,现在门上的结界拦不住强大的邪祟,那你那位邪神老公不是要降临人间了?可我听说你被邪神退婚了,再跟他见面不尴尬吗?”   被邪神退婚了……   桃桃无语:“你听谁说的?”   “香桂姨啊。”   “香桂姨又是谁?”   “她在申城开澡堂子,说你去她那洗过澡,在霸道邪神和多情少爷之间难以抉择,我说应桃桃,你也太占着茅坑不拉.屎了吧?这么多优质备胎不如分给我一个。”   桃桃用种奇怪的目光打量:“你……”   王得宝接着说:“听说你还在罗侯的夜来香待过?那姓罗的帅倒是帅,就是没什么情趣,像个街溜子不说还凶得很,庄晓梦那样的顶级大美女痴心守了他那么多年都不为所动,真是暴殄天物。”   桃桃说:“可我觉得罗侯是喜欢庄师的。”   王得宝的八卦之魂熊熊燃起:“怎么说?”   “罗侯他很凶啊!”桃桃控诉,“你知道他平时怎么吼我的吗?你能懂每天被他在耳边咆哮的感受吗?”   “我当然懂!”王得宝也跟着气愤了,“混沌冢除了鸣钟人外,谁没被罗侯凶过?上次地区负责人开会,罗侯一言不合就打架,我上去劝架,他直接喊我滚。你都不知道我多难过,那个时候人家还暗恋他……”   桃桃:“可他从没凶过庄师,晚上忙不过来的时候就连罗侯都要偶尔扮演霸道总裁哄富婆开心,整个夜来香只有庄师不用给客人洗脚,婷婷说不是因为庄师不愿意,是因为罗侯不准,他对别人凶,但是挺心疼庄师的。”   王得宝眼里闪烁出精光:“原来是这样,怪不得上次他为了庄晓梦大打出手,看来下次我得好好观察观察他俩。”   他说完,亮出涂好的指甲给桃桃看:“我指甲上的菖蒲花好看吗?”   “我早就想问了,你一个男人为什么要涂指甲啊?”   “为了吸引关风与的注意啊,他最喜欢菖蒲花了,听说他在总部有一座独立的小院,里面种满了菖蒲。”   桃桃心中警觉:“关风与喜欢?你不是暗恋罗侯吗?”   “那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罗侯又凶又闷骚,早不喜欢他了。”王得宝翘着小拇指晾指甲,“虽然关风与脸上有缺陷,可你不觉得他很有型吗?又强又酷,简直就是我的天菜,不仅如此,他还是内定的下任鸣钟人,要是把他泡到手了,那我以后就是混沌冢的第一夫人……哎哟,应桃桃你干嘛——”   桃桃攥住他的手腕:“我警告你啊,喜欢罗侯就一心一意,少打我师弟主意,师父不在了,做师姐的要保护他。”   王得宝痛苦地喊道:“疼,松手——”   “别装了,我都没用力怎么可能会疼?”   “真疼。”他额头渗出了汗,“我手前天差点让关风与打折了,碰一碰都疼……”   桃桃见他不像装的,松开手:“阿与打你?为什么?”   王得宝脸色不自然起来,最后下巴一抬,破罐子破摔道:“因为我趁他不注意,偷捏了他的屁股。”   桃桃:“…………”   “也不怪我啊,关风与腰那么细,腿那么长,屁股那么翘,换成任何一个人站在他身边都不会忍得住那股冲动。”王得宝揉着被她攥痛的手腕,一脸的吊儿郎当。   “你胆子真大。”桃桃评价道,“我都不敢捏他屁股。”   “不,你一定敢。”   “我真的不敢。”   “别谦虚。”   “你为什么觉得我敢?”   王得宝打量她:“混沌冢都传疯了的事情,你真不知道啊?”   桃桃茫然:“知道什么?”   王得宝笑了:“这么大的八卦,你在申城那么久,罗侯竟然能忍住不告诉你。你知不知道,当初关风与和鸣钟人吵架的时候是没有关门的,他们吵架的内容当晚就传遍了整个混沌冢。”   桃桃记起来了,罗侯确实曾经说过,李鹤骨想给关风与订一门婚事,为此关风与找他大吵了一架。   可是桃桃很难想象出,一个仙风道骨的老道士,一个沉默寡言的闷葫芦,这两个人怎么能吵得起来?   她好奇道:“到底吵什么了?”   王得宝刚要说话,病房的门打开了。   关风与开完会回来:“在聊天?”   王得宝吓了一跳,连忙摆手,顺便拿画着菖蒲花的指甲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没有没有,你看我指甲好看吗?”   他的样子太欲盖弥彰了,关风与不信,问道:“聊了什么?”   桃桃:“聊你的屁股,他说如果把你泡到……”   王得宝连忙捂住了她的嘴。   可他晚了一步,瞬间察觉到一股冷肃的杀气在这间屋子里蔓延开来。   出于保命的本能,他祸水东引:“是她,她说想捏你屁股,我劝她不要,并且告诉她如果那样做会产生很可怕的后果。”   关风与看着桃桃:“真的?”   桃桃懵住,她什么时候想捏他屁股了?   她正要解释,关风与却垂下了眼睫,他轻声说:“好。” 第72章   金佑臣听不出喜怒地开口:“跑去哪?”   王得宝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既惊讶又愤怒:“关风与,你未免也太双标了吧!我好歹也外号渝城一枝花,是混沌冢内排得上号的有名帅哥, 你这样做真的让我很没面子……”   关风与自动忽略了他的话,问桃桃:“现在就要吗?”   桃桃:“我没有……”   “那先等等。”关风与按了按太阳穴,他已经连续开会四十八小时了, 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会议刚结束, 有些事情要通知二位。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王得宝等他问他们想听哪个?可他问了就不是关风与了。   他直接说道:“坏消息是关于十方璞的碎片。”   “哪怕只是一小片十方璞,里面也蕴含着澎湃的灵力,邪祟可以感应到,灵师却不行, 炼狱之门破碎的这两个月间已经有无数碎片落在了邪祟手里。这次的会议聚集了当世最强的灵师和在灵师界拥有重要地位的组织, 经过商讨, 由特调局的元凌牵头制定了一个‘补天计划’, 顾名思义,灵师界要开始着手收集碎片了, 无论是凡人手里的还是邪祟手里的, 等全部集齐之后,要想办法拿去填补十方炼狱之门。”   桃桃:“救世吗?”   “是。”关风与道, “否则六百天后, 人间恐怕真的要沦为血海炼狱了。”   王得宝问:“好消息是什么?”   关风与看着桃桃:“好消息是, 碎片四散, 到处都是可以吸引邪祟的灵力味道, 就算现在你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削弱甚至消失, 你也不会再是邪祟眼里最特殊的那一个了。”   王得宝:“……”   虽然确实是好消息, 可这也算能和这种程度的坏消息相提并论的好消息吗?   吗的, 他心想,就不该跟双标怪说话。   桃桃问:“那集来的碎片呢?十方璞会散发灵力吸引邪祟,灵师拿在手里也会很危险吧?”   “参与补天计划的灵师组成了一个救世盟,暂时由混沌冢和特调局共同管理,救世盟在每个城市的灵交坊里都设置了一间专门的屋子,灵师收集到的碎片可以送到那里去,经过登记后用一种特殊的方法掩盖碎片的气息,再将它们送往安全的地方保存。”   王得宝问:“什么地方?”   关风与冷淡道:“这不是你的级别能知道的事。”   王得宝翻了个白眼。   桃桃:“在迷津渡时,我从雾妖身上取下了一块十方璞,还有息土境里的那块……”   关风与:“息土境里的那块十方璞就在崔玄一的空间石里,都已经送到安全的地方了。”   王得宝:“拥有十方璞的邪祟危险得很,申城那只水鬼不就单枪匹马杀了个一株灵师吗?虽说救世听起来很酷,但说不定世界没拯救自己先没了,这样危险的事情,联盟拿什么让大家卖命?”   “进混沌冢时宣的誓言你还记得吗?”   王得宝耸耸肩:“混沌消亡,天下至清。能进混沌冢的人确实都有些美好的愿景和理想在身上,但只靠混沌冢收集碎片,别说六百天,就是熬到你做鸣钟人那天都补不齐那扇门吧?我可知道很多灵师组织不守规矩,请他们出山没有点真金白银是不行的。”   关风与没有反驳他:“关于这点,联盟确实设置了不同门槛的奖励,只要上交碎片都有,碎片越多奖励越大。”   “奖励?”桃桃的眼睛骤然亮了,“那我上交了一块门板那么大的十方璞,是不是该给我……”   王得宝:“姑奶奶,你还要奖励?”   “为什么不要?!”   “混沌冢的现任鸣钟人是你师祖,下任鸣钟人是你师弟,要不是你师父不乐意,他差点就当了鸣钟人,整个混沌冢都快被你师门垄断了,你还缺钱啊?”   “缺。”桃桃理直气壮道,“我欠了罗侯六十万,还欠了少爷三十万,负债累累你懂吗?”   关风与倒是听她说过缺钱的事,想了想说:“金氏财团的钱无能为力,罗侯的法器倒是可以想办法。”   桃桃问:“你有多余的法器给罗侯?”   “没有,但我知道申城灵交坊有一盏浮尘斩浪铃,那是师祖从前用过的,以我现在的权限应该可以调动它。”   桃桃:“七百八十万那个?”   关风与点头,她连忙说:“算了,欠罗侯的钱和欠你的有什么区别?你就算权限再高抽调天级法器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六十万努努力还能还清,七百八十万我就算洗脚洗到下辈子也赚不了那么多。”   关风与看着她:“不一样。”   桃桃没听懂:“什么不一样?”   “总之,你带回十方璞的事已经上报了,你不要奖励的事师祖好像也默认了,奖励没有了,但迷津渡里带出来的无主之物倒是可以给你。”关风与递来一个空间石。   桃桃的空间石当初被崔玄一夺走后随手扔在了地上,不知被谁捡回来送到了关风与手里。   空间石里面塞满了迷津渡那间小屋里堆放的术书,看上去很多,可都不怎么值钱,因为那些都是普通的术书,一本赋灵的都没有,倒是有几本书上面的内容罕见,拿去灵交坊买,应该也能卖几个钱。   空间石里除了一堆术书外,还有一个人偶。   ——那是息壤亲手送到她手中的,一截雪白的、雕有她模样的骨头。   腐烂的息壤之所以长着一张和她一样的脸,也许正是因为这截骨头的缘故。   桃桃记得它曾说过,这世上唯一拥有神圣净化能力的人已经死了,如果还有,那只可能是和它长相一样的人。   根据迷津渡人记载的盗土册来看,息土境已经存在几百年了,为什么几百年前会有截和桃桃一样的骨偶出现在那里?   息壤又为什么知道长着这张脸的人可能会拥有神圣净化的能力?还在十年前就告诉了李三九这件事,难道它未卜先知?   迷津渡的一切像一个巨大的谜团,错综复杂,还似乎和她有些关系。   王得宝说,只有混沌冢的鸣钟人才知道那里的隐秘,也许她得想办法找李鹤骨问问。   正当桃桃思索的时候,房门开了。   白菲儿鬼鬼祟祟从门缝里探出一个头。   她看着病床上的桃桃,妩媚地笑:“周玉,你恢复好了吗?”   她身上穿着病号服,显然也在医院躺了不少天,桃桃点头:“你怎么来了?”   “陶与呢?自从离开了那鬼地方一直没看见他,工资还没给他结呢。”白菲儿东张西望,看见屋里的王得宝和关风与,拧起了眉头,“这不是君再来的老板吗?你在这干嘛?”   她又看了看关风与,觉得他和陶与身材很像,可长相却天差地别,于是又把目光落回桃桃身上。   她砸吧了下嘴,伸手揪住桃桃脸颊上的软肉:“你这样不挺好看的?干嘛带张假脸到处乱跑啊,以为你自己在演武侠电视剧吗?”   桃桃被她扯得很痛:“疼啊!你到底干嘛来了?”   白菲儿叹了口气:“小珍佳诺他们魂魄离体不久,归体后休养一阵子都没什么大碍了,倒是幺儿和林泉已经没救了。我知道那种失去至亲和至爱的痛苦,你新婚丧偶一定很难过,我想着你现在心情不好,所以就来陪你说说话解解闷。”   桃桃:“谢谢你啊。”   “不过有件事很奇怪,除了我之外,其他人完全不记得这一路上发生的事了,小珍被抽走一次魂魄就算了,可艾琪也不记得了,她前些天还亲亲热热叫我白姐,现在一见面就不给我好脸色,还骂我是个迟到的作精,你说气人不气人?”   王得宝不可置信地望向关风与:“不是都处理过了吗,她怎么还有那段记忆?”   关风与:“对于心志坚定的无神论者,一张遗魂咒的分量或许不够。”   “这都能出纰漏?万一她把这些事说出去,你和应桃桃的酆山之行都要记大过。”   关风与没说什么,推门出去了。   白菲儿神情沮丧:“还好你没失忆,说起来这一路多亏你保护我了,真要好好谢谢你。”   桃桃提议:“那不如给我你一半的灵做报答吧。”   白菲儿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好啊,怎么给?”   “你都不问问那是什么吗?”   “反正你又不会害我。”   王得宝在一旁听得目瞪口呆:“应桃桃,是我的耳朵出现幻听了吗?你是在跟凡人要‘灵’没错吧?混沌冢明令禁止跟凡人索取‘灵’,你这么做是想背离混沌冢去当暗灵师是吗?”   白菲儿霸气地推开他:“你嚷嚷什么呢?老娘爱给她你管得着吗你?”   桃桃:“……”   忘了他还在身边!   桃桃从前确实很需要灵,因为她无法动用自己体内的灵力,凡人的灵可以帮助她使用一些简单的术法,可她忘记自己现在身体里已经有一株灵脉了,刚才要灵只是顺口而已,其实她已经不需要了。   她说:“那不要了。”   王得宝怀疑地眯起了眼睛:“那话说得那么熟练,怕不是从前干过这种事?”   桃桃摆手:“我可没有!”   确实干过,不过最后又还了薛蓉就是了。   “你绝对干过!”   “我没有!”   “绝对!”   桃桃:“……”   关风与回到房间,手里端着一杯水,他看着王得宝:“你在吼她?”   王得宝连忙噤声。   桃桃知道关风与端着的是掺入了遗魂咒燃烧后灰烬的水,只要喝下这杯水,白菲儿就会像艾琪他们一样彻底失去那段记忆。虽然相处的时间不长,但她还是挺喜欢白菲儿的,这个女人看起来有些矫情和离经叛道,却是个不错的朋友。   可她毕竟是混沌冢的人,这是她必须要做的事。   桃桃将那杯水递给了白菲儿:“口渴了吧?”   白菲儿接过,咕嘟嘟直接喝了半杯,末了她抹了抹嘴:“这什么味道啊,怪得很。”   桃桃随口胡诌道:“是营养品,很贵的。”   于是白菲儿又把剩下半杯喝了下去,桃桃看着她喝,突然想起了一件事:“等等——”   白菲儿放下杯子,桃桃满脸写着绝望,试探地问道:“你欠我五千块钱的报酬,还记得吗?”   白菲儿怔怔地看着她:“我什么时候欠你钱了,神经病吧你?”   桃桃不可思议地看向关风与:“遗魂咒见效这么快吗?”   关风与说:“她意志太坚定了,我怕一张不够就放了三张,她现在可能连你是谁都不记得了。”   桃桃:“……”   白菲儿奇怪地打量他们,心想这是哪里?他们是谁?自己怎么会在这?好奇怪哦,于是转身推门走了。   罪受了,人救了,钱没了。   桃桃突然间觉得生活褪去了所有的色彩,如一条失水的咸鱼般靠在了病床上。   王得宝打趣:“做灵师不是为了驱除邪祟世间太平吗?钱有那么重要?”   桃桃蔫了吧唧地说:“你在说什么屁话,钱当然很重要啊,没有钱让我回夜来香洗脚吗?”   关风与想了想,安慰道:“如果只是五千块的话……”   桃桃摇头:“我还不知道你吗,混沌冢哪有有钱人?你的钱还是留着吧,五千块对我而言也没什么太大作用。”   她说完,环顾四周:“你们觉不觉得好安静啊。”   她说完,关风与和王得宝也注意到了。   虽然是vip豪华病房,但好歹是在医院,难免有医生护士走动闹出点声响,可从刚才开始,四周就安静得过分。   就连窗外都没有一点动静传进来,好像这间病房不是位于医院,而是处于什么绝对寂静的异度空间。   难道是结界?   关风与蹙起眉,他刚要出去查看,外面的走廊上响起整齐划一的脚步声。   病房的门被打开,十几个西装男罗列成两排,站在门外,气势冲天地喊道:“少奶奶好!”   王得宝:“这些西装男不是交完钱就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桃桃警觉道:“不对,还是太安静了。”   她看着眼前金氏财团的保镖,她熟悉的那个辛保镖不在,他们只是守在门的两侧和走廊,没有进来。   这些人一个个站得笔直、僵硬,额头还渗着紧张的汗珠,好像在等待迎接什么重要的大人物一样。   桃桃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掀开被子翻下床就要跳窗。   可她刚跑到窗边,一个轻缓的脚步声就出现在了门口。   “跑去哪?”   金佑臣一身剪裁得体的白色西装,穿着正式依然难以掩盖脸上的一丝稚气,可他神情严肃极了。   他手里捏着桃桃的身体检查表,放在眼前端详了几眼,而后听不出喜怒地开口:“桃桃,这就是你这些天来的所作所为吗?”   桃桃:“………………”   *   正值傍晚最热闹的时候,街上车水马龙,人来人往。   李管家带着墨镜站在医院对面的马路上,手里拿着一包炸鸡吃得满嘴油花。   辛保镖站在他身边:“李管家,您不上去看看吗?”   “少奶奶有事吗?”   “身体倒是没什么大碍。”   “那有什么可去的?”李管家吃完鸡排,又买了包排骨,“搜搜附近有没有便宜的理发店。”   辛保镖问:“您找理发店做什么?”   李管家摸了摸自己两鬓的白发,吧唧吧唧嚼着排骨:“老了,头发白了,得去焗个油。” 第73章   所以要怎么补偿,和我结婚吗?   遇见金佑臣那年, 桃桃十五岁,为了赚钱给李三九修房顶渡过那漫长的冬天,一个人背着桃夭下了山。   她原本想要在江南片区里接正规的任务, 可是走到门口遇到了金氏财团的人。   金氏财团的小少爷离家出走找不到踪迹,他们是来找灵师帮忙的。   对方刚从里面出来,桃桃站在旁边听见他们说话。   ——年底了, 混沌冢的很多灵师都回家过年了, 人手紧缺忙不过来, 所以无法证明是超自然力量作祟的事件混沌冢不接,他们没空处理有钱人家小孩离家出走这样的事情。   金佑臣确实是自己离家出走的。   可他失踪了半个月,如果不是超自然力量涉足其中,以金氏财团的能力不可能找不到。   金氏财团的人没有办法证明他的失踪与超自然力量有关, 只是猜测, 听说混沌冢是最规范的民间灵师组织, 其内人才无数, 如果他们不接,只能退而求其次去找别的不那么靠谱的灵师组织了。   桃桃上前搭话, 接下了这个事件。   虽说她一个小姑娘看上去不太靠谱, 但金氏财团的人也是病急乱投医,广撒网说不定真的能捞到鱼, 多找几个灵师总有一个是有点本事的。   这是桃桃人生第二次下山, 对一切都是茫然的, 基于上次万邪围街的教训, 她并不太敢靠近灵师, 于是要来了金佑臣的资料, 在街头坐着看了一整天。   小少爷是和父亲吵架后离家出走的, 为了不被追踪, 他从一开始就带着口罩、帽子,只使用现金,也不住旅馆。   一个十一岁的孩子,不住旅馆会住哪里呢?   桃桃找到街上的流浪汉,问出了申城所有可能遮风避雨的废弃建筑。   她没有钱,也不会坐车,饿了就吃包里的干粮,一个人徒步走遍了申城。   不知是不是运气好,历时十天后,她在郊区一座破旧的烂尾楼里找到了和照片上长得一样的男孩。   那天正下着大雪,金佑臣已经五六天没吃饭了,饿得脸色蜡黄,他身上还有钱,可他不知怎的,始终走不出这片废弃的楼区。   这附近被人下了特殊的禁制,要不是桃桃藏灵身的一半阴阳眼,换成别人来也很难看见。   男孩窝在角落冷漠地看着一身破旧道袍的桃桃:“你是我父亲派来的人?告诉他,我就算死在外面,也绝不会回那个烂透了的家。”   他肚子咕得叫了一声,桃桃掏出了一张饼,男孩咽了下口水:“我不会吃的。”   然而桃桃压根没想给他,她坐在他身边就着清水啃饼:“就算你想吃我也不会给你。”   金佑臣:“?”   “多饿几天会比较轻,不然把你打晕扛走实在太累了。”   金佑臣:“……你不会打车吗?”   桃桃淡然地说:“不会。”   “拿来。”小少爷想了想,觉得就算被打晕了扛走也不能便宜了她,于是刁蛮地伸出手,“我要吃。”   桃桃笑了笑,掰了一块饼给他。   那简直是少爷人生中吃过最难吃的食物,没有之一。   李三九的手艺本来就差,加上这饼已经放了十多天了,冻得像块干牛皮,差点把少爷噎死在烂尾楼里。   他喝了口桃桃水壶里的水,白眼直翻,艰难地说:“你其实是金斯南派来暗杀我的吧?”   桃桃问:“金斯南是谁?你爸?”   金佑臣终于把饼吞了下去,冷冷地说:“他也配?”   这孩子虽然个头不高,可言语气质却丝毫看不出只有十一岁的样子。   桃桃心想自己十一岁的时候还在瞿山上捉鱼掏鸟呢,山下的小孩都这么成熟吗?   金佑臣拒绝再跟她说话,也不跟她走,一个人钻到能避风雪的角落里睡觉,安安静静躺了两天。   桃桃也不吵他,就任他在那睡。   两天后的夜晚,金佑臣正睡着,突然被一阵香味刺激醒了。   外面大雪纷飞,世界除了黑暗,就只剩下白雪的颜色,好在他的衣服够暖,不然一定会冻死在寒冷的雪夜。   桃桃举着两只鸡腿坐在一旁啃,他起身走过来:“哪来的?”   “我站在烤鸡店门口,老板看我像个乞丐,就给了我两只。”   她风餐露宿了十多天,蓬头垢面的模样确实不比乞丐好多少。   “我不是问你怎么得到的鸡腿,我是问你为什么会有烤鸡店?”金佑臣稚嫩的眉头蹙得很深,“这里有店铺?在哪里?还是说你走得出去?”   桃桃边吃鸡腿边问:“走出去很难吗?”   金佑臣眼睛一亮:“带我出去。”   桃桃:“我才不要。”   她冷哼道:“想带你走的时候你不走,现在凭什么听你的啊?你既然拽得要死,那不如就死在这里吧。”   “我给你钱。”   桃桃傲气道:“吾不能为五斤米折腰,拳拳事小人邪!”   金佑臣纠正道:“是五斗米,你不是比我大吗,怎么这么没文化啊?”   桃桃:“……”   前些天刚和李三九听来的典故,原本想装下文化人来着,竟然还记错了,真是没面子。   她恶狠狠道:“你还是在这等死吧!”   说完她起身就走,金佑臣连忙追了上去:“等等我——”   他追着桃桃跑了上去,桃桃在雪地里绕来绕去,就是不带他出去。   小孩又饿又累,冷得直哆嗦,终于发现跟着她是走不出去的,于是停下来恼怒道:“你根本不想带我走,是不是?”   “现在来看,是这样的。”   金佑臣眼圈红了:“为什么?”   桃桃甩了甩桃夭,在原地舞了几套剑,在完成了今天的运动量后,她大马金刀地坐在了一旁的石头上:“我不想了,怎样?惯的你个少爷病。”   “我可是金氏财团的继承人!”   桃桃挖了挖耳朵:“我也是瞿山清风观的继承人啊,怎么,你比我高贵?”   金佑臣到底年纪还小,受了委屈还是会哭,他擦了擦泪,小声嘟囔:“瞿山清风观?没听说过。”   桃桃:“……”   感觉又被侮辱了,她收起桃夭就要走。   小孩在后面叫她:“喂,你真的不管我吗?”   桃桃刚才趁他睡觉时已经出去通知了金氏财团和混沌冢,这里不一会儿就会来人了,没有危险。   可桃桃心想必须得给这小孩一个教训才行,不然让他当着自己的面还这么拽,她面子往哪里放?   想到这,桃桃打算转过头恐吓他一顿,再故作潇洒地扬长而去,让少爷明白什么是人心险恶,什么是世道苍凉。   可就在桃桃转头的刹那,脸色突然变了,她几步冲到了金佑臣的身边,将他扑倒在雪地上。   一道诡异的无形火焰擦着金佑臣刚刚站过的地方升腾而来,肉眼无法看到,但桃桃藏灵身的眼睛与别人不同。   她将金佑臣挡在了身下,那火焰如跗骨之俎紧紧地贴在了她的身上,并且试图透过她的身体去灼烧身下的小孩。   金佑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用力推她:“你做什么?起来。”   他手指刚触到桃桃的肩膀,就在剧烈的灼痛下缩回:“嘶……好痛,这是什么东西?”   “邪祟。”   桃桃再熟悉不过了,这是属于邪祟的火焰,并不灼烧肉.体,而是直接烙在灵魂之上。   在七岁之前的无数个夜晚,这样灼烧的剧痛经常伴随她一整晚,火焰蕴含着极强的邪气。   邪祟操纵这道火焰时需要极其专注,除非火焰熄灭,否则它无法移动。   而桃桃被火焰附身,除非火焰熄灭,她也无法逃离。   金佑臣并不明白邪祟是什么,也看不见火焰,可他潜意识觉得自己现在危险极了,而身上那个看起来不比他大多数少的女孩正在为他抵挡着疼痛和风险,还有迎面刮来的刺骨风雪。   要是她离开,那令他感到灼烧的东西会直冲他而来,让他生不如死。   “……你、你不疼吗?”少爷犹豫着问道。   桃桃倒抽了一口凉气,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痛楚,灵魂仿佛都在一寸寸地撕裂了,她轻声说:“已经习惯了。”   “别动。”她按住身下试图挣扎的小孩,看着他叛逆而又早慧的面孔,“你要死了,我师父的屋顶就没了。”   “屋顶?”   “我要赚钱给师父修屋顶。”   金佑臣问:“是为了钱才救我?”   她疼得拧起眉头:“那不然呢?”   “如果我只是个普通的小孩,你会救我吗?”   桃桃想了想:“不知道,也许吧。”   金佑臣缩在她的庇护之下,他问:“为什么?”   为什么?桃桃也不明白,明明她从未接触过真正的人间,也从未在山下生活过,更没有自诩为什么柔软的人,可当金佑臣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下意识认为是会的。   只是觉得,自己已经习惯了的痛苦,没有必要让别人也尝上一回。   大雪纷纷扬扬,如鹅毛般飘落大地,世界寂静极了。   金佑臣躺在桃桃身下,听着她痛苦的呼吸声,没有再说话,他也安静极了。   ……   回忆起往日的种种,桃桃突然想起在心魔魇境中,南宫尘为她种那株灵脉之前所说的那句话了。   他说,无法对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她的心已经做出了选择。   她当时不理解他这句话含义,现在却有点懂了,可只是一点,她大半的脑子里还是茫然的。   金佑臣的声音将她拉回了现实:“你要跳窗?”   桃桃连忙从窗台上撤下了腿:“没有啊,我只是想在窗边透透气。”   不光金佑臣,保镖们的脸上也写满了不信,透气需要把腿架上去吗?   他们已经从辛保镖那里听说过桃桃跳飞机的光荣事迹,毫不怀疑如果他们少爷再晚进来一秒,少奶奶就要跳窗逃走了。   她逃,他追,她注定插翅难飞。   一旁的王得宝脑海里突然浮现起这句话来。   见金佑臣不善的目光落在王得宝和关风与身上,桃桃只得介绍道:“王师,混沌冢西南片区的负责人。”   “还是叫我宝师吧。”王得宝插嘴道,“混沌冢几十个王师,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金佑臣淡淡地点头示意,桃桃又指着关风与:“我师弟。”   他听说过关风与,也知道他是桃桃的师弟,冷着的脸上带上了和善:“小师弟,你好。”   关风与:“……”   被一个十四岁的孩子喊小师弟吗?   想起上一个口口声声喊他小师弟的男人,关风与蹙起了眉。   桃桃察觉到他的不开心,连忙对金佑臣说:“不要这样叫他。”   “为什么?”金佑臣理所当然地说,“你的小师弟不就是我的小师弟吗?”   “别没大没小的,他比你大很多呢。”   于是金佑臣改口道:“师弟,可以让我和桃桃单独待一会儿吗?”   王得宝幸灾乐祸:“这和没改也没区别啊。”   他同情地看着关风与,低声道:“一日为师弟,终身为师弟,是吧小师弟?”   关风与面对林泉时并不怎么客气,可他面前的只是一个十四岁的半大少年,能对一个孩子做什么呢?   桃桃求救地看着他,嘴型示意:“别走别走……”   可关风与装作没有看见,他没说什么,转身出去了。   屋里只剩下金佑臣、桃桃和保镖了。   少年脸上神情很复杂,既有些兴奋又有点生气。   偏偏他正在青春期,还要用冷酷的外表将这两种情绪都压下,强行装出一副成熟的模样。   桃桃问:“你怎么来了?”   “我不能来?”金佑臣板着脸。   “别总板着脸,你真的只有十四岁吗?”   “人类心智的成熟度与年龄无关,你虽然十八岁了,可还是不懂爱惜自己,和孩子有什么区别?”   桃桃叹了口气,率先投降:“是的,我很幼稚。”   可金佑臣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他问:“为什么在飞机上甩开我的保镖?你知不知道自己这次做的事情有多危险?要不是他们绑了王得宝进酆山找你,你打算怎么出来?”   “车到山前必有路……”   “死路也是路?”金佑臣说,“辛保镖找到你的时候你已经昏迷了,路在哪里?”   “替我谢谢辛保镖,但迷津渡那种鬼地方就算带他进去也没用,你不知道那里多邪门,他要是进去,估计就和其他人一样躺在地上失了魂等人来救了,我是为了他们的安全着想,你怎么能怪我呢?”   金佑臣漠然地看着她:“还顶嘴是吗?”   桃桃再次投降:“不顶了,对不起,我错了,好了吧?”   “桃桃,有没有人和你说过,你真的很像在外面犯了错,回家后毫无诚意,但为了避免麻烦只好敷衍地朝妻子认错的男人。”   桃桃:“……你连这都懂?”   金佑臣:“我父亲从前就是这样对我母亲的,我不要你敷衍的认错,如果真想道歉,就带着诚意吧。”   他眼眶红了:“你知道保镖说你跳下飞机的时候我有多担心吗?我恨不得派出所有的人去找你。学校学业很重,家族内部事情也很冗杂,得知你在医院后,我为了抽出一个晚上的时间来见你,已经好几天没睡过觉了。”   他这样说,桃桃一下子变得愧疚起来,她想了想,诚恳地说:“我不知道会让你这么担心,我以为就算辛保镖不清楚,你至少也知道我的身手,那里并不高,怎么可能会有事呢?”   “桃桃,我真的很难过。”   “对不起啊小佑。”   “所以要怎么补偿?”金佑臣流下了两道眼泪,看起来可怜极了,“和我结婚吗?”   桃桃不假思索道:“想都别想!”   金佑臣见这招不管用,擦干眼泪,一秒变脸,状若无事发生:“和我结婚有什么不好?等我成年后就可以接手家族的产业,到时你就是金氏掌权人的妻子,是金氏财团唯一的少奶奶。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做,想要什么都可以拥有,何必留在混沌冢给人洗脚?我父亲虽然现在不会同意我们的婚事,但等他老了就没有话语权还不是我说了算?至于我那废物大哥……”   他看着桃桃:“为什么挖耳朵,你嫌我啰嗦?”   “不。”桃桃收回手指头,昧着良心说,“我耳朵痒。”   金佑臣静了静,而后朝门口的保镖说:“没听见少奶奶说耳朵痒吗?还不快叫医生来!”   保镖就要冲出去,桃桃喊道:“不用,我没病,只是耳朵里有些耳屎。”   于是保镖停了下来。   金佑臣蹙眉:“没听见少奶奶说她有耳屎吗?还不去把渝城手艺最好的采耳师傅请过来?”   保镖只得再次冲出去。   桃桃:“……我不痒了。”   于是保镖又回来了。   金佑臣视线环顾了整间病房,将这还算大的空间看了好几遍。   桃桃问:“你在找什么?”   “野男人。”金佑臣冷着脸,“听辛保镖说,你身边有个叫林泉的人。”   桃桃低声说:“他死了。”   真正的林泉确实死了,但那并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   至于南宫尘,他消失了。   桃桃总觉得,只要他想,就算没有林泉的身体他依然可以回来。   可迷津渡一别,他却像是没有来过这个世界,消失得连一点痕迹都不留。   桃桃有时甚至会怀疑,自己生命中是不是真的出现过这样一个人?   如果是,那到底哪个才是他真正的模样?   是和她一起时温和的林泉?是梦中那妖艷残忍的邪祟?   是夜来香中冲破了浮生水铃的邪神?又或是在心魔魇境中温柔地握住她手,教她如何操纵灵脉的男人?   再或许,哪一个都不是真正的他,他只是她人生中的一个过客,从未想过要留下。   金佑臣看着桃桃,知道她现在或许在难过,于是他的心情也跟着变差了。   一旁的保镖们听到桃桃的那句话,心底舒了口气。   ——野男人不见了,少爷没有了情敌,往后的脾气应该会变好吧?   可谁知金佑臣却投来了一瞥,声音冷得丝毫不像一个十四岁的少年:“我都还没发话,是谁动的手?” 第74章   你看他看奥特曼笑得多开心啊!   保镖们你看看我, 我看看你,不知所措。   金佑臣:“三秒了,还没有人回答我的问题。”   保镖们刹那间冷汗就冒了出来:   “少爷, 不是我们啊!”   “是啊,杀人可是犯法的,再说我们很久没有外出了, 一定是辛保镖干的!”   “没错少爷, 上次就是他送少奶奶来的酆山, 也是他看见了少奶奶身边的野男人。”   “胡说,辛对少爷忠心耿耿,他才不会不经少爷允许私自动手!”   “可是……”   就在他们为究竟是不是辛保镖迫害了少奶奶的野男人争论不休时,桃桃开口:“林泉是死在邪祟手里的。”   保镖们倏然松了一口气, 金佑臣问:“哪个邪祟?我请灵师去灭了它。”   桃桃摇头, 他又问:“那我找人包办后事?最好的殡仪馆, 选一块风水宝地, 再请人超度让他在地下安息。”   桃桃还是摇头,金佑臣正色道:“桃桃, 我做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 我不是一个小气的男人。”   桃桃说:“什么男人,明明是个小男孩。”   她揉揉金佑臣的头发:“我饿了, 你要不要陪我吃个饭啊?”   听见小男孩三个字从桃桃嘴里出来时, 金佑臣脸色瞬间就沉了, 但下一秒桃桃的动作又让他脸上的乌云消散了。   他咬着嘴唇, 脸上依旧是开心但又极力掩饰的神情, 他看着保镖:“没听见少奶奶说她要吃饭吗?都出去!”   保镖们关门离开去准备饭菜了, 他一脸不高兴:“李管家和辛不在, 剩下的人没有一点眼力。”   桃桃:“辛保镖说你很喜欢那个新来的李管家。”   金佑臣点头:“他很有趣, 总是能知道我在想什么,和他在一起很舒服。”   “不会是你大哥派来的奸细吧?”   金佑臣摇头:“金斯南已经很久没有动静了,可能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当一个恶毒的废物吧。”   金斯南是金佑臣同父异母的哥哥,虽说顶着同一个姓氏,但两人在金氏的地位全然不同。   金佑臣的母亲是他父亲唯一的妻子,也是唯一被金氏财团所承认的女人,她是混血儿,出身西方的一个贵族家庭,家世显赫,无论家境、能力、才华、样貌,都当得起做金氏财团的夫人。   金佑臣有四分之一的外国血统,他的眼睛遗传了他的母亲,是一汪如纯净大海般的深蓝。   在他八岁那年,母亲意外去世。   他长大后无意间查到一些线索,发现母亲当年的死很可能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金斯南下的手。   相比于天才早慧的金佑臣而言,金斯南的才智不能说是差劲,只是在这样一个家族里显得过于平庸了。加之他是私生子,虽然比金佑臣大上十几岁,但他母亲似乎只是一个夜场的陪酒女,从未被他的父亲承认过。   因此,没有母亲家族的支撑,没有出众的能力,没有人觉得他会是将来金氏财团的继承人。   不能名正言顺,只好另辟蹊径。   假如继承人的母亲意外死亡,继承人也不在了呢?   当金佑臣把查到的线索拿给父亲看时,男人却平静地告诉他,在这样的家族里,杀机四伏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他母亲自嫁入进来的那天就应该做好有天会丧命的准备,他无意去追究这件事背后的真相,也无意去调查金斯南。   于是金佑臣带着对父亲的不满和愤恨离家出走了。   离家出走的意愿是出于他本人,但后来超自然力量的介入就完全是有人在背后谋害了。   金佑臣和他母亲不同,他是家族全力培养的继承人,一旦死在外面,家族一定会将他的死因追查到底。   因此谋害他的人不能使用那些为人所熟知的谋杀方法。计划杀他的人原本想要将他困在那片走不出的区域里冻死饿死,这样的死法看起来自然。   可桃桃出现了,幕后之人意识到再不出手就会让他逃走了,这才动手想要用另一种方法致他于死地。   那年桃桃为他挡住的那团火焰直接作用于灵魂,只要时间够长,它完全可以将人的灵魂寸寸灼烧殆尽,而这样的死法是法医检查不出任何异样的,最后只能得出一个因为劳累过度而自然死亡的结论。   桃桃的灵魂曾被撕碎又缝补过无数回,比一般人要坚韧。   她不记得那日的火焰燃烧了多久了,只记得混沌冢的人赶来时,她已经大汗淋漓喘不上气了。   再晚来几分钟,哪怕是她的灵魂也会被灼烧成飞灰。   如果火焰落在小少爷的灵魂上,他早就不知死上几回了。   那天临走前,金佑臣站在雪里看了她很久,而后摘下了自己的小天才手表戴到了桃桃手上。   小孩还是有点别扭和臭屁的,他傲娇道:“这是母亲买给我的,送你了。”   桃桃问:“这什么?”   “别管是什么,你要是敢扔,我就让辛保镖开着飞机去那什么根本不知名的瞿山清风观……”   小孩原本想威胁她要把清风观夷为平地,想想又觉得太残暴了,于是恶狠狠道:“……把你绑回来,当金氏的少奶奶。”   桃桃:“…………”   ……   金佑臣说金斯南是恶毒的废物,恶毒是真恶毒,废物却未必。   一个废物能有这样阴沉的心思,想到用超自然力量害死自己的至亲吗?   桃桃:“小佑,有件事要拜托你去查。”   金佑臣:“你说,只要我能接触到,就一定会尽力。”   桃桃跟他说了自己生日那晚的事,以及关风与查到的把她带到酆山的金氏财团的直升机一事。   “直升机调动应该会有记录吧?究竟是谁要杀我呢?”桃桃打量他,怀疑道,“该不会是你爱而不得……”   金佑臣怒道:“你在说什么屁话!生日那天差点被人杀了,这么严重的事情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桃桃耳膜一阵疼,心想这少爷是罗侯的儿子吗怎么嗓门这么大?   她捂住耳朵:“你吵到我了。”   金佑臣降下音量,火气仍然未消:“应桃桃,我早晚有天要被你气死。”   “都逃出来了有什么可说的?而且早点告诉你只会被早点训一顿,我干嘛上赶被你骂啊……”   “还说?”   于是桃桃乖乖闭嘴了。   金佑臣说:“家族内部有权限调动直升机的人并不多,十只手指能数得过来,我会去查。”   桃桃说:“我觉得很可能是你大哥干的。”   金佑臣蹙眉:“虽然他恨我,但没理由费尽心机害死你吧?”   “你离家出走差点遇害,你怀疑是金斯南下的手。”桃桃说,“当年那团无形的火焰我曾认为是邪祟,可是后来想想也许并不是,七岁以后我身上就有永劫同身咒在,那时候咒术的力量还没有削弱,按理说普通邪祟应该不敢靠近我才对。”   “不是邪祟,那是什么?”   “暗灵师。”桃桃说,“我也是最近才知道世界还有这样的一群人,前些日子刚好见过一个,邪得可怕。在酆山埋我的人可能是暗灵师,当年要至你于死地的人很可能也是暗灵师,如果当年的事真是金斯南做的,那么他身边很可能有暗灵师存在,调动直升机协助暗灵师要杀我的人他嫌疑最大。”   “我知道了。”金佑臣说,“回去之后我就着手调查,放心,要真是他做的我也不会饶了他。”   保镖敲门,送进来一桌清淡的饭菜。   晚饭时间不适合聊这些令人倒胃口的事情,桃桃打开电视:“你要看奥特曼吗?”   保镖端菜上桌的手抖了抖,还真的难以想象少爷看奥特曼是个怎样的场景。   金佑臣冷着脸:“才不,我又不是小孩子。”   *   走廊。   王得宝和罗侯通完电话,对关风与说:“问过了,小少爷的事发生在申城,是罗侯的辖区之内,当年应桃桃的任务是擅自接的,她没带遗魂咒,也就没给少爷喝水。”   “这些年江南片区一直想要善后,奈何金氏财团的安保太严无从下手,现在是个机会,罗侯拜托我给少爷喝点咒灰水,你要跟我一起当恶人吗?”   “不要,劝你也不要。”   “为什么?少爷忘了应桃桃,你就少一个情敌,不是很好吗?”   关风与平静道:“世道纷乱,金氏财团有保护她的能力。”   “你真是……”王得宝不知道怎么评价了,叹了口气,“可规矩就是规矩,只好我自己来当这个坏人了。”   ……   王得宝泡好水回到病房门口,看见保镖们通通被赶了出来,他们正趴在门上偷看。   “我就说,少爷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不爱看奥特曼呢?”   “平时在家族里装出成熟的大人模样一定很辛苦吧?你看他看奥特曼笑得多开心!”   “少爷是最讨厌吃青菜的,就连李管家哄着都吃不了几根,可只要是少奶奶夹到他碗里的青菜,他眼睛不眨全都吃了。”   “少爷好爱少奶奶……”   “太幸福了,少男少女神仙眷侣,谁会不羡慕他们呢?”   “真的好想魂穿少奶奶啊。”   人群的最后突然传来了一句很不对劲的发言,保镖们不约而同地回头,看见王得宝站在那。   王得宝一不小心把心里话说了出来,连忙假装咳嗽转移尴尬,他举着手里的水杯:“我是来给少爷送饮料的。”   他进到房间,金佑臣一边吃着青菜一边看着电视,漂亮的蓝色眼眸弯弯的,正盯着奥特曼的画面发笑。   他注意到有人来,收敛起笑容:“有事吗?”   王得宝将水杯递过去:“渴了吧?喝点水。”   桃桃盯着那杯水,隐约猜出了那是什么,但她没有说话。   这原本就是混沌冢的规定,要不是她没有做好善后,早在三年前金佑臣就该喝下这杯水了。   虽然平时嫌小孩缠人又啰嗦,可真到了这一刻,还是有些不舍得。   如果金佑臣真像白菲儿那样彻底将她遗忘了,对他而言也许是件好事吧。   金佑臣放下筷子,盯着那杯水,他看了很久,却没有碰它。   王得宝贴心地问:“少爷,需要我帮您试毒吗?”   金佑臣看着桃桃:“我在等你开口拦我。”   桃桃说:“这只是一杯水。”   “这真的只是一杯水吗?”金佑臣上一刻还是个会被奥特曼逗笑的少年,这一刻却俨然有几分财团继承人的威严模样了,他声音冰凉,“那年我回家后请了几个灵师在身边保护,他们告诉我,混沌冢有种遗魂咒可以让人遗忘关于超自然力量的一切记忆。所以,只要是混沌冢灵师递来的水,我都不会喝。”   王得宝挽起袖子:“少爷,这是混沌冢的规矩,也许由不得您了。”   话音刚落,保镖们破门而入,他满不在乎地笑了:“灵师的体力可比你想象中要好得多,区区十个人,你觉得我打不过?”   金佑臣纠正道:“不是十个人。”   “那是什么,十只狗吗?”   金佑臣面无表情看着他:“散打、跆拳道、空手道、柔道、截拳道……是十个拿过国际赛事冠军的人。”   王得宝立即把挽起的袖子放了下来:“我的意思是说,大家不要这么暴力嘛,有话好好说,没有什么是不能解释清楚的,我没有想打少爷,当然也没有想打你们……真的,要相信我……”   他被保镖拖出去前,朝桃桃眨了眨眼。   可还不等桃桃说话,金佑臣先开口:“无论现在还是将来,要是敢骗我喝下那杯水,桃桃——”   他认真地看着她:“——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   关风与站在窗口,望着脚下的街道。   华灯初上,渝城的大街小巷飘满了火锅的香味,就着路灯的光亮,他看见医院对面的马路上站着一个头发乌黑的老头。   老头穿着一身和他气质很不搭的黑色西装,脸上还架着一副墨镜。   虽然挡了大半的脸,但关风与目光落在他脸上时还是不由得怔住。   他眼神一变,就要转身下楼,老头却伸出一根手指,挡在嘴唇上朝他嘘了一声。   关风与停住脚步,老头笑笑,散漫地伸手,朝他敬了个礼。 第75章   小师弟,小少爷……我算什么?   这顿饭一直吃到了夜里, 直到保镖敲门提醒时间到了,金佑臣才放下筷子起身。   桃桃看向手表,已经九点了:“这么晚了你还要回家?”   “我的时间并不只属于自己, 回去后还有功课要做。”金佑臣看着她手腕上的小天才表,“它已经很旧了,我买个新的送你吧。”   “不用了, 这个就挺好。”   金佑臣问:“接下来你要去哪里?”   桃桃也没想好, 于是随口说:“可能回申城, 毕竟清风观离那不远。”   “回清风观,还是回夜来香?”   桃桃见金佑臣表情凝重,不解地问:“问这个做什么?如果没钱的话,也许会去夜来香打工吧。”   金佑臣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一旁的保镖说:“少奶奶, 还是不要回夜来香了。虽然金氏财团很有钱, 但现在少爷还未成年, 他能调动的资金有限, 您要是再去夜来香洗上一年半载的脚,少爷的小金库也是会破产的……”   桃桃没懂他的意思, 金佑臣冷冷地扫了说话那人一眼:“多嘴。”   他看着桃桃:“随便吧, 只要你开心就好。”   桃桃隐约明白了什么:“你该不会是……干干干干……干什么?”   金佑臣突然朝她脸颊上吻来,吓得桃桃边后退边结巴, 她反应过来后一巴掌拍在少年的头顶:“你耍什么流氓?”   金佑臣揉着脑袋:“学校里谈恋爱的情侣分别时都是这样做的。”   “谁跟你是情侣?你都还没成年呢!”   “成年了就可以吗?”   “当然不是啊。”   金佑臣装作没有听见她的话, 他垂下眼:“真想快点长大啊, 长大后就可以娶你了。”   “小佑……”   “好了, 知道你要说什么, 我不喜欢听, 所以还是别说了。”   三年前的金佑臣比她矮一个头, 这些年过去, 他依然比她矮上不少。   他抱住桃桃,下巴抵在她肩膀上蹭了蹭:“我要走了,下次见面不知是什么时候,你会来看我的,对吧?”   不等桃桃说话,他放开她:“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要是不来,我就让辛保镖开着飞机到瞿山清风观……”   “绑我回去。”桃桃拍了拍他的头,“知道了,有空我会去的。”   金佑臣笑笑。   他走后,房间一下子变得安静了。   桃桃在窗边站了一会,关风与推门进来了:“师姐,刚才总部来消息,有紧急任务。”   富贵没了,林泉走了,金佑臣走了,现在连关风与也要走。   下山这么久,到头来还是自己一个人,桃桃突然有些疲倦,她嗯了声,没有说话。   “你呢?迷津渡的事情解决了,你打算去哪里?”   桃桃陷入沉思,按理说食尸鬼事件解决后,她没理由再回夜来香了,可世界之大,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落脚。   要回清风观吗?李三九不在,一个人在山上也未免太孤独了。   去找李三九?可那只老狐狸不知去了哪里,根本没有留下一点线索和痕迹。   她说:“也不知道师父怎么样了。”   关风与:“不用担心,以师父的能力不会有危险的。十方璞事件迫在眉睫,现在需要大量的灵师来收集碎片,两个月后,混沌冢会进行一场灵师招募,选拔青年灵师中的人才,一旦通过考验,不仅会被正式纳入混沌冢,还会有许多奖励。”   “你的意思是要我去参加混沌冢的选拔?”   严格来说,桃桃并不是混沌冢的灵师,但因为她的师门实在过于离谱,一门三代鸣钟人,因此哪怕没有灵脉没有宣过入门的誓言,大家依然默认她是混沌冢的人。   “是。”   “混沌冢为了韬光养晦和安全起见,从来都不搞这么声势浩大的招募,分区的那些新鲜血液都是灵师们从各地救回来的,或者熟人推荐,现在面向所有人的招募,高手一定很多吧?你为什么觉得我可以?”   关风与说:“那天在心魔境中,我先醒的,看到了你还没来得及收起的灵脉。”   桃桃:“……”   “看到了?”   “是。”   “不好奇?”   “好奇。”   “那为什么不问,这么多天你是怎么憋得住的?”桃桃心想,不愧是他。   关风与说:“如果你想说,会主动告诉我,不说就是不想被人知道,我不会问。”   桃桃说:“我只是忘了……”   关风与:“总之,这两个月你先待在渝城养伤,我和西南片区的总负责人明师打过招呼了,她会派人照顾你,两个月后,一定要来总部参加招募,师父不在清风观了,你不能一直居无定所。”   桃桃问:“现在去不行吗,师祖那里应该不差我住的地方吧?”   关风与沉默了一会:“还不行,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处理好。”   “你有什么秘密怕我知道?”桃桃突然把脑袋伸到关风与面前,吓了他一跳,她小时候就喜欢这样。   他转过头:“没有。”   “就有!”   “都说了没有!”   见他急了,桃桃不逗他了:“那我留在渝城,两个月后再去找你。”   关风与看着她:“如果你一个人实在无聊,我可以不走。”   “不了。”桃桃望着窗外的夜色,轻声说,“你是未来的鸣钟人,你有你的事要做。”   不出意外,十几年后关风与将会接替李鹤骨成为这片天地间的守护者,他背负着常人难以想象的使命,无法做到和普通人一样任性。   其实就算是普通人,也有为之生活,为之努力的目标。可桃桃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像她一样,明明游走在人间,却无法融入其中,如同一株浮萍,无根无依,前路茫茫,可始终找不到自己的方向在哪里。   关风与察觉到了她失落的情绪,突然说:“现在没人,可以了。”   桃桃不解:“可以什么?”   “那个。”   “哪个?”   关风与说出这几个字的时候很不自然,脸上有些红:“屁股,不是想捏吗?”   “不不不不……”   “怎么结巴了?”   桃桃心想,还不是之前让少爷给吓的。   她好不容易找回了舌头:“不了,我又不是那种轻浮的人,捏你屁股干嘛?是王得宝胡说八道的,你不要信他!”   关风与静了静,用只有自己才能听见的音量说:“轻浮也没有关系。”   *   一片没有任何声音与光线的寂静之地。   崔玄一站在那扇门外,凝视着它,仿佛要透过它望穿里面的一切。   他伤口已经包扎好了,换了身规矩的衣服,唇上也没有再镶嵌唇钉,他拘谨地站在那,轻声喊道:“老师,我回来了。”   没有人回应他,但他知道门里的人是能听见的,目光一寸不挪:“十方炼狱之门确认破碎,应桃桃果真没死,我没能留下她,可您放在棺材里的那张纸被我夺了回来,她不会查到您身上。”   “老师……”门里依旧没有回应,他手掌抚上那道坚实的青铜门,呢喃道,“今晚的星星很美,您要陪我看看吗?”   他等了很久,久到他的伤处隐隐作痛,都没有得来一丝回应。   少年的脸上浮现了一丝落寞,他静静地站了一会,仰起头来,此时的夜幕繁星闪烁,可他一颗也不认得。   他离开后,寂静的门内传来一个空灵的声音:“小玄受伤了。”   一个慵懒的女音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事没办好,我没罚他,他该感恩戴德才对,一点伤而已,就当是教训了。现如今,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应桃桃死而复生,崔栩一和千山翠也守在了他们该在的位置,一切都按预设的轨迹进行着。”   空灵的声音问:“你在棺材里留了什么?那并不是计划之内的东西。”   女人:“重要吗?”   空灵的声音没有继续说下去,寂静中突然弥漫起阵阵的杀意。   女人只得承认,她声音难掩怨恨:“我恨应桃桃,恨不能剔了她的骨,剥了她的皮,让她生生世世在阿修罗海中受受尽折磨,就算她不会死,我也要让她知道我有多恨她。不过照现在的情况来看,离我想要的那天已经不远了。”   “虽然炼狱之门不是她亲手毁坏,但那人已经跳出了红尘,这因果终究会落在她的头上。崔玄一没有杀死她,我不甘心。”   空灵声音沉默了很久,冷肃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样上不得台面。”   说罢,这道声音再也没有响起。   许久后,门后传来女人的冷哼声:“我们走着瞧。”   *   渝城的夜晚繁华璀璨,街上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南宫尘身体呈一道虚幻的影子,站在灯光照不到的暗影中。   他望着那扇窗户看了很久。   富贵落在他的指尖,用喙叼住他的衣服,试图带着他朝桃桃所在的医院的方向飞去,可它的力量实在是微不足道,无法牵动男人分毫。   “离开十方炼狱后,我将受伤的本源寄在桃桃的藏灵身上休养,现在本源抽离,她力量恢复,也有了灵脉,我没有留下的理由,该离开了。”   富贵疯狂摇着它毛绒绒的脑袋,南宫尘淡淡道:“总归是要走的。”   他转身朝夜色中走去,可几步后却停了下来。   这夜分明是热闹的,可璀璨的灯火,喧哗的人流与他无关。   他面前的影是黑的,夜是静的,就连月光看似洒下温柔的光芒,落在他身上那一刹,也只叫人觉得萧索。   莲池里荷花枝早已在秋风里枯槁,剩一截无生命残枝扎在刺骨的水中。   月色照不到幽黑的池水中,一尾鱼游过冰冷的水底,咕嘟吐着寂静的的泡泡。   一念一清净,可人生一世,心中丘壑万千,所过又何止一念。   到底是难以清净的。   南宫尘回头望着那扇灯光已经熄灭的窗:“小师弟,小少爷……”   他那总是平静的眼波里浮起了一丝让富贵难以理解的情绪,声音轻得被晚风一拂就消散无踪了:   “我呢,我算什么?”   作者有话说:   南宫:桃桃,你还有多少惊喜是我不知道的? 第76章   不过是给混沌冢打三十年的白工。   西南片区的总部开在渝城一条繁华的街道。   桃桃望着眼前金碧辉煌, 集泡脚、泡澡、采耳、桑拿等等众多功能于一体的第六大道休闲馆,跟这比起来,罗侯那夜来香简直就是个破败的小作坊。   王得宝在一旁介绍:“第五大道是国外一条繁华街区, 能开在第五大道上的店光租金一年就得几千万,我把这里取名第六大道,就是希望能招财进宝, 财源广进。”   “我还以为是明师取的。”   “她才不管这些呢, 一天到晚闭关, 连人影都不见。”   西南片区的总负责人叫明则慧,是位四株灵师,也是王得宝的师父。   这位明师年纪不小了,经常性闭关不出, 上一次见过她的人还是在一年前, 听说是位满头白发, 但风韵犹存的美人。   “明师多大年纪?”   “七八十岁吧, 我也不是很清楚,女人的年纪哪能随便问, 她也没跟我说过。”   “她为什么一直闭关?”   王得宝道:“被男人伤了, 不闭关保不准什么时候就得见一面,闭了死关就是天塌了别人也不能把她叫出来。”   “什么男人不想见还不能不见?”   “混沌冢的男人呗。”王得宝朝桃桃眨眨眼, “近十年来, 总部召开的会议她老人家只参加了一次, 就是上次通知十方璞事件的七星紧急视频会议, 其余都是我替她开的, 知道为什么吗?”   桃桃摇头, 王得宝说:“因为七星那次她以为李鹤骨死了, 正打算上去拍手叫好。”   桃桃:“……”   王得宝带她进去, 边走边说:“咱们的鸣钟人呢,一生驱邪无数,听说年轻时还随军队上过战场为战死之人超度,是个了不起的人,可别的方面了不起也不妨碍感情上是个渣男,我师父这辈子算是被他伤透了,看见男人就头晕。”   一路走进来,桃桃发现这第六大道里的灵师基本都是女孩子,偶尔有男人飘过也是客人。   “可你也是男人啊。”   “我又伤不了女人。”   王得宝说:“这里大概是混沌冢里女人最多的地方吧,师父是四株灵师,我二株,还有位一株灵师留在这,剩下的都是些没修出灵脉的小孩,除我之外,没一个男的。”   桃桃说:“我看过一本武侠小说,里面也有个门派全都是女人。”   “古龙的移花宫还是金庸的峨眉派?我师父确实有个外号叫灭绝师太,这名字还是你师父起的。据说四十年前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她不知怎的梦中想起年轻时被鸣钟人甩的事情,醒来后很生气,一怒之下一个人打进了混沌冢总部要杀负心汉,李三九出来拦她,他那时还年轻修为不高,结果被她一掌打到吐血,从此灭绝师太的外号就在灵师界流传开来……”   桃桃不可思议:“还有这么八卦的事呢!”   王得宝说:“这才哪跟哪啊,混沌冢的八卦多了去了,等你老了故事估计比这更精彩。”   “跟我有什么关系?不过你到底从哪里知道这么多的?”   王得宝叹了口气:“没有男朋友的夜太寂寞,只好跟香桂姨煲电话粥,香桂姨你认得吧?就是在申城开澡堂的那个。”   桃桃点点头,身边路过一个女孩递给王得宝一个包裹,说是申城寄来的。   收件人写着桃桃的名字,王得宝直接给了她:“好像是罗侯给你的。”   包裹里是本崭新的灵师驱邪簿,上面还有一封信,是罗侯写的。   他说虽然桃桃还不算正式灵师,但好歹也经手了食尸鬼和迷津渡两起事件,先提前把驱邪簿发给她,让她写好了把复印件发回去,他好留档保存。   桃桃以前总看李三九写驱邪簿,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有了这个本子。   她挺新奇地翻了一会儿,等新奇劲过去了就开始发愁了,她最讨厌读书写字,这本子的功能区域划分很详细,不仅要罗列事件发生的时间地点人物,起因经过结果,还要写自己的心得体会,以及总结驱邪过程中的亮点和不足。   桃桃刚看了一眼,眼皮子就开始打颤。   她想了想,拿过笔坐在桌前写了起来。   五分钟后,她把写好的东西传给了罗侯。   又过了五分钟,罗侯的电话打来了。   一开场就是熟悉的咆哮声:“应桃桃,跟你师父别的没学,草草了事倒是全学会了!瞧瞧你这都写的什么东西?这是人能看的吗?”   桃桃把手机拿出老远:“我写得都是实话,怎么草草了事了嘛?”   哪怕音量调到最小,罗侯的声音依然很清晰:“食尸鬼事件,评定为三星危险级,具体过程问罗侯,他知道。迷津渡事件,评定为五星危险级,具体过程问关风与,他知道……对不起,我刚才错怪李三九了,他虽然懒,虽然不正经,但也不敢一起事件只评定了等级就交给我,你真是……”   桃桃把电话挂了。   罗侯:“……”   十几秒后,他又打了过来,这次没有咆哮,而是难得温柔道:“你待在死基佬那干嘛?没事就回来吧,虽然你不务正业,但按脚还是可圈可点的,只要你愿意,夜来香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着。”   桃桃感动道:“真的吗?”   “当然,从你走后夜来香的生意一落千丈,马上就要入不敷出了,这个月大家的伙食费还没给香桂结呢,再不回来下个月我们就没饭吃了。”   “不了吧。”桃桃想起那些日子排队到大半夜的奇怪客人,觉得真有可能是金佑臣在背后搞鬼,为了不把他零花钱挥霍干净,她还是拒绝了罗侯。   罗侯声音隐含着笑意:“谢了。”   “谢什么?”   “刚才灵交坊送来了那盏浮尘斩浪铃,不是你让关风与批下来的吗?这辈子还没用过这么好的法器,真是受宠若惊。”   桃桃差点蹦起来:“浮尘斩浪铃?七百八十万那个?”   她眼前一抹黑,但仍强撑着问道:“这可是天级法器,阿与批下这个铃应该不难吧?不会有什么奇怪的代价吧?”   罗侯:“怎么说关风与也是混沌冢的下任鸣钟人……”   桃桃刚松了口气,又听罗侯说:“最多算进他鸣钟人的薪水里,不过是给混沌冢打三十年的白工,没什么代价的。”   桃桃:“…………”   她虚弱到差点晕倒:“罗师,能不能打个商量,你把这个铃还回……”   “去”字还没说出口,罗侯的电话直接挂了。   桃桃倒在桌上,满脑子都是七百八十万。很好,欠罗侯的六十万清了,可现在她的总欠债额却已经快一千万了,是把清风观卖了都填补不上的窟窿,而此刻她的身上连五十块钱都拿不出来。   想到这,桃桃凭着坚强的意志力爬了起来,她找到王得宝:“渝城的灵交坊在哪?”   *   桃桃站在百货大楼卖鞋垫的店铺前,那里坐着一个正在辅导孩子写作业的中年妇女。   桃桃走进去:“我进灵交坊。”   “天王盖地虎。”   桃桃自然地说道:“你是二百五。”   两秒后,她被那女人打了出来。   “唉干嘛!怎么打人呢?有点素质行不行——”   桃桃看了眼王得宝给的地址,心想没走错啊,这女人怎么这么凶?   于是她打电话给王得宝,他告知了她正确暗号。   桃桃沉默了半天,电话那头的男人安慰她:“毕竟是你师父定的暗号,忍忍吧,还能欺师灭祖吗?”   桃桃挂了电话,又走进鞋垫店。   女人眼睛都懒得抬:“天王盖地虎。”   桃桃长长地舒了口气,心平气和道:“我是二百五。”   女人放她进去了。   渝城多山,灵交坊也是建在山上的,可是入口通往的却是山底,要到山上的交易区,大概得爬一个小时。   不爬也行,入口处就有缆车,五分钟直通山顶,收费五十块一人,桃桃差点气笑了。   她在山下的摊子上买了杯凉茶去火,喝完后踏上了上山的台阶。   桃桃心力交瘁,爬到一半,眼前嗖得蹿过一团火红的东西,直朝着山顶而去。   她定睛看,是一个穿着红色运动装的少年。   真有活力啊,想必很年轻吧?   明明才十八岁的桃桃,一边爬山,一边发出了老年人般的感慨。   她好不容易爬到了山顶,累得一步都不想动了,直接把空间石里的东西取出来在路边摆上摊子。   这些术书是关风与给她的,都是迷津渡里没人要的东西,也不值几个钱。   桃桃把东西一摆,就靠在身后的石头上晒太阳了。   边晒,她边感受体内的那株灵脉。   前些天在医院身边总有人陪着,她没空仔细感受,这还是这么多天来她第一次一个人安静地待着。   灵脉是种很神奇的东西,平时隐藏在她的身体中,只有战斗和修炼时才会出现。   它像一株浮草,在她灵魂之上恣意地飘摇着,并散发着雪白的光芒。   普通灵师的灵力是用来驱动法器和使用术法的,属性灵师除此之外,还可以操控一种力量,比如火属性灵师可以驭火,水属性灵师可以驭水,他们可以短暂地操控属性赋予他们的元素之力用以驱邪,甚至伤人。   对于属性灵师而言,哪怕是同类属性,属性的强弱也不同。   例如李鹤骨,他是顶级水属性沧浪之水,他的能力自然是其他水属性灵师不能比的。   桃桃此时体内是一种极其特殊的属性,它不在五行之内,名为神圣净化,这意味着桃桃可以驾驭神圣净化这种元素,而这种元素的作用和破魔之光很像,就是克制邪祟,但它比破魔之光更强。   除非遇到修为比她高出很多的邪祟,否则都会被她体内的这种元素所克制。   除此之外,她比其他属性灵师还要多出一样东西。   ——技能,来源于元素书中的一样技能。   林泉当日在申城灵交坊时把那本元素书拍进她身体后说过,之所以那时她没有感受到元素书所带来的技能,是因为她还没有灵脉。   现在她有灵脉了,她确实感受到了那样技能,准确来说是一种印术。   卧雪印。   净邪气,破心魔。   ——南宫尘于心魔魇境中教她画的那道印正是卧雪印。   桃桃此时尚且只有一株灵脉,还无法将卧雪印的威力发挥到最大,但这印术的威力极其强劲,如果以后她修为足够,甚至可以净化天地间一切邪气和心魔。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有神圣净化的属性呢?   关于这一点桃桃始终不解,难道是元素书带来的?   正在她思考的时候,身前一道影子落下挡住了太阳。   一个红衣少年蹲在她的摊子前,看着那些术书惊叹道:“哇,这些都是古董吧!”   作者有话说:   晚上应该还有一章加更吧 第77章   【应桃桃:收集碎片999块。】   少年皮肤白皙, 十分英俊,他头发有些自来卷,挑染了几撮红色在脑后, 额上系着一条镶嵌着空间石的发带,浓眉大眼笑容灿烂,看起来精神奕奕。   桃桃认出来了, 他就是刚才上山时遇到的那团火红色的东西, 果然精气神很足。   少年边翻着那些术书, 边嘀咕着:   “照明符,太普通了不值钱。”   “破魔印,到处都是,不是赋灵的术书我自己也有。”   “定身咒, 这个倒是可以买一本学来防身, 不过这咒好像挺长的, 念完要花十分钟, 十分钟我人都没了,还定身谁呢?唉, 这是什么?好像是本天工图册?不对, 这……这难道是本人偶书的残页吗?人偶书不是早就失传了吗?”   少年满脸雀跃,拿起一本破旧的册子问桃桃:“这个多少钱?”   桃桃看了眼, 不知道那玩意是什么, 随便伸出了一根手指。   少年惊喜道:“才一万块?太好了!收款码拿来。”   才一万块?听起来好像一万块很便宜的样子, 于是桃桃摇摇头:“是一百万。”   少年:“……一百万也太贵了吧?这只是一本残页, 买回去都不一定能拼得起来。”   桃桃故作高深, 淡淡道:“可它是古董, 至少有三百年的历史呢, 光是历史价值也不止一万块啊。”   少年咬着手指想了想, 赞同:“你说得有道理,但我确实买不起,这样,你先把这本人偶书残页给我留着,等我以后名扬天下,成为世界上最厉害的灵师了再回来找你买。”   桃桃问:“你名扬天下需要多久?”   “最快五十年。”   “……最慢呢?”   少年认真地说:“可能要下辈子。”   桃桃:“……”   “那还是便宜点给你吧。”   少年惊喜道:“真的吗?多少钱?”   桃桃说:“你看着给吧。”   少年打量眼前这女孩,心想一会儿一百万,一会儿看着给也太随便了,到底给多少合适呢?   他想了想,真诚地说:“留去我的生活费,我只有三万块可以拿出来了,够吗?”   桃桃心花怒放,心想这么一会就遇到了有钱的冤大头,真是太幸运了!但她脸上还是装出了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你真走运,遇上了我这么好的卖家,三万就三万吧。”   少年刚要付钱,不远处却传来一阵熙攘的声音,有人在打架。   只见街道的正中央,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以法器拦住了一个女孩:“把十方璞交出来。”   女孩还很年轻,面对两个男人的胁迫十分紧张,她攥着手里的东西:“这十方璞碎片是我找来的,你们要抢吗?”   男人狞笑:“还没有交到联盟就是无主的东西,抢你又怎样?你不也是从邪祟手里抢来的吗?”   前方就是救世盟所在的屋子了,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就要动手夺走女孩的十方璞。   桃桃摊位前的少年怒道:“灵师的队伍里怎么会有这种败类!”   说完,一团红色的东西嗖得从桃桃面前消失,又嗖得出现在远处挡在了那女孩面前。   少年抱着手臂打量那两个男人:“喂,你们光天化日抢人的东西好意思吗?不怕灵交坊委员会找你们麻烦?”   男人不屑道:“灵交坊委员会敢管我们吗,你谁啊你?”   少年脸上露出一抹骄傲的光芒:“特调局下辖华夏灵异研究学院预科班学生,元天空。”   特调局的名头是挺唬人的,毕竟是公家饭碗,但是他后面还跟了一连串的东西就让人很头晕了。   下辖华夏灵异研究学院的学生,还是预科生。   男人满不在乎道:“听起来也不是很厉害啊。”   他身旁的同伴道:“不是听起来,是确实不厉害,哥,别跟他废话,先把他打残了再抢那丫头的十方璞。”   元天空眉梢一挑:“不厉害?”   他手指从发带的空间石上抹过,掏出一把枪来:“恃强凌弱算什么男人?今天就让你们看看我的厉害。”   灵师的法器千奇百怪,但还从没有人用过枪的,到底是凡胎□□,这子弹要是射.出来,是个人都得死吧?   两个男人咒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抱住了头:“别冲动!”   元天空毫不留情,枪口朝着男人,手下扳机啪嗒一按……   就在围观的众人以为这两个男人要魂归西天的时候,枪里却什么都没有发出来。   元天空愣住,随即抬手做了一个暂时休战的动作:“不好意思等我一下,里面的符用完了,我还没有塞新的进去。”   他正要朝那把特制的枪里塞符纸,两个男人却回过神来,上来一个勾拳把少年打倒在地。   “你怎么说打人就打人呢!”元天空趴在地上,哀嚎道。   男人冷笑:“我何止要打你,多管闲事的小子,既然你爱抱不平,那就要承担后果。”   他扬起手里的驱魔棒,砸向元天空的脑袋。   那法器不知是什么材质的,很沉,要是落下去,元天空的脑袋必然会变成一个破碎的西瓜。   围观的人骚动起来,纷纷猜测这男人不知道什么来头,竟然敢在这里杀人。   眼看着驱魔棒就要落下,却在半空中被一只手截住。   ——洁白、纤细,看起来不像有什么力量的手。   男人皱了皱眉头,要抽回法器,那驱魔棒却一动不动,任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气也无法抽动分毫。   他抬眼,看见一个明眸皓齿的少女站在元天空的身边。   少女很美,却又不是言语言语能形容出来的好看,浑身萦绕一种清丽脱俗,不似凡尘间人的淡漠。   男人:“你是谁,也来多管闲事?”   少女将他全身打量了一遍:“这么重的杀戮气,你是哪家的灵师?”   男人撇嘴:“庄家,庄啸。”   围观的人恍然大悟:“原来是梦魇之主的庄家,那可是有名的灵师世家,听闻庄家的族长是灵师界最强的灵师之一,这个家族平时虽然是半隐居状态,但一向霸道得很。”   “不过他们确实有目中无人的资本,他们家族的灵师体质特殊,大多都有属性,真要说起来,庄家的力量未必逊于混沌冢。”   “怪不得他们敢在这里这么嚣张,渝城的灵交坊委员会是群一株灵师,确实不敢管他们的事。”   “这姓元的小子今天算是撞在枪口上了,就算他被庄家人打死在这,庄家也能出手摆平吧?”   “是啊,惹谁不好呢,非去惹这家人。”   ……   庄啸听见周围的议论声,很是倨傲:“还不快放开,是想让我把你和这小子一起打死在这吗?”   “打死?”桃桃笑了,“一个不入流的灵师家族,好大的口气啊,现在还是法治社会吗?是不是井底之蛙隐居太久没见过世面,真以为你们姓庄的是了不起的世族大家吗?”   庄啸见她不怕庄家,一时不敢动手了,他打量她:“你又是谁?”   “混沌冢,应桃桃。”   混沌冢的名气在灵师界很大,但应桃桃这个名字却只在混沌冢内出名,毕竟她是藏灵身的事也不好对全世界宣传,万一居心叵测的灵师想要利用她的藏灵身就麻烦了。   庄啸想当然的不认识她:“没听说过。”   桃桃淡淡道:“你现在听说了。”   “听说了也不影响我教训他,还有你,混沌冢的灵师多了去了,别以为这个名头罩着我就不敢对你动手。”他说完,正要抽出驱魔棒,身体却凌空而起。   下一瞬,他消失了。   元天空愣愣地望着远处的天空:“流星?”   庄啸的同伴还在原地,桃桃平静地收回脚:“一群渣滓败类,也配做灵师?”   她拎着庄啸的驱魔棒朝那同伴的身上一甩,男人的身体骤然飞了出去,沿途撞到好几个看热闹的人后,最后狼狈地落在了这条街的街尾。   “灵师体质强悍,应该死不了,要是死了也活该,去混沌冢找关风与要丧葬费吧。”桃桃握了握手,心想体力恢复后不用受制的感觉真好,况且她有了那株灵脉后,力量好像比从前全胜时期还要更强了。   周围的灵师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喘,直到桃桃走了,他们才回过神来。   “刚才……那女孩是把庄家人打飞了?”   “……是,你不说,我还以为是我眼花了。”   “她不怕庄家人报复吗?”   “比起这个,我更想知道她是怎么把人打飞的,就算是灵师,也无法拥有那么强的力量吧?”   众人望着桃桃的背影,心里不约而同地想——她到底是谁?   好像听她说她叫应桃桃,灵师界有这号人吗?   元天空爬起来追上去,满脸崇拜:“老大,你好帅啊!!!”   桃桃递来二维码:“还买不买?买就把钱付了。”   元天空头摇成拨浪鼓:“不买了不买了——”   桃桃怒道:“我救了你,你为什么不买?”   他诚恳道:“就是因为你救了我才不能买,那本人偶书残页的价值其实远不止三万块,你对我有救命之恩,我不能让你吃亏,等我以后有钱了再来找你买吧。”   看热闹的人群散了,桃桃虚弱地坐回了摊位前。   元天空也跟着回来,坐在她身旁絮絮叨叨:“这救世盟怎么什么人都要啊?今天要不是你出手,估计那两个姓庄的真的会把那女孩的碎片抢走,都没人管的吗?”   桃桃没说话,倒是在一旁摆摊的男人插了句嘴:“十方炼狱里的邪祟还有不到六百天就要倾巢而出了,救世盟急于收集碎片,当然要多吸纳灵师了,加上盟约刚刚建起,几方共同管理一切都不完善,发生这种事情也是意料之中。”   这声音有些耳熟,桃桃一转头,看见了在申城灵交坊遇见的那个卖屁的。   元天空凑到他摊子上:“这都是些什么,哇,李鹤骨的屁?好牛逼啊,你怎么弄来的?”   桃桃:“…………”   她挑眉:“这次该是假屁了吧。”   她才不信这世上能有人悄无声息潜入混沌冢,还能幸运地收集了李鹤骨的屁后悄然离开。   要是这样,李鹤骨这么多年也是白混了。   卖屁的嘘了一声:“断人财路犹如杀人父母,你要是敢去灵交坊打假委员会举报我,我就和你拼了。”   桃桃懒得理他,但是她突然想起一件事情,于是转头问他:“还记得你在申城卖我的那本元素书吗?是不是只要我吸收了它,就可以得到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   卖屁的:“你这是什么蠢问题?先有属性之力,才能吸收元素书,那可是神圣净化元素,你没有神圣净化的属性却要强行吸收元素书会爆体而亡的,懂吗?”   桃桃当然懂,她只是想确认一下。   她的神圣净化属性不是元素书带来的,相反,在她吸收元素书之前,体内就已经有了神圣净化的属性。   可那属性什么时候有的?她怎么一直没有察觉到?   桃桃越发不解了,也许这个问题只有把元素书拍进她身体里的那个人能为她解答,可他现在不知去向了。   前方再次吵闹起来,元天空以为又有人打架,顾不上自己嘴角还淤青着就要冲上去行侠仗义。   卖屁的提醒他:“不是打架,是张榜了。”   元天空:“榜?什么榜?”   “排行榜。灵师界的传统,每五年由特调局的齐老、华灵院的康教授、混沌冢的香桂、自由灵师段某他们四人共同评选出世间最强的灵师,最强的法器,以及前途无量的青年灵师前五名,如果五年内排名有变动,也会再张一次榜,现在听说加了一个新的榜单,按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数量,前十名也能上榜。”   元天空:“可我从来没听说这个榜啊。”   “那是你年龄太小级别不够,只要榜单更新,人流量多的灵师场所都会粘贴一份,还会专门有人送去各大灵师组织和有名望的灵师手里给他们过目。”   桃桃心想,以前好像是有人来清风观送过这东西给李三九,不过他并不在意,都拿去茅厕当擦屁股纸用了。   元天空问:“你刚才说那四个人权威吗?凭什么他们说最强就是最强啊?”   卖屁的瞥了元天空一眼:“我想,整个灵师界应该没有他们四个不知道的事吧?”   桃桃想起在申城开澡堂那八卦的香桂,心想确实是这样。   元天空来了兴趣,问桃桃:“要不要去看看?”   反正桃桃的东西也卖不出去,她想了想,跟着元天空过去了。   那里一共粘贴了四张榜,第一张是十方璞碎片收集榜,元天空一一看过去,第十到第二名相差不多,大多是四五块,按照收集的碎片的大小排出了不同的名次,他依次看去,视线落到第一名时整个人怔住了。   【应桃桃:收集碎片999块。】   他记得刚才听过这个名字,回头望着桃桃:“别告诉我这个应桃桃就是你啊。”   桃桃谦虚道:“只是运气好。”   确实是运气好,刚好她去了迷津渡,刚好又进了息土境,刚好为息壤净化了心魔,又刚好息壤的手里有一块门板那么大的十方璞,折合下来也差不多有九百九十九块了。   也许是因为炼狱之门离息土境太近,所以它破碎之后息壤才能第一时间搞到那么大一块十方璞吧。   “我听说收集碎片越多,奖励越多,像你收集了这么多碎片,奖励好像是可以进混沌冢的宝库里任选一件法器。”   桃桃想到了七百八十万的浮尘斩浪铃,惊道:“真的吗!”   元天空:“不止呢,除此之外,你还拥有进入华夏灵异研究学院学习的特殊名额,只要你想,就算是去特调局当公务员都可以。我这次从家偷跑出来就是来收集十方璞的,我在华灵院的预科班成绩不好,得不到正式入学资格,但是十方璞碎片可以算在附加分里,只要能收集三块碎片,我就可以念书了。”   桃桃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满脑子都是她原本可以进混沌冢随便挑选一件法器的!   可是现在她不仅没挑,还让关风与欠下了三十年白工的外债。   元天空感慨:“真羡慕你啊。”   桃桃心想,羡慕什么?羡慕我欠了将近一千万吗?   他又去看第二张榜单,那是当世法器排行榜。   【第五名,灵级法器,七味净琉璃,为冲虚寺慧觉大师所有。】   【第四名,灵级法器,太虚忘尘,为混沌冢鸣钟人李鹤骨所有。】   【第三名,灵级法器,幽冥灵火幡,拥有人,未知。】   【第二名,灵级法器,黄泉九落塔,为特殊事件调查局所有。】   【第一名,帝钟。】   元天空看着第一名后那简单的两个字,疑惑道:“帝钟是什么?怎么没有标注级别和持有人?” 第78章   破魔之光意味着什么?天选之人啊!   桃桃记得罗侯曾经跟她提起过帝钟, 解释道;“它是超脱灵级限制的至尊法器,世上无人能使用,所以不标。”   “好厉害!”元天空赞叹道, 而后疑惑道,“不过没人能用的法器就是一坨废铜烂铁啊,有什么用呢?”   桃桃说:“只是至今没找到能用的人, 听说帝钟存放于混沌冢总部, 无论是谁, 只要能敲响帝钟就能做混沌冢的鸣钟人。”   元天空一愣,随即莫名地兴奋,好像自己是天选之子已然敲响了帝钟一样:“真的吗?那混沌冢离这儿远吗?”   桃桃懒得理他,又继续看下一张榜。   那榜单名为“木秀于林”, 只有三十岁以下的灵师才能上榜, 而排行则是根据年龄与能力综合比较后排出的。   【第五名, 特殊事件调查局, 萧月图,二十一岁, 二株灵脉, 木属性,法器九转流萤伞。】   【第四名, 混沌冢, 罗侯, 二十七岁, 三株灵脉, 水属性, 法器浮尘斩浪铃。】   桃桃:“这也记录得太详细了吧?”   不仅详细, 时效性还很强, 上午罗侯才拿到浮尘斩浪铃,都还没焐热下午就上榜了。   评选出这个榜单的人真的是有顺风耳吗?竟然连这种事情都知道。   【第三名,特殊事件调查局,元凌,二十八岁,三株灵脉,雷属性,法器黄泉九落塔。】   桃桃:“元凌好像是特调局的现任局长,我还以为是个老头,原来这么年轻吗?”   元天空在一旁说道:“嗨,只是副局长而已,专门操心跑腿的,他头顶上是有几个厉害的老头子,不过快到退休的年纪,成天待在办公室喝茶看报,已经不怎么管事了。”   桃桃:“元凌的法器黄泉九落塔在榜上排名第二,竟然直接给了一个年轻人,特调局出手好大方。”   元天空谦虚道:“哪里哪里,他手里的只不过是一座子塔,黄泉九落塔的母塔还在特调局里锁着邪祟呢,子塔那玩意根本不值钱,局里几乎人手一个。”   桃桃看着他:“元凌,元天空,这不是常见的姓氏,你跟他什么关系?”   元天空脸色不自然起来:“没什么关系,我是特调局下辖华灵院的预科生,知道这些不是很正常吗?”   他实在是不会遮掩,桃桃一眼就看出他在说谎,不过他不愿意说,她也没有再问,继续看排行榜。   【第二名,炼鬼公会,姬梧桐,二十六岁,三株灵脉,属性未知,法器不明。】   “炼鬼公会?”桃桃还是第一次听说这名字,似乎是个灵师组织,可怎么听都有点阴森。   元天空:“炼鬼公会很神秘,很少在人间行走,里面的灵师也不多,平时不工作不驱邪,全靠姬梧桐一个人养着,但是这姬梧桐也不常行走在世间,偶尔出现还带着面具,没人见过他长什么模样,只知道是个男的。”   桃桃:“平时不工作不驱邪,那这灵师组织存在的意义是什么?”   “炼鬼啊。”元天空说,“公会里的灵师基本都被邪祟伤过,凡是到了他们手里的邪祟,能魂飞魄散都算幸运的了。”   “暗灵师?”   “不是,他们只虐鬼,虽然有点子变态,但是对人无害,不过由于他们太变态了,一般灵师也不愿意接触他们就是了。”元天空目光落在榜单的第一名上,“我就知道,一定是他。”   【第一名,混沌冢,关风与,二十三岁,三株灵脉,顶级光属性,法器六道心镜。】   世上不是没有光属性的灵师,但关风与的属性是破魔之光,世间仅此一人,因此属性前带上了“顶级”二字。   桃桃见元天空目光崇拜,问道:“你认得他?”   “谁不认得关风与呢?”元天空满眼星星,“二十三岁就修出了三株灵脉,还是破魔之光属性。破魔之光意味着什么?天选之人啊!生来就是为了拯救苍生的。不出意外,几十年后他绝对是当世最强的灵师,简直就是我的偶像。不,说错了,他是所有华灵院学生心中的偶像才对。”   关风与十八岁离开清风观下山求学,这些年就读于华夏灵异研究院,一直没有毕业。   原来阿与这么厉害吗?桃桃倒是不太了解,小时候和她练剑他不是总输给她吗?难道是让着她?   元天空:“以关风与的能力早就可以毕业了,华灵院却迟迟不准是因为想让他留校,特调局也想招揽他,不过最后他还是回了混沌冢,听说李鹤骨已经宣布他是接班人了,二十多岁的鸣钟人也太酷了吧!”   “是挺酷的。”桃桃想起了关风与那沉默寡言的性子,随口接道。   最后一张榜单名为“神仙坛”,能在上面留名的都是当世最强的灵师。不过和“木秀于林”榜不同的是,这上面的介绍就简单多了,桃桃觉得应该不是排榜人不想说清楚,而是他们也不知道更具体的了。   【第五名,特殊事件调查局,嵇色邪,法器黄泉九落塔。】   【第四名,混沌冢,李三九,法器八卦焰珠。】   【第三名,庄氏一族,庄之伐,法器蛊风秘图。】   【第二名,寂静之主,法器未知。】   【第一名,混沌冢,李鹤骨,法器太虚忘尘。】   又是一个常理之中却有些许奇怪的榜单,元天空咬着手指:“嵇色邪是特调局的上任局长,已经退休多年,虽然不怎么出来了,可我记得五年前见他时他已经五株灵师了,他前面这李三九是谁啊?从来没听说过。”   桃桃盯着榜单,她从前虽然知道李三九厉害,却不知道他厉害成这样。   这样看来,好像整个师门只有她一个废柴。   能上神仙坛的人,必定是世上最强的灵师无疑,加上这榜单是由灵师界消息最灵通的四人择选出来的,那是不是说明,几乎可以确定李三九还活着了?毕竟也不好把死人放上来吧?   元天空又向上看:“庄氏,庄之伐,你刚才踹飞的那两个人也姓庄,该不会是这个家族的吧?”   桃桃嗯了一声:“可能吧。”   元天空吓了一跳:“天呐,他们报复你怎么办?他们的族长可是位列神仙坛第三位,要是他来找你麻烦……”   桃桃哦了一声:“那来吧。”   “老大,你稍微给神仙坛的大佬一点尊重啊!他保不齐是六株灵师,你知道六株意味着什么吗?我还从没见过活的六株灵师呢。这样的人放到漫威都可以当超级英雄打灭霸了!要是他盯上你……”   “报警不就好了。”桃桃丝毫没有放在心上,“他还能杀了我吗?”   她问元天空:“那个排在第二的寂静之主是谁啊?”   元天空摇头:“混沌冢的李鹤骨排在第一是意料之中,至于第二,我真没听说过。”   “别说你们了,这世界上恐怕也没几个人见过这位。”身后传来卖屁人的声音,他不知什么时候凑了过来,“编撰榜单的那几位也只是听说而已。”   元天空:“听说就可以上榜?那要是有人说元天空是世界上最厉害的灵师,是不是我也可以上榜?”   “如果这话是从李鹤骨嘴里说出来,当然可以。”卖屁的瞥了他一眼,“很多年前,李鹤骨曾和这位寂静之主交过手,胜负未知,这是位绝不逊于李鹤骨的强大灵师,只不过他从不在世间游走,没人清楚他的具体实力,所以只能区居第二。”   元天空:“你是说,寂静之主有可能是位比李鹤骨更强大的灵师了?”   “这就只有李鹤骨自己才知道了。”   桃桃:“这榜单未必准,前些天我见过一个少年,十六岁,三株灵脉,按理说,他也应该出现在木秀于林榜上才对。”   卖屁的问:“暗灵师?”   “你怎么知道?”   “因为那突破了人类的极限,正常修炼的灵师就算是神明转世都无法在十六岁修出三株灵脉,暗灵师靠吞噬灵物和人类的血肉为生,虽然修为远超同龄人,但那是有后果的。”卖屁的说,“你说的那位,想必活不过二十岁。”   桃桃:“那真是太好了。”   元天空赞同:“确实很好。”   卖屁的说:“这榜单倒是不禁暗灵师上榜,不过世间大多数的暗灵师本质是废柴,靠着血腥的修炼法门才能修出几株破烂灵脉,要是真有天赋异禀的暗灵师,撰榜的几位也不是小气的人,会放他上来的。”   桃桃说:“那少年不是废柴,他身上有一种很奇怪的属性,我从没在人间见过那样恐怖的黑暗气息。”   “那就是他还从没在世间游历过,否则必然上榜。”卖屁的说,“不过你今天这话说出来被撰榜人知道后,下次他就该上了,十六岁,三株灵脉,未知的属性,真让人期待。”   元天空在一旁咋舌:“你知道的好多,你到底谁啊?真的只是一个卖屁的吗?”   “真的只是。”男人挥了挥手,掉头走了。   元天空感慨:“一个卖屁的都这么博学,太让人羞愧了。”   远处,那两个被桃桃打伤的男人搀扶着走来。   庄啸停在桃桃面前,目光阴森:“应桃桃是吗?等着,迟早有一天我会还回来的。”   桃桃面无表情道:“干嘛要等以后呢?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今天吧。”   庄啸的脸瞬间涨成了猪肝色,她取下了背上的桃夭,男人们当即就跑了。   元天空问桃桃:“恩人老大,相逢即是有缘,听说渝城的火锅不错,要不要一起去吃?我请客。”   桃桃:“不了。”   元天空脸色露出失望的神色,他抱拳,十分中二地说:“那就江湖路远,后会有期了。”   桃桃问:“你是不是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当然!”   桃桃想了想:“那要不,你给我买张下山的缆车票吧。”   ……   桃桃走后,元天空一个人乏味地坐在灵交坊的路边,巷子里飘来蹿香的麻辣味。   他砸吧着嘴:“找谁陪我吃火锅好呢?” 第79章   玉兰国际学校高中部招聘清洁工若干。   桃桃在灵交坊待了半天, 什么都没卖出去,傍晚时回了第六大道。   渝城的夜晚是很热闹的,满街都是出来觅食和赶街的年轻人。   火锅味飘荡在大街小巷每一个角落, 霓虹在黯淡的天色里闪烁,是座活力满满的城市。   第六大道的生意很好,也许是渝城人喜好安逸, 夜幕还没有完全降临, 就已经生意红火了。   作为店长的王得宝并没有忙于工作, 也没有敲计算器算账,他坐在大厅的椅子上打手游,见桃桃回来了,手机一关, 朝她说:“等你半天了, 陪我出去吃个饭。”   桃桃看了眼店里的繁忙景象:“这么忙还有空吃饭?”   “我也不想, 推好几次了, 可我妈非要我去见,关系社会没得办法, 你懂的。”   桃桃警觉道:“相亲?我不去。”   “相个锤子, 老子高中就出柜了。”王得宝拽着她出去,“走起, 边走边说。”   今晚请王得宝吃饭的是王得宝妈妈的闺蜜顾阿姨, 顾阿姨有个正在念高中的女儿, 据说长得漂亮, 学习也好, 一直是王得宝妈妈朋友圈里别人家孩子的典范。   最近女孩有些不正常, 顾阿姨怀疑是撞邪了, 于是拜托王得宝的妈妈找王得宝来看看。   王得宝的家人并不很清楚他的灵师身份, 只是依稀知道他对这方面比较擅长,朋友的人情不能拒绝,于是王得宝的妈就特意安排了今天的饭局。   桃桃:“驱邪是灵师的工作,为什么不愿意去啊?”   王得宝不耐烦道:“今年我一共跟她吃了十二顿饭,每次都说家里有邪要驱,结果呢?屁都没有,不是猫在储物间乱蹦跶弄碎了花瓶,就是热胀冷缩导致的床头柜变形发出的奇怪声响,浪费我时间不说还每次都给我介绍对象,烦都烦死了。”   “你不是很想要男朋友吗?”   “想归想,可她介绍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儿呀?不是大腹便便的中年高管,就是九九六总加班没点情趣的IT男,要么是工资没几个,学历也不高,不健身不运动还自我感觉良好的弱鸡。”王得宝一脸痛苦,“狗都不要,我好歹也是外号渝城一枝花的运动系帅哥,在她眼里到底多没行情?待会为了避免麻烦,你就装我女朋友吧。”   他抚摸着方向盘,叹了口气:“到底是曾经沧海难为水……”   桃桃眯起眼:“宝师,奉劝你把对我师弟的心思收起来。”   “……”   餐厅很快就到了,王得宝将车停在一家日料点门口,带着桃桃进去了。   包间里坐着一个贵气逼人、保养很好的中年女人,她已经点好了菜,坐在那里等他们来了。   “小宝,好久不见啊。”   王得宝拉着桃桃随意地坐下:“不久,上月才去您家给您‘驱邪’,忘了?这我女朋友。”   桃桃朝她点头示意,顾阿姨惊道:“你不是……”   王得宝说:“我直了。”   “那真是可惜啊。”顾阿姨露出了惋惜的表情,“我们公司来了一个小年轻,长得好帅的,本来还想介绍给你。”   王得宝低声对桃桃说:“别信她口中的长得帅,上次她说帅过金城武的男人,说话间神韵像极了刘能。”   他对女人说:“顾阿姨,还是直接进正题吧,您也知道我店里忙得很,时间不多,这次又是怎么了,您女儿呢?”   顾阿姨正色道:“她没来。”   顾阿姨的女儿叫顾音可,在一所国际学校念书,她平日很乖巧,无论是在校还是在家从没有让长辈操心过。顾阿姨和她丈夫常年在外做生意,很少回家,陪伴女儿的时间并不多,前些天他们回来,发现女儿不对劲。   “音可是个很甜的孩子,每次我和她爸爸回来,她都会上来抱抱我们,可是这次我们半年多没见了,她却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只是简单地朝我们打了个招呼。我和她爸觉得她可能是在学校里遇见什么不开心的事了,一去问才知道……”   顾阿姨露出害怕的表情:“她学校有个女孩失踪很多天了,警察也找不到,老师私下问了同学,说音可和那个叫纪小瑜的女孩似乎有些矛盾,纪小瑜失踪后,警察传讯了音可好几次,我在想是不是因为这个给我女儿造成了什么心理伤害。”   桃桃从坐下起就开始吃,闻言抬头道:“那不是应该找医生吗?”   “找过,可她自从被警察传讯后,性格都变闷了,医生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平时喜欢的饭菜也不吃了,人瘦了一大圈,我和音可爸爸着急得要死,又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直到前天晚上,我见音可房间半夜还亮着灯,就悄悄开门看看她睡了没,结果看见……”顾阿姨眼睛瞪得老大,目光满是惊恐,“……看见音可坐在阳台上,在拿打火机烧一个娃娃的下.体。”   王得宝正在喝水,蹙起眉:“好变态。”   顾阿姨眼泪掉了下来:“这孩子以前不会这样,她从小就不喜欢娃娃的,可我这次回家看见她房间里不知什么时候买了一堆娃娃,光是买就算了,可是她半夜做的事情实在是……其中好几个娃娃已经被她烧得不像样子了,我和她爸爸都觉得她中邪了,会不会是那个纪小瑜死了,因为生前有矛盾,死后就来缠着我们音可啊?”   王得宝问:“失踪的女孩和你女儿有什么矛盾?”   顾阿姨神色间有些不自然:“这我倒不是很清楚,不过老师去问了,同学说她们喜欢同一个男生,但是我们家家教很严,她爸爸不准她在大学以前谈恋爱,所以我想不会是争风吃醋抢男人这样的事,毕竟音可和纪小瑜都没和那男生在一起,应该只是一些同学间的小矛盾吧。”   “小宝。”顾阿姨抓住了王得宝的手,“你得帮帮音可啊,虽然你们两个不熟,但我和你妈妈关系很好,怎么说她也算是你妹妹,要是她再这样下去,我和她爸爸都要疯了。”   王得宝安抚地拍了拍她手背:“阿姨,就算是中邪了也得把人带来让我看看,光靠您说,我怎么帮啊?”   顾阿姨又开始抹眼泪:“我也想带她来,可她一听要和我出门就哭个不停,我说那不出了,把你请到家里去,可她直接就把自己锁在屋里,我真是没办法了。小宝,你必须帮我,你要是不帮,我就要和妈妈说……”   王得宝从前领教过这位阿姨缠人的功力,一听她这话连忙改口:“好的阿姨,您放心,我会想办法。”   ……   这顿饭吃完出去夜色已经深了,王得宝买了罐冰可乐在街头喝,桃桃问:“你觉得像中邪吗?”   王得宝喝光了可乐,把空易拉罐当毽子踢来踢去,他想了想:“根据顾阿姨的前科,我觉得不像,中邪的人也不是她女儿那种表现,顾音可倒像是心虚导致的恐惧和情绪失控,那女孩的失踪说不定真和她有关,当然,也可能是像顾阿姨说的那样,纪小瑜死后怨念未消,来缠上了顾音可,具体情况要调查后才能搞清楚。”   “警察既然传讯了又放她回来了,说明没有证据证明纪小瑜的失踪和顾音可有关,但是都在一个学校,低头不见抬头见的,她们的同学一定知道些什么。”王得宝抓住飞起来的易拉罐,把它扔到了垃圾桶里,“可光靠问,一定问不出来。”   “最近太忙了,救世盟为了搜集十方璞制作了一种符纸,它可以感应方圆五公里内的十方璞的能量,这符纸还在试验阶段,混沌冢每个大区都发了一摞,我前天带人去试,发现就渝城这片地方至少有几十块碎片,有的在邪祟身上,有的在人类手里,必须尽快把它们收集起来,顾音可这点破事我应该是没空管了。”   桃桃道:“所以你看我干嘛?我是来渝城做客顺便养伤的,你不会好意思让客人干活吧?”   “话虽如此。”王得宝说,“可我现在没人可用不是吗?其他灵师都去搜集碎片了,总不能让第六大道里那些还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们去抛头露面吧?毕竟是我妈熟人拜托的事,我实在是没办法视而不见,你去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吧。”   “难道我有灵脉吗?”王得宝不知道她灵脉的事,桃桃也不想对外炫耀自己的事,所以没有说明。   王得宝说:“可你有一个强大的邪神老公啊,永劫同身咒压着你身上灵力的味道,就算离开了第六大道,邪祟也不会找你麻烦的,不是吗?”   桃桃:“……不要再说他是我老公了!”   老公怎么会抛下她一个人消失无踪呢?一想到那个男人,桃桃就烦躁起来。   满是火锅味的晚风中飘来了一张传单,王得宝接住了它,那是一张招聘广告。   在招聘栏的最下方,他看到了这样一则信息。   【玉兰国际学校高中部招聘清洁工若干,学历不限,要求年龄18-50周岁,能吃苦耐劳,薪资面聊。】   “啊。”王得宝感慨道,“运气真好。”   *   “请介绍一下你自己。”   桃桃换下了平日穿的道袍,换上了不惹眼的运动服,她坐在面试间里,机械地背着王得宝从网上给她抄来的面试稿:   “各位领导各位老师,大家早上好,我叫应桃桃,今年十八岁,很荣幸能来玉兰高中应聘清洁工一职,我的优点是吃苦耐劳,手脚麻利,如果我能成功选上这个岗位,那我一定会将全部的身心和热情奉献到工作中去,为建设美好和谐校园出一份力。”   负责面试的老师问:“你才十八岁,为什么要来做清洁工呢?”   桃桃继续背:“职业没有贵贱,工作不分高低,我虽然读书不多,但我很喜欢校园的氛围,在这里,我能感受到文化的熏陶,或许能激励我重回校园,改变自己的人生。”   老师感动道:“好的,你面试通过了,去后勤领工装吧。”   桃桃出去了,他对面试官同伴说道:“现在的年轻人真有干劲啊。”   同伴也欣慰道:“刚才来了个二十岁的小伙子我已经很惊讶了,没想到后面还有个十八岁的小姑娘,真是匪夷所思。”   ……   桃桃被带到后勤的仓库挑衣服,一进门看见一个眼熟的身影。   元天空已经换上了清洁服,他听见开门声回头,惊讶道:“老大?你怎么也来这了!” 第80章   你不觉得它很美吗?和人长得像极了。   这次一共招聘了八位清洁工, 正式上岗前要进行为期半天的岗前培训。   讲台上的老师声音洪亮:   “玉兰国际高中和别的学校不同,我们是所高端私立中学,能进我们学校的学生要么是家底殷实的小孩, 他们父母把他们送到这里读书,一年学费就要几十万,要么是整个渝城成绩都名列前茅的学生, 要专心学习。因此在我们学校, 学生是不用做值日的, 他们要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应试和拓展上,所以,诸位要负责的就是整个校园的卫生保洁……”   桃桃和元天空坐在后排,完全没听讲。   元天空:“你怎么在这?”   桃桃:“你呢?”   元天空:“找十方璞啊, 我说过想进华灵院正式学习, 但是成绩不好, 所以要靠十方璞的碎片增加附加分。”   桃桃:“这附近有碎片?”   “你不知道吗?”元天空说, “我还以为你也是来找碎片的。”   桃桃视线从窗口落出去,玉兰国际学校占地面积远不到五平方公里, 联盟的符纸按理说不能精确到这里才对。   元天空从包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立方体铁块, 撇嘴道:“联盟的符鸡肋得很,五平方公里内找一枚碎片, 那是人能做到的吗?我是靠这个才精确到这附近的。”   他按了一下立方体的中央, 它瞬间展开, 里面装着一个桃桃不认得的精密仪器。   元天空介绍道:“这是我发明的, 我给它取名叫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 里面加了两层感应阵法, 阵法用十四种古书上记载的灵物为引制成的, 它们可以感知十方璞的气息, 只要靠近它一公里内,中间的灯就会亮起来。”   “这一平方公里好多地方,银行、商场、写字楼……我踩过几次点,发现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里的光只有白天亮,到了晚上就灭,由此可见这枚碎片是在活物身上,很有可能是上班族和学生,晚上要回家,可具体在哪我还不清楚。”   “那为什么选择了学校?”   “抓阄啊,况且我也喜欢年轻人活力四射的环境,所以打算先从玉兰高中找起。”   桃桃看着他手里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被它名字绕得头晕,她问:“这是什么高科技吗?”   元天空:“差不多,算是把高科技和灵师的能力结合起来制作成的一种法器,这也是我想进华灵院研究的方向。”   他指着中央的绿色小灯泡对桃桃说:“赤橙黄绿青蓝紫,碎片大小不同,灯的颜色也不同,这附近那枚碎片不会太小,可惜我还没开发出根据距离的不同而显示出不同的色深的功能,不然找十方璞就更简单了。”   “老大,我说完了,该你说了,你在这做什么呢?”   桃桃把顾音可的事情和他说了。   元天空啧道:“很可能是校园霸凌,这种事一般不会在老师眼皮子底下发生,霸凌者也很聪明,不会留下证据,也许学生知道,但他们不会跟大人说,一旦谁告密,下一个被霸凌的说不准就是他了。”   桃桃还是第一次听说“校园霸凌”这个词,有些讶异:“山下的学校好恐怖,怪不得师父当年不准我下山上学。”   “也不是所有学校都是这样的,但是难免出那么一两颗老鼠屎嘛。”元天空突然拍了拍胸脯,豪迈地说道,“老大你放心,现在咱们是一个屋檐下的同事了,就算你的任务再难也没关系,我会帮你的。”   桃桃:“那谢谢你。”   讲台上的培训接近了尾声,老师欣慰道:“既然没有意见,那以后扫厕所的工作就由最后排那两位负责了。”   桃桃:“?”   元天空:“???”   老师说:“我们刚才在划分工作区域,大家都选了,剩下男厕所和女厕所,我问了好几遍你们都没有拒绝,不愧是干劲满满的年轻人啊!一会培训结束后来我这里领扫厕所的工具吧。”   桃桃&元天空:“……”   *   放学铃声打响,顾音可坐在靠窗的桌边,手里正拿着一把精致的剪刀。   窗口的夕阳将余晖照在她脸上,她神情娴静,不紧不慢坐在位置上专注地剪裁着手里的纸片。   一张张单薄却生动的纸人很快出现在桌面上,它们双眼狭长,没有眼仁,看上去却诡异极了。   直到两个女孩过来叫她,顾音可才将剪好的小人仔细地收进了书包,在她包里,除了纸人之外,还放了一个布娃娃。   来找她的两个女孩一个叫张星,一个叫张月,是亲姐妹,从高一起就和顾音可玩得不错。   张星说:“音可,今天我们家里来客人了,不想那么早回去,咱们找家安静的咖啡厅一起学习吧。”   顾音可背上了书包,柳申宇在门外等她,他是校董的儿子,顾音可的爸妈是做生意的,曾经为学校捐过一座图书馆,两家关系一直很好,两人也算得上是青梅竹马。   柳申宇是喜欢顾音可的,可女孩对他却不太感冒,在这座学校里,她喜欢的男孩子只有校草郁子航。   柳申宇虽然知道,但也不介意,每日还是照常和她一起玩。   顾音可站在学校的林荫路下,看着远处的场景。   郁子航背着斜挎包朝校门走去,他身边有一个同行的女孩,两人看起来很亲密。   张星:“不是吧,郁子航交女朋友了?”   张月:“纪小瑜之后还有人敢接近咱们校草呢?真是不怕死啊,她们难道不知道校草是音可看上的人吗?”   “好像只是同班同学,也不是所有女生都会喜欢郁子航吧。”柳申宇漫不经心说,“不过比起郁子航,我更好奇纪小瑜躲哪去了,捕猎游戏那么有趣,我的朋友都还没有玩够啊。”   “闭嘴。”顾音可突然喝道。   柳申宇一怔:“怎么了?”   顾音可冷冷地说:“警察已经找过我三回了,这里人来人往,说这种话是想让警察注意到我们吗?”   柳申宇笑了:“宝贝儿,你是不是太紧张了?我们是找人弄了她,可又没杀她,她失踪了关我们什么事啊?”   张星接话:“是啊,那丑八怪是自己不愿意来学校,又不是我们干的,你紧张什么?”   柳申宇思索的目光落在顾音可的身上,玩世不恭地笑:“还是说,纪小瑜的失踪和你有关啊?”   “你胡说什么?”顾音可瞥了他一眼,“今天我不舒服,不去咖啡厅写作业了,你们回去吧。”   张星和张月听了这话,失望地离开了,柳申宇却还站在原地,顾音可没有让他走:“昨天不是说想和我吃晚饭吗?”   柳申宇挑眉:“你又可以了?最近总是不爱说话,我以为你不想搭理我了呢。”   顾音可淡淡地说:“走吧。”   柳申宇接了她的包,两人并肩走出校门。   *   桃桃扫了一天的厕所,累得半死。她换回自己的衣服出门时看见元天空已经做完了全部工作等她。   他正坐在门口看《名侦探柯南》,傍晚的天光落在他干净的皮肤上,看起来英俊极了。   桃桃问:“你好快啊,有什么洗厕所的技巧吗?”   元天空从手机上抬起眼,傻乎乎地说:“没有啊,可能我手长脚长,干活比较麻利吧。”   “你的碎片找到了吗?”   “没有,一天都在洗厕所,哪有时间去找碎片啊,你呢?那女孩是不是中邪查清楚了吗?”   “我厕所洗得比你还慢,连那女孩长什么样子都没见到。”   两人同时叹了口气。   元天空问桃桃:“老大,你现在住哪啊?”   “混沌冢的宿舍。”   “和人合住?”   桃桃点头:“混沌冢人多又穷,有宿舍住不错了。”   元天空提议:“我在渝城租了个带花园的一楼小院,你要不要来和我住?”   桃桃打量他,怀疑他另有图谋,毕竟他俩也不算熟,哪有第二次见面就邀请人去他家住的?   元天空连忙解释:“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一个人太寂寞了,话都找不到人说,火锅也找不到人陪我吃,每天晚上除了看动漫就是打游戏,无聊死了,反正咱俩从今以后就是同事了,一起上下班不是挺方便的吗?”   桃桃:“你家几个房间?”   “很多房间。”   “我要出房租吗?”   “当然不用啊,你可是我的救命恩人,出什么房租?”   第六大道生意太好,每天都吵到半夜。   桃桃睡的是八人间宿舍,很多技师都是凌晨三四点才下班。   她昨晚其实并没怎么睡好。她觉得元天空这地方确实不错,再想想这少年傻乎乎的也没什么战斗力,看上去不像坏人,于是答应了。   元天空开心道:“太好了!咱们先去吃个火锅,边吃你边给我传授一下经验,你到底是怎么收集了九百九十九块十方璞的。”   桃桃刚要跟他下楼,目光突然落在了远处。   在校门口那条甬路上,一男一女并肩走着,按理在学校这样的地方,两人并排走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可是桃桃刚才那一瞥间似乎看见那女孩身上一团红色的光晕一闪而过。   是邪祟?   桃桃从二楼一跃而下,追了上去。   元天空只觉得眼前一花桃桃就没影了,他趴在栏杆上喊道:“喂,老大,火锅还没吃你去哪啊——”   *   西餐厅。   桃桃趴在一株盆栽后面,盯着前方桌上的两个人。   女孩很漂亮,饭点的餐厅人来人往,路过的人都会回头看她几眼。   相比之下她对面坐着的男生长相就很普通了,不过他身材很好,看衣着打扮家境应该也不错。   元天空在她身边挤出一个脑袋:“老大,我觉得我们是不是要坐下来吃点东西?”   “你饿了?”   “饿倒是不饿,可这里是餐厅,就算你要盯梢的两个人看不见你,背后还有别人啊,撅着屁股在这里偷窥,很容易被人当成是变态的,邪祟没抓住,咱们倒是很可能被警察抓走。”   桃桃回头,发现身后站了好几个服务员,正用疑惑的目光看着他们。   桃桃连忙站起来,元天空拉着她坐到了那少男少女身后的座位上。   服务员递来菜单,桃桃看着上面昂贵的标价,又递回给了元天空。   元天空虽然有钱,但他满脑子都是火锅,不想吃西餐,于是对服务员说:“请给我两杯白水。”   桃桃:“一杯就好,我不喝。”   元天空:“一杯太寒酸了,还是两杯吧。”   服务员幽幽道:“……其实也没有什么区别。”   他走后,元天空低声问:“这两人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要跟着他们?”   桃桃将头贴近背后的皮质椅背,听着他们的对话:“我刚才好像在那女孩身上看到了一团红色的东西,我以为是邪祟,但是离得近了却又什么都看不见了,邪气也没有,可能是眼花了吧。”   元天空惊讶:“你能看到邪祟,你有阴阳眼?”   “一半。”桃桃说,“完美的阴阳眼可以窥破邪祟的任何伪装,我还到不了那个程度。”   背后的少男少女正在交流。   “那天捕猎游戏时你找来的两个男人,他们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不是,有什么问题吗?”   “是谁?”   柳申宇眯起眼睛:“顾音可,你跟我吃着饭,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啊?”   桃桃听到这句话后,眉梢扬了扬,这女孩就是她要找的顾音可吗?   顾音可声音平静:“那天之后纪小瑜就没有来过学校,我只是想知道,是不是那两个男人把她带走了。”   “不可能。”   “你这么肯定?”   “带走她有什么意思?”柳申宇抱着手臂,懒懒地靠在椅背上,“笼子外的才是猎物,追逐起来才有趣,笼子里的不过是被囚禁的狗,谁要一条狗做什么呢?”   顾音可挑眉:“狗?”   “是啊。”柳申宇身体朝前探了探,凑近了女孩的脸,“狗,就像我一样,被锁在了你的笼子里,你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他将手搭上了女孩的手背,顾音可脸色一变,将手抽了出来。   “你到底怎么了?”柳申宇深深地吸了口气,望着她,“我们不是说好了吗?无论你喜欢谁,我们之间的关系都不会变,怎么,你要和我掰啊?”   “不是。”顾音可轻声说,“我只是太累了,最近警察不断找我,我父母也想带我看心理医生,万一班上的同学对警察说我们把纪小瑜……”   柳申宇脖子上系着一条红绳,绳子上坠着一个玉观音,他漫不经心掏出玉观音把玩着,笑得邪气:“就算说了又怎样?她只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爸是校董,到时候让他出面调和一下矛盾不就好了?多简单的事。况且纪小瑜的失踪和我们无关,那天虽然玩得有点过火,但她也不至于死在那吧?”   顾音可:“不是你我,不是张星和张月,你能确保不是你带来的那两个男人做的吗?我不要你的猜测,我要的是肯定的答案。”   柳申宇问:“如果是,你要怎样?”   顾音可眼中闪过一抹狠意:“如果是,那就让他们把事情办干净点。”   “知道了,我会去问清楚的,下星期给你答复。”   顾音可摇头,她盯着柳申宇:“不,告诉我地址,我要亲自去问。”   ……   顾音可和柳申宇吃完饭后就在街上闲逛。   柳申宇走着走着,突然嬉皮笑脸的转身把顾音可抱在怀里:“宝贝儿,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矮了点?是不是太久没一起出来了?让我抱抱。”   顾音可像被什么东西烫到了一样猛地推开他:“别在街上随便抱我。”   柳申宇皮笑肉不笑地看了她一眼:“你真是越来越怪了,要不是了解你的性子,恐怕我也要和别人一样,以为纪小瑜是你杀的了。”   顾音可沉着脸,没有说话。   桃桃和元天空继续跟着,一连跟了几条街,都没有发现异常。   元天空:“我没有在他们身上感受到邪气。”   “我也没有。”桃桃疑惑,“难道真是眼花看错了?”   “你看到的那个东西长什么样子?”   “没看清,就是一团红色的东西,一下就不见了。”桃桃回想自己从前看见过的邪祟,好像都是有形有相的,从没有什么邪祟是一团模糊不清的形态。   元天空大大咧咧地说:“就是你看错了,根据我的推理,城市里五光十色的,傍晚的日头照在那些颜色奇怪的玻璃反射出什么光影都正常,刚好落在那女孩身上被你看见了。而且他们说了,那女孩失踪也不是他们干的。走了走了,去吃火锅,明天再盯。”   桃桃被他拉走了。   前方不远处,顾音可停在一家店铺的玻璃展柜外,看着柜子里一头大波浪长发的洋娃娃发呆。   柳申宇瞥着女孩俏美的侧脸:“我记得你小时候最讨厌这些东西了。”   “人是会变的,你不觉得它很美吗?”顾音可目光痴迷,眼底却又融着一丝暗色,“和她长得像极了。”   “她?”   顾音可收回目光,勾了勾唇角:“我玩过的一个娃娃。” 第81章   十月三日,双枪老基德敬上。   元天空租了间带小院的一楼, 离第六大道不远。   他是个热心正直的好好少年,一直记着桃桃在灵交坊里的救命之恩,非要请她来住。   这里三间卧室, 环境比之前住的宿舍好多了,桃桃上来逛了一圈,就心安理得地住了下来。   每天六点, 桃桃准时起床去院里锻炼, 有时是练一套剑法, 有时是打打拳踢踢腿。   小院里开了两拢菜畦,但是秋天已经没什么菜长在地里里,还有一颗枸杞树正结着果,枝条垂在桃桃的窗前, 清晨打开窗时, 红色的枸杞也就顺着进来了, 倒有几分从前生活在山上的意境了。   等桃桃锻炼结束, 元天空也起床了,两人一起出去上班, 路边顺便买上早饭边吃边走。   桃桃白天和元天空一起在玉兰国际高中扫厕所, 元天空顺便找十方璞碎片,而她顺便帮王得宝盯着顾音可。   凡是上课时间, 她都会丢下手里的活坐到顾音可所在班级的墙外听他们上课, 午后太阳灼热, 桃桃昏昏欲睡, 只有在老师点顾音可的名字时, 她才会短暂地清醒一下, 听女孩在班上回答问题, 一切都很平常。   估摸着要下课了, 她会继续回去扫厕所,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晚上下了班,元天空会约她去吃晚饭。   吃完饭两人再在江边散散步,而后桃桃回去睡觉,元天空去网吧打几个小时的游戏,半夜才回来。   日子似乎是平淡的,但是桃桃每晚回到房间后都会发现一件奇怪的事。   早上离开时她明明记得关了窗子,可是晚上回去,窗户都是开着的,而每晚,窗台上都会出现一枝红色的花。   桃桃自小在山上长大,认识很多花草,但她却叫不出那花的名字。   通体暗红,花瓣妖艳恣意,像极了血的颜色,不光是瓣,就连茎也是暗红色的。   桃桃一开始见到来路不明的花是想扔掉的,可它实在太好看了,像是暗夜里悄然滋生的深渊使者,她又有些舍不得了,于是把它插在瓶里。   可每到清晨起来的时候,花就消失不见了。   有天,桃桃在花的旁边发现了一根淡黄色的羽毛,她想起在夜来香时,富贵也曾叼着一根桃枝进了房间,难道这神秘的血色之花是富贵叼来的?   桃桃试着朝窗外喊它的名字,可没人回应。   她也试过锁上窗户,可花朵依然晚上出现,清晨消失。   桃桃心也大,她没再管它。   就这样飞快地过了一个星期,元天空的碎片没找到,顾音可也很正常。   桃桃觉得是时候回去告诉王得宝自己盯梢的结果了——女孩身上没有邪气,每天放学后要么跟同学一起去写作业,要么和那个叫柳申宇的男生一起逛逛街。   那天她瞥到的红光后来也没有再见过,根据元天空一通解释,她觉得可能真是什么城市里的光学原理,毕竟邪祟也确实长不成一团的样子。   桃桃吃完饭和元天空在江边道别,他和往常一样去打游戏了。   桃桃回了第六大道,门口乌压压围着一群人,并不像是排队的客人,里面似乎发生了什么事情。   桃桃挤开人群进去,看见一个中年女人和几个强壮的男人站在大厅里。   女人破口大骂,周围看热闹的人很多,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她想闯进去找人,可王得宝却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厅中央拦着。   桃桃混在人群里听了一会,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这女人的丈夫天天来这里泡澡,一待就是一整晚,她怀疑丈夫出轨技师,于是带了自家的亲戚来捉奸,她要进去找和她丈夫偷情的女孩,王得宝不让,于是她就在大厅里骂了起来。   王得宝任由她骂,在她骂得口干舌燥后歇下来喝水时,他才象征性地挖了挖耳朵:“我们这的女孩不可能勾引你老公,拯救世界都忙不过来,勾引一个四五十岁的秃头大叔,恶心谁呢?”   “你说不勾引有什么用?这地方清一色的全是女狐狸精,开这种店什么目的用我说吗?”   王得宝:“骂谁狐狸精呢?再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老子不是男的?说我们技师勾引你老公,行,名字报上来,要是我这真有这号人,我立刻把她交出来,要是没有,你给我等着。”   女人脸色不自然了一瞬,随即横道:“我要进去才知道是谁,你让开。”   “让开?”王得宝缓缓从那张椅子上站起来,掀起眼皮注视着女人,他平日嬉皮笑脸的不觉得什么,但此刻沉下了神情,眼中酝酿着阴狠的颜色却让人看了后背发凉。   “师父不出门,我十八岁就接管这里了,见过上门找茬的垃圾比你吃过的饭粒都多,这里每个人都是我亲手从外面带回来的,她们什么人我最清楚,轮得到你在这胡说八道?你这种人我见多了,支支吾吾说不出重点,要么是同行捣乱,要么——”王得宝笑了,“也是同行捣乱,不过不知道你是哪一种同行?”   女人身体变得僵硬了,但依旧气势昂然:“你不让开就是有鬼,狗屁的休闲馆,肯定是一家鸡窝,怕被人发现你们做些不要脸的生意!给我让开,我要去把那狐狸精揪出来!”   王得宝脸色阴沉下来,他抓起椅背将椅子朝她面门甩去,直接飙了方言:“老子身后啷么多人,你说让就让?滚——”   那椅子是纯木的,椅背棱角分明,重量不轻,打在脸上估计是要毁容的。   可就在那椅子快要砸到女人时,她那臃肿的身体突然灵活地闪避开来,随着她步伐动作之间,桃桃隐约看见有灵力流窜出来。   ——原来是个灵师。   可是灵师为什么会来这找茬呢?   王得宝冷笑:“应桃桃,把这些臭虫打出去,给你五十块钱。”   桃桃抱着手臂没动:“五十块,看不起谁呢?”   “三分钟之内解决,酬劳翻倍。”   于是桃桃取下了桃夭。   女人哼道:“这就小丫头?她有什么……”   话音戛然而止。   一分钟后,那女人连同她带来的壮汉连滚带爬消失在了街尾,不过这里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客人也吓走了不少。   王得宝疲惫地靠在大厅的真皮沙发上,眉眼间满是倦意。   桃桃原本想跟他说顾音可的事,但是看他模样现在应该不想听。   她从冰柜里拿了瓶可乐递给他:“那些灵师为什么来找麻烦?”   “师父闭关很久了,西南片区是混沌冢唯一一个只靠二株灵师管理的地方,好欺负吧。可能是别家灵师组织看不惯混沌冢,也可能是师父从前的仇人借着找人的名义打扰她闭关,世界上总有些千奇百怪见不得你好的人,谁知道呢?”   “明师就打算一直不出来吗?”   王得宝接过她的可乐,捏在手里:“她早就想离开混沌冢了,可要真叫她走了又舍不得,只得眼不见为净,把自己关起来两耳不闻窗外事,心或许能静一点吧。”   这男人平日都是吊儿郎当的,鲜少有这样正经的时候,她倒有点不习惯。   王得宝靠在沙发上抓自己头发,显得烦躁极了,桃桃问:“你怎么了?”   他甩出一张扑克牌大小的卡片在桌上,桃桃拿过来,只见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长着翅膀的鸟人,下面还写了两行字。   【他日名扬天下,法器尽数归还。   ——十月三日,双枪老基德敬上。】   “半个月来渝城发生了六起邪祟杀人事件,目标都是十方璞的碎片,已经查明是堕神道的邪祟干的。”   桃桃:“渝城也有堕神道?”   王得宝点头:“堕神道是一个很庞大的邪祟组织,在很多城市都有据点,原本它们没有那么嚣张,可现在不知为什么,它们躁动得很,如果只是为了夺取碎片,完全没必要杀人,可它们非要杀人灭口,好像是故意引起灵师注意似的。”   “堕神道不避着灵师,反而故意杀人挑衅灵师吗?”桃桃蹙眉。   王得宝点头:“其中一起杀人事件已经基本确定了邪祟所在的范围,我派灵师去堵截,它不光杀人,还杀灵师,迄今为止,已经有两个一株灵师死在它手里了。”   “现在驻守渝城的正式灵师都不算强,被十方璞强化过的邪祟不是容易对付的,可是没有那么多人手,如果我亲自去的话,堕神道的邪祟很可能攻击第六大道,毕竟这里很多没有修出灵脉的小孩,她们对于邪祟而言也是美餐。”   “不能把明师叫出来吗?”   王得宝:“她这次闭的是死关,不知道里面什么情况,万一惊扰了她,可能会被灵力反噬。”   王得宝看着桃桃:“刚才那些人来找麻烦的时候我在想,这世上的灵师并不少,可为什么需要驱邪的时候却不见人了?这些年我待在灵师界,除了混沌冢,还从没见过哪个灵师组织是不在乎报酬多少认真驱邪的。大多待在豪宅里当大师,动动嘴算算卦就赚得盆满钵满,十方璞事发,可要不是混沌冢打开藏库拿出高额的奖励,你猜那些灵师会不会去收集碎片?”   桃桃说:“前些天去灵交坊时,我看见有灵师在抢别人的碎片。”   王得宝讥诮:“都是一群废物,他们当灵师的唯一目的就是浪费这天地间的灵力吧。”   “还有这玩意儿。”他拿起桌上的卡片,“不知道是个什么东西,最近天天潜入第六大道,不知用什么方法打开法器库的门偷了不少法器出去,走前还留下一张卡片炫耀,双枪老基德……”   王得宝几乎被气笑了:“当老子是死人吗?”   桃桃瞥了眼卡片,也觉得这玩意儿有些离谱,她问:“这双枪老基德偷走的法器很厉害?”   “不值钱,可这是脸面问题,连续一星期在我眼皮子底下偷东西,不把他逮住面子往哪搁?”王得宝把那张卡片揉碎丢进了脚下的垃圾桶,“我已经放出消息说今晚总部会把帝钟运到这里来展览,你别走了,留在这里陪我一起等鱼上钩。”   桃桃:“这饵但凡有点智商的人都不会相信吧?”   “留下这样一张卡片还自称双枪老基德的人,你认为他智商能有多高?”   桃桃想了想,觉得不无道理。   ……   第六大道和夜来香一样,修炼大厅和法器库都设置在地下。   王得宝在法器库门内设置了一道简单的隐形结界,他和桃桃缩在里面查看监控。   之所以让那双枪老基德连续偷了一个礼拜,是因为平时法器库没什么人进去,要不是有技师今天心血来潮问王得宝他昨晚去法器库干什么,也许等这位老基德把混沌冢偷空了他都发现不了。   只见监控上,一个神似王得宝的男人走到了门口,他把一个形状奇怪的东西贴在门上,咔嚓一声,门就开了,他进了法器库,在里面挑挑拣拣,只选了两样就留下卡片离开了。   第二天这个时候,他又来了,连续七天,偷走了十几件法器。   王得宝:“脸上应该是贴了像我的假面,可他身材哪里像我了?”   桃桃无语:“他为什么不能一次拿走,天天来不累吗?”   王得宝关了监控:“这年头什么人都有。”   两人在法器库里蹲了两个小时,午夜十二点刚过,门上突然传来了咔嚓一声。   两人在结界里屏住呼吸,看见门开了,一个戴着王得宝假面的男人走了进来。   他先是在法器库里转了几圈,把每个法器都摸了一遍,而后走向房间中央那蒙着红布的玻璃展柜里。   男人搓了搓手,满脸兴奋地掀开红布,却看见柜子里放着一只塑料闹钟:“呃……这就是传说中混沌冢的至尊法器吗?长得也太潦草了。”   他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把小锤,把玻璃砸碎要拿“帝钟”,可他刚把手伸进去,玻璃柜里突然升起了两株藤蔓缠住了他的手腕——藤蔓是王得宝布下的陷阱,也是他的属性之力。   怎么说都是混沌冢大区的负责人,没点本事怎么混?   男人惊呼:“糟糕!”   他想挣脱,可藤蔓非常坚韧,扯了半天纹丝不动。   王得宝从结界中走出来:“我还以为多厉害呢,双枪老基德,你倒是跑啊。”   桃桃站在结界里没有动,她盯着那男人看,总觉得他身形很眼熟,好像最近天天都能见到长着这样身材的人。   王得宝掏出一副玩具手铐要上前拷他,双枪老基德却身体一扭,突然凭空消失了。   王得宝蹙眉:“这是什么?遁地术?隐身符?”   下一秒,消失的男人出现在了展柜之后,他手里各持着一把枪,左手黑色,右手白色。   那枪的外形几乎和真枪没什么两样,因此当王得宝一转身看见两孔黑黝黝的枪口后,差点吓死当场。   男人顶着王得宝的脸笑了:“没想到吧。”   说着,他朝王得宝开了一枪,王得宝顿时浑身汗毛竖立。   虽然他是灵师,可灵师也是不能挡枪子的!就在他吓得半死时,枪里飞出来的却不是子弹,而是一道燃烧符,那符也并不是很厉害,落在他衣服上燃起了几颗火星就熄灭了。   王得宝:“……”   符虽然不厉害,可胜在数量非常多。   男人左手开黑枪,右手开白枪,一道道符箓和一颗颗咒术球朝王得宝当头砸来。   “黑烟咒。”   “风起符。”   “火焰燃烧大悲符。”   “浪花滔天绝水印。”   一会儿火,一会儿水,一会儿风,一会儿烟,整个法器库混乱无比。   虽然每一样都不太厉害,但这人的招数太奇怪了,他能使用各种千奇百怪的属性能力,搞得王得宝狼狈不堪。   他怒了,背后浮起两株翠绿色的灵脉。   一道绿色的灵力朝男人裹去,落在他身上时化为了密密麻麻的植物缠住了他。   男人被裹得像个端午的粽子,一动不能动,但他丝毫不慌,笑着看向王得宝:“其实我有三把枪,之所以自称双枪老基德只是为了隐藏实力。”   王得宝:“?”   隐藏实力?他这点实力还需要隐藏吗?   “真正的保命大招怎么能轻易展示在人前呢?”男人费劲地从藤蔓伸出一只手来,手里握着一把红色的枪,“出来吧,我的终极绝技,雾妖之囊——”   桃桃心想:好中二啊。   一颗小珠子自红色的枪口里射出,大雾弥漫而起。   元天空隐藏于雾里费劲地挣脱了身上的植物,从空间石里掏出了一件奇形怪状的飞行装备。   他将装备套在身上:“这是我仿照基德的滑翔翼制作的飞行翼,上面安装了八颗储存灵力的发动机,只要我想,我可以在灵力耗尽之前飞到任何地方去,今天有些倒霉就到此为止了,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飞行翼发出嗡嗡的杂音,将元天空带至半空。   他朝法器库的门口飞去,飞到一半,身体却突然停住不动了。   飞行翼坏了?   不对,明明出门前才检查过的,不仅没坏,还灵力充足。   被人拉住了?   不可能,经过他改良的飞行翼动能强劲,一般来说,人力是无法阻止它前行的。   元天空带上了特制的护目镜,这样他即使在大雾里也能看清周围的一切。   他朝下俯视,只见一只白净的手抓住了飞行翼之下的横杆,他看见一张熟悉无比的面孔,顿时惊呆了。   “原来每天晚上不是去网吧打游戏啊。”桃桃朝他笑笑,而后用力一拽,“下来吧你!” 第82章   既然赔不起法器,就留下来打工抵债吧。   空气里弥漫着尴尬的安静气氛。   桃桃坐在桌前磕瓜子, 王得宝坐在她身边喝可乐,两人都没有先开口的打算。   元天空被五花大绑在椅子上,觉得这气氛过于诡异了, 于是硬着头皮开头:“我不是偷,是借,卡片上不是说了吗?等我名扬天下, 法器尽数归还。”   桃桃想起他曾经说过的话, 吐掉瓜子皮:“名扬天下, 下辈子吗?”   元天空:“……”   “你们混沌冢存着那么多法器不用,这是可耻的浪费行为!外面还有很多灵师没有法器用呢!”   王得宝拿起桌上的三把枪观赏把玩:“可我看你的法器就很好啊,我还从没见过把枪当法器的,这枪里随便就能射出符咒, 倒是挺方便啊。”   “当然!”元天空得意地说, “这是我亲手改良的高科技法器, 叫举世无双怪诞天才灵力枪, 里面不仅可以放符箓、咒术球,还可以用特殊的方法将印术压缩到枪里, 它看起来不起眼, 可里面有专门存储灵力的灵力匣用以驱动,不是灵师也可以使用。”   “真不错。”王得宝把枪朝口袋里一插, “是我的了。”   “不行——”元天空惨无人道地叫, “做一把很麻烦的, 我这么多年也才做出了三把, 哥你别拿走啊!”   王得宝:“不要也行, 把你前些天拿走的法器还回来。”   “这……”元天空为难道, “不是不想还, 我已经交到华灵院了。”   王得宝挑眉:“把混沌冢的法器上交华灵院?这手借花献佛玩得不错。”   元天空垂下头:“我念华灵院的预科班, 除了搜集十方璞碎片,上交法器也可以算进附加分里。我也很愧疚,所以第一次来只拿走了两样法器,可是他们说法器质量不行,于是第二次又拿了两样,可还是不行,所以我才一再地过来。我想着你们的法器放着又不用,先借我用用,等我考上华灵院成为强大的灵师后会有很多方法搜集到合适的法器还你们……”   王得宝赞叹道:“好棒的想法,原来这法器还能贷款呢?成为强大的灵师需要多久?把你灵脉放出来我看看。”   元天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不了吧……”   王得宝拿枪指着他:“快点。”   于是元天空被迫放出了他的灵脉,他是一株灵师,但他的灵脉和别的灵师不同——只有别人的一半长。   王得宝:“这是?”   元天空诚恳地说:“这是我的灵脉,无属性,一株,哦不,准确来说是半株。”   除了桃桃这样的特殊体质,其他灵师并不会一出生就觉醒灵力,根据灵力的强弱,不同灵师的灵力觉醒年龄也会不同。   王得宝天赋还算可以,十二岁觉醒了灵力,至于天赋一般的灵师,大多要十五岁后才会觉醒。   元天空就是天赋普通的灵师之一,他的灵力是十七岁觉醒的,并且觉醒时非常微弱,是连邪祟都不会被他味道吸引找上门的那种微弱。   “半株灵脉,倒是第一次听说。”桃桃好奇地问,“怎么凝聚出来的?”   元天空见她好奇,兴致勃勃道:“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讲,事情是这样的,在我小时候还是个废柴,体内灵力非常微弱,那时我爸妈是不赞成我做灵师的……”   桃桃本能觉得这故事会很长,她眼皮子跳了跳:“算了,不太想听了。”   王得宝问:“法器还能不能还回来?”   元天空:“我也很想还,但真的拿不回来了。”   王得宝淡淡地说:“那你拿身体抵债好了。”   元天空一开始不懂他的意思,直到无意间瞥到他手上的指甲油后仿佛被打通了任督二脉豁然开朗,他挪动椅子把屁股转朝了王得宝看不见的方向,面如菜色:“你休想!”   王得宝翻了个白眼:“谁稀罕你屁股。”   元天空警惕道:“那你要什么?”   他此刻已经被迫摘下了假面,皮肤白皙,眉眼英俊,性格开朗又带着些中二的少年气,不得不说,还是挺迷人的。   王得宝目光下移,在他腿间扫了扫,元天空吓得连忙缩紧双腿:“你你你你……你别打我主意,后面不行前面也不行,我喜欢俏皮可爱小萝莉,喜欢风情万种美御姐,你可不是我的菜啊……”   桃桃咳了一声,王得宝这才想起旁边还有人,他目光挪开,清了清嗓子:“咳……都是正经人不搞那事啊,我的意思是你既然赔不起法器,那就留下来打工抵债吧。”   元天空仰头看了看四周的装潢,问道:“按脚吗?还是搓澡?”   王得宝把他解绑了:“想得美。”   他递过来一张纸:“这地图上圈起来的地方是我用联盟的搜寻符确定的一枚碎片所在的范围,它在邪祟手里,我抽不出空,你去把它给我找回来。”   元天空指着鼻尖:“我自己吗?”   他自己去估计会被邪祟吃得渣都不剩。   王得宝望向桃桃,他没有调动桃桃的权限,因为她不是西南片区的人,如果她不愿意他也不能勉强。   桃桃满脑子都是早前在大厅和王得宝的对话,她没有拒绝,起来伸了个懒腰:“明天周末,正好没事做。”   “谢了。”王得宝笑笑,“事成请你吃火锅。”   *   先前已经有灵师死在这只邪祟手里了,死前他捎回来了一根毛,那是邪祟遗留的东西。   根据王得宝给的地图上显示,这只邪祟的活动范围在城东,可是五公里的范围实在太大了,那邪祟带着十方璞,可以掩盖自身的邪气,找它就如同大海捞针。   无奈,桃桃和元天空租了一辆电动车,桃桃驾驶,元天空在后座举着他自制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搜查,两人花了一上午时间把地图圈出来的范围逛了个遍,最后将那邪祟的藏身范围锁定在一平方公里范围内的老城区里。   中午,元天空买了两碗小面和桃桃坐在路边吃。   桃桃举着那根毛看了看,欣慰地说:“应该是只妖,还好是有形有质的邪祟,我实在太讨厌鬼魂了。”   元天空一脸天真:“为什么呀?”   桃桃给他讲了自己从前驱邪的事情,讲到她砍了一只怨灵八十多刀还砍不死它的时候,元天空露出了崇拜的表情:“你的经历好丰富啊!”   “这对灵师来说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桃桃不觉得自己山居十八年的经历哪里丰富了。   元天空头摇得如拨浪鼓:“我活这么大都没真和邪祟打过架呢,从小就被我哥关在家里读书,闲得无聊就把精力用在做一些稀奇古怪的东西上,但我哥觉得我不务正业,也不想把我做的东西拿去申报灵师专利,所以我一气之下就离家出走了。”   桃桃同情地看着他:“从小就被关在家里读书吗?你好可怜啊。”   元天空:“你也是啊,砍了八十刀都砍不死怨灵,这个世界也太可怕了,我最害怕没有实体的鬼了。”   桃桃吃完了面,再次端详那根毛:“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呢?”   她凑近闻了闻,一股骚气扑鼻而来,元天空也伸过鼻子嗅了嗅:“好像是妖狐。”   他双手比划道:“特调局有座那么大的黄泉九落塔母塔,那玩意的作用相当于锁妖塔,里面困着许多这些年来特调局收伏的邪祟,我小时候见过一次里面的邪祟逃出来,其中有只修行了百年的妖狐,身上就是这个味道。”   “妖狐?”桃桃想了想,问道,“十方璞能隔绝邪祟的邪气,它能隔绝邪祟身上的味道吗?”   元天空思索道:“应该不能吧,如果连身体上的气味都能隔绝,那我搞一片随身带着,不就再也不用洗袜子了?”   此刻邪祟所在的范围已经被缩小到一平方公里内了,这范围之内基本都是居民区,没有山林。   “也就是说,这邪祟平时是化为人形混迹在人类中间的,如果它真是妖狐……”桃桃回想着以前在清风观被李三九逼着读过的邪祟书,里面就记载了妖狐这种邪祟。   “容貌妖艳于常人,味骚,多用香料遮掩,但无法完全掩盖,喜食鸡鸭,靠吸食人的精元增长修为。”桃桃说,“如果是妖狐,那它身上一定有遮盖不了的味道,这附近都是居民区,它总不能带着一身骚味混在人类中间吧?”   元天空:“可骚味是除不掉的,要么它平时不出门,要么它住的地方味道一定很大,大到可以盖过它本身的味道。”   桃桃:“我记得刚才路过了一个海鲜市场,里面鸡鸭鱼肉都是新鲜屠宰的,血腥味很浓,它旁边就有一个老旧的居民楼,市场的污水会流到那里。”   元天空也记得:“是啊,那里臭得要死,一定能够遮掩妖狐身上的味道!”   于是他飞快吸溜完手里的小面,骑着电动车带着桃桃朝那海鲜市场开去。   ……   元天空停好电动车,和桃桃进了海鲜市场。   这里是城东最大的市场,从南到北各种各样的生禽肉类一应俱全,满地污水,到处鸡毛。   两人在市场里逛了两个小时,也没有发现什么不正常的人。   “光这么找下去不是办法。”元天空说,“既然是妖怪,应该也不会在市场里卖□□?”   他头顶智慧的光芒突然一闪而过:“但是它可以买鸡啊,妖狐妖艳于常人,又爱吃鸡,那它来菜市场的时候老板一定会记得!”   这间市场光卖鸡的就有十家,元天空挨个问过去。   “你有没有见过特别漂亮的美女来买鸡呢?”   “这里来过美女吗?很美的那种,经常来买鸡。”   “老板,你家有没有老顾客长得很好看的……”   元天空一连问了九家都说没见过,桃桃抱着手臂走在他身后,不满地问:“为什么妖狐一定是女的?”   元天空眨眨眼:“电视上演的狐狸精不都是女的吗?”   桃桃:“要是狐狸精全是女的,那怎么生出小狐狸精呢?无性生.殖吗?”   元天空幡然醒悟:“你说得对哦!”   可他已经问惯了,当他走到最后一家卖鸡的店铺前顺嘴就问了出来:“有美女来这里买鸡吗?”   老板正在给鸡拔毛,头也不抬地说:“还买鸡呢,这一片的女人现在谁敢出门?”   元天空:“为什么?”   老板手下鸡毛拔得飞快:“你没看新闻啊?就前些天,东边那片荒地上挖出十几具女尸,都是这半年来附近失踪的人,不知怎么回事,像被人吸干了血一样,全部变成了干尸。”   作者有话说:   往后翻翻,说不定有惊喜[doge] 第83章   漂亮姐姐,你手里的那位是元天空吗?   干尸。   桃桃想起了邪祟书上对妖狐的记载, 它以吸食人类的精元血气来增长修为,而被吸食而死的人确实会变成干尸。   十几具干尸,全是女人。   桃桃问老板:“有没有长得非常漂亮的男人来这里买过鸡?”   老板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想了想:“确实有一个年轻人隔三差五就来买鸡,长得妖里妖气的,我们周围的人茶余饭后总是八卦, 他很多次逛市场身边都跟着不同的女人, 大家都说他是被富婆包养的。”   桃桃问:“这人住在附近吗?”   老板指了指远处的居民区:“就那一片吧, 每次买完鸡都朝那边走,不过具体住哪就不清楚了。”   桃桃朝他指的方向望去,那里地势比市场要低上很多,许多市场流出的污水都汇在了那片洼地, 不分昼夜地散发出刺鼻的腥臭味。在那污水潭的周围, 矗立着几栋矮筒子楼, 像是城市中的贫民窟。   桃桃道了谢, 朝那里走去。   矮楼的走廊是露天的,一门一户。元天空站在远处粗略数了数那几栋矮楼上的住户, 足有上百户人家, 范围还是太大了,总不能一户户敲门去找吧?要敲也得找个合适的理由。   况且就算真的找到了妖狐又能怎么办呢?妖狐已经杀了十多个人了, 吸取了这么多人类的血气, 力量应该不弱。   它又杀过灵师, 更别说还有十方璞傍身了, 要怎么降伏它也是个问题。   一天搜寻下来, 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傍晚了。   桃桃没有急于下去那“贫民窟”, 而是坐在市场外的台阶上思考。   元天空去旁边的小车上买了一份红糖糍粑和她分食, 桃桃没吃, 她严肃地看着他:“马上要去打邪祟了,我们互相交个底吧。”   “好啊。”元天空没心没肺地糊了满嘴的红糖,“你想知道我的什么?尽管问。”   桃桃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如果单纯拼体力,我应该可以压制它,但如果妖狐使用一些奇怪的邪术,我没有十足的把握应对,那不是我擅长的范畴。你呢?你的保命必杀绝技真的只是用雾妖之囊制造雾气然后趁乱逃走吗?”   “不是逃。”元天空擦掉嘴边的红糖,认真地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是中华五千年来智慧的集大成者。”   桃桃:“……”   “明白了。”   这元天空确实是个傻子,靠他是靠不住的。   元天空问:“宝师是二株木属性灵师,如果他一起来应该能对付那只妖狐,要不把他叫来?”   桃桃摇头:“他不能离开第六大道太远,堕神道的邪祟恨极了混沌冢的灵师,它们现在手里有那么多十方璞,一旦知道王得宝离家太远赶不回去,很可能偷袭混沌冢的分区。”   “我听说过这个邪祟组织,它们好像没有攻击过别的灵师组织,为什么只恨混沌冢啊?”   桃桃:“别的灵师组织不会驱除它们,我认识一位灵师,因为驱邪太多的缘故,全家都被堕神道的邪祟虐杀了。”   元天空蹙眉:“这也太可恶了!”   “是啊。”桃桃望着城市上方渐渐消退的绚烂晚霞,“城市的灯火就要亮起来了。”   满街的烟火味随风四散,脚下是她最喜欢的黄昏,美极了,也热闹极了。   她望向不远处那片荒地,四周拉起了警戒线,那里就是前些天挖出十几具干尸的地方,听老板说,还都是些年轻漂亮的女孩,大好的青春只走了一半就被埋入了阴暗潮湿的泥土里,灵魂哪怕到了地下也不会安息吧?   “只有人间的灯火会阑珊。”桃桃轻声呢喃。   元天空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桃桃笑了:“只是想起了曾经有人和我说过的一句话。”   她回头看着元天空:“傻子,你说拯救世界是不是件很酷的事啊?”   “……我才不是傻子。”元天空扎了块糍粑递到她嘴边,“是挺酷的,不过也要吃饱了肚子才能去拯救世界吧?”   *   深夜,家家户户亮起了灯光。   桃桃和元天空穿着一身汽修店买来的蓝色技师服,站在了电闸的旁边。   元天空迟疑道:“真的要这样做吗?”   “不然你还有更好的办法?”   “万一警察把我们抓起来怎么办?”   “你不是特调局的人吗?进了局子给特调局打电话让他们走走关系不就放出来了吗?”   “只是特调局下辖华夏灵异研究院预科班的学生而已。”元天空挠挠头,“而且特调局不是能明面上存在的机构,警察局也不认啊,我要是进了局子会被我哥揍死的,他凶得很。”   “你哥还会打你?”   元天空:“我父母在我很小时就去世了,我哥把我养大的,他生起气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扇我耳刮子。”   桃桃同情道:“他也太残忍了,我也是师父养大的,可他从没打过我一下。”   元天空羡慕道:“你师父真好。”   他们站在电闸前聊了会天,桃桃想起还有正事要办,踹了踹脚下的水桶:“倒上去。”   元天空问:“老大,要是我被警察抓走了,我哥赶来揍我,你会保护我吗?”   “当然会啊。”桃桃豪气冲天地说道。   于是元天空拎起了水桶,将水泼在了电闸上。   一阵火花四溅,噼啪作响,十几秒后,这一片的矮楼全部断电了。   桃桃和元天空带上口罩和帽子,挨家挨户敲门。   “你好,我是供电局的,这片区域断电了,我来检查是不是您家线路出问题了。”   “晚上好,打扰了,我是供电局的工作人员,要检查一下线路。”   “打扰一下……”   有人热情地把他们请进家门,有人冷漠地堵着门口说不方便让他们进,有人骂骂咧咧地说供电局太废物了,这么晚了没电电视都看不了。   开始桃桃尚且能忍,被好几户用难听的话骂过之后她怒了。   那户人把门摔在她脸上,她抽出桃夭就要劈门吵架,元天空见势不对连忙把她扛走。   “放开我!”   “放开你你要干什么?”   桃桃提剑指门:“拯救世界还要被他们骂,老娘要把他们都砍了!”   元天空:“老大消消气,一会完事儿了再来砍他们,现在砍人会打草惊蛇的。”   他扛着桃桃后退,脚下踩到了一包门边的垃圾,里面洒出了一堆骨头。   元天空打着手电照明,发现那是一整包生鸡骨,他和桃桃对视一眼,贴近了面前的那扇门。   门是紧锁的,他贴近去问,从门缝里飘出一缕淡淡的骚味。   桃桃敲门:“有人吗?我是供电局的员工,片区断电了,我来检查一下你家的电路。”   门内寂静,许久都无人应答,可那门缝里流逸出来的味道却很浓郁,加上门口的生鸡骨,几乎可以确定妖狐就住在这里。   难道不在家?   就在桃桃要破门的时候,里面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我家电路没问题,去别家吧。”   它不开门。   桃桃爬上矮楼的房顶,顺着另一边的排水管道下来,攀在窗口。   就着昏暗的月色,她隐约看见屋里有个柔媚的男人站在床边,而床上则躺着一个昏迷的女人。   元天空则站在走廊上继续敲门,声音越来越急躁,如同击鼓似的敲得妖狐心烦。   它走到门口拉开门把手:“我说了,我家……”   就在这一刹那,元天空破门而入,两管枪口对着它射出了破魔印。   妖狐毫无防备,被印落在胸口,那里皮肤瞬间被灼烫了,它虽然是人类的外表,喉咙里却发出狐狸的尖叫,转头朝窗口逃去,而就在这时,桃桃撞碎了玻璃落进屋里。   元天空朝房间射.出一道照明符,漆黑的房间被照得明亮绚烂。   那是一个无比漂亮的男人,他床上的女人胸口还有起伏,显然还没有死掉。   桃桃提剑凝视它:“是你杀了那些女人吸走她们的血气,也是你杀了混沌冢的灵师?”   男人长了一双妖媚的狐狸眼,嘴唇勾勾,深情地看着她:“是又怎么样?小灵师,你要杀了我为他们报仇吗?”   “不。”桃桃朝他笑,“杀了你未免也太舒服了,在那之前,我要先在你身上砍上八十剑。”   男人脸色瞬时变了,他身上弥漫起浓郁的邪气和令人难以忍受的骚臭味。   元天空毫无防备,直接被熏晕了过去,倒是桃桃,她的嗅觉在迷津渡被瘴母毒坏了,虽然住过院,但还没有完全康复,因此这味道对她影响并不大。   妖狐额头闪过一抹幽蓝色的光芒,背后骤然升起两条棕红色的尾巴。   邪祟书上对妖狐的记载中说过,这种妖怪每修炼一百年多一条尾,这狐狸修炼了有两百多年了,并不好对付。   狭小的空间内,桃桃提剑迎了上去。   桃夭落下,妖狐分出一条尾巴抵挡,另一条尾巴从另一个方向直朝着桃桃的心脏刺来。   那毛茸茸的巨尾被妖狐硬化过,桃桃闪身躲过,它刺入书柜,戳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妖狐身上的邪气越来越浓,这房间太小不适合打斗,桃桃站在窗口,背后缓缓浮出一株雪白色的灵脉。   妖狐笑了:“原来是个无属性的一株,我当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敢夸海口,你知道吗?上次死在我手里的也是一株灵师,看来今晚你要和他黄泉路上作伴了。”   桃桃没有理它,她在回想那日息土境里南宫尘教她画的那道卧雪印。   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   灵随心动,心随意转。   桃桃伸出手指,于半空中一道一道垒叠出那繁复的印记。   妖狐盯着她的指尖流动的灵力,不知为什么,这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无属性一株灵师竟然给它带来了一种恐怖的威压。   随着印记渐渐成形,那恐惧越发浓烈。   它决定不能任由她作印了,甩起狐尾朝她刺了过去,可那尾巴刚接触到少女的皮肤时,一道雪白的光晕从她身上散出落在了它的尾巴尖上   ——很柔和,没有任何冲击力,却让它瞬间升起一股直达脑髓的凉意,全身为之一抖。   印术成形,桃桃睁开眼,指尖点在那印记中央,它朝妖狐飘了过去,落在了它的眉心。   顿时,屋里的邪气如瘴气遇火般倏然消散。   妖狐哇地吐出一口血来,狐尾蔫垂,倒飞而出撞在了墙壁上。   桃桃看了看自己的手,不可思议道:“好厉害啊,但是没有之前厉害了。”   在心魔魇境中南宫尘带她画得那道卧雪印可是直接破除了息壤的百年心魔,今天她自己画的这道虽然也对妖狐造成了伤害,却和那日的力量完全不能同日而语,毕竟腐烂的息壤可是有一大块十方璞的力量加持。   难道是那天南宫尘在卧雪印中注入了他自己的力量?   妖狐爬了起来,它似乎被痛苦激怒了,仰头发出一阵尖锐的咆哮,随即身体雾化成一团气味恶劣的灰雾朝窗口飞去。   ——它想逃。   桃桃甩出一把葵花籽,瓜子带着破魔之光唰地钻入了那团灰雾中。   她想起元天空被臭晕在地了,于是跑过去推了推他:“傻子,醒醒。”   元天空平日白皙的的脸色乌黑一片,桃桃愣住,这不是被臭晕的,而是中毒了。   那妖狐的味道有毒,可为什么她没事?   元天空呼吸开始不畅了,桃桃用出卧雪印后灵脉里的大半灵力都被抽空了。   她不敢再去追妖狐了,抱着元天空跳出了窗口,打算回去找王得宝想办法解毒。   这一片被他们弄坏了电闸,夜晚本来是深邃漆黑的,可她跳出窗后却看见不远处的地上亮着一盏红色的光源。   不,准确来说,并不是光源,而是一把红色的油纸伞。   伞面镶嵌着九颗金色的流萤,在这寂寞又黢黑的夜里格外惹眼。   持伞的是一个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小女孩,她穿着一条华丽的黑色洛丽塔蓬蓬裙,脸蛋精致得如同一个昂贵的洋娃娃。   女孩看着桃桃怀里抱着的人,俏皮地笑:“漂亮姐姐,你手里的那位是元天空吗?”   她伸手,音调乖软可爱:“如果方便的话,把他交给我吧。” 第84章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   女孩手里的伞显然是法器, 她也绝不是什么普通女孩。   十岁大的灵师吗?   桃桃蹙起眉,心想最近遇到的都是些什么怪物,而这怪物还是来找元天空的。   女孩走近, 长长的眼睫扑闪扑闪,身周荡漾着一股令人舒畅的甜香之气,是花的味道。   “他中了妖毒。”女孩目光落在元天空的脸上, “半小时内解不了毒会死人的, 还好我赶来及时。”   她身上并没有杀气流露, 却像是元天空的熟人一样。   桃桃问:“能解吗?”   女孩点点头,她收起红伞,背后浮出了两株鲜艳的粉色灵脉。   随着灵脉浮现,一道亮莹莹的粉红花粉自她身上散出, 落在了元天空的鼻端。   少年昏迷中忍不住吸了吸鼻子, 打了个喷嚏, 脸上妖毒的黑气渐渐消退。   “我的诸因花解有催眠的功效, 他的毒解了,不过还要睡上一个小时, 趁着他昏迷, 把人交给我吧。”   桃桃当然不会随便把傻子送人,她问:“你是谁?”   女孩头上系着一根红色的发带, 洋娃娃般蓬松蜷曲的秀发温顺地拢在发带之下。   她扯了扯裙边, 朝桃桃礼貌地躬身:“特调局, 萧月图, 元天空离家出走了半个月, 我受元凌局长的托付来找他回家。”   萧月图, 这个名字在灵交坊的榜单上看到过。   桃桃记得是在木秀于林榜的第五名, 可那榜单上记载的萧月图已经二十一岁了, 为什么看起来却像个小孩?   萧月图:“元凌局长是元天空的哥哥,放心,我不会伤害他。”   桃桃看了眼怀里的元天空,心想这不显山不露水的中二傻子竟然还是个官二代呢。   她刚要把元天空交给她,脑海却忽然想起了元天空说过的话。   ——我哥把我养大的,他生起气来都是不管不顾直接扇我耳刮子。   桃桃问:“他离家出走,元凌会揍他吗?”   萧月图想都没想说道:“何止揍他,元凌局长脾气不好,一定会把他的脑袋都打开花。”   桃桃于是缩回了手:“那我不能把他交给你。”   萧月图露出了不解的神色:“为什么?”   “我答应过元天空,如果他大哥揍他,我会保护他,要带他走可以,得等元天空醒来自愿才行。”   元天空虽然傻了点,不过还挺可爱的,桃桃是个言出必行的人,刚才才答应的事总不能转头就忘掉。   “不是吧?”萧月图指着腕上的漂亮得像玩具一样的手表,“美女,现在已经九点了,我原本五点就该下班了,加班四个小时连夜找他已经很累了,体谅体谅社畜好不?你真忍心让我加班到半夜吗?”   桃桃:“或许你可以去混沌冢坐坐。”   萧月图打量着桃桃陷入沉思:“你是混沌冢的人?”   桃桃没有回答,转身抱着元天空走了。   萧月图望着她的背影喃喃自语:“混沌冢,女孩,一身改良的道袍,还背着把桃木剑,不会是传说中的应桃桃吧?”   她说完疯狂摇头:“不会不会,混沌冢那么多人,哪能刚好被我遇到应桃桃呢。”   “喂!”她朝桃桃的背影气势十足地喊道,“特调局是不给加班费的,所以谁也别想让我加班到十点,你再不交人,我可要动手了!”   桃桃余光回瞥,见身后亮起了红色的萤火之芒。   萧月图打开了她的九转流萤伞,光芒直朝桃桃射来。   ……   两分钟后。   萧月图狼狈地从灌木丛里爬起来:“可恶,欺负灵媒没有战斗力吗?”   她费力地把裙子从缠缠的枝条间扯出来,华丽的裙摆已经被勾出了丝。   她望着桃桃远去的背影,怒道:“你也太暴力了吧!就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的吗?有种留下名字,我不开铲车过来掘了你家,我萧月图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桃桃自顾自走了,根本没理她。   *   元天空醒来时头还有些晕,眼前的世界天旋地转。   他虚弱地说:“我好像闻到了火锅的香味,是不是有人背着我偷偷吃火锅?”   “是啊。”桃桃坐在一旁嗑瓜子,悠悠地说,“我们把妖狐剥了皮片了肉用来涮火锅,你之所以会晕倒是因为在妖狐家里吃得太撑了。”   王得宝把他拉起来:“你只是太饿出现了幻觉。”   元天空搓了搓眼睛,发现自己回到了第六大道,他疑惑:“我不是在妖狐的家里吗?”   王得宝拍了拍他脑袋:“你挺幸运,妖狐天赋能力中的妖毒毒性很烈,不过觉醒几率百里无一,刚好这只拥有妖毒的狐狸被你们碰上了,中毒者要是没有解药半小时内必死无疑,你差点命都没了。”   元天空:“是你们救了我?”   桃桃吐了口瓜子皮:“萧月图,你哥派来的灵师为你解了毒。”   元天空舒了口气:“虽然不认识,但我谢谢她。”   桃桃:“她还要带你回去,我没让。”   元天空感动得差点哭出来:“老大,你又救了我一命,要是跟她回去我哥绝对会弄死我的!”   “瞧你那点出息。”王得宝问,“辛苦一天了,要不要吃宵夜?我请客。”   元天空开心道:“好啊!不过妖狐呢,降伏了吗?”   桃桃:“妖狐跑了,我在它身上留了破魔之光的标记,瓜子是阿与前些天刚给我的,保质期还很长,所以二十四小时之内破魔之光的标记不会消散。”   “那还等什么?我们去追啊!它游荡在外一定会继续伤人。”元天空一腔热血翻下了沙发。   王得宝拉住他:“现在不能追,根据破魔之光的标记来看,妖狐此刻的位置在城北一家ktv里,那不出意外是堕神道的据点。他被桃桃伤了,去寻求同伴的庇护,可那里邪祟太多,你们两个不是对手。”   “那难道就让它在那里养伤?”   “妖狐靠吞食人的血气修炼,它尝过了修为快速增长的甜头,又怎么甘老老实实在堕神道养伤呢?我派人盯着了,一旦它离开堕神道外出寻找活人吸□□血疗伤,他会立刻通知我们,到时候再去也不晚。”   “既然ktv是邪祟的据点,它不会吃里面的客人吗?”   “邪祟需要人类的身份掩饰自己,不到万不得已不会轻易砸自家招牌,它不敢在那里闹出人命。”   元天空赞同:“有道理。”   他看着桃桃:“不过老大,我们当时在一个屋子里,怎么你没有中毒?”   桃桃也不清楚为什么,她想了想:“可能我没有吸入毒气吧。”   ……   王得宝找了家第六大道附近的火锅店带他们吃宵夜。   他点了一桌的菜,还要了几瓶酒,和元天空边吃边喝,桃桃在一旁喝着豆奶,漠然地看着他们发疯。   元天空昨天被王得宝五花大绑强迫着留下来打工时还觉得他是变态,现在几口酒下肚就已经开始一口一个宝哥了。   少年酒量很差,喝了几杯就满脸通红抱着王得宝嚎啕大哭,英俊的脸上满是晶莹的泪花。   “我只是想做灵师啊,可我哥总说我是没有天赋的废物,他不准我修炼灵脉,也不准我考华灵院,说像我这种废物考进去也没有前途,我不信,我偏要考,我不仅要当灵师,还要名扬天下,到时候回去把元凌打趴下。”   “打趴下!”   “再干掉特调局。”   “干掉!”   “我来当局长!”   “当局长!”   王得宝的酒量也不太好,他虽然没哭,但神志也不太清醒了:“你别干元凌了,先来干掉我吧,早不想当这狗屁的混沌冢片区负责人了。”   元天空问:“为什么啊?我听说混沌冢的片区负责人都是很厉害的灵师,年轻有为不好吗?”   王得宝喝酒上脸,两颊微红,怔怔地低头看着手上新做的指甲:“老子今年才二十五,别人二十五岁的时候在干嘛?念书,耍朋友,到处旅游。我呢?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师父不出关,身后一堆人要保护,稍微走远点都要先请个灵师来帮我守着第六大道,活到这么大,就连开在绥福镇的客栈我这当老板都没去过几次。”   他自嘲地笑:“我也曾经和你一样想着名扬天下,做这世界上最厉害的灵师,可邪祟肆虐却无法出门驱邪,算哪门子年轻有为啊?”   元天空同情地搭着他的肩膀:“宝哥,你比我惨多了,我不开心至少还能离家出走。你放心,都是兄弟我会帮你的,明天我就去第六大道接你的位子,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世界之大,你尽管飞吧。”   王得宝很感动:“小天,你真好,要不我们俩搞个对象吧?房我来买,你拎包入住就行。”   元天空虽然醉了,但还有点理智,他吓得一哆嗦:“不不不不……不行,宝哥,什么都能答应,这个绝不可以,我喜欢女的,最好御姐,没有御姐萝莉也行,但男人绝不可以,我哥会打死我的……”   王得宝笑了笑,继续闷头喝酒。   桃桃看着他们喝了一瓶又一瓶,心想酒有这么好喝吗?   虽然从前在清风观的时候李三九也喝,可她倒是从来没尝过,桌上的酒还剩了半打,她想着,倒了一杯给自己。   王得宝点的是手工酿的高粱酒,有点辣,但辣中又带点甜,不过喝得太快了,没尝出具体的滋味。   于是她又倒了一杯。   ……   元天空喝得晕乎乎的,他吃完火锅,一回头发现王得宝和桃桃都倒了。   王得宝一个人喝了一斤白酒,醉倒还情有可原,可桃桃似乎只喝了两杯,这酒量也太差了吧?   元天空摇摇晃晃站起来,盯着他们俩看了一会,纠结道:“都喝晕了,我背谁回家?应该要背老大的吧?毕竟是女孩,可是宝哥留在这里着凉了怎么办呢?”   他用力地推着王得宝:“醒醒啊宝哥,回家了!”   王得宝醉得跟头猪一样,动都不动,无论元天空在他耳边大吼大叫还是掐他都醒不过来。   元天空灵机一动,大喊道:“邪祟来打第六大道啦——”   话音刚落,晕沉沉的王得宝垂死醉中惊坐起,他眼睛瞪得老大,猛地直起身来。   不等元天空说出下一句话,他嗖地推开桌子冲出了火锅店。   元天空愣了一会才回过神,他看着喝醉的桃桃,嘟囔道:“放心吧老大,我一定会背你回家的!”   ……   火锅店离他租住的房子也不远,出门右拐再走两个上坡就到了。   元天空因为酒精的影响脚步有些浮,头也很晕,但还是背着桃桃一步步坚定地朝坡上爬。   他咬牙坚持:“老大,你比我想象中要轻得多……”   月色轻轻投落大地,将元天空的影子映在水泥地上。   他只顾着看前路,并没有注意他背后的影子被月光映在脚下的地面时,比桃桃的身形大上了一圈。   他满头是汗:“……可是你的腿,也比我想象中粗多了。”   ……   一只淡金色的小鸟从窗外飞来落在窗台。   包厢门打开,南宫尘走进来。   他站在桃桃身边,碰了碰她刚用过的酒杯。   桃桃趴在桌上安静地闭着眼睛,她因为酒劲鼻尖微红,比平日少了一分不耐烦的淡漠,有几分孩子般的稚气。   似乎感受到了身边有人,她不耐烦地翻了个身,把脸面朝了南宫尘。   少女的五官算不上是极其精致的,但组合在一起,却能让人泛起无限关于美好的遐想。   眉是柳梢月,眸是山涧泉,鼻是融雪山,至于唇……   南宫尘的手沿着她的眉骨、眼角、鼻尖一路向下,落在了她软红色的唇瓣,停住了。   因为酒意而比平日更显嫣红的唇色,不逊于那年冬夜蛮荒狱里万树齐发的桃花。   南宫尘的指尖在桃桃的唇上停了很久,影影绰绰的记忆浮上心头。   那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了,久到画面已然模糊不堪,可他仍记得那晚纷飞的细雪,和天上的皎月。   在少女毫无征兆的一个吻后,他先是怔住,而后仓惶地躲回屋里。   门外的人想进,他用身体堵住了破旧的门板,不准她再捣乱。   无奈,她只好举着不知从哪翻来的旧书蹲在门口大声地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天……这什么字啊?”   他在门内,忍不住笑了。   少女对着月亮清透的光辉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个所以然来。   门开了,他走出来,故意板起脸:“大字不识还学人念诗,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啊。”少女坦荡地说,“我不要脸,你没有脸,正好天生一对……”   她突然愣住了,沿着他洁白的袍角,她目光向上,落在了那绝美而圣洁的面容之上。   “你能说话?你还有脸了?”她眼睛不眨,“可这张脸,我好像见过……”   他本是没有脸的,这张脸只是幻化。   而幻化的原形就是她心中所想所念所喜欢的模样。   她失去了所有的记忆化为鬼魂流落这世间,虽然忘却了前尘,可她心底是有着这样一个人的。   于是他借用了那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心底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是他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但看到她讶异又惊喜的面孔,总是可以忽略的。   天地间荡漾着一阵花香,在无边温柔的夜色之下,少女回过头,望向蛮荒狱枯萎了无数年的桃树骤然在这雪夜里开出了压枝的繁花。   她喃喃道:“蛮荒狱的桃花,也会开吗?”   在那皎洁的月下,少女的脖颈泛着莹白的色泽。   他心绪如静湖被投入一粒石子,一动,万千波澜乍起,他想要低头吻她,又克制住了那念头。   他站在她身旁,轻声说:“会的。”   ……   桃桃有些热,落在她唇上的东西凉凉的,隐约粘着冰雪的味道,她想也没想,张嘴咬了上去。   手指被桃桃含住,湿热的触觉从指尖传来。   南宫尘静静站着,看上去波澜不惊,可眼眸早已弥染了难耐的暗色。   富贵飞到桌上,好奇地将头伸进了酒杯,南宫尘挡住杯口:“你也想醉吗?”   富贵只好放弃了品尝一下酒是什么味道的想法,歪着脑袋去啄桌上没吃完的花生米。   窗外的夜风和月光朦胧在一起,这夜晚宁静得过分了。   南宫尘站了很久,久到夜风席来了凉意,他才缓缓抽出了那根被桃桃咬住的指。   他弯腰抱起桃桃,走进了门外的夜色里。 第85章   邪神也要遵守人间的婚姻法吗?   酒的后劲是一点点激发出来的, 元天空好不容易回了家里,他把“桃桃”放在沙发上,感觉下一秒就要晕过去了。   他又累又热, 头被酒精冲击得还很晕,吐着舌尖喘了半天气,才晃晃悠悠爬起来接了杯水给自己喝。   元天空接完水转身回到沙发前, 发现沙发上没有桃桃, 而是躺着一只火锅店包厢里的大熊玩偶, 他一口水喷了出来。   “桃桃呢?人怎么不见了?”   “完蛋了,我把老大弄丢了,这可怎么办!”   元天空扔掉杯子满家寻找桃桃,可都不见她身影。   最后, 他不得不认清他喝醉后弄错了, 把桃桃落在了火锅店, 而是把火锅店的玩偶熊背回来的这一事实。   虽然很累, 但是绝不能把一个喝得不省人事的女孩子扔在火锅店里,元天空正要爬起来去找人, 家里的房门却打开了。   他进来之后明明关门了, 虽然喝多了但是这种事还是记得的。   少年望着那扇大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黑袍男人, 他横抱桃桃走了进来。   “谢谢你啊。”元天空感动得差点哭了出来, “多亏你把老大带回来, 不然我还要再跑一趟。”   男人将桃桃放在沙发上:“不客气。”   元天空歪着脑袋:“不过你是谁啊?你怎么知道我家在这?又怎么打开门的?”   南宫尘抬眸, 朝他温柔地笑了。   他没有回答, 身形渐渐变得透明, 而后在元天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无踪了。   元天空吓得叽哇乱叫:“有鬼啊——”   他去推桃桃:“醒醒, 醒醒, 家里进鬼了,老大你别睡了——”   桃桃被他一通猛推,人醒了。   可醒归醒,任谁被搅扰了好梦脾气都不会太好。   桃桃抬手一巴掌把元天空从沙发上拍了下去:“鬼就鬼啊,你不是灵师吗?收了它啊。”   元天空惊恐道:“我不敢!我最怕鬼了,老大你快起来!”   桃桃被他烦得不行,摸索着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她东倒西歪站起来:“等我去帮你把它砍了——”   口气豪迈,可她走出没几步就腿脚发软,趔趄地被沙发垫绊倒在地:“啊……”   南宫尘身体隐匿了,人却没走。   他看着两个醉鬼的模样,不由弯起唇角。   那颗在阿修罗海浮沉了百年,本以为平静得不会再掀起一丝波澜的邪神之心突然起了孩童般调皮的玩意。   他伸出手,掉在地板上的桃夭直直朝他飞来,落在了他的掌心。   桃桃抬起头,见桃夭悬在了空中。   南宫尘故意在她面前藏起了身形,她看不到。   元天空尖叫道:“鬼鬼鬼啊,我就说有鬼吧——”   虽然醉了,但基本常识还在,桃桃不解:“鬼怎么敢碰桃夭?那是凤指桃木做的法器啊。”   南宫尘看向灯,灯光忽明忽灭,闪个不停。   南宫尘看向花瓶,花瓶唰地从冰箱顶掉落,炸碎在地板上。   南宫尘又看向桌上的电视遥控器,它凌空飞起,啪叽砸到了元天空的额头。   “救救救命啊——”元天空拽着桃桃的衣边不敢撒手,叫得更惨无人道了。   桃桃依然不解:“真有鬼吗?我看不到,难道是很厉害的鬼可以隐藏自己的踪迹?”   听到“很厉害的鬼”这几个字,元天空惊悚得快要晕过去了。   可南宫尘还没有玩够,他走到二人面前,将桃夭悬在了元天空白净的脖颈上。   嘶哑老态的声音从空中飘出:“小子,我要杀了你。”   元天空受到惊吓,身体颤抖,可怜巴巴道:“求求你不要杀我。”   “不行,一定要杀。”   “不要不要……”元天空指着桃桃,“你如果杀了我,我老大桃桃一定会为我报仇的!”   嘶哑的声音继续说:“可你老大桃桃看起来一点都不厉害,她不是我的对手。”   醉酒的人会做出一些平时不会做的奇怪举动,桃桃扬眉:“你说谁不厉害?”   她试图使用灵力,可是在酒精的影响下她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根本放不出灵脉。   她改为拽住桃夭的剑尖,暴躁地说:“给我——”   但那只鬼的力量却比她还要大,任她怎么用力都拽不回来,倒是她自己手下没抓稳松了手,一不小心呈一个人仰马翻的姿势倒在了元天空的身上,压着他一起摔到了地上。   嘶哑的声音继续说:“要我放过你也可以,除非桃桃嫁给我。”   桃桃像炸了毛的猫:“不可能!想都别想!”   元天空贴近她耳边小声说:“老大,这鬼太厉害了我们搞不过,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先委屈一下假意答应稳住他,等我逃出去后带宝哥回来,再把它干掉救你出来!”   这逻辑清晰得让人无法说不,桃桃不由得怀疑:“你真的喝醉了吗?”   虽然这办法听起来不是很好,不过元天空说得确实有道理。   ——他们两个醉成这样站都站不起来,灵脉放不出来,法器也没了,根本打不过这只强大的鬼魂。   可她仍然不想妥协,一脸坚贞地朝那声音威胁道:“我告诉你,我师祖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你听说过吧?鸣钟人很厉害的,虽然我现在喝多了打不过你,但这世界上没有他收服不了的邪祟!”   南宫尘配合地说:“听起来很可怕。”   “不仅仅是听起来。”桃桃煞有介事说,“我师父是我师祖唯一的徒弟,我是我师父最爱的小孩,你敢动我,后果很严重。”   “多严重?”   “混沌冢的人会追杀你到天涯海角!”   元天空紧张道:“你再继续激怒它,它说不定会把我们都杀了……”   嘶哑的声音却没有被激怒,它啊了一声:“被一群灵师追杀确实很麻烦。”   桃桃心想你知道麻烦就好,那还不快识相点从这里滚出去!   如果你不想滚那么放我和元天空滚也行,总之不要再纠缠下去了,要打的话等我明天酒醒了再打。   嘶哑的声音说:“可是桃桃,身为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藏灵身,难道你对自己的力量就一无所知吗?”   桃桃:“?”   “藏灵身的体内充满了灵力,是任何东西都不能比拟的,只要吞噬并且吸收掉你体内的所有灵力,那么就算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来追杀,我也不用害怕。这样看来,你的灵师朋友们好像对我构不成威胁。”   “你不怕灵师,邪神也不怕吗!”桃桃见吓唬不住他,又搬出邪神,“你们邪祟的世界里等级制度很森严吧?”   “哦?难道你和邪神有什么关系?”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邪神的新娘,身上有邪神种下的永劫同身咒。”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般不轻易和别人说实话,因为真的很羞耻。邪神他……他每晚都会来我梦里和我约会,带我去忘川河边看彼岸花,他说他很爱我,只是苦于我未成年,所以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不便表达,他说等我到了法定婚龄,一定会立刻把我娶回家。”   “原来邪神也要遵守人间的婚姻法吗?”   “是啊!”桃桃装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所以你娶了我就相当于和邪神抢女人,你要是吃了我,就相当于把邪神最爱的女人给杀掉了,明白吗!”   南宫尘勾起唇角:“可我并没有在你身上感受到邪神的力量,炼狱变幻莫测,他说不定已经被其他邪祟吃掉了。”   “怎么会!”桃桃连忙说,“他昨晚还给我托梦,说这几天正在闭关修炼,过段时间就会来陪我。”   “你见过邪神?”   “当然。”   “他长什么样子?”   “身长千里,硕大如山,满身鳞甲,站起来就能碰到天上的云彩,四只鼻子六张嘴巴八只眼睛,还有十二只脚……总之很吓人。”桃桃拿胳膊比划,“像你这种籍籍无名没什么邪气的小鬼魂,他动动手指就能弄死啦。”   “啊,好可怕。”南宫尘很担忧地说,“那怎么办呢?我可不想死。”   桃桃说:“最好的办法就是离我远点,你快走吧,我嘴巴很严,保证不会说出去的,只要我不说,我的邪神老公就不会找你麻烦。”   “谢谢你。”南宫尘感激道。   “别客气。”桃桃说,“那你为什么还不走呢?”   “因为我突然想起,邪神生活在无间炼狱,那里活人是去不了的,只有鬼魂才能到达。”   “我吃掉你,你的灵魂就可以摆脱肉身的束缚去找你的邪神老公终成眷属,他也不用再遵守人间的婚姻法,今晚就能把你娶回家。这样一看,邪神不仅不会生气,说不定还会感激我把你送到他的身边。”   桃桃:“…………”   “我改变主意了。”南宫尘低头看着她,“不要你嫁我了,还是直接吃掉比较好,就从你身后那个细皮嫩肉的少年吃起吧。”   元天空一听,当场吓晕了过去。   桃桃将元天空翻了个面,探他鼻息:“喂,傻子,你没事吧?”   有气,还好没死。   可现在没死一会儿也会死的,眼看着就要被这邪祟吃掉了,但桃桃却没有感受到邪气。   那嘶哑的奇怪声音消失了,她察觉到这夜里冰凉的月光越过窗棱落在了她的脸上。   悬在半空的桃夭缓缓落向地面。   桃桃回头,看见面前半跪着一个裹在黑袍里的男人。   他半张脸被兜帽盖住,只露出一道削薄的唇,朝她弯起一个向上的弧度。   不是幻觉,不是梦境,男人确实存在于她的眼前,存在于这片真实的天地。   桃桃惊讶道:“你……”   他冰冷的手托住了她的指尖,声线比夜色温柔:“你好桃桃,我是邪神。”   桃桃的酒意倏然醒了,她怔怔地看着他,并不很确定道:“南……南宫尘?” 第86章   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   两相凝望之下,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样。   这是桃桃第一次这样真实的、近距离地看着他。   他肤色苍白,像一块怎样都捂不化的皑皑雪原上的坚冰,只是看着, 都叫人从心里升起一股冷意来。   可他神情又是极其温柔的,明明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气质,当他抬起深潭般幽邃的眼眸望向桃桃时, 她竟觉得仿佛本该是这样的。   ——他就是她所熟悉的那个林泉, 那个安静得仿佛一缕春风的男人。   月色溶溶, 晚风呢喃。   “你……”她咬着嘴唇,“刚才是在耍我吗?”   “抱歉。”他轻声说,“只是觉得桃桃醉酒后的样子很可爱,所以没有忍住。”   他道歉好快, 也好温柔啊。   桃桃突然抬起手, 遮住了他的双眸。   南宫尘的肩脊清直得如一株翠生的竹。   桃桃抬起手时, 他没有动。   桃桃将手落在他脸上时, 他也没有动,静静的任由她动作。   桃桃酒醒了大半, 不过鼻尖还有抹淡红。   她吸了下鼻子:“在夜来香, 你眼里闪过一抹红光后我就忘记了一些事情,直到前些天才想起来, 所以委屈你一下, 暂时还不能看我。”   她担心南宫尘故技重施让她遗失记忆, 她还有许多事情没有搞清楚, 好不容易见到他了, 她要问清才行。   捂住眼睛, 然后呢?   想问的事情太多了, 却不知道从哪里问起。   想着, 桃桃突然鬼迷心窍地拉开了他黑袍的领口。   他的胸膛白皙,虽然消瘦了一些,却没有什么异常。   可桃桃分明记得,在迷津渡的心魔魇境中,她透过衣领看见南宫尘的胸膛被熔岩灼烧得血肉模糊,难道是她记错了?   南宫尘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只是轻声问道:“桃桃,这样合适吗?”   桃桃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快把他的衣服全都扯下来了。   他不动也不反抗,袒.露肌肤在她手下任由她摆弄的模样温顺极了。   可他不是邪神吗?邪神原来是这样温顺的鬼?   似乎是不太合适的。   桃桃手忙脚乱地帮他把衣领整好,掩饰尴尬:“我记得你这里受了伤。”   南宫尘:“离开迷津渡后伤口就会愈合,我已经没事了。”   “为什么?”   “迷津渡里有一道克制我的法阵。”   桃桃:“柳行云说过,三百年前有灵师在迷津渡布下屠魔阵斩杀邪灵,克制你的是屠魔阵吗,你是他们要屠的魔?”   南宫尘静了静,随即笑了:“是,怕我吗?”   这不是他第一次这样问,桃桃七岁灵魂流落阿修罗海初见这男人时,他也曾这样问过。   他说自己是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问她怕吗?   桃桃低声说:“我从来都没有怕过你。”   为什么要怕邪神呢?   世人说他恶毒,说他强大,说他动动手指就能掀起万顷的血海毁灭人间。   可对于桃桃而言,他只是一个温润如玉,清冷如霜,在阿修罗海中将心脏送给了她的男人。   这十年来,如果没有他的永劫同身咒在,她恐怕早被邪祟吃掉无数回了。   “这些年我忘了一些事情,七岁离魂醒来后我没有阿修罗海那段记忆,也不记得你了,是前些天在心魔魇境中才想起来的。”   “我知道。”   “你知道?”   南宫尘说:“是我抹去了你的记忆,炼狱与人世本不该互通,既然能在世间好好生活,就没有留住那段记忆的必要。”   “那今晚呢?”桃桃问,“你也要让我忘掉?”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轻声说:“桃桃,你的手很凉,夜里风冷,该睡了。”   他要拿走桃桃覆在他眼眸之上的手,桃桃却分毫不挪:“可我还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你。”   南宫尘:“人这一生,最难得是做一个庸碌的人平凡地活下去,知道的多了未必会心安。”   “我要知道。”桃桃说,“我宁愿知道一切的真相后痛苦,也不想当一个什么都不明白随时会被清掉记忆的傻子。”   “南宫尘。”她正色道,“如果你敢清除我的记忆,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的。”   这话不久之前金佑臣也对她说过,当时听着不觉得有什么,没想到自己亲口说出来这么爽,有种能够将命运操纵在手里的快感,以及威胁他人的满满霸道之气。   不过她这话是对邪神说的,她的原不原谅邪神会在乎吗?   桃桃意识到了这点,心想这人不会生气吧?   虽然她不怕他,但万一他生气起来让血海席卷人间那岂不是太可怕了?   就在她想要改口收回这句话的时候,南宫尘开口:“我明白了。”   他声音温沉:“我会把你想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但现在太晚了,等明早起来,好吗?”   桃桃不信:“你其实是想稳住我,然后半夜趁机逃跑吧?”   南宫尘:“既然承诺了你,就不会逃。”   “你发誓。”   “我发誓。”   “这样敷衍的誓言不算数,你说,如果你骗我,明早天亮时就会变成一条狗。”   南宫尘:“……”   邪神没有说话,他生气了吗?   那毕竟不是人类林泉,他可是十方炼狱的邪神啊!她怎么敢对他说那种变狗的话?   桃桃忐忑:“……那不然,变成一只猪也行?”   南宫尘唇角弯出一丝淡淡的笑意,他拿开桃桃捂住他眼睛的手,凝视着她:“如果我欺骗桃桃,那就让我沉于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渡,不得轮回,生生世世被业火灼烧。”   桃桃:“也不用这么恶毒的誓言。”   南宫尘说:“总比变猪要好。”   桃桃白天和元天空找了一天妖狐,晚上又喝了酒,就算南宫尘不说,她也很累,甚至连回屋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打算在沙发上凑合一宿,爬上去后歪头将脸埋进沙发缝里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靠着她抱着沙发枕螃蟹般的不雅睡姿,不由得笑了。   夜风是凉的,他抱她去了卧室。   他将睡着的桃桃平稳地放在柔软的床垫上,拿过被子盖在了她的身上。   这里是一楼,自带一间小院。   窗外就是一颗枸杞树,弯弯地垂下了翠绿的枝条,上面正结着秋果,像一盏盏坠于林间的红色小灯。   富贵飞在枝条间吃那果子,直到把肚子撑得滚圆才沿着窗口飞了进来。   桃桃在床上安稳地睡着,南宫尘站在窗边,目光遁入屋外的幽幽黑暗,不知在想什么。   富贵觉得无聊,飞向了客厅。   元天空还晕倒在地上,它环绕了屋子一圈,觉得少年那自来卷的头发看起来像鸟窝,于是它丝毫不把自己当成外人,轻车熟路地飞进了他头发里睡觉。   ……   一夜无梦。   因为昨天太累了,这一觉桃桃睡到下午才醒,她醒来后一眼就看到了南宫尘。   他真的没有走,正站在窗边静静地望着她,目光专注,像在凝视着一场易碎的美梦。   桃桃坐起来,对于昨晚醉酒的事她还有印象。   ——好像是捂住了邪神的眼睛,扒了邪神的衣服,还强迫邪神变猪变狗来着。   虽然不愿承认,但确实有些过分了。   不过还好,这男人也没有传说中那么可怕,要是换个脾气爆的邪神,估计她已经被挫骨扬灰了吧。   桃桃抓了抓凌乱的头发,心想自己确实有很多问题要问,可是从哪里问起呢?   就算问了,他真的会如实回答吗?他要是说了假话,她也无法检验辨别真假的吧?   桃桃纠结了一会儿,倒是南宫尘先开口了:“林泉是我,心魔魇境中的人是我,庄晓梦在黑猫记忆中看到附在你身上的鬼魂是我,你身体虚弱是因为我,种下永劫同身咒的邪灵也是我。”   他很坦诚,桃桃又没话说了。   她沉默了半天,问出了一个自己都没想到的问题:“窗台上的花是你送的?”   南宫尘点头。   桃桃又问:“那是什么花?我从来没见过。”   “是生在阿修罗海中的血莲,也叫恶之花,人世是见不到的,夜晚盛放,白日消散,寓意虽不好,可却是我为数不多能送你的东西。”   桃桃沉默了一会儿,又问:“你为什么要一次次救我?”   “一次次?”   “七岁那年你把我从阿修罗海送回人间。”   “那是因为你寿数未尽,即使没有我,你终究也会离开那里。”   “你还为我种了永劫同身咒。”   “不过是举手之劳。”   “把心都给了我也算是举手之劳?”   南宫尘笑了:“你就当做是吧。”   “在承和医学院解剖楼的时候,你把我从吃鬼藤的茧里带了出来,还有灭杀吃鬼藤的那道红光,也是你吧?”   “我自十方炼狱的结界里挣脱后受伤虚弱,所以把本源寄在你的藏灵身上温养,后来路遇水鬼食人,我分出一缕灵魂落在了林泉的身上,借着他的身体和记忆得以行走人间。如果你死了,我的力量也很难恢复,所以救你,是为了自保。”   原来是这样。   怪不得她当初感受到生命力和力量在流逝,原来是他附身吸取了她的灵力。   他本源离体,她的身体就恢复了。   也难怪她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削弱,他受了伤,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自然会影响到她。   他伤得重吗?又为什么受伤?   桃桃不信他救她只是为了自救这样的鬼话,如果只是为了靠她的灵力恢复伤势,完全可以把她一下吸干,为什么还要离开呢?   “那在息壤的心魔魇境中呢?”桃桃盯着他,像是想要把他平静的神色窥破一样,“七岁那年你把心留在了我的身上,以它引种下永劫同身咒,后来又在心魔魇境中为我种灵脉,教我画印,破除了息壤的心魔,这也是举手之劳吗?”   南宫尘沉默了很久,久到桃桃以为他不想回答,正要想办法撬开他的嘴时,他开口了。   “我以为所有人都知道原因。”   桃桃迷惑:“所有人都知道原因?可我就不知道啊。”   “你真不知道吗?”   南宫尘慵懒地倚着窗台,日光落在他没有戴兜帽的银色发丝上,闪出了温暖的光泽。   他直起身朝桃桃走来,站在了床前离她很近的地方:“因为我想娶桃桃做我的新娘,如果你死了,那我不是要守寡?”   好清新脱俗又直接的理由,桃桃一整个无语住了。   她隐约觉得南宫尘没有说实话,可这个理由却让人无法反驳。   她想了想:“守寡这个词不是这样用的。”   南宫尘看着她:“你也知道不是这样用的?”   什么叫“你也知道”,她什么用过这个词吗?   桃桃搜遍了脑海,突然想起在两个多月前,她从棺材里醒来时似乎做了些什么。   ——她敲了身下的棺材板,还说了一句话。   ——她说,“老公在吗?我就要死了,你还不上来救我,是想以后守寡吗?”   南宫尘淡淡道:“我这不就来救你了?那晚你之所以能走出迷津渡的无间之垣和大罗界的迷瘴也是因为我附在了你身上,既然你那样叫我,这就是我分内之事,不用谢了。”   那晚竟然真是他救了她!   不对,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她那时喊了什么?昨晚的记忆跟着一同涌入脑海。   “没错,我就是传说中邪神的新娘。”   “实话跟你说吧,其实我一般不轻易和别人说实话,因为真的很羞耻。”   “邪神他……他每晚都会来我梦里和我约会,带我去忘川河边看彼岸花,他说他很爱我,只是苦于我未成年,所以才苦苦压抑自己的感情不便表达,他说等我到了法定婚龄,一定会立刻把我娶回家。”   “你娶了我就相当于和邪神抢女人,你要是吃了我,就相当于把邪神最爱的女人给杀掉了,明白吗!”   桃桃捂着额头,喝醉时还不觉得,现在清醒了只想把脑袋割下来,然后当成皮球远远地踢出去。   ——实在是,太丢脸了。   南宫尘贴心地问:“桃桃,你不舒服吗?”   “不,别理我。”桃桃痛苦地说,“我只是,对这个世界没什么留恋了。” 第87章   明明是能翻云覆雨的邪神,却总叫人觉得脆弱。   南宫尘果真没再理她。   桃桃在脑海里反复推算演绎了无数遍要拿什么工具割头、用什么动作把头踢出去会比较不痛苦, 最终还是接受了这个残酷的事实。   她呼了口气,胡诌道:“我听说邪祟的记性不大好,很多邪祟的记忆都是不能过夜的。”   南宫尘配合地说:“是啊, 我的记性就不好,昨晚发生了什么吗?好像只记得有人自称是我的新娘,还喊了一声老公, 是谁呢?啊, 头好晕啊, 记不清了。”   桃桃连忙说:“一定是元天空!”   南宫尘继续配合道:“哦,原来是他啊。”   此刻正在客厅地上昏睡的元天空:“……”   桃桃问:“可为什么偏偏选我做你的新娘,十方炼狱里难道没有适龄的女鬼吗?”   南宫尘:“世间每日都有许多有情人终成眷属,他们为什么要在一起?”   桃桃想也没想道:“因为喜欢啊。”   南宫尘凝视着她, 在他还是林泉时, 桃桃只觉得他身上有种温润的气质, 配上那样温润的一张脸很是合适。   可此刻他用回了南宫尘的身体, 配上这样一张颠倒众生的妖艷脸庞,哪怕他再温柔, 也总是难脱一丝令人心神摇晃的邪恣之气。   南宫尘:“阿修罗海第一次见到桃桃, 我就认定了是你。”   桃桃愣住,原来邪神对自己是一见钟情吗?   如果是这样, 他一次次救她倒也说得过去, 可她怎么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大的魅力?   十方炼狱里总有比她好看的女鬼吧?难道他全看不见, 单单只看见了七岁时的自己?   桃桃怀疑地看着他:“既然认定了, 又为什么要走?”   昨晚如果不是她拦着, 她估计已经被他消除了记忆, 而后像从前一样完全忘记这个人曾经来过了。   南宫尘:“人邪殊途, 不是吗?就算能一时相守, 也不能相守一世。”   好像也有道理。   桃桃的神经太粗了,她丝毫没有意识到此刻邪神的话像是在对她表达些什么,满脑子都是自己心中的困惑,她问:“你是十方炼狱里的邪祟,本不该出现在人间,难道是从炼狱之门的破碎处逃出来的?”   “是。”南宫尘想了想,纠正道,“也不是。”   桃桃疑惑地看着他。   南宫尘说:“不是逃,是走出来的。”   桃桃又问:“……那你应该知道炼狱之门为什么碎吧?是因为我吗?”   “与你无关。”   桃桃不解:“就这么肯定与我无关?”   “我肯定。”南宫尘垂下眼眸,藏住了眼波之中融漾的暗色。   桃桃她说:“可是有个声音告诉我,六百天后人间毁灭是我的错。六月初六那晚,我全身是血躺在棺材里,周围是诅咒我永世不得超生的阵法,我以为我已经死过一回了。”   “确实死过。”南宫尘弯起唇角,“六月初六那晚,桃桃被人杀死落棺,随后藏灵身的灵魂流落至阿修罗海,恰巧被我看见了。炼狱之路漫漫,一个人孤独寂寞,你是我的新娘,我当然要将你一起带回来了。”   “恰巧……”桃桃琢磨这两个字,“只是恰巧吗?”   “不然呢?”南宫尘问,“难道桃桃认为,我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不是为了自己,只是为了带你重回人间吗?”   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有第二道结界阻拦邪祟,但那结界只能维持六百天,也拦不住强大的邪祟。   像南宫尘这样强大的邪灵,必然是能从结界中逃出的。   即使她不死他也会重返人间,所以在这一点上,桃桃也没有过多纠结和自恋。   可炼狱之门究竟为何而碎?   南宫尘刚才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也许他也不清楚吧。   毕竟他所处的阿修罗在十方炼狱之底,不知道上面发生了什么也很正常。   桃桃想起在迷津渡时看见的炼狱之门上那只巨眼。   如果这一切真和她无关,它为什么要用那样冰冷的目光看着自己?   又为什么要说出那种话?难道因为她现在活着算是逆天改命,所以落入了什么奇怪的因果?   南宫尘的嗓音很柔,像浮在云端:“无论听到什么都不必在意,桃桃,你永远不会有错,也永远不必承担那因果。”   “那晚我为什么会躺在酆山的棺材里呢,我和暗灵师无冤无仇,他们为什么要杀我?”   南宫尘神色晦暗,声音冷了下来:“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桃桃原本是想问清楚的,可越来越糊涂了,南宫尘对那晚的事似乎也并不清楚。   她烦躁地抓着头发,又问:“迷津渡又是怎么回事?”   “他们不是已经告诉你了吗?”   “柳氏父子只是说,三百年前灵师在迷津渡用屠魔阵灭杀了一个强大的邪灵。”桃桃看向他,她记得昨晚他承认过,他就是屠魔阵中的魔,“那晚血月下,是你在操控血湖里怨灵?”   南宫尘:“是。”   “也是你操纵怨魂杀了迷津渡的人?”   南宫尘眉尖染上一抹淡淡冷色:“所谓的屠魔阵是天下最阴诡的阵法,将万人剥皮剔骨祭阵才能形成阵法的核心,我只是将镇压在血湖里的怨魂召唤了出来,至于它们找谁复仇,又杀了谁,与我无关。”   桃桃愣了愣,她分明记得柳行云说过,血湖里上万的怨魂是被强大邪灵所杀。   南宫尘却说,当年是灵师杀人祭阵,而他们这样做的目的只是为了镇压他。   在要相信谁这一问题上桃桃甚至没有犹豫,她本能觉得南宫尘不会在这种事上骗她。   都知道他是邪神,都知道他是炼狱里的邪灵、手段阴狠,他做出什么事都不会叫人意外,他没有骗她的必要。   这么说来,当年灵师们先在迷津渡里屠杀了数万人,并以他们的怨气为阵法的中心镇住南宫尘,而动手诛杀他的灵师则被南宫尘死前的诅咒封在了迷津渡里永世不得出。   怨魂离湖后之所以会去撕咬迷津渡里的人,因为当初是迷津渡里的人亲手杀了它们,这是报复。   也难怪原本存在于湖中的息壤会堕了心魔,那血湖里困住了上万惨死的怨魂,它怎么可能不被怨气沾染?   可是世上真的会有灵师为了镇压邪祟做出这样的事吗?这未免残忍得耸人听闻了。   南宫尘:“只要我在世间一日,那所谓的屠魔阵就会时时刻刻压制我,所以我毁了迷津渡的血湖,也毁了迷津渡的结界。”   怪不得王得宝他们来找人时没有被无间之垣拦住,原来是他出手毁了那道结界。   “怨魂杀死迷津渡的人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它们难道又回到湖里了?”   桃桃想起关风与说混沌冢正在追查怨魂的去向,她想着南宫尘要是知道或许混沌冢可以省些事。   南宫尘漫不经心地说:“也许吧。”   “那……”见他好像并不清楚的样子,桃桃把目光重新落在他身上。   他衣袍下的颈清透,泛着些许透明的色泽,像是随时会折断。   再向下,孱白的胸膛只露出一角,明明是能翻云覆雨的邪神,却总叫人觉得脆弱。   桃桃问:“你说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时受了伤,严重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只是平静地说:“每件事都有它的代价,那是我该承受的。”   是还没有完全恢复吧?   虽然他将本源抽离了她的身体,还回了她的力量,可她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依然微弱。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他一定被伤得很重,重到至今都没有恢复。   “要不要……”   桃桃还没有问出口,就被南宫尘窥知了她的心思。   他笑了:“又要喝你的血吗?桃桃,我也是邪祟,藏灵身的鲜血对我而言也有致命的吸引力,如果不想被吸干的话,就不要再考验我的忍耐力了。”   ……   元天空醒了,头皮被什么东西坠得发麻,感觉头发都要和头皮分家了一样。   他一伸手,从头发里抓出一只鸟来。   富贵和他大眼瞪小眼地互盯,已然是副老鸟的模样。   它眼神古井般平静无波,丝毫不为窝在人家头发里睡觉这一行为感到不好意思。   “你是从哪里飞进来的?”元天空看了眼四周,“咦,我怎么睡在地上?”   富贵的眼珠转了转,元天空死机的大脑猛地重启了。他想起,昨晚他们去火锅店喝酒三人都喝多了,王得宝跑回了第六大道,而他把桃桃背回来……不,他背的是玩具熊,桃桃是被一只鬼背回来的。   鬼!   想到这,元天空立即冲向桃桃的房间:“老大,老大你没事吧?撑住,我来救你了——”   他破门而入,看见桃桃靠在床上望着窗口的方向。   ——那里空无一物。   桃桃说:“你先出去。”   元天空虽然不知道她怎么了,但他觉得这间屋子里的气氛古怪。   桃桃似乎有心事,那应该不想人打扰吧?他想了想,轻轻地关门出去了。   ……   南宫尘不说话了,桃桃也低着头沉默。   风吹树摇、汽车鸣笛的声音都消失了,这一刻,静得连屋外的鸟鸣声都听不到。   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明明是一个可怕的恶魔,她在和他同处一室时竟然毫无惧意。   从很小的时候起,桃桃就知道自己之所以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是件很难得的事。   这一切,并不是上天的善意,是因为那个被人们称为恶鬼之祖的炼狱之中的邪灵。   要不是他,或许她也捱不过那些生不如死的年月。   所以无论他做了什么,别人会惧、会怕、会指责唾骂,她不会。   如果换成别的灵师,恐怕早就吓得逃跑了吧?再或者已经举起法器对准这恶魔守护世间了。   可她做不到,也不想这样做,无数种念头在脑子里产生又湮灭,最后依然空空荡荡的不知想了些什么。   南宫尘走到她身旁:“桃桃,时间到了。”   桃桃茫然:“什么时间?”   “附身林泉和桃桃在一起的那段日子,我至今想念,体会着如何做一个凡人,拥有人类的七情六欲,无需考虑其他,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那是我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自在时光,我会永远记得。”   男人漂亮的桃花眼中蓦然蕴起一道若有若无的红光:“昨晚只承诺要把一切告诉你,可我没有说过告诉你真相后不会消除你的记忆,毕竟有些事,是不能随便被人知道的秘密。”   桃桃几乎是下意识就捂住了他的眼睛:“不许——”   “你是灵师,像我这样罪恶滔天的邪祟,被你拿捏了把柄,你也许会杀了我也不一定。”   “你知道我不会。”   就算可以狠下心来,她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准确来说,这世间恐怕没有灵师是他的对手。   “那也要离开。”   “去做什么?”   “阿修罗海的孤寂我已经尝够了,现在好不容易脱离苦海,只想去把世间走遍,只想去做……”   “做什么?”   “做我喜欢的事。”   邪神走遍世间?   听起来会是件令世间为之震惊的恐怖故事。   游历世间,做他喜欢的事,他喜欢什么?毕竟是炼狱里的邪灵,该不会喜欢吃人吧?   这瞬间,桃桃心里澄明干净,没有任何别的想法,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绝对不行。   绝不能放任他离开。   元天空再次从门缝里探出一个脑袋:“老大,宝师打电话来,盯梢的人说妖狐离开堕神道了,他们猜测等天色一黑,它可能就会去吸食人的血气,我们是不是要走了?”   桃桃轻声说:“知道了。”   元天空关上了房门,对她奇怪的表现很不理解。   他坐在沙发上和富贵大眼瞪小眼:“你来的时候看见鬼了吗?桃桃不会中邪了吧,怎么跟丢了魂一样?”   富贵没理他,扇扇翅膀立志做一只高冷的小鸟。   ……   “你不准走。”桃桃的话掷地有声。   南宫尘平静地问:“为什么?”   桃桃看着他,故作不屑地说:“开玩笑,你是邪祟,还是一个那么强的邪祟,我怎么可能放你离开去祸害人间?”   “可以桃桃目前的能力,还留不住我。”   “你不留下,我就打电话叫师祖来收服你。”   “我虽然身上有伤,但拼死一搏,李鹤骨不是我对手。”   “那就叫他多带几个灵师来。”   南宫尘笑:“如果桃桃想我死,我也未必不能束手就擒。”   这男人顶着这样一张脸,用这样温柔的语调说话,桃桃实在有些不自然:“你离我太近了,走远点。”   南宫尘十分有礼,听她的话后退了几步。   桃桃这才平复了心绪,但语气还是霸道十足:“总之,你就是不能走。”   南宫尘:“我是邪祟,难道你要我留在你身边,和灵师一起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渡世间苍生的苦厄?”   “你可以不管十方璞的事。”   “我也不会充当灵师手中对付邪祟的利刃,我伤得很重,灵魂几近破碎,每出手一次都会加快我灵魂消散的速度,就算我想帮你对付邪祟,也有心无力,即使这样,你依然要我留下?”   “是。”桃桃毫不犹豫地说。   南宫尘凝视着她:“理由呢?”   桃桃回视他:“我觉得这样做会比较安全。”   “安全?”   桃桃脑子一抽,说出了心里话:“灵师正在想办法收集十方璞的碎片填补炼狱之门,我不知道他们是否能成功,就算无法填补,那至少在这五百天内,你留在我身边也无法在世间掀起太大的波澜,人间会很安全。”   “当然,如果你前面所说因为认定了我是新娘才会保护我的话是假,就当我没说过这些话。”   南宫尘:“桃桃的意思是,知道放我离开会祸乱世间,所以你更愿以身为饵,饲养一条恶龙,是吗?”   桃桃愣住,怎么好好的一句话从他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道?   她说:“我不是……”   “好。”南宫尘没有让她说下去,他很干脆地答应了,“如果这是桃桃的心愿,那我愿意留下。虽然之前并没有那样的打算,但桃桃既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就一定要将我抓牢抓紧了,否则一旦松开手——”   他笑了:“——我很可能如你所愿,成为一条恶龙,在这世间掀起一些你不愿看到的波澜。”   桃桃:“……”   怎么办,好像说错了什么。 第88章   成为一条被她困锁的恶龙,也还不错。   傍晚天光未泄。   桃桃坐在一栋高楼的天台边上嗑瓜子, 元天空拿着一个望远镜朝脚下眺望。   妖狐脸色苍白,混迹在街头的人潮之中。   他时而停在路边观察走过的行人,时而东张西望像是在害怕地躲避什么。   可无论他走到哪, 身上始终有一点光芒闪烁。   那光只有灵师才能看见,因此来往的路人并没有在他身上投放了太多注意。   他在卖香水的小店买了一包香水,躲在街道的暗巷里在身上喷了很多来掩盖骚味, 而后静静地坐在巷子里。   等天色一黑, 他走入了繁华街区的一家酒吧。   元天空跑下去, 过了会儿,他回来报告:“酒吧只有一个入口。”   那入口就在他们的视线范围内。   桃桃说:“就算急需血气它也不敢在人群密集的地方吞噬人类,现在天还亮着不好动手,我们耐心等, 等夜色深了, 它会带人出来的。”   天色渐渐暗沉下去, 四周的高楼霓虹灯亮起。   桃桃回头看向南宫尘, 他似乎不喜欢站在光下,将身形隐在楼顶水箱的影子里, 静静望着脚下的霓虹和城市灯火。   下午一时头热说出的话, 桃桃晃过神来,才明白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把邪神留在了身边, 他们俩一个敢开口, 一个敢答应, 都不是正常人。   远处飞来一只淡黄色的小鸟, 它似乎很兴奋, 展着双翅扑棱扑棱朝桃桃直冲而来。   桃桃正偏着头观察南宫尘, 丝毫没有防备, 被它毛茸茸的软肚子啪得撞在了脸上, 她吓了一跳,身体朝后张了下去。   还好元天空眼疾手快,一个滑步过来捞住了桃桃。   他捏起桃桃脸上的鸟:“是它啊,早上在家里看见过一次,后来飞走了,长得倒是很漂亮。”   富贵久别重逢兴奋得不得了,一直围着桃桃转圈。   桃桃随手把它丢到元天空身上:“吃里扒外的东西,滚开。”   它和林泉一起消失在了大罗界,桃桃还以为它惨遭邪祟的毒手,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也难过了很久。   可它根本没事,只是跟着南宫尘跑了,这种白眼鸟桃桃懒得理。   倒是元天空很感兴趣,摸着它的脑袋:“它好可爱啊。”   富贵安安心心地窝在元天空掌心,被他撸着并没有啄他的打算。   桃桃心想,果然是只分不清主人的傻鸟。   元天空见妖狐一时半会出不来,于是带上了无线耳机边撸鸟边看动漫。   南宫尘从暗影里走出来:“富贵是神鸟月蕊雉,它有灵性,喜欢心思至纯之人。”   元天空确实心思单纯,但他呢?   难道富贵头也不回地跟着南宫尘跑了,也是因为南宫尘心思单纯吗?   桃桃总觉得富贵对于南宫尘的感情过于浓厚了。   关风与说过,在她很小的时候富贵就认她为主,所以一直留在清风观。   可自从南宫尘出现后,它却一直跟在他身边,到底谁才是它的主啊?   南宫尘视线落在元天空的手机屏幕上,他正在看《名侦探柯南》。   屏幕上的基德唰地用枪甩出一把扑克牌,元天空拍着大腿赞叹道:“帅!”   “可惜。”南宫尘突然说。   “可惜什么?”反正元天空戴着耳机听不见,桃桃直接问道。   “你在申城时充的会员,应该已经过期了。”   桃桃:“……”   她怀疑地看着男人:“你留下来,真的是因为我想让你留?不是为了你没看完的动漫吗?”   南宫尘:“你可以当做是这样。”   富贵于元天空的掌心抬起头来。   它明明记得不久之前他还要是决定要走的,为什么昨晚一夜过去,他就变了主意?   “总好过是因为执念、和处心积虑的不甘。”南宫尘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   他察觉到了富贵的注视,回头朝它笑了笑:“你说是吗?”   富贵懵懂,南宫尘没有再说话。   他目光遁入遥远的天穹的另一处,那里繁星璀璨,却没有月光的照拂,孤冷极了。   是想过走的。   在夜来香时,桃桃请罗侯召唤他的魂魄,那时没想留下,所以设局让桃桃对邪神死心。   在迷津渡时,为她种上灵脉,又随手掀起血湖的波涛,那时也没想留,所以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可在医院楼下看见金佑臣和关风与之后,这念头就烟消云散了。   桃桃从小孤独惯了,也洒脱惯了,这样的人是没什么心肺的。   也许她会记他一阵子,但也仅仅是一阵子,只要时间够久,那些记忆犹如枝头的柳絮,不用风吹就落了。   他落了,可别人还在。   原以为可以头也不回地走,可他高估了自己的心,真到了那一刻却发现——不行。   灵魂每一寸都在叫嚣着抗拒离开,他看清了心中真正的所愿。   ——即使注定有天会从这尘世消失,注定留下会造成难以挽回的因果,可成为一朵飘飞的柳絮,不是他要的。   一句句话编织起网来,如愿以偿成为一条被她困锁的恶龙,似乎也还不错。   柳絮总会随风而散,可如果是恶龙的话……   会永远记得吧。   ……   月色浮起,天台寂静,只有桃桃时不时嗑瓜子的声音传出来。   “南宫,你说每出手一次都会加快你灵魂消散的速度,是什么意思?”她突然问道,“你会死吗?”   南宫尘漫不经心道:“恶龙消散于世间,难道不是一件好事吗?”   桃桃低下头:“当然不是啊。”   也许对于别人而言是件好事,但对她而言,却再糟糕不过了。   桃桃很想解释成她不想他死是因为他死了永劫同身咒就会消失,她会变得不安全,可她又觉得自己心中的不舍不全是因为这个。   南宫尘望向她笑了笑:“暂时还不会。”   “对你而言,什么样程度才算出手?”桃桃问,“你附身林泉的时候用过一些咒术,会影响你吗?”   “只要不与灵师和邪祟交手,不动用灵魂之中的力量本源就不会有事,一些简单的术法还不至于让我灵魂破碎。”   “那……”桃桃望了望脚下,“我要是不小心从这里掉下去,你能接住我吗?”   南宫尘想了想:“可以。”   “接住我需要动用你灵魂的本源力量吗?”   “不用。”南宫尘问,“你要跳?”   桃桃撇嘴:“我只是问问,一会儿要打狐妖,万一不小心从楼上摔下去了呢,以防万一嘛。”   南宫尘:“那只妖狐的额头上有一块十方璞碎片。”   桃桃偏头看着他:“你能看到?”   南宫尘点头:“邪祟同灵师一样,灵师可以学习多种术法,邪祟则是天生拥有不同的天赋能力,妖狐这族群的天赋能力很多,魅惑、狐毒、尾勾、幻境……威力都不可小觑,不知它的天赋能力是哪几样。”   桃桃和它交过手,还记得那天的情形,想了想说道:“应该是狐毒和尾勾吧,它两条尾巴力量很大,妖毒的毒性也很强,只放出来几秒就把元天空毒晕了。”   南宫尘:“两条尾?一只修行了两百年的妖狐不足以发出那样致命的毒素,能让灵师几秒失去意识,至少要五百年以上的妖狐才能做到。”   “那为什么它会有那样强的毒性?”   “十方璞碎片。”南宫尘说,“碎片可以全方位提升邪祟的力量,也可以单独加强它某一种天赋能力,也许妖狐把十方璞所有的力量都用在了加强妖毒的毒性上。”   “也就是说妖狐其他的能力并没有被加强,它的身体力量未必多强,只要想办法克制了妖毒,收服它不难。”她又问,“可我和元天空当时都在妖狐的家里,我却没有中毒,难道妖毒是分人的?”   南宫尘:“因为你体内有神圣净化的属性,当你施展灵脉时,属性之力可以净化大部分攻击你的毒素,只要不是世上罕见的奇毒,以你的属性之力,都可以抵挡。”   他这么说,桃桃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南宫,在申城灵交坊时,你为什么会知道我体内有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还把元素书拍进我身体?”   南宫尘自然地说:“因为我读书多,见多识广。”   “那你又为什么会画卧雪印?卧雪印是元素书里记载的神圣净化属性的技能,你不是邪灵吗?一个邪灵教我画印也太奇怪了吧。”   “邪灵和灵师的区别并不是你想象中那样完全对立,活了这么多年,会画一道印有什么稀奇?”南宫尘平静地说:“我还会开锁咒和捉鱼印,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他说得好像也有道理,捉鱼印是印,卧雪印也是印,都是印术,本质上似乎也没什么不同。   桃桃被忽悠住了,无从反驳,继续问道:“可师父说过我体内的灵力是无属性的,我的灵力怎么会突然变成神圣净化的属性呢,难道是师父从前看错了?”   “他没有看错,只不过你的属性之力从前被封印住了,那本元素书就是打开封印的钥匙。”   “从前被封印住了吗……”桃桃看着自己的手掌,“现在神圣净化的属性存在于我的灵脉和血脉里,比起灵脉中的力量,我血液中的神圣净化属性好像要更浓,所以在大罗界时,我的血落到瘴母身上,瘴气才会消散,落在雾妖脸上,雾妖就魂飞魄散,女聻也是因为吸食了我的血,才被阿与一张符灭杀。那这么说来,以后我打邪祟不是只要洒点血就可以了?”   “神圣净化存在于你的血脉深处,引发需要时间,归根到底,你还是藏灵身的血,也许血液中的净化之力可以灭杀邪祟,但在那之前,藏灵身血液的味道会吸引来更多的邪祟,你能杀一个,能杀千百个吗?”   南宫尘说得没错。   桃桃记得,无论女聻、瘴母,还是雾妖都不是第一时刻被她血液中的力量侵蚀的。   它们吸足了她的血液后才魂飞魄散的,真要靠血液杀邪祟,这方法不可行,杀不了几个她就会失血而亡。   但这样是不是也意味着,以后没有邪祟敢吞噬她了?   桃桃问:“我的灵脉是你劈出来的,这也是因为你读书多,活得久?”   “只是一半原因。”   “还有一半呢?”   南宫尘笑:“我是一个读书多、活得久的邪神,不仅知道该怎么做,还拥有可以这样做的力量。”   “那……”桃桃突然心血来潮,兴奋地说,“如果你一次性帮我劈出九株灵脉,我不就是天底下最厉害的灵师了?”   南宫尘:“按理说是这样,不过一株灵脉六百六十六刀,二株灵脉则需要九百九十九刀,依次类推。”   “你承受不住那样的痛苦,就算可以,在劈出一株灵脉后,你的藏灵身本源也需要休养一段时间,否则它很可能在劈出下一株灵脉的过程中破碎。你要是死了,没有东西拴住的我很可能在人间兴风作浪。”   这一句话把在危险边缘试探的桃桃拉了回来:“我何德何能,能有拴住邪神的力量,倒是你——”   她看着他:“以后要一直拿这件事威胁我?我留你是一时兴起,并不是说我很在意这个世界会不会被你掀起波澜。”   南宫尘没有说话,他只是望着她,仿佛在问,是吗?   他的眼睛幽深如潭,每每和他对望,桃桃总觉得所有的心思都能被他看透。   她挪开视线:“你和林泉,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   桃桃也说不清,仿佛林泉那具皮囊压住了南宫尘灵魂中的一些东西。   现在皮囊消失,此刻面前的才是真正而完整的他。   从前的林泉,他安静时是可以消敛起所有的存在感的,仿佛周围没有这个人一样。   可南宫尘,无论他开不开口,说不说话,只要他存在于这片空间里,那么就无法忽视他。   太特殊了。   即使面容被兜帽覆住,可他身上那寒月寡星的孤冷依然能浸染周围的一切。   他温柔地说,温柔地笑,温柔地看她,似乎是个再柔软不过的鬼魂。   可桃桃却总觉得,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你很喜欢林泉吗?”南宫尘突然问道。   桃桃怔了一下,不明白他到底是在问她喜欢林泉的身体,还是从前附在林泉身上的他自己。   可想不明白不影响她直觉到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南宫尘:“林泉的灵魂转世了,身体也腐烂了。”   桃桃:“我……”   “就算再喜欢也没用,他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消失得很彻底。”   桃桃:“我根本……”   “所以还是趁早断了这个心思。”   桃桃只是想说,她根本不认识林泉本人,可被他一连串的话堵了回去。   于是她回了一个:“哦。”   “哦?”南宫尘淡漠道,“听起来很惋惜,我的力量虽然没有恢复,但在这世上找一个灵魂还不难,这么可惜,要不要我把他带回来还给你?”   桃桃心想这邪神在发什么疯,她什么时候惋惜了?林泉本人的灵魂关她什么事啊?难道他是吃醋了?   桃桃久居清风观,并不是很懂男女之情。   按理说南宫尘既然认定她是新娘,应该是喜欢她才对。   可只阿修罗海那一眼,就足以让他迷恋她至此,优雅的风度全无,此刻还要在这寒风瑟瑟里吃着醋吗?   她想起在申城澡堂时,香桂跟她侃侃而谈的男女爱情,心想改天得找王得宝要个电话问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想了想,说:“不用了。”   “真的不用?别勉强自己。”   用最温柔的语气,说着最阴阳怪气的话,南宫尘脸上平静极了,仿佛他根本没有在生气。   桃桃看着他,恍惚中想着无论他从前附在林泉身上时还是恢复了原身,从来都是一副淡然的模样。   她突然想知道他这副温柔的神态破碎之后是什么样子,于是改口:“那好吧,我确实很喜欢林泉,麻烦你把他的灵魂找回来,哦对了,我还很喜欢林泉的脸,你既然是邪神,应该可以把他身体一起找回来吧?”   南宫尘眉梢不可察地微微扬起,桃桃嫌弃地说:“别告诉我你办不到,邪神原来也不怎么厉害嘛。”   可她并没能如愿以偿看见他脸上的神情有什么改变,于是继续说:“南宫尘,你是长得很好看没错,但好看得太没有烟火味了,我觉得像林泉那张脸才是男人的典范,寡淡是寡淡,可是总叫人看不够呢。”   依然没有反应。   桃桃:“啊,真想再见林泉一面啊,要是早知道水鬼拉的是他的车,当时就算把命搭上我也要去救他啊。”   还是没有反应。   难道是自己自作多情了?这男人根本没有吃醋?   也是,他有什么理由吃醋呢?   虽然他说是因为在阿修罗海中一眼认定了她,可谁知道他有没有说谎?   万一他是因为她的藏灵身才选中了她呢?   南宫尘面无表情,他望向脚下酒吧的入口,提醒她:“妖狐出来了。” 第89章   其实桃桃是炼鬼公会出来的吧?她好暴力。   深夜, 城市的灯火一盏盏熄灭,只有酒吧音乐嘈杂,五彩斑斓的灯光四射, 听得耳朵痒,也刺得眼睛痛。   十一点过,妖狐终于找到了他的猎物。   那是一个独自一人喝得烂醉的女孩, 歪歪扭扭靠在吧台边。   他走过去和她聊了几句, 妖狐这一种族的艳丽皮囊就是对付异性最好的武器。   说了没多久, 女孩醉眼迷离地看着他,倒在了他的怀里。   妖狐搂着她离开了酒吧。   女孩的意识并不十分清醒,她只记得这个漂亮的男人说要带自己去酒店。   可是七拐八绕,却离酒店的方向越来越远, 反而在朝酒吧后的暗巷走去。   她疑心道:“喂, 你不会要带我去后面那排小旅馆吧?”   妖狐没有说话, 她从他怀里挣脱出来, 挥开了他的手,鄙夷道:“什么男人啊, 出来艳遇还不舍得花钱, 垃圾。”   妖狐依然没有说话,他点了一根烟, 背靠着小巷潮湿的墙壁静静地吸着。   身体很痛, 昨晚他绑了一个女人回家, 就在他想要吸干她的血气时, 那两个灵师闯了进来。   少年是个愣头青, 拿着两把枪射来射去, 却在他的妖毒里抵抗不过三秒。   至于那个少女, 他想起来不由得蹙眉, 明明只是个无属性的一株灵师,可她不受妖毒影响,还能用一道印将他伤成这样。   在此之前,他已经吞噬了十几个人类的血气和两个灵师的灵力了。   按理说,有了十方璞之后,他应付一个二株灵师都绰绰有余,可为什么会在一个一株少女的身上感受到那样大的恐惧?   她的印落在了他的身上,他身上的妖气和毒素仿佛如坠冰雪,到现在身体都是麻木的。   想要让自己的疼痛减轻,就只能躲起来一个人养伤,但那需要的时间太久。   再或者——他望向摇摇晃晃朝巷子口走去的女人,吸食人类的血气是治疗伤势的最好办法。   女人抬起头,巷子上空缠绕着交错复杂的电线,将暗色的天空分成了一块块的小格子。   在这里,是看不见星月的颜色的,也看不见巷子外的灯火,耳边只有空调外机运作的嗡嗡声,地面长满了湿滑的青苔,污水横流,满地恶臭。   真见鬼了,遇到这样一个极品男人。   女孩心里想着,头也不回地朝外走。   没走出几步,男人在身后喊她:“这么晚了,你一个人不安全。”   是不安全,但总好过和一个抠搜的极品待在一起。   原以为这背后怎么说也得有间小旅馆,没想到是条死胡同,这男人是想带她野.战吗?   “至少让我送你回去吧。”男人尾骨处不知什么时候悄然钻出两道棕红色的巨尾,朝上轻柔地摇摆着。   他一步步朝醉了的女孩靠近,声音低柔魅惑:“放心,如果你不愿意,我不会勉强你的。”   “你确实不会勉强她,你只会杀了她。”   一道清脆慵懒的声音自头顶传来,妖狐抬头,看见那个坐在巷子一旁矮墙上背负着木剑的少女。   是她!   “你到底是谁?”妖狐瞳孔猛然缩紧,身后的两只尾戒备地硬了起来,妖毒也从它身上弥漫而出。   桃桃蹙眉,那毒素连元天空都承受不住,换作这巷子里的人类女孩,恐怕瞬间就会毙命。   她身后浮出灵脉,轻盈地落到地上,伸指将一缕净化灵力点在醉醺醺的女孩的额头,以免她中毒,然后抓住她的衣领将她丢出了巷口。   “混沌冢,应桃桃。”桃桃取下背后的桃夭,漠然的目光落在妖狐身上,“你杀了混沌冢的灵师,我来拿你的命了。”   女孩重重地摔在了巷外的水泥地上,身体的剧痛让她一下醒了。   她刚要回过头骂人,却看见了小巷中那男人的狐尾。   她搓了搓眼睛,呆滞十几秒后发出了恐惧的尖叫,她以为那妖怪会冲上来杀她,可是没有。   一个持剑的少女挡在了她面前,隔绝了那恐怖的妖怪。   女孩不敢多待,连滚带爬地起身跑掉了。   妖毒漫入了整个巷子,猎物跑了。   妖狐脸色难看得很,狐尾骤然暴涨,比之前粗了几倍,舞动着朝桃桃刺来。   桃桃站在原地不动,似乎根本没打算躲开,直到妖狐的尾巴快要接近她时,它才猛地察觉到不对劲。   一道携带着灵力的劲风从头顶袭来,他一抬头,看见几张破魔的符箓朝自己疾飞而来。   符箓是从一个戴着防毒面具的“鸟人”手中的枪里发出来的,他凭借着灵力驱动的飞行翼,自上而下从高楼的顶端跳了下来。   狐狸本体娇小,在野外常常会出其不意遇到鹰、鹫这样的猛禽天敌。   王得宝曾经拿过灵师界组织的驱邪计谋杯的奖牌,昨晚回去听说这邪祟是妖狐后,就为他们制定好了一套对付妖狐的办法。   让元天空带着面具防毒自天上袭击,哪怕是妖狐,在这一刻也会产生灵魂深处的,面对天敌的恐惧,而恐惧会分散他的注意,桃桃需要等的就是这一刻。   她跃起冲上前,纤细的手臂抡着桃夭悍然劈下,一剑斩在了它的尾根。   妖狐终于反应过来那长着翅膀的不是天敌,而是灵师,可尾巴的重创让它痛得失去了神志。   十方璞虽然能加强他妖毒的毒性,在三秒内使灵师中毒昏阙,可这看似强大的能力却有着致命的缺点。   ——一旦灵师没死,带着防备而来,他的毒就不管用了。   譬如此刻,元天空的面具防毒,而桃桃,她根本不被影响。   妖狐额心泛起了红色的狐狸头印记,它知道这时不能再继续硬拼,转身钻进旁边饭店的后窗。   桃桃追了进去,还好此时店铺已经关门下班了,不然妖狐这一路不知要残杀多少人类。   它一条尾巴受伤,还剩一条,沿路卷着一切能卷起的东西朝桃桃脑袋上砸去,酒瓶、锅碗瓢盆,还有菜刀……   虽然能躲开这些袭来的暗器,但也非常令人烦躁。   桃桃夹住朝自己飞来的筷子丢到一边,掀起眼前的餐桌朝妖狐投掷了过去。   狐妖刚要破门逃出去,身后飞来的桌子却嘭得一声击来堵住了门口,差点把它脑袋砸成碎浆。   于是,它转身朝楼梯上跑去。   这是一栋四十多层高的摩天大厦,楼梯间昏暗寂静,只有化为一阵烟朝上飞速逃跑的妖狐和追在它身后的桃桃。   她怒道:“你到底属狐狸还是属泥鳅的?跑什么跑!”   小天才手表上打进来元天空的电话,他带着飞行翼钻不进窗口,被隔在了外面。   桃桃边跑边喘:“去……去天台,它朝那……那上边跑了。”   “好的。”元天空关心地问,“老大你没事吧?怎么声音听起来这么奇怪?”   “我……我在追它……”桃桃气喘不匀道,“你一口气爬三十层楼试试!”   妖狐在她前面,只有平均速度快于它才能在它从天台逃跑前追上它。   桃桃提了口气,继续朝上跑。   灵师真不是人做的职业。   在承和医学院时,她被食尸鬼的体.液溅得臭气熏天。   在酆山时,她差点被瘴母毒死,要不是嗅觉失灵,还会被腐烂的息壤臭死。   现在虽说回到了人类社会,可是哪个人类会一口气不带减速地跑四十层楼呢?   哪怕她体质远超于常人,在爬上天台的那一刹那,还是累个半死。   妖狐被元天空堵在了天台。   桃桃又累又气:“你完了,在下面乖乖让我打,我只会砍你八十剑,现在害我追了这么远,要翻倍的。”   她说完,催动神圣净化的灵力裹住桃夭的剑身,扬剑朝妖狐劈了过去。   不同的邪祟擅长的能力不同,如果此刻她面前的换成熊妖狮妖那样的猛兽,她未必能打赢。   可它是妖狐,它的天赋能力中就没有强横的战斗力这一项。   要是它把十方璞的力量用作加强全身,桃桃也未必能打得这么轻松,可它却全用在了加强妖毒上。   它最擅长的能力对桃桃无效。   桃桃最擅长的却是它的弱点。   这几乎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单方面压制,甚至没有元天空出手的机会。   妖狐本就受了伤,此刻在桃桃的攻势下犹如一只毫无战力的布偶娃娃,剑影重重落在它的身上,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   一剑劈在它尾上,它尾巴倏然鲜血迸流。   一剑斩在它手臂,它手臂骨断筋折。   除非危急生命,否则混沌冢是不允许灵师私下诛杀邪祟的。   灵师需要用收妖囊装起邪祟带回相应的分区,由负责人鉴定这邪祟的危害程度和罪孽后再决定是关押在地下的封灵架内还是灭杀。   桃桃此刻的做法违规,可她控制不住。   这只妖狐手上不知沾染了多少鲜血,一想到城东市场附近挖出的十几具女尸和被它杀死的灵师,心底就有股无名的火。   元天空借着飞行翼停留在半空,看着脚下的情形目瞪口呆。   富贵扇着翅膀飞在他身旁,他咽了口吐沫,问道:“其实桃桃是炼鬼公会出来的吧?她好暴力啊,这妖狐虽然罪大恶极,但是……”   但是现在也太可怜了点。   它几乎被桃桃打废了。   从头到尾,她甚至没有使用灵师的技能,只单单凭借□□力量把一只两百年的妖狐打得四肢骨头尽碎,躺在地上无法动弹,再打下去就要死了,桃桃只能收手。   她走到它面前,扬着下巴:“一共斩了七十二剑,够抵你杀的那些人命吗?”   妖狐满目赤红:“我在堕神道留有灵魂印记,我要是死了,我的同伴会知道,它们会为我报仇的。”   桃夭的剑尖抵住了它的额头。   桃桃用力一摁,剑尖入体半寸,她没有当场诛杀它,而是把它额头里的十方璞碎片挑了出来。   可她没有捡,只是淡淡地说:“不拿走还等什么?”   这周围也没人啊,她在对谁说话,元天空愣了半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不可置信道:“给我了?”   桃桃的剑尖落在妖狐的脖子上,漫不经心道:“我不用参加华灵院的升学考试,要它没用。”   元天空差点感动得哭了出来,他收起飞行翼,落在了天台上。   他捡起那块十方璞碎片收好,站在桃桃身边,拿枪对准了妖狐的脑袋殷勤道:“老大,你要杀它?别脏了手,我来我来。”   桃桃挡开他的枪,盯着妖狐:“还剩八十八剑,是我砍下去把你劈死在这,还是你告诉我我想知道的?”   妖狐原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听到她这话无神的黯然的眼睛亮了亮,它问:“你想知道什么?”   桃桃蹲下身,擦去它眼角的血渍,她轻声说:“渝城堕神道。” 第90章   那就一起名扬天下吧!   邪祟能感受到十方璞的灵力, 而灵师不行,他们研究出寻找十方璞的符纸也并不精确,甚至还不如元天空的仪器。   因此邪祟比灵师更占先机, 世上很多十方璞其实都已经落在了邪祟手里。   要想搜集十方璞的碎片,一片片去找是不现实的,不如直接打掉堕神道的老巢, 把它们搜集的碎片夺走。   况且根据王得宝所掌握的消息, 这渝城的堕神道也实在太嚣张了些, 不光夺取碎片,还杀人无数,实在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桃桃的想法很简单,却让元天空目瞪口呆。   “老大, 堕神道可是全国最大的邪祟组织, 我以前在华灵院读过关于这个组织的记载, 它们成员十分团结且十分记仇, 你今天收一个妖狐都可能被它们报复,要是你把渝城堕神道端了, 估计以后走到哪都有邪祟追杀你, 别做傻事啊。”   正如元天空所说,堕神道的成员很记仇, 所以屠了罗侯全家, 所以记恨混沌冢。   她从前听李三九说过, 每座大城市都设有混沌冢的分部, 每个分部里都有常驻灵师。   罗侯是, 庄晓梦是, 王得宝也是。   他们平时不能轻易离开太远, 要离开一定会提前请好灵师坐镇。   曾经某个片区的常驻灵师离开分部驱邪时没有找人来镇守分部, 堕神道的邪祟趁此机会有组织有预谋的侵入,杀光了分部所有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   这件事轰动了整个灵师界,最后李鹤骨出手,一人灭杀了三座城市城堕神道的三百邪祟,这才压下了邪祟作乱。   他镇伏了邪祟,可两家的梁子也彻底结下了。   堕神道的存在向来不是什么好事,它之于混沌冢,更是头顶的阴霾。   这么多年,你来我往较量,可谁也没能做到把对方彻底铲除,因此竟然也形成一种诡异的和谐。   灵师驱邪,不动堕神道的本部。   邪祟扰人,也不打混沌冢的分区。   因为口子一旦被撕开,后果是难以预料的。   邪祟忌惮混沌冢那位神秘莫测强大的鸣钟人,也没有灵师敢承受被堕神道追杀到天涯海角的风险。   罗侯是第一个敢打破秩序的灵师。   他根据食尸鬼提供的信息找到了申城堕神道的分部,原本是想剿灭,可他去的时候邪祟已经逃跑了,并没能得偿所愿。   桃桃想起罗侯的家人,想起王得宝那天喝醉后说的话,又想起狐妖杀的那十几个女孩。   她笑了笑:“可傻事总是要有人来做的,不是吗?”   反正闲来无事,也孑然一身,没什么可怕的。   把恶龙拴住,再拯救下世界,听起来也不失为一件很酷的事。   元天空愣住。   桃桃见他吓到了,拍拍他肩膀:“我开玩笑的,只是问问找机会去喝个茶,你以为我想干什么?”   可是去堕神道喝茶也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吧?   元天空诚实地说:“我以为你想去打堕神道。”   桃桃:“那也得打得过啊。”   她拽起妖狐的尾巴:“你告诉我关于堕神道的信息,我就把你收伏后锁到混沌冢的封灵架里,那里虽然黑暗不见天日,但至少你还活着,还有机会等你同伴来救。你如果不说——”   “——我最厌恶邪祟了,会毫不手软剥掉你的皮毛拿去灵交坊卖,再把你的尾肉一刀刀割下来送去饭店当野味。”   元天空说:“国家不准吃野味!”   “……好像也不准虐待保护动物来着,不过这狐狸还能算动物吗?”   “选吧。”桃桃漠然道,“是不算好地活着,还是很惨地死掉。”   妖狐气若游丝:“你想知道什么?”   桃桃抠着手指,漫不经心道:“看你想说什么了。”   这少女的气场跟它从前见过的所有灵师都不一样。   她的神情是淡的,眼波是静的,可她脱口而出的话却不像是唬人。   妖狐擅于揣测人心,从她那双如镜湖般无波无澜的眼眸中,它读出了她不是在说谎。   ——她厌恶邪祟,也会毫不手软的剥了它的皮。   “二十七个。”它说,“渝城堕神道有二十七个邪祟,大多数是修为不高的地灵。”   “二十七?”   桃桃把桃夭的剑尖从他脖子上挪开,就当妖狐以为她要放过它的时候,她压着剑柄朝下一按,直接戳穿了它的肩骨。   “你当我傻,是吗?”桃桃冷冷地看着妖狐的血液流了满地,“李鹤骨许多年前曾出手清理过堕神道,当时他在一座城里灭掉的邪祟数量是一百多,现在十方璞事发,邪祟力量大增,堕神道的成员不增反减了?”   “狐性狡诈,但耍诈的机会只有一次,你已经用掉了,下一次再说谎……”   桃桃旋转剑柄,凤指桃木在妖狐的伤口里反复搅弄,它发出痛苦的狐鸣,身体剧烈痉挛着。   元天空站在一旁,于心不忍:“桃桃……”   妖狐嘴里冒出血沫,痛苦地说:“许多成员都离开渝城去找十方璞了,剩下的只有七十二个……其中四十个的地灵,十五个鬼魂和怨灵,其余的都是妖……”   “其余的都是妖?”桃夭再拧。   妖狐惊惨地嘶吼:“还有……还有两只魔,其中一只黑魔是堕神道的老大……”   桃桃收回了剑,它呕出了一口血,身体里剩余的力量再也维持不了人形,最终化为了一只红棕色的狐狸躺在地上。   桃桃拿收妖囊把它装了进去,转头看见元天空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   她解释道:“如果不这样对它,那么被这样对待的就是人类和灵师了,我没有杀它,混沌冢的封灵架里有一种灵石,可以让它身体和灵魂陷入休眠,它的伤口不会恶化,也不会感觉到痛苦。”   “我知道……”元天空轻声说,“我没有觉得你做得不对。”   他低垂着头:“只是第一次见这样的场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   “你家人从前把你保护得很好吧?”   元天空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从小是在人类社会里念书的,我哥不让我接触这些,这次离家出走还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邪祟呢。桃桃,你真的很厉害,你是不是经常收伏邪祟啊?”   经常吗?   好像也才第三次吧,却好像很熟练了一样。   李三九也把她保护得很好,从不让她下山,也极少跟她讲这世界的残酷。   只是有些事情不需要人讲,她从很小时就懂了。   这世界有好妖、有好鬼、有许多至纯至善的超自然生灵,它们不是邪祟。   为害人间的妖、吞噬生灵的魔、滞留人间的鬼魂、堕入炼狱的邪灵,这些才是邪祟。   有人保护时当然无所谓,可如果独身一人与它们狭路相逢时,如果无所作为,只怕连会被挫骨扬灰吧?   这是人生存的本能,没有什么厉不厉害的。   桃桃擦干桃夭上的妖血:“你真幸运,为什么不干脆听你哥的话,做一个普通人呢?”   元天空垂着眼眸,突然苦涩地笑了:“我不甘心。”   他轻声说:“小时候我是在特调局长大的,黄泉九落塔母塔就矗立在我家房后,里面镇压了上千只邪祟,大人告诉我不要靠近那座塔,会有危险,我也一直很听他们的话。”   “十岁那年,我放学回家,听见黄泉九落塔里传来呼救的声音,那是我母亲手下的一位年轻的灵师,总是去我家吃饭,我叫她姐姐,父母和大哥都很喜欢她。她说自己锁邪祟时不小心被困在了塔里,要我救她……”   桃桃:“是邪祟在装她声音骗你?”   “不。”元天空摇头,“她是混入特调局的暗灵师。”   “我要去找父亲开门,可她说来不及了,邪祟就要把她吃掉了,元家人的血可以打开黄泉九落塔的大门,她说只要她快点出来再把门关上不会有事,我急着救她,就把血滴在了门上……”   少年说到这,被秋夜的冷风一吹,鼻头泛着淡微的红:“……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跑出来了,我父母死在了那一战里,在邪祟手下受到重创后,被暗灵师的火焰烧成了灰烬。”   “我哥没有怪我,他只是不准我做这行,我没有天赋,邪祟对我而言很危险,可没有找到当年的那个暗灵师亲手解决了她,我不甘心。”   桃桃想起他刚才看妖狐受伤时那不忍的表情,问:“邪祟伤了你父母,你不恨邪祟吗?”   元天空点头,又摇头:“我恨,但是重伤我父母的邪祟已经死了,至于其他的……我哥也总说我心软,成不了大器。”   桃桃原本以为他要哭了,可是他只是抽了抽鼻子,朝她笑笑:“虽然我这么多年只勉强修出了半株废物灵脉,可人总得有理想不是吗?桃桃,你等着看吧,我总有一天会名扬天下,成为这世上最厉害的灵师为我父母报仇的。”   他英俊,笑也俊朗,那笑里满是少年无畏的热血之气,让人动容。   “好啊。”桃桃也笑了,“我也是个废物,刚好最近闲得没事干打算拯救世界玩玩,那就一起名扬天下吧。”   元天空自言自语道:“废物能把妖狐打成那样吗?”   桃桃瞥他:“你好像在嘟囔些什么,是觉得我太暴力了吗?”   “当然不是。”元天空的笑容愈发灿烂了,“我是在赞美你啊老大。”   桃桃把收妖囊丢到他手里:“拎着,这死狐狸重得很,回去让王得宝封了它。”   元天空连忙屁颠屁颠拿上。   他的飞行翼是自己设计的,靠外设的灵力装置驱动,必须用自己的灵力把它的灵力盒充满才能飞行,而飞行翼本身对灵力的消耗极为恐怖。   元天空只有半株灵脉,修炼速度比寻常灵师慢很多,他平时要朝里面充能三四天,才能维持半小时的飞行。   刚才追击妖狐时他一直维持着飞行的状态,现在已经把灵力盒里的灵力耗尽了,于是他解开了飞行翼收进空间石。   他们刚要转身从天台上下去,却看见不远处的水箱上站了两个人。   一男一女。   男人身材壮硕,肌肉虬结,他左右手里各拎着一条锁链,每条锁链上各栓了三只巨锤。   女人灰衣灰肤灰发,长发垂到腿弯,相貌平凡,眼上系着一条灰色的布条。   她站在魁梧的男人身侧,显得清瘦无比,全身上下只有一种颜色。   ——苍茫茫的灰,当把目光落在她身上时,只觉得世界再无别的色彩。   像只丧尸。   元天空心想。   男人眯起眼睛看着桃桃:“雷雨垂。”   女人开口,嗓音像她的人一样,灰淡得寡味:“行香子。”   这是在干嘛,自我介绍吗?   做人总是要礼尚往来才好,于是少年抱拳礼貌道:“元天空。”   桃桃:“……不认得。”   雷雨垂冰冷的眼睛略过元天空,落在了少女身上:“很快就会认得了,因为你——”   “——今晚必定会死在我们手中。”   他话音落下,背后浮起了两株萦绕着黑气的白色灵脉。   桃桃还没看明白,元天空的瞳孔却骤然猛缩:“暗灵师。” 第91章   吗的,这小气的邪祟刚刚是在报复她。   暗灵师一旦展出灵脉, 则很容易区分他们和正常灵师。   正常的无属性灵师,灵脉是白色的。   暗灵师的灵脉本身虽然也是白色,可上面却萦绕着黑气, 根据黑气的深浅,可以判断出暗灵师的强弱。   一般来说,黑气越浓, 说明这暗灵师吞噬的生命越多, 自身也越强。   正常灵师依靠吸收天地间游离的灵而提升体内的灵力, 修炼困难且缓慢。   暗灵师靠吞噬增长修为,不仅修炼速度快,而且力量会略强于同等级的灵师。   那日迷津渡里,要不是崔玄一在息土境中偷袭后被关风与的破魔之光灼伤, 加上桃桃的力量突然恢复, 他没有防备被压制得无暇使用灵脉, 桃桃根本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毕竟灵师每增加一株灵脉, 修为都会更上一层。   这两人都是二株暗灵师,背后灵脉上都缠着乌黑之气, 显然他们的力量不弱。   刚才打妖狐时, 桃桃每一剑上都蕴了灵力,在连续使出七十二剑后, 自己灵力也消耗得七七八八了。   眼前人说是来杀她的, 并且看起来在那里站了很久了, 只等她力竭后再出手。   元天空盯着两人, 都不是记忆中的那个骗他打开黄泉九落塔的暗灵师, 可他们身上都有着差不多的气味。   那是一种令人不适的死气, 自他们的灵脉中蔓延出来。   桃桃:“穷追不舍地连夜赶来杀我, 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行香子说, “毕竟我也很想亲眼看看,能重伤崔玄一的人长什么模样。”   果然是崔玄一的同伴,桃桃现在可以肯定这必然是个隐秘的暗灵师组织。   当初把她埋进棺材里的人也是他们无疑,可他们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崔玄一口中的老师到底又是谁?   桃桃:“既然你们确信今晚我会死在你们手里,不如让我做个明白鬼,告诉我为什么要杀我?”   行香子静了静,温柔道:“抱歉,我们只是听命令做事,关于主人为什么要杀你,我并不清楚。”   雷雨垂转了转手里的铁锤:“但你可以死后托梦去问。”   他右手的锁链甩出,粗长的链条带着三块巨大的锤头以极强的破坏力朝桃桃袭来。   桃桃刚要动,元天空却挡在了她身前,朝那袭来的巨锤开了三枪。   枪口发出了三道护身印,各自飞向雷雨垂的三块锤头,拦住了攻势。   他回头,眼眸明亮:“老大,你灵力和体力消耗很大,我来为你拦住他们,你快跑!”   桃桃很感动:“你拦得住吗?”   元天空桀骜一笑:“当然……啊——”   帅不过半秒,锤头毫无阻碍地击碎了护身印,朝他当头砸来。   还好桃桃眼疾手快把他拉到了自己身边,否则那一下会直接要了元天空的命。   桃桃:“护身印我用过,那玩意只能抵挡一次不怎么厉害的物理攻击,对付他没用,你有没有厉害的东西?那可是暗灵师!”   “我找找。”元天空双手各持一把枪,里面塞满了他那天在灵交坊里买来的符箓和咒术球。   他也不知道哪个厉害,铛铛铛一阵乱开。   令人眼花缭乱的各种术法朝暗灵师袭去,行香子摘下了眼上的布条。   布条之下,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白色眼眸。   她后退几步,走入元天空攻击不到的范围,盯着他的枪说道:“左上,一颗火属性技能咒术球,右下,两道风属性符箓,正前方,水、烟、木属性符箓各一。”   元天空人傻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买了些什么符,这女人怎么能看出符箓内蕴含的能量?   更让他傻眼的是,行香子那话说出来后,雷雨垂左右手里的六个锤头竟然同时朝六个不同的方向击出,将他的符箓和咒术球通通击落在地。   他枪里的存货用完了,于是掏出第三把枪,那日在灵交坊总共买了两颗雾妖之囊,还剩一颗保命用。   “垂。”行香子又开口了,“枪里有雾气,他们要跑。”   雷雨垂冷笑,一锤将元天空手里的枪击落在地,根本不给他发出雾妖之囊的机会。   桃桃蹙眉:“阴阳眼?”   那女人的眼睛显然有古怪,能看见别人看不见的东西。   元天空所有的保命家伙都没了,转头疯了般朝桃桃跑来:“救救救命啊老大——”   桃桃握住桃夭,将灵脉内仅剩的神圣净化灵力灌入其中,提剑对上了那六道巨锤。   神圣净化是一切邪祟的克星,暗灵师靠吞噬为生,灵脉间都萦绕着黑气,她的属性应该对他们也有克制作用。   桃桃轻盈跳起,脚尖点在雷雨垂的一颗锤上。   另外五只锤从不同方向朝她袭来,她竭力挥着桃夭一一挡开,而后又跃回元天空的身边,两人站在天台的边缘。   桃桃面无表情,但心里却震撼。   那个雷雨垂的男人力道极大,竟然不逊于她。   要知道,她的怪物体质不是天生的,而是李三九从小到大拿珍奇的灵物为她滋养出来的,她还从没有见过这世上纯靠力量能和她不相上下的人。   是因为崔玄一在她手下受了伤,所以回去后找了能对付她的人来吗?   雷雨垂后退了几步,脸上泛起阴寒的颜色。   他也震惊极了。   根据他得到的消息,应桃桃虽然力量强悍,却是个无法使用灵力的藏灵身。   可他刚才分明察觉到,刚才桃桃与他对剑的时候,一股奇异的力量顺着桃夭的剑尖蔓延到了他的摩诃六锤,又蔓延至他的身上。   那力量如冰雪般圣洁纯粹,让他身体钻心般发痛,灵魂也不由得摇晃了。   “她能使用灵力。”   “是一道白色的灵力。”行香子轻声说。   雷雨垂目光阴沉不定:“白色的灵力,无属性,可为什么会那么痛?”   行香子从头到尾还没有出手,桃桃不确定她会不会还有什么别的能力,压低声音对元天空说:“跑吧,我灵力耗尽,这男人力量太强,打不过的。”   “跑……跑吗?”元天空小声说,“可是打不过就跑很丢人啊。”   “那你留下来吧。”桃桃一本正经道,“识时务者为俊杰,你先委屈一下自己假意答应嫁给他以此稳住他,等我逃出去后带宝师回来,再把他们干掉救你出来!”   好熟悉的话,好像在哪里听过,但是又想不起来了。   元天空连忙说:“那还是跑吧,可是朝哪跑呢?门口被他们守住了……”   他有些脸红:“桃桃,虽然你很漂亮,但你也不是我的理想型,说话就说话,拉手干嘛呀?我都不好意思了。”   桃桃抓住他的手,叹了口气:“没关系,一会你就会忘掉的。”   元天空茫然:“忘掉什么?”   下一秒,他懂了。   桃桃直接抓着他跳下了天台,此刻别说忘掉被她抓着手的事,他甚至要吓尿了。   元天空:“……………………这是四十楼啊老大!!没有飞行翼会死人的啊!!!!”   风声呜呜,桃桃说:“不会。”   虽然一直没有现身,但南宫尘就在身边。   他说他能接得住她,而且不会对他灵魂造成损伤,桃桃信他。   下落的速度极其快,可等他们落到了十层,南宫尘还是没有出现。   桃桃不由得心慌起来,不会走了吧?不会去吃宵夜了吧?不会不知道她跳楼了吧?   她只在打狐妖的时候看见他在身边,刚才匆忙跳下来的时候确实没来得及仔细找他,就这一小会儿他难道就走了?   于是她也惊恐了,喊道:“南宫尘,再不出手我要摔死了!”   话音刚落,她和元天空下坠的身体猛地悬浮在了十层楼高的半空。   元天空差一点就晕过去了,当身体停住的那一瞬间,有种劫后余生的幸福。   他喘着气:“真的没死,怎么做到的?”   桃桃总不能说是邪神在旁托住了他们,于是随口胡诌道:“我念了咒。”   元天空刚才确实听见她喊了句什么,但没有听清,求知若渴地问:“什么咒?”   桃桃继续胡诌:“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嘿呀——”   元天空满脸写着不信:“真的吗?你别骗我啊,这么简单的咒语就可以让我们飘在半空?”   “真的呀。”桃桃脸上平静极了,伸手比划,“还要再这样画一下才行。”   元天空很好骗,脸上又恢复了单纯的神色:“老大,你真厉害。”   桃桃谦虚道:“也就一般般厉害吧。”   “那老大——”元天空侧头看了眼身下,这里离地面还有四十多米高,他害怕地说,“可以让我下去吗?”   桃桃露出了苦恼的神情:“这个……”   她也不知道南宫尘在干嘛,为什么要让他们悬浮在半空?而四周也找不到他的人影。   桃桃没办法让他下去:“其实在这里悬空睡一觉也挺不错的,你觉得呢?”   元天空说:“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主意,我恐高。”   他叹了口气,转头打量四周,在这个高度看城市的灯火确实别有一番风味,可是他一边颤抖着一边欣赏景色的滋味实在不算好。   他又看向上方,行香子和雷雨垂站在天台边缘,静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追。   不过也是,但凡是个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跳下来追的。   就在元天空胡思乱想的时候,他身体开始下坠了,速度和之前落下来时一样快。   三十米。   二十米。   十五米。   元天空有些慌,心想桃桃怎么还不念咒让他们停下来,于是他大喊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嘿呀——”   下落的速度并没有减慢,甚至还在加速。   十米。   五米。   三米。   因为坠速太快元天空的脑子已经麻了,他唯一的念头是:完了,咒好像失灵了。   桃桃虽然没吭声,但也吓个半死。   按理说如果南宫尘想要出手托住他们,为了他们的心理健康着想,越往下应该坠速越慢才对。   可这速度……明显是要让他们摔成肉饼。   难道邪神不想被她拴住,还是想去游历世间吗?   在感觉自己濒死之际,桃桃脑海中慢镜头回放般闪过无数个画面。   她想起在夜来香时,他坐在正午的阳光下眯着眼睛对她说,即使寡宿的孤星,也会有被月光照拂的一天。   她想起在七岁那年在阿修罗海中,他将心脏递给了她,温柔而缱绻,要她做他永恒的新娘。   她又想起,不久前他还说过,要她将他抓牢抓紧了,否则他可能成为一条恶龙去世间掀起波澜。   难道这些通通是他装出来的吗?   他其实并没有自己说的那样喜欢她,他想杀了她?   正胡思乱想着,她身体停住了。   ——在离地面还有三厘米的高度。   元天空睁开了眼,看见这个高度,后背又是一层冷汗。   他坐在地上大口喘气:“吓……吓死我了……”   桃桃躺在地上,也死里逃生地喘着气,她察觉到一道黑色的袍角从她视线中缓缓飘过。   她抬头,是南宫尘。   他看着也被吓出一身冷汗的桃桃,淡淡地说:“下次,记得找林泉救你。”   桃桃:“………………”   桃桃瞬间明白了。   吗的,这小气的邪祟刚刚是在报复她。   ……   天台边缘。   雷雨垂:“不追?”   行香子摇头:“她身旁有一道神秘的灵魂体。”   “很强吗?”   女人蹙起眉:“我看不透他,上一个让我看不透的人是主人,还是不要轻易尝试了。”   雷雨垂:“那就这样放她走?完不成任务回去你我是要受罚的。”   行香子转头,凝视着天台地面上的狐血:“我们做不了的事,可以请人代劳,堕神道的邪祟不是最护短了吗?” 第92章   顾音可没有挣扎,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元天空是提着铺盖卷回到第六大道的。   过了午夜, 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   他把铺盖卷朝地上一放,激动地喊道:“宝哥,我来接你位子了!”   “什么?”王得宝正在柜台后敲计算器。   他很有做生意的天赋, 一有空就对账,这么多年来把第六大道打理的井井有条,财源广进, 不知比吃了上顿没下顿罗侯的夜来香强上多少。   “你不记得了吗?”元天空殷勤地说, “那晚喝酒的时候我说过, 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这世界之大,你想去哪就去哪, 以后我来帮你照顾第六大道的妹妹们, 你自由了。”   王得宝看傻子一样看着他:“神经病吧你, 酒后的话也能当真?”   “当然!”元天空说, “我说过的话就会做到,难道宝哥你不想要自由吗?”   “想是想。”王得宝看他, “但把第六大道交给你还是算了, 连应桃桃一根手指都打不过,我还不如交给她呢。”   “我可不稀得要。”桃桃把装着妖狐的收妖囊丢给王得宝, “问清了, 渝城堕神道七十二只邪祟, 其中四十只的地灵, 十五只鬼魂和怨灵, 五只妖, 还有两只魔。”   王得宝蹙眉:“你问这做什么?”   桃桃混不吝地笑:“宝师, 你还真打算被困在这里一辈子啊?”   “混沌冢和堕神道之间有种微妙的平衡, 一旦打破会有难以预料的后果。”   “罗侯不就这么做了?”   “罗侯是个疯子,还和堕神道有血海深仇,他做说得过去,我有什么理由这样做?”王得宝看了看桃桃,“不过也是,你在夜来香待过,被他的疯气传染了也说不准。”   “炼狱之门破碎后,堕神道已经开始屠戮灵师了,是它们先破坏了平衡。”桃桃说,“你带辛保镖进迷津渡救了我和阿与,这是一份人情,我现在人在渝城正好没事做,如果你什么时候想好了,可以随时叫我。”   王得宝犹豫:“让我想想吧,毕竟身后这么一大群人要养,不光是我一个人的事。”   桃桃:“玉兰高中还要继续盯吗?我已经跟了顾音可一个礼拜了,她没有异常,身上也没有邪气。她确实霸凌过那个失踪的女孩,但没有杀她,我跟踪的时候听过她和同伴交谈,女孩的失踪也和她没关系,校园霸凌这种事是老师和警察的工作范畴,我不好插手。”   王得宝:“那就回来吧,人既然不是她杀的,那女孩就算去世了应该也不会找她复仇,如果非要记恨着生前的冤仇来找她也是顾音可活该,我去跟她妈说说,老子也不想管这事了。”   元天空说:“老大,现在还不能走。”   桃桃:“都一个星期还没找到碎片,你要不一起走得了,换个地方再找找。”   “不行啊……”元天空说,“入职前的培训守则你没看吗?如果十天之内辞职,是没有薪水的,你现在都扫七天厕所了,就剩三天了不坚持一下吗?”   桃桃眨眨眼:“还有这一条规定?”   *   次日。   玉兰国际高中三楼女厕所。   刚下第二节 课,此时是学生们的大课间,所有人都在操场做操。   桃桃在厕所里忙得团团转。   员工守则上规定,学生们如厕的最密集时间就是大课间之后。   她需要在学生做操结束之前把厕所打扫得焕然一新,会有领导来突袭检查,但凡有一处不干净就要扣工资。   她把垃圾提出门外,元天空也从隔壁男厕探出头来,两个人扫完厕所趴在走廊上看学生做操。   “那个妹妹好漂亮啊。”元天空说。   “她旁边那个也不错,腿好白好长。”桃桃色眯眯地盯着。   课间操做完,元天空拿上两个厕所的所有垃圾跑下去丢。   桃桃看着他的背影,欣慰地想,小天真是个善良的好孩子。   她一回头,南宫尘靠在走廊的柱子上,举着她的手机看动漫。   他已经追完了《东京喰种》,正在看《名侦探柯南》,这还是因为那天无意中看见元天空在看才入坑的,现在看到十七集。   昨晚之后,他没有说话,桃桃气了一晚上今早才消气,当然也没有和他说话。   虽然他一直在她身边,不过两人都在安静地做着自己的事情,谁也不理谁。   她忽然觉得留他在身边是不是有点残忍。   ——好不容易挣脱了十方炼狱的束缚,却要被她捆在身边。   不对,她在想什么?为什么要觉得他可怜?   这是邪神,哪怕他对她无害,但本身可怕得很,要不是她留他在身边,他会被灵师联合起来灭杀的。   桃桃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不要同情不要同情不要同情,自己是救了他一命。   况且他每天不用干活不用烦恼还可以看动漫,有什么可怜的?   “你已经看我超过半分钟了。”南宫尘放下手机,“想说什么?”   被发现了。   桃桃故作波澜不惊地哦了一声:“我只是在想,你会法术吗?可以嗖得一下帮我把厕所扫干净吗?”   他弯唇:“我是邪祟,不是神仙。”   “所以不行是吗?”   南宫尘看着她:“不如找林泉帮你扫厕所吧。”   桃桃静了静,疑惑地问:“你为什么要阴阳怪气呢?”   他说:“我喜欢这样。”   依然是温柔至极的语气,却差点把桃桃气死,她走进了厕所,懒得理他了。   玉兰高中是私立中学,哪怕厕所也修得很宽敞。   她站在窗边朝下看,学生们做完了操陆续返回教学楼,刚好撞上元天空扔完垃圾回来。   他平时都是戴帽子和口罩遮脸的,刚才下去放风就把口罩摘了,露出一张俊美的少年面孔。   桃桃听见有女孩尖叫。   “他好帅!”   “头发是自来卷吗?看起来好可爱哦。”   “我就说我们楼层新来的清洁人员眉眼很好看啊,只是没想到这么帅。”   “好想捏捏他的脸啊,他皮肤好白。”   元天空被一群女生围住,惊恐地像只受了惊的土拨鼠:“干干干……干什么?”   有个女孩戳了戳他的肚子,惊讶道:“是硬的耶,他竟然有腹肌!”   “你这么帅为什么要在这里扫厕所啊?去我爸爸公司吧,我让他给你找个轻松的工作。”   “别听她的,我妈妈的公司规模更大,去我家工作吧大帅哥。”   元天空满脸通红,手足无措,偏偏上课铃响了,这几个女孩还不走。   他问:“不用上课的吗?”   “我们这节课是体育。”女孩说,“要不要陪我们去打网球?”   “不……不了吧。”元天空拒绝失败,被一群女孩们硬拉去了网球场。   厕所里的学生都回教室上课了,桃桃刚要把地上的脚印拖干净,门口却进来了四五个女孩。   她们一身运动装,显然也是在上体育课,一进门就开始交谈。   “音可最近怎么越来越不合群了?看见郁子航身边有女生也不生气了,感觉她脾气变好了不少,张星张月,你们平时和她走得近,知不知道她怎么了?”   张星说:“我也不敢乱说,不过音可妈妈前些天找过我妈,问她有没有认识的厉害的大师,说音可好像中邪了。”   女孩们发出惊呼的声音:“中邪了?”   张月嘘了一声:“小声点,怕人听不见吗?”   她一扇一扇拉开厕所门,确认厕所里除了她们外还有没有别人。   桃桃此刻站的窗边被厕所最后的门侧板挡住了,必须要走过来才能看到她。   张月不知要说什么,十分谨慎,一间间隔间检查了没有人,又朝桃桃所在的空隙走来。   桃桃站在那,虽然很想听她们接下来的话,但再过几秒,张月就要走到她跟前了,应该是听不到后续了。   可是张月只是站在她面前看了看,随后就离开了。   怎么回事?   看不见她吗?   四周泛起轻微的波动,南宫尘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她这才发现,南宫尘在她身前设了一道隔音隔色的结界,她现在对于外界相当于是隐形人。   “你为什么要进来?”   “我也想听。”   “可她们又看不见你,站在外面不就好了。”   “进都进来了。”   “好挤。”   “忍忍吧。”   结界不大,南宫尘的衣袍紧挨着她,让桃桃觉得空间狭小得呼吸都不畅。   她低头,正好到南宫尘的胸口,恍惚中闻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冰雪的味道。   张月压低了声音:“音可的妈妈怀疑纪小瑜死了,附在音可身上来找她索命呢,她找过懂这些的人看了,那人调查后说音可没有问题,可是音可妈妈不信,觉得他要么是个江湖骗子,要么是在敷衍人。”   旁边的女孩问:“为什么阿姨那么执着认为音可中邪了,难道纪小瑜的失踪真和音可有关?”   张星:“当然不是,要是和她有关警察早就查出来了,不过就算纪小瑜的失踪不是音可干的,她真死了也会找音可复仇的吧,毕竟……”   “毕竟什么?”女孩好奇地问。   张星笑了:“毕竟她之所以成为猎物,是因为她让音可不高兴了,一个丑八怪,郁子航竟然说她心灵美,我呸。”   女孩们洗完手走了出去,桃桃从结界里出来,盯着她们的背影。   她忽然觉得这件事似乎并没有看上去那样简单,说不清为什么,但直觉告诉她有哪里不太对劲。   操场突然传来一阵吵嚷的声音。   有学生在楼下大喊道:“纪小瑜妈妈来学校闹了!快叫老师来!”   桃桃望向远处,只见操场上顾音可所在的班级正在上体育课。   女孩穿着运动服和同伴走在一起,一个中年女人突然从旁出现,她拽住女孩的头发,恶狠狠扇了她一记耳光。   她泪流满面,像只濒死的母狮用力嘶吼:“是你杀了我女儿!就是你杀了我女儿!”   顾音可捂着脸站在太阳下,日光落在她身上,明明灿烂耀眼,她却像站在暗影之中,神态和表情让人看不分明。   她捂着脸,没有说话,也没有挣扎,脸色苍白得像一张纸。 第93章   你养鬼啊?混沌冢的灵师知道吗?   桃桃走到操场边, 那里已经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几圈的学生。   女人发疯般厮打着顾音可,嘴里一直吼着是她杀了自己的女儿。   等到保安赶来把她拉开时,顾音可的脸上已经挨了十几巴掌了, 就连头发也被她拽掉了一撮。   柳申宇和她不同班,来得晚了。   他阴冷地盯着那纪小瑜的母亲,就要上去还手。   顾音可开口:“别动她。”   女人眼里满是怨恨:“顾音可, 柳申宇, 张星张月, 就是你们在学校欺负我女儿,还联合起来杀了她!我要报警,要让你们全都进监狱!你们不得好死,上刀山下火海也不够偿还你们犯下的罪孽!”   柳申宇怒道:“你胡说什么, 谁杀你女儿了?还不把这疯女人给我拉出去!”   他是校董的儿子, 说话的分量当然和别人不用, 保安连忙把纪小瑜的母亲拉走了。   可她的声音依然回荡在操场, 字字句句都充斥着难听的诅咒,引得周围学生议论纷纷。   柳申宇拉住顾音可, 低头检查她脸上的伤, 却被女孩猛地甩开,她吼道:“滚开——”   柳申宇怔了怔:“你又在发什么疯?”   顾音可没有说话, 她转身一个人走了。   元天空好不容易摆脱那群女孩的纠缠回来, 刚好赶上这场闹剧的结尾, 他茫然道:“这里怎么了?老大, 辞职要提前两天跟人事办公室报告, 一会放了学我们去说一声吧。”   桃桃若有所思地盯着纪小瑜母亲离开的方向:“不, 先别着急, 放学后你陪我去个地方。”   ……   铃声响起后没多久, 校园里就走得没什么人了。   桃桃和元天空从员工房里出来,溜进了教学楼。   教室晚上是不锁门的,她走进了顾音可的班级,站在了她的座位前面翻她桌洞。   元天空警惕地观察四周:“桃桃,你到底在找什么啊?这事不是已经结束了吗?宝哥都说可以不用继续追查了。”   桃桃没有说话,顾音可桌洞里很整洁,除了课本还有些碎纸屑。   桃桃将纸屑铺在地上,一点点拼了起来,发现那是几张被剪坏了的纸人。   “可是我觉得有点不对劲。”桃桃盯着那些纸屑边咬着指甲边思考,她走到讲台前,拿起粉笔在黑板上写写画画,“我们为什么认定顾音可没有异常?”   元天空说:“是因为她身上没有邪气,而且她在学校表现得也很正常啊。”   桃桃在黑板上写下了没有邪气,和表现正常两行字。   她指着“表现正常”那四个字问道:“判断她正常的依据是什么?”   元天空想了想:“你每节课都会在门口听,顾音可她上课回答问题很流畅,每天的作业也照常写,被邪祟附身的人不是这样子的,他们一般连自己的身体都操控不了,更别说还有神志了。”   “没错,我们判断她正常的依据是她在学校的表现,被邪祟附身的人是无法正常上课听讲的,可是她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却表现的很不对劲,柳申宇说她变了,她的朋友们也说她变了,连她父母都说她性格变得古怪了,一个人怎么会既正常又不正常呢?”   桃桃又指向“没有邪气”四个字:“小天,你记得你是来玉兰高中做什么的吗?”   元天空说:“找十方璞,虽然还没有确定十方璞就在这里,但我想要从玉兰高中开始找起。”   “是了,这附近是有一枚十方璞存在,所以说我们无法感受到顾音可身上的邪气,不代表她身上真的没有邪气,万一十方璞在她身上,刚刚好掩盖了她的邪气呢?”桃桃盯着黑板上几个字思忖着,“如果纪小瑜的失踪真和她无关,为什么纪小瑜的母亲那样肯定是她杀了纪小瑜,我觉得这背后一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隐情。”   被她这么一说,元天空也觉得好像有道理:“所以你还是认为纪小瑜死后鬼魂附在顾音可身上吗?可如果是这样,她一定恨极了顾音可,又怎么可能让顾音可正常地上学?很多被邪祟附身的人都失去了神志啊。”   “我还不清楚。”桃桃丢掉了手中的粉笔头,拿板擦把黑板上的字擦掉,她想了想,“我们得去纪小瑜家一趟。”   ……   南宫尘站在空旷的走廊,抬头望着门上的标牌。   这里是教师办公室,在老师下班后,门就被上了锁。   桃桃催促:“快啊。”   南宫尘叹了口气,将一根细铁丝插进锁眼,而后开始念开锁咒。   这事他之前也做过,不过那时候他是用着林泉的身体,看起来柔弱。   可现在他恢复了本身,是邪神,别人对他畏如蛇蝎,这女孩却丝毫不怕,还理直气壮地让他站在这开锁。   元天空问:“老大,你跟谁说话呢?”   桃桃说:“你出来吧,他不会说出去的。”   她总是要和南宫尘说话的,元天空虽然单纯,但也不真是傻子,见她自言自语久了肯定疑心,能骗一时却不能总这样骗下去,不如直接告诉他。   南宫尘在元天空面前显出了原身,转头朝他笑笑:“你好。”   眼前陡然出现一只鬼来,元天空吓了一跳,鉴于这是他最害怕的东西,他直接倒地晕了过去。   “喂——”桃桃没想到他这么脆弱,连忙蹲在地上恰他人中。   几分钟后,元天空醒了,他望着南宫尘,虚弱地说:“我好像见过你。”   “我是桃桃的朋友,那晚你醉后我们有过一面之缘。”他笑得温和,不自觉冲淡了元天空对鬼这一物种的恐惧。   他惊讶地看着桃桃:“你养鬼啊?混沌冢的灵师知道吗?”   桃桃把他拉起来:“不要出去说,要是被人发现了我的秘密……”   她挥了挥拳头,元天空连忙在嘴上拉了封条:“打死我都不会说出去的!”   不过他还是有点怕,不敢离南宫尘太近,远远地靠墙站着打量。   这鬼在干嘛?嘴里低低念着什么,虽然听不清楚,声音倒是还挺好听的。   几分钟后,锁开了。   元天空恍然大悟:“原来是开锁咒,好厉害!”   他进了办公室,几分钟后,拿着两张教师工作证跑出来:“找到了!”   *   玉兰高中教学楼的天台是整座学校的最高处。   女孩站在天台的边缘,朝下眺望。   这占地不算大的学校大半都隐匿在了暮色里,四周被高高的水泥墙包裹,像极一个黑暗的捕猎场。   脸颊肿起来了,被晚上的冷风一吹,更疼了。   身上的校服衬衫是抵不住寒意的,她的骨肉已经被冻得冰凉。   可她没有走,依然静静地站在那。   身后的天台门响了,她蹙起眉回头,是校草郁子航。   他身材挺拔,背着一个单肩包在身上,朝她所在的地方走来。   他问:“这么晚了还不回去,在这做什么?”   顾音可轻声说:“这话该我问你吧?”   郁子航笑笑:“放学后我见你上了天台一直没下来,就过来看看。上午体育课的事我听说了,最近学校里也一直流传着一些你的风言风语,他们说你杀了纪小瑜,我没有信。”   他轻声问:“你的脸还疼吗?”   或许还疼着吧,可她已经感觉不出来了,顾音可脸上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你不是很讨厌我吗?”   郁子航疑惑:“我什么时候讨厌你了?”   “那天柳申宇念纪小瑜的日记,你说有些人哪怕再好看心灵也是肮脏的,你其实一直都知道我的心意吧?那句话是说给我听的吗?”   郁子航脸上露出羞赧的神色:“我那时只是想引起你的注意。”   顾音可:“注意?”   “你喜欢我,却从不当面对我表露,我心气也高,不愿意主动低头,所以想用那句话激你。”郁子航说,“那天我看见你站在门口,以为能逼你吃醋,主动对我说一句喜欢,其实那不是我的心里话。”   “这些天发生了很多事情,你一定很难过吧?”郁子航拉起她的手,“青春很短暂,音可,我们别错过了。”   顾音可沉默了很久,问他:“那纪小瑜呢?你那天说她很好,你喜欢过她吗?”   郁子航笑了:“音可,你在跟我开玩笑吗?”   男生脸上是和善英俊的笑容,说出的话却有些残忍:“她长成那个样子,我喜欢她什么?我要是喜欢她,会眼睁睁看着你们把她当成捕猎游戏的玩物吗?”   顾音可静住:“你一直都知道?”   “是啊,一直都知道。”郁子航耸耸肩,“柳申宇故意把这件事告诉我,他甚至给我讲述了你是怎样对待纪小瑜的,想让我听了以后厌恶你、远离你……”   “但是音可。”他手指轻轻触碰在少女的脸颊上,“像你这样漂亮的女孩,无论做了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   顾音可没有说话,眼神空洞地看着他。   远处城市的灯火一盏盏亮起,却怎么都投不到天台这一片地。   山城多山,背后杜鹃山的影子落了下来,将少男少女困在了黑暗里,晚风更凉了。   天台寂静了很久,她才开口:“你说得对,青春很短暂。”   “——只是对有些人而言的青春,对有些人来说,不过是噩梦罢了。”   郁子航:“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顾音可问:“你今晚和别人提起过要来天台找我的事吗?”   “没有。”男生声音轻柔,“这样特殊的夜晚,我只想和你一起渡过,怎么会告诉别人让他来打扰我们呢?”   顾音可笑了,少女娇美的容貌是黑夜也遮不住的,一笑顾盼生辉。   郁子航看得心头柔软,情不自禁就要低头吻她,可身体却突然朝后仰去。   他低下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顾音可落在他胸口的手。   ——教学楼八层,她微笑着,把他从天台推了下去。   顾音可转过头,几秒过去,身后传来啪得一声巨响,脚下的楼房都跟着颤动。   她知道,那是郁子航坠楼的声音。   八层的楼高,也许一下就摔死了。   也许不会直接死去,可寂静的校园里没有人会发现他,更没有人会帮他。   他可能五脏六腑破碎,四肢稀烂,鲜血横流,但意识清醒着,痛苦着,孤独地面对死亡的最后几分钟。   一定很痛苦吧?   女孩呆滞地望着远方的天穹,眼眶里不知什么时候流下了两行泪水。   一只白色的鸟自天际飞来,落在了避雷针的针尖上。   白鸟张嘴,发出了人类的声音:“你也是邪祟?我来自堕神道,你的邪气很强,要不要加入我们?”   女孩擦掉眼泪,冷声道:“滚。”   白鸟说:“就算不愿意加入,也可以做个交易。有两个人告诉我们,混沌冢的灵师抓走了我们的成员,我们现在还不能主动攻击混沌冢,你替我们杀了她,我给你一块十方璞的碎片。”   少女抬起眼,眸中满是寒意,她垂在身侧的手勾做爪状,几张纸人从书包里飞了出来。   她将泛着红光的纸人甩向白鸟,怒吼道:“我说滚——”   白鸟没料到她会骤然出手,羽毛纷飞落了一地,仓惶地展开翅膀逃向远方。   *   元天空从照相馆出来,手里拿着他和桃桃的一寸照片:“好了,不过你的照片老板不小心多印了一张。”   他把两人的照片贴在偷出来的那两张玉兰高中的教师工作证上,假装是学校的老师。   前方不远处就是纪小瑜的家了,地址也是元天空在办公室的学生册上找到的。   桃桃随手把多出来的照片扔进了路边的垃圾桶,和元天空朝女孩家的方向走去。   南宫尘靠在小巷里的墙上。   直到两人走远了,他才慢慢直起身走到垃圾桶旁,弯腰捡起了桃桃丢掉的那张相片。 第94章   人偶师的存在扰乱了世间的秩序。   纪小瑜的家位于一栋普通的居民楼里, 门口堆放着许多已经烂了的水果和保健品礼盒。   元天空敲门,白天在学校里看到的那个女人开了门。   她看上去四十多岁,面容憔悴, 眼下的黑眼圈乌黑浓重,看上去很久没有睡好了。   女人警惕地盯着元天空:“找谁?”   桃桃亮出了伪造的工作证:“你好,我们是玉兰高中的老师, 校长派我们来了解一下纪小瑜失踪的事。”   女人冷笑:“是来了解还是来毁灭证据的?你们是想要我女儿的日记本吧?我已经交给警察了, 死了这条心吧。”   她要关门, 元天空连忙把胳膊插进门缝里:“阿姨,等等,先别关门啊,我们是来帮你的。”   女人全当没看见, 啪得合上门, 把元天空夹得嗷嗷直叫, 她威胁:“再不滚远点当心我把你胳膊夹断。”   按理说老师来了解事情的原委, 做家长不应该这样抗拒才对,她为什么是这个反应?   桃桃思索了一下, 想起扫厕所这些天来好像听人提起过柳申宇是校董的儿子, 而今天女人又在操场上骂顾音可和柳申宇一起谋杀了自己的女儿,难道她认为学校是在包庇害她女儿的犯人?   想到这, 桃桃开口了:“我们是在玉兰高中的实习老师, 刚去没多久。”   “纪小瑜失踪后, 我们在校的时候也听说过一些事情, 可学校一直在捂嘴, 用工作威胁老师不准出去宣扬, 我们实在不忍心看你女儿的事情被这样处理, 所以哪怕丢了这份实习的工作, 也要查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元天空很机灵,一看人设换了,立刻改口:“对啊阿姨,我师哥是传媒系的学生,我们了解真相后,他可以帮忙联系靠谱的媒体报道出去让大家都知道,你就让我们进去了解情况吧。”   女人脸上的警惕淡了淡:“真的?”   元天空摘掉头上的棒球帽:“你看我这么年轻,像是正式老师的样子吗?”   纪母犹豫了一会,看这两人年纪不大,确实不像正式老师,于是放他们进来了。   纪小瑜是单亲家庭,从小父母离异,她和母亲一起生活。   家里不大,但布置得很温馨。   桃桃坐在沙发上,看见电视柜上摆了很多娃娃,有布偶,有芭比,还有动物抱枕。   “小瑜喜欢娃娃,只要有零花钱就会去买。”见桃桃在看,纪母解释。   她打开电视,让这空荡的房间有了些声音:“你们说在学校听说过小瑜的一些事情,什么事?”   桃桃说:“纪小瑜在校时被一些同学霸凌过,我们猜她会不会是因为厌恶学校里的同学才离家出走了?”   纪母眼圈红了,她摇头:“如果是这样,她早就走了。”   元天空抽了纸巾递过去:“别哭啊,您怎么知道她不是离家出走?”   纪母擦了擦眼泪:“小瑜一个月前就跟我说过她不想去学校了,说学校里有人欺负她,我一开始不同意,你也知道,玉兰高中很难考,她的成绩又好,明年就要高考了,肯定能读一所很好的大学……过了几天我看她情绪越来越不好,想着也许她真的不开心,就让她请假回家休息几天,可是几天后,她又告诉我,她和同学修复关系了,大家不会欺负她了……”   女人讲到这泣不成声:“我真傻,我竟然信了。”   “后来小瑜失踪,我看到她房间的日记本才发现,那些同学根本没有和她修复关系,而是变本加厉了,趁我上班的时候,他们找到了家里威胁她,说他们家都有钱有势,如果她不去上学,那连我都要跟着遭殃。”   “……那傻孩子为了我只能继续去上学,继续被他们欺负,她那么担心我,所以肯定不会主动离开的。”   桃桃问:“你说的日记本写了什么?”   纪母点头:“那些日子发生的事小瑜都记在日记里了,警察把原件当做证物带走了,我留了复印件,正是因为上面的内容,我才知道是他们害了我女儿。顾音可、柳申宇、张星张月,他们把我女儿当成猎物,在放学后的校园里追捕她,一旦被他们找到……”   桃桃:“复印件能给我看看吗?”   纪母从茶几下掏出了一沓厚厚的A4纸递给她:“警察说光靠日记是无法定罪的,便宜了顾音可那个小畜生。”   元天空问:“欺负你女儿的人有好几个,为什么单单认定是顾音可杀的人呢?”   纪母瞄向门口:“你们进来时看到了门口堆放的东西了吧?”   元天空点头,那都是一些高档水果和昂贵的营养品,刚才他还好奇为什么会放在那里任由它坏而不拿进来。   “是顾音可送来的,一开始我不知道,后来在门上装了针孔摄像头拍到了她的脸。她那么讨厌我家小瑜,如果不是她杀了人心虚,为什么要给我送东西?”   桃桃戴上她看书时专用的黑框眼镜,翻着那些日记,内容看得她忍不住蹙眉。   每天放学铃声结束后,柳申宇都会在学生走后让保安锁紧学校的大门,而后少男少女们的捕猎游戏开始了。   他们会先放纪小瑜离开,让她找地方躲藏,而后四个人一间间教室、器材室去找她,几乎每一次都能找到,因为柳申宇有监控室的钥匙,只要纪小瑜还在学校,她就跑不了。   而一旦被捉到,噩梦就降临了。   纪小瑜的字很秀气,在写下这些时字迹能明显看出颤抖。   桃桃一言不发看完了这些日记,还给了纪母。   “这些有用吗?可以发到媒体上吗?”纪母边哭边问,“顾音可的嘴巴很严,她死都不承认自己杀了小瑜,我连小瑜的尸体在哪都不知道,不能入土为安,她该多冷啊。”   元天空不太看得了这样的人间惨剧,安慰她:“阿姨,我们会想办法的,如果你女儿真的出事了,就算无法给顾音可定罪,但是找回她的尸体还是有办法的。”   这对灵师而言不算难事,他已经决定要帮这可怜的女人了。   电视正在播放渝城新闻,女播报员的声音冷冰冰,听起来像没有感情的机械音:   “现在插播一条快讯,昨日有市民在渝城城北杜鹃山的山洞中发现了三具无名尸,据法医检验,死者两男一女,死状怪异,现向全市征集被害人线索,如有线索请拨打100234……”   城北杜鹃山,那是一座位于市区的小山,位置正在玉兰高中背后。   元天空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该不会是……”   说着,纪母的手机响了起来,她接过电话,是警察局打来的。   女人握着电话,神情呆滞,直到对面挂了,她才找回了舌头:“警察说,杜鹃山的三具尸体,一具被剔走了骨头,一具被放干了血,还有一具女尸被剥了皮,看不出原来的模样……”   “……法医检验后,发现她的死亡时间和小瑜的失踪时间很接近,骨龄也是十七岁,要我去做DNA比对认尸。”   一具没了骨头,一具没了血,一具没有皮。   怪不得新闻上说三具尸体死状怪异,加上杜鹃山离玉兰高中太近,很难不让人联想。   但是这样的死状是可以人为造成的吗?   纪母怀疑顾音可杀了纪小瑜,可再怎么狠毒也只是个十七岁的少女,她可以做到因为一点学校的私怨就生剥人皮吗?   况且桃桃跟踪了她很久,无论是顾音可还是她的朋友都不承认自己杀了纪小瑜,如果在别人面前还需要遮掩,在自己人面前也要说谎吗?   纪母已经冲出了家门,元天空不放心要陪她一起去警局。   桃桃拉住了他:“你记不记得,我到玉兰高中第一天曾在顾音可身上瞥到一团红光的东西,后来又没有了,我以为是眼花,其实未必。”   “难道真是纪小瑜的怨魂附在她身上吗?”   桃桃凝重地摇头:“假定杜鹃山上的死者是纪小瑜,那么顾音可是怎么做到的?她一个人类真能制造出那样惨状的尸体吗?”   元天空愣住:“你的意思是……确实是顾音可杀了纪小瑜,但顾音可她不是人?”   桃桃:“剥皮,抽骨,吸血,这不像是人类能做出来的事吧?”   “更像是人偶师。”一直在旁安静的南宫尘突然开口。   他不说话元天空都快忘了房间有鬼了,心脏吓得砰砰跳:“我只听过人偶书。”   南宫尘说:“人偶书是由人偶师制作的,书中每一页都有一张人偶图,并且附着了人偶师的灵力,只要集齐人偶图上所需的东西放置于那一页上,人偶书就会自动造出一个人偶,直到书页上的灵力耗尽为止。”   “人偶书这功能我倒是知道,可是人偶师从没听过啊……”   南宫尘:“因为人偶师在几百年前就已经被灵师灭杀了,关于他们的记载也已经被抹去了。”   桃桃:“人偶师是邪祟吗?”   “是灵师的一支派系。”   桃桃不解:“那为什么灵师们要自相残杀?”   南宫尘:“三百年前,人偶师横空出世,他们制作了人偶书贩卖给人类,只要集齐材料,凡人也可以拥有许多傀儡做私产。在一段时间里,人偶盛行,它们在田间劳作,于夜晚掌灯,为家园清扫,给主人抬轿。”   “好家伙。”元天空愕然,“这不是机器人吗?原来我国的人工智能出现得这么早,但这是好事啊,为什么要灭杀人偶师?”   南宫尘:“我从前有幸看过一本人偶书,里面记载,人偶分为不同的种类。”   “从低到高,依次是纸偶、布偶,这些是最常见的人偶,难有灵魂,全靠主人操纵,只能做些简单的事。在这两种之上,还有木偶、人皮偶和骨偶,可以附着灵魂,几乎和真人无异,甚至能以假乱真。”   “风月场送来一个女人,她貌美无双,却不愿堕入风尘,如果你是老板,你会怎么做?”   元天空想了想:“关着她等她屈服,或者直接放走。”   南宫尘:“可有人偶书后就不需要那么麻烦了,多美丽的女人,风月场需要的也只是容貌,剥了她的皮混以其他灵物做成人皮偶,再注入一个乖顺的灵魂,一样可以如愿以偿。”   元天空:“……”   “如果你深爱之人与你天人永隔,你会怎么做?”   元天空挠了挠头:“找……找下一个?”   “非她不可呢?”南宫尘淡淡道,“大可以剥他人皮,拆他人骨,再将她灵魂召唤回来,赋于人偶上和你长相厮守。”   元天空:“这……这也太变态了吧,晚上睡觉不会做噩梦吗?”   南宫尘继续说:“如果你是一个乱臣贼子,想诛君代之,起兵反派代价太大,你会怎么做?”   桃桃明白了:“人偶师的存在扰乱了世间的秩序,所以要灭杀。”   “是。”南宫尘说,“本就是逆天而为的东西,哪怕繁荣一时,也迟早会消亡于世。”   桃桃说:“可人偶师已经灭绝了,为什么会出现在现世?”   南宫尘轻笑:“是从十方炼狱里逃脱的也说不定。”   元天空盯着桃桃,突然伸手朝她胸口探去。   南宫尘旋起了眉。   元天空这动作没过脑,但差点被桃桃把手腕掰折了。   她攥住他的手腕怒道:“你干嘛!耍流氓吗?”   “啊啊啊疼——”元天空痛叫道,“不是啊老大,你空间石里不是有本人偶书残页图吗?就当时我在灵交坊想要和你买的那本,拿出来看看,说不定能找到什么线索呢?”   他不说桃桃差点忘了,连忙把那本人偶书残页从空间石的项链里取出来。   南宫尘坐到元天空身边,轻声说:“桃桃脾气很差。”   元天空这些天和桃桃相处下来也察觉到了这点,南宫尘又说:“连我也不敢随便靠近她。”   他转头看着元天空,温和地笑:“所以为了避免受伤,以后不要再碰她了。”   元天空望着他俊美的面容,心想这世界上也不是所有的鬼都可怕嘛。   眼前这个不仅美得令人眩晕、学识渊博,还这么温柔地担心他受伤,他心里最后的一丝顾虑也烟消云散了。   他感动道:“南宫哥,你对我真好。” 第95章   隐身符的时效只有半个小时,我以为这是常识。   桃桃手里的人偶书残页是迷津渡里带出来的。   这本书经历了三百多年的风雨, 残破不堪,仅剩前面的几页说明。   南宫尘说人偶书上附有人偶师的灵力才可以制作人偶,手里的这本没有丝毫的灵力, 显然已经作废了。   她翻开来,确实和南宫尘说得一样,人偶书可制五种人偶, 从低到高分别是纸偶、布偶、木偶、人皮偶和骨偶。   根据人偶等级的不同以及制作材料质量的不同, 做出来的人偶能力也不尽相同。   比如纸偶制作简单, 只需要一张剪纸和少许带有灵力的东西就可以做出来,但纸偶很脆弱,只能做做关门点灯这样没什么难度也不用动脑的事情,至于最高级的人皮偶和骨偶, 几乎和人类无异。   她看下去。   【纸偶, 不能注入灵魂, 制作材料需要初级灵物, 无灵智,需操控。】   【布偶, 只能注入低级灵魂, 制作材料需要纸偶十倍的灵物,灵智低微。】   【木偶, 可以注入任意灵魂, 制作材料需要与灵魂契合的木雕、血液, 和高级灵物, 灵智由注入的灵魂而定。】   【人皮偶, 可以注入任意灵魂, 制作材料需要不同人的皮、血、骨、肉, 和高级灵物, 灵智由注入的灵魂而定。】   【骨偶,可以注入任意灵魂,制作材料需要做偶人的肋骨和心尖血,灵智由注入的灵魂而定。】   南宫尘修长的指滑到介绍人皮偶的那一页:“不同人的皮、血、骨、肉,是不是很像死在杜鹃山上的人?顾音可桌子里的纸人碎片也对得上这里介绍的纸偶。”   元天空:“难道是顾音可不是被纪小瑜的怨魂附身,而是被十方炼狱逃出来的人偶师附身了?她同时被人偶师影响了神志,所以性格变得古怪了。人偶师操纵顾音可想为自己重新做一具身体。纸偶、布偶灵智太低,木偶则需要契合的木雕和血液不容易找到材料,骨偶需要做偶人的肋骨代价太大,所以它选了人皮偶,顾音可杀了纪小瑜,是为了取她的皮做偶。”   “纪小瑜的妈妈只是去认尸了,结果还没出来,不能确认死者就是纪小瑜。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杜鹃山上的死者很可能是人偶师作祟,如果它真要为自己做一具身体重回人间,还差两样东西。”桃桃指着残页,“肉,与高级灵物。”   南宫尘:“那也就意味着,还有一个人要死。”   元天空拍案而起:“那怎么可以?绝对不行!不能坐视不理……可要去哪里找人偶师,要不要直接把顾音可抓起来?”   桃桃摇头:“一切只是我们推测,有证据能证明顾音可是人偶师吗?”   “没有……”   “那就不行。”桃桃说,“混沌冢的规矩,没有确认对方是邪祟的情况下绝不能动手,尤其是在它附身时,很可能把凡人一起伤了,更有可能邪祟狗急跳墙和被附身的人类同归于尽,以前就出现过这种情况,邪祟知道自己必死,死前操纵被附身的人类跳楼自杀了。”   元天空听着桃桃的话,看了看南宫尘:“南宫哥,我们在讨论怎么打你的同类,你在旁边听着,不会难受吗?”   南宫尘平和道:“不会。”   元天空放心了,随即又颓丧了:“顾音可那种恶毒的女孩,伤了也活该,干嘛怜惜她啊”   “不是怜惜,灵师的工作只是对付邪祟,校园霸凌那是警察该管的事情,不能越界。”桃桃说着说着突然想到了什么,“警察……”   她又盯着电视上的新闻看了一会:“一具被剥皮,一具被抽骨,还有一具被放干了血,虽然剥了皮的女孩辨别不出样貌,但被抽骨和放血的尸体脸应该没有被破坏,要是他们的身份查明了,说不定可以帮我们确认人偶师是否真的和顾音可有关。”   她望向元天空:“让你大哥走走关系,朝警局要一份死者信息?”   “不不不不不。”元天空疯狂摇头,“他要知道我在渝城上蹿下跳还不回家,会亲自赶来打死我的,要不……”   他朝外看了眼天色:“……我们去警局把死者信息偷出来?”   桃桃担忧道:“难道进警察局偷东西,元凌不会打死你吗?”   元天空小声说:“他又不知道是我干的。”   *   居民楼的灌木丛前,顾音可仰头看着窗口的灯光。   纪母半小时前匆匆离开,家里的灯却依然亮着,窗口站了两个陌生人,一男一女,都很年轻,不清楚身份。   她在楼下的花坛旁坐了很久,路灯照在她脸上,惨白得像个鬼影。   她从包里掏出一个破烂不堪的娃娃,又掏出一把小刀。   她面容呆滞着望着窗口,一刀一刀剐在娃娃的身上,直到娃娃身体上的布料被她割成碎片露出里面的棉花,她才恍惚间察觉到这夜晚的冷意,她将娃娃收回背包,起身要走。   身后不知什么时候站了两个人。   男人身材高大,肌肉虬结。   女人一身灰色,眼睛上蒙了一道灰色的布条。   危险。   顾音可敏锐地察觉到他们身上的气息绝非善类。   女人摘下了蒙眼的布条望着她,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灵魂仿佛都要被看透了。   行香子喃喃道:“没想到还能在这世界上看见人偶师,阁下难道是从十方炼狱里挣脱出来的?”   虽然少女外表和人类无异,可她还是一眼看出了她身上的第二个灵魂。   顾音可突然身体抽搐起来,她拧了拧脖子,关节咔嚓乱响,好似下一秒就要断掉一样。   她声音蓦然变了,由柔软的少女音变成低低的男音:“你认得我?”   行香子礼貌地说:“曾经看过一本古籍,里面有对阁下这一派系的记载,您的灵魂体上附着了一本书,想必就是已经失传的人偶书吧?”   “既然知道,还不快滚。”男音冷声道。   行香子没有生气,依然站在原地:“我想和阁下做一个交易。”   “交易?”   “我家主人派我来杀一个人,我做不到,原本想借助堕神道的力量,可那群邪祟也是废物,不敢现在下手。我们跟着那只白鸟找到了您,邪祟对同类的气息和力量很敏感,既然白鸟认为您可以杀死应桃桃,所以我也暂且相信您可以。”   “你把我当成可以驱使的杀手?”顾音可的脸上泛起冷意。   “并不是。”行香子转头望向顾音可盯了很久的那扇窗,“应桃桃也在调查您,在您计划重回人间的这段时间里,应该不想被灵师搅扰吧?杀了她,对您,对我,都有好处。”   顾音可的表情依然森冷,她手指勾起,聚起了几张跃动的纸人:“可我不喜欢被人驱使。”   行香子张开手,她掌心躺着一只冰蓝色的小虫:“要制作高级的人偶除了人的骨血皮肉外,还需要高级的灵物,您乍回人间,想必还没有找到合适的灵物吧?这条冰月虫是我的见面礼,只要我见到应桃桃的尸体,还会有重礼相送。”   顾音可手中的纸人凝住了,她静了静,接着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微笑。   准确来说,是她身上的人偶师在笑。   她说:“好啊。”   *   渝城警察局。   此时已过凌晨,警局大楼除了值班的警察,其他人都下班了。   这里不是玉兰高中,无法用衣服盖住摄像头撬锁进去,于是桃桃和元天空蹲在地上琢磨着画一道隐身符。   元天空只有半株灵脉,平时又醉心于研究各种稀奇古怪的法器和装置,压根没把心思用在术法上,反正他需要什么术法可以去买现成的,不用自己画,因此他照着术书上的图案画了半天也没画出张像样的符来。   桃桃符纸上的图案倒是画得很漂亮,她在清风观那么多年,虽然不爱读书写字,可偶尔也会被李三九逼着学一些符的画法。   从前是没有灵力,画出来的符也没有作用。   现在是有了灵力,但并不知道该怎么驱使体内的灵力画符。   灵师们修炼灵力是有一套法门的,天地之间游离的灵会在灵师的体内沿着特殊路线行走,最终进入灵脉内储存,使用术法和法器时也是经由这路线释放灵力。   可桃桃的灵脉是被南宫尘生生劈出来的,她没有修炼过,也不需要修炼,所以并不知道怎样像其他灵师一样,运转体内的灵力将符纸赋灵。   虽然会卧雪印,可画出那道印时体内灵力的流转方式和画符所需的灵力流转方式完全不同。   于是她一边问着南宫尘,一边现学怎样驱使体内的灵。   元天空又画费了一张纸,这边桃桃手下的两道符画好了,她递给元天空一张:“试试?”   两人用上了符纸,元天空看着她:“老大,你的脑袋还在外面。”   桃桃:“你的屁股也是。”   再这样拖下去天都要亮了,南宫尘倚在墙上看了他们很久,无奈叹了口气。   他捡起两张符纸,手指蘸着朱砂,随意挥了几下,两张漂亮的符纸就出现了。   他轻弹指尖,隐身符落在了两人面前。   元天空用上那张符,整个人完美地消匿了,他赞叹道:“好漂亮的符啊!”   桃桃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说是要邪神留在身边要栓住他,结果她不仅没有做出什么栓住他的行为,反而他倒是事事操心。   她和元天空跳楼是他救的,人偶师的存在是他提醒的,就连所用的符纸也是他画的。   这样一看,他留下来着实是有点亏的,不仅什么都没得到,还要倒贴精力。   南宫尘没有说什么,只是淡淡地说:“进去吧。”   她和元天空用符隐身进了警局,一路撞见了几个警察,但是没人能看见他们。   可这办公楼实在太大了,该去哪里找“杜鹃山怪尸案”的资料呢?   他们漫无目的在大楼里乱窜。   走到五楼时,前方突然出现了一件亮着灯的会议室。   门是虚掩的,元天空凑过去看了看,发现得来全不费功夫,他们不用去找资料了,因为里面正是专案组的警察在加班开会。   于是他推开了们,两个隐身的人加一只鬼走进了会议室。   长桌最前方的领导见门被“风”吹开了,示意后面的警察去关门。   桃桃和元天空在无人的椅子上坐下,大摇大摆地参与会议听他们分析案情。   警察怀疑杜鹃山案件的无皮女尸是失踪的纪小瑜,已经安排纪母去做DNA比对了,结果还没有出来,不过两具男尸却已经查明了身份,一个叫柳辰,一个叫孙浪,多媒体上放出了两人的照片,都是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   “根据我们的调查,这两人之间存在一定的社会关系,叫柳辰的受害者是本市著名娱乐企业柳氏集团理事长的侄子,至于那个孙浪是柳氏集团下属的一家KTV的负责人,两人平时关系很好,根据他们的家人说,他们经常在一起玩。”   “他们的死亡时间是在前天晚上,而一同发现的那具女尸死亡时间则是在半个月前,相隔这么久,要考虑不是同一凶手作案的可能性。”   “我今天去他们家走访,查到了一些线索。”一个警察发言,“半个月前,也就是纪小瑜失踪的前一天,柳辰和孙浪曾和身边的朋友透露,他们被邀请去参加一场捕猎游戏,具体内容是什么他们朋友不清楚,但却和纪小瑜日记里的内容对上了。”   “柳辰和孙浪也参与过对纪小瑜的霸凌?”   “很有可能。”   “被霸凌人失踪,霸凌者也惨死,事情有些古怪,是谁邀请他们去参加捕猎游戏的?”   “柳申宇,他和柳辰是堂兄弟,纪小瑜日记里提过,霸凌她的主意是顾音可提的,但却一直是柳申宇在背后操作。”   桃桃翘着腿听他们分析,元天空低声说:“老大,你记不记得我们第一次跟踪顾音可和柳申宇的那天,顾音可好像在朝柳申宇打听两个男人的下落,不会就是这屏幕上的死者吧?”   桃桃当然记得。   那天在餐厅,顾音可一直在追问柳申宇那两个霸凌纪小瑜的男人的事,她说想知道纪小瑜是不是他们带走的。   柳申宇说会去问清楚,可当时女孩却很固执,说她要亲自去问。   那天之后的一个星期,桃桃一直盯着顾音可,她没有异常。   于是桃桃回了第六大道接了搜查妖狐的任务,就是她没有去盯顾音可的周末两天,这两个男人就死了。   顾音可之前在追问这两个男人的下落。   而两个男人的死亡时间刚好在桃桃放松了对她盯梢的时候。   难道说人真是顾音可杀的?   可是作案动机呢?   如果说她杀纪小瑜是因为私怨,这两个男人应该和她没仇吧?   就算是她被人偶师附身了,想要凑齐皮骨血肉重塑身体,大可以随便找个人下手,为什么非要是他们两个?   桃桃说:“也许只有顾音可才知道原因,现在基本能确定死者都和她有关,看来我们要去找她问清楚了。”   “要是她嘴硬不说呢?”   “那就把她吊到化妖水里,泡上几天总会说的。”   “可混沌冢不是明令禁止在证据不足的情况下虐待邪祟吗?”   “没事,这事我从前也做过,罗侯都拿我没办法,王得宝更别说了,他不敢把我怎么样的。”   房间里的警察突然齐齐回头,望向房间最后的元天空和桃桃。   两人先是愣了愣,随后跟着警察们的动作一起回头,可背后就是墙壁了,什么都没有。   元天空傻傻地问:“老大,他们在看什么呀?”   桃桃傻傻地回答:“我也不知道啊。”   那坐得离他们最远的领导目光诧异、惊恐,又十分严肃:“这两个人,是哪里来的?”   桃桃:“……”   元天空:“…………”   他们不约而同地望向身旁的南宫尘。   他事不关己,温柔地笑着:“隐身符的时效最长只有半个小时,我以为这是常识。” 第96章   只要桃桃尽一尽邪神新娘的义务。   一屋子警察, 粗略一数大概有二十多个。   元天空反应过来,拉着桃桃:“还愣着干什么,跑啊——”   可是并没有如他所愿, 离门最近的警察反应很迅速,一脚踹上了会议室的门守在门口。   桃桃打惯了邪祟,下意识就要拔剑闯出去, 吓得元天空连忙按住她:“别别别, 你想袭警吗!!!”   一屋子警察面面相觑, 疑惑地看着他们。   桃桃收回了手,认命地缴械投降了,在被警察抓起来的最后一秒,她狠狠地瞪了南宫尘一眼。   ……   审讯室外。   警察已经反复将监控检查了好几遍, 无论是大厅里的, 走廊里的, 电梯里的, 还是会议室里的,从头到尾都没有出现这两人的踪迹, 根据监控内容显示, 元天空和桃桃真的是凭空出现在会议室里的。   警察透过单面玻璃看着里面的两人。   少年对这地方很新奇,左转右转, 活力满满。   倒是另外一边那少女, 她从进来起就坐在椅子上没动过, 歪着头闭着眼好像睡着了。   “小刘, 你进去审审吧。”   “不不不……这种事哪能我这种没经验的实习小警察来呢, 队长还是您去吧。”   “我可能还有点别的事要做。”   “那等您回来再审?”   这两人太诡异了, 神出鬼没地出现, 超出了所有人的认知范畴, 没人敢进去问话。   最后小刘实在拧不过队长,壮着胆子走进了元天空所在的房间。   元天空被关了三个小时无聊死了,见有人进来兴奋地说道:“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们把我忘了。”   小刘咳了一声,故作严肃:“别嬉皮笑脸的啊,说,你们是谁,进来干嘛,又是怎么进来的!”   元天空:“这就说来话长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讲,不过在说之前,你能让我打个电话吗?”   ……   桃桃被开门声吵醒,一个警察坐到她对面。   还不等他问话,桃桃先开口:“那具被剥了皮的女尸确认是纪小瑜吗?”   “DNA比对还还没有出结果。”   “多长时间能出结果?”   “最迟明早……是我问你还是你问我?”警察无语道,“叫什么名字。”   “应桃桃。”   “年龄,职业。”   “十八,无业游民。”   “为什么半夜出现在警局的会议室?”   桃桃想了想:“为了拯救世界。”   警察:“……”   ……   “……然后我和老大就在玉兰高中重逢了,你说巧不巧!渝城这么大,我们竟然还能相遇,这简直就是天定的缘分,说不定上辈子我们也是朋友,约定好了下辈子还要一起做兄弟,可我们只是在培训的时候聊了一会儿天,就要去扫厕所!”元天空悲愤道,“她扫女厕所,我扫男厕所,你知道扫厕所有多累吗?我倒好说,她一个小姑娘为了拯救世界简直受尽了辛苦……”   小刘同情道:“真不容易啊!”   元天空:“谁说不是呢!但是我们都是不惧困难无畏艰险的人,还是兢兢业业地在玉兰高中工作,边工作边……”   门从外推开了。   警察队长站在门口:“都四十分钟过去了,问出来没有?”   小刘恍如梦中初醒,光顾着听元天空讲了,该问的还没问:“没有没有,刚才问到哪了,你叫什么来着?”   “元天空。”   “哦对,元天空,你是怎么进来的?”   “这就说来话长了,听我慢慢跟你讲……”   还讲?再讲下去天都要亮了。   门口的警察无语住了,他走进来:“我来问吧。”   正当他要坐下问话时,外面跑来一个女警察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他疑惑:“上面让我们把他们放了?为什么?”   女警察说:“这个叫元天空的刚才打了个电话,好像他是特殊部门的人在查案子。”   “特殊部门是什么部门?”   “不知道,可能和FBI差不多吧,他们的人已经来领他了……”   队长走出审讯室,看见一个模样只有十岁的女孩手里拎着两大包奶茶站在大厅中央。   萧月图一脸没睡醒的表情:“大半夜的跑去混沌冢借遗魂咒,又满大街找奶茶店,累死老娘了……”   队长走过来:“你是?”   萧月图立即挂上一副甜美可爱的笑容,将工作证递了过去:“对不起啊,给你们添麻烦了,我是来领人的。”   特殊部门的人竟然是个十岁的女孩吗?   要不是刚才接了上级的电话,队长也不敢相信。   他看了眼工作证,上面的部门名称是特殊事件调查局,国内还有这样的部门存在?   他虽然疑惑,但是也没说什么,把人给放了。   萧月图笑得更甜了,又把掺了遗魂咒的奶茶递过去:“这是人家好不容易买的,千万要记得喝哦。”   ……   元天空和桃桃被放了出来。   萧月图坐在台阶上喝奶茶,瞥了眼他:“你就是元天空啊?”   元天空看见她也愣了愣,萧月图换了身粉红色的洛丽塔裙,腰间还挂了一个毛茸茸的白兔玩偶,衬得整个人清新又可爱。   他心想好漂亮的小萝莉啊,于是一脸知心大哥哥的纯良模样问道:“小妹妹,你是谁啊?”   “我去你的小妹妹。”萧月图也是个暴脾气的,骂道,“知不知道为了找你老娘已经在渝城待好几天了,天天加班到深夜还没有加班费,上次要不是她……”   她瞪着桃桃:“……我早就把你带走了。”   元天空恍然大悟:“你就是帮我解毒救了我一命的那个萧月图?谢谢你啊,可特调局的萧月图不是二十一岁吗,你怎么……”   萧月图:“你管我呢?”   她有点凶,元天空不敢管了。   “走吧。”   “去哪?”   “你大哥都找你找疯了,你说去哪?”   元天空说:“我不回,从局子里被捞出来的,这要是回去了不得被他打死?”   “死不死是你的事。”萧月图说,“我的任务只是把你带回去,你如果不走,那我就只能动手了。”   元天空哼了一声:“你动手试试啊,我老大绝不会袖手旁观让你把我带回去的!”   萧月图问:“你老大在哪呢?”   元天空一回头,发现桃桃不见了。   ……   南宫尘坐在警局前梧桐树的树杈上,望着夜色。   桃桃站在树下,仰头看他。   要是之前还心存怀疑的话,此刻看到他这么从容的坐姿,桃桃几乎可以肯定他是故意的了。   她踹了踹树身:“下来。”   南宫尘听见,弯了弯唇角,下来了:“桃桃,你找我?”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被暗灵师伏击那天跳楼时你就是故意的,刚才不说隐身符的时间也是故意,对吧?”   “我说了,隐身符只能维持半小时,这是常识。”   “可我没有常识啊。”桃桃理所当然地说,“你不是一直都知道吗?”   南宫尘静了静,随即坦然承认:“好,我是故意的。”   “所以我问你为什么。”桃桃端详他,“该不会是因为我说林泉帅生气了吧?记仇记这么久?”   南宫尘眉梢挑起,眉尖一颗红痣漂亮得灼目。   他脸上鲜少出现这样热烈的情绪,因此桃桃不太习惯盯着他看,把脸转到了一边。   林泉确实帅,可和南宫尘全然不能相比。   不止是他,桃桃从没见过这世上有比南宫尘更好看的人,哪怕是在画中。   他面容总是苍白的,带着一丝病态的脆弱,如天将明时浅淡夜幕上的一抹冷白的月痕,孱弱得像失去了大半的生命力,却又美得惊心动魄,那美不是具象的,而是一种抽象的气场,像是血海之上迷蒙的雾气,叫人看不分明。   尘世间的人真的可以生出这样一张脸吗?   南宫尘:“桃桃,看我。”   桃桃只能把脸转了回来。   “之所以答应留下,是因为桃桃的请求。”他轻声问,“对吗?”   桃桃想了想:“……是。”   “求人的态度要怎样呢?”   她又想了想:“要好一点吧。”   “是啊。”他笑了,“我不是你身边可有可无的人类,也不是你生命中轻若鸿毛的过客,你该好好对我,不是吗?”   这话听起来很有道理,但是桃桃怎么想都觉得不对。   她理了半天思绪,找出了问题所在:“南宫尘,是你要去人间兴风作浪,我拦着你是为了人间的和平,拯救了世界,这难道不是好事吗?怎么还要哄着你?”   “可我是邪祟,兴风作浪才是我该做的,现在因为桃桃的一句话,我留在你身边,苦苦压抑了自己的本性,对我而言是件痛苦的事。”   “……那怎么办?”   “其实我想要的也不多,只要桃桃尽一尽自己的义务就好。”   “什么义务?”   南宫尘凝视着她,桃花眼微微弯起:“邪神新娘的义务。”   新娘的义务?   桃桃瞬间瞪大了眼睛:“你让我陪你睡觉???”   南宫尘:“……”   桃桃决绝道:“不可能!我告诉你,虽然我还挺善良的,但我没有那么伟大,我就算死也不会答应你这个要求。想让我陪你睡?南宫尘,你不如去人间兴风作浪吧,随便作,千万别看我的面子。”   南宫尘说:“……我只是想让桃桃对我好一点,你在想什么?”   桃桃:“……”   当他还是林泉时,桃桃觉得有那么几个瞬间,两人似乎已经到了可以交心的程度。   可接着,林泉消失,回来的是南宫尘。   关于邪神,桃桃的感情很复杂,感激、仰慕、甚至还有一点她自己都并不很清楚的眷恋。   那是她一生之中除了李三九外最重要的人,在桃桃还没有做好准备如何跟他相处时,他就突然闯入了她的生命里。   从留下他起到现在,一直在忙妖狐和玉兰高中的事,桃桃并没有时间去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要怎样和邪神相处?   不,准确说不是没有时间,她只是不想动脑而已。   在清风观做了十八年的咸鱼,她已经习惯了和人之间保持这样不远不近的关系,甚至想要一直这样游离着、出尘地生活下去。   因此哪怕她留了南宫尘在身边,她知道南宫尘一直在身旁,也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总是围着她,可她装不知道。   一是因为懒,二是因为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所以干脆不想。   可她现在已经身处红尘之中了。   人间繁华喧闹,光怪陆离,并不是清风观那样寂静的苦行地。   显然,从前的活法在南宫尘面前是行不通的。   万事万物都是有代价的,她想留住这条恶龙在身边,相对应的,必须要付出些什么。   桃桃思考了很久,觉得他的要求还算合理。   她在脑海中设想了无数种该怎样履行邪神新娘的义务的方法,可最终也没想明白。   于是她问:“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桃桃心想,她对南宫尘很好了啊,换成对别人她连一半的耐心都没有。   要是别人敢这样耍她欺负她,早被她拎着桃夭砍成两截了。   “不够。”   “那还要怎么好?”   南宫尘低下头,苍白的面色如霜雪般清冷,眸子闪烁着破碎的星芒:“多看着我,多陪在我身旁,只有桃桃的目光落在我身上时,我才会觉得……”   “……这世间或许还是值得的。”   桃桃与他对视,像是被他脆弱的神态蛊惑了一样,她问:“这样就可以了?”   风拂过他深黑的长袍,他弯起唇角,轻声说:“是。”   桃桃说:“我明白了。”   远处,元天空和萧月图打了起来。   少年凄惨地喊道:“救命啊老大,这丫头要抓我走——”   桃桃想了想,征求南宫尘的意见:“那我现在能把目光短暂地从你身上抽离,去救一下元天空吗?”   南宫尘温柔笑了,大度地说:“当然可以。” 第97章   这灰蒙人间,我从未想念。   灵师是对所有拥有灵力的人的统称, 细化下去还分不同的派系。   通常灵师群体口中的“灵师”是偏向于指体力强、能直接与邪祟交手的战斗型灵师。   至于实战能力不强的辅助型灵师,他们还有另外一个称呼——灵媒。   夜来香的庄晓梦就是灵媒,她的迷蝶引梦可以窥探人类与邪祟的记忆, 本身却不具有太强的实战力。   那日在高楼天台遇到的暗灵师行香子是灵媒。   她有一双世上罕见的眼,能看见一切邪祟的身形、以及灵师术法的属性,她在身后, 大大加强了雷雨垂的战斗力。   萧月图也是灵媒。   她虽然是能排进“木秀于林榜”的天才之一, 可灵媒的实战力弱就注定她哪怕有两株灵脉一时半会也很难打过半株灵脉的元天空。   因此, 元天空顽强地撑到了桃桃来救他。   桃桃挡在元天空身前。   萧月图快气死了,前些日子和她交过手,她知道自己不是这女孩的对手,对着元天空骂道:“刚才就不该救你出来, 应该直接让警察把你转交给特调局才对!”   她又看向桃桃, 未展开的九转流萤伞尖指向她:“喂, 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 你真的要和特调局作对吗?”   元天空躲在桃桃身后朝她扮鬼脸:“我老大叫应桃桃,应桃桃你听过没?十方璞搜集榜上的第一位!”   萧月图一脸的怒火在听到应桃桃这三个字后倏然消散, 她惊愕到结巴了:“应……应桃桃?你是关风与的师姐?”   元天空还不知道这层关系, 惊吓道:“关风与的师姐?真的假的?桃桃,你怎么没和我说过啊?”   桃桃漠然道:“玉兰高中的事没解决, 元天空还不能走, 不然我一个人处理起来会很麻烦。”   元天空小声嘟囔:“处理完了我也不会走。”   桃桃看着女孩:“可以吗?”   萧月图终于回过神来, 她看了看自己手里正对着桃桃的法器, 啊了一声把九转流萤伞丢到了地上。   她理了理裙摆, 又整了整头发, 刚才的暴怒样子全都不见, 一副甜美的小女孩模样:“可以啊, 当然可以,这有什么不可以的?”   元天空见她瞬间变了副面孔,不由怀疑道:“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你不会喜欢关风与吧?”   “你胡说八道什么?”萧月图瞪了他一眼,随即朝桃桃解释道,“我是特调局的实习生,还是华灵院的在读生,关风与他……他是我在华灵院的师哥,帮过我很多……”   桃桃:“阿与还会帮人?”   萧月图兴奋地说:“当然啊师姐,我经常听他提起你,我对你已经仰慕很久了。”   桃桃听她嘴里喊师姐,不由得蹙眉:“我们应该不是同一个师门吧?别乱喊我。”   “没关系没关系,师哥的师姐就是我的师姐,一日为师姐,终生为师姐……我不是说你一辈子都会是师哥的师姐,当然也不是说师哥不会认你做师姐,我的意思是……”   桃桃听得头晕,打断她:“你还是别说了。”   “好的师姐。”萧月图乖乖闭上了嘴,她问,“你们刚才说在追查玉兰高中事件,我也可以帮忙啊!”   元天空嫌弃道:“你连我打我都困难,能帮什么?”   要是刚才说这话萧月图早就揍他了,可是她现在的注意力都在桃桃身上,望着她时就连眼睛里都在冒着星星。   她凑过去拉着桃桃:“留下我吧,反正我现在出外勤,只要在任务结束之前回去就好了,元局长也不知道我在外面摸鱼。”   她整个人都快挂在桃桃身上了,桃桃不喜欢和人这么亲近,于是把她踹开了一点:“你干嘛?滚远点。”   萧月图又贴了上去,抱着桃桃不断摇晃:“师姐师姐,你就让我留下来吧,求求你了——”   她现在是小女孩的身体和模样,撒起娇来根本让人无法抗拒,桃桃惊恐地看着她:“神经病吧你?”   她再次踹开萧月图,收回桃夭掉头走了。   萧月图望着她的背影,眼里的星星越来越多了:“好酷啊,不愧是师哥喜欢的女人。”   元天空站在她身边,听见了这句话后惊得嘴巴合不拢:“你说关风与喜欢——”   萧月图连忙捂住他的嘴:“小点声小点声,被人听见了师哥会生气的!”   元天空连忙小鸡啄米般点头,萧月图松开了他。   他震惊地低声道:“听说关风与在华灵院话都很少说一句,他竟喜欢自己的师姐!!!他师姐还是我的老大!不过……”   他回头看着萧月图:“关风与什么时候收了师妹?从来没听说过啊,以他的性格会和陌生人多说一句话吗?”   萧月图撩了撩头发,白了他一眼:“你没听说过的事还多着呢。”   ……   桃桃走回南宫尘身边。   他见她一脸不自然,问道:“怎么了?”   桃桃被萧月图的撒娇弄起一身鸡皮疙瘩,拍了拍身上:“遇到一个神经病,一直管我叫师姐。”   *   深夜的街道没什么人,只有天上繁星闪烁。   秋夜是萧瑟的,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寒霜降落的味道。   桃桃走在前面,南宫尘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元天空和萧月图则在最后边走边吵。   “你到底跟不跟我回去?”   “不是我不想走,是老大不让我走。”   “师姐只是说你暂时不能走,等玉兰高中的事处理完她才不管你。”   “别一口一个师姐的,好像桃桃跟你很熟一样,她那只是缓兵之计你没看出来吗?就算玉兰高中的事情结束,她也不舍得我走,我们约定好了要一起名扬天下的!”   “名扬天下?”萧月图不信任地看着他,“就你?”   桃桃停下脚步,叹了口气:“你们吵了一路,不累吗?”   她回头看着萧月图:“你到底跟着我干什么?”   萧月图两根指尖对到一起害羞地戳着:“我想跟着呀……嗯,也不是想跟,你们不是遇到棘手的事件了吗?我怕你遇到危险,虽然我是个灵媒,但好歹也有两株灵脉呢,遇到状况我比这个傻子有用多了,我可以保护你呀。”   元天空纠正道;“我不是傻子。”   桃桃看着她:“你是木属性的灵媒?”   “是啊。”萧月图展出背后两株粉红色的灵脉,“这是我的属性之力——诸因花解,很多属性灵师要靠修习元素书才能获得元素技能,但我的属性不同,只要多修出一条灵脉,哪怕没有元素书,我也能获得一种技能。”   元天空:“你那天为我解毒,也是用了你的属性之力吗?”   “是。”两株灵脉在萧月图背后轻柔地摇展着,“我现在只有两株灵脉,可以使用的技能是识毒与结神,识毒可以辨认世上所有的邪祟之毒,也可以解大部分,至于结神,有点鸡肋,我一般不用。”   元天空突然站直立正,朝她鞠了一躬:“萧月图妹妹,谢谢你那天为我解毒,这份恩情我记在心上了,以后有机会我会报恩的,但是说实话,跟你回去是不可能的,你还是趁早离开吧。”   萧月图:“元天空弟弟,我也跟你说实话,你比我还小一岁呢,别乱叫妹妹。我现在还是实习期,要是不把你带回去元凌局长很可能开了我,为了特调局的饭碗我也会努力完成工作的,现在不动手是因为师姐的事没办完,等事情结束,你看我会不会把你打晕带走。”   元天空:“……”   萧月图又笑嘻嘻看着桃桃:“所以师姐,我这么有用,现在可以留下吗?”   桃桃问:“你真是阿与的师妹?”   “是啊。”   “我以为阿与的性格在学校不会有朋友。”   “可能我长得像小女孩,让他想起了什么人,所以对我格外关照吧。”   桃桃想了想:“你可以留下,但你是特调局的人,在处理事件时……”   “完全听从师姐指挥!”萧月图举手保证,“我很听话的,师姐让我干嘛我就干嘛,绝不捣乱。”   桃桃虽然总是纠正关风与叫她师姐,可不是一个师门的人,萧月图这样喊,她有些别扭:“还是叫我名字吧。”   “好的桃桃。”萧月图满口保证。   一行人继续走在深夜无人的街道。   萧月图和元天空依然在吵。   桃桃脚步慢了慢,等南宫尘跟上来,她问:“南宫,如果是你,会怎么做?”   她问的是驱邪的事,现在的情形很复杂。   虽然一切矛头都指向顾音可,但是没有直接证据证明顾音可就是人偶师,混沌冢是不允许抓人的。   以桃桃简单粗暴的手段倒是可以像从前在夜来香一样把顾音可抓起来吊在化妖水上审问,可顾音可现在被卷入了一起刑事案件中,警察直到现在还时不时传讯她,要是她人没了,警方那边也不好交代。   可如果置之不理的话……   就算警察最后查明此事和顾音可有关,也只能抓到少女的本体,她身上的人偶师是可以随时脱离逃走找下一个宿主的,万一到时让人偶师跑了,渝城这么大,恐怕再想找到它是件很难的事。   桃桃轻声说:“混沌冢毕竟是民间组织,受限太多,很多时候驱邪不能随心所欲,这事不能告诉王得宝,他作为分区负责人肯定要保证万无一失才会动手。也不能被警察发现端倪,否则无法善后,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桃桃的想法就是最合适的。”   桃桃:“抓住顾音可把人偶师逼出来?可毕竟她和食尸鬼不一样,她是被附身了不是被吞吃了,我动起手也有顾及,万一弄伤了原主的身体怎么办?”   “其实很简单。”南宫尘轻声说,“伤与不伤都不重要,只要一杯遗魂咒水下去,她就不记得什么了。”   桃桃听了这话仿佛醍醐灌顶,豁然开朗:“不愧是邪祟的思维,竟然能想到这种方法。”   南宫尘平静地问:“有没有一种可能,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设计遗魂咒,就是为了这样使用呢?”   桃桃想也没想说道:“不会,听说那位尊上是位品性高洁犹如神明的人,他设计遗魂咒一定是为了维持世间的秩序,他绝对想不出把人打了再用遗魂咒善后这样的流氓办法。”   南宫尘没有再说话。   桃桃:“那就听你的,一会儿早上去学校堵她了。”   此时天已经快亮了,桃桃走累了,在路边休息,身后的卖手工制作的小店开了门。   她回头看见门口挂着一串风铃,起身走了过去。   老板清晨起来还是困的,看见有人来了也不接待,只是窝在店里的摇椅上打瞌睡。   风铃不过半个巴掌大,形如一口古钟,表面是做旧的铜色,盖着斑斑驳驳蓝绿色的绣渍。   它铃.口内吊着两枚桃花形状的铜片,被早风一吹,叮咚作响。   桃桃托起风铃:“我记得夜来香房间的窗户上也有一串,长得和它很像。”   南宫尘:“你喜欢?”   “只是觉得好听,铃铛里有风的声音。”桃桃看了眼标价,一千三百块,于是松手放了回去。   不远处卖早点的小贩出摊了。   一张车上摆满了小吃,面包牛奶、烧饼涮面、还有些桃桃也叫不出名字的特色小吃。   她买了几块饼,分给元天空和萧月图一人一块,就站在初升的朝阳下吃起了早餐。   还记得当初在夜来香时,林泉也曾站在窗边看着窗外楼下卖包子的人间烟火发呆。   他饭量很小,几乎不吃,哪怕吃也只是喝一些青菜汤,现在没有了身体,更是一口都吃不了。   桃桃咽下了嘴里的饼,问他:“从前你为什么不吃饭啊?”   “林泉的魂魄已经消散了,我不能完全控制身体,死人的躯体是吃不下东西的。”   “那你看别人吃自己不会想吃吗?”   “习惯了。”   桃桃低头想了想,随即抬头看着他:“南宫,如果能捉到人偶师,恰巧他手里还有人偶书的话,我为你做具身体吧。”   “人偶分五种,纸偶、布偶、木偶、人皮偶和骨偶。纸偶和布偶灵智太低,人皮偶又太血腥,骨偶虽然品质最高,但要是抽出一根肋骨来做偶我可能会死……只做一具木偶应该不难,毕竟人偶这东西也不全是恶的,要看怎么使用,不是吗?”   南宫尘低头凝视着女孩清秀的脸,她眼神认真,不像是在说笑。   他问:“为什么?”   桃桃说:“是你说要尽邪神新娘的义务对你好一点,更何况……”   她朝他笑笑:“我在山上只待了十八年都觉得孤独,你在阿修罗海中浮沉了三百年,一定很想念人间的滋味吧。”   “不想。”   “真的?”桃桃把手里的烧饼递到他的唇边,“看着这些东西,就没有一点想吃的欲.望?”   ……   远处,萧月图看着桃桃的动作,疑惑地问:“桃桃为什么要这样举着那块饼啊?”   元天空谨记桃桃的叮嘱,不准出去说她身边有鬼,于是在萧月图耳边低声说:“接下来还要相处一段时间,所以还是提前告诉你吧,我们老大这个人呢有点精神分裂,我跟她时间长了也被传染了,我们两个经常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你可不要被吓到。”   萧月图:“……”   ……   南宫尘:“这芸芸苍生,灰蒙人间,我从未想念。”   桃桃:“既然不想念,那为什么不惜受伤也要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回到人间?”   他垂下眼眸,再抬起时,眸中蕴染了一丝幽亮颜色:“因为这世上有一个人,还想再见一面。”   桃桃怔住,她递来的饼还在他嘴边,可他是鬼魂,鬼魂是吃不了食物的。   南宫尘轻轻偏头,薄唇擦过干酥的饼尖,在桃桃咬过的齿印上点了点:“虽死无憾。” 第98章   鼎鼎大名的人偶师,这点排面还是要给的。   清晨。   玉兰国际高中。   根据在警局听到的案情, 杜鹃山上的两具男尸是曾参与过霸凌纪小瑜的人。   顾音可曾经和柳申宇打探过他们的行踪,虽说还没有检测出那具被剥了皮的女尸就是纪小瑜本人,但也八九不离十了。   虽然不知道具体动机是什么, 但现在一切的矛头都直指顾音可。   可顾音可的位子上却空着,让早上赶来堵她的桃桃扑了个空。   元天空:“跑了?”   “她不知道我们手里掌握的信息,为什么要跑?”   南宫尘飘在他身边, 他向来喜欢和人一样走路, 但遇到犯懒的时候就会学鬼魂飘浮在空中。   早上桃桃把烧饼递到他嘴边, 他吻了吻,而后意料之外地看见女孩那万年无波的脸上蔓延起了一抹罕见的红晕。   他以为按照桃桃的性格会毫不犹豫地把饼丢掉。   可她只是在脸上的红晕褪去后,装作若无其事地拍了拍他吻过的地方。   注意到他目光的凝视,女孩还多此一举地解释道:“我很穷, 所以不能浪费粮食, 明白吗?”   南宫尘一生中很少有心情这样好的时候, 虽然不明显, 可直到现在,他唇角依然隐约有笑意荡漾。   元天空:“会不会是因为她昨天被纪小瑜的妈妈打伤了, 所以在家休养?”   他拉住班上的同学询问, 对方说顾音可好像是因为身体不舒服所以请假了。   桃桃:“杜鹃山的事如果真是人偶师附身顾音可做的,那么皮骨血肉中还差一样肉没有凑齐, 她会再杀人。现在她不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就有外出杀人的可能, 不能放任她这样下去, 我们去她家, 如果她不在家……”   如果她不在家, 那么很有可能会继续有人惨死。   两人顾不上今天的厕所还没扫, 转身跑下了楼, 打算去顾音可家找人。   跑到一半, 桃桃突然想起了什么。   她拉住元天空:“顾音可现在没来,把你找十方璞的仪器拿出来。”   元天空拿出了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此刻里面的灯没有亮,说明一平方公里的范围内没有十方璞的碎片。虽然这也不能完全保证那枚他找了很久的碎片就在顾音可身上,但可能性极大,毕竟顾音可没来学校,十方璞也跟着消失了,未免太巧合了。   教学楼前围了一堆人,地上一滩溅射的血迹,还拉起了警戒线。   刚才他们是沿着另一道门上来的,没有看见这里的情况。   元天空混入人群中:“发生什么了?”   虽然地面已经收拾过了,但那些学生显然是看见了什么,脸色惨白地告诉他:“郁子航跳楼自杀,头都摔烂了。”   “校草?”   “是啊,昨天放学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就想不开了呢?”   桃桃在纪小瑜的日记复印件里见过这个名字,也知道正是因为他纪小瑜才会被霸凌。   可为什么他会突然死掉?真的是自杀吗?   元天空打了个哆嗦:“我以前也看过一些特调局的卷宗,但还没有哪一起事件这么绕,如果说顾音可杀纪小瑜还能找到原因,她为什么要杀柳辰和孙浪呢?该不会校草的死也和她有关吧,可她不是喜欢校草吗?”   南宫尘:“也许是人偶师附身让她失去了神志,她的精神很可能已经完全被人偶师操控了。桃桃,凡是人偶师生前必定是极强大的灵师,死后化鬼力量也未必消散,你这次要面对的很可能是携带十方璞的人偶师,要小心。”   桃桃:“我明白,总之先找到顾音可再说,到底有没有被附身失去神志,又为什么杀人,只有她自己清楚。”   他们走后,人群里的柳申宇问身旁的男生:“看见顾音可了吗?”   “没有啊,她请假了。”男生说,“我们班今天好几个人没来呢,顾音可没见着,张星张月也没看见,奇怪了,难道是因为昨天被纪小瑜的妈妈骂是凶手,所以今天都在家里避风头吗?”   *   萧月图不是学校的清洁工,也没有南宫尘藏匿的本领,所以等在校门口。   她趁这功夫又去买了一袋新鲜的面包,见桃桃出来晃着手里的袋子兴奋地说:“桃桃,我买了好吃的面包,给你尝尝。”   桃桃站在路边打车,接过她递来的面包,一口一口啃着。   元天空也想吃,萧月图拍掉了他伸过来的爪子:“这是给师姐买的,你配吗?”   元天空:“……”   “不吃就不吃。”他嘟囔着。   萧月图塞了块泡芙在嘴里:“抓到那个叫顾音可的了吗?具体是怎么回事啊,你们给我讲讲呗?好歹我也是特调局的优秀实习生,侦察能力不弱的。”   元天空最喜欢讲故事了:“这事就说来话长了,你听我慢慢跟你讲,想当初在灵交坊,我原本是想去买点符装在枪里护身的,结果刚好看见老大在那里摆摊卖东西,于是我就凑过去了……”   萧月图漠然道:“我想听的是人偶师事件。”   “哦,这样啊,你听我慢慢说,那天我离开灵交坊后没事做,就随手拿出了我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刚好发现这附近有一块十方璞,但当时我不能确定具体位置,就打算从玉兰高中找起,结果刚好又遇到了老大……”   萧月图冷漠地说:“你还是闭嘴吧。”   元天空被嫌弃了,他挠了挠自来卷的头发,在某一瞬间,突然无比想念警局的实习生小刘。   ……   桃桃问王得宝要了顾音可家的住址,几人乘着计程车赶了过去。   这是个绿化很好的小区,看起来房价就不便宜。   在楼下,元天空打开了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的盖子,里面的灯亮着绿光。   赤橙黄绿青蓝紫,碎片大小不同,灯的颜色也不同。   元天空一直在找的那枚玉兰高中附近的碎片会引发绿色的灯光,而当他站在顾音可家楼下时,盒子里亮起的灯色也是绿的。   “还好在家。”桃桃仰头看着眼前的高楼,“南宫,给我两张隐身符。”   南宫尘画了两张符。   萧月图眯着眼睛,见悬在半空的符纸上一点点现出朱砂的痕迹,却看不见画符的人。   她问:“是有什么我不知道的神秘力量在这里吗?”   元天空报复地说:“是啊,虽然给师姐送了早饭,可你还是个局外人呢。”   萧月图白了他一眼:“虽然我是个局外人,但你的生死可掌握在我的手上呢,信不信我现在就给元凌局长打电话?”   元天空连忙闭上了嘴。   一共两张隐身符,桃桃给了萧月图一张,元天空问:“我呢?”   桃桃从一旁垃圾桶里扒出了一包吃剩的外卖盒递到他手里:“送吧。”   “南宫。”桃桃望向南宫尘。   虽然在妖狐和人偶师的事件中都为她解答了一些疑惑,可他是邪祟,看着同类在灵师手下痛苦挣扎,想必也不会太开心吧。   桃桃想了想,说:“你要不别上去了?”   南宫尘似乎知晓她这句话里的考虑,他笑:“不用考虑我。”   *   浴室。   顾音可满目赤红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如同往日一样姣好无暇,可她眼神中却满是厌恶。   女孩像是被寒风侵袭般,身体突然剧烈抽搐。   紧接着,她嘴唇动了动,发出的却是一个男人的声音:“还不走吗?”   她此时再望向镜子里时,那双眼中的憎恶情绪已然消失,化为无波的古井。   顾音可身体再抖,女孩畏惧的声音响起:“事成之后,你会杀我吗?”   男人经由她嘴说道:“我只是想拥有一具属于自己的身体,杀你做什么?”   “可我变成了这样,已经没有办法继续在这社会生活了……不能再等几天吗?我需要适应。”   “如果不是我,你早就死了,走吧,灵师随时有可能找来。”   顾音可:“我并没有露出马脚,他们为什么会找上门?”   “永远不要小看灵师的能力,要怪就怪门外你那多事的母亲,是她非要去找灵师替你驱邪,既然灵师已经找到了纪小瑜的家,离找到你也不远了,更何况……”男人操纵着女孩的脸,咧出一个森然的笑意,“暗灵师给我的一条冰月虫只够我重塑身体,却无法恢复从前的巅峰状态,为了能得到让我恢复全部力量的冰月虫,那少女灵师早晚也是我的猎物,得快点获得身体才能猎杀她啊,我等不及了。”   顾音可脸部肌肉不停地抽搐,一会是低落的少女面容,一会狰狞如恶鬼。   她不断对着镜子与“自己”交谈,突然听见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顾妈妈正在客厅看电视,扬着嗓子问:“谁啊?”   门外是个男人,他回答道:“您好,您的外卖送到了。”   *   元天空紧张地站在顾音可家门前,刚才已经听南宫尘说了人偶师的能力,也知道这邪祟必然不好对付,所以顶在前面他还是有些害怕的,万一邪祟发起疯来,可不是闹着玩的。   他按响门铃,假装是来送外卖的。   顾妈妈开了门,疑惑道:“大清早的,谁定了外卖啊?”   透过门的缝隙,隐身后的桃桃和萧月图钻了进去,南宫尘也一同飘了进去。   元天空手里拎着吃剩的外卖盒,支支吾吾:“呃……好像送错人了。”   他完成了任务就要借口离开,顾妈妈却拉住他:“别走,等我问问我女儿,说不定是她定的外卖。”   她回头,顾音可从浴室出来,冷漠地说:“我没有订外卖。”   说着,她看见了元天空的脸,脸色瞬间变了。   昨晚她站在纪小瑜家楼下,透过屋里的灯光看见了他和一个少女站在窗前。   那少女是暗灵师要她杀的人,而这少年是少女身边的人——他也是灵师。   元天空感受到了顾音可不善的目光,转身就要走。   可谁知女孩骤然朝他扑了过来,同时手指张勾,操纵起了几张泛着红光的纸人,甩向元天空的脸上。   在进门之前,他们还商量过要怎么逼顾音可暴露自己的邪祟身份,可没想到的是,她竟然无所顾忌直接出手了。   纸人全是微笑模样,腾于半空时嘴角咧出了一抹诡谲的人笑,衬在它们苍白空洞的脸上,十分怪异。   它们的手虽是纸做的,却指甲锋利,张扬着朝元天空脸上刺去。   元天空好歹也是灵师,反应速度不弱。   他刚要避开,却不知为什么,在望向纸人那空洞的双眼时神志出现了一瞬的恍惚,脚步也停了下来。   就在纸人纸糊的利爪要刺破他皮肤时,一柄桃木剑从旁骤然刺出,朝顾音可的要害而去。   顾音可只看见了元天空一个人,她没料到会有法器从背后袭来,连忙召回纸人飘围在身周护住自己。   桃夭斩在纸人上,将它们劈成了两半。   桃桃和萧月图于隐身符中显形,加上回过神的元天空,正好三人,将顾音可团团围住。   顾妈妈呆若木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诡事。   为什么女儿会凭空操纵会飞的纸人?为什么自己家里好端端会突然冒出两个人来?其中一个好像还是王得宝的女朋友。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只是愣站着,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顾音可身体抽搐起来,脸上森然的表情再现,男声响起:“竟然派出三位灵师来杀我,好大的手笔。”   男声冷笑了几声,听得桃桃心烦,她挖了挖耳朵:“哪里哪里,毕竟是鼎鼎大名的人偶师,这点排面还是要给的。”   萧月图学着她挖耳朵:“有什么看家本领赶紧使出来,我出差太久了,再不回去宿舍阳台上种的多肉就要枯死了。”   元天空见她们都挖耳朵,自己的耳朵也痒了起来,他跟着挖了一下:“你这个恶毒的人偶师,刚才还想杀我来着。”   南宫尘:“纸人没有灵魂,无法惑人,是她在背后操纵,桃桃,别看她眼睛。”   他话音刚落,顾音可的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红光,朝三人一一瞥去。   元天空和萧月图没有听见南宫尘的提醒,躲闪不及,神志一顿,再次着了道。   当顾音可的眼睛望向桃桃时,桃桃听南宫尘的话闭上了眼睛。   世界顿时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见。   桃桃耳朵动了动,听见有衣服摩擦的声音,也感受到了四周流通的空气。   她竖起桃夭,剑身朝外猛地一拍,如愿以偿听到了木剑着肉的声音。   ——她将朝她扑来的顾音可击了出去。   “不好意思。”桃桃嘴角弯起一抹笑,“小时候在山上无聊,偶尔也会蒙着眼睛和师父打架,你攻击的方向和角度,我听得到。”   虽说只是被木剑在腹部拍了一下,可顾音可依然感到一股难言的疼痛。   这女孩身上有股怪力,不是她凭现在的躯体可以应付的,可她不知道的是,桃桃顾虑她此刻的身体是人类的,已经手下留情了。   一旁,元天空和萧月图的神志已经从短暂的恍惚中恢复了。   顾音可四肢扭曲,脸上的寒意更甚。   附在她身上的人偶师明白,这凡人女孩承受不住他全部的灵魂力量,凭借她的身体无法对抗三名灵师,要想杀死那个叫应桃桃的女孩,只有借用人皮偶重回人间。   想到这,它操纵着女孩的身体爬起来朝阳台跑去。   在顾妈妈惊恐的尖叫声中,人偶师操纵着顾音可的身体,破窗而逃。   这是二十三楼,人跳下去必死无疑,桃桃追了过去,也只是来得及洒出一把瓜子在她身上。   她趴在破碎的窗边,看见顾音可的身体垂直下坠,在离店面还有几米高的地方,身上纸人纷飞,合力抬住了她。   顾音可轻盈地落在地上,抬头朝上阴森地看了她一眼,而后掉头逃走了。   桃桃想追,但此刻是白天,这里又是繁华街区,要是闹得人尽皆知,别说王得宝这片区负责人了,就是李鹤骨都不会轻饶了她。   她只得作罢。   顾妈妈发疯一般朝阳台扑去:“音可……音可……”   元天空连忙拉住她:“阿姨你别冲动,你女儿暂时不会有事,冷静点。”   顾妈妈反手就给了他一巴掌:“都是你们!你们闯进我家,还害我女儿跳楼了,我要报警,我要报警!”   桃桃被她吵得心烦,掏出一瓶遗魂咒水丢给元天空:“让她喝了。”   她转身进了顾音可的房间。   虽然现在可以肯定顾音可被人偶师附身,但她为什么要杀那几个人还没有搞清楚。   桃桃总觉得这事还有蹊跷,也许她的房间里有什么线索也不一定。 第99章   桃桃,是我宿命的恋人。   卧室朝南, 有一个小阳台,采光很好,屋内装潢一看就是女孩子住的。   乍一看没什么特殊, 可当桃桃走到阳台时,却看见地上散落了十几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这些娃娃长得都差不多,都是女孩形象, 一头柔顺的大波浪, 身上被人搞得几乎看不出原样。   有的娃娃被火烧得乌黑, 有的娃娃衣服被扒下来,身上抹满了脏污,有的头颅四肢扎着许多根细针,有的头发被一根根拔光, 有的布料被刀割成一缕一缕, 露出了里面的棉花。   萧月图跟在她身后, 咋舌道:“这顾音可是有什么不为人知的心理疾病吗?它虐待一群没有灵魂的娃娃做什么?”   桃桃还记得, 当初和顾母一起吃饭时,她说半夜起来偷看到顾音可在拿打火机烧一个娃娃的下.体。   顾音可被人偶师附身了。   可人偶师杀人剥皮、抽骨、吸血的目的应该是为了制造身体重回人间, 这里的情形看起来倒像它和这些娃娃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一个念头忽然在桃桃脑海里涌现, 她问萧月图:“这些娃娃真的没有灵魂吗?”   萧月图背后浮起两株粉色的灵脉,指尖弹出一抹亮莹莹的粉红花粉。   在她的操控下, 花粉像有生命一般, 围着屋子转了一圈, 途径阳台上那些破旧的娃娃, 而后回转方向, 飞向了顾音可的衣柜。   “阳台上的娃娃确实没有灵魂, 但是衣柜里……”萧月图不是很肯定地说, “好像有什么东西。”   桃桃拉开衣柜, 只见里面还放着三个娃娃。   萧月图的花粉落在了娃娃的头顶,顿时由粉红变为乌黑的颜色。   萧月图迟疑地说:“如果我的花粉感应没错,这三只娃娃里被困着三个灵魂,两男一女,怨气冲天。”   那三个娃娃中一个是女娃娃,和阳台上的娃娃一样,都有一头蓬松的长发,剩下两个则是男人的形象。   比起阳台上那些,它们的身体并没有被完全毁坏,但身上也零星分布着一些刀割火烧的虐待痕迹。   桃桃拿起一个娃娃,只见它身上被几根比手指还长的钢钉穿过,两眼惊恐地瞪着,里面仿佛蕴着人类的畏惧和惊恐。   杜鹃山上的死者也是两男一女,并且很可能和顾音可脱不了干系。   她衣柜里娃娃上附着的灵魂也是两男一女,这很难不让人联想。   ——被人偶师附身的顾音可杀了纪小瑜和两个男人,不知出于什么目的还没有作罢,她还把他们的灵魂困在人偶里折磨。   这么年轻的女孩,这样毒辣的手段,让人不寒而栗。   南宫尘说:“人偶师的目的是为自己制造身体,它不会做这种无聊的事,很可能那女孩本身的神志并没有消失,做这些事是出于她自己的意愿。”   桃桃觉得这整件事中似乎有什么没有解开的绳结,她似乎漏了关键一环,可她又缺少足够的信息,无法推导出。   唯一的疑惑之处就在于。   ——顾音可究竟为什么要杀那两个男人,按理说他们都是围猎游戏中的猎手,应该是同伴才对,就算是为了给人偶师做身体,也没有必要专门去找不算熟络的他们下手吧?   三只娃娃的下方还压着一张对折起来的白纸,是一封不正式的信。   【今晚八点,杜鹃山,我想和你聊聊。】   这封信的落款是纪小瑜,日期是在她失踪之前。   萧月图咬着指甲:“这么说是纪小瑜邀请顾音可去的杜鹃山,她应该是想和顾音可谈谈,但没想到顾音可是个心狠手辣的,在学校欺负她还不够,还要把人给杀了?可是这样一来,人偶师是什么时候附在顾音可身上的?”   人偶师附身顾音可的时间应该和杀死纪小瑜的时间差不多,毕竟在那之前顾母从来没有感受到女儿的异常。   客厅里传来元天空的哀嚎:“阿姨,你怎么打人呢?我是为了你好啊——”   桃桃收起三只人偶和那封信,走出了卧室。   只见元天空苦口婆心地劝顾母喝遗魂咒,可是顾母情绪失控,拳打脚踢,把元天空抓出了一脸的指甲痕,边哭边嚷嚷着报警。   萧月图蹙眉:“这女人有点太过分了吧,元家几代都是特调局的员工,不少人为了驱邪殉职,元天空更是从小是被局里那些老怪物看着长大的,说是特调局被宠着的小王子也不为过,这要是让元凌局长看见,估计会打爆她的头。”   不光是元凌想要打爆她的头,桃桃也想。   虽然元天空比她大两岁,但从小没吃过苦,幼稚又中二,心思单纯至善,富贵很喜欢他,桃桃也喜欢。   她身边的人多少都有点深沉内敛,南宫尘她看不透,关风与又沉默寡言,金佑臣虽然年龄小,可生在那样的家庭不允许他单纯,唯有元天空,清澈透明,就连桃桃这样不太和人交心的都忍不住把他当成弟弟看。   元天空:“你女儿没事,她只是被邪祟附身了,你先把这水喝了,喝完我们就去追她。”   顾母十分泼辣,又在他脸上抓出一道指痕,红色的印记在他白皙的皮肤十分显眼。   元天空哀嚎道:“别抓啦,我要毁容了,毁容了就没有女孩子喜欢我啦——”   “是你们的错,我女儿才会跳窗!”   “都说了她没死啊,她要不跳窗才危险,邪祟恶毒得很,真打起来说不定你都要遭殃。”   “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音可,警察怀疑是她杀了纪小瑜,还说她霸凌同学,你们有证据吗?有吗?你们只不过是想欺负我女儿,那个纪小瑜的家长也只是看我们家有钱,她想讹钱!还有你们,谁知道这水是什么?说不定是你们想害我!”   “我害你干什么啊……”元天空无语道。   电视上正在播放早间新闻,播音员的声音字正腔圆:“现在插播一条快讯,警方就杜鹃山怪尸案朝全社会征集线索,无名女尸十七岁,死亡时间半个月前,如有线索请拨打100234……”   桃桃走过来:“水给我。”   元天空脸上脖子上全是伤,他架着顾母远离桃桃:“别别别,还是我来吧,我再跟她讲讲道理,她会喝的。老大你躲远点,这女人太凶了,一会别把你也毁容了。”   桃桃懒得废话,直接夺过了遗魂咒水。   她推开元天空,将顾母按在了沙发上:“就不喜欢顾音可怎么了?你女儿在学校恃强凌弱霸凌同学,值得喜欢?我要不是灵师才懒得管她死活,把嘴张开。”   顾母惊疑不定,不知道她要干嘛,死咬着牙齿不松。   她故技重施,想伸手去抓桃桃,却被桃桃用一只手钳制住。   她将遗魂咒水的小瓶子叼在嘴里,另外一只手放在了女人的下巴上,而后咔嚓一声,直接把她的下巴掰脱臼了。   女人的嘴瞬间张开,并且合不拢了。   元天空:“!!!”   萧月图:“……”   只有南宫尘脸上还有笑意,他看着桃桃的动作,目光幽深,不知在想些什么。   桃桃拔开了瓶塞:“子不教父之过,今天她爸运气好不在家,你就代他受过吧。”   说完,她把遗魂咒灌进了顾母的嘴巴里。   女人呜呜要挣扎,可是桃桃捂住了她的嘴,不准她吐。   萧月图担忧地说:“桃桃,暴力对待凡人好像不合混沌冢的规矩,你不怕被处罚吗?”   “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桃桃手下一动,又把女人脱臼的下巴复位,“你不说,我不说,元天空也不说,混沌冢怎么会知道?”   她看向女人,笑着问:“阿姨,我是谁?”   女人的眼睛先是涣散了一下,随即甩了甩头,恢复了清明,她盯着桃桃看了一会:“你不是小宝的女朋友吗?怎么在我家?他们又是谁?什么时候进来的?奇怪,下巴好疼,我家阳台玻璃怎么破了……”   桃桃随手丢掉遗魂咒的瓶子,对萧月图说:“你看,这样不就解决了?”   元天空&萧月图:“……”   *   顾音可跳窗时桃桃在她身上洒了瓜子,她沾了破魔之光,行迹暴露无遗。   她朝城北跑了,但为了防止后面的人追,路线曲折又迂回。   已经在灵师面前现身了,只要她不傻就知道现在的当务之急,必然是集齐人皮偶所需的最后一样肉来制作身体。   因此,留给桃桃他们的时间不多了。   元天空站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电动车:“老大,我载你。”   萧月图也扫了一辆车,她推开元天空:“师姐有我来载,她不和你坐一辆,起开。”   桃桃看了看元天空又看了看萧月图,问道:“谁的车有区别吗?”   “当然有啊。”萧月图说,“总之我要替师哥保护你,坐我的车吧。”   元天空:“……”   桃桃上了萧月图的车,元天空看向南宫尘:“南宫哥,你上我的车吗?”   南宫尘飘到了后座。   破魔之光的气味虽然微弱,但依然能辨别出顾音可的位置,只是她一直在城市里兜圈,恐怕也是为了甩开身后的人。   桃桃坐在电动车的后座,边感应破魔之光的位置,边对照着城市地图看她所在的地点:“中心商业区,人民公园,博物馆,鞭炮厂……去前面那些地方应该是因为人多想甩开我们,她去鞭炮厂做什么?”   秋风虽然算不上凛冽,可落在脸上也是冰凉,元天空脸上的伤口没有处理,被风刮得生疼。   他听见后座有些熟悉的声音传来,于是问道:“南宫哥,你在看《名侦探柯南》?”   南宫尘站在后座,无所事事举着手机看动漫,他说:“是。”   “看到第几集了?”   “十八集。”   “可是为什么会有广告呢?”   南宫尘说:“桃桃没有给我充会员。”   元天空露出不忍的神色:“怎么可以这样!看动漫就是为了享受啊,如果就连看动漫的时候都要忍受令人讨厌广告,那生活也太辛苦了吧?南宫哥,既然老大那么小气,你就用我的会员吧。”   南宫尘在他突如其来的热情里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好。”   南宫尘伸出手,富贵远处的树枝上飞来,落在他指尖,又经由他的手落在元天空的头上。   “富贵好有灵性啊。”元天空说,“它真的只是一只普通的鸟吗?”   南宫尘轻声说:“月蕊雉,是混沌冢的传承之鸟。”   元天空曾经在书上看到过关于月蕊雉的记载,传闻中月蕊雉是一种已经灭绝的灵物,这个种族拥有替一切生灵疗伤的能力,许多人和邪祟都想尽办法要得到它们。   可月蕊雉天性只喜心灵纯洁的人,不会替邪恶的生灵疗伤。   因此,它们曾一度惹怒了邪灵,被残忍灭杀,没想到世上还剩了一只。   南宫尘点了点富贵的头,鸟儿于半空展开双翅,身上结出了许多洁白的花蕊,花蕊飘飘洋洋,随着风儿在半空中卷了一会儿,而后落在了元天空的脸上。   花蕊触感冰凉,还带着一股淡淡的香味,元天空脸上的伤痕瞬间被治愈了。   他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   南宫尘:“富贵受过伤,灵力不足从前的一半,如果能找到灵物为它恢复伤势,它能治好更大的伤口。”   元天空摸了摸脸,上面光滑得连前天被他抠破的痘印都没了:“真厉害,这就是神鸟的力量吗?可富贵不是桃桃的鸟吗?桃桃好像并不知道它的能力,它为什么这么听你的话?”   南宫尘平静道:“它是我的鸟,我不放心,所以把它留在了桃桃身边。”   元天空一边开车,脸上一边露出了茫然的神色,他问:“南宫哥,其实我早就想问了,你和桃桃是什么关系啊?按理说人邪不两立,除了暗灵师外,正常灵师是不会养鬼的。桃桃不仅养了,还养了一只……”   他寻找措辞:“……不太像鬼的鬼。”   在元天空看来,他何止不像鬼,简直像是天上的谪仙。   如果世上的邪祟都是这幅样子,那么炼狱之门即将崩塌这样的事听起来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南宫尘望着远处城市的街景,秋风缭绕着他银白的发丝。   他想了想,垂下眼眸:“桃桃,是我宿命的恋人,只不过现在的她还不清楚。”   元天空停下了车,他不可思议地转头看着男人:“宿命的……恋人?既然桃桃都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告诉我?”   “有些事藏在心底久了,一个人难免觉得闷。”南宫尘笑着望向他,“你不会说出去的,对吗?”   这样分量的秘密被他轻飘飘地交付,元天空不知怎的有种被人寄托了全部信任的使命感。   他用力地点头:“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只是这件事,你不打算告诉桃桃吗?”   “天命变幻莫测,一旦说出口,世事的轨迹或许会因此而改变。”南宫尘的目光落于远处深邃的天际,“况且有些事,我自己也还没弄清楚。”   前面,萧月图把车停到药店前,她回头问:“元天空,要不要去买个创可贴处理一下你的脸?”   元天空的脸已经完全恢复了,桃桃疑惑:“你的伤呢?”   少年疯狂地摇头:“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别问我,打死我也不会说的。”   桃桃:“?” 第100章   他灵魂力量所剩无几,撑得到那时候吗?   顾音可在城市里兜兜转转了一整天, 直至傍晚才停了下来。   根据破魔之光的距离来推算,她上了杜鹃山。   这是一座位于市区的小山,不算高, 但丛林茂密,加上山路陡峭,平时也少有市民上山遛弯。   这山就在玉兰高中的背后, 偶尔会有学生放了学不回家来这里散散步、耍朋友, 但大多只是在山腰往下, 再往上路难走,几乎见不着人影了。   天色垂暮,一点白色的月亮印悬在天穹。   元天空坐在上山的台阶上改装他的护目镜,桃桃曾见他用过一次这玩意。   ——当时他去混沌冢偷法器, 放出雾妖之囊后就是带着护目镜才差点从大雾中逃离的。   人偶师会一种古怪的蛊惑技能, 凡是看了顾音可的眼睛都会出现一瞬的愣神。   桃桃可以闭眼打架, 他和萧月图不行, 一会上山很可能会与人偶师狭路相逢遇到危险,所以元天空抽了十分钟来改造他的护目镜。   追了一天桃桃早就饿了, 和萧月图坐在一旁分吃早上买来的已经冷掉的面包。   萧月图被冷风一吹, 身上漂亮的裙子根本不挡风,冷得瑟瑟直抖。   她边吃边和桃桃聊天:“灵师真不是人做的职业, 你看, 现在都八点了, 城市里的上班族早就回家吃热饭了, 可是我们还在这挨冻, 一会打起来免不了还要蓬头垢面的。”   桃桃吃着她喂来的面包, 赞同道:“自从下山以后一直在为邪祟的事情奔波, 一分钱的报酬都没有, 甚至还要我倒贴按脚赚的工资,混沌冢真是太穷了,特调局的薪水多吗?”   “也不多,我现在是实习生,一个月两千块,出差补贴一天八十,渝城这么繁华的城市,都不够我住青旅吃早饭的!”萧月图愤愤地说,“转正了也没几个钱,不过好在有五险一金。”   元天空打开护目镜的盖子,拿一个小螺丝刀在雕琢护目镜里的灵力法阵,又在镜片上镶嵌了一片反射镜。   他花了十分钟时间一共做了两个,都丢给桃桃和萧月图:“材料只够做两个,戴上它应该不会被人偶师的眼睛影响了,给你们吧。”   桃桃不要:“它影响不了我,你自己拿着。”   萧月图端详那护目镜,嫌弃道:“来之前元局长叮嘱过我他弟弟会做一些不伦不类的法器叫我小心点,我之前确实没见过把灵师的能力和现代高科技相结合的法器,这玩意长得这么丑,好用吗?”   元天空:“用用不就知道了。”   他看萧月图只穿了一条裙子,还是露肩膀的,于是绅士地脱了外套丢给她,萧月图愣了下:“你是想收买我吗?就算你给我衣服穿,该抓你回去的时候我也不会心慈手软的。”   元天空切了一声,没有说话。   此时天色已经全然黑了,在薄暮时看着浅色的月亮,此刻散发着冰冷的白光。   山林间是寂静的,秋夜除了偶尔传来的鸟鸣和风吹树枝的刮擦声,没有半点人声,虫鸣声也低微得几乎听不见。   山路难行,丛林太密,几乎遮住了山下城市的灯光,冷风一阵子刮来,叫人觉得阴气森森。   不知为什么,在山下还能感应到的破魔之光,上了山后反而失去了踪迹。   桃桃猜想是人偶师发现了自己身上破魔之光的痕迹,用了某种方法将那光掐灭了。   警方发现尸体的山洞是在山顶,当初是一所大学登山社的的成员晚上夜训,爬到了山顶无意中闻到洞里传来腐烂的味道,这才报了警,不然尸体还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被发现。   桃桃一行人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爬到山顶,看见了那被警戒线围起来的山洞。   城市的灯火照不到这,火锅的香气也飘不到这,只有微弱的月光穿透枝丫洒在枯弱的杂草上。   月里带着寒冷的味道,呼吸之间从鼻腔凉到了肺部,而这凉气里隐隐还带着一丝血味。   桃桃打着手电,望向那被齐腰高的杂草掩起来的洞口,味道似乎是从那里飘出来。   按理说,洞里的尸体已经被警方抬走了才对,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样浓重的血腥味?   她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取下桃夭,拨开杂草朝洞里走去。   洞里不算大,也不算深,十几米外就是尽头了,经过短短一段洞口处的通道后,有处宽敞的空间。   在那碎土堆成的地面上,血味就是从那散发出来的。   那里有两具尸体,死状惨烈。   桃桃蹲在尸体面前,发现一具尸体被剥了皮,一具尸体只剩皮骨,里面的肉全部消失了。   萧月图手腕戴着一串空间石的手链,她从里面掏出特制的手套戴上,蹲在桃桃身边检查尸体:“我在华灵院的灵师验尸课上学过一点验尸的知识,这两具尸体不是刚死的……看样子至少已经死亡超过十二个小时了。”   桃桃:“这样的死状,这样的地点,一定是人偶师干的,并且昨晚就动手了,可既然皮骨血肉都集齐了,它为什么还没有制造身体,今早依旧附在顾音可的身上?”   南宫尘说:“利用人皮偶重生有违天道,需要在一日内最阴的时刻才能进行,或许它昨夜杀死这两个人时已经错过了时机。”   元天空在四周搜查,捡起了散落在地的书包和校服,他盯着校服衬衣上的校卡看了眼:“这好像是死者的东西,张星张月……”   桃桃接过校卡,看见张星张月的名字有些恍惚。   如果她没记错,这两个女孩应该是顾音可的朋友才对。   她在杀了纪小瑜和孙浪柳辰后,又拿自己的朋友来饲养人偶师?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如果顾音可的神志真的完全被人偶师操纵了,杀张星张月是因为她们对自己没有警惕下手方便,那最先遭殃的应该是顾父和顾母才对,可他们和被附身后的顾音可相处了这么久都没事,说明顾音可杀张星张月并不是因为方便。   一定是有什么非杀她们不可的理由。   萧月图蹲在角落,突然喊道:“桃桃,天空,你们来看,这里有烧焦的痕迹。”   桃桃过去,发现在靠着洞壁的地上有一块土明显变黑,像是在上面烧过什么东西,留下了一摊黑灰。   她撷了一撮放在鼻下嗅,除了烧糊的味道什么都闻不出来。   这山洞空空的,只有两具尸体和她们的物品,已经一摊烧焦的痕迹,并没有顾音可的身影。   桃桃说:“你们不觉得奇怪吗?如果说顾音可是因为和纪小瑜有私怨才杀了她,那杀孙浪柳辰是为什么?现在她把张星张月也杀了,我总觉得我们掌握的信息漏掉了一环,这不仅仅是人偶师要重回人间的事件……”   “其实我也觉得不对劲……”元天空说,“按理说人偶师死于三百年前,那么它应该不会知道现代社会的一些东西才对,可顾音可这些天在学校毫无异常,作业考试都和别人一样交,老大,你不是也说过她上课回答问题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吗?”   元天空说:“三百年前死去的人偶师是绝对不可能答出物理题的,顾音可能答出来,说明她的神志没有完全消失,或者可以说,她应该是和人偶师达成了某种契约,在不影响她的神志下,她来为人偶师集齐身体所需的材料。”   桃桃蹙起眉:“可如果她有自己的神志,为什么要杀自己的朋友?”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元天空说,“这件事本身有一个很重要的矛盾点,顾音可到底还有没有保留神志?如果有,那为什么柳申宇和她母亲都说她变了,而她又会为了人偶师杀自己的朋友。”   “如果没有,那为什么三百年前的人偶师附在她身上时,她可以答出物理题?”   桃桃思索的目光落在远处张星张月的尸体上:“皮骨血肉,按理说人偶师制造人皮偶只需要四个人,可现在已经死了五个人了,纪小瑜没了皮,孙浪柳辰没了骨和血,这对姐妹没了皮和肉,只需要做一具人偶,为什么要剥掉两张皮?”   她想起早上在顾音可家时发生的事,当时新闻正在播放杜鹃山事件。   警方在向全社会征集杜鹃山案件的女尸线索,没有征集男尸说明身份已经确定。   可是纪母已经去了警局做DNA比对,昨晚在审讯室那警察明明说过,最迟清晨就可以出结果。   他们去顾音可家时已经是早上九点了,按理说警局应该已经对比出顾母和女尸的关系,可新闻上依然在征集线索,也就是说明——杜鹃山上发现的那具没皮的女尸不是纪小瑜。   不是纪小瑜又是谁呢?   桃桃把这想法跟他们说了,萧月图犹豫道:“抛去那具无名的女尸不算,剩下四名死者,谁最恨他们啊?”   元天空想了想:“应该是纪小瑜吧?毕竟他们生前都挺可恶,因为一些可笑的原因霸凌了她一个多月,我要是纪小瑜,我也恨不得杀了他们。”   四名死者都是纪小瑜憎恨的人。   纪小瑜约顾音可来杜鹃山见面。   最早死亡的那具被剥了皮的女尸很可能不是纪小瑜,死亡时间却和纪小瑜的失踪时间相近。   明明只需要四个人的皮骨血肉,却多出来一具被剥了皮的尸体。   山洞内的地上有一摊烧焦的灰烬。   桃桃想起当初跟踪顾音可和柳申宇时的一个画面。   柳申宇突然转身把顾音可抱在怀里,他说:“宝贝儿,我怎么觉得你比之前矮了点?”   正值花季的少女,身高会突然缩水吗?   结合之前元天空说得种种,桃桃脑子里突然冒出了一个她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念头:“该不会,她不是顾音可吧?”   在说这话时,桃桃目光下意识望向了南宫尘。   他见多识广,她觉得他能回答这个问题。   “被人偶师附身的不是顾音可,而是纪小瑜,她约顾音可来杜鹃山见面,利用人偶师的力量杀了她,并且剥了她的皮……”   桃桃越说越觉得背后发凉:“做完这一切后她又剥了自己的皮,然后将顾音可的皮套在了自己身上,我们见到的顾音可其实是换了皮的纪小瑜,那团被剥了皮的死尸才是顾音可,这样就可以解释为什么纪小瑜会失踪,警方今早还在征集女尸的线索,也可以解释顾音可的行为举止变得正常又不正常。”   “如果是纪小瑜换皮成了顾音可,她确实不会了解顾音可的习惯,并且她也可以答出物理题。”   南宫尘想了想:“如果是强大的人偶师死后化鬼,确实可能拥有这样的能力。”   元天空瞪大了眼睛,这简直悚人听闻。   洞里本就阴冷,听了桃桃的推测更是让元天空直起鸡皮疙瘩   他咽了下口水:“照这样的说法,顾音可……不,纪小瑜杀那四个人倒是可以解释得通。可是她不恨柳申宇吗?他们两个之前每晚都在一起逛街,她为什么不杀柳申宇呢?”   “留着他是为了问出孙浪和柳辰的消息,在她找柳申宇问完之后那两个男人就死了,未免也太巧了。”桃桃说,“况且你看见没有,柳申宇的脖子上戴着一条玉观音,那东西应该是被灵师加持过灵力,也许被人偶师附身的纪小瑜那时拿他没办法。”   萧月图望着那一团烧焦物质的地面若有所思:“所以那团烧焦的物质很可能是纪小瑜的人皮?她为了不被警察和灵师发现,只能烧掉自己的皮。”   桃桃从空间石掏出那三个娃娃:“这样就能解释得通,她为什么要凌.虐这些玩偶了。”   元天空不忍地说:“玩偶里的灵魂是顾音可、柳辰和孙浪的,她不是变态,只是把他们对她做过的事做还回去。”   桃桃继续推测:“我那天傍晚在她身上看见的一团红色的东西就是顾音可的鬼魂,我说从前没见过长成一团的邪祟,可顾音可是被剥皮而死,死状惨烈,尸体本身就是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所以她的鬼魂也是一团。”   “傍晚时候阴气重,纪小瑜又走在柳申宇的身边,顾音可的灵魂当时试图从娃娃里挣脱出来找柳申宇求救,可她只挣脱了一下就被人偶师压制了回去。”   山洞里静悄悄的,没人说话,只觉得周围寂静极了。   一阵淡淡的血味的腥风从洞口飘来,桃桃耳朵里灵敏地听到了脚步声。   这个时候谁会出现在这里?   那脚步只是围着洞口,没有进来。   桃桃朝洞口望去,只见在月亮黯淡的背影里,一个美丽的少女站在那里。   她颈部朝下淌着血,那是桃桃早上扔出瓜子时落下的位置。   显然,为了摆脱他们的追踪,她生生剜去了自己的一块肉。   顾音可,不,应该叫她纪小瑜,她朝他们笑了笑,温柔地说:“人偶师告诉我,灵师迟早会查到我身上,我还不信,是我低估了你们,既然已经知道了我的身份,那么今晚,谁都走不了。”   桃桃没有拿桃夭指她,她想了想,开口:“纪小瑜……”   她话还没说完,一阵爆炸声传来,山洞的四壁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   紧接着,头上沙石坠落,山洞轰然坍塌。   数不清的碎石当头砸下,而这狭小的空间很难闪避,通往外面的唯一洞口已经被碎石堵死了。   元天空拉过萧月图,侧身躲过洞顶坠下的石头,可是没用。   桃桃之前还在好奇她逃跑时为什么要去鞭炮厂,现在明白了。   ——她搞来了一堆烈性炸药,点燃后山洞的坍塌只在分秒之间。   眼看石头就要全部落下,一道刺眼的红光骤然发出,化为一道半圆形的保护罩,将三人拢在了里面。   石头落在了保护罩的顶部,被那光罩隔住,没有继续砸下来。   南宫尘动用力量之后,身体无法再隐匿,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看上去似乎游刃有余。   就在元天空想冲上去抱住他感谢救命之恩时,他唇角却淌下了一道血丝。   萧月图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此刻才彻底明白了桃桃和元天空早前的自言自语:“邪灵吗?”   桃桃没有回答,她看着南宫尘唇角的血渍,隐约明白了他此刻一定动用了灵魂的力量。   可他说过,那力量不能轻易动用,会加快他消散的速度。   “南宫?”   “我没事。”   南宫尘抹去了嘴角的血渍,温和地说:“想想怎么出去吧。”   桃桃望向周围,保护罩之外的空间全被碎石堆满,这山洞已经彻底坍塌了。   杜鹃山上发生了这么大的动静,迟早会有人发现来清理现场,如果安心在这里等待,会有人救他们出去的。   可此刻人偶师已经收集到了皮骨血肉。   一天之中午夜的阴气最重,等到十二点后,人偶师可能就脱胎换骨借助人皮偶重生了,到时候他们绝对无法再找到它。   况且现在所有碎石的重量都被南宫尘一人挡着,他灵魂力量所剩无几,撑得到那时候吗?   万一真如他所说的那样,消散了呢?   想着,桃桃脸色冷了。   元天空和她在一起这么多天,第一次见她这样的神情,心想她好像生气了。   她在生什么气?   没等他想明白,桃桃半跪在地上,双手抓住了保护罩外足有半人高的石块。   石块上还有石块,层层重量叠加已经到了一个相当可怕的程度,哪怕是挖掘机在这也很难抬起。   桃桃咬牙,双手用力,在元天空目瞪口呆的表情里,硬生生将那半人高的石块抽出来扔到了身后。 第101章   我没力气了,桃桃可以抱我下山吗?   桃桃每抽出一块石头都会把它丢到身后。   元天空和萧月图在她身后把石头垒起来, 确保几人站立的空间始终足够。   抽石、垒石,前行。   一小时后,桃桃将堵在洞口的巨石全部清走垒在了身后, 在面前开出一条路来。   搬走最后一块石头,外面的月光照了进来。   她手上被石头尖锐的棱角磨出几道血口,但比起那点伤口来说, 南宫尘的嘴角的血渍才是触目惊心。   他走出山洞时, 脸色比平日更白了一层, 虽然他脚步依然很稳,可桃桃总觉得他是在强撑。   “南宫。”桃桃问,“没事吧?”   南宫尘擦掉唇角的血迹,可下一秒, 又有新的血丝流了出来。   他的脸比冬日的冰原还要苍白无色, 仿佛是下一秒就要融掉的雪片, 摇摇欲坠, 脆弱易折。   他轻咳了一声,身体像是再也支撑不住似的, 单膝跪倒在地。   桃桃连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南宫尘轻声说:“只是体力有些透支, 不碍事。”   桃桃紧张道:“真的不碍事?你别吓我,你不会魂飞魄散吧?”   南宫尘虚弱地摇头:“不会, 只是我没力气了, 桃桃可以抱我下山吗?”   他本源离体后, 桃桃的力量恢复了, 抱一个人也不算什么负担。   况且他刚才救了大家一命, 这要求也合情合理。   “当然可以。”   桃桃撸上袖子刚要横抱起他, 元天空却蹲到了两人的面前。   “我来吧!”少年热心地说, “老大刚才搬了那么多石头也消耗了不少体力, 我身体好,背南宫哥完全没问题。”   他说完,感觉有两道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一道思索,一道冰冷。   这夜里不知哪个方向吹来一阵风。   元天空外套给了萧月图,身上的运动服T恤有些薄,不由觉得冷了,于是他搓了搓胳膊。   桃桃想了想,放开了南宫尘:“他说得有道理,还是让他背你吧。”   元天空冷得要命,但此时也不是在意冷不冷的时候。   他心想,南宫尘为他们受了这么重的伤,他理应回报献出自己的一份力量:“南宫哥?”   南宫尘擦去嘴角的血迹,站了起来:“我没事了。”   “真的没事吗?”元天空不信,“你不要因为怜惜我不舍得让我劳累就说这种骗人的话,我身体很好的,你又是鬼魂没什么重量,背你也不会太辛苦。”   南宫尘冷漠道:“真的没事。”   元天空继续搓着胳膊,心想这渝城这鬼天气,怎么突然就降温成这样了,好冷啊好冷啊真的好冷啊。   山顶已经没有人偶师的踪迹了,一行人朝山下走去。   萧月图时不时瞥向南宫尘,几次想问清这鬼魂是谁,但看到他面色自若地走在桃桃身边,桃桃又毫不在意时,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这世上又不是所有的鬼魂都是邪祟,只要不会伤害桃桃,她也没必要多管闲事。   桃桃边走边拿纱布缠住受伤的手,虽然只是擦伤,但要是不遮住血味,很可能会吸引来邪祟。   她用牙撕开纱布,刚要转身叫元天空帮她绑上,一只手从旁侧伸了出来。   南宫尘的人清减消瘦,手也骨骼分明,他捻住纱布的两端在她手心打了一个结扣。   桃桃任由他动作,依然担忧:“你好些了?”   他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却和刚才那站不起来的样子判若两人。   南宫尘:“嗯,想了想,走下山还是没什么问题,就不麻烦别人了。”   桃桃眨了眨眼,心想不愧是邪神,他好坚强啊。   萧月图问:“桃桃,人偶师跑了,我们要去哪里找她啊?”   桃桃随手揪了一根路边的草叶放在嘴里嚼。   上山没带水这么久渴得很,直到草汁进到嘴里才解了点渴,她思考了一会儿,问道:“现在几点了?”   元天空:“快九点了。”   桃桃:“南宫说人皮偶要在一天中最阴的时刻才能制作,现在还有三个小时到午夜,人偶师应该还在纪小瑜身上,如果你是纪小瑜,明知过了午夜十二点人偶师就会离开自己的身体,成为一个独立的、与你利益无关的个体,你会在这最后两个小时做什么事?”   南宫尘沉思道:“人偶师离体后,她必然失去现在所拥有的力量,她会用这最后的时间去做凭自己的力量做不到的事。”   元天空:“当初参与霸凌的人,还有一个没有死。”   桃桃点头:“之前不杀柳申宇是为了问出孙浪和柳辰的下落,况且他身上还有玉观音护佑,现在人偶师就要离体了,其他人都死了,纪小瑜应该也没什么顾及了吧?”   萧月图明白了:“你是说她会用这两个小时去杀柳申宇?所以只要我们先找到柳申宇就能守株待兔等她送上门来,可她现在是顾音可的身份,只要打个电话就能找到柳申宇,我们要怎么找他啊?”   桃桃:“现在只有两个方法,我们报警,让警方派人去保护柳申宇。”   萧月图学桃桃揪了片叶子在嘴里嚼:“不行不行,没有证据的事,警察也不会听我们的,更何况上次为你们善后夜闯警局事件已经很麻烦了,这次再被警察看到超自然力量,我估计就要被特调局开除了。”   桃桃看了眼腕间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叹了口气:“那就只剩一个办法了。”   ……   桃桃虽然走在最前面,但她暴怒声音还是抑制不住地飘过来。   “你在开什么玩笑!又不是小孩子过家家怎么可以这么做?混沌冢本来就不满我没给你喝遗魂咒水的做法,让他们知道我让你看见驱邪的场面会骂死我的!”   “大半夜不睡觉?现在还不到十点,正是夜生活刚开始的时候,怎么就不爱惜自己身体了?”   “我不是说我要去夜生活,我是说现在大家都没睡,况且我是灵师,灵师驱邪不就是要晚上进行吗?难道你要我光天化日地提着剑追邪祟吗?”   “知道了知道了,抓完它我会回去睡觉的,行了吧?”   “……我说行了吧不是在敷衍,我哪里嫌你烦了?我明明是在求你帮忙啊!”   “好的少爷,都是我的错,求您行行好,这样的态度够诚恳了吗?”   “利用你……???怎么又变成利用你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少爷,我明明是在为你积攒功德!你到底帮不帮?不帮算了!反正死的又不是我,我回家睡觉了!”   桃桃愤怒地挂上电话,一回头看见三个人都在看着她。   她不由得又叹了口气,问道:“你们哄过孩子吗?”   大家摇头,她疲惫地说:“是吧,所以不知道哄孩子有多累吧?他非要和我打视频让我边看着他写作业边驱邪,我拒绝了,所以他生气了,我们谈崩了,真是难伺候的少爷。”   桃桃坐在台阶上,感觉到头疼极了。   金佑臣不帮忙,还有什么办法能从偌大的渝城里找到柳申宇呢?   他不是关键,被人偶师附身的纪小瑜会去找他才是关键,如果不在十二点前找到柳申宇,等午夜一过,人偶师想必会直接金蝉脱壳,消失无踪了。   放一个人偶师到这世间,不知会掀起多大的风浪。   手表上金佑臣的电话又打进来了。   桃桃按了挂断,金佑臣锲而不舍地打。   她烦躁地接了起来:“小佑,我现在很忙,你如果不愿意帮我定位这个人的地址就先不要打扰我,再想不出办法找到这个人,也许我就永远都找不到人偶师了。”   金佑臣声音听起来冷漠又傲娇:“我没有不帮,只是你脾气太坏了,如果你肯朝我撒个娇,我愿意的。”   桃桃:“…………”   “撒娇?”   “撒娇。”   桃桃下意识地瞥了南宫尘一眼,心想那天说一句林泉帅都被他小气地报复了,当着他的面这样做似乎不太合适吧。   就算他能大度地不在乎,撒娇这件事又该怎么做呢?   南宫尘只是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月图站在一旁,轻问道:“你该不会是不知道怎么撒娇吧?”   桃桃确实不知道,从小和师父生活在一起,没人教过她这事。   李三九脾气不好,所以教出来的徒弟脾气也不好,这是师门遗传的。   即使桃桃知道,估计也是做不出来的   萧月图摘下桃桃的手表,捏着鼻子学桃桃说话:“少爷,求求你帮帮人家嘛,你最好了,好不好嘛~~~”   她现在是小孩的身体形态,原本嗓音就甜,刻意装乖时更像是从蜂蜜罐里捞出来的,声音里浸着蜜糖,好听是好听,但让桃桃听得头皮发麻,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就算现在捅死桃桃,让她重活一世,她也绝不可能当着金佑臣的面说出这样的话来。   金佑臣愣了半天,最后他没有说话,匆促地把电话挂了。   一分钟后,桃桃手表上收到一条他传来的消息。   【江萍路72号日料店。】   萧月图得意:“我最了解男人了,像这种少爷就要哄着,他挂电话肯定是因为害羞和脸红,现在一定正躲在电话后面遐想连篇呢。”   桃桃不信任道:“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还没有我萧月图撒娇搞不定的事呢!”   手表叮咚一声,又发来了第二条消息。   【娇撒得很好,下次别撒了。】   萧月图:“……”   *   柳申宇是陪母亲来吃饭的,吃到一半,他接到顾音可的电话,约他见面,于是他提前离席了。   渝城的夜是很热闹的,哪怕夜里十点街上的人依然很多,可顾音可约他的地方很偏僻。   信息上说,那家咖啡屋是在郊区的工业园附近。   柳申宇虽然疑惑为什么顾音可会选择这个地方,但他也没问,出门就打了车。   当出租车开出去不远之后,路边有人招手拦车。   柳申宇刚要告诉司机不要接顺风车时,他却已经停了。   上车的是三个年轻人,两女一男。   男生穿着一套红色的运动装,额头系着一条额带,看起来很年轻。   两个女生一个不过十岁左右,穿着一条粉红色的洛丽塔裙,另外一个稍微大点,身上的道袍改做的衣裤看起来很特别。   男生坐在前面副驾,女生一人一边把他围在了中间。   司机问他们去哪,坐在副驾的男生反问:“你去哪啊?”   司机从后视镜里看了眼柳申宇:“这位客人要去城郊。”   男生是个自来熟,激动地一拍大腿:“那可不是太巧了吗!我们也去城郊,正好顺路,先送他。”   柳申宇从小过的是少爷日子,因为司机要等着送他母亲回家他才打了车,可是没想到遇到这种奇葩事。   他就要下车。   那男生突然转过头来朝他热情洋溢地笑了:“相逢即是有缘,同坐一辆车更是缘分中的缘分,你好啊,我叫元大地,你呢?”   柳申宇:“……”   他一晃神的功夫,司机已经发动车子朝城郊开去了。 第102章   不可以再让南宫受伤了。   通往郊区的路没有多少车子。   夜晚寂静如迷, 车里只有元天空在看《名侦探柯南》的声音。   窗外路两侧是齐腰高的荒草地,秋末的野草生着繁复的穗子,招摇在惨白的月光下和森冷的晚风里。   越远离城市, 气温好像变得越低了。   从车窗缝隙里吹来的风让人浑身发凉,柳申宇看着四周擦过的废弃工厂和没有一个人影的小路,心里泛起一些异样。   顾音可父母常年不在家, 他才是最了解那女孩的人。   虽然看上去是个乖孩子, 可内心却是常人想不到的冷漠, 甚至可以说是恶。   可就是那样骨子里的恶,却让他深深着迷,缘因他自己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   但近些日子,顾音可变了, 她从前的那种气质全然不见, 变得越来越普通了。   柳申宇甚至也和她母亲一样怀疑过, 她是否中邪了, 不然一个人的气质怎么能天差地别?   孙浪柳辰死了,张星张月今天没有来学校, 老师问她们父母, 得到的回答是昨晚她们被同学约出去了,说宿在同学家一直没有回来, 今早, 顾音可也消失了。   难道这一切真的是纪小瑜的鬼魂在复仇?   柳申宇给顾音可打了一天电话, 没有人接, 直到晚上她才回电话, 约他到城郊见面。   只要没事就好, 在通电话时他心里只有这样一个念头。   可坐在车上, 被安静的氛围包裹, 又动出了许多其他念头。   顾音可为什么会约他这样的地方见面?她最近的异常又是因为什么?   柳申宇再抬头看着车上那三个陌生人,总觉得他们并不是真的顺路。   前排那个叫元大地的男生眉眼有些眼熟,好像在哪见过,他总是时不时地抬起眼从后视镜里瞥他,周围两个女孩也是。   左边那个小女孩还好,上车后就一直无聊地抠手玩,右边那个则一直散发着冷气,叫人哆嗦。   司机停车了:“你要去的地方就在前面,那里车开不过去了,你下车走两步吧。”   柳申宇下了车,他看向司机指的地方。   大概在两百米远的正前方,确实有一家亮着灯的咖啡屋。   但是周围除了废弃工厂没有任何建筑,那家咖啡屋立于荒野中央,十分诡异。   柳申宇沉思了一会儿,正要朝咖啡屋走去,一回头看见车上那顺路的三个人也下来了。   那个叫元大地的男生笑嘻嘻地看着他:“你不会要去那个咖啡屋吧?”   柳申宇问:“你也去那里?”   元大地摇摇头:“这下我们不顺路了,祝你好运。”   顾音可的电话打来了。   柳申宇接起,女孩问他走到哪了,他回道:“马上就到了。”   他朝那破旧的咖啡屋走去,走着走着忍不住回头望了眼身后那三人。   男生依旧低着头看动漫,小女孩也还是在无聊玩自己的指甲。   至于那冷漠的少女则背着一把别致的桃木剑静静地看着他。   他们没有跟着他走,也没有拦他。   在这幽寂的地方,苍凉的月下,显得怪异极了。   等他走后,元天空抬起头来:“真的不跟上去吗?”   桃桃望着柳申宇的背影,缓缓摇头:“咖啡屋是人偶师找的地方,说不定会有杜鹃山上同样的埋伏,没搞清楚情况不能过去,不可以再让南宫受伤了。”   ……   柳申宇推开咖啡屋的门。   从前这里许多工厂,周围住了不少人,快餐店、小超市应有尽有。   后来工业区整体搬迁,留下一堆废弃的厂房,那些小店也搬走了。   这家咖啡屋是在工业区搬迁之后开的。   这周围虽然荒凉,却是网红和摄影师喜欢来打卡的地方。   若是白天,坐在咖啡屋的落地窗前朝外望去,可以看见枯黄得比人高的野草围缠着废弃的厂房,拍出的片子有种特殊的荒凉感。   此刻是晚上,没有客人,柳申宇推开门进去的时候,顾音可正系着围裙在柜台后泡咖啡。   她听见声音,看向门口:“来了?”   柳申宇想要走过来,她却指着窗边的桌子:“坐吧,咖啡马上就好了。”   柳申宇坐了下来,顾音可端着咖啡走了过去。   她离开柜台,拉上了台顶的暖光灯。   在柜台之下,咖啡屋的老板的五花大绑,嘴里塞着一团干净的白布。   他面色恐惧,却不敢发出一点声音。   几十分钟前女孩绑他的时候曾说过,她不愿意伤害他,可如果他敢发出声音,那么会死的。   柳申宇问:“怎么约我到这种地方来?”   “是我朋友的店。”顾音可淡淡地说,“这附近没有人烟,白天也只有一些网红过来拍拍照,夜晚安静得很,适合我们两个人约会。”   那张桌子上摆了两个布偶娃娃,身上都伤痕累累,能看出被人摧残过的痕迹。   柳申宇拿起其中一个留着一头大波浪的洋娃娃看了看:“顾音可,你最近是不是心里变态了呀,不然怎么对几个娃娃下这么重的手?尤其这一个,长得还挺像你的。”   那娃娃身上穿的衣服像极了玉兰高中的校服,一头蓬松的大波浪更是和顾音可如出一辙。   女孩笑了笑:“我确实变态,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她从柳申宇手里接过娃娃,把咖啡推到他面前:“喝吧。”   柳申宇刚要喝咖啡,忽然看见顾音可揪住娃娃的头发,一根一根拔着。   他蹙眉,心里有种异样的感觉。   顾音可掏出一个打火机,点燃了桌上蜡烛的火焰,将娃娃的下.体置于蜡烛上灼烧。   娃娃身上的布料很快在火焰之中变黑,里面的棉花燃了起来。   柳申宇将咖啡倒在娃娃和蜡烛的火苗上,把火浇灭了:“你疯了吗?要闹出火灾才甘心?”   顾音可眉眼不抬,嘴角勾起一丝诡秘的笑:“我只是在做你们当初对纪小瑜做过的事啊。”   “我们?”柳申宇挑眉。   顾音可抬起头冲着他笑:“我想起来了,不是你,你只是负责帮我捉到猎物后站在一旁看戏,好像没有动手呢,是孙浪、柳辰、张星、张月,还有我自己动的手,我们拔她的头发,脱她的衣服,拿打火机烧她身体,还有……”   “也许正是因为你没有动手,所以才活到了现在吧,孙浪死了,柳辰死了,张星张月消失不见,他们说我精神不正常,这难道不纪小瑜的报复吗?她死了,化成厉鬼来找我们索命了。”   顾音可看着手里残破不堪的娃娃,眼底露出了快意的神色:“你说它看起来像我,可你仔细听听,它哀嚎的惨叫声,是不是更像张月?”   她的笑很美,但也很诡异,柳申宇突然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孩一点也不像顾音可。   在这茫茫阴冷的黑夜中,她更像一个令他陌生的鬼魂。   “我说笑的。”女孩望向他脖子上戴的玉观音。   她曾经问过,柳申宇说这是他从小带到大的护身符,是他家里人托高人弄来的。   她指着玉观音:“我最近太害怕了,他们都死了,我总觉得是纪小瑜来找我们报复,你身上的这个可以摘下来给我戴吗?”   虽然觉得蹊跷,但她毕竟是顾音可。   柳申宇不由得想,是不是真如顾音可母亲所说,纪小瑜死了,她来缠着顾音可所以让她精神失常了?   如果是这样,倒也不是不能给她,说不定能让她正常点。   柳申宇摘下了脖子上的观音递给她,女孩却抬起手来撞了他一下。   观音落在地上,瞬间摔碎了。   “啊。”顾音可捂住嘴,“对不起,我太马虎了。”   这玉很值钱,但更值钱的是上面所蕴含的力量。   当时父亲把玉给他时说过,这块玉有高人在上面施了灵力,能起到庇护他的作用。   柳申宇蹙着眉,蹲在地上捡拾玉的碎片。   顾音可放在桌上的手缓缓勾起,从她袖子里腾起几张萦绕着红光的纸人。   她望向咖啡馆的挂钟。   已经十一点了,还有一个小时人偶师就要离体了。   到了那时,她就会失去力量,再也没有机会彻底复仇杀了眼前这人。   虽然他没有怎么凌.虐她,但捕猎游戏中,他是那个百发百中的猎手。   看着红光一点点泛起,在那明艳少女皮下的纪小瑜不由得想起那日的情形。   捕猎游戏每天都会进行,偶尔也会有其他猎物被放到捕猎场里。   但没有谁像她一样,因为惹怒了顾音可而被长久地按进令人窒息的泥沼里。   她痛苦,她挣扎,她试图逃脱,但没有用。   ——总会被捉到的。   如果说少男少女们以往捕猎之后的羞辱还勉强能忍,那么那晚发生的种种将会是她此生的噩梦。   新来了两个男人,他们将她带到了杜鹃山顶的山洞里。   这里平时没有人来,哪怕有,也会被堵在洞口的柳申宇挡回去,听说他有密闭恐惧,不敢进山洞这样的地方。   因此他守在外面。   纪小瑜记得那山洞的冰冷和黑暗。   顾音可靠在墙壁上,手里燃着一只女士香烟。   她漂亮的眸子里闪着幽暗的光芒,神情轻松极了,听纪小瑜的惨叫声似乎对她而言是种精神愉悦,她唇角甚至洋溢着满足的微笑。   阴冷的空气,腥浓的血味,还有那令人反胃的说不出的味道。   等他们玩的尽兴了,已经是深夜时分了。   顾音可脚下堆了许多烟蒂,她走到纪小瑜面前蹲下,轻轻抬起她惨白的下巴。   看着她被折磨得萎靡不堪的神情,女孩笑得残忍:“明天放学后,你可要快点跑哦。”   纪小瑜脸上是已经干涸的泪痕,目光呆滞地问她:“为什么要这样?”   顾音可笑容更明艳了:“因为我喜欢啊,这世界上有些人就是能够为所欲为,而有些人生来就是卑微的猎物,猎物如果冒犯了猎人,那就活该被折磨。”   她松开手,纪小瑜的身体重重地摔在地上的尘土里。   ……   咖啡馆的吊灯泛着暖黄色的光芒,女孩的思绪却仍然没有被拉回。   她记得,那夜她躺在杜鹃山的山洞里,除了冰冷、疼痛和屈辱,什么都感受不到。   衣服被毁坏得看不出原样,她哪怕能克服身体的疼痛,也无法找到蔽体的衣服下山回家。   那些少男少女的残忍仿佛是天生的,他们不知何为善良,生而为人,肮脏得甚至比不上圈养起来的畜生。   她抱紧自己蜷曲在地上,是该悲伤,是该痛苦。   可她此时什么都感受不到,心里剩得只有麻木。   她呆呆地望向墙壁,心想,不如就这样死去吧。   伴着夜里的晚风消失在这世界上,尸体总有一天会被发现,到时候,警察发现了她,那些人应该会为此付出代价吧。   一阵阴森的风吹拂到她的身体上,纪小瑜恍惚中听到了有人在说话。   他们又回来了?   她身体蓦地绷紧,可再听,那却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声音。   它问她:“你想复仇吗?”   和邪灵做交易这事,她从未后悔。   用纸条约顾音可到杜鹃山,利用邪灵的力量活剥了她的皮,她从未后悔。   如法炮制,杀死柳辰、孙浪、张星、张月,再将他们魂魄放进洋娃娃里折磨,她从未后悔。   现在要杀死柳申宇,甚至将郁子航推下楼去,她也从未后悔。   在与顾音可交换了人皮,以她身份活在这世界之后,唯一一件后悔的事,就是今晚炸塌了杜鹃山的山洞。   人偶师告诉她,那三个人是灵师,很危险,正面交手没有身体的它还不是对手,只有杀了他们才能从暗灵师手里获得帮助它重生的灵物。   可是他们并没有伤害过她,在点燃炸药的那一刻,纪小瑜犹豫过。   可她手上的鲜血已经太多了,杀死三个人的麻烦程度对被人偶师附身的她而言,不过碾死三只蚂蚁。   今夜之后,人偶师就要离开了,它遵守承诺,帮她复仇。   可是她真的还能再回到过去吗?   脑海中此刻千万种想法擦过,但她的手还是稳稳地操控着纸人朝柳申宇的头顶而去。   只要纸人落在他头上,他的灵魂就会被抽出来,而后像其他人一样,被封在娃娃里,任由她报复折磨。   柳申宇捡着地上的碎片,突然说道:“今晚真倒霉,先是在车上遇到背着木剑奇怪的人,又摔碎了这块玉,我说顾音可,你找这地方是不是有点邪门啊?”   他抬起头。   女孩瞬间收回了手,她望着他:“你刚才说什么?背着木剑的人?”   柳申宇坐回椅子上:“是啊,一个男的,一个女的,还有一个小女孩,非要和我挤一辆车,跟着来了郊区人又不知道去哪了,我还以为他们是什么劫匪,不过看样子也不像。”   女孩静了静,问他:“一个穿红色运动服,一个穿改装的道袍,剩下那个穿着裙子?”   “你怎么知道?”柳申宇疑惑,“你见过?”   女孩脸色瞬间变了,杜鹃山的山洞坍塌成那个样子,他们竟然还还活着?   不过活着是不是也说明,她的手上并没有沾上无辜之人的鲜血?   女孩垂着眼,掩饰眼中她无法控制的光芒,身体也微微抽搐起来。   几秒钟,她再抬起双眸,眼神、气质,全然不似刚才了。   她笑着问柳申宇:“他们,在哪?”   *   桃桃垂着腿坐在一座废弃厂房二楼的断墙边。   脚下的野草浸染了冷淡的月色,变得更加荒凉了。   从她的角度正好可以看到那间荒野中的咖啡屋,灯光温柔,可里面的情景却着实恐怖了。   女孩操控着纸人袭向柳申宇,他慌忙后退,满脸惊恐,连滚带爬地跑出了咖啡屋。   元天空蹲在地上放出了检测十方璞的仪器,中间的小灯亮起了绿光。   可以肯定,那枚十方璞就在被人偶师附身的纪小瑜身上了。   不远处,柳申宇已经从咖啡屋逃出来了。   桃桃蹙眉:“如果人偶师真想杀他,他跑得掉吗?”   南宫尘站在她身旁,月光洒落,他温柔而清冷:“人偶师想杀的人,未必是他。” 第103章   你的每一声咒骂,我都会当作耳旁风。   柳申宇脑子是木的, 被冷风一灌,才有些清醒了。   刚才在咖啡屋里,他亲眼见了以前从不会相信的超自然力量。   明明披着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皮, 却发出完全不同的、男人的声音。   它操控着纸人朝他袭来,他吓得夺门而出。   柳申宇慌乱中不辨前路,在荒草地没头苍蝇一样里乱跑。   招摇生长的野草边缘尖利, 划破了他的脸, 被风一吹, 血腥味就在风里飘扬。   那东西好像没有跟上来,但他记得它刚才的眼神,充斥着浓浓的憎与恨。   柳申宇直觉它不会放过他,他视线被高草丛遮蔽住了, 看不见站在废弃工厂二楼的几人。   他一边跑, 一边惊恐地喊道:“有人吗?救命, 救命啊——”   桃桃的身体隐匿在月光照不到的黑暗里, 并没有下去救他的打算。   元天空刚要下去,被她伸手拦住了。   她在想南宫尘的话, 如果人偶师想杀的人不是柳申宇, 又会是谁?   以人偶师的能力不可能让一个身无寸铁的凡人逃脱。   那此刻,柳申宇的逃脱应该是一只饵, 人偶师要用他来钓谁呢?   这苍茫的废弃工厂区荒无人烟, 除了厂房, 荒草, 就只有他们几个人了。   萧月图也察觉到了不对劲:“难道我们没死并且还在附近的事情被人偶师知道了?它放出柳申宇是为了引我们出去救他, 好以此确定我们的位置?”   元天空:“有可能, 刚才上车应该换身衣服的, 不然万一柳申宇是个话痨, 跟人偶师描述他遇到了三个奇怪的人,人偶师也能猜出是我们吧。”   桃桃:“刚才那么匆促,哪有时间换衣服?还不到十二点,人偶师无法重塑身体,它目前的力量绝不是我们三个人的对手,不然也不会逃窜了一天最后在杜鹃山上设局才能置我们于死地了。就算它现在要用柳申宇引我们上勾,它有杀死我们的能力吗?”   南宫尘:“除非它有什么不得不在十二点之前杀死我们的理由。”   他这话一出,众人都将目光转向他。   南宫尘淡淡道:“按照白天她逃跑的速度,只要她一直跑我们就无法追上,跑到十二点重塑身体就可以重生了,到时候人偶师脱离纪小瑜的身体谁也不会找到它,可最后它却在杜鹃山上停下来了。”   元天空说:“会不会是因为她把皮骨血肉存在了杜鹃山的山洞里,要回去拿?”   桃桃摇头:“警察在杜鹃山发现三具尸体的时候应该搜过山洞,那里没可能存放皮骨血肉,就算真的存了警察没有发现,她上到杜鹃山后拿到就走不就好了?可她却在杜鹃山停留了很长一段时间,还专门绕道去鞭炮厂准备了炸药,显然是故意在那里等我们。”   南宫尘:“人偶书本身自成空间,只要把材料放在书页上就可以自制人偶,如果材料不齐,它甚至可以存储材料,纪小瑜杀人取到的皮骨血肉不必存到杜鹃山上。”   “张星张月昨晚就死了,人偶师又早就集齐了皮骨血肉,所以人偶师在杜鹃山上用炸药炸毁山洞真的只是为了杀人。”桃桃不解,“它明明可以不用这么麻烦,为什么一定要杀我们?”   她想了想,掏出了空间石里迷津渡里取得的人偶书残页图,对照着月光看了几眼:   “除了皮骨血肉外,做成人皮偶还需要高级灵物若干,纪小瑜只是凡人,凭她的身体应该弄不到高级灵物吧?难道说你们身上带了什么它觊觎的东西,没有这东西,它无法塑造出一具完美的身体……”   她看向萧月图和元天空。   两人连忙摆手。   萧月图说:“我实习生一个月工资才两千,哪里买得起高级灵物啊?”   元天空说:“我更没有了,钱都用来买符纸和手办了,灵物我见都没见过。”   桃桃于是又看向自己:“难道人偶师把我当成灵物了?只有在十二点前杀了我它才能凑齐材料?”   她是藏灵身,不能算是高级灵物,而是绝世罕见的灵物。   可如果人偶师需要用她制作人皮偶,那没道理弄塌山洞把他们埋在里面啊?   萧月图撩了撩头发:“不管怎么样,不能让人偶师活过十二点,至于人偶师为什么放走柳申宇,又有什么阴谋,抓柳申宇上来问问不就知道了?”   此时纪小瑜还背对着他们坐在咖啡屋里,她没有走,却也没有动,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元天空套上飞行翼,打算把柳申宇抓上来问清楚,再去抓人偶师。   萧月图打开了她的法器,九转流萤伞上有九颗流萤,平时不会亮,只有她将灵力注入时才会亮起莹莹的光。   这伞面的流萤石是一种已经消失的灵物,里面蕴含着不同的辅助之力。   传闻九转流萤伞曾经是一位强大的灵媒的法器,灵媒离世后一直收归特调局所有。   其实它本身的品质可以到达灵级的门槛,但是它对使用者的要求极高,因此在普通灵师手里还发挥不出一半的作用。   首先想要操控这把法器,必须要灵媒才可以做到。   相较于灵师而言,灵媒的精神力更强。   其次,九转流萤伞认主,只要被它选择的灵媒才能成为它的主人。   最后,能点亮几颗流萤和灵媒的灵脉数量息息相关。   虽然九转流萤伞上有九颗流萤,可是以萧月图目前的能力只能操控两颗。   一颗掌管灵力,一颗掌管速度。   当流萤亮起,在萧月图的操纵下落到她指定的灵师身上,可以增强灵师的灵力和速度。   萧月图今年二十一岁,能排在木秀于林榜的第五名不仅因为她自身的天赋,更是因为九转流萤伞的强大。   毕竟在灵师群体中,灵媒的数量本来就很稀少,能增强灵师力量的灵媒更是凤毛麟角。   元天空轻盈地借助滑翔翼从断墙处飞了下去。   九转流萤伞亮起一颗流萤,萧月图打着红伞在原地转了一圈,两颗流萤飞到了元天空的身上。   他原本是想慢慢地飘下去,不料身体不受控速度突然变快,啪得砸到了草丛里。   萧月图捂住嘴,惊道:“忘记告诉他我要加速了。”   元天空从荒草丛中爬起来,脸上粘着满脸的黑泥。   他从身后接近还在不停呼救的柳申宇,捂住了他的嘴。   在萧月图的加速下,元天空带柳申宇快速地飞回了废弃的厂房里。   柳申宇眼睛瞪得老大,惊恐地看着他们:“是你们?”   元天空擦掉了脸上的泥,问道:“你怎么从人偶师手底下跑出来的?”   “人偶师?”柳申宇露出了迷茫的神色,“什么人偶师?是音可在咖啡屋里中邪了,她发出了男人的声音,还能操纵纸人,我害怕,就跑出来了。”   “看来你还不知道了。”桃桃蹲在他面前,“顾音可已经死了,那人只是披着顾音可的皮,她不是顾音可。”   柳申宇眼里的情绪由诧异渐渐转为阴冷:“那是谁?”   “谁恨顾音可?谁恨孙浪和柳辰?又是谁恨张星和张月呢?”桃桃盯着男生,他刚才还很慌乱,但听到顾音可的死讯后竟然冷静了下来。天色黯淡,衬得他神情也幽深。   柳申宇沉默了很久,最后嘴里吐出了三个字:“纪小瑜?”   桃桃问:“纪小瑜在咖啡屋里对你说了什么?”   柳申宇摇头:“她只是端来了咖啡,弄碎了我的玉,还烧了一个娃娃……”   “是长这样的娃娃吗?”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三个娃娃摆在地上。   一个长发波浪的洋娃娃,还有两个男生形象的玩偶,和在咖啡屋里的娃娃一样,都残破不堪。   柳申宇点头,桃桃笑了:“你原本也要变成其中一个。”   柳申宇抬起头,桃桃说:“如果我没猜错,纪小瑜拿的娃娃里关着的应该是张星和张月的灵魂,你很幸运,不知道为什么逃了出来,现在我想听你告诉我,除了那些,纪小瑜还说了什么?”   柳申宇摇头,盯着地上的那个女娃娃发呆:“她什么都没说……你说她把人的灵魂关在了娃娃里,难道这个人偶里——”   “——是音可的灵魂吗?”他捡起那个人偶,越看越觉得它像顾音可。   柳申宇看样子什么都不知道,他稀里糊涂地从人偶师手下逃生,桃桃并不相信这是运气,看人偶师惬意地坐在那里,它一定在图谋着什么,保不齐是为了引他们进去。   谁也不知道咖啡屋里有没有陷阱。   为了避免再次出现杜鹃山的情况,桃桃觉得还是把它反引出来比较好。   桃桃望向地上的柳申宇:“你知道纪小瑜很恨你吧?”   柳申宇抱着装有顾音可灵魂的人偶,疑惑地回视,桃桃说:“人偶师放你出来也许只是为了通过你的求救声确认我们的位置,未必是真的想放过你,都走到这一步了,如果你真的跑了,纪小瑜怎么能甘心呢?”   她把三个娃娃都丢到柳申宇身上:“带上你的顾音可,跑吧。”   “跑去哪?”   桃桃:“随你。”   柳申宇抗拒:“不行,你都说了纪小瑜恨我,如果我出去了,她一定会出来杀我的!”   “你说不行就不行?”桃桃笑着说,“跑出去纪小瑜会杀了你,难道在这里我不会吗?听说你们很喜欢玩捕猎游戏?”   她记得纪小瑜在日记里写过,他们会给她半小时时间逃跑,半小时后他们倾巢而出在整个校园里搜索他。   桃桃看了眼手表:“像你这样身强体壮的男生,十分钟应该够你逃的吧?从现在起,你是我的猎物了,十分钟后,我会去追你,要是跑不掉,就自求多福吧。”   柳申宇惊慌地看着她:“你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你可以把它当成是玩笑,还剩九分五十秒。”桃桃望向咖啡屋的方向,“顺便提醒你一句,那个方向也有猎人,所以该朝哪里跑呢?”   柳申宇吓得腿软,同时思索着眼前这女孩口中的话是真是假。   可还不等他想出什么结果,桃桃一伸腿,直接把他从二楼踹了下去。   “你有权呼救,但你的每一声呼救我都会装作听不到。”桃桃笑着说,“你当然也可以骂我,但你的每一声咒骂,我都会当作耳旁风。”   元天空同情地看着趴在地上的男生:“跑吧,我老大,她真的超凶。”   二楼的高度摔下并不能给柳申宇造成什么实质性伤害,但足够他痛了,也足够让他明白,桃桃不是在开玩笑。   柳申宇低低咒骂了一声,他爬起来,转身没命地朝城市的方向奔逃。 第104章   我只想和你玩一场捕猎游戏。   没有路灯的郊区小路幽寂阴森, 空气里弥漫着冰冷的气息。   月光是凉的,风是凉的,连路边野草飘进鼻腔里的味道都冷得刺骨。   柳申宇在无人的街道上狂奔, 身后不仅有不知是什么的可以操纵纸人的邪物,还有一个口口声声把他当成猎物,并且一脚将他踢下楼的少女。   他抬头望着天上月亮, 云翳挡住了它的半边, 透着点乌乌的颜色。   桃桃自柳申宇走后就一直盯着咖啡屋的纪小瑜。   还有半个多小时就要十二点了, 人偶师重生后未必会受她指使,在这最后的时间内,她真的能甘心放走柳申宇吗?   哪怕人偶师附在她身上,可起着决定性作用的还是她本人的意志。   只要她不想, 柳申宇就跑不掉。   只要她敢走出那间咖啡屋, 桃桃就可以没有后顾之忧地去追她了。   咖啡屋里的女孩在柳申宇刚踏上马路时就察觉了。   她没有像之前那样安稳坐着, 而是回头望了望。   柳申宇已经跑到了黝黑的路尽头。   他刚才跑进了荒草地里, 哪怕嚎叫凄厉,也没有灵师出来救他。   现在他朝回城的方向跑了, 再不追他就真的逃出生天了。   纪小瑜:“你故意放走他, 灵师却没有出现,他们未必在附近。”   人偶师借用她的嘴发出沙哑的声音:“灵师狡猾, 在没有确认我们放走他的目的之前, 他们不会轻易暴露位置。”   柳申宇越跑越远了, 纪小瑜站起来:“我要去追他, 他一定要死, 只有他死了, 我才能用这张人皮活下去。”   “不行, 灵师就在附近虎视眈眈, 他们之所以没有动手是因为忌惮,杜鹃山上我们用炸药炸毁了山洞,他们不确定这咖啡屋是否有陷阱,所以此时待在这里才最安全。”   “可他就要跑了,他知道我身上有古怪,万一去乱说,你今晚又要离体,我会活不下去的。”   “你最清楚我为了能好好活着付出了多少,我用着一张令我恶心的人皮,管她的父母叫爸爸妈妈,我自己的母亲连看她一眼送些东西都要偷偷摸摸,我每天都在假装自己是顾音可,生怕说错了话被人发现,牺牲了这么多,绝不能功亏一篑。”   “你出去了我们都要死。”人偶师声音严肃,“应桃桃不死,暗灵师不会给我剩下的冰月虫,没有冰月虫,我无法制造一具完美的身体,没有一具完美的身体承载我的力量,我们会被灵师杀死。只有等,等暗灵师赶到,我们合力杀死应桃桃,到时候我会帮你杀了柳申宇。”   人偶师想要操控她坐下,可是纪小瑜却一动不动。   她转头,咖啡屋的墙上有一面镜子。   从镜面中,她清晰地看到自己那被恨意熏染的面孔,每一寸目光,每一寸神情都充满叫人心惊的仇恨。   “我们当初立下契约,你帮我换皮、复仇,我帮你集齐皮骨血肉,在我们的契约中没有杀死无辜之人这一项,现在我的承诺完成了,你也该守诺才是。”纪小瑜缓缓地说,“要杀应桃桃你去杀,我只想要柳申宇的命。”   说完,她不顾人偶师的反对,推门走出了咖啡屋。   ……   桃桃抱臂靠在墙上休息,元天空望着咖啡屋:“她出来了。”   女孩离开了咖啡屋,朝着柳申宇逃走的方向追去。   桃桃扛上桃夭,轻盈地从二楼断壁处跳了下去。   ……   柳申宇满嘴都是铁锈的腥味,他跑不动了,弯腰喘气。   一路上没有遇到人和车子,这里离市区还有十几公里,再不停下歇歇他会死的。   可就在停下的那一刻,他忽然感知敏锐地察觉到了一丝危险的风拂过裸.露在外的肌肤。   ——身后有人。   他转过身,看见顾音可站在离他十米外的不远处。   不,她不是顾音可。   柳申宇手里拿着一个娃娃,刚才那几个神秘地人告诉他,顾音可被纪小瑜杀死剥皮了,她的灵魂被囚于娃娃里,那现在面前这酷似顾音可的人,是与她换了皮的纪小瑜。   女孩静静地看着他,而后淡漠地开口:“柳申宇,你做过猎物吗?”   柳申宇腿软得不住打颤,又听她说:“放学的铃声对于别人而言是件开心的事,对于我而言,却是地狱之音。你们戏耍我、玩弄我、侮辱我,发出那样快活的笑,比起恶魔更残忍。我做错了什么?你们为什么要那样对我?”   柳申宇倒抽了一口凉气:“那晚在杜鹃山上,我没有动手。”   “是啊,你只是拽着我的头发将我拖出了办公室的衣柜,又将我拖上了杜鹃山,你没有亲自参与山洞里那恶心的勾当,可那难道是因为你善良吗?”女孩笑了,“那只是因为你不喜欢幽暗的环境,不喜欢碰陌生人罢了。”   纪小瑜的长发被晚风吹起,她伸手拢了拢:“换皮,不仅要剥下顾音可的皮,还要剥下我自己的,那种被活剥人皮的痛苦你能体会吗?”   “皮肉粘连,却要生生将它撕开,我能清晰地感受到我的肉被撕裂,血管爆开,无数的血涌出,滚烫着流遍全身,我还能感受到自己变成了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剧痛包围了我,可身体上的疼痛比不上你们带给我的痛苦的万分之一。”   她问:“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忍受着这样的痛苦和顾音可换皮吗?”   她走近柳申宇,柳申宇畏惧地后退。   她笑着说:“不是因为你们羞辱我相貌丑陋,不是因为我喜欢顾音可这恶心的皮囊。”   “是因为我自己的皮被你们搞得面目全非了,我的头皮被你拽掉了一块,鲜血直流,我身上的皮肤全是烧伤,我有办法用那张皮继续活下去了,要想行走在人间,只能换一张新的。”   “柳申宇……”纪小瑜问他,“你不是很喜欢顾音可吗?郁子航也喜欢顾音可,在这世界上,难道拥有美貌就可以为所欲为吗?我把顾音可的灵魂塞进了娃娃里,放心,等你死后,我会让你们的灵魂团聚的。”   “看。”女孩依然笑着,“我多好啊。”   柳申宇吞咽了一口唾液,捏紧了手里的娃娃:“纪小瑜,你别胡来,放过我好不好,我知道错了,我不会说出去,他们都被杀死了,你该解气了,放过我,我让我爸打钱给你,够你下辈子衣食无忧了。”   “我不要钱。”纪小瑜淡淡地说,“我只想和你玩一场捕猎游戏。”   她指着远处废弃的工厂区。   在昏暗的夜色下,高大的厂房像一只只怪兽般屹立在黑暗里。   “你去藏,如果半小时内我找不到你,就放你离开,如果你被我找到了,那么猎物会有什么下场呢?你该知道的。”   疯子,都是疯子。   不久前才有一个女孩要和他玩捕猎游戏,现在又来了。   柳申宇咬牙,满是绝望地朝工厂区跑去。   他知道,以纪小瑜对他的恨意,她一定会说到做到。   她身上有股诡异的力量,那力量可以让她操纵纸人,可以让她快速地追上他,要是不想被捉到,就只能藏。   一旦被她找到,他会没命的。   柳申宇拨开荒草跑进厂区的深处。   他找了一间厂房,里面有废弃的流水线和各种机器,没有藏身之处。   他又换了一间厂房,这里是办公区,破烂的衣柜、书架。   他试图躲进去,但刚迈进脚,他突然想起,那日的捕猎游戏中,他也是从柜子里将纪小瑜拖出来的。   不能躲到这里,一定会被找到的。   柳申宇继续跑。   昏弱的星光于天幕闪烁,他看见前方有一个巨大的烟囱型建筑,砸开门钻了进去。   建筑里面是从前烧锅炉的地方,仰头朝上,楼体至少有百米高,墙上没有窗户,但有楼体蜿蜒着附在墙壁直通顶部。   在平坦的地面上,有一处运煤的流水线传送带。   机器的尽头有一块凹陷的空洞,他钻了进去。   半小时的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孔洞里阴冷无比,但此刻的柳申宇是感受不到温度的,比起外界的寒冷,骨子里的恐惧才更致命。   原来他从未想要理解体会的心情,竟然是这样的。   四周静悄悄,他一动不动地盯着手表,还有一分钟,半小时就过去了。   纪小瑜给出的时间是半小时,是不是说明一分钟后,他就安全了,可她真的会遵守承诺吗?   四十秒。   三十秒。   他正要庆幸自己逃出生天时,却听到不远处的门外传来了轻柔的脚步声,顿时冷汗遍布了全身。   在时间还剩下五秒的时候,纪小瑜站在了他藏身的空洞前。   虽然她那副皮囊很美,可在他听来,她的声音比夜风还刺骨,她问:“知道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时光轮转,柳申宇仿佛回到了那一天,他打开柜门拖出纪小瑜时也问了这样一句话。   ——“知道是怎么找到你的吗?”   纪小瑜将他从空洞里拖出来。   他不明白她一个柔弱的女孩怎么会有那么大的力气,让他无法挣扎。   她从他衣服的背后撕下一张纸人放在他晃了晃,笑着说:“叮叮——是不是忘了我有多恨你,我只是想让你感受一下绝望,怎么会真的放过你呢?我早就把纸人黏在了你身上,不管你跑到哪里,我都能找到。”   此时已经临近午夜了。   柳申宇吓得腿软,他恳求道:“小瑜……纪小瑜,别杀我,从前的事是我做错了,我知道错了,你别杀我,好不好?”   纪小瑜只是笑了笑。   她启动了机器上的某个按钮,传送带倏然动了起来,它托着柳申宇的身体朝前运行。   他望向前方,惊恐地发现传送带尽头下的锅炉不知什么时候被点燃了,正亮着炽热的橘色火光。   他会掉进锅炉里,会被烧死的。   柳申宇抖如筛糠,发出凄厉的惨叫。   纪小瑜抱着手臂,静静地看着他。   传送带运行时发出咔嚓咔嚓老旧的磨损声,哪怕他叫得再惨烈,这里也没有人可以救他,就像当初的她一样。   就在柳申宇要掉入燃烧的锅炉中时,传送带突然巨震了一下,停了。   纪小瑜抬起头,看见一个清冷的少女扛着一把木剑站在传送带上方的机器上,是她按停了开关。   纪小瑜挑眉:“你要和我作对吗?”   “纪小瑜。”桃桃看着她,“这样做了,你真的快活吗?”   她很早就追了上来,但一直躲在暗处没有出声。   她看着纪小瑜将柳申宇当成猎物,看着她根据纸人的指引一步步走向这偌大的烟囱,看着她启动传送带要将柳申宇送到锅炉里融化,最后还是出手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快活?”纪小瑜眸色阴暗,“我恨不得让它们的灵魂永生永世被困在破烂的娃娃里被我折磨,我快活得很。”   “那为什么在学校的时候,从来不笑?”桃桃问。   纪小瑜漠然抬起眼。   桃桃从传送带上跳了下来:“即使他们死了,也并不能让你忘记发生过的一切,你以为杀了他们就是复仇,可是在手上沾染这么多鲜血后,你还能和正常人一样生活吗?”   “我当然可以!”纪小瑜嘶吼道,“只要他死了就没人知道我的身份,我可以用这具身体过上正常的生活!”   萧月图站在烟囱的入口处堵住她的去路:“正常的生活难道就是在杜鹃山上引燃炸药杀死根本没有伤害过你的无辜之人吗?人偶师为了获得皮骨血肉会影响你的神志,看看你这自己现在的样子,杀人时无动于衷面不改色,你哪里像个正常人了?”   纪小瑜冷笑,她眼里骤然闪过一抹奇异的光,而后转身抓起传送带上的柳申宇,沿着烟囱内壁的楼梯跑了上去。   “人偶师控制了她的神志。”南宫尘仰头。   头顶是露天的烟囱口,离地百多米。   两侧蜿蜒的楼梯狭窄且年久失修,稍不留神就会踩空摔下来。   桃桃和萧月图追上去,元天空穿上飞行翼自地面跃起,掏出两把枪在半空拦截纪小瑜。   可被人偶师操控的女孩十分灵活,在逼仄的楼梯间左右闪避,躲开了他的射来的符纸和咒术球。   南宫尘看了看墙壁上的狭窄楼梯,觉得靠自己跑上去有点累,于是他腾空而起,跃到了元天空的背上。   元天空又开了一枪,一颗咒术球径直朝纪小瑜而去。   南宫尘甩动衣袍,那颗咒术球突然改了方向,没有击在纪小瑜身上,而是朝着头顶烟囱的出口飞去。   元天空不解:“南宫哥,为什么不让我打人偶师啊?”   南宫尘问:“你知道那颗咒术球里的咒术是什么吗?”   “不知道。”元天空傻白甜地说,“这些东西都是在晚来居打包买的,我也不清楚里面的术法是什么。”   “是天雷咒。”南宫尘平静地告诉他,“要是落在楼梯上把楼梯砸穿,那么后面的桃桃和特调局那位都会掉下去摔死。”   元天空听后惊恐地瞪大了眼,劫后余生做了个深呼吸:“还好还好,差一点就出人命了。”   南宫尘望向烟囱口:“去出口守着,她逃不掉。”   元天空十分听话,催动飞行翼朝洞口飞去,飞着飞着他突然问:“南宫哥,你要一直站在我身上吗?”   “重?”   “你是鬼魂没有重量。”元天空腼腆地说,“只是你这样站在我背上,看起来好像我是你的坐骑啊,显得我不太帅。”   南宫尘:“会影响你战斗吗?”   元天空说:“这倒不会。”   南宫尘温柔地说:“那辛苦你了,小天。”   他礼貌又客气,言辞让人如沐春风,元天空立即豪爽地说:“不辛苦不辛苦,都是兄弟嘛。”   南宫尘不再说话了,继续待在他的背上,飞着飞着,元天空觉得好像哪里不对。   重点好像不是辛不辛苦吧?重点是不够帅啊! 第105章   萧月图忍不住破口大骂:“我日哩祖宗——”   元天空早纪小瑜一步冲出洞口。   她带着柳申宇跑不快, 后面桃桃和萧月图也紧跟着冲出了烟囱口。   三人将纪小瑜堵在烟囱的楼顶。   夜晚的风冷冽,带着秋夜的霜味,呼进鼻子里令人感到难以忍受的寒意。   纪小瑜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的时间, 离十二点只有不到十分钟了。   她把柳申宇丢到一旁,缓缓操纵起数十张纸人。   她眼里泛起红光。   桃桃立即闭上眼,而萧月图和元天空带上了他改良了的护目镜, 红光映入镜片后被反射回来, 冲撞到纪小瑜自己的身体,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南宫尘立在风口,黑袍的衣角被风扬起。   他隐匿了踪迹,人偶师是看不见他的。   他盯着纪小瑜手里的纸人:“不要让纸人触碰到你们的身体,人偶师将一部分精神力落在了纸人的身上, 被碰到同样可能失去神志。”   桃桃没有打算和她动手:“纪小瑜, 我可以帮你。”   人偶师只是冷笑, 它见他们不被影响, 操纵着女孩的身体愤怒地将纸人朝他们散去。   元天空利用飞行翼腾空而起,纸人擦身而过。   萧月图打开九转流萤伞, 将纸人隔在伞外。   桃桃取下桃夭, 纸人撞在剑身上,通通弹了回去。   纸人回笼到纪小瑜身上, 她五指勾成爪, 十道红色光芒透过她手指落在纸人上。   原本萎靡纸人瞬间抬起脆弱的头颅, 再次朝他们散去。   不过这一次, 人偶师显然在纸人身上注入了力量。   纸偶短暂拥有了灵智, 竟然不是从同一个方向攻击, 而是天女散花般分作几波, 从不同的方向压了下来。   桃桃只格挡纸人, 却不攻击纪小瑜的身体:“杀了这么多人,你该解气了,我会想办法消除你的记忆,让你忘掉那些事做回从前的纪小瑜。”   她每说一句,人偶师的攻击就越猛烈一分,像是不耐烦听她说话一样。   感受着人偶师越来越没有章法的攻击,桃桃知道她的话还是影响到了纪小瑜,人偶师已经要控制不住这具身体了。   她继续说:“至于柳申宇,他什么都不会记得,他不会知道是你做了这一切,别再错下去了。”   “滚——”女孩发出嘶哑的男人声,操纵所有的纸人朝桃桃身上袭去。   桃桃只是抵挡纸人,不敢将桃夭拍在纪小瑜身上。   虽然被人偶师附身,可她的身体只是普通人类女孩的强度。   桃桃要是真的对她动手,她绝对承受不住。   万千纸人当头迎来,桃桃被逼到烟囱的边缘。   萧月图喊道:“还手啊桃桃,她已经失去神志了,别试图救她了——”   桃桃劈裂当面袭来的纸人,桃夭猛地甩至背后,挡住偷袭后背的纸人。   纸人被人偶师操纵着,力道不可小觑,桃桃差点被从侧袭来的纸人从百米高的烟囱上推下去。   好在南宫尘就在旁边,他伸手拉住了她。   桃桃一手抓着他,凌空跃起,于空中舞动桃夭,将身周的纸人通通弹开。   “纪小瑜,你身上的人偶师是邪祟,如果让它带着人偶书重回人间,还不知道要死多少人,这是你想看到的吗?!”   纪小瑜的攻击只顿了一下,随即更加猛烈起来。   桃桃离开烟囱的边缘,边挡边退:“它做一个人皮偶需要四个活人的皮骨血肉,现在你杀的四人有罪,但这世上人人都有罪?你纵容它重生,造成的后果难道你能一并承担吗?别傻了!”   “师姐你才别傻了!她明明就和人偶师是一伙的,和她讲什么道理!”萧月图急得跳脚,可她不敢去到桃桃面前。   桃桃身周全是纸人,南宫尘说纸人里注有人偶师的力量,沾到就可能失去神志。   桃桃应对尚且吃力,她作为灵媒更没有能力躲避开那铺天盖地的纸人攻击。   万一沾身被人偶师操控着从这跳下去,往下就是百米高的烟囱,必然变成肉饼。   元天空也是一样,纸人和桃桃缠得太紧,他甚至不敢开枪,怕连桃桃一起伤了。   正在萧月图着急的时候,她余光瞥到一旁的大烟囱口里走上来两个人。   在他们出现的那一刹那,六柄硕大的锤头朝着桃桃所在的方向袭去。   桃桃正在应付纸人,后背暴露在锤头的攻击范围之内,无法闪躲。   “师姐小心——”   绝不能让师姐受伤!   情急之下,萧月图随手抓起身旁的一个东西朝锤头砸了过去,想着以此减缓锤头的攻势。   她实在是太慌乱了,直到把那东西丢出去之后才发现——   ——那东西不是别的,是站在她旁边和她一起干着急的元天空。   元天空:“………………”   突然莫名其妙腾空而起,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有六柄巨锤朝着自己面门狠狠砸来。   元天空差点吓尿了,惨叫声连环响起:“啊啊啊啊啊救救救救命啊——”   他手忙脚乱地操纵着飞行翼朝上方飞去。   摩诃六锤擦着飞行翼的翅膀过去,虽然没有伤到他,但是却重重击在飞行翼的翅膀上。   顿时飞行翼的骨架破碎,他身体朝一边倾斜,而后不受控制地摔在了地上。   桃桃听到萧月图的提醒,闪身躲过了摩诃六锤的攻击。   元天空爬起来怒道:“萧月图你疯了吗!!!!!”   萧月图心虚地说:“对不起对不起,下次一定注意……”   “这还能有下次?!”元天空正要骂她,突然瞥到那刚才袭击桃桃的两个人。   “行香子,雷雨垂。”不等他开口,萧月图已经神色严肃说出了他们的名字。   元天空:“你也认得他们?”   萧月图蹙眉:“这两人是被特调局登记在册的暗灵师,那个叫行香子的女人有一双古怪的眼。”   “老大说是阴阳眼。”   “不,她身上的是虚龙之眸,比起阴阳眼更为罕见,说世间仅此一双也不为过。”萧月图说,“传说中虚龙生于虚空,拿现在的话说是生活在远离三维世界的另一个维度,虚龙之眸可以穿过一切阻碍看到事物的内里,我们在她面前是完全的透明人,无论你是人还是灵师,有几株灵脉,什么颜色她都能看到,她甚至可以看到你出手时的运动轨迹,预判你的动作。”   元天空心想这也太逆天了吧,他疑惑:“人类怎么会长着一双龙的眼睛?”   “她从小被剜去双目,植入了龙眸,暗灵师的世界比你想象中要黑暗得多,虚龙之眸的力量不是谁都能承受的,这双眼虽然威力无穷,但她承载这份力量已经很难了,作为代价,她本身没有任何的战斗力。”   元天空跃跃欲试:“那我去把她抓起来。”   萧月图拦住了他:“她身边的男人叫雷雨垂,二株无属性灵师,单看灵脉和属性并不算强,可他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在特调局的资料里显示,他之所以能拥有这样的力量,是因为他吃炉鼎肉长大的。”   “炉鼎肉是什么?”   “把低级灵物喂人吃下去,人是万物灵长,体内会自动把这些灵物的灵力择选净化,而后归于一处,这时杀死这个人后割下的那块灵力充裕的肉就叫炉鼎肉,用炉鼎肉饲养的人会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怪力,但这法子太过伤天,许多暗灵师还没到长大就会被反噬而死,雷雨垂今年二十六岁,长到这么大还没被反噬,必然已经吃了上千块炉鼎肉了。”   元天空倒抽一口凉气:“他们一个能预判别人的动作轨迹,一个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那我们不是打不过他?”   “当然。”   “那桃桃岂不是也打不过他?”   萧月图想了想,说道:“以前听说清风观的应桃桃是被李三九用高级灵物喂大的,她的力量想必很强,也许和雷雨垂不相上下,可是有行香子在侧,雷雨垂的战斗力并不止局限于他的力量本身,还有人偶师在一旁虎视眈眈,桃桃危险了。”   元天空:“不行,打不过也要打,总不能让他们杀了桃桃。”   行香子和雷雨垂瞥了两人一眼,压根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径直朝桃桃所在的方向走去。   萧月图和元天空心底同时升起了一股被人蔑视的不爽的感觉。   不过现在只是不爽,如果暗灵师没有朝桃桃走去而是朝他们走来,估计就是惊悚了。   人偶师停下攻击,冷冷地说:“你们太慢了。”   行香子礼貌道:“不过还不算晚,阁下虽然没有按照约定杀死应桃桃,但我们三人一起出手,想必可以了结了她。”   人偶师经过刚才一战,已近脱力。   它操控纪小瑜的身体退到行香子身边:“但我没有力气了。”   行香子张开手,几条冰月虫躺在她灰白的手心:“阁下可以先行恢复身体,再同我们一起出手也不迟。”   桃桃虽然不知道行香子掌心的东西叫什么,但是很显然,那东西灵力充沛,是人偶师制作人皮偶所需要的灵物。   她明白了,嘲讽地笑:“怪不得人偶师要杀我,原来是和暗灵师沆瀣一气。”   她盯着女孩的眼睛:“纪小瑜,我知道你能听见我说话,刚才没有还手已经足够体现我的诚心了,我不忍心伤你,可现在再不还手我可能会死,你想想清楚,是与虎谋皮为害人间还是由我想办法让你好好活下去,接下来我不会再留手了。”   女孩那冰冷的面容上出现了些许的松动,眼神里的光忽明忽暗。   桃桃知道她在和人偶师争夺意识的主宰权,她笑着说:“你的母亲还在家里等你回去,想清楚了,如果我不小心伤了你,她就永远没有女儿了。”   纪小瑜一怔,随即身体一抖,整个人的眼神变了。   桃桃知道那是纪小瑜短暂夺回了身体的控制权,她背后的灵脉悄然浮现,以极快的速度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卧雪印,而后冲到纪小瑜面前,将印点在了她的额心。   一声鬼魂凄厉的惨叫声自从她嘴里发出。   在神圣净化之力的作用下,一道虚渺的人影从纪小瑜身上脱出,后退了十几步才停下。   那是一个男人的鬼魂,他不可置信地盯着桃桃的掌心:“神圣净化……这世间怎么可能还有人拥有这种力量?”   桃桃将全身瘫软的纪小瑜拉到身后,她盯着人偶师。   虽然它被逼了出来,可事情才刚刚开始。   此时是深夜十一点五十八分,如果不能在十二点前除掉人偶师,等它把冰月虫放进人偶书里,她就有大麻烦了。   南宫尘说过,人偶师都是强大的灵师,他生前怎么也得有五株灵脉。   五株灵脉意味着什么?放到现在是可以排上神仙坛的人物。   要是让它制作出了人皮偶恢复了力量,那么麻烦可想而知,更别说还有两个暗灵师在侧随时可能要了她的命。   桃桃提剑朝人偶师冲去,却被一柄锤头拦住了去路。   雷雨垂满是肌肉的脸上露出森然的笑意:“上次没有来得及领教你的剑术,听崔玄一说你很强,那就让我看看,从小吃着高级灵物长大的你,比起从小吃着炉鼎肉长大的我,又有什么不同?”   “滚——”桃桃一剑斩在雷雨垂的锤头上。   桃夭是凤指桃木制成的天级法器,虽然是木,在与锤对击时却毫发无损。   倒是那一击桃桃动了怒,桃夭的剑刃在锤头上斩出了一道裂纹。   雷雨垂脸上露出兴奋和狂热:“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对手。”   行香子站在远处,轻声呢喃:“凌空斩下,力道极大,平刺,横切,她要攻击你的左手。”   雷雨垂听到她的话,收回左手的锤,右手巨锤猛地抡下,将桃桃击退。   桃桃所有的动作轨迹都被行香子的虚龙之眸预判了。   她和那男人的力量相差不多,可是有行香子在侧,雷雨垂能刚刚好将她每一击都抵挡开来。   这让桃桃打得很烦躁,她试图去攻击雷雨垂背后的行香子,可是有行香子的预判在侧,她根本越不过摩诃六锤。   桃桃瞥向人偶师,他灵魂离开纪小瑜后盘坐于地。   一本红色的书铺开在地面。   在书页上空,悬浮着一张人皮,一架人骨,一团人肉还有一滩粘稠的人血。   在皮骨血肉之上,是几条不停挣扎的蓝色小虫。   桃桃被雷雨垂打得分身乏术,大喊道:“月图,小天,打断人偶师——”   萧月图转了转看向四周,问元天空:“你能看到人偶师吗?”   元天空摇头:“什么都看不到啊……桃桃说藏灵身拥有一半的阴阳眼,她能看到人偶师的鬼魂,可是它在哪呢?”   两人看不到人偶师的踪迹,偏偏人偶师身上还有一枚十方璞遮盖气息,他们也感受不到它的邪气,此刻站在那里就像两个瞎子,有心无力。   “不管了。”元天空掏出枪来在烟囱顶上无差别的扫射,想着总有一枪能打中那不知在哪的鬼魂。   桃桃在行香子和雷雨垂的联合压制下处于劣势。   她再次望向人偶师的时候,发现它面前的人偶书升起了一道结界。   元天空的攻击虽然也有扫向它,但通通被结界拦住了。   她一晃神的功夫,摩诃六锤又朝她袭来,她侧身避过,突然发现自己速度变快了。   萧月图操纵着九转流萤伞给桃桃提升速度,但她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和元天空看不见人偶师,又没有足够的能力参与到桃桃和雷雨垂的对战中,而桃桃被雷雨垂缠得没空去打断人偶师的重生,再这样下去,人偶师很快就要重临人间了。   等它降临,麻烦就大了。   想着,萧月图咬了咬牙,身后浮出了两株粉红色的灵脉。   她曾说过,每修出一株灵脉可以带给她一种能力。   第一株灵脉带给她的能力是识毒,可辨认和解大多数邪祟的毒性。   第二株灵脉带给她的能力是结神,她说这能力很鸡肋,其实并不是。   从某种角度来看,这应该算是神技,只不过对她而言要付出的代价有点大,所以她从来没有用过。   萧月图背后的第二株灵脉摇摆着,从灵脉中游荡出两缕花粉朝注意力全在桃桃身上的的行香子和雷雨垂落去。   花粉落在了雷雨垂的身上,他攻击桃桃的动作陡然停了下来。   桃桃见他停了,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也不恋战,提剑就朝人偶师身前的结界奔去。   还有一分钟就到十二点了,比起解决暗灵师,打断人偶师的重生才更重要。   否则等它成功了,一个人就可以杀他们三个。   萧月图见桃桃已经跑到了烟囱的另一边,吓得哆嗦了:“元、元天空,你快带我跑吧……”   “怎么了?”元天空正在朝枪里塞符纸,闻言回头看,看着女孩惨白的脸色,问道,“你做什么了?”   “结神……可以将与我实力相差不多的对手的元神结到一处,让中了结神术的人只能攻击我,时限是十分钟,如果十分钟内他能杀了我,结神也可以破解。”萧月图快哭了,“我只是想给桃桃争取一点时间,可我打不过他啊……”   元天空明白了,此时屋顶上,中了萧月图结神的行香子和雷雨垂能攻击的目标只有萧月图。   桃桃跑远了来不及跟她求救。   别说十分钟了,只要雷雨垂一锤头抡来,萧月图估计脑袋都会爆浆在这。   元天空低声说:“你结神前怎么不跟桃桃通个气呢?”   “我要是通气这俩人不就听见了吗?结神术很好躲,他们听见就结不成了……”   女孩虽然已经二十一岁,但看上去还是个十岁的可爱萝莉。   这时,元天空油然升起了一股男人的责任感和使命感。   他认真地说:“别担心,我会保护你的,我们跑吧。”   “往、往哪跑?”萧月图看了眼烟囱内壁的楼梯。   雷雨垂摩诃六锤上的锁链那么长,估计跑到一半就会被他打下来。   雷雨垂已经在行香子的提醒下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了,三柄锤头当头抡下,来不及喊桃桃回来了。   元天空再也没有犹豫,转身抱住了萧月图:“抓紧我。”   萧月图脸红了红:“你干嘛?”   元天空毫不犹豫,纵身沿着烟囱的外墙跳了下去。   萧月图惊恐道:“啊啊啊啊啊,你的飞行翼都坏了啊——”   元天空安抚道:“别怕,老大教过我一句咒语,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嘿呀——”   同时,他手在空中画出一道印记,可是下降速度不仅没停,反而越来越快了。   难道是声音不够大?   元天空用力吼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嘿呀——”   三十米。   二十米。   依然没停。   少年傻眼了。   “元天空……”萧月图被他紧紧搂在怀里,终于忍不住破口大骂了,“我日哩祖宗——” 第106章   他眼眸晃过些许嘲讽:“天道?”   咒语失效了, 元天空以为自己必死无疑。   可正下坠着,他身体忽然停住了,怀里抱着的萧月图手感也变了。   ——原本是小小的一只, 突然间变大了。   他睁开眼,一眼看见自己悬在半空。   再一眼望去,整个人如受雷击般愣住。   原本是小女孩模样的萧月图此时变成了一个妙龄少女。   海藻般蓬松柔顺的长发披在脑后, 柳眉弯弯, 红唇翘鼻, 面容姣美,神情却透着冷艳。   在她的身后,长着一双巨大花瓣形成的粉红双翼。   花翼艰难缓慢地扇动着,正是因为那双凭空出现的翅膀, 他们两人才没有摔死。   花翼之上, 晶莹的花粉流转, 淡淡的甜香扑鼻, 令人头晕目眩。   可以变身冷艳的御姐的可爱萝莉吗?   元天空一时回不过神来,只觉得灿烂的星河在眼前铺展开来, 浪漫的宇宙之中刮来了一阵温柔的粉色飓风, 将他席卷而起,他荡漾在风中, 眼前迷蒙着令人心神荡漾的粉红泡泡。   整个人如同飘忽在那阵温柔的风中, 变得不那么真实了。   好美啊。   以后的孩子叫什么呢?   元天空心想, 要不就叫元萧月吧。   如果她想要孩子跟她姓, 那叫萧天空也挺好听。   萧月图咬着牙:“我撑不住了……”   话音刚落, 她背后的双翅倏然消失了。   原本悬在二十米的高空, 他们再次控制不住身体朝下摔去。   二十米几乎转瞬就落地了。   就在两人以为自己要死了的时候, 一股柔和的力托住了他们的身体, 让他们安稳地落于地面。   元天空抬头,隐约看见在百米高的烟囱顶上站着南宫尘那黑袍猎猎的身影。   桃桃说他受过伤,动用力量会伤及灵魂,可这已经是他第二次救他们了。   要是没有他,他们早在杜鹃山上就死在乱石堆里了。   “谢了,南宫哥。”元天空朝他摆了摆手,头顶突然挨了萧月图一巴掌。   他捂着头啊了一声。   萧月图怒道:“老娘差点就被摔死了知不知道?要不是南宫尘好心救我们,我就要摔成肉饼了!”   “刚才情况那么危急,不跳下来你也会被雷雨垂砸成肉饼……况且也不全是我的错,明明是老大骗我。”元天空望着已经变回了萝莉形态的少女,又看了看她的后背,疑惑地问,“小图,你是花仙子吗?为什么会长翅膀啊?”   萧月图没好气地说:“叫谁小图呢,跟你很熟吗?那是我第三株灵脉带来的能力,花翼。虽然现在没有修出第三株灵脉,但我也可以短暂地操控翅膀,之所以平时是小孩模样,是因为修第三株灵脉需要的力量太多,小孩的体型比较节能。”   她回头看了眼:“糟了,雷雨垂他们追下来了!”   她拉起元天空就跑,元天空不明所以:“他为什么要追啊?在上面等十分钟过去不就好了?”   “你傻吗?雷雨垂和行香子现在只能攻击我,站在楼顶无法自保很容易被桃桃一剑拍死,就算十分钟过后他们可以攻击桃桃了,要是到时候我再上去结个神,他们不又打不了了吗?”   元天空明白了:“所以他们今晚要想没有后顾之忧地攻击老大,只能……先杀了你?”   萧月图一脸绝望:“是的,所以快跑吧!!!”   ……   桃桃一回头,发现刚才还全是人的烟囱顶瞬间少了一半的人。   元天空和萧月图不见了,雷雨垂和行香子也消失了。   只剩她、南宫尘、纪小瑜、躲在结界里的人偶师和抱着娃娃吓得瘫软在一边的柳申宇。   纪小瑜愣愣地站在远处。   人偶师离体了,她看着眼前的柳申宇,没有说话。   人偶书支起的结界灵力强劲,桃桃斩了十几剑都没有斩开,只能眼睁睁任由皮骨血肉和冰月虫在人偶书的灵力加持下缓缓化出一具人形的躯体。   十二点过了,人偶书上那页原本鲜亮的光芒逐渐暗淡下去。   桃桃知道来不及了,人偶师必然重生。   她索性也不劈那道结界了,盘腿坐在地上恢复那刚才一道卧雪印用掉的灵力。   其他灵师与邪祟对战后消耗了灵力,至少需要打坐半日才能恢复。   而桃桃本身就是藏灵身,她只需要静静地坐一会儿,等藏灵身本源里的灵力流转到灵脉里就可以恢复了。   从某种程度来说,她的灵力是用之不竭的,只要在战斗中能得到一段休息的时间,她体内的灵就可以自行补充上。   五分钟后,桃桃睁开了眼,她感受到了对面的动静。   人偶师从地面上缓缓站起,由于它制作身体所用的皮是那对孪生姐妹的,所以此刻它是一个花季少女的形象站在桃桃面前。   在它左手上,握着一本散发着红光的人偶书。   “要不是炼狱之门破碎,我此生还没有机会重临人间。你叫应桃桃,对吗?”人偶师打量桃桃,“我与暗灵师做了交易,他们送我冰月虫,我助他们杀了你。可现在我已经拿到了冰月虫,他们也不见了,这个承诺我可以不兑现。”   它黑沉沉的眸子在桃桃身上游移着:“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能拥有神圣净化的能力,但我不想与你为敌。”   “那真是谢谢你了,可人偶书的存在会扰乱世间秩序,所以你的好意我不打算心领,今天要么你把我打死,要么我把你打死,没有第三种可能。”桃桃站起来,用袖子擦了擦桃夭的剑刃,“南宫,往后站一点,当心溅血身上。”   人偶师冷笑:“不自量力。”   南宫尘说过,人偶师都是强大的灵师,而灵师的灵脉是寄于灵魂中的,并不随肉身的消亡而消失。   所以此刻哪怕身体是新造的,人偶师依然拥有着生前的灵力。   在人偶师的背后,浮现出五株白色的灵脉。   桃桃见过五株灵师,李三九就是,虽然他平时吊儿郎当不像个正经老头,但桃桃知道他很强,凡是上到清风观求见他的灵师无不恭恭敬敬地喊他一声李道长。   桃桃没有见过李三九认真出手的样子,她只知道自己远不是他对手。   ——哪怕她拥有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可在和李三九对打时,她连他的一根头发都摸不着。   似乎高等级的灵师和低等级的灵师有一道未知的壁垒相隔。   桃桃凭借怪力可以把三株灵师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可到了五株灵师面前,一切天差地别。   那不是力量上的差距,而是一种灵师境界上的差别。   眼前这个五株灵师正好可以验证桃桃对于高等级灵师的猜测是否准确。   她腾跃至半空,挥剑朝它斩去。   可剑锋挥到人偶师的面前却无法斩下,桃桃像被一股力量定在了半空,无法动弹。   人偶师嘴角露出了嘲讽的笑意,他弹了弹手指,桃桃的身体不知被什么东西撞到,骤然朝后倒飞而去。   南宫尘伸手扶住了她:“这不仅是一个灵魂存活了三百年的五株灵师,更是拥有十方璞的五株灵师,高株灵师拥有可以操纵空间的能力,刚才你所感受的到的桎梏是因为他破开了眼前的空间,撷取另外空间中的灵力挡住了你。”   “操纵空间?”桃桃被震得手脚发麻,“要怎么破?”   “切断它对一个另空间灵力的掌控,虽然这样不足以战胜它,至少它无法借用其他空间内的灵力。”南宫尘说,“仔细感受,它既然要破开空间,那么靠近它身周时,一定能察觉到不同寻常的力量流动,攻击那个位置就能阻断它的借力。”   “明白了。”桃桃再次冲了过去。   这次她没有直接提剑就砍,而是甩出了一把葵花籽。   葵花籽上附带破魔之光的能量,一道道光亮散向人偶师,划出一道金色的尾焰。   在众多瓜子之中,有几颗的光亮有些特别,似乎撞入了特殊的介质中,光线突然拐弯了。   就是那里。   桃桃紧随在瓜子之后,朝那光线拐弯的地方狠狠劈了一刀,原本还淡然嘲讽的人偶师神色骤变。   他猛地后退了十几步,再抬起头时脸色阴沉。   “你怎么会知道空间之力的秘密?”他望着那女孩,虽然有着神圣净化的能力,可说到底只是个一株灵师。   她怎么可能破解空间之力?   空间之力是高株灵师心照不宣的秘密,一般不会告诉别人,难道她身边有什么高人?   桃桃挑起唇角,挥剑再上。   失去了空间之力这一底牌的人偶师突然狼狈了起来,仅凭肉身的力量,面对桃桃狂风骤雨般的压制,他还是有些应接不暇。   纸人都已经在之前的战斗被桃桃斩破了,而刚重生归来,它手头并没有法器和可用的符箓。   咒术倒是可以用,但是它每念上一句,都会被桃桃打得一顿,断断续续的咒语是不管用的。   人偶师瞳孔紧缩,他一个五株灵师,竟然被个一株灵师打得这样狼狈。   不过面前这个女孩的力量,真的是一株灵师能拥有的吗?   它躲过桃桃的攻击,两手结印,将灵力注入印中。   顿时,印上发出五光十色的绚烂光芒,看上去美丽极了。   可是越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南宫尘微微蹙起了眉:“十色妖印。”   十色妖印是一种印术,结印需要集齐十种颜色的妖魂,以魂绘印。   凡是被这光芒沾染的人都会顷刻被妖魂的怨气缠绕撕咬,最终痛苦而死。   十种颜色的妖魂十分难寻,所以会这种印术的灵师不多。   可这印术却极其强大,一旦中招除非施印者本人愿意为你结印,否则无解。   以桃桃现在的力量,触之必死。   十色光芒飞速扩散,笼罩了整片屋顶,顺带着殃及了地上的柳申宇,他顿时像是中邪了一般,抱头痛苦地嘶嚎。   光芒继续扩散,沾到了桃桃的衣袖。   她还没反应过来那是什么,突然感觉到一股充满怨念的剧痛缭绕了全身。   她捂住胸口,眼前天旋地转。   人偶师操控印记要进一步笼住她全身之时,南宫尘挡在了她的面前。   南宫尘伸出掌心,从他身上发出一道奇异的血红光彩,于半空中止住了光芒扩散。   他动用了力量,因此无法再隐藏身形,暴露在了人偶师的视野里。   人偶师只见面前那十色光芒停了,一道身影出现在了桃桃的身前。   黑袍,银发,绝美的眉梢之上悬着一点红痣。   南宫尘掌心的红光迸射开来,浓烈的几乎能灼伤人的眼睛,十色妖印的光芒在那道红光里渐渐黯淡,直至消散无踪。   人偶师愣住:“……南宫尘?”   上一次见这男人是在不久之前,那场景无论再过多久它都不会忘。   十方炼狱中的时间漫长而绝望,可再绝望,也好过炼狱之下的阿修罗海。   炼狱中的灵魂都知道,那海里浮沉着一个可怕的魔鬼,一般的恶灵不会进去,也不敢进去。   可某一日,阿修罗海血浪突然翻涌着波涛从炼狱路的尽头席卷而出。   在人偶师的视野之内,一股铺天盖地的鬼气扑面而来,四周环绕着数不清的恶鬼。   有的面孔惨烈骇人,有的只是一团带着死气无法幻化出人脸的光圈,数量之多让人毛骨悚然。   炼狱深处传来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就是这声音让十方炼狱的所有恶鬼恐惧得发了疯,拼命地四散奔逃。   可瞬间,几十丈高的血浪瞬间吞噬了路上的一切,将出逃的恶鬼一一囊回浪涛之中。   恶鬼在血海中拉扯、撕裂、痛苦地尖叫着。   有的被血海融成渣滓,有的侥幸挣脱,却也被血海中的熔岩灼烧得寻不回一张完整的鬼皮。   血浪滚来的速度极快,里面的血液浑浊粘稠,滚烫得仿佛能融化世间万物。   人偶师站在路中间无处可躲,它望着滔天的血浪,感到难以言说的压迫。   可就在即将把人偶师吞噬之时,血浪却以一个正在翻涌的形状凝固在了半空,停住了。   海面裂开一条缝隙,从浪涛的深处缓缓走出一个身穿血袍的男人。   它认得这男人,生前是世间最尊贵圣洁的神明化身,死后则是十方炼狱之下阿修罗海里那令邪祟闻风丧胆的恶魔。   可是阿修罗海的邪灵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   男人头上覆着兜帽,左手握着一柄弯长的血色镰刀。   他破开凝固的血浪走来,每走一步都会在地上淌下血色的脚印。   男人与人偶师擦身而过,径直走向路的另一头——那道蓝光绚烂、高耸得几乎通天的炼狱之门。   他所途径处,恶鬼如鸟兽般四散逃窜,宁愿被卷入血海之中永生煎熬也不愿与他近身。   天空骤然炸响惊雷,一道深蓝的雷光瞬间而至,重重劈在了男人身上。   他倒飞出去,在扬起满地尘埃后稳住身体。   男人捂住心口,望向头顶不停聚集的雷云。   云层之后缓缓浮出一只诡异的蓝色巨眼,正不带感情地凝视他。   地狱路的阴风拂起了男人的袍角。   他眼眸晃过些许嘲讽:“天道?”   下一刻,他手中的血红镰刀旋转飞出,直直冲向天幕之上的那只眼睛,眼睛顷刻破碎,镰刀重回他手。   男人仰头望着破碎的巨眼,枯井般平静的眼波刹那间深邃无边。   头顶再次聚起浓重的雷云,一道前所未有的庞大雷网于虚空中衍生,凝结成团,密不透风朝着他压下来。   雷压逼得男人血袍翻飞,与恢恢天网相比,渺小得如一粒尘埃。   可他却没有闪躲。   在雷网罩身的前一瞬,他转身以身体承受住了天雷,同时甩出左手的血红镰刀。   镰刀脱手,裹挟着凌厉破空、足以与天雷相抗衡的恐怖能量,孤注一掷地朝前飞去。   ——最终,重重劈在了远处那道隔离两界的炼狱之门上。 第107章   苍生负我,我亦负过苍生。   南宫尘抬起眼眸, 原本温润的眼睛因为动用了力量而溢满血色的流光。   “以身承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竟然还没有魂飞魄散。”人偶师回过神来,望向桃桃, “怪不得这女孩身上会拥有神圣净化之力……”   它神情蓦然变得肃穆了:“尊上三百年前灭杀我,致我沦落十方炼狱,还记得吗?”   南宫尘平静道:“我不记得了。”   “您杀我一次, 又救我一次, 算是扯平, 我不怨您。”   南宫尘依然平静:“多谢。”   桃桃疼得跪立于地,听着人偶师的话,蹙起了眉。   它似乎是认识南宫尘的,它说南宫尘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 这是怎么回事?他身上的伤不是挣脱十方炼狱的结界时留下的吗?   南宫尘回头望着桃桃身上被十色妖印击中的地方, 虽然没有流血, 那印却在她身上留下了一道十色的光痕。   桃桃被十色妖魂缠绕, 几乎要喘不上气了,她试图用手触碰妖印, 却被妖气灼了回来。   南宫尘开口, 声音轻柔:“妖印的破解之术,给我。”   人偶师满面阴云:“尊上, 我们才是同类, 这世上凡人不可信, 灵师不可信, 天道更不可信, 您不是该比我更明白吗?”   “我不会救她, 她想杀我, 就让她死。”人偶师望向桃桃, 眼神狠厉,“只要再等几百天,炼狱的结界就会破碎,人间就是我们的了,我愿意为您效劳,到时所有人类都该在血海里痛苦挣扎,只要这样才足以抵偿您在阿修罗里浮沉的百年之苦。”   “您亲手击碎十方炼狱之门,不就是为了这一刻吗?”   听到这话,桃桃不顾身上的剧痛,蓦然抬起了眼。   人偶师说,十方炼狱之门是南宫尘亲手击碎的。   她一时没晃过神来,愣在了那。   “不给吗?”南宫尘轻轻旋起眉梢,眼里的残红的流光更深了,血色溢满了双眸。   他身影虚渺,下一刻,他出现在了人偶师的面前。   生前是五株灵师的人偶师并不弱,不然它也绝不可能冲破十方炼狱的第二道结界重临人间。   可当南宫尘站在它面前时,它竟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令人窒息畏惧的威压。   它的身体不听控制,也动不了。   南宫尘的声音轻柔得像从天际传来的梵音:“施印人身死,十色妖印照样可解。”   人偶师露出惊恐的神色,他刚刚还和它要破解之法,说明他没有杀死它的打算。   可在它说出了那句话后,他却起了杀意。   “你被天雷所伤,力量所剩无几,要想杀我必须动用灵魂的本源,你不怕魂飞魄散吗?”人偶师喊道。   南宫尘抬起手,他手指修长,却泛着冰雪一样毫无生机的冷白色。   在人偶师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它被南宫尘掐住了脖子。   他一言不发,脸上是极致的、任何人都无法打散的平静,仿佛世间的嘈杂都无法沾染他一个边角,静而残忍地出尘着。   人偶师眼前的世界涣散,明明睁着眼睛,却只能望见他幽红色的双眼。   为什么不惜动用灵魂的力量也要杀它?   难道它说错了什么?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秒,人偶师突然望见了南宫尘背后一脸愕然的少女。   它似乎明白了什么,可是晚了。   人偶师新得的身体瘫软在地,它的灵魂被南宫尘撷于指尖之上。   南宫尘漠然地将人偶师的灵魂碾成灰粉,在桃桃的注视下,他将那团粉尘送到唇边,吞了下去。   在人偶师死去的那一刹那,桃桃身体上的十色妖光消散了,疼痛也跟着消失了。   但她依然没有回过神来,她记得曾在梦中见过他像这样吞吃邪祟。   王得宝说过,迷津渡里的村人死后,湖中万千怨魂通通消失不见了。   当初她问南宫尘,他的回答模棱两可。   此刻她脑海中冒起一个恐怖的念头,迷津渡里那神秘消失的上万怨魂,该不会是被他吃了吧?   桃桃看着南宫尘,这男人和她记忆中的一样俊美无俦,可此刻的他叫她觉得陌生极了。   他身周的血光刺眼,眼眸布满血色,面若寒霜。   当着她的面,他轻而易举地杀死了一个五株人偶师,又眼睛不眨地将它的灵魂吞入了口中。   从头至尾,他都不曾看她。   身后传来惊恐的喘息声,桃桃回头,只见脱离人偶师的纪小瑜终于回过神来。   她惊恐地看着自己的双手,抱头蹲在地上嚎啕大哭。   女孩声嘶力竭:“我到底做了些什么啊——”   桃桃走过去。   女孩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眸看着桃桃:“我杀了人,我杀了很多人,我活剥了她们的皮,生生将骨头从他体内抽出来,挖了她的肉……我还把郁子航推下了楼,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它在我身上的那些日子,杀人对我而言好像只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可那是杀人啊……”   桃桃轻声说:“是他们有错在先。”   “他们是错了,可我现在手上全是鲜血,和他们有什么区别?”纪小瑜痛苦地闭上眼睛,“我不想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桃桃摸了摸她的头发:“人偶师附身会影响你的神志,我可以让你失去这段记忆,你不会想起来的。”   纪小瑜怔怔地看着她:“我杀了这么多人,触犯了那么法律,你不打算把我交给警察吗?”   桃桃思考了一会,轻声说:“按理说是该这样,可维持世间的法度秩序是警察的职责,我不是警察,所以只想维护自己心中的道义。纪小瑜,忘记这一切,做回一个平凡的普通人吧。”   纪小瑜难以置信地抽噎道:“我还可以做回普通人吗?”   桃桃刚要点头,一旁突然蹿出一个人来。   在桃桃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将纪小瑜扑进了烟囱的落口处。   人偶师死后,柳申宇也从十色妖印里挣脱了出来。   他单臂抱着囚禁了顾音可灵魂的娃娃,脸上染着疯狂的色彩:“纪小瑜,给音可陪葬吧——”   两人的身体直直朝下坠去,桃桃反应已经很快了,可当她朝烟囱口扑去时,却只抓住纪小瑜的一个指尖。   而柳申宇的身体则直直地坠了下去。   纪小瑜先是惊恐,随即像是明白了什么,朝桃桃笑了:“你看,连天意都觉得我不该活着,其实我明白的,哪怕忘记与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事,我也难以忘掉他们曾对我做过的一切,我更不想借用顾音可这张恶心的人皮苟延残喘活在这世界上……”   “……桃桃,也许死亡,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不——”   纪小瑜说完最后一个字,用力拨开了桃桃的手指。   桃桃看着女孩坠落的身体,颤抖地闭上了眼。   两声“嘭”的巨响之后,仿佛有血溅入了泥泞的烟囱的四壁。   世界一瞬间变得安静极了,也冷极了。   桃桃站起来,沿着烟囱内壁的台阶一步步走下去。   柳申宇落到了燃烧的锅炉里,在烈火中发出呲呲的响声。   在锅炉旁,纪小瑜的身体已经摔得稀烂,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尸体的身侧站着一个女孩的鬼魂,她穿着玉兰高中的校裙,身材纤细,静静地看着桃桃。   “很丑吧。”女孩脸上有一块烧伤的疤痕,她不自然地低着头,“同学们总是用那样的眼神看我,我知道自己很丑。”   “不会。”桃桃轻声说。   “你是在哄我开心吗?”   桃桃摇头:“我师弟脸上也有一块胎记,我觉得他很好看,像我种的菖蒲,于是求师父把他留下。”   “菖蒲,好像是一种很漂亮的花。”纪小瑜喃喃道,“他真幸运,如果他没有那块胎记,你还会让他留下吗?”   “会。”   “为什么?”   “我也说不清楚。”   桃桃垂眸,她想起了那年那日关风与的眼神。   他跪了七天,也饿了七天,明明该是筋疲力竭了,可他眼神却依旧执着,甚至还带着一丝绝望。   桃桃望着他,觉得他像一株孱弱的野草,而清风观就是他想要扎下根的地方。   如果不能留下,他或许会死。   桃桃不知道自己当时为什么会冒出那样的念头。   她只记得当那念头冒出之后,她躲在门后,悄悄扯坏了自己养了很久的菖蒲花。   而后她走了出去,开口让李三九留下了关风与。   纪小瑜认真地看着桃桃:“你一直都是这样的人吗?”   “什么?”   纪小瑜笑了:“人偶师附在我身上的时候,你的同伴叫你还手,你却没有,并不是你没有还手的能力,你是怕伤到我。看上去冷漠,却这么天真和善良。”   天真和善良吗?   这些李三九没有教过她,他只教她凭心而动,她也一直照做。   桃桃看到了纪小瑜灵魂上缭绕的黑气,朝她伸出了一根指。   在少女的指尖上,有股雪白色的力量萦绕着。   “他们说神圣净化是世上最强大的属性之力,能涤荡一切灵魂之上的污垢和痛苦。”桃桃问,“你要试试吗?”   那股雪白色的力量一出现,令纪小瑜全身的汗毛倒竖起来。   同时,那其中又有些许令她向往的味道。   她忍不住伸出一根指尖与桃桃对触,顷刻间,神圣净化之力蔓延至纪小瑜的全身。   她身上的黑气犹如火炭遇到冰雪,转瞬就消失不见,一股干净的气息充斥着全身,她从未觉得灵魂这样纯净过。   过往的一切记忆并没有烟消云散,可那些痛苦仿佛被释然了,不会固留下来成为她的心魔。   纪小瑜轻声道谢,笑容灿烂:“谢谢你,我没有痛苦了,只是还有遗憾,不能再看一眼妈妈。”   女孩被净化后的灵魂消散于天地,那也许就像她说的一样,是她最好的归宿吧。   桃桃却没有觉得释然,她脱力地靠在身后的墙壁上,疲惫如潮水一样涌来。   她曾以为灵师要做的事只是驱邪而已,可从食尸鬼事件到迷津渡事件,再到如今的人偶书事件,好像都不只是驱邪那样简单,这世间有很多痛苦与邪祟无关,万物生灵寄于天地之间,身不由己的事数不胜数。   面前出现了那身黑袍的衣角。   月光顺着烟囱口投落了进来,将这幽暗的建筑之内投来了一点冷色的光亮。   桃桃半张脸在暗处,半张脸在月光之下,晦暗得看不分明。   也许是今夜吹了凉风,她嗓音有些沙哑,她抬头看着南宫尘:“人偶师说,你亲手击碎了十方炼狱之门。”   南宫尘没有说话,他沉默着,一动不动站在月光的冷色之下,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塑般寂静。   桃桃想起他刚才的模样,极致平静的面容下却是令人心惊的残忍,那并不是她所熟知的温润的南宫尘,倒像是披着人皮的痞厉恶鬼。   南宫尘越是沉默,桃桃越是心惊。   她并不是怕他,而是害怕他击碎炼狱之门背后的真正原因。   “南宫,你说过不会骗我的。”   “是。”南宫尘轻声道。   “那你告诉我,炼狱之门究竟为什么破碎?”   他没有回答,桃桃却明白了什么:“所以,真是你击碎的?”   她缓缓站起,虚弱得像是被卸去了所有的力气。   她提起桃夭直指他的咽喉。   南宫尘面不改色:“我被天雷伤后永劫同身咒力量衰微,但它依然存在,我不会为你解咒,杀了我就是把你自己也杀了。”   桃桃声音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音,她收回桃夭横在自己颈上:“既然永劫同身咒生死相连,我死了,你是不是也会一起下地狱?如果是这样,那我愿意同你一起赴死,你太可怕了。”   南宫尘抬起眼眸凝视着她:“你说过的,你不怕我。”   “可你要毁了人间。我不恨你,但你绝不能留在世上。”她手控制不住地抖,桃夭在她白净的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   南宫尘的眸色暗了,他缓缓走上前,抓住了桃夭的剑刃。   凤指桃木对邪祟有克制作用,他忍受着手掌传来那不适的灼烧感,脸色阴沉:“桃桃,永远不要拿你自己的生死来衡量任何事,炼狱之门已经破碎,哪怕你再死一次,我依然会带你重返人间。”   “为什么。”桃桃颤抖地问,“你到底为什么要那样做?”   为什么要那样做吗?   南宫尘的眼眸颜色在黑暗中看不分明。   那夜的迷津渡也是这般黑暗,不同的是,那时天上的月并不像今夜这样浅白,而是一轮比血还浓重的颜色,整个像从血水里拎出来的,被浸得透透的,仿佛下一瞬就会朝外喷涌鲜血了。   血色的月亮上缭绕着阴惨的白雾,在漆幽的山坳里映下诡异的红光。   往生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幽蓝色的巨门浮现在两座石山之间。   门上的竖眼冷冷地盯着他,仿佛他是这世间的罪人。   破口处成百上千的强大邪灵越狱而出,四散逃窜。   他走到布有诅咒法阵的祭坛之上,望向祭坛中央新翻起的黄土,在黄土之下,掩埋着一具棺椁。   承受过一百零八道天雷的灵魂已堪堪破碎。   他望向那漫天妖邪,抬手挥出了最后一丝力量。   顷刻间,无数邪祟掉头折返。   在他的操控下,无数恶鬼咬住了黄土之下那厚重的棺板。   就着血月暗红色的光亮,他看到了她。   ——那令他甘愿在阿修罗海中浮沉三百年的少女安详躺于棺中,静得仿佛失去了全部的生命力。   可他知道,她活着。   为了将她命数已尽的灵魂从阿修罗海永生的浮沉之中带回世间,他付出了常人无法承受的代价。   恶鬼消散。   南宫尘抱起了棺中满身是血的少女。   “天命奈何你不了。”他温柔地吻向她的鬓角,如触碰这世间罕有的昂贵至宝,“桃桃,好好活下去。”   ……   桃桃执拗地问:“说话,你发过誓不会骗我。”   他回到她身边的那一夜曾说过,如果欺骗桃桃,就永沉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渡,不得轮回,生生世世被炼狱的业火灼烧。   桃桃至今记得。   南宫尘笑:“人间一天,阿修罗海一年,骗你又如何,我在阿修罗海浮沉了数不清的年月,早就不会痛了。”   “可我想知道。”桃桃垂在身侧的手紧攥成拳,指甲几乎嵌到血肉里,“南宫尘,请你,不要再骗我了。”   南宫尘垂下眼,敛去眸中的暗色。   再抬眸时,他望向了她:“我这一生所求不多,所爱寥寥,见过深渊里的人性,也见过腥红色的人间。世事于我如浮云过眼,世人于我如蝼蚁草芥,唯有一人,常在我心。”   “天道要拉她入炼狱,那我就与天为敌,如果沉入阿修罗海是她注定的宿命,那我偏要为她逆天改命,哪怕这代价是拉举世一同沉沦。”他声音清冷寒凉,一字一顿,“我不在乎。”   “所以……”桃桃感到浑身难以控制地发冷,“是为了我?”   南宫尘不答,不答意味着默认。   冷意更甚了。   于棺材里醒来时听到的话言犹在耳,桃桃从前以为是它搞错了,直到此刻才明白,天真的不过是自己。   它没错,错的是她。   桃桃望向南宫尘:“人间沦为血海炼狱,你不会于心有愧?”   “苍生负我,我亦负过苍生,很公平。至于心——”他偏头,目光落于清冷的月色之上,“我早就没有这样东西了。”   少女脱力地靠在身后冰冷的墙壁上:“可我有愧,我承担不起,你救我回来,有问过我愿不愿意吗?”   他看似温润,可能不顾一切亲手击碎十方炼狱之门的人真的是他所表现出来的那副样子吗?   对他而言,世间一切只是蝼蚁,而炼狱之门只是冰原上的一块残冰。   他破开冰阀,平静地看着激流的冰水冲荡着平原上渺小的蚁群,没有半分波澜。   南宫尘弯唇,笑容温柔得和往常没有半分区别:“桃桃,我不在乎。”   不在乎。   不在乎什么?   不在乎她的意愿,还是不在乎十方炼狱之门破碎的后果?   身上弥漫起彻骨的寒意。   桃桃闭上了眼睛,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你这个疯子。” 第108章   总有一个人,是用来九死不悔的。   行香子和雷雨垂追到厂区外的主干道上。   那里空空荡荡, 没有萧月图和元天空人影。   他们回头望向背后的烟囱,上面已经没有人了。   虽然十分钟的结神期过去了,可现在就算回去, 也未必能找到应桃桃。   雷雨垂阴森森地说:“酆山时应桃桃就从崔玄一手下死里逃生过一回,这次再杀不了她,我们都会受罚。”   提到受罚两个字, 他那冰冷的眼里闪过了一抹恐惧的情绪。   行香子脸色也不太好看:“现在人偶师不见了, 仅凭我们两个很难杀死她, 更何况还有萧月图在旁,她的结神术对你我限制太厉害了,要想杀死应桃桃,主人至少要派出四个人才有希望。”   “主人不会罚崔玄一, 你我就未必了。”雷雨垂将摩诃六锤扛在肩膀, 更显得他身材雄伟。   “我更好奇的是人偶师刚才的话, 它说应桃桃体内是神圣净化属性, 神圣净化……”行香子若有所思地望向那已经没有了人的烟囱顶部,“传说中才会存在的神之属性, 怎么会在她的身上?”   雷雨垂:“据我所知神圣净化是天命之人才会拥有的属性, 古往今来也只出现过一次而已,怪不得我与她交手时会觉得灼痛。主人说过, 每逢世间动荡必有天命之人降生, 难道当世的天命之人是她?”   “应桃桃是藏灵身, 天命之人绝不可能是她, 到底怎么回事?还有她身旁那个神秘的灵魂, 虽然他从头至尾没有出手, 可我的虚龙之眸望向他时, 会有颤栗的感觉, 他绝不是一个普通的灵魂体。”   行香子蹙眉:“希望把这两个消息带回去,能将功抵过吧。”   ……   两人走后,路旁的垃圾桶突然动了一下,里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声音。   “滚开啊,你挤到我了!”   “我占的空间连一半都不到,明明是你的裙摆太蓬了还要赖我,你出来驱邪不能穿得朴素点吗?”   “我愿意你管的着吗?啊!!流氓!!你摸哪呢——”   元天空脸上啪得挨了一巴掌,无辜地说:“我只是想开垃圾桶的盖子,这里太黑了我看不见,不小心碰到的嘛。”   萧月图气势冲冲地顶开了盖子,从垃圾桶里站了起来,可她恢复了萝莉的身材,刚刚好和垃圾桶一样高。   她转头瞥着元天空:“愣着干嘛?抱我出去啊。”   “哦。”元天空手脚并用地爬出垃圾桶,又把萧月图抱了出去。   两人在垃圾桶里沾了一身臭味。   萧月图嫌弃拍了拍裙摆:“也不知道师姐怎么样了,她能打过人偶师吗?”   ……   两人赶回烟囱时,一进门就闻到了血腥味。   元天空吓了一跳,正要跑去烟囱顶查看,却看见桃桃抱膝坐在楼梯下的黑暗角落里。   在她身前,是纪小瑜摔得稀烂的尸体。   一旁锅炉烧得正旺,隐约能烧糊的味道,是柳申宇坠落时掉进了那里。   元天空看了眼周围,问:“人偶师呢?”   桃桃的脸匿在黑暗里看不清楚:“死了。”   “那南宫哥呢,他不是一直都在你身边吗?”   桃桃沉默了很久,轻声说:“他走了。”   元天空揉了揉自己的头发:“好端端的怎么突然要走啊?”   桃桃说:“是我让他走的。”   不敢让他留在身边,也不敢看他的脸,怕想起他说的话,怕再忍不住拿起桃夭对准他。   所以让他走,让他永远不要再管自己的事。   她无论死活,都与他无关。   她说出这句话后,南宫尘沉默了很久,把人偶师留下的十方璞碎片和人偶书放在她的身边就离开了,与之一起留下的,还有一朵暗红色的瑰丽花朵。   他说过,那是生长在阿修罗海里的恶之花。   恶之花在冰冷昏暗的烟囱里,散发着淡淡的光华。   他走时悄无声息,和他来时一样,静得如同一缕月下的夜风,叫人猜不透,也抓不住。   人偶书上还泛着血渍,桃桃曾说过会为他做一具木偶的身体,让他感受人间的烟火气。   也许那承诺,永远都实现不了了吧。   桃桃在冰冷的烟囱之内坐了很久,久到萧月图唤她,她才晃过神来。   手边的那朵恶之花上落了清晨的光亮,桃桃想要伸手去触碰它,可还没来得及,那花瓣就消弭于空气中了。   桃桃抬起头,看烟囱上的那片天空出现了一抹鱼肚白。   不知什么时候,天色已经悄然亮了。   “人偶师虽然除了,可是纪小瑜和柳申宇也死了,现在怎么办?”萧月图望着一地的残尸,问道,“要报警吗?”   桃桃疲惫地摇摇头:“回第六大道,让王得宝来善后吧。”   ……   南宫尘站在烟囱顶的边缘处,黑袍在晨风中猎猎飞扬。   富贵站在他肩膀,眯眼感受着温暖的晨光。   他望着桃桃离去的方向,从衣袍中掏出一张相片。   是那晚在纪小瑜家楼下的垃圾桶里捡来的。   当初照相时屋子里的光线总也不好,桃桃被老板要求着调整了好几个角度,有些不耐烦了。   可当按下快门的那一刻,她神情却是懒洋洋的。   傍晚最后的余晖沿着窗口落在她颈上,为那白皙的肤色镀上了一层淡黄。   南宫尘喜欢极了她那样的神情,看似对一切都不在乎,灵魂中却充满天真的韧性。   就像那年她慵懒地靠在蛮荒狱的桃树上,用一根枯萎的桃枝蘸着月光与他对话。   明明自己还是一缕失去了记忆的游离孤魂,却故作老成地安慰他:【喂,不会真在哭吧?】   她蹲在他身边,自言自语:“是了,没有耳朵,怎么能听见我说话呢?没有眼睛,应该也看不到我写字。”   “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受不了吗?哭鼻子也太丢脸了,不过你脸都没有,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她试图撩开他的白袍,手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她惊讶,“你能看到我的动作?怎么看到的?”   “小孩子而已嘛,还没我胸口高,看看怎么了?我是鬼又不是人,我不会非礼你的……”她说着愣住了,低头望向自己透明的身体,“不对,我什么时候变成鬼了?我是谁?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原本身体已经很疼了,在她絮絮叨叨中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躺在地上,费力地伸出手指,蘸着脸上滚烫的血,于半空中缓缓写下两个字:【闭嘴。】   少女真的闭嘴了,却不是因为看到了他写的字。   她静了很久,偏着头说:“我好像是有名字的……”   少女垂下眼眸,轻声呢喃着:“……我叫,桃桃。”   ……   桃桃。   这个名字曾无数次回荡在阿修罗海翻腾的血浪之中。   高塔之上的清冷与阿修罗海的孤寂不相上下。   在那犹如诅咒般漫长的一生之中,能令他记住的人寥寥无几,可那少女是记忆中永远不会褪去的一抹色。   如花,如梦,如星月皎洁。   他也曾稽首于天命,只消偶尔于阿修罗海的海面窥见那抹月亮的倒影,足以慰藉千百年的痛苦与寂寥。   但却有人,将那盏皎月投入了无间的海底。   阿修罗海,苦痛之地,不该是她去的地方。   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击碎炼狱之门,罪孽滔天。   可就算血海的浪涛真的席卷人世,造成无法挽回的恶果,那又如何?   这世间,总有一个人,是用来九死不悔的。   万千思绪回笼,南宫尘收回那张相片,将富贵放归天际。   月蕊雉在清晨的湿润的空气里展动翅膀,逆着朝阳,朝桃桃离开的方向飞去。   *   早上的休闲馆没什么人,王得宝坐在地下的会议室里听桃桃阐述事情的经过。   桃桃隐去了南宫尘的存在和人偶师的那番话,只挑关键的信息说了:“……关于人偶师事件的危险评级,我认为至少有四颗星。”   王得宝点头:“如果算上恶劣的社会影响五颗星也不为过,应桃桃,你什么运气啊?别的灵师一辈子遇到的事件都难超两颗星,你倒好,自下山来,接触的事件一件比一件棘手,不过竟然也都神奇地解决了。”   元天空闷闷的:“可惜,这事件解决得不算完美,要是我再强一点就能帮到桃桃了。”   “世上哪来那么多完美?就像纪小瑜说的,也许死才是最好的解脱吧,她那么厌恶顾音可,总不会真的愿意借用她的皮囊活一辈子,况且杀了那么多人,心性确实很难回到从前了。”王得宝拍拍他肩膀,“别丧了,灭杀了重生的人偶师也算好事一桩,她的灵魂不是被桃桃净化了吗?至于善后的事就交给特调局来办吧。”   “特调局?”元天空愣住,他看了看坐在一旁吃点心的萧月图。   王得宝懒洋洋地说:“之前桃桃从妖狐的口中问出了渝城堕神道的下落和邪祟信息,我也把堕神道最近的动态上报了鸣钟人,短短两个月,各地堕神道骚动不止,已经杀了上百个凡人和十数名灵师,这踩了混沌冢的底线。”   桃桃突然抬头问:“它们杀人,是为了夺取流落在外的十方璞吗?”   王得宝想了想:“不全是,十方璞固然能增长修为,但是它到底数量到底有限,不足以让邪祟这样肆无忌惮,它们现在的行为倒像是被什么人煽动了一样,故意与灵师对立,为灵师制造麻烦,这话不是我说的,是鸣钟人说的。”   桃桃这才低下了头。   “鸣钟人特批拿渝城开刀,务必给堕神道一个惨痛的教训,压制它们嚣张的气焰。现在联盟中大家是一体的,这决定并不只是混沌冢一方做出的,许多灵师组织都派了人过来,特调局也派来了几个。”   “人偶师事件混沌冢出力,就让他们负责善后吧,毕竟涉及到凡人的生死,我们也不好完全插手,他们怎么说都是公务人员,方便和警局打交道。”   元天空问萧月图:“特调局派灵师来和混沌冢一起处理堕神道,你知道这事吗?”   “知道啊。”萧月图边嚼着点心边说,“我昨晚就收到消息了。”   “那特调局派来的灵师不会和你一样,也要听我哥的话抓我回去吧?”   萧月图吧唧吧唧道:“放心吧,据我所知,元局长这次没派别人来。”   元天空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王得宝敲了敲桌子收回他们的注意力:“清除堕神道的行动定在今晚午夜,到时候特调局的人会以晚上有地震的名义将堕神道据点附近的居民清场。”   “本次行动的灵师一共二十五人,其中一株灵师十八人,二株灵师六人,三株灵师一人,经过调查确认,妖狐没有说谎,这次任务需要剿灭的邪祟共七十二只,其中四十只的地灵,十五只鬼魂和怨灵,五只妖,还有两只魔。”   “萧月图是算在特调局名单里的灵师,至于你们两个……”他看向桃桃和元天空,“人手充足,可去可不去。”   “我去我去。”元天空说,“这种见世面的机会难得,当然要去看看实战学习一下。”   “我不去。”桃桃轻声说,她实在没有力气了。   王得宝看着她:“你怎么了?”   “没什么。”   王得宝沉思了一会:“还没有问你,当时他们两个不在,你一个人是怎么灭杀人偶师的?”   桃桃眉眼不抬:“乱砍的。”   元天空凑到王得宝耳边:“你别跟老大说话了,她失恋了心情不好。”   桃桃喝了口水,背着桃夭起身:“我找地方休息一下,有事叫我。”   她走了。   王得宝像听到什么惊天大八卦一样,顿时瞪大了眼睛:“失恋?谁啊?邪神?关风与?还是传说中金氏财团的小少爷?总不会是罗侯吧?应桃桃好像也不认识几个男人啊……”   “老大不准我说……”元天空为难道,“总之那男人走了,她从早上起状态就不对呢。”   萧月图咽下了嘴里的点心:“我也觉得师姐的状态很怪,剿灭人偶师该是一件开心的事,可她那脸色好像世界要毁灭了一样,我看着都怕。”   王得宝得到了八卦,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   他心想趁现在特调局的人没来,得给香桂姨煲个电话粥才行。   ……   今夜第六大道不营业,桃桃躺在房间的软椅上休息。   屋里很黑,她没开灯。   富贵站在窗外好一会儿了,不停地用脑袋撞击着窗户。   她没有放它进来,只是一个人静静地躺着。   八点过后,她突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其中伴随着元天空惨痛的呼救声。   桃桃本来就烦,被门外的声音一闹更烦了。   她坐起来抓了抓头发,推门出去了。   大厅里站了十几个陌生人。   为首的男人瘦削英俊,穿着一身皮衣,剑眉星目,脸色冷酷。   他抓着元天空的衣领,甩手一个耳刮子扇在他脸上。   少年皮肤白,在桃桃出来之前不知已经被他扇了几下了,半边脸颊都肿了。   那男人下手极其狠,一下打完反手还要再来一下,把元天空打得嗷嗷直叫。   他眼睛通红:“打死我啊,有本事你就打死我!”   男人冷声道:“你以为我不敢是吗?”   周围的人只是看着,王得宝倚着柱子津津有味地看热闹,萧月图则坐在一边吃着点心,谁都没有插手的打算。   见桃桃出来,元天空求救地喊道:“老大,你不是说过要保护我吗?!!”   桃桃烦躁地抓着头发,心想自己说过这句话吗?   好像抓妖狐那晚是说过的。   她烦了一天,现在看着元天空被这不知名男人打的满脸通红更烦了,于是走上前抓住了男人要抡下巴掌的手腕。   男人冷漠地看着她:“放手。”   “我放手,你还会继续打他吗?”   “这轮不到你来管。”   话说完的下一秒,男人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他飞起来了。   王得宝热闹看到一半,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萧月图点心一半咬在嘴里,一半掉到了地上。   周围地灵师惊愕地张大了嘴巴。   就连刚才出声求救的元天空也呆住了。   他是想让桃桃救他的,但他没想到桃桃救人的方式是这样的。   周围十几个灵师,三十多只眼睛齐齐望向那个站在大厅中央一脸倦容的陌生少女。   就在刚刚,她把特调局历史上据说最年轻的、最有天赋的、排在木秀于林榜第三,拥有三株雷属性灵脉的元凌局长,一脚踢出了第六大道的门外。   踢完之后,她还轻描淡写回头看向元天空:“一脚,够吗?”   元天空整个人傻住了,他呆滞了十几秒,而后手忙脚乱地冲了出去:“哥,哥你没事吧——” 第109章   这是她赌上性命也必须去做的事。   萧月图没有说谎, 元凌确实没派人来捉元天空,他是亲自来的。   半小时后。   元凌坐在地下大厅会议室的椅子上,拿手帕擦拭着唇边流出来的血渍。   身后的灵师担忧地问:“局长, 您还好吧?”   元凌不善的目光盯着对面的少女。   桃桃脚踩椅边抱腿坐在那,与他对视时,眼里满是冷漠。   他身后站着几个特调局的员工, 压低了声音交谈:   “那女孩是谁, 你认得吗?”   “坐在混沌冢的负责人身边, 应该是混沌冢的人吧。”   “看她岁数也不大,她难道是很强的灵师吗,怎么能一脚把局长踢飞啊?”   “那还不是因为局长注意力都在小天身上没有防备,才让她有机会趁人之危。”   “可局长是三株灵师, 换成是你能在局长毫无防备的情况下把他踢出二十米吗?”   那灵师想了想, 闭嘴了。   别说是二十米, 恐怕他刚伸出腿, 腿骨就会被元凌打折。   那女孩出腿的速度、力量绝不是常人能比拟的。   特调局消息灵通,对各个灵师组织里的成员了如指掌, 可为什么从前从没听说过混沌冢有这样一个存在?   元天空坐在桃桃身边拿冰袋敷脸, 见元凌没什么大碍也懒得搭理他了,他不满道:“你能不能别盯着我老大看了?不就踹了你一脚吗?从小到大你扇过我多少下?踹你一脚怎么了?再看?再看还踹!”   “元天空。”元凌掀起眼皮, 冷冷地看着他, “你的老大能保护你一辈子?你这辈子都不想回家了, 是吗?”   元天空连忙噤声, 转过头去不敢看他。   王得宝坐在会议的主位上噼里啪啦按着计算器:“元天空从混沌冢江南分区带走的法器共计十二件, 总价五万四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钱, 他在收服城东妖狐杀人事件和杜鹃山人偶师事件中都出了力, 算他劳务费两千块……”   元天空愣了:“你别坑我啊宝哥, 混沌冢的工资这么低吗?”   王得宝继续说:“……减去劳务费,他的欠款金额是五万两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钱,但是在两起事件中得到的十方璞碎片应桃桃都没有回收,直接给了他,碎片价值五万块。”   “元局长,您弟弟还欠混沌冢十万两千六百二十一块五毛钱,您看是帮他结一下钱,还是让他继续留在混沌冢打工?我多嘴提醒一句,以他目前的驱邪速度和在事件中的贡献度,如果留在混沌冢的话,您可能要三五年见不到他了。”   元凌言简意赅:“结钱。”   他身后的人就要递卡,元天空却一拍桌子,吼道:“不行!宝哥你不准收他钱,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没有让别人还的道理,我愿意留在混沌冢打工,谁也不准赶我走!”   元凌也拍着桌子站了起来:“你找死吗?”   又吵起来了。   刚才在楼上也是这样,元凌进来什么都没说,先拽着元天空让他回家。   元天空不回,两人吵起来把元凌惹怒了,他没控制住脾气扇了他几巴掌,紧接着就是桃桃出现踹飞了元凌。   不能再吵了,再吵还得打起来。   再打起来以应桃桃的护短和暴力程度说不定元凌还得被踢出去一次。   怎么说都是特调局的局长,到时候就真不好收场了。   王得宝把计算器丢到一边,站起来及时插了句嘴:“依我看呢,其实这钱也不着急算,现在人到齐了,咱们还是讨论一下一会行动的具体安排吧。元局长,您先发言?”   元凌收回落在元天空身上的凌厉目光,看了眼面前桌上的文件:“那我简单说几句。本次行动是经上面特别审批,由特调局负责督导,联合民间灵师组织共同进行,根据国家下发的红头文件指示,灵师驱邪要合规合法……”   “……在全国干部灵师第十三次大会中,领导对未来的驱邪工作做出了几点要求。一,灵师群体要加强自身的道德建设,提升自身政治素养,面对不足与缺漏需及时整改……”   “二,在驱邪过程中要落实责任导向制,确保发现邪祟,缜密计划、尽快实施、保质保量完成驱邪任务……”   “三,提升业务能力和工作水平,只有具备过硬的灵师专业能力才能在驱邪过程中履行好自己相应职责,才能为人民群众解决实实在在的灵异问题,才能为社会驱邪事业做出应有的贡献……”   桃桃抬起无神的眼瞥了元凌一眼。   元天空坐在一旁无聊地挖耳朵。   萧月图想吃点心,但又不敢,只能坐得板板正正,实则偷偷在桌下抠指甲玩。   其他灵师则边听边记笔记。   尤其是特调局的灵师,短短几分钟,本子都记得翻页了。   王得宝也不得不给元凌的面子,拿出本子装模作样地写了几笔,他低声在桃桃耳边说:“我说了吧,特调局的元凌是个磨叽怪,还好这不是什么正式会议,不然他一个人就能说上三个小时。”   在场灵师有混沌冢的,有特调局的,还有来自一些驱邪世家的,其中甚至有曾经和她起过冲突的庄家的灵师。   桃桃安静地坐在旁边听着,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   四十分钟后,元凌的开场讲话完毕,大家热烈鼓掌。   王得宝拿过灵师界驱邪计谋杯的金奖,接下来的整个行动由他部署。   他按照邪祟的种类和擅长的技能给每个灵师分配了合适的对手。   元凌听着他的排布没有说话,不说话就是没意见。   王得宝的部署综合考虑了每个灵师的擅长和不足之处,只要不出意外,今晚的活动不会出现纰漏。   萧月图开着会分心转头看了桃桃一眼,她抓住桃桃的手:“师姐,你的手好凉,要不一会儿我留下来陪你吧。”   桃桃摇头:“不用。”   元凌这次亲自带队来渝城,找元天空只是顺带,他也是为堕神道的事而来。   特调局的耳目遍布各地,他们早就察觉了堕神道的异常。   最近全国各地许多凡人和灵师死于堕神道之手,这次联合混沌冢剿灭渝城堕神道是一次提醒,也可以说是警告。   堕神道遍布各地,一一剿灭非常麻烦,要是能杀鸡儆猴,压下邪祟的作乱,也不需要一座座城市去除掉了。   会议一共持续了一个小时,算上元天空和桃桃,与会灵师二十七人。   在场的除了桃桃全在认真听讲,她的思绪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已经神游天外了。   直到大家站起来,椅子在地上拖出刺耳的声音,她才回过神来。   元天空说:“我跟你们一起去。”   元凌嘲讽道:“你能帮什么忙?”   “少看不起人了。”元天空倔强地说,“离家这些日子我成长得很快,不信你问老大,在妖狐事件和人偶师事件里我帮了很多忙呢。”   “是是是。”萧月图插嘴道,“是帮了很多忙,也就是差一点把我摔死在烟囱下边,还真得好好谢谢你。”   元天空:“……”   “如果元天空跟着去,第六大道就只剩桃桃一个人了,你可以吗?”王得宝看着她,“守在这里并不轻松,虽然计划缜密,可一旦现场控制不住,很可能会有侥幸逃脱的邪祟朝这边扑来,万一它们突破了结界,第六大道三十二个没有修出灵脉的预备灵师,全都交在你身上了。”   “我相信你们,不会让事态发展到那一步的。”   “如果发展到那一步呢?”   桃桃平静地说:“绝不会让他们有事,除非我死。”   ……   人走了,第六大道恢复了冷清。   今日闭门不营业,所有预备灵师都待在地下的修炼室里,以防邪祟攻入。   桃桃搬了把椅子坐在大厅的中间,像那天有人闹事时王得宝那样坐着。   他们走时关闭了厅里的大半光源,只留下一盏。   吊灯在桃桃头顶投下微弱的光线,将她黯淡的影子映在光滑的地砖上,冷清而孤独。   桃桃双脚搭在椅子边缘,抱着桃夭,盯着脚下砖石的缝隙发呆。   直到现在她都没有从烟囱里发生的种种事中回过神来,脑海中依然是混沌的。   无数画面从她脑海中略过。   从前在瞿山上只觉得日日复日日,重复着过同样的生活,无聊得很,总向往山下的热闹。   下了山才发现,山下也不全是热闹,也会有孤冷到骨子里、令人无能为力的时候。   她想起在水鬼的大雾初见南宫尘的那天。   他借用了林泉刚从水里捞出的身体,湿淋淋地站在路的中央,那时他在想什么?   她想起在夜来香那日,他沐浴在正午炽烈的日光里对她说,会有人赌上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来世间一趟守在她身边,那一刻他又在想什么?   她以为那时他只是信口胡说,现在想来,未必。   可桃桃不懂,仅仅七岁那年阿修罗海的一眼,她值得他为此付出这样的代价吗?   黑夜悄寂无声,桃桃抱膝坐在椅子上,安静得像是睡着了。   无数思绪翻来滚去,她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可到头来却捋不清到底想了些什么。   大厅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针,已经接近夜里十二点了,王得宝他们应该已经到了堕神道的总部。   不会有事的,都是些经验丰富的灵师,应对七十二只邪祟是绰绰有余的。   希望今天过后能以此震慑堕神道,让世间平静一些吧。   世间。   桃桃又想起那男人曾说过的话,他说,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   他还说,千百年来,阴谋、欲.望、背叛、战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尸横千里,论涂炭生灵,谁手上的鲜血有人类多?   桃桃不懂他话中的意思,难道之前的一切只是借口,这才是他击碎炼狱之门的理由吗?   挂钟指针走向了十二点整,桃桃的手表突然打进来一个电话。   那头是杂乱的电流音,桃桃听了很久才听出来王得宝的声音。   他断断续续地说:“……我们中出现了……了……叛徒,堕神道总……部没有……没有邪祟,我们被结……结界困住了,要破解结界回到第六大道,至少要……”   电话就此中断。   桃桃看向手表,第六大道没有信号了。   几乎同时,桃桃感受了一股强大的邪气朝自己迎面扑来。   不,准确来说,那并不是一股,而是多股邪气凝成的邪气团,带着撼天动地的气势朝第六大道压制而来。   但凡混沌冢的分部都设有抵挡邪祟的法阵和结界,那力量本不弱。   可当几十只邪祟用尽全力冲击时,几乎瞬间,结界之上就出现了裂痕。   桃桃于椅子上缓缓站起,感受着那滔天的邪气。   最多十分钟,邪祟就会冲破结界进入第六大道。   要怎么办?   头顶的昏暗灯光再次落于她的眼睫之上。   桃桃被那光圈晃出了片刻的眩晕感,世界似乎变得不真切了。   她觉得上天跟她开了一个玩笑。   她以为今晚只需要坐在这里等他们回来,顶了天应付一两只逃脱的邪祟,可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   全是灵师的会议中怎么会出现叛徒呢?   强大的结界刚刚好困住了去堕神道的灵师,刚刚好堕神道的邪祟有预谋地攻入了第六大道。   那可是二十六名灵师,其中还有元凌这样的三株灵师在,怎么会被困住?   几十只邪祟,就算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死在这里也难以阻挡它们侵入。   在她死后,它们必然会将地下的那些灵师吞噬一空。   怎么办?   结界又在撞击之下裂开了一道纹路,桃桃脑海中不停地回放着这三个字。   用桃夭对战吗?   堕神道的邪祟七十多只,她只有一双手。   用卧雪印吗?   卧雪印对灵力的消耗极大,一道印用完,她灵脉里的灵力就所剩无几了,而一道印也不能驱逐全部的邪祟,她身后的人还是会死。   如果换成其他灵师在这里能做什么?   如果在这里的人不是她而是关风与,他祭起六道心镜,凭借着心镜的结界应该可以撑到王得宝他们赶回来吧?   想到这,桃桃无意识地捏紧了拳。   她想起那日在息土境中关风与说过的话,他说,他还不够强。   彼时的桃桃尚未能理解他话中的含义,此刻她突然懂了。   ——这是邪祟横行的世道,如果没有强大的力量,守护不住自己想保护的人,也守护不住这世间。   尤其当这世间的纷乱以她为源头,那种蓦然涌上心间的无力感与愧疚几乎席卷了整片脑海。   桃桃抬起头,望向大门外结界上不断出现的裂痕——它就要破裂了。   桃桃静了很久,而后沉默将桃夭束回背上,掏出一把匕首。   南宫尘说过,虽然神圣净化的力量蔓延进了她的血脉之中,可她本质还是藏灵身的血。   在邪祟吞噬她的血液之前,它们无法察觉到神圣净化的力量,而当它们察觉到时,就已经来不及了。   神圣净化元素对于邪祟而言是能掀起狂涛的巨浪,进入体内撕扯、净化,足以令那些不算强大的邪祟爆体而亡。   即使在那之前,桃桃的血会被它们吸干到一滴都不剩。   只不过是会有些痛苦地死去,她不知经历过多少回了。   结界即将破碎,桃桃身上的血沿着指尖滑落到地砖的缝隙里,殷红的液体沿着漆黑的砖缝缓缓流淌。   她催动身上的灵力,使那地上的鲜红的液体蒸腾而起,化为层层血雾,弥漫在整个第六大道的大厅里。   这里寂静得让人难以忍受,要是他还在就好了。   哪怕只是安静地待在一旁,也不会叫人觉得这密闭的空间里有种死静的寂寥。   耳边传来结界破碎的声音。   桃桃闭上了眼睛,不听、不看。   只有让邪祟吸尽自己的血,躲在地下的那些灵师才有活命的机会,就算是死也无所谓了,当是赎罪吧。   桃桃感受到迎面而来的邪气,仿佛回到了七岁之前的年月。   痛苦、绝望、漫长。   这十年真好啊,能看见世间的绚烂和旖旎风光,也不枉来人间走一趟。   南宫尘曾在心魔境中说,她无法对苍生的苦难视而不见。   是这样吗?   桃桃自嘲地想。   苍生的苦难是因她而起,无论是否能见,这都是她哪怕赌上性命也必须去做的事。   ……   第六大道门外。   在七十多只邪祟的合力攻击下,结界寸寸破碎。   为首的邪祟是一只全身裹在黑气中的魔。   一只鸟妖化出原形立在它肩膀上:“据说混沌冢每个片区里都有许多没有修出灵脉的灵师,他们体内灵力充沛,又没有自保能力,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品尝这顿美餐了。”   黑魔冷笑:“那些愚蠢的灵师被困在堕神道挣脱不出,这一局,是我们赢了。”   白鸟说道:“只是赢的代价有些大,今晚之后,混沌冢必然会疯狂报复,我们恐怕无法再待在渝城了。”   黑魔仰头,望着天上漆黑的乌云:“要变天了,在这纷乱的世间,混沌冢也不过是狂风巨浪中的一叶扁舟,就连李鹤骨也未必能稳住舵桨,报复?我倒是很期待混沌冢要如何报复我们。”   黑魔推开了第六大道的门。   它原以为会看见一群抱在一起瑟瑟发抖的灵师,可映入眼帘的却是弥漫的血雾。   在血雾之中,蕴含着令人垂涎的灵力味道,对于邪祟而言那不逊于绝世的美味,浸在这血雾里,让它每一寸灵魂都舒爽而愉悦,高级邪祟尚且控制不住那诱惑,低级的地灵已经失去理智迫不及待伸舌将血雾卷入口中。   桃桃浑身是血,孤独地坐在大厅中央的那把木椅上。   她抬起眼眸,漠然地看向这群邪祟。   和妖狐所说的一样,无论数量还是种类都完全对上了。   这就是渝城堕神道的成员,一个不落,全部聚集于此。   “你,是混沌冢的人?”黑魔没有着急吞噬空中的血雾。   因为它察觉到,比起那些血雾中的灵力,眼前这女孩才是灵力的根源。   桃桃没有回答,她因为失血皮肤苍白,身上凉得犹如冰块。   她眼睫轻微地颤动,将落于其上的黯淡灯光蕴染开来,于是灯光下垂,又落在了她漂亮的锁骨之上。   她坐在那,静得像只浴血的玩偶。   “今日之事,是我们对灵师的馈赠。”黑魔缓缓说道,“邪祟吃人又如何?人类生于世间不也每日吞食动物的血肉,难道人类做得的事情,我们做不得?混沌冢灵师自诩为正义之士,剿灭邪祟守护世间,可这世间只有人类才配活着吗?”   血一点点流淌蒸发,痛感蔓延至全身。   桃桃睫毛轻扇,慵懒地望向那只魔:“妖有好妖,鬼有善鬼,人中也有败类,活在这世间,原本没有什么配与不配。”   “那为什么混沌冢要杀我族人,灭我族类?”   “羊吃草,狼食肉,不过是为了生存,人也一样,可邪祟吞噬生灵又是为了什么?”桃桃面容平静,轻声道,“是为了力量和贪欲。如果照你的逻辑,人吃肉与邪祟噬人可以划上等号,那这世间就没有生灵配活着了,毕竟牛也吃草,而万物有灵,草又何辜?”   “混沌冢收伏邪祟后多数是将其困锁在封灵架里,可你们呢?夺取十方璞后杀人灭口,还要口口声声站在我面前说些什么配与不配?”桃桃挑起眉梢,嘲讽道,“你呢,你配吗?”   黑魔只是一团没有脸的雾气,它听了这话做不出任何表情,只是手中缓慢地凝聚了两道浓郁的邪气:“不愧是混沌冢的灵师,都一样的牙尖嘴利,不过等我把你杀了吞噬掉你体内的灵力,你就没有再说话的机会了。”   桃桃虽然流走了半身的鲜血,可眼眸依然明亮如旧。   黑魔指尖的强大邪气朝她罩来。   桃桃伸出手指,一道早已画好的雪白的印记自她指尖缓缓浮起。   她弹了弹指尖,卧雪印朝着邪祟飘去,在与黑魔的邪气对撞之时,整片空间骤然凝重了。   接着,黑魔指尖的邪气豁然被净化消散。   但同时,两者对击的冲击力将失血虚弱的桃桃撞了出去,椅子倒飞砸在墙上摔成两截。   桃桃以桃夭插地止住了身体,跪立于地。   黑魔惊讶地看着自己掌心粘落的那一点雪白色的光晕。   它不仅净化了那一击的邪气,落在身上更是泛着刺骨的痛意:“这是什么?”   耳边骤然响起低级邪祟痛苦嘶吼的声音,它们从一进屋就在吞噬空气中桃桃的血雾。   桃桃蓦然笑了,她知道血液中神圣净化的力量奏效了。   它们在血雾里浸染了这么久,更有邪祟吞噬了血气,怎么可能不被影响?   就连黑魔也察觉到不对劲,它体内像有什么东西在恣意翻滚着,比之体外的灼烧感更甚。   低级的地灵吞噬了她的血后逐个爆体而亡,发出惊恐的惨叫声。   鸟妖也捂住心口喘息不止:“黑魔,不对劲。”   黑魔知道不能再留着这古怪的女孩了,她血里不知有什么东西,竟然可以让自己之下的邪祟几乎都失去了战斗力,好在它还有余力,一团更加强横的邪气自它掌心弥漫而起。   ——它起了杀意。   桃桃抹去了嘴角流出的血渍,撑着桃夭缓缓站起:“想杀我啊?”   虽然身体已经摇摇欲坠,可她依然站得笔直,犹如高岭之巅的雪松不可弯折,她笑得桀骜:“你试试。”   作者有话说:   章节数涨得太快了,明天开始两章合一改成单更吧,时间晚上八点。 第110章   你的罪孽,永远有我一半。   桃桃的命很硬。   这是当年李鹤骨为桃桃批命后留下的一句话, 他虽然能算出她的死劫在十八岁,可她身上笼罩着一层迷雾,具体种种是连他也无法看仔细的。   他只说, 桃桃的命很硬。   从前桃桃不懂,如果她真的命硬,又怎么会十八岁就死呢?   现在她却觉得李鹤骨的话或许是对的。   此时她身上的血已经淌去了一半, 可不知是因为灵师的体质不同又或是别的什么原因, 身体内仅存的一半血液依然可以支撑她挥动桃夭格挡住黑魔的攻击。   手是冷的, 皮肤是冷的,身体的每一寸都是冷的,关节僵硬,体温正在一点点流逝。   唯有精神之中一簇微弱的火苗仍然闪烁着光芒。   除了黑魔之外, 还有几只高阶的邪祟没有全然受到神圣净化的影响。   在桃桃挡住了黑魔又一击后, 它们合力朝桃桃攻击而来。   妖、鬼、魔。   漫天邪气当头压下, 桃桃身体倒飞而出, 重重地摔在那道通往地下的门上。   她吐出了一口滚烫的血,却依然支撑着桃夭站了起来。   她抹去唇角的血, 笑容更灿烂了:“再来。”   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已经侵入了邪祟的体内。   随着它们每一次动用力量, 那元素之力只会随着邪气流转进入它们的四肢百骸。   换句话说,如果它们不能迅速解决掉桃桃, 并且还要不停使用力量的话, 相当于在朝体内自喂毒药。   邪祟们意识到了这一点, 以黑魔为中心, 所有邪祟都祭出了自己最强的技能。   五光十色的邪术在桃桃的眼前闪烁。   她知道, 这一次没路可退, 如果挡不住, 就只能死了。   桃桃已经油尽灯枯了, 她也没想抵挡。   只要再逼邪祟用尽全力出一次手,那么哪怕她死了,神圣净化的属性流于体内也会让邪祟元气大伤,以邪祟残余的力量也未必能在短时间内通过她身后这第二道结界进入地下。   说不定可以撑到他们回来。   如果那样,她对王得宝的承诺,也算做到了。   ……   第六大道对面的高楼之上,南宫尘缓缓抬起了手。   已经在冷风中站了很久,一直没有出手。   是桃桃说,她的生死与他无关。   在知道了那样的真相之后,出手恐怕也只会让她更加厌恶。   可到底还是无法坐视不理。   南宫尘刚要拦住邪祟,桃桃面前却升起了一道绿色的防御结界。   望着从桃桃身后门里走出的那个女人,南宫尘放下了手,他看了一会儿,转身离开了。   这一次,富贵却没有跟他走。   它于寒风之中抖着羽翼,缓缓飞向了脚下桃桃所在的地方。   ……   桃桃本以为必死无疑,可她身后那道通往地下的门突然开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站在门口。   她穿着一身靛蓝色的旗袍,满头白发在脑后挽出一个低低的发髻。   女人皮肤很白,虽然生出了不少皱纹,但依然能看出年轻时的美人底子。   她在桃桃面前结起一道屏障,望向大厅里的一片狼藉。   大厅里弥漫浓郁的血雾。   地灵在地上挣扎翻滚,似乎受了天大的痛苦,有的已经轰然溃散,有的虽然还没有消散,却也身形透明,不住挣扎。   修为不弱的妖与魔虽然没有完全失去战力,却也身受重伤,暴怒地嘶吼,朝着桃桃身前那道绿色的屏障扑去。   明则慧不可置信地望着那浑身是血,皮肤苍白如雪水一样的女孩:“这些都是你做的?”   流血过多导致身体冰冷,桃桃几乎快失去意识了。   但她知道,眼前这人就是西南片区的负责人,王得宝的师父明则慧。   她站不起来,但仍礼貌地喊了一声:“明师。”   无论怎么说,也是差一点成为她师祖妻子的女人,这点礼数还是要有的,只是没想到她会这个时候出关。   黑魔蹙眉:“这老婆子又是谁?”   它身旁的邪祟应声:“别管是谁,一起宰了就是了。”   明则慧望着眼前的场景,很快从极度的震惊中恢复了理智。   她冷笑:“一群上不得台面的邪祟在这叫嚣,真当我混沌冢没人了吗?”   她背后浮现出五株绿色的木属性灵脉。   同时,几十只符箓自她身后腾空而起,朝大厅里邪祟飞去。   五株灵师吗?   桃桃记得从前在夜来香上课时听庄晓梦说过,西南地区的负责人是四株灵师,看来明则慧这些年闭关不光只是为了躲人,修为也增长了不少。   “这里竟然有五株灵师!”黑魔此时意识到眼前这苍老的女人绝不是它们能应付的,吼道,“快逃——”   已经晚了。   哪怕是五株灵师,面对这么多邪祟也绝不是一件轻松的事,可当明则慧的符箓落在邪祟身上时,低级邪祟瞬时魂飞魄散,高级邪祟也如阴虫被烫火灼身,翻滚在地痛苦地嘶吼不已,就连那只为首的黑魔也不例外。   明则慧手腕上带着一串红色的茱萸手串。   她展开手腕,将手串上的珠子一颗颗甩了出去,罩在了邪祟的头顶。   一股盎然的草木香气遍布了整个大厅。   那些妖、那些鬼、那些魔被困在了茱萸形成的囚笼之内,一动不能动了。   顷刻之间,所有的邪祟都跪伏于地,成为囚笼里的困兽。   明则慧蹙眉,她在地下察觉到了庞大的邪气,所以提前出关了,可这些邪祟未免也太不堪一击了。   她再次望向地上的女孩,她几乎被血浸透了,却面色淡然得好像浑不畏死,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自她身上弥漫出的并不是血腥味,而是如冰雪般清冷、圣洁的味道。   明则慧意识到了,并不是邪祟脆弱,而是这女孩的血有古怪。   她走到桃桃面前,将几张止血的符箓贴在了桃桃的伤口上,顺便隔绝了她鲜血的味道。   她是木属性的灵师,木属性有回春之效。   桃桃的伤口虽然没有愈合,但她感觉到一股温柔的气息自伤口涌入,失血过多造成的脱力也好些了。   明则慧用一双淡得出尘的眼眸看向桃桃:“你是谁家的孩子?”   桃桃想起了王得宝和她说得那些往事,但她还是老实地说:“家师李三九。”   “那小子啊。”明则慧眼眸凝住,似乎在回忆什么事情,“这么多年过去,他都已经做别人师父了。”   李三九在灵师界的辈分不低,能叫他一声小子的人没几个,面对这样的长辈,桃桃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明则慧又打量了几眼桃桃:“那么说,你是应桃桃,你的师祖是李鹤骨了?”   “……是。”   这话桃桃接得有点局促,生怕她像当初打李三九一样给自己一掌。   不过明则慧没有动手,只是平静地说:“还好,你身上没有他那股令人讨厌的味道。”   “味道?”   桃桃不解,难道李鹤骨还有什么体臭吗?   “男人自大狂妄的味道。”明则慧说。   桃桃:“……”   明则慧在桃桃身上贴符的时候指尖粘了她的血,她拿到鼻尖下闻了闻:“好浓郁的灵力,不愧是藏灵身。”   明则慧的眉梢扬了起来:“不过你的血液里有一股我从未见过的属性之力,刚才是你的属性压制了邪祟?我听说关风与的破魔之光是当世最强的属性,但破魔之光也做不到这样的程度,李三九的两个徒弟倒是一个比一个有趣。”   桃桃没有说话,又听明则慧说:“可藏灵身怎么可能拥有属性呢?”   桃桃怔住:“什么意思?”   “你知道天地之间为什么会有藏灵身这种体质存在吗?”   桃桃摇头,明则慧又问:“那你知道为什么你的体质招邪古怪无比,李三九还会收你为徒吗?”   桃桃说:“是有人将我放在了清风观的门口,师父把我捡回去的。”   “藏灵身天生灵力充沛,一出生就会觉醒灵力成为邪祟争抢的顶级灵物,有人把你放在了清风观的门口李三九捡你回去?以你的体质,只怕出生后没有灵师的庇佑活不过一天吧?”   确实,从桃桃有记忆起就一直生活在痛苦之中。   李三九一直说她是捡来的,可如果她真是捡来的,在李三九没有发现她的时候,她为什么没有被邪祟吞噬呢?   “我看过混沌冢总部的档案,我可以告诉你,从古至今,所有世上出现的藏灵身都会平安长大,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桃桃依旧摇头,在明则慧问题抛出之后,她有些茫然了。   明则慧说:“藏灵身的降生是有预兆的,你不是李三九捡回去的,你是李鹤骨抱回去的。他早算出藏灵身的降生时间,在你刚出生时就将你抱回了清风观,并以那里的三清道祖像压制着你藏灵身的灵力,使邪祟不敢随意接近你的原身。”   她是李鹤骨抱回清风观的?   桃桃不解:“师祖为什么要这样做?”   “藏灵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混沌冢的灵师只要知晓有藏灵身降生就会倾尽一切找到藏灵身将她保护起来。”明则慧望向她时,目光带着怜悯,“你不能死,因为藏灵身,必须要活到成为天命之人祭品的那一天。”   桃桃愣住:“明师,我不懂。”   明则慧笑笑:“你只需要知道,既然是作为祭品存在的藏灵身,那满身灵力最后被天命之人吸收炼化才是你的归宿,所以藏灵身的灵力是绝对不能有属性的,否则万一与天命之人的属性不同或者相冲,要怎么吸收呢?”   桃桃低头,看向自己那不再冒血的伤口。   既然藏灵身注定不会拥有属性之力,她为什么会有?   难道南宫尘说神圣净化的属性是天生的也是在骗她?可他为什么要骗她?   明则慧说:“后天加诸属性也未必不能,只是你的属性……”   桃桃明白明则慧要说什么,她的属性是神圣净化。   什么样的人才能在后天将这种属性加诸在她身上?又是什么样的契机之下进行的?   桃桃发着呆,不知怎的想起了在心魔境中的回忆。   那一年她流落阿修罗海,天真地问向海里的邪神,能不能不要再让她做藏灵身了。   邪神笑了,将自己的心脏送给了她。   桃桃仍记得,他的那颗心脏是圣洁的雪白色。   难道说,是因为那颗心脏吗?   藏灵身必然是无属性的灵力,因为她不愿再做藏灵身了,所以他将心脏连同那份神圣净化之力一起送给了她。   怪不得他知道灵交坊里卖的元素书是什么。   怪不得他知道打开元素书的方法。   怪不得他会画卧雪印。   ——神圣净化,是南宫尘的属性之力。   柳行云说迷津渡是屠魔后邪灵留下的诅咒,可只有灵师才会拥有属性之力。   南宫尘,他生前不是魔。   如果他是灵师,为何会对凡人的生死无动于衷?   又为什么会被三百年前的灵师联手剿灭镇压入阿修罗海?   难道他身为灵师却做了什么不可饶恕的错事?   因为被镇杀,所以对人间有恨才出手毁了十方炼狱之门?   可是他被囚于阿修罗海三百年,既然有这能力为什么时至今日才出手?   他毁了人间或许真的不是出于本意。   桃桃心想。   如他所说,他真是为了她。   桃桃抬起头问:“据说从前有一位灵师的属性是神圣净化,他,是谁?”   明则慧轻声说:“这是混沌冢的绝密,就连我也不清楚,你还是去问李鹤骨吧。”   桃桃静了很久,久到明则慧也窥见了她神色的异常,女人问:“你在想男人吗?”   “当一个女人想男人的时候,她的眼神是藏不住的。”明则慧捋了捋耳侧的白发,“你有心事?”   桃桃:“明师,有件事想要请教您。”   明则慧示意她说。   桃桃:“有一个人做了错事,但初衷是为了救您,您会怪他吗?”   “多错的错事?”   “如果是灭世呢?”只是说说,她就仿佛感受到了那令人喘不过气的罪孽几乎压在了她的双肩之上。   桃桃心脏抽搐了一下。   明则慧仰头,透过第六大道大厅内的天窗望着天上那并不甚清晰的月色:“沾满血污的真心就不是真心了?”   “但那罪过我承担不起。”   “桃桃。”明则慧转头看着她,“人活一世,大多风中野草,生也孤独,死也萧条。”   “你有没有想过,凡人生于世间渺小如尘,何德何能站在世间的对立面?如若对立,错的是人,还是这混沌的天道?又是什么因果需要与世为敌才能救下心爱之人?你承担不起的,他也未必。”   “如果只是假设,那么你无需思考这样的问题,如果是切实存在的事情,既然都已经发生了,又能怎样呢?”   被茱萸困住的邪祟已经不再挣扎了。   桃桃因为失血过多感到了一股难言的寒冷,只能抱紧双臂,脑海中扯动着无数凌乱的线头。   她抬头,看着白晃晃的月色抚落在头顶的玻璃窗上。   明则慧说得没错,已经发生了,还能怎样呢?   桃桃静了很久,轻声说:“我明白了。”   ……   灵师破开结界赶回第六大道时已经是半小时后了。   王得宝脸色阴沉,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看到第六大道尸横遍地的景象了。   毕竟渝城堕神道的所有邪祟,靠桃桃一个人是挡不住的。   可大厅内的情景却出乎他意料。   邪祟死得死伤得伤,许多低级邪祟已经咽气了,高级邪祟则被明则慧的茱萸困住,无法挣脱。   虽然到处都是血渍,但没有灵师死亡。   只是桃桃懒懒地坐在椅子上,身上的衣服被血浸透了。   “师父。”王得宝看见了明则慧,恭敬地喊了一声。   “废物,就这样被堕神道给耍了?要不是桃桃守在混沌冢,西南片区恐怕就是混沌冢史上第二个被邪祟一锅端的片区了。”明则慧脸色冰冷,没好气道。   王得宝不敢惹她,他蹲在桃桃面前:“你没事吧?刚才出了点意外,我已经尽快地可能赶回来了。”   桃桃伤口已经止血了,虽然脸上苍白,但她体质异于常人,没有性命危险。   她摇头:“你们善后吧,我先回去了。”   元天空脱下外套披在桃桃身上:“老大,你怎么会流这么多血?我陪你去医院。”   萧月图:“还是让我来吧,这些臭邪祟敢伤我师姐,一会儿我就把它们的皮全都剥了。”   桃桃:“不用了,我只是想回去睡个觉。”   灵师们是一起回来的,有灵师见邪祟已除正打算离开,第六大道的门却在桃桃离开后嘭地关上。   夜风微冷,桃桃回头。   透过第六大道透明的落地窗望向大厅,明则慧翘腿坐在王得宝搬来的一把软椅上。   她虽然很老了,翘腿坐在那时却仍存高贵动人的风韵。   王得宝又为她端来一杯热茶。   她抿了口:“十方璞散落人间,妖邪横行,不去做灵师分内之事,却勾连堕神道意欲毁我混沌冢,害我混沌冢灵师受伤,今日参与了行动的灵师,包括特调局的元局长在内,在我查出是谁散走了消息之前,都不准走。”   音线虽低,但自她唇吐出,一字一句,霸道无比,满是肃杀。   元凌没说什么,只是蹙起了眉。   有灵师不满:“你怀疑我们勾连邪祟有证据吗?这是人格侮辱,怎么,我们要是想走,你混沌冢还能将我们所有人……”   他说到一半,蓦地瞪大了眼,将后面的几个字咽回了嘴里。   因为他看见,在那悠然坐在椅子上的明则慧背后,浮起了五株柔软摆荡的灵脉。   ——五株灵师。   她出手,确实能将他们都拦下。   *   元天空租的小院在夜里总是寂静的。   桃桃躺在床上,明明很累、很虚弱,却睡不着。   她一闭眼,就有无数思绪在脑海反复回荡。   短短几天,她见到了纪小瑜在面前摔成碎渣,听到南宫尘亲口对他承认十方炼狱之事。   今晚更是离奇惊心差点死在第六大道,元天空直到现在都没回来,想必是明则慧还没有查出叛徒。   桃桃翻了个身,又想起明则慧的话。   她说藏灵身的出世是天意使然,注定是天命之人的祭品。   只有世道纷乱时才会降临天命之人,明明二十年前无事发生,她却降生到了人间。   这是不是说明,此刻世间的灾难其实是早就注定的,无论南宫尘是否打碎那扇门,都不会有什么改变?   在深漆的夜中,窗口突然响起一阵风铃的声音。   桃桃起身走到窗边,只见睡前还空空的窗檐上不知什么时候系上了一道风铃。   静夜无风,是富贵围着风铃飞来飞去,撞在铃身发出清脆的声响。   那串风铃桃桃见过,是在离开警察局的那天清晨,她与南宫尘在路边小店里看到的。   此时月悬中天,一轮皎皎的圆月正好映在风铃之后,柔和的光落在它身上,连着它的锈色好像都被遮掩了不少。   富贵飞进了屋子,围着她转,它的尾羽突然变长了。   在桃桃不可思议的目光中,它身上生出无数的灿金色花蕊。   花蕊纷纷扬扬,落在了桃桃放血的伤口上,几乎瞬间,她的伤就愈合了。   它邀功般朝桃桃摆了摆尾,桃桃伸手摸它羽毛:“你原来,真的是神鸟。”   富贵立即露出自豪的表情,毛绒的脑袋在她脸上蹭了蹭。   桃桃望向窗外,那里一片漆黑,什么都没有。   她站了一会,伸手取下了那串铃,回身披了一件衣服,走出了家门。   深夜的街上是没有人的,街道寂静,月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拖得老长。   桃桃走着走着,突然伸出脚去踩自己的影子。   她流了很多血,也就是体质强悍所以能撑着她到处乱跑,但凡换成凡人,早就进医院抢救了。   可她也并非没有受影响,踩着踩着,身体不住地晃了一下。   就在差点摔在地上时,一道力量托住了她。   周围空寂,除了她,谁都没有。   桃桃站稳身体,没有说话。   她走到那卖工艺品的店门前,掏出前些日子在玉兰高中洗厕所赚的所有钱,压在了门口的砖下。   桃桃做完这一切后没有离开,而是坐在门口抱膝看着自己在月下的影子。   她脸色白得几乎透明,可神色却是极其清淡的。   那清淡掩去了平日的暴躁,就着月色在她脸上画出了一道温柔的颜色。   “南宫尘。”她轻声叫道,“我知道你在。”   只有他和她见过的风铃不可能无缘无故系在她的窗户上。   他没有走,他一直在她身边。   在寂静了许久之后,一道宽阔的袍角出现在她的视野之内。   桃桃攥紧了风铃,那拴着风铃的粗麻绳嵌入了她的掌心,她却觉不出疼来。   她没有抬头看他,依旧盯着自己的影子:“师父从前总说,我看起来冷漠,但心很软,在今天之前,我也想过无事可做就去拯救世界玩玩,可那念头从没有真正扎根,因为这世上比我可靠的灵师很多,我只是很废物的一个……”   “……可现在想来不是那么回事,救世,是我不得不做的事。你之所以为我种灵脉,不也是因为知道,哪怕为我逆天改命重回人间,我也无法对邪祟横行视而不见吗?”   风一吹,她手中的铃声清脆。   富贵自天空盘旋而来,落在了她头顶的檐角。   “这事因我而起,理应由我来终结,虽然并不是我本意,但我确实因为十方炼狱之门破碎死而复生。”   “天命告诉我,那是我种下的恶果,哪怕它不说,我也无法看世间变成它所描述的模样。深渊的熔岩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降临人间,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太糟糕了。”   “我还没有变成晚霞偷看人间的傍晚,它不能因我而消失。”   “而你,在我做一切时,必须要留在我身边。你不仅是条恶龙,还是个疯子,你击碎了十方炼狱之门,谁知道你下一刻会不会动手毁了这世间?如果不把你困在身边而是放走,我怎么能安心?”   “有些事,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问,十方炼狱之门的事我也不会再提。”   南宫尘轻声道:“桃桃……”   “南宫尘。”桃桃抬起头,眸光清明,“我身上有你留下的永劫同身咒,你说过不会为我解咒,对吗?”   南宫尘的眼眸幽深,银色被晚风一拂,如细雪纷扬。   他凝望着桃桃:“是。”   “永劫同身咒同生共死,既然这样……”   “……你的过错,我亦需要承担,你的罪孽,永远有我一半。”   桃桃撞入他深不见底的眼眸,朝他笑:“我会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我会想尽一切办法填补炼狱之门。等补齐炼狱之门,是生、是死、是十方炼狱的无间之地,还是阿修罗海的深渊血海,都无所谓。”   “炼狱之路漫漫,就算最后陪你走上一趟,好像也不是件那么糟糕的事。”   南宫尘站在清透的月色里,月色皎皎,将他半张脸隐于兜帽之下,遮住他所有的情绪和眸光。   他静静地站在那,不动,不言语,仿佛失去生命力一般沉寂住了。   【卷三·人偶书(终)】 第111章   二十岁的男人可以决定自己要走的路。   三天后, 元天空和萧月图才从第六大道回来。   被明则慧强留了三天,萧月图看上去有些蔫蔫的。   倒是元天空活力十足,路过门口超市时买了一大包零食, 进门就和桃桃分着吃。   养了三天的伤,桃桃已经没有之前那虚弱的样子,但是吃零食的时候还是懒洋洋的。   秋日午后, 阳光温暖。   南宫尘安静地坐在沙发上看《名侦探柯南》, 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桃桃则站在窗边掰着薯片的碎渣喂富贵, 耳朵快要被元天空磨出茧子了。   “那些邪祟都被收进封灵架了,一只都没得跑。”   “一开始明师留人的时候我还不情愿,我想大家都是有身份的灵师,谁会和堕神道做交易啊?说不定是哪个环节出了纰漏让邪祟知道了我们的意图所以提前撤离了, 可明师说, 宝哥的布置不可能出岔子, 叛徒一定在我们中间……”   “大家都不承认, 明师不准人走,甚至还不让我点外卖不让小图点奶茶, 饿了我们两天, 不过在场的谁都打不过她,所以没人吭声。两天后, 第六大道来了一个穿红裙子漂亮女人, 她拿了一个玻璃瓶子, 瓶子里面装了好多白色的蝴蝶。”   桃桃停下喂鸟的动作, 回头看向元天空:“庄晓梦吗?”   元天空摸了摸脑袋:“对, 就是叫这名字!她可以查看人的记忆, 为了公平起见明师还和关风与借了六道心镜, 顺丰寄来的, 两天就到。通过六道心镜,迷蝶引梦中的画面放映在每个人面前,根本抵赖不了。”   “庄晓梦这能力也太恐怖了,在她迷蝶引梦下一点隐私都没有,我连他们上厕所挖鼻屎抠牙打屁都看得见,还好在轮到我和小图之前就找出了叛徒,否则我们这美好的肉.体不是得被人看光了?我一个大男人倒是还好说,小图一个女孩子……”   桃桃塞了块薯片在嘴里吧唧吧唧嚼着,又接过萧月图递来的补血的阿胶。   她开口打断了元天空的啰嗦:“找到叛徒了?”   “是。”萧月图说,“那晚我们刚进堕神道据点就被一道强大的结界困住,合二十多人之力都无法快速破解,根据王得宝调查的信息显示,在渝城根本没有这样强大的邪祟。”   “元局长说,那结界之上没有邪气,必然是灵师所为,所以在明师要求查清叛徒的时候他没有拒绝,毕竟差点害混沌冢的人惨死,这不是小事。”   桃桃问:“叛徒是谁?”   “两个二株男灵师,他们提前勾结了堕神道,目的就是打击混沌冢。”   “在我们确定作战计划后,他们一共发出去两道信息,一道给堕神道,一道给他们自己人。堕神道的结界能一次性困住这么多人,显然不是低阶灵师可以做到的,至少要两个四株灵师同时出手才可以。”   灵师每多一株灵脉力量,无论是身体素质还是灵力总和都会远超于低株的灵师。   除了桃桃这样的特殊体质,高株灵师对于低株灵师是绝对的压制。   一名二株灵师,或许可以凭借天赋和属性之力缠斗多名二株灵师,但他基本不可能对战赢过三株灵师。   这是灵力总和与体力上的差距,也是为什么那晚在第六大道,二十五个灵师都不敢和明则慧动手的原因。   她修炼了一辈子,已经修出了五株灵脉,体内灵力的总和是这些人加起来都达不到的程度。   如果说当晚在堕神道的结界是两位四株灵师一起设下的,那确实有可能短暂地困住那些人。   可这世间三株灵师已经不多了,四株灵师更是凤毛麟角,什么样的人能随随便便调动两名四株灵师为己所用呢?   “是庄家。”萧月图说,“庄晓梦的本家人。”   “我记得庄家族长是上了神仙坛的人,是他?”   桃桃对这个家族并不陌生,在榜单上见过,庄晓梦也说过,她是这个家族的弃子。   萧月图说:“庄之伐是货真价实的六株灵师,如果结界是由他布下的,我们绝没可能挣脱,来的人肯定不是他。”   “庄家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是为了你。”   桃桃懒洋洋靠在窗台边,扬起了眉梢:“我好大的面子啊。”   元天空在沙发上翻了个身,去掏她手里的薯片:“这事未必是庄家老爷子拍板的,但绝对跟庄啸那瘪犊子脱不了干系。”   桃桃疑惑:“庄啸?谁啊?”   “不是吧老大,你在灵交坊把人打成那样,至少也要记得人家的名字啊。”   元天空嘴里嚼着薯片:“那天抢十方璞还想打我的男人就是庄啸,记得吗?他是庄之伐的孙子,他身边的那个是他堂弟,叫庄泰。两人都是庄家年轻一辈里的天才,让你当着灵交坊所有灵师的面一脚踢飞了,面上能过得去吗?”   萧月图接过他的话:“你当时是不是说了自己是混沌冢的人?这事他们一直没忘,所以听说联盟想要对付堕神道时,庄啸就安排庄家人的灵师参与进来,想借此机会报复混沌冢,主要是为了报复你。”   元天空不屑道:“在堕神道里布下结界的灵师也是庄啸找的,堕神道听说有这种打击混沌冢的好事哪能不合作?不过还好那晚有你守着,不然等明师闭关出来恐怕第六大道已经被毁了。”   桃桃听完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没有表态,只是哦了一声,她问:“叛徒呢?”   元天空露出了心有余悸的神色:“庄晓梦查出是他们出卖了混沌冢后,那两个庄家人嘴里还不干不净地骂她,说她是家族之耻,不帮着自己反帮外人……”   据元天空说,当时比较混乱,第六大道的大厅里只听见两个庄家人用难听的话辱骂庄晓梦。   众多灵师都没有说话,王得宝原本安静地在柜台后敲计算器算账,闻言抬起了头。   庄晓梦性子温柔,哪怕被辱骂也一副淡然不在乎的模样。   是王得宝从柜台后走出来,挽起袖子给了那俩人一人一耳刮子,直接打掉了他们四颗牙。   打完后,他轻描淡写地看了眼手掌:“原来学应桃桃打人,是这么爽的一件事啊。”   这话说完,原本站在一旁看戏的元凌,脸有点绿了。   “……后来宝哥打上瘾了。”元天空说,“给堕神道报信的那两人被他卸了四肢关节后找了辆跨省货拉拉运回庄家了,也就是庄啸跑得快不在渝城,不然他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宝哥说这事是明师授意的,她年轻时脾气就不好,曾经一个人杀上了混沌冢的总部差点把李鹤骨都宰了,要不是她老人家年纪大了不愿意沾血,这事往常都是她来做的,真暴力。”   “毕竟是灭绝师太嘛。”桃桃嘀咕了一声。   “好在现在都解决了。”元天空滚到了正在看动漫的南宫尘身边,“南宫哥也回来了,真好。”   屏幕上柯南里露着白牙的黑衣凶手朝受害人举起匕首。   南宫尘聚精会神地盯着看,元天空冷不防地抱了他一下。   出于对剧情紧张加上他不习惯被人触碰,他身体下意识迸发出一股强大力量,将元天空直直击飞出去。   听到惨叫声,南宫尘才回过神来。   他放下手机,看着哀嚎着爬起的元天空:“抱歉。”   “没事没事。”元天空坚强地爬了起来,他撞到了鼻子,两条血痕流了下来。   南宫尘递去纸巾,元天空问:“桃桃说你走了,怎么又回来了?”   南宫尘看了眼桃桃,轻声说:“她反悔了。”   她要他走,不过一天后,又要他留。   反复无常,可只要是她说的话,他愿意。   桃桃嘴里嚼着薯片,偏头望向窗外。   这几天只要她不开口,他也不说话。   两人在一个屋子里待了三天,安静得仿佛彼此不存在一样。   昨晚南宫尘站在树下,拿枸杞树的落叶和枯枝为富贵做了一个窝架在树干上。   她就站在窗前静静地看着,看他被血染黑的衣袍和满头银发,看他俊美的侧颜和平静的神情。   这男人像一团无法触碰的迷雾,哪怕温和如春风,可她似乎永远都无法真的接近他。   南宫尘不惜冒着灭世的因果将她的灵魂带回人间,可她至今都不明白他为什么对她这样执念。   桃桃一个人想了很多,却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南宫尘要是想说,早就告诉她了。   富贵吃饱了薯片就进窝里睡觉了。   吃了就睡,当只鸟也不错,桃桃心想,至少没什么烦恼。   “师姐。”萧月图突然叫她,“你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打算吗?   原本桃桃只是留在渝城养伤的,莫名其妙介入了妖狐事件、人偶师事件和堕神道事件。   现在迷津渡受的伤没养好,又添了新伤,虽然富贵为她治好了外伤,可失去的血气却还没补回来。   关风与说不久后混沌冢总部有一场灵师选拔赛,要她去参加。   她是打算去的,至少成为名正言顺的混沌冢灵师后有补贴,也有地方落脚。   再说十方璞的散落地她并不清楚,联盟也不会随便将这些信息告诉外人。   如果能通过选拔正式加入混沌冢的话,那就可以得到关于碎片的第一手碎片信息。   知道了十方璞的散落位置,找起来会更方便吧?   萧月图建议道:“要不来华灵院吧,师姐既然有了灵脉,当然要进华灵院学习啊,只有强大的灵师才能收集十方璞不是吗?现在虽然不是招生季,但如果有我和师哥的推荐,学院不会不要你的。”   “你为什么不邀请我去华灵院?”元天空咬字的重点落在了我字上。   萧月图坐在沙发背上,漫不经心地瞄了他一眼:“因为华灵院不要废物啊。”   元天空切了一声:“果然是元凌的手下,说的话都和他一样。”   正说着,小院的门被人推开了。   元凌站在门外,身后是特调局的一众灵师。   元天空立马躲在桃桃身后:“又来抓我了。”   元凌逆光站着,光影落在他脸上有些晦暗,更显他那张男人味的脸冷峻十足。   堕神道一事解决,刚才他带着参与其中的灵师去简单吃了个饭,元天空和萧月图是偷跑出来的。   萧月图见元凌来了,知道时间到了,她从沙发上跳下来走到桃桃面前:“师姐,我要走啦,记得我说过的话,如果要来华灵院就给我打电话,我在华灵院很厉害的,没人敢招惹,到时候我罩你。”   “谢了。”桃桃笑。   萧月图扛起她的九转流萤伞走到元凌身边。   男人却一步不动,依旧望着元天空,看样子铁了心要把他带走。   少年躲在桃桃身后,想起不久前他通过迷蝶引梦中看到的关于元凌的记忆。   庄晓梦来到第六大道之后,没有灵师愿意让她窥探记忆。   元凌面无表情地说:“我先。”   连特调局的局长都站出来了,其他人没有拒绝的理由,也不敢拒绝。   自从父母死后,元天空一直觉得大哥很凶,不准他这个,不准他那个。   但凡他要从事灵师相关的职业,总是受到男人无尽的嘲讽,所以格外想变强,格外想要证明自己。   可在镜中,他看见了少年时的元凌跪在了父母的墓碑前,额前的碎发遮住了冷漠的眼。   他说,绝不会让弟弟走上灵师这条路。   元家历代都是特调局的员工,这是使命,也是责任,哪怕随时会丧命。   他说,到了这一代,这责任只需要他一人承担。   而他弟弟元天空会作为一个普通人,平凡、平安地活下去。   桃桃的背后很安全,至少元天空是这样认为的。   但如果要躲在安全的地方,他离家出走又是为了什么?   想到这,元天空从桃桃背后走出来,他走到元凌面前:“哥,我有话对你说。”   ……   门外。   元凌冷酷地掏出露指的皮手套戴在手上:“说。”   “你……”元天空低头盯着脚下的石子,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元凌蹙眉:“你连抬头看我都不敢吗?”   确实不敢,元天空实在被他打怕了。   但这次他想了想,还是抬起了头:“你这次来渝城清理堕神道只是顺便,你其实是为了找我吧?”   元凌停下了戴手套的动作,看着他。   元天空轻声说:“爸妈死后我们是彼此唯一的亲人了……”   “说话就说话,提爸妈干嘛?”   “我要提。”元天空眼圈红了,“当年要不是我被暗灵师骗得打开了黄泉九落塔的大门,爸妈也不会死。”   “我说,叫你别提当年的事了。”元凌的声音更冷了。   “你以为只有你一个人提起当年的事会觉得难过?那扇门是我亲手打开的,我才是最痛苦的那个,我自己做错的事我会承担,不需要谁为我善后,更不需要谁为我挡在前面冲锋陷阵。”   “你承担?”元凌嘲讽地说,“一个废物能做什么?”   “为什么总要用这种语气表达你的关心?难道坦诚地说出哥哥担心弟弟是一件很丢人的事吗?”元天空眼睛通红地盯着他,“我在迷蝶引梦里看见你的记忆了,你不准我做灵师是为了保护我,可是哥,我现在已经二十岁,不再是小孩子了。”   元凌终于戴上了他的手套,他沉默了。   “二十岁的男人可以决定自己要走的路,我虽然是你口中的废柴,可对爸妈的思念和爱并不比你少,不是只有你才能想办法追查暗灵师的线索给爸妈报仇,我一样可以。哥……”   元天空抽着鼻子,擦掉了眼角的水渍:“我不可能一辈子活在你的羽翼之下,现在世间变成了这样,总要有人站出来,虽然我挺废物的,可我也想试试。”   “没有为自己想做的事努力过的人生也太可悲了,给我一年时间,要是一年以后我还是个籍籍无名的废物,到时候我就乖乖回去念书上班,听你的话,做一个脱离灵师世家的普通人。”   元凌依然沉默,这让元天空有些忐忑。   一般元凌不说话时就是他愤怒的前奏,而他生起气来……   元凌抬起了他的手,朝元天空伸去。   元天空以为他要扇自己,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元凌的手只是落在了他的肩膀:“你知道在外面会遇到什么吗?”   “知道。”   “邪祟你从前见都没见过几次,不怕鬼了?”   “怕。”元天空说,“但也不能一直怕啊。”   “元家人的血可以打开黄泉九落塔,如果暗灵师卷土重来,你很可能被他们抓起来当血包。”   “我会小心的,而且我有伙伴,桃桃不会眼睁睁看着我被他们抓走。”元天空的眼睛亮亮的,“哥,你同意了?”   “随便你吧,死在外面我不收尸。”元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他转身几步,又停下来了。   午后的日头落在他身上,稍稍化去了他脸上的冷酷。   他回头:“元天空,一年后要还是个废物就乖乖回家,念书,上学,再找个好人家入赘了。”   “我才不要入赘呢,我可以养老婆。”   “大学都没念完,你拿头养?”元凌冷漠地看向一脸兴奋的少年,“……不过你要实在没人要,我也还能再干个几十年,勉强养得起你,到时候回家啃老吧。”   他说完,摆了摆手,再次转身走了。   这一次他没有回头。   元天空一直站在门口,看着元凌的身影消失在视野里。   身边,萧月图像个幽灵一样飘过追着元凌而去。   她今天穿了条红色的裙子,暗红的蓬蓬裙摆上绣着一只白色的小兔。   元天空盯着她的裙子问:“喂,你这条裙子多少钱?”   “八百。”   元天空陷入了沉思:“那养老婆确实不便宜。”   “你说什么?”萧月图没听清。   “没什么。”元天空朝她笑了笑,满是少年英气的俊朗,“萧月图,你等着吧,一年之内,我一定凭自己走到华灵院,到时候把你这学院的大姐大打趴下,我来当华灵院的老大。”   堕神道一战后,混沌冢的灵师一共从渝城的邪祟身上取得了十三块十方璞碎片。   妖狐事件和人偶师事件得到的十方璞虽然桃桃给了元天空,可他最后没留,都还给了混沌冢。   就像他说的那样,他会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华灵院,彻底断了以后元凌嘲讽他废柴的可能。   萧月图噗嗤笑了:“就你?”   “少看不起人了,和那臭屁元凌一个德性。”元天空问,“要是我能做到怎么样?”   “你说怎样?”萧月图并不觉得他能做到,随口问道。   “到时候答应我一件事。”元天空说。   萧月图愣了几秒,眨了眨眼睛确认他不是在开玩笑。   于是她敛去了轻浮的笑,用九转流萤伞的伞尖戳了戳他肩膀:“好啊,那我在华灵院等着了,你可千万要来啊。”   ……   桃桃从冰箱里翻出菜进了厨房。   这几天元天空不在,她扫厕所的钱又几乎都放在了那间卖风铃的店铺前,没钱吃外卖,因此只能每天爬上爬下去市场买菜回来自己煮。   她以为元天空出去后一定会被元凌带走了,没想到半个小时后,他回来了。   不仅没有走,还老神在在地坐在南宫尘的旁边问他要不要一起打电玩。   桃桃系着围裙靠在厨房的门上,上扬眉梢带着惊喜:“元凌没带你走?”   元天空朝她笑:“他给了我一年时间证明自己,十方璞还给混沌冢了,现在进华灵院怕是难了,不如就和你一起先去参加混沌冢的招募吧,说不定我也能成为混沌冢的灵师呢,换一种方式也照样可以名扬天下啊。”   他吸了吸鼻子:“老大,你在煮饭?好香啊,给我也做一点吧。”   桃桃转身进了厨房:“想吃就进来帮忙。”   元天空嘴上说好的,却转身教南宫尘玩起了电动。   男人很温和地坐在那,放下手中的名侦探柯南,听他讲解了半天,学着操控手柄:“是这样吗?”   “是是是,南宫哥你真聪明,一学就会!”   桃桃已经做好元天空要走的准备了。   就像从迷津渡里出来时一样,明明很多人,最后却走得只剩她一个。   虽然不喜欢这样,但那是她已经习惯的孤独。   他能留下倒是意外之喜,桃桃很开心。   她心想既然元天空留下了,那多一个人吃饭就要多做一个菜,于是从冰箱里掏出半只鸡,打算做道洋葱烧鸡。   她切着洋葱,被熏出了眼泪,又朝外喊道:“元天空,快来帮忙!”   元天空大声回她:“好的好的。”   说完,又低下头小声说:“南宫哥,你转这个手柄,屏幕上的人物就会前后左右地走动,比如你要去收菜,只需要这样……”   桃桃将菜下锅,被热油呛辣椒呛到了,忘记开油烟机搞得厨房里全是辣椒味。   元天空却还没进来,桃桃踢开了厨房的门,看见两人正开开心心坐在沙发上打游戏。   “元天空。”桃桃的声音阴森无比,“你是不想吃饭还是不想活了?”   元天空后背被她盯得发冷,一听这话连忙爬起来跑进了厨房。   桃桃依然倚着门框没动。   南宫尘感受到了注视,转过头与他对视。   桃桃没有说话,就静静地看着他。   是南宫尘先开的口:“我是鬼,鬼不需要吃饭。”   不需要吃饭,也就不需要做饭,更不需要洗碗。   桃桃应该能明白这个道理吧?   可桃桃显然不懂。   她懒得废话,直接举起了手里的菜刀。   南宫尘想了想,乖乖地放下了电玩手柄,起身走进了厨房。   作者有话说:   祝大家新的一年发大财~ 第112章   小师弟,他会把我雕成刘能吧?   桃桃坐在客厅, 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写着灵师驱邪簿。   她的原属地是在申城,所以她归罗侯管辖。   这些日子罗侯三天两头就打电话催她交总结,她关了机, 可是没用。   前天庄晓梦旅游完回申城前还亲自上门送来了罗侯的口信,说再不交工作报告就要她好看。   桃桃不信,继续消极怠工无所事事, 谁知今天罗侯寄来了一个包裹。   包裹里是个喇叭, 在桃桃拆开的一瞬间, 自动开始播放起来罗侯的声音:   “应桃桃,不务正业,不要脸皮,不交报告, 不是东西——”   桃桃宁愿不要脸也不想写驱邪簿。   那喇叭是特制的, 她关不上也砸不坏, 索性丢在院子里让它响, 她回房间睡觉了。   在南宫尘和元天空就着罗侯的背景音在客厅打了一下午电玩后,楼上的退休老太太找上门了。   元天空去开门, 被老太太以扰民为由骂得狗血喷头。   无奈, 桃桃只得爬起来写驱邪簿。   傍晚时分。   “亮点,亮点是什么?机智勇敢, 不畏艰险?”   “不足呢?由于大意, 被人偶师在杜鹃山暗算了是不足吗?”   “改进方法又要怎么写?下次看到邪祟去鞭炮厂要及时制止?要提前考虑好邪祟和暗灵师串通的可能?”   桃桃脑袋空空, 怎么也想不出词汇:“老天, 救救我吧……”   桃桃冥思苦想了一下午也没写出几个字。   元天空和南宫尘在厨房做饭。   厨房突然摔碎了一个碗, 桃桃立即分心地喊道:“喂!能不能小心点, 碗很贵的!”   元天空连忙告状:“不是我, 是南宫哥摔碎的!”   南宫尘吗?   昨晚让他进厨房帮忙做饭, 他把油浇在了点着火的灶上,差点烧了桃桃的头发。   于是桃桃让他去一旁煮汤,结果汤端上桌子后,没人敢喝。   谁也不知道南宫尘是怎样把鸡蛋汤煮成黑色的,总之非常恐怖。   桃桃甚至怀疑南宫尘是不是和她有仇,蓄谋已久来炸厨房顺便炸死她的。   桃桃继续咬笔,厨房又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桃桃实在坐不住了,放下笔走进厨房把元天空推了出去。   元天空辩解:“真不是我……”   桃桃朝茶几上的驱邪簿一努嘴:“反正解决妖狐事件和人偶师事件时你都在,去把工作总结给我写了,我来煮饭。”   她说完拉上了厨房门,回头倚在门上看着南宫尘:“我说你……”   南宫尘没有戴兜帽,黑袍的衣袖挽在手肘上,平日很难看见他的皮肤,乍一看那苍白的颜色有些刺眼。   他茫然地站在案台前。   桃桃从没见过他这么有烟火气的样子,不由得笑了:“你在干嘛?”   南宫尘想了想,说:“小天说晚上吃肉。”   “吃肉需要这样吗?”   他一手举着菜刀,一手举着盘子,正对着菜板上的猪肉块,不知是想干什么。   南宫尘解释:“肉上有血,血会溅到身上,所以用盘子挡住。”   桃桃被他这结论惊呆了:“你是切肉,又不是砍肉,血怎么会溅到身上呢?”   南宫尘抬头看她:“切肉、砍肉,不都是要变成碎块,有区别吗?”   桃桃无语住了,她问:“请问您生前贵庚几何?”   “二十七。”   “二十七岁,不会做饭?”桃桃震惊道,“肉不会切,汤不会煮?你该不会厨房都没进过吧?”   南宫尘那总是平静的脸上露出一抹转瞬即逝的局促:“嗯。”   桃桃立即肃然起敬了。   她看着南宫尘的风度与长相,又结合他从未进过厨房,心想他生前一定是个很尊贵的人吧。   别说生前了,他死后也是十方炼狱中令邪祟闻风丧胆的邪神啊,让邪神做这种事实在太不应该了。   她接过了菜刀:“我来吧我来吧,您去歇着。”   反正南宫尘做的饭也不是人能下咽的,还是不要浪费粮食了。   桃桃切着肉,南宫尘却没有走。   他放下衣袖看着她:“桃桃倒是很熟练。”   “以前在清风观都是我给师父做饭,也不知道他现在人在哪,没人给他做饭洗鞋子,他过得好不好。”桃桃想起李三九,一不小心走神切到了手指,血珠瞬间渗出来滴在了菜板上。   桃桃本能想把手指含进嘴里,伸到一半,手腕却被南宫尘握住。   他拿起她的手放在水龙头下冲洗掉猪肉的味道,又拿纸巾擦干了她的血。   他把桃桃推出了门外:“去包扎。”   “不不不,这点伤不影响什么,元天空在帮我写驱邪簿只能我来,要是你来这饭就吃不成了。”桃桃扒着门回来,“你还是一会儿洗碗吧,也不行,你会把碗摔碎的,碗很贵,还是让元天空洗吧。”   “我可以。”南宫尘说,“只是一顿晚饭而已。”   他神色自若,看上去信心满满。   桃桃不信任道:“你真可以?”   南宫尘把桃桃推了出去,桃桃心想难道之前不会做饭是在扮猪吃虎吗?   其实南宫尘做菜很厉害,但是因为他不想做所以装傻。   就像结婚后的男人逃避做家务所以故意做不好一样,不然他为什么对自己那么自信?   桃桃不用干活了,晃悠到客厅,元天空正在认真地帮她写驱邪簿。   她坐在沙发上吃橘子,心想这生活真不错。   要是没有十方炼狱的事情,和他们两个生活在一起。   一个听话的小弟可以使唤,一个漂亮的鬼魂可以观赏,人生也太幸福了吧。   可是想归想,再修整几天,她还是要去寻找碎片的。   四十分钟后,厨房飘出了香味。   元天空的驱邪簿也写好了,拿给桃桃过目。   桃桃忍不住赞叹道:“好家伙,你是人才啊!”   元天空的报告字数很多且条理清晰。   他谦虚地说:“哪里哪里,还不是元凌以前想让我考公务员总逼我做申论题,这点报告对我而言小意思啦。”   桃桃拍照传给罗侯。   过了会儿,他打电话来:“你是不是抄人作业了?”   桃桃不要脸地说:“我自己写的。”   “你要是能写出这么详细的驱邪报告,公鸡都能下蛋了。”   “你管谁写得呢,反正有记录在不就行了?”桃桃不耐烦地说,“你快点把那喇叭给我关了,现在整栋楼都知道应桃桃不要脸皮不是东西了,一下午七八家邻居来投诉我,再放一会说不定他们就要报警了。”   罗侯关上了喇叭,南宫尘也端菜出来了。   元天空要进厨房帮忙,被他拦住:“我来就好。”   桃桃看着桌上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不可置信道:“这些你做的?”   南宫尘:“吃吧。”   “是我眼拙了,原来你们两个都这么厉害,你明明会做菜为什么要装不会啊?”桃桃坐下尝了口,“好吃!”   南宫尘神色淡淡的,全然没有因为桃桃的夸奖而骄傲。   元天空对菜品的味道也赞不绝口:“南宫哥你手艺真好,比老大做得好吃多了!”   桃桃吃着吃着,忽然觉得不对,她问元天空:“你有没有觉得世界好安静,好像少了点什么声音?”   元天空咽下一口米饭:“是少了点声音。”   桃桃:“什么声音?”   元天空学喇叭里罗侯的嗓门嚎道:“应桃桃,不务正业,不要脸皮,不交报告,不是东西——”   这喇叭响了一下午,突然被罗侯远程遥控关了确实让人挺不习惯的。   “不是这个。”桃桃拧着眉,“还少了别的声音。”   元天空想了想:“我知道了!老大,楼上的老太太怎么不骂你了?”   从罗侯喇叭响起的那一刻,楼上的退休的老太太就在窗口骂人,一刻不停,精神抖擞地骂了她一下午。   可此刻老太太骂人的声音消失了,并且不是在罗侯关了喇叭之后消失的,好像是在南宫尘开始做饭的时候她就消音了。   桃桃看向南宫尘,南宫尘正要打开手机看《名侦探柯南》。   桃桃:“你该不会……”   她奔向厨房,发现厨房的窗户大开着,楼上彪悍的老太太怔怔地站在墙边,一身的油烟味。   “你……”饶是桃桃心理承受能力不错也差点晕过去。   她回头看向南宫尘,一时竟然说不出话来。   见了鬼了,她竟然信他会做饭。   而他竟然敢把楼上的老太太绑下来,操控凡人为他做饭。   桃桃差点气晕过去。   “桃桃受伤了,小天在写驱邪簿,我又不会做饭。”南宫尘淡然地说,“正好她有点吵,做饭还能让她安静一点,只是摄魂术而已,解开就没事了。”   “那你还不解?”   南宫尘放下手机:“现在?”   “不然你还想摄她魂到什么时候?”桃桃暴躁道,“南宫尘,这里是法治社会,她是凡人,我在山上待了十八年都知道不能随便对凡人下手,你怎么敢随便对她用邪术啊?以后不准随便对凡人出手听见没!”   南宫尘没说话,桃桃拽住他的衣领:“我问你听见没?”   他领口露出大片白皙的肌肤,桃桃不知怎的一下想起那晚喝醉后扒他衣服的事了,连忙脸红地松开手转过头去。   南宫尘拉上衣领,乖顺地说:“听见了。”   他走到了老太太身边,漂亮的眼眸里弥起一层薄薄的红色光芒,老太太的目光撞入他的眼眸瞬间恢复了清明。   她恢复了神志,一眼就发现了这不是自己家,第二眼看到了面前的桃桃。   老太太虽然年龄大了,但是反应却很快,还彪悍无比。   她怒气冲冲指着桃桃,一巴掌拍在桃桃的脑壳上:“你竟然敢绑架我!”   “我没有……”   老太太又一巴掌拍了过去:“我明明在家里厨房洗菜,不是你绑架我我为什么会在你家?”   桃桃被她打懵了,指着南宫尘:“你搞搞清楚好不好?是他绑架了你,我是在救你啊!”   南宫尘是鬼魂,他在老太太面前没有显形。   所以当老太太朝她指的方向望过去时并没有看见南宫尘,她看见的是坐在餐桌前吃饭的元天空。   “好啊臭小子,因为我下午骂了你一顿你怀恨在心,所以你打晕我把我绑来想对我图谋不轨?”老太太六十多岁却依然步伐矫健,她抄起厨房的扫把就朝元天空过去了,“我打死你——”   元天空正好端端地吃着西红柿鸡蛋拌饭,冷不防被老太太提着扫把追得满家跑。   他端着饭碗躲来躲去:“您为什么打我?”   “你还装是吧?给我站着!”   老太太一扫帚抡在元天空屁股上,又一扫帚抡在元天空脑袋上,给元天空打得嗷嗷叫。   “我装什么了!老大你别光看着啊,救我啊!”元天空是非常尊老爱幼的,他不敢跟老太太动手,只好狼狈窜来窜去,家里所有趁手的东西都被老太太用来丢元天空。   顷刻间,一地鸡毛,就差拆家了。   桃桃想帮忙,可她也挺尊老爱幼的,不好对老人下手。   她看向南宫尘。   男人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桃桃刚才说了,不能对凡人出手。”   桃桃:“……”   “我刚才怎么知道摄魂术一解她会这样啊?现在不是非常时刻吗?你总不会忍心看小天被她打死吧。”   “确实是不忍心的。”南宫尘说,“可是桃桃也知道,我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维持灵魂不散已经很不容易了,刚才用了两次摄魂术,现在的我没力气了。”   桃桃:“?”   “原本是想送她回家后再解摄魂术,可桃桃非要我立刻解开,我也没办法。”   “这么说……”桃桃试探地问,“这事怪我了?”   南宫尘与她对视,虽然他什么都没有说,神情也平静极了,可桃桃分明觉得他是故意的。   他眸光明亮,唇角也隐约上翘着弧度。   这个男人!   桃桃冷静了一下,心想一会儿再收拾他,先把老太太送回去比较重要,于是好声好气地问:“那现在你没力气了,我和元天空也不好对她动手,要怎么办呢?毕竟麻烦是你惹来的,理应由你来想办法吧?”   “你说得对,办法一定是有的,但一时想不起来了。”南宫尘温柔地笑,“不如桃桃求我吧,顶着这样一张漂亮的脸,再用甜美的声音恳求,应该能让我僵化的脑袋快点想出办法。”   桃桃:“………………”   “南宫尘……”桃桃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想死啊?”   “既然桃桃脾气这么坏,那就算了。”南宫尘稳稳地坐下,拿起手机打开柯南仿佛事不关己般说道,“让她拆家吧,等气消了、拆完了,她会走的。”   ……   气死了气死了!   这已经是桃桃连续生气的第三天了。   这三天里,她踹飞了家里的垃圾桶十二回、剁排骨时直接把菜板剁成了两截,因为过度愤怒,做梦时一拳挥出去打碎床头柜……   不光是元天空不敢和她说话,就连富贵也很识相地躲着她,生怕被她怒火殃及到烧成渣。   那天南宫尘说要桃桃求他才肯想办法。   一开始桃桃是大义凛然拒绝的:“不可能!就算元天空被这老太太打死也不关我的事,别想占我便宜,我要是开口求你一个字,应桃桃三个字就倒过来写!”   她说完真的不管元天空了,坐在饭桌前端起边吃饭边听着老太太拆家。   元天空:“…………”   就这样,无辜的元天空被彪悍的邻居老太太追着打了半个小时。   半小时后他实在跑不动了,躲在沙发后哀嚎:“老大,你不在乎我也得在乎这老太太吧!我都快累死了她能不累吗?要是追着追着一命呜呼了这算谁的?”   好有道理。   桃桃被说服了,当即就不敢再袖手旁观了,生怕老太太急怒攻心倒在这里。   拆家是小,人命是大。   她再三做了心理建设,而后气冲冲走到南宫尘面前:“求你啦!”   南宫尘从柯南上抬起头:“你求人的音量好吓人,让我害怕。”   别再放屁了!   桃桃心想,邪神还会被她那点音量吓到吗?   “所以你想到办法没有?”   “想到了。”   “那还不快说?”   南宫尘淡淡地说:“只需要给她喝点遗魂咒水就行了,虽然桃桃说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品行高洁,设计遗魂咒不是为了这样用的,但是偶尔用用应该也没关系吧?”   桃桃:“……那,你去?”   “怎么会是我呢?”南宫尘轻轻咳了几声,“我这么虚弱,我可打不过她。”   桃桃:“…………”   于是那天,在元天空被追杀了半小时后,南宫尘提出了一个桃桃也可以想到的办法,并且对于实施此办法没有做出任何帮助。   最后桃桃是豁出去,冒着被暴打的风险把那遗魂咒水给老太太灌下去,又由元天空把筋疲力尽的老太太背回了家。   这一切做完,桃桃也快被气死了。   ……   三天后,黄昏。   桃桃坐在枸杞树下,边晒晚霞边做木工。   脚下散落着她刨木头时留下的木花,还躺着几个被雕坏的木偶。   人偶师留下的人偶书上仍有灵力,只要她能集齐与南宫尘灵魂契合的木偶和血液,再加上高级灵物若干就可以为他做出一具身体了。   这几天她尝试着做木偶,可是她手艺太差,雕出来的东西别说像南宫尘了,连个人形都没有。   正在她拿雕刀刻着手里的四不像时,小院进来了一个人。   桃桃抬起头,在晚霞的余光里看见王得宝背着双肩包站在她身前。   他原本就帅,打扮也潮,穿着破洞牛仔裤和黑色卫衣,看起来像个大学生。   “忙着呢?”他自然地坐在桃桃身边的椅子上,拿起桌子上的葡萄填进嘴里,“师父让我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   “恢复得差不多了。”桃桃说,“打算后天就走。”   “去哪?”   “闽城,那里是混沌冢总部所在地,阿与叫我去参加混沌冢的选拔,我想了想,是该去一趟。”   “混沌冢的选拔不是还有一个月吗?”   “沿路可以找找十方璞碎片,慢慢走,顺便游山玩水。”   桃桃打量他一身装扮,又看了他笑嘻嘻的脸,问道:“你背着包要去哪?”   “师父出关,我在渝城待了二十五年,终于可以出去逛逛了。”王得宝手臂架在脑后懒散地说,“打算先去君再来客栈待上几天,尽一尽当老板的责任。再去北方转转,一路耍朋友一路寻找十方璞碎片,说不定能泡到几个帅哥,要是泡不到就去东北香桂姨老家找她过年,她说要给我介绍对象,保证都是身强力壮的帅灵师。”   元天空正在修他被雷雨垂砸坏的飞行翼,从屋里露出一个脑袋:“宝哥,你不和我们一起去闽城吗?”   “不去。”王得宝懒洋洋地说,“好不容易忘却旧爱,不想去那个伤心地了。”   元天空天真地问:“你旧爱是谁啊?”   “往事不要再提。”王得宝看了眼桃桃,笑着说,“不在心有所属的男人身上浪费时间,是我做人的基本准则。”   心有所属?   王得宝是喜欢关风与的,难道阿与有喜欢的人了?   桃桃心想,好像李鹤骨是给他订了门婚事来着,他喜欢上了他的未婚妻了?   王得宝将一个鼓鼓的信封放在桃桃面前:“这几起事件的报酬都在这了,那晚多亏了你第六大道才没有伤亡,师父叫我拿给你当谢礼,你去闽城的路费应该够了。还有,这三起事件里搜集到的十方璞也以你的名义上报了,你现在是十方璞收集榜上的第一位,第二名这辈子都超越不了,祝贺你,在灵师界的名气不小了。”   桃桃缺钱缺得很,毫不推辞地接过信封:“好多钱啊!!”   “我是成功商人,和罗侯那个穷鬼可不一样。”王得宝得意道,“这些年第六大道在我管理下生意蒸蒸日上,有钱得很。我走了,有事电话联系,在渝城待了二十五年,终于能去外边看看了。”   “哦对了,师父还让我跟你说,如果你去闽城见到了李鹤骨……”   “……请你给李鹤骨带句话。”   “我?”桃桃注意力从钱上转移开,感觉到为难。   她本能觉得带的一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万一明则慧骂李鹤骨是个狗男人怎么还不去死啊,这种话她怎么说得出口?   她问:“明师不能给师祖发微信说?她没有智能手机吗?都什么时代了还要人带话……”   王得宝笑笑:“师父想问李鹤骨,六十年了,他还来吗?”   桃桃头顶八卦的灯泡瞬间叮了一下:“什么六十年?他俩不是早分手了吗?难道……”   “我也不知道,老年人的爱恨纠葛管那么多干嘛呢,等你老了说不定还要托我徒弟给关风与带话,人总是又爱又恨,缠成一堆乌糟糟的乱网,纠结得很。”王得宝耸耸肩。   桃桃嘟囔:“又关阿与什么事……”   “总之可千万要带到啊,不然以我师父的臭脾气会扒了我的皮的,我走了,拜拜。”他走到门口突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桃桃,“喂,谢了。”   桃桃把信封里钱倒出来,疑惑地扬着手里的人民币:“不是已经谢过了?”   “不一样,钱是作为第六大道宝师的谢礼,这声谢是王得宝对你说的,要不是你我还下不了决心对付堕神道,现在是自由身,能去做我梦想中守护世界的灵师了,当然得谢谢你。”   王得宝洒脱地一笑,朝桃桃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晚霞漫漫,他站在门外戴上了听歌的蓝牙耳机。   元天空找的这栋房子在山腰,往下看,渝城的傍晚被温暖的夕阳笼在光芒里。   这座待了二十五年的城市,这场看了二十五年的夕阳。   虽然现在要走,王得宝望向山下第六大道的方向笑了笑,但总归是要回来的。   ……   王得宝走了,小院又恢复了宁静。   桃桃继续雕刻着手里的木人,一根奶油冰淇淋出现在了她嘴边。   桃桃喜欢吃冰淇淋。   可是小时候住在山上几乎是吃不到这玩意的,偶尔李三九从山下带一根给她到山上后也基本融化了。   所以桃桃发现冰淇淋在嘴边完全是下意识咬了上去的,咬完才发现,那是南宫尘操控着飘来的。   雪糕的奶油抹在她唇上,她却不吃了,警惕地看着他:“你又打什么鬼主意?”   “鬼主意?”   “又想害我,是吗?”   南宫尘无辜道:“我什么时候害过你?”   “承和医学院的解剖楼你把我摔在地上,夜来香你拍死蟑螂落在我头上,我跳下楼你不接我故意吓我,在警局不告诉我隐身符的时间害我被抓,还有三天前喂那老太太喝遗魂咒的时候她差点就把我打死了……”   南宫尘:“……”   被她这样一说,确实显得他罪恶滔天,罄竹难书。   “南宫尘。”桃桃怀疑道,“我们不会从前认识吧?我是不是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所以你离开十方炼狱后特意来报复我?你说实话,我上辈子是不是纵火烧了你家?”   南宫尘:“没有。”   “那我抢过你老婆?”   “没有。”   “那……”   “我只是觉得桃桃生气的样子很可爱。”   桃桃听着了这话,突然笑了:“我生气可爱?你瞎了?”   怎么会有人说她生气的时候可爱呢?   要知道,她的脾气和李三九一脉相承,暴躁时不拆房子已经算是修养良好了,他竟然说她可爱?   南宫尘:“别气,是我错了。”   桃桃明明心里该有滔天的怒火,可南宫尘此刻温柔而谦和,桃桃心中那口火突然就灭了。   怪了,要是别人做这些事不死也得被她打残几回了。   他说一句错了,她竟然就这么消气了。   一定是他手里的冰淇淋看起来太好吃了,绝对不是因为她想原谅他。   桃桃在心里告诉自己。   南宫尘拉过她的手,将冰淇淋放到她掌心。   他作为鬼魂,虽然能被她触碰,可他的手比冰雪还要冷,让桃桃有些不习惯。   察觉到她想要缩回的手指,南宫尘先一步松开了手。   他看向桃桃手边的木人:“这是给我做的?”   那木人是大头身,五官奇奇怪怪的。   桃桃实在很难说出口那是她雕刻的南宫尘:“是不是人偶做成什么样子,你附在上面就会化成什么样子啊?”   “是。”   桃桃看了眼手里的木人,想也不想把它丢进了垃圾桶。   她没法接受南宫尘附身人偶后变成这鬼样子,太糟蹋他这张脸了。   南宫尘似乎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只是笑笑。   他发丝是纯然的银色,被余晖一抹,就落上了晚霞明艳的色泽。   温柔,像极他的气质,璀璨,又不太像他。   他的头发太长了,桃桃每次看他,总觉得他有点不食人间烟火的疏离在身上。   她想了想,说:“南宫,我帮你剪头发吧。”   南宫尘抬眸看向她,没有问为什么要动他头发,他只是说:“好。”   他坐在桃桃刚刚坐的椅子上,桃桃站在他身后,拿起剪刀却在走神:“你的头发一直都是这样的颜色吗?”   他淡淡地说:“从前是黑色。”   “那为什么变成银白色了?”   他想了想:“过去太久,我不记得了。”   察觉到桃桃没有动手,南宫尘问:“不剪吗?”   “你不怕我剪坏?”   “只是身外物,随你怎么剪。”   桃桃突然涌起了恶作剧的心思:“那剃光也可以吗?”   南宫尘笑了:“只要你喜欢。”   他这张脸就算没有头发也不会丑,可是桃桃并不喜欢和尚,想想还是作罢。   桃桃托起他一缕头发,动了剪刀,她是可以触碰鬼魂的藏灵身,她拿着的剪刀也可以触碰鬼魂。   剪刀咔嚓响。   银白色的发丝刚一离开南宫尘的身体,就化为一缕烟雾消散在空气中了。   和他的人一样,来时,走后,什么都不留下。   直到晚霞消失于天际,薄暮染上了暗色,桃桃才剪完。   她没有将南宫尘的头发完全剪短,而是留了披到肩膀的长度。   她摘下头上的黑色发绳,将他的头发归拢,在他脑后扎起一个半长的啾啾。   这样一来就没有那么孤冷了,倒像是个富家贵公子,优雅温柔。   桃桃看着他现在的模样,觉得很满意,她收起剪刀和雕刀,拿镜子放在南宫尘面前:“怎么样?”   南宫尘望向镜子,却没有看自己。   透过镜面,他看到少女因为满意而上扬起的唇角。   他笑:“很好。”   桃桃也觉得很好,好歹从前也是在山上给李三九理过发的手艺。   她心想等哪天把王得宝给的钱花完了,可以去开个理发店赚点零花钱。   她收拾起剪刀和镜子打算回去做晚饭,无意间瞥到垃圾桶里的木人,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我知道谁可以为你做身体了!”她从桃夭中掏出关风与从前为她雕刻的桃镇,“阿与小时候就喜欢做木工,他雕出来的模样和本人几乎没有差别,反正也是要去混沌冢的,不如就让他来帮忙吧。”   南宫尘没有说话。   此时,楼上老太太家厨房的油烟机停了。   她家大开的窗口里传出了电视剧的声音,想必是在边吃饭边看电视。   她很喜欢看《乡村爱情》。   这几天桃桃生气不理人,有时南宫尘电动打得无聊了,偶尔也会坐在老太太家窗口和她一起看剧,学着凡人是怎么生活的。   桃桃见他不是很开心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小师弟吗?”   “是啊。”   “我很担心。”南宫尘俊美的脸上露出了忧虑的神色,“小师弟,他会把我雕成刘能吧。” 第113章   阿与,有些妄念,要断得尽早。   庄家。   庄啸跪在地上, 身旁是两个刚从货拉拉上搬下来的灵师。   他们原本就被王得宝打折了四肢,经过漫长的跨省颠簸,已经半死不活了, 躺在地上痛苦地呻.吟着。   主座上的老人满面沧桑,面含怒色:“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男人不忿:“爷爷,我做这些都是为了家族。”   “论实力, 庄家未必弱于混沌冢, 这么多年我们虽然避世不出, 可您就眼睁睁看着混沌冢骑到我们头上?我在灵交坊被混沌冢的灵师无故打了一顿,难道不该让他们付出点代价吗?”   “所以你就勾结堕神道毁了混沌冢的分部?”庄之伐手里拿着混沌冢西南片区寄来的信件,阴晴不定,“前些天有灵师去西南片区闹事, 被王得宝赶了出来, 那些人也是你找的?”   “是。”庄啸满眼怨毒, “混沌冢不论能力不论属性内部招收了无数废物灵师, 全靠李鹤骨一个人支撑,而李鹤骨已经一百多岁了, 他还能活多久?就算他活着又算什么东西?我们庄家未必不是他对手, 凭什么就要永远被混沌冢压上一头?”   “混账——”庄之伐将手里的东西劈头盖脸砸在庄啸的脸上,“李鹤骨算什么东西, 这话你也说得出来?你以为李鹤骨能坐镇混沌冢这么多年、混沌冢能屹立于灵师界这么多年, 靠得是什么?是他的岁数?”   庄啸额角被打出一道血痕, 仍然固执道:“不过是个老头子而已, 爷爷您怕什么?您在神仙坛上排行第三, 和他才两位的差距, 我们庄家灵师总数虽然没有混沌冢多, 但家族之内没有废物, 我们未必就比混沌冢差。”   “你知不知道,灵师每升一株灵力和境界都会大为不同?低阶灵师的差距尚且不算太明显,但五株以后,每多一株灵脉,修为的差距都是天差地别。”   庄之伐指着地上四肢尽断的族人:“他们两个在明则慧面前不堪一击就是证明,而如果那天是明则慧在我手下,她绝撑不过五分钟,这就是多一株灵脉的实力之差。”   看见庄之伐这样严肃的模样,庄啸不由得缩了缩脖子:“难道那李鹤骨是七株灵师?”   说出七株两字时他有点后背发凉,他知道庄之伐是六株灵师,也知道他的实力到底有多强。   他当初之所以能在灵交坊横着走也是因为庄之伐的名声在外。   可以说,庄家的名声都是由面前这个八旬老人一手撑起的。   听见他的话,庄之伐只是冷笑:“七株?”   庄啸瞳孔缩紧,七株,已经是他对于强者所能想象的极限了,难道李鹤骨不止七株?   超过七株的灵师,真的还能算作是人吗?   庄之伐:“你记着,只要李鹤骨一日不死,就永远不要去招惹混沌冢,他当初一人一器灭杀了堕神道的三百邪祟,只因为堕神道毁了混沌冢的一个分部,你今日所做的事,和当初的邪祟有什么区别?”   “可是这次堕神道并没有毁西南分部,只有一个女孩受了伤,她就是当初在灵交坊打我的人。”   想起桃桃,庄啸严重的怨毒一抹而过。   “你知道那个女孩是谁?”庄之伐从座椅上站起,缓缓走到他面前,“应桃桃,她是李鹤骨的徒孙。”   庄啸蹙眉:“李鹤骨的徒孙不是关风与吗?”   “谁告诉你他只有一个徒孙?应桃桃从小和李三九生活在瞿山之上,从未入世,你勾结堕神道伤了应桃桃,李鹤骨或许不会找你麻烦,但她师父李三九最为护短,要是他那火爆性子知道了这事……”   庄啸不服:“李三九虽说也是神仙坛上的人物,可他排名在您之后,他打不过您啊!”   庄之伐目光冷冽:“不要小看混沌冢三百年的根基和底蕴,李三九之所以不做鸣钟人是因为他不想,李鹤骨曾亲口说过,要论当世第一天才非李三九莫属,只要给他足够的时间,他未来的成就甚至还在李鹤骨之上。”   “应桃桃的师父不是好惹的,他是我据我所知的唯一一个可以越阶挑战的高株灵师,二十年前我见他时,他就已经可以凭借四株的修为打败五株灵师了,现在二十年过去了,他到底有多强没人清楚。你惹出这么大的祸,他要是知道了说不定会亲自动手拆了庄家。”   “爷爷,那……那怎么办啊?”直到此刻,庄啸才觉出自己闯了大祸,吓得腿软。   庄之伐甩手,挥出了一张形似山水古画的长卷,那是他的法器,蛊风秘图。   “以防混沌冢来要人,你进蛊风秘图里躲躲吧。”   虽然是在救他,可庄啸听见庄之伐要他进蛊风秘图里,脸瞬间吓得惨白了。   *   混沌冢总部。   关风与要离开书房,却被门口的灵师堵住。   他回过头望着书桌前看书的老人,隐有怒意:“为什么不让我去?”   书房摆设简单,只有一张书桌和几张书架,书桌背后的墙上挂了两幅字。   右书:座间明月清风我。   左书:门外红尘紫陌她。   这个在灵师界声名赫赫的老者的书房三壁空空,朴素无比,如果不说,没人能看出这是混沌冢鸣钟人会住的地方。   李鹤骨淡然的目光不离手上的古籍:“灵师选拔赛的日子要到了,作为下任鸣钟人,你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我现在只想去庄家。”   “庄家的事会有人处理。”   “可直到现在您都没有派人去处理,他们差点毁了混沌冢的分部,为什么无动于衷?”   “你这样生气,是为了混沌冢分部被毁,还是为了桃桃?”   李鹤骨终于放下了手里的书,他已经百岁了,身上却没有一丝这个年纪的人该有的老态。   当他目光落在关风与身上时,竟让他觉得身上似乎压了一座沉甸甸的山岳。   别说抬脚走出这间书房,就连呼吸都困难了。   关风与顶着李鹤骨带来的压力,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沁着酸意:“这两者并不冲突。”   “如果只是关风与,你大可以去做这世上任何你想做的事,但要做混沌冢的鸣钟人,很多事由不得你。”   关风与的脸上除了冷意之外没有丝毫别的颜色:“我从没想过要当鸣钟人,是您要我当,如果混沌冢的鸣钟人连自己想要保护的人护不住,我宁愿不做。您之所以冷静,不过是因为第六大道里没有您在乎的人。”   “你又知道没有?”李鹤骨的双眸如一汪冷冽的泉,凝结着清澈却刺骨的光芒,“生于这样不平的世间,破魔之光就注定了你肩上要背负的使命,救世与一人之间,别人有得选,你没有。今天这样的话,别再让我从你嘴里听到。”   关风与沉默,他垂下了眼。   李鹤骨起身走到他面前:“庄家是传承了百年的驱邪世家,不可能真与邪祟勾结,小辈不懂事终究没有酿下大祸,庄之伐也跟我赔罪了,给他们些教训足以。这事会有人去处理,如果我再派人上门,会显得咄咄逼人。”   给些教训?   据关风与所知,李鹤骨并没有找人去庄家交涉,他们得了什么教训?   李鹤骨平静地说:“鸣钟人可以成家,但不能有软肋,你如果不喜欢我为你订的婚事,换一家就是了。”   他凝视着关风与:“你可以和这世上任何人在一起,只有桃桃,绝不可能。”   关风与拧起眉梢,李鹤骨没有解释,只是肃穆道:“海与天永远无法有相接的那天,阿与,有些妄念,要断得尽早。”   *   寒风凛冽里,辛保镖已经带着手下在这里坐了一个小时。   在他正前方几米之外,少爷最喜欢的李管家抱着他养的肥鹅坐在悬崖边上念念有词。   在他面前的地上摆了足足几十颗透明的珠子。   珠子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看起来像是琥珀工艺品,每颗里面都装着一个小鬼。   半天前,李管家乘坐着金氏财团的私人飞机来到了这座城市。   他先是闯入了一家屠宰场的地下室,把场里的屠夫吓得够呛,他们嘴里嚷嚷着不可以动封灵架啊!不可以放出搬山鬼啊!这是组织的规定就算是你也不能这么任性啊!信不信我去鸣钟人面前告状?你个该死的臭老头子!   可是李管家根本没有听他们说什么,直接打开了多宝格架子上的一节抽屉,取出了里面的搬山鬼扬长而去。   接着,他给搬山鬼打了一顿,问出了他的老巢。   再接着,又去它的老巢绑来了它所有的族人,困在了那不知名的珠子里。   现在,他坐在悬崖边跟这群搬山鬼聊了两个小时了。   辛保镖的手下迷惑地问:   “李管家为何那样?”   “是啊,跟一堆玻璃珠子有什么好聊的?”   “李管家该不会是天天和少爷待在一起,被少爷折磨疯了吧?”   “你以为李管家是你?他能摸清少爷所有的喜好,怎么会被折磨呢?”   “辛保镖,你怎么看?”   辛保镖常年跟在少爷身边,对于灵师的世界是有所了解的。   但金佑臣叮嘱过不要随便出去说,会令桃桃为难。   他摇头装傻:“我也不知道李管家在做什么。”   “总之,你们要先这样,然后再那样,最后再这样那样……”李管家一边摸着怀里膘肥体壮的白鹅,一边同计都魂锁里的搬山鬼说话,“要是能拆了他家,我不仅放了你们,连它也一起放了。”   他指指地上的一颗计都魂锁,里面关着他从混沌冢分部里抢出来的那只犯了事的搬山鬼。   要说大错也没有。   这座城市当时拆迁老城区,有钉子户不愿意搬家,于是包工头拜神请来了搬山鬼,让它半夜偷偷把钉子户的房子弄塌,造成了钉子户一家受伤,这才被灵师捉起关在了封灵架里,但那包工头却安然无恙逃脱了法律的制裁。   “你听明白了吗?”李管家问。   犯了事的搬山鬼连忙小鸡啄米般在计都魂锁里疯狂点头。   李管家跟搬山鬼们唠嗑唠了两个小时,也觉得这风有些冷了。   他放下怀里的白鹅站起来,望着眼前的断崖,伸出手去。   他手腕上戴了一串火红色的珠子,在触碰到面前的空气时,空气突然像是被熔了一样,化为赤焰的颜色。   李管家两手凑拢,握住那虚无的空气,缓缓朝两边用力,撕裂了面前的空间。   他将脚下的计都魂锁通通扔进了那空间之内,而后站在凛冽的寒风里,用手掌挡住划燃了火柴,点上了一根烟,   *   夜色深邃,本该幽寂的密林嘈杂声一片,是野兽的嘶吼,也是林中的鸟被吓飞展翅的扑棱声。   桃桃一剑拍飞一只野猪精,又一脚踹开树干上扑下来的猞猁妖。   她每动一下,腰间挂的那只南宫尘送她的风铃就清脆作响。   正值午夜时分,她不睡觉却在黔城的深山里打妖怪完全是归结于元天空一星期前的突发奇想。   半个月前,他们离开了渝城打算前往混沌冢总部所在的闽城参加灵师选拔赛。   由于时间还充裕,桃桃打算边玩边走,就当是解决了渝城的事件后给自己放假了。   一开始是没打算经过这里的,但元天空那天刷手机看到别人说黔城的土豆很好吃,就拐带桃桃和南宫尘绕道来了黔城。   还没进城,他们经过了一个村庄,在村头的农家乐吃饭落脚。村民说最近山里常常有野兽出没,以前只吃庄稼和家禽,最近却开始反常地伤人了。   晚上元天空好奇地打开了他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发现这附近有十方璞。桃桃联系到白天村民说的话,怀疑是山上的妖精得到了十方璞后修为大增所以肆无忌惮地伤人。   于是趁着夜色深邃,她扛着桃夭上山了。   红橙黄绿青蓝紫,元天空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可以根据十方璞的大小亮出不同颜色的灯。   在这附近的那枚十方璞是红色的,红灯说明碎片很小,原本桃桃以为顶多一指甲盖大小,解决起来不会太难。   可她实在是没想到,这座山上的妖精有点憨。   ——它们灵智都不高,甚至没有一只妖精修出了人形、会妖术,但是它们硬是把一块十方璞分成了几百块,每只妖精分到手里的大小就一点渣渣。   这也就意味着,桃桃要想集齐这整座山上的十方璞,要打上几百只妖精。   偏偏这些妖精大多都是猛兽,她已经在山里待了三天了。   这三天里虽说集齐了一百多颗十方璞渣,但是她也蓬头垢面的,快被这些臭烘烘的妖精打得绝望了。   她又一剑拍飞了一只松鼠妖,富贵从天盘旋而下,叼走了妖精尾巴上的十方璞碎渣。   松鼠瞬间比刚才小了一圈,它畏惧地看了眼桃桃,甩了甩尾巴转身逃上树了。   身后传来元天空和南宫尘说话的声音。   南宫尘:“不必妄自菲薄,灵师救世,珍贵的是心意,并不是能力。”   元天空:“南宫哥,谢谢你安慰我,可我确实挺废物的,体内灵力微弱得邪祟都不稀得吃我,勉勉强强修出了半株灵脉也没什么用,虽说我做的举世无双怪诞天才灵力枪可以发射符箓和印术球,但是它也有缺点。”   南宫尘:“什么缺点?”   元天空:“第一个缺点是……”   桃桃听不下去了,转头暴躁地吼道:“你们两个大男人能不能帮帮忙啊?看我一个人辛辛苦苦打妖怪心不痛吗?还不如富贵一只鸟!”   富贵站在她肩膀上,自豪地啾啾叫。   她说完回身又拍飞了一只想要凑近暗算她的猫妖,富贵连忙去叼它身上的十方璞渣。   “难道是我不想帮忙吗?”元天空诚恳地说,“我们进山三天了,我枪里储存的灵力已经耗尽了,符纸也用完了。昨天想帮你打妖怪,你还嫌我碍事踹了我一脚来着……要不咱们先出山吧,让我去灵交坊让我准备点物资再回来收拾它们?”   桃桃又看向南宫尘,南宫尘也很诚恳:“我出手灵魂会消散,你知道。”   放屁吧,桃桃心想,在渝城出手制住人偶师还把它吃下去的时候可没见你灵魂要消散了。   但她想归想,心里还是觉得南宫尘没有说谎。   人偶师也说了,他被天雷所伤后力量所剩无几,随时有魂飞魄散的可能,这也许是一个累积的过程。   他若是随意出手,一时无碍,但早晚有天会消散。   真是个娇气的鬼魂。   她叹了口气:“所以你们就站在后面看着,还要在我打架的时候聊天?”   “那……”元天空目光落在地上的杂草中,在草丛深处生着一堆小白花,他摘了几朵花握在手里,“我给你当啦啦队加油助威怎么样?加油!必胜!老大!最棒!”   他分了一半花给南宫尘:“哥你也来啊,有我们在背后的支持,老大一定能够更加得心应手,如鱼得水吧!”   南宫尘接过花,唇角弯起,学着元天空的样子摇摆着手里的花簇:“加油,必胜,桃桃,最棒。”   桃桃:“……”   ……   两天后。   桃桃终于将所有妖怪身上的十方璞碎渣都收集齐了。   她靠在一颗枯树上,累得像条风干的咸鱼全然失去了梦想。   之前还信誓旦旦口出狂言要去收集十方璞碎片填补炼狱之门来着,现在收集了这么点碎渣就差点要了她的命。   元天空去溪水边捉鱼当晚饭了。   富贵看她又累又饿,从高树上找了几条肉乎乎的毛虫,殷勤地叼到她身上想给她吃。   桃桃半眯着眼睛休息,觉得肩上痒痒的,一睁眼看见三条毛虫,顿时双眼瞪得提溜圆。   她啊地惊叫了一声,朝南宫尘的方向躲去。   桃桃是很怕虫的。   在她十岁那年,清风观后院的柿子树生了虫病,一吹风满树的毛虫就会落在地上。   小桃桃的窗口正对着那棵树,屋里、床上被那些虫子爬得到处都是,简直是她童年的噩梦。   她进山之前买了很多防虫喷雾,一路上倒是没怎么看见这东西,谁知道这死富贵竟然叼到她身上了。   桃桃咬牙切齿地骂着富贵,回过神的时候发现自己慌不择路竟然躲进了南宫尘的怀里,而她的手还搂在他的脖颈上。   南宫尘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拿树枝翻动篝火里的木柴,冷不防桃桃突然挂在了他身上。   他停下手里的动作,愣住了。   “我……”桃桃反应过来也没有松手,她别过头去,不自然地说,“肩膀……”   南宫尘这才看见她肩上有三只蠕动的毛虫,他笑了笑,伸手替她拂去了。   她在人前一贯是强悍的,从没有过这样慌乱无助,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眼睫扑动,不敢完全睁开,但也没有闭上,一扇一扇的,有种叫人看起来想要一口吞掉的柔软模样。   桃桃松了口气,被虫吓没的胆子渐渐回来了。   她觉得这姿势有点奇怪,也有点太亲密了,连忙松开了搂住了他颈部的手。   “谢谢。”   她正要回到原处坐好,南宫尘却突然伸手搂住了她的腰将她带回身前。   头顶交错的枝叶间洒下了皎洁的月光,脚下的篝火燃烧着木柴噼啪作响。   桃桃双手搭在他肩上,几乎埋进了他的胸膛。   少女温柔的馨香萦绕在鼻端,她半跪于地,被他宽大的衣袍拢在了怀里。   抬起头,她看见,一抹柔柔的月色,落在了男人眉梢那颗耀眼的红痣上。   桃桃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靠得这样近过,哪怕是他附身林泉的时候。   她能感受到他的温度,依然和从前一样,比冰雪还冷,可他的呼吸却变得轻柔、低微,放慢了频率。   桃桃从前认为他是个柔弱的鬼魂,可此刻被他黑袍拢在其中,却觉得安全无比。   仿佛那是一道天之篷宇,能遮蔽外来的凄风和苦雨。   她想起了在迷津渡和渝城,是他教她画卧雪印走出了息土境,是他放出血海的怨灵灭杀了迷津渡里想要她命的人,是他在杜鹃山撑起结界挡住了落石,是他出手解决了人偶师。   也是他,带她离开了十方炼狱。   他总说自己灵魂会消散,可每一次到了危急之时,他还是会救她。   没有他,也许早就死过很多回了。   桃桃抬头,沿着他棱角清晰的下颌线一路描摹着朝上看去,他的唇,他的眸,还有他上扬的眉梢。   不知怎的,桃桃的脸突然就红了。   那是从前在清风观里从未有过也从未听说的体验,心砰砰直跳。   她捂住心口,心想,这是怎么了?   心脏病吗?不对,应该不是。   好像以前从哪里听说过,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心跳是会加速的,可他不是人啊。   桃桃胡思乱想着,难道喜欢一只鬼的时候,心也会跳得这样厉害吗?   等等……谁喜欢他了?   南宫尘低头,见少女没有挣扎,而是乖顺地埋在他肩头。   她漂亮的眉头紧蹙,眼神一会亮一会暗,不知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桃桃。”他叫道。   “啊?”桃桃从思绪中抽离,抬起眼便看见了他漆黑如墨的双眸。   她心想,好漂亮的眼啊。   南宫尘说他生前活到了二十七岁,他这样一张脸,不可能一朵桃花都没有吧?   桃桃的眼珠子提溜转,头脑一热,突然发问:“南宫,你有老婆吗?”   三百年前的人成家应该很早啊,不仅老婆,他活着的时候说不定孩子都有了。   南宫尘短暂地怔了一下,随即笑了:“可以有。”   可以有?   桃桃心想你不要欺负我读书少啊,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可以有是什么意思?他是想说他魅力无边,只要想有老婆,随时都可以有吗?   桃桃又问:“那你有孩子吗?”   这个总不能随时都可以有了吧?   南宫尘原本的笑只是在唇角,听到她这样问,连眼眸里都染上了笑意。   他问:“你想有吗?”   桃桃心想,你从前有没有孩子关我什么事啊?   难道我想你有孩子你就能变出一个孩子,我想你没有,你就把你的孩子丢到茅厕里吗?   真是怪死了这只鬼,说话都让人听不明白。   南宫尘安静地看着桃桃,看她毫不掩饰的神情,猜到她或许在胡思乱想了。   “桃桃。”他望向她的神色愈发温柔了,“可以抱你一会儿吗?” 第114章   我们就是永远的伙伴了。   桃桃止住遐想, 与他对视。   他在问,只是在问。   在桃桃没有回答之前,他一动不动, 温柔有礼。   桃桃好奇:“抱?可以啊,要怎么抱?公主抱吗还是……”   她话音未落,南宫尘将她整个拢入了他的衣袍。   桃桃的身体、发丝都被他包裹着, 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不停地眨着。   南宫尘的力道看似轻柔实则环住了她的整个腰身, 让她无法从这个怀抱里逃走。   她和他之间几乎没有缝隙, 连脸颊都贴在他冰冷的颈上。   又是那股熟悉的、仿佛冰雪般的清冷味道。   桃桃贴着他的皮肤轻轻吸了一口,觉得好闻。   下一秒,她感受他身体轻轻地颤了起来,那是一种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的颤动。   南宫尘下巴抵在了她的头顶, 嗅着她发间的味道, 环在她腰上的手更紧了一分, 似乎怕她逃了。   “桃桃。”他的声音没有往日那么静了, 带着一丝让人难以察觉的颤音。   他顿了顿,桃桃疑惑:“什么?”   南宫尘嗓音沾染了一丝暗色的喑哑:“可以……”   “老大, 南宫哥, 我回来了,看我抓到了什么——”   元天空拎着两条三斤重的草鱼兴冲冲跑回来:“吃了这么多天压缩饼干终于可以开荤了, 今晚我来烤鱼, 让你们尝尝我的……诶?这是在干嘛?”   桃桃脸骤然红了, 连忙推开南宫尘从他袍子里钻出来。   她整了整自己衣服上的褶皱, 顺便还帮南宫尘拍了拍他的衣角。   “啊我知道了!”元天空十分笃定地说, “你们是在搞对象!”   “我搞你啊!”桃桃怒道, “太冷了, 他袍子里暖和, 我进去躲躲不行?”   冷?   元天空与南宫尘对视了一眼,突然觉得夜里的温度又降了,就像那晚在杜鹃山上一样。   他抱着胳膊:“真的诶,怎么突然降温了,好冷啊……南宫哥的衣服看起来是挺暖和,可以让我也躲躲吗?”   他牙齿打颤,丢下手里的鱼朝南宫尘跑过去了。   南宫尘没有动,倒是他身边的桃桃蹙起眉。等元天空接近的时候,她利落地踹了他一脚:“滚一边去,一个大男人冷不会多穿点吗?干嘛要钻人家衣服里,你别是跟王得宝学弯了。”   “那你刚才不是也钻了?”元天空说。   “我是女人。”桃桃理直气壮道,“而且我现在不是出来了吗?”   是哦,她已经出来了。   元天空只好放弃了这个念头,从空间石里取出外套,把自己裹起来坐在篝火旁料理烤鱼。   桃桃捡了根柴火坐在南宫尘身边,心想他刚才想说什么?   第一次问她可以抱吗?   第二次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就被元天空打断了。   该死的元天空。   桃桃望向他。   少年正在烤鱼,富贵窝在他头发里睡觉。   他还是一身平日常穿的红色运动服,看起来精神奕奕的。   桃桃说:“为什么要穿红色?不觉得太刺眼了吗?”   元天空愣住:“我一直都这么穿啊。”   桃桃又说:“为什么要在烤鱼上串两根树枝,一根不行吗?”   元天空:“一根串不住啊。”   桃桃继续说:“为什么要在鱼上面撒辣椒面,我不喜欢吃辣你不知道吗?”   “你到底在放什么屁啊?”元天空疑惑地看着她,“你不是最喜欢吃辣了吗,吃火锅都要点特辣。”   “还有你头上的那只鸟。”桃桃面无表情道,“它看起来好讨厌哦。”   富贵:“……”   “这明明是你自己的鸟!”元天空这下明白了,“老大,你今晚是不是看我不顺眼啊,怎么总找我茬?”   桃桃被戳破了心思,不再找茬了,安静地坐在一旁。   等鱼烤好了,刚才说着不喜欢吃辣的桃桃本人接过一条三斤重的鱼吃得满嘴流油。   南宫尘拨动着篝火里烧红的木块,突然问道:“那天你说你的枪有缺点,是什么?”   元天空抹了抹嘴巴,放下了烤鱼。   他掏出自己举世无双怪诞天才灵力枪,一共三把,摆在地上。   “白枪里装着符箓,黑枪里装着印术球,红枪里是保命的雾妖之囊。”   他戴上手套,几下就把枪给拆了,展示给南宫尘看。   “当我开枪时,枪里的符纸是通过这个灵力匣的催动射出去的,可是灵力匣需要我平时积攒灵力才能使用,要想攒满一把枪的灵力匣我得修炼三天,两把枪就是六天,所以我把修炼的六天的灵力全部灌入灵力匣中,只能让我持续战斗半小时,而把灵力都输入枪上,我本身的修为也无法增长。”   南宫尘:“灵力匣里的灵力可以用灵物替代吗?”   “当然可以,但是灵物太贵了,我家没矿,买不起那么多。”   南宫尘拿起一旁的玻璃瓶,那里面装着桃桃在这座山上收集来的十方璞碎渣:“如果用十方璞呢?”   “南宫哥,你的意思是说,把十方璞镶嵌在枪上替代灵力匣?”   “灵力匣只不过是催动符箓和咒术球的工具,你的灵力是灵力,十方璞的灵力也可以。”   元天空思考了一下:“确实可以,而且十方璞现在是无主之物,而且其中的灵力充沛,几乎是取之不尽的,比买灵物要划算多了,我怎么没有想到呢。”   他看着南宫尘手中的玻璃瓶:“老大,这些碎片可以借我试试吗?到了混沌冢总部就还你。”   桃桃啃着鱼头:“随便你吧。”   元天空收了碎片:“还有第二个缺陷。”   “哪怕十方璞可以替代灵力匣催动符箓和咒术球,但符咒印从枪里射出时本身的力量会被损耗,就好比一枚拥有雷电之力的咒术如果是由雷属性灵师本人用出,可以发挥百分之百的威力,他制作成咒术球由别人用出,威力只剩百分之五十了,由我从枪里射出去,存储太久加上转换时各种消耗,可能就只有百分之三十了。”   此时枪里的零件已经被他拆得零零散散了。   南宫尘看着地上的众多零件,除了灵力匣和存储符咒印的枪膛用的是灵石,其他部分都是金属。   “南宫哥,你也懂枪?”   “不懂。”南宫尘说,“不过大概清楚为什么你射出的符纸会消耗灵力。”   “为什么?”   “这里用了灵石,这里也用了。”南宫尘指指灵力匣和枪膛,又指着符纸射出时必经之路的枪管,“这里却没有,当你按下扳机,灵力匣里的灵力催动时,符纸就已经开始发挥作用了,它的一部分力量在枪管里就耗去了,离开枪口后在空气中又损耗了一部分,落在邪祟身上时当然就不起什么作用了。”   “那要怎么办?”   “既然是灵力枪,就不必用这些东西了。”南宫尘用树枝推开那金属材质的枪管。   “全部改用枪膛上的灵石吗?”   南宫尘摇头:“天地五行,万事万物都被囊括其内,你所用的符纸哪怕只是最简单的哪一种也有它的五行属性,用普通灵石很难发挥它全部的力量,如果改成与符纸属性相对应的灵石呢?”   “当你要发出火属性的符纸,配之以膛内的火属性灵石,那么符纸的力量未必会消耗,说不定有同属性的灵石加成,还可以增强符纸上的属性之力。”   元天空听明白了南宫尘的意思,但是觉得改装起来有些困难。   况且带属性的灵石,他虽然听说过,但是那好像很稀少吧?   桃桃吐掉一口鱼骨:“我知道哪里有属性灵石。”   “哪里啊?”元天空眼睛亮莹莹地看着她。   “混沌冢总部有一间藏库,里面堆满了各种法器、术书还有灵物,那里装着混沌冢三百年的积累,如果藏库里都没有的话,那这世上就没有灵师手里会有了。”   元天空兴奋道:“你师祖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你师弟是下一任鸣钟人,老大,你进那藏库应该和进自己家一样简单吧?可不可以给我搞点出来?”   “你做梦呢?”桃桃白他一眼,“混沌冢的藏库是由师祖亲自布下的结界,别说人,苍蝇都飞不进去。”   元天空丧气地说:“那我也找不到能改造枪的灵石啊。”   桃桃把手机递给他,上面是一条关风与几天前发来的消息。   元天空看完兴奋地跳了起来:“赢得灵师选拔赛的第一名可以进混沌冢的藏库任选一件自己能使用的法器,第二名可以任选三本赋灵术书,第三名可以任选五种灵物,要是我们赢了选拔赛不是赚大发了?”   “按理说是这样没错。”   桃桃自己的鱼吃完了,趁元天空不注意又撕了一块他的鱼肉偷吃。   “可是你看好条件,灵师选拔赛只留三十名,参加比赛之前要签订意愿书,只要你进了三十名就算是混沌冢的灵师了,要听混沌冢调遣,往后的日子并不清闲,要去各地收集十方璞碎片。”   元天空满不在乎:“我们本来不就要去名扬天下吗?收集十方璞是分内之事啊。”   桃桃提醒他:“混沌冢的宝库里别说外面难得一见的天级法器了,就连灵级法器都有,保不齐还有混沌冢的至尊法器帝钟,混沌冢组织这次灵师选拔赛开出了这样大诱惑的条件,你觉得会有多少灵师参加选拔呢?”   元天空愣住了。   桃桃说:“阿与跟我说了,光前期报名的灵师就有一千五百人,初轮筛选要淘汰没有灵脉的灵师,意志不坚的灵师,浑水摸鱼的灵师,品德败坏的灵师,哪怕淘汰掉很多人了,现在剩下的还有一百多人。”   “一百人,好像也还可以……”   “不是一百人,是一百灵师,保底一株灵脉,上限还不确定,有没有厉害的属性灵师也未可知。”桃桃问,“这样你还有信心吗?”   元天空先是露出沮丧的表情,接着又灿烂地笑了:“有啊。”   桃桃:“有信心打败他们?”   “不是,替你有信心,虽然我可能不是对手,但老大你进前三十一定没问题啊。”   “那你笑得这么灿烂干嘛?如果我能打进前三肯定会想办法帮你找灵石,可我也未必打得过他们啊。”   元天空:“我笑是因为可以见识到许多厉害的灵师了,能和他们一起比赛,哪怕打不过也能收获很多吧?我豪言壮语都对元凌撂下了,当然得成长起来让他看看啊,这么好的机会,不去白不去。”   “真是个乐观的傻子。”桃桃笑了。   元天空手里还拿着桃桃的手机,一条消息发进来。   他看了眼,突然惊呼了一声:“老大,宝哥说庄家被搬山鬼给拆了!”   “谁家被拆了?”   “庄家被拆了!”   “庄家被什么拆了?”   “搬山鬼啊!”   元天空心想她怎么年纪轻轻耳朵还不好使呢。   “宝哥发来的消息上说,庄家平日自诩隐居世外,和灵交坊一样,隐藏在庄家族长开辟出的空间里,一般人打不开庄家的空间锁,但是今天下午,一群搬山鬼突然闯进了庄家把庄家给拆了。”   “搬山鬼?”桃桃看向南宫尘,“什么东西?”   南宫尘说:“是一种力大无比的上古妖怪,传闻愚公死后一缕精魂被妖怪吞噬,由此幻化成搬山鬼的始祖。这种妖怪平时待在深山里,很少踏入凡人的领地,怎么会无故去拆庄家?”   不愧是百科全书,什么都懂,桃桃心想。   “好像是李鹤骨找人干的。”元天空说,“这群搬山鬼训练有素诡计多端,但庄之伐不是吃素的。虽然发现时搬山鬼已经拆到一半了,可是以他的能力完全能阻止他们拆了整个庄家,他没有,就站着看,听说当时他脸都气绿了。”   “师祖吗?”桃桃想起李鹤骨的模样,坚定地摇头,“师祖才没这么流氓,这种做事风格,倒像是……”   庄之伐之所以不还手一定是理亏在先,能让他理亏并且忌惮的,只可能是混沌冢了。   如果不是李鹤骨做的,桃桃脑海中浮现起一个两鬓斑白的坏老头面孔,不确定道:“师父?”   如果是李三九做的倒是说得过去,可这事要真是他做的,说明他知道她所发生的一切,那为什么不来找她呢?   桃桃想不出原因,也懒得想了。   她心情愉悦地说:“拆得好!可惜怎么没把庄家人一起拆了呢?”   “就是!”元天空把手机还给她,突然发现自己的鱼少了一半。   他狐疑地看着桃桃:“你偷吃我鱼了?”   “才没有。”桃桃冷静地污蔑,“是南宫吃的。”   “我相信南宫哥的人品,他才不会做这种事情,一定是你!”   “什么叫南宫的人品,我没人品?别忘了在渝城的时候你还偷吃我放在桌上的薯片呢!”   “那薯片本来就是我买给自己吃的,被你吃了我还没找你算账!”   “吃你一包薯片都不行?你不是还要我罩着你吗?”桃桃怒道,“老大罩你,你连一包薯片都不舍得?”   “一码归一码。”元天空盯着桃桃的空间石,“你进山之前是不是买了块巧克力?作为偷吃鱼的补偿,给我吧。”   桃桃:“原来你盯上了我的巧克力,不可能!那是我明天的零食,吃屁吧你。”   元天空也不管鱼了,起身追着桃桃抢巧克力。   两人围着篝火和南宫尘你追我赶。   桃桃吼道:“再追信不信我拿桃夭砍你啊?你长本事了元天空——”   元天空满脸不在乎:“你才不会砍我呢,砍了我你去哪找这么听话的小弟啊?”   “那我下次见面要告诉萧月图你暗恋她!”   “不用麻烦老大,下次见面我自己会说!别跑,给我站着!”   桃桃:“…………”   富贵原本窝在元天空的头发上睡觉,它被惊醒了,带着惺忪的睡眼飞到南宫尘的肩上,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闹剧。   南宫尘轻轻叹了口气:“我也不知道他们在干什么。”   *   半个月后。   闽城。   海浪拍在礁石上,浪声澎湃,卷带着腥味的海风吹在桃桃腰间系的风铃上,铃声清脆。   桃桃站在海边抻了个懒腰:“这就是大海吗?”   桃桃第一次见海,有些兴奋。   元天空站在她背后举着手机:“老大,转头。”   桃桃见他在拍照,转身靠在海边的栏杆上朝他比了一个耶。   “你太土了吧,拍照还比耶。”元天空吐槽道。   桃桃翻了个白眼懒得理他。   元天空按下快门拍下了桃桃翻白眼的样子,又对她身旁的南宫尘说:“南宫哥你也来,带上富贵一起我们来自拍。”   南宫尘站在桃桃左边,元天空站在桃桃右边,富贵站在元天空的头上。   元天空看了眼桃桃和南宫尘:“手握拳。”   桃桃和南宫尘听话地伸出右手,同时握拳。   “不是右手,左手啦。”元天空给他们示范,“然后像我这样,把手举起来。”   桃桃嫌弃:“好傻哦,还不如比耶。”   “是有些傻。”南宫尘说。   “举嘛。”元天空说,“没看过那个动漫吗?做出这个姿势的人就是彼此的伙伴了。”   桃桃:“什么伙伴?”   “永远的伙伴。”元天空笑,“你、我还有南宫哥,我们三个就是啊,那晚在渝城说好了要一起名扬天下成为最厉害的灵师,你忘了吗?”   永远的伙伴吗?   桃桃喜欢这个称呼。   她学着他的样子举起了手,在她举起手后,南宫尘也跟着举起了手。   元天空将手机调成自拍模式,按下拍摄键。   照片拍好了,他看了眼,上面却只有他、桃桃和富贵,南宫尘没有呈像。   桃桃拍拍南宫尘的肩膀:“没关系,等我找到阿与就为你做身体。”   元天空边把合照发在朋友圈边说:“只要不是刘能就好。”   “阿与人很好。”桃桃疑惑地看着他和南宫尘,“为什么你们总疑心他会给南宫雕成刘能呢?”   元天空停下编辑朋友圈看着桃桃,南宫尘也看着她。   桃桃不理解:“干嘛这么看我啊?”   元天空说:“老大,你真不知道……”   “没事。”南宫尘打住了元天空想要说下去的话,“我也觉得小师弟不会这样做。”   元天空又继续低下头发朋友圈,一分钟后,他突然尖叫了一声:“啊——”   “怎么了?”桃桃正走在沙滩上,以为他被路过的螃蟹夹了脚,连忙关切地问道。   元天空脸色涨红,双眸里满是雀跃和欣喜的光芒:“小图给我点赞评论了!还说下次合照时记得带上她!是不是因为这张照片上的我很帅,她被我迷住了?”   桃桃:“……”   “神经病。”她懒得理他,径直走向前方不远处卖泳圈和泳衣的小店。   每位混沌冢的灵师手里都会有一本小册子,叫“灵师万事通”,册子上面记载了每座城市里混沌冢的各个机构所在处。   桃桃手里拿的这本册子是李三九的,根据记载,她面前这座小店就是闽城灵交坊的入口处。   这一个月来,她们走走停停终于来到了闽城,沿路共收集到了四枚十方璞碎片。   元天空根据南宫尘的设想已经将两把常用的枪上灵力匣换成了十方璞,不用自己注入灵力确实比从前方便了很多,他如法炮制又把飞行翼上的灵力匣替换了。   桃桃见他用得趁手,暂时也不打算上交那四块十方璞了。   毕竟收集这四枚碎片也有元天空的功劳,况且马上就是灵师选拔赛了,他变强了对比赛也有利。   只是这十方璞的味道太招邪祟了,之所以能在一个月内收集四枚,不是因为他们的侦查能力多强,完全是因为收集了一枚之后不断地有贪心邪祟循着味道找上门来,所以桃桃才不费吹灰之力,免去了寻找的辛苦集到了四枚。   灵交坊内有救世盟的据点,关风与说过救世盟有办法隔绝十方璞的气息。   她要去问问怎么样才能隔绝元天空身上十方璞的灵力味道,以免邪祟以后天天袭击他们。   她站在卖泳圈的小店前:“我要进灵交坊。”   老板是个强壮的男人,瞥了她一眼:“天王盖地虎。”   又是这句。   桃桃之前在渝城对错了暗语被打过一次,她想了想,警惕道:“我……是二百五?”   老板冷漠道:“天王盖地虎,想好了再说。”   桃桃这下确定了,她毫不犹豫:“你是二百五。”   说完,老板提着扫把将她赶出去了。   桃桃抱头蹲在海滩上,心想李三九是什么完蛋玩意儿,暗语到底是什么?   她打电话给关风与,关风与不接,只好又打给王得宝。   王得宝正在旅游逛景点,顺便调查武夷山的山妖事件。   他听了她的遭遇在电话那头笑得肚子疼,末了告诉了她正确的暗语。   桃桃吹着海风,几乎想要跳海自尽了。   王得宝同情地说:“毕竟是鸣钟人眼皮子底下,就算是李三九也不敢胡作非为的。”   桃桃挂了电话,走了回去,元天空问:“所以暗语到底是什么?”   桃桃闭上眼,痛苦地说:“宝塔镇河妖。”   元天空:“…………”   ……   闽城的灵交坊建在独立空间的一座小岛上,通往小岛只能乘小船。   比渝城灵交坊的缆车更坑的是,船票单程两百一人。   桃桃站在海岸边望向远处小岛模糊的影子,抠搜地建议道:“咱们游过去吧,就当是锻炼身体了。”   元天空:“……”   “好。”南宫尘很捧场。   “你当然好了,你只需要站在我身上!”元天空疲倦地说,“渝城当你的鸟,闽城当你的鱼,南宫哥,不如这次你站在桃桃身上吧。”   桃桃义正言辞道:“南宫才不愿这样。”   “是他不愿还是你不愿?你闭嘴,让南宫哥自己选。”   桃桃瞥了眼南宫尘,他配合地说:“是我不愿。”   元天空:“……”   忘记他的南宫哥是个完全没有自己想法、桃桃说什么就是什么的男人了。   可他实在不想再当不帅气的坐骑了,痛苦地提议:“要不我出钱买船票吧。”   “好啊。”不用自己掏钱,桃桃爽快地同意了。   他们站在排队买船票的窗口,桃桃低头摆弄手表。   关风与刚才没接她电话,实际上从昨天起,她发消息说今天到闽城时,他就没有回复。这不像他平时的作风,难道是出什么事了?可这是混沌冢总部所在的地方,又是李鹤骨眼皮子底下,他本身还那么强,能出什么事?   正当桃桃想着不可能的时候,身前排队的灵师聊起天来:   “唉,你听说了吗?混沌冢的关风与好像失踪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呢?”   “听说前些天东南海域有海妖作乱,他去驱邪然后人就不见了,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不可能吧,他可是三株灵师,属性之力还那么强,一般邪祟能把他怎么样?”   “就因为他是破魔之光属性的三株灵师,所以他经手的事件都很棘手,至少得有四星以上吧,反而难度和风险比普通灵师要高很多,你以为混沌冢鸣钟人的候选人是那么好当的?”   “那他不会死了吧?”   “谁知道呢,要是他死了,李鹤骨可就没有接班人了。” 第115章   不看动漫干嘛呢?跟你谈恋爱?   灵交坊是一个城市内灵师人流量最多的地方, 只要是灵师界发生过的事情,这里一定能听到风声。   桃桃听了那几人的对话后,乘船上了大海中央的小岛。   要想知道关风与发生了什么, 失踪之前又去了哪里,没有比灵交坊更适合的打听消息的去处。   桃桃下了船,眼前的闽城灵交坊和一座普通的小岛没什么区别。   岛上的建筑都是海景别墅, 不过房子却不全是用来住人的, 大多是各个灵师组织的店面。   闽城是混沌冢总部所在的地方, 因此在岛上,混沌冢店铺所在之处一眼就能认出。   ——位于岛中心的那片最大的别墅群就是。   和其他城市的灵交坊一样,在商业街的道路两侧有许多摆摊的人,不过这里摆摊的不仅是卖灵师相关的用具, 还有人在卖手工艺品和海里打上来的海鲜。   光论规模, 闽城的灵交坊比申城和渝城的要大上不少。这里不止是灵师交易的地方, 很多灵师喜欢这里的景色, 在这买了房落脚,因此人流量也大得多。   桃桃挤在人群里, 听着街上吆喝和叫卖的声音, 一路来到了混沌冢的店铺,里面很多灵师在逛。   她找到了一个店员:“你们负责人呢?”   “您好, 请问有什么能帮助您的吗?我也可以为您效劳。”男店员礼貌地说, “小匡师平时不接待顾客, 除非您要购买地级以上的法器, 他才会出来接待。”   闽城位于东南, 属于东南片区的一部分。虽说混沌冢的总部在这, 但平时地区的琐碎事宜还是由东南片区负责人管理。桃桃记得东南片区的负责人是姓匡, 可他年纪很大了, 店员口中所说的小匡师应该是老匡师的孙子。   “我不买法器,我要打听事情。”桃桃说。   “那恐怕不行。”店员为难地说,“小匡师最近在复习考研,不见与生意无关的人。”   “我是关风与的师姐,他失踪了我要去找他,可我不知道他的具体任务,也不知道要去哪里找,你帮我叫小匡师出来,我问问他。”   店员听了她的话,神情一下变得古怪了:“你是关风与的师姐?”   “是。”桃桃说,“快点吧,别耽误时间了,我赶着去救师弟。”   店员叹了口气,而后朝身后招手。   正当桃桃以为他要叫人去找小匡师的时候,他叫来了几个保镖,指着桃桃说:“赶出去。”   桃桃:“?”   “喂!”她被保安推着朝门外走去,吼道,“你们干嘛——”   店员漠然地看着她:“你是关风与的师姐?我还是关风与的师父呢。”   “自他失踪后,已经有几十拨灵师想来打听这件事了,今天冒充关风与师姐来打听消息的女灵师你是第三个,鸣钟人早就发话了,为了避免低阶灵师不自量力去救人遇到危险,关于关风与失踪前街接到的任务一概不准透露,请吧。”   桃桃傻眼了:“还有人冒充我?”   “装得可真像,比前几个的演技好多了。”店员撇嘴道,“混沌冢内谁不知道应桃桃是藏灵身?只有瞿山的三清道祖像才能压住想要吞噬她的邪祟,她根本就不能下山,还来闽城,做梦呢?”   “你这都是哪个年代的八卦啊?应桃桃的藏灵身早就被邪神的永劫同身咒解决了你不知道吗?滚开。”桃桃挣脱了架着她的两个灵师,拔出了背后的桃夭,“看清楚这是什么!”   桃夭是混沌冢的天级法器,因为凤指桃木本身的特性,无需灵力也可以使用。   这是在桃桃很小的时候李三九专门从总部藏库里抢出来给她防身的,混沌冢内应该没人不知道它。   “哟。”店员眼睛亮了亮,“有备而来,这剑做得不错啊,很像桃夭。”   他朝保安努努嘴:“架出去,现在的女灵师不好好修炼灵脉,光想着靠嫁人一劳永逸这怎么行呢?你以为我告诉你了你就能救他出来?就能让他喜欢上你?还是回去努力修炼吧,关风与都心有所属了,别自讨没趣了啊。”   桃桃被赶出了灵交坊:“吗的……”   元天空坐在店外的台阶上吃甜筒,他吃冰淇淋的奶油,脆皮的碎渣掰下来喂富贵。   他转头问:“怎么了?”   桃桃快气死了,她掏出自己的身份证,又抓起元天空肩上的富贵,重新朝店门口走去:“睁大你眼睛看看!混沌冢的神鸟都不认识吗?”   富贵嘴上还粘着冰淇淋脆皮的渣渣,毫无神鸟该有的样子。   店里的人看都没看她的身份证和富贵,在她还没走过来之前就把门在她面前拍上了。   元天空同情地说:“老大,你真是李鹤骨的徒孙吗?这待遇看起来不像啊,该不会是小时候被抱错了吧?”   桃桃气得不会说话了,心想这闽城灵交坊的人怎么听不进去人话呢?   “也不能怪他们,自从关风与失踪后许多灵师都来打听消息,李鹤骨下了严令,不准对外公开关风与任务的地点和信息。”   正在桃桃生气的时候,一个声音从台阶下幽幽地飘过来。   桃桃觉得这声音耳熟,定睛一看顿时无语住了:“怎么又是你?”   说话的不是别人,还是那个卖屁的。   申城灵交坊见过他,渝城也见过,现在她来闽城了,他依然阴魂不散地出现在这。   “灵师选拔赛就要开始了,前三名的奖励诱人得很,怎么,只准你自己来啊?”卖屁的淡淡地说。   桃桃不信任道:“你真的是来参加灵师选拔赛,不是来偷李鹤骨的屁?”   “那也得偷的到啊。”卖屁的倚着背后的石墙吹着海风,嘴里叼了一根狗尾巴草,漫不经心地说,“混沌冢总部的位置没人知道,我得先通过了选拔赛才有机会进去,到时候再偷也不晚。”   “理想远大。”元天空舔着冰淇淋,赞叹道,“人家参加选拔是为了成为有名的灵师名扬天下,或者为了混沌冢的藏库,你是为了偷屁,这境界属实是令我自愧不如。”   “还好吧,一般自愧不如。”卖屁的谦虚地说。   桃桃坐在卖屁的身旁,偏头打量着这男人。   他看上去三十多岁,长得不算帅,穿得也没什么特别的,头发乱糟糟留得挺长,胡茬泛青,整个人一副懒懒的模样,甚至看起来还有点邋遢。   要不是见过好几次了,这拥挤的灵交坊里很难注意到这样一个人。   桃桃问:“为什么不准对外公开关风与任务的相关信息,多一个人去救不是多一分希望吗?”   “那得看是什么人。”卖屁的懒洋洋地说,“想打听消息去救他的,要么是些想拍马屁讨好混沌冢的灵师,要么是些怀春的女灵师,想美救英雄趁此和关风与发展一段感情,这两种人哪种靠谱?能困住关风与的地方是普通灵师能应付的吗?李鹤骨派去找他的人至今都还没消息,他们去了只能白白送死。”   “事情这么严重?”桃桃蹙眉。   “能让关风与失踪的事件,你说严重吗?他去除的是海妖,海妖都在深海,周围的自然环境恶劣,并不只是简单的驱邪就可以,万一遇上风浪,保不齐就葬身海底了。”   桃桃按着太阳穴,她是一定要去找关风与的。   但是混沌冢的人被李鹤骨下了死命令不准对外说出关风与失踪的具体消息,要怎么去找人呢?   就像这卖屁的所说,混沌冢总部的位置很隐秘,说不定和灵交坊一样在一处独立的空间里。她就算想去找李鹤骨问问也不知道该怎么找,李鹤骨不用微信,她也无法联系到他。   卖屁的看出她在困扰,问道:“你也想嫁给关风与?”   桃桃:“……我嫁他干嘛?”   “灵师的世界里强者为尊,大家都慕强,正是因为知道关风与是下任鸣钟人,所以你看这闽城这么多灵师,喜欢关风与、想嫁给他的人不计其数,如果不是为了嫁给他,你急什么?”   “我是他师姐我能不急吗?”   卖屁的原本眯眯着的眼睛听到桃桃她这句话后倏然瞪圆了:“你是应桃桃?”   桃桃问:“有什么问题吗?干嘛一副这么惊讶的样子?”   卖屁的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通,又看了看她背后的桃夭和她肩上的富贵:“确实是桃夭和月蕊雉。”   桃夭就算了,他竟然连混沌冢的月蕊雉都认得。桃桃疑心:“你到底是谁啊?别说你只是个卖屁的,我不信,你既然要去参加灵师选拔赛,那么到时候肯定要报真名,你不说我早晚也会知道。”   卖屁的这次没有隐瞒,爽快地说:“在下段某。”   “段什么?”桃桃不耐烦,“说话别留一半。”   卖屁的:“……姓段名某,就叫段某。”   桃桃:“……”   “我知道你!”元天空看着段某,“当时在渝城灵交坊的时候你提到过,灵师排行榜是由特调局的齐老、华灵院的康教授、混沌冢的香桂,还有自由灵师段某商议后排出来的,你说这灵师界没有他们四个不知道的事,你就是那个段某!”   段某谦虚地说:“正是区区不才。”   桃桃眼睛一亮:“既然没有你们不知道的事情,那你是不是知道阿与失踪的信息?”   “算是知道吧。”段某笑笑。   “算是?知道就知道,不知道就知不知道,算是什么意思啊?”   “我当然无法从混沌冢的灵师嘴里问出话来,但我知道关风与最后出现的地点在哪,结合最近哪里的海妖肆虐,也能猜出个七七八八。”   “那你快告诉我。”桃桃拽住他衣袖。   段某却不说话了,他靠在墙上,砸吧着嘴:“好想吃冰淇淋啊。”   桃桃:“……”   她打发元天空:“去给他买。”   元天空买了根三块钱的甜筒回来,段某还是砸吧着嘴:“我想吃的是哈根达斯。”   桃桃问:“什么哈斯?”   元天空解释:“就是一种很贵的冰淇淋,这里哪有卖哈根达斯的啊大哥?”   “那就去外面买吧。”   元天空看向桃桃,征求她的意见,桃桃说:“去。”   “好嘞。”   元天空刚要跑出去买冰淇淋,桃桃说:“我是说,让你去把他丢到海里。”   元天空愣了愣,但他很听桃桃的话,立即扛起地上邋遢的段某朝海边跑去。   “唉别别别别——”段某嚎道,“我开个玩笑而已,也不一定非要现在就吃。”   桃桃说:“把他放下。”   她取下桃夭支在地上:“我耐心不好,你还有一次机会告诉我关风与的下落,现在情况紧急,你先记着账,等找到师弟,我一定请你吃那个什么哈斯。”   “是哈根达斯,既然是赊账,那还要加一个条件。”段某伸出一根手指,“有机会帮我偷到李鹤骨的屁。”   桃桃:“……好。”   段某笑笑:“我只知道关风与原本在鹅脚礁附近的渔村布置灵师选拔赛的场地,而恰巧那段时间周围的渔村不断有渔船失踪,他受渔民所托去调查了渔船失踪的事件也未可知。”   “谢了。”桃桃替他捋平衣领上被元天空弄出的褶皱,“如果能找到阿与,我会告诉他是你帮忙,灵师选拔赛请他给你放点水。”   “不用了。”段某说,“关风与又不是你。”   段某接着说:“你们可以去鹅脚礁附近的渔村打听,但是如果要出海,一定要备齐足够的物资,海妖多生活在深海,喜黑怕光,火属性与光属性的术法可以多备一些,建议你们再买一颗防水珠,以防渔船遇上风暴和巨浪。”   混沌冢的店铺重新开了门,但是保安却门神一样守在门口。   桃桃是进不去了,只好让元天空进去买东西。   她蹲在段某的摊子前看他卖的东西,还是那些不正经的杂物。   她想着要不要买些东西当做是感谢,可一看到他卖的屁瞬间又没兴趣了。   “桃桃。”一直安静的南宫尘突然在耳边叫她,“问他,担山取月,招云卧雪,剩下的三种印术在哪?”   桃桃回头看着他,小声问:“那是什么东西?”   “神圣净化属性留传于世的赋灵元素书有四本,担山印,主力,取月印,主御,招云印,主战,卧雪印,主净化,既然他是灵师界无所不知的人,应该知道剩下三本元素书的下落。”   桃桃此时学会了卧雪印,虽然她只有一株灵脉,但凭借卧雪印却可以对战许多高阶邪祟。   固然是神圣净化属性本身强悍,但卧雪印的强大也功不可没。   她现在才知道,原来神圣净化属性的元素书并不止一本,要是她都集齐并且学会了那收集十方璞不是更简单了?   想着,她问段某:“你上次卖了我卧雪印,担山取月和招云在哪?”   段某一愣:“你知道它叫卧雪印?”   桃桃点头,他又问:“你要它做什么?”   “收藏啊。”桃桃说,“一套元素书的价值肯定比孤本要高,告诉我在哪吧,我去买。”   “你怕是买不起。”段某说,“据我所知,担山印被混沌冢收藏,取月印在华灵院,至于招云印的元素书,听说是在庄家,不过只是听说,混沌冢、华灵院还有庄家都不是缺钱的主儿,留这东西是为了收藏,你去买他们肯定不会卖你的。”   桃桃思忖,混沌冢的元素书还好说。   如果知道她现在有神圣净化的属性,李鹤骨也不会不给她用。   华灵院就有点难了,那庄家就更不可能了,刚结过梁子不打死她就不错了,没有还送她元素书的道理。   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了,当务之急是先找到关风与。   元天空从混沌冢的店铺里出来:“都买好了,钱不够还刷了我哥的信用卡,估计回家会被他打死。”   “找到阿与后让他还你。”   桃桃将富贵抓到元天空的头上放好,一手拽着元天空,一手抓着南宫尘,朝灵交坊外跑去。   身后,段某端详着桃桃的背影。   她左手拽着那个傻不拉几的少年,右手却空空的。   他摸了摸下巴的胡茬,若有所思道:“在抓空气吗?”   *   鹅脚礁在闽城的南边,是一片绵延了十几公里的礁石群的总称。   在鹅脚礁附近零星散布了许多渔村,每个村子规模都不大,最多的才有一百多户人家。   桃桃下了车,望着眼前的渔村。   据计程车司机说,这里是附近最热闹的一个渔村,比起其他村子以打渔为生,这村里把旅游业和农家乐搞得红红火火,来往的人也多,要想打听消息,这里是最合适的。   来到这里后,桃桃又开始发愁了,要从哪里问起呢?总不能抓一个人就问吧?   元天空打开美团:“这你就不擅长了吧,交给我,保证半小时内问出你想知道的。”   几分钟后,他带桃桃找到了村子里的一家青年旅社,又在美团上下单定了两张床位,而后大摇大摆走进去坐在大厅和老板唠嗑。   “我以前出去旅游都是住青旅,附近什么好吃什么好玩,发生过什么大事没有人比青旅的老板更清楚,而且这些老板一般都很热心,都很能唠,你开个话头,他就能把自己知道的都告诉你。”   青旅老板是个三十出头的女人。   她听元天空想打听鹅脚礁附近渔船失踪的事情,兴趣盎然地给他介绍闽城的人文地理风土人情。   桃桃听她说得远了,连忙拉回话题:“我们想知道的是哪些村子有渔船失踪?”   “你们也是来打听失踪渔船的?”   “也?”桃桃问,“还有谁来过?”   “大概三天前吧,一个年轻男人来我这住店,也跟我问了这些事?”   “他长什么样子?”   “挺帅的,不过这里有块紫色的胎记。”老板指了指自己的眼眶。   是关风与。   桃桃认真地看着他:“他跟你打听什么了,他自己又说了什么,麻烦你回想一下告诉我。”   老板:“我就告诉他渔船出事已经持续了半个多月了,这附近很多村都有,一出海人就失联了,也不知道是进信号屏蔽区了还是遇上了什么大浪。村民们也报过警,不过政府派救援队去搜了,什么也没找着,有人说是海妖作祟,谁知道呢。”   元天空不解:“为什么连续半个多月有渔船失踪还有渔民敢出海?”   “不是所有的船都会失踪,鹅脚礁这附近这么多渔村,每天大大小小加起来有几千条渔船出海,失踪几条船虽然听起来挺可怕的,但是能不打鱼吗?不打鱼吃什么?”老板说,“我就跟他说了这些他就走了,花了钱却没住宿,真奇怪。”   青旅的墙边养了一缸热带鱼,南宫尘在鱼缸前看鱼。   他伸出手触了触指尖,热带鱼浮上水面对着他虚无耳朵手指吐出一串泡泡   富贵两眼放光,想要去叼那鱼吃,被南宫尘握住了翅膀。   桃桃:“再没说别的什么?”   “没有,就这些。”   “这也没什么有用的信息啊,阿与是来调查的,没有查到他想要的怎么会走呢?”   南宫尘的注意力从热带鱼上方挪开:“问问最近一次出事的渔船是哪个渔村的。”   对啊!   桃桃一下反应过来了,一个青旅老板哪怕知道的再多对于实际情况的了解也有限。关风与要想了解事情真正的经过,肯定要去出事的村子,出事太久的地方许多痕迹说不定会消失,所以他一定会去事发时间最接近的渔村调查。   桃桃问了。   老板想了想:“最近一艘失踪的渔船,好像是从北边的渭村开出去的。”   *   渭村是个很小的村子,总共几十户人家。   这里离闽城的市区很远,无论交通和经济都不算发达。   这村子里的房子是石头壁,海草顶,海边拴着几十只渔船,几乎家家都有船。   刚一进村,桃桃就感受到了这村子的肃穆氛围,一路上碰到的村民都丧眉搭眼的,看起来心事重重。   她路想打听关风与的事,可没人理她。   桃桃找到了村委会,本以为不会那么顺利,谁知道这村子的村委是个外派来的大学生村官,并不排斥外人。   他把她和元天空请进村委会,给他们泡茶。   桃桃跟他描述了关风与的样子,大学生村委一下就想起来了。   “他三天前来过这,你也知道我们这当时失踪了一条大船,船上有二十多个人都是本村的,村民们正着急没空理会,是我接待的他。”   “他人呢?”   “出海了。”   “出海?”桃桃问,“他自己?”   “是啊,现在村里没人敢出海,所以他租了一条船自己出去了。”大学生村委说,“那天我陪他在村子的海边走了一圈,他挺奇怪的,走一会儿停一会,还蹲下来尝沙滩的土和海水,我听不太懂他说什么,不过他好像提起了什么蜃妖。”   “蜃妖?”桃桃脑海里搜寻着这种妖怪,当初李三九逼她背过的邪祟大全里没有这一种。   她转头看向南宫尘,南宫尘不愧是桃桃心里的百科全书,他说:“你听过海市蜃楼吗?”   桃桃点头。   “《周礼·掌蜃》里记载,蜃,大蛤蜊也。蜃是蚌的一种,吐气能化出海市蜃楼。但是与自然发生的海市蜃楼不同,蜃妖所化的海市蜃楼会根据人心中的欲念化出人最希望看到的东西,蜃妖以此吸引渔民进入自己的领地,既然小师弟说是蜃妖作祟,那这些天失踪的渔民很可能都被蜃妖吃了。”   桃桃低头思考:“难道阿与也被蜃妖所化的海市蜃楼迷惑了……”   大学生村委问:“你在说什么?”   “没什么。”桃桃摇头,“你能不能告诉我那个人往哪个方向去了,再帮我租一条速度快一点的船。”   “你要出海?”大学生村委连忙摇头,“绝对不行,现在的海上危险得很,不仅我们的渔民失踪,就连你要找的那个人也杳无音信了,这么危险的事我不能让你去做。”   “你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不仅如此,我还会带他一起回来。”   桃桃从沙发上站起来,大学生村委这才看见她背后背着一把奇怪的木剑。   他愣愣地问:“你是什么人啊?”   桃桃笑了笑,回他:“一个普通人。”   ……   桃桃原本以为要自己开船进深海,没想到大学生村委回来时身后跟了一个中年男人。   他介绍:“这是力叔,他儿子就是前些天失踪的那艘船上的渔民之一,他说他送你们出海,顺便找找他的儿子。”   力叔的船是附近能找到的速度最快的渔船了,他开船的技术很好,有他在桃桃放心了很多。   一行人朝着关风与最后离开的方向行驶去。   在船上的时间格外漫长,没有声音,没有网络,眼前只有一望无际的大海,身处无边的大海之中,很容易让人产生一种不切实际的、被世界抛弃的孤独感。   好在还有南宫尘在她身边看下载好的动漫,还有元天空站在船头伸着懒腰中二地喊道:“我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   他转过头:“南宫哥,等柯南看完,下一部就看海贼王好了!”   “你能不能别总教他打电玩看动漫?”   “那不看动漫干嘛呢?”元天空问,“跟你谈恋爱吗?连会员都不舍得给我们南宫哥买,你这抠搜的女人靠边站吧。”   桃桃:“……”   她没来由想起在黔城深山里的那晚,脸一下红了。   她踹了元天空一脚:“滚。”   元天空被她从栏杆前踹到甲板上,站起来朝她扮了个鬼脸,而后钻进船舱和力叔聊天了。   甲板上只剩他们两个人了。   南宫尘收起手机,偏头望着桃桃。   少女坐在船边的栏杆上,无聊地垂着小腿。   在海上,月色格外清晰,与四周漆黑的夜色和靛蓝的波涛形成鲜明的对比。   月光落于她眼角和发梢,让她整个人看起来亮莹莹的。   “别听元天空胡说。”她不自然地说,“早晚有天我撕了他那张嘴。”   “我觉得他说得很有道理。”   “哪句有道理,我抠?”   “不是这句。”南宫尘温柔地笑,“不看动漫做什么呢?和桃桃恋爱吗?”   他总是能用最平静柔和的语气将那些让人不平静的话说得不动声色。   桃桃的脸更红了。   “当然不是了。”桃桃目光落于远处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海面,“你爱干嘛干嘛,跟我有什么关系?”   “真的吗?”南宫尘问。   “当然啊。”桃桃随口说道。   “那——”南宫尘握住桃桃的手,递到唇边轻轻吻了她的指尖,“这样桃桃也不会生气了?” 第116章   礼尚往来,桃桃是不是也该吻我一下?   桃桃呆住了。   他手很凉, 更凉的是他削薄的唇。   落于指尖,几乎让她以为那是一块不化的冰。   比起他唇上的温度,桃桃脑海中像是猛地炸燃了千万束烟花, 凌乱又绚烂,她甚至忘记了抽回手。   “你手很冷。”南宫尘放开桃桃的手,从她空间石里取出一件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桃桃这才慢慢回过神来:“你刚才……”   “是桃桃说, 我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与你无关, ”南宫尘温柔地说,“所以吻你,应该不算冒昧吧?”   桃桃找不到舌头了。   好可怕,她心想, 男人好可怕。   就算是遇见的最恐怖的邪祟都没能让她说不出话来, 可是在南宫尘面前, 她竟然不会说话了。   该说什么呢?不算不算, 你做得很好?   不,以桃桃的性格是说不出来这种话的。   那说什么?去你吗的, 老娘打死你!   不, 虽然是她说话的风格,但她不想这样说。   关于南宫尘不打招呼吻了她指尖的这件事, 突然、但并不讨厌, 她甚至没有躲。   桃桃偷偷瞥着南宫尘, 心想不会吧, 难道我真喜欢上他了?   “既然不算冒昧, 那永劫同身咒同进退、共生死, 礼尚往来, 桃桃是不是也该吻我一下?”   “……”   南宫尘伸手送到她唇边,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行动告诉桃桃——他可以自己送来。   桃桃撞入他温柔的双眸,失语到说不出话来。他的手背就落在她唇下不过一厘米的地方,只要轻轻低头就可以触碰到,明明苍白,看上去毫无生机,却有种将人勾魂摄魄的吸引。   桃桃想起那日在黔城深山的月光之下,他的怀抱也是这样。   ——看似冰冷,实则却带着一些除非凑近无法知晓的温度。   南宫尘静静地望着她,耐心如一张蛛网,缠伏于暗夜的森林,等一只漂亮的蝴蝶上当。   他眉梢温柔,红痣绚烂。   桃桃不知怎么觉得口干,而靠近他,就如同靠近了冰雪之源,让她的干渴稍稍缓解了。   桃桃像被什么东西蛊住了,也许是他的声音,也许是他的面孔,再也许是今夜的月色太朦胧,让她神志有些不清醒。   她轻轻低下头,薄软的唇就要落在他的手背上时,元天空风风火火地从船舱内跑出来:“老大老大,你快看这是什么!”   桃桃一下清醒了,连忙后退一步别过头去。   元天空把手机递到她面前:“你看这人是谁啊?”   桃桃看向他的手机,上面是萧月图刚发的朋友圈。   配图是一个俊美的男人,配文:【啊啊啊啊苏恩曜好帅啊好帅,你愿意做我的老公吗?】   元天空:“苏恩曜你认识吗?不会是哪个组织的灵师吧,听名字像个小白脸,长得也像。”   “不认识。”桃桃捋了捋头发,装作刚才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是个演员,我小女儿特别喜欢他,把他的海报贴得满墙都是。”   船舱打开,力叔走了出来,嘴里叼着一支旱烟斗。   “演员?”元天空松了口气,动动手给萧月图的朋友圈点了个赞。   力叔去船侧收网,问他们:“傍晚我在船下撒了一网,晚饭吃鱼怎么样?”   桃桃点头,她从刚才的状态里回过神来,觉得站在这有些尴尬,于是也帮着力叔收网去了。   元天空蹲在甲板上翻着百科查那个叫苏恩曜的演员的资料,又放了他唱的歌来听。   男人温柔如醇酒的嗓音飘扬在整个甲板上。   [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   与你分离   ……   可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   我不想忘记你]   元天空撇嘴:“唱歌是比我好听那么一点儿,长得也比我帅那么一点……”   桃桃走了,就只剩南宫尘安静地站在他身边。   元天空抬起头,发现他目光落于清寂的海面,于是好奇地问:“南宫哥,你在看什么呀?”   “看海。”   “海有什么可看的?”   “这样深的海,丢下去应该可以淹死吧?”南宫尘淡淡地说。   元天空挠挠头,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想把谁丢到海里?   难不成他嫌富贵太吵了想淹死富贵?   真残忍。   他心里同情了富贵几秒,继续低下头去看萧月图的朋友圈了。   ……   桃桃帮力叔将网拉上来,他下网的时间不长,捞上来的鱼也不多。   “我们走了七个小时,这片海域算是深海了,金鼓鱼比较多,像这样的一条能卖几百块钱。”力叔留下了两条石斑鱼和一条金鼓鱼,剩下的鱼虾都从网上摘下来丢回了海里。   见桃桃在看他,他笑着说:“这些太小了,放生吧,渔民靠海而生,吃的用的都是海洋的恩赐,打鱼是为了养家糊口,不是为了随便杀生。”   桃桃蹲下来和他一起摘网上的鱼虾:“放心吧。”   力叔抬头,桃桃说:“我知道你一路都很担心,一直在抽烟,就算没办法找到你儿子,你也不会有事。”   力叔笑笑:“这可说不准啊,我们虽然拜海菩萨,可菩萨也不能照顾到所有人啊,在海上什么都是有可能发生的。”   桃桃看着他:“你会活着回去的。”   这女孩虽然看起来年纪不大,但是目光却异常坚定。   力叔与她对视时,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她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桃桃扒着渔网,忽然看见了一条奇怪又有些眼熟的鱼,它的眼珠是浅蓝的,浑身长着漂亮的淡粉色鳞片。   富贵原本在栏杆上站着望风,见状突然飞了过来。   “这不是酆山小溪里那条鱼吗?”桃桃拎起那鱼的尾巴,她记得当时在酆山时,南宫尘用印术将溪中的鱼带离了水面,富贵叼了一条给她,最后被她放了,那条就长这个样子。   鱼也不挣扎,眨动着蓝色的眼珠看着桃桃,仿佛认定了她不会吃它一样。   桃桃觉得它的眼神充满了人性,上一次还不确定,这次几乎可以确定它不是普通的鱼,一定是灵物。   “你是从酆山游到海里的?”   鱼翻了翻眼珠。   “刚好被我捞到了?”   鱼又翻了翻眼珠,顺便瞥了眼桃桃肩膀上的富贵。   还不会说话,看起来灵智也不算太高。   一旁的力叔笑了:“这鱼真好看,我打鱼四十年没见过这么好看的鱼,卖去当观赏鱼应该值不少钱。”   他想要伸手去拿鱼的尾巴,冷不防桃桃肩膀上的富贵突然出嘴在他手上啄了一下。   他瞬间缩回手:“这小鸟不乐意了。”   桃桃看了看鱼,又看了看富贵,怀疑道:“你俩认识?”   富贵抖了抖翅膀,一脸高冷的模样。   桃桃找了只玻璃鱼缸,往里倒了点水,把鱼放进了鱼缸里,打算先养着再说。   力叔起身去料理晚饭了,桃桃去帮忙。   剩下富贵一只鸟的时候,它刚才的冷傲瞬间消失不见了。它用小爪子勾住鱼缸的边缘兴奋地朝水里望去,那条粉蓝色的鱼浮出水面,朝着它的方向吐出一连串的绵密泡泡。   ……   晚饭很快做好了。   海上的风是很冷的,但是围着一锅正在沸腾的鱼汤还算暖和。   三人就在甲板上吃饭,元天空抱着一碗洒了葱花的鱼汤喝得整个人暖洋洋的,他边喝边望着脚边的鱼缸,富贵站在缸上和那条鱼玩着水。   他问:“这是富贵的朋友吗?”   “我也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鱼,一路从酆山游过来的。”桃桃喝了口汤,“既然富贵喜欢,就叫它元宝吧。”   富贵扇扇翅膀,啾啾叫了一声。   桃桃很少听见它叫,不解道:“怎么了?”   南宫尘坐在一旁:“它觉得这名字难听。”   “自己的名字也不见得多好听,怎么不见它着急呢?”   “也许反抗过了,但是没用呢?”   桃桃抿着汤,想起关风与说过,富贵的本名不叫富贵,是李三九觉得顺口给它取的名字,也就是这几年叫富贵它才会应,小时候在清风观但凡叫富贵它都不理人的,还挺有身为混沌冢神鸟的尊严。   “元宝听起来像我儿子,不如叫发财吧。”元天空提议,“富贵发财,多喜气啊。”   力叔在一旁跟着凑热闹:“来福也可以,我儿子养的狗就叫来福。”   富贵:“……”   它不再啾啾叫了,取了这么多,还不如桃桃的元宝。   元天空:“老大,咱们一直朝着关风与离开的方向走,可一路都没什么异常,接下来该怎么办?”   这八小时的航程极为平静,不仅没有感受到邪气,就连风浪都没有。   这是在海上,不是在陆地,四面是无边的海水,没有邪气该怎么找关风与呢?   桃桃也不知道,好在船还有油,还可以再沿着这个方向找找看。   力叔看了眼船外的海面:“糟了,起雾了。”   就在他们喝鱼汤的功夫,海面上起了层薄雾。   雾天是不能随便驾船的,什么都看不清很可能碰到海底的暗礁。   力叔连忙进舱把船给停了。   等他走出来的时候,突然听到船侧响起噗通的一声,他赶去查看,发现是渔网掉下去了。可渔网原本是放在甲板上的,怎么会越过一米多高的船侧栏杆掉到海里?   力叔觉得不对劲,连忙转动一旁的滑轮收网。   元天空来帮他忙,落了水的渔网特别沉,像罩了什么大鱼一样,任由他和力叔两个人都拉不动分毫。   桃桃走过来:“你们俩让开。”   她一个人站在滑轮前转那轮子,以她的力气操控起来都不算太容易,可想而知船下被渔网网住的东西会有多大。   元天空:“……该不会是条鲸鱼吧?”   网终于浮出了水面,元天空和力叔帮忙一起用了吃奶的力气才把网里的东西打了上来。   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吓死力叔,他踉跄地后退,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容吓得惨白:“这……”   被网起来的东西不是别的,而是足足三十多具被水泡烂了的死尸。   人尸散发着腐烂后的腥臭味,顶得元天空差点把晚饭吐出来,饶是见惯了恐怖的桃桃看到这个情景也愣了半天。   不过她很快反应过来了,蹲下身检查这些死尸,衣服都是现代的着装,尸体的泡发程度也不算重:“力叔,他们是不是你们村里失踪的渔民?”   力叔却不回话了,他站起来,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薄雾的深处:“儿子……”   他突然爬上被渔网笼住的尸堆,借力一跳直直跃下海面,速度快得让桃桃和元天空来不及反应。   在他身体就要离开船时,南宫尘的身影从船另一侧甲板消失。   再出现时,他已经来到了力叔的身后,伸手拉住了他的衣领。   力叔的眼神是空洞的。   南宫尘将他身体拉正,蕴染了红色的眼眸与他对视,力叔恍惚了一瞬,而后晕了过去。   南宫尘将昏迷的力叔丢给元天空:“蜃妖在用海市蜃楼迷惑人的心志之前会制造大雾,他心里有欲念,所以在雾里看到了儿子的身影。”   “蜃妖的海市蜃楼?”元天空将力叔放在甲板上,朝那雾里望去,“我什么都看不到啊。”   “你能看到吗?”他回头望着桃桃。   桃桃摇头,她只能看到被迷雾遮掩的海面,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南宫尘视线落于雾的深处:“心中无所求,眼中自然什么都没有。”   他的目光迟迟不收,桃桃怕他对蜃妖迷惑住,推了推他:“南宫?”   “我没事。”南宫尘收回了目光。   桃桃问:“你看到了什么?”   雾中的景象——无边黑夜,纷飞细雪,万顷桃花。   他于蜃妖的幻境中重温了一场旧梦,妖魔的幻境惑不住他,只是在某些时刻会觉得,能任由自己陷入梦中也是一件不错的事。   “没什么。”   桃桃隐约觉得,南宫尘望向海市蜃楼时眸子里柔软的情愫似乎是在想念什么人。   她很好奇,但现在没有时间让她多想。   她跳到船头望着脚下波澜横生的海水:“蜃妖就在我们脚下,可是为什么感受不到邪气?难道它身上也有十方璞吗?”   这样偌大的海域,感受不到邪气,该去哪里找一只蚌?   “用破魔之光。”南宫尘提醒她,“小师弟是来找蜃妖的,他不会那么容易死,现在我们已经在蜃妖的攻击范围之内了,他很可能就被困在我们脚下的这片海域中,你使用破魔之光,他一定能感应到。”   桃桃掏出关风与留给她的桃镇,这是他在迷津渡的时候做的,上面附着了新鲜的、比瓜子上更强的破魔之力。   她将桃镇扔进海里。   顿时,海面上出现了一块半径为三米的灿烂光环。   桃桃盯着海下的动静。   几分钟后,一道比起桃镇要刺眼几十倍的光芒自正前方的海底亮起,距离她大概有几百米远。   桃桃将头发挽起,衣袖和裤子的口全部拿皮筋扎好:“我下去看看。”   元天空:“太危险了,我和你一起去。”   船上还有一套潜水装备,他递给桃桃。   桃桃不要:“你穿,下面还不知道有多深,水压很大,没有潜水服就算你是灵师也撑不住。”   她把力叔和装元宝的鱼缸搬进船舱,留富贵在船上,她摸了摸富贵的羽毛:“要是我也回不来,你记得飞回混沌冢去找师祖。”   她走出船舱,元天空指着渔网里惨白的尸体问:“这些要丢回海里吗?太瘆人了。”   “人还是要入土为安。”桃桃摇头,“这些人死在海里身不由己,先放在这吧,等我们回来再把他们带上岸安葬。”   她将一点神圣净化之力留在了舱门和甲板上,确保没有邪祟敢接近这艘渔船后,背上桃夭跳入了海中。   元天空穿着潜水服跟在她身后。   南宫尘是鬼魂,他不被水影响,一起进入了海底。   桃桃从小生活在山上,经常去水库里游泳摸鱼,水性很好,可是十一月的海水冷得刺骨,她手脚几乎被冻麻了,游泳的速度也慢了下来。好在她体质特殊,抗压能力比普通人强很多,下潜到几十米了,还没有感觉不适。   元天空潜到她身边,将氧气嘴递到她嘴边,桃桃偏头吸了一口氧气,指指前方那亮光所在的海底。   她要继续朝前游,元天空却拉住了她,他指向四周,朝桃桃晃了晃手指。   他潜水服的头上是有探灯的,附近的海域被他照得通亮。   桃桃根据他指的方向看去,发现这海底很奇怪。   不仅没有鱼类、珊瑚和水草,就连浮游生物都没有,干净得不像是一片海域,倒像是一片死域。   一定有问题。   关风与还在下面,距离海面至少百米的距离,她是必然要下去,但元天空不能再走了。   她做手势让他回去,元天空摆摆手,拉住她想带她一起走。   桃桃摇头。   就在两人争执不休的时候,海水突然变了。   原本平静的海水突然泛起了道道涟漪,开始只是细微的波动,但越来越大,最终化为一道激进的涡旋,裹带着元天空的身体朝散发出破魔之光的地方涌去,桃桃连忙拉住了他的手,跟他一起被卷了进去。   南宫尘在水里和在地面并没有什么不同,那道旋涡影响不了他的身体,致使桃桃和元天空离他越来越远了。   他蹙起眉,左手摊开,一柄血色镰刀出现在他的掌心。   他挥动镰刀破开眼前的海水,身体如一朵飘然的柳絮,朝着桃桃被卷去方向荡去。   ……   桃桃咳出了一口咸咸的海水,从昏迷中转醒。   她张开眼,发现自己置身于一个奇怪的世界。   眼前是一片纯白色的空间,四周的墙壁是白的,吊顶也是白的,还泛着一股腥腥的味道。   这是哪?她不是被旋涡卷走了吗,难道是死后的世界?   元天空的声音响起:“老大醒了。”   原来没死。   桃桃坐起来,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了,元天空和南宫尘在她身边。   在她身后有一颗巨大的白色珍珠,珍珠壁是半透明的,透过它,桃桃看见里面有破魔之光在闪烁。   珍珠之内是空的,关风与在里面以破魔之光撑起了结界,在他身后站着二十几个活着的渔民。   渔民们看到他们很兴奋:   “他没骗我们,真的有人来救我们!”   “太好了,这下不用死了。”   “被困了这么多天终于能离开这个鬼地方了,我家人要是知道了一定很开心。”   关风与担忧地看着她:“桃桃,没事吧?”   “叫师姐。”桃桃继续打量四周,“这是哪里?”   “你还看不出来吗,这是一个蚌啊。”元天空说,“我们被蜃妖吸尽它体内了。”   眼前的空间不算小,容纳了近三十人还有很多富余。   桃桃惊讶:“世界上还有这么大的蚌壳?刚刚都发生了什么,你们谁给我讲讲?”   “哦,是这样的。”元天空说,“刚刚我们被旋涡吸了进来,我穿着潜水服没什么事,但是你呛到水晕了过去,我说要给你做人工呼吸,但是南宫哥不准,关风与哥也不准……”   “说重点。”   “……然后南宫哥在你身上点了几下,你就把水吐出来了。”   “然后呢?”   “没有然后了。”   桃桃看了看安静的南宫尘,又看了眼被困在珍珠内的关风与:“我昏迷这段时间你们没说什么?”   “没有啊,大家都安静地坐着等你醒过来。”元天空凑到桃桃耳边低声说,“你快说句话吧,你昏迷以后,他俩就一直像现在这样看着对方,我快要被冷死了。”   桃桃问:“阿与,你是怎么进来的?”   关风与说:“遇到蜃妖幻境被海水中的旋涡卷了进来,这些渔民也是,我被卷入蚌内的时候他们都还活着。”   “我们早前在船上网了一堆尸体。”   “是上一批被卷入的渔民,他们被蜃妖杀了,那些尸体原本在蚌壳内,它吐息时就随海水流了出去。”   桃桃站起来,敲了敲那珍珠的外壁:“这也不是很硬啊……”   她以为困住关风与的东西必定是很坚固的才对,可这珍珠的硬度她用用力也是能打破的,她正要取桃夭砍破珍珠壁救他出来,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师姐,不可以。”   “桃桃,等一下。”   桃桃看了看关风与,又看了看南宫尘:“怎么了?”   南宫尘指骨在珍珠的外壁上敲击了几下:“蜃妖蚌壳内的珍珠是它的内丹,质地虽然不算坚硬,但会流出腐蚀性的液体,破开它不难,不过它受到攻击后会自保,分泌液体的速度会变快。”   “如果你强行破开珍珠的外壁,破魔之光的结界也承受不住那腐蚀之力。你看——”   他指着珍珠内的地面。   那里积聚的白色液体已经要到脚踝了,但都被关风与的破魔之光隔绝在外,因此里面的人还毫发无损。   “我猜以他的能力,蜃妖的这点伎俩还困不住他。”南宫尘望着关风与,“只是他要想破开珍珠内壁,必须先收敛破魔之光的结界,结界一消,他不会有事,但是那些凡人会被蜃妖的体.液腐蚀得骨头都不剩。”   桃桃懂了。   ——关风与不是走不了,而是不能走,一旦他离开,渔民会被蜃妖腐蚀。他失踪了,李鹤骨必定找人来寻他,只有撑到那一刻,身后的这些渔民才能获救。   桃桃还是不明白:“你失踪这么多天了,师祖也早就派人找你了,为什么还没有灵师找到这里?”   “蜃妖很聪明,它不会主动攻击高阶灵师,它拥有一枚十方璞碎片,身上没有邪气,只要不释放出海市蜃楼,灵师就不会发现潜藏在海底的它。”   “可你不就是被它攻击才进到这里来的吗?我们也是。”   关风与张开手:“因为我身上带了这个。”   他掌心有一枚十方璞,散发着亮幽幽的蓝光:“一般情况下不会攻击灵师,但如果有十方璞在,它抵挡不住诱惑。”   元天空举起了自己的枪:“十方璞在我枪里,怪不得刚才那旋涡是朝我来的。”   桃桃围着那颗巨大的珍珠转了一圈:“有什么办法既可以破开这珍珠又不让它分泌腐蚀性的液体?”   关风与没说话,显然是没有办法。   桃桃望向南宫尘,不抱希望地问:“你有办法吗?”   他这么娇气、这么虚弱,就算有办法也不能随意使用吧?会消散的。   谁知南宫尘却淡淡地说:“有。”   桃桃眼睛亮了:“不会消散吗?”   “不会。”他说。   “那……”桃桃基于过去的教训,警惕地问,“这次不用我求你吧?”   南宫尘走到关风与面前的珍珠壁前:“轻重缓急我还是分得清的。”   他没有刻意隐匿身形,关风与身后的渔民可以看见他,众人激动舔着嘴唇,期待地看着他。   南宫尘从黑袍之中伸出手,在他掌心霍然升起一簇暗红色的、带着熔岩的火焰。   火焰包裹住了他的手,就在要落于珍珠壁上时,他停住了。   南宫尘看向关风与:“小师弟——”   他的笑温柔如春风,说出的话却让被他叫到的人听了想要掐死他。   他问:“——我是你的师姐夫吗?”   关风与抬眸与他对视,哪怕是两张截然不同的面孔,但不用任何人提醒,他也知道这只鬼魂是谁。   这男人笑容太特别了,当他面对别人时,哪怕看似温和,眼眸中却总有一块化不去的霜冻。可当他望向桃桃时,无需说什么,无需做什么,只是其中的颜色就足以让人看出他心中的情绪和所想。   ——那是一个男人望着女人的目光,有眷恋,也有欲.念。   哪怕他掩饰得再好,关风与也能知晓。   林泉,不,或许该叫他邪神。   本以为永劫同身咒是灵师界最无稽的传说,却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男人真的出现了。   我是你的师姐夫吗?   这算什么?   威胁?炫耀?又或是救他的条件?   关风与没有回答,他盘坐于破魔之光的结界内,闭上眼睛冷漠得如同一尊石像:“毋宁死。”   桃桃:“?” 第117章   是神,尊上动情触怒了神明!   蜃妖的蚌壳内安静无比。   气氛诡异, 关风与不说话,南宫尘只是笑。   元天空在一旁挠着头,想起萧月图说过关风与喜欢自己的师姐, 又想起南宫尘对他说过桃桃是他宿命的恋人,也不敢说话了。   桃桃神经大条,是这里唯一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的人, 她推了推南宫尘:“怎么了, 还不快救人?”   “不用他救。”关风与冷淡道。   桃桃蹙起眉:“我千辛万苦跑到这里就是来找你的, 不用救你想死在这还顺便带着你身后的人一起死吗?”   关风与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   “我想小师弟的意思应该是说,现在不是救人的时机。”南宫尘指着头顶,“桃桃,抬头看看, 我们有麻烦了。”   桃桃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蜃妖的蚌壳的顶部和四壁不同。   四壁是同珍珠一样的乳白色, 而头顶的蚌壁却是完全透明的, 透过头顶的蚌壳,原本可以看见外面幽蓝色的海水。但此刻, 蚌壳上却凝结了几十颗透明的水泡, 每一个水泡里都关着一个灵魂。   上方透明的蚌壳似乎是一个出口,那些关在水泡里的灵魂并没有被蜃妖吞噬, 而是通过上壁吐到了外面的海水里。   “这些灵魂的主人是我们捞上的那些死尸?”桃桃问。   关风与点头:“他们是上一批失踪的渔民, 我进来时已经死了, 死后灵魂被蜃妖收集进水泡悬在壁顶, 可它一直没有吞噬他们。”   在他说话时, 海水翻搅了起来。   刚才桃桃被海水卷入蚌壳时觉得那道旋涡凶猛, 可与此时头顶的旋涡相比根本不算什么,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水中搅弄, 蓝色的海水瞬间被卷成雪白色的泡沫。   在海底几百米的深处,一只海洋生物都没有,进来时桃桃就觉得不对了。   动物的感知比人类更为灵敏,它们之所以不敢进入这片海域,难道仅仅是因为有一只蜃妖吗?   蚌壳之上涡旋的越来越快了,几乎达到了一个可怕的速度,绝不是任何船只和鱼类可以做到的。   桃桃盯着那里看,只见装着人类灵魂的水泡被卷入了旋涡之中,旋涡的边缘,缓缓地伸出了一条庞大的类似鱼尾的黑色东西。   元天空:“这是什么?”   关风与从珍珠内站起来,仰头看着那条尾。   困住他们的蚌壳已经很大了,而那条黑色的尾只露出一个尾尖,就几乎遮住了他们的视野。此时在蚌壳内的他们犹如井底之蛙,能看到的尾尖并不是它真正的大小,而是他们的视野范围只有那么大。   “七首龙蛟。”南宫尘凝重道,“一种妖兽,身长千米,粗如小山,一条躯干,七只蛟首。”   桃桃问:“危险吗?”   “很危险,眼前的这条,是魔蛟。”南宫尘望着它深黑色的尾巴,“我猜想蜃妖杀死渔民囚禁他们的灵魂不是为了自己享用,是为了上供给魔蛟,它身形太大无法到近海掳掠人类的灵魂,只能靠小妖收集,它定时来取。”   元天空咋舌:“原来闽城海域海妖肆虐是因为这个,还学人收保护费,这不是地头蛇吗?”   蚌壁上的人类灵魂被七首魔蛟的尾尖卷走消失不见,可海底的旋涡却没有就此停息,反而更猛烈了。   关风与:“它发现我们了。”   南宫尘说:“七首魔蛟体型太大,出洞一次不易,它既然知道我们在蜃妖的壳内,就一定不会让我们轻易离开,它活了千万年,现在唯一能束缚它的东西就是深海。”   关风与看了眼困住他和渔民的珍珠壁:“珍珠是蜃妖的内丹,内丹破碎,蜃妖必怒,它一旦开口,所有人都会被旋涡卷出去,我们流落到海水中,必然会被魔蛟吞噬。”   南宫尘说:“所以在想到办法之前,这层珍珠壁不能碎。”   关风与思考着说:“海底生物畏光,由我出去施展破魔之光,即使七首魔蛟也会眩晕,你们尽快浮上水面驾船离开。”   “不行。”桃桃不同意,“这样你就走不掉了。”   “比起我的生死,你活着才重要。”关风与语气很淡,仿佛生死对他而言是一件无足挂齿的小事。   “别说屁话了,我就是来救你的,你都死了,当师姐的怎么有脸回去?”   “桃桃,现在情况紧急,如果不这样做还有别的办法吗?”   “叫师姐。”桃桃无论什么情况下都不忘纠正这点,她望向关风与身后由刚才满脸希冀转为惊恐的渔民,“没有别的办法就想别的办法,你让我把你丢在这喂魔蛟自己上岸?想都别想。”   南宫尘说:“桃桃说得有道理,如果用小师弟说的办法,固然桃桃和小天可以逃出,但你身后的渔民未必,这里是水下三百米,没有灵师的强悍体质,外面还旋涡重重,他们上不去的。”   关风与也不忘纠正:“别叫我小师弟。”   南宫尘没有理会他的纠正:“我有一个办法,不过需要桃桃、师弟还有小天配合。”   “好啊。”元天空想也没想就说。   南宫尘:“你不问是什么?”   元天空满不在乎地说:“不需要,你要我配合就是相信我的能力,再说了,我也相信南宫哥不会害我。”   南宫尘望向头顶的旋涡:“在这片海域,七首魔蛟绝对不会伤害什么?”   桃桃想了想:“蜃妖?”   “是,它还需要蜃妖不断地为他收集人类的灵魂,所以不会伤害蜃妖。”南宫尘说,“如果只是我们四个离开,生还几率很大,如果带上他们……”   他望向关风与身后的众人:“也未必不能逃脱,但要赌,选吧。”   “我选第二种。”桃桃毫不犹豫地说。   哪怕现在并不算混沌冢的正式灵师,但要她放着活人不救,她做不出来。   关于她这样的心思,南宫尘向来是知道的。   关风与就不用说了,如果能选择不管身后的人他早就走了,何必等到现在。   剩元天空没有表态了。   他见三人的目光望着自己,疑惑地问:“看我干嘛?我可是要做名扬天下的灵师,名扬天下的灵师会放弃别人自己逃跑吗?”   处于珍珠壁内的渔民原本十分紧张,这些天关风与一直和他们待在一起,他虽然不说话,只是盘坐着修炼,但他们早已看出了他不是普通人,新来的这几个人和他一样,也一定不是常人。   通过他们刚才的对话,渔民们隐约察觉了此刻的危险。   那个穿着黑袍的银发男人虽然总是微笑,可他身上却散发出一种与别人格格不入的孤冷气息。   他说如果只有他们四个离开,逃生的几率很大,但是带上他们这群人就未必。   原本以为自己死定了,可没有人想要放弃他们,这让渔民们死灰般的心底重新燃起了希望。   为首的渔民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他看着面前这几个年轻人,突然朝他们跪了下来,身后的渔民见状,连忙跟他一起跪下了。   “谢谢你们。”   元天空不好意思了:“不用这样的。”   男人泪花闪烁:“被旋涡卷下来的那一刻,我以为必死无疑,我家里还有两个小孩,我甚至想好了如果我死了他们要怎么办……”   桃桃不想让他从希望经历到绝望,嘴毒地说:“你其实可以继续想后事的,尝试救人和能救下人是两码事,没人有百分百的把握可以把你们活着带回去。”   “我知道。”男人望着她,“但是就冲这份没有把握的尝试也值得我们的感谢,你们尽管放手一搏,就算真的没有办法只能死在这,我们也绝无怨言。”   桃桃看向南宫尘,他面色如常。   她毫不怀疑,如果今天她不开口,南宫尘甚至不会对这些人的生死多看一眼。   可是他说的办法又是什么?   只靠她、关风与、元天空三人就可以,还是需要他一起出手?如果是那样,他会帮忙吗?   南宫尘感受到了她的注视,朝她笑笑:“只要是桃桃想做的事,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实现。”   桃桃被他猜透了内心的想法,有些尴尬:“你会读心术吗?”   “胡乱猜的。”   “你不能有事。”桃桃说,“如果这方法要以牺牲你们中的任何一个为代价,那我们就继续想其他办法。”   南宫尘:“谁都不会死。”   他声音温和,轻飘飘地响在蜃妖的四壁之内,叫人听了却觉得很安心。   南宫尘抚摸着关风与面前的珍珠壁:“我可以化开它,并且不让蜃妖的腐蚀性黏液流出。”   关风与:“但蜃妖一定能察觉到自己体内发生的变化,在受伤后必然会打开蚌口将我们甩出去,如果继续待在蚌壳里,我们无法上到海面,可如果离开蚌壳,七首魔蛟会将所有人吞噬一空。”   “没错。”南宫尘说,“所以在蚌壳打开时,你、我,桃桃,还有小天,我们四人要用最快的速度离开蚌壳。”   元天空:“南宫哥你疯了,我们出去不是上赶着给七首魔蛟送吃的吗?”   关风与思忖地看向蚌壳的缝隙:“用隐身符?”   南宫尘点头:“我要保存体力,小师弟,你画的隐身符时效多久?”   关风与说:“这些日子消耗了许多灵力,最多五分钟。”   “足够了。”南宫尘继续说,“为了避免我们离开后蜃妖攻击蚌壳内的渔民,也为了防止海水倒灌,你脱出珍珠壁后将六道心镜留在这里化出结界罩住他们,在我们隐身出去之后,你和小天要负责堵住蚌口,让魔蛟闻不到渔民的气息。”   “而我。”他看向桃桃,“我有一印,名担山,主力,如若附在桃桃的身上,有藏灵身的加持,可以试着潜入水底将蜃妖的本体推到海面,到时候再打开蚌口,所有人以最快的速度游上渔船。”   关风与:“届时再在渔船上布下结界,说不定能逃过一劫。”   元天空问:“可是要怎么堵住蚌口?”   “蛮力,或是用灵师的技能通过蚌口攻击蜃妖的内部,它感受到外界的危险,自然会合上蚌口。”关风与看向南宫尘,“你附在桃桃身上用印,她的身体可以承受?”   南宫尘淡淡道:“我不会让她受伤。”   “受伤也没关系。”桃桃说,“如果只是我受伤就能换这么多人平安回去,很值。事不宜迟,就现在吧。”   关风与还有疑虑,哪怕南宫尘这样说,可桃桃毕竟是肉.体凡胎,在这样强的水压之下托住这样巨大的蚌壳上浮,真的没事吗?   他的目光穿过珍珠壁与南宫尘对视。   南宫尘回视。   一道冷冽,一道温和,在这密闭的空间里擦过彼此,分寸不让。   是南宫尘先开的口。   他以师姐夫的语气温柔地叮嘱:“小师弟,你也要保护好自己,不然受了伤,桃桃会难过的。”   关风与:“……”   ……   南宫尘将手掌贴在珍珠壁上,自他掌心之处蔓延起一道浓烈的红光。   红光散发出后朝四周扩散,笼住了那道洁白的珍珠壁,它不断蔓延,原本只是一道光芒,在完全包裹住珍珠壁后却倏然化为滚烫的熔岩。   蜃妖是深海的妖,最怕火焰和光芒,当熔岩包裹了它的珍珠壁时,整个蚌壳剧烈地抖动起来。   珍珠壁在熔岩的包裹下迅速融化,蜃妖分泌出的腐蚀性液体刚一接触熔岩就瞬间被灼烧成虚无,一点都没有外泄。   南宫尘解决珍珠壁时,位于破魔之光结界内的关风与盘坐于地,他从戒指上取出空间石里符纸和朱砂,画出了三道隐身符。   等他画完,四周的珍珠壁已经完全南宫尘被消融了。   一枚幽蓝色的十方璞碎片自蜃妖体内落在地上,关风与捡起来收到空间石里。   桃桃和元天空守在蚌壳的开口处,桃桃将潜水服递给元天空。   少年摆了摆手,将衣服套在她身上:“下来的时候给了我,回去的时候你穿,一人一次,很公平。”   “什么公平?我可是老大,老大就要罩着小弟啊。”   “我是男人,男人还要照顾女人呢。”元天空把潜水服拉上,将氧气嘴塞到她嘴里,大大咧咧地说,“怎么说我也是灵师,不会有事的。老大,这劳什子蜃妖不小,肯定重得很,你把它托上海面一定要小心啊。”   关风与祭出六道心镜悬浮于渔民上空,光芒灿烂的结界亮起,将二十多个人笼罩在里面。只要关风与灵力没有耗尽,那结界就牢不可破,无论是邪祟还是外界的海水都无法渗入。   结界设出后,蜃妖也终于被激怒了,如同他们推测的一样张开了蚌口。   关风与将隐身符甩给桃桃和元天空,他们在海水还未卷入之前,迅速从蚌口的缝隙里钻了出去。   六道心镜结界内的渔民紧张地看着他们。   此时,海水已经顺着蚌口凶猛流入,但却被隔绝在六道心镜结界之外,无法侵入分毫。   他们站在结界内不受影响,可也帮不上什么忙。   关风与游出蚌口之后两手分别按住巨大的蚌壳,用力两边朝中间挤压。   蜃妖足有四十平米的房间那么大,蚌壳也相当沉,又是在海底。   哪怕他灵师的体质异于常人,想要双手合拢蚌口也不是件简单的事。   有渔民想要走出结界帮忙,被关风与冷肃的一瞥盯了回去。   结界之外就是海水了,有出无进,况且海底深处的水压不是闹着玩的,灵师体质特殊都坚持不了多久,凡人一旦离开结界必死无疑。更别说蚌壳之外还有一只七首魔蛟虎视眈眈,隐身符对灵力的消耗极大,因此他不能多画。   渔民身上没有隐身符隐匿气息,结界也无法阻隔气息,会令魔蛟循着味道找来。   元天空尝试和关风与一起合拢蜃妖的蚌口,但无济于事,他掏出枪,朝蚌壳里的内壁开出一道火属性的符箓。   经过改良后,他的枪消耗十方璞灵力,像是永动机,只要枪里的“子弹”不用完,就可以一直使用。   他在闽城灵交坊时买了不少光属性与火属性的符箓,对蜃妖有极强的克制作用。   当那些攻击落在了它的内壁上时,蜃妖出于畏惧的本能,两边的蚌壳猛地缩动。   关风与趁此机会,用力将两边蚌壳合拢。   元天空把枪收回空间石,和他一起压住蚌壳尽量不让渔民身上的气味流出来,只有这样才不会招来魔蛟。但这样并不能持久,因为刚才短短十几秒的时间,他们察觉到身后的七首魔蛟海底山岳一般庞大的身体动了。   ——吸引它的可能是渔民的味道,也可能是元天空枪中十方璞的味道,如果不能快速游到海面,一定会有危险。   另一边,桃桃游到蚌壳的底部,南宫尘的灵魂浮在她身边。   两人对视了一眼,桃桃朝他点了点头。   他按住桃桃的肩膀将她抱入怀中,下一秒,他身体消失了。   桃桃骤然感觉到身体一沉,自身的力量也减弱了,她明白,这是南宫尘附身的征兆。   “桃桃。”南宫尘的声音在她脑海中想起,“我要接管你的身体,以你体内的灵力画印将蜃妖的本体托到海面。”   桃桃在心里回应:“需要我做什么?”   “只要相信我,并且把你自己的身体完全交给我。”   桃桃:“好。”   她原本不明白南宫尘的相信是什么意思,直到他动用她的身体操纵她的灵力时,那一瞬间的异常感觉让她浑身一个激灵,她才懂了。   此时的南宫尘与她几乎是一体的,他附于她身上,彼此之间亲密得没有一丝缝隙,就连灵魂都是交融的。   他牵引着桃桃的手,催动灵力,于海水中缓缓勾出一道繁复的雪白色的神圣净化印记。   ——担山印。   那种感觉很特殊,桃桃能感受到他的温度,还有他灵魂的颤动。   海水的重压落于她的身体上,让她几乎喘不过气,还好嘴里有氧气嘴不至于缺氧。   桃桃完全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画印,抛印,拖动蜃妖的本体朝海面游去,一切都像是虚幻的,全然由南宫尘来完成。除了身体本身承载的压力和蜃妖的重量,她什么也感受不到。   海底冰冷刺骨,寂静极了。   桃桃头晕目眩,于无尽的重压中,她偏头望向周围。   隐身符使她在海底的任何生物面前都是隐形的,七首魔蛟看不到她,也感受不到她的气息。可是她能看见——在自己脚下三百米开外的海底,盘踞这那仿佛山岳般庞大的七首魔蛟的躯体。   刚才蜃妖开口短短的缝隙,它察觉到了蚌壳之内无法隔绝的渔民的气息,缓缓挪动着庞大的身体朝蜃妖所在的方向游来。   它全身长满黑色的鳞片,身体粗如远古神话里撑天的柱子,是哪怕百人环抱也未必能合拢的粗度。   在身体的远处,一道犹如海上小岛影子般的黑色东西正在朝这里靠近。   原以为是那是海面船只的影子,等它离得近了,桃桃才看清,那是七首魔蛟的一颗蛟首。   蛟是龙属,那只巨大的脑袋长得和龙头几乎没有差别。不同的是,桃桃在话本上看到的龙都是带着神意的灵兽,身上发着金光,眼前这只却是魔。不知是海底的幽暗还是它本身的颜色,一双眼珠毫无光亮,暗黑得仿佛无间之地的妖兽。   “南宫,魔蛟要追上来了……”桃桃在心里叫他。   蜃妖在担山印的托动下缓缓朝海面浮去,但速度仍不够快。   南宫尘轻声回应:“我知道。”   “不能再快一点吗?”   南宫尘静了静:“可以,但你身体无法承受。”   “别管我了。”桃桃说,“用最快的速度上到海面,不然大家都得死在这。”   南宫尘沉默了片刻,催动桃桃体内灵力的加快速度。   虽说是由南宫尘操控灵力做印,但说到底,海底水压和蜃妖的重量还是落在桃桃的身上。   刚才感觉还不明显,他加速之后,那压力倏然增强,几乎叫她喘不过气来。   可是桃桃什么都没说。   身体不断上浮,她此刻的灵魂敏感无比,无论是压力、忧虑,还是恐惧都呈数十倍放大,让她痛苦无比。   她闭上眼,咬着牙,尽量不去看那游来的七首魔蛟。   就在这时,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道画面,没有深海,没有魔蛟。   眼前是一座纯白色的高塔,立于繁华喧闹的人间。   高塔之下,无数凡人跪地仰望、伏拜,带着一颗颗虔诚之心高声恳求。   高塔之上,身穿白袍的人坐在四壁空空的塔内。   两侧的窗边依稀能听到塔下信徒祈祷的声音,可他不为所动,只是静静地坐着。   桃桃想,我不是在海底吗?这人是谁?这又是哪里?   白袍人坐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一缕黄昏的光映入了塔内,他才动了。   他将手掌探入胸腔,生生掰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血洒落下来,染红了洁白的衣袍。   他拿一柄精致的雕刀,一点一点雕磨那根雪白色的骨头。   桃桃像是一个游荡在高塔之内的灵魂,以上帝的视角看着眼前的一切。   不知为什么,当那人取出自己的肋骨时,她竟然察觉到一丝难以言说的心痛。   那截骨头在他手中渐渐变了模样,被他雕出一副清丽的少女容颜。   桃桃在瞥向那张脸时怔住,一截和她长得一样的骨偶吗?   她记得在她的空间石内也有这样一块骨,是息壤在息土境时送她的。   这算什么?   是梦?还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那人落下最后一刀,手中的骨偶雕成,颜色正好的黄昏天空突然炸响了惊雷。   紧接着,天地间风起云涌,万物黯然失色。   跪于高塔之下的信徒面容苍白:“是神,尊上动情触怒了神明。”   无数因为恐惧而疯癫的人奔走呼号:   “神明降下天罚了,神明降下天罚了!”   “尊上身为神明的化身,他的职责是渡苍生世人,怎么能动情?”   “他不是来渡世人的,他要毁了我们!现在我们都要死了,快跑啊——”   那人无动于衷,握着那截骨偶缓缓走到高塔的窗边,抬头望向天上稠浓的雷云。   他面容平静,喃喃道:“式微,式微,胡不归?”   远处,月蕊雉的身上绽放着灿烂的花蕊于惊雷中掠过,飞向那满载着孤独与寒凉的高塔之上,落在那人的肩膀。   桃桃这才看清——那身穿白袍位于高塔之巅的人,是南宫尘。   ……   “桃桃……”   有声音在耳畔唤她,桃桃强迫自己从那画面中抽离出来。   她睁开眼,发现在她陷入那奇怪画面的短短片刻,蚌壳已经快要接近海面了。   南宫尘脱离了她的身体,带着她朝上游去。   离水面近了,身上的压力变小,可是她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身上的每一寸骨头都痛。   关风与和元天空松开蚌口,桃桃瞥见元天空痛苦的面孔,知道他已经憋气到最大极限了。   她忍着身上的剧痛游到他面前,将氧气嘴递给他,元天空吸了口氧气,又递给关风与。   关风与叼着氧气嘴收回六道心镜,渔民们从蚌壳里游出来。   他们以打渔为生,都是水性极好的人,这不到十米的深度他们可以自己浮到海面。   众人朝头顶的渔船游去。   游着游着,元天空突然停了下来。   少了一个人。   他回头看,只见最后面的一个年轻渔民突然不动了,在他脚下涌起了一道庞大的旋涡。   在旋涡不远的几十米开外,一只庞大的蛟首正在飞速靠近。   渔民身上没有隐身符,他的气息可以被魔蛟感知到,他被旋涡卷入的话必死无疑。   元天空转身朝那渔民的方向游去,他拽住渔民的手想要拉他一起向上游,可是渔民的脚却被七首魔蛟所翻起的旋涡缠住,无论他怎样用力,都拽不动渔民分毫。   桃桃发现元天空不见了,回头看见元天空在救人,此时那庞大的蛟首已经离他们很近了。   她无暇多想,转身朝元天空的方向游去。   元天空指指那个被旋涡困住的渔民,桃桃抓住了渔民的另一只手,和他一起将渔民拉了出来。   渔民虽然得了自由,却也看见了不远处那小岛般庞大的蛟首,他被吓得魂不附体,手脚酸软,没有力气浮水了,元天空只好带着他朝上游去。   桃桃正要转身,却突然察觉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包裹住了自己。   ——是旋涡。   关风与隐身符的时效只有五分钟。   此刻五分钟过去,隐身符失效了,桃桃的气息暴露在外。   七首魔蛟察觉到她的气息,盯住了她。   随着七首魔蛟的靠近,那旋涡更凶猛了,它似乎铁了心想留下一个人,旋涡的吸力大到连桃桃都无法挣脱。眼看着就要被吸入其中了,两只手从侧伸出,一人一边,抓住了桃桃的两只手臂。   南宫尘和关风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了她的身旁。   头顶,元天空将渔民送到了海面,回头看见脚下的情况,他浮出水面换了一口气,而后毫不犹豫地调头朝桃桃所在的位置游了下来。 第118章   浇不凉的少年热血,打不断的少年之骨。   桃桃能清晰感受到魔蛟的压迫力, 被这样恐怖的远古巨兽盯上,强大的压力几乎令她窒息。   旋涡更深了,她的脚被水流牢牢吸住, 一动不能动。   魔蛟张开嘴,深渊巨口吐出殷红的蛇信子,水域的流动变得无比急促且混乱, 困住桃桃的旋涡消失了, 魔蛟吞咽海水, 桃桃被卷入水流,朝它口中漂去。   关风与抓住她的手臂,他们两个一起使力也无法抵抗魔蛟的吸力。   他将六道心镜注入破魔之光,顿时, 整片海域被一道灿烂的光芒所笼罩。   魔蛟久居深海, 乍见强光被刺痛了眼睛, 猛地阖上两盏黑灯般的巨眼。   南宫尘松开桃桃, 左手化出一柄血色镰刀,斩向眼前吸力强劲的海水。   魔蛟一晃神的功夫, 它与海水的连接被南宫尘劈断了, 关风与趁此空隙带着桃桃朝海面游去。   虽然短暂地逃离,可破魔之光也彻底激怒了魔蛟。   它紧闭双眸, 于海水中扭动着硕大的身体。顿时, 四周海面翻腾起十米高的巨浪, 海上的渔船被水漫到了甲板, 海下的人随着浪花上下翻腾游转。   魔蛟闭上了眼睛, 覆满鳞甲的眼皮厚重到光芒无法灼透, 它也根本无需睁眼, 只要在这片海域里肆意翻搅, 就足以让他们无法安全地浮回水面。   正当桃桃随海浪上下翻卷时,一个转头间看见元天空回来了。   他从抹额的空间石里取出一根灵交坊买来的灵力钩锁,朝魔蛟发射而出,钩锁前端的尖爪牢牢钉在了魔蛟的眼皮上,他借着绳索的缩力快速从很远之外的水域将自己拉到了魔蛟的头上。   这傻子要干什么?   明明都上到海面了为什么要回来?为什么要试图去做激怒魔蛟的事?站在魔蛟的头上他还逃得掉吗?   元天空从空间石里掏出一个白色的小瓶。灵交坊当时不准桃桃进入,她不知道他买了些什么,只看见他把瓶塞打开,将瓶子里的东西通通扣在了魔蛟的头上。   一股冰冻的气息顺着他手底的瓷瓶蔓延而出,严寒袭来,元天空脚下魔蛟的头颅顷刻间被冻结成冰。   他手里的东西应该是种冰属性的灵物,可是这真能困住魔蛟吗?   桃桃望着那魔蛟的头颅。   果然,不出三秒,冻结它的冰块便出现了一道道清晰的裂纹。   它转瞬间就要挣脱了。   可就在它被冻住的时候,海水也平静下来。   三秒对灵师而言已经足够了,关风与带着桃桃的身体朝海面浮去。   元天空想要试图从魔蛟的头上游走,可刚才他连自己的脚也一起冻在魔蛟的头上,他动不了。   桃桃挣扎着想要回去救他,似是有感应一般,少年朝桃桃的方向望了过来。   于冰冷的水底,他无法张嘴,只是朝她笑了笑。   桃桃见过元天空天真的笑,见过他狡猾的笑,但从没见过这样的笑容。   在这一刻他仿佛已经知晓了自己的命运,笑里有遗憾,有落寞,有害怕,但却没有后悔。   ——无论是转身救那被旋涡困住的渔民,还是为了送桃桃上去故意接近魔蛟冻住它,都没有。   桃桃是为了帮他救那渔民才转身回来的,差一点就害她无法回到水面了,现在虽然自己要死了,但好在桃桃没事。   元天空的笑里甚至有一丝欣慰,他左手握拳,缓缓举过头顶。   桃桃瞳孔瞪大。   在进灵交坊之前,元天空非要拉她和南宫尘一起用这个看起来有些傻气的姿势拍照。   他说,这是伙伴的意思。   短短刹那,桃桃脑海中闪过了无数画面。   她想起,在渝城灵交坊,少年见庄家人拦路打劫义无反顾冲上去的模样。   她想起,在第六大道,少年架起飞行翼试图逃逸却被她拽住时的一脸茫然。   她想起,少年立于高楼的天台,鼻尖被晚风吹得通红,眸子中却神采奕奕,他说他要成为名扬天下的灵师。   她想起,在蜃妖的蚌壳之内,他一口答应了南宫尘的提议,却没有想过自己的身体能否承受那水压,在海水之中,他明明都快上到海面了,却毫不犹豫地回头去救渔民,从没有想过自己能否全身而退。   他总是这样,看似中二莽撞,身上却流淌着浇不凉的少年热血,矗着打不断的少年之骨。   既然是伙伴,她怎么能丢下他独自逃走?   桃桃要回头去帮元天空,关风与却环住她的腰不准她挣动。   他抱着她浮上了海面。   魔蛟被短暂地冻住,海面上的风浪停歇。   渔民们已经借由船侧的逃生索爬上了渔船,见又有人上岸,纷纷趴在船侧拉他们。   桃桃被渔民们拉上了船,趴在船侧朝下看。   七首魔蛟已经离海面近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透过并不澄澈的夜色中的海水,她可以清晰地看到蛟首的轮廓。   ——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大。   “南宫和小天……都没有上来……”她浑身湿透,用过担山印之后每一寸肌肤都剧痛无比,被海风一吹,忍不住颤抖起来。   会死吧?   元天空就站在魔蛟的头上,魔蛟挣脱冰冻后怎么可能让他活着离开水底?   南宫尘呢?   他为什么也没有上来,难道他又骗了她?他操纵她的灵力托举蜃妖其实也是在消耗他的灵魂力量,他不会消散了吧?刚才水底的涡旋太乱了,他出手斩断海水时就松开了她的手,桃桃根本没看清他去哪了。   绝不能让他们留在水底。   桃桃就要翻过栏杆再次下海救人,却被关风与拽住了手臂。   他上船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在渔船四周布下了结界,使得渔船在这海上得以隐形。   可这对他消耗极大,他面色苍白地问:“你要做什么?”   “他们两个还在下面。”桃桃说,“我去救人。”   “下面是七首魔蛟,你去了也只会送死。”   “那就一起死。”桃桃头发被海水浸得湿透贴在脸侧,她声音因为寒冷而沙哑,“小天是因为我才跟来的,我不会放他一个人在水底下,还有南宫……总之我要下去找他们,你带渔民先走……”   关风与仍然拉着她,桃桃以为他还要拦她,心底升起一股无名的愤怒,吼道:“我说了——”   “我去。”关风与将她后半句话堵回了嘴里。   桃桃愣住。   关风与将她推到了远离船边的甲板上,脸上依然是那副化不开的冷漠:“在船上待着。”   他正要跳入水中,海水却再次翻腾起来。   桃桃本以为是魔蛟挣脱了冰冻的束缚在发怒,可是此刻的翻腾却和之前不同。   刚才的旋涡无序而混乱,面前的海水却整齐地从中间一分为二,像是被什么东西生生割开了一样。   南宫尘带着元天空从海底浮了上来。   他左手举着一柄血色的镰刀,所经之处,海水横分。   他是鬼魂,水无法沾身,身上丝毫未湿,倒是元天空不知为什么已经昏迷了。   桃桃松了口气。   可还不等她松第二口气的时候,远处的海面浮现起了一座“小岛”。   渔民们原本以为自己死里逃生了,正在相拥而泣,冷不防看见那座移动的“岛屿”,吓得脸上毫无血色。   一个渔民喃喃道:“那……那是什么?”   桃桃攥紧桃夭的剑柄:“魔蛟,追上来了。”   关风与在海底一直用破魔之光保护蜃妖内的渔民,刚刚强撑着从三百米的水下游上来,又连续布了两次结界,饶是他有三株灵脉,灵脉内此刻也没有多少灵力剩余了。元天空昏迷不醒。至于南宫尘,他收起手中的镰刀,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此刻更带了一抹病容,桃桃不知道在水下发生了什么,但她说什么都不会再让他动用力量了。   虽然浑身剧痛,但此时整个船上还勉强能动的,只有她。   桃桃咬牙,提剑站在船首的栏杆之上。   不远处,魔蛟彻底浮出了水面。   渔民们惊恐地望着那巨大的蛟首,已经说不出话了。   跟它一比,别说是站在渔船上的桃桃,就连这艘船都渺小得不及它一片鳞甲。   七首魔蛟虽然有七首,但它浮出水面的只有一只,尽管这样体型也大得令人恐惧。   桃桃眸光沉了下来,一株雪白色的灵脉在她背后悄然浮现,虽然灵力所剩也不多,但还能一战。如果用卧雪印挡住魔蛟,身后的大家可以逃走吗?   魔蛟头颅离开水面,结界只能将渔船隐形,但是挡不住气息。   它仰天嘶嚎,口中一股难以言说的令人反胃的沤馊味直冲着小小的渔船而来,桃桃屏住了呼吸。既然她能闻到魔蛟身上的味道,那魔蛟必然也能嗅到他们的气息。这里这么多人,还有她一个藏灵身在,它怎么可能轻易放过他们?   魔蛟朝渔船的方向探出了头,两只黑色的眼眸闪烁着幽深的光芒。   顿时,潮湿、阴冷、腥臭,数不尽的压力朝桃桃罩来。   在它这只蛟首的正中央,有一道被锋锐之物划开的血痕,正朝下流淌着黑色的血液。   桃桃咬牙。蛟首离她只有几十米的距离了,等它再靠近一点她就会提剑斩去,就算要死在这苍茫的海上,也要让它付出一点代价才行。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魔蛟没有继续向前,它停住了。   海上出了月亮,将魔蛟硕大的影子投落在海面上,在它的映衬之下,渔船小得如一片浮荡在海水中的树叶。   站在船头栏杆上提剑的少女站岿然不动,警惕地望着它。虽说渔船被关风与设置了隐形的结界,可当桃桃望入了魔蛟的眼睛时,她总觉得妖兽是能看见她的。   它的眼神冰冷、漠然,望向她时像是在望着一只蝼蚁。   见这怪兽不动了,渔民们连忙跑进船舱,驾驶着渔船飞快地朝岸的方向驶去。   魔蛟没有再追。   桃桃松了口气,她支撑不住身体上的剧痛,朝后倒去,一只手臂在她倒下来的那刻环住了她的腰。   她回头,是南宫尘。   他盯着七首魔蛟的方向,直到渔船开出很远了,他才收回目光。   魔蛟并不是不想追,它是在畏惧南宫尘吗?   正在桃桃想着的时候,他唇边渗出了一丝殷红的血。   桃桃扶住他:“南宫?”   他擦去血迹:“我没事,看看小天,他伤得很重,我带他离开海底时已经不省人事了。”   元天空脸色苍白如纸,英俊的眉拧着,昏迷不醒。   桃桃跪在他身边,轻轻拍他的脸:“小天,你别吓我,醒醒……”   元天空没有反应,关风与检查他的身体:“是因为水压,他虽然是灵师,但修为不够,三百米的深度对他而言压力太大,换作普通人内脏早就破裂了。”   元天空是他们之中修为最弱的一个,可他刚刚什么都没有说,和他们一起游到了蚌壳外将蜃妖托上了海面。他甚至还把潜水服让给了桃桃,又转身下去救人,经过这样一番波折,不昏迷才奇怪。   “怎么办?”桃桃问,“还有救吗?”   关风与:“他是灵师,身体素质和自愈能力很强,有些灵物可以修复他受损的内脏,但是……”   但是这苍茫的海上,去哪里找灵物呢?   桃桃抱起元天空进到了船舱,她将元天空放到床上:“我不就是最大的灵物吗?”   关风与蹙眉:“藏灵身的血无法修复他的身体。”   “但至少能吊他一口气。”桃桃说,“这里离岸边至少八个小时,他得撑到我回去为他找灵物救命。阿与、南宫,拜托你们想办法隔绝这房间的气息,才摆脱了七首魔蛟,不能让我的血味流散出去。”   她说完,拿匕首割开了自己的手腕,可元天空昏迷得很深,无论她怎么掰他的嘴,都无法启开他的牙关。   桃桃记得之前她呛水的时候,元天空说过想给她做人工呼吸。   这个方法好像可以。   想着,桃桃吸了一口自己的血就要喂到他嘴里,一旁正在布置结界的南宫尘和关风与看到了。   他们一个迅速走过来将手掌挡在元天空的唇上,一个立即开口冷声问:“你做什么?”   “我怕他死了。”桃桃抹了抹嘴上的血,含糊不清地说。   关风与:“那就要这样?”   “这样他才能喝下去啊。”桃桃疑惑地问,“还是说你想来?”   关风与的眉几乎拧成结了。   南宫尘将手掌从元天空的唇上挪开:“我来。”   南宫尘要亲自给元天空做人工呼吸吗?   桃桃心想,好像有点不对劲。   南宫尘握住元天空的下巴,他稍稍用力,学桃桃在渝城做过的那样,直接将元天空的下巴弄脱臼了。他拉过桃桃的手腕,将正在流淌的血滴到元天空嘴里,血顺畅地流入了他的喉咙。   “他醒来会痛的。”桃桃说。   “你不说我不说,小师弟不说,小天怎么会知道?”南宫尘毫无愧疚之意地说。   桃桃:“……”   安顿好元天空,关风与递来一条干燥的毛毯。   桃桃裹着毯子擦去身上的水,她衣服全部湿透了狼狈地贴在身上,发梢粘在脸颊更显得她皮肤雪白,平日的冷漠暴躁稍褪,她低着头,垂着眼,不说话时才有几分少女的安静和文弱。   门外渔民在敲门,关风与打开了门。   隔壁船舱昏睡的力叔也醒了,所有的渔民都站在门口,有的拿着干燥衣服,有的端着热姜汤。他们将东西递过来:“刚才看那少年晕倒了,我们这里有个人会点中医,也许能帮他瞧瞧。”   关风与收了东西:“不需要。”   他正要关门,那些渔民却挡住了门。   夜里的海风吹进来还有些冷,桃桃打了个喷嚏。   渔民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次不约而同地朝他们跪了下来。   带他们出海的力叔搂着身旁的儿子,满眼热泪:“谢谢你们,我真的没有想到还能见我儿子活着回来,以后如果有需要,我这条命都是你们的……”   他身后的渔民虽然没有说话,但是投来的目光里带着的神色却能让人读懂。   ——他们想说的话和力叔一样。   关风与没有出声,倒是桃桃,她从未见过这样的场面,有些怔住了。   渔民们只是道谢,他们似乎明白这世上有些事是不能多问的,没有多嘴,将东西放到屋里就离开了。   桃桃喝着关风与递来的姜汤,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当灵师都会遇到这样的事情吗?”   关风与:“是混沌冢的灵师。”   世上的灵师组织很多,但除了混沌冢,少有能为凡人出生入死还不求回报的。   桃桃从前不懂,可不需要别人跟她说什么,从下山起,许多事情她就看在了眼里。   在申城,被喻为混沌冢鸣钟人之下第三天才的罗侯因为驱邪家破人亡。他明明有能力远离邪祟去过正常人的生活,却为了那群没有修炼出灵脉的孩子几年如一日地守在入不敷出的夜来香。   在渝城,王得宝看似吊儿郎当没皮没脸,却甘愿被困在一片小小的城区里二十五年。明则慧出关,他虽然离开了,但也一路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最终还是会回到渝城守着他一手经营起来的第六大道。   哪怕是从前李三九隐居瞿山,偶尔也会下山驱邪。   桃桃从未听说过混沌冢的灵师有什么有钱人,也从未听说过混沌冢的灵师见死不救,大多是驱邪后象征性地收一点辛苦费,如果对方没有钱,或许笑笑,收都不收。   就比如此刻,关风与是听闻海妖作乱才出海的,并不是受人所托,他们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救人出来,却没有一人提及报酬的事。   混沌冢是规模最大的民间灵师组织,也是最强大的一个,它吸引灵师加入的并不是像其他灵师组织一样的身外物,而是一种连他们自己都解释不清的东西。   很少有灵师组织会收留未修出灵脉的孩子,培养他们长大耗时、耗力,还未必能修出灵脉,修出灵脉后大多人不愿做这一行,拍拍屁股就走,与之相比,他们更愿意吸纳修出灵脉后有自保能力的灵师。   只有混沌冢。   这些年虽说也有灵师在修出灵脉后离开,但更多的灵师却留了下来。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关风与突然开口,“这是每个加入混沌冢的灵师都要宣下的誓言,也是初代鸣钟人建立混沌冢时的愿想。”   桃桃呢喃道:“混沌消亡,天下至清……真的可以实现吗?”   “我一直相信。”关风与看着她。   南宫尘靠在船舱的小窗前,海上的月光透过窗子落在了桃桃为他扎起的那束发丝上,显得更加银亮。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   他没有说话,只是听到这八字后眼眸中情绪晦暗不清,融蕴了令人难以看清的幽暗光芒。   ……   桃桃太累了,靠着枕头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和关风与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靠在船舱上,互相打量着对方。   关风与:“船舱太小,人多很闷。”   南宫尘:“鬼不会呼吸,闷不是因为我,为了让桃桃好好睡觉,小师弟出去透透风?”   “我出去,把桃桃和一只鬼放在一间屋子里?”   南宫尘弯起唇:“早在七岁那年我就在桃桃身上留下了印记,算起来,比小师弟认识桃桃还要早。”   “那又怎样?”   “不怎样,只是永劫同身咒同生死,桃桃注定是我新娘。”   “你的?这些年在清风观陪她的人是我。”   “这些天陪在她身旁的人是我。”   关风与冷漠道:“人鬼殊途。”   南宫尘毫不在意,淡然地说:“一百年以后,世人皆是鬼,还殊途吗?”   邪灵强大到一定程度才会被称作邪神。关风与以前总以为邪神是罪孽、怨毒、邪恶的化身,所以对于他为桃桃种下永劫同身咒一事一直耿耿于怀。   可现在看来,并不是这样。   眼前这男人一身黑袍,一头璀璨的银发随意地束在脑后,不仅没有邪气。   ——如果不是身体透明,他靠在那,甚至和一个温柔优雅的贵公子没什么区别。   他在水下想出办法救了渔民,又带回了元天空。   罪恶昭彰的邪灵会救人吗?罪恶昭彰的邪灵又会懒洋洋地靠在这里和他抬杠吗?   关风与蹙起眉,这所谓的邪神和他想象中很不一样。   ……   桃桃睡醒了,她浑身的骨头关节都泛着酸,好不容易才从床上爬起来。   南宫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拿着一本船上放的知音杂志在看,见她醒了,他合上书本:“快要靠岸了。”   桃桃拍了拍脑袋:“昨晚不知怎么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你在水底消耗太大了,用过担山印,又承载着水压和蜃妖的重量,累是正常的。”   元天空躺在桃桃的身旁,她伸手去探他鼻息,还活着。她松了口气。   “阿与呢?”   “在甲板善后。”   南宫尘走到床边,抬起她的手臂:“很酸吗?”   桃桃点头:“比昨晚好一些,但还是像要散架了一样。”   南宫尘坐在床边,帮她按捏手臂。   桃桃有些不好意思:“不用这么麻烦的……”   “不麻烦。”南宫尘垂着眼睫,动作温柔。   ……   关风与让渔民将船直接驶向灵交坊入口处的海滩,又和他们一起把之前渔网捞上来的死尸安放在甲板上。做完这一切,他在小厨房里烧上了水,打算一会用它来泡遗魂咒的灰烬。   渔民已经做好了早饭,是用鱼汤煮的面,给他们送来了几碗。   趁烧水的闲暇时刻,关风与端着面进了船舱。他在门口的时候就看到了里面的景象,声音凉飕飕的:“你们在做什么?”   桃桃见他来了,越过南宫尘和他打了个招呼:“早啊阿与,我身上酸,南宫说他帮我按摩。”   “酸?”关风与放下面碗走过来,“哪里?”   桃桃指指自己的胳膊,又指指腿:“这里,还有这里。”   关风与也坐到床边:“我帮你。”   他抬起桃桃的一条腿,按捏她酸痛的肌肉。   桃桃看看南宫尘,又看看关风与,心想今天是什么好日子,竟然能让她找到两个免费按摩师吗?   南宫尘很平静,按完一只胳膊,又抬起桃桃的另外一只。   关风与看了他一眼,也换了另外一只腿。   桃桃心想他们在干嘛,上一条还没按好怎么就换边了呢?但人家是免费劳动,她也不好意思说什么。   两人继续帮她按摩。   “小师弟的手法很不错。”   “你也不差。”   “是不是在华灵院读书时帮女朋友按过?”   “没有交过女朋友,倒是你,这么会按摩,生前的妻子一定很幸福吧?”   “说笑了,我也没有成家。”   桃桃抱着面碗吸溜着面条,心想这两个人怎么阴阳怪气的呢。不过面里的鱼肉实在是太鲜嫩了,她一会就把他俩的阴阳怪气忘在脑后,专心致志地吃起面来。   南宫尘按完了手臂,握住桃桃的脚踝,要帮她按摩脚底。   桃桃一个激灵:“这里就不用了吧?”   少女的脚丫骨致白皙,和她的人一样白白净净的,没有任何味道,但桃桃多少觉得有点奇怪,下意识缩了缩,又被南宫尘按住拉了回来。   关风与抓住桃桃另一只脚踝,缓缓捏着她的脚心:“没成家多少有些不正常了,身体不好?”   桃桃停下吃面:“别……别按脚……”   南宫尘淡淡地说:“劳你费心,身体很好,只是心有所属,眼里再无其他。倒是小师弟,据说是混沌冢有名的天才,喜欢你的女灵师不在少数,怎么还没有女友?”   桃桃面容扭曲:“不要再按了,痒……”   “别叫我小师弟。”关风与纠正他的称呼,手下不停,“都是鬼了也算身体好?我也心有所属,这一生都不会喜欢上除她之外的别人。”   桃桃:“我说,真的好痒啊……”   南宫尘:“凡人一生数十余载,你就这么肯定往后的岁月里不会遇到令你心动的人?”   关风与:“总好过以鬼魂之身留恋人间,你要知道……”   桃桃实在痒得忍不住了,偏偏他们每说一句话手下的力度就更重一分,全然陷入了自己的世界里听不到她的话。她抽出脚踝,一人给了他们一脚,暴躁地吼道:“我去你们吗的吧,都说了我痒听不到吗?滚——”   南宫尘:“……”   关风与:“……”   桃桃只想赶紧远离这两个奇怪的男人,她翻身下床,顾不上身体的酸痛,抱着面碗去舱外甲板上吃了。 第119章   要杀她的人不会就是寂静之主吧?   “应桃桃有一株灵脉, 神圣净化属性。”   行香子跪在地上,身体因为畏惧微微颤抖,在她身旁跪着同样不敢抬头的雷雨垂。   这是一片无时无刻不充斥着黑暗的寂静之地, 如果不是习惯了黑夜的人,在这里是无法辨物的。   可即使看不见,他们也知道, 前方不远处是有人的。   ——不知道她的名字, 不知道她的长相, 只知道,要叫她主人。   从小在寂静之地长大,他们见惯了鲜血,见惯了生死, 在这里, 所有生命对于主人而言都不过是蝼蚁。   她需要他们为她做事, 却也对他们的生死不屑一顾。   如果不是培养他们的代价太大, 没有完成任务做了错事,是会死的。   当行香子艰涩地说出这句话后, 她身旁的雷雨垂身体陡然倒飞出去, 重重砸在几十米开外的巨大的铜门上。   漆黑一片,没有人看清主人是如何动手的, 甚至连一丝灵力的流动都察觉不到, 就算行香子拥有虚龙之眸, 她也无法看清主人动手的轨迹。   ——她的强大不是他们所能想象的。   雷雨垂哇得吐出一口血, 面色苍白如纸, 他缓缓爬起, 不敢有一丝不满和怨言, 也不敢有一丝耽搁, 捂着胸口踉跄着回到行香子身边重新跪好。   自很小时,两人就是搭档。   行香子因为被植入了虚龙之眸的缘故身体虚弱,经不得打,所以两人受罚,一人承担。雷雨垂伤得极重,黑血不断从他嘴边冒出,滴到脚下的青石砖上,他双眼无神,像得了痨病,气息孱弱。   一个少年从他们身旁走过,径直走向前方那令行香子畏惧的地方,路过时,他顺手点燃了道路旁白色的蜡烛。   世界终于不再是黑暗了。   路两侧是两汪新鲜的血池,池水中漂浮着数不尽的残缺人尸。在培养暗灵师的地方,血腥和尸体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毕竟暗灵师就是靠吞噬万物来增长修为,他们已经见惯了。   正前方是一道高高的台阶,台阶之上有一张卧榻。   全身裹在紫色衣袍里的人靠在榻上,她戴着兜帽遮住了脸,叫人看不清模样。   崔玄一站到女人面前:“老师。”   在这里,崔玄一是为数不多能叫她老师的人,她虽然对别人苛刻,对崔玄一却极为容忍。   据说是因为崔玄一那罕见的黑暗属性灵力,有他在身边,主人会觉得舒服。   还有传言说,崔玄一是被她捡回来的,他能有今日的修为都是主人传授的,所以和她格外亲近。   在寂静之地,还有一个人有资格叫她老师。   他不是暗灵师,很小就被派出去执行任务,很久才回来一趟。   他总戴着一张面具,除了主人和崔玄一,谁也没有见过那人长什么模样,听说是个性格古怪不服管教的人,他虽有资格,却从未喊过主人一声老师。在寂静之地没有人喜欢他,包括主人,要不是他能力超群也活不到今天。   崔玄一坐在女人脚下华丽的地毯上,趴在她膝盖前玩她衣袍:“老师,不要为废物生气。”   女人的声音腻得犹如三月里带着花香的风:“你在迷津渡没能留下应桃桃,难道不是废物?”   崔玄一撇嘴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讨厌的人用破魔之光伤我?我最怕破魔之光了,您知道。”   “可是他们。”他话锋一转,望向脚下跪着的两人,“他们又没有对上那个讨厌的家伙,两个二株灵师却连应桃桃都杀不死,要怎么惩罚他们呢?”   听到崔玄一这话,行香子和雷雨垂冷汗瞬间淌了下来。   行香子说:“主人,应桃桃虽然只有一株灵脉,可她的属性之力是神圣净化,这是十方炼狱窜逃出来的人偶师亲口说的,垂与她对战时也能察觉到她体内的灵力对暗灵师有很强的克制作用,不会有假。”   崔玄一:“神圣净化就令你怕了?”   行香子咬牙:“那是神之属性,能净化一切邪祟和暗灵师的灵力,你说得倒轻松。”   “神之属性又怎样?”崔玄一漫不经心地拿起果盘里的柑橘,“说到底,只不过是属性之力强大的凡人,有什么可怕的?就算是真神,老师又不是没屠过。”   他将剥好的橘瓣递到女人手里,女人看了他一眼。   行香子:“可她身边还有很多同伴,一个用灵力枪的少年,一个打红伞的少女,她应该就是萧月图,在我和垂要杀应桃桃时,她用结神术困住了我们。”   “萧月图?”崔玄一摩挲着白皙的下巴,“她倒是和那家伙一个鼻孔出气,都一样讨厌,不过她才二株,也不至于让你们空手而归吧?”   “还有……”行香子思索道,“还有一个强大的鬼魂。”   “哦?”崔玄一饶有兴趣地问,“有多强大?”   行香子望着慵懒地靠在卧榻上的女人,脸上露出了恐惧的神色:“虚龙之眸看不透他,也许只有主人才是他的对手。”   “胡说。”崔玄一的目光痴迷地望向女人,“这世上没有比老师更强大的灵师,哪怕是混沌冢的李鹤骨也不行。”   女人听到这话后蓦然抬起了头,她声音原本是甜腻的,可在这一瞬间却变得空灵澄澈了:“鬼魂,长什么模样?”   行香子说:“银发、黑袍,清冷得不像是现世的人。”   女人手指蓦然缩紧,崔玄一递来的橘子被在她掌心爆裂,化为汁水流下。   她于卧榻上站起,空间里没有风,身上的衣袍却无风自动,缓缓飘扬起来。   她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崔玄一仰头看着她,见到她的脸的那一刹那愣在了那里。   她从前总是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他也撒过娇想要看她的脸,可从未如愿。   此刻,他见到了。   他那从未见过真容的老师,总是在寂静之地苦修的人,竟然和他所厌恶的应桃桃长得一模一样。   不同的是,应桃桃的身上有一股不沾烟火的出尘之气,偶尔会带一些少女的灵动,而眼前这张脸,年岁看上去比她大些,神情眸光也全然不同。她更像息土境中借由骨偶化身的息壤,眼底一抹迷蒙,一抹狠厉。   不光是崔玄一,就连行香子和雷雨垂看到她的面孔时也愣住了。   “那鬼魂,一直守在应桃桃身边?”   她话语吐出口时,空灵的声音再次变了,经由她嘴里而出,如同一朵盛开在阴暗泥沼之地的艳丽花朵,虽然甜腻,却让人本能觉得危险。   行香子不敢说话,雷雨垂替她回答:“至少我们在渝城猎杀应桃桃时,他一直在。”   话音刚落,他和行香子的身体一起弹飞出去。   以往女人就算再怎么动怒也不会殃及行香子,毕竟她身体弱而她的虚龙之眸还有用,但此刻女人被巨大的愤怒冲没了理智,在她的怒意之下,两人重重砸在背后那扇巨大的铜门上。   女人笑了,那一笑并没有让这空间之内气氛缓和,而是更加阴冷了:“阿修罗海这么多年也没洗净你对她的执念,是我低估了你,藏灵身注定无法拥有属性之力,你却连神圣净化都给了她。”   崔玄一屏住呼吸,抬眸看着她:“老师?”   小时候他因为特殊的属性之力一直被关在不见光的阴暗之地,是她将他抱了出来。她教他认星星,教他修炼灵脉,他记忆中的老师是一个再温和不过、再博学不过的人,和眼前的女人天差地别。   女人挑眉:“应桃桃在哪里?”   行香子从地上爬起来,面色煞白得如同将死之人:“闽城。”   “闽城。”女人在高台上转了一圈,“听说混沌冢为了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正在选拔灵师,崔栩一倒是在闽城,可他的心已经不在这了,未必会听我的话,留着他这步棋还有用,他不能动。”   她伸出手掌,对着烛火的光的微光细细打量,她常年久居黑暗之地,皮肤苍白没有半分血色。   “朱颜酡与千山翠不在,你们两个废物又靠不住,至于小玄。”她低头看着坐在地毯上的崔玄一,“已经在应桃桃面前露过脸了……”   崔玄一不知道她想做什么,但是本能说道:“如果老师需要,我可以戴假面。”   “我最喜欢乖孩子了。”女人指尖触了触他头顶的发旋,“只是再让你受伤,有人可是会要了我的命呢。”   崔玄一茫然。   女人低低地笑了:“不如我们去为混沌冢的灵师选拔赛增添点颜色吧。”   “老师。”崔玄一从不忤逆她,此时却蹙起眉,“您要对付混沌冢?”   女人坐回座位,她撩开衣袍,露出一截雪白的腿根。   崔玄一怔怔看着,老师往常严肃清和,她不会这样。难道是因为她总在修炼,他太久没见她,已经忘了她从前的样子吗?   这黑暗之地总是寒凉,身体会受不住的,他伸手拉下了她的衣袍盖住了她的腿。   女人笑得更艳丽了,那张和桃桃一样的脸上满是邪恣,她低头凑近崔玄一:“小玄,你不敢看我吗?”   崔玄一别过头去,往日的邪气在他脸上已经全然看不见了,此刻的他像极了一个十六岁的单纯少年:“炼狱之门破碎,混沌冢是收集碎片的主力,现在对付混沌冢并不是好时机,一旦填补不了炼狱之门我们也会有危险。”   “你错了。”女人说,“补齐炼狱之门我们才会有危险,你以为我将应桃桃埋尸酆山,真的只是我想她死吗?”   “那是因为我知道……”她轻缓地说,“只有用极恶的阵法将应桃桃的灵魂打入阿修罗海永世不得轮回,他才会愤怒,这世上唯有他才拥有击碎炼狱之门的力量,从某种程度上说……”   “……炼狱之门并不是他击碎的,是我要它碎。”   崔玄一眼里浮上了疑惑:“我不懂。”   女人:“你以为灵师是什么?”   “天道不公,只眷凡人。灵师、邪祟,不过都是被它玩弄于鼓掌的棋子,可就算是棋子,偶尔也会想要为自己搏一回。”她目光望着脚下两侧的以凡人之血堆砌的暗红血池,笑得森然,“混沌冢要选拔灵师收集十方璞的碎片,那我就偏要毁了它。”   *   桃桃坐在船头的栏杆上吃面,吃着吃着手表响了。   不愧是少爷送的东西,在海里泡了那么久都没进水。   她接了电话,金佑臣问:“你在哪?”   桃桃抬起手腕转了一圈让他看清周围的风景。   “在海上?”金佑臣原本还挺开心的神情立刻耷拉下来,“不是说有空就来看我吗?”   “对啊,现在还没空。”桃桃边吸着面条边说道。   “没空还能出海?”   “我是在驱邪。”桃桃夸张地说,“你知道昨天我都见到了些什么吗?好家伙,那么大一条蛇,我差点没命活着回来,我的小弟现在还昏迷呢,你有什么事啊?”   金佑臣这才开心了点:“你叫我查的事情已经查出些端倪了。”   桃桃两个月前拜托金佑臣去查她被埋在酆山那晚是不是由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带去的,本以为少爷的速度应该很快,没想到两个月后才出结果。可见这小屁孩的能力也不怎么样啊,装得倒是挺早熟的。   “桃桃,你在想什么?”金佑臣打量她神色就知道她没憋什么好屁,“敢不敢当着我的面说出来?”   桃桃连忙摇头,不敢不敢,小屁孩小气得很,说了他又要生气。   可是不用她说,金佑臣已经看出了她心里的所想,他解释:“以为谁都和你一样只会应付了事吗?直升机的事我早就查出来了,只是想查到更多的线索再一起告诉你。”   桃桃被他说得有些害臊了,咬断嘴里的面条问道:“说说,都查出什么了。”   “那晚带你到酆山的直升飞机确实属于金氏财团,你猜得没错,调动飞机的人就是金斯南。”   “我就说!”桃桃用筷子敲了敲碗沿,“这种事除了你那死大哥别人干不出来!他为什么要杀我?是不是觉得杀了我就能让你伤心欲绝,从而一蹶不振退出家族继承人的争夺?金佑臣,行啊你,年纪不大,祸害倒不小。”   金佑臣:“……”   “笨蛋。”他吐槽道,“金斯南都比你了解我,他知道我的性子,要是真把你杀了,我不仅不会一蹶不振还会积攒力量早日接管家族,到了那天,一定是他的死期。”   桃桃不服:“骂谁呢骂谁呢?你找死是不是,仗着离得远我打不着你?你要是在我面前,试试我会不会把你套着绳子丢进海里用船拖着跑。”   “幼稚。”金佑臣叹了口气,“言归正传,调动飞机的人是金斯南,想杀你的人却不是。你当初的猜测没错,金斯南的身边有暗灵师存在,他有一个情妇,叫朱颜酡,如果我的调查没有出错,她应该就是暗灵师。”   “朱颜酡?”桃桃想了想,“没听过,她为什么要杀我啊?”   “不是她,是她背后的组织。”金佑臣说,“我派人跟了她两个月才有机会弄到她手提电脑和手机里的隐私,表面看上去她是金斯南的秘书,可实则她隶属于一个暗灵师组织。”   “——寂静寮。”   桃桃:“还是没听说过。”   她突然想起当初在渝城灵交坊内看过的神仙坛榜单:“等等,寂静寮……难道是寂静之主?”   当初在渝城灵交坊段某告诉她,多年前李鹤骨曾和寂静之主交过手,胜负未知。她当时并没有多想,现在回过头想想,李鹤骨好端端地为什么要对灵师出手?除非寂静之主是暗灵师。   要杀她的人不会就是这寂静之主吧?   一个有可能比李鹤骨更强大,还有无数暗灵师手下的强大灵师要杀她?   想到这,桃桃手里的面条突然就不香了。   “寂静寮很神秘,位置不知,成员数量不知,目的不知,总之,哪怕是朱颜酡的电子设备里也没有太多相关的信息。不过我还是查到了两点重要的东西。”   “第一点和你无关,这个组织很有钱,他们派暗灵师到有钱人身边,通过某些方法迷惑他们的心志来敛取钱财,这也是当初为什么金斯南能驱使暗灵师来杀我的原因,只要我死了,他就是家族的继承人,他一个废物掌管了金家,他身边的暗灵师才有可能从中牟利。”   “好家伙,我当初要是有暗灵师这手段还至于在夜来香洗脚吗?”桃桃感慨,果然恶毒的人大多是不要脸的,暗灵师不仅靠吞噬修炼,还要到人间敛财,真是品德败坏。   “洗脚是你活该,放着少奶奶不做……”   桃桃抬起手,示意他闭嘴:“第二点呢?”   “第二点。”金佑臣透过屏幕认真地看向她,他压低了声音,“我的人检查朱颜酡的聊天记录,发现她曾和自己的同伴说过……”   “……在混沌冢和特调局,都有寂静寮的人。”   桃桃一愣,随即说:“不可能,混沌冢不收暗灵师,至于特调局,十年前暗灵师打开黄泉九落塔放出邪祟差点把他们一锅端了,他们招收灵师的时候肯定很谨慎,暗灵师混不进去的,除非……”   ——除非不是暗灵师。   可不是暗灵师,又为什么要为这样一个组织效力?   “总之你要当心。”金佑臣叮嘱道,“来我身边吧,至少在我身边暗灵师伤不到你。”   桃桃喝干了手里的面汤:“我去你身边谁拯救世界啊?我要是不拯救世界,明年炼狱之门的结界一破,你家的产业就要被邪祟占领了,你只能流落街头去要饭。”   金佑臣不信地看着她:“你拯救世界?我听李管家说你是混沌冢内有名的废柴。”   “李管家他懂个屁,他是灵师吗?”桃桃抬起手掌,手上萦绕一层神圣净化雪白的光亮。   她扬起漂亮的眉梢:“等着吧,我会变强的。”   ……   挂了金佑臣的电话,船也快靠岸了。   关风与烧的水开了,他泡了遗魂咒灰进去,船上的渔民每人分了一杯。   他没有找理由哄骗他们喝,而是实话实说。   ——这是组织的规定。   渔民们端着水,却没一个人动,关风与以为他们不想喝。   就在他考虑要怎么强行将遗魂咒水灌进二十多个人嘴里时,一位年龄大的渔民开口:“可以等等再喝吗?”   “原因。”关风与脸上没什么表情,像个冷面煞神。   老渔民穿得有些破旧:“现在喝了不就什么都忘了吗?我家儿子前些天去市场买了过年的腊肉和排骨,打渔的没什么钱,除了这些没别的能拿得出手,我想把那些东西拿来送给你们以后再喝。”   “是啊。”他身旁一个年轻的渔民也说,“我家还有我媳妇买来的水果,你们也全拿走。”   “心意领了。”关风与半点不通人情,“喝吧。”   桃桃坐在栏杆上看着:“你别对人这么凶。”   关风与:“反正也是要忘的。”   老渔民转身把今早下网捞的鱼通通装在泡沫箱里,又用胶带粘出把手递到他们手里:“那你们把这些鱼拿回去,我们挑了一早上,全是新鲜的大鱼,市场上都不好买。”   关风与刚要拒绝,桃桃说:“拿着吧,你不拿他们不安心,再说我还挺喜欢吃鱼的。”   桃桃这话一说出口,渔民们又从一旁搬来六个箱子堆到他面前,看着渔民们淳朴的笑,关风与没再说什么。   船靠岸了,不远处就是灵交坊入口所在的沙滩。   渔民们最终在关风与的目光里喝下了遗魂咒水,神情呆滞了片刻后渐渐回过神:   “他们是谁?为什么在我们船上?”   “不认得,我们不是出海打鱼了吗,怎么回岸上了?”   “天啊你们快看,这里好多尸体!这不是之前失踪的渔民吗?”   ……   桃桃扛着昏迷的元天空走下渔船,南宫尘跟在她身后。   关风与望着甲板上桃桃要来的鱼思量了一会,叫住他:“等等。”   南宫尘温和地问:“什么事?”   关风与指着那些箱子:“这些鱼是桃桃要来的,你不会让我一个人搬吧?”   南宫尘摊开手,左手落着富贵,右手端着鱼缸,鱼缸里游着那晚桃桃捞起来的那只元宝,他说:“很想帮忙,但有心无力,所以只能辛苦小师弟了。”   关风与:“……”   桃桃是要进灵交坊给元天空找灵物救命的,让他搬着七箱鱼进灵交坊吗?虽然他是无所谓,但好歹也是被李鹤骨指定的继承人,要有点鸣钟人的包袱,灵交坊那么多人,被看到了不好。   关风与想了想,从戒指的空间石里掏出一张银质的面具挡住脸,搬起桃桃要来的鱼下了船。   ……   桃桃上了灵交坊内的小岛,径直走向混沌冢的店铺。   店铺门口的保安还记得她,见她来了就要关门。   她将元天空扛在肩上,一手拔下了桃夭。   在灵交坊内打工的人很多都不是灵师,而是觉醒了灵力却又没能修出灵脉的人,这里是绝不会有邪祟入侵的,所以对他们而言不失为一份好工作。   毕竟是混沌冢雇来的员工,桃桃不能真的下手打人。   她用桃夭拍在保安的麻筋上,保安浑身一软,倒在地上就爬不起来了。   桃桃走到店铺内,里面很多灵师在买东西。   店员还是昨天那个男的,见到桃桃进来了,惊呼道:“保安呢?怎么又让她进来了?你也是脸皮太厚,都说了我绝对不可能把关风与的消息告诉你……”   桃桃将元天空放在店里的软椅上,转头就看到了存放灵物的玻璃展柜。   南宫尘隐匿了身形,连同他手上的鱼缸也一起隐匿了,他站在桃桃身边,望向玻璃柜里的灵物:“肺为金,肝为木,肾为水,心为火,脾为土,小天伤在内脏,只是不知道他具体的伤处是哪里。”   “管他伤在哪。”桃桃想起小时候的事,“师父从前给我吃灵物也是乱吃的,只要五行调和得当,就算是属性不同的灵物在他体内也不会冲突,干脆一样来一个凑成一套吧。”   店员见她这次没问关风与的事,狐疑道:“你是来买东西的?”   桃桃指着玻璃柜里的灵物问:“多少钱?”   “你要什么?”店员问,“店铺里的东西是稀世珍品,都不便宜,这一柜子东西最便宜的也要十几万。”   “混沌冢的灵师也要花钱吗?”   “当然,不然混沌冢开店是做慈善的?”   “关风与来了也要花钱?”   关风与拿着鱼走得慢还没来,要是他的话有用事情就简单了。   “你还在做梦呢?”店员嗤笑,“除非鸣钟人亲至,否则天王老子来了都得花钱。”   “我可能需要的比较多。”桃桃抱歉地看着店员,“人命关天,所以对不起了。”   店员没明白她的意思:“你要干什么?”   桃桃看了眼展柜。   灵物按照五行属性,每种属性自成一列,每一列按照灵物所蕴含的灵力强弱由上到下排列。   来都来了,抢也要抢了,当然要给元天空最好的。   桃桃扬起桃夭,在店员没反应过来之前,她砸破了柜子最上面的一行五格,取出了里面最好的五种属性的灵物。玻璃虽然是特制的,但也抵挡不住桃桃的蛮力,破碎的声音震耳欲聋。   店内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过来。   这些灵师里有混沌冢的,也有不是混沌冢的。   当他们望向那个击碎展柜抢东西的女孩时,心里不约而同升起一个念头。   ——这人是谁?她怎么敢在混沌冢的店铺里抢劫?   混沌冢的展柜玻璃都是特制的,坚硬无比,就算五株灵师都未必能破开,她又是怎么做到的?   桃桃根本不在乎周围的目光,从一旁的柜台上取下药臼,将那随便一个都要几十甚至上百万的灵物通通放到里面捣碎。   店员这才从极度震惊中恢复过来,他喊道:“你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这是混沌冢,哪是你能撒野的地方?你竟然敢在混沌冢抢东西,你等着,我现在就叫小匡师出来,小匡师是快要修炼到二株的一株灵师,等他出来你就完了——”   “他非把你皮扒了不可!还捣?一会儿捣碎你真赔不起了,我跟你说话呢你听见没有?”   “我自己做错的事自己会承担。”桃桃捣着灵物,“倒是你有些太吵了。”   店员虽然没有修出灵脉,但好歹是个男人,他见桃桃是个女孩,觉得自己能对付她,伸手朝她手腕抓去。   可还没抓到她,就被桃桃反抓住了手腕。   他痛得蹙眉:“松手!”   她冷冷道:“再敢随便碰我,当心给你爪子掰折了。”   桃桃从空间石里取出了一根绳子将店员捆了起来,顺便拿布堵住了他的嘴巴:“拜托你安静一会儿吧。”   店员在比他瘦一圈的桃桃手下比一只小鸡仔还要脆弱。   店里的其他灵师惊恐地看着桃桃。   多少年没有人敢这样挑衅混沌冢了?   上上次这样挑衅的是堕神道,听说后来被李鹤骨灭了三个城的据点。   上一次这样挑衅的是庄家,听说后来被李三九放搬山鬼把整个家都拆了。   这女孩拍麻了保安,绑起了店员,还砸了柜子抢了灵物,众灵师震惊的同时还带着点看热闹的幸灾乐祸。   ——等混沌冢的人来了,她一定会倒大霉吧? 第120章   你应该记得自己是我的新娘。   店员也是这样想的。   他虽然被堵住了嘴, 喉咙里却一直发出呜呜的声音。   桃桃的绳子绑得太紧了,他没有挣脱的可能,却一直在用声音表达不满, 并且试图告诉桃桃——不要嚣张,等混沌冢的人来了有她好看的。   桃桃一边捣药一边漫不经心说:“都说了人命关天迫于无奈,你呜什么?”   她把捣好的灵物喂到元天空的嘴边, 昏迷中的元天空张不开嘴。   桃桃刚要用之前想到的方法喂他, 突然感受到一道凉凉的目光落在身上。   不用看也知道, 这样有形有质存在感还极其强烈的目光除了他外不会有第二个人。   “桃桃。”他声音听起来温柔极了,“你应该记得自己是我的新娘。”   他天天重复,就算想忘也很难吧?   “我的新娘,对除我之外的男人用这样的方式喂药, 合适吗?”   虽然声音犹如云上传来的天籁, 但桃桃还是下意识抖了下肩膀:“不合适不合适, 怎么会合适呢?”   桃桃只是想救人, 根本没有别的心思,但是南宫尘都这么说了, 她也不好再继续下去。   她左手端着碗, 右手掰住元天空的下巴,心里同情地想:对不起了。   ——咔嚓。   元天空的下巴又脱臼了。   桃桃将药灌进了元天空的喉咙里, 这才感觉到落在后背上的凉飕飕的目光挪开了。   南宫尘慢悠悠地问:“以后我不在了, 你不会也对别人做这样的事吧?”   桃桃头上缓缓冒出一个问号:“不在, 你要去哪里?回阿修罗海?”   “你如果敢这样做。”南宫尘说, “就算身处阿修罗海, 我也会想办法回到人间割掉他的舌头。”   这话遣词造句好凶啊。   可是南宫尘真的对自己一无所知, 又对她一无所知吗?   他用这样的温柔语气说话明明一点都不可怕。   就算可怕, 桃桃心想, 他割的是别人舌头,关她什么事呢?不会以为这样可以吓到她吧?   天真。   可他毕竟是拥有能毁天灭地力量的邪神,还是不要惹怒他为好。   桃桃乖乖地说:“我当然不会那样做啊!十方璞的事情没有解决之前,你也不准回那阿修罗海。”   南宫尘很满意,伸手摸了摸富贵的羽毛。   元天空毫无反应,应该是药力还没激发出来,桃桃坐在一边耐心等着。   店员瞪着她,似乎是有话说,桃桃摘了他口中的布。   店员恶狠狠道:“要是鸣钟人知道了今天的事,有你好看的!”   桃桃托腮看着他:“虽然吃了你们几株灵物,但是救出了阿与和二十多个渔民,这买卖不亏。鸣钟人为什么要我好看?他的继承人不比灵物值钱?毕竟灵物可以再找继承人只有一个,换算下来他要知道了今天的事情说不定还要倒找我钱。”   “你救出了关风与?”店员嘲讽道,“昨天的梦还没醒,大清早的就开始续上了?你要是能救出关风与,我就能……就能……关……关风与?”   关风与搬着七箱鱼终于走到了混沌冢的店铺,他将鱼放在门口,走进来看着这一地狼藉。   店员看见他像看见了救星,哀嚎道:“你还活着!终于有人来了!快治治她,她不仅把我绑起来还抢了店里的灵物,更可笑的是她还冒充你的师姐!这像话吗?”   关风与望着一地的玻璃碎渣:“玻璃是谁打碎的?”   店员激动道:“就是她,快把她抓起来送到鸣钟人面前,让鸣钟人收拾她!”   关风与并没有他想象中抓人,而是看向桃桃:“怎么总是冒冒失失,你的手没事吧?”   桃桃说:“我用桃夭打的。”   “那就好。”关风与放心了。   店员:“………………”   “不……不抓她吗?”店员再次强调,“她可是进混沌冢抢东西啊!这要是放她走了传出去混沌冢还怎么在灵师界立足啊!”   关风与问:“为什么要抢?”   桃桃说:“他说除了师祖之外别人不能调动灵物,一个灵物几十万我又买不起,不抢小天就死了。”   “可以记我账上。”   “别了,上次为了我给罗侯调浮尘斩浪铃已经扣去你三十年的薪水了。”   “钱是身外物,我的就是你的,没什么区别。”   “那也不行。”   桃桃吸了吸挺翘的鼻子:“你身上好腥啊。”   “还不是因为给你搬鱼?”关风与看着店员,“师姐,可以给他松绑吗?”   店员听桃桃喊李鹤骨师祖,又听关风与喊她师姐,一脸愕然看着桃桃:“你你你你……”   桃桃学他说话:“我我我我……我怎么了?”   “你是应桃桃?”店员终于不结巴了,惊恐道,“你怎么不早说?”   桃桃漠然:“我没说?”   店员被松了绑,心虚道:“每天都有人冒充应桃桃,我怎么知道你是不是真的,我不信你就不能多说几遍吗?”   “我倒是想多说啊。”桃桃阴森地笑,扬起了桃夭,“昨天是谁不听我解释把我关在门外连门都不让我进的来着?现在有空了,你倒是说说,为什么有人要冒充我?”   “那还不是因为……”店员吓得缩了缩肩膀,瞥向关风与。   一旁的灵师原本是打算看热闹的,不知怎的突然就没热闹看了,不免有些失望,但是他们八卦之心仍然没有泯灭,还在私下低语。   “应桃桃是谁啊?”   “不知道,从没听过这人。”   “你们消息也太闭塞了,没看见外面张的榜吗?应桃桃是十方璞收集榜上的第一位,第二位差着她九百多枚碎片呢。”   “我记得我记得,真不知道她是怎么收集十方璞的,她应该不止是这个身份吧?她看起来和关风与很熟的样子。”   “我听说之前李鹤骨给关风与订了一门婚事,她不会是关风与的未婚妻吧?”   “不知道就别乱说,李鹤骨给他订的那门婚事女方是有名的灵师世家的小女儿,叫巫凤雏,根本不叫应桃桃。”   “应桃桃……我想起来这是谁了!我侄女在混沌冢做灵师,她跟我讲过一个八卦,说李鹤骨和巫家的族长之前确实想给关风与和巫凤雏订婚,但是关风与第二天就把订婚贴给退了,还为此和李鹤骨吵架,他说要他做鸣钟人可以,成婚也可以,但是他这辈子只会娶一个人。”   “谁这么幸运?关风与可是下任鸣钟人,要是能和他在一起,那一辈子也算是够本了。”   那灵师的话勾起了众人的好奇心,纷纷问道,可是那灵师只是高深莫测地望向远处,没有说话。   桃桃看那店员:“因为什么?说啊。”   店员瞥了眼关风与:“因为他……”   “桃桃。”关风与打断了店员的话,“元天空怎么还没醒?”   桃桃摸了摸元天空的脉搏,感觉比之前好多了,但他迟迟不醒,难道是刚才的灵物作用不够?想着,桃桃将目光投在了玻璃柜里剩下的灵物上。   店员瞥到她的目光吓得一激灵:“姑奶奶,您别看了,我找份工作不容易,刚才拿走那些灵物我已经没法交差了,再拿的话我指定得被小匡师给开了。”   “小匡师?”桃桃说,“你把他叫出来,我亲自跟他说。”   店员跑进里屋。   过了一会儿,他跑出来,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男生跟在他身后。   店员对桃桃说:“这就是我们小匡师,匡清名。”   男生一米七出头,穿着一身朴素的格子衫,带着黑框眼镜。他手里举着一本肖秀荣政治书在背,满身的书卷气:“有事吗?我还要准备考研,不要耽误我学习。”   桃桃剑指玻璃柜:“我要救人,这里面的东西可以给我吗?门口那些鱼就当送你了。”   匡清名刚刚已经听店员说了她“抢劫”的事迹,果断地拒绝:“不行,我不能私下收礼。”   他看向一旁的关风与:“你也在?”   店员在他耳边低声说:“那女孩是应桃桃,是关师的师姐。”   匡清名愣了一下:“怎么不早说。”   他又看向桃桃:“店里的灵物你随便拿吧。”   店员愣了:“小匡师,灵物很贵的,让她随便拿老匡师查账的时候您不好交代,他朝鸣钟人汇报的时候也不好交代……”   “无妨。”匡清名见桃桃在蹙眉,问道,“怎么了?”   桃桃说:“我觉得这里的灵物品质很一般,有没有更好的?”   匡清名合上了肖秀荣:“跟我来,仓库有的是。”   店员几乎要晕厥了。   桃桃走在前面,匡清名跟在她身后。   店员追在他身边不停地问:“为什么?到底为什么?就算她是鸣钟人的徒孙买东西也要花钱吧?小匡师您以前不是这样的啊,威武不能屈知道吗?看见她凶就怕她了?”   匡清名停下了脚步:“你知道这些灵物都是哪里来的吗?”   “有少部分是灵师卖给混沌冢的,但绝大多数是混沌冢的财产。”   匡清名继续问:“混沌冢的财产是从何而来?”   店员摇摇头,男生一边翻着肖秀荣一边说:“很多年前混沌冢有一个寻灵组,专门负责寻找世间的灵物收归藏库,这个组的老大你应该听说过,叫李三九。”   “我知道。”店员说,“是鸣钟人唯一的徒弟。”   “混沌冢绝大多数灵物都是李三九找来的,仓库里的架子上的指不定都是当年他寻来的,虽然名义上是混沌冢所有,但如果李三九或是李三九的徒弟想要,我有不给的理由吗?”   “更何况不久前李三九才放搬山鬼拆了庄家,就是因为他们伤了应桃桃。”匡清名斯文地推了推眼镜腿,“刚才她也说了是为救人,你说我要是为难她,排在神仙坛第四位的李三九要来找我算账的话,我这小身板,扛得住他几拳?”   店员:“……”   *   元天空醒了。   第一眼看见的是天花板,第二眼看见的就是桃桃。   桃桃正在一边磕瓜子看漫画,见他睁开了眼睛,激动得把书丢了:“赔钱货,你知道自己睡了几天吗?前天阿与开车带你去医院,医生查不出问题,你又一直不醒,我差点就要给元凌打电话让他给你准备后事了!”   元天空揉了揉头发,刚要开口说话嘶了一声:“啊……下巴好痛……”   那天桃桃进了混沌冢店铺背后的仓库又找了许多灵物给他喝了,他下巴被脱臼了好几次又反复装上,不疼才怪。但是桃桃并不想承认是自己做的,随口污蔑道:“一定是被那七首魔蛟给打的!那死妖怪,下次见了一定把它做成蛇肉羹!”   元天空:“在海底的时候,我以为我要死了。”   桃桃大咧咧揽着他肩膀:“别胡说,老大还在呢,怎么会让你这赔钱货轻易死掉?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有的话我再去给你搞点灵物吃吃。”   “没有,除了下巴都很正常,为什么叫我赔钱货?”   元天空不解,怎么一觉起来,他好像和这个世界脱节了。   “为了救你,桃桃欠了混沌冢三千万。”   南宫尘坐在一旁的椅子上掰碎了饼干喂富贵,剩下的饼干渣丢到鱼缸里喂元宝,元宝浮到水面,朝他吐泡泡。   元天空:“!!!”   “三千万?”他骇然道,“你干了什么?抢银行了??”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桃桃说,“阿与说那么多灵物下去就算是死人都能被救活,可你的身体对灵物没有反应,睡了三天一直不醒。所以金木水火土为一套,这三天里我给你灌了二十套灵物,小匡师一开始是让我随便拿的,但是拿到后来钱太多他顶不住了……”   “……就给我记账上了。”   “我吃的灵物值三千万?”   “三千万。”桃桃点头,“怎么样,要不要帮我还点?你哥有钱吗?”   “当然没有啊!他的房贷都还没还完呢。”一激动下巴又疼了,元天空一边捂着下巴一边说,“公务员的工资一辈子也赚不到三千万,除非他去贪污。”   “贪污是什么?”桃桃第一次听说这个词,“元局长那么爱你,想必也不是不能……”   “你别胡说啊,那是要坐牢的!”   桃桃安慰他:“没事没事,我刚欠第一笔钱的时候也很焦虑,每天做梦都是罗侯上门找我要六十万,我没钱还他就打断我的腿……现在越欠越多,债多不压身,反而没在怕的。”   元天空问:“与哥呢?”   “他这几天一直在布置灵师选拔赛的场地,刚闲下来,在外面晒太阳顺便帮南宫做身体。”   “那些渔民……”   “都救出来了。”桃桃说,“别担心。”   元天空放心了,他看向坐在一旁喂鸟的南宫尘:“南宫哥……”   南宫尘将手中的饼干渣投入鱼缸,与他对视,元天空朝他孩子气地笑笑:“谢谢你。”   南宫尘微怔。   他原以为他醒来后会怕,会问,却没想到他只是笑着道谢,什么都没有说。   元天空垂下头,想起那日在水下的情形。   他用一种冰属性的灵物冻住了七首魔蛟,虽然也困住了自己,却为桃桃赢到了逃生的时间。   本以为会死的,可就在他准备闭上眼等死的时候,他看到了南宫尘站在海水之中。   他在水里如入无人之境,一步一步踏着海浪朝自己脚下七首魔蛟庞大的头颅走来。   元天空想开口叫他快走,可这是海里,他刚一张口,海水就涌入他口中。呼吸已经憋到极限了,从海底三百米浮上来后,他全身都陷入一种说不出的痛苦中,几乎令他窒息。   他看见,南宫尘的黑色衣袍遽然燃起无名的业火,裹带着他浑身浴满了血色。无数恐怖的鬼魂、怨灵围绕着他虚幻的身体,面色可怖,整片海域回荡着它们凄厉的惨叫声。   南宫尘原本垂着眼眸,他漠然抬起,双眸中各旋动着一朵暗红色的花朵。   元天空与他对视时,只觉得心惊肉跳,仿佛他的眼眸能将他的灵魂吸走,令他浑身止不住地颤栗。紧接着,脚下的七首魔蛟发出一阵他无法理解的恐惧的悲鸣。   再醒来时,他就在床上了。   南宫尘是桃桃认识的鬼魂,元天空从没问过他的来历,只是觉得他不像普通的鬼。   那日在海底所见更是印证了他这点。   不过有什么关系呢?   元天空心想,南宫尘救了他,总不是坏人。   桃桃守了元天空好几天,他现在醒了,人也没什么大事,她伸着懒腰出去晒太阳了。   日光从窗口投映进来,落在南宫尘苍白的脸上。   他没带兜帽,没了那丝黑的映衬,倒显得比平日更温柔了:“不问吗?”   “你是什么鬼不重要,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你只是救我的鬼。南宫哥,加上在渝城杜鹃山上和废弃工厂,你已经救我三次了,以后桃桃是我老大,你就是我的第二老大。”   “你如果想和我讲,我愿意听,如果不想讲……”元天空朝他笑笑,“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啊,你也从没问过我的秘密,不是吗?”   少年笑容灿烂。   南宫尘也笑了,他没有说话,转头将目光落在窗外同样灿烂的朝阳之上。   ……   桃桃坐到关风与身边,他正在雕刻木人。   几天前桃桃找到他说想给南宫尘做身体,他一开始不想答应。   但是桃桃求他。   也许对别人而言撒娇这种事不算稀奇,但桃桃是关风与看着长大的,他再了解她不过,这种事基本不可能发生在她身上——低低的嗓音,扑闪扑闪的眼,甚至还想用手指勾他袖子,关风与的心一下就软了。   他答应了。   在那之后,桃桃立即一秒变脸,又恢复往日那懒散臭屁的模样。   关风与无奈:“你跟谁学的?”   “在渝城萧月图教我的,当时没学会,现在会了。”桃桃诚实地回答,她转头看着关风与,“南宫他的脸太惹人注意了,不适合暴露在人前,你稍微改改吧。”   关风与爽快地应了。   她又眯眯着眼睛把头伸到关风与面前:“但是不准把他雕成刘能,当心我揍你。”   关风与拿着雕刀的手不易察觉地一颤。   她怎么知道他在想什么?   ……   木人已经快雕好了,在南宫尘那张脸的基础上弱化了一些他的特征,虽然还是英俊的,却没那么扎眼了。   桃桃对此很满意。   关风与问:“为什么非要给他做身体,还让我为他报名参加灵师选拔赛?”   “当然是为了拯救世界啊!”桃桃义正言辞道,“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力量。”   “说实话。”关风与冷淡地说。   “你居然质疑我?”桃桃理直气壮。   “说实话。”   吗的,被他发现了自己目的不端。   桃桃懒洋洋地改口:“我欠着钱呢,你想,要是南宫有了身体就可以和我一起参加灵师选拔赛,以他的能力赢得比赛肯定不是问题,第一名可以进仓库任选一件法器,要是刚好他进了仓库,又刚好能敲响帝钟,那帝钟不就是他的了吗?”   关风与:“……”   “他的就是我的……”   “你说什么?”关风与对她的话不满。   桃桃沉浸在自己编织的美梦里无法自拔:“……不重要,重要的是到时候我就可以拿着帝钟去找师祖,威胁他我要把帝钟砸碎。”   “帝钟是什么?混沌冢的至尊法器!师祖肯定不会任由我这样做,所以他必然要出手从我手里赎回混沌冢的至尊法器,到时候我开价三千万,那样我和混沌冢的债不就一笔勾销了吗?”   关风与:“……”   无话可说。   确实是只有她才能想出来的办法。   桃桃问:“灵师选拔赛具体什么流程,你和我说说。”   关风与边雕着木人边说:“前期报名的灵师有一千五百多人,经过层层海选,还剩一百多人,最终选拔赛一共分为三轮。”   “第一轮,验灵。混沌冢有一法器名为须弥盏,灵师将手搭在上面可以自动检测出他体内的灵脉数、灵力总和与灵力属性,并根据灵师的潜力给出不同的等级,在这一轮里并不会淘汰人,而是根据须弥盏的评定积攒小分。”   “第二轮,驱妖,也是实战的一轮。近海不太平,师祖让我提前设置了历练的场所。这一轮会给灵师发收妖囊,灵师要签下生死状后出海驱邪,根据收伏的邪祟的数量、等级、善恶值来评定分数,这一轮继续积攒小分。在本轮结束后,会将前两轮累积的分数相加,前百分之六十进入第三轮。”   “等等。”桃桃提出了疑问,“如果一个很厉害的灵师将自己收伏的邪祟分给了别人,不是也能让对方晋级吗?”   “是。”   “那岂不是不公平?”   关风与说:“灵师驱邪有的喜欢独自一人,也有人喜欢和伙伴一起,甚至大多数时候同伴协同作战效率更高,得道者多助,灵师的人缘也是他能力的一部分。”   “要是有人花钱买呢?”   “花钱买妖算是作弊,混沌冢有办法查出来。”   关风与继续说:“如果说第二轮还有争议,第三轮就是纯粹的个人战了。晋级到第三轮的灵师会在一定区域内进行比试,无论用什么方法都可以,只要将对方打下擂台、打到认输,又或是打到无法继续参加比赛就算赢。”   “三轮分数累加,排出可以进入藏库的前三名,第四到三十名则会被吸纳进入混沌冢,成为混沌冢的灵师。”   桃桃明白了。   她问:“你觉得以我们现在的能力可以走到第几名?”   “我看过这次选拔赛参赛者的资料,都很强。元天空本身实力不强,又受伤了,凭他自己恐怕走不进前三十,至于师姐你……”关风与盯着她的眼睛,“你的灵力是有属性的,对吗?”   桃桃点头。   他问:“可以告诉我是什么吗?”   桃桃咬了下手指:“好像是神圣净化吧……”   冷静如关风与也愣了几秒:“神圣净化?”   桃桃想了想,没有对他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神圣净化是突然出现在我身体里的。”   “我原本觉得你有了一株灵脉,凭借力量和剑术,应该可以进前三十。”关风与说,“如果是神圣净化,前十名也未必不能争取。虽说前三可以进藏库,但前十的奖励依然丰厚,有可能的话要尽力一试。”   说完元天空和桃桃,他回头,目光落在窗边那黑袍男人身上。   他坐在窗边晒太阳,看似是闭着眼的。但是关风与总觉得,自从桃桃出来以后,有一道若有似无的精神力一直在这附近徘徊,比风还轻微,如果不是他感知敏锐,几乎察觉不到。   “至于那个人。”关风与微扬起眉梢,“我看不透。”   “他随便出手就能拿到第一。对了,你知道混沌冢有暗灵师的事情吗?”桃桃想起那日金佑臣的话,“是小佑告诉我的,他说混沌冢和特调局都有暗灵师的卧底。”   关风与正在雕刻,手里的雕刀陡然停下,他抬头与桃桃对视:“金佑臣还说了什么?”   桃桃:“具体的他也不清楚了,只知道那是一个叫寂静寮的组织,他说混沌冢有暗灵师,特调局也有,可是我不太信,暗灵师的特征那么明显,他们真的能混进来吗?”   关风与静了,蹙着眉不知在想什么。   桃桃见他不说话,推了推他:“阿与?”   关风与这才回过神来,他轻声说:“没什么,我会去查清楚的。” 第121章   两口子玩情趣,为什么要伤害富贵呢。   混沌冢租下了鹅脚礁南边的一个渔村。   这村子原本几十户人家, 这些年来年轻人不愿受累打渔,都去城里谋生了。   村里剩下的几乎都是老人,大多数房子都空置了, 混沌冢租下这里为作为灵师选拔赛的场地。   在元天空的身体恢复好之后,混沌冢灵师选拔赛的日子也接近了。   混沌冢总部位置隐蔽,不能随便叫外人知道, 所以将选拔赛的场地放在别处。   之所以选址在这, 还有些其他考量。现代场所大多数有监控, 不适合灵师活动,这村子位置偏远没有监控,平时也没有外人过来,并且村子年代久远, 还有一座几百年前的巨大戏台, 可以作为第三轮的比赛场地。   李鹤骨全程不插手灵师选拔赛, 一切都是关风与敲定的。   桃桃他们来到这的时候是傍晚了, 许多混沌冢的灵师在布置场地。   灵师选拔赛第一轮的时间定在明天早上,现在基本已经全部布置好了。等再晚一点, 参赛灵师就要陆续到达, 关风与把他们带到后就前去确认比赛场地了。   桃桃在沙滩上散步。   黄昏的海面蕴染了夕阳的余晖,金灿灿地接在天边。   深蓝色的海水在落日的映衬下全部成了灿烂的金黄, 退潮时的浪花在海滩上留下了层层卷卷的白色泡沫。   富贵在半空盘旋, 它脖子上系着一个项圈, 项圈的中央拴着一颗透明的珠子。   在珠子里, 一条粉蓝色的小鱼游来游去。   富贵很喜欢这只被桃桃从海底捞上来, 并且取名为元宝的鱼。   元天空专门买了一个水系的空间石, 将元宝装进去系在了富贵的脖子上。它的作用和普通空间石差不多, 不过里面可以蓄水, 只要时时更换,水生生物可以在里面生活。   元天空坐在干燥的沙滩上,关风与帮他在联盟的嘴里问到了隔绝十方璞气息方法,他正在改装他的枪。   退潮后的海面有很多被留在沙滩上的鱼虾。   桃桃见礁石上有一个鱼篓,拿起它在海滩上捡那些不停蹦跶的鱼虾,将它们装进篓子里,一趟趟送回海水里。   每一弯腰,她腰上系的风铃就清脆作响。   少女挽着裤腿,白皙的皮肤被焦黄色的余晖镀上了一层暖洋洋的微光。   南宫尘跟在她身后,接过了桃桃手里的鱼篓。   桃桃把鱼篓给了他,赤脚在沙滩上踩水:“以前我在清风观一个人无聊就喜欢帮树上的鸟做窝,帮地上的蚂蚁搬家,帮被泉水卷到下游的鱼游回上游的水库。”   南宫尘想起桃桃小时候的模样,一对双丫髻,穿着不合身的宽大道袍,苦着脸的时候像个小大人。   他试图想象她上山摸鸟,下水捉鱼,蹲在地上帮蚂蚁搬家的模样。   “很有趣。”他弯唇。   “可我做的窝鸟不来睡,鱼是自己游到下游的,蚂蚁也根本不想搬家。”   南宫尘望着鱼篓里十几条蹦跶的小鱼:“但它们一定想回到海里。”   桃桃将鱼篓浸入海中,快要失水的鱼随着退潮游回了海水中。   她手边爬过一只透明的壳子的小螃蟹,她抓到手里,余光瞥见南宫尘站在身旁,突然跳起将螃蟹放在他身上。可他是鬼魂,螃蟹也不是藏灵身,它直接穿过他透明的身体掉在了地上。   桃桃想捉弄他,恶作剧却没有成功,她撇嘴:“没劲。”   南宫尘笑笑,他瞥了正在面前盘旋的富贵一眼。   富贵眨了眨眼,机灵地飞去不远处的沙滩上叼了一只沙蚕朝着桃桃的方向飞来。   桃桃见它飞来,以为它想落在自己掌心,自然地摊开了手。   富贵投下了一只沙蚕,这东西生活在海里,和毛虫长得很像,且身体柔软潮湿,触感恶心得很。   一瞬间,桃桃尖叫一声朝身旁最有安全感的人身旁蹦了过去。   南宫尘伸手接住了她。   桃桃拼命甩着手掌,可沙蚕紧紧吸附着她的左手,怎么都甩不掉。   她刚才受惊吓时蹦起,不知什么时候被南宫尘横抱在了怀里,她不想看那虫子,将头埋在他颈窝:“南南南……南宫……”   南宫尘明知故问:“桃桃怎么结巴了?”   “虫……虫子……”   “在哪?”南宫尘故意问。   “手上……”   南宫尘看着她的右手:“没有。”   桃桃快要哭出来了:“在左边啊!”   南宫尘又将目光落在她的左手:“左边,要怎样呢?”   但凡这黄昏的晚风再猛烈一点,但凡桃桃的泪腺没有因为小时候哭太多而坏掉,她这时候眼泪都会直接飙出来,她咬牙切齿道:“你故意的?”   “怎么会是我故意的?”南宫尘事不关己地说,“是富贵做的,你要算账也别找错人。”   桃桃咬着嘴唇不说话了,他见桃桃是真的怕了,勾了勾指尖,撷住一缕海风,吹走她掌心的虫。   桃桃平静下来,气呼呼看着他。可男人太平静了,每一个神情都写着不关我事,这让桃桃难以辨别他到底是不是故意的,以至于又惊又怕还跳到了南宫尘身上这积攒的满腔怒火只能对着富贵发泄。   她从南宫尘身上跳下来,拔下桃夭冷冰冰盯着富贵:“死东西,你完了。”   富贵正带着它的元宝盘旋在半空欣赏大海的壮阔景色,冷不防感受到一股可怕的杀气。它僵硬地回头,看到了面色可怖的桃桃,直觉告诉它不妙,它展翅朝更高的地方飞去。   桃桃不由分说地拿桃夭劈它,富贵吓得羽毛都要掉了,扑棱着翅膀朝南宫尘没命地逃去。   他躲在南宫尘左肩,桃夭劈向左肩的它。   它又飞向南宫尘的右肩,桃夭朝他右肩劈去。   它围着南宫尘转圈,桃桃也提着桃夭围他转圈,南宫尘一动不动,仿佛这事真的跟他无关。   远处的元天空在改造枪的间隙里茫然地抬起了头。   “可怜。”他感叹道,“两口子玩情趣,为什么要伤害富贵呢。”   ……   等桃桃消气已经是天黑了。   海面上余晖的光芒消失,天色黯淡。   富贵飞得快累死了,趴在元天空的头发里直翻白眼。   桃桃将桃夭朝沙滩里一插,借着海上吹来的温柔晚风平复心情。   一轮淡黄色的弯月从海平线升起,清辉耀耀,在这样的月色下,什么怒意、烦躁和忧虑都能被皎皎的光芒抚平。   她从空间石里掏出关风与昨天雕好的木偶,又掏出从人偶师身上得到的赋灵人偶书。   人偶书上说,要制作木偶需要与灵魂契合的身体、血液和高级灵物,将这些一起放于制作木偶的那一页上,人偶书就会自动生成一具木偶,到时候南宫尘就可以附身拥有一具自己的身体了。   现在木偶有了,灵物桃桃也从闽城灵交坊拿了,还剩血液。   必须与灵魂契合的血液才行。   她看了眼自己的手腕,她体内有南宫尘的心脏又被南宫尘种下了永劫同身咒,生死相连,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适合的血液。   现在就能为南宫尘制作身体了,可桃桃不想便宜他,她还记得当初在渝城他让自己求他的事情。   她傲气地扬眉:“南宫尘,想要身体吗?求我。”   虽然当时迫于无奈只得忍气吞声,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桃桃心中得意,心想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可是事情却没按照她预想的发展。   南宫尘:“为我做身体要取桃桃的血,令你受伤的事我舍不得,所以这身体不要也罢。”   桃桃:“……”   “不行,你必须要。”桃桃没想到他会拒绝,霸道地说。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桃桃窘迫地想,还想靠你赢得比赛敲响帝钟拿来威胁李鹤骨抹平她的债呢,你不要身体怎么参加比赛?   “没有为什么。”   “鬼魂虽然漂泊无依,却也自由,附身木偶总觉得自己被束缚住了,我不想。”   “你不想也得想,你不仅得想,你还得求我给你做身体。”桃桃没理,开始胡搅蛮缠了,“反正你快点求了,求完我就给你把身体做出来,天黑了我饿了,做完我要回去吃饭。”   弯月沿着海面缓缓爬起,月光落于少女的眼角眉梢,衬得她俏皮而清丽。   南宫尘望着她有些局促又有些霸道的神情,突然笑了:“好。”   他薄唇翕动,轻声说道:“桃桃,求你。”   求你。   明明再普通不过的两个字,被他用这样轻柔如水波的语气说出,不知怎么让桃桃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联翩浮想。   她感觉自己脸上有点烫,不知是不是又红了,为了掩饰,她故意干咳了几声,扬起下巴:“记着啊,这是你求我的。”   南宫尘只是笑。   桃桃坐在地上打开人偶书,将木偶、灵物放在上面,又咬破了自己的手指滴上。   瞬间,人偶书亮起了红色的幽芒。无人的海滩上,柔和的月光下,关风与雕琢的木偶在红光里膨胀、生长,犹如神迹一般,由毫无生机的木头缓缓变成一个成年男人的大小。   人偶书页中的红光刺眼无比,桃桃被灼痛了,她闭上眼。   再睁眼时,光芒消失了,面前站着一个拥有实体的男人。   她觉得南宫尘的面容太惹眼,特意让关风与将木偶雕得别那么好看,人偶与南宫尘本人只有七分像,可当桃桃看见面前的这张脸时,竟不觉得半分违和。无关乎面皮,是那内里散发出的气质,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是他。   南宫尘抬起她流血的手,从她空间石的项链里取出一块纱布为她包扎,从前触碰时,他作为鬼魂的手总是很凉,现在虽然有了身体,可依然很凉。   只是不再像冰雪了,而是清冷的月。   桃桃心想,也许这不是他身体的温度,是他灵魂之中的温度吧。   “南宫。”   “我在。”   他应得很快,一如既往温柔。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截骨偶:“这是在息土境里息壤送我的东西,你认得它吗?”   南宫尘看了一眼:“认得,雕刻的是桃桃。”   “人偶书里关于骨偶的记载里说,骨偶需要用做偶人的肋骨和心尖血来制作,那天在海面下,我从你的记忆里看见你曾经折断自己的一根肋骨做成了这截骨偶。”   南宫尘没有说话。   桃桃问:“这是你亲手做的吗?为什么会和我长得一样?”   “桃桃。”南宫尘轻声问,“你知道我在阿修罗海里待过多久吗?”   “好像是三百年。”   “那只是人间的三百年,人间一天,海中一年。”南宫尘垂下眼,“太久了,所以有些事我真的记不清了。”   桃桃瞳孔轻微缩动,她七岁时去过阿修罗海,也记得海中恐怖的灼烧。   他在阿修罗海中浮沉了数不清的年月,一定很痛吧?   桃桃没有再追问,她转移了话题:“你觉得这次选拔赛,我能赢吗?”   “你想赢?”   “当然想啊,毕竟是混沌冢的地盘,我不要面子师父和师祖还是要的,总不好叫别人说他们收了一个废物徒弟吧。”桃桃说,“拿帝钟要挟师祖是我胡扯的,但是混沌冢的藏库没人不向往,小天也需要灵石改装他的枪,只要我能进前三……”   “可是阿与说了,这次选拔赛有很多厉害的灵师,虽说是面向四十岁以下的灵师招募,但其中还有三株灵师。”   “三株灵师你不是打过?”他是指当初在迷津渡打崔玄一。   桃桃:“那是因为崔玄一之前被阿与伤了,要是公平的一对一,我不是他对手。”   “只要你想,一定能赢,就算不行……”平静的海面传来了鱼儿于月光下跃水的声音,桃桃的发间粘了一粒沙,他抬手拂去:“……只要是桃桃想做的事,我都会尽我所能帮你实现,别担心。”   *   桃桃早上醒来时,外面熙熙攘攘的。   她走出房门,元天空坐着马扎在院子的小方桌前吃早饭。   饭是混沌冢的灵师送来的,桃桃坐下来拿了一根油条咬了口,吃着吃着,她眼睛四处找起了南宫尘。   他有了身体,正靠在墙上闭着眼睛休息。   桃桃叫他:“不吃饭吗?”   南宫尘睁开眼,听她的话走了过来。   桃桃知道他喜欢清淡的东西,递给他了一杯不加糖的豆浆,元天空随手在豆浆里插了根吸管。   “谢谢。”   “见外。”元天空又将肉馅的包子推到他面前,“南宫哥,你尝尝这个,桃桃说你以前不能吃东西太可惜了,现代世界很多好吃的东西,等这边选拔赛结束,我请你吃肯德基麦当劳必胜客海底捞……”   “他不喜欢油腻的。”桃桃将南宫尘面前的包子替换成了清淡的馒头。   南宫尘没有说话,盯着面前豆浆和馒头出神。   桃桃问:“怎么了?还是不能吃吗?”   南宫尘笑:“只是很多年没见过这样的烟火气了。”   他掰碎一小块馒头塞到嘴里,缓缓地咀嚼。   桃桃一直看着他,他弯唇:“很好吃。”   见他没有对这副身体产生不良的反应,桃桃放下了心,自己一个人大快朵颐吃掉了三个包子,四根油条外加两杯豆浆。   已经入冬了,冬天的清晨太阳出来晚,桃桃吃完饭时天际还是雾蒙蒙的。   远处人声鼎沸,她问:“今天的第一轮测试不是在九点吗,那边在干嘛啊?”   元天空:“听说是在堵与哥。”   桃桃:“他干嘛了?”   “没干嘛,这对与哥而言不是很正常吗?他是谁啊?当世唯一拥有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混沌冢的下任鸣钟人,年轻有为,哪个女灵师不喜欢?”元天空低头看着手机心不在焉地说,“别说女灵师了,我早上去的时候还有一些小零也守在那等他出来,还有几个腱子肉很恐怖的猛男。要不是他太高冷了,第一次在蜃妖的蚌壳里见面我就想跟他要签名来着。”   桃桃问:“他在华灵院也这么招女生欢迎?”   “我读预科班,没有进去过真正的华灵院本部,但学校论坛上的女灵师确实喜欢他,天天开贴偷拍他还聊他八卦。”   桃桃好奇:“你在看什么?”   元天空将手机屏幕翻给她看,他正在刷一个论坛,帖子的内容全是关于这次灵师选拔赛的。   “特调局开发的灵师app,只有灵师才能注册进入,你没有吗?混沌冢这次选拔赛面向整个灵师界,参赛不参赛的灵师都在关注,听说一会儿第一轮开始测试前还可以下注赌第一名。”   桃桃凑过去看,总共参赛一百名灵师,每位灵师的名字和照片都在上面以供用户浏览。这个app的用户量大概在七万人左右,当世存在的灵师没有这么多,应该有不少是觉醒了灵力却没修出灵脉的预备灵师。   目前还不能下注,但是论坛上全是关于这次选拔赛的讨论帖。   桃桃看着帖子里那重复率极高的名字,问道:“巫凤雏,巫潜龙,他们俩是谁?”   “巫家是一个古老的灵师世家,和混沌冢关系很好,巫家的族长虽然没有能登上神仙坛,但也是很强大的五株灵师,巫凤雏和巫潜龙是一对双胞胎姐弟,也是巫家族长的孙辈,听说都是二株灵师,资质很好,尤其是那个巫凤雏……”   元天空说:“今年二十三岁,和与哥一样大,你还记得木秀于林榜吗?小图排在第五。我刚才看他们说,榜单只张前五名,但其实撰榜人也排出了后面的名次,在没有张出来的名次里,巫凤雏是第六。”   “小图虽然天赋很好,但她是灵媒,战斗力不强,真打起来不是巫凤雏的对手,所以等几十年后我们这辈人成长起来,巫凤雏应该是当世女灵师中的佼佼者,很厉害的。”   桃桃心想,怪不得帖子里都在刷她名字,灵师界还真如他们所说的一样慕强。   “还有,我今早听来的新鲜八卦。”元天空压低了声音在桃桃耳边说,“李鹤骨之前和巫家族长谈过,想给与哥和巫凤雏订婚,那女孩好像挺喜欢与哥的,总之她差一点就成了与哥的老婆。”   “差一点?”桃桃先是疑惑了一下,随即头顶灯泡一闪,“是了,阿与后来好像去退婚了。”   她看着手机上显示的巫凤雏的相片,是个漂亮却满脸张扬的女孩。   桃桃遗憾地说:“那个死木头,这么漂亮的弟媳都不要,怎么就不开窍呢?”   弟媳吗?   南宫尘笑了,桃桃看他:“笑什么?”   “没什么。”南宫尘说,“只是觉得桃桃说得很对,一会见到小师弟可以当面对他再说一次。”   “说就说,这有什么,他本来就是木头啊。”   桃桃不懂,但元天空懂。   他吸着豆浆看向那温和无害的男人,心想这男人好可怕哦,伤敌至死只需要轻飘飘一句话。   桃桃要是敢在关风与面前提了“弟媳”这两个字,怕是那座冰山要变成火山喷发了。   ……   第一轮测试定在早上九点。   关风与和混沌冢的请来的裁判灵师在屋里开会。   八点整,作为会议室的民房门打开了。   桃桃站在人群最后听见一阵刺破天的尖叫声。   关风与只在亲近的人面前露脸,在人多的地方他脸上总是戴着一个银质的面具遮住上半张脸,他对于人群内女灵师和零灵师的尖叫声无动于衷,站在院里没有说话。   他身旁混沌冢的灵师宣布了第一轮测试的场所和时间,围聚在门口的灵师这才散了,纷纷朝测试的场所走去。   人走得不剩几个了,把最后的桃桃他们露了出来,关风与看见了她,朝她走过来:“你睡醒了。”   桃桃拿着没吃完的早饭递给他:“吃饭了吗?”   他身旁的灵师不认得桃桃,接话道:“关师早已经吃过了,你也快去第一轮的比赛场地吧。”   关风与却接过她的早饭:“还有些饿。”   那灵师看了眼桃桃,心想这女孩是什么人?但他很识趣地没有多嘴问,转身一个人先走了。   关风与目光落在南宫尘身上,这男人的身体终于不再是虚幻的了。   虽然换了副模样,可气质却独一无二,总能叫人一眼认出来。   南宫尘与他对视:“谢谢你,小师弟。”   关风与已经没有力气纠正他称呼的问题了,他淡淡道:“不必谢我,是师姐求我,我才帮忙。”   南宫尘挑眉:“求你?”   他望向桃桃,桃桃本能地一激灵:“没有没有,我只是跟阿与随口一说,阿与人很好的,直接就答应了。”   关风与说:“好像不是这样吧师姐,那天你……”   “哎呀!”桃桃指着远处的海面试图分散他们的注意力,“太阳升起来了,快看,真美啊!”   两人漠然地朝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别说太阳了,海上乌云,连个太阳的影子都没有。   没有太阳,倒是吹来了一阵冷风。   冬日清晨的海风吹在身上是有些透骨的,桃桃习惯于穿着单薄的道袍,不自觉地抱起了手臂。   南宫尘脱下了外套。   关风与也脱下了外套。   两件外套同时递到桃桃面前,两道目光也同时落在了她身上。   就算桃桃神经再大条,此时也察觉到了两股她解释不清楚的、却令她感到有些害怕的、像极了杀气,又不是想要她小命的冷意。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   不就一件衣服吗?他们在干嘛?桃桃弱小无助地想。   本能告诉她绝不能接其中一个推掉另一个,会倒大霉的。她望向站在旁边只穿了一件卫衣也冷得抱着手臂的元天空,提议道:“要不……也给小天一件吧,让他先挑。”   南宫尘和关风与还没说什么,元天空吓得一个哆嗦:“我可不要!”   在死亡边缘游走过一回,倒是比从前机灵了很多,他吸了吸鼻涕,壮士断腕般一脸悲壮:“我宁愿冻死在这!” 第122章   混沌冢灵师选拔赛第一轮测试。   刚才还喧闹的渔村此时只能听见海浪的声音。   桃桃犹豫着:“其实我也不太冷……”   说着, 海风更猛了,她啊啾打了一个喷嚏。   “我知道了。”南宫尘说,“桃桃想要师弟的衣服。”   他要收回手, 桃桃下意识抓住了他的外套:“不是的。”   见她抓着南宫尘的外套,关风与眸色暗了下来,他将外套丢到了元天空身上:“穿。”   元天空:“……”   “第一轮测试九点开始, 我先去场地准备, 你们再休息一下, 八点半之前赶到。”关风与面无表情,说完转身走了。   桃桃呼了口气,心有余悸:“阿与他小时候不是这样的,现在变得好可怕。”   元天空抱着关风与的衣服穿也不是, 不穿也不是:“有没有一种可能, 他只是会在特定的情况下变身成这样?”   “特定情况?变身?”桃桃不解。   南宫尘将外套披在桃桃身上, 拉上拉链将她裹住:“原来小师弟是奥特曼。”   桃桃人进去了, 胳膊却没从衣袖里伸出来。   元天空:“灵师们都过去了,我们也去第一轮的场地看看?”   桃桃被南宫尘包像个没手的摇晃小鸭子, 跟在他身后。   刚迈出几步, 突然有一道凌厉的劲风朝桃桃的后脑袭来,速度极快。   桃桃注意力全在自己要怎么把手臂从袖子里掏出来, 况且这是混沌冢的比赛场地很安全, 她也没什么戒心, 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避开了, 那是一块足有五六斤重的礁石, 被它砸中不死也得半晕。   可礁石在快要砸到桃桃后脑时扑棱一声掉在了地上。   南宫尘回头, 眼眸冰冷, 身后袭击桃桃的女人身体倒飞而出, 重重击落在远处嶙峋的礁石上。   和她同行的男人飞快朝她跑去,大喊了一声:“姐姐——”   桃桃回过头盯着脚下的石头,又盯着那女人。   她认得,刚刚才在元天空手机上见过——她是巫凤雏。   巫凤雏捂着胸口从礁石上爬起,脸色煞白地呕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怨毒地盯着桃桃。   桃桃没空理会她,因为她察觉到身边有一道冰冷的气息蔓散开来。   南宫尘脸上往日的平和消失不见,如远处天际之上的乌蒙云翳般晦暗。   桃桃拉住他的手腕:“先别动她。”   毕竟巫家和混沌冢交好,巫凤雏还可能是未来要成为关风与妻子的人。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对自己出手,但也许是弄错了也说不定,在搞清楚事情之前,桃桃怕南宫尘会要了她的命。   元天空挡在桃桃面前,掏出他改装好的枪指着那对姐弟:“为什么出手伤人?”   巫凤雏衣着时髦,脸上也画着精致的妆容,她盯着桃桃的目光却狠毒无比,看样子恨不能将她扒皮抽骨:“你就是应桃桃?”   她叫出了桃桃的名字,可见不是认错人,她就是瞄准了桃桃才扔出的石头。   桃桃挑起眉,桀骜地回道:“我是你爹。”   “你说什么!”巫潜龙被她激怒了,从手腕上的空间石手表中掏出一道符纸击向桃桃。   元天空举枪朝符纸袭来的方向开了一枪,他的枪现在有了十方璞的加持,灵力几乎是无限的,发出的符纸力量也比从前强了。   两道符纸在半空中撞击,同时化为灰烬。   巫潜龙恶狠狠道:“你们敢动我姐,我要你们好看!”   桃桃看着南宫尘:“把拉链拉开。”   “冷。”南宫尘没动。   “难不成我还能被冻死吗?你不拉开我怎么打架?”桃桃像个粽子似的转来转去就是无法从衣服中抽出手来,抽不出手就没法拿桃夭,拿不了桃夭就无法揍人。   “老大你别动手了,又不是只有那姓巫的有小弟,我帮你打。”元天空豪气了一句后就蔫了下来,“要是我打不过你再去救我。对了,你要不要问问巫凤雏为什么要砸你?”   “问她个臭脑壳子,她既然敢动手你就给我往死里揍她,揍完了再问。”桃桃霸气地说,“放心揍,死了阿与会出丧葬费的。”   巫凤雏眼底是森然的冷意:“凭你一个废物也配说这种话?不管刚才你用了什么妖术,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伎俩,你敢不敢和我正大光明打一场?”   “正大光明?”桃桃不可思议道,“你跟我提正大光明?刚刚偷袭我的人是谁?”   她看向元天空,故意问道:“你知道吗?”   “我也不知道诶,但肯定不是我们正大光明的巫大小姐。”元天空配合地左顾右盼,指着渔村里的野狗说,“也许是那条狗吧,再或者是海里的沙蚕怪也不一定。”   桃桃嫌弃地拧眉:“沙蚕怪,好恶心哦。”   “你……”巫凤雏从没受过被人指着鼻子骂是狗这种窝囊气,她掏出法器指着桃桃,“应桃桃,我今天不杀了你,我就不姓巫。”   她的法器是一节青铜制的手杖,大概二尺长。   她将灵力注入手杖之中,手杖表面突然燃起一道鲜红的火焰。   巫凤雏眼神凶恶,就要朝桃桃袭来时,一旁有个清亮的声音响起:“在混沌冢的灵师选拔赛上斗殴,巫小姐,你想被强制退赛吗?”   这声音很耳熟,桃桃一转头,看见腋下夹着一本肖秀荣的匡清名。   巫凤雏停在原地,抹了下嘴角的血,恨恨地看着他:“她把我伤成这样,难道我不能还手吗?”   匡清名看向桃桃,女孩的手在衣服里别着,根本就没掏出来。   元天空:“有胆做没胆认?到底是谁先动手的?”   巫潜龙:“这里又没有监控,你有证据吗?”   元天空嗤笑:“真不要脸。”   匡清名淡淡地说:“没监控不要紧,第二轮比赛的评委请来了江南片区的庄师,她的迷蝶引梦可以查看人的记忆,不如等她来了之后请她当一回人体监控,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如果真查出了什么,先动手的人要强制退赛,严重的话混沌冢还会报警哦。”   巫凤雏和巫潜龙的脸一下就白了,他们当然听说过混沌冢的庄晓梦,也知道她的能力有多逆天,顿时不敢狡辩了。   巫潜龙刚刚嚣张的气焰也不见了,他拉着巫凤雏:“姐,我们走,别跟他们一般见识。”   巫凤雏想起刚刚看到的一幕,心里就满是怒火。   她昨晚就到这里了,参加比赛也是为了能加入混沌冢离关风与更近一些,可是关风与对她避而不见,要不是今早守在这,她也不会看到那样的画面。   ——关风与开完会出来的第一件事是走向桃桃,他甚至还把衣服给了她,但那应桃桃竟然没要。   灵师app的页面上有参赛者的照片,她当然知道这女孩是谁,被关风与喜欢着还这样不知好歹,巫凤雏一气之下捡起礁石砸向桃桃。   她被巫潜龙拉走了,走前用只有自己才能听到的声音呢喃道:“应桃桃,这事没完。”   “小匡师?”巫凤雏走后,桃桃看着匡清名,“你什么时候来的?”   “在她偷袭你的时候。”   桃桃瞥他:“早不出声晚不出声,偏偏在我要揍她的时候出声?你和她是一伙的?”   “当然不是了。”匡清名说,“我是怕你们打起来,要是她打死了你,我不好交代,要是你打死了她,巫家确实和混沌冢关系不错,也不好交代。”   元天空问:“她差点把老大脑袋砸开花了,就让她白砸了?”   匡清名推了推眼镜:“离开这个地方,恩怨随你们怎么解决,只是她不能在混沌冢的活动中出事,影响不好。你要是真等不及想报复回来,第三轮的个人战可以名正言顺地揍她。”   桃桃这才满意了:“你来这干嘛?当评委吗?”   匡清名叹气:“我和你一样,并没有正式加入过混沌冢,是爷爷非要我来参加选拔赛,他说男儿立于天地,不能只为一己之利,要心怀天下,要理想远大,他想我成为混沌冢的灵师去收集十方璞。”   元天空看着他手中的肖秀荣:“可你不是马上就要考研了吗?”   “是啊。”匡清名说,“现在社会这么卷,得给自己多找几条退路,我不仅要考研,我还要考公务员、事业编、国企和大学生村官,要是都考不上就只能回来当灵师了。”   几人边聊天边朝第一轮的测试场地走去。   渔村虽然住户不多,但场地却很宽敞。   第一轮的场地在渔村中央的戏台上,戏台是正方形的,足有两百多平。   混沌冢在四周摆好了座位,又设置了隐形的结界,哪怕有人误入渔村,也看不到里面正在发生的事。   座位的椅背上已经贴好了名字,桃桃找到自己的位子坐下。   来这里的不仅是参赛灵师,还有一些提前报名来观赛的各界灵师,所以远不止参赛的一百人数,怎么也得有四五百人的样子。每张座位前的小桌上都放了饮料和瓜果,桃桃随手递给南宫尘一瓶可乐,自己抓了一把瓜子磕。   距离第一轮测试开始还有半个小时,因为第一轮不淘汰人的缘故,所以现场的气氛还算轻松。   南宫尘喝了一口可乐,神色有些不自然。   桃桃低声问:“怎么了?”   他咽下了那口可乐:“辣。”   倒是忘了他从没喝过可乐,桃桃接过可乐,又递了瓶水给他。   座位表是经过关风与过目的,他将他们三个和匡清名排在了一起,也算是有熟人作伴。   桃桃边喝可乐边磕瓜子,惬意无比,突然听见后排有熟悉的声音传来,她一回头看见两张熟悉的面孔。   段某说:“就压巫凤雏,她是二株火属性灵师,才二十三岁就能排在木秀于林榜第六,过几年超越萧月图也未可知,况且这次第二轮试炼的地点是在海上收服海妖,她的属性之力为火,对海妖有很强的克制作用,分数肯定不会低。”   “你别胡咧咧。”香桂一口流畅的东北话,“巫凤雏强是强,但她太年轻了,这次招募面向范围是除暗灵师外的所有四十岁以下的灵师,那参赛者都嘎嘎厉害,她不一定能赢。”   “那你看好谁?”   香桂指着app上的一个男参赛者:“慕雷天,三十五岁,是一个叫四方天的灵师组织的老大,这个组织不太出名……”   “……出名的组织老大也拉不下脸来参加混沌冢的选拔啊。”段某接话。   “但是据我所知这慕雷天是个三株灵师。”香桂说,“灵师每增一株灵脉修为的差距都不是闹着玩的,我觉得他比较厉害。”   段某不赞同:“可巫家到底是百年的灵师世家,在培养教授灵师方面也有自己的能耐,世家的灵师在学习符咒印上比自由灵师更占优势,我还是压巫凤雏。”   段某在灵交坊时说过他要来参加灵师选拔好趁机偷屁。   香桂看年纪已经超了四十岁,应该是来观赛的。   桃桃下巴抵在椅子背上看着他们:“你们在说什么啊?”   “哎妈,这不少奶奶吗?”香桂看到她很兴奋,“最近过得怎么样?我和老段在下注押第一名呢。”   “过得挺好。”桃桃好奇,“在哪下注?”   “在灵师app上,混沌冢的比赛关注的灵师很多,后台已经有五万多名灵师下注了。”香桂给她看手机,“目前比较热门的选手是巫凤雏和巫潜龙姐弟,还有慕雷天,其他灵师零零散散的也有亲友押注,不过都成不了气候,押热门选手虽然赚头小,但至少不会赔。”   元天空好奇地问:“这合法吗?奖池现在多少了?”   “快四千万了。”香桂说,“灵师界原本就半边游走在正常人类世界之外,很多事情国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会追究的,现在大多数都是下注押巫凤雏的,唉……元天空是谁啊?”   元天空指着自己:“元天空是我啊。”   “你该不会是什么隐士高人吧?”香桂用一种思索的目光看得他头皮发麻。   “高人算不上。”元天空诚恳地说,“隐士废柴倒是可以当当。”   香桂说:“刚才特调局的元凌局长用他的实名认证号在你身上押了两千块钱,论坛都轰动了,大家都猜元天空很可能是个不出世的高手,我要不跟着元局长押?”   元天空连忙阻止:“别别别,他看我是亲哥眼没有理智的,你跟他押会血本无归。”   “这样啊。”香桂继续低头看下注的页面,想来想去还是押了慕雷天。   段某也依然坚持自己的意见,押了一千块钱在巫凤雏身上。   桃桃转过身鬼鬼祟祟地对元天空说:“怎么样,要不要押南宫?我让阿与帮他也报名了,以他的能力第一妥妥的,奖池四千万,要是押了他我们不就赚大发了?”   “有道理!我来押,我还有零用钱,到时候赚了钱分你一半。”元天空十分豪气。   桃桃:“王得宝给我的钱我也还有剩呢。”   南宫尘说:“押我不如押你自己。”   “别这么谦虚。”桃桃拍了拍他肩膀,十分大姐大地说,“我看好你,一定要给我争口气,小天和我的全部家产就交给你了。”   南宫尘没有再说话。   第一轮将在早上九点开始,但是押注在八点四十五就结束了。   香桂翘着二郎腿刷着手机,在八点四十四分五十八秒的时候,她突然惊叫了一声。   在她叫完之后,周围也有人惊叫起来。   “应桃桃是谁?”   “谁是应桃桃啊?”   “这人疯了吧?他怕是钱多得没地方花了。”   “应桃桃该不是什么低调的高手吧?”   “有可能!怎么办,我在巫凤雏身上押了五百块钱,不会打水漂了吧?”   桃桃听见周围人的议论,疑惑地问:“大家在说什么啊?”   元天空不解,他看了眼手机,也尖叫起来:“老老老……老大!有人押了你。”   “押就押呗,也许是有人想爆冷门呢,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元天空舌头打结了,“他他他他……他押了三百万!”   桃桃正在喝水,一口喷了出来。   她夺过手机来,发现一个ID为“老子是你道爷”的人压了她三百万。   货真价实的三百万。   南宫尘拿纸巾揩去了她唇角的水渍。   “这傻子是谁啊?”桃桃惊恐地完全顾不上他的动作,“有这钱不如给我!”   除了这人外,还有三个人在她身上押了注。   ID罗:押注8.88元。   叫罗,还这么抠,估计是罗侯为了支持她押的,毕竟基本每个灵师都有亲友押注表示支持。   ID小月兔白又白师姐到我怀里来:押注88.8元。   元天空说:“这应该是小图吧。”   ID诡计多端的零:押注888元。   这个ID以及这么阔绰的出手,除了成功商人王得宝外不会有第二个了。   可那个“老子是你道爷”究竟是谁呢?   这么有钱该不会是金佑臣吧?   不可能,他又不是灵师,他进不了这个app的。   一旁安静背肖秀荣的匡清名抬起头:“好像要开始了。”   桃桃这才把注意力放在中间的测试台上。   关风与戴着面具走出来,身后跟着从各个灵师组织请来的裁判员和四个混沌冢的灵师。   测试场上的女灵师见他出来,顷刻间爆发出山呼海啸般的尖叫声,差点给桃桃耳朵震聋了。   “小师弟的人气很高。”南宫尘说。   “太吓人了,她们喉咙不痛吗。”桃桃堵着耳朵。   她察觉有一道不善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转头发现是巫凤雏坐在不远处冷冷地看着她。   “这女人到底为什么对我这么大敌意啊?”她不解,“按理说她见面不该叫我一声师姐吗?一点礼貌没有。”   这话说完,香桂看着她,段某看着她,就连一旁背书的匡清名也看着她。   桃桃疑惑:“看我干嘛?”   测试场上裁判就座,主持人开始宣布测试规则。   三人一脸想要说八卦但是又不太敢的样子,看了她一眼就纷纷低下了头。   “莫名其妙的。”桃桃嘟囔。   南宫尘安慰她:“也许只是嫉妒桃桃长得好看。”   “那我确实是要比她漂亮的。”桃桃毫不谦虚地说,“等比赛结束找个没人的地方看我会不会打爆她的脑袋。”   第一轮测试规则很简单。   参赛灵师按照报名的时间顺序,依次上台将灵力注入法器须弥盏中。   须弥盏会根据灵师的灵力强弱、灵脉数量、灵力属性还有灵师的潜力而亮起不同颜色的光。   白色,灵师的综合能力评定就为人级。   青色,灵师的综合能力评定就为地级。   黑色,灵师的综合能力评定就为天级。   金色,灵师的综合能力评定就为灵级。   根据颜色深浅不同,每一级别还分为上中下三个不同的段,并根据不同的评定结果累积分数。   人级下积累五分,人级中积累十分,人级上积累十五分,依次类推。   测试全程由七位裁判监督,关风与是裁判之一,他坐在裁判席上,目光落在台下的桃桃身上。   桃桃在专心看比赛。   与他同时将目光落在桃桃身上的还有另一个人,巫凤雏的目光阴森,怨毒,恨不得生吃了她。   八点五十主持人才上场,桃桃从没参加过这种场合,她以为至少得像元凌开场一样磨叽上几十分钟,可是混沌冢的效率极高,九点一过,主持人就开始叫名字了。   “第一位测试灵师,黄学。”   一个其貌不扬的男人走上台子。   在台子的正中间摆了一张古朴的八仙桌,桌上放了一只晶莹剔透灯盏般的法器,那就是第一轮测试要用到的须弥盏了。   黄学将手放在须弥盏上,他背后浮现出一株乳白色的灵脉。   片刻间,须弥盏亮起了淡淡的白色光芒。   包括关风与在内的七位裁判简单判断了几秒,将一张纸条交给主持人。   主持人拿着话筒朝众人宣布:“第一位测试者黄学,三十三岁,一株灵脉,无属性,综合能力测评人级下等。”   须弥盏检测灵师的能力不光只是看灵脉的数量,还会根据灵师的年龄和修炼速度进行综合评定。这黄学虽然是一株灵师,可他已经三十三岁了,显然在灵师一行上没什么天赋,人级下等也说得过去。   主持人继续:“第二位测试灵师,殷歌。”   叫殷歌的女灵师走上台,她测试的步骤和黄学一样,须弥盏也一样散发出白光。   不同的是,在殷歌手下,须弥盏的光芒要比黄学的光浓郁一些。   主持人拿到结果宣布:“第二位测试者殷歌,二十九岁,一株灵脉,无属性,综合能力测评人级中等。”   ……   一连上去三十多个灵师,除了一个二十九岁的二株灵师被评定为地级中等外,其他全都人级。   桃桃原本对这个比赛期待很大,现实却和她想象得完全不同:“好像也没什么厉害的人啊,一个属性灵师都没有。”   段某说:“不到三十岁的二株灵师已经很厉害了,这世上大多数灵师穷其一生也只能修出一株灵脉,属性灵师的概率更是只有千分之七。”   “你跟她说这些她哪能感同身受。”香桂说,“她平时都接触些什么人?她师祖和师父都是神仙坛上的人,师弟被喻为当世年轻一代中的第一人,灵脉在她眼里就是数量,不值钱的。”   桃桃说:“也不全是因为他们,罗侯、庄师、宝师不都是三十岁之下的二三株属性灵师吗?”   “我的少奶奶。”香桂无奈地说,“你以为罗师庄师还有小宝是大街上的白菜吗?能当混沌冢分区负责人的能力在混沌冢也能排进前三十,要不是他们愿意待在混沌冢,去到外面是会被包括特调局在内的任何灵师组织疯抢的。”   “我在迷津渡见到的那个姓柳的也是四株灵师,还有崔玄一、萧月图、雷雨垂、行香子他们,大家都很厉害啊。”   段某:“你下山几个月了?”   桃桃掰着手指数了数:“不到半年。”   “半年见了这么多神仙,不知道该不该说你运气好。”段某感慨。   “别吧,这其中好几个人想杀我呢,这算哪门子运气好啊。”桃桃痛苦地说,“我怀疑神仙坛上那个寂静之主也想要我的命。”   “你好惨。”香桂同情地看着她。   “是啊。”桃桃气馁地说道。   台上的比赛继续。   主持人:“第三十二位测试灵师,匡清名。”   元天空拍了拍男生的肩,他这才从肖秀荣上抬起了头,他放下书本上台,一脸被迫营业的模样。   主持人认得他,温和地说:“小匡师,把手放在须弥盏上,只要三秒钟您就可以下去继续背政治书了。”   匡清名认命地将手放了上去,他背后浮出一株淡青色的灵脉。   测试了这么多人,须弥盏第一次亮起了黑色的光芒。   “小匡师也挺惨的。”香桂边磕着瓜子边八卦道,“听说他不喜欢做灵师,是他爷爷老匡师非要他当,还扬言说他参加比赛输了没事,但如果他不来参加比赛就不认他是匡家人。”   段某和她分享同一盘瓜子,咔嚓咔嚓磕着:“我还听说小匡师天赋很好,要不是他喜欢读书无心修炼现在应该已经是二株灵师了。”   香桂把自己的瓜子磕完了,手伸到前面将桃桃的瓜子盘端了过来:“我还还听说,小匡师在大学有一个暗恋的同系女生,那女生被保送读研了,说只有他考上研究生才会考虑和他在一起。”   元天空竖起耳朵听他们聊八卦:“怪不得这么努力原来是为了爱情,要是小图这样激励我,我一定也会发愤图强。”   香桂八卦地问:“小图是谁啊?”   元天空听她的语气,直觉自己找到了灵魂的知音,他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跟你讲……”   台上的测试结束了。   主持人报出结果:“第三十二位测试者匡清名,二十二岁,一株灵脉,风属性,综合能力测评天级下等。”   全场一片哗然。   之前不是没出现过二十二岁的一株灵师,不过那人的等级评定是人级上等。同样二十二岁的一株灵师落在匡清名身上,就是天级下等了,这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不是混沌冢在暗箱操作。   其中,最为不满的当属之前被评为地级中等的二株灵师。   那是个壮硕的男人,他质疑道:“等等,我需要裁判给一个解释。”   “我今年二十九岁,无属性,二株灵脉,被评为地级中。”   “这小子二十二岁,虽然是风属性,但他才一株灵脉,凭什么一下越过我两个等级?怎么说我也比他多出一株灵脉,对于灵师而言,一株灵脉的差距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是灵师应该明白,所以我不服这个结果。”   这男人长相有些凶,跟他一比,斯文瘦弱的匡清名像极了一个小鸡崽。   他扶着眼镜,温和地说:“天不天级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和气。”   他回头望着七位裁判,尽量掩饰住眼里的期待:“既然有人质疑,不如你们就给我改成地级吧,人级也行。”   裁判:“……”   还是第一次听说有人自愿降级的。 第123章   这小子的评定绝不可能是天级上。   提出质疑的二株灵师叫莫长明, 是一位在灵师界小有名气的二株灵师,在灵师app上,他是位于夺冠热门榜前十的参赛者。   他提出质疑后, 也有灵师跟着不满起来。   “我三十岁一株,是人级下,可别人三十岁一株就是人级中, 这是什么道理?”   “这须弥盏真的靠谱吗?该不会不是法器而是高科技灯吧, 背后有人操纵想亮什么颜色就亮什么颜色。”   “请混沌冢务必给我们一个解释, 为什么台上那个匡清名可以是天级下,他再怎么厉害还不是只有一株灵脉?”   关风与站了起来。   哪怕他面具遮了半张脸,也挡不住他身上自然散发的冷意,因此当他站起来后, 台下安静了。   “谁有疑问, 说。”简单干脆, 是他一贯的风格。   他一开口, 刚才还喧哗的参赛者没人敢说话了。   莫长明硬着头皮发问:“为什么我是地级中而他是天级下。”   关风与问:“你质疑的是自己的等级评定,还是他的?”   不知为什么, 与这个明明只有二十三岁的年轻人对话时竟给了莫长明一种气势上的威压, 这就是混沌冢鸣钟人的气势吗?   “他的。”莫长明作为第一个被评定为地等级的灵师,他对自己的成绩还是相当满意的。   关风与的脸被面具挡着, 看不见表情, 他冷冷道:“匡清名今年二十二岁, 风属性, 实有一株灵脉, 但体内的灵力总和已经快要逼近二株灵脉, 不出半年, 他就会晋升二株灵师。”   他这话一出, 底下再次哗然。   二十二岁的二株灵师,这样的天赋完全可以用天才来形容了。   灵师app上夺冠的热门选手巫凤雏姐弟不也是二十三岁的二株灵师吗?算起来他们还比匡清名大一些。本以为巫家姐弟已经很厉害了,但混沌冢就是混沌冢,随便拿出一个人来都卧虎藏龙。   关风与问莫长明:“你每天修炼多久?”   “多了不敢讲,至少七小时。”莫长明回道。   关风与又问匡清名:“你呢?”   匡清名挠了挠头,刚想编一个数字。   关风与冷漠道:“你如果说假话,我会如实转告老匡师。”   匡清名只得老实交代:“最近忙着毕业论文、实习、考研考公、考事业编,已经大半年没修炼了。”   “从前?”   “每天一两个小时吧,不是我不想,主要是作业太多了,还要参加学校的社团活动……”   全场寂静,鸦雀无声。   如果刚才他们还认为匡清名是和巫凤雏同样等级的天才,那么现在完全改变了想法。每天修炼一两个小时并且大半年没修炼了,体内的灵力还是直逼二株,这样的天赋,在场的所有人里恐怕只有台上的关风与能胜他一头。   须弥盏评定灵师的等级要同时综合能力和天赋,虽然匡清名只有一株灵脉,但天赋实在太恐怖,这下没人质疑了。   莫长明也明白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少年不是什么简单角色,他抱拳:“我服了。”   匡清名叹了口气,为没有成功降到地级而感到遗憾。   他下了测试台,元天空自来熟地搂过他肩膀:“好兄弟,你真棒。”   匡清名愁眉苦脸:“我也不想这么棒,不过好在第二轮可以划水,只要不进前三十,爷爷就没法逼我做灵师了。”   “身在福中不知福。”元天空说,“当灵师有什么不好?拯救世界名扬天下,多酷啊。”   匡清名说:“我的梦想是做条安稳的咸鱼。”   “可是做咸鱼的话就没人收集十方璞了,没人收集十方璞,我们五百多天后都会死的。”   “那就当一条风干的死咸鱼吧。”   两个少年,一个激情澎湃,一个心如死灰。   桃桃在他们旁边默默吃着瓜子,磕着磕着手边突然放过来一小碟剥好的瓜子仁。   是南宫尘递来的。   他神色淡淡,仿佛只是举手之劳。   让邪神为她剥瓜子吗?桃桃想,恐怕世上没第二个人有这待遇了,她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   匡清名得到天级下的评定后实在太难过了,难过到甚至无心背肖秀荣了,他合上书,和元天空一起看比赛。   “要是有啤酒和鸭脖就好了。”元天空说。   “是啊,让我想起了从前熬夜看世界杯的日子。”匡清名说。   下一个上台的人是巫潜龙,他背后释放出两株淡红色的灵脉,看样子应该和他姐姐一样,是火属性灵师。   不同于之前无属性的莫长明,他是第一个货真价实的二株属性灵师,因此当他将手放在须弥盏上时,大多观赛者都屏住了呼吸认真观看。   须弥盏上光芒的颜色迅速由白色转为青色,但并没有就此停止,而是继续变幻着。   青色渐渐变黑——淡黑、浓黑,比匡清名的颜色更深。   主持人从裁判手里接过结果:“第三十三位测试者巫潜龙,二十三岁,二株灵脉,火属性,综合能力测评天级中等。”   这是一个令所有人都服气的结果,没人质疑,毕竟巫潜龙是赢得比赛的热门选手。   “他才天级中?”桃桃本以为按照他早上的嚣张模样,评级至少该是天级上才对。   “是因为他属性不够纯粹。”南宫尘解释,“他灵脉是淡红色,一般来说,火属性灵师属性越强,灵脉颜色就越深。”   “原来是这样。”桃桃明白了。   接下来又上台了二十几个灵师,全都是无属性的一株没有什么看点。   太阳出来了,晒在身上暖洋洋的。   桃桃喝着南宫尘喝剩的可乐,吃着南宫尘剥的瓜子,舒服快要睡着了。   难怪关风与说她能进前十。   她虽然不会灵师的符咒印,但她的特殊体质甚至可以和二株三株的暗灵师交手,在坐的参赛者一对一几乎都不是她对手。但桃桃的弱点也很明显,对付一个灵师她游刃有余,但如果是多个灵师同时用术法攻击她,她就算凭力量也无法分心应付。   主持人:“下一位,慕雷天。”   一个矮瘦却肌肉十足的男人走上了测试台。   同样是肌肉,刚刚那质疑裁判的莫长明虽然脾气不好,但给人感觉很正气,这个人却獐头鼠目,叫人一眼看去就觉得猥琐。   桃桃刚才听香桂说过慕雷天是三株灵师,不由来了兴趣。   慕雷天将手放在须弥盏上,背后浮起了三株淡褐色的灵脉,在他手下,须弥盏迅速由白色变为青色又变为黑色。   直到那光芒浓黑,才停了下来。   “第五十八位测试者慕雷天,三十五岁,三株灵脉,土属性,综合能力测评天级上等。”   这是目前为止评测出的最高等级。   慕雷天似乎早就猜到了这样的结果,神色自然,甚至有些不屑一顾。他下台的时候嘟囔了一句,看似是自言自语,音调却很高,足以让许多人都听见:“混沌冢也不过如此。”   他嗤笑:“来参加比赛的灵师还不够我一个人打的,看来是实力不如名气,根本没什么厉害的人愿意来啊。”   香桂蹙起眉:“这么嚣张?”   “既然觉得混沌冢不厉害,你不如去打混沌冢的灵师试试。”桃桃音调比他高出一个度,瞬间吸引了全场的注意。   慕雷天那句嘲讽的话很多人都听到了,但是灵师界实力代表一切,参赛灵师虽然不满,但他们打不过慕雷天,敢怒不敢言。   众人回过头,发现这句话是从一个眉眼看起来还有些青涩的少女嘴里说出来的,不由佩服外加疑惑。   这女孩怎么敢这样对一个三株灵师说话?难不成她很厉害?   “你算哪根葱?”慕雷天怒道,“有种你跟我打。”   桃桃吐掉一口瓜子皮:“我可没说自己能一个人打全场,也没嘲讽混沌冢不厉害,话是你说的当然你来打。台上就有一个现成的对手,同样是三株灵师,还比你小,跟你打也不算占你便宜。”   她指的是关风与。   慕雷天当然不会傻到和关风与动手,作为三株灵师他确实有自傲的本钱,也知道就算自己嚣张一点没人敢说他什么,但这女孩竟然敢反驳他。   “你是谁?”慕雷天脸色阴沉。   桃桃掀起眼皮,懒散地笑:“我可能是你爹吧。”   一句话瞬间激怒了他,慕雷天就要抽出法器给那女孩一点教训,测试台上的关风与出声了,他声音冰冷:“无视规则无视秩序,再往前一步,直接驱出比赛。”   慕雷天对关风与还是有忌惮的,他不甘心地收起法器坐回了位子上。   他身旁一起来参加比赛的灵师小弟不服:“大哥,关风与和你同为三株灵师,他还年轻没什么经验,未必是你对手。”   “我当然知道。”慕雷天冷笑,“只是现在才第一轮,还不好撕破脸皮被退赛,等到后面老子拿了第一,看我会不会放过那个死丫头。”   这些对话当然没有被其他人听见。   慕雷天下台之后,一个叫龙膏烛的男人走上了测试台。   元天空和匡清名看着这男人齐刷刷瞪大了眼睛,就连桃桃都愣了一下。   “虽说宝哥是个诡计多端的零,但他其实挺帅挺有男人味的。”元天空表情有些不忍直视,“这龙膏烛……”   这龙膏烛一身粉红色的紧身衣,头发长长的,脸上化妖艳的妆容,身上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第一眼看去叫人辨不出男女。   他一扭一扭的,上台后先朝评委席的关风与抛了个媚眼。   关风与僵硬了一下,是哪怕戴着面具都能让人看出他心情不好的程度。   南宫尘:“小师弟很招这种男人喜欢。”   桃桃说:“当初宝师说他是什么天菜。”   元天空:“可与哥看起来一点都不开心。”   匡清名:“能开心才有鬼吧。”   台下的观众对这个男人也很不感冒,看他这副不正经的样子也不像是个高手,可当龙膏烛将手放在须弥盏上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背后浮起两株淡黄色的灵脉。   须弥盏上的光芒也直接从白色跳到了青色又跳到了黑色,并且黑色的浓度丝毫不逊于刚刚的慕雷天。   评定结果——二十二岁,二株土属性灵脉,天级上等。   又一个天级上等,这比慕雷天的天级上等给人带来的冲击力更大。毕竟慕雷天已经三十五岁了,而龙膏烛只有二十二岁。慕雷天是灵师界小有名气的灵师,能达到天级上的等级没人觉得奇怪,可这龙膏烛是谁?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过他的名字?   台下众人小声议论,他们打开灵师app,发现之前下注时也根本没人押他能赢,仿佛是凭空冒出来的这样一个人。   他的年龄天赋和巫家姐弟不相上下,甚至比他们还要年轻,这样看来,他夺得第一的几率也很大。   听到自己的测试结果,龙膏烛再次朝关风与抛了个媚眼。   关风与被面具挡住的额角青筋跳了跳。   一旁的混沌冢灵师察觉到他的情绪,连忙安抚他:“关师冷静,这是比赛,您不能动手打人。”   关风与冷声道:“我什么时候说过要打人?”   “之前您不是差点把宝师的手打折了吗?当然我不是说您不该那样做,宝师他摸您屁股自作自受……”   关风与额上的青筋突突得更厉害了:“你听谁说的?”   “我和香桂在一个群聊里,她天天在群里聊八卦……”   关风与:“……”   截止目前,评定等级为地级的灵师共五人。其中包括质疑测评结果的莫长明、从开场就不断和香桂八卦、抽空上去测试了一下的二株灵师段某,还有一位无属性二株,和两位二十出头潜力不错的一株灵师。   评定等级为天级的灵师共四人,分别是匡清明,天级下等、巫潜龙,天级中等、慕雷天,天级上等、龙膏烛,天级上等。   一百名灵师参赛,已经测试了八十多人,只出现了一位三株灵师,五位二株灵师,其余都是一株灵师,有属性的灵师更是少之又少。   测试顺序是按照报名时间排的,桃桃他们三人报名很晚,所以排在最后。   巫凤雏的次序也很靠后,当念到她名字时,在下面窃窃私语议论纷纷的灵师安静了下来。   谁都知道巫家姐弟是第一名的有力角逐者,传言巫凤雏的天赋比她弟弟巫潜龙更好,巫潜龙是天级中等,这巫凤雏该不会又是一个天级上等吧?   巫凤雏穿着一身黑色的皮衣,在听到观众席上那些资质平平的灵师议论自己时,一双漂亮的眼眸中满是自傲。   她走上测试台,痴迷地望着关风与。   台下,香桂趴在桃桃肩膀上和她八卦:“巫凤雏你认得吧?两年前被关师救过,从那以后一直缠着关师,她是差一点成了你师弟媳的人,也是巫家年轻一辈里资质最好的灵师,性格跋扈非常傲气。”   桃桃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早上见过,这女人心术不正。”   “心术归心术,她能力可不弱,不出意外她也会是一个天级上等。”香桂叮嘱,“第二轮试炼场在海上,没人观赛,你要小心她。”   桃桃看了香桂一眼,难道香桂也知道巫凤雏对她不怀好意?   早上要不是匡清名出来打断,她原本是想揍完巫凤雏再问问她为什么要偷袭的。   桃桃把自己的疑惑问出口,香桂支支吾吾不说话。   巫凤雏开始测试了,她和巫潜龙一样都是火属性的二株灵师,只不过她的灵脉颜色比她弟弟更加浓郁,是深红的烈焰之色。   须弥盏上的光芒转换比之前任何灵师测试时都要快,白、青、黑、深黑……   本以为到深黑色就要停了,可是光芒还在慢慢变化着。   观赛者屏住了呼吸,难道说不只是天级上等吗?   巫凤雏额头渗出了一丝汗,她看上去有些吃力,但还是强行将自己最后一丝灵力注入了须弥盏。   在数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须弥盏的黑色之中隐隐散出了一道淡淡的、微弱的金光。   “天啊。”台下有人忍不住惊呼道,“是金色,是灵级。”   “先别急着下结论,这金芒这么微弱,未必就是灵级。”   “可她是目前为止唯一一个能引出须弥盏金芒的灵师,她才二十三岁,未来不可限量。”   “毕竟是巫家的人,听说李鹤骨之前还想撮合她和关风与。”   “关风与可是李鹤骨指定的下任鸣钟人,他未来的妻子一定不是等闲之辈,这巫凤雏应该算是这一代女灵师中的第一人吧?”   “别乱说,她连木秀于林榜的前五都上不了,你把特调局的萧月图放哪了?那位也是二株灵师,她才二十一岁,比巫凤雏还小。”   “萧月图是灵媒,论战斗力她绝对不是巫凤雏的对手。”   “你看不起灵媒啊?萧月图的属性之力诸因花解极其罕见,每增加一株灵脉就多一种技能,连元素书都不需要,她的法器九转流萤伞更是强大,能为灵师增加属性的灵媒是世界上任何灵师组织都会抢着要的。”   台下在为萧月图和巫凤雏究竟谁是青年一代中第一女灵师争论不休时,台上的裁判席也在争论。   裁判共七人,三人是混沌冢的灵师,四人是从有名望的灵师组织、世家里请来的灵师,其中就有巫家的灵师。   那灵师是个六七十岁的老者,叫巫松,他极力主张给巫凤雏灵级的结果,其他灵师不同意。   “须弥盏的光明明还是黑色的,只是一点微弱的金芒,远远无法达到灵级的要求。”   “巫小姐为了那一点金芒已经尽全力了,给灵级对其他选手不公平吧?”   巫松说:“可须弥盏的光芒确实是黑中带金,给凤雏天级上等只怕对她也不公平。”   他看着关风与,虽然关风与是晚辈,可他的身份却是鸣钟人的继承人。   巫松不敢造次,语气委婉道:“后面还剩五六个人,也没什么值得期待的参赛者了,要是混沌冢选拔赛第一轮连一个灵级潜力的选手都没出现,不是叫外人觉得混沌冢式微,都没有强悍的灵师愿意来参加了吗?关师,你看这……”   虽然裁判争论不休,但最终做主的人还是关风与。在一排上了年纪的裁判之中,他虽然最为年轻,但气场却沉稳冰冷,他不开口,没人敢给巫凤雏的测评结果下结论。   所有目光都落在关风与身上,他开口:“既然给巫凤雏灵级对其他选手不公,不给对她不公,不如两方各退一步,给巫凤雏灵级下等的评定结果,算是给巫家和混沌冢一个面子,至于分数则按照天级上等的45分累积。”   这样确实是最合适的办法了,裁判们没人再表示反对。   主持人宣布结果,巫凤雏松了口气,从须弥盏上撤回了手。   她从小就是家族内的天才,事事拔尖,没有人可以胜过她,在家族内如是,在选拔赛上也如是。应桃桃,听说是个修不出灵脉的废物藏灵身,等她上台得到了人级的评定,关风与会明白的,灵师世界里强者为尊,这样的女人怎么配得上他?   巫凤雏是目前为止的第一个灵级,她睥睨地扫视全场,目光落在桃桃身上时特意多停了几秒,满是威胁和警告。   她想起清晨的种种,心里有道抹不去的恨意,抬手比作刀刃在脖子上抹了一下,是在挑衅。   桃桃吃着瓜子,几乎笑了:“神经病吧这个人。”   她想翻白眼,但这里人太多了,她怕又被抓拍下来放在书上当教材,拿胳膊肘怼了怼元天空:“给我白眼翻死她。”   元天空小弟当得很称职,他不仅自己翻,还拉着匡清名一起:“小匡,翻死那女人。”   “好的。”匡清名乖巧地和他一起朝巫凤雏翻着白眼。   桃桃觉得不够,转头看了看正在剥瓜子的南宫尘。   南宫尘问:“要我也翻?”   “你愿意吗?”桃桃试探地问,毕竟翻白眼挺丑的。   “可以。”他没有拒绝。   桃桃想了想:“还是算了。”   她转头看着香桂和段某:“你俩也给我翻她。”   段某和香桂二话不说,跟着翻白眼。   翻着翻着,香桂的眼皮子抽筋了,她问:“咋整的,好端端的为啥要朝巫凤雏翻白眼呢?”   段某:“我也不知道啊,不是你先翻的吗?”   巫凤雏:“……”   在她那个威胁动作之下,许多灵师都朝桃桃的方向看了过去,想看看是什么人能让巫家的大小姐这样针对,可是他们看到的只有四个懒得理她并朝翻白眼的人,顿时哄堂大笑。   巫凤雏颜面全失,恶狠狠道:“应桃桃,你给我等着!”   桃桃挖了挖耳朵,根本懒得回应,专心致志地磕着瓜子。   很快,还未测试的灵师就只剩下她、元天空还有南宫尘三人了。   元天空被叫到了名字,匡清名拍了拍他肩膀:“加油小天。”   “不用加油了,我肯定是人级。”   看了九十多个测试者,元天空摸出了评级的规律,像他这种没有属性还只有半株灵脉的灵师,估计会是人级下吧。但他丝毫没见低落,反正来这里就是为了感受厉害灵师是什么样子的,结果并不重要。   他上台放出灵脉。   坐在台下的巫凤雏嘲讽道:“半株灵脉也能当灵师?真可笑,废物还是趁早下台吧,别在那惹人笑话了。”   “吵死了。”桃桃听得心烦,转身问身后混沌冢的工作人员,“能不能让她闭嘴?”   混沌冢的灵师为难:“只要不影响选手状态,观战者说什么是他们的言论自由,我们无权干涉。”   巫凤雏声音不小,经她这一说,她身边一圈的灵师都看着元天空笑了起来。   南宫尘在为桃桃剥瓜子,他垂下眼睫,两枚瓜子从他指尖弹飞出去,隔着二十多米的距离,准确地落在巫凤雏的嘴唇上。   瓜子虽轻,但力度极大,巫凤雏捂住嘴唇啊地惨叫了一声,她放手时,上下两瓣唇已经肿了起来。   巫潜龙问:“怎么了姐姐?”   巫凤雏捡起落在膝盖上的两枚瓜子,不可置信地环顾四周。周围的灵师见到元天空的半株灵脉都在发笑,只有远处那淡漠的女孩在认真地吃瓜子,根本没看她,她身旁还坐在一个安静地剥着瓜子的俊美男人。   难道是她干的?   不对,别说她是个修不出灵脉的废物,就算是高株灵师,隔这么远也不可能悄无声息地精准地用瓜子将她打成这样。   可如果不是应桃桃,又会是谁?   巫凤雏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声张自己被打的事,她眼神阴鸷:“没什么。”   台上。   元天空虽然听到了哄笑声,却丝毫不受影响,他眉眼英俊,认真地看着面前的须弥盏,他将手放了上去,须弥盏亮起白芒。   观赛者的哄笑声更大了。   “他的灵脉好滑稽啊。”   “我从没见过半株灵脉的灵师,他是怎么通过初选的?”   “快下来吧,这肯定是人级下等,别测了,浪费大家时间。”   元天空知道了自己和厉害灵师的差距,他心满意足地要收手,可是就在这时,须弥盏上的颜色却变了。   白色缓缓转为青色。   元天空怔住,台下的灵师也怔住。   就连桃桃也愣了愣:“这傻子他……”   还不等有人质疑,须弥盏的颜色继续变了,由青转黑,光芒越来越浓郁。   主持人在一旁瞪大了眼睛。他见过这样的光芒,刚刚慕雷天和巫凤雏上台的时候就是如此浓郁的颜色,但他们一个是土属性的三株灵师,一个是火属性的二株灵师,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眼前这个无属性半株灵脉的少年无法相比的。   桃桃疑惑:“难道是我给他灌下去的那几十碗灵物改变了他的体质,小天现在不是废柴了?”   南宫尘:“灵物虽然能作用于体质,但无法改变一个人的天赋。”   “我听说有些灵物可以增强灵师的灵力。”   “绝大多数灵物对灵力的增幅微乎其微,无法让小天产生这样的质变。”   “那……”桃桃望向元天空,“他是怎么回事?”   “如果不是须弥盏坏了。”南宫尘探究的目光落在元天空身上,“小天的身上就一定有古怪。”   后排的段某思忖道:“一般灵师的灵力和属性都是遗传自父母家族,特调局元家历来都是强大的雷属性灵师,元凌局长更是年纪轻轻就修出了三株灵脉,元天空的双亲哥哥都那么强,按理说他不该是无属性的废柴才对啊。”   台上的元天空十分茫然,他回头看关风与:“与哥,这法器坏了吗?”   关风与盯着须弥盏,须弥盏是混沌冢的法器,不会出这样的纰漏。   巫松说:“这小子的评定绝不可能是天级上,一定是须弥盏坏了。”   裁判席上有位从特调局请来的灵师,他瞥了眼巫松:“照您这么说,刚才巫凤雏测评结果灵级也是因为须弥盏坏了?”   “当然不是了,凤雏是凭自己实力拿到灵级的,这小子才半株灵脉,还是无属性的,他能跟凤雏比吗?”   特调局的灵师没有继续跟他说下去,他走到关风与身边:“关师,借一步说话。”   关风与离开座位。   五分钟后,他和那特调局的裁判一起回来了。   主持人接到关风与递来的结果,愣了愣宣布:“第九十八位测试者元天空,二十岁,半……半株灵脉,无属性,综合能力测评天级上等。”   这结果一出,全场沸腾,人声激愤。   灵师们纷纷站起来质疑:“他无属性的半株灵脉怎么可能拿到天级上等的评定?”   “就是说,别说什么他每天只修炼半小时这样的话,就算他和匡清名一样是天才不修炼才有的半株灵脉,他的半株灵脉又能做什么?画不了几道符灵力就耗尽了,混沌冢要这样的灵师寻找十方璞?可笑。”   元天空嘀咕:“瞎说,我明明每天都修炼八九个小时。”   主持人:“肃静肃静,大家听我说。”   底下的声音实在太大了,他拿着话筒也压不住。   坐观那些喧哗的灵师,大多是些获得人级评定的无属性的一株,获得高级评定的灵师反而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一个评定等级为人级下的灵师越说越气,起身抄起屁股下的椅子就朝元天空砸去。   元天空要躲,可有一个人比他更快。   桃桃跳上测试台,挡在他身前,伸手拦住了那椅子。   椅子是实木的,足有五十公斤,丢椅子的灵师离测试台很近,刚刚他是和同伴携力并且动用了灵力才将椅子丢上来的。可那台上的少女身材纤细,单手接住飞来的椅子却像丝毫不费劲似的。   她淡漠的目光缓缓从台下众人的身上略过,而后握住椅子的一条腿,手腕一翻,将平常人两手合握都未必能抓得拢的椅腿直接掰断了。   原本喧哗得连主持人都无法控住的场面倏然静了下来,全场所有的目光都落在那台上的少女身上。   她掰完一根并没有停,而是又掰了下一根。   两根,三根……四根全掰断后被她随手扔在地上,她又去掰椅背。   不出一分钟,五十公斤的椅子被她肢解的只剩一张座板了。   桃桃环视鸦雀无声的全场,声音冰冷:“椅子,谁丢的?”   丢椅子的灵师被桃桃刚刚的所作所为吓得不敢说话,更不敢承认,但他身旁的人却不约而同转头看向了他。   “你敢在混沌冢的选拔赛上撒野,还敢打我小弟。”桃桃精致的眉梢上挑起一个桀骜的弧度,“找死吗?”   她甩出手里的椅子座板,厚重的木块朝那动手的灵师和他同伴所处的位置直直旋飞出去,木板同时击在两个人身上,将他们的身体撞飞了,两人狼狈地撞在远处的墙壁上,挣扎了半天都没爬起来。   如果说刚刚是鸦雀无声,那现在完全是落针可闻,整个场面静得十分诡异。   桃桃拍了拍手看着主持人:“你可以继续说了。” 第124章   我只是我,三百年前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   主持人看着散落一地的椅子腿, 呆滞地找不回舌头了,虽然桃桃让他说话,可是他愣了半天硬是没说出来。   关风与等桃桃拆完椅子揍完人才起身走到台前, 他站在桃桃身边:“朝台上选手动手的两位取消比赛资格,从今以后,永远不得参加混沌冢和特调局的任何比赛与招募。”   在混沌冢撒野被禁赛还可以理解, 可为什么连特调局的招募都被禁止了?所有人都对此感到好奇, 但关风与的气质太冷酷了, 没人敢问原因,反正也不关他们的事。   底下还是有人不服元天空的评定结果,不过碍于台上桃桃的暴力不敢再咋呼了,他小声说:“那裁判倒是解释一下, 他为什么能靠半株无属性灵脉拿到天级上等吧。”   关风与说:“关于元天空的等级评定结果是七位裁判共同做出的, 这涉及到参赛选手的个人隐私, 无法透露。”   元天空指着自己:“我的……隐私?”   他也疑惑自己为什么能拿到那样的评定结果, 也不懂这是什么隐私。   底下那人撇嘴:“这样说就算是你们偏袒我们也不知道啊。”   关风与看着他:“如果非要质疑混沌冢选拔赛的公平性,你可以退赛。”   那人这才讪讪闭上了嘴, 参加选拔赛的奖励丰厚, 他可舍不得退赛。   桃桃揽着元天空的肩膀:“阿与从不说谎的,行啊你, 天级上等前途不可限量, 以后我给你当小弟, 你是我老大。”   关风与正要回到裁判席, 元天空叫住了他:“与哥。”   他压低了声音, 有些迟疑地问:“不会是元凌偷偷给你塞钱想让我晋级吧?其实不用的, 我……”   “你的事我无权解释, 回去问元局长。”关风与看着桃桃, “正好你上来了,一起把测评做了。”   “哦。”桃桃应了一声。   她走向须弥盏。   台下的人窃窃私语:   “这女孩是谁啊?看上去跟关风与很熟的样子,刚才动手打人我以为关风与会把她也驱逐出赛,结果他什么都没说。”   “还有两个人没有测评,根据app上参赛者名单来看,她应该就是应桃桃了。”   “应桃桃?刚刚有人在她身上押了三百万的那个参赛者?”   “不光是这,我听说她是混沌冢鸣钟人的徒孙,她师父是混沌冢的李三九,关风与是她师弟,师门这么厉害,她应该也很厉害吧,早知道刚才我就押她了。”   “怪不得那么嚣张还敢拿椅子打人。”   桃桃听到了台下的声音,望向说话那人:“先动手的人不是我,你看清楚再说话。”   那人被她一瞥,想起她之前拆椅子的暴力行为,连忙慌乱地将目光落在别处不敢看她了。   桃桃背后浮出一株雪白色的灵脉。   巫凤雏从桃桃上台起就一直盯她,她在看到桃桃的一株白色灵脉后松了口气,随后嘲讽地勾唇:“刚才看她那么横还以为有什么了不起的能力,一个无属性的一株有什么好嚣张的?”   巫潜龙应和道:“不过力气大点的草包罢了,但藏灵身不是修不出灵脉吗?”   巫凤雏:“说不定是她师父李三九想办法给她搞出来的,可废物就是废物,真以为一株灵脉能有什么作为吗?”   风属性的匡清名不过才是天级下等,虽说应桃桃只有十八岁,但她才一株灵脉,还是无属性的,顶了天也就是地级。她是李鹤骨的徒孙,在选拔赛中被检测出潜力才是地级,不是明晃晃打混沌冢的脸吗?   巫凤雏慵懒地翘着腿,坐等看好戏。   须弥盏的触感冰凉,桃桃的手刚一放上去,就感觉盏内有一道吸力在吸她体内的灵力,她放任自己的灵力流向须弥盏,盏上发出了光芒。   白、青……   按照之前的经验,无属性的一株测评等级到这就该停止了,可须弥盏的颜色却在继续变化,且变化的速度比之前任何人测试时都要快。几乎是瞬间,须弥盏上就染了浓黑色的光芒。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难道又是一个天级上等吗?可是她一个无属性的一株怎么可能是天级上等?难不成和元天空一样也有什么不能说出口的隐私在身上?   算上元天空,测试到现在已经出现了三个天级上了,选拔赛处处黑马,有些下注金额较大的人脸色已经开始不好看了。   就在他们认定桃桃的测评等级也是天级上时,须弥盏的颜色却还在继续变化,于那深浓的黑色之中,缓缓出现了一抹灿烂的金光。   巫凤雏刚才还在冷嘲,倏然瞪大了眼睛:“不可能——”   她测试时也出现过金光,只是那光芒微弱,仅仅在黑色之中蕴含了一缕而已。她知道自己灵级下的评定来得不算名正言顺,但那又怎样?只要其他人测不出金光,她照样是第一轮的第一名。   可是应桃桃……   须弥盏的光芒并不是黑中带着一缕金,而是极尽绚烂极尽耀眼的金芒,金芒不断地浓郁、变深,几乎能灼痛人的眼睛。   裁判席上的灵师忍不住站了起来:“这是……灵级上?”   桃桃抽回手,惊叹道:“我这么厉害?”   桃桃看了眼在一旁呆若木鸡的元天空:“太好了,还能继续给你当老大。”   虽然她知道自己的评定等级不会太差,但灵级确实在她意料之外。   她下意识望向台下,正好南宫尘也在看她,两人对上了视线,他眼眸温柔。   关风与一直没有离开,他站在桃桃身后,望着须弥盏的金光亲自宣布:“第九十九位测试者应桃桃,十八岁,一株灵脉……”   巫凤雏不顾嘴唇还肿着,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我不服,刚才元天空测试的时候须弥盏就不对劲,一定是它坏了,她一株灵脉,还是无属性的,凭什么能让须弥盏发出金芒?”   关风与话被打断,冷冷地看着她,一字一句道:“……神圣净化属性,综合能力测评灵级上等。”   神圣净化属性六字一出,全场瞬间肃静,就连巫凤雏也呆滞住了。   无属性灵师的灵脉是白色的,桃桃的灵脉也是白色,一眼看上去难以分辨,但是仔细看就会察觉到两者的区别。   无属性的灵脉是乳白色,灵脉之上没有任何气息溢出。   但是桃桃的灵脉,它如一株生长在冰天雪地里招摇的纯净植物,是干净的雪白色,静下心来细细体会就会发现,当她放出灵脉时身周的一切污垢都像是被净化了一样,敛去了原本纷乱的气息,变得圣洁无比。   神圣净化。   虽然现世并没有见过这样的属性,但是灵师界没人不知道。传说那是神之属性,是一切邪祟的克星,别说是普通属性无法和它相比,就连关风与被喻为当世最强的破魔之光也远远不及它强大。   过了好一会儿才陆续有人回过神来,众人交头接耳:   “关风与他说什么,是我幻听了吗?”   “神圣净化不是传说中才存在的神之属性吗?”   “他是不是搞错了,凡人怎么可能拥有这样的属性?而且还出现在一个小丫头身上。”   关风与:“谁还有意见?”   站起来质疑的巫凤雏犹如被当众打了一巴掌,脸色尴尬地站在原地。   谁都知道神圣净化属性意味着什么,如果说台上的女孩真是神圣净化属性,那她评定等级为灵级上没人会觉得她不配。十八岁的神圣净化属性,哪怕一株又怎样,未来还不是不可限量?只要她想,成为强大的灵师只是时间问题。   巫凤雏硬着头皮说:“她灵脉是白色的,和无属性没什么分别,她怎么证明自己是神圣净化?”   刚刚她被评定为灵级下的时候是所有人瞩目的焦点,也出尽了风头,此刻却有人压过了她的风头,还压得这么彻底一丝缝隙都不留。最让她无法容忍的是,那人还是她最恨的应桃桃。   “质疑须弥盏坏了?”桃桃笑,“巫小姐亲自上来试试不就知道了,要是你第二次测试须弥盏还是黑中带金灵级下等,不就可以证明它没坏吗?”   少女笑得挺散漫,可巫凤雏分明觉得她那“黑中带金灵级下等”八个字是在嘲讽自己,嘲讽自己不如她。她阴森地看着她:“你觉得我比不上你?”   桃桃无辜地摆手:“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你……”   “吵够了吗?”关风与冷冷道,“混沌冢的选拔赛不会偏袒,选拔灵师进的是我混沌冢,给灵师的奖励也是我混沌冢藏库里的东西,真想徇私谁何必让她来参加比赛?她想要什么我就可以做主。”   这句话听上去十分公平公正,但稍微琢磨一下就会发现问题所在。   ——她想要什么我就可以做主。   这还不够偏袒吗?混沌冢的藏库她想要什么都可以给,这简直偏袒得离谱了。   “从现在起,比赛进行中一切以裁判的判断为准,谁有质疑可以测试结束后私下问询,再有干扰测试进行者,一律取消比赛资格驱出比赛。”他看着巫凤雏,“巫大小姐,听明白了吗?”   被驱出比赛就无法加入混沌冢接近关风与了,巫凤雏咬着肿起的嘴唇,虽然心有不甘,但还是恨恨地坐下了。   整个场上没有人再质疑了。关风与的话确实有道理,这是混沌冢在招灵师,如果混沌冢真想徇私,何必那么麻烦?直接准她进混沌冢对她开放藏库不不就行了?况且是不是真材实料,第二轮第三轮也能看出来。   只是他们还是有些无法置信,那少女的属性竟然是神圣净化,在比赛刚开始的时候根本没人注意她,甚至没人压她会赢,现在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了她身上,或羡慕或嫉妒或在思索着什么。   十八岁的神圣净化未来还不定会长成怎样强大的灵师,怪不得有人愿意压三百万在她身上,那人一定是知道些什么。   此时全场只剩下一个人没有测试了。   桃桃走回座位,她推推南宫尘:“快去吧,正常发挥随随便便搞个灵级就好,也不用太吓到他们。”   南宫尘给桃桃剥好了一盘瓜子放在她桌前:“一定要去吗?”   “当然啊!”桃桃瞪大了眼,“你不会忘了我和小天还在你身上下注了吧?”   南宫尘不太想去,但在桃桃的催促下不得不起身上了测试台。   主持人说:“第一百位测试者南宫尘,请吧。”   南宫尘站在须弥盏的面前,须弥盏需要注入灵力才会产生亮光。   桃桃在台下边吃瓜子仁边看着他,虽然南宫尘是在她的胁迫之下来参赛的,但她对他很有信心。好歹也是邪神啊,怎么不得整个灵级玩玩?   主持人见他不动,询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南宫尘摇头,他甚至没有放出灵脉,弹指将一缕灵力弹在了须弥盏上。   关风与蹙眉,一缕灵力吗?   须弥盏沉静了很久,一动不动,一点颜色都没有。   就在台下众人以为这个叫南宫尘的是误入灵师选拔赛没有灵力的普通人时,须弥盏上亮起了光——不是白光,不是青光和黑光,也不是金光,而是一种叫人无法形容的,暗红色的血光。   光芒只持续了三秒,三秒后,须弥盏轰然破碎成一堆粉末散落在了测试台上。   所有人都愣住。   桃桃也愣住了。   须弥盏是混沌冢的天级法器,裁判席上的几位齐刷刷站了起来,盯着被风一吹四散的粉末惊疑不定:“怎么回事?”   南宫尘回头,无辜地看向关风与:“小师弟,现在这须弥盏,是真的坏了。”   关风与微不可查地拧起眉,须弥盏作为混沌冢的法器,他当然清楚是怎么回事。   它不是坏了,只是能承受的灵力是有上限的,当测试者的灵力超过了它所能承受的上限,那么它就会不堪重压而破碎。   须弥盏可以承受四株灵师的全部灵力,南宫尘甚至没有将全部的灵力落于须弥盏上,他所放出的只有一缕,可就是这一缕,须弥盏都无法承受吗?   关风与望向那个神色安然的男人,眸中情绪复杂。   ……   第一轮测试结束。   根据须弥盏的评定结果前十如下:   第一名,应桃桃,灵级上等,60分。   第二名,巫凤雏,灵级下等,45分。   第三名,慕震天,天级上等,45分。   第三名,龙膏烛,天级上等,45分。   第三名,元天空,天级上等,45分。   第六名,巫潜龙,天级中等,40分。   第七名,匡清名,天级下等,35分。   第八名,段某,地级上等,30分。   第九名,莫长明,地级中等,25分。   第九名,陆灵,地级中等,25分。   桃桃虽然一骑绝尘拿了第一轮测试的第一名,她却全然开心不起来。   元天空虽然莫名其妙拿了第三,可他也开心不起来。   桃桃拉着南宫尘:“一定是哪里出错了,我们去找阿与让他重新给你评定。”   “是啊。”元天空说,“不能因为须弥盏坏了就没有成绩,这不公平,混沌冢应该还有备用的法器吧?我们去问问。”   在须弥盏坏掉之后,除了关风与和南宫尘,现场的所有人都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关风与思索了片刻,没有给他成绩,观赛者表示不解,但南宫尘都没说什么,他们也乐得少一个竞争者。   桃桃不懂为什么他没有成绩,可南宫尘懂。   关风与无法解释这样的状况,要怎么说?说他力量太强须弥盏承受不住所以破碎?如若是这样,必须要解释他是谁,为什么会有这样强的力量?总不能如实以告说他是十方炼狱的邪神吧?如果这样就乱套了。   就算再拿一个新的须弥盏来,还是承受不住他的力量,所以没有进行重复测试的必要。   与他们急迫相比,南宫尘镇定急了:“别着急。”   “我能不着急吗!”桃桃崩溃道,“小天所有的零花钱和我在渝城驱邪赚得所有报酬都压在你身上了,你要拿不了第一我就破产了!要不这样,我去找阿与作弊,我不要分了,让他把我的分数转给你怎么样?”   “这样会令小师弟为难。”南宫尘温柔地说,“不是还有第二轮和第三轮吗?”   第二轮和第三轮?   刚刚第一轮结束时,好像确实听主持人解说了第二轮的规则。   但是当时桃桃完全沉浸在南宫尘没有第一轮分数的悲恸中,完全没听见他在说什么。要不是顾及关风与的威严和面子,她一定会当场问个清楚为什么须弥盏会坏掉,而南宫尘又为什么没有分数。   桃桃:“第二轮什么时候?”   元天空:“明天休息一天,后天早上开始第二轮测验,规则说第二轮是根据收伏邪祟的数量、强弱来判定分数的,这对南宫哥来说应该是小意思吧?”   桃桃这才放心了,她殷勤地动手帮南宫尘捋平衣领上的褶皱,又将他额侧的碎发捋到耳后。最后她捧着南宫尘的脸,双眸几乎要热泪盈眶了:“宝贝,一定要给我争口气!”   南宫尘一愣:“叫我什么?”   “宝贝!”桃桃说,“你不仅是我的宝贝,你还是小天的宝贝,你是大家的宝贝,发家致富还清欠债就靠你了,别让我变成穷光蛋啊。”   南宫尘笑了。   第一轮结束,灵师散场回到混沌冢安排的渔民的房子里休息,养精蓄锐等待第二轮的到来。   段某和香桂从后面走来,段某问:“要不要去城里吃个火锅?你还欠我哈根达斯。”   桃桃连忙说:“不了不了,什么哈斯下次再还,我们南宫要休息准备后天的测试,不能被花花世界分心。”   从渝城到闽城,这一路说是游山玩水,实则一直在搜集十方璞驱邪,根本没什么娱乐的机会。元天空眨巴眨巴眼,对段某的提议很心动。   “去吧,你看这小子眼都直了。”香桂说,“我刚才问关风与,他说你去他就去。”   “就是,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比赛的事情明天再想吧。”段某揽着元天空的肩膀走了。   桃桃问南宫尘:“你想去吗?”   南宫尘:“听你的。”   元天空已经走出很远了,桃桃说:“那一起吧。”   一行人走着走着,遇到了刚刚开完复盘会出来的关风与,把他也带上了。   走着走着,又看见晚上不睡觉在院里就着月光背肖秀荣的匡清名,于是把他也强行拉上了。   七个人叫了两辆车,浩浩荡荡地朝市区进发。   ……   桃桃坐在后排的中间,不停地拿手扇风:“鬼天气,好闷啊。”   司机:“那你是没在夏天来过闽城,现在都十二月了,外面凉快得很,怎么会闷呢。”   “是啊老大。”元天空坐在副驾,“四扇窗户都开着,哪里闷?”   桃桃也说不清,就是觉得车内气压很低,叫人有些喘不过气。   南宫尘坐在她左边,关风与坐在她右边,一路上谁都没有说话,但是无需说话,桃桃也察觉出了异样。   她问关风与:“你今天很累吗?”   “不。”关风与说。   她又问南宫尘:“你在这个身体里不习惯吗?”   “没有。”南宫尘说。   “那你们……”   “很挤?”南宫尘突然问。   “也不是。”   南宫尘朝车门的方向挪动:“坐过来。”   还没等桃桃动,关风与也朝旁侧挪动,他没有说话。   桃桃僵硬了,此刻后排可以供她坐的空间很大,但她直觉告诉自己不可以朝任何一个方向动,会出大事的,于是轻轻抱着头不说话了。   她维持着这个姿势坐了很久,突然想起一件事,她问关风与:“那个叫巫凤雏的女人看我很不顺眼,为什么啊?”   关风与蹙眉:“她做什么了?”   “她拿石头打我,还好南宫拦下了,不然我脑袋都要开花。”桃桃夸张地说,“你问小天,那么大的石头,吓死我了。”   元天空说:“她弟弟还对老大用符,还好有我挡着。”   关风与眼眸冷了:“她的爷爷是师祖多年好友,我看着师祖的面子不好对她做什么,没想到她变本加厉了。”   桃桃:“那女人不是一般的恶毒,按理说她是你的未婚妻,那就是我的师弟媳,见到我不叫一声师姐就算了……”   关风与沉声道:“桃桃,我说过我没有订婚,更没有什么未婚妻。”   他声音有点凶,桃桃哦了一声:“那以后她再挑衅我,我就不用给她面子了?”   “只要不闹出人命,随你。”关风与冷淡道,“闹出人命只要能收场,也随你。”   南宫尘:“小师弟说自己没有订婚,可巫家的小姐口口声声自称是你的未婚妻。”   “那只是她一厢情愿罢了,我从未承认。”关风与目光凛冽,“就像某些人,口口声声桃桃是他的新娘,实则未必,桃桃她认吗?”   这下不光是桃桃,就连前排的元天空也觉得车内气压低得闷了。   “桃桃她认吗?”南宫尘轻声念着这几个字,平和地看向桃桃,“桃桃,小师弟在问你呢?”   桃桃:“………………”   已经尽可能不出声不说话甚至不呼吸了,像尽力假扮一只鹌鹑或者鸵鸟,但未能得偿所愿。   此时,关风与、南宫尘,就连前排的元天空都转过头看看着她。   她结巴道:“啊……啊这,我……我是认,还是不认呢?”   她本没这么怂的,只是身旁两个男人的威压更可怕,一个冰冷,一个看似温柔,但桃桃知道他绝不能招惹,从前说了几句林泉帅就被他小气地报复的画面还历历在目,桃桃不敢惹他。   在某些方面,她完全随了李三九。   李三九在外人面前脾气火爆,据说他有个外号叫“混沌冢第一嘴炮”。   不过在外凶归凶,在桃桃面前老实得像一只看家的中华田园犬。但凡他熬夜抽烟不洗澡不刷鞋,小桃桃总要叉着腰在他门口骂他,而李三九就乖乖任她骂,而后耷拉着脑袋把烟掐了去刷鞋。   气压越来越低了。   南宫尘:“桃桃当初留我在身边的时候,好像说过些什么。”   桃桃死也不会忘,她说怕他去人间兴风作浪,所以要把他栓在身旁。   而南宫尘的条件是,多看着他,多陪在他身旁,尽一尽邪神新娘的义务。   做他的新娘,是她自己承认的事情。   南宫尘面色平静得毫无波澜:“如果桃桃不认曾经说过的话,那我也可以不认了?”   他不认?   他不认会做出什么恐怖的事?   十方炼狱之门都被他击碎了,桃桃不敢再让他发疯,连忙说:“不是的,我认!我没有不认!”   “是吗?”关风与声音更冷了,“十八岁的师姐,法定婚龄都没到就要做他的新娘?”   但凡关风与冰冷地开口,桃桃总是有些发怵的,她立场又漂移了:“那……那要不过几年再认?”   南宫尘没有说话,只是偏过头看着她。   被两道锋锐的目光凝视的感觉实在不好受,桃桃捂着脸,心想再让他们两个同时出现在同一个密闭空间里她就不是人。   该怎么办?到底该怎么办才能逃离这恐怖的处境?   桃桃眼睛瞥到了看热闹的元天空,突然惊呼了一声:“小天,你怎么了?”   元天空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了,他配合地捂着胸口痛苦地呻。吟:“啊,好痛——”   “快停车快停车!”桃桃连忙喊道。   车子停在路边了,桃桃推开关风与下车,将装病的元天空从副驾抱到路边,悲痛地说:“一定是在海里受的伤还没好,我可怜的小天,你千万不能有事啊。”   元天空演戏上瘾了,断断续续咳嗽了几声:“老大,对不起,我可能要不行了,这些天谢谢你对我的照顾,如果有下辈子,还想再当你的小弟……”   关风与:“……”   南宫尘:“……”   桃桃装模作样在哭,可压根没有泪水:“要怎样才能救你?”   元天空闭着眼睛艰难地说:“可能需要给我也买一个哈根达斯吃吃。”   桃桃看向关风与:“阿与,这是小天临死前的最后心愿了,你去帮他买吧,顺便给段某也买一个,好吗?”   关风与:“……”   这样拙劣的演技都看不出来除非是傻子,但是关风与没说什么,转身去了。   桃桃又看向南宫尘:“南宫,小天和段某吃冰淇淋,其他人会羡慕,你去追小师弟,让他给大家都买一份,好吗?”   “好是好,不过小天不需要我帮忙照顾吗?”南宫尘妥帖地问。   “不用了不用了。”元天空睁开一只眼睛,摆摆手,“老大照顾我就行。”   南宫尘朝关风与离开的方向走去。   见人走了,元天空一个鲤鱼打挺从桃桃怀里爬起来,他做了个深呼吸:“太可怕了。”   “谁说不是呢。”桃桃坐在路牙子上,被十二月的冷风当头吹着还觉得闷,“你说他们两个上辈子是不是什么死对头,明明分开都是挺好说话的人,怎么在一起空气就凝固了呢?”   “南宫哥喜欢你吗?”元天空问。   “好像吧。”桃桃说,“我也不是很清楚。”   “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这有什么不清楚的?”   “要说喜欢,他说的话做的事确实像是。”桃桃迟疑地说,“可是他有什么理由喜欢我呢?”   桃桃至今无法解释南宫尘对她的喜欢源自于何处,可他所为她做的事却惊世骇俗。   “为什么不问问呢?”元天空出主意。   “也问过一些,他要么避而不谈,要么就说自己忘了。”   她想起那日脱离海底南宫尘附于她身上时她看到的画面。画面中,一袭白袍的南宫尘掰断了自己的肋骨做了一个和她一样的骨偶,而现实中确实有一截那样的骨偶,所以那很可能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虽然南宫尘说他记不清了,但桃桃却始终疑惑。   三百年前,这世上都没有她,他为何会做出那样的骨偶?   “南宫一直回避从前的事。”桃桃回头看向元天空,“他是三百年前的邪祟,该不会是和前世的我有什么渊源吧?”   元天空想起南宫尘曾经对他说过桃桃是他宿命的恋人,心想有可能是这样。他说:“如果真是这样,那他就是喜欢你啊,前世的你和今世的你都是你,不一样吗?”   “当然不一样。”桃桃认真地说,“我是我,只是我,三百年前的人和我有什么关系?要他喜欢的真是前世的我……”   说到这话,桃桃心里不知怎的有些难受,她撇嘴:“一点诚意都没有,臭邪祟。”   元天空:“那与哥呢?”   “阿与怎么了?”   “他不会也……”元天空试图给她提示。   桃桃眨了眨眼,明白了他的意思,她摆摆手大大咧咧道:“不会不会,你傻吗?我是阿与的师姐,他喜欢我是乱.伦啊。”   “又没有血缘关系。”   “你不了解阿与,他就是块冷木头,木头怎么可能开窍喜欢人?”桃桃一副感情老手的派头对元天空说,“在去迷津渡的路上他说过,师父以前叮嘱要他照顾我,他只是怕我被邪祟骗了。”   城里的路灯灿亮,映落在桃桃白皙的脸上,她看起来自信极了。   元天空瞥着她,心想,也不知道是谁傻。 第125章   我也依然会选择做神的原罪。   关风与听见身后有不加掩饰的脚步声。   他回头, 看见南宫尘。   南宫尘做身体的木偶是他亲手雕刻的。   在桃桃的要求下,关风与钝化了他容貌中略带攻击性的妖艷,在城市绚烂的灯火里, 男人如同月光般柔和。   南宫尘将桃桃的要求说给他,关风与:“明白了。”   “一起吧。”南宫尘走到他身边。   关风与没说话。   南宫尘:“很多人都知道你对桃桃的感情,却没有人告诉她。”   他看向关风与:“是你不准?”   关风与停在哈根达斯的店门口, 南宫尘说:“刚刚的情形她很为难。”   “会比和邪祟在一起更为难吗?”关风与看向男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桃桃只是还不懂感情, 不是傻子,多发生几回她迟早会明白小师弟和我一样……”南宫尘平和地垂下眼眸,“倾慕她。”   “你觉得我会相信你是真的喜欢桃桃,而没有其他别的目的?”   “为什么不信?”南宫尘问。   “你是十方炼狱的邪灵, 从未见过桃桃, 喜欢她什么?”   “很多事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   “告诉我有多不简单。”   南宫尘没有回答:“从前我说过, 我们的目的是一致的, 现在依然。”   “我和你目的一致?”   “保护桃桃,收集十方璞碎片。”南宫尘说, “只不过小师弟收集碎片是为了世间, 我只是因为桃桃想要。你不想被桃桃知道心意,我也不想她知道你的心意, 所以, 还算一致。”   关风与无从反驳。   南宫尘温和:“我喜欢桃桃, 并不等于我和桃桃会有结果。”   关风与看向他, 眼神带着质询。   南宫尘没有解释这句话的意思, 他只是说:“无关乎目的, 天意使然。师弟不想桃桃知道, 我也未必能和桃桃成为什么, 既然目的一致,那没必要处处针锋相对,不是吗?”   关风与思忖,他没有说话。   南宫尘当他默认了自己的话,他望向眼前卖冰淇淋的店铺:“既然休战,为了表示诚意,小师弟也给我买冰淇淋吧。”   关风与:“……”   “你的诚意呢?”他问。   南宫尘笑:“我的诚意,就是把小师弟买的冰淇淋一口不落地吃完。”   ……   香桂找了家可以边吃火锅边唱歌的ktv。   桃桃闷头吃着火锅,   在哈根达斯的冰淇淋球妙手回春的治疗之下,“濒死”的元天空枯木回春般重获了新生。   他喝了点酒,整个包厢都是他和和匡清名声嘶力竭的喊麦声。   ktv的屏幕上滚放着一个男歌手俊美的脸,两个少年在唱他的成名曲《暗恋》。   香桂和桃桃在一旁聊天:“把苏恩曜的歌唱得跟杀猪似的,要是被他粉丝听到了,一鞋底子拍死他俩都是轻的。”   桃桃:“这人好像是萧月图的偶像。”   “何止萧月图啊。”香桂说,“苏恩曜是顶流男明星,万千少女少妇心中的梦中情人。”   桃桃盯着屏幕上的男人,确实很帅,不是那种弱气的小白脸的帅,而是一种精致、高贵,优雅十足的帅。他眼睛很好看,只是在唱歌时眼神里的痛苦与破碎的神情几乎令人心碎,歌唱得很投入,应该对爱情这东西深有体会。   段某端着一杯啤酒坐过来:“应桃桃,什么时候还钱?”   桃桃迷惑:“我没欠你钱啊,冰淇淋不都买给你了吗?”   “当初在申城灵交坊用三十万买走了卧雪印的元素书,你说你是为了收藏,你根本就是为了自己用!”段某愤怒地喝了口酒,“你知道一本神圣净化的元素书多值钱?要是知道你本身就是神圣净化属性三千万我都不卖!”   “三千万?你不如把我一起卖了吧。”桃桃翻白眼,“你搞清楚,就算我不买也不会有人买的,赚三十万总比一分没有强吧?再说当初买元素书的人不是我,说要收藏的人也不是我,冤有头债有主,去找林泉要钱啊。”   香桂适时插嘴:“听说东南片区的林泉已经被水鬼吃了,钱怕是要不回来。”   段某:“……”   “这样吧。”段某提议,“要是我混进了选拔赛的前三十,等到了混沌冢总部,你必须帮我去偷李鹤骨的屁……”   “这不是早就答应过你吗?”   “……还有关风与的。”   桃桃:“……你不如住在混沌冢的厕所。”   “只要偷到,你们之前低价骗走我元素书的账就一笔勾销。”   段某说这话时,桃桃下意识看了眼关风与,毕竟偷屁这样的事情被他听到不好。   关风与没有说话,没有唱歌,安静地吃东西,是他一贯的模样。   南宫尘坐在他身旁,被昏暗的光线挡住了面容,他也没有说话,显然对着灯红酒绿的环境很不习惯。   桃桃见关风与没有听见,压低声音:“就这么说定了。”   包厢一整晚都很热闹,香桂吃饱了就上去把元天空和匡清名拽了下来,拿麦唱起《谁是我的新娘》,她唱完段某又上去唱《套马的汉子》,这四个人抢麦都抢不过来,根本没人注意还有三个人坐在一旁没有唱过歌。   桃桃喝了点果酒,有些头晕,想出去洗把脸。   她走出包厢,一出门看见了走廊尽头窗口洒进来的浅色月光。   小时候每逢冬夜,瞿山上也有这样颜色的月亮。   桃桃由于童年的阴影很怕一个人起夜,所以李三九就在她门口挂了一个铃,只要她晚上摇铃,他就会听到,而后起来陪她一起去。山上很冷,李三九总是披着他破破烂烂的军大衣蹲在后院里抽土烟等她。   那时桃桃偶尔也会抬起头看看深夜的月亮,就是这样清浅的淡白色。   下山半年了,这半年的日子算得上是充实。   刚下山时她连怎么坐车都不会,连钱都认不清,一个人孤零零的,没钱吃饭只能去蹭人家的喪宴。   当时遇见那少年鬼对她说,她不会一直孤独,当时的她只当他是随口说说。   现在看来,他的话成真了。   她有了一些朋友,也不再像当初那样面对邪祟无能为力了。南宫尘为她种了一株灵脉,放到半年前桃桃绝不会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竟然也会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想办法拯救世界。   可是李三九在哪呢?   这半年她做了很多事,食尸鬼、迷津渡、人偶师,还来参加了选拔赛,李三九他又去了哪里?   桃桃沿着ktv的楼梯走上了天台,在这里能更清晰地看到整个城市的月色。   闽城之西是璀璨的城市灯火,之东是深夜平静的海面。   月光落在西边,被淡化成了浅色,落在东面,海上的水面闪着粼粼的荧光。   桃桃坐在天台的边缘望着脚下,晚风拂过她腰间的铃铛清脆作响。   李三九曾说,月是寄托思念的东西,万物有灵,月也有,当你离月亮够近,对它说出你想说的话,那么你想念的人抬起头看月时,就能感受到你的思念了。   肉麻的话桃桃说不出来,她想了很久,轻声呢喃:“死老头子,活着还不回来找我。”   身后响起脚步声,桃桃回头,是南宫尘。   他坐在她的身边:“你太久不回来,我担心。”   “只是出来透透气。”桃桃皱巴着眉,“他们唱歌太难听了。”   腰上的风铃一直在响,桃桃突然想起不久前和元天空谈起的事情,她转头看着男人:“南宫。”   “我在。”南宫尘温柔地应了。   桃桃很想问清他究竟喜欢她什么,他喜欢的究竟又是谁?   但这样的话问出来似乎显得她很在意他的感情,桃桃问不出口。   她想了想,问道:“三百年前的月亮,是什么模样?”   南宫尘仰头望向天上的月:“和现在没什么不同,不过经常会被邪气遮住。”   “邪气?”   “大邪祟时代。”南宫尘解释,“世间并非一直都是盛世,盛极必衰,物极必反,月满盈亏,否极泰来。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桃桃似懂非懂。   “在盛世,灵师的力量完全碾压邪祟,精灵鬼怪逃至深山,不下人世,夜不闭户,晚上甚至很少会听到婴儿啼哭。大邪祟时代正好相反,太阳落山后,凡人归家,闭门不出,夜里邪气冲天,有时甚至能盖过月亮的光芒。”   “灵师与邪祟,两股力量此消彼长,因此盛世与大邪祟时代也反复交替。”南宫尘说,“我所在的三百年前,是史上最惨烈的大邪祟时代,灵师与凡人被邪祟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在那里,很少能看见月亮。”   “后来呢?”   “有人出手结束了大邪祟时代,当时存世的邪祟几乎全部消亡,仅存的也隐归深山,发誓不再踏入人世半步。”   “不对啊。”桃桃说,“如果说三百年大邪祟时代结束时邪祟就基本消亡了,为什么现在还会有这么多邪祟存在?灵师是一直都在的,难道他们会给邪祟修生养息卷土重来的机会吗?那不是太蠢了?”   “你说得对。”南宫尘眼眸冰凉,“我也直到最后一刻才明白所谓的天意。”   桃桃茫然:“最后一刻?”   南宫尘望向她,他嘴唇翕动刚要说话,就在这时,天空蓦地炸响一道惊雷。   天上没有乌云,天气预报也没说有雨,怎么会打雷呢?   桃桃疑惑地望着天空。   南宫尘一同望去,他盯着深邃无边的天幕:“天地之间的秩序远比你想象中要残忍百倍,有些事……”   他嘲讽地笑。   他这一句后没有再说,雷声也消失了,桃桃似乎明白了什么。   ——刚才那雷声是冲着南宫尘而来的,有些窥破天机的话,一但说出口会招致天雷。   桃桃不再问了,她换了个话题:“你呢?”   南宫尘看她:“我?”   十二月的凉风吹在脸上不仅没有吹散桃桃的酒意,反而激发了她体内的酒精,她有些晕,眼前的世界也花了起来。   桃桃晃了晃脑袋,借着迷糊的酒意问道:“我问过你很多次,你从没有认真回答过我。”   “南宫。”少女的唇色是浅淡的红,眼眸被酒意熏得黯了,带着几分少见的柔软,“你总表现出一副很喜欢我的样子,你喜欢的人真的是我吗?”   “那桃桃对我呢?”南宫尘与她对视了片刻,目光下移落在她薄红色的唇角。   桃桃愣了一下,拍着额头强迫自己清醒:“是我在问你,你先说。”   南宫尘低垂着眼睫,月光落在他身上,更衬得他如月般清澄:“是你。”   “我不认什么前世因果,我只是我。”桃桃盯住他的眼,“要你喜欢的是上辈子的我……”   “是你。”南宫尘很少打断她的话,此时却温柔地开口,“现在,未来,又或是过去,桃桃,只有你,也只会是你。”   他冷白的面容上映着淡却柔和的神色,醉酒的桃桃像是被他蛊惑住了。   她反应了一会儿,轻声问:“为什么是我?”   “不可说。”   “不可说?”桃桃不懂。   南宫尘:“一件事,我要它的果,就不能打散它的因。”   “说出口,有些事就变了。阿修罗海暗无天日、血浪滔天,可我不悔,哪怕有机会逆转因果重来一回。”南宫尘望入她的眼眸,“我也依然会选择做神的原罪。”   桃桃问是问了,他也答了,可她还是什么都没有明白。   果酒刚喝时没有感觉,此时后劲越来越大,桃桃的头已经昏得抬不起来了。她借着酒劲靠南宫尘近了近,将头搭在他肩膀:“算了,你说话总是让人听不懂,借我靠靠。”   南宫尘:“你会懂的,但不是现在。”   他没有动,寂静地坐在夜里。   天台之上的风冷了,他屈指探出一道隔风的结界,将桃桃和自己罩住,于是风进不来了,凉意也进不来。   少女昏昏沉沉睡过去了,他抬手摸她柔软的鬓角:“我答了,你还没有。”   他低头,唇轻轻擦过她冰冷的额头。   “桃桃。”南宫尘声音低微,回荡在温暖的结界之内,“无论现在,未来,又或是过去,你也一样,要一直这样看着我。”   *   桃桃是被关风与扛上车的,她睡到了后半夜,回到了渔村才醒酒。   她下了车,感受到迎面吹来的海风还有些不清醒:“这是哪儿,我回来了?”   今晚除了关风与和南宫尘没有碰酒,其他人都喝得烂醉。   桃桃清醒了可以自己走,可是车上还有四个醉鬼,靠关风与一个人是无法搬动的。   他对南宫尘说:“帮忙。”   南宫尘看向桃桃:“你先回去睡,要我送你吗?”   桃桃摇头:“我自己能走。”   酒真是个奇怪的东西,一杯下去就不省人事了,还好她喝得不多,醒得也快,否则要是让关风与或是南宫尘扛回去也太丢人了。只不过刚刚……关风与和南宫尘什么时候关系变好了?好像发生了一些她不知道的事情。   桃桃头还有点晕,想多吹一会海风,于是绕着渔村转圈。   已经是深夜两点了,参赛的灵师要么都睡下了,要么就是趁着去城里玩了,她逛了一圈,村子里安静祥和。   感觉差不多醒酒了,桃桃正要回去睡,忽然听到不远处传来一声尖叫。   那个方向是关风与的住处,她以为出什么事了,没多想就朝那跑了过去。   关风与还没回来,桃桃站在树下的暗影里看见他房门口站了一个女人。   是巫凤雏。   她举着一柄燃烧着熊熊之火的手杖指着地上的两个女灵师,面色狠厉:“就凭你们也配来夜里找他?”   被她击倒在地的女灵师不忿:“我们只是想趁没人时把信放到关师门口,又没做什么出格的事,有什么不配?”   巫凤雏骂道:“龌龊。”   “我们龌龊?半夜不睡觉守在他门口的是谁?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又是谁?”   “我是他的未婚妻,我当然有这资格。”   “你说自己是他未婚妻,关师他认吗?”   桃桃算是听明白了。   地上的两个女灵师暗恋关风与,想趁半夜偷偷朝关风与门下塞情书。少女怀春可以理解,这本没什么,但事情就坏在巫凤雏也喜欢关风与,她甚至还有点变态,大晚上不睡觉在关风与门口给他看门,正好撞见了这两个灵师。   情敌相见分外眼红,巫凤雏自诩为关风与的未婚妻,眼睛更红,所以就动手打了人。   不愧是巫家大小姐,桃桃心想,脾气也太骄纵了。   这是女人间争风吃醋的纠纷,应该也闹不出什么大事。   桃桃不打算管闲事,准备回去睡觉,反正她们再闹一会关风与就回来了,他会自己解决。   “你们找死——”   就在桃桃要转身离开时,她忽然余光瞥见身后亮起一道灿烂的火光。   火光是从巫凤雏身上发出来的,而她要袭击的对象是地上的两个女灵师。   白天进行了第一轮测试,桃桃见过这两个灵师上台,但印象不深,应该是人级,人级的灵师怎么可能接得住巫凤雏这炽热浓烈的火焰?   桃桃停下脚步,拔.出桃夭。   她挡在两个灵师身前,以桃夭的结界隔开巫凤雏的火焰。   地上的灵师吓得面色惨白。   巫凤雏收回了火焰,冷冷地盯着桃桃:“又是你。”   桃夭虽然挡住了火焰,但桃桃能感受到那火焰之中的温度——滚烫灼热,落在身上不死也得重伤,她面有愠色:“你知道刚才的火焰落到她们身上会发生什么吗?”   “最多不过是死。”巫凤雏斜眼瞥她,“就算是死了,我巫家也能出手摆平。”   桃桃蹙起眉,她以为巫凤雏只不过是骄傲跋扈,没想到她是真恶毒,人命关天的事竟然能这样轻飘飘说出来。   巫凤雏双手燃起更加炽烈的火焰,阴冷地盯着桃桃:“原本你挡我的路就够让我窝火了,没想到我不找你麻烦,你还要多管闲事,既然这样,我今晚连你一起收拾。”   “我挡你路?”   “你以为自己是鸣钟人的徒孙就可以横着走了?灵师界实力强者为尊,你个一株有什么可骄傲的?”   桃桃:“我骄傲?难道你是觉得我这个一株拿了灵级上等,而你这个二株才拿了灵级下等,所以你在我面前感到自卑,但你又羞于承认自己的自卑,才反咬一口是我骄傲吗?”   “你——”巫凤雏脸色更沉了,“应桃桃你这个贱人,我今天就撕烂你的嘴,看你还敢不敢伶牙俐齿地和我作对。”   桃桃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   “我笑我脾气不好,你没有教养,正愁不知道用什么借口怎么打你,你倒送上门了。”桃桃翻动手腕,“既然喜欢阿与就应该了解一下他身边的人,关风与的师姐别的没有,脾气差得一绝,你没听说?”   她丢下桃夭朝巫凤雏疾冲过去。   两人离得不足十米,所以几乎是瞬间她就来到了巫凤雏的面前。   巫凤雏反应慢了一步,她连忙催动灵力,可是晚了。   ——桃桃的巴掌已经落在了她的脸上。   啪。   清脆又响亮。   “这巴掌打你早上偷袭我。”   啪。   桃桃回手又扇:“这巴掌打你身为灵师却漠视人命,还想在混沌冢的地盘杀人。”   啪。   桃桃以飞快的速度又扇了一记耳光:“这巴掌打你刚才骂我,我这人不仅脾气差还心眼小,下次在让我听见从你嘴里吐出不干净的话,我把你脸打烂。”   三记耳光落下,不光是巫凤雏愣了,就连地上那两个女灵师也愣了。   桃桃打完还不算,她揪住巫凤雏的衣领,以脚尖支地,原地旋转,抡起女人转了三圈,最后将她凌空抛了出去。   整个过程只用了不到五秒,巫凤雏再回过神的时候,人已经挂在树的高枝上了。   她终于反应过来了,发疯般怒吼道:“应桃桃,我要你命——”   桃桃咧开洁白的牙齿朝她笑:“我命硬得很,有种你来拿啊。”   她捡起桃夭扛在肩膀上,看着那两个女灵师:“喂,你们该不会去找人告状,说我私下斗殴吧?”   女灵师连忙摇头,桃桃很满意,又问:“她刚才差点动手杀了你们,你们该不会去找人救她吧?”   女灵师们继续摇头:“我们恨不得她一直挂在那。”   “那好。”桃桃笑了,“就让灵师们明早都来看看不可一世的巫家天才大小姐挂在树上的样子吧。”   她说完,扛着桃夭头也不回地走了。   ……   清晨。   海上朝阳初升,渔村空气清新。   早起晨跑的灵师发现了在树上倒挂了半宿的巫凤雏,原本是想救的,在美人面前有个表现的机会露露脸也是好事,可是树太高了,他实在上不去,只好去叫同伴,同伴又叫来了同伴。   不一会儿,那棵树下就围满了人。   巫凤雏头朝下望着那一群人快要把嘴唇咬烂了,最后还是巫潜龙打了119找消防员把她救了下来。   巫凤雏满身树叶和清晨的露水,坐在地上,脸色沉得像是化不开的阴云。   她朝周围看热闹的灵师吼道:“都滚——”   灵师们纷纷散开,只剩巫潜龙在身旁陪着她:“姐姐,是谁干的?”   “我要杀了她,我一定要杀了她。”巫凤雏屈辱地咬牙,“我今天就退赛回去找家族的灵师来剿杀她,应桃桃这个贱人,她怎么敢这样对我?她必须死!”   脸上的巴掌印还在,巫凤雏活了二十三年从未受过这样的屈辱。   她失去理智地抓住巫潜龙的袖子:“你听到没有?她必须死你听到没有?”   巫潜龙被她吓到了,连忙点头:“听到了,我现在就去联系家族里厉害的灵师,放心,应桃桃绝对活不过今晚。”   “可我觉得,比起找巫家的灵师将应桃桃杀死在这,还有另外一种死法更适合她。”   正在巫潜龙要打电话时,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从他们背后传来。   巫凤雏回头,看见慕雷天站在身后。   他是第一轮测试中唯一一个三株的灵师,她认得他。   “我不是让你们都滚了吗?你是来看我笑话的?”巫凤雏森然地看着他。   “我怎么敢看大小姐的笑话。”慕雷天摆手,“只是恰巧路过,又不小心听见了你们姐弟的对话。找灵师今晚杀死应桃桃不切实际,毕竟是混沌冢的眼皮子底下,关风与的师姐死了,他会不追查到底吗?”   “那你说怎么办?”   “第二轮。”慕雷天笑笑,“听说第二轮的场地是在无人的海域,我与你们姐弟联手,她一个一株灵师能翻出什么浪花?我们在海上杀了她,再嫁祸给邪祟,就算是关风与也很难查到蛛丝马迹。怎么样,要不要合作?”   “合作?”巫凤雏盯着他,“你也想杀应桃桃?”   慕雷天咧出一口带着烟渍的黄牙:“应桃桃现在的分数是第一,对我威胁很大,杀了她我拿第一也简单很多。”   巫凤雏还是不信:“我的排名也在你前面,难道你杀了应桃桃之后不会掉头来杀我吗?”   慕雷天用一种欣赏的目光望向巫凤雏,比起十八岁还有些青涩的桃桃,她身上颇有几分女人妩媚的味道。   他说:“这么漂亮的美人我怎么舍得?况且巫家是世族大家,什么都不缺,比起混沌冢选拔赛的第一名,你更在乎的是关风与,应桃桃死了,你就没有情敌了,把第一让给我对大小姐而言也不是什么难事吧?”   这男人心思很深,却也毫不掩饰,把话说得敞亮。   巫凤雏思考了一会,随即敛起阴森的神情,朝他笑:“好啊,那从现在起,我们就是盟友了。” 第126章   你被淘汰了我和小天就要去街上要饭。   “只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测试了, 正常发挥就好,拿出自己十分之一的实力就能取得胜利,我相信你, 所以千万不要紧张,好吗?”   第二轮测试的日子,众多灵师站在海边。   桃桃先是殷勤地给南宫尘拿了早饭, 又殷勤地为他整理衣领上不平的褶皱, 就差没蹲在地上帮他擦鞋上的沙子了。   “怎么不说话呢?是不是太紧张了?南宫, 听到我说话了吗?不要紧张……”   “我一点也不紧张。”南宫尘握住了桃桃放在他衣领上的手,“是你很紧张吧?”   桃桃做了个深呼吸,反向握住他的手,为他打气:“能不紧张吗?你第一轮没成绩, 第二轮要是不多攒点分就会被淘汰, 你要是被淘汰了我和小天下半辈子就要去街上要饭了。所以你要加油, 嗯?”   “我尽力。”南宫尘说。   桃桃这才放心了。   清晨九点, 所有的灵师都到达海滩。   在海边的港口处系着几十条渔船,那是一会儿给灵师出海用的。   第二轮的裁判和第一轮有所不同, 原本是七人, 现在变成了八人。   新加入的裁判是桃桃的熟人,她混在人群里朝庄晓梦打了个招呼, 庄晓梦也朝她笑笑。   第二轮的规则相对而言比较复杂。   这一轮考察的是灵师实际收妖的能力。   首先要签订生死状, 要是在海上出事混沌冢不予负责, 如果不签可以选择退赛。   混沌冢会给每个灵师发放一定数量的收妖囊用来装被收伏的邪祟, 再发给每人一张地图和求援珠。   收妖的地点位于东南一片海域, 为了不干涉灵师比赛, 裁判虽会一直跟着, 但不会靠得太近。每人手里一颗求援珠, 遇到危险捏碎珠子附近的裁判就能感应到,会立刻前去救援,当然,选择捏碎珠子的灵师也相当于自动弃权。   比赛时间为七十二小时,只有在试炼场上坚持到足够时间出来的灵师才有资格进行第二轮的分数清算。   第二轮除了不准对灵师下手,不准抢别人已收伏的邪祟,不准私下买卖交易邪祟之外没有任何规则。也就是说,这第二轮并不限制共同参赛的人数,你可以选择做一匹孤狼,也可以和他人结队。   这两种比赛方式各有利弊,选择一人出海,风险自己承担,但利益也一人独享,收服的邪祟都是自己的。   选择组队虽然可以共同抵御风险,但很可能会有分配不均的问题。   之所以请庄晓梦来,也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   一旦出海归来有人在分数上揪扯不清,庄晓梦可以根据查看参赛者的记忆来判定事情的经过。   经过这两天在渔村的生活,许多灵师彼此之间已经混熟了,所以当主持人解说完规则后,他们都纷纷去找同伴,想要搭伴一起出海。   分数固然重要,但命只有一条,还是人多比较安全。   桃桃看着工作人员昨晚就发到手里的地图册,正面是地图,反面则是不同海妖所对应的分数,一连串的妖怪名字看得她头晕。   第二轮的测试场是关风与经李鹤骨授意布置好的。   他在一片无人出没的深海海域内投落了九枚十方璞碎片,并用特殊的方法将十方璞保护起来。这就导致十方璞的味道会吸引海妖前来,但是海妖却无法拿走海底的十方璞,那一片区域此刻已经满是邪气,布满邪祟,是最好的试炼之地。   有灵师听完解说后吓得脸白,他摆摆手:“我还是弃权吧,我妈就我一个儿子,死在这多不值当。”   他说完后,又接连有四五个灵师退赛了。   元天空也觉得这试炼场有些危险:“裁判离得远,这里大多都是一株灵师,万一遇到厉害的妖怪来不及救援确实会有生命危险,为什么一定要选这样的试炼场?”   “因为混沌冢这次选拔出的灵师是要去收集十方璞的,一旦被选上,他们面临的危险远比这试炼场要可怕得多,所以这一轮其实也是勇气和胆识的测试。”匡清名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他们身边,他背着一个灰色的双肩包,看上去完全是个学生模样。   元天空掂了掂他的书包:“好沉啊,你都装了什么?法器?”   “一本新东方单词书,两本肖秀荣,三本专业书,还有平板电脑,我下载了高数的网课打算去海上听。”   元天空:“……去了试炼场哪有时间给你听课啊?”   “所以我不是来找你们了吗?”匡清名,“你们愿意带上我吗?我生活习惯很好的,晚上不打呼不磨牙,吃完饭会洗碗,也可以帮你们煮泡面,偶尔打打邪祟邪祟也行,你们收了邪祟我一个不要,我只想混过这三天。”   元天空建议:“那你干脆出海就捏碎求援珠,让裁判救你出来不就行了?”   “那样做爷爷会打死我的,我要不动声色地被淘汰才行。”匡清名看着桃桃,“可以吗?”   “随你吧。”带他一个人也不多,桃桃没意见。   匡清名于是乖乖地跟在桃桃的身后,跟元天空一样当她的小弟。   段某喝了两天的酒,头还晕着,一个人站在不远处的沙滩上,元天空招呼他:“老段,你要不要也一起?”   段某摆手回绝:“驱邪这事我习惯独来独往,谢了。”   十几分钟后,沙滩上的灵师基本安静了。   想独行的早早就签好了生死状站在了一旁,不想独行的也已经找好了伙伴。   桃桃目光环场一周,发现基本所有的灵师都选择与人组队。   第一轮测试中唯一的三株灵师慕雷天身后站着四个男人。   桃桃这两天听香桂说了许多八卦。   据说这慕雷天是一个叫四方天的灵师组织的老大,这个组织也驱邪,但每次驱邪必定向凡人收取巨额的报酬,甚至有过其内成员只驱了一个地灵就把一户人家骗到倾家荡产这样的事。虽说后来该灵师被四方天开除了,但是这个组织在灵师界的名声并不算太好。   香桂还说,传言慕雷天这次选拔赛带了四个小弟来目的就是在第二轮帮他收妖夺得第一,好让他能进混沌冢的藏库挑一件法器。   他是土属性,混沌冢的藏库里刚好有一件适合土属性灵师用的灵级法器。   虽然混沌冢的海选时也筛过品行不端的灵师,但慕雷天为法器而来只是传言没有证据,之前骗人的也不是他本人,加上他实力确实不错,所以没有将他筛掉。   在离慕雷天不远的地方,巫家姐弟站在一起,他们两个必然是要一起出海的。   那天桃桃将她挂在树枝上闹得人尽皆知,但是巫凤雏咬死不说是谁干的,这倒令桃桃很意外,这几天她也没有再找麻烦,不知道是不是被打老实了。   再远一点的地方,那天质疑匡清名测评结果的二株灵师莫长明也和几个地级灵师搭伴。   整个场上,除了喜欢一个人驱邪的段某,就只有那个叫龙膏烛的妖气妖气的男人是一个人。   并非没有人想和他作伴,而是都被他拒绝了。   桃桃目光落过去的时候,刚好龙膏烛也在看她的方向。   桃桃心里一咯噔,心想不是吧?千万别过来。   想着,他人就过来了。   龙膏烛先是朝桃桃抛了个媚眼,而后将目光落在哪怕已经弱化了容貌却依然俊美的南宫尘身上。他声音软软的,媚媚的,想要伸手去摸南宫尘的脸:“这位帅哥,怎么称呼……啊啊啊——”   桃桃直接于半空中钳住了他的手腕,男人一身浓郁的香水味,熏得她头疼:“你爪子不想要了?”   龙膏烛收回了手,望向南宫尘的眼神还粘丝带黏的,桃桃刚要踹他,他识趣地转身跑了。   “这人真奇怪。”元天空说,“明明挺有实力,灵师界却从没听说过这么一个人,香桂姨都不认得他。”   “也许像我一样是从哪个偏僻的山沟里出来的。”桃桃用手做扇子,拼命扇着南宫尘面前浓郁的香水味,一边扇一边还不忘叮嘱他,“不要被那男人影响了心情,总之,千万千万千万要争气啊!”   哪怕南宫尘喜欢听她絮叨,此刻耳朵里也快长茧了。   九点整。   主持人整顿现场秩序,人群安静下来,他在人群找到桃桃,叫她名字:“应桃桃。”   桃桃举手:“唉,我在。”   主持人朝她笑:“来挑艘船吧。”   “挑船?”   “这些船的速度和质量都不一样,按照第一轮测评的分数排行,由你先挑。”   还有这种好事呢?   桃桃走到海边,这些船大小不一长得也千奇百怪,实在不知道该挑哪个,不过既然是混沌冢的比赛,哪条船最好关风与应该最清楚。   桃桃回头:“你给我挑一艘。”   身后不知道桃桃身份的灵师窃笑,这女孩难道不知道关风与性子最冷吗?他怎么可能帮她挑船?   可谁知关风与听了她的话后竟走下了裁判席,他指着其中一艘不怎么起眼也不算大的船:“它。”   “这艘行吗?”桃桃怀疑。   “船速很快,船也很稳,要在海上待三天,坐这个不会晕船。”   桃桃听他的跳上了那艘船的甲板,南宫尘、元天空、匡清名也跟着她上去了。   第二个挑船的人是巫凤雏,她看着还站在岸边的关风与:“也给我挑一艘吧。”   关风与没理她,转身回去了。   看热闹的灵师窃窃私语:   “巫大小姐不是关风与的未婚妻吗?”   “他对巫凤雏爱答不理的,是不是搞错了?应桃桃才是他未婚妻吧?”   “别胡说,应桃桃分明是他师姐。”   “十八岁的师姐?”   “只是入门比较早,师门的排序又不是按年龄来的。”   巫凤雏听着他们的对话,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   她是个再骄傲不过的女人,但她这次没有发作,只是用幽深的目光凝视着桃桃的背影。   巫潜龙站在她身旁:“姐姐?”   “没什么。”巫凤雏收回目光,“走着瞧吧。”   她选了一艘看起来最豪华的船,进了船舱就没有再出来。   半小时后,灵师选完各自出海的船只,几十艘船缓缓驶离海面,朝地图上标注的试炼场驶去。   桃桃站在甲板上看海,富贵站在船舱顶上沐浴清晨的阳光抖着翅膀。   元天空找了个大鱼缸,将元宝从它脖子上的空间石里放出来,富贵又站在鱼缸的边沿陪元宝玩水。   桃桃手表上发来一条消息,是关风与的。   【注意安全,船舱的柜子里给你准备了东西。】   桃桃去看,发现那是两大袋零食还有一大包符箓和咒术球。   关风与用的东西品质向来很好,这么多符别说三天了,一个月都够用,桃桃放心了。   她坐在船舱的地板上打开了地图,朝外面喊道:“你们都进来。”   三个男人进来了,桃桃指着地图:“商量一下去哪吧。”   为了避免让海上路过的船只看到,所以特意将试炼场放在深海,距离这里的路程有七八个小时。   根据地图上的指引,试炼场的区域大致划分成七片,是由昨天关风与亲自带灵师出海测评的。   桃桃:“F区域妖物等级较低,收伏难度小,一共分为两片,最外围的F1区域大多是海草妖和珊瑚妖,植物类的妖怪攻击性弱,适合人级灵师前往,向里的F2区域多是低灵智的鱼妖,比F1难一些,但也不具有太大的威胁性。”   元天空对着地图背面的妖物分数辨认:“每收伏一个恶值的海草妖或珊瑚妖,累积零点五分。”   妖物的善恶值也是第二轮选拔要考量的一个指标,辨别邪祟是灵师必须具有的素质之一,只有收伏具有恶值的妖物才算分,没有恶值的妖物赛后会被放归,毕竟没有作过恶的妖不能算邪祟。   “零点五分?这也太少了。”   “这还不算,因为植物的特殊属性,断根收伏后无法重生,所以一旦收错了,每一个还要倒扣五分。”元天空指着F2区域,“至于这里的鱼妖,一个零点五分到两分不等,虽然比F1区域要难一些,但是没有倒扣分的风险。”   元天空:“第一轮的测试中,地级灵师五人,天级灵师四人,灵级灵师两人,剩下的全是人级灵师,F1区倒扣分风险太大,我猜人级灵师大多数会选择去F2区域收伏鱼妖。”   桃桃点头:“不和他们抢,鱼妖又不值钱,况且这种小妖妖力低微基本都不会太恶,赚那几分没意思。”   她接着看向下一个等级的D区域:“D区比F区离试炼场的中心更近,所以吸引来的妖物也就越强,以蟹妖、虾妖、蛤蜊妖和灵智较高的鱼妖为主,还有少量的深海植物妖。”   元天空对照分数念道:“D区域的妖物每收伏一个分数两分到五分不等,外围的妖物能力较弱,这里一定也会有许多人级灵师过来。”   桃桃继续看比D区更近的C区:“C区以高等级的鱼妖和其他未知海妖为主,未知海妖?”   元天空吊着一张脸阴森森地吓唬她:“可能会有沙蚕怪哦。”   桃桃一个激灵:“不去不去。”   “不过C区的分数蛮高的,每收伏一只分数五分到十分。”   桃桃的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也不去。”   她接着看B区,这里的海妖大多是些蜃妖、龟妖和极其凶猛的鱼妖,每收伏一只分数积累十到十五分。而对于A区的妖物记载则比较简略,只是写着“有邪气浓郁的邪祟出没,类别未知”,每收伏一只,分数根据妖物的能力酌情评定,请参赛选手谨慎前往。   比A区更向内还有S区,这已经是试炼场的中心了。   关于S区的描述更是令人害怕,只有五个字——不建议前往。   桃桃:“阿与说他将九枚十方璞放于试炼场正中心的海底,不会吸引来七首魔蛟这样的怪物吧?”   南宫尘说:“不会,十方璞增强邪祟的力量,但是对于七首魔蛟这样的生物而言,它本身的力量已经无需再强了,所以它不需要十方璞,它想由妖兽化仙,只需要人类魂魄来提升自己的灵智。”   桃桃想起在当日蜃妖朝魔蛟上供的困在水泡中的诸多灵魂:“怪不得它需要小妖为他收集渔民的灵魂。”   南宫尘指着地图上的S区:“之所以不建议前往,只有一种可能,这里的妖物是大多数灵师所不能应付的,但地图指示上又没写禁止前往,说明在所有的选手之中,有人具备前去S区收伏邪祟的实力。”   元天空:“南宫哥,能不能推测一下这区域会有些什么妖怪啊?”   南宫尘摇头:“海洋无边无际,生灵繁衍万物不息,在没有接近这里时,我说不准。”   桃桃想了想:“S区还是有些太危险了,保险起见我们先去A区,如果A区的邪祟我们有把握收伏,到时候再去S区瞧瞧,怎么样?”   南宫尘没有异议,元天空最喜欢见识这些刺激的事情了,也没有异议。   “小匡?”桃桃问匡清名。   他从英语模拟卷上抬起头:“都行,听你的。”   全票通过,桃桃调整了渔船的航向。   这条船不愧是关风与挑的,速度确实一骑绝尘,遥遥领先了身后的众多船只,朝着试炼场的方向行进。   在桃桃船的背后,巫凤雏站在她所选的那艘华丽的大船的甲板望着那条小船的影子:“跟上她。”   巫潜龙应了一声,进操作室调整航向。   ……   傍晚,甲板。   富贵趴在元天空的头上晒着晚霞。   元天空愤怒道:“老大,你还要不要脸?”   桃桃说:“不要了,快喝!”   他们打了一下午斗地主。   关风与给桃桃准备的零食里有一盒寿司,寿司送了三袋芥末酱,桃桃将芥末酱泡水,用来做输了的惩罚。   一开始元天空听说要斗地主很开心,但是南宫尘的表情却有些说不明白。他不懂,以为是他不会打牌,于是豪迈地拍着胸脯说放心吧南宫哥我来教你,可是斗着斗着他就发现了南宫尘之所以露出那样的表情问题出在哪了。   ——桃桃的牌品实在是太他娘的烂了。   打了两个小时,他和南宫尘喝了一肚子芥末水。   南宫尘的身体是木偶人,他喝芥末水只是味觉上受点苦,可是元天空快要辣死了。   元天空摆手:“不打了。”   桃桃还没玩够:“不打我就揍你。”   元天空看着南宫尘:“南宫哥你能不能管管她了?”   南宫尘看了桃桃一眼:“我可管不了她,继续吧。”   “你就不想反抗吗?”   “桃桃开心的时候不多见,为什么要反抗?”   元天空简直想扇自己一巴掌,这两口子一个鼻孔出气,他不该妄想能解救已经被桃桃洗脑了的南宫尘。   他想了想:“要不我去换小匡来?”   桃桃:“小匡师在学习,考不上研究生他的爱情就没了。”   元天空:“学习也得换换脑子啊,学了一整天人都傻了,叫他出来吹吹风吧。”   匡清名被他拉了出来,几人坐在甲板上垂着晚饭吃东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我最喜欢吃这个了。”匡清名吃着关风与买给桃桃的番茄味薯片,“小时候每次考试前三,我爸妈都会带我去超市让我挑一车自己喜欢的零食。”   元天空羡慕道:“你真幸福。”   桃桃也很羡慕:“是啊。”   “但爷爷对我很严格,他因为驱邪身体很差,已经很久不能出手了,所以他把希望都寄托在我身上,希望我继承他的遗志,可我不喜欢当灵师啊。”匡清名看着他俩羡慕的表情,“怎了,你们爸妈不会给你们买吃的吗?”   桃桃说:“我不知道自己的爸妈是谁,刚出生就被带回清风观了。”   元天空说:“我爸妈没了,要不是我打开了黄泉九落塔他们也不会死。”   匡清名放下薯片安慰他:“你一定很难过。”   “他们刚离开的时候确实难过,慢慢长大小时候许多记忆都不清晰了,难过也轻了很多。”元天空接过匡清名递来的薯片,“可能是什么悲伤过度失忆综合征吧,后来我就拼命修炼,好不容易修出了半株灵脉。”   匡清名问:“你的灵脉很特殊,我一直好奇,但不太好意思问。”   “没什么。”元天空放出了自己的半株灵脉,“我哥跟我说,我是个天生的废柴,不适合做灵师,但我不信,爸妈去世后拼命修炼,虽然天赋不好但也不知怎么的就修出了半株,勉强也能当灵师了。”   他看向一直在旁安静的男人:“南宫哥,你父母呢?”   南宫尘没有吃东西,静静听着他们说话,他回道:“我没有父母。”   “怎么会没有父母呢?是人就一定有父母,就算是动物也有,难道你和桃桃一样也不知道自己父母是谁?”   南宫尘的目光落在远处靛蓝色的天幕:“非要说的话,它应该算吧。”   “它会带你超市买零食吗?”元天空问。   桃桃低声在元天空耳边说:“他活着的时候还没有超市。”   “也是,那它对你好吗?”元天空又问。   南宫尘平静道:“不过一枚棋子罢了,无谓好与坏。”   桃桃望着他,虽然他面色很静,如无风海面毫无波澜的海水,但她依然看出了他眼眸底色中的阴沉。   他向来是温柔的,很少会露出这样的神色,桃桃放下手中的零食,不知怎么想的,朝他身旁靠了靠。   南宫尘感受到她的凑近,转头朝她笑笑。   海上的风有些凉,他脱下外衣披在了她身上,桃桃没有说话,没有拒绝,假装在认真地吃手里的东西。   元天空神色单纯:“怎么会有父母将孩子当成棋子呢?”   南宫尘只是笑,他没有解释。   船已经行驶进黑夜了   海面清澈,水下什么都没有。   桃桃吃了会儿零食,突然问道:“我们出来多久了?”   南宫尘:“快九个小时了。”   桃桃掏出地图,对着上面的路线辨认:“一直朝这个方向前进就会依次经过FDCBAS区进入试炼场的中心,到达F区只需要七小时,按理说我们现在应该已经进到试炼场海域了,怎么一点邪气都没有?”   元天空走到船边去看:“水下很干净,什么都没有,会不会是有人比我们快,已经把海妖都收走了。”   桃桃摇头:“不可能,阿与说了这是最快的船。”   元天空翻出他的天上地下万里夺命追踪器,仪器里的灯没亮:“与哥不是说在试炼场的中心放了九块十方璞吗?现在仪器没有反应,难道我们走错路了?”   桃桃走进机舱检查,航速和方向都对,没有问题。   桃桃停了船:“有些不对,先停一下,等后面的船过来了我们再走。”   几人站在甲板上。   海上的月亮已经升起来了,站在凄冷的月光下,越来越觉得不对劲。   虽说在海上孤寂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可是灵师的感知敏锐,此时的孤寂绝不是深海那么简单。   桃桃觉得自己此刻仿佛进入了一个奇怪的空间里,周围没有声音,没有生物,甚至没有风,只有天上的一轮满月落下冷然的光芒。   好像是在什么结界之内,又好像周围被什么恐怖的史前生物震慑住了,没有妖物敢出现在这里。   只有上一次在海底时桃桃才有过这样的感觉,难道真的是七首魔蛟卷土重来了?   南宫尘抬头望着月亮,又望着四周的海域:“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像是十五。”匡清名回答。   南宫尘眉梢拧起。   桃桃问:“怎么了?”   南宫尘刚要解释,脚下的海面突然传来了声音。   那是一阵令人浑身起满鸡皮疙瘩的婴儿啼哭声——尖细,幽微,在这茫茫大海中央听起来无比诡异。   脚下的海面突然巨震了一下,可海水却没有掀起半分浪花,这情形属实令人诧异,但很快桃桃就明白过来,刚刚在震颤的不是海水,而是海面与渔船之间的空间。   此时的情形一定很棘手,因为她见一向冷静淡然的南宫尘左手化出了一柄血色的镰刀。   他的镰刀她只见过一次,是在面对七首魔蛟时用过。难不成眼前的处境比七首魔蛟更加棘手吗?   不等她细想,桃桃看到极为恐怖的一幕。   她正前方海面上的空间被不知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从空间之内,一道强大的引力朝着他们小小的渔船吸来,将他们、连同身边的东西和周围的海水,一起吸了进去。 第127章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身虽未至,心向往之。   睁开眼时, 桃桃被南宫尘抱在怀里。   他脱离木偶的身体,将昏迷的元天空和匡清名搭在木偶身上才使他们得以漂浮在水中没有被淹死。   桃桃被海水卷得头晕眼花,她清醒后好一会才摆脱恶心的感觉。   墙上镶嵌着会发亮的珠子, 她能清晰地看到周围的环境。   眼前这空间大概有半个足球场那么大,四面八方都用厚重的石头封住,上壁与地面是用白色大理石砌起来的, 光滑洁白。吊顶很高, 足足有几十米, 海水已经浸满脚下三四米的空间了,环绕着墙的水底有九扇长满暗红色海草的大门。   就连富贵和装着元宝的鱼缸都被卷进来了,富贵的毛湿透,担忧地去啄元天空和匡清名的手, 元宝则在水中围着他们游来游去。   海水碰不到南宫尘鬼魂的身体, 他抱着桃桃站在水面, 望着脚下水里的九扇大门。   元天空和匡清名还在昏迷, 桃桃叫了好几声元天空才缓缓醒来。   “那吸力好可怕。”元天空揉着被浪卷得晕乎乎的头,“这是哪?不会又被蜃妖吞到蚌壳里了吧?”   桃桃:“蜃妖没有这么大, 它内壁也不是石头做的……”   她看了眼自己和南宫尘的姿势, 有些不自然:“你还抱着我干什么?”   南宫尘:“木偶承受不住三个人的重量,会沉到水底。”   桃桃脸红着问:“有没有办法能让我下来?”   元天空翻找空间石:“第一次去灵交坊的时候为了以防万一我买了条小木船, 刚好可以用上。”   他掏出一个巴掌大的小船投到水里, 船上有灵师的嵌入的符箓, 在接触水面时迅速变大, 化成一条正常大小的小船。   南宫尘将桃桃抱到船上, 元天空爬进来, 顺便把还未醒的匡清名揪了进来, 南宫尘回到了木偶的身体里。   元宝在船周围游动, 桃桃将它捞起来放进富贵脖子上的空间石里。   南宫尘说:“这是一座坟。”   “海底的坟?”桃桃打量四周。   南宫尘:“我也只是在古籍上看到过,如果没猜错,这是九婴之墓。”   元天空:“我知道,九婴就是九个婴儿吧?好像被卷入之前确实听到了婴儿的哭声。”   “多读点书吧。”桃桃用一种不忍的眼光看着他,“我都知道九婴是种上古凶兽,还九个婴儿。”   元天空挠了挠头,心想他这是被桃桃嘲笑读书少了?   匡清名也醒了,他的书包虽然被卷进来了,但是书全湿了,只得坐在一旁边拿火属性的符箓烘书边说:“九婴,水火之怪,为人害,之地有凶水。传闻九婴是一只九头怪兽,牛身龙尾,能操纵火焰和洪水,因为危害人间最后被后羿射杀了。”   “比七首魔蛟还多两只头?”元天空惊愕,“该不会比七首魔蛟还凶吧?”   “死了的凶兽能翻起什么浪花?”桃桃望向水底的九扇大门,“为什么我们会出现在它的坟里?”   “妖兽虽死,其魂犹在,九婴若还在世会是比七首魔蛟更恐怖的存在,就算它死了灵魂力量也不可小觑。”南宫尘说,“古籍里说,九婴死后灵魂被封印在海底的墓穴中,但这墓穴是移动的。”   桃桃:“这么大的墓还能移动?”   “因为墓穴不是在真的海底,而是在海面下开辟出的一道空间里。”   “所以说我们现在不在试炼场里,而是来到了一个另外的空间。”桃桃一拍脑壳,“那完了,九婴要是关住我们,我们不就参加不了第二轮比赛了?”   南宫尘笑了,她问:“你笑什么?”   “你知道自己是被比七首魔蛟还要强大的妖兽困住了吗?”   “知道啊。”   “那为什么不怕?”   桃桃愣了愣。也是啊,在听到南宫尘说九婴比七首魔蛟更厉害时元天空都面如土色了,她为什么丝毫不担心呢,甚至还在担心未完成的比赛?   她披着毛巾擦干身体,与南宫尘对视时,没过脑直接说出了心里话:“因为你在啊,你在就没什么可怕的。”   这下轮到南宫尘愣住了,他望着少女有些许天真的神色:“我未必能保护你。”   “可你每次都保护了我啊。”桃桃说完,想到了什么又连忙改口,“当然我不是说这次也需要你保护,会让你灵魂消散的事你不准做,我只是觉得……”   “……只是觉得,就算你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这,都让我感到很安全。”   南宫尘凝视着她,目光温柔。   桃桃说完觉得气氛有些尴尬。   元天空在盯着他俩,匡清名在盯着他俩,就连富贵和元宝也在盯着他俩。   她转头逃离了南宫尘的视线:“还是研究一下现在的处境吧,九婴为什么要吸我们进来?水下这九扇门又是做什么的?我们又该怎么出去?”   “我知道。”南宫尘轻声说。   “啊你知道?”视线转到一半,桃桃又被迫转了回来,“那你说。”   “因为九婴的灵魂想要脱离海底的墓穴。”南宫尘说,“封印只能将它灵魂镇在墓穴之底,不能完全限制它的力量,这妖兽的力量在满月之夜最强,它会破开一部分封印撕裂空间……”   桃桃听着听着走神了:“这不和你一样吗?”   “?”   “迷津渡的血月之夜不也是你破开封印造成的吗?柳氏父子说了,血月之夜会出现以假乱真的恐怖幻境就是因为你……”   “所以桃桃觉得,我是和九婴一样的妖兽,你觉得柳氏父子不该死?”   相处了这么多天,桃桃对南宫尘的了解如果敢自称第二,世上没人敢称第一。   这男人又小气又狡猾,偏偏他还很爱遮掩,越是生气时声音就越温柔,温柔得让人甚至察觉不到他在生气。   桃桃意识到南宫尘语调变得无比温柔之后连忙说:“当然不是啊,柳氏父子该死,太该死了!”   南宫尘睨了她一眼,继续解释:“……它会短暂地撕开空间,吞噬一切它能吞噬的东西,用来增强灵魂的力量以待彻底破开封印。”   “所以我们在满月的夜里遇上了它撕破封印的时候闯入了它的领地?”桃桃扶额,“这运气也太好了吧?”   “我认为不是运气问题。”匡清名说,“南宫说了九婴之墓是移动的,大海辽阔无边,怎么就刚刚好被我们撞上它撕开空间的时间和地点?这是混沌冢的选拔赛,有人在背后搞手段也未可知。”   元天空:“是不是有人背后搞手段出去再查也来得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怎么办,去那些门里看看?”   他指着水底的门,那看起来是唯一的出口,   南宫尘:“刚才在海面上你们没有感受到邪气,小天的仪器也没有检测出十方璞,对吗?”   桃桃点头。   南宫尘望向水底的九扇门:“那背后邪气冲天,消失的十方璞的气息也在门后。”   桃桃跳入水中,憋气游到门前。   门不知是用什么石头做的,厚重无比,她贴近那扇门,虽然不及南宫尘敏锐,但依稀能察觉到门后确实有邪气。   每一扇门边都设有一个龙首模样的机关。   桃桃按下去,机关纹丝不动,四周没有发生任何改变。   她浮回了水面:“难道说试炼场里消失的邪祟也被九婴带到它的墓里来了?”   “不光是邪祟。”南宫尘望向面前看似平常的空间,“我猜也许还会继续有人进来。”   他话音刚落,面前的空间凭空撕裂开一道缝隙,从缝隙里喷涌出来大量的海水和两个人。   是巫凤雏和巫潜龙。   他们在刚刚的乱流里被冲晕了,被海水甩进来后直接沉向水底。   元天空和匡清名一人抓住一个把他们揪到船上,他们都还有呼吸。   桃桃拧着眉,这船本来就不大,他们一上来空间更小了,她必须要缩起腿来才行。   她若有所思地盯着巫家姐弟看了一会儿,而后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根马克笔,大笔一挥,在巫凤雏的脸上画了只猪,在巫潜龙脸上画了个王八。   元天空噗嗤笑了,匡清名别过头去,当做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后,桃桃把他们叫醒了。   她看着他们迷惑的双眼,诚恳道:“你们终于醒了。”   巫凤雏醒来后看见面前是桃桃的脸,下意识一个巴掌朝她扇过去。   桃桃灵活地躲开了,顺便一脚将她踹到了船下。   巫凤雏在水中挣扎,虽然被踹了一脚,但依然凶悍地张嘴就骂:“贱人,就知道你会害我!”   桃桃本来还想和她商量一下怎么一起逃出去,现在连看她的兴趣都没有了,她懒散地靠着元天空坐下:“吗的,早知道多画几只猪了。”   巫潜龙发现处境不对,也从空间石里取出小船。   第二轮比赛在试炼场,出海的灵师都会准备小船或是救生衣以防万一。   他将巫凤雏拉到了船上:“姐姐,你的脸怎么回事?”   巫凤雏看向自家弟弟,在他脸上看到了一只王八,她立即明白了,仇恨地盯着远处的桃桃。   桃桃咧嘴,气人地朝她笑着。   冷静。   巫凤雏告诉自己,现在还不是和桃桃撕破脸的时候,她沉默地趴在船边用海水把脸洗干净了。   南宫尘站在船头,在巫凤雏骂出那声“贱人”后,凝视的目光就落在了她身上。   桃桃喊道:“南宫。”   他如过耳之风,没有听见一样,依然看着巫凤雏。   桃桃只得大声再喊了他一次:“南宫,过来。”   他这才动了。   桃桃拉他到身边坐下,察觉到他浑身散发着冷意。她将手搭在他手腕上,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我自己事会自己处理,你的手不可以再为我沾血了,听到了吗?”   “我知道。”   “你知道还那样看着她?”   那目光毫无平日他温柔的模样,看得桃桃心悸,总觉得他又变成了某种她无法控制、也无法预判的疯子模样。   南宫尘嗓音清淡:“因为知道,所以她还活着。”   桃桃咬着唇,觉得此时的他令人害怕。   南宫尘像是能察觉到她的情绪,轻声说道:“我答应你的事,一定做到。”   “十方炼狱的事我说过不会再提,但是以后无论如何你都不能再杀人了。”桃桃轻声说,“尤其是为了我,更不可以。”   南宫尘凝视她:“好。”   桃桃想了想,忍不住问:“你以前……”   “从未。”南宫尘答。   “你知道我要问什么?”   “桃桃想问我曾经杀过多少人。”他平静地说,“从未。”   桃桃垂下了眼,她想起自己的推测,如果神圣净化真是他的属性,他生前必定是灵师。可如果是灵师,没有犯下滔天的罪孽,又为什么会被同伴诛杀镇压,永生永世镇压在阿修罗海?   “桃桃。”南宫尘温柔的嗓音将她思绪抽离出来。   他垂眸看着桃桃搭在自己手腕上的手,反手握住了她:“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等比赛结束,我会告诉你。”   桃桃:“所有吗?”   “除了一件事。”南宫尘说,“那对我而言很重要。”   桃桃大概知道他说得是哪一件事,那日虽然醉了,但记忆还有残留。   她问,他究竟为什么喜欢她。   他说,不可说,会打散因果。   在他们说话的间隙,巫家姐弟擦干净脸环顾四周,质问道:“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如果说刚才桃桃还想和他们联手离开这里的话,现在已经不打算理他们了。她任由巫家姐弟架着小船在九婴之墓里团团转,无动于衷,完全把他们的话当成放屁。   过了一会,又陆续有灵师和海水一起被卷进来了,空间里的水位也一直在上升。   只要进来的灵师必定是昏迷的,巫家姐弟坐在船上冷眼看着桃桃将昏迷的灵师搬到自己船上,等他们醒来后拿出小船或是穿上救生衣再让他们离开。   “假仁假义。”巫凤雏低声冷嘲,“都是比赛的对手,需要她来做这个好人吗?”   他们袖手旁观不顾他人的死活就已经让人心寒了,又说出这种话更让人火大。元天空不客气地说道:“只是比赛的对手,又不是敌人,难道还要见死不救吗?看不上这做法?那巫大小姐不如跳进水里把自己淹死吧,毕竟你的命也是我们救回来的。”   巫凤雏瞥他:“下次别救。”   “你……”   桃桃拉住元天空,她淡淡道:“人不与畜争,你和一只白眼狼生什么气。”   她用力地按压手下段某的胸膛,拍打他脸:“老段,醒醒。”   段某吐出了一口海水,悠悠转醒,他看了眼四周:“太他娘的邪门了,我只看见眼前的空间撕裂,紧接着我就被海水卷进来了,这不会也是混沌冢的试炼之一吧?”   桃桃摇头。   他们是第一批进来的灵师,要不是因为南宫尘不被影响,他们处于昏迷中会直接被这空间的海水淹死,后续进来的灵师也不会有生还的可能。混沌冢不会做这样危险的试炼场,就算真的做了关风与也会提醒她的,所以九婴之墓的开启一定与混沌冢无关。   南宫尘说得不错,九婴为了积攒力量破开封印,必然会将这附近所有的生灵都吸进来。试炼场消失的妖物被它吸入了,朝试炼场赶来的灵师最终也会被它吸入。此刻水位已经过半,早晚会将这里全部淹没,如果不能想到办法出去,到时候就是真正的死期了。   整个空间乱做一团,不断有裂缝打开,不断有海水和灵师被卷入。   空间里的灵师越来越多,桃桃他们救了很多人,许多被救的灵师醒来后也开始自发救人。   直到所有的灵师全部进来后,海水已经快要长到壁顶了,但凡空间再裂开一道缝隙,这里就会完全被海水溢满。   有人因为恐惧而沉默不言,有人认为这是第二轮试炼的一部分,还有人怀疑这是混沌冢的阴谋,想让他们死在这。   听到争论声越来越大,桃桃从小船上站了起来:“诸位。”   她是在第一轮的最高分,刚刚又不停地救人,所有人都认得她,听到她说话后全都安静了下来。   桃桃望着四周,有坐在船上的灵师,有穿着救生衣浮在水里的灵师,她从容地说:“只是想澄清一下,大家之所以进到此处,可能是运气使然,也可能是背后有人搞鬼,但绝对与混沌冢无关。”   “怎么就能肯定与混沌冢无关了?是混沌冢要求我们来这里试炼,我们莫名其妙被卷入了这里,如果不是混沌冢,还有谁知道试炼场的位置?”有人提出质疑。   “知道试炼场位置的人可不止混沌冢,据我所知,第二轮试炼场地的地图昨晚就发到大家手中了,如果非要说是因为混沌冢知道位置所以有害人的可能,那在场的各位每个人都有可能。”   桃桃身后负着桃夭,虽然看上去只是一个纤细的少女,可她声音清脆平稳,底气十足:   “混沌冢传承三百年,这三百年间为这世间做过什么诸位就算没能亲眼目睹,想必也学过灵师史,不需要我一一道来,更别说此刻十方炼狱之门破碎,混沌冢为了激励灵师收集十方璞专门打开藏库作为奖励,十方璞收集榜上目前收集的十方璞碎片也是混沌冢的灵师数量最多,混沌冢有什么暗害你们的理由吗?”   她这话瞬间引起了大部分人的共鸣,能来参加混沌冢选拔赛的人多少都对混沌冢有些敬意,虽然也有为了别的目的而来的,但那终究是少数,他们也确实相信混沌冢不会做出这样残害灵师的事情。   二株灵师莫长明说道:“我也相信不是混沌冢干的,就算他们想要灭世,杀我们这群大多是一株的灵师也没必要啊。倒是可能有人蓄意用试炼场的事情嫁祸混沌冢,大家先别乱了阵脚,现在出去才是要紧事,等我们出去后相信混沌冢会给一个说法。”   “你说得对。”桃桃说,“一起合力出去才是关键。”   有人问:“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桃桃回道:“九婴之墓。”   又有人问:“要怎么出去?”   桃桃取下桃夭指着水下那九扇大门:“九婴是传说中的九头怪兽,生性残暴,这九扇门分别对应它的九颗头颅,从这走进去就相当于通往它的九条食道。每扇门旁都有一个开门的机关,但是需要同时按动才能打开这九扇门。”   这些是南宫尘刚刚告诉她的。   “你说那是九婴的食道,又要我们从那九扇门里出去?这……”   桃桃说:“我们现在所处的地方是一处独立空间,我相信在场的诸位应该没有人具备撕裂空间的能力吧?”   没人吭声,什么撕裂空间听都没听过。   桃桃也是从前在对战人偶师时听南宫尘讲过,只有五株以上的灵师才拥有这样的能力。   “大厅已经快要被海水灌满了,留在这迟早会被淹死,所以只能从这九扇门里找到出去的办法。”桃桃说。   有人质疑道:“但你都说了那九扇门通往它的食道,我们进去不是找死吗?”   “你可以不进。”桃桃淡淡地说,“只是不进的话,只要空间缝隙再裂开一次带入海水,你必死无疑。”   那人不说话了。   段某问:“这九扇门后有什么活命的方法?”   桃桃:“九婴有九颗头,每颗头相连着九分之一的灵魂本源,只有找到并且打碎它才能削弱九婴的力量,才有可能破解空间的结界,但我并不知道门后是干燥的空间还是像这里一样的水路,只能尽力一试。”   这些也是南宫尘告诉她的。   “我明白了。”龙膏烛穿着救生衣游到桃桃面前扒住她的船沿,“也就是说在场的人必须要分成九组进入这九扇门内找到九婴的九分之一的本源把它打碎,这样我们才有破出空间活命的机会,对吗?”   他身上的香水味太冲,桃桃不动声色地后退:“时间不多了,如果没有异议,大家可以自行组队,分成九组后同时打开门上的机关进入门内。不过要提醒你们,试炼场里的妖物也被九婴吸入了空间内,所以这些门后很可能有妖物的存在。”   她这话一出,众人脸上瞬间变了。   早在刚才众人被吸入这空间之前,南宫尘就已经依次感受了九扇门后的邪气。   元天空划着小船带桃桃在水面上转了一圈,桃桃提着桃夭在墙上做标记:“一到九分,数字越大,水下的门内妖气越强,你们组好队后就选一扇门吧。”   她话音刚落就有灵师朝标记为一的门的方向游去,抢不到的才退而求其次去选二三,但是四号以上没人选了。   安静了很久,莫长明游到了四号门的门口:“既然我是为数不多的二株,理应承担一些责任,在场的兄弟如果想要和我一起去四号门后创城,我随时欢迎。”   他说完,有几个没有抢到门的一株灵师朝他游过去了。   段某将船划到了五号门的位置,他懒洋洋道:“我独来独往惯了,要的人不多,先到先得。”   他也是二株灵师,并且看他的神情对自己像是很有自信,最后几个一株灵师也朝他的方向过去了。   还剩下四扇门,桃桃没动。   巫凤雏也没动,她盯着女孩:“你为什么不选?”   桃桃说:“既然门上的序号是我划分的,我当然要选最后一个才公平,否则谁知道巫大小姐会不会怀疑我故意把简单的门上标注了九号,好让别人都不选我一人得利呢?”   被桃桃点破了心思巫凤雏有些恼怒,她确实是这样想的。   “如果巫大小姐不相信我,可以去选九号门,不过多嘴提醒,九号门后的邪气比前几扇门的邪气总和相加还多,你不怕死,就尽管试试。”桃桃漫不经心道。   巫凤雏到底不敢选九号门,可她嘴上并不饶人:“那看起来你很善良,想将最可怕的九号门自己独揽了?你真有这么好心?”   桃桃淡淡道:“混沌消亡,天下至清,身虽未至,心向往之。我以为来参加混沌冢选拔赛的人都是为了拯救世界的,拯救世界牺牲自己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这么诧异,难道你不是为了这个来的?”   “你……”巫凤雏哑然。   她确实不是为了这个来的,但是这样当面说出还是叫人很没面子。   她瞪着桃桃。   少女懒洋洋地靠在船壁上,一句话到说完也没有看她,像是全然不在意她这个人,那清淡的神情叫人恨得牙痒。   现在还不是动手的时候,巫凤雏反复在心里告诉自己。   她和巫潜龙将船划向了六号门。   元天空嘲道:“灵级下等的巫小姐,你是第一轮测试的第二名,你弟弟是第一轮测试的第六名,身为这比赛的天之骄子,你们就选六号门?”   他这话一出,许多灵师开始窃窃私语起来。   此时还没有选门的只剩下慕雷天一行人、龙膏烛,还有桃桃他们几个。   慕雷天显然和他小弟们是一起的,一个三株灵师,四个一株灵师。   龙膏烛独身一人,二株灵师。   桃桃和匡清名都是一株,元天空半株,至于那个第一轮最后上场弄碎了须弥盏的男人,他没有成绩,看上去也不像很强的样子。   在剩余的人里,同为二株的巫氏姐弟算是较强的一组了,可他们选了目前最容易的六号门。   桃桃一行人看样子是想选大家挑剩的九号门,这令人惊异的同时又隐隐地佩服。   九号门后的妖物是最强大的,虽然她只有一株,但还是主动去承担了风险和责任,哪怕没有任何人要求她这样做。   反观巫凤雏,她是二株,也是唯二评定结果为灵级的灵师,夺得第一的热门选手,最后却选了六号门。没人有权力谴责她,但她之前出手打伤参赛的灵师,又表现得那么自负,多少让人以为她有些资本,没想到却是个胆小如鼠的。   见诸多灵师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巫凤雏恼怒道:“看什么?没人说不能选六号门吧?”   大家不敢惹她,纷纷把目光挪开。   慕雷天带着他的四个小弟来到了七号门前的水面。   只剩下最后两扇门。   龙膏烛望向桃桃:“看来我没得选了。”   他一个人站在八号门外,一个二株灵师单独进入八号门怎么看都有些棘手,他却丝毫不慌。   桃桃问:“你能应付吗?”   龙膏烛:“有点悬。”   桃桃怕他死在里面,善意地问:“要不我分个小弟给你?”   “真的吗?”龙膏烛立即眼冒星星,“我可以自己挑吗?”   匡清名:“我可不和他一起。”   元天空:“我也是,别想甩下我。”   龙膏烛却扒着桃桃的船边指着南宫尘激动道:“我要他!我要他可以吗?”   南宫尘面色平静。   桃桃冷笑,一脚将他从船沿上踹下去:“那你还是一个人死在里面吧。” 第128章   寂静之主,是神明为天命之人准备的藏灵身。   灯光璀璨的港口, 背着书包的少年们和背后送行的家长挥手告别。   虽然是离别的氛围,可是少年们却面带笑容,轻松极了, 大家都在讨论待会儿的旅途。   豪华的游轮上悬着金氏财团的苍鹰旗帜。   寒冬已近,金氏财团下属的一所私立学院早早完成了期末考,在学校的组织下, 进行了本学期的最后一次集体旅行。   旅行地点定在海上。   据说金氏财团租下了一艘国内少有的豪华游轮, 带着几百个少年进行七天七夜的海上之旅。   在旅行中, 少年们不仅有机会见识到大海的壮阔,还可以去到温暖的海岛进行野外求生、潜水、观察海洋生物等一系列丰富多彩的有趣活动,因此少年们很是兴奋。   他们告别了父母,按序登上游轮。   一个女孩的母亲看到人群中走着一个很漂亮的少年, 低声问自己的孩子:“那是谁啊?唇红齿白的真好看。”   女孩回答道:“崔玄一, 隔壁班的, 家里很有钱总是不来上学, 但是每次考试成绩都很好。”   母亲羡慕道:“这么漂亮的孩子学习还好,他父母真幸福啊。”   “那你是没见过少爷。”女孩撇嘴, “金氏财团的少爷那不知道有多好看, 他的眼睛是蓝色的,虽然才十四岁, 可是跳级读了高中, 要不是他父亲要求他多与同龄人接触, 以他的智商读大学都没问题。”   母亲四处张望, 好奇道:“小少爷来了吗?”   “来了呀, 但他应该早就上船进他的豪华头等舱了吧。”女孩满脸向往, “要是能当少爷的女朋友就好了, 可惜他已经有未婚妻了。”   ……   游轮顶层。   金佑臣站在船边望着脚下正在登船的学生。   他身边的小桌上放满各种高级的红酒和饮用水, 但他一概不碰,端着一杯热牛奶静静地喝着。   “确定桃桃也在闽城?”他问。   “是的少爷。”辛保镖站在身后,“根据李管家查到的消息,少奶奶现在正在参加混沌冢的灵师选拔赛,就在闽城。”   金佑臣喝完牛奶,满脸的不耐烦:“金斯南在学校挂着校董的名头从来不干正事,这次却非要和父亲申请搞什么游船活动,父亲还让我必须参加,要不是因为这个今晚我就能见到桃桃了。”   “老爷也是为了您好。”辛保镖安慰他,“毕竟财团开设的贵族学校里的很多孩子长大后都有可能成为您生意上的伙伴或是对手,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您要试着和同龄人多接触才能更好地接手财团。”   金佑臣听得烦,辛保镖不再说了。   少年回头看了看:“李管家呢?”   “他说要去城里见几个老朋友,没有跟着上船。”辛保镖回道。   夜里的风冷了,辛保镖贴心地为金佑臣披上了一件长衣。   金佑臣望着远处的大海,喃喃自语:“办了活动自己却不来,真不知道金斯南在搞什么鬼。”   *   东南海岸线一处僻静的小山上。   李三九站在山顶,望着脚下一片祥和的渔村和稍远处灯火辉煌的城市。   大隐隐于市。   混沌冢的总部对于外界的灵师而言一直是秘密,虽然人人都知总部在闽城,却很少有人知道具体的位置。   有人说在深山,有人说在海岛,还有人说在海底,可是谁知道它竟然就在城市边缘、离海不过几百米的一座小山上。   李三九打开空间锁,走进了混沌界。   空间之内的景象和外面别无二致,有山有海,一座古朴的庄园建在山顶。   山上山下都有灵师守门,见到李三九一路放行。   他走到李鹤骨的院子里。   小院安静,种了许多黄色的文心兰,算算花期应该已经要谢了,可此刻的花朵却依然繁茂。   李鹤骨在花圃的四周放置了许多火属性的符箓,以至于踏入这院子让人觉得温暖如春。   李鹤骨拎着水壶在为他的兰花浇水。   他一身灰色的道袍,站在月夜之下,发须皆白,但脊背笔挺,看不出一点苍老的神态。   “师父。”李三九站在他的背后。   这个据说外号混沌冢第一嘴炮,又抠又色又吊儿郎当的老头在这里收敛起了他全部的个性,声音恭敬。   “你来了。”李鹤骨没有回头,继续浇着他的花。   “有件事情始终想不明白,想请教师父。”   李鹤骨安静地浇花:“你刚进混沌冢时十五岁,那年我倒是有很多东西可以教你,但现在四十多年过去了,当初的少年已经是在灵师界能撑起一片天的人了,你不明白的事,我也未必会懂。”   李三九:“如果连您都不知道,灵师界恐怕没有人能为我解答了。”   李鹤骨静了静:“问吧。”   李三九:“那晚送桃桃去酆山的直升机是金家的,我待在金家少爷身边是为了查明真相,可是越查,困惑就越多。”   李鹤骨:“所以,你想找我解惑?”   李三九笑:“桃桃之于我就像亲生女儿,您不会不知道。您当年将桃桃抱到清风观的时候曾说,藏灵身的宿命就是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所以我当初不想收阿与为徒,是桃桃求我,我才留下了他。”   “自三百年前那场屠杀之后,神明便不敢将自己的分.身直接投落人间,所以此后的世间,天命之人的力量一代比一代弱,只有吸收了藏灵身体内的灵力才能觉醒天命赋予他的完整力量。”李三九说,“我曾经以为寂静之主之所以要杀桃桃是因为不想让天命之人觉醒,可后来发现并不是这样。”   他举起一根黑色的蜡烛和一张黑色的符纸:“这是在桃桃的埋棺处找到的。寂静之主不止想要桃桃的命,他还想要桃桃的灵魂永生永世堕入阿修罗海不得轮回,这样阴毒的诅咒和阵法,真的只是因为不想她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吗?”   李鹤骨放下水壶:“我的困惑不比你少。十方炼狱之门为何破碎?桃桃已然断绝的生机为何能重回人间?我也一直在寻找原因。昨天阿与告诉我,桃桃的藏灵身是有属性的。”   “她有了属性,就必不可能再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李鹤骨神色凝重,“但她的属性……”   他回头看着李三九:“……是神圣净化。”   李三九怔住:“神之属性?怎么可能……”   “桃桃身上的谜团我暂时无法解答。”李鹤骨走回书房,从书架上掏出一副画,“关于寂静之主倒可以和你讲讲。”   他将那副画递给了李三九。   李三九接过画,上面是一个女人,他疑惑地看向李鹤骨:“桃桃?”   “只是和桃桃长相一样。”李鹤骨说,“我曾和寂静之主交过手,见过她的真容,也知道她的灵脉是无属性的。”   李三九蹙眉:“寂静之主在神仙坛上排名第二,据我所知,无属性很难修炼成高株灵师。”   “因为她是藏灵身,藏灵身生来虽然满身灵力,但绝不可能拥有属性,以防和天命之人的属性相悖无法献祭。”李鹤骨凝视着他,“寂静之主,是三百年前神明为天命之人准备的藏灵身。”   *   关风与站在船头望着寂静的海面。   船已经开到试炼场的边缘了,第二轮测试也已经开始很久了。按照裁判组之前的推测,刚进试炼场一定会有人级灵师被妖物打到捏碎求援珠求救,可直到现在里面都没有任何动静。   今晚夜不算凉,月色柔和,他却总觉得不安心。   那是一种直觉——一望无际的海面看似平静,却让他产生了一种危险的感觉。   庄晓梦从船舱里走出来,站在他身边:“你也察觉到了?”   关风与嗯了声:“按照最慢的船速计算,他们进试炼场至少两个小时了,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求援。”   “太安静了。”庄晓梦露出忧虑的神色,“派人去查了没有?”   关风与点头。   “关师,庄师——”正说着,前去探查的人回来了。   那灵师刚从小船上跳下来,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涨红:“所有参赛的渔船都空了。”   关风与拧起眉。   庄晓梦问:“什么叫都空了?”   那灵师比划:“就是船在海上,人没了,我查过那片海域的气象预报,近几个小时没有发生任何风浪,但是九十多个灵师消失得无影无踪了,不知去向也不知死活。”   就算是遇到了七首魔蛟也不至于没有捏碎求援珠求救的时间,混沌冢制作的求援珠哪怕是水下几百米也可以被感应到,他们现在之所以感应不到任何求援的信息,只有一种可能。   庄晓梦:“他们在结界里?什么样的结界能一次困住这么多灵师?”   关风与看着来报信的灵师:“速传消息给鸣钟人汇报情况,再去船上各处通知,所有一株及以下的灵师通通乘小船回渔村等消息,剩下的高株灵师跟我去试炼场救人。”   灵师接到指令转身就去了。   庄晓梦:“现在情形危险,那些别处请来的裁判未必愿意前去冒险。”   关风与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副手套戴上:“拿了混沌冢的报酬就该为混沌冢办事,要是他们不想——”   他眸子里的神采冷酷无比,将目光投落在试炼场的方向:“小船全都开回渔村了,让他们游回海岸吧。”   *   划分好门就要进去了。   每一扇门旁都有一个开门的机关,同时按动才能打开。   所有人脱下救生衣游到水底,桃桃将手放在九号门的机关上,她回头看,众人都准备好了。   机关按下。   那布满海草的九扇大门缓缓打开,门后出现一条漆黑幽深的通道。   通道很长,像没有尽头一般,站在门口只能察觉到邪气冲天,至于里面有什么东西,没人能看清。   但有一点,里面并不是干燥的空间,也是海水。   灵师们不敢浪费时间,纷纷游进去。   桃桃朝通道里游去,富贵窝在她头上,跟她一起闭气。   身后是匡清名和元天空,两人将所有东西都收回了空间石里,牢牢跟着桃桃。   前方的路很长,通道幽黑却感受不到太过浓郁的邪气,显然妖物离得还远。   两侧湿滑的墙壁长满了海草,海水冰冷阴凉。   在这样密闭的空间里很容易叫人产生一股孤寂的恐慌感。   桃桃每游出几十米就要回头看元天空和匡清名,确认他们还在后才转过身来继续游。   前方的路还不知有多远,桃桃要继续回头确认时,一只手握住了她。   她转头,是南宫尘。   他在她的身旁,让她那处于密闭海底的孤寂感一下就如同飞雪落于篝火之上般消融了。   桃桃安下心来,她被他握住手,无法展臂游动,南宫尘带着她前行。   临走前是准备了氧气的,但是在元天空身上。   桃桃闭气了两分钟,觉得有点气短,她正打算回头找元天空要氧气,南宫尘却拉住了她。   他扶住桃桃的脸,桃桃不明白他要做什么,愣愣地看着他。   直到南宫尘的唇离她不过半厘米的距离时,桃桃才反应过来,她想躲,可是四肢身体却不听使唤。虽然无法呼吸,但她觉得南宫尘的气息快要将她溢满了。   他没有吻,只是鼻尖抵住了她的。   “桃桃,呼吸。”南宫尘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   桃桃下意识听了他的话,她用鼻子呼吸,吸入的不是海水,而是他渡来的一缕气。   他的味道如旧,如同凛冽的冰雪,桃桃一下就精神了。她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宫尘,他的鼻尖,他的眼眸,他的唇……她终于回过神来了,手忙脚乱将他推到一边,头也不回地朝前游去。   南宫尘安静跟在她的身后。   又游出几百米后,桃桃看见一扇大门。   门边依然是机关,她等元天空他们跟上来后拧开机关,脚下的地砖突然变空,四人一起掉了下去。   机关在他们落下去后就立即合拢了,所以海水没有流下来太多,下面的空间是相对干燥的。   元天空和匡清名惨叫一声摔到了地上,桃桃被南宫尘接住,没有摔疼,但她还没从刚才差点和他亲上的余味里缓过来,落地后立即推开了南宫尘。   她推开他自己没有站稳,踉跄着后退差点摔倒,南宫尘再次出手扶住了她的腰:“当心。”   说完,他松开了手。   空间漆黑一片,可桃桃知道自己脸红了。   刚才在水道的时候他想干嘛?想吻她?是不是因为她当时的身体太僵硬了所以他才没有真的吻下来,只是在她鼻端渡气?刚刚她又推开了他一次,所以他才放手放得那么快吗?可她推他也不是因为她讨厌他,她才十八岁,十八岁的少女面对男人凑近时这是正常反应吧?   桃桃胡思乱想,南宫尘不会以为自己对他有什么讨厌的想法吧?   元天空从地上爬起来,完全没发现桃桃的异常。   他丢了两张照明符出去,照明符的照明范围不算大,但他还是发现了周围的墙上有东西。   元天空摸了摸:“是灯盏。”   “长明灯,古籍里说,以人鱼膏为烛灯盏可以千年不灭。”匡清名见这里终于没水了,暂时脱离危险,他掏出书来打算背一会儿。   “长明灯?”元天空凑过去看了看,“它怎么不亮?”   匡清名翻开肖秀荣:“你傻啊,还没有点燃的长明灯怎么亮?”   元天空掏出了火柴点燃他能看到的所有长明灯,从他们位置起始,直到这空间的另一头都被暖橘色的灯光照得通亮。   顿时,这里的情形一目了然。   这是一个巨大的石窟,除了他们所站的位置还算空旷,其他地方都布满了被九婴吸进来的海妖。   因为缺水,海妖们奄奄一息,但是看到有人类送上门来,顿时眼睛发亮,瞪得滚圆。   十米开外就是妖怪,密密麻麻,像是搁浅了小龙虾的海滩,数量之多,令人惊悚。   鱼妖、蟹妖、虾妖、龟妖……   南宫尘:“这是九婴储存食物的地方,再朝里走才是它真正的食道。”   匡清名从肖秀荣上抬起头:“难道它真的把试炼场里所有的妖物都吸进来了?怪不得一下吃不完还要储存。”   南宫尘:“这些妖物奄奄一息,刚好可以收伏做第二轮的成绩。”   匡清名礼貌地婉拒:“你们收吧,我就算了,我只是来划水的,一分都不想要。”   全程他俩在说话,听不见桃桃和元天空的声音。匡清名回头,看见元天空一脸土色指着前方一个长得像人类灵魂的却被海水泡的发白发胀的东西:“这……这是什么?”   “死魂鬼。”匡清名说,“死在海里的人类尸体被鱼吃后怨气未消,死后就会变成死魂鬼,唉你干嘛——”   他话还没说完,元天空嗷了一声蹦到了他身上:“妈妈妈妈呀我最怕鬼啦——”   匡清名:“……”   桃桃原本在低着头胡思乱想,听见元天空的声音本能地想去救他。她一抬头,却看见不远处几十条十几米长的沙蚕怪正对着她的方向虎视眈眈,反应和元天空如出一辙,她嗷了一声跳到了南宫尘身上:“沙沙沙沙蚕怪——”   南宫尘反手搂住了她。   元天空像个大型的人形挂件挂在匡清名身上不肯撒手,差点把匡清名瘦小的腰板压弯了:“小匡,兄弟一场你要救我,你不能让我去对付那些死魂鬼,我会死的——”   匡清名一脸被迫营业的表情:“都说了我是来划水背书的,你还让我去打怪?有没有人性啊?”   他试图将元天空甩下去,可少年粘得太紧了,完全是膏药的程度,他抱着匡清名的脖子不撒手:“救救我!”   另一边的桃桃也挂在南宫尘身上,她将头埋在南宫尘的肩膀,虽然没有说话,但是心中的念头已在短短片刻中过了万千。   太羞耻了。   桃桃心想。   刚刚才把他推开,下一秒又跳了上来,这样反复无常,也就只有南宫尘会这样温柔地让她挂着了。   不行,她想,要冷酷就冷酷到底,要有点骨气。桃桃在心里暗自给自己打气:不就是一个丑一点的虫子妖吗,被她桃夭一砍就死了,一点都不厉害。   她做了个深呼吸,准备跳下去劈死那虫子,可是刚抬起头,南宫尘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后脑。   他轻轻将她按回了自己的肩膀。   “没事的。”他轻声说,“有我。”   桃桃见过三月的花,六月的雨,见过秋日的落叶积满清风观的后院,也见过冬日鹅毛般的大雪封住了山林。   她也算见过这世间诸多的温柔,可却没有任何一种能比得上他这五个字。   他将她按了回去,他不介意她这样反复无常。   桃桃乖顺地趴在他肩上,没有再动了。   匡清名:“你真不下去?”   元天空:“我真下不去。”   匡清名:“那我就把你带到死魂鬼面前,让它吃了你。”   元天空立即用双腿双臂锁住了他:“那我们就一起死吧。”   匡清名:“……”   “我到底为什么要和你们一组啊!”他咆哮道。   原本是想跟他们一组摸鱼背书,可谁知道刚看见妖怪两个人就直接失去了战斗力变成了挂件,竟然需要他来打怪。   匡清名收起肖秀荣,掏出法器:“等把死魂鬼收伏后你还不下来……”   他冷漠道:“……我就和你同归于尽。”   元天空连忙说:“好的好的。”   匡清名拿着元天空的枪朝死魂鬼的方向一阵猛开,枪里都是火属性的符箓,克制海妖,死魂鬼被泡得发烂的身体诡异地扭动着,发出刺耳的尖叫。   “左边左边!”元天空在匡清名驱妖的间隙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偷偷看着战况,刚一睁眼就看到死魂鬼从左边扑来,连忙提醒道。   匡清名抬起左手,手掌中泛起一道风旋,风落在那只死魂鬼身上,将它吹回了海妖堆里。   元天空又喊:“右边右边!”   匡清名又连忙转身去对付右边的死魂鬼。   同一时间,有死魂鬼绕到了他们的背后。   匡清名无暇转身,元天空的枪给了他,自己手里没有武器。   眼看着死魂鬼泛着蓝色鬼毒的利爪就要抓到匡清名的脖颈了,元天空不知哪里升出了一股勇气,抬手一巴掌朝死魂鬼的脸上抡去:“我去你的吧——”   他完全是凭着一时的勇气和一腔的热血在动手,伸出手后才想起——死魂鬼是鬼,没有实体,他又不是拥有藏灵身的桃桃,他碰不到鬼的!   可是那巴掌已经扇出去,收不回来了。   正在元天空闭上眼睛心想完了完了这次死定了的时候,他手掌中却悄然浮现了一道令人很难察觉的蓝色电芒,死魂鬼在与他接触时,身体骤然抽搐了一下,随即朝后倒飞而去。   元天空睁开眼,发现自己没事有事的是死魂鬼,他下意识看向了在一旁的南宫尘:“谢了。”   他以为又是南宫尘出手救了自己。   南宫尘没有说话,他一手揽着身上的桃桃,一手在半空中画符。   两边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边哇乱叫手忙脚乱,一边平静从容半点声音都没有。   匡清名被元天空压得气喘吁吁,又被他惊恐的声音吵得耳膜都快破了,他愤怒道:“你就不能学桃桃安静点吗?”   元天空回嘴:“那你就不能学南宫哥不要这么嫌弃我吗?”   “南宫尘抱的是个小美女,我抱的是个一米八的大老爷们,能一样吗?”匡清名头上青筋直跳,此刻狼狈得毫无风度翩翩书生气的小匡师的模样,“要是我身上的是桃桃,你看我会不会……”   话说到一半,他觉得一股若有似无的冷意落在了自己身上,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他下意识闭嘴了。   元天空环顾四周:“他俩人呢?”   明明刚刚还在身旁,一转眼就没了。   正在元天空四处找人的时候,南宫尘的声音从不远处的墙边传来:“在这。”   匡清名依然找不到他的人,但他很聪明,头顶灯泡一亮:“是用了隐身符吗?隐身符不仅可以隐身还可以隔绝气息,三株以上的灵师才画得出来,你竟然有这种好东西?太好了,我们可以不用打了,直接隐身过去不就行了?”   “按理说是该这样。”隐身后的南宫尘温和地说,“可是桃桃害怕沙蚕怪不敢走进海妖堆里,我又不能出手,所以麻烦你们先清出一条路来,然后大家再一起通过吧。”   元天空拍了拍匡清名的肩膀:“我也害怕死魂鬼,所以辛苦你自己打一会儿了,小匡。”   原本只想来摸鱼背书应付家人出去后就考研考公远离灵师世界此刻却莫名其妙变成团队顶梁柱的匡清名:“……………………” 第129章   必须要爱人的亲吻才可以恢复原状。   挂在南宫尘身上的时间格外缓慢, 桃桃似乎听得到分秒流逝的声音,还有她自己的心跳声。   扑通扑通,明显让她无法忽视。   脸依然是烫的, 她指尖无意识地拽着南宫尘肩上的衣服,直到拽出了褶皱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连忙松手。   糟糕。   这感觉太陌生了, 自己好像不是自己了。   桃桃胡思乱想着, 人的脸怎么可以这么烫, 心跳又怎么可以这么快?   反观南宫尘,他平静如初,桃桃看不见他的神情,只能察觉到他落在她腰间的手很稳。   桃桃咬着唇:“沙蚕怪, 还在吗?”   匡清名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解决了死魂鬼和沙蚕怪, 好在都是些低级妖物, 他没有受伤, 只是坐在一旁累得直喘粗气。   南宫尘说:“不在了。”   桃桃想要下来,南宫尘没有放手:“等通过这段路, 你再下来。”   他嗓音很轻, 但语气却不是商量,他不放手, 桃桃只得继续挂在他身上。   匡清名休息得差不多了, 南宫尘递去两张隐身符:“这里妖物虽多, 但力量不强, 真正强大的邪气在里面。”   元天空:“如果这里是九婴储备食物的地方, 那前面不就是它真正的食道了吗?”   南宫尘:“我猜九婴吞噬邪祟的顺序有先后, 强大的邪祟先吞噬, 弱者后吞噬, A区与S区的邪祟应该就在前面。”   四人用了隐身符隐匿了气息后毫无障碍地通过了海妖成群的地方,继续朝前走。   越过了海妖又是一条暗黑色的通道,不过和刚才的通道不同,这通道很宽,刚一进来就能感受到四壁传来的阴冷气息。   那并不是一种死寂的冷,而是一种被远古生物盯上的流动的、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的冷意。   不需要南宫尘多说,这里必然就是九婴的食道了。   已经越过了海妖群,桃桃挣扎着从南宫尘身上下来了,这一次他放开了手。   桃桃在黑暗里低着头,一言不发。   元天空亮起照明符看了她一眼:“老大,你脸怎么红了?是不是因为刚刚南宫哥……”   桃桃踹了他一脚:“你闭嘴啊。”   南宫尘听见他们的对话,唇弯了弯。   桃桃偷瞥到他的神情,脸上更烫了,她扬起下巴质问:“南宫尘,你笑什么?”   她生硬地解释:“我脸红是因为这里空气不流通太闷了,和你没有任何关系!”   南宫尘依然在笑:“我知道。”   “你根本就不相信我。”桃桃虽然觉得自己的话本身也很难令人信服,但她依然胡搅蛮缠,并且放出豪言壮语,“再笑我试试,别以为我不敢踹你。”   元天空在旁幽幽说:“那你倒是踹啊。”   桃桃又踹了他一脚,他闭上嘴不敢说话了。   南宫尘收敛起笑,望着前方九婴的食道,换上一副认真的神情:“时间不多了,走吧。”   ……   照明符的光芒始终闪耀着,越朝里走,那阴冷的气息就越明显。   虽说这是九婴的食道,但它肉身已灭,这里不过是它的灵魂之力罩住的地方,左右还是石壁,但石壁上却像是动物的血肉一样,泛着血色的红光,甚至还产生了蠕动的光影,一眼看上去,和真的食道没什么区别。   这路很长,四壁泛着腥臭的味道,越向内,味道越浓。   这里光线太暗不适合看书,匡清名背着包走在桃桃身后:“刚刚南宫说九婴会优先吞噬较强的邪祟,那这里面应该有A区或者S区的邪祟才对,可是已经被九婴吞噬了的邪祟会有什么危险?”   “九婴吞噬的只是灵魂,邪祟的肉身犹在。”南宫尘停下脚步,“看到了吗?”   照明符到了时间自动熄灭,但是通道里的光线却没有彻底灭掉。   在通道的尽头,出现了一道淡黄色的光源。   那东西一眼看上去像灯,却又不是,从它之上,让人感受到一股强大却虚渺的邪气。   南宫尘说:“那就是九婴九分之一的本源。”   四人朝本源所在的地方缓缓走过去,只见本源悬于半空,将四周照得明亮异常,在它之下,还有别的东西。   一只人头鱼尾、满身黑色鳞片的妖。   一只满头蛇发的女妖。   一只巨大的白色蚌壳。   还有一只软体的水母。   九婴本源所在之处的空间比之前海妖成群的空间要大上几倍,这四只妖物的体型也很大,光是最小的人头鱼尾的妖怪都有四五个人加起来的分量。好在它们似乎没了意识,站在九婴的本源面前一动不动。   匡清名吞咽了下口水,他能察觉到这四只妖的力量极其强大,比刚才外面的海妖相加起来还要强,他看着那只人头鱼尾的东西:“那只妖是传说中的鲛人吗?鳞片黑成那个样子,应该是魔化的鲛人,海里竟然真有这种东西。”   元天空看着鲛人身旁满头蛇发的古怪海妖:“那玩意好像是西方传说里的美杜莎吧?蛇发女妖我只在游戏里见过,大海是相通的,它难道从地中海游到闽城了?那个蚌壳倒是老熟人了,但是比我们之前见过的那个蜃妖大上三四倍,应该是它祖宗,至于旁边那个水母……”   那水母妖的伞状体张开后足有小半个球场大,身下伸展着几百条须子,每一条都有成年人的手臂那么粗。   桃桃说:“这就是原本A区和S区的妖物。”   不愧是混沌冢的选拔赛,每一种妖物都是世所罕见,怪不得地图上标注了谨慎前往。这其中的妖拿出一个都至少要三株以上的灵师才能对付,更别说这里一下出现了四个。   不过还好,它们的灵魂已经被九婴吸走,没有神志掀不起什么风浪。   桃桃和元天空对视一眼,他们分别沿着两边墙壁走向九婴的本源,打算绕过中间那四只动也不动的海妖去把它本源击碎。   匡清名见现在没什么大问题了,坐在地上掏出书来打算背。   南宫尘凝视悬在半空的那盏淡黄色的本源,于平静的空间中突然察觉到一丝极淡但极危险的气息。   他出声:“桃桃,小天,别动。”   桃桃和元天空很听他的话,立即停下了脚步,只见四抹绚烂的光芒从九婴的本源中喷射而出,落在了它下方的四只妖物身上,刚刚闭着眼一动不动的妖缓缓睁开了双眸。   鲛人的眼睛是黑色的,美杜莎的双眼中没有瞳孔,蜃妖打开了它的蚌壳,水母浑身亮起绚烂的彩色。   这些原本被九婴吞噬了灵魂的妖物——活了。   桃桃和元天空连忙后退到南宫尘身边,匡清名也丢下书站起来。   眼前的情景只能用恐怖来形容,这里四只妖随便一只都有它们好受的,更别说是四只同时醒了。   南宫尘低声说:“它们的意识已经被九婴操控了,九婴为了保护本源一定会想办法杀了你们,所以不要留手。我们四人,全力出手,应该有一战之力。”   匡清名瞪大眼:“开玩笑的吧?这怎么战?”   南宫尘:“水母妖体内有剧毒,桃桃的神圣净化属性可以克制毒素,它交给你,不要让它喷射体.液,一旦有毒的气体蒸发,这里是密闭空间,会把空气污染。”   桃桃拔.出桃夭:“明白。”   南宫尘看向蜃妖:“蜃妖的天赋能力是海市蜃楼与内丹中的腐蚀性液体,我可以在不动用灵魂力量的前提下找到克制它的办法。”   元天空舔了舔嘴唇:“西方神话里好像说过,看见美杜莎眼睛的人都会石化,那我选它。”   他掏出之前在对付人偶师时改装的护目镜戴上,当初在烟囱上就是凭借护目镜他才没有中人偶师的招,想必也可以克制美杜莎的石化能力。   剩下魔化的鲛人留给了匡清名,他掏出法器风杀旗,不是很自信地说:“你们快点啊,我不觉得我能打得过这丑东西……”   南宫尘将落在他肩膀的富贵放了出去,富贵飞向了九婴的本源,拿嘴不停地啄那团黄色的光影。   既然妖物是由九婴控制的,那么干扰它的本源应该也可以起到干扰妖物的作用。   分配好各自的对手,桃桃提剑朝水母跑去,她刚准备朝着它庞大的身体斩下,突然看到它彩色的身体里全都是水,一下停住了。   南宫尘说它有毒,体内多水,一定不能让水流出来。   桃桃收回了桃夭,不能用剑伤它身体,就只能用蛮力了。   她放出灵脉,催动神圣净化的灵力置于双手,而后抓住了水母的伞盖。顿时,神圣净化元素沿着她的手掌涌出,包裹了整个水母的身体,桃桃咬牙,将这水母半个足球场大的庞大身体凌空抡起。   一旁戴上护目镜的元天空愣住了。   一旁正要迎战鲛人的匡清名愣住了。   就连南宫尘也愣住了。   一直都知道桃桃力气大,但真的不知道她力气这么大。   南宫尘早前与林泉做过交易,他渡林泉的灵魂往生,而林泉的身体和一部分记忆归他,所以他对现在的世界还算有些了解,在林泉的记忆中他看到过,当代人类社会好像有一个词,叫家暴。   要是以后桃桃一个拳头下来,恐怕世界上没人能受得住吧?   桃桃全然不知道自己被围观了,她将水母庞大的身体扔在墙壁上,墙壁发出了轰隆的声音。   头顶朝下掉碎石,水母体内的液体被砸出来,但它全身都裹在神圣净化的元素中,那带着毒素的液体刚一冒出身体就被桃桃的属性之力给净化了,流到地上的只剩纯净的水了。   桃桃再抡,水母再次冒水。   几下之后,那庞大的水母就比之前缩了一圈,地面上也积了一大滩澄澈的水渍。   “牛哇。”元天空赞叹,“南宫哥,是不是你告诉老大可以这样打水母的?”   南宫尘说:“我只是想让她以神圣净化属性克制水母的毒素,再用小师弟给她准备的符箓对付它。”   但谁知道,桃桃的方式这样简单粗暴。   其实桃桃之所以能将水母打得毫无还手之力并不是因为她作为灵师的实力强出水母妖,而是因为克制。水母妖制敌靠得是毒素,并不是强悍的战斗力,而桃桃有神圣净化克制毒素,所以水母妖的能力在她面前无法发挥。   就在桃桃暴力打水母的时候,长得和人差不多的美杜莎朝元天空投来了冰冷的凝视,好在元天空之前戴上了护目镜,美杜莎的石化凝视撞入了他护目镜上的反光镜中,凝视回弹,将它自己石化在了原地。   元天空掏出双枪,噼里啪啦就朝它狂射。   匡清名也迎上了魔化的鲛人,他手中的风杀旗有三段,一段呼风,二段送风,三段风杀。   他自己本身就是风属性,操控风来得心应手。   风杀旗挥一下可以召唤风来,风卷着沙与水,将他要打的邪祟团团围住,挥两下可以送风,操纵着风之力将邪祟击退,挥三下可以使邪祟四周的风力化为利刃,朝邪祟袭去。   三段之后,只要不是实力超过他太多的邪祟,都会被重伤。   可这魔化的鲛人是S区的邪祟,显然比匡清名要强,当匡清名手中的风杀旗挥动时,鲛人预感到了什么,它扭动着鱼尾后退躲过了风杀旗的一段。一段落不中,二段三段都无法使用,于是匡清名扬着旗满场去追鲛人。   在所有的对战之中,最平静的当属南宫尘和蜃妖了。   蜃妖的本体是蚌壳,它无法移动,只能张开蚌口由内丹朝他吐出腐蚀性的液体。   南宫尘抬起手,自他掌心弥漫起一阵犹如岩浆般炽热的红光,但液体迸射到他身上时,被那岩浆消融得干干净净。   蜃妖布起海市蜃楼,南宫尘却笑了,画面中依然是那年雪夜的种种,他没有动,望着幻境中的情景,直到耳侧传来元天空和匡清名的惨叫声,他才挪开了目光。   元天空虽然定住了美杜莎,但是石化这一妖术是困不住它自己的。美杜莎头上无数根蛇发狰狞地吐着信子,下一刻,它身上的石纹碎开,两道没有瞳孔的阴惨目光再次望向了元天空。   这一次它吸取了教训,没有再用凝视,而是不知使用了什么秘法,头顶的蛇发猛然生长延长了数倍,从四面八方朝元天空包围而来。   元天空朝那些蛇头开枪,火属性和光属性的符箓、咒术球轮番上线,击中截断了美杜莎头上的十几条蛇头。   蛇头掉在地上,一滴一滴流下了墨绿色的鲜血。   元天空趁机喘了口气,刚要朝枪里塞符纸继续打,突然察觉到不对。   他虽然打断了美杜莎的蛇头,但是随着它的血溅射在地上,每一滴血都化成了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舌,正支起上身冰冷地看着他。   他被几百条毒蛇包围了,而不远处美杜莎头上蛇发的断处正在缓缓重生,他的攻击对这女妖不起作用。   一瞬间,元天空觉得事情变得惊悚了。   另一边,匡清名追着鲛人满场跑,跑着跑着他听到了一阵幽怨的歌声。   这九婴之墓里怎么会有人唱歌?原本匡清名以为是桃桃打水母打嗨了唱歌助兴,但听着听着就发觉不对,那声线虽然很像女人,但比桃桃的音色要沉,并且随着这歌声响起,他头开始晕了。   匡清名记得,在希腊神话中有一种半人半鱼的海妖塞壬,它会在狂风暴雨的海上用凄美的歌声迷惑的水手,吸取他们的灵魂。   华灵院有一位专门研究中西方邪祟的教授曾写过一篇论文,说希腊神话中的海妖塞壬就是国内鲛人的远亲。如果说鲛人和塞壬是远亲,那鲛人的歌声想必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匡清名掏出蓝牙耳机戴上,打开音乐,可是物理方法无法阻隔鲛人的歌声,他依然听得见。   无奈之下,他只好大声背起肖秀荣,试图抵抗鲛人的歌声:“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是经济体制改革的核心问题……不要跑!看不见的手和看得见的手是对市场和政府关系的形象说法……别他妈唱了你烦不烦啊?政府和市场的作用不是对立的……但我和你是对立的,受死吧你——”   鲛人一边唱一边跑,它回头,嘴巴咧开裂至耳朵,嘴里尖锐的牙齿闪着渗人的光芒,可它的眼睛却极其澄澈,眼皮扑扇,几颗珠子从它的眼中滑落。   故事里总将鲛人落泪写得极其唯美,可是匡清名现在满脑子只有狗屁!   鲛人是落泪了,但是配上它那张水猴子一样的脸实在和“美”这个字沾不上边。   它的眼泪就更恐怖了,它朝匡清名丢来那几颗珍珠,珍珠于半空中膨胀变大,在飞速接近匡清名时破裂开来,里面装的全是肮脏的秽物和有毒的海水。   “要善于运用负面清单管理模式,要实行市场准入负面清单制度……妈呀,救命啊——”   匡清名一边追鲛人,一边背肖秀荣,一边抵御鲛人的歌声,还要一边躲它的秽物攻击,整个人凌乱如风中野草。   怎么回事?他崩溃地想。   我不是来摸鱼的吗?我不是来划水的吗?我不是来学习的吗?   刚刚一个人打全场的死魂鬼和沙蚕怪就算了,现在为什么还要在这里被S区的邪祟追着打?   桃桃听到元天空和匡清名的呼救声,抡起水母庞大的身体朝地面砸去。   此时水母身体里的水被砸出来大半,已经缩到原来的一半大小了,桃桃被它喷了一身的水和黏液,她将水母妖的身体抡在地面上,压死了想要攻击元天空的毒蛇,顺便也帮匡清名挡住了鲛人的秽物。   水母奄奄一息,已经快被虐得不成样子了。   南宫尘用熔岩解决了蜃妖,来到匡清名的背后,他为了灵魂不破碎尽可能不动手,低声说道:“长明灯用人鱼膏制作而成,说明鲛人体内油脂充足,只要将它皮肤割开点燃,它就会生生不息地燃烧。小天枪里是火属性的符箓,你们先联手解决鲛人,再去对付美杜莎。”   元天空一听,连忙架着飞行翼越过美杜莎飞到匡清名身边。   匡清名风杀旗的三段可以将风化为利刃割伤鲛人坚硬的鳞甲,但是鲛人一直在甩着鱼尾跑路,匡清名根本追不上它。   元天空老鹰捉小鸡一般抓起匡清名的裤带,操纵飞行翼飞了起来。   飞行翼现在是由十方璞的灵力操纵,只要不损坏就可以一直使用,速度全由他控制,他加速追上了鲛人。   匡清名挥旗。   一段,唤风,一团风旋卷住了鲛人。   鲛人的歌声由哀婉变得凄厉刺耳,元天空受了影响,飞行速度慢了下来。   匡清名吼道:“要找准市场功能和政府行为的最佳结合点,二段,送风——”   鲛人被风力推出去一段距离,匡清名的肖秀荣解析也从一定程度上打断了它的歌声。   元天空带着他追寻鲛人而去,匡清名再挥旗:“三段,风杀——”   一道道由风化作的上百道利刃直朝鲛人而去,它甩动鱼尾左闪右避,但身上还是不可避免被化出了几道伤口,鳞甲落地,露出了里面蓝色的肉和深黄色的人鱼膏。   元天空双手各执一枪,左手开出了一道烈阳符,右手开出了一颗祈火咒。   鲛人的鱼油可以燃烧千年不灭,当那火属性的术法落在它身上时几乎是瞬间就被点燃了,它在地上打滚想要压灭火焰,但是根本做不到,它发出痛苦的叫声,像人悲伤时的哭泣,眼泪化作珍珠落于地面,里面不断流出秽物和海水。   元天空有些不忍,抬脚朝它走去,匡清名拉住了他:“你干嘛?”   元天空:“人鱼膏千年不灭,它要被火烧上千年,也太残忍了。我去和它商量商量,让它别打咱们,我想办法帮它灭火。”   “你是不是傻?”匡清名指着半空中九婴的本源,“现在它是被九婴操控的,要想帮它,必须先毁灭九婴的本源。”   元天空觉得他说得有道理,望向不远处的美杜莎:“要毁九婴的本源只有先把它们都打瘫,南宫哥,美杜莎有什么弱点?”   南宫尘:“我不知道。”   元天空:“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南宫尘:“我没有听过这种邪祟,你刚才说它是从什么海游来的?”   元天空:“地中海啊,它是希腊神话里的女妖,哦是了,你应该没机会看过希腊神话,怎么办?能不能百度一下?”   他掏出手机,想当然没有信号。   “我小时候看过希腊神话,故事里美杜莎女妖最后是死了的,让我想想它是怎么死的……”匡清名闭上眼睛努力搜寻着记忆里的碎片。   鲛人在火焰中嘶嚎,蜃妖浑身缭绕着红光不动了,美杜莎见他们又将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明白他们下一个必定要对付自己,她口中爆发了一阵凄厉的女妖之嚎,那声音几乎能将人的耳膜震破。   另一边,在桃桃反复的抡甩之下,水母总计在墙上撞了三十三次,在地上撞了四十二次。   它的毒素被神圣净化全部消泯,身体里的水分全被砸了出来,几乎成了一具干尸。   抡这巨大的水母重得要死,桃桃的耐心本来就不好,此刻十分烦躁,听到美杜莎的嚎叫声更烦了,她带着水母的身体朝地上砸去,将那蛇发女妖压在水母已经快要没水的身体之下。   嚎叫声戛然而止,美杜莎在水母的身体之下疯狂挣扎。   桃桃脚踩着水母滑溜溜的身体站在上面:“想到没有?”   “想起来了!”匡清名说,“是珀耳修斯!希腊神话里杀死美杜莎的是珀耳修斯,他将美杜莎的头割了下来送给雅典娜,如果神话是真,那么只需要砍掉它的头就行了,这个族群的弱点就是它们的脑袋!”   桃桃跳下水母,将它湿滑的身体踹到一边。   匡清名又说:“但神话里还说,美杜莎的血落于地面会化成毒蛇,所以千万不要让血溅在身……”   他话说慢了,在他刚说出砍掉美杜莎的头就可以解决它时,暴脾气的桃桃已经出手了。   桃夭虽然是木剑,但在她手里就是最锋锐的武器。   水母巨大的身体只剩下一张皮了,它被桃桃踢走后,下方的美杜莎就露了出来,桃桃想也没想,出手如电,直接挥剑割下了它的头。   一道带着海腥味的鲜血直朝桃桃喷射而来,在快要落到她身上的前一秒,南宫尘挡在了她的身前。   那肮脏的妖血,一滴不落,全被他挡了下来。   大部分妖血溅于地面,立即化为一条条吐着毒信子的妖蛇。   还有一部分妖血溅在了他的脸上,缓缓流下。   他平时看上去清淡温和,此时被妖血衬着,却叫人察觉出一丝令人心神摇晃的妖艷邪恣的气息。   匡清名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的身上变出蛇来,但还好,什么都没有发生。   南宫尘冷然的眸光望向身上的血渍,那血像是有灵性一般,似在畏惧着什么,飞快从他身上流到了地面。   元天空用符箓清理地上的蛇群,美杜莎死了,这些毒蛇虽然数量庞大,但不足为惧,很快就被燃烧干净了。   众人舒了一口气。   “谢了。”桃桃掏出一块手帕丢给南宫尘叫他擦掉脸上的血,转身朝九婴的本源走去想要将它击碎。   元天空却突然喊了起来:“都闭眼——”   桃桃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出于对他的信任,下意识闭上眼睛:“怎么了?”   元天空带着护目镜不受影响:“美杜莎还没死透,不小心和它对视,会被石化的。”   匡清名也闭上了眼睛:“好狡猾的邪祟,头都被砍下来了还能活?我之前玩过一个游戏,里面有个BOSS就是美杜莎,一旦被BOSS的石化技能命中必须要爱人的亲吻才可以恢复原状,也不知道……”   “南宫哥——”元天空突然惨叫起来。   桃桃连忙睁眼,元天空正站在美杜莎头颅的旁边,用脚将它眼睛的方向踹向墙壁,避免他们无意中和它对视。   而站在十米之外的南宫尘,从脚底开始镀上了一层石色。   石色蔓延向上,在桃桃完全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就变成了一尊石像。   “南宫!”桃桃冲回南宫尘的面前,“他为什么会被石化?”   元天空:“我……我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呢?只是不敢说罢了。   他亲眼看见,在匡清名说完那句“必须要爱人的亲吻才可以恢复原状”后,南宫尘主动将目光对向了美杜莎的双眸。这女妖看起来很怕南宫尘,它与他对视了不到一秒就立即将目光挪开了,但后来不知怎的它又转了回来,随即南宫尘就被石化成了一尊石像。   桃桃:“那怎么办啊?”   好像是南宫哥的诡计。   元天空的脑袋很少有这样灵光的时候,他想了想:“小匡不是说,美杜莎的石化需要爱人的亲吻才可以破解吗?”   “爱人?”桃桃焦灼道,“我上哪去给他找爱人啊?”   元天空看着她。   匡清名看着她。   在半空中努力啄着九婴本源的富贵也看着她。   桃桃指着自己的鼻尖:“我?”   众人点头。   “我……”她犹豫,“小匡师,你的方法靠不靠谱啊?”   元天空:“靠不靠谱也只能试试了,这是南宫哥唯一的活命机会,被关在冷冰冰的石像里,他该有多痛苦啊。”   桃桃望着南宫尘的石像,虽然表面镀了一层石色,但是不减他的分毫俊朗。   桃桃纠结了一会儿,豁出去了,她回头看着两个好奇心重的少年:“转过去。”   元天空和匡清名听话地转过身背朝着她,桃桃一咬牙一跺脚,踮脚飞速在南宫尘的脸上吧唧了一下。   她紧张地盯着他看,半分钟后,他一点反应没有,还是那尊石像的模样。   桃桃说:“没用啊。”   元天空转过头问:“你亲了哪里?”   桃桃:“脸。”   匡清名:“我记得游戏里好像是要亲嘴才有用的。”   桃桃:“………………”   “……一定要这样吗?”   桃桃露出并非很痛苦但也不是很快乐的神色,她说不清楚自己此刻心里是什么想法,想起不久前挂在南宫尘身上满脸通红的事,她觉得要是真的亲了下去,一定会很羞耻。   元天空重复道:“被关在冷冰冰的石像里,他该有多痛苦啊。”   桃桃:“……”   “知道了。”她不耐烦地说,“转过去。”   于是元天空和匡清名再次转了过去。   桃桃快要纠结成一团乱麻了,她站在南宫尘的石像面前,戳戳他的胳膊,又戳戳他的脸,石像纹丝不动。   “应该看不见吧。”她安慰自己,“眼睛都被石头遮住了,怎么可能看到呢?”   她刚要吻他的唇,又于半空中停了下来。   她干咳了一声缓解自己的尴尬,而后转过身去。她拿手帕将自己脸上水母溅的黏液擦擦干净,又从空间石里掏出了一颗薄荷糖含进嘴里,她把糖吃完,确保自己口气很清新后再次转了回来。   哪怕他的石像也神色温柔,桃桃脸有些红。   她闭上眼睛不敢看他,踮脚,一个轻柔的吻点在了南宫尘的唇边。 第130章   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游轮缓缓行驶在大海中央, 甲板上正在举办晚会。   金氏财团旗下学校就读的孩子大多家境富裕,他们的晚会也并不是寻常学校的联欢晚会,少男少女们穿着晚礼服, 端着饮料游走于甲板,学着成年人的方式与同伴社交。   乐队在甲板的边缘奏乐,悠扬的乐声回荡在平静的海面。   灯光绚烂, 熙熙攘攘。   他们玩起了游戏, 每人一个编号, 由机器摇号,摇到号的人要上台表演节目。   金佑臣坐在游轮最顶层的玻璃台上看书。   辛保镖:“老爷之所以让您来参加这活动就是想让您多和同龄人接触,要是不去的话,一旦金斯南那边和老爷说些什么……”   金佑臣目不斜视:“幼稚, 有什么可参加的?”   辛保镖露出了为难的神色。   金佑臣放下书:“知道了, 我等一下会去。”   ……   有人唱歌, 有人跳舞, 有人弹钢琴,甲板上热闹无比。   屏幕上又摇出一个号, 主持人叫道:“崔玄一。”   少年端着一杯果酒靠在船边听涛, 听到有人叫他名字懒洋洋地抬起了眼皮。   主持人问:“摇到了你的号码,你要表演什么节目?”   崔玄一思考了一会儿, 露出了一个乖巧少年的笑:“魔术。”   他长得好看, 女孩们喜欢, 大家听到他这话后激动地欢呼起来:“什么魔术?”   “你们很快就会看到。”崔玄一将目光落遥远之处的海上。   在那里, 波涛平静, 无波无澜。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音量轻声说道:“一场壮阔、绚烂、华丽的魔术盛宴, 有生之年能见一次, 也该死而无憾了。”   ……   船舱内。   雷雨垂站在仪表盘前。   他身旁金氏财团的工作人员一言不发, 任由他驾驶船只驶向那本不该去往的海域。   *   一吻毕,桃桃的脸熟得快要和虾子一样红了。   她捂着脸转过头去,嘴里喃喃自语地结巴:“是……是他们两个让我这么干的,不是我想这样,他们说只有这样才能救你,我是为了救你,因为我太善良太仁慈太心软了,不是因为其他别的原因,明白吗?”   没有人回应。   “你……你怎么不说话啊?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那……那要不我们就当这个事情没发生过,你也不用感谢我,举手之劳而已,大家是伙伴嘛,这是我应该做的……我不是说只要是伙伴被石化了我都会这样做,我的意思是……”   还是没有人回应。   难道南宫尘被她亲懵了?   桃桃捂着脸悄悄回头瞥了一眼,发现他毫无变化,还是那副石像的模样。   她瞬间从娇羞的小女孩神态变回到暴躁桃桃了,踹了元天空和匡清名一人一脚:“喂,他怎么还是石头啊?”   元天空回头:“我也不知道啊,是小匡说亲吻有用,你问他。”   匡清名也一头雾水:“难道要舌吻?”   桃桃:“………………”   眼看着桃桃就揍人了,匡清名连忙举起手:“我我我想起来了,游戏里要复活被美杜莎石化的人一次亲吻是不够的。”   桃桃:“……那要多少次?”   “我忘了……”匡清名这次很自觉地主动转过身去,“要不你再试试?”   桃桃长长舒了一口气。   刚刚的羞耻感在第一下亲吻时已经消失了。   匡清名要多亲几下,不知怎的,桃桃心里竟然产生了一股小小的惊喜和雀跃。   上一个吻虽然她很快就挪开了,但是她能闻到南宫尘身上的味道。   哪怕被石像封住了,他身上的冰雪般清冷的气息却依然溢入她鼻腔,很舒服。   桃桃确定元天空和匡清名没有回头,眼睛不自然地左右瞄了一下,踮脚吻了上去。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   一开始是羞耻的,后来是雀跃的,最后在亲了数不清多少下后,桃桃变得麻木了。   虽然南宫尘的味道很好闻,但她唇碰到的只是冰冷的石头。   桃桃好半天才明白过来,这其实跟南宫尘本人没什么关系,她明明是在亲一块不知什么时候会变身的石头。   不光她麻木,美杜莎的灵魂也很麻木。   不久之前,当这男人的目光望过来时,它就敏锐地感知到了他身上那恐怖的炼狱气息。   一旁的蜃妖正是被阿修罗海的岩浆融化了内丹,它不敢步蜃妖的后尘,灵魂刚要逃逸,却被男人凌空扯了过来。   他控制着它将自己石化,离这位恐怖的灵魂如此之近,它吓得浑身发抖,可男人不准它离开,硬是将它囚禁在身边。   美杜莎背井离乡漂洋过海,一路上见过深海的狂风卷起巨浪,见过的嗜血鲨鱼在背后追赶,见过百年前沉于海底生满锈迹的豪华邮轮和围着邮轮不停游荡的死魂鬼凄厉嘶嚎。   它也算见过大千世界上许许多多的恐怖之事了,但这辈子还从未有哪一刻像这么无语过。   九十五、九十六、九十七、九十八、九十九……   桃桃麻木地想,匡清名不会是在骗她吧?   童话故事里睡美人是被王子的一个吻唤醒的,她已经亲了九十九下了,别说是睡美人了,就是死人都该醒了。   不行,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了。   自己反复地亲一块石头的行为看起来实在像个傻子,大不了就把他的身体带回去找阿与想办法,总这么亲他算怎么回事啊?但她的身体已经形成习惯了,所以九十九下结束之后,她机械地踮脚吻了第一百下。   原本以为是从前一样冰冷触感,但这一下吻上去时却有温度。   桃桃瞪大了眼。   石化消失了,她吻在了南宫尘有一丝凉意却很柔软的唇上。   她愣住。   因为一下子太过震惊,她没动,南宫尘也没动。   两人眼眸离得很近,桃桃撞进了他瞳光,只觉得幽深无尽。   整个空间静得听不见一点声音,美杜莎的灵魂终于得到了解脱,疯狂地逃逸着。   桃桃眨了眨眼,心想,他嘴巴好软。   原来接吻是这种感觉啊,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但是为什么脸有点烫呢?   桃桃继续眨眼,她的理智渐渐回来了,正在她要离开时,南宫尘先后退了一步。   他抬起手碰了碰唇,一脸茫然:“桃桃,为什么吻我?”   桃桃:“……”   他神色带着一丝不解,看起来十分柔弱。   虽然知道他是装出的柔弱,但是桃桃下意识就被他的脆弱情态蛊惑了。   她刚要解释,元天空转过头来抱住了南宫尘:“太好了南宫哥,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要不是老大亲了很多下把你亲醒了,你说不定就被美杜莎给弄死了,还好还好,福大命大。”   桃桃:“……”   她来不及解释,南宫尘的目光已经朝她望了过来:“很多下……”   他眼里的流光温润,又带着一丝狡黠:“……是多少下?”   桃桃清了清嗓子:“你不要有什么心理负担,我没事的……”   她为了缓解尴尬,说完急急忙忙转身朝九婴的本源去了。   四只妖都被解决了,没东西可以阻拦她,她提剑斩破了九婴的本源,一瞬间,天摇地晃,由那淡黄色的光芒中逃逸出无数的妖物灵魂。   一枚半个巴掌大的十方璞碎片从九婴的本源中掉落,元天空捡起来:“试炼场里的十方璞果然被它吸进来了。”   桃桃拿收妖囊将这些没有身体的灵魂通通装了起来。   地上的鲛人还在火焰中嘶嚎,她走过去,用剑尖剜去了它着火的那块肉,也将它装进了收妖囊里。   元天空又把美杜莎、水母和蜃妖的尸体收了起来,经过这一战后,他们所有的收妖囊都被装满了。   在九婴本源消失之后,前方的墙壁豁然打开,在墙上出现了一个洞口,那应该就是出路了。   桃桃走进洞口,这条通路只有几十米,当她走到尽头时,面前是一个巨大宽阔的空间。   桃桃停下脚步,身后的三人顺着她视线的方向望去。   正前方是一个圆形的天然洞穴,抬头一眼望不到洞顶,但从洞顶之上垂下来数百条比人腿还粗的锁链,锁链于半空中将一个庞大的东西的层层包裹,虽然看不清里面是什么,但锁链上贴着数以千计的符箓,似乎是封印。   洞的四壁嵌有照明的珠子,因此不算昏暗。   桃桃走到那悬空的锁链之下,透过锁链的缝隙,她看到一只冰冷的黑色巨眼。   那眼睛大睁,眼皮被暗色的鳞甲盖住,正带着恨意,用一种仇怨的眼神凝视着她。   “九婴……”   桃桃察觉到它的气息和刚才被她击碎的本源很像,这些锁链和符箓困住的东西必然就是九婴不死的灵魂了。   它的身躯虽然没有七首魔蛟庞大,但它灵魂的气息却满是冰冷与邪恶。   哪怕被封印住,那邪恶之气也能从封印之内溢出,桃桃只与它对视了一眼就觉得浑身冰冷,犹如跌入冰窖般痛苦,她放出灵脉,让神圣净化的属性流遍全身,那阴冷气才散去。   南宫尘走到她身边,将她拉出了九婴的凝视范围:“它的灵魂还活着,这些锁链和符箓虽然是用来封印它,但并不能完全将它困住,它可以操纵空间将其他生灵吸入,也可以放出本源吸收其他生灵的力量。”   “太可怕了。”桃桃晃了晃脑袋,“这就是上古妖兽的力量吗?”   “只要不动这些符箓,它不能把我们怎么样……”南宫尘突然蹙起眉梢,他回头,“谁?”   桃桃完全没有察觉这里还有别人,她顺着南宫尘视线的方向看去,只见一个人站在锁链之后的另一边。   一身粉色紧身衣的龙膏烛将手从锁链上放下来,他惊诧:“你们竟然真能从九号门里出来?”   这山洞很大,刚刚桃桃他们只站在洞口处并没有朝里走,所以没有看到他。可是他们从进来起就在说话,龙膏烛应该听得到才对,他为什么没有出声?要不是南宫尘发现了他,他的手放在锁链上是想做什么?   桃桃他们刚刚与海妖激烈对战了一场,要么满身黏液,要么满头大汗,衣衫不整,好像是刚捡破烂回来的。   龙膏烛衣服头发却丝毫不乱,甚至连身上的香水味也没淡。   他看起来太游刃有余了。   围绕着山洞的墙壁下环形分部着九扇门,应该和外面积水大厅里的九扇门对应,桃桃刚才是从一扇门内出来的,她环绕山洞走了一圈,发现除了他们走出的那扇门外,还有一扇门开了。   既然龙膏烛能站在这,说明那扇门应该就是他所选择的八号门的出口了。   八号门的难度仅次于桃桃选择的九号门,他一个人,为什么能出来得这么快?   桃桃望向龙膏烛背后的八号门:“那里面没邪祟?”   “有啊。”   元天空也蹙起眉了:“你一个人打这么快?”   龙膏烛拍了拍腰上瘪瘪的收妖囊,不正经地笑:“我是侥幸逃出来的,根本没有和妖物动手。那里面妖物很强,真没想到你们能活着出来,不过你们看起来很狼狈,是不是遇到麻烦了?他倒是挺干净,身上好像也还挺香……”   这男人像没有骨头似的就要朝南宫尘身上贴,桃桃一脚把他踹开,他倒在地上碰瓷:“哎哟,好疼啊。”   桃桃蹲在他身边:“你刚才听见我们说话为什么不出声?”   龙膏烛眨了眨眼睛:“我没听见你们说话啊,我就想看看锁链里有什么,结果一靠近就被这妖兽蛊住了神志,它要我帮它撕下锁链上的符箓,我差点就撕了,还好他出声提醒了我……你真好。”   他娇柔的眼眸望着南宫尘。   桃桃脸绿了,把他的脑袋按到一边去。   现在九扇门里已经打开两扇了,还有七扇门里的人没出来。   要击碎九婴的九个本源才能削弱它的力量,桃桃也没法穿进门去帮他们的忙,只得靠墙坐下。   匡清名已经掏出了他的书开始背了。   元天空看着一堆收妖囊,觉得有些太多了,他问匡清名:“要不要分你几个?”   匡清名打了一晚上妖怪已经很无语了,听到他还要给他妖怪连忙摆手:“你可别害我!”   桃桃盯着地面发呆,神游天外。   南宫尘坐在她身边,突然开口:“刚刚的事,要负责的吧?”   桃桃先是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他指得是什么,她脸红:“你胡说什么?我刚刚是在救你啊。”   南宫尘偏过头认真地看着她:“只是小小的妖物,虽然无法对它出手,但破解它的石化术还是没有问题的。哪怕没有桃桃它也困不住我,倒是你……用现代社会的语言来说,夺走了我的初吻,还夺了很多下。”   他意味深长道:“是桃桃不相信我的能力,还是故意这样做呢?”   桃桃:“……”   怎么好心救人还被污蔑了呢?   桃桃刚要说话,南宫尘却笑了。   在桃桃面前,他总是笑的,有温柔的笑,有平静的笑,有冷漠的笑。   但此时他的笑,是桃桃从未见过的。   他唇角上翘,眼眸明亮,俊美的容颜上是她从未见过的明朗少年气。   他的笑不仅在唇边,也在眼底。   “要么对我负责,要么让我亲还回来,一笔勾销,选吧。”   他的声音温柔平和,带着蛊惑,桃桃下意识说:“我选……”   好在她还没彻底傻,她瞬间反应过来,恼羞成怒:“我选你个头啊。”   她直觉脸上又开始烫,转过身不理他了。   真要命。   怎么一在他面前脸就会红,下次出门驱邪都不用生火了,只要让南宫尘对她说上几句话,她的脸就可以直接加热冷饭了。   南宫尘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桃桃。”   “又干嘛?”桃桃暴躁地转头,却见他递来了一束花。   暗红妖娆,是生长于阿修罗海波涛中的恶之花。   南宫尘脸上的神情虽淡,可他眼眸是亮的,不难让人看出他心情不错。   虽然他平日温柔,但桃桃经常会觉得那只是他用来掩饰自己的假象,真正的南宫尘不是那个样子的。   但此刻,他的温柔几乎快要外溢了。   桃桃被包围着,只觉得面前的南宫尘就是不加掩饰真实的他。   南宫尘折下了一枝恶之花,将瑰丽的花朵放到她的掌心:“你脸红的样子,很可爱。”   桃桃垂下眼睫,不知该怎么回应,她下意识又想转头,脸颊却被南宫尘扶住。   他低头看着她沾染了一丝柔光的睫毛:“那天在黔城被小天打断没有问出口的话是,可以吻你吗?”   桃桃脑袋僵硬,她哦了一声。   “所以,可以吗?”   桃桃蓦地抬起眼眸,与他对视,男人双眸澄明,静静地凝视她。   “为什么要这样?”她问。   南宫尘笑:“我想这样。”   桃桃脑子又乱了,她不知该怎么回答。   回答可以,好像太羞耻了,回答不行,好像也不是不行,毕竟也都亲过那么多下了。   “不说话,就当你答应了。”   南宫尘没有要她的回答。   他轻轻凑近,桃桃眼神乱瞄。   富贵在睡觉,匡清名的注意力在书本上。   元天空围着那几扇未开的门晃悠,龙膏烛望着被锁链困住的九婴发呆,他见元天空在门口站着打量,于是也尾随了上去:“帅哥,你在干嘛?”   还好,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南宫尘的唇离她不到一厘米的距离,他轻声唤她:“你走神了。”   桃桃转回目光,头脑一热说道:“我回来了。”   南宫尘眼眸中满是笑意,他没再有任何顾虑,低头就要吻向桃桃。   远处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吓了桃桃一跳,她连忙推开南宫尘站起来查看。   只见龙膏烛和元天空站在一扇刚刚被打开的门前。   元天空无辜地回头:“他想摸我,我躲的时候不小心按开了门上的机关。”   龙膏烛也很无辜:“我哪里想摸你啊?我只是怕你碰到门上的机关伤到,所以想把你拉开。”   元天空反问:“你怎么知道门上有机关?”   龙膏烛:“……我猜的。”   龙膏烛看着那扇门,抬手想合上机关:“这种鬼地方太危险了,里面什么都可能发生,还是别进去了。”   元天空按住他:“我怎么觉得这里面应该是我们的同伴呢?你看,我们是从那边的门出来的,你是从那扇门出来的,那剩下的七扇门里不就应该是剩下的灵师了吗?外面的门需要同时按下机关才能打开,这里竟然不用。”   龙膏烛被迫放下手:“你说得有道理。”   元天空拍拍龙膏烛的肩膀:“还是多亏了你,你要不来骚扰我我也不会无意间碰到这个机关,我要不碰这个机关还打不开这扇门,现在门开了,我们可以进去帮忙了,早点把九婴的本源击碎,大家就可以早点离开。”   他很开心,可是除了他没人开心。   桃桃一脸冷漠,南宫尘面无表情,龙膏烛搭眉丧眼。   元天空疑惑:“你们怎么了?不开心?”   几声惨叫从门后传来。   桃桃取下桃夭,也不敢看南宫尘什么表情,她走向那扇打开的门,冷漠地说:“没事。”   元天空连忙跟了上去,南宫尘也跟了上去,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平静到了极点,只是在望向龙膏烛时,那目光中的霜冻冷意令后者哆嗦了一下。   四号门内。   一共进来了七位灵师,除了莫长明外其他都是一株,还都不算强。   刚刚在九婴储备食物的地方,已经有四位灵师受伤了,剩下的人拼死闯过那一关,护着大家来到了九婴本源之处。他们以为这是终点,但没想到这里的妖物才是最难对付的。   一只龟妖,一只蟹妖,还有一只章鱼妖。   蟹妖的钳子力量奇大无比,两位灵师被它夹折了胳膊,龟妖的防御极其厚重,任由所有灵师将他们会用的术法加起来都破不开它的龟壳,至于那只章鱼妖,它有八条腿,能做鞭子抽飞他们的身体,还能缠住他们的脖颈令他们无法呼吸。   它此刻用触手缠住了三名灵师的脖子,其中就包括莫长明。   他们灵力都差不多耗尽了,试图用匕首割断章鱼的触手,但是无济于事。   这妖的触手很粗,别说此刻受了伤耗空了灵力,就算是全盛时期,也未必能一下就割断。   其余的灵师被蟹妖和龟妖缠着,无暇他顾。   莫长明望着不远处那闪着微光的九婴本源,绝望地想,要死在这里吗?   就在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缠绕住他脖颈让所有灵师都束手无策的章鱼触手突然就断了。   一个持剑的少女出现在他面前。   她手起剑落,快到莫长明只能看到三道剑影,他和同伴就已经安然落在了地上。   他诧异地看着那少女,想必整个混沌冢的选拔赛里没有人不认得她。   ——应桃桃。   第一轮的第一名,唯一一个灵级上的参赛者。   刚刚在最外面的大厅,她选了邪气最重的九号门。   可是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莫长明坐在地上,看着桃桃斩断章鱼的触手后又直奔蟹妖而去,眼看着蟹妖的钳子就要夹爆一个灵师的脑袋,她丢下桃夭,两手分别抓住了蟹妖的钳子两边。   莫长明不忍地闭上了眼,他知道蟹妖是怎么伤人的。   它力大无比,钳子还很锋锐,这女孩敢把手这样放上去,她的手掌会被蟹妖整个夹断的。   他想象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只听咔嚓一声。   他睁开了眼,见少女安然无恙,但是蟹妖的钳子却被她硬生生从中间掰开了。   龟妖察觉到她的威胁,放弃了另外两个灵师,它以身体化为飞速旋转的圆轮朝桃桃袭来。   桃桃丢下蟹妖的钳子,踩着墙砖凌空跃起,龟妖撞进了墙壁里,它正要抽出龟壳,少女却从天而降点在了它的壳上将它踩到地上。   桃桃站在龟妖的壳上,脚尖一拧,顿时,那联合了七个灵师都破不开的坚硬外壳,在十几只眼睛的注视下,碎裂开来。   从桃桃进来到结束战斗只用了一分钟不到,她甚至连灵脉都没有放出来。   元天空赶到的时候,只看见了奄奄一息的蟹妖、奄奄一息的龟妖,和奄奄一息,却还试图挣扎着攻击他们的章鱼妖。   他犹记得桃桃说过南宫尘是不能随便出手的,他挡在南宫尘面前:“哥你别出手,我来对付这八爪鱼。”   可他话音刚落,试图攻击他的八爪鱼瞬间化为了一滩灰烬,他错愕地盯着面无表情的南宫尘。   南宫尘什么时候出手的、怎么出手的他完全没有看见。   莫长明和他的同伴怔了很久才回过神,连忙道谢:“谢谢……”   “不客气。”桃桃捡起桃夭,用力甩向半空中九婴的本源,它一击即碎。   一枚幽蓝色的十方璞掉落在地上,元天空捡起来收好。   桃桃收回剑插在背上走了出去,那些受伤的灵师也连忙将妖物的尸体收进收妖囊跟上去。   龙膏烛站在门边围观了桃桃暴力的全程,在桃桃目光扫到他身上时,他瑟缩着肩膀:“……你干嘛这么看着我啊?”   桃桃冷冷地瞥了他一眼,越过他又去按下一扇门上的机关。   打妖怪是很累,但没办法,火气还没消。 第131章   诸位,这九朵花我全要了。   莫长明被桃桃救了出来, 走出大门看到了九婴被困锁的灵魂。   那硕大无朋的上古妖兽于锁链之内窥视着脚下的人类。   它睁开了三对眼睛,眼睑之内的神情漠然而冰冷,如极地肆虐的寒风, 只一瞥就让人连脚底都察觉到无上的寒意。   但是莫长明等人现在无暇感受九婴带来的压迫,因为在他们身边,有一股更大的压迫力正笼罩四壁, 比之九婴过犹不及。   那女孩纤细清秀, 平日慵懒得像一朵浮在天际任风吹动的白云。她不开口时比之山间的松竹更淡, 全然不会叫人觉得有什么危险,但此刻,她提剑乱砍却能精准将妖物大卸八块的样子,却叫人吓得倒抽凉气。   桃桃从莫长明的四号门里出来, 径直走向一旁的五号门。   外面那处被海水淹没的大厅里, 必须同时按下九扇门的机关才能开启大门, 但在这里却不需要, 因此刚刚龙膏烛骚扰元天空害他随便按了一下四号门就发出一声轰隆巨响打开了,那也是为什么桃桃现在如此暴躁的原因。   五号门内。   段某正在对付被九婴本源操纵的海妖, 他们一共六个人, 除了段某是二株,其余都是一株, 对付这些妖物很吃力, 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冷不防面前的大门开了。   桃桃冲了进来, 在段某全然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 她将妖物尽数砍成半残。   段某叫住她:“喂, 应桃桃……”   话还没说完, 桃桃又将九婴本源斩碎, 一枚十方璞从本源之内掉了出来。   她漠然地扯过身边一个灵师的衣服下摆,用来擦拭剑上的妖血,掀起冷冷的眸光看着段某:“有事?”   段某咽了下口水,被吓得不敢说话:“无。”   桃桃又去往下一扇门。   九号门、八号门、四号门、五号门内的灵师都出来了,虽然有不少人受伤,但好在都活着。   桃桃继续打开一号门与二号门。   灵师们坐在地上包扎伤口,眼睛瞄向那不断传来海妖惨叫声的门内。   “应桃桃她……”   “……是暴力了一点。”   “不只是一点吧?”   “虽然暴力,但她救了我们的命啊。”   “不是说她不好,只是她才一株,怎么会有那样大的力量?”   “神圣净化属性的厉害哪里是我们能知道的。”   “不关神圣净化属性什么事,你没发现吗,她连灵脉都没放出来,完全是凭力量在肉搏。”   “我听我混沌冢的男朋友说,应桃桃小时候是吃灵物长大的,力量强横无比,很可怕的,平常人一挨就死。”   一号门和二号门内的灵师也陆续出来了,神情和外面的灵师刚出来时一样呆滞。   桃桃没有继续去开剩下的三扇门,而是盘坐在地恢复体力和灵力。   灵师们继续低声聊天:   “灵师虽然比普通人的身体素质要强横一些,可低株灵师的体魄也不会太离谱,但应桃桃不一样,她的体质完全可以用恐怖来形容,只要不是邪术诡异的邪祟和身体能重组的鬼类邪祟,她不用灵力就能对付。”   “那我们第三轮岂不是会被她打死在比赛台上?”   “她刚刚才救了我们,怎么会打死人?到时候打不过直接认输就好了,我们是比赛的对手,又不是仇家。”   “应桃桃也是有弱点的,我听说虽然力量强横,但符咒印一概不通。第三轮比赛不求能赢,只要裁判能看到你的亮点也会酌情给分,到时候可以试试用术法和她对战,应该能多在台上坚持一会儿。”   桃桃睁开了眼,在低声交谈的灵师连忙闭嘴。   刚刚四号门打开打断了她和南宫尘的那一瞬间她的火气是直冲天灵盖的,现在好些了。   她抬头望向被锁链困住的九婴,刚刚莫长明出来时它睁开了三颗头颅上的三双眼睛,此时却已经睁开了六双,看样子是每碎掉九分之一的本源,就有一颗头颅会被唤醒睁开双眼。   只是不知道九双眼睛全部睁开会发生什么。   南宫尘站靠在一旁的墙壁上,桃桃没有看他,也不敢看他,要是刚才真亲上了还好,现在这不上不下的,会脸红。   她视线环绕悬龙窟扫视了一圈,此时大多数灵师都已经出来了,只剩巫家姐弟所在的六号门、慕雷天所在的七号门、还有三号门没有开了。   巫家姐弟和慕雷天桃桃懒得管,她恢复了一些体力,正准备去帮三号门内的灵师,六号门和七号门同时发出轰隆的声响。   巫家姐弟狼狈地从里面跑出来,他们手里虽然拿着一枚九婴本源里的十方璞,但脸色并不轻松,皆是惨白无比。   在他们身后也不断传来海妖的嘶嚎,显然他们是强行打碎了九婴本源逃出来,但背后的妖物并没有完全肃清,和他们几乎同时出来的慕雷天虽然将七号门里的妖物都收伏了,但是他进去的时候带了四个小弟,出来的时候只剩两个了。   显然,那些门里的妖物比他们想象中的还要强大。   桃桃他们能毫发无损通过九号门,虽说也是能力使然,但更多的还是偶然。   其余灵师在九婴储备食物的地方就几乎耗尽了灵力受伤了。   桃桃他们有南宫尘的隐身符,得以避开了战斗毫发无损地通过了第一处战场。   隐身符是一种高阶符术,只有三株以上的灵师才有机会修习并且学会,能画出完美的既能隐身又能隔绝气息的隐身符很难,就连关风与画出的符也只有五分钟的时效,慕雷天折损了两个小弟,他看起来并不会画这种符术。   接着在九婴的本源处,南宫尘刚好可以克制蜃妖、桃桃又刚好可以克制水母,元天空的护目镜也能抵挡美杜莎的石化攻击,匡清名虽然无法完全克制鲛人,但他也争取了一些时间,算起来,他们的运气确实不坏。   但别人就没有那么幸运了。   九婴又睁开了两双眼睛,只剩最后一双紧闭着。   桃桃总觉得它的睁眼并不是什么好兆头,她起身走到仅剩的三号门前,想要去按机关的手犹豫了一下。   巫家姐弟背后的门中,一只粗如水桶的蛇妖追了出来,这妖物下半身为蛇,虽然脸上依然覆满甲片,但依稀能看出人脸的模样。凡是和人形沾边的妖物都不弱,这蛇妖想必也得是A区的邪祟。   它直追巫家姐弟而来,巫潜龙的灵力耗尽,咬牙朝众人喊道:“快帮忙啊!”   巫凤雏还有灵力,转头朝蛇妖挥出了法杖。   一团炽烈的火焰朝蛇妖袭去,蛇妖扭动着蛇尾避开,火焰砸在墙壁上,让整个空间的温度急剧升高。   虽然巫潜龙在喊帮手,但是没人帮忙。   一方面是因为这蛇妖看起来很强大,而大多数的灵师都受伤了,没有帮人的能力。   一方面是因为确实没人喜欢这两姐弟。   巫凤雏夜里打伤两个女灵师还试图杀死她们的事已经不是什么秘密,早就私下流传开了,混沌冢的选拔不要品德败坏的灵师,要不是她爷爷与李鹤骨交好,她早就被驱逐出比赛了。   更何况刚刚在那被海水淹没的外部大厅里,她和他弟弟做的事情是有目共睹的。   ——明明是第二批被卷进这空间里的,明明有救人的能力,却对其他人的生死无动于衷,甚至在桃桃救人时还出言嘲讽。   这样的品性,别人为什么要救他们?   桃桃没有出手,在场的灵师也没有出手。   眼看这蛇妖咧开了血盆巨口就要咬住巫凤雏的肩膀,一道褐色的光芒朝蛇妖罩来。   是慕雷天出手了。   他到底是三株灵师,走出七号门后还有余力,他抛出一颗咒术球落在蛇妖的身上,将它短暂地定在了原地。   巫凤雏见状,将火属性的灵力注入手杖,插进蛇妖大张的嘴中。   熊熊之火在蛇妖嘴里凶猛燃烧,它挣扎了一会儿就瘫软在地不动了。   巫凤雏劫后余生,心有余悸地捂着胸口喘息。   慕雷天站在她身旁,眼里闪烁着精悍的光:“巫小姐,你没事吧?”   他盯着巫凤雏洁白的手臂,舔了舔嘴唇,伸出粗厚的手掌想要去拉她。   巫凤雏躲开,看都不看他一眼。   巫潜龙:“姐姐,这些人刚才都在袖手旁观,他们的眼神还看向应桃桃,一定是应桃桃不准他们帮忙。”   巫凤雏阴鸷:“我当然知道,一会儿就是她的死期。”   ……   桃桃朝元天空招手。   她轻声在他耳边说:“去探探那姓龙的,连慕震天和巫凤雏都这么狼狈,他一个人怎么可能走出八号门?”   元天空眉头纠结,桃桃问:“怎么了?”   “一定要我去吗?那男人看起来很变态啊,我怕他再对我动手动脚。”元天空小声说,“他好像挺喜欢南宫哥的,要不让南宫哥去出卖色相……”   桃桃淡淡地瞥他:“谁?出卖什么?再说一遍,没听清。”   元天空一个激灵,连忙改口:“没什么,我这就去,为了老大出生入死两肋插刀,没在怕的。”   桃桃回头看向南宫尘,他也正在看她,实际上,从始至终他的目光就从未挪开过。   只是一眼桃桃就挪开了视线,不知为什么,最近每次和他对视,都会让她有种喘息急促的感觉,让她很不自然。   龙膏烛正站在锁链之下观察九婴的灵魂,元天空凑了过去,龙膏烛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人身上那香水味差点把元天空熏晕过去,他硬着头皮说:“我是华灵院的学生,老师布置的学年论文题目是海妖的生活习性极分析,所以我正在搜集海妖百科,你在八号门里都遇到了什么呀?”   “那可太多了。”龙膏烛揽住元天空的肩膀坐在了地上。   脚下的石头缝里长出了一朵白色的小花,他拔起花插在了元天空微卷的头发上:“你好帅啊,有男朋友吗?”   元天空别扭地跟着他坐下:“还……还没有,门里有什么你倒是说啊。”   龙膏烛托着下巴沉思:“鱼妖、虾妖、沙蚕怪,还有死魂鬼。”   “就这些?”   “这只是第一阶段遇到的邪祟,不算厉害,但是九婴本源面前的邪祟比较强大,好像有一只会喷水的鲸鱼妖,一只奇怪的,能断根无限重生的海草妖,还有一只毒蛟,和一只十米多高的帝王蟹妖……”   元天空错愕:“你一个人从这些海妖的手下逃脱了?”   龙膏烛点头:“是啊。”   龙膏烛看出少年的目的是试探,他笑了,身体软弱无骨朝元天空身上靠了靠:“你当我男朋友,我就告诉你我是怎么做到的。”   元天空:“…………”   “……其实不是我想知道,是桃桃好奇。”他回头瞥了桃桃一眼,压低声音,“她说要是我问不出来她就亲自来问。”   龙膏烛刚刚见识了桃桃的暴力,脸色白了:“她好可怕。”   元天空:“还不止呢,偷偷告诉你也没关系,桃桃吧……她暗恋我,她脾气还不好,所以要是让她看到你这样……”   他瞥向龙膏烛拉着自己的手。   龙膏烛听了这话脸更白了,连忙松开。   “所以能说了吗?”元天空眨巴眼睛,一脸天真。   龙膏烛放出了两株淡黄色灵脉,元天空记得,当时他测评时主持人说过他是土属性的灵师。   龙膏烛指尖凝出一缕灵力,在他放出灵力时,元天空明显察觉到周围的空气变得凝重了。并不是因为这男人本身灵力多浓郁,而是因为灵力中蕴含了一丝他叫不出名字的力量。   “你知道了也不要紧,反正第三轮我也用不上了。”龙膏烛说,“我的灵力中有一丝龙力,海妖会被龙力克制,所以只要我放出灵力它们就不愿意靠近我,当然我也收伏不了它们,两手空空打碎九婴的本源逃出来倒是没什么问题。”   元天空重点歪了一下:“为什么第三轮用不上?你要退赛?”   龙膏烛没有解释,只是神秘地笑:“等时间到了,你会知道的。”   ……   元天空回来报告。   虽然解释清了龙膏烛为何能孤身一人毫发无损从八号门里出来,但桃桃还是有些疑心。她叮嘱元天空:“等我打开三号门后九婴的最后一双眼睛就要睁开了,我总觉得到时候会发生变故,你待在南宫和小匡身边,盯紧龙膏烛。”   元天空问:“龙膏烛怎么了吗?”   桃桃摇头:“说不清为什么,只是直觉他有古怪。”   桃桃将手按在三号门的机关上,石门刚一打开,里面就传出了妖物的嚎叫声和人血的味道。   桃桃进了门内,有些没有受伤的灵师站起来想要和她一起进入,元天空拦住:“你们进去不够给她添乱的呢,还是保护好自己吧。”   元天空说得有道理,桃桃确实不需要人帮,人多只会影响她的发挥空间,那些灵师只得坐下。   慕雷天和巫凤雏对视了一眼,两人默契地走向三号门。他们原本的计划就是杀死桃桃嫁祸给海妖,只要进去后用术法悄无声息地杀了她,再收买门内的灵师,没人会知道是他们动的手。   元天空拦住他们,巫凤雏看了他一眼:“我们一个二株,一个三株,进去也是添乱吗?”   慕雷天笑道:“多一个人也多一分力量,你看血气这么重,说不定里面已经遇到危险了。”   元天空充耳不闻,虽然桃桃叫他去南宫尘身边,但他没有去,而是盘腿守在了三号门口:“我觉得你们两个更危险。”   巫凤雏怒道:“你拦得住我?滚开——”   她举起滚烫的法杖朝元天空砸下,要杀应桃桃现在是最好的机会,如果把握不住再找到能嫁祸给海妖的时机就难了。   法杖就要落下,元天空却不躲不闪。   在法杖要击在他头上的那一刹那,一道比巫凤雏的属性之力要炽烈千万倍的岩浆凭空出现裹住了她的法杖。   巫凤雏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在她心里,这个半株灵脉的少年不可能挡得住她。   元天空扬起脸朝她笑:“我是拦不住,但我南宫哥可以。”   巫凤雏回头望着那安静地靠在远处墙上的英俊男人。   在她记忆中,他似乎一直陪在桃桃身旁,但在她记忆中,他很少开口,也很少对周围的一切做出反应。   如一阵雾,一缕风,一片云,总是会让人忘记应桃桃身边还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   他在第一轮测试中没有拿到成绩,巫凤雏一直没有将他放在眼里,可是……   她惊恐地盯着手里的手杖,这是巫家品质最好的地级法器,它竟然在那火中熔化了。   手杖是青铜材质,熔化后的铜水滴滴答答落在地上,将地面的石头烫出了窟窿,与之相连的巫凤雏的手灼痛起来,她连忙松开,只差一秒那岩浆就要漫上她的手掌,将她的手一起熔化。   “这是什么火?灵师的火怎么可能有这么高的温度?”巫潜龙惊愕道,他顺着巫凤雏的目光望向那个男人。   男人的目光却落在元天空身上,他问:“为什么不躲?”   元天空说:“因为躲不过。”   “所以就直接放弃了?”   “不是放弃,因为知道南宫哥不会让我死啊。”元天空看着他笑,“更不会让这群臭虫进去干扰桃桃。”   他起身拍拍身上的灰尘,走到南宫尘身边,用肩膀撞他:“南宫哥。”   南宫尘的身体看上去有些清瘦,但在元天空的撞击下,他纹丝不动:“怎么了?”   “你这招叫什么?不仅能消融蜃妖的内丹,连法器都能熔了,也太酷了吧。”   “阿修罗海之底的熔岩。”南宫尘问,“你想试试?”   元天空连忙摇头,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听起来就很恐怖。   他观察南宫尘,他脸色平静,如霜雪般清冷。   元天空又撞了他一下,南宫尘:“?”   少年期待地问:“可以教我吗?”   “可以。”南宫尘说。   “我学得会?”   “嗯。”   “那太好了!”元天空干劲十足,“要怎么学?我已经做好准备了!”   南宫尘与他对视,温柔地说:“死后去阿修罗海里浮沉三百年,这些岩浆自然就会附着到你的身上。你真做好准备了?要是不忍心动手我可以代劳,杀人这事虽不擅长,但想必也不会太难,试一试,总是能把你杀掉。”   元天空哽住:“……那还是算了吧。”   远处的三号门口虽然没人守了,但是在巫凤雏的法器被南宫尘熔掉之后,她和慕雷天都不敢动了。   他们意识到,应桃桃身边的男人绝对不是他看上去的那样温柔,也绝不是第一轮零分成绩那样简单。刚才他是如何出手的他们不得而知,就算看到了,能以一缕火焰熔化法器,这是什么样的修为才能做到?   他才是这灵师选拔赛最不确定的存在。   慕雷天拉住巫凤雏:“再找时机。”   ……   两分钟后,桃桃和三号门内的灵师一起出来了。   那些灵师脸上既有死里逃生的惊喜,也有被吓到的错愕,盯着桃桃一脸的呆滞。   桃桃连续打了不少海妖,体力消耗极大,可她没有休息,因为她刚一出门,就看见九婴睁开了它最后一双眼。   悬龙窟里的温度骤然降低,不光是她,许多灵师都察觉到了,纷纷从地上站起。   悬于半空中的锁链原本纹丝不动,此时缓缓发出声响。   一开始很轻微,越来越大,越来越响,直至最后,那锁链的撞击声如地狱的催命之音回荡在整个洞内。   巫潜龙惊恐道:“它……它要出来了。”   “不可能!”巫凤雏紧张地盯着锁链,“它被封印住了,封印不解它出不来,更何况它的本源都被我们击碎了,现在的力量应该被削弱了才是。”   锁链的震动已经大到令人无法忽视了,就连置身事外安静背书的匡清名都从地上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都盯着悬于半空的妖兽灵魂之上,只见锁链在震颤之后,从中缓缓浮起了一棵纯白色的植物。   它像树,又不是树,枝干洁白无叶,枝头坠了九朵雪色的花朵。   在看到这植物的那一刹那,除了桃桃和南宫尘之外的所有人都露出了狂喜的神色。   桃桃不惊喜是因为她不认识,南宫尘则是因为他不在乎。   匡清名喃喃道:“竟然是玄魂花,难怪这九婴的灵魂能掀起这么大的风浪,原来是在被它滋养着。”   桃桃问:“玄魂花?什么东西?”   元天空立即报复道:“玄魂花都不认得,多读点书吧。”   桃桃:“……”   匡清名解释:“一种很高级的灵物,不,很高级难以形容,这东西我只在灵师教材里见过,没想到世上真有。”   桃桃明白为什么只有自己不认得了,因为她没读过灵师的教材,她问:“那他们也是在灵师教材里见过?”   匡清名点头:“无论是哪个版本哪个组织的教材,只要提到灵物的章节一定绕不过玄魂花。”   “它能吃吗?”桃桃好奇,“干嘛都这么垂涎地看着它啊?”   匡清名:“教材里对于玄魂花的解说是这样的,它可以滋养修补灵魂,如果灵魂无恙,则可以修补因为超自然力量而受损的身体,如果身体也没有任何损伤,那么可以增长灵力或者邪祟的邪力。”   元天空:“何止是增长,华灵院的教材里记载了一个吃过玄魂花的灵师,他吃完直接多了一株灵脉。”   别说能让人多一株灵脉了,就算是能少许增长灵力的灵物都是有钱灵师疯抢的对象。   可桃桃只是眨了眨眼,没有什么波动。   元天空以为她没听清,大声又说了一遍:“吃玄魂花一朵就可以让灵师直接增长一株灵脉!而且没有任何副作用!”   “你想要吗?”桃桃问,“我可以给你抢来。”   元天空:“你不想要?”   桃桃说:“我要它没用啊。”   虽说能长灵脉,可她的灵脉又不是修出来的,是劈出来的,这东西对她而言没什么诱惑。   匡清名看了眼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贪婪地落在玄魂花上,他低声说:“桃桃,我们要把这东西拿到。”   “玄魂花不仅可以治伤,还拥有能为灵师增长灵脉的奇效,一旦流落到外面会在灵师界掀起血雨腥风,混沌冢是最适合保存它的地方,就算不为了灵师界的太平,为了私心也要把它拿到手。”   桃桃:“我记得老匡师的身体不太好。”   匡清名:“不止是我爷爷,混沌冢许多灵师因为驱邪身体抱恙,包括鸣钟人。”   元天空:“还有邪祟能伤李鹤骨?”   “当然不是。”匡清名说,“灵师驱邪有时会违逆天道,更改凡人的命数后只能自己承担因果,所以驱邪数量越多的灵师身体越差,鸣钟人年轻时驱过太多邪救过太多人,更改过太多凡人的命数,所以身体很差,从十年前就已经不再出手了,如果能有玄魂花为他治伤,他出手收集十方璞,拯救世界应该会更容易。”   桃桃:“我记得罗侯的眼睛也是因为这个不能见光。”   匡清名点头:“罗师虽然年轻,但他驱邪的数量很多,也遭了因果在身上。”   桃桃掰掰手指:“师祖一朵,老匡师一朵,罗侯一朵,再给小天搞一朵,说不定能让他修出完整的灵脉,也就是说至少要抢四朵,剩下的……”   “……不对。”她突然反应过来,转头看向南宫尘,“玄魂花能修补灵魂?”   南宫尘:“有用,但作用不大。”   桃桃笑了:“有用就够了。”   她回头望着那灵气浓郁的洁白的花朵,又看了看四周。   所有灵师的眼中皆是向往,没有人例外,更有甚者,眼里的贪婪已经要压不住了。   “诸位,这九朵花我全要了。”桃桃潇洒地将桃夭扛在肩上,走到锁链之下。   她声音洪亮,内容霸道,毫不掩饰地让所有人都听到:“能让给我最好,不想让的,就尽管来抢。” 第132章   混沌冢要混沌消亡,而主人,她要混沌冢消亡。   桃桃一句话说完, 如石子投入静湖,虽然没有激起浪花,却在湖面泛起了不小的涟漪。   在场的人各有各的心思, 原本所有人都望着玄魂花,但在桃桃一句话后,脸上又都露出了不同的神情。   桃桃瞥向他们, 饶有兴趣地观察。   没有人不想要玄魂花, 但是听到桃桃开口, 有灵师立刻将目光挪到了别处,不知是因为知道自己打不过桃桃,还是因为记得她刚才救过大家,总之放弃了抢花的想法。   还有灵师脸上露出了不快的神色, 显然桃桃的话让他有所忌惮, 但却不能让他放弃玄魂花。   慕雷天冷笑:“灵物生于天地, 本来就是无主之物见者有份, 这里这么多灵师,九朵花你一人全要?应桃桃, 你未免也太自大了。”   “见者有份?”桃桃咧唇, 漫不经心地笑,“等我把你眼珠子挖出来你就看不见了, 到时候还见者有份吗?”   慕雷天:“……”   他和巫凤雏出来得晚, 再加上元天空拦住他们没能进去三号门内围杀桃桃, 当然也就没机会见到桃桃暴力打妖的场景, 因此在他心里, 应桃桃只是个属性之力很强的一株灵师。   但就算再强, 她也是一株, 能掀起什么风浪?   她从三号门里将灵师带了出来, 慕雷天也没有把这件事当成是她的功劳,只以为是三号门内的邪祟不强。所以当听见桃桃说出这话时,他冷声笑了:“你和你的同伴不过是空有高等级评定却没能力的一株废物,也配在我面前嚣张。”   巫凤雏从空间石内掏出备用的法器:“要想拿走玄魂花,也要问问我们同不同意吧?”   锁链之上的玄魂花在无风的洞内柔软地摇摆着花苞,如雪般洁白的颜色令人止不住心驰神往。   慕雷天和仅剩的两个小弟对视了一眼,三人先下手为强,掏出勾爪勾住困着九婴的锁链拽着绳子爬上前,伸手朝玄魂花伸去。   巫凤雏和巫潜龙同时动了,巫潜龙持法器挡在桃桃身前拦住她的去路,巫凤雏朝玄魂花而去。她与慕雷天虽然是暂时的盟友,但她也不可能完全将玄魂花让给他,反正花有九朵,能抢下几朵全看本事。   三人出手后,有灵师心痒,在玄魂花巨大的诱惑之下,陆续又有十几个人出手朝玄魂花扑去。   巫凤雏和慕雷天几乎同时到达。   男人比她更快一步,已经站在了玄魂花前,他手指碰在花苞上,眼看就要得手了。   不对。   巫凤雏没有急于去摘花,直觉告诉她事情没这么简单。   她回头一看,发现刚刚说想要尽管来抢的桃桃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正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   巫凤雏再回头看那玄魂花,发现花苞上洁白的颜色已经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抹浓艳的血色。   在九婴睁开了九双眼后这玄魂花离奇地出现了,这花与九婴的灵魂是共生的。   九婴吞噬生灵的灵魂来供给玄魂花的生长,而玄魂花又反哺滋养九婴的灵魂。   这是南宫尘刚刚在桃桃耳边告诉她的。他还说,强大的灵物都有自保的能力,没有从枝上落下的玄魂花不可以随便靠近,它会发出一种强大的灵魂攻击,令靠近想要采撷它的人痛不欲生。   花苞之上的血色越来越浓,看得巫凤雏心惊,她转身就要逃离,可是晚了。   面前平静的空气忽然泛起了无色的波纹,像极了盛夏时翻动的热浪。   巫凤雏只看见眼前一抹血色光芒闪过,紧接着,眼前的世界变得模糊了,脑仁像是被一柄巨锤重重抡起砸下,一股庞大的力量冲击而过,她头疼得仿佛不是自己的了,身体一晃从半空的锁链上摔下。   巫潜龙连忙上前接住她:“姐……”   还不等他开口询问,玄魂花的能量继续冲击着,波及到了他的身上,他也跟着飞了出去。   动手抢玄魂花的灵师一共十五人,无一例外都被弹飞了,其中伤得最重的当属慕雷天,他离玄魂花最近,倒飞而出撞在了墙壁上呕出了一口血,他的两个小弟修为较弱,但被他在前面挡了一下,没有受太重的伤。   在清理完这些灵师之后,玄魂花的攻击并没有停止,而是继续扩散,那些没有动手的灵师也受到了波及。   桃桃有南宫尘的提醒,早已将桃夭插进了脚下的石缝里支起了结界,刚刚好挡住玄魂花的攻击。   有几个离得较远的灵师发现不对迅速反应过来,有的甩出符箓,有的合力支起结界,有的躲到石块背后,虽然不能完全隔绝那作用于灵魂之上攻击,但好在没有受到重伤。   半分钟后,玄魂花的攻击结束了。   桃桃撤掉桃夭的结界,环顾四周。   巫凤雏和慕雷天的脸色惨白如纸,他们是被玄魂花迎面攻击的第一波,脸色惨白如纸,没有上前的灵师虽然受到的攻击稍弱,但大多神色也都不怎么好看。   相比起来,提前做好准备的桃桃和她身后的人反倒是轻松惬意。   能使在场这么多灵师同时受伤,不愧是传说中的灵物,在刚才那道攻击之下,已经没人敢再上前了。   桃桃走到锁链下,轻轻一跃跳了上去,锁链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她所拥有的的并不只是异于常人的强横力量。从小时候起李三九就教她练剑、习武,桃桃腿上总是绑着两个沉重的沙袋跳台阶,所以这点高度对她而言不算什么,并不需要借助外力。   少女俏生生立在那,一身朴素的黑色道袍,双腿修直,脊背笔挺,看上去游刃有余。   她不怕吗?   这是大多数灵师心中的念头。   就在半分钟前,玄魂花才用灵魂攻击伤了这里一大半的灵师,她怎么敢上去站在那里?   桃桃背对这他们,唇边洋溢着心情极好的笑。   她不是在笑背后的灵师,而是在得意,身边跟着一个百科全书真是爽,虽然她读书少,可是南宫尘知道的多。   他告诉她,玄魂花的灵魂攻击可以使用很多次,但在它的两次攻击之间会有一个短暂的间隔,大概时长一分钟左右,这一分钟内是它的真空期,只要能把握住机会在这一分钟内摘下它的花,它是完全无法反抗的。   而只要花朵脱离了枝干,它的灵魂攻击就失效了。   灵师们在第一波攻击之后有的受伤,有的被吓住了,没人敢上前,所以桃桃摘下那九朵花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血色的花朵在她掌心中重新变回雪白色,触感冰凉,散发着淡淡的幽香。   慕雷天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他脸气绿了,忍着剧痛从墙边爬起,盯着桃桃掌心的玄魂花:“你一个人要拿走九朵花,也太贪心了,你问问这里的人,谁同意你这么做了?”   桃桃天真地朝他眨着眼:“灵物生于天地之间,本来就是无主之物,如果我没记错,这话是你说得吧?既然是无主之物,我想拿就拿,当然,你想抢也可以抢啊。”   她桀骜地笑:“能从我应桃桃手里抢东西,算你本事。”   巫凤雏抹掉唇边的血渍,煽动周围的灵师:“你们就让她这样拿走了?要知道,一朵玄魂花可以为灵师增长一株灵脉,就算你们对增强灵力不感兴趣,拿去灵师专门的拍卖场里一朵也能卖出几百甚至上千万的价格,你们对钱也没有兴趣吗?”   桃桃站在锁链之上,静静地听着他们的话。   巫潜龙:“在海水大厅时要同时按下九个机关才能打开大门,应桃桃她能走到这里诸位都出了力,凭什么叫她一人拿去?就算你们想让我也不让,有谁愿意一起抢她手里的花就到我身边来,到时候拿到手了大家平分。”   不得不说,巫家姐弟的话很有诱惑力,就连桃桃都快被他们说服了。   他说的是平分,真是很大的手笔。不一会儿就有灵师朝他们走去,包括慕震天在内,二十多名灵师达成了短暂的同盟,要从桃桃手里抢花,但是这些灵师中大多是一株,没什么作用。   更多的人没有说话,要他们去桃桃手里抢花,他们的良心有些抗拒。   但要他们去帮桃桃,他们又不敢得罪巫家姐弟和慕雷天。毕竟他们三个是选拔赛中实力最强的灵师,又有背景,一旦被报复了得不偿失,再说桃桃也未必会将花分给他们,所以这事还是中立谁也不帮比较好。   桃桃静静地看着他们四处招揽,看着他们的同盟越来越多,从头至尾没说一句话,她刚刚几乎救过这里的所有人,但现在这种时候却没有人想要回报,甚至还有人反咬一口,不过她也不在乎,救人原本也不是为了要回报,只是凭心去救,无愧于心而已。   巫凤雏看着龙膏烛:“你过来,我分你一朵花。”   龙膏烛嗤笑了一声,看向她身旁还算帅的巫潜龙:“不稀罕,但你要分我个弟弟,我倒是很愿意效劳。”   巫潜龙:“……”   他心性还不成熟,被这男人的话激怒了脾气发作就要揍他,巫凤雏拉住了他,低声说:“他看起来不像要帮应桃桃的样子,一会儿再打,现在动手很可能把他推到应桃桃那边,不划算。”   巫凤雏又看向其余的二株灵师,他们大多数选择旁观,倒是那莫长明站了起来,就在巫凤雏眉梢染上得意神色时,他却走到了桃桃脚下,仰头看着她:“刚才在四号门里你救过我莫某人一命,我不欠别人的,所以我帮你。”   桃桃看着这个长相粗犷的男人,有些意外。她对他的印象还停留在第一轮测试时他站起来质疑匡清名的成绩时,本以为他和慕雷天都是五大三粗的长相,应该是同一路人,没想到却是截然不同的。   元天空望向在场唯一一个没有表态的二株灵师:“老段?”   段某懒洋洋地看向桃桃:“你分我花吗?”   桃桃问:“要是不分呢?”   段某靠着墙点燃了一根烟:“那我谁都不帮,坐着看戏。”   段某是自由灵师,向来洒脱惯了,不被任何东西和感情束缚,他又是商人,无利不起早,不想插手也在情理之中。只要他不帮巫凤雏,桃桃都不怪他,她体贴说:“那你还是看戏吧。”   巫凤雏说:“段某,我可以分你花,你来帮我。”   段某朝散漫地笑:“谢谢啊,但你身后那么多人,分得过来吗?”   此时巫凤雏背后已经有二十多个人了,他们一听这话脸色也变了。   巫潜龙连忙说:“花不够分可以折算成钱,报酬你们不用担心,只要能从她手里抢到就绝不会让你们吃亏,我们巫家人不像她不要脸吃独食,尽管放心。”   “吃独食?”桃桃将玄魂花收进空间石,从锁链上跳了下来,“你们巫家为世间做了多少事?为什么人人都说巫家是有名的灵师世家,却没人说巫家是有风骨的灵师世家?我混沌冢传承三百年,混沌冢的灵师为了驱邪身体抱恙天不假年,家庭支离破碎,几朵花足以抚平他们为了世间太平付出的代价和伤痛吗?”   “在场的各位又为这世间做过什么?来和我抢玄魂花,你们有什么资格?”桃桃瞥向巫凤雏背后的一个男灵师,“蟹妖钳子的滋味怎么样?对不起啊,刚刚不该救你,倒是我引火烧身多此一举了。”   少女在笑,那笑容本该是很甜的,但当她幽深的眸光落在身上时,只叫人觉得浑身充满了冷意。   那男灵师脸色一白,转过头去不敢再看她了。   元天空和匡清名走到她背后,各自掏出了法器。   南宫尘也要动,桃桃却挑着漂亮的眉头瞪了他一眼:“给我站那!”   南宫尘:“?”   “对付这几个杂碎还用不着你出手,好好歇着。”桃桃旋了旋握着桃夭的手腕,傲慢道,“要抢尽管来,我不会留手,一旦伤了、死了,我可不会负责,是你们活该。”   慕雷天低声对巫凤雏说:“那男人有些古怪,我去拖住他,你拿下应桃桃。”   巫凤雏点头。   就在慕雷天要朝南宫尘的方向去的时候,桃桃手中的桃夭却一晃,同时圈住了他们两个,看样子是要一打二。   巫凤雏怒了:“你看不起谁呢?”   巫凤雏和慕雷天同时出手,两道符箓同时朝桃桃脸上袭来,一道蕴含着浓郁的火属性力量,一道蕴含着土属性的能量。桃桃跃起避开,符箓擦着她的身体飞过,落在了墙壁上,能量碰撞,将墙壁霍地砸开一道口子。   桃桃虽然力量强横,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弱点。   ——她不会灵师的术法,只要巫凤雏或慕雷天用术法定住她,她就只能束手就擒了。   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要让他们有用出术法的机会。   所以桃桃避开攻击后第一件事就是提剑朝慕雷天冲了过去。   巫凤雏是二株,又几乎在六号门内耗尽了灵力,比起她来,慕雷天才是心腹大患。   桃桃的速度快如一道闪电,她转眼间就来到了慕雷天的身边。   慕雷天反应过来时已经晚了,少女的笑容就在他脸前,她一剑拍在他胸口将他拍飞出去,而后又立即追上。他的身体砸在了坚硬的石壁之上,桃桃拽住他两只胳膊,咔嚓一声,卸去了他的手臂关节。   十秒。   从桃桃出手到慕雷天失去战斗力,总共不过十秒。   巫凤雏瞪大了眼睛,眸色惊恐。应桃桃不是个一株吗?在灵师界,每多一株灵脉修为的差距都极大,她怎么可能打得过慕雷天?更别说十秒就令他失去了战斗力。   不过巫凤雏是在灵师世家长大的,联想起第一轮测试时桃桃徒手掰断椅子的那一幕,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喊道:“潜龙,帮我定住她——”   应桃桃的一株灵脉不会有假,就算她力量远非常人能比,灵脉之内的灵力总量也是有限的,况且之前她不可能一点都没消耗,只要不和她肉搏,自己就还有机会。   这少女才十八岁,总不可能在术法上也有这么大的成就,只要定住了她,她有再大的力气也用不出来。   匡清名正在和巫潜龙对打,元天空和莫长明则拦住了剩下的一株灵师。   听到巫凤雏的声音,巫潜龙摆脱匡清名转身朝桃桃而去,同时嘴里低低地念着咒。   可以定身的咒语分很多种,定身的时长也不同,他念的咒术是时长最短的一种,落到桃桃身上,顶多能定住她半秒。   半秒足够了,巫凤雏的手中已经蓄起了火焰,就等桃桃被定身或是躲避定身咒时无暇他顾再出手。   她的火焰炽烈,就算是三株灵师都未必能承受,更何况是桃桃这个一株灵师。   可是桃桃并没有闪避,巫潜龙的咒语也没能落在她身上。   桃桃根本不在乎背后,她的剑直冲巫凤雏而来,不偏不倚带着一往无前的决心和信念。   她一剑拍在巫凤雏的胸口,后者气血一窒,鲜血狂喷。   与此同时,一道护身印落在了桃桃的背后,格挡住了巫潜龙的定身咒。   是元天空。   他驾着飞行翼在对付那些一株灵师,百忙之中朝着桃桃后背的方向开了一枪,挡住了巫潜龙的咒术。   桃桃站在巫凤雏的面前,她捂着胸口,已经爬不起来了。   少女骄然一笑:“以为只有你会叫小弟?我的小弟比你的更听话,叫都不用叫。”   桃桃从头到尾没有叫元天空,但她知道元天空会出手为她挡住那道咒术。   没有别的原因,只是出生入死过的伙伴之间的信任。   巫凤雏陷入了深深的震撼里,她真的没想到桃桃会这么强,十秒结束了慕雷天,五秒结束了她自己,她的肉搏能力固然厉害,但未尝不是他们两个轻敌?毕竟在这之前,巫凤雏从没有打心里将桃桃当成过实力和她不相上下的对手。   现在她明白了,桃桃确实不是与她实力不相上下的对手。   她根本不配做桃桃的对手,就算桃桃不会术法又如何?在对付她的时候,依然有一百种方法能让她使不出术法。   虽然瘫倒在地放不出灵力了,但巫凤雏依然强装出满脸不屑,她挑起眉梢:“你赢了,杀我吧。”   桃桃并没有如她想象中那样落剑,她转身走了。   巫凤雏吼道:“你是在可怜我吗?我的男人、我的第一你都拿走了,现在还要假惺惺地留我一条命,谁要你可怜?”   桃桃停下脚步,转头疑惑地看她:“你的男人?”   “别装了。”巫凤雏嗤道,“你不杀我不就为了彰显自己的善良吗?别以为我会感激你。”   “神经病吧?我用得着在你身上彰显善良?要不是你跳得这么高我都不知道你是谁。”桃桃淡淡道,“不杀你是因为我手上不想沾血,况且这是混沌冢的比赛,你死在我手里会很麻烦,师祖那里不好交代……”   她看了眼四周,笑着说:“不过就算我不杀你,你现在的伤势也未必能走出九婴的坟墓吧?好自为之。”   慕雷天和巫凤雏都失去战斗力了,巫潜龙在匡清名和元天空的联手下也被制住了,要抢桃桃玄魂花的人以他们三个为首,不出三分钟,这三人都动不了了,剩下的灵师也不敢动了。   他们惊惧地望着扛着木剑静静地站在那的女孩,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恐惧。   桃桃混不吝地笑着:“花在我手里,还有谁不服吗?”   不等有人回答,她笑得更加灿烂,补充了一句:“要是还有人不服,我就打到他服。”   元天空和匡清名走回他身边,南宫尘安静地靠着石壁,富贵于半空中盘旋几圈,最终停在了她的肩膀上。   其实匡清名、元天空和莫长明都没怎么出手,只是帮桃桃限制住了想要捣乱的人。   在她打废了巫凤雏和慕雷天后,这场闹剧就已经结束了,没了他们领头,其他人掀不起什么水花。   悬龙窟再次安静了下来,桃桃朝南宫尘走去想要把玄魂花给他。   她刚迈出脚,突然察觉空间里有一丝异样。   刚才哪怕在混战时,悬龙窟里的空气流动也很正常,可是现在,她明显感觉到空气的流动变得急促了。   南宫尘的目光落在九婴的灵魂上:“它放出玄魂花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让这里的人争抢而互相残杀,计划没能得逞,本源也被击碎,现在空间锁的力量变弱了。”   桃桃问:“我们要做什么?”   “找到这封闭空间的薄弱之处,击碎它。”南宫尘说,“如果我猜得没错,这样就可以出去了。”   “空间的薄弱之处。”桃桃围着悬龙窟走了一圈,发现到处的气流都很紊乱,只有靠近墙壁的一处气流平稳缓慢,她回头看着南宫尘,“是那里吗?”   南宫尘点头。   桃桃一剑朝那处空间斩了上去。   一剑之后,那里没有任何变化,她回头叫人:“帮忙。”   在场的灵师都看出了端倪,纷纷献出自己最强的一击落在那空间处,这事关他们的生死安危,没人敢懈怠,几乎所有人都出手了。   除了两个人。   一个是南宫尘,一个是龙膏烛。   那薄弱的空间处泛起明显的空气波纹,被九十多个灵师同时攻击,它很快就撑不住了。   空间撕裂,大量的海水从空间之外涌入了悬龙窟里,情形和他们被卷入这空间时差不多。   不同的是,此时空间裂缝被撕开后没有合上,外面就是他们进来之前的世界了,只要从裂缝中出去就能逃生。   事关生死,没人再管玄魂花了,灵师们纷纷朝空间撕裂处跑去。   桃桃他们也朝那跑去,元天空跟在她身后,突然停了下来。   桃桃早前让他盯着龙膏烛,所以他一直关注着那个男人,刚才人多混乱,也只有他看见了龙膏烛没有出手。   南宫尘不能出手是有伤在身,他为什么不出手?难道他不想出去吗?   元天空回头,在朝裂缝奔去的人群里没有看到龙膏烛的影子,于是他转身回去找人。   灵师都往墙壁附近裂缝处去了,悬龙洞的中央空寂了下来。   那个身穿粉衣的妖娆男人站在困住九婴的锁链之下,仰头望着妖兽的灵魂:“阁下与主人的约定,我家主人已经完成,她将试炼场的位置告诉您,您应该按照承诺出手将灵师全都留下,可您没能做到。”   九婴眯起巨眼,灵魂之上闪烁着暗色的光芒。   龙膏烛继续道:“不过我依然会放您离开这个地方,并且还会为您修复被灵师所伤的本源。在空间之外的海面上,有一艘载着几百个少年的巨轮,想必够您享用了,在吞噬那些少年之后,足以恢复您大半的力量。”   他撕开贴在锁链之上的层层封印,唇角扬起一抹笑:“作为回报,您要为主人做一件事。”   “混沌冢的愿想是要混沌消亡,而主人,她要混沌冢消亡。”   元天空来晚了一步,他到时龙膏烛已经将封印撕下了,少年呆滞地看着他:“你干了什么?!”   龙膏烛朝他无害地笑:“小帅哥,说真的,我还有些舍不得你死呢。”   九婴身上的封印被撕开,铁链锁不住它的灵魂。   刹那间,元天空听到了金属崩裂的声音,他抬头,看见头顶的锁链寸寸破碎。   桃桃没有看见元天空,回来找他,也正好看见这一幕。   元天空本能地想要去阻止锁链破碎,但是桃桃反应过来了,她知道破开了封印的九婴灵魂不是他们能对付的。   她拽住元天空就朝空间的裂缝处没命地奔逃:“快跑——”   龙膏烛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望着两人,挥手抛出了一个飞吻。   裂缝之外就是无边的大海了,南宫尘和匡清名在缝隙边等他们。   洞里的灵师全都出去了,他们是最后离开的,桃桃拽着匡清名和元天空跳进空间的缝隙。   南宫尘望了洞中正在挣脱封印的九婴一眼。   他左手中幻化出一柄血色镰刀,在离开悬龙洞之后朝那缝隙挥出了一刀。   顿时,空间的裂缝被合上了。   他转身朝水中的桃桃游去,于混乱的旋涡乱流之中,他握住了桃桃的手。   虽然空间关闭了,但九婴被封印时尚且可以操控空间,等它的灵魂从封印中出来,破开空间追上来也只是时间问题。   给他们游上水面的时间不多了。   因为空间更迭的缘故,这里的水流十分混乱。   南宫尘左手抓着桃桃,右手抓着元天空,元天空又拉住匡清名,他们才没有在这激流里被冲散。   可是水底昏暗,根本辨别不出方向。   富贵的爪子死死勾住南宫尘肩膀上的衣料,元宝从它脖颈间的空间石里悄然游出,它朝四人摆摆尾巴,而后掉头朝一个方向游去。   元宝是鱼,能辨认出海底的环境,众人跟上了它。   ……   关风与来到了试炼场的海面,海面上漂浮着几十艘小船,远看船里却空空荡荡,灵师一无所踪。   与他的船同时到达的还有一艘豪华的游轮,船上正在举办晚会,少年们欢声笑语,好不热闹。   游轮离他不过几百米,就着清亮的月色,他能清晰看到船上飘扬的金氏财团的旗帜。   “为什么会有船出现在这里?”庄晓梦困惑,“试炼场是荒芜海域连鱼群都很少出现,渔民根本不会到这里来。”   关风与拿起望远镜朝游轮望去。   甲板上足足有几百人,都是些年龄不大的学生。   在满甲板人中间,有一个少年格外得惹人注目,他于十二月的寒冬里依然穿着短裤短衫,唇红齿白,漂亮极了。   少年察觉一道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偏过头来。   隔着几百米的距离,他朝望远镜里的关风与笑了笑。   关风与放下望远镜,庄晓梦问:“是谁?”   他面色结霜,吐出了三个字:“崔玄一。”   庄晓梦不解:“没听说过,是灵师吗?”   关风与没有回答,他放了一艘小船下海,带上六道心镜跳到了小船上。   庄晓梦趴在船边看他:“关师,你要去哪?”   “已经派人去通知师祖了,想必他应该得到了消息,我去找桃桃,你们现在立刻用最快的速度回航。”关风与声音严肃,“记住,无论背后发生什么,绝对不要回头。” 第133章   师哥,你真是个菩萨。   金佑臣在辛保镖反复的催促下合上了书, 披着外衣走下了顶层的船舱来到甲板上。   已经是午夜了,联谊还没有结束,有女孩在跳拉丁舞, 红色舞衣的亮片随她的动作反射着船上璀璨的灯光。   有人鼓掌,有人欢呼,到处洋溢着青春的气息。   女孩跳完舞羞涩地鞠躬, 她抬起头时正好看到站在楼梯上的金佑臣:“呀, 少爷也下来了。”   “真的耶, 我还以为少爷不会参加这样的活动呢!”   “他是不是看你跳舞跳得好,所以被吸引下来了呀?”   “别乱说。”女孩羞红了脸,“那么多女生都喜欢少爷,也没见他青睐过谁啊。”   这是金氏财团旗下的私立高中, 所以在学校里别人也习惯称呼他为少爷。   虽说这里的学生家境都很不错, 但和实力雄厚的金氏财团还是无法相比的。   少年虽然只有十四岁, 但他智商很高, 是这庞大财团名正言顺的继承人,平日又不喜欢和同学嬉闹, 甚至说话都很少, 因此这些半大的孩子对他既好奇又敬畏。   金佑臣的父亲对小儿子期望很高,但也不想他因为超人的智商而完全丧失与同龄人相处的乐趣, 所以要求他必须和同龄人交往, 这也是为什么金佑臣不得不下来参加活动的原因。   这游学活动是他的大哥金斯南提议的, 船上到处都是他的眼线, 要是不参加学生们的聚会被他添油加醋拿到父亲面前去说, 父亲会生气的。   有女孩壮着胆子问:“少爷也要和我们一起玩吗?摇到号的要表演才艺。”   她同伴跟着说:“我听说少爷会拉大提琴还会弹贝斯, 太好了, 我们今晚有耳福了。”   金佑臣平时不光要学习, 还要学着管理财团,一天没有多少时间属于自己。   他闲下来时只想一个人安静地待着,看看书或者睡会儿觉,他并不喜欢吵闹,但吵闹是无法避免、不得不参与的。   他找了个位置坐下,面色平静:“随便吧。”   辛保镖站在他的身后,为他挡住海面上吹来的冷风。   学生们欢呼了一声,继续摇号。   主持人报出了号码:“326号,崔玄一,又是你。”   “刚才就叫到他了,他说要变魔术,但是我们都没看到啊。”一个漂亮的女孩问道,“崔玄一,你是不是在拖延时间?其实根本就没有才艺吧,你只是想骗我们而已。”   崔玄一依然靠在船舷上喝果汁,听到这话挑起了精致的眉头。   金佑臣也随众人的目光一起看向他,他听说过这个少年。   崔玄一今年上高中二年级,是许多女孩暗恋的对象。   但这少年之所以能让他注意并不是因为这个,而是他看起来和别人不太一样。   他经常旷课,班级里的座位总是空着,但他很聪明,即使不上课成绩也总是第一。   听周围的人说,他家里条件很不错,但金佑臣从未听过哪个有名的财团是姓崔的。   见许多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崔玄一笑了。   他长得漂亮,笑也漂亮,可当他目光落于不远处涟漪骤生的海面时,眼眸中却蕴染了一丝叫人说不清却觉得发冷的寒意:“魔术,就要开场了。”   甲板上的学生们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处海面漂浮着几十艘小船。   他们刚才注意力全在联谊会上,现在乍然看到那里出现了这么多不亮灯也没有人的船,许多人心慌起来。   “那……那是幽灵船吗?”   “好像是,我看过一些鬼故事,幽灵船都是从前消失在海上的船,在午夜时会凭空出现,船上的人已经死了,我们一旦靠近就会被船上的鬼魂拉到海底的。”   “别瞎说了,鬼故事都是假的,世界上没有鬼。”   “可是……那些船都没动,为什么海水会动呢?”有人指着船周的海水,明明无风,海面上的涟漪却越来越大。   大家纷纷望去,七嘴八舌地讨论:“是水底的鱼搅弄了海水吧?”   “那得多大的鱼才能搅出这样的浪花?”   “快去告诉老师,我们回程吧,这片海域看上去太不对劲了。”   刚刚他们联谊的时候有老师在旁边站着以防他们掉到水里遇到危险,现在却不见了。   有学生去找老师,可到处都找不到人,在这样深夜的海上,事情变得诡异起来。   金佑臣凝视着那片布满渔船的海域,确实不像是正常的停航,虽然也没有幽灵船那么恐怖,但总叫人心里不舒服。   辛保镖低声在他耳边说:“少爷别担心,这次出行带了灵师,一定会保护少爷的安全。”   找不到老师,又有学生想去找船长掉头离开这里,可是却打不开船舱的门。   正在大家急得团团转的时候,一个靠近船舷的女孩突然惊叫了一声:“啊,船下有东西——”   众人朝她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在离游轮很近的地方开来一艘小船。   船上站着一个男人,小船行至游轮边上时,他拽着游轮船外侧垂下的缆绳跳到了甲板上。   男人长了一张英俊的面孔,只是眼眶下的紫色胎记搅乱了整张脸的和谐,但不妨碍他浑身散发出的冷酷气场。   关风与目光直直盯向正在喝着果汁的崔玄一:“你为什么在这里?”   崔玄一比他矮上很多,晃了晃杯底的果汁,仰头看着他:“学校组织游学,我为什么不能来?”   “她人呢?”   崔玄一天真地笑:“我在迷津渡受了伤,你不关心我疼不疼,上来就问她的下落,真让我难过。”   关风与身上的寒意愈发浓了。   崔玄一放下了手里的果汁,收敛起那邪气十足的笑:“我们很久没见,你还是一点也没变,张口闭口都是那个讨厌的应桃桃。”   他的唇上换了一颗淡紫色的唇钉,他漫不经心地摸着:“恐怕要让你失望了,你这辈子都没机会再见她。”   话落,一道暗黑色的光芒倏然闪过。   崔玄一从空间石里掏出了骨鞭,倏然朝着关风与甩去。   上一次在迷津渡,他正是从背后偷袭才让锋利的鞭子插.入了关风与的肩膀。   这一次,他不打招呼出手本以为结果会和上次一样,可是鞭子甩出之后却不动了。   关风与抬起的手中握住了那满是骷髅的鞭身。   他手被锋锐的鞭子割出了血口,但他血中的光明之力落在鞭上时,崔玄一却蹙起了眉。   他的骨鞭也叫打神鞭,是他从小用到大的天级法器。   法器认主,灵师养器,凡是用了多年之后,法器本身就会和主人产生一丝相连。   因此,光明之力灼烧的不仅是骨鞭,更是崔玄一本身。   他飞速后退,手中的鞭子一甩,重重地击在甲板上。   “啊——”   面对突然发生的状况,学生们吓得慌忙四散。   他们望着甲板中央的两人,惊疑不定,大气都不敢出。   金佑臣也站了起来。   崔玄一他们都认得,但他此刻与平时漂亮少年的模样没用半分相像,他手里的那根骨鞭串着几十颗头骨,阴森可怖。   至于站在崔玄一对面的那个男人,他右手在朝下淌血的同时散发出灿烂的金芒。   众人呆住,为什么人会发光?   关风与右手旋起六道心镜,破魔之光注入其中,顿时金芒如天地初生之时盘古左眼化成的太阳,刺眼而绚烂地笼罩了整个甲板后直直刺向崔玄一。   少年闪躲,却还是被光芒殃及到了身上。   他知道,关风与生气了。   这人平时冷漠,但很少发怒,一旦动怒会很可怕。   比如现在,破魔之光灼得崔玄一痛不欲生,他的属性之力是黑暗,原本就被光明所克制,此时此刻,身周的温度更像是逼近了烈焰熊熊的太阳,让他全身每一寸都跟着灼烧起来。   崔玄一扬起眉梢,骨鞭如滑溜的泥鳅,借着光芒的掩饰,悄然缠上了身边一个学生的脖子。   于灿烂的光芒中,关风与的双眼依然能辨物,他收敛起破魔之光,冷冷地盯着少年。   两人动手只是片刻之间的事情,甲板上的学生们只看见一道光闪来,他们下意识闭上了眼,再睁开时,崔玄一鞭子上的骨刺已经刺入了他手中女孩的脖颈。   女孩呆滞,浑身发抖却不敢说话。   少年鼻尖抵在女孩的耳边,望着关风与露出了诡异莫测的笑容:“这些人的死活我不在乎,你呢,你也不在乎吗?”   “崔玄一你要杀人吗?”有人惊呼道,“这里不安全,大家都躲到船舱里,他是个疯子!”   有人去开船舱的门,接着恐惧地喊道:“这门打不开!开门啊!外面有人杀人了,你们锁门干什么?老师呢?”   无人回应,老师也不见踪影。   他们意识到了一个可怕的事情。   ——船舱门是从里面被锁死的,这就说明,是有人故意将他们留在甲板上的。   辛保镖将金佑臣护在身后,他虽然不知道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身为保镖的敏锐和直觉让他立即掏出无线电给上层的同伴发了消息:“少爷,我带你去后面躲一躲,其他保镖马上就到。”   甲板上的学生进不去船舱,只能尽可能地贴着船边,远离杀气腾腾的两个人和这出闹剧。   金佑臣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盯着甲板中央对峙的两人:“辛,那个人我见过,他是桃桃的师弟。”   破魔之光虽然被关风与收起,但六道心镜仍然在他手底盘旋。   他与崔玄一对视,脸上压满冬日大雪前夕般的阴寒:“但凡打神鞭多出一颗骷髅,你今天都下不了船。”   崔玄一琢磨他这话里的意思,笑得懒散:“我不杀人,你就会放过我吗?”   说着,他偏头舔去女孩脖子上的鲜血,真的松开了骨鞭。   被他鞭子上的骨刺扎破脖子的女孩已经吓得腿软了,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她浑身止不住地颤抖,惊骇地望着面前的两人。   崔玄一收起骨鞭:“老师总说所有人中我最像她,一样的心狠手辣,一样的不留余地。如果这艘船即将沉没,我有一百种方式可以逃生,而你,你会为了这群柔弱的废物搭上自己的命。”   地上的女孩呆愣地仰起头,她看见崔玄一走到了那冷酷的男人身侧。   他踮起脚,偏过头,在那满脸寒意的男人耳侧轻轻吐出了一句话。   他笑着说:“师哥,你真是个菩萨。”   关风与的眼眸弥染了寒霜,崔玄一的笑容却越发灿烂了。   话音虽轻,但掷地有声,他和关风与同时出手。   三株纯黑色的灵脉自崔玄一背后浮起,三株灿金色的灵脉自关风与背后浮起。   两人谁都没有再动法器,破魔之光与幽冥之暗两种全然对冲的属性之力由他们所在的位置爆发开来。   一时间,甲板一半被黑暗浸染,一半被光芒照亮。   关风与:“你把桃桃怎么了?”   “别忘了你自己的身份。”崔玄一眉眼间满是嘲讽,“我之所以出现在这是老师的要求,对我动手,你承担得起那后果吗?”   破魔之光不仅没有消散,反而在一瞬间更盛了,关风与声音寒凉:“我再问最后一遍,她人在哪。”   崔玄一催动灵力抵抗着破魔之光的灼烧,笑得阴冷:“她死了,进入九婴之墓的人,没可能活着出来。”   崔玄一胸口一甜,一股热流从口中喷出,破魔之光压过了幽冥之暗的气息,他踉跄着后退,抹去了唇边的血渍。   关风与浑身浴满金光,走向受伤的崔玄一。   少年凛然不惧:“小时候老师将我们丢入蛮荒狱,恶鬼凄厉,我一直哭,是你背着我一步步走出去的,那年的你比现在温柔多了,果然人长大都会变,师哥,我好难过。”   海风瑟瑟,周围全是惊恐的学生。   他们虽然听不见两人间的低声对话,但从刚才那道光与暗之中也察觉到了恐怖的气息。   关风与站在崔玄一面前,俊美的脸上满布阴云。   崔玄一说,桃桃死了。   他眼前一无所有,无论海面、人群,还是冬夜的风在这一刻都消失无踪,反复回荡于脑海之中的画面只有那年暴雨后清风观前女孩抱着菖蒲的模样,她摸着他脸上的胎记,声音柔软:“真好看,就让他留下来陪我吧。”   他跪了七天,神志不清,摇摇欲坠。   原以为最终还是会被拒之门外,而后回到那个没有光线的地方,可女孩一句话就让他留在了清风观、活在了太阳下。   那是他一生之中永远不会被磨灭的回忆。   哪怕阳光只是短暂的虚假,但至少,他曾见过。   崔玄一身周缭绕着浓郁的黑暗气息,殃及了周遭的一切:“应桃桃是你与这正常的世界唯一的连接,她对你而言一定很重要吧?是她开口留下了你,你才能做上这十年的平凡人,才能离开那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的黑暗之地,才能成功潜入混沌冢不被老师惩罚,你甚至只差一点就要成为混沌冢的鸣钟人了……”   他话未说完,被关风与扼住了纤细的脖子。   十六岁的三株灵师毋庸置疑很强,但此刻的他被关风与的属性克制得毫无还手之力。当初在迷津渡,要不是关风与早前力量消耗太多又毫无防备,他也不会那么容易得手伤了他。   崔玄一不是关风与的对手,他自己一直清楚,可他依然满不在乎地笑,气息微弱地看着眼前的男人:“你……你真的要为了应桃桃杀我?”   关风与面无表情,手下又用了一分力,崔玄一两眼无神,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瑟缩着躲在船边的学生突然喊道:“你们看,海里有人!”   关风与转头朝海面望去,无数的人头从海底浮出,他们浮出海面后迅速爬上了海域中散落的渔船。   一个、两个……几十个人浮了上来,全都是参加混沌冢选拔赛的灵师,他们看上去十分虚弱,有的身上还受了伤。   在海面漂浮的无数人中,关风与一眼看到了桃桃,他松开了手,任由少年坠落在地。   崔玄一喘了口气,也看到了桃桃,他拧眉:“她竟然活着?”   ……   桃桃出水后深深了吸了一口气:“憋死我了。”   她是由元宝带路才得以平安地浮出水面,其他灵师之所以能浮上来也是因为在水底一路跟着他们。   元天空和匡清名都在,南宫尘也一直握着她的手,富贵抓着他肩膀的衣服,元宝在周围游来游去,还好,一个都没丢。   不过浮上来并不就意味着结束了,那恐怖的龙膏烛离开前撕碎了九婴的封印,如果不能快点离开这片海域,他们照样还是要玩完。   桃桃正准备找一艘渔船上去,突然像是有感应般转头看了一眼。   于清亮的月色下,她看见了一艘豪华的游轮。   游轮上灯火辉煌,人头攒动,关风与站在船边看着她,她转身毫不犹豫地朝游轮游去。   关风与丢下一团缆绳,桃桃抓住绳子爬上来:“你来了?太好了,我跟你说……”   桃桃正要把海底发生的事情告诉他,金佑臣拨开人群跑了过来。   他诧异地看着浑身湿透的桃桃,捧住她的脸:“你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桃桃呆了:“你也在这?什么情况?”   夜里风冷,桃桃全身都湿了。   她被风一吹,控制不住打了个喷嚏,把鼻涕泡喷在了金佑臣的手上。   这个晚上太过魔幻了,周围的学生已经被吓傻了,但哪怕他们是傻的,在看见这女孩将鼻涕喷在少爷手上时还是不约而同冒起一个念头——少爷会杀了她吧?   要知道,少爷是有些洁癖在身上的。   每天早晨到校,保镖会在车下铺一条干净的地毯,他要踩着地毯一步步走进学校。   在班级内,少爷的座位是特制的,每天都有专门的清洁人员负责打扫。   他们和少爷同学这么久,从来没见过少爷穿过相同的衣服,鞋子更是脏了就直接丢掉。   可少爷只是将手上女孩的鼻涕在自己的衬衫上蹭了一下,而后脱下大衣披在了她身上:“你出门不会多穿点吗?这么冷的天还穿单衣是想生病?都十八岁还不知道怎么照顾自己,你到底有没有长大啊应桃桃?”   哦,没有杀她,还为她披上了衣服吗?   桃桃一把推开金佑臣:“你先给我起开……”   哦,站在一旁的学生心想,她还暴力地推开了少爷?   她抓住关风与的袖子:“快通知船上的灵师掉头离开,龙膏烛那狗东西撕开了封印,水下上古妖兽的灵魂苏醒了,南宫说它比七首魔蛟还恐怖,一旦它追上来我们就死定了!”   关风与没动,桃桃这才注意到船上的众人不是灵师,而是一群年龄不大的学生。   她一抬头看见船上悬的金氏财团的苍鹰旗帜,又把金佑臣拉了回来:“这是你家的船?快去让他们掉头,再不掉头大家就一起玩完……”   哦,学生们继续想道,推开少爷后又把少爷拉了回来吗?   平日高冷的少爷像是她手里的一只玩偶,被她抓来抓去的,可是他却没有生气,真奇怪,这女孩到底是什么人?   金佑臣没有动,刚才关风与和崔玄一动手时他围观了全程,有学生试图去打开舱门,可是舱门从里面反锁了,显然船上的员工并不想让学生们进去。   这艘船上都是他大哥金斯南的人,如果一切都是计划好的,那他们想必也不会听他的话。   能在刚才混乱之时将他一起锁在船舱外,已经足以说明很多事情了。   苍茫的大海上,大多数的灵师上了小船后纷纷驾船离去,只剩下一艘无法行动的游轮和船上等死的学生。   匡清名和元天空拽着绳子爬上了游轮,南宫尘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甲板上了。   桃桃一头雾水:“到底怎么回事?这些学生是哪里来的?”   她问关风与:“灵师呢?裁判呢?你不是坐着混沌冢的船吗?怎么会在小佑的船上?小佑又为什么会在这?”   在众人的背后传来声极淡的笑,桃桃顺着望去,怔了一怔:“崔玄一?”   她以为自己眼花了,晃了晃头,又拍了拍脑袋:“我是在做梦吧?”   金佑臣出现在了试炼场的海域已经够玄幻了,崔玄一也在这更让人诧异。   她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了:“龙膏烛是你们的人?九婴之墓也是你们蓄意打开的?”   崔玄一唇边还残留着刚刚和关风与交手时受伤吐出的血:“你还不笨。”   金佑臣说过金斯南身边有暗灵师,难道这船之所以出现在这,也是因为暗灵师的操纵吗?   桃桃转身趴在栏杆上望着脚下正在不断驶离的渔船,刚刚在悬龙窟内的所有灵师都出来了,受伤的巫凤雏由巫潜龙带着,被桃桃打断了双手的慕雷天则由他的小弟带着,通通上了小船。   元天空:“离开水面时九婴的灵魂波动已经很明显了,其他人不可能察觉不到,他们都要逃命了。”   匡清名蹙眉:“现在游轮无法开动,如果他们走了,那这群学生不是死定了?”   桃桃转头盯着崔玄一:“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无他。”崔玄一望向波澜越来越翻涌的海面,“只是想要老师看不顺眼的人,通通死掉。”   桃桃被他这淡漠语气激怒了,掏出桃夭:“早就看你不顺眼了,我他吗的今天砍死你——”   关风与捞住她的腰将她带了回来,桃桃双脚离地挣扎道:“放开我!这崔玄一就是欠收拾,他心都黑了——”   南宫尘的目光落在关风与的手上,金佑臣的目光也落了上来。   关风与见桃桃平安回来,脸色没有早前那么冷了。   他看了眼崔玄一,低声对桃桃说:“现在不是时候,他受了伤掀不起什么风浪,重要的是九婴。你说他们撕开了九婴的封印,那这船上的学生不出意外就是暗灵师为九婴准备的祭品,我们必须要想办法离开。”   桃桃冷静下来。   九婴离开封印后迟早是会追上来的,此刻船上的灵师只有桃桃、南宫尘、关风与、元天空还有匡清名,凭他们几个是不可能对抗九婴的,如果全部灵师都在,说不定还能一拼。   桃桃想了想,对元天空说:“你和小匡下去和那些灵师说明情况,争取让他们留下,这里离岸边那么远,九婴吃了游轮上的人接下来就是他们,谁也跑不掉,如果他们实在不想留也不必浪费时间勉强。”   元天空:“明白。”   他和匡清名对视一眼,两人跳进海里朝小船上的灵师游去。   桃桃又对关风与说:“你拦住那姓崔的,我和南宫想办法打开舱门。”   “那我呢?”金佑臣问。   “你在辛保镖身边待着,哪里都不准去。”   金佑臣拉住她:“桃桃,别把我当小孩子,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你尽管开口。”   桃桃望着那群茫然的学生,他们年龄都不大,遇到这样的事情一定会惊慌。   在这样深海之上,未知的超自然力量固然可怕,但最可怕的还是心底的恐惧,一旦待会他们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恐惧会另他们自乱阵脚,说不定还没被九婴怎么样先被自己吓死。   桃桃问:“少爷,你在这群孩子里说的话是不是很有分量啊?”   金佑臣不满:“别用这种对小孩子说话的语气跟我说话,我都说了我不是小孩子,你也不比我大上多少。”   桃桃笑着摸他的头:“那你帮我稳住他们,一会可能会发生很恐怖的事情,让他们不要害怕,不要惊慌,也不要踩踏,尽量在甲板上找到安全的掩体躲起来,我会想办法救他们的,好吗?”   金佑臣点头:“我会尽力。”   他转身走到了学生的中央,说了几句话。   学生们半信半疑地听着,末了看向桃桃:“她是谁啊?她真的能救我们吗?”   金佑臣回头望向桃桃:“我相信她。” 第134章   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救苍生?   关风与挡在崔玄一面前。   少年并没有任何动作, 只是静静地站在那,嘲讽道:“我要是你,我会选择掉头就走, 九婴出世,多蠢的人才会留下来保护这一群卑微的蝼蚁?”   关风与:“我要是你,我会乖乖把嘴巴闭上。”   崔玄一满不在乎, 他低声道:“师哥, 在混沌冢待久了, 人也不清醒了吗?”   ……   桃桃站在那被从里面反锁起来的舱门前。   金氏财团的游轮质量很好,金属的舱门厚重,桃桃靠蛮力无法打开。   南宫尘抬起手,手心布满了阿修罗海的熔岩。   他将手掌贴在舱门上, 哪怕那金属坚硬, 在如此之高温度的烈焰下也开始慢慢融化了。   桃桃盯着他掌心的熔岩, 突然问道:“会痛吗?”   南宫尘平静道:“已经不会了, 它变成我身体的一部分,很难感受到痛。”   已经不会了, 那就是曾经痛过。   桃桃去过阿修罗海, 她知道海中熔岩的温度。   被那滚烫的熔岩不分昼夜地灼烧了三百年,那痛苦可想而知。   南宫尘:“都过去了。”   “如果补齐了十方炼狱之门, 你是不是还要回到那个地方?”桃桃问。   南宫尘手上的熔岩不断熔化舱门, 他没有说话。   桃桃从前没有想过这个问题, 满脑子都是十方炼狱之门因她而碎, 她要去修补, 在此之前, 她从未想过之后的事情。   如果补齐了炼狱之门, 南宫尘他真的会回到阿修罗海吗?   桃桃望着他手心中不断冒出的熔岩:“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你不要回去?我……”   “桃桃。”南宫尘低头望着她, “凭你的意愿去做你想做的事,不必在乎我,对我而言回不回到阿修罗海并不重要,能重新回世间走上一趟,看一眼月亮,已经足够了。”   “月亮?”桃桃不解。   “月亮。”南宫尘笑。   船舱的门被他融化了大半。   桃桃回过神,就要顺着那破口处进去。   南宫尘伸手在她头顶挡了一下:“小心。”   桃桃一抬头,发现自己刚刚太着急了,都没看见头上的舱门在朝下流着滚烫的液体。   这要是落在她头上,她的头皮估计会被灼掉一大块。   那液体落在了南宫尘的手背上,他的身体是木偶做的,虽不会痛,但是也顷刻间出现了一块恐怖的伤疤。   舱门虽然被融化了,但是滚烫逼人。   南宫尘将她半搂在怀里,用身体隔绝了那温度和液体,带她进了船舱。   离开舱门之后,他很快松开了手。   他一直都是这样。   虽然偶尔也会对她说一些奇怪的话,比如问可不可以吻她,但从未无视她的想法和意愿去做任何一件事。   他身上衣服被高温熔掉了些许,露出了里面苍白色的肌肤,他轻声道:“走吧。”   桃桃没有动,他问:“怎么了?”   桃桃回过神,不想说是因为想他走神了,于是胡乱编了个理由:“没什么,就是有些害怕。”   说完她想扇自己一个耳刮子,那么多恐怖的事情都经历过,南宫尘怎么可能相信她是在害怕?   可他实在太温柔了。   哪怕知道她在胡说,他也没有问缘由,只是朝她伸出了干净无茧的手掌。   “需要握着我吗?”他问。   桃桃想说不用,但是身体并不完全听她支配,她鬼使神差将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南宫尘握住了她,带她朝船舱里走去。   墙壁上有贴船只构造图,操作舱在地下一层。   两人朝地下走去,一路上没有看到任何人,刚才在甲板上也没有见到船上的工作人员,不知道他们躲到哪里去了。   越往前走,船内的灯光就越暗。   虽然说不上恐怖,但是桃桃总有种不好的预感。   暗灵师控制了金佑臣的大哥,让金氏财团的船得以停在九婴苏醒的海域。   他们既然做了万全的准备,真的会只派崔玄一一个人来吗?   船的操作舱到了,那扇门却是打开的。   桃桃进去,发现操作台全被暴力砸毁了。   此刻就算她想也开不动这艘船,金氏财团的豪华游轮在这片海上,彻底成了无法行动的庞然大物。   桃桃查看操作台上的痕迹,虽然破碎但也完整,像是被一柄巨型的锤头砸成这个样子的。   她脑海中倏然浮现起一个人的样子:“雷雨垂?糟了——”   她连忙转身朝甲板上跑回去。   一片混乱。   这是她跑出船舱后见到眼前场景后冒起的唯一的念头。   学生们虽然听了金佑臣的话尽力躲起来了,可还是有些人找不到躲藏的位置暴露在甲板的边缘。   之前放在甲板上的救生艇也都被暴力砸成了碎片,一艘完整的都没有。   元天空和匡清名已经回来了,他们背后站着十几个灵师。   其中有段某、莫长明,还有慕雷天和巫家姐弟,其他人都逃之夭夭了。   莫长明是个讲义气的人,他留下必然是因为不忍看着这些孩子去死。   段某虽然平日里看起来不着调,但本心是好的,真遇到事了,也还算能顶起来。   至于慕雷天和巫家姐弟,桃桃不信他们会好心留下来救人,况且他们伤得这么重,根本没什么用。   唯一的解释就是他们修为比其他灵师更强,对危险的觉察也比其他人更敏锐。   他们知道,身受重伤就算逃到了海上也多半没有活路,不如留下来跟他们一起搏一把。   关风与站在所有灵师的最前,在他对面站了四个人。   ——崔玄一、龙膏烛、雷雨垂,还有行香子。   从人数上来看,灵师很占优势,但是此刻最大的危险并不是暗灵师。   桃桃望向海面,那里的水纹更加汹涌了。   桃桃走到关风与身边:“船的操作台被破坏了,救生艇也没了,大家都走不了。”   关风与低声说:“船侧还有一艘我开来的小船,我拦住暗灵师,你先离开。”   “开什么玩笑?”桃桃蹙眉,“你会丢下大家一个人逃跑吗?混沌冢的灵师会丢下大家一个人逃跑吗?”   关风与:“桃桃……”   “不会。”桃桃坚定道,“既然你们都不会那样做,我为什么要走?”   桃桃拉过金佑臣把他推到元天空身边:“你带小佑离开,能走多远是多远。”   元天空摆摆手:“还是让小匡带这小孩走吧,小匡马上要考研,他得活着去参加考试。”   “你才是小孩。”金佑臣冷淡地说。   他拉住桃桃的手:“我也不走,虽然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你是我的未婚妻,就算是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元天空像听到了什么惊天八卦一样,诧异道:“不是吧老大?你还有未婚夫?一个人占这么多坑,你是不是有点太过分了?而且你未婚夫还是个小孩,他成年了吗?不对,他是不是那个少爷?你之前在渝城给他打过电话的……”   龙膏烛虽然离得远,但是接话一点都不慢:“是啊是啊,分我一个吧。”   桃桃头都要大了:“……现在是聊八卦的时候吗?”   她恶狠狠地瞪着龙膏烛:“你给我闭嘴,就你最他吗的坏!”   段某问:“应桃桃,把我们叫上来到底打不打?打谁你倒是给个准话。”   桃桃烦躁,眼前是有暗灵师没错,但此刻的问题不是打不打暗灵师的事。   现在船坏了,就算暗灵师都死在这他们也走不了。   与其等九婴出海后把他们都杀了,不如试试从暗灵师嘴里问出话来。   她问崔玄一:“九婴出海,你们能逃得掉?”   崔玄一只是笑。   桃桃霸气地扛起桃夭:“告诉我怎么离开,我今晚说不定可以放过你们。”   “不用你放过。”崔玄一一甩骨鞭,阴冷地说,“你是老师最恨的人,要是我能亲手杀了你,她一定很开心,我生平所求,就是让老师开心,所以,杀了你,是我一生之愿。”   他不打招呼,骨鞭朝桃桃身上袭来。   与此同时,他背后的雷雨垂和龙膏烛同时动了。   雷雨垂的摩诃六锤抡出,六柄锤头分别圈住了六名灵师。   龙膏烛背后两株灵脉放出时,这片海域突然震动了一下,紧接着,几十只海妖从海面中跃出,朝着剩余的灵师而来。   这些妖物原本被九婴吸入了空间之内,空间破碎,它们也跟着一起出来了。   元天空看着漫天海妖,想起龙膏烛之前说过的话。   他拉住匡清名:“龙膏烛的体内有龙力,可以控制低级的海妖,打妖没用,要打他,只要把他打废了,这些妖物就不会攻击我们。”   两人朝龙膏烛跑去,男人操纵着一只鱼妖挡在身前,露出了受伤的神色:“小帅哥,我告诉你我体内有龙力是信任你,你却用来对付我,真残忍。”   “闭嘴吧你!”元天空朝鱼妖开枪,一道符纸将它击飞出去。   崔玄一的骨鞭还未落在桃桃跟前就被一道飞旋的镜子击了回去,关风与挡在桃桃身前:“去帮他们。”   看样子他要亲自对付崔玄一,桃桃相信关风与的能力,掉头朝雷雨垂去了。   崔玄一神情阴鸷:“你真要与我为敌?”   关风与脸上是他一贯的冷漠,他没有说话,只是身上的光芒越来越浓烈了。   ……   学生们能躲藏的躲藏,躲藏不了的也已经吓软了腿瘫在地上不会动了。   在场的所有灵师都很忙,每人都有对手,就连辛保镖都战战兢兢地挡在金佑臣的身前,他虽然对灵师的事情有些了解,但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有些无法承受。   相比之下,有两人不仅心理素质好,还很悠闲。   一个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未成年少爷,一个是动手灵魂会消散的柔弱邪神。   两人靠在船边静静地看着。   金佑臣并不友善的目光一直落在南宫尘身上。   如果他没记错,刚刚桃桃跑出船舱时,是被这男人牵着手的。   他问:“你是什么人?”   南宫尘平静道:“关于谁的什么人?”   金佑臣:“你刚才牵桃桃的手。”   “你也牵了。”   “桃桃是我的未婚妻,我有牵她手的资格。”   “未婚妻吗?”南宫尘望着眼前的小孩,淡然一笑,“那桃桃是我的新娘,想必我比你更有资格了。”   金佑臣:“………………”   ……   桃桃全然不知道这两个男人间的对话,如果十四岁的小孩也能被称之为男人的话。   她在无人的角落里盯着雷雨垂。   他的力量可以和她匹敌,摩诃六锤更是霸道,他一人拦住了许多灵师,想要制住他没那么简单,但是在这场上还有一个暗灵师是完全没有自保的能力的。   桃桃目光落于行香子身上,脚尖一点朝她跑了过去。   行香子有虚龙之眸,可以感知周围的一切,在桃桃靠近时,她呼喊道:“垂——”   两人是多年的搭档,雷雨垂听她的语气就明白了。   他一个锤头晃然朝着行香子的背后袭来,方向准确无误,力道排山倒海。   ——但那是桃桃,他的六锤齐出才能和她打成平手,只是一锤还拦不住她。   桃桃早就预测到了行香子会喊人,在她喊出声的一瞬间就更改了自己行动的轨迹。   她身体重心下移,一个滑步避过了锤头滑到行香子面前,拽住了她的脚踝。   雷雨垂的锤头一击不中,还不等他再击,她拖着行香子跳到了甲板的另一边。   雷雨垂正要去救人,桃桃却掐住了行香子的脖子:“你大可以试试,是你快还是我快。”   她钳制住了行香子,甲板上的战斗瞬间停歇了。   桃桃盯着崔玄一:“现在可以说了吗?不说我就杀了她,你们的同伴可就没了。”   “同伴?”崔玄一露出不屑的笑,“你太不了解暗灵师了。”   海底波涛汹涌,他看似对于行香子的生死毫不在意。   别说他,就连龙膏烛都是一副淡淡的神情,唯一紧张的是雷雨垂,他攥着摩诃六锤的手微微颤抖。   “让我告诉你。”崔玄一从唇钉的空间石里掏出一张符纸,“暗灵师的世界里没有同伴,要杀她请便,别说是她,就算你杀了我在这里所有的‘同伴’,我都不在乎,没有什么比老师的开心更重要。”   他残忍地笑:“夜还长,你们慢慢享受。”   那道符纸是黑色的,上面画的纹路桃桃从没见过。   但她本能觉得,这符纸出现后,它周围的空间扭动了一下。   “阿与,别让他动那符——”桃桃喊道。   关风与瞬间出手,可是晚了一步。   那道符箓倏然燃烧起来,周边的空间刹那变得扭曲了。   桃桃只知道五株以上的灵师有操纵空间的能力,但她不知道一道符纸也可以。   如果是这样,能画出这道符纸的灵师,该有多强?   符纸所在之处出现了一块空间的缝隙,崔玄一和龙膏烛跳入了空间之内。   雷雨垂深深看了一眼被桃桃捉住的行香子,也跳了进去,在他进去之后,空间猛然合拢。   那三个人在这无边的海上凭空消失了。   随着他们的离开,船上的灵师也察觉到了危险。   他们的目光落在海上,浪花越来越大,游轮已经开始随着海水而左右晃荡了。   很显然,九婴的灵魂就要出来了。   关风与在船上布下结界,但这船实在太大了,这样大的结界对他的灵力消耗是极其恐怖的,抽干了他最后一丝灵力也只布出了一道稀薄的结界,别说能掩盖味道了,就连游轮的形状都未必能完全盖住。   桃桃掐住行香子颈部的手用了一分力:“崔玄一他们去了哪里?”   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此刻的处境,行香子没有嘴硬:“主人的符箓具有空间之力,他们已经离开了这片海域。”   “你口中的主人就是崔玄一的老师?”   “是。”   “他是寂静之主?”   “是。”   行香子有问必答。   桃桃又问:“他是灵师?”   “应该是。”   “应该?”   “因为我从未见过主人真正出手,并不清楚。”   “他有几株?”   “我不知道。”   “他为什么要放出九婴的灵魂,还要拿灵师和这一船孩子祭祀它?”   行香子眸色平静:“我只听吩咐做事,主人不会将她的心思告诉我。”   “现在有什么方法可以躲开九婴的攻击?”桃桃又问。   “没有。”行香子说,“空间符只有一张,船上的所有人都只能等死。”   桃桃捏了下她后颈,行香子晕了过去。   她随手把女人丢在地上,站在船边看那波涛。   几米高的浪已经卷到甲板上了,比那日七首魔蛟的动静有过之而无不及。   桃桃回头朝学生们喊:“进船舱躲好!”   船舱的门早前被南宫尘熔出了口子,几百名学生争相朝那洞口跑去,一瞬间混乱无比。   有女孩被撞倒在地,身后的人也不扶她,直接踩着她的身体过去。   桃桃走到门前,一脚踹开了一个正挤在门口在和别人争抢的男孩。   她提着剑的样子凶极了:“一个个来,谁要是敢抢,我把他丢进海里喂鲨鱼。”   学生们虽然害怕,但在她暴力之下场面瞬间就安静下来。   他们排着队有序地通过那道门,速度反而变快了。   等所有学生都进到船舱后,海上的浪已经翻到十几米,每一落下,甲板就积满深深的积水。   巫潜龙带着巫凤雏进了船舱,慕雷天也被他的小弟带了进去,完全没有想要出手帮忙的意图。   他们刚才上船的选择是对的,这海浪的波及范围很大,如果刚刚架着小船离开,只怕现在会直接被海浪打翻在海上。   桃桃不顾金佑臣的反对,拽着小孩的衣领把他也丢进了船舱。   金佑臣想出来陪她,她把辛保镖也丢了进去:“他要敢出来你就揍他。”   辛保镖说:“我不敢,会失业的。”   桃桃:“尽管动手,他要是开除你,我会揍他。”   金佑臣:“……”   等所有凡人都进到船舱后,有灵师在舱门上封了一道隔水的结界。   此刻站在甲板上的灵师不过十人,哪怕九婴本源破碎了,也很难抵挡住它。   关风与为了维持结界灵力所剩无几,剩下的也不过是些一二株的灵师,大多数还受了伤。   唯一身体和灵力都还算充足的就只有桃桃、元天空和匡清名了,只凭他们三个想要打败九婴简直是痴人说梦。   桃桃双手冰凉,那日面对七首魔蛟时的无力感又浮上了心头。   怎么办?   正在她焦灼的时候,南宫尘握住了她的手。   说也奇怪,她的恐惧和无力刹那间犹如冰雪遇到烈焰,消失得无影无踪。   “我有办法。”他说,“那天在水底我附在你身上,还记得吗?”   他是指那日为救蜃妖内的渔民将蚌壳托到水面的事。   桃桃点头。   “今天依然可以。”   桃桃点头的动作停住,随即摇头:“那天上船后你流血了,你说不会对你有影响,可是你在骗我,那明明就会消耗你的灵魂力量。”   南宫尘:“如果不这么做,还有第二条路吗?”   船晃动得厉害,桃桃怔怔地看着他:“你说过苍生负你,既然这样,为什么还要去救苍生?”   南宫尘沉默片刻,轻声说:“我不是在救苍生,只是不想看你难过。”   桃桃静住,她垂着眼盯着甲板地面的水渍,而后抬起了头与他对视:“不可以。”   “从很小的时候起,我就知道世间有人在守护着我,哪怕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甚至不知道他是男是女,又在炼狱的哪一个角落,但我知道有这样一个人。”   “后来我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见春日的花会想到他,见夏日的风会想到他,见秋日的霜降会想到他,见冬日的落雪也会想到他,我甚至想过,就算有一天他真将我带入十方炼狱,我也可以把我所见到的一切都讲给他。”   “……虽然我也没有见过太多,但他在炼狱之下一定很寂寞。”   少女被海水打湿的头发贴在脸侧,她的脸庞眸光于月光的映照下清皙澄澈。   “我收集十方璞的碎片,想竭力多救一些人并不是我觉得现在的自己很厉害,可以成为独当一面的灵师了。”   “我只是想为他赎罪。”   “想要他在人间恢复正常之后能好好地活着。”   她说得斩钉截铁:“如果你的灵魂消散于天地,那我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南宫尘对上她的双眼,平日总是淡然如水的眸色中蕴上叫人说不分明的情绪。   “南宫,那天你用担山印将蜃妖托举上海面。”桃桃说,“把那印术教给我。”   南宫尘静了很久才开口:“神圣净化的印术极为复杂,没有赋灵元素书的加持,你学不会。”   “我学得会。”桃桃执着地看着他,眼神坚毅,“相信我。” 第135章   不愿做我的少奶奶,那就做我的金丝雀。   云翳遮住了月亮。   如果透过云层从半空俯视这片海域, 只能窥见漆黑的海上翻卷着汹涌的波涛,搅得海面如深渊恶兽的巨口。   到处泛着可怖的旋涡,在旋涡的中心, 那艘在往日看来豪华的游轮犹如水中的一片叶,随风浪漂浮晃荡。   桃桃站在船头,顶着澎湃的海浪, 以指尖为笔在半空画出一道的印记。   数十笔繁复交错, 一道印自她面前缓缓浮起, 可是上面没有丝毫的力量。   “不对吗?”她望着身旁的南宫尘。   担山印他刚刚演示过几遍,她照样子画,却没有学到精髓。   南宫尘握住她的指尖,牵引她的手于虚空缓缓点动:“是这样。”   桃桃凝聚了全部的注意力跟着他动作, 发现刚才有几笔落错了地方。   她明白过来:“我知道了。”   在海中风浪与旋涡的前奏之后, 九婴的灵魂终于浮入了众人的视野。   上次在海中只见到了七首魔蛟的一颗头颅就让人恐惧。   这一次, 九婴九颗头同时破开海水, 如通天巨树的藤蔓招摇在海面之上,足以令人骇然。   那被困锁了千万年的上古妖兽操纵的巨浪几乎将船打翻。   甲板上的灵师握住扶栏勉强站稳, 没来得及握住的直接被浪撞倒在地。   关风与布下的结界挡不住九婴的攻击, 瞬间消敛。   堵住舱门的隔水结界也脆弱得不堪一击,七零八碎。   海水涌入了船舱。   学生贴在船舱的窗前看到了海面的场景。   九婴没有隐匿灵魂的身形, 恶兽的一颗头颅低低伏下贴近小船, 吓得小孩们惊恐地尖叫。   “你们想办法保住船。”桃桃对元天空说。   少年点头:“我尽力。”   “阿与。”桃桃回头看向关风与。   不需要她说他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那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默契。   他抓住桃桃的手, 原地抡甩, 以他三株灵师的力量将桃桃的身体朝着九婴抛飞出去。   担山印主力, 可以使拥有神圣净化的灵师力量暴涨。   但这力无法作用于任何法器上, 只依附于她的身体存在。   所以桃桃没有去拔桃夭。   她在飞向九婴的途中快速画出了一道卧雪印。   她手指在印记的中央一点, 让它朝九婴的一颗头颅飘去。   与九婴庞大的身躯相比,女孩渺小得如一粒尘埃,但它还是察觉到了她。   ——因为她指尖那团雪白色的光芒所带来的恐惧感。   神圣净化是一切邪祟的天敌,九婴是妖兽,自然也被它所克制。   九婴硕大的双眼中露出了凝重的神色。   它是水火之怪,既掌握火焰,又掌握洪水。   它张开深渊巨嘴,就要朝桃桃吐出火焰与洪水时,眼前却被一阵绚烂的光芒所模糊。   是关风与。   破魔之光的速度远超过桃桃到达九婴身前的速度,他用破魔之光障住了九婴的一双眼,使它无法辨别眼前的事物。   趁这短暂的空隙,桃桃避开攻击落在了它的头上。   九婴虽然是灵魂之体,但桃桃是藏灵身,是这世上唯一可以无视阴阳的界限触碰灵魂的人。   因此她踏在它的头上犹如脚踩实地,她将卧雪印点在了它头颅的正中央。   虽然桃桃只有一株灵脉,可神圣净化的力量还是让九婴的灵魂为之一颤。   它喉咙里发出嘶吼咆哮,操纵着身周的海水泛起几十米高的巨浪。   这样庞大的浪比海啸更加恐怖,要是让它击在游轮之上,船上的人绝无半分生机。   关风与:“有一种虚无印术,能让事物短暂地处于虚无的状态,不被任何物理攻击伤到,但这印术消耗极大,时间极短,以我现在的剩余灵力罩住一个人都很困难,更别说罩住一艘船。”   元天空说:“要是把我们所有人的灵力都加给你呢?”   甲板上十个灵师,虽然大多都是一株,但合起来的灵力也相当可观了。   关风与:“可以一试。”   巨浪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游轮涌来。   灵师们没有犹豫,全部站在关风与的背后,手抵在他的背上将全身的灵力注入他体内。   关风与画出了一道印,以他为中心,周围的一切瞬间被虚化成了没有实体的东西,并且这虚化还在不断扩散。   这印术极其霸道,对灵力的消耗很大,哪怕十个人将灵力攒集在一处也无法完全发挥它的力量。   ——别说将虚无的范围扩到整艘船,就是整块甲板都难以做到。   果然还是不行吗?   关风与望着越来越近的巨浪和已经被巨浪冲击而过、拽住九婴头上的须子才没被海水卷跑的桃桃。   人生于天地,或早或晚总有一死,他不怕死。   只是桃桃才刚刚下山,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一眼大千世界,就要这样离开,总叫他觉得遗憾。   女孩是很喜欢热闹的。   从很小时,她就喜欢趴在窗口发呆,偶尔他下山一趟,她总是追问他关于山下的种种。   关风与很少胡思乱想,但不知为什么,在海浪当头迎来之时,他脑子里闪过很多奇怪的念头。   还不等他继续想下去,一只不同于其他人的冰冷的手掌贴在了他的肩膀。   同时,一股澎湃而强大的灵力注入了他的身体。   他回头看,是那个男人。   这样强大的力量关风与从未在任何人身上见过,哪怕是李鹤骨,哪怕是寂静之主。   可在那男人身上,力量仿佛是无穷无尽的。   他将手落在自己身上的那一刹,印术猛然增强,在巨浪到达的前一秒,虚无之印扩散而出,笼住了整个游轮。   巨浪从虚无化的游轮上卷过,朝更远处的海域翻腾而去。   关风与连同所有灵师身上最后一丝都被抽干了,几秒之后,印术失效,众人瘫倒在地喘气。   游轮恢复了原本的样子,但好在躲过了一劫。   唯二站着的只有关风与和南宫尘。   关风与的脸色已然苍白得不见血色,南宫尘的脸色却比他更白,带着虚弱的病态。   “你没事吧?”关风与问。   南宫尘:“死不了。”   关风与打量这男人,他是十方炼狱里最凶恶的邪祟,按理说不该对人类的生死置之一顾,他能出手实在让人意外。   海浪过后,甲板上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桃桃的身上。   她从巨浪的冲击中清醒过来,九婴也从破魔之光和卧雪印的冲击下清醒了。   虽然破魔之光与神圣净化很强,但关风与和桃桃本身的修为和九婴相差太多,很难经由属性之力对九婴造成实质性的伤害。   桃桃在回过神之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画出南宫尘教她的担山印。   南宫尘说,完整的担山印很复杂。   她现在一株灵脉的身体也无法承受那样强大的印术,所以只教她了五分之一的担山印画法。   与卧雪印不同,卧雪印作用在邪祟身上,一击后就会消失。   而担山印则作用在她自己身上,一击后不会立即消散,而是会在一定时间之内提升她的力量,只是这力量作用于她的身体上,不能被任何法器所承接。   桃桃原本的力量就很强,此刻她觉得自己体内几乎被力量溢满了。   九婴的头颅就在脚下,尖锐的齿上流着成串的涎水。   它的头颅并没有七首魔蛟那样庞大,但也不小。   桃桃双手抓住它的上颚,双脚抵住它的下颌,身体反向弯折。   在担山印的作用之下,她力量陡增。   面对本源破碎实力大减的九婴,竟然生生凭一双手脚将它的一颗头颅从嘴部撕裂了。   九婴的唇角被撕开,桃桃没有停手,松开抓住它上颚的手改为抓向它伤口处,继续沿着那伤处朝下撕去。   九婴的其余八颗头颅发出凄厉的嘶嚎声,庞大的身体也与海水中翻滚。   它虽然可以操纵海浪袭击游轮,但它是灵魂之身,只是翻滚的话,无法在这海面上掀起波涛。   桃桃一直沿着它的伤处撕去,硬生生将它的一颗头颅沿着嘴部撕成了两半。   好在这是妖兽的灵魂,没有血喷出来,否则桃桃此刻一定浑身浴血,狼狈不堪。   船舱里靠着窗户围观的学生们惊呆了。   金佑臣和拦住他不准他出门的辛保镖惊呆了。   甲板上的灵师们也惊呆了。   就连桃桃自己都惊呆了:“五分之一的担山印……这么强?”   要是她学会了完整的担山印,不是真能担山了?   辛保镖见到这暴力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甚至暴力得有些惊悚的一幕,不自觉地咽了下口水:“老……老爷他真的会同意您娶这样的少奶奶回家吗?要是以后惹少奶奶不开心了,她撕了您怎么办啊?”   金佑臣脚边已经躺了很多吓晕过去的同学,有男有女。   没昏过去的也惊恐地望着船舱外所发生的场面发呆。   他们无法相信,一个人怎么能拥有撕裂巨兽的力量?这真的是人吗?   这些少年的年纪并不比桃桃小多少,有的甚至和她同龄,但人生之经历,未来之路途却是天差地别。   金佑臣压住心底同样泛起的惊骇,淡淡道:“这才是我喜欢的桃桃。”   ……   九婴被激怒了,剩余的八颗头颅同时朝桃桃袭来。   桃桃松开手,跳到了离她所处位置最近的那颗头颅上,趁着担山印的时间没有结束,她想故技重施,九婴却不傻,那颗头颅见桃桃冲来猛然闭上了嘴,身体剧烈晃动起来。   桃桃无处下手,只得抓着它的须子才能保证自己不被甩下去。   她无法撕裂九婴了,只能用腿去踢它脑袋。   每踢一下,强悍的力道都会在它鳞甲遍布的头颅上留下一个深坑。   九婴眼中弥漫着冷意,它不再试图甩掉桃桃,而是头颅朝下一钻,庞大的身体带着桃桃潜进了水底。   “桃桃——”关风与冲向船边,脸上露出了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要跳入海里去救桃桃,一只手臂挡在面前拦住了他。   南宫尘将他按回了甲板,纵身一跃跳进了海里。   关风与要跟着跳下,身后的元天空猛地抱住他:“与哥你不能去,相信南宫哥,他会把桃桃带回来的。”   匡清名见元天空一个人拉不住他,也跟着叠了上来:“你的灵力耗尽,下去会很危险,你死了混沌冢怎么办?”   甲板上的其余灵师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   虽然桃桃撕裂了九婴的一颗头,但她此刻被九婴扯入了深海又能有几分生还的机会?   所有人都毫无保留地尽力了,但是对于九婴的伤害却微乎其微,难道今夜真的要死在这里吗?   ……   九婴疯狂地朝深海又去,虽然这少女有些古怪,但她总归是人。   只要它在水底的时间够长,这个如蝼蚁一般渺小却给它造成了巨大伤痛的凡人总会被淹死的。   桃桃身体入水,动作却不停,一脚一脚踢在九婴的面部。   九婴的速度很快,水压越来越大,清晰地落于身上,她能察觉到自己正往深海而去,肺中的空气也在一点点消失。   担山印的效果越来越弱,她知道时间要到了。   可是九婴仍有余力,再不松手她会被拖往更深的海底,到时候就算九婴不杀她,她也会被海水的压力压碎内脏。   桃桃只得松开它的须子,想要朝海面游去。   可在她转身的那一刹那,九婴剩下的八颗头颅齐齐朝她所在的水域聚来,硕大的八双眼眸中泛着阴冷的光芒。   完了,桃桃心中只有这一个念头,她下意识闭上了眼。   可是想象之中被吞吃的疼痛并没有到来,隔着薄薄的眼皮,她感受到一道红光弥散进了整个海域。   她睁开眼,只见刚才还凶恶的九婴头颅不知被什么利刃斩断了一颗,扭动着身体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而她,她被一只冰冷却温柔的手臂揽在怀里。   南宫尘右手抱着她,左手提着一柄血色的镰刀。   刚刚是他出手斩断了九婴的头颅?   桃桃于海底无法说话,她的憋气也到了极限,只能搂着南宫尘的脖颈任由他带她浮上水面。   南宫尘将她抱回了游轮,放到甲板上。   桃桃全身湿淋淋的,犹如获得新生般深深地呼吸了一口空气。   她上岸做的第一件事是喘气,第二件事转身就将刚放下她的南宫尘一把推在了地上:“你疯了吗?”   南宫尘毫无防备被她推倒在甲板上,不知是不明白为什么桃桃会如此生气,还是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对待过,总之,他愣住了,愣了很久。   桃桃吼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有多危险?”   她看着他苍白的面容,身体止不住发抖,从刚刚在海底见到九婴被斩断一颗头颅之后她的心就提了起来。   ——她知道九婴有多强,这么强的九婴被他一刀斩断了头颅需要消耗多强的力量她不敢想象。   在渝城对战人偶师都需要动用他灵魂的力量,更何况是九婴。   桃桃很怕回到岸上后下一秒就见他那本来就破碎不堪的灵魂彻底消散。   知晓了她生气的理由,南宫尘笑了:“对不起。”   “和我道什么歉?又不是我的灵魂要消散了,和你自己道歉!”   “我知道错了。”他声音低微,话语听起来像是认错,可是神态看起来丝毫没有歉意。   桃桃快被他气死了,她甚至恶从胆边生还想再推他一下,可是看到南宫尘那虚弱的面容后就不忍心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生气,只是在看到他又出手之后心里有压不灭的一簇火。   关风与见她回到甲板上,原本想过来看她,迈出了一步后听见他们的对话停住了脚。   他最终还是没有走来,目光落于远处的海面:“它又来了。”   九婴被桃桃撕裂了一颗头,被南宫尘砍下了一颗头,却没有放弃吞噬船上之人的打算。   它再次于海面中浮起巨大的身体。   也许是因为刚刚受了重创,这次它没有停顿,直接操纵起几十米高的巨浪朝游轮袭来。   灵师们的灵脉里空空如也,所有的灵力都在刚刚抵挡海浪的冲击时用完了。   桃桃也脱力了,她看见海浪袭来时知道这次避无可避,下意识抬手护住了南宫尘。   她抬起手后才想起他应该不用她保护,只是手都举起了,也不好再放下,她只好维持这那个姿势,等待海浪当头袭来。   根据那浪的速度,顶多三秒这艘游轮就会被它打翻,连带这船上的所有人一起沉入海底。   桃桃闭上了眼,她直觉已经过了三秒,可是浪却迟迟没有打下来。   “太虚忘尘。”   她听见南宫尘的低语,转头睁开了眼。   只见天上悬了许久的乌云中央破开了一个空隙,被遮蔽了许久的月光终于洒在海面。   在海面上,那几十米高的巨浪以一个翻腾的姿势完全凝固在了半空之中,连同它一起被凝固的是九婴被重创的灵魂。   乌云之上的空间被撕裂了,一柄看上去丝毫不起眼的拂尘于那撕裂的空间中伸出,在海面上骤然膨大了数十倍,而后借着月光朝那九婴当头甩去。   同时,一道苍老却持重的声音响彻整个寂静的海面:“孽畜。”   几乎是瞬间,九婴的灵魂发出了一阵令人眩晕的痛苦的悲鸣。   几十米高的巨浪倏然消散,它头也不回地潜入海底,消散在了所有人的视野之中。   拂尘缩回原本的大小,撕裂的空间被重新合拢,一切归于寂静,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元天空错愕地盯着那处天际:“那是……神仙吗?”   段某站在他的身边,眼中满是向往和钦佩的神色:“当世最强灵师,混沌冢的鸣钟人。”   “李鹤骨?”元天空不可置信道,刚刚某一瞬间他以为自己要死在这了,可半分钟都不到他离奇地活下来了,虽然接受了这个事实,可他还没反应过来,喃喃自语道,“所以说,李鹤骨是神仙?”   “只是强大的灵师。”段某说,“到了他那样的境界,撕裂空间、借助天地之力只不过是举手投足的事。”   “举手投足吗?”元天空咽了下口水,眼里无法抑制地燃起了崇拜的光芒。   灵师们也很兴奋:   “是李鹤骨!”   “不愧是混沌冢,不愧是鸣钟人!”   “我一直都知道李鹤骨很强,只是不知道他竟然能做到这样的地步,只凭太虚忘尘隔空一下就能击退九婴,他真的还能算是人吗?”   “怪不得他能独占神仙坛榜首这么多年,有生之年能见他出手一次,我也死而无憾了。”   活过来了。   桃桃松了一口气,后知后觉才感觉到浑身酸痛。   上次南宫尘借她的身体用完担山印后也是这样,看来这印不能常用,是有后遗症的。   她也没想到,李鹤骨明明都不在这里竟然能使出这样强大的一击,但总归是死里逃生了。   船上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远处,一艘大船朝着游轮的方向驶来。   刚刚关风与只身乘小船来到游轮前叮嘱庄晓梦带人离开,但她没有走远,一直在附近的海域徘徊,刚刚也经历了巨浪袭船,但好在船还算坚固,撑了下来。   在看到李鹤骨出手击退了九婴之后,他们将船开了过来。   接下来的事情嘈杂混乱,大概发生了以下三件重要的事。   1.学生在每人被迫喝了一杯遗魂咒水,之后由废弃的游轮转移到了混沌冢的大船上。   2.金佑臣的几个贴身保镖被人打晕在顶层,他请混沌冢的灵师将船上所有听金斯南调遣的工作人员通通绑了起来,一起转移到了混沌冢的船上。   今晚的事如此丧心病狂,在金氏财团那样惨烈的继承人争斗中,金佑臣不可能不把握这个机会来对付自己的大哥。   当然,少爷很大方,他请灵师出手是给钱的,一人一万块。   其中最积极参与的当属段某和桃桃,段某如愿以偿拿到了这份工资,但是桃桃浑身疼,一站起来就哎哟了一声倒在地上,在金佑臣的眼刀横扫之下,只得放弃了赚这钱的打算。   3.桃桃生气了。   生气的对象仅限于南宫尘一人。   她手脚酸软,南宫尘想要扶她,被她一把推开:“别碰我——”   南宫尘像是被呵斥的小孩子,束手束脚,不敢动了。   桃桃搭着关风与的肩膀,让他将自己扶到了另一艘船上。   元天空站在南宫尘的身边,同情地问:“你怎么惹她了?”   南宫尘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   混沌冢的大船缓缓朝海岸驶去,沿途遇到了许多早前逃走的灵师。   他们的船被九婴掀起的巨浪打散了,但是每个人的空间石里都带着备用的木船和救生衣,加上灵师体质强悍,虽受了点伤,但是没有死人。   虽然很不想让他们上船,但毕竟事情是发生在混沌冢的比赛中,让参赛灵师葬身在此处也不像样子,所以看到有人招手求救,混沌冢的灵师还是停船了。   至此,所有流落海上的人都平安上到了混沌冢的船上。   月色恢复了清亮。   经过这一夜,除了忘记发生了什么的学生外没人睡得着。   桃桃因为身上疼,懒洋洋地窝在甲板的椅子上吹风,几个男人也围桌坐着。   金佑臣喝着辛保镖热好的牛奶压惊:“金斯南是学校的挂名校董,亲自设计了这次游学活动,活动有趣,一切出行的费用又由金氏财团承担,所以参加的学生很多,只是没想到金斯南能为了暗灵师能做到这种地步。”   桃桃说:“龙膏烛混入比赛,提前得到了试炼场的位置,暗灵师又将试炼场的位置透露给了九婴,所以它才会在试炼场将所有灵师吸入,不过九婴未能如愿以偿吸收吞噬灵师,甚至还被打碎了本源。”   元天空说:“多亏了南宫哥,不然我们在海水大厅时就被淹死了,还有李鹤骨,他未免也太帅了吧?”   桃桃还在和南宫尘生气,听到这话也没有什么反应。   她继续说:“但是暗灵师还做了双重保险,为它准备了这一船的学生作为祭品,要是学生们真的被它吞噬了,后果不堪设想,暗灵师为什么非要九婴重生呢?”   她想到了什么,看着关风与:“之前说混沌冢有暗灵师的卧底,你查到线索了吗?”   风冷冷地吹在脸上,如冰凿刀割。   关风与静了静:“还没有。”   元天空:“没关系,行香子不是被我们抓住了吗?等她醒了严刑逼供,肯定能问出些东西。”   谁都知道是暗灵师做的,可谁都不知道暗灵师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大家都在低头想事。   元天空掏出手机:“反正现在也没事做,我们拍个照吧,就当做死里逃生后的纪念了。”   金佑臣:“幼稚。”   关风与没有反应,没有反应代表不想拍。   元天空只好拿胳膊撞撞南宫尘和桃桃:“就像刚来闽城时我们拍得那张一样。”   桃桃懒懒地靠在船边,学着元天空的动作举起握拳的左手,南宫尘站到了她身边。   见状,嫌幼稚的少爷走到两人面前,一言不发插在了他们中间。   他挽住桃桃的手臂,将头搭在她的肩膀上。   关风与站起来,他没有学金佑臣,只是随意地站在南宫尘身边。   富贵看见要拍照,打了个瞌睡飞来元天空的头上精神抖擞地站好,元天空按下了拍摄。   照片上共五个人一只鸟,三人面无表情。   元天空一脸开心,金佑臣则是一脸强装的开心。   他放开桃桃,目光落在南宫尘身上:“你之前说,桃桃是你的新娘?”   南宫尘:“是。”   金佑臣:“谁承认了?”   顿时,空气有些凝重了,比那晚去唱KTV前在车上的氛围还要凝重。   明明旁边升起了火炉取暖,桃桃却本能觉得冷了起来。   桃桃偷瞥着关风与的神色。   还好,他还平静着,没有加入这场混战的打算。   南宫尘望向桃桃,在这之前,桃桃因为生气已经两个小时没理他了。   但当他目光落过来时,她隐约有种不好的预感,已经完全把之前的怒意抛之脑后了。   她闭上眼神装鹌鹑,心想别看我别看我千万别看我。   可是南宫尘不仅看了,还说话了,他轻声道:“是啊,是谁承认的呢?”   金佑臣叫她:“他在看你,是你自己承认是他的新娘?”   桃桃捂着耳朵不说话,假装与世隔绝。   金佑臣又问关风与:“小师弟,你知道这件事吗?”   关风与冷着脸:“别叫我小师弟。”   “为什么?”金佑臣不解,“你被逐出师门了?”   关风与:“……”   场面一片混乱。   可是桃桃不说话也没用,金佑臣小脸冷冰冰的:“桃桃,不要假装听不见,也不要做一个滥情的女人,你到底是我的未婚妻还是他的新娘,选一个吧。”   桃桃糊弄不过去了,问他:“我都不选会怎样?”   金佑臣:“那你今天别想下船了。”   桃桃看了眼南宫尘,又看了眼金佑臣,尝试地问道:“如果我选了他,以后就可以不做你的少奶奶吗?”   金佑臣冷笑:“当然。”   桃桃指着南宫尘:“那我选……”   “不愿做我的少奶奶,那就做我的金丝雀。”   “当这艘船靠岸之后,我会让金氏财团的人把你绑回去锁在我房间的笼子里,这样我就每天都可以看到你了,等我成年后立即订婚,法定婚龄后立即婚礼,桃桃,你想好再选。”   南宫尘:“……”   关风与:“…………”   桃桃:“……………………”   元天空嘴巴张的几乎能塞下鸡蛋,他拽着少爷的耳朵将他提溜起来:“死孩子,你霸总小说看多了?你不怕被桃桃撕了吗?”   还从没有人敢对少爷这样。   金佑臣疼得蹙眉:“放手啊笨蛋,信不信我让保镖揍你?过几年我就是霸总本人,还需要看小说吗?桃桃,你到底选不选?”   桃桃为难地看着南宫尘。   其实金佑臣还是有点小孩心性的,他叫桃桃选只是赌气,不管她怎么选,他都不会打消任何念头。   就当是为了早点结束这个闹腾的夜晚吧,也就当是哄孩子了,南宫尘应该能理解她吧?   毕竟他都那么大一人了,让一个小孩子在嘴上占点便宜也没什么,他肯定能想明白的。   桃桃改口:“那我还是选你……”   金佑臣脸色露出了愉快的神色,可是南宫尘却垂下了眼眸。   他显然想不明白,平静地问:“桃桃,你是觉得现在的世间过于太平,需要被翻起一点浪花了,是吗?”   一句话看似什么都没有直接表明,却又处处透露着致命的威胁。   桃桃算是明白了,绝不能在他们两个中做出选择,否则今晚是过不去了。   她想清楚这点之后,直接干脆利落拍桌指向了关风与:“都别说了,我选阿与。”   关风与怔住,他原本一直盯着桌子出神,听见这话抬眼望向了她,平日总是冰冷的双眸里带上了罕见的温柔神色。   可是这神色这维持了不到几秒就轰然消散了。   南宫尘轻笑:“小师弟吗?”   金佑臣嘲道:“像你这种不会照顾自己的笨蛋女人,你先问问小师弟愿不愿意被你选择。”   关风与:“……我说了,别叫我小师弟。”   桃桃原本是想缓和气氛的,但不知怎的气氛更僵了。   就连原本置身事外的关风与都在她那一句“我选阿与”之后加入了进来。   桃桃隐约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是又不完全清楚自己做错了什么。   只知道被三个男人用这样的目光盯着,整个人头都要爆炸了。   她求救般看向元天空,故技重施喊道:“啊!小天,你怎么了?”   元天空也不是第一次和她打配合了,他刚要装晕,却察觉到三道凌厉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的身上。   那一瞬间,浑身上下透心地凉,他不敢晕了:“啊……啊?我怎么了吗?”   南宫尘:“小天看起来好得很。”   金佑臣:“别再用这种骗小孩子的把戏糊弄人了。”   关风与没有说话,只是盯着她。   桃桃:“……”   真是个恐怖得没有一丝希望的夜晚。   她叹了口气,站了起来。   虽然身体还很酸痛,但她身残志坚。   在三个男人加一个小孩不解的目光之中,她爬上了船杆,头也不回——直直跳进了海里。   南宫尘:“……”   关风与:“……”   金佑臣:“……”   元天空趴在船边惊恐地喊道:“你别想不开啊——”   ……   十分钟后。   在混沌冢的大船边浮着一艘小木船。   桃桃裹着毯子坐在小船上,元天空也陪她坐在船上吹风。   他边划着船边问道:“真的不上去吗?”   在桃桃刚跳下水的时候,南宫尘和关风与就跟一起跳了下来。   少爷本来也想跳的,但他个子矮,还没来得及爬上船杆就被辛保镖惊恐地拦腰抱了回去。   桃桃压根没理他们,从空间石里掏出木船爬了上去,并且扬言——这个晚上谁要是敢跟上来,她就把自己溺死在海里,他们这才回去,但还是一直站在船边朝下看着。   桃桃浑身湿透,头摇得像电动拨浪鼓一样:“我死都不上去。”   她眼神中流露出了在面对九婴时都没有过的恐惧神色:“男人都他吗的是老虎吧?吓死人了。” 第136章   阿修罗海,下至无间,劫劫长存。   小木船在海上慢悠悠漂着。   后半夜, 桃桃裹着毯子睡了过去。   元天空也开始打盹,他迷迷糊糊间察觉有人上了船,搓了搓眼发现是南宫尘。   “南宫哥……”他刚要说话, 南宫尘伸指挡住了唇。   他单膝跪在桃桃身边,拨开毯子看她熟睡时毫无防备的安静睡颜。   桃桃全然没有察觉,双眸紧闭, 乖得如同初生的花苞, 散发着清幽柔软。   南宫尘唇边的笑意浅淡, 他忍不住伸手刮了刮女孩的鼻尖,见她没有被吵醒,将她抱了起来。   元天空怔怔望着他们的背影,他刚才看见南宫尘笑了。   他笑并不是什么稀罕事, 只是往日的笑只在唇边, 不在眼底, 刚才南宫尘那一瞬间的温柔是连他都能清晰察觉到的。   南宫尘将桃桃抱回了船上。   混沌冢的船虽然不及游轮豪华, 但也很大,有许多空置的房间。   到了室内, 睡眠中的桃桃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   她不安地动了动, 眼睛睁开一条小缝,迷瞪瞪地看着南宫尘:“你干嘛抱我?”   “外面太冷, 你会着凉。”   桃桃没有完全清醒, 但她还记得南宫尘之前做的事。   在南宫尘把她放到床上后, 她挥手把他推开:“不用你管, 明早起来说不定就要消散了的男人, 滚吧。”   她不太客气, 南宫尘却没有生气。   凌晨的海上升起层层缕缕的薄雾, 糊住了船舱的小窗。   房间里唯一的光线也没了。   桃桃累极了, 踹完就躺在床上睡过去了,她头发还没有干,湿漉漉地扑在枕头上。   南宫尘左手垫住她的后脑将她的头稍稍抬起,右手掌心弥漫起一簇火苗。   他眸色暗了暗,火苗消散,但温度仍在。   他将右手贴近桃桃湿着的发丝,帮她把头发烘干,又把她身上湿透的衣服一起烘干了。   桃桃累得不省人事,全然不知道自己在睡梦中被做了什么,就算现在有人在她耳边敲锣她都未必能听见。   南宫尘为她拉上被子。   雾弄花了窗户,夜晚的海上万籁俱寂。   船舱内也静,但那却另外一种静法。   幽狭的空间之内只能听到桃桃均匀的呼吸声。   她抱着被子悄然睡着,蜷缩得如同一只月下安眠的小兽。   南宫尘凝望着她的睡颜:“即使知道你生气我也会那样做,如果你不在了,那我所做的一切也同样没有意义。”   “桃桃。”他忍不住伸出指尖碰了碰她的发丝,干燥而柔软。   “无论未来发生什么。”他轻声说,“都要好好活下去。”   ……   月下的甲板。   金佑臣抵不住困意趴在桌上睡着了。   他睡前说要留在这陪着木船上的桃桃,所以不准任何人将他带回房间。   辛保镖只好给他披了几件衣服陪他在甲板上过夜。   关风与站在船尾望向远处的天空,那里乌云层叠密布,刮起了风。   在风云之下,海水肆意翻腾,海面已经要压不住了,平静了短短刹那之后,暗潮汹涌。   乌云再次压住了月亮的光芒,海上漆黑一片,视野之内什么都看不清了。   冬夜的气温低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他站了很久,衣服不知什么时候覆满了霜色。   心口处骤然生起一阵绞痛,那痛楚越来越强烈,像有一万条虫子在心脏之上爬噬,几乎能将人弄碎。   关风与晃动了一下,他扶住身前的栏杆,因为剧痛手忍不住用力,将那金属的栏杆捏得变形。   他闭上了眼。   *   桃桃早上是被学生的吵嚷声闹醒的。   屋里只有她自己,很久没有进食了,肚子饿得咕咕叫,她揉着酸痛的胳膊爬了起来。   推开舱门,走廊上全是喝了遗魂咒水后在聊天的学生。   “真过分啊,船上的员工说食物不够,让我们忍到下船再吃,态度还冷冰冰的,一点都不好。”   “你不要犯大小姐脾气了,我们的船临时坏了,能遇到过路的船载我们一程已经很不容易了,就将就一下吧。”   “可是我看少爷早上就有早餐吃啊,为什么我们没有?”   “你能跟少爷比吗?他的早餐说不定是花钱买的呢?”   “你们觉不觉得奇怪,我昨天换船的时候发现身上的衣服全湿了,游轮的舱门破了个洞,船上的老师和工作人员也都没了,我们之前不是在办联谊吗?船怎么突然就坏了,我一点记忆都没有。”   “可能老师有什么事情去处理了吧,至于你身上湿说不定是你把水洒身上了,有什么可奇怪的?”   “我跟你们说个事啊,我今早去甲板晨练,听到少爷身边的保镖问船上的工作人员少奶奶起了没?少爷不是有未婚妻吗?难道他未婚妻也在船上?”   女生们惊呼,有的目光羡慕,有的则是嫉妒:“真的吗?他未婚妻长什么模样啊?”   “谁知道呢,船上这么多陌生人,我也想知道是哪个。”   桃桃醒来后就倚着门框听着这群小女孩们聊八卦。   女孩们瞥见她,觉得她挺陌生的从没在学校见过,穿的道袍也不像是学生,于是问道:“你是这艘船上的人?”   桃桃点头。   她们又问:“那你知道少爷的未婚妻是哪个吗?”   女孩们大多只是纯粹的好奇,但有几个人的目光看上去对少爷那未知的未婚妻很不友善,可能是对金佑臣有好感。   桃桃原本想说不知道,可当她略过那几道不太友善的目光后灵机一动。   她转头沿着船舱的通道朝甲板上望去,昨天被她打伤的巫凤雏正在巫潜龙的搀扶下在甲板上呼吸新鲜空气。   桃桃头上悄悄冒出了恶魔的犄角:“那个女人我好像听她自称是谁的未婚妻来着,不知道是不是少爷的。”   她话音刚落,几个女孩迈脚朝着巫凤雏走过去了。   巫凤雏脸色很差,先是在九婴之墓中抵抗邪祟灵力消耗殆尽,后来又被桃桃打伤,那之后虽说巫潜龙带她游上了海面,但她还是没能恢复过来。   一想到桃桃,她脸上的阴沉就浓得化不开,眼底的阴郁也在悄然滋长。   “喂!”身后有人叫她。   她转头看见了几个陌生女孩,她们年龄都不大,看衣着打扮家庭条件都不错,但是脸上满是骄傲。   巫凤雏自己也是被家族宠着长大,性格也很骄纵,所以对她们目光中流露出的情绪很敏锐:“有事?”   这几个女孩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圈:“你就是少爷的未婚妻?”   少爷是谁?   巫凤雏愣了一下,难道这些看起来年龄很小的女孩是混沌冢的灵师?她们口中的少爷是关风与?   虽然不满她们的态度,但是未婚妻三个字还算说在了她的心上。   她没有发作,压住脾气问道:“你们找我?”   女孩们当着巫凤雏的面窃窃私语:   “长得也就那样吧,我还以为少爷的未婚妻是什么大美女。”   “其实挺漂亮的,就是有点老,感觉比少爷大好多呢,原来少爷喜欢老女人啊。”   “其实年纪大也没什么,但是她这脸色看起来身体不太健康,不会是个痨病鬼吧?”   “少爷的品味真是独特,我们没有机会了,别看了,走吧走吧。”   几个女孩如愿以偿看到了少爷的未婚妻,一番评头论足后乏味地离开了。   巫凤雏:“……”   等她反应过来时女孩们已经走远了。   她怒火朝天要去追,巫潜龙拉住她:“算了姐姐,只是些不懂事的小孩子,你的伤还没好,不要为她们动气。”   巫凤雏咬牙切齿:“她们口中的少爷到底是谁?”   几分钟后,她就在别人的指引下在甲板的另一头看见了那些女孩口中的少爷。   船快要靠岸了,金佑臣正在桌前吹着清晨的海风吃早餐。   辛保镖在一旁发邮件:“少爷,已经将昨夜的事通报给老爷了,还有那个叫崔玄一的学生,也派人去查他底细了。”   桃桃饿死鬼一样跑过来坐下:“饿死了饿死了,快给我东西吃!”   她昨晚消耗太大,肚子里空空如也,坐下就抓起桌上加热后的速冻小笼包塞进嘴里。   小笼包里有汤,烫得她啊啊叫。   金佑臣刚要叫她吐出来,她却一口把包子咽下去了。   “你就不能斯文一点吗?”   相比她的吃相,金佑臣简直是太斯文了。   船上物资有限,只能供给混沌冢的灵师,这顿早餐是花钱买的,他面前摆放的只是简单的煎鸡蛋和烤面包,他却拿着刀叉一块块切碎了朝嘴里填,优雅的模样配上他漂亮的蓝眸像是哪个王国的小王子。   他拿起餐巾要帮桃桃擦她嘴边粘着的汤汁:“我三岁以后就不用手抓饭了,应桃桃,你到底几岁啊?”   “别肉麻。”桃桃躲开了他的手,又捏起一个馅饼嚼了起来,“吃饭哪有斯文的?”   她手上粘了油,顺手在金佑臣递来的餐巾上擦了擦:“小天他们怎么不来吃?”   “昨晚你抓到的那个女人醒了,他们在审她,说审完再吃。”   “行香子?”桃桃又匆匆喝了一碗白粥,“他们把她关哪了?”   “在下面的货仓。”金佑臣吃到八分饱就停了,他擦了擦嘴,“我陪你去。”   桃桃揪揪他的脸颊:“小孩子不适合看血腥的东西,你还是留在这看奥特曼吧,我自己去。”   金佑臣不满地拍掉她的手:“要我跟你说多少次?别把我当小孩子。”   “知道了,下次一定。”桃桃敷衍地说道,转身朝货仓去了。   巫凤雏站在远处,已然明白了刚才那些女孩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也明白自己被桃桃耍了。   她几乎把一口洁白的皓齿咬碎掉:“应桃桃她有未婚夫?”   巫潜龙:“现在看来是这样。”   巫凤雏:“她有未婚夫凭什么配得上关风与?”   巫凤雏眼里露出阴毒的光芒:“等回了岸上,我一定会让你把玄魂花原封不动地吐出来。”   *   桃桃走下船舱,不知是不是这里灰尘太大,她一进来就打了个喷嚏。   匡清名的声音传来:“昨晚是你说要刑讯逼供的,你倒是逼啊。”   元天空:“我那只是个提议,又没说要亲自动手,虽然这女的挺坏,但我下不去手啊,还是你来。”   匡清名:“我怎么来?当着她的面背肖秀荣?也行啊,说不定把她背吐了她就能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   桃桃走过去,只见他们两个还有庄晓梦站在关押行香子的房间门外。   南宫尘在一旁靠墙站着,没有说话。   桃桃还在生气,看都不看他,她问:“迷蝶引梦不能用吗?”   庄晓梦:“她的身上被下了一种禁制,我看不到她的记忆。”   “那你们在这站着是干嘛?”桃桃不解。   元天空说:“我让小匡去逼供她,小匡让我去,这种血腥的事情我们干不来,庄师这么温柔也不太合适,我想着要不等与哥醒了让他来吧,他的气质一看很适合做这种事。”   “阿与还没醒?”   “没有,刚才我去敲他门没人回应,可能是昨晚累着了。”   桃桃瞥了他和匡清名一眼,拨开他们推门进去:“没用的男人,我来。”   门内是个杂物间,行香子被用锁链绑在椅子上。   她的虚龙之眸有一些奇怪的能力,因此绑她时将她的眼睛一起遮住了。   桃桃刚进门庄晓梦就递来一个箱子,桃桃问:“这是什么?”   “你不是要审她吗?”庄晓梦打开箱子,“这是混沌冢的刑具箱,偶尔会用来审讯一些罪大恶极的邪祟。”   桃桃看了眼箱子里的东西,她拿起一个带血的勾子:“这个是用来干嘛的?”   庄晓梦解释:“用来伸进邪祟的体力勾住邪祟的内丹或者本源,是仿照古代一种刑具做的,当它勾住内丹后,会内嵌式插进许多粘着化妖水的小勾子,只要用的时间够长,它可以在不伤及邪祟性命的情况下完全毁坏邪祟的内丹。”   桃桃听了解释后嘶了一声,把它丢回了箱子,又拿起一根全是刺的绳子:“这个呢?”   庄晓梦:“勒妖索,把它套在邪祟身上,它会自动收缩勒紧邪祟的皮肉里,只要你不喊停,它甚至可以将邪祟的肉身直接勒成两半,用来审暗灵师应该也可以。”   桃桃也把它丢了回去,她问:“有没有不那么血腥的?”   庄晓梦怔了怔:“不那么血腥的?”   桃桃合上了上箱子,从地上捡起一根钢管悬在行香子的头上。   她试着抡了抡,觉得这玩意太粗了,很可能一下子就把这柔弱的女人打死,于是她又扔掉钢管,换了条扫把棍。   她敲了敲行香子的头:“我告诉你,你最好知道什么通通老实交代,坦白不一定从宽……”   “但是抗拒一定从严!”元天空厉声喝道,气势十足。   光看他们这副谁也不愿意动手的架势,很难想象到抗拒从严是怎么个严法。   刚刚桃桃看刑具时行香子一直听着,她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也没有说一句话。   听见桃桃说话,她开口,声音平静:“我什么都不会说。”   “你不怕?”   “怕,但对于我而言,说出主人秘密的下场,远比那些刑罚要酷烈千万倍。”   桃桃想了想:“既然你主人这么坏,为什么还要替他做事?”   行香子不出声了。   桃桃最终还是下不去手,她把扫把棍丢到一边:“真是见了鬼了。”   “我来吧。”一直靠在墙上的南宫尘突然出声。   桃桃看了他一眼,连她这么凶神恶煞都震不住的人,他这副温和的样子行香子会害怕?   她不信任道:“你行吗?”   元天空:“我觉得不太行,让南宫哥动手还不如小匡对着她念肖秀荣的威力大。还是等与哥醒吧,不然让死孩子身边那个保镖来干也行,他看上去也挺凶的,或者给老段点钱让他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老段为了钱什么都能干。”   南宫尘走到行香子面前:“你们先出去。”   桃桃也觉得这空气不流通的地下有点闷了,她想了想,迈脚出去了。   房间里走得只剩下南宫尘和行香子两个人,他解开行香子眼睛的布条。   女人得了光明,望向眼前的男人:“你是渝城时那女孩身边的鬼魂?”   南宫尘答:“是。”   行香子想起曾经主人听到有关于他的消息时失控的模样,她忍不住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在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要先告诉我——”他唇畔是温柔至极的笑容,“寂静之主为什么要杀桃桃?”   行香子抿唇:“我不会说的。”   说完,她隐约觉得,男人唇边的那抹笑意更加浓烈了。   ……   桃桃回到甲板上吹风。   清晨的空气新鲜,她深吸了一大口,没有什么比死里逃生后的感觉更令人愉快了。   庄晓梦站在她身边和她一起吹风,她突然说:“几个月不见,你变了很多。”   桃桃:“我吗?”   “是。”庄晓梦笑,“我还记得你刚来夜来香时候的样子,冷着脸谁也不说话,谁也不信任,那时候强子和婷婷都很怕你,尤其在你把食尸鬼丢进了化妖池之后。你现在活泼了很多,心也软了很多。”   下山后经历了太多,庄晓梦提起的事明明也才过去不到半年,却好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庄晓梦问:“那时候你能眼睛不眨地将食尸鬼丢进化妖水里听它的惨叫,刚刚为什么不忍心动手?”   桃桃抓了抓头发:“我也说不清楚……就是不想那样做。”   她望着远处蔚蓝的海面,想起了曾经和南宫尘在申城灵交坊时的一段对话。   那时他还用着林泉的身体,在灵交坊的银杏树下看着一本恶俗小说。   “流落人间神明的死生爱恋。”   “什么?”庄晓梦愣了一下。   “一本书的名字。”桃桃笑,“书里写着,神明的化身来到人间要尝尽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性,可我始终觉得,觉醒神性的不应该是苦难。”   “我因为小时候吃了一些苦,对于邪祟,对于灵师都很抵触,所以刚下山的时候总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虽然现在也才下山没多久,但经历的事情却抵得过从前在山上的十八年了。”   “在去夜来香的路上我曾经碰到过一只少年鬼,他对我说,我不会一直孤独的,当时只以为是漂亮话,现在想想,就像做梦一样。”   桃桃捡起甲板上的石子有一搭没一搭朝海里丢着:“得到的善意与温柔多了,人就会变得温和,虽然看起来比从前心软了一些,但能做一个心软的人,这也不全是坏事吧?”   “再说就算我不动手阿与也会处理,这种事还是让他来做吧,他那个冷面煞神光是站在那就让人害怕了。”   庄晓梦笑了:“确实。”   “罗侯还好吧?”   “还是老样子。”   “你们俩也还是老样子?”   庄晓梦与桃桃对视,从女孩的眼中看出了一丝狡黠:“嗯。”   桃桃早就觉得她和罗侯的关系有些微妙。   要说在一起也没有,但是庄晓梦对罗侯的感情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要说罗侯不喜欢庄晓梦也不是,但要说他喜欢,他又臭屁得要命不肯承认。   她刚要好好八卦一下,地下的货仓里突然传来了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   是行香子。   那淡然平静、对于那些恐怖刑具毫无反应的女人,她凄厉的惨叫声从仓底传到了甲板。   桃桃和庄晓梦都愣了,一旁的元天空也愣了:“南宫哥他做了什么?”   桃桃想象不出南宫尘在对行香子做什么,也想象不出此刻他的样子。   她站在舱外,犹豫要不要进去。   “谁的声音?”关风与低沉的声音自背后传来。   桃桃转头,看见他那一刻愣了愣:“你生病了吗?”   只是一晚不见,他整个人消瘦了一圈,眼窝深陷,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神色颓靡得令人害怕。   关风与摇头,目光望向了那不断传来惨叫之声的地下船舱。   ……   快要被烧成灰烬了。   这是行香子脑海中仅存的念头。   火焰炽烈,于四面八方压住她的灵魂,挤压、灼烧。   她身体在一股未知的力量下悬于半空,此时此刻仿佛位于炼狱之下的无间地,每一寸灵魂、每一分神志都陷入了无穷无尽的烈火之中。   很痛,但并不只是被火灼烧的疼痛。   那男人的灵魂脱离身体,她只能窥见一抹黑袍的颜色,耳边是他缥缈的轻柔声音,却恐怖得犹如炼狱恶鬼的呢喃。   “红莲狱,众生碾于冰,皮骨迸为莲。”   行香子的眼前白茫茫一片,她被一柄巨大的锤子碾于冰川之上。   极地的风雪肆虐,她想要爬起,四肢肌肤却被粘贴在了冰面上。   在极致的寒冷之中,她变成一块冻肉,肌肤裂成寸寸的莲瓣,朝外招展着带血的莲瓣。   极热与极寒的痛苦同时加身,冰爆裂了她的肌肤,火焰又落于莲瓣的伤处,她凄厉嘶嚎起来。   “孤独狱,轮回百世,随波逐流,身不由己。”   不知在那冷热的极痛中煎熬了多久,随着男人的声音响起,眼前的画面轮转。   行香子一动不能动,灵魂被压缩在了极小的空间之内,不能言语,不能说话。   她睁开眼,面前山清水秀,很久后她才明白,她的灵魂被困在了一棵树中。   孤独,荒凉,寂静。   不知多少年后,两个提着斧头的人出现在树前,他们劈枝砍树,将树干做成了一块菜墩送往饭馆。   在经历漫长的无法言语的孤独之后,每一天,每一刻都有数不清的刀刃砍向身体,除了痛苦,她一无所知。   孤独狱中的第一世,她灵魂附于菜板每日承受刀割之痛,第二世附于杵臼,每日承受碾磨之苦,第三世附于瓦罐,每日承受凡火灼烧,第四世附于沙漠中的胡杨,口中干涸,几十年无水解渴……   现世短短片刻,她却在孤独狱中度过了漫长的百世。   当百世的轮回结束,她意识清醒之时,原本平静的眸子里已出现了浓浓的惧色。   “不要……求你……”她颤抖着。   男人的声音温柔依旧,他缓缓道:“阿修罗海,下至无间,劫劫长存,期限是永生永世。”   行香子刚从孤独狱中解脱的灵魂被丢进沸腾着铁水的海中。   煎熬,烧煮,翻腾,血水刚一流出就被熔岩所化,疼痛遍及四肢百骸,无法喘息,痛苦几乎抵过之前种种的总和。   “凡人畏惧地狱之苦,可地狱之苦加身尚犹可忍。”   “世间最苦,莫过于无间之地的恶鬼与高塔之上的神明,恶鬼有心,神明也并非无情,当恶鬼堵上轮回、神明沾染原罪来到烟火之下的人间,却发现时空交错,爱已别离,求而不得。”   “这,才是苦。”   男人声音平静却让人浑身骨头泛着凉意,行香子已经无法听清他的言语了:“我……”   “我……我也是听主人说,只有将应桃桃的灵魂打入阿修罗海永世不得轮回,他才会愤怒,主人之所以杀死那女孩,是因为她想要炼狱之门破碎,但主人口中的‘他’是什么,我不知道……”   南宫尘幽深的双眸之中泛起寒意,他问:“寂静之主,是谁?”   行香子痛苦道:“我只看见……看见主人和应桃桃长着同样的一张脸……崔玄一跟主人姓,主人她姓崔……”   令她痛不欲生的幻境倏然消散,她跌落在地板上痛苦地喘息。   因为疼痛和恐惧,她不住地战栗,但她依然忍不住抬头望向眼前那男人。   他站在那,很难用什么词汇来形容他。   明明身处世间,又像游离红尘之外,从他的脸上看不到一丝色彩,也看不到生机,可却不会叫人觉得死寂。   他平静、沉默,但从他身周的气场之中,行香子察觉到了一丝难言的惧意。   她打了个寒噤,脑海中冒出一个不受控的念头——只要他想,他甚至能将这天地万物,蝼蚁众生通通碾碎。   可他没有,他只是弯起唇角,朝她笑了:“多谢。”   行香子怕极了,但还是哆嗦地问道:“你……认识主人?”   “如果有机会活着回去,烦请你转告。”他的温柔一丝不染,丝毫看不出刚刚那令她恐惧的影子,他轻描淡写道,“她的命,我会来取。” 第137章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三百年前。   史上最旷日持久的大邪祟时代接近尾声, 苍穹在被邪气笼罩了几十年后,漫长的黑夜结束,人间曙光重现。   此时此世, 所有一切关于人间的美好景象,皆是因为那座白色高塔,与高塔之上的人。   九年前, 那人提着一盏古钟从蛮荒狱里走出。   蛮荒狱被喻为生灵深渊, 从来只有万古长夜, 冰冻严寒。   其内邪气冲天,邪祟无数,更有许多神秘莫测的强大邪灵,凡人进入绝没可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就算是灵师, 独身一人也不敢进入。   他站在蛮荒狱的边缘, 白袍凛冽, 面色如霜,手下的古钟还有余音回荡。   帝钟鸣, 天下清。   随钟声清鸣, 放眼望去,苍穹之上邪气化为的云翳如雪遇烈焰, 轰然消散得不剩半分痕迹, 暌违已久的日光洒落人间。   都说他是神的化身, 他来人间, 是为渡世人。   白塔矗立于繁华世间的中央, 却孤独寒凉, 高塔之上的人除非驱邪, 从不下塔。   他清冷、寡欲, 白袍圣洁如雪,少有人见过他的真容,但见过的人都说,那是神明才会有的模样。   闹市喧哗,但再大的嘈杂也蔓不到白塔的周遭,明明身处纷乱的世间,它却一尘不染。   行人或驻足仰视,或跪地虔诚地求拜。   哪怕他曾说过不必,可世人执意这样。   来来往往的闹市中,一个满身脏污的少女跌跌撞撞着推开人群,发足狂奔朝那白塔跑去。   被她撞到的行人怒道:“谁家的丫头,没长眼吗?”   少女浑然不在意路人的咒骂,她越过闹市,边跑边回头,像是被什么恐怖东西追赶一样。   终于,她跑到了高塔之下,踉跄着跪在了地上:“尊上——”   旁人上来拉她:“尊上不喜人靠近白塔,起来。”   少女挥开他的手,双膝磨着地面。   她一寸寸爬到塔前,皴裂的手抚住洁白的塔身:“求尊上救我,求尊上赐我一株灵脉——”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交相议论。   “她是何人?”   “崔家崔故伶。”   “崔家的人为何会在此地抛头露面?”   “崔故伶从小修不出灵脉,在家族身份低微,原本崔家养她一个活人也不算什么,只是上个月,她觉醒了藏灵身。”   “藏灵身?听说是样离奇体质,体内灵力充裕,很惹邪祟喜欢。”   “是啊,所以这一月间,北域邪祟纷纷围攻崔家,要崔家家主交出崔故伶以飨北域众妖,否则就踏平崔家。”   “崔家驻守北域,是有名的灵师世家,怎会任邪祟威胁?”   “就算不为一个废物,为了家族的颜面也不会听之任之。”   “话虽如此,但自从当年尊上于蛮荒狱中出世后,世间邪祟凋零,大多逃亡北域,那里多风沙飞雪,灵师不愿踏足,倒很合适邪祟繁衍,它们为了藏灵身倾巢而出,只凭崔家拦不住它们。”   “崔家家主妥协了?”   “我前些日子听说崔家将崔故伶送到了北域,只是没想到她跑了出来。”   崔故伶还跪在塔前,口中不停地喊:“求尊上赐我灵脉,求您了——”   “她要灵脉想必是为了收拢灵力躲避邪祟的追杀,藏灵身无法修出灵脉,但若尊上出手,未必不行。”   “尊上已经三年未曾下过白塔,他是神明的化身,无情无性,怎会为一个女人离开塔顶?”   崔故伶还在不停地哀求,染黑的指尖在纯白的塔身上留下十道清晰的污垢。   信众:“妨碍尊上清修,还不把她拉开?”   旁人上前拉她,她却扒住塔下凸起的砖石:“尊上——”   正当又有人上前拉走她时,崔故伶背后的信众愣住了。   白塔那几乎从不打开的大门缓缓移开了一条缝隙。   一个身裹白袍的人从门内走出。   众人屏住呼吸,眼睛不眨地盯着,生怕一个呼吸间他就会消散不见。   那是他们从未见过的圣洁颜色,是神明为了拯救世人在人间投落的化身。   他脸被兜帽覆住,凝视着跪伏于地的崔故伶。   少女浑身脏污,露在外的肌肤上满是血痕。   她看起来狼狈不堪,但脸上的些许脏污并没有遮掩掉她清丽的容颜,一双眼眸如高山之湖,横斜之间隐约溶着荡漾的水波。   信众小心翼翼地呼吸,生怕惊扰了神明,在整条街安静得没有半分声音时,却听见他开口了。   他嗓音犹如世外的梵音:“抬起头。”   崔故伶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是在同自己说话。   她仰起头,看见他薄唇淡红,下颌的一丝颜色冷白如雪,还有那双绝美的眼眸。   世人总说,神明本该无情,可她望入了他眼眸的那一刹那,却觉得并非如此。   神明或许无情,但是他,他那如古井般幽深平静的眼眸在望向她时一刹那浮起世间万物都无法比拟的温柔。   可只是一刹,又复归平静。   他似乎将她当成了谁,但一刹之后,他又认出了她不是谁。   他转身走回高塔。   崔故伶终于从怔愣中回过神来,她头脑一热,哆嗦着伸手拽住了他的袍角。   白袍胜雪,更衬得她指间的泥垢肮脏。   她只抓了一下就松开,可还是不免在他无暇的衣袍了留下了漆黑的一道印:“求尊上赐我一株灵脉,我不想再做藏灵身,也不想去北域面对那漫天妖邪,求您了。”   周围的信众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人人都想成为灵师,人人都想要株灵脉,人人都祈求。   可神明哪有空理会凡人的贪婪?   崔故伶跪伏于地,身体不住颤抖。   她知道尊上必不会应,脑海中甚至浮现起了北域的风沙和被邪祟捉回北域后会如何的念头。   崔故伶痛苦地闭上了眼,正在她绝望的刹那,一只手落在了她的发顶。   一切静极了,如无人月夜寂静的桐花树下。   大千世界在这一瞬间消敛了所有嘈杂,只能听见一些轻微之音,鸟鸣、风过,还有花落的声音。   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他出手,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崔故伶呆滞地望着那面色清冷的神明眼底一抹不属于她的温柔,犹如陷入一场醒不来的梦境。   *   桃桃进到船舱时刚好南宫尘转身离开,他擦过她身边时一言不发。   桃桃原本想要拉住他问清发生了什么,但她看见了他脸上的神色。   淡,且冷。   她从没见过南宫尘在她面前这样,直觉他现在想一个人待一会儿,所以她没有追他。   行香子趴在地上气息奄奄,浑身被冷汗浸透,呼吸缓慢且重。   她身上没有外伤,只是两眼无神,像是见了什么恐怖的东西一样难以回过神来。   桃桃问:“寂静之主为什么要放出九婴?”   行香子身体仍在不停颤抖,她眼神呆滞了好一会儿才虚弱道:“参赛的灵师死在混沌冢的试炼场,对混沌冢一定有影响,主人想要打击混沌冢,所以用古时的玄术与九婴的灵魂做了约定,要它将灵师都留在九婴之墓中。”   “正邪不两立,寂静之主憎恨混沌冢我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把学生也送到海上?”   行香子:“因为主人要恢复九婴的力量。”   “吞噬一百灵师还不足以恢复它的力量,还需要吞噬学生?”   “就算灵师进入了九婴之墓也有脱困的可能,龙膏烛只能撕开封印,却阻挡不了试图脱困的灵师,要想保证九婴完全恢复力量必须做双重准备,那些学生就是主人的准备。”   元天空:“你们放出九婴还试图恢复它的力量究竟想干什么?”   “主人的心思我不清楚。”行香子说。   桃桃:“将几百人同时引到试炼场所在之处的海域很难,但你们在金氏财团有人,如果以金氏财团的名义带旗下的学生游学就不会引人注目了,所以你们选择献祭学生而不是别人。”   行香子脸上露出了淡淡的惊讶;“你知道金氏有我们的人?”   “我不光知道这个,我还知道你们在混沌冢和特调局都有卧底。”桃桃蹲在她面前,“告诉我是谁?”   行香子头上汗珠滚滚,那恐怖的男人离开之后,此时这狭小的空间内有三个人,她的虚龙之眸都可以看透。   面前的是应桃桃,一株灵脉,神圣净化属性。   在她身边那个少年也曾在在渝城见过,半株无属性灵脉。   在他们身后,一个男人抱臂倚在门边,从头到尾没有开口。   当虚龙之眸望向他的那一刹那,光芒灼烫了她的眼眸,她知道,他是关风与。   他正在望着她,眼眸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绝没可能从这里逃走,别说外面还有那恐怖的鬼魂,关风与在这,她甚至都走不出这间屋子。   行香子说:“我只知道他们的名字。   桃桃看着她:“说。”   “混沌冢的那位叫崔栩一,和崔玄一同为主人的学生,他很强,寂静寮几乎没有人见过他的样子。特调局的那位叫千山翠,他们都是很小时就被派遣出去了,除了这些,我一无所知。”   元天空:“特调局也有?”   他掏出手机出去给元凌打电话。   桃桃嘴里呢喃道:“崔栩一、千山翠,很强大,那范围应该可以缩得很小了……”   到目前为止,除去她不知道身份的崔栩一和千山翠,崔玄一、行香子、雷雨垂、龙膏烛是她见过的,还有潜伏在金氏财团金斯南身边的朱颜酡,这寂静寮里到底有多少暗灵师?   行香子:“主人一直在培养暗灵师,但他们大多都活不长,所以每时每刻暗灵师的数量都是不确定的。”   暗灵师靠吞噬增长修为,虽然修炼比其他灵师快,但寿命短暂。   这世间灵师本就不多,能被寂静之主招揽去的暗灵师的数量估计也不会太多。   桃桃:“寂静之主为什么要培养暗灵师?”   “我不知道。”   “寂静寮在哪里?”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桃桃蹙眉,“还是你不想说?”   行香子:“知道寂静寮固定入口的人很少,它和九婴之墓一样,处于可以移动的独立空间,每一次入口的位置都会不同从前。”   “照你这么说,寂静之主能开辟出这样的空间一定很厉害才对,既然如此,他杀我为什么不亲自动手?”   “主人身上有禁制,她不能随便离开寂静之地。”   桃桃放心了一点,还好这寂静之主不能随便跑出来杀她,否则她的小命难保。   “最后一个问题。”桃桃冷漠地看着她,“寂静之主为什么要杀我?”   这个问题勾起了行香子刚才痛苦的记忆。   她不愿回忆,身体不受控制,因为回忆中的酷烈疼痛而颤抖:“我已经对那个男人说过了。”   那个男人?   桃桃反应过来她说的是南宫尘,她打量行香子的模样:“南宫尘究竟对你做了什么?”   原来他的名字是南宫尘吗?   行香子的手指无意识的抓拢地面,竭力控制住身体的颤抖。   她望着桃桃,嘴唇干枯:“他是个恶魔。”   桃桃愣住。   她问题问完了,回头看着关风与:“马上就要靠岸了,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关风与摇头,桃桃问:“她怎么办?”   “我来处理。”关风与说。   桃桃看着他:“要不要下船后我陪你去看医生?你脸色很难看。”   关风与目光落在她身上,看了她很久。   久到桃桃觉得自己脸上是不是粘了什么脏东西,他才轻声说:“我没事。”   ……   船靠岸边,岸上挤满了许多收到消息来接孩子的家长。   学生们乘兴而来败兴而归都不太开心,只有一个人下船的时候脸上的喜悦快要掩饰不住了。   金佑臣快乐地吩咐辛保镖:“去订闽城最好的餐厅,晚上我要和桃桃共进烛光晚餐,再去查查最近有没有好看的音乐剧,帮我订两张票,我要……”   “少爷。”辛保镖十分不忍地提醒他,“您刚才通过邮件跟老爷汇报了游轮事件的始末,他已经派人扣住了大少爷,让你用最快的速度赶回去,他要调查清楚整件事。”   金佑臣:“多扣住金斯南一天他会死吗?”   海滩上的空地传来直升机嗡嗡的声音,辛保镖:“老爷的人已经到了。”   金佑臣脸上的快乐不见了。   正好桃桃下船路过她身边,他顺手抱住了她,小孩撒娇一样将下巴抵在她的肩窝上。   “怎么了?”桃桃对于这么突如其来的拥抱感到疑惑,她揪住金佑臣衬衫的领子把他扯开,“晚上一起去撸串吗?小天说闽城的大排档很好吃,我请客。”   “不去了。”金佑臣闷闷道。   正是海滩上人最多的时候,许多学生纷纷投来目光,包括之前去找巫凤雏麻烦的几个女孩。   “少爷为什么抱着她?”   “她还把少爷扯开了,这个女人也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吧?”   “老天,不会她才是少爷的未婚妻吧?!”   “她看起来也比少爷大啊,气质倒是还行,我们要不要去找她麻烦?”   “不不不不……”之前领头去找巫凤雏麻烦的女孩头甩得像是拨浪鼓,“我不敢。”   “你还有不敢的呢?她看上去还没之前的那个女人凶,你怕什么呀?”   那女孩凝望着桃桃,虽然喝了遗魂咒水忘记发生过什么,但是昨晚她透过船舱看桃桃撕裂九婴的脑袋那恐惧感犹在。   她本能地说:“就是觉得她不好惹,会把我生撕了的。”   桃桃看到飞机,也猜出金佑臣要走了。   “那下次见了。”她掐掐金佑臣的脸,以前没这么掐过,现在发现他的脸还挺软的。   金佑臣拍开她的手:“这么多人看着很没面子啊,下次是什么时候?”   桃桃改为摸他脑袋:“等我拯救完世界一定会去看你的,听话。”   金佑臣又拍开她:“能不能别总用小孩子的方式对我?什么时候能把我当成一个真正的男人?”   桃桃笑了:“等你长成真正的男人再说吧。”   金佑臣看着南宫尘:“他呢?他算真正的男人吗?”   桃桃沿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南宫尘没有下船,他站在船边望着远处平静的海面,不知在想什么。   桃桃多看了他几眼,金佑臣用力揪她脸颊:“你看他看得这么出神?”   桃桃哎哟痛叫了一声:“你下手怎么这么重啊?”   金佑臣故意板起脸,冷冷地说:“应桃桃,我不在的日子里你要是敢喜欢他,敢和他在一起,我就找人挖了他的肾,再把他的尸体吊在城墙上风干。”   桃桃完全没有注意到他的“喜欢”和“在一起”这样的字眼,注意力全落在了后半句。   也不知道又是从哪本霸总小说里听来的,但他要把南宫尘吊在城墙上?   桃桃笑了:“少爷,那你可得加把劲了。”   *   船舱。   那男人虽然带着几分病容,可是行香子知道他是谁。   就算他身体有恙,想要将她从这世上处理掉也不过是件轻松的事。   关风与。   破魔之光属性的三株灵师,混沌冢的下一任鸣钟人。   她知道自己在他手下不可能有半分生机,闭上了眼睛。   这男人气压很低,殃及了整个船舱,叫她觉得连呼吸都困难。   可她等待的死亡迟迟没有到来,倒是手腕上束缚的绳子一松。   行香子睁开眼睛望向那男人,他漆黑如墨双眸里布满了酷寒。   她怔了很久,不可置信地开口:“你……崔栩一?”   关风与走出船舱,没有回头。   *   桃桃回了渔村。   一路上南宫尘很沉默,她主动开口:“你累了吗?”   “没有。”南宫尘说,“只是想起了一些往事。”   “你不是说从前的事忘了吗?”   “一些忘了,一些记得,一些不知该如何开口,所以谎称忘了。”   “行香子说她把寂静之主要杀我的原因告诉你了。”   “是。”   桃桃端详他的神色,没有追问,她问:“你需要一个人静静吗?”   “如果可以的话。”   清晨海风中还有些凉意,桃桃对上他的眼眸,看见他眼尾的一抹绯红。   “好。”桃桃想了想,转身走了。   “桃桃。”他突然开口叫她。   桃桃回头,南宫尘目光落于海与天相交之线上那空缈的地方,眼尾的那抹红色愈发浓了。   他叫她,自己却沉默了,闭上眼睛将那残红压下:“没什么。”   ……   远处。   巫凤雏盯着桃桃的背影:“是她打伤了我,也是她夺走了玄魂花。”   她胸口隐痛,对巫家的人说:“在我从医院回来时,我要看到玄魂花摆在我房间的桌上。”   大小姐向来霸道骄纵,巫家人已经习惯了,连忙点头应是。   ……   桃桃回了房间,虽然昨晚在船上睡了一觉,但还是没有缓过身体的酸痛。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原本只是想休息一下,却一觉睡过去了。   这一觉一直睡到黄昏,醒来时头有点晕。   南宫尘不在,元天空也不在,她出门问了人才知道第二轮比赛结束后元天空和匡清名结伴去城里玩了,见她睡了就没叫她,至于南宫尘去了哪里没人看见。   她想起早上在船上看关风与脸色很差,于是找去了他住的院子,想看看他好点没,还没好的话就带他去医院看看。   刚一进院就听见屋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玄魂花是天生地长的无主之物,她不想拿出来,没人可以勉强。”关风与声音冰冷。   “为了离开九婴之墓凤雏也出了力,玄魂花合该见者有份,更别说凤雏是被应桃桃所伤,伤势严重,应桃桃难道不该分朵花出来为她治伤吗?”巫家来的裁判巫松辩驳道。   关风与:“根据其他灵师的说法,巫凤雏在九婴之墓中并没有出什么力,甚至多次对同行人的生死无动于衷,她被桃桃所伤是她动手在先,如果巫家不服,大可以请庄师查看巫凤雏的记忆,看看是否如那些灵师所言。”   巫松:“凤雏的伤还没痊愈,经不起迷蝶引梦的折腾,请庄师查看其它灵师的记忆来佐证她的话。”   关风与冷漠:“其它灵师与此事无关,没人愿意被随便查看记忆,如果你执意对第二轮过程中发生的事抱有质疑,可以等巫凤雏伤好再查。”   巫松:“等凤雏伤好玄魂花就没了,不如查看应桃桃的记忆来做定夺。”   关风与冷静道:“你到底是在意巫凤雏的伤,还是在意玄魂花?”   桃桃透过窗口的缝隙瞥了眼屋里的情景。   关风与的脸色依然苍白,被一群巫家人围着,他眉纠拧,很不耐烦。   她踹门进去,屋里众人齐齐回头。   “你们要找麻烦冲我来,没看我师弟脸色不好吗?”桃桃淡然地坐在桌旁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你觉得巫凤雏被我无缘无故打伤,所以你要讨还公道查看我的记忆?”   她笑:“好啊。”   关风与蹙眉:“师姐。”   桃桃看着巫松:“你说得对,在巫凤雏身体恢复之后玄魂花肯定被我分光了,她受伤了记忆不能查看,其他灵师也不愿配合,所以想了解在九婴墓中发生了什么,就只能查看我的记忆,但是我也不能叫你白看。”   巫松:“你什么意思?”   桃桃掏出一朵玄魂花放在桌上,那雪白的花朵散发着浓郁的灵力,一出现瞬间吸引了屋里所有人的目光。   巫家人眼睛直了,刚要凑近,桃桃却拿手盖住了花。   “你不过就想要我分出几朵花,我给你这个机会,查看我的记忆可以,要真如你们所说巫凤雏被我无故所伤,花也可以给你,但如果巫凤雏说谎呢?”   巫松问:“你想怎么样?”   桃桃:“很简单,让她退出混沌冢的选拔赛。” 第138章   他伸出一个指尖落在她的唇上。   巫松瞬间变了脸:“大小姐的愿望就是进混沌冢, 她不可能退出。”   桃桃观察他的神色,知道他说得是真的,改口道:“或者你们可以拿出与玄魂花等价值的东西, 我说谎,玄魂花归你,巫凤雏说谎, 你的东西归我, 等价交换, 很公平。”   巫家的人沉默了,他们低声议论:   “玄魂花价值不菲,只要我们拿出等价东西做赌注她就愿意被我们查看记忆,难道在九婴之墓里真的不是她先对大小姐动的手?”   “大小姐说了是应桃桃无故出手伤她, 这丫头会不会只是不想让我们查看她的记忆, 所以虚张声势逼我们退步?”   “你了解大小姐吗?”   “只知道大小姐性格骄纵, 但并没听说过她会撒谎, 既然她说是应桃桃无故伤她,那我相信。”   “可其他灵师也说是大小姐先出的手。”   “外人的话不能信, 他们很可能是为了讨好混沌冢才这么说的, 大小姐去医院之前叮嘱我们一定要用这个理由要出玄魂花来,她既然有这信心, 就说明她在理才对。”   巫松对桃桃说:“之前与医院通过电话, 大小姐正在接受治疗无法接电话, 可否等她治疗结束再查看你的记忆?”   桃桃桀骜一笑:“我愿意让你查看记忆已经是给你脸了, 还要我等?姓巫的, 你不会以为我是上赶着被你检查吧?既然不愿意那就算了, 这事揭过, 别在这里烦我师弟。”   她就要拉着关风与离开, 被巫松叫住:“等等!”   巫松盯着那女孩。   巫凤雏再怎么说也是巫家的人,他信她的话,加上这应桃桃当初在第一轮时将椅子砸在那两个灵师身上的举动,他觉得这女孩有些暴力,做得出来因为玄魂花朝巫凤雏出手这样的事。   身边的人说她之所以做出那样的提议是佯装镇定,一开始巫松还抱有怀疑的态度,但是现在看桃桃急于离开这里的样子,他突然觉得有道理。   这女孩一定是故意说出让他们拿出等价的东西交换这样的话好吓退他们,让他们不敢检查她的记忆,其实事实的真相就如巫凤雏所说,是应桃桃先动的手。   他进了桃桃的圈套,完全忘了一件事——桃桃是主动进来的。   如果她不进来主动说出这番话,巫家人会直接被关风与挡住。   以他的强硬程度,巫家人想要看桃桃的记忆无异于天方夜谭。   “我们查。”巫松脑子里许多念头转过,最终认定桃桃是在吓唬人。   而桃桃的演技也很精湛,她拧巴着眉:“我改变主意了,我不想让你们查了。”   她这样的话更加坚定了巫松觉得她心虚的想法:“你说不行就不行?凤雏在混沌冢的试炼场被参赛选手所伤,哪怕是混沌冢必须也要给个说法,相信关师不会徇私吧?”   关风与一直冷着脸,他刚要开口,忽然看到桃桃背对着巫家人朝他眨了眨眼。   他太清楚她的那些鬼心思了,原本的话咽了回去:“师姐,既然巫家对你有所怀疑,你就配合他们一下。”   桃桃冷着脸:“我不。”   巫松:“你是心虚了吗?”   桃桃讥诮地挑眉:“我心虚?只怕是你们拿不出和玄魂花等同价值的东西吧?”   巫家的一个青年冷笑:“谁说我们拿不出来?”   他将自己的法器拍在桌上。   桃桃不屑:“就你这破烂人级法器值几个钱?玄魂花可是世所罕见的灵物,怎么说一朵也值大几百万吧?”   青年涨红了脸,他的法器确实是人级,不过几万块,远远无法和玄魂花的价值相比。   桃桃在旁边鄙夷地说:“不然这样,我让你查看记忆,就当是满足你们对真相的好奇心了,但是无论在我记忆中看到什么,你们不准拿走玄魂花,当然,我也不会拿你们的东西,怎么样?”   她这套子越下越深,让人一听就觉得她有问题。   巫松眼神沉了沉,他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张纸。   桃桃看了眼,那是灵交坊里巫家铺子的地契。   关风与:“一间铺面最多两百万。”   “铺面,还有铺面里的东西。”巫松咬牙道,“够抵一朵玄魂花的价值了吧?”   巫家在灵交坊的铺面虽然不算很大,但里面各种灵物和法器加起来别说够抵一朵玄魂花的价值,实际上远远不止。   关风与提醒他:“巫松裁判,巫家的铺面你能做主?”   “就是啊。”桃桃煽风点火,“你要是做不了主就不要打肿脸充胖子,别到时候发现是巫凤雏说谎又不认账了。”   桃桃的每一句话看似都在阻止他,可是偏偏巫家人已经走火入魔了,觉得她心里有鬼才这样说。   巫松指着灵交坊的地契:“我是铺面的管理者,立契,契成不悔,这间铺子值两朵玄魂花了,如果你是清白的,铺子给你,但要是你无故打伤凤雏,两朵玄魂花给我。”   巫松此人虽然是巫家的灵师,修为也不错,但地位并不高。   传世百年的家族大多很注重血缘和嫡系,他之所以这么坚持要得到玄魂花也是因为这个。   ——传闻玄魂花可以增长灵师的灵脉,两朵玄魂花如果让巫家姐弟吃下会令他们一跃成为三株灵师。   到时候拿回玄魂花的巫松也会成为功臣。   毕竟二十三岁的三株灵师完全可以排进木秀于林榜,混沌冢的灵师在榜上的也不过只有关风与和罗侯两个而已,巫家要是一下出现了两个,那整个家族在灵师界的地位都会随之升高,说不定能与混沌冢比肩。   巫松已经陷入对未来的畅想中无法自拔了,他掏出纸笔,立笔落契。   桃桃唇边泛起一抹令人不易察觉的笑。   见契约定了,她躺在床上:“好吧,那就让你们检查。”   她语气实在轻快,巫松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蹙起眉。   庄晓梦坐在椅子上旁观很久了,她见桃桃准备好了,掏出两根蜡烛和一瓶白色的蝴蝶。   关风与将六道心镜置于桌面,以确保画面能被每个人看到。   迷蝶被庄晓梦唤起,桃桃很快昏睡了过去,有关风与在身边,她也不怕出什么事情。   庄晓梦一手放在她额头,一手放在六道心镜的边缘,迷蝶飞到她的眼睛上。   六道心镜的镜面上很快出现了画面。   一开始的画面杂乱无序,穿插着许多桃桃幼年的生活碎片,全是山居生活,虽然景色清静但枯燥乏味,大多是清风观不变的四季景象,偶尔有人,也是关风与和李三九。   碎片纷乱,镜中的画面一转,变成了暗无天日的炼狱之色。   庄晓梦是以桃桃的视角在查看她的记忆,所以当她看到铺天盖地的恶鬼朝她直冲而来时,肩膀一颤,脸色唇色皆是煞白。   镜中场面凄厉可怖,恶鬼压得天空阴翳毫无缝隙。   在这样的场景之下,不光是庄晓梦,所有人都察觉到了压抑。   这是桃桃七岁之前的记忆。   她从不提起,关风与只听说过一些,并不知全貌,现今看了,才知道那些岁月对她而言是一段多恐怖的回忆。   他眉梢纠拧成结,没有出声,盯着镜中的景象。   那是她的过去,无论好与坏、罪与恶,都是她无法忘却的东西,他静静看着。   庄晓梦于桃桃的记忆中翻找,画面再次转动,关风与看见了清风观的浴房。   那是李三九自己劈木板搭的小屋子,不足五平方,屋顶蓄水桶和洗澡时的莲蓬头都是他亲手做的。   小屋很黑很小又没有灯,桃桃小时候怕黑,总是白天洗澡,偶尔贪玩拖到了晚上才洗就会害怕。   浴房后面是一片杂草丛,晚上经常能听到虫子和夜枭的怪叫。   每到这时候,关风与总会打着手电坐在浴房门口。   手电筒在他手里,光却透过门上的缝隙落在浴房里。   他只能听见里面哗哗的水声和小桃桃偶尔停下来叫他的声音。   “阿与?”   “我在。”   桃桃只是确认他有没有离开,然后继续安心洗澡。   她那时胆子还不大,洗一回要喊上他好几声。   还好她动作利落,洗澡很快,过不了多久就顶着一个湿漉漉的脑袋穿着睡裙从里面钻出来。   瞿山的夜很静,月也很清透。   夏夜燥热,她只穿一条棉布做的吊带裙,月色落在她白藕节般的手臂上。   关风与的目光不经意落在上面,总觉得那像一块可以解渴的凉润的冰糕。   镜中,桃桃走向了浴房。   她不再是小时候的模样,也不再怕黑,长成了十五六岁的少女。   这时的关风与已经下山了,她关上了浴房的门,准备洗澡。   围观的巫家人正聚精会神地看着,冷不防觉得这屋里的气温降了,他们抬头,对上了关风与漠然的眼。   “转过去。”他冷峻。   巫家人连忙转过头去。   关风与看了镜面一眼,桃桃在解衣服,他闭上了眼。   很久后,直到庄晓梦叫他,他才睁开眼。   画面又变了,是他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一天。   从桃桃的视角望去,他第一次看见那日自己的狼狈模样。   在暴雨中跪了七日,皮肤被水泡得浮白,头发湿漉漉地绺着,衣服也脏得无法入目,眼角的那一块胎记更是刺眼。   这样的他,她怎么能说出比菖蒲花还要漂亮这样的话?   小桃桃躲在门后看了他很久,看他开口求李三九留下他,看李三九拒绝。   她狡黠的眼转了转,忽然伸手扯坏了怀里长得好好的菖蒲花,走到了他的面前。   那花并不是被风雨打折的,而是被她扯坏了花瓣。   十年后,关风与才知道那天桃桃出来前她做了什么,他没有说话,很久都没回过神来。   是巫家人的吵嚷声将他带回了现实之中。   “这里就是九婴之墓吧?庄师,请慢一点检查她的记忆,我们要看的东西就在这附近了。”   画面中,桃桃坐在海水大厅的小船上。   空间裂缝每一次撕开,就会有灵师和海水一同被卷进来。   桃桃一直在救那些昏迷的灵师,从她的视野中可以看到巫家姐弟靠在自己的小船上动也不动。   巫家人舔着嘴唇,脸色有些不好看,但还在找补:“大小姐是娇生惯养长大的,她从前没做过这种事,所以……”   关风与根本没听他说什么,注意力全在镜子上,那人只好尴尬地闭上嘴。   接下来的一切都清晰地呈现在镜子里,桃桃暴力打水母、击碎九婴的本源取到被它吞入的十方璞碎片、打开其他大门救同行的灵师,以及最后取下玄魂花时巫凤雏和慕雷天同时对她出手。   当然也包括桃桃亲吻南宫尘的那一幕。   关风与眼眸中的光暗沉下来。   巫凤雏确实是桃桃打伤的,但是巫凤雏先出的手。   先出手就算了,一个三株灵师,一个二株灵师被桃桃压着打,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实在让巫家丢人得没眼看了。   迷蝶引梦结束,两只蝴蝶失去了生命力落在桌上。   记忆不会造假,巫家人脸色刷得一下白了,属那巫松的脸最白。   巫家在灵交坊的地契值一千多万,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之所以拿出来不过是为了搏一把玄魂花,并不是他有那么大的权力,如果这铺子真的抵给了桃桃……他不敢想。   他一边冒冷汗一边在心里骂巫凤雏,毕竟他敢拿地契做赌注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巫凤雏斩钉截铁告诉他是桃桃先动的手,他没想过自己的大小姐会撒谎,另一个原因是因为巫凤雏走前要他们必须拿到玄魂花,命令难违。   现在好了,花没了,铺子也没了。   巫松艰涩道:“关师,巫家的铺子价值不菲,从法律上说……”   他话还没说完,关风与的手指点在那张地契上,止住他想抽回的动作。   他冷淡地说:“世间的诸多法律教条管不到灵师界,言出必行,有诺必践,立下契约就要遵守,你想做什么?”   他神情又沉又冷,如极地罩顶的乌云,冻得巫松说不出话来。   “玄魂花是桃桃先拿到的,巫凤雏既然要抢就该做好受伤的准备,她在九婴之墓里除了迫不得已打通了六号门外还做了什么?如果巫家认为这就是苦劳应得一朵玄魂花,那其他灵师该每人一朵,桃桃又该拿几朵?”   桃桃还未醒,庄晓梦为她盖了一床被子,淡淡地说:“发现是巫凤雏先动手就不愿交出地契了,如果在桃桃的记忆里看到的内容相反,巫家会不要玄魂花吗?”   巫松:“巫家向来和混沌冢交好,她要是拿了巫家的铺子,想必鸣钟人也不会坐视不理……”   “正因为师祖和巫家族长有些交情,所以我才一直容忍巫凤雏。”关风与打断他,他面具遮住上半张脸,只能看见一张俊美却有些薄情的唇,“巫凤雏意图伤我师姐,如果不是师祖的叮嘱,她早就死过几回了。九婴之墓中是我所能忍耐的最后一次,再有下次,不管师祖说什么,我都会亲自料理她。”   巫松瞪大了眼:“凤雏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能……”   关风与往日虽冷,但是清正的冷,今天眼眸中一直压着一丝阴郁之气,目光所至,叫人不寒而栗。   他抽出了那张巫家店铺的地契,缓缓站起:“我从未承认。”   ……   巫家人虽然想要耍赖回地契,但并没有得逞。   他们不敢招惹关风与,更不敢招惹混沌冢,最终只能自认倒霉离开。   在某些方面,灵师界确实不被现世的条框所约束。   因为店铺在灵交坊内,是法律顾及不到的地方,所以在灵师界,立笔落契具有公认的约束效力。   巫家人心都在滴血,也十分不甘,可他们没有办法。   虽然算是被桃桃摆了一遭,但最重要的还是因为自家人——要不是巫凤雏说谎,他们也不会贸然拿出地契来做赌注。   巫家人离开,打算回到家族后再定夺。   毕竟也是一间价值不菲铺子,怎么能随便交给一个丫头?   庄晓梦:“从迷蝶引梦里醒来需要半小时。”   关风与看着桃桃:“我会守着。   庄晓梦离开了。   天边的黄昏也正值落幕,一抹余晖沿着平方破旧的窗棱格子上照了进来,将这逼仄昏暗的屋子照入一点亮光。   暮色落在桃桃的额头上,让她安静的睡颜看起来柔软安详。   关风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目光略过她鸦羽般漆黑的眼睫,挺翘的鼻尖,又落至她的唇。   桃桃的唇色是一种柔软的薄红,像极少年时在清风观李三九闲暇时捣鼓出来的樱桃糕。   关风与不嗜甜,但那盘樱桃糕是桃桃拿来给他的,她拿来后就坐在他房间的凳子上吃。   淡红色的点心、薄红色的唇一时让关风与分不出这二者的区别。   樱桃糕在冰里放过,滑滑凉凉的,触感是他从未体验过的柔软。   不知道那唇是否也一样。   他想起六道心镜中看到的画面,眼眸之色越来越深。   迷蝶引梦是没有声音的。   关风与只看到她吻了他,不止一下,在面对他凑近索吻时,她也没有闪躲。   桃桃还没醒,他伸出一个指尖落在她的唇上,开始只是轻轻触碰,如羽毛般拂过。   可是昏暗无人的屋子给了胆量滋生的空间,桃桃睡着时的柔软模样也给了人她天生便是这样逆来顺受的错觉。   手指微微用了力度,辗转、揉捏。   关风与的眼眸里弥染了漆黯欲色:“真的,那么喜欢他吗?”   黄昏的最后一丝余晖也消失不见,平静的夜里只能听到海浪翻卷的泡沫声。   桃桃快要醒了,那些心思无法宣之于口,关风与收回了手。   他坐在黑暗之中,一切的情绪都被黑暗遮掩,就连他自己都看不清了。   桃桃搓着眼睛爬起来:“结束了?”   关风与嗯了一声,递来一张地契和巫家之前签下的转让契约:“是你的了。”   桃桃醒了几秒的盹儿,而后惊喜地从床上跳起来:“那我现在不是千万富婆了?”   屋里太黑,看不清地契上的字,她鞋都没穿跑到屋外对着月色仔细看。   关风与提着她的鞋走出来,桃桃沉浸在千万富婆的快乐中无法自拔,他提醒她:“是负千万,你欠混沌冢三千万,少了一千多万,还剩一半。”   “你别扫兴,先让我开心一下。”桃桃实在没想到巫家人这么随便就把灵交坊的地契拿出来了。   “之前忙着比赛一直没来得及问你,巫凤雏她为什么喜欢你啊?”   “两年前我在邪祟手下救过她。”   “那她为什么针对我?难道她不喜欢见你身边有异性,师姐都不行?”   关风与静了静:“别管为什么,她以后不会再有机会了。”   桃桃心大,问了几句就转移了注意力:“其实那账也很好消,我从九婴之墓中带出了九朵玄魂花,留几朵给南宫,留一朵给小天,再给你一朵,剩下的交给师祖治他的伤,到时候他总不会还要我还钱吧?”   “给我?”   “灵脉啊。”桃桃说,“玄魂花能为灵师种一株灵脉,你吃一朵不就是四株灵师了?”   “难道吃九朵就会变成九株灵师吗?”   桃桃愣了,虽然传说玄魂花可以为灵师增长灵脉,但要说能让灵师长出九株灵脉,确实像是天方夜谭。   桃桃问:“传说是假的?”   关风与说:“只对没有修出灵脉的灵师有作用,玄魂花能让灵师从零株变为一株,无法增长一株以上灵师的灵脉。”   “既然这样,巫家人还把它当宝贝?”   “即使不能增长完整的一株灵脉,也可以增长灵师的灵力,灵师的灵脉越多,增长修为越慢,修炼出新的灵脉也越难,如果是升株临界点服用一朵玄魂花,说不定可以突破。”   “那给你留一朵,等你突破四株灵脉的时候再用。”   关风与不说话了。   桃桃一米七出头,他比桃桃高出大半个头,只要低头就可以看到她清秀的眉眼。   早前触碰过她唇的手指那股滚烫的热意燎原般迟迟不散,他拢了手指攥住。   从前她太小,现在虽然长大了,可有些事是天堑与鸿沟,隔在其中,有些感情这辈子都无法宣之于口。   关风与轻声问:“那年是你扯坏了菖蒲花?”   桃桃抬眼,对上他月下黯然的眼眸。   他突然这么问,她呆了一会才反应过来:“怎么了?”   “为什么要那样做?”   如果菖蒲花没有“被雨打坏”,如果她没有抱着花出来,没有指着他说他的胎记像极菖蒲花,李三九也不会留下他。   “只是觉得你那时的神情有些绝望,好像如果进不了清风观就会死。”桃桃回忆关风与当年的神色,“也可能是我感觉错了,你留下也没什么不好,不是吗?”   关风与静道:“是。”   无法留在清风观不会死,但是会比死还要可怕。   邪神的永劫同身咒给了桃桃在阳光下的十年,他这十年又何尝不是桃桃给他的?   “你的身体还好吧?”桃桃转过头认真地看着关风与。   虽然没有早上见他时那么枯槁,可他脸色依然不好,说不出的清减和惨白。   “没什么大事。”关风与平静地说。   “是不是生病了?你和南宫今天都奇奇怪怪的,你脸色不好看,他也是,现在也不知道去哪了。”桃桃伸手摸了摸他额头,并没有察觉到烫意,她想摸摸自己的比较一下,可是手刚抽离就被关风与握住了手腕。   他没有说话,用一种桃桃不懂的目光看着她。   她望着关风与握着自己手腕的手,想要挣脱,可他不准,手下又用了一分力紧紧握着。   “你很在乎他吗?”他问。   海水涨潮了,月色洒落在发丝之间,耳边尽是澎湃的潮声。   桃桃与关风与对视,眼神茫然。   一阵难捱的沉默与寂静中,是关风与先放的手。   他侧过身不再看她,再多一秒都无法扼制住心里脱笼的兽。   他声音沉晦,听不分明:“我随便问问,不早了,你该回去了。” 第139章   到那时,他的目光,就只能永远看向我。   涨潮的海滩。   崔玄一叼着棒棒糖站在礁石上, 漠然地望向远方。   还没有完全被海浪覆盖的沙滩湿漉漉的,行香子昏迷不醒。   雷雨垂按压她的胸口,几秒后, 她将体内的积水吐了出来,茫然地盯着头顶璀璨的星空发呆。   关风与没有杀她,但船上全是灵师, 她只能跳入海里逃生, 最后被他们从海水中捞起。   她直到现在都没有回过神——从那叫南宫尘的男人带来巨大痛苦里, 从那神秘莫测的崔栩一身份是关风与的震惊里。   行香子:“崔栩一救了我。”   崔玄一摊开掌心,一条血红色的小虫在他掌心蠕动:“他可没这么好心,救你的是它。”   龙膏烛背靠着礁石站在一旁:“灵师选拔赛没有搅乱,学生还一个不少回到了岸上, 听说金氏的小少爷正在赶回去找他大哥麻烦的路上, 满盘皆输, 崔玄一, 这次就算是你也逃不过主人的惩罚吧?”   “输?”崔玄一漂亮的眉头拧起,“这一局还没有结束。”   他发狠咬碎嘴里的糖块, 嘎吱嘎吱咀嚼着。   海滩上一时寂静得只能听到潮水和他咀嚼糖块的声音。   他咽下嘴里的糖渣, 从唇钉的空间石里掏出一个玻璃瓶。   玻璃瓶散发着幽蓝色的光芒,里面装了数十枚十方璞, 是从炼狱之门破碎后至今寂静寮寻得的碎片总和。   崔玄一打开玻璃瓶的盖子, 强大的灵力气息飘散出去, 没过多久, 海面的波涛汹涌泛滥。   行香子的目光落在那暗黑一片的海面上, 只看见无数妖气环绕, 在离岸边遥远的深海, 一股庞大的邪气正朝这边赶来。   龙膏烛:“你要做什么?”   “放出九婴只是开端。”崔玄一笑, “老师与混沌冢的这场游戏,不过才刚刚开始。”   *   脚下是无边的海,头顶是清冷的月,海边的断崖处寒风凛冽。   南宫尘立于风间。   溶溶的月色映于海面随波浪翻卷,他闭上眼,一抹灵魂之力徜徉于天地之间。   四方的景象在那抹灵魂之力下无从隐匿。   西边城市夜晚喧哗,灯影交错。   东边海底深处鱼甩着彩色的尾鳍在水中悬浮游摆。   北边山林之上茂密的野草丛中有生命力顽强的虫在冬夜嘶鸣。   南边荒芜一片,只有凛冽风声不停吹刮,像要将世间的一切尘垢吹拂干净。   他的灵魂犹如一张无形的巨网,以这处断崖为圆心朝四周扩散,蔓延至千里之外,覆盖了深夜中或嘈杂或寂静的人世。   在形形色色的世间里,有一处格外特别。   烟火气临近这里全部消散,只剩无边无尽黑暗气息笼罩的空间之内的地域。   ……   寂静之地。   崔故伶盘坐于黑暗寂静的深处,一动不动,仿佛坐化了。   听不见声音,看不见光线,只有在这样的地方,她才是最自然最舒适的。   她紧闭双眸,于修炼中突然察觉身周的异样,她还未来得及反应,喉咙一甜,一口血吐了出来。   乌黑的血渍沿着唇边流下。   她不可置信睁开了眼,多少年没有人能伤到她了,更何况是在这寂静之地。   还不等她去找是谁出手,她抬头看见漆黑的天幕之上悬着一只眸子,如高山之泉清冽,如九天之月皎洁。   她认得那只眼,即使再过三百年也不会遗忘它的半分神采,可当她与那只巨眼对视之时,心中只有骇然。   那双眼眸中的冰冷即使隔着遥远的空间她也能一一察觉,让她心底的那股悸动还没滋长就已经被按灭星火。   她深深地呼出一口,还未来得及将那只眼看得仔细,她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出,不受控制地落在无边的黑暗里。   她喊道:“弥烟罗——”   一道紫色光芒骤然升起挡在她的身前,抵住了随之而来的第三道冲击。   崔故伶倒在地上,胸口上下起伏着。   她能清晰地看见那攻击之中蕴含的力量,一旦落在她身上,不死也会脱掉半层皮。   巨眼凝望着她与她身前的紫光,缓缓消逝于漆黑的天际。   崔故伶额角渗出了冷汗:“是他……”   “……他怎么能做到这种程度?”   于千里之外找到寂静寮所在的空间,并且穿透空间落下了灵魂的三击,差一点就将她置于死地。   黑暗中,一个空灵的声音回道:“拥有神明七分之二的力量,就算离开十方炼狱时被天雷所伤,他的强大也不是你能想象的。”   “不惜动用灵魂力量也要杀我,等他本源枯竭,灵魂又能存在多久?”崔故伶抹去唇畔的血迹,缓缓站起。   “因为你动了不该动的人。”空灵的声音说道,“既然十方炼狱之门已碎,就不要再试图去招惹应桃桃,下一次他若找上门来,我也未必能阻挡。”   崔故伶挑眉:“我要是不呢?”   “应桃桃,混沌冢……”她轻轻呢喃,语调温柔得甜腻,“尊上当年但凡肯多看崔故伶一眼,就会知道,这人的心是泥沼里的毒蛇,越是他在乎之人在乎之事,我越要毁掉,直到世间没有他所在乎的,到那时,他的眼,就只能永远看向我。”   “若是这样也不能让他看向我,那我宁愿他消散于天地。”   她唇边弯起一丝笑:“尊上,是时候让我见您一面了。”   一片寂静,空灵的声音没有再响起。   ……   海面波涛汹涌。   灵魂归体,南宫尘睁开眼睛,海风卷携着宽大的黑袍,吹得他身体如深秋摇曳的芦苇璎穗微微摇晃。   他平静地望向漆遂的天幕,双眸冰冷得不带一丝温度。   夜风冷了,夜也深了,他转身走下断崖。   远处山间蓄水的池塘里传来扑水的声音,还伴随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他朝那方向投去了一瞥。   两个小孩贪玩跑到了山上,夜里找不到下山的路,其中女孩不当心跌落了池塘。   另一个小孩吓得直哭,想要伸手去拉同伴,可是女孩越挣扎沉得越深,池塘的水几乎要没过她的脑袋。   男孩惊慌失措地哭着,他以为她要死了。   可是女孩的身体却从池塘的水中浮了起来。   小女孩浑身湿淋淋的,她受了惊,呆呆地望着抱着她的人。   她从没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眉眼如月,清冷又皎洁,只是他面容带着病色,唇边还淌着殷红的血。   “哥哥……”她边哽咽边说,“你流血了。”   南宫尘抱她下了山。   小男孩跌跌撞撞地跟在她后面。   他将她放到路边璀璨的路灯之下,朝她笑笑。   因那一笑,他脚边骤然升起无数绚烂的血莲,他揩掉唇边的血,采下一朵别在女孩湿漉漉的发间,起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男孩站在女孩身边,呆呆地看着她:“哪里有哥哥啊?你是不是看见鬼了?”   女孩茫然:“会有这么好看的鬼吗?”   *   桃桃回了小院,元天空发消息来说晚上去网吧通宵,匡清名则开了个酒店房间背书,两人都不回来了。   南宫尘也不见踪影,桃桃一个人躺在渔村硬邦邦的床上,有些失眠。   很久没有一个人安静待着的时候了,往常不是元天空在身边叽叽喳喳的,就是南宫尘守在她窗边。   他是不需要睡觉的,每当桃桃睡觉时,总是能看见他的身影。   在野外,他坐在她不远处守夜。   在人类的世界里,他坐在她的窗外,无论在哪,他总喜欢仰头看月亮。   桃桃睡前他在看,偶尔半夜醒来他也在看。   也不知道月亮上是不是长花了,他看不腻的吗?   一抹月光透过窗棂落在桃桃的脸上,清透得叫人格外失眠了。   桃桃看着月,想着事,不知什么时候迷瞪瞪地睡过去了。   半夜,她醒来,看见南宫尘曲着膝盖靠在窗台上,借着柔和的月光,不知在想什么。   他没有附在木偶上,黑袍更衬得他皮肤苍白。   窗外下起了小雪,纷纷扬扬裹着世界。   有风拂过,雪落在了他的眼睫上,他眨了眨,又融化成水珠。   桃桃起身坐在床上:“你回来了。”   南宫尘回头:“吵醒你了?”   桃桃摇头,她一时不知道要和南宫尘说什么,想来想去望着窗外:“下雪了。”   “是。”   在月色与雪色之下,他一尘不染,他没有看桃桃,只是望着窗外的雪:“睡吧。”   *   桃桃早上是被匡清名的尖叫声吵醒的。   昨天夜里南宫尘回来了,前半夜她睡得不安心,总是做梦。   后半夜她睡得很熟,虽然他没有说什么,也没有解释白天为什么离开,但他回来了,桃桃就睡得很好。   已经九点了,桃桃换上衣服出门,见匡清名被两个混沌冢的灵师拉着。   他不停地挣扎,眼里满是绝望。   桃桃问过周围的人才知道发生了什么。   关风与回来之后雷厉风行地将在海上逃走的灵师通通取消了比赛资格。   原本选拔灵师就是为了救世,不存悲悯与善念,却存懦弱与胆怯,遇到危险只会掉头逃窜的人进入混沌冢也不会去真正去做什么,虽然他这做法惹得许多被取消了资格的参赛灵师不快,但没人敢反驳。   不过那晚逃跑的人实在太多,经这样取消之后,留下的灵师只有十几人了,其中还包括受伤的巫家姐弟和慕雷天。   他们虽说也没有在抵挡九婴之事上出手,但他们很聪明,知道如果船上的人注定会死,那剩下的人逃也无用,不如留下赌一把,他们选对了路,所以同这十几人一起进入到第三轮。   由于只剩十几个人,第三轮的比赛没有淘汰的选项了,所有剩下的灵师都可以进入混沌冢。   包括第二轮一只收妖囊都没要,只想在第三轮摸鱼快快被淘汰的匡清名。   过几天就要考研了,他听说这件事后当即就想打车逃跑,但是老匡师太了解自己的孙子了,直接派了两个灵师将他堵在了这里,只等一会儿押他到混沌冢的总部。   匡清名被两个高大的灵师架起来,双脚离地,悲愤得像只柔弱的小鸡:“你们不要过来啊——”   元天空早上和他一起回来的,正坐在院里吃早餐。   他动嘴阻止道:“你们别逼小匡师了,他不做灵师混沌冢只是失去一个天才,做了灵师他失去的可是爱情啊!”   桃桃坐在元天空身边和他一起悠闲地吃早餐,关风与走进来:“准备好了吗?走吧。”   桃桃疑惑:“去哪?第三轮还没比呢。”   “哪有什么第三轮啊。”架住匡清名的灵师捂住了匡清名不停尖叫的嘴,抽空说道。   桃桃:“?”   关风与:“所有灵师都受了伤,经过商议最终取消第三轮比赛,按照前两轮的分数排名,这里不安全,暗灵师随时可能对我们动手,师祖要我们尽快回总部。”   架着匡清名的灵师说:“也不全是因为受伤才取消的,主要是大家不敢跟你打,怕被你像撕九婴一样给生撕了。”   桃桃打九婴时多暴力大家都有目共睹,没人认为自己是她对手,正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了。   桃桃愣住:“那排名结果呢?”   “这不是很显然吗?第一轮测试你的分数最高,第二轮测试你们带回来的收妖囊里邪祟等级也是最高,还有十方璞的分数,更别说在战九婴时你还有附加分,当然你是第一啊。你身边那小子是第二,至于第三……”   那灵师望向靠在墙边的南宫尘:“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关师给了他很高的附加分数,补足了他第一轮的零分。”   元天空不可置信地指着自己鼻尖:“我是第二?我比南宫哥还强?”   桃桃也不敢相信:“我第一?”   混沌冢的选拔赛严苛且难,在整个灵师界都是空前的盛事。   她来参加之前只设想过进前三十,参加比赛前关风与预言她能进前十,在第一轮过后她觉得前三也不是那么难,至于第一她从未想过。   拿到选拔赛的第一说明她可以进混沌冢的藏库任选一件法器,整个灵师界都在关注的比赛,第一和第二被她和元天空拿了,当初说好要一起名扬天下,桃桃以为至少要等个几十年,没想到几个月后就实现了。   她和元天空开心地抱在一起,元天空兴奋地掏出手机给元凌发消息,发到一半他反应过来:“不对啊。”   桃桃沉浸在喜悦之中,问:“什么不对?”   “你第一,我第二,南宫哥第三。”元天空目光落在她脸上,“那我们的钱怎么办?”   桃桃:“…………”   忘了还有这茬。   桃桃手忙脚乱打开灵师app,首页上赢得灵师选拔赛的第一名正是她,论坛的帖子也炸了。   【谁能告诉我应桃桃到底是谁?】   【选拔赛的第一名怎么会是她啊?是因为第三轮被取消的原因吗?如果是,那我们压的注不能算啊!】   【别想了,也许取消第三轮比赛会影响别人的排名,但不可能影响应桃桃的,她差了第二名多少分你看不见吗?】   【这个应桃桃和十方璞收集榜上的应桃桃是一个人吗?怎么以前从来没听说过?】   【我听说过,好像之前混沌冢渝城人偶师事件就是她处理的,虽然没有正式宣誓,但算半个混沌冢人。】   【原来是混沌冢的啊,怪不得这么厉害。】   ……   之前下的注早就封盘了,奖池四千万,扣除一部分税款之后,奖金由罗侯、萧月图、王得宝还有那个ID为老子是你道爷的人按下注比例分配。   而桃桃和元天空,全部身家压在南宫尘身上,两手空空,瞬间破产。   “不行!”桃桃开心的脸一下就垮了,“我不要当第一,你们取消第三轮比赛我没同意啊。”   关风与:“你就算第三轮一分不得,前两轮的分数累积和附加分也足够第一了。”   桃桃:“我也不要附加分,谁让你们给我算附加分了?”   关风与:“比赛过程中一切解释权归混沌冢所有,你参赛前没看规则吗?”   “我为什么会有附加分?”   “对战九婴这是你应得的。”   “他为什么不加?”桃桃指着南宫尘。   “加了。”   “他在海底砍掉了九婴的一颗头,加了附加分以后没我高?”   关风与:“他的附加分是因为帮我设置虚无之印,如果没有他的力量印术结不成,船上的人必死,至于砍掉九婴的头没人看到,如果可以证明是他砍了九婴的头颅,分数也可以加。”   “我看到了呀,你可以查看我的记忆……”   桃桃说着想起来了,她其实也没看到——她当时闭上了眼睛,睁开时九婴的一颗头已经掉了。   南宫尘砍掉了九婴头颅的这件事从头到尾只有她一个人清楚,不对,还有一个人清楚。   ——南宫尘自己。   桃桃跑到南宫尘身前,抓起他的手:“南宫,你愿意让庄师查看记忆的,对吧?”   南宫尘一直静静地站着,他低头看着桃桃握住自己的手,很温和地说:“我不愿意。”   桃桃:“……”   关风与看着她的动作,声音冷了:“混沌冢选拔赛最后的排名分数都要公开,每一分都要有明目,分可以加,但一刀斩断九婴的头颅这样的加分理由,你是要明白地告诉所有人,他是邪神吗?”   桃桃依依不舍地看着南宫尘:“真的不行吗?”   南宫尘:“接下来还要跟你去混沌冢总部,你总不会想要看到李鹤骨知道身份后杀了我吧?”   他和关风与说的有道理,固然南宫尘加上那份附加分可以成为第一,但这样一来他的身份就掩盖不住了。   到时候大家必然会怀疑,他到底是谁,为什么能一刀斩断上古妖兽的头颅?   桃桃不想让李鹤骨出手收了他,只得放弃这个想法。   她和元天空抱着膝盖坐在门槛上,耳边是匡清名绝望的嚎叫:“你们放过我吧,我下周就要考研啦——”   桃桃的手机震动,灵师app的后台面发来了三条消息。   罗:【早知道多压点了。】   小月兔白又白师姐到我怀里来:【师姐怎么回事?一觉起来今年的生活费竟然有着落了!】   诡计多端的零:【钱太多也很困扰,随便一投资利益就翻翻,该怎么花呢?】   桃桃:“……”   元天空问:“老子是你道爷没找你吗?”   “没有。”   “他靠你赚了那么多钱,应该分你一点吧?”   桃桃觉得他说得对,她拉开这人的聊天框,噼里啪啦打了一行字上去:【我是应桃桃,你要不要分我点钱?】   半分钟后,消息显示已读。   又过了半分钟,这人把她拉黑了。   桃桃:“…………”   元天空呼吸了一口空气,空无一物的嘴里咀嚼了几下,桃桃问:“你在干嘛?”   元天空叹气:“提前适应一下,尝尝西北风是什么味道。”   ……   混沌冢灵师选拔赛历经波折终于落幕了。   最后总排名如下:   第一名,应桃桃,一轮灵级上等60分,二轮收伏巨型水母妖60分,取回被九婴吞噬的十方璞七枚70分,附加分60分,总计250分。   第二名,元天空,一轮天级上等45分,二轮收伏蛇发女妖美杜莎60分,附加分20分,总计125分。   第三名,南宫尘,一轮无成绩,二轮收伏深海蜃妖60分,附加分60分,共计120分。   第四名,匡清名,一轮天级下等35分,二轮收伏魔化鲛人60分,附加分20分,总计115分。   第四名,慕雷天,一轮天级上等45分,二轮收伏妖物共计65分,被九婴吞噬的十方璞一枚10分,总计115分。   第六名,段某,一轮地级上等30分,二轮收伏妖物共计30分,附加分20分,总计80。   第七名,莫长明,一轮地级中等25分,二轮收伏妖物共计25分,附加分20分,总计70分。   ……   第十一名巫凤雏,一轮灵级下等45分,二轮取回被九婴吞噬的十方璞一枚10分,总计55分。   ……   第十五名巫潜龙,一轮天级中等40分,二轮零分,总计40分。   总共只有十五名灵师留了下来。   夺冠的大热门巫家姐弟一个十一名,一个十五名,这是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   原因是在第二轮中他们虽然击碎九婴本源打出了六号门,但并没有收伏里面的邪祟,袭击他们的邪祟是被慕雷天打掉的。   这两人虽说天赋不错,但从小在巫家长大过惯了舒服日子,极少真正地和邪祟动手,实操能力并不强。   他们出了六号门后并没有回头去装收妖囊,而是把心思都落在了怎么和桃桃抢玄魂花上。   这就导致了他们的收妖囊是空的,第二轮除了一枚九婴本源内十方璞的分数外没有分数,后续在对战九婴时也没有出力,所以没有附加分,远远落在了后面。   桃桃看到最后的排名和分数笑了。   在九婴之墓中巫家姐弟就没干什么好事,这样的成绩虽不在意料之中,但却让人很愉悦。   尤其是巫凤雏看到排名后那难看的脸色,更是让人心情极度舒适。   不过慕雷天的分数则高得离谱,和匡清名并列第四,他第二轮的得分全场最高,并不是因为他收伏的妖物最强。   他选了七号门,门里的妖物远没有九号门强大,但胜在量多。   他带了四个小弟,在九婴之墓中折损了两个,还剩两个将所有的收妖囊都给了他,所以造就了他第二轮的高分。   不过即使这样他也没有进入前三,原因是他没有得到附加分。   ——他在九婴之墓中被桃桃打断了双手,是靠两个小弟把他拖上海面的,当时并没有在对战九婴时出力。   只差五分就能进到前三,这样与混沌冢的藏库失之交臂,他不甘心,因此当他目光落在桃桃身上时,满是阴寒。   要不是她打断了他的手,他本可以进前三的。   在看到分数排名时,全场有悲有喜,还有一个疯癫的。   匡清名喊道:“魔化鲛人的收妖囊根本都不在我身上,为什么要把分数给我?!”   在九婴之墓中元天空想分他一个收妖囊,他没要。   就是为了避免分数过高第三轮不好被淘汰的情况,但最后还是把这个妖物的分数算在了他的头上。   匡清名崩溃了。   身旁的混沌冢灵师好心告诉他:“那个囊桃桃他们都不要,刚好关师在桃桃的记忆看到是你打了鲛人,加上老匡师嘱咐要防备你搞小动作,我们就特别关注了一下,它是你的没人反对。”   匡清名:“……我反对啊!!!”   灵师:“驳回。”   匡清名:“……”   巫凤雏刚从医院出来,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   巫松将灵交坊铺子的事报回了家族。   巫家族长震怒,连带着她和巫松一起训了一顿,并且警告她不要再试图去招惹桃桃,她虽然应了,但心底仍不服。   之所以会针对这女孩全是因为关风与。   巫家的成人礼是在二十一岁那年进行的,只有通过了考验才能正式成为家族的一员灵师。   如果无法通过,那么即使是族长的孙女,在家族的地位也不会太高。   那年,巫凤雏接到了她成人礼的任务——去雪山收伏邪灵。   她虽然在巫家长大,被巫家用最好的资源培养,天赋也相当优异,但那是她第一次真正一个人面对邪祟。   尽管她的爷爷考虑到她的火属性,已经尽量分给她能被她属性克制的邪祟了,但她由于缺乏实战经验还是不敌邪灵。   苍茫大雪,她以为自己要死在雪山。   就在神志不清时,她见到了一个戴着银质面具的少年。   他身上挂了许多收妖囊,刺眼的光芒一闪而过,那令她束手无策的邪灵就倒地不起了。   关风与只是来完成华灵院的期末考核,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但在狂风呼啸的无人之地,他挺拔的身姿无异于巫凤雏心中的神明。   她跟着他踉跄下了山,在山下的温泉旅馆中听他的同行人说,他不是简单的华灵院学生,而是混沌冢李鹤骨的徒孙。   订婚的事是她去求爷爷,爷爷又找到了李鹤骨,两位老人多年交情,李鹤骨同意了。   那是巫凤雏二十三年人生最开心的一晚,但天明时,关风与来了巫家。   他冷漠如旧,看也不看他一眼,对她的爷爷说:“这婚事我不认。”   巫家族长巫文柏问:“是我孙女配不上你?”   关风与平静道:“是我心里有人了。”   那日的情形和心痛的感觉直至今日巫凤雏都记得清清楚楚。   她不能接受,只要一看到桃桃,心中就会反复被那日的痛感溢满,但碍于爷爷的斥责,她不敢再随便对桃桃动手了。   这些天来,她不仅没有伤到女孩分毫,还丢进了脸面,甚至还被她拿走了一间价值千万的铺子。   她二十三年的人生从未这样挫败过。   巫凤雏走到桃桃面前,阴晴不定:“你很得意吗?”   桃桃唔了一声:“还行。”   巫凤雏是本次比赛夺冠的大热门,最后却连前十都没进。   她的抗压能力很差,脸色阴郁:“我巫家的东西,巫家的男人,还有巫家的荣誉,我都会一一拿回来的。”   巫家的东西应该是灵交坊的地契,巫家的荣誉应该是她的第一,巫家的男人又是什么?   桃桃回头看了眼关风与,是说他吗?   可是他不喜欢巫凤雏关自己什么事啊。桃桃不解。   关风与站在她的背后,眼神漠然。   桃桃挥起桃夭,这个动作让巫凤雏瞬间头皮发麻。   那是在见过桃桃对九婴出手之后无法控制的身体的本能,她下意识地缩着肩膀后退了一步。   桃桃并没有想对她怎么样,她只是将桃夭扛在了肩上。   她见到巫凤雏的反应,忍不住笑了:“巫小姐,那你的胆子还得再练练啊。” 第140章   你们所效劳的并非混沌冢,而是苍生。   渔村外停了十几辆车, 在确定完比赛结果后灵师们分批上车开往混沌冢总部所在的地方。   本来也没那么着急,但是暗灵师事件一出,这渔村并不安全, 说不定他们会卷土重来,所以现在回混沌冢才是最好的选择。   关风与当着所有人的面叫住了桃桃:“你们三个跟我走,先去挑选灵师选拔赛的奖励。”   所有灵师听到他的话都回过了头。   关风与面不改色:“混沌冢的藏库建在总部之外, 我们去拿了东西再回总部。”   混沌冢的藏库建在总部之外?他还用这么大的音量说出来, 生怕别人听不见一样?   虽然有些不理解, 但桃桃还是上了他的车。   关风与发动车子,朝闽城南边的深山里开去。   昨晚下过雪,山路上有些泥泞,桃桃从玻璃的倒影里打量南宫尘。   他很安静, 昨日到现在一直不怎么说话, 望着窗外的风景不知在想什么。   桃桃忽然从后视镜里见后面跟了几辆车。   这种荒僻的深山怎么会有车子?更别说还和他们走同样的路线, 一路跟着。   桃桃想要摇下车窗看看, 关风与说:“别回头。”   他单手搭着方向盘,直视前方的山路:“昨晚渔村多了几十道陌生的气息, 是四方天的人。”   元天空:“香桂姨说过四方天是一个灵师组织, 他们的老大就是那个慕雷天。”   关风与:“慕雷天是冲着混沌冢的藏库来的,如果不能进前三, 那名次对他而言就没有意义, 他不会真心实意地去收集十方璞碎片救世, 这样的人进了混沌冢也是祸害。昨晚他的人进了渔村, 不知什么目的, 但想必和藏库脱不了干系。”   “所以你想在进混沌冢之前把他们引出来?”桃桃问, “然后呢?”   关风与嗯了声:“然后怎样, 全看他自己的选择。”   他在路边停了车, 后面跟着的车也停下了。   前方不远处有座破落道观,四人进去。   这里已经是远离市区的荒山了,僻静无声,只有茂密的丛林和林中冬日鸟儿偶尔的啼鸣。   道观已经荒废很多年了,四周围着断壁残垣。   主殿屋檐上的瓦片乌蒙蒙地掉了好几片,有的还覆在上面,却已经生了灰绿色的青苔。   院里的罗汉柏还葱郁着,桃桃刚在院里转了转,就听见急促的脚步声将院子围了起来。   大门被一脚踹开,本该乘其他车去往混沌冢总部的慕雷天站在门口,他在一堆灵师的拥簇之下看着院内的四人冷笑。   慕雷天瞥了眼四周,皱眉:“这里是混沌冢藏库的所在地?”   这怎么看都是个废弃的道观,混沌冢会把藏库放在这吗?   他并不笨,很快意识到自己被摆了一道,但嘴角阴冷的笑容依然不减:“没关系,我现在已经不想要混沌冢的灵级法器了。”   他盯着桃桃:“把你在九婴之墓里得到的九朵玄魂花交出来,我留你们一条小命。”   他身后站了几十个人,全是四方天的灵师。   四方天在灵师界的名声不弱,这些灵师虽然年龄多大的都有,最少也是一株。   关风与和桃桃很强,可慕雷天不认为他们能抵挡几十人的同时攻击。   他虽然在九婴之墓中被桃桃打折了双手,不过灵师体质异于常人,他又是三株灵师恢复得更快,现在已经差不多好了。   他挡住关风与,剩下的三个人再强难道能打过几十人吗?   桃桃:“你现在转头离开,我也留你一条小命。”   “狂妄!”慕雷掏出法器朝桃桃而来,目标是桃桃空间石里的玄魂花。   他刚迈出一步,就被关风与拦住。   灿烂的金芒灼痛了他的眼,总听说关风与的破魔之光是当世最强的属性,但是没有亲自面对过他出手,对于“最强”两个字的具体定义还是不够了解。   从前慕雷天以为同是三株灵师,以自己的年龄和阅历,总不会输给一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   可他错了,当破魔之光亮起的那一瞬间,他猛然醒悟。   ——这世上总有些人,不是能按照寻常的逻辑判断的。   有些力量,也不是他能想象的。   虽然他带来的人很多,但是真的不太够看,桃桃根本懒得出手,踩着断墙跳到道观正屋的房檐上翘腿坐着。   她掏出一把瓜子慢悠悠磕着:“小天,不是想名扬天下吗?名扬天下的灵师要很能打,枪掏出来,我教你。”   慕雷天被关风与拦住,剩下的灵师一拥而入,元天空双手各持一把灵力枪站在院里。   桃桃不打算加入战场,指点元天空:“首先,眼神要凶,盯着你想打的人,要让他觉得你要生吞了他。”   元天空瞬间瞪大了双眼,盯着冲上来的灵师:“我凶吗?”   一点都不凶,配着他那张英俊的少年面孔,像只大眼猫咪。   “算了,别瞪了。”桃桃说,“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集中你的注意力,不仅要看对面的人的出手轨迹,还要去听风声,有些攻击虽然看不见,但都在风里。”   “听声音。”桃桃闭上眼,“左三右四,正前方五,头上的房檐有六个,别怕,这院子小,就算敌人有几十个,他们也无法同时攻击你,所以你一次要面对的人最多只有这些而已。”   元天空眼前还是乱的,桃桃就已经报出了人数。   他数了数前后左右的人数,和桃桃说的丝毫不差。   他佩服道:“你也太厉害了吧?”   话音刚落,这些灵师的攻击同时到来,有的是画符箓,有的直接提着法器冲上来。   “多打几次你也能这么厉害。”桃桃说,“去他们中间。”   站在十几个灵师中间被同时攻击是一件很可怕的事情。   但是桃桃都这么说了,元天空也没有问为什么,他百分百地相信她,他冲进了这群灵师的中间,攻击接踵而至。   桃桃唇边勾起一抹狡猾的笑:“飞。”   元天空懂了。   要他去对付十几个灵师是不现实的,就算是桃桃一次性也未必能应对这么多人同时的术法攻击,聪明的人知道借力打力。   他操纵飞行翼倏然升空,灵师的攻击目标不见了,但是攻击已经发出,全部朝着对面而去,收不回来了。   顿时,院子里燃起升腾的火焰,刮起猛烈的乱风。   十几道攻击交相错杂,没有一道伤了元天空,都落在了他们自己人身上。   元天空虽然本身灵力不强,但他有着别的灵师无法企及的特殊能力——创造力。   飞行翼在改为用十方璞做驱动力后可以长时间飞行,就算是强大的灵师也没听说过有几个会飞的,所以他能飞上天空完全是出其不意,他在地下的灵师都没反应过来前砰砰砰朝他们开出了十几枪。   虽说符箓从枪里射出之后在原本的力量上有所损耗,但它的优点也很明显。   ——用十方璞作为驱力,只要符箓不用完,就可以无限攻击。   每一次攻击的力量不够强,但数量可以弥补。   唯一的缺点是太费钱了,毕竟他的能力不足以支撑他画符,符都是买的,不过想着也是花元凌的钱,就没那么心痛了。   术法相撞的噼啪声在院里不断响起。   元天空几十枪开出去,慕雷天的小弟们慌乱地躲着攻击。   有的被砸中,受了不轻的伤,有的侥幸躲开,却不敢再靠近院子了。   桃桃晃荡着小腿坐在屋檐上,随手丢下磕完的瓜子皮,对这场根本没有悬念的战斗散漫得很。   她在观察元天空的一举一动,经过几次的出生入死,他的战斗经验比在灵交坊刚认识他那会儿强了很多。   那时的他打人连符纸都忘记塞,也难怪桃桃叫他傻子。   不光是经验,桃桃隐约觉得他的力量和反应速度好像也比从前强了?难道这也是几次战斗中的所获吗?   另一边,慕雷天被破魔之光灼伤了,狼狈地退到门口,脸色难以抑制地僵硬起来。   他以为这么多人必然能从应桃桃手里抢花,但他没想到关风与那么强。   他今年才二十三岁,虽说天赋异禀已经三株灵脉了,但他这么年轻,实战的经验怎么可能这样厉害?   慕雷天按照自己的认知来判断灵师的能力,他完全没有想过的是,他认知内的是普通组织灵师。   但关风与是混沌冢的灵师,混沌冢的灵师随便拉出来一个灵师都驱邪无数,更别说鸣钟人的继承人了。   关风与的天赋与经验不知要比他这个所谓的四方天老大强上多少。   慕雷天更没有想到那个半株灵脉的少年会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东西,许多人甚至没看清他做了什么就已经受伤了。   虽说是因为没有预判到他的能力才受伤,但凡他们有所准备元天空都未必能击伤这么多人,可现在四方天这边确实已经伤了大半的人了,而出手的关风与和元天空毫发无损,应桃桃更是还没有动手。   胜利的天平朝哪一边倾斜,只要不是傻子都能看出来。   这时慕雷天是可以走的,但是他没有。   法器没拿到,玄魂花也没拿到,总觉得不甘心想要再搏一搏。   他眼里本就阴冷的光芒更加森然了,他望向从始至终没有出手也没有说话的俊美男人。   应桃桃的厉害他是知道,但这男人呢?   他慵懒地靠着断墙处闭眼休息,脸色苍白如絮,看起来对这一切漠不关心。   虽然在九婴之墓里就觉得他有古怪,但从未见过他真正出手。   他第一轮测试是零分,总成绩还没有那个少年高,脸色又那么白,之前在墓中抢玄魂花时慕雷天想对他动手时还被桃桃拦住了。   慕雷天心想,会不会他才是他们之中的弱点?   要是能挟持住他,应该能逼迫应桃桃交出玄魂花吧?   想着,他朝男人所在的地方跑去,男人一动不动,衣角被山风吹得凌乱。   没有人拦他,慕雷天毫无阻碍地将匕首架在了南宫尘的脖子上:“应桃桃,你不交出玄魂花我就杀了他!”   桃桃瓜子磕到一半,愣得忘记吐皮了。   元天空也愣了,随后麻利收起了灵力枪和飞行翼。   富贵落在桃桃的肩膀,眼睛瞪得滚圆。   关风与没有说话,眼神一贯的漠然。   桃桃犹豫地问:“你真的敢杀他吗?”   慕雷天还没有说话,他的小弟先嚣张地说:“没有我们大哥不敢做的事情!”   元天空劝道:“别吧,做人留一线,还是善良点好。”   小弟接着说道:“把玄魂花给了我们大哥自然会善良,要是不给,你们只能拿到这男人的尸体。”   “好可怕哦。”桃桃说。   “真的好可怕哦。”元天空说。   “知道就好。”慕雷天手中的匕首一紧,刀刃在南宫尘脖颈上划出一道血痕,“还不把玄魂花交出来!”   暗红的血沿着南宫尘雪白的脖颈流下,犹如冰原之上的艳丽之花,刺眼灼目。   可他神情犹如无风的湖面,平静如初,淡淡的像是没有什么事情能让他在意,即便是死。   小弟观察桃桃他们的神情,在慕雷天耳边低声道:“大哥,不太对,他们怎么一点都不担心?”   不仅不担心,桃桃和元天空脸上的表情简直就是幸灾乐祸,就差把“你要倒霉了”五个字写在脸上了。   慕雷天察觉到异样,他连忙回头,却撞入了一双漂亮的暗红色眼眸。   那眼眸之色和血色相近,让他心惊肉跳,本能告诉慕雷天要撤回手,可已经晚了。   男人只是静静看着他。   他的匕首之上蓦地燃起了一簇火苗,火苗迅速蔓延,下一瞬化为滚烫的岩浆,在他呆滞的几秒内将他手中的匕首熔了个干净。   几秒后他反应过来了,并不是因为他回过神了,而是因为岩浆蔓延到他的手上,包裹了他血肉之躯的手掌。   南宫尘指尖蘸了颈间的一抹血渍,就着冬日黯淡的光线端详,他脸上是极致到让人感觉到冷意的平静。   元天空不解道:“他为什么敢接近南宫哥呢?难道他忘了在九婴之墓里巫凤雏的法器也是被南宫哥熔掉的吗?”   慕雷天没忘,但那日他只看见巫凤雏的法器熔化,没有真正看见南宫尘出手,并不确定就是他做的,加上玄魂花的诱惑太大,所以他选择铤而走险。   他喜欢铤而走险,越是这样的成功越能让他感受到快意。   可现在,他能感受到只有灼烧的痛苦。   慕雷天的整张右手都化为一摊腥臭的血水,滴滴答答落在他脚下的枯草丛中。   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额头顷刻间滚下了豆大的汗水,脸色痛得惨白。   反观南宫尘,他的平静不减分毫。   无论是慕雷天的惨叫,又或是腥臭的血溅在他的身上都无法激起他的波澜。   他靠在墙上,俊美的容颜配上他绯红的眼尾与颈间的血渍,漫不经心的模样像从地狱深处走出的修罗鬼怪,让人通体发凉。   四方天的灵师瞪大了眼睛看着眼前这惊悚的一幕,浑身僵硬。   就连桃桃也愣了,想过南宫尘会对他出手,但没想过他是这样出手的。   富贵将头埋在桃桃的肩上,不敢再看了。   “放过我,求你放过我——”   慕雷天想要抽身离开,可不知怎的他的双脚像是扎根在了地上一样,身体行动全由不得自己。   眼看岩浆即将蔓延到慕雷天的全身,要将他整个人熔化其中,桃桃开口了:“南宫。”   她不想看他杀人,无论是谁,无论是以什么样的理由。   就算那人真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理由,这件事也不该是他来做。   他手上的血已经太多了。   她话音落下,沸腾的岩浆倏然冷却。   南宫尘收手了。   慕雷天捡回一条命,但右手已经消失不见了,伤口处还闪着火焰碳红色的光。   三十五岁的三株灵师虽不能和木秀于林榜上的怪物相比,也算是天赋很好的灵师了。   但手掌就这样被生生熔化,就算他是灵师也不能断肢再生,只怕从此以后实力要大打折扣了,不知道还能不能再当灵师。   他攥着断腕倒在地上,痛苦不堪。   桃桃以为到这里就结束了,但还没有。   南宫与关风与对视了一眼。   关风与点头,两人似乎在交换着某些桃桃不理解的信息。   南宫尘依然维持着那个姿势不动,可紧接着,在场包括慕雷天在内几十个灵师的灵脉不受控制地从体内钻出。   几十株灵脉摇曳在山间的冷风中。   他们浑身冷意,脑子里发起对危险预知的警铃声,但是他们一动不能动,身体完全僵硬了。   关风与走到慕雷天面前,慕雷天忍痛惊恐道:“你要干什么?我错了,我不该打玄魂花的主意,我带他们走,现在就走——”   关风与没有回答,他表情冷酷,手上萦绕了一层不知是什么的淡淡金光,握在了慕雷天的一株灵脉之上。   顷刻间,慕雷天的那株灵脉在他掌心破碎,化为虚无的粉尘,四散飘摇在冷风里。   ……   桃桃走到车前,关风与为她打开副驾的车门,她摆手:“不了不了。”   她钻到后座,元天空也上了后座,两人挤在一起窃窃私语:   “你怎么跑后面来了?”   “阿与把慕雷天的灵脉废了,还逼其他人退出四方天,不然连他们的灵脉一起废掉,不想坐前面,他好凶。”   “南宫哥也不差啊,他看起来是置身事外了,可慕雷天的灵脉就是他逼出来的,手掌也是他熔化的。”   “他们俩为什么那么默契啊,什么时候商量好的要这样做的,我怎么没看见?之前不是见面就要吵的吗?”   “你自己问问?”   桃桃是打算给慕雷天一点教训,但她以为的教训只是打一顿算完,可是南宫尘和关风与的手段让她望尘莫及。   最令她疑惑的是,他们一路上没有说过半句话,刚刚行动却默契无比像是多年的搭档一般,这令她匪夷所思。   南宫尘坐在副驾上没有说话,关风与也面无表情地开车,仿佛刚才动手的人不是他们一样。   桃桃和元天空嘀咕了一会儿,察觉到了车厢内的冷意,两人乖巧像两只小鹌鹑,闭上嘴巴不敢说话了。   *   海边的山丘上,关风与打开了混沌冢的空间锁。   桃桃这是第一次来混沌冢总部。   混沌冢总部所在的空间叫混沌界。   这里如同一个山水画境,有山有海,山依海而生,海环山而流,面积并不算大,和闽城灵交坊的大小差不多,但比那更清净,人也更少些。   入口的位置在山底,小山四周环海,所有的建筑都在山上。   混沌界处于空间之内,外人是看不到这里的,但这里却可以看到外面。   空间锁对于混沌界里的人而言是透明的,在山之外,海之边际,他们可以看到外界的模样。   城市的虚影如同一幢幢海市蜃楼浮在远处,若是视力再好一些,甚至能看到城市中街道上行人来往匆匆的模样。   “各地的灵交坊近百年才有,是许多高阶灵师联合起来开辟出的空间,但混沌界是三百年前建成的,由第二代鸣钟人亲手开辟,历代鸣钟人不断加固,这里的空间比灵交坊要坚固很多。”   边朝山上走,关风与边给他们介绍:“混沌界内的灵师不多,常驻灵师只有百人左右,大多是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在这里工作,负责总部众人的日常生活起居,偶尔也会打理山上山下的杂事。”   桃桃从小到大只见过李鹤骨一次,在她被种下永劫同身咒后,李鹤骨曾来过一次清风观为她检查身体。   那时他已经九十岁了,一身布衣,看上去仍然精神奕奕。   他不是讲究的人,生活也不奢侈,更不需要什么人伺候。   要不是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无处落脚在外界无法生存,他也不会要这么多人在混沌界里帮忙。   混沌界内比外面要暖和很多,一路朝山上走着。   路两边种着郁郁葱葱的树,树下生着杂乱漂亮叫不出名字的野花,淡淡的幽香扑鼻,丝毫不像是严冬该有的样子。   桃桃想起王得宝曾经讲过的八卦,当年明则慧要手刃李鹤骨应该也是沿着她现在脚下的路一路打上去的。   她突然好奇起来,问道:“师祖和西南片区的明师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关风与虽然拜师晚,但和李鹤骨相处的时间比她要长得多,了解的事情也多,他说:“曾经在一起过。”   “宝师说师祖是个渣男,真的吗?”   “有些事身不由己罢了。”   以李鹤骨的地位和能力,这世上会有他身不由己的事吗?   桃桃没懂,但她也只是点到为止,没有多问,跟着关风与上了山。   山顶的景色比山下更美,雕梁画栋的古朴建筑交相错杂布列得整齐,进入这里会让人产生一种穿越古代的错觉。   山上的花草树木更葱郁,许多桃桃叫不出名字的树在冬日里开着花。   朝山下望,能看见一望无际湛蓝的大海和海更远处的城市虚影,比起与世隔绝的清风观,这里虽然也幽静,但更有几分烟火气。   混沌冢的总部一共分为三个区,沿着小路走上去,一眼看到的最外的会客区。   再朝里是面积最大的生活区,在最里面是禁地,平时不准人进入,就连关风与都要得到李鹤骨的许可才能进去。   桃桃他们到的时候会客区古色古香的院子里已经坐了很多人了。   外面的天空虽然云翳重重,飘着细雪,但是混沌界内的气候却很温暖,天气也很晴朗,在院里并不会冷。   此次被选拔出的灵师一共十五人,除去刚刚被关风与废掉的慕雷天和他的两个小弟后还剩十二人。   名单和得分明细都被总结成册报了上来,虽然关风与未告知李鹤骨就将其他逃跑的灵师驱出比赛,但并没有人说什么。   由此可见,他在混沌冢的权限到底有多大。   李鹤骨还没有出来,众人都老实地坐在院里石椅上聊天。   匡清名一屁股坐在院中正开花的桂花树下,他面前站了一个精神矍铄的矮胖老人。   桂花还未谢,被风一拂就落到了匡清名的头上,他抖了抖花瓣:“我不想做灵师。”   老人当即踹了他一脚:“再说一遍我打断你腿。”   虽然从未见过,但桃桃凭这一句话就判断出了他的身份。   ——他是东南片区的负责人老匡师,匡清名的爷爷,匡秉生。   匡清名刚准备再说一遍,余光瞥见李鹤骨出来了。   他连忙起身站好,刚刚颓废的咸鱼样子一扫而空,腰杆挺得比谁都直。   不光是匡清名,原本懒散在各处的灵师都不约而同地站起来了。   混沌冢没有特调局那么多规矩,但是大家还是站得笔直。   在李鹤骨面前,就连巫凤雏也不敢跋扈,看起来乖极了。   那站在屋檐下的老人丝毫没有百岁的沧桑之态,仿佛进入了一个天人的境界,发须皆白,但眼中光彩依然。   当他望向一个人时,哪怕他的眼睛没有任何穿透之力,却叫人觉得从头到脚被他看了个透。   桃桃也不由得站直,她身旁的元天空有些拘束,但望向李鹤骨时眼睛亮莹莹的。   “好帅的爷爷啊。”他嘀咕。   南宫尘依然默不作声,他朝后挪了一步,站在了桃桃的背后,用她的身体挡住自己。   李鹤骨极少见客,更是十年没有离开过混沌界,但他在整个灵师界仍然鼎鼎有名,那是任何灵师的任何名头都不能超越的。   他六岁觉醒灵力,八岁修出第一株灵脉,二十岁便已经修出三株灵脉,年轻时更是跟随过军队在战场之上为死去的战士超度。   后来世间太平,他便游走各地驱邪,一生所降伏邪祟无数。   无论在这混沌界的灵师心里,还是整个混沌冢的灵师心里,他都如一道不可攀越之峰,是所有灵师仰望的信仰般的存在。   在没有见到李鹤骨之前,所有灵师都在猜想李鹤骨的模样。   真当见到他这一刻,觉得他和他们心中的描摹了已久的形象既像,又不太像。   不像是因为他们在设想被神化了许多年的李鹤骨时不自觉给他身上镀了一层神的光芒。   总觉得他要散着金光才对得起他的名声在外与一世功绩。   可他没有,他只是一副朴素简单的模样,身上的灰色道袍甚至洗得有些发白。   像则是因为哪怕他穿着一身破旧的道袍,发须皆白,也掩盖不住他身上的气质。   那是一种让人心底平静的出尘之气和一种叫人不敢造次的强大气场。   他只需要站在那,就足以让人集中全部的精力看他的一举一动,听他的一言一行了。   这就是李鹤骨,一句话就足以在灵师界掀起波涛的混沌冢鸣钟人。   他的视线在参赛者身上一一略过,在桃桃身上多停留了几秒。   关风与走到他身旁,递去一份通过选拔的灵师名单。   李鹤骨看了一眼,原本淡然的眼眸却在一个名字上停留了很久。   他再抬起眼时,那淡然的情绪消失不见了,他望着院中的一个人。   ——他在看南宫尘。   哪怕他站在桃桃背后看不清全脸,李鹤骨的目光依然如穿透般强劲,带着思索。   风吹拂院里淡黄色桂花,旋着落在他脚下的台阶缝隙里。   他看得出神。   富贵落在南宫尘的肩膀,歪着脑袋和李鹤骨对视。   李鹤骨的目光又落在富贵身上,混沌冢的神鸟在见到鸣钟人的时候却没有飞来,而是停在一个不知是谁的人肩膀上。   李鹤骨的一举一动都在大家的注视之下。   桃桃察觉到他目光所指之地,心里咯噔一下。   难道被他发现了南宫尘的身份吗?   桃桃刚想侧身挡住南宫尘,李鹤骨却挪开了目光。   他开口,声音如翠竹清亮:“诸位都是灵师界年轻一辈中不可多得的人才,你们的加入是混沌冢之幸,十方炼狱将倾,非混沌冢一家之事,你们所效劳的也并非混沌冢,而是苍生。” 第141章   红尘一两风,慰我三千梦。   李鹤骨的声音温和, 丝毫没有鸣钟人的架子。   原本参与选拔赛的灵师是一百人,九婴事件之后只有十几人被留了下来。   在这些人中,有几个天赋并不算好, 甚至参赛前都没有想过自己能留下,因此当他们听到李鹤骨的话后有些脸红。   ——李鹤骨说他们所效劳的是苍生。   可拯救苍生这样的事也不是谁都能做的。   “混沌冢能延续至今靠得并非是强大的灵师,而是救世的信念, 只要有心, 人人皆可。”似乎是看透了那些灵师的想法, 李鹤骨开口,“为万世开太平,从今以后还要仰仗诸位了。”   他这样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原以为自己这样的修为到了混沌冢只能边缘化, 没想到李鹤骨亲自见了他们, 还说出了这样一番话。   他慈祥而温和, 如果不说, 谁能想到混沌冢声名赫赫的鸣钟人竟然是这样一副平易近人的样子?   元天空兴奋地对桃桃说:“好燃啊,比名扬天下还要燃!我原本是想进华灵院的, 但不知为什么, 到了混沌冢突然干劲满满。”   李鹤骨:“混沌界内空房很多,诸位可以选择房间住下, 这段日子比赛劳累, 好好休息。”   没有人敢说话, 只有元天空傻乎乎地问:“老爷爷, 这就算加入混沌冢了吗?”   周围的人纷纷望向他, 不明白他怎么敢这样随便接李鹤骨的话?还敢叫他老爷爷?   李鹤骨笑:“还未, 正式加入混沌冢前要宣誓, 阿与安排的日子是在七天后, 本来想给你们报个旅游团在闽城放松一下,但暗灵师一事后外界已经不安全了,所以提前接你们来混沌界,你们就先生活在这,把混沌界当成自己的家。”   元天空挠了挠头:“还是您想得周到。”   李鹤骨只出现了几分钟就离开了。   匡清名吊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双肩也耷拉下来。   元天空搂他肩膀:“刚才不是还挺硬气的不当灵师吗?怎么李鹤骨一出来你就怂了?不想当灵师你倒是跟他说啊,鸣钟人爷爷那么慈祥,只要你说,他一定会同意的。”   匡清名:“那可是李鹤骨!他做了八十年的鸣钟人,是所有混沌冢灵师心中的神,我怎么敢跟他说那样的话啊?”   “那你打算怎么办?不考研了?”   匡清名在被押到混沌界后就出不去了,只得暂时留在这。   他没精打采道:“走一步看一步,研肯定是要考的,先假意投诚放弃抵抗吧,趁我爷爷不备再偷偷溜出去。”   元天空跟他勾肩搭背的:“以后的事以后再想,这几天我们住哪?要不住一起吧,还可以凑桌麻将。”   关风与走过来:“住我院子。”   他正要带几人去他住处,巫凤雏却叫住了他:“等等——”   他停了脚步,吩咐身边的小灵师:“先带他们过去。”   院子里走得不剩什么人了。   关风与面无表情地看着巫凤雏。   她脸上没有往日跋扈的样子,仰头不甘地问:“她到底有什么好?”   关风与:“你不需要知道。”   他走近巫凤雏,冰冷的眼眸中带着令人无法直视的压迫力:“巫松应该已经将我的话带到了,过去的事我暂且不追究,再有下次……”   他声音低了低:“慕雷天就是你的下场。”   巫凤雏这才发现,慕雷天和他的两个小弟明明获得了名额却没有进入混沌界。   面前的关风与和往日她所熟知的那个冷漠强大的男人并不一样,他眼眸中的暗色令她忍不住心脏狂跳。   她惊惧地后退一步,关风与转身走了。   ……   关风与的住处是一座独立的小院,有十几个空房间。   院里种了许多紫色的菖蒲花,在混沌界温暖的气候下,偶尔还能看见几只蝴蝶围着花丛打旋。   元天空惊讶:“与哥私底下喜欢种花?”   在他眼里,关风与的冷酷简直就是没缝的墙,什么都穿不破。   从前他读华灵院预科班时,关风与是他的偶像,但是真正见了面,他根本不敢找他说话。   桃桃在场倒还好些,这男人相当双标,如果是对桃桃说话,那么不仅态度温和,就连说话时的字也多上很多。   除此之外,他对所有人都是那副冷冰冰的样子,不分敌我。   元天空之前以为,总得在院里放一些机甲模型又或是邪祟的骨架才配得上他这性子。   但他实在没想到,关风与竟然会在院子里种花。   他认真观察了花田里开得正好的菖蒲花,对桃桃说:“与哥该不会是个闷骚吧?”   说着,关风与进来了,他连忙闭嘴。   富贵进了院子像回了老家,从南宫尘的肩膀上下来飞到花丛里扑蝴蝶玩,匡清名则直接找了个房间进去背书了。   桃桃没什么行李,在一楼随便选了个房间住下了。   南宫尘的房间在她隔壁,他这两天不是失踪不见就是闭口不言,在面对慕雷天时是,进了混沌界后更是。   关风与是属哑巴的,不会主动找他说话。   元天空则是察觉出他沉默背后的危险讯息不敢跟他说话。   桃桃原本想让他静静,但是静了这么久都没有起色,她毫不怀疑她要是不主动去问,他会一直这样沉默下去。   她刚要去敲南宫尘的门,关风与从走廊另一头走来:“师祖要见你。”   ……   李鹤骨的住处和关风与的很像。   同样的简洁,同样的在院中种满了花,只不过他种的是文心兰。   桃桃进到院里时,李鹤骨正在侍弄花草。   他衣袖挽起,袍角和鞋子上都粘了土。   如果不说,别人只会将他当成一个普通的花农,根本不会和混沌冢的鸣钟人产生什么联想。   李鹤骨只说要见桃桃,关风与将她带到后就关上院门站在外面,没有进来。   “师祖。”桃桃不知道李鹤骨找她做什么,有些拘谨。   李鹤骨听见了桃桃的声音,他从花田里站起身来,去水缸前洗手。   桃桃走过去帮他舀水,他边搓着手边看着桃桃:“你长大了很多。”   他很慈祥,像在对孙女说话的爷爷,毫无距离感。   但即使他很慈祥,桃桃还是乖巧又有礼貌:“离上一次见到师祖,已经过去十年了。”   “是啊,十年了。”李鹤骨坐到桌前,“光阴似箭催人老,日月如梭赶少年,一转眼你和阿与都长大了。”   他示意桃桃坐。   石桌上放着一壶晾好的茶,温度正合适,想来是李鹤骨算准了她到这里的时间,提前泡下的。   桃桃为李鹤骨倒了一杯茶才坐。   “阿与和我说了比赛中发生的事,暗灵师确实狂妄,但寂静寮有寂静之主坐镇,就算是我也无法找到他们栖身之处。”   桃桃问:“您也不是寂静之主的对手吗?”   她这话问完发觉不妥,当着李鹤骨的面说他打不过别人和说他菜有什么区别?   这简直太不像话了。   她刚要改口,李鹤骨却笑了:“没事,我最近一次与寂静之主交手是在二十年前,当日是平局,但在我看来那一次她并未出全力,或者说,她似乎有禁制在身上,无法使出全力。”   桃桃:“寂静之主到底是什么人?”   “你留在混沌界,有些事我会慢慢告诉你,在那之前……”李鹤骨看着她,“桃桃,可以告诉我,你的灵脉和你灵脉中的属性是怎么来的吗?以及当日你在酆山是如何死而复生的?”   桃桃:“您知道我在酆山的事?”   “前些日子你师父来过混沌界,是他告诉我的。”   “他回来了?他既然没事为什么不来找我?”   “有些事他也还在寻找答案。”   “当晚在清风观他喝了带毒的酒,是他身上生死劫的印术救了他一命,他清醒后见你失踪就追着暗灵师一路到了酆山,不过他赶到的时候,你已经从迷津渡的棺材里消失了。”   文心兰上盘旋的蝴蝶飞来李鹤骨的手边,比起他的眼,他的手更像是百岁老人,已经干枯得不像样子。   蝴蝶将他的手当成了枯木,停在上面歇息。   他不动,它也不动,几乎与这自然全然相融了。   “你记得小时候我用蓍草为你批过的命格吗?”李鹤骨问。   “记得。”桃桃说,“您说我活不过十八岁,那是因为在我十八岁生日之后,邪神会来娶我做他的新娘。”   桃桃犹记得,当初她被种下永劫同身咒后,李鹤骨为她批命后的情形。   他用蓍草算了一卦,摸了摸她的脑袋。   在桃桃不解的目光里,他对李三九说:“十八岁,她只有十年了。”   当时还有别的灵师在场,都知道桃桃只有十年可活,而她身上又有邪神的永劫同身咒在,邪祟伤不了她。   所以那之后口口相传,不知怎的她的死劫就传成了邪神要在十八岁的零点来娶她做他的新娘。   “这只是玩笑的说法。”李鹤骨望着手背上的蝴蝶,“你或许还不知道,在你出生以后,是我将你抱到清风观的,并不是三九捡了你。”   “对你,这些年来我一直很愧疚,因为我所做之事的动机,是为了在将来的某一天,杀掉你。”   如果桃桃第一次听这话,一定会目瞪口呆。   但之前明则慧同她说过她是李鹤骨抱回去的,更说过她是天命之人的祭品,所以再听到李鹤骨的话时,她显得很平静。   “是因为我的藏灵身吗?”   李鹤骨点头:“之所以任由邪神新娘的谣言传遍整个混沌冢,是想让你那十年能过得开心一些,更是我内心的暗鬼。自从将你抱到清风观后,我夜里总是失眠,总会想起你婴儿时的模样。”   “如果我这一生有什么亏心之事,那只有你。”   桃桃沉默:“我不懂,天命之人是什么?藏灵身又是什么?为什么我一定要做天命之人的祭品?”   李鹤骨解释:“曾经神明为了结束大邪祟时代,将自己七分之二的力量投落在凡间,化为带有神明之力的天命之人,他结束了史上恐怖的大邪祟时代,但也正因为他力量太强,所以就算是神明也无法完全掌控他。”   “所以此后,虽然每逢世间大乱也会降生天命之人,但神明不会将自己的力量直接投落人间了。”   “它创造了藏灵身,天命之人必须后天吸收藏灵身的灵力才会觉醒全部力量,完成他的使命救赎世间,因为这力量是外来的,所以只要神明想,随时可以收回。”   “早在二十五年前,我就算出了世间的大势,虽然不知具体细节,但十方炼狱破碎这样程度的灾难在那年的卦象上就已经显现了,我都能算出,神明何尝不知?所以,当世必有天命之人降生,为了觉醒天命之人,也必有藏灵身。”   桃桃:“怪不得您会在我降生时就找到我将我带回清风观,我的作用就是帮助天命之人觉醒力量,只有这样他才能有足够的力量在灾难发生后补齐炼狱之门,对抗妖邪拯救世间,所以我一定要死。”   她想了想:“师祖,我不怪您,这是我生来的命,您没有错。”   李鹤骨静了静:“当我推出你的死劫在十八岁,我以为那是你本来的命运轨迹,在那一年,你会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后来,三九反对,阿与求我,我也不想那样做了,但你的命格并没有因此改变。”   “直到那晚三九追到瞿山看到了空的棺椁和棺椁附近的阵法,我才明白,原来成为祭品并不是你的死劫,你的死劫另有蹊跷。”   “蓍草占出的命格不会出错,桃桃,六月初六那天你死而复生。”   “在你逆天改命之后,十方炼狱之门破碎,而你拥有了神圣净化属性彻底摆脱了藏灵身成为祭品的宿命,我想知道,这是为什么?”   李鹤骨虽然没有直说,但桃桃知道他已经将十方炼狱之门破碎一事和她的死而复生联系起来了。   实话实说的话,南宫尘会很危险吧?   但她不想骗他,她咬唇,犹豫了一下:“可以不说吗?”   “可以。”李鹤骨温和道,“你有你的隐私,如果不想,无需对我多言。”   桃桃捧着茶杯喝了口茶。   李鹤骨善解人意又和蔼,可她总觉得在他面前不敢放肆:“谢谢您,那天在海上,是您救了我们。”   “救人的并不是我,而是你。”   桃桃茫然。   “九婴虽死,灵魂力量也不可小觑,我原身不在,隔空一击只是恐吓罢了。”   “如果不是你把九婴重伤,我也很难吓退它。”李鹤骨说,“神圣净化是神之属性,桃桃,你有一颗救世之心,更有救世之能,混沌冢的将来有你和阿与,我很放心。”   他的话里有几分人至暮年的苍凉,桃桃突然想起玄魂花。   匡清名说李鹤骨有伤在身,玄魂花既然可以治疗超自然力量造成的伤势,想必对李鹤骨也有用。   她刚要掏出玄魂花,李鹤骨却按住了她的手腕。   没有让她掏出来。   “阿与说过你从九婴墓里带出了玄魂花,确实是连混沌冢的藏库都没有的罕见灵物,只是它的作用被世人夸大了,它的效果主在修复灵魂,无法完全治好我的陈年旧疾,不要糟蹋,还是留给你们这些小朋友吧。”   他的旧疾是因为驱邪过多而遭受的因果,原来玄魂花也无法完全治好他吗?   桃桃:“师祖,我一直不懂。灵师救世是好事,替凡人消灾解难也是善举,为什么做好事却会招致因果落在自己身上?许多灵师不敢随意出手替凡人消灾也是因为这个,还有您刚才说的藏灵身与天命之人的关系,非要吞噬才可以觉醒力量,难道善无善报、随意杀伐就是所谓的天道吗?”   罗侯的眼疾是因为驱邪的因果,匡秉生和李鹤骨的身体多年顽疾也是因为驱邪。   她突然对天地间的某种秩序抱有了怀疑,这困惑桃桃存在已久了,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能为她解答。   李鹤骨抬起头,深邃的目光望向混沌界内的天穹。   他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天地之间的秩序,穷其一生我也还未想明白。”   李鹤骨又望着桃桃的眼睛:“桃桃,你身边那个人是谁?”   虽然李鹤骨没有指名道姓,但桃桃知道他说的是南宫尘。   早在之前李鹤骨盯着他看的时候她就忐忑,生怕李鹤骨看出了他鬼魂的身份。   李鹤骨问了,语气并不似刚才那样柔和。   桃桃能感觉出,他必须要知道一个答案。   “是我朋友。”桃桃与李鹤骨对视,“留他在身边有一些原因,师祖,他不会危害混沌冢,我保证。”   李鹤骨凝视了她一会,笑了笑:“明天带你的朋友去藏库吧,既然是前三名,奖励应该兑现。”   “好。”   桃桃取出巫家灵交坊的地契推到李鹤骨面前:“这个还是给您吧。”   她那日只是看不惯巫家所以开个玩笑,这玩意她要与不要都一样。   总不能真的叫她去守着铺子卖东西吧?她才没那时间,更没有做生意的头脑。   听说巫家族长和李鹤骨交好,如果因为这个生出嫌隙,确实也不好。   李鹤骨将地契推了回来:“一诺千斤重,既然巫家人把它输给了你,你收好就是。”   桃桃:“可我不会打理铺子啊。”   李鹤骨:“那我找人帮你打理,所得的盈利全都给你,好吗?”   桃桃端详李鹤骨的神色,她从前以为李鹤骨会是一个严肃的老头,没想到他这么温和,不仅没有提她欠混沌冢钱的事,甚至连地契也不要。   “外界都说我与巫家族长交好,他们不知道,做鸣钟人也会有许多身不由己的时候。这张地契你收就是,不必看我面子,明天我会找人帮你打理。”   桃桃点点头。   茶凉,桃桃起身离开。   她走到门口,忽然回头:“师祖,我离开渝城时明师让我带句话给您,她说,六十年了,您还来吗?”   李鹤骨背对着她,如松竹笔直的肩脊在听到这句话时颤了颤。   停在他手上的蝴蝶飞走了,他平静地说:“我知道了。”   *   白天还温暖的气候到了夜里突然降温,可见哪怕是李鹤骨也不能完全改变自然条件。   桃桃站在房间的窗口看细雪纷飞,这并不是今年的第一场雪,早在渔村那夜就已经下过初雪了。   天上镶嵌着一轮乌蒙的月亮。   南宫尘站在院子里,他已经在那里站了很久了,似乎在看雪,又似乎在看月,总归是在一个人孤独地看着些什么。   深夜的菖蒲花花瓣微微拢着,脆弱地摇摆在寒冷的夜风里。   桃桃在窗边看了他一眼,推门出去站在他身边:“你为什么喜欢看月亮?”   南宫尘没有回头:“只是在想事情。”   桃桃站在他面前,霸道地说:“看着我。”   南宫尘低下头望着她,桃桃问:“是不是行香子对你说了什么?”   “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你是从离开船舱时心情变差的,行香子说她将寂静之主要杀我的原因告诉了你。”桃桃问,“如果你是为了这事心情不好,可以和我说说吗?”   南宫尘凝视着女孩清澄的双眼:“我曾经做错过一件事,造成了无法挽回的后果,我很自责。”   自责。   这样烟火气的两个字竟然从他嘴里说出来,桃桃反应了好一会儿。   桃桃说:“是人都会犯错,错了又怎样?只要尽力弥补就好了,如果你无法弥补,还有我。”   南宫尘笑了。   桃桃问:“我说得不对吗?”   “对。”碎雪飘在他的脸上没有融化,他说,“谢谢你。”   桃桃:“在九婴之墓,你说过会把能说的都告诉我,如果你现在心情不好还不想说也没关系,我等就是,但是——”   她伸出一个指尖戳了戳他的肩膀:“我耐心不好,南宫尘也不该是会被一点小错就困扰住的人,别让我等太久,听见了吗?”   细雪落在少女淡黑色的鬓角,像极了一只只袖珍的扇着洁净双翼的白色蝴蝶。   南宫尘与她对视,看见了她眼眸里满是傲气与不羁的笑,恍惚之间的颜色,竟远胜过天上那柔和细腻月华的光泽。   桃桃突然拉住他的手,在夜里站久了,他手微凉。   但桃桃刚从屋里出来,手很热,很快溶解了他身上的冷意。   她朝他笑笑:“走——”   混沌界很大,于绒毛般洒落的细雪之中,她拉着南宫尘漫无目的地跑着。   雪花越下越大,遮住了乌蒙的月与稀疏的星。   深夜寂静,大地昏暗,只有路旁草丛里引路的灯盏散发着幽静的光芒。   桃桃一路狂奔,也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回过神后发现两人站在一处断崖上。   她跑得有些累,边喘气边朝南宫尘笑:“从前我心情不好也喜欢在山上乱跑,经常跑到迷路,只能等师父找我回家。”   片刻不停的雪落在她漆黑的眼睫上,被她的体温融化,但落于她发丝上的雪花却凝住了。   在断崖之上,生了几株杏花,于混沌界温暖的白日里抽枝发芽。到了夜里,雪花落下的时候,杏花的蕊便染了一抹白,混着并不清晰的星月光芒,倒让这安静的悬崖旁多了几分温柔的悄寂。   “南宫,你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   “很无趣。”   “有多无趣?”   “比你见过的所有人都要无趣,很多年不说话,很多年不下塔,无趣到我甚至想过,一生太漫长,如果能蹉跎成一瞬,死后化归天地,无知无觉就好了。”   “你现在也这么想吗?”桃桃问。   “不。”   南宫尘这些天的寡言她没有觉得不好。   相反,她很开心。   从前的南宫尘固然是温柔的,体贴备至,但那不是真正且完整的他。   比起一个过分温柔的假人,桃桃更想看他展露真正的情绪。   就像刚下山时她,冷漠只是一层疏离的保护色,她并非不想靠近别人,只是不信任。   这半年,有了伙伴,学会了信任,如果不是庄晓梦提起,她甚至都没发现自己的变化。   南宫尘也是。   以往的南宫尘虽然总是温柔地笑,她却总觉得那温柔只是一层假面,温柔之下看不清的部分才是他真实的一面。   他像不染凡尘的谪仙,又如炼狱中无情的修罗,哪怕在面对他的笑容时,桃桃也很难觉得真的亲近了他。   但此时的他,会说自责,会展露自己低沉的情绪。   哪怕他沉闷不想说话,桃桃还是开心。   “为什么现在不觉得无趣了?”   南宫尘望向崖下呜咽而过的风,眺望天穹黯淡闪烁的星:“红尘一两风,慰我三千梦。”   桃桃笑了,她故意问:“哪里来的风?”   南宫尘不说话,只是转头看向了她。   桃桃被雪染白了头发,她没再问了,唇角勾起了一抹笑意:“南宫,你说,如果一年后集齐了十方璞,你也不用回到阿修罗海,到那个时候,我们去做什么?”   桃桃仰头看雪,不知是没有察觉还是刻意,她用了“我们”这个词。   在这一刻她的心里,哪怕到时候世间的纷乱结束,他们也依然会在一起。   南宫尘想了想:“找处混沌界一样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   他眸底温柔:“就这样过一生。”   “唔……”桃桃想了想,“虽然有些太安静了,但如果大家都在,你也在,好像也还不错。”   她折下身旁一根带雪的杏枝:“你闭上眼睛。”   南宫尘漆黑的眸子与她对视了几秒,没有问为什么,他闭上了眼。   桃桃站在他身前,他比她高出许多,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他全部的眉眼。   虽然木偶身已经弱化了他的容颜,可他仍然俊美,眉梢一点红痣耀眼。   桃桃抿着唇,她想起那天在九婴之墓里他倾身过来的样子。   要不是被打扰,那时他的唇会是什么温度?   如果说从前桃桃还不懂自己的心意,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怀疑了。   换成别人,别说吻,恐怕提出这个要求之后就会被她揍扁。   她对他所有的特别,所有的看似容忍,不过都能简单归化于两个字。   ——喜欢。   这种情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她也不清楚。   也许是在永劫同身咒落成之时。   也许是在息土境中他握住她的手教她画印。   也许是在渝城时,他承认了所做之事,并对她说出的那一番话。   再也许,是在那日他斩断了九婴的头颅,抱着她从海底浮起。   总之,那不是某一刻产生的,而是无数个某刻的画面叠在一起后她蓦然间悟出来并瞬间接受的事。   桃桃踮起脚,轻吻向他眉梢的那点痣。   南宫尘眼睫颤动,睫毛上的雪花随之融化。   桃桃轻声说:“不准睁眼。”   他的皮肤仍然冰凉。   一吻毕。   她拉过他的手,将折下的那只杏花放在他的掌心,而后笑了笑,掉头走了。   很久后,南宫尘睁开眼。   雪小了些,乌云挪走,月探出了头。   于温柔的月色之下,他看见,那株带雪的花苞上开出了一朵朵染着月色的杏花。 第142章   南宫尘伸出手掌,捂住她的双眸。   次日。   桃桃醒来时已经是傍晚了。   不怪她能睡, 要怪只能怪她昨夜心血来潮的一吻。   虽然吻完就跑了,但她回到房间后脸开始烫了。   她去洗了脸,但没用, 又尝试在宽敞的屋里练了两套剑,但越练越热。   最后她后知后觉害羞了,抱着被子在床上哀嚎。   “见鬼了, 我干了什么啊——”   “书里不是说女孩子要矜持点吗?是不是做错了?”   “香桂好像懂这些, 不行, 我得给她打个电话!”   桃桃按亮她的小天才电话手表,发现她没有香桂的号码,只好用翻出手机来给王得宝打微信电话。   王得宝睡意朦胧地接了电话:“凌晨两点,酒吧外捉耗子的猫都睡了, 你干嘛啊?”   桃桃风风火火朝他要了香桂的电话, 风风火火地打了过去。   香桂还没睡, 正趴在被窝里看霸总小说, 接到她的来电很兴奋。   桃桃:“我刚才亲了一个男人!”   香桂的八卦之魂一下就燃起来了:“sei啊!!!!!”   “是谁不重要,但我现在很后悔, 刚才没有过脑, 主要是月下的杏花树下着雪场景太美,他也很美……不重要, 重要的是我现在睡不着了, 心跳好快, 像敲鼓一样, 不知道明天该怎么面对他该怎么和他说话!!救救我啊——”   “你第一次亲他吗?”   “不是啊。”之前亲了他一百来下来着。   “那你这种心跳不止的症状是最近才有的吗?”   “是啊, 之前又不是我主动的……不对, 是主动的, 但那为了救他不能算的。”   香桂问:“他喜欢你吗?”   “当然啊!”桃桃说, “你问这干嘛?他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亲他?”   “主要是你这性格强吻男人逼人就范也不是没有可能,我只是小小地怀疑一下……”   桃桃:“……”   香桂言归正传:“你亲完他,他有什么反应没?”   “什么反应?”   “比如爱慕的眼神,甜蜜的笑容,或者一把揽过你的腰用低音炮说,女人,往哪里跑之类的?”   桃桃想了想:“我不准他睁眼,亲完就跑了,没看清。”   “那他是个什么性格的人?”   桃桃又想了想:“挺复杂的,说他温柔吧,内心又挺冷漠,说他疯吧,他也会救人,说他无趣,他还学会了玩手机看动漫,但是说他有趣吧,他一个人坐在夜里看月亮的时间比看动漫的时间要长得多,我也不很了解他,但他不是个坏人。”   香桂:“确实挺复杂。”   桃桃问:“所以明天我要怎么跟他说话?”   香桂:“根据姐的经验……”   桃桃提醒她:“是姨。”   香桂:“……”   “男人这东西是有点贱的,你越上赶着喜欢他他越不把你当回事。”   “我看小说这么多年,每本小说一开始都是女主对男主爱得要死要活,但是男主呢?云淡风轻,只把她当成床上的玩物利用,直到女主心灰意冷离开,男人才恍然大悟——我不能没有她!所以你直接亲上去是不行的,不能主动!”   “那我已经主动了怎么办?”桃桃求知若渴地问,“快教教我。”   “要我说……”   “你等会儿。”桃桃扒拉出一个本子边听边记,“可以说了。”   “明天早上起来你先晾他一会儿,不理他,当做昨晚的事没发生过。”   “你身边不是有好多小帅哥?吃饭的时候你就装作若无其事地夸夸他们,比如那个元天空头发卷卷的多可爱啊,夸他帅!但记着,千万别和你亲的那个男人说话,这叫钓系。”   桃桃连忙在本子上记下别理他和钓系这几个字。   “然后吃完饭,你再装作若无其事地约关师去钓鱼,去看花,去海边捡贝壳,总之做什么都行。但记着,一定不能搭理那个男人,不管他说什么,你礼貌地回应就行,但还是要和关师两个人单独出去,让他着急,这叫欲擒故纵。”   桃桃笔下唰唰记个不停:“欲擒故纵?我明白了!”   “你和关师要玩到天黑再回来,到时候吃完晚饭再假借关心小匡师学习的名义去和他学英语,最好是学到深更半夜,两人再一起吃个宵夜什么的,这叫最后一击,这三招做完,根本不用你说什么,他会自己来找你的。”   桃桃恍若醍醐灌顶:“真厉害啊你!”   香桂:“所以你喜欢的人是南宫尘,选拔赛第一轮弄碎了须弥盏的那个男人?”   桃桃:“……你怎么知道?”   “我刚刚一直在试探你,我说元天空、关师和小匡的时候你都没有反驳,很显然你喜欢的人不是他们,你身边又没几个认识的男人,现在还在混沌界的,总不可能是段某吧?”香桂表现了她惊人的推理天赋。   桃桃:“……”   “你知道了也没什么。”桃桃把本子一合,感觉自己已经练成了男女爱情之神功。   她趴在床边和香桂闲聊:“但是你自己知道就行,千万别去你的那些群里散播,不然明天起来恐怕整个……”   她说到一半,卡壳了。   因为她一抬头,看见窗外有个影子。   窗是用亮纸糊的,不怎么隔音。   桃桃哀嚎一声挂上电话连滚带爬下了窗,她打开窗,外边的人正是南宫尘。   她眼睛瞪得滚圆,像只惊恐的猫咪:“你听见了?”   南宫尘点头。   桃桃更惊恐了:“听见了多少?”   南宫尘:“全部。”   桃桃啪得一声拍上了窗。   她跳到床上拿被子捂住头,哀嚎着想要逃离这个可怕的人间。   怎么会?   怎么会这样?   她和香桂那么羞耻的对话竟然被他全听到了?   没脸见人了,想换个星球待一阵子。   嚎了一会儿,桃桃觉得不行,必须自救,于是又爬起来再次打开了窗。   南宫尘还站在窗边。   “把你刚才听到的全都忘掉。”   “忘不掉。”   “不行,必须要忘!”她霸道地说。   南宫尘想了想:“假装忘掉可以吗?”   桃桃脸红了,她手抓着窗户的木沿,掌心紧张得渗出了汗:“随你吧。”   “桃桃。”南宫尘叫她。   桃桃抬眸看他:“干嘛?”   南宫尘笑笑,他伸出手掌,捂住她的双眸:“礼尚往来。”   桃桃明明没有被限制自由,这一刻却愣是不会动了。   她呆愣愣地站在窗前。   南宫尘的上身越过了窗框,借着月下的雪光,轻轻一吻,落在了她滚烫的脸上。   他的唇微凉,气息如冰雪般清爽,擦过她的脸颊时呼吸让她一阵说不出的痒。   桃桃屏住了呼吸。   一吻毕,她脸更烫了,神志模糊,只听到南宫尘在她耳边轻声呢喃了一句:“明天见。”   迷迷糊糊中,她看见南宫尘拿了一个青色的窄口花瓶将那株落了雪的杏枝插了起来,放在了她的窗边。   就因为这一个吻和三个字,桃桃一晚没睡着。   直到山下的雄鸡叫了几轮,她才迷迷糊糊睡去,一直睡过了整个白天。   她起床时脑子里还在不停地想今天要怎么和南宫尘说话。昨晚和香桂的对话被听到了那些招数肯定不能再用,但香桂说得也不无道理,对男人不能太主动,太主动就会丧失主动权。   想着想着,她推开窗户,看见窗边站了一个混沌冢的灵师。   对方礼貌地说:“你终于醒了,鸣钟人请你们醒来后去藏库挑选奖励,大家都在等你。”   桃桃:“你在这站多久了?”   灵师:“两个小时。”   桃桃:“!!!为什么不叫我啊??”   灵师:“鸣钟人说选拔赛这些天你很辛苦,让我不要吵你睡觉。”   桃桃连忙洗了把脸冲出屋子,元天空已经去了。   南宫尘还在门口等着他,她此刻完全忘了刚才在屋里的纠结,毫无障碍地拉着他一路狂奔,经人指引到达藏库门口时其他人都在等着了,关风与也在。   他们背对桃桃,没有看见她来了。   她悄悄拉停南宫尘:“一会儿要是师祖看你或者怀疑你,你就躲我身后,千万别说自己是邪神,我来替你狡辩,明白吗?”   南宫尘笑了:“好。”   桃桃拉着他上前,李鹤骨看见她,问道:“睡醒了?”   桃桃吐舌头:“师祖下次可以让他们直接叫我的,我不累。”   李鹤骨目光落在她身旁的南宫尘身上。   桃桃还牵着他的手,见李鹤骨望过来连忙松开。   李鹤骨:“走吧。”   藏库的位置在禁地,桃桃想象中的藏库应该在一处像是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藏宝的山洞里,可却不是。   他们跟着李鹤骨走入禁地,眼前的场景突然变了。   这片天地之内的景象迥异,一路分别途径了四季。   先是白日的春花,再是夏夜的星华,而后是秋叶和冬雪,一路不过十几分钟,却像是走过了一年般漫长。   “这是师祖设置的结界,眼睛看到的都是幻觉,如果没有他的带领随便闯入会迷失在结界里,直到老死也无法出去。”关风与低声对桃桃解释。   李鹤骨站在一座冰湖面前,他双手结印置于面前的空间。   顿时,四周的四季的景象全部消失不见,前方空无一物,只是一片寸草不生的山崖。   李鹤骨甩了甩太虚忘尘,地面轰然颤动起来,一道石门缓缓打开,眼前出现了一条偌大地道。   地道之内是一方干净通明的空间。   两侧路旁燃烧着经年不熄的灵力蜡烛,照得一室通亮。   “阿与会带你们进去。”   李鹤骨没有和他们一起进入藏库,他望着南宫尘,富贵停在他肩膀。   这男人神色平静,昨天灵师们见他大气不敢喘、紧张且激动的时候他就平静着。   此刻李鹤骨的目光望着他,他依然平静。   桃桃不动声色地朝南宫尘的身前挪了挪,想把他遮住。   但她这点小动作没逃过李鹤骨的眼,他没说什么,只是笑笑:“去吧。”   几人在关风与的引路下沿着通往地下的阶梯走向藏库。   选拔赛第一名的奖励是任选一件可以使用的法器。   第二名是任选三本术书。   第三名则是任选五种灵物。   元天空掩饰不住兴奋:“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是第二,老大是第一,南宫哥第三,这也太圆满了吧!”   桃桃也挺开心,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   到头来混沌冢的东西在他们三个手里,没有比这更合适的了。   她从前进过闽城灵交坊的仓库,原以为那里已经很大了,但混沌冢总部的藏库远不是灵交坊仓库所能比的。   地下的空间一眼望不到头,架子很多,足有上百列,每个架子上都放着外面看不到稀世珍宝。   顺着台阶走进藏库中,最先看到的是术书的架子。   在外界一本赋灵术书至少要十几万,还不是每个店铺都会有,但在这里,只有赋灵术书,根本没有普通术书。   整整十七八个架子上的多宝格里全是赋灵术书,一本一格,静静地躺在格子里。   元天空凑近一本本看着:“无定界的赋灵术书,据说这是一种失传已久的结界术,普通的结界只可以隐藏东西的外形,这种结界不仅可以屏蔽外形还可以屏蔽气息,如果当初我们在海上有这种结界,九婴就发现不了我们了。”   “这是焰炽符?据说是一种很强的火属性符箓,专克妖邪,如果是由火属性的灵师施展,那么他制造出的符箓火焰温度会比普通火焰高上百分之五十,外边别说赋灵术书,就连普通的都找不到。”   “定魂咒,定身咒的升级版,普通的定身咒念咒十分钟定身五秒钟基本相当于废物咒术没人会用,但是定魂咒念咒时间很短,只需要十几秒就可以念完,定身时效和定身咒相同。”   “还有这个,九天凝雷术,这里竟然有雷属性的元素书!我哥找了很久只在前几年的地下拍卖场见过,但一本雷属性的元素书拍出了几百万的高价,他买不起只能放弃……”元天空举着那本九天凝雷书问,“与哥,这个我能拿吗?”   关风与:“只要不拿到市场上流通,都可以。”   架子上的元素书虽然没有赋灵术书多,但也有十几本了。   怪不得混沌冢的藏库是所有灵师的梦寐以求的地方,那毕竟是三百年的积累,是任何灵师世家和组织不能相比的。   元天空收起那本元素书,转头看到南宫尘在翻隔壁架子上一本灰蒙蒙的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术书。   他凑过去看,是一本名为《碎魂转命术》的书。   书看起来有很多年的历史了,破旧不堪,上面画着艰涩的符号,旁边配着繁体字。   元天空瞄了一眼,好像是用残酷的法门将两个人的命格移换的一种术。   换命术并不算罕见,世间现存的就有很多,但是许多换命术是有代价的,持续效果也不能长久。   而这碎魂转命术虽然转命的条件非常苛刻,但是一旦完成,终此一生,对于调换命格后的两人而言没有任何代价。   因为它强大的作用,在藏库里也算得上是价值前十的术书了。   他问:“南宫哥,你想要这个?”   南宫尘向来淡然,他以为他会摇头说只是随便看看,可南宫尘这次却出乎他意料,他说:“是。”   元天空把碎魂转命术拿了过来,算作他可以挑选的三本术书中的一本。   桃桃问:“这术法听起来怪恐怖的,你要它干嘛?”   南宫尘说:“从前听过它的名字,一直没机会见到,很感兴趣,所以拿来看看。”   桃桃觉得他没说实话,还想再问,元天空的声音打断了她。   他问:“我可以挑三本术书,现在已经挑好两本了,老大你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桃桃确实有想要的,南宫尘说神圣净化属性流传于世的元素书共四本   ——担山取月,招云卧雪。   她学会了卧雪印,还有三种印术没有得到。   段某告诉她,担山印就存在于混沌冢内。   如果是在混沌冢内的术书,那么极有可能在仓库里,可桃桃找遍了所有放元素书的架子都没有看到担山印。   难道段某记错了?担山印不在混沌冢?   桃桃挠了挠头:“我没有想要的了,你自己选吧。”   符咒印的学习对她而言是件很头疼的事,她那暴躁性子和体质也不适合学这些,找不到担山印剩下的也没什么适合的,索性不要了。   最后元天空又挑了一本名为分魂咒术的赋灵术书。   这种术可以通过念咒使自己的灵魂分化,从而在自己的身边分出另外一个自己。分.身和本体之间的力量互通,力量可以均分落在本体和分.身上,也可以随时在两者间转移,持续时间随灵师的灵力而定。   桃桃问:“你拿这个干什么?”   元天空:“小时候看火影忍者就很羡慕里面的影分.身之术,我平时用枪,学习其他术法对我而言作用不大,如果能多分化出一个分.身,那我不就可以同时操作四把枪了?”   元天空平时看上去大大咧咧,实则对自己的认知非常清醒。   多学一种术法不能使他的实力暴增。   但是多一个分.身,同时四把枪齐开就不一样了。   现在他枪里用的是十方璞,不消耗他本身的灵力,多一把枪相当于给他叠加了双倍的战斗力,要真把分魂术学会了,他的战力会更上一层。   三人挑好术书朝里面走去。   再往里是放灵物的架子,有大几十列。   同样是一物一格,许多他们叫不出名字甚至没有听说过的灵物列布其上。   富贵见了灵物眼睛放光,扑着翅膀撞于架子中央。   它落在一朵绿色的花前,试图用尖喙去啄架子上的透明玻璃。   桃桃记得谁曾说过富贵是混沌冢的神鸟,因为一些原因重伤难愈,所以一直发挥不出原本的力量。   她见富贵落在那朵花前一脸急切,问道:“你想要?”   富贵点头。   桃桃打开玻璃柜,她没有问南宫尘的意见。   虽然第三名是他的,这些灵物也该他选,但是桃桃不觉得他会在意这些。   就像刚刚元天空挑术书的时候,南宫尘想要的术书元天空直接就拿了。   如果不是桃桃没有想要的,他还要再给桃桃一本。   这就是伙伴,许多东西不需要宣之于口。   “月青花炎。”桃桃正要伸手去碰那朵花,南宫尘开口,“形状是花,实则为火,桃桃,会烫到你。”   桃桃的手停在半空。   关风与拿着一个白色凉玉做的盒子走过来:“保存灵物的架子看上去是用玻璃隔开的,实际是一种灵石,灵物存放在里面就相当于回到了它最熟悉的生长环境,可以百年不腐。”   他将月青花炎装到盒子里:“它既然要这个,说不定能恢复它失去的力量。”   富贵疯狂点头。   南宫尘摸了摸它的羽毛:“这些年辛苦你了。”   关风与将盒子递给桃桃:“这是火,不能直接吸收,要冷冻一段时间中和它的火性,富贵要吸收它恐怕要等到宣誓仪式之后了。”   桃桃戳戳富贵的脑袋,看着它惊喜的眼眸笑道:“这么多年都等了,也不差这几天吧?”   富贵再次疯狂点头。   在拿了月青花炎后,元天空又在隔壁的架子上找到了存放灵石的区域。   就像桃桃说的,如果混沌冢的藏库都没有带属性的灵石,那这世界上就不会有地方有了。   混沌冢不仅有,还有整整一架子。   当初在闽城的深山里和南宫尘讨论如何改造他枪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元天空激动了起来,可问题紧跟着出现了,他只有两把枪,带属性的灵石却很多种,该用哪两种呢?   桃桃提议:“火属性和雷属性吧,大多邪祟都畏火惧雷,这两种属性符箓对邪祟的克制作用很大。”   元天空犹豫:“火属性还好说,术法到处都有得卖,雷属性很稀少,而且术法还很贵,就算把枪膛换成了雷属性的灵石我也买不起术法当子弹啊。要不把雷属性换成光属性怎么样?同样克制邪祟,虽然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只有与哥一个,但是普通光属性的灵师还是比雷属性多些的,术法也便宜一些。”   桃桃没有意见。   正当元天空要拿光属性的灵石时,一向话少又不喜欢管闲事的关风与开口了:“我觉得雷属性适合你。”   元天空问:“为什么?”   “元凌是雷属性,他可以为你的枪准备术法。”   “元凌他很忙,平时没空管我。”   关风与不说话了。   元天空观察他:“你们该不会有什么事情瞒着我吧?从第一轮测试时我就觉得不对了,为什么我半株灵脉会是天级上呢?你当时叫我去问元凌,我问了,可他也只是支支吾吾敷衍我。”   虽然桃桃偶尔会叫元天空傻子,可他其实一点都不傻,还聪明得很。   在他再三追问之下,关风与也没有吐出半个字,转身朝前面走了。   元天空:“与哥太适合去做保密行业了,嘴严得令人佩服。”   桃桃问:“所以你要光属性还是雷属性?”   “雷属性。”元天空瞬间改了主意。   “为什么?”桃桃不解,“阿与他没有给你合理的解释啊。”   “但我们是出生入死过好几回的伙伴不是吗?”元天空笑得咧出了一口白牙,“与哥那么惜字如金的一个人,刚刚竟然开口要我选雷属性,我相信他不会害我的。”   南宫尘可以选五种灵物带走,除了富贵的月青花炎和元天空的两块灵石外还剩两种。   大家都没什么想拿的,最后是桃桃问了关风与后选了两种价值不菲的罕见灵物装起来了。   这两种灵物都有一个共同的作用——吊命。   如果再遇到上次元天空内脏破裂那样的事情暂时也能保住人一命了。   选完灵物,再往前走就是摆放法器的柜子了。   这里随便一个法器都是天级,虽然品质未必是最好,但放眼望去,一个地级法器都没有。   这是任何灵师世家或组织的藏库都无法做到的,足以证明混沌冢的豪横程度了。   桃桃对法器没什么欲望,她现在桃夭用得趁手,也不打算换。   不过不换归不换,她对于欣赏法器还是很有兴趣的。   法器架子不如前面那么多,总共只有七八个。   其中最后面的最小的架子上摆的是灵级法器,一共只有三个,每一个拿出去都是惊世骇俗的程度。   法器对于主人的要求很高,并不是所有人都可以使用灵级法器。   就像关风与,他是三株灵师,使用品质逼近灵级法器的天级法器六道心镜尚且都很吃力,一下就会耗尽他大半灵力,更别说是真正的灵级了。   那三个灵级法器都是曾经的鸣钟人使用过的,有市无价,价值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   普通灵师根本无法驾驭,恐怕只有五株以上的灵师才能使用。   桃桃不觉得自己能用,也不贪心,所以只是纯粹地欣赏。   她问关风与:“帝钟呢?混沌冢的至尊法器难道不在这里吗?”   关风与摇头:“我进过藏库几次,从未见过帝钟,也许被师祖另外收起来了。”   人来了,钟不在。   桃桃当初用帝钟“威胁”李鹤骨的筹谋落空了,她惋惜道:“看来我的欠债一时半会还消不掉。”   既然法器不需要,换成相对应的灵物应该可以吧?   收集十方璞是件危险的事,桃桃打算再拿几株吊命的灵物以备不时之需。   正当她转头要离开放法器的架子的时候,她听见藏库深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   钟声清渺,声音并不算特别,只是听到她的耳朵里却带着一分蛊惑的意味。   桃桃双眸茫然,身不由己,缓缓回过了头。 第143章   你我,皆是混沌。   钟声时而浑厚, 如远古遗民祭祀时敲击的锵金鸣玉之声。   时而清冽,如昆仑山巅玉碎之时的含宫咀徵之音。   时而如在云巅之上遏云绕梁,时而又似一道带着星火之石坠入凡尘。   在这样的钟声之下, 桃桃的意识模糊了,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此刻的她并不是在混沌冢的藏库,而是在一片纯白之地。   脚底不是土, 头顶也不是天, 方寸之间的一切都被白色的云雾缭绕。   她伸手拨开, 云雾退散,脚下是被邪气浸染的苍茫人间。   她以上帝的视角站在半空中看着脚下的一切。   邪气如乌云罩顶,将人间裹得密不透风,原本繁荣的人间荒原万里。   无论是凡人聚集的城邦, 又或是郊野之外, 一眼望去, 魑魅魍魉、鬼怪妖邪如恒河沙数、星罗棋布。   大地之上, 凡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在邪祟的利爪嘶嚎下瑟瑟颤抖。   深夜未归家的旅人被恶鬼扑咬在街道的青石砖上分食, 屋中的婴儿忍不住啼哭引来山妖围堵门窗。   即使是正午,日光也难以破开遮蔽天空的邪气。   云翳之下, 人们衣衫褴褛, 面容忧愁。   桃桃记得南宫尘曾说过, 三百年前是史上最惨烈的大邪祟时代, 那时邪气也是这样笼罩天空的。   这难道就是大邪祟时代吗?   她想离得近些仔细看看, 可身体由不得自己。   在邪气漫长的笼罩之后, 天地起源之处的云上生出一道金光。   开始只是一个光球, 愈聚愈浓, 最终化为一道耀眼充盈的灿烂光芒缭绕了整片天际。   顿时,人间之上的邪气溃然消散,天空流光溢彩,犹如神明降世般恢弘绚烂。   大地之上的人们纷纷抬头,木然的眼神中终于带上了一丝希望。   可是好景不长,那流光只存在了片刻,便化为一道拖着金色尾翼的光球朝凡间坠落。   几乎瞬间它就消失不见了,而被光芒短暂驱散的邪气又再次拢聚头顶。   桃桃面前的画面一转,双眼被无边无际的黑夜填满。   她眼前所见是凛冽刀风,嶙峋荒原。   在邪祟的围裹之下,奴隶于荒原之上没日没夜劳作挖取、种植灵物,片刻不得歇。   金光坠入荒原的尽头,光芒缓缓消敛,里面是一个浑身赤.裸的无面婴儿。   在婴儿身旁,躺着一口手掌大的金色小钟。   婴儿没有五官,发不出声音,不知是死还是活,但当他降世的那一刻,方圆几十里内的邪气被肃清一空。   这里的异样很快被邪祟发现,他们不敢靠近,于是驱使凡人奴隶前往查看究竟。   十几人在蛮荒狱的黑夜里搜索,一个男人先找到了那婴儿的所在之处。   冬夜下起了雪,厚雪压在婴儿身上,只剩一个小小的没有五官的头颅露在外面。   他皮肤被冻得青紫,没有鼻子察觉不出呼吸的强弱,才出生短短几个时辰就尝到了生之苦。   男人在婴儿身旁看到了那口小小的金钟。   虽然他不清楚那是什么,但他察觉到了金钟之上的神圣气息,有它在这,四周蛮荒狱的邪气如落花流水一般衰败颓然。   身后甩着长鞭的邪祟纵马而来,男人手忙脚乱地将婴儿埋进雪里,拿起那金色的小钟跪在地上双手奉上。   一个人身牛头的妖物一鞭甩在他的身上,将他抽倒在雪地上。   小钟滚落于地,没有发出半点声音。   妖物见那钟不似寻常法器,伸手去拿,还未靠近,就被那凛然圣洁的气息灼了回来。   妖物后退,一层层上报回去,最终有更强的妖物前来设法带走了小钟。   等它们都离开后,男人才将快要冻死的婴儿从雪地里抱了出来。   ……   在经历了漫长不见天日的黑暗之后,画面一转,桃桃眼前出现另一个场景。   凄芒的月色与滔天的魔气交相错杂,叫人说不出的心悸。   白袍少年牵着少女的手在荒原之上奔跑,身后漆黑一团的魔气就要追上来了。   少年停住脚步,转身将一口金色小钟放在掌心。   桃桃明白了,她眼前所见的都是这口钟的记忆。   它被邪祟带走封存,又被少年取回,所以那漫长的黑暗才结束了。   此刻的情形十分危险,相比于强大的魔气而言,少年与少女弱小得如同随时可能被碾死的蝼蚁。   更别说那少女只是一道虚渺的鬼魂,但少年却可以触碰到她的身体。   少年抬起头来,桃桃惊诧地发现,白袍兜帽之下的那张面孔她再熟悉不过。   是南宫尘,他十几岁的模样远没有她后来所见的温柔从容,俊美的面孔之上带着些许冷漠和稚气。   他一手托钟,一手鸣钟。   不知为什么,在这一刻,桃桃察觉到一阵令她心惊的危险。   钟声清鸣,以少年为中心响彻大地。   魔气倏然静止,继而由内部开始寸寸破碎,最终消弭于空气之中。   同它一起消弭的还有蛮荒狱上空厚重的邪气。   钟声仿佛一缕能刺透一切黑暗的光芒,将这世间所有的混沌、所有的邪恶,通通击得粉碎。   那只魔在钟声之下消散,桃桃松了口气。   可下一秒,南宫尘身边鬼魂之躯的少女身体也开始破碎,似乎只要是妖邪鬼魅之身都会被钟声清除。   桃桃呆怔,她这时才看见,刚刚一直没有注意模样的少女,像极了她。   桃桃见过息壤,息壤虽然长得和她一样,但言语神态却和她完全是两个人,可南宫尘身边的少女……   举眉、抬眼,甚至不经意间的一个眼神都像和桃桃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一时间,桃桃恍惚了一下。   ——难道这个少女是她吗?她不记得自己曾有过这段记忆啊。   少女也满脸诧异,她灵魂一寸寸消散于天地,南宫尘伸手抓去,却只勾住她衣角的毫厘。   桃桃还想再细看,场景却再次轮转。   尸山血海,满目疮痍。   眼前所见尽是血肉模糊的死尸,尸体被剥皮剔骨死状惨烈。   千名灵师手持法器将这被血浸染之地团团围住,凝重地望着前方,谁都不敢上前。   南宫尘跪立于血海的中央,他洁白的衣袍被染成血色。   万箭穿心而过后,一抹血渍从他唇边缓缓流下。   箭矢纷飞如雨,他全都不看,所有的目光皆落在怀中那生机无多的少女。   依然是她。   这时的南宫尘已经和桃桃现在所见的模样没什么分别,但少女依然是当年模样。   不同的是,她不再是鬼魂,而有了身体。   她胸口插着一只箭矢,眼眸涣散,气息微弱:“我想起来了……”   暗红的血不断从她口中涌出。   她眼眸中的颜色黯淡,但仍强撑着伸手去抚南宫尘染血的侧脸:“不要……不要堕魔……我们还会再见的……”   南宫尘双眸弥染了血色,眼尾泛起残红。   金色的小钟与桃夭同样被血染得通透,落在他的手边。   她握住他的手:“……答应我。”   千人注目之下,南宫尘静得如月下无声之石,他浴血裹伤,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少女脸上是桃桃一眼能读出的绝望和自嘲的神色,她呢喃道:“我真傻,原来这……才是你说的因果……”   月蕊雉从远处飞来,为南宫尘挡住了灵师射来的箭矢。   它倒入血泊,奄奄一息。   桃桃怔怔地看着那画面,看着少女死后灵魂消散,看着她的身体化为南宫尘手中的一截骨偶。   从前南宫尘不肯对她说的事情与他对她那没来由的感情,经由这些画面,忽然在她脑海中串了起来。   他在海底附身时她所看到的记忆确实是属于他的。   那截骨偶是他折断自己的肋骨雕成的,之所以要做出那截骨偶,是为了让在蛮荒狱中消散的鬼魂少女重回人间。   她像极了她,但桃桃知道,她不是她。   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三百年前?   那少女到底是谁?是她的前世吗?   桃桃脑海中混乱一片,她又听见了那道奇异的钟声。   于天地之中诞生,钟声一鸣万邪退散,桃桃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了。   ——帝钟,无法被品级所限制,混沌冢三百年来没人能够敲响至尊法器。   可帝钟为什么会在南宫尘身上?   不等桃桃细想,眼前的画面再次变幻。   这次没有尸山血海,没有邪气之夜,桃桃回到了最开始的白色空间。   在她的正前方,一尊如山般大小的巨钟直直矗立。   她仰头也难以看到它的峰巅,巨钟之下,一抹人形的光影正凝望着她。   光影只有形状,没有五官和面孔,也没有性别。   它望着桃桃,声音空静:“帝钟已然蒙尘,鸣钟人又在何方?”   桃桃本能觉得这道光影是帝钟的化身。   她怔了怔,还未开口,却见光影朝她伸出了手:“我等你,很久了。”   桃桃像被什么蛊惑了一般,迈脚朝它走去,她将手搭在了它以光化成的虚幻之手上。   刹那间,钟声再鸣。   如果说之前的种种都是她的幻觉,但此刻的钟声就在耳边。   锵金鸣玉,含宫咀徵。   桃桃很难去形容这声音,只知道钟声一出,就如南宫尘教她卧雪印那日,这世间所有的污垢、阴秽通通被涤荡个干净彻底。   桃桃终于从那身不由己的幻觉之中挣脱,不知何时,她置身于一个宽阔明亮的空间。   没有架子、没有灵物、没有术书。   她目之所及只有正前方悬于钟架之上的一口金色小钟,耳之所听只有悠扬不绝的连绵钟声。   桃桃抬头,钟后的墙壁上悬着一副古画。   一座洁白的高塔矗立在喧哗人间,在高塔之下,身穿白袍的人将手搭在满身脏污的少女的发顶。   桃桃缩紧了瞳孔。   因为她看见,画上的少女长着一张和她一样的面孔,和她于刚刚幻境之中所见别无二致。   那不是幻境,那是真的。   三百年前,真的有和她长得一样的女孩存在过。   桃桃环顾四周,这里仍然是藏库,或者说是在藏库之内的另一个空间。   如果不是帝钟的召唤,她只能看到藏库的景象,无法发现这处空间。   此刻,她的手放在帝钟炙热的金色钟面之上。   钟面上缠绕着一条条凄厉的恶鬼纹路,极细极小,凑近才能看到,面目虽狰狞,却极其生动,像是活体被困在了钟里不得超生。   帝钟的钟声不绝于耳,桃桃回头。   钟声一出,周围的结界顷刻间破裂。   她看见身后关风与震惊的神情,他身边放置着南宫尘的木偶身。   南宫尘的灵魂离体而出,退到远处的墙边。   帝钟的钟声化为音波朝他击去,每多一道落在他身上,他身形就虚渺一分。   帝钟鸣,天下清。   帝钟的钟声是一切邪祟的克星,南宫尘也不能例外。   元天空试图为南宫尘挡住那钟声,可帝钟的声音无形无质,不是他能对付的。   九九八十一响,分毫不落地击在南宫尘身上。   将他硬生生从木偶身里逼了出来,将他逼退至墙边,将他身形击得透明,虚弱不堪。   桃桃木然的脑子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就在刚刚,那三百年没有响过的帝钟在她手下发出了清鸣。   困住帝钟的结界打开,这神秘强大的至尊法器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它甚至还击伤了南宫尘。   任由帝钟的钟声落在南宫尘身上,即便是他也未必能承受。   桃桃缩回帝钟上的手,提剑挡在了他的身前。   悠扬的钟声撞入她的身前瞬间消敛,归于平寂,消失无踪。   南宫尘眼眸平静,他身体透明得令桃桃心惊。   还不等她来得及询问他的伤势,桃桃看见李鹤骨站在了藏库的门口。   钟声响了八十一道,足以让藏库之外的他也听到。   他一步步踏入藏库,没有一个人开口,安静得有如万物休憩的寂静之夜。   李鹤骨站在桃桃面前,神色虽然淡然,但眼眸中的诧异是掩饰不住的。   他问:“是你敲响了帝钟?”   帝钟的结界是李鹤骨亲自布下的,灵力在他之下绝对无法发现并突破隔绝帝钟的结界。   桃桃不仅找到了帝钟,还敲响了它,那一刻的钟声别说这小小的藏库之内,恐怕此刻混沌界内的灵师没有人听不见。   桃桃并不清楚一切是怎么发生的:“我不知道……”   不知道她是怎么突破李鹤骨的结界,也不知道她是怎么敲响帝钟,更不知道她为何能敲响帝钟。   帝钟被敲响带给李鹤骨的诧异只是一瞬,桃桃挡在南宫尘的身前,他的目光很难不落在那虚弱的鬼魂身上。   南宫尘。   在关风与递交上的灵师名单中,李鹤骨一眼看到了这个名字。   昨日在院里,他逆光站在桃桃身后,五官虽英俊,但带着一些尘世的钝感,让他虽然疑心却难以分辨,今日早先所见仍如是。   此时此刻,木偶身被置于一侧,前日所见的钝感在这鬼魂的脸上看不到一丝。   他五官精美不似凡尘之人,眉眼淡泊,其中不掺杂一点情绪和波澜。   南宫尘脱离了木偶身,此刻只是一道虚无的魂。   但桃桃知道,以李鹤骨的修为必然是看得到他的。   李鹤骨的目光游移到帝钟背后的那副古画上,脸上带着一抹旁人无法理解的苍凉:“真的是您……”   桃桃见李鹤骨这样专注地盯着南宫尘,以为李鹤骨想要动手收伏他。   南宫尘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灵魂本就虚弱,更别说他刚刚还被帝钟所伤,李鹤骨真想对他出手,他未必是对手。   桃桃朝南宫尘靠了靠:“师祖,他不是……”   话说到一半,她呆滞住了。   关风与和元天空也呆滞住了。   灵师界那声名赫赫、做了混沌冢八十年鸣钟人,地位无可企及之人。   ——他一摆衣袍,缓缓朝她身后的南宫尘跪了下来。   而南宫尘他苍白的脸上没有任何能让人读懂的神情。   他沉默中带着极致的平静,漠然与跪在地上的李鹤骨对视着。   *   入夜。   桃桃抱膝坐在关风与院里的木秋千上,菖蒲花在月下散发着淡淡的紫色光华。   自从回来以后她就一直缄默地坐在那,不说话盯着花丛看了很久。   关风与为菖蒲花田浇完一遍水后,站在了秋千架后。   秋千是他上个月听说桃桃要来闽城参加灵师选拔赛后扎下的。   小时候清风观也有这样一个秋千,桃桃总喜欢坐在上面发呆,就像现在一样。   傍晚,在李鹤骨朝南宫尘跪下之后,所有人都震惊住,只有南宫尘是平静的。   似乎早就料到了一样,他一言不发,转身离开藏库,桃桃想追,却被李鹤骨拦住。   李鹤骨没有做任何解释,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桃桃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觉得现在心里无数念头和想法纠结在一起,乱七八糟的。   桃桃看见了关风与在月下的影子,她轻声说:“在第六大道时,明师告诉我,藏灵身生来就是为了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所以本身不会有任何属性,他的心给了我,神圣净化原本该是他的属性,我的命是他给的,体内的属性也是他给的……”   “……在此之前,我一直在想,南宫究竟是谁。”   史上只出现过一个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   桃桃从前不清楚那人是谁,但经历了今天的事情后她要是还猜不出来,就真是笨了。   ——他的画像能被悬于混沌冢的藏库,他能出现在帝钟的记忆之中,他能令李鹤骨见之即跪。   除了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神明投落在人间的化身,那位神秘却强大的九株灵师外,还会有谁?   怪不得他附身林泉时身上有鸣钟人印,鸣钟人印原本就是他创造的,他当时为了能解释如何躲过邪神一击故意留在林泉身上的。   怪不得他虽然是邪祟却又处处不像邪祟,他能破开炼狱之门,身受一百零八道天雷灵魂还没有破碎。   怪不得富贵“第一次”见面就和他亲近无比又恭敬,它虽然喜欢他,却从不敢飞到他肩膀以上的位置。   怪不得他的心脏是雪白之色,能随手为她种一株灵脉,能于息土境中教她画卧雪印。   桃桃从前虽好奇过为什么他会懂神圣净化的印术,但他说自己见多识广,她也就信了。   现在想想,因为那本身就是他的印术,三百年前他正是靠神之属性神之力量结束了大邪祟时代。   她早该想到的。   “柳氏父子说得不对,迷津渡哪有什么屠魔阵,他根本不是魔。”   “他生前是神,神圣净化是他的,帝钟也是,只是现在的帝钟认不出他了。”   关风与安静地听她说。   “可我不明白。”桃桃说,“既然是神明的化身,为什么会被灵师联手剿杀在迷津渡?又为什么会被镇压在阿修罗海三百年,成为令人闻风丧胆的邪神?”   她看向关风与:“混沌冢或许会有关于当年记载,你知道吗?”   关风与摇头。   桃桃又想起于帝钟回忆里看到的景象和墙上的那副画。   幻境与画中的少女拥有和她相同的脸,甚至幻境里的人就连神情都和她极其相似,但桃桃知道那绝不可能是她。   哪怕再像。   三百年前,她怎么可能出现在三百年前?   那日闽城天台醉酒后她半真半假地问他,他喜欢的人究竟是谁?   他答,无论现在、未来,又或是过去,只有她。   这话哪怕她醒酒后也依然记得。   现在听来,却像扎入耳中的一根刺,让她浑身针扎一样难受。   如果人真有前世今生,前世的她与今世的她,不同的经历,不同的记忆,不同的心性,真的还能算是同一个人吗?   南宫尘喜欢到底是她,还是把她当成前世那人的替代品?   同样是夜,今夜的心境却和昨夜大不相同,甚至天差地别。   小院寂静,只有夜里不眠的鸟儿的清啼,匡清名和元天空已经在房间睡着了。   关风与沉默地听着她的话,侧脸在昏暗的月下显得晦暗。   他一言不发,桃桃也没再说话。   *   昨夜桃桃带南宫尘一路乱跑停下的地方叫断风崖。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处悬崖在凛冽的风口,可风从海面吹来却很难吹到崖上。   寒风不间歇地灌入,撞到崖身就被截回,在黑夜的山崖与海水间不停歇地呜嚎。   一轮弯月悬在崖边的杏花枝上,颜色黯淡,光芒朦胧。   南宫尘在这里站了很久,深沉的夜色落在他的身上,让他几近透明的背影看起来漆黑如迷。   之所以站在这里不止因为这是昨日他与桃桃来过的地方,更因为帝钟毫无防备的八十一响几乎击碎了他。   断风崖是整个混沌界灵力最集中最充沛的地方。   只有在这让天地之间的灵力缓缓补入身体,才不至于让他现下就灵魂破碎。   李鹤骨在他身后不远处,身上的道袍被风拂起。   那男人看起来比这静夜更加深邃。   他仰头望向混沌界内静谧得黑沉沉的天幕:“天地如斯,苍生如旧,现今的月亮与当年并没有什么不同。”   李鹤骨:“尊上说笑了,古书里记载,三百年前的人间是看不见月亮的。”   南宫尘:“今人不见古时月,总以为如今的月亮会比当年皎洁,实则明月皆如此,皎洁不论古今,只分对谁。”   李鹤骨揣摩他话中的含义,他本是通透之人,却听不懂他话中的含义。   两人同站山崖之上。   李鹤骨飘逸出尘。   南宫尘望向天幕时的眼神看似平静,却有些仿佛是知晓天之将倾,却无力回天的释然。   单看容颜,二人像极了长辈与晚辈,但李鹤骨绝不会那样以为。   南宫尘。   即使在混沌冢三百年的记载中,这名字也只出现过寥寥几句。   不是不想记,而是他那波澜壮阔的一生实在难以着墨。   久居高塔,非妖邪蔽日,不下人间。   那时的人间都知道,繁华之处有座高塔,高塔之上有神明的化身。   安四海,震八荒,定九洲,将世间邪祟尽数逼至荒凉北域。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出手的,但人人皆知是他。   他结束了大邪祟时代,拨开遮天蔽日的邪气,还回一个太平人间,更是创立混沌冢延续了三百年。   哪怕他面容看起来再年轻俊美,李鹤骨都不会真将他当成晚辈。   李鹤骨轻声道:“我在古画中见过尊上真容,没想到终此一生,还有幸得以见您一面。”   南宫尘没有说话。   李鹤骨走到他身边:“古书中说,神明的化身在结束人间的历劫后会回归本身,您之所以再次出现,是因为人间之劫?”   南宫尘:“何为神明?何为劫?”   李鹤骨一愣,并非他不知道何为。   他所认知的神明是天地苍生之造物主,隐悬于世人不知的地方普度众生。   可是南宫尘此刻的神情叫他产生了一丝疑虑。   何为神明?何为劫?   他没有回答。   南宫尘:“神明乃是天道,天道幽昧,无情无性,只是一把衡量之尺,万物生灵皆在它衡量之内。”   “至于劫……我出现不是为了人间之劫。”南宫尘顿了顿,“我才是人间之劫。”   他轻声说:“十方炼狱的大门,是我击碎的。”   他的话令李鹤骨淡然的眼眸骤然缩紧。   他一生见过太多风浪,以为这世上再没有什么事能让他震撼。可南宫尘一句话就让他愣住了,寻找已久的十方炼狱之门破碎的答案经由他之口这样说出,李鹤骨回不过神。   “为什么?”   “炼狱枯燥无味,腻了。”   沉寂了很久,李鹤骨轻声道:“凡人何辜?”   南宫尘呢喃:“凡人……世间生灵万千,除了人类,别的就不配活在世上吗?”   李鹤骨不解:“混沌冢是您创立的,混沌消亡,天下至清是您所希望看到的,三百年后亲手毁掉它,您真的忍心吗?”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南宫尘的目光落于远处天际,他又问,“何为混沌?”   李鹤骨:“盘古开天地,娲皇造众生。”   “世间原本是一团混沌,在盘古开辟天地之后,清气化为天,浊气化为地,世间大半的混沌已然消亡,但仍有残留,残留的混沌之气便化为妖邪盘桓危害世间。从古至今的典籍都记载着,邪祟,就是混沌。”   南宫尘笑了,他这一笑极其温柔,又极其清冷,叫人说不出其中的情绪。   “你们都被它骗了。”   他目光从天幕上收拢,终于回头望向了李鹤骨。   混沌界的上空月光消散,顷刻间布满稠密的雷云。   天雷嗡鸣在耳侧,他却满不在乎,淡淡道:“你我,皆是混沌。”   一道雷电从九天甩落,直直地劈在南宫尘透明的灵魂之上。   李鹤骨双目睖睁,震骇地发不出半句声音。 第144章   帝钟认主,而桃桃,是我的主。   桃桃做了个梦。   梦中的世界一片漆黑, 看不见半分颜色。   黑暗裹着她,孤冷又阴寒。   桃桃漫无目的地走在黑暗中,看见正前方有一束光亮。   她朝前走, 想碰到那束光,两侧的黑暗里却闪现了画面。   尸山、血海,无穷无尽的血腥气。   一个紫袍人站在千名灵师之前, 手中的幡上缠裹着无数凄厉的灵魂。   帝钟落于血污中, 那人想伸手触碰, 却被一道金芒弹回,吐出一口鲜血。   数千灵师,一个一个尝试,一个一个受伤, 这世上灵师竟没有人能触碰它, 更别说敲响它。   画面一转, 帝钟在尘土之中掩埋了数年, 一只淡黄色的小鸟从枝头飞来。   那是富贵。   富贵叼起帝钟飞往远处。   至此,接下来漫长的时光之中, 一片漆黑, 画面上只零星出现过十几张面孔,最后一张面孔是李鹤骨。   这是白日未曾全部看完的帝钟的记忆。   南宫尘死后, 诛杀他的灵师无法触碰帝钟, 只能任由它散落在那沾满鲜血的土壤之中, 是富贵将它叼回了混沌冢保存。   桃桃最后见的那些面孔是混沌冢历代的鸣钟人, 他们都曾尝试敲响帝钟, 但都未能如愿。   三百年间, 她是唯一能敲响帝钟的那个人。   桃桃睡梦中不安地翻身。   关风与靠在窗前, 透过古色古香的窗棱, 他看见院里下起了雪。   混沌界昼夜温差很大,所以他学李鹤骨在院里布下了火属性的符箓,使菖蒲花不会冻死。   于漫天飘洒的雪花之下,菖蒲花的花瓣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   他是从窗子外翻进来的。   晚上桃桃发了很久的呆,进屋时神色还有些恍惚,他不放心,夜里进来看看。   床离窗口几米,他没有上前,只是隔着这看似短短几米却是他一生都未必能触碰的距离静静地看她入睡。   桃桃终于通过黑暗走到了那束光前,帝钟犹如一座山岳般庞大,每一寸纹理上都刻着它所收伏的恶鬼之像。   桃桃问:“为什么是我?”   那缥缈声音再次响起:“我等你,三百年了。”   *   藏库。   李鹤骨凝神看着面前那盏小钟。   他已经站在那很久了,关风与在他的身后陪他,没有出声打扰。   很久后,李鹤骨才挪开了目光。   他音色如秋凉时节落在地上的针雨,有些萧萧:“我活了一百年,自以为通透,却从没想过,我所坚持的一切是迷瘴,我所忠诚的愿想是虚假,我所想要看到的太平人间是我辈之坟墓,这才是天道。”   “师祖。”关风与还是开口了。   从前在他眼里,李鹤骨犹如一座立于人间的山岳。   无论妖邪如何肆虐,只要他岿然不动,人间就总有希望。   但刚刚有一瞬间,他在李鹤骨的脸上看到了他从未见过的苍老之色,那并不是容颜上的沧桑,而是心气上的衰老。   某一刻,他眼里全然没有了光彩,这对于关风与而言无异于天塌地陷,让他不安。   “我老了。”李鹤骨声音很轻,“鸣钟人也不适合再做了,今日桃桃敲响了帝钟,阿与……”   “我愿意。”关风与没有等他开口,他望着帝钟,“只要是她,我都愿意。”   *   桃桃这一觉睡得很死。   因为帝钟记忆的影响,她昏昏沉沉地睡了一个晚上加一个白天,醒来时远处天边已经染上了暮光。   期间元天空和匡清名都来看过她,见她没什么事只是在睡觉就离开了。   桃桃醒来后头还发昏,爬起来走到院里吹了吹晚风。   李鹤骨和关风与站在院里的台阶下。   两人都没有说话,安静地望着穹顶的暮霭。   远方山峦层叠,大海汪洋。   暮色之中霞光万丈,从云霭之后缓缓泛出一丝暖橙色的亮光。   桃桃迷迷糊糊中觉得,这像极了瞿山之巅的落日。   从前很多个傍晚,李三九也是陪她这样看黄昏的。   “师祖,您怎么来了?”桃桃走到他们身后。   李鹤骨:“刚同救世盟开完会,想着找你说几句话,见你没醒就没吵你,身体不舒服?”   桃桃:“我没事,只是头很晕,所以多睡了会儿。”   关风与:“你昨晚敲响帝钟,那耗尽了你全部的灵力和大半的灵魂力量,这几天好好休息。”   原来是因为敲响帝钟才这样吗?   也难怪,关风与三株灵脉使用六道心镜尚且有很大的消耗,更别说她一株灵脉敲响帝钟了。   院里只有他们三人,元天空和匡清名都不在,南宫尘也不见踪影。   李鹤骨背朝夕阳,温和地看着她:“我说过,你留在混沌界,有些事情我会为你解答。”   桃桃怔住:“我现在就可以问吗?”   李鹤骨示意她说。   桃桃心中的谜团已经存了很多,突然有人能为她解答好像做梦一样。   她一时不知从哪问起,想了很久,问道:“南宫尘,他是初代鸣钟人,对吗?”   李鹤骨:“是。”   “他当初为何而死?”桃桃困惑,“所有人都说,混沌冢初代鸣钟人是神明的化身,可我在帝钟的记忆里看到,当年他被千名灵师剿杀于迷津渡,迷津渡里的人说,三百年前万人祭阵才得以用屠魔阵镇压邪灵,他究竟是什么?”   李鹤骨听了她的问题陷入沉默。   很久后,他问:“你知道混沌冢的记载里是怎样描述他的吗?”   桃桃摇头:“我不知道,南宫也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   李鹤骨缓缓道:“安四海,震八荒,定九洲。”   短短九个字却带有滚雷般的力量。   桃桃听懂了这九字的含义,喃喃道:“所以,他真的是神?”   李鹤骨:“准确来说,是神明为了结束大邪祟时代投落人间的化身。”   关风与:“三百年前大邪祟时代妖邪蔽日,邪祟力量远超灵师,百年积累最终成形,如果没有神明的干预,很难结束。”   桃桃:“可是三百年前也有灵师存在,怎会让邪祟的力量积聚到那种程度?”   李鹤骨:“在大邪祟时代到来之前,人世曾经历过一段漫长的黑暗时代,术法、法器全部被灵师世家垄断,平民中虽然有可以觉醒灵力的孩子,但无人指点,无术法修炼,无法器驱邪,无世家接收,他们的下场只有修不出灵脉成为邪祟之食。”   桃桃不解:“当年的世家灵师为什么要那样做啊?”   李鹤骨:“统治者的驭民之术。”   “只有世家才能培养灵师,而世家培养的灵师又大多选择进入皇室驱邪司,这样一来,世间的灵师资源便全部由统治者掌握,当力量与权力集中起来,那么许多事情就变得不受控了。”   “皇室驱邪司本应该驱邪除魔护百姓平安,但如果世间没有邪祟,百姓无所祈无所求,拿什么让他们听话?所以,邪可以除,但不能尽除,人间可以太平,但不能处处太平。”   桃桃震惊:“他们不顾凡人的死活?”   “并非完全不顾,皇室驱邪司的灵师也会驱邪,但只是偶尔,被邪祟围裹之下也有繁华之地,就是帝都。”   “如果处处太平无邪,统治者的权威与权力必定受到波及,灵师的地位也必定一落千丈。当年的邪祟灵智很高,它们知道灵师的想法,所以会肆虐其他地方,却从不侵扰帝都,会吞噬凡人,却很少袭击灵师。”   “如果你是灵师,无需驱邪就能保证自己的绝对权力与地位,你会去冒着生命危险收伏邪祟保护平民吗?”   “两方谋算之下,大邪祟时代因此产生。”   桃桃无言,虽然她没有生在大邪祟时代,但她知道,如果是她。   她会。   灵师这个职业在现世代表很多意义。   有人把它当成一种超能力,有人把它当成一种负担,更有人把它当成一种责任。   虽然世间很多灵师并不喜欢自己的职业,也不愿意为了世间太平去承担风险,但没有人将这种能力作为驭民的手段,更没有人将它当成特权的工具。   关风与看透了她的想法,他说:“不是不想,而是不能。”   桃桃茫然,过去十八年生活环境太简单了,她并不能理解人类的一些荒唐念头。   关风与解释:“是因为混沌冢,只要混沌冢的立场稳住,大邪祟时代就不会重演。”   虽然过去不懂,但桃桃脑子很灵光,关风与一说她立刻就明白了。   在大邪祟时代,灵师的资源被皇室世家垄断,平民中虽然也会有人觉醒灵力,但得不到教导根本无法成长为灵师,皇室世家沆瀣一气,由此造就了暗无天日的大邪祟时代。   在现世,诸多灵师组织林立,虽说不求回报驱邪报世的也不多,但却没有发生过从前的情况。   并不是因为现代灵师品德高尚。   强大的特殊能力总会滋长心底的阴暗和欲望,但只要混沌冢一天不倒,这些念头就无法付诸行动。   世间妖物横行,你不驱邪,混沌冢会驱。   凡人被邪祟侵扰,你驱邪要高额报酬,混沌冢分文不取。   如果将灵师群体比作一个自由市场。   按照市场原本的规律,灵师总会依靠特殊能力跃入特权阶层,只要时间够长,大邪祟时代依然会出现。   但混沌冢好比一双无形的手,搅入了这片灵师的市场,打破了市场的高昂规则。   只要有灵师愿意不求回报为这世间驱邪,培养新的灵师,那一天就不会到来,世家也无法完全垄断灵师的资源。   原本桃桃只以为混沌冢是个强大的灵师组织,现在看来,它的作用远比她想象中要大得多。   李鹤骨继续道:“古籍里记载,他是在世间最昏暗之时提着一盏钟从蛮荒狱里走出来的。”   桃桃:“蛮荒狱是什么?”   “一处独立于世间之外的空间,邪祟聚集,无数凡人被邪祟掳掠为奴在蛮荒狱劳作,就算是灵师孤身进入也必定有进无出。”   “他出世后,世间妖邪退散,世人称他为神并不因为他是神明的化身,而是他所做之事,所救之人。”   “凭借一人之力几乎结束了整个大邪祟时代,使世间妖邪无处容身,千秋功业,唯此一人。”   “凡人为他建了一座高塔,他居塔上,不下人间。”   桃桃想起曾看到的南宫尘的记忆,他确实坐在塔顶,白袍胜雪。   李鹤骨:“当年尊上预知自己死劫将至,一手建立了混沌冢,不收世家灵师,只招平民,打破了世家对灵师的垄断,只要世间有人驱邪,皇室驱邪司就不是唯一了。他当年不仅结束了大邪祟时代,更保了世间三百年的平安。”   桃桃:“所以,他之所以被灵师剿杀于迷津渡,是因为为世间做了这些事?”   李鹤骨说:“古今中外,神权与王权很难共存,两者同时立于世,总要搏杀到底,分出个高下,争出个死活。”   桃桃:“南宫他不是贪恋权力的人。”   “他不是,可信众已经将他架到了神坛,上去容易,但下来,很难。凡人奉他为神,信众遍布四海。他建立混沌冢动摇了皇室驱邪司的权力,他在凡人心中的地位更动摇了王权的根基。”   桃桃:“既然信众遍布四海,为什么皇室驱邪司诛杀他时没人站出来?”   李鹤骨静了静,告诉她:“天罚。据说神明的化身不能动情,否则神明会降下天罚。那段日子世间虽无邪祟侵扰,但总有大灾,皇室驱邪司将它定性为天罚,因他动情才惹得神明震怒,降罪人间。”   桃桃:“因为区区一件小事就降罪人间,这样的神明也配被当做神吗?就算真是天罚又怎样,没有南宫,被邪祟缭绕的世间不比天罚要恐怖无数倍?那些凡人就这样眼睁睁看他被杀死?”   李鹤骨看着她,突然笑了:“人性是经不起考验的,从古至今,都如是。”   桃桃没有说话,她想起那夜在渝城废弃工厂的烟囱里南宫尘说过的话。   他说他见过深渊里的人性,也见过腥红色的人间。   对他而言,世事如浮云过眼,世人如蝼蚁草芥。   桃桃那时问他,人间沦为血海炼狱,他不会于心有愧吗?   他说了什么。   桃桃闭上眼睛,那晚烟囱里清冷的月光在脑海中缓缓浮现。   他说,“苍生负我,我亦负过苍生,很公平。”   那时桃桃不懂这句话的含义,此时幡然明悟。   原来,他曾拼尽一切拯救的苍生真的负了他。   不仅负他,还将他万箭穿心打入十方炼狱。   那里烈火焚身不见天日,要不是他击碎炼狱之门,阿修罗海的熔岩还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熄灭。   人间一天,阿修罗海一年。   那漫长而孤寂的痛苦岁月,他是怎么过来的。   桃桃不敢细想。   她静了很久,问:“他动了什么情?”   “不知。”   桃桃想起记忆中看到南宫尘的那截肋骨,又想起藏库墙壁背后的古画。   她问:“师祖,藏库里挂的那副画里,画中的少女,是我的前世吗?”   李鹤骨突然正色:“这就是我今日要同你和阿与说的事。”   李鹤骨来找她不可能是无缘无故的,桃桃知道他也一定不全是为她解答困惑。   她没有再问,安静地听李鹤骨讲话。   李鹤骨伸出手,一口巴掌大小金黄色的小钟躺在他的掌心:“自月蕊雉将它带回混沌冢后,它已经三百年没有见过天日了,混沌冢的规矩,谁能敲响帝钟,谁就是混沌冢的鸣钟人。”   桃桃:“…………”   他这话一出,桃桃直接懵了。   她没有想过这件事,哪怕昨日帝钟在她手下发出悠扬的钟声,她也从未朝那方面想。   现任鸣钟人李鹤骨是当世最强灵师。   差一点成为鸣钟人的李三九不到六十岁已经是神仙坛上的人物。   下一任鸣钟人的关风与年纪轻轻就已经是破魔之光属性的三株灵师。   无论怎么看,桃桃都和他们是两个世界的人。   她能敲响帝钟,完全是因为偶然。   即便她属性之力很强,她现在也不过才一株而已。   现在的她,打邪祟只凭暴力,术法会都不会,稍微遇到些厉害的邪祟她就要歇菜,没有伙伴在身边更是随时都可能玩完。   这样一个还不知道哪年能修炼成强大灵师的人,有什么资格做混沌冢的鸣钟人?   这些念头在桃桃脑海中飞速滑过。   她拒绝:“昨天敲响帝钟只是意外,换个时间再敲我也未必就能敲响,我的实力您也看到了,虽然是选拔赛的第一,但那只是运气好,我的短板很明显。混沌冢总不会要一个连术法都不会、书都没读几本的鸣钟人吧?师祖,阿与才是混沌冢未来的鸣钟人。”   桃桃拿胳膊肘撞了撞关风与:“你倒是说句话。”   关风与这才开口:“我认为师姐比我更合适。”   依然是冷淡至极的语气,桃桃不是想让他说这个,顿时无语了。   那是混沌冢的鸣钟人,又不是市场上的大白菜,怎么能随随便便换人?   况且关风与说觉得她合适?他疯了吗?   不说她是不是真的合适,就算真是这样,他都不知道为自己争取一下就直接让给她了吗?   “我哪里比你合适啊?”桃桃连忙说,“师祖你不要听他胡说,实话跟您说吧,我的灵脉并不是修炼的,是南宫劈出来的,我的属性也是他给的,能不能修出第二株灵脉都难说。”   “您总不会让混沌冢的历史上出现个一株鸣钟人吧?况且画中人的身份和我做不做鸣钟人有什么关系啊?”   李鹤骨凝视着桃桃,桃桃回视,双眸干净澄澈。   就在她以为李鹤骨放弃了的时候,她的手不受控制地抬了起来,手掌摊开在李鹤骨面前。   “我……”桃桃想要按住自己的手,但无济于事。   李鹤骨将帝钟放在了她的掌心。   “帝钟认主,既然它认定了你,你就是它的主人。”李鹤骨说,“高阶法器有灵性,帝钟更是,它认为你可以做它的主人必定有它的缘由,手握帝钟之人,必定是纷乱之局的终结者,无论是十方炼狱,还是寂静之主。”   桃桃昨日只是轻轻触摸帝钟之壁,当时太混乱她没有仔细感受。   现在李鹤骨将帝钟放在她掌心,她才发觉,昨日在幻境中所见如山岳般的巨大钟形并不似她想象中沉重,轻飘飘的没有丝毫重量。   可它落手那一刹那,桃桃能感受到一道厚重、神圣的又力量澎湃的气息包裹了她的全身。   哪怕现在她身上的永劫同身咒和神圣净化属性统统消失,桃桃觉得也没有邪祟敢靠近她了。   这就是帝钟的力量吗?   她轻声说:“师祖,我真的不行……”   “你问画中之人是不是你的前世。”李鹤骨问她,“前天和你说了关于藏灵身的事,你还记得吗?”   桃桃点头:“藏灵身的存在是为了成为天命之人的祭品,某种意义上算是神明创造的工具。”   李鹤骨:“藏灵身是由神明创造的,无法直接进入人类的轮回,所以你也不会有前世,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甚至不算人类。”   桃桃:“可那副画上分明……”   “你也说了,藏灵身是神明创造的祭品,既然是祭品,分什么模样?”   桃桃反应过来了:“所以那个女孩也是藏灵身?所有的藏灵身都和我长得一样?”   “是。”李鹤骨说,“当年天命之人的力量太强,所以她的藏灵身不需要很强大,也并不是一出生就觉醒的,而是在十几岁后觉醒,三百年前尊上没有吞噬她,为她种出了一株灵脉,让她活了下去。”   桃桃脑瓜子嗡嗡直响,满脑子都是李鹤骨刚刚说的话。   他说,她没有前世。   他还说,画中的人是三百年前的藏灵身。   “她还有另外一个名字,你听过。”李鹤骨说,“寂静之主。”   桃桃脑子彻底被嗡嗡声填满了。   过往的种种在脑海中浮现轮转。   南宫尘对她笑,对她好,不惜一切将她救离十方炼狱,原来从不是为了她吗?   她曾以为在帝钟记忆中看到的是她的前世,可她是一个连前世都没有的藏灵身。   画中的人是寂静之主。   同为藏灵身,她长着一张和寂静之主相同的脸。   和南宫尘一起奔逃于蛮荒狱的少女是寂静之主,死在南宫尘怀里的少女是寂静之主。   所以,南宫尘喜欢的人从来都不是她,也是寂静之主?   那天清晨南宫尘离开船底后情绪有别以往,难道也是因为从行香子的嘴里听到了关于寂静之主的消息?   他知道寂静之主就是他过往的爱人,所以无法控制心绪了?   桃桃脑海中的想法如雨后春笋,不受控制地一株株冒了出来。   南宫尘喜欢她只是因为她的脸长着一张相同的脸,在听到寂静之主三百年后仍然存活于世,他不需要她了。   怪不得这些天来他总是一个人待着,总是一个人闷闷不乐。   那晚他说他自责,自责什么?   自责三百年前没有保护好寂静之主?自责他现在没有飞去她的身边只能留在自己身旁吗?   桃桃从前以为他是心情不好,现在想来只觉得可笑。   原来从头到尾,他对她温柔,在月下吻她,都只因为她是另一个人的替身吗?   李鹤骨的话犹在耳畔,可她已经有些恍惚了,完全没有听清他在说什么。   李鹤骨看着她:“桃桃,你心不静。”   桃桃回过神来,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师祖,我……”   “去吧。”李鹤骨看透了却不说破,“等你静下心,再来找我。”   *   断风崖是整个混沌界的最高处,夜晚一到,温度骤降。   崖下寒风凛冽,远方悬崖下是黢黑的海面,平静得没有一丝浪花。   桃桃到的时候,南宫尘站在崖边。   是李鹤骨说,从昨日他离开藏库后就一直在这。   他在看天。   已经入了夜,穹顶零星散落着几颗星子,映得脚下的大地并不明亮,却从暗处弥生着无尽的神秘。   “天上有什么好看的?”   听见桃桃的声音,他收回了目光:“只是在想事情。”   “什么事需要想这么久?”桃桃很少对他的事刨根究底,但今天她却问出了口,“可以告诉我吗?”   山颠四周寒风呼啸。   南宫尘侧身,为桃桃挡住最凛冽的风口,他的动作都在桃桃眼底。   她见了,眼有些酸。   从前只觉得他温柔,现在却觉得温柔也并不是完全的好事。   至少不是真心对她的温柔是这样。   “破局之法。”南宫尘说。   “局?”   南宫尘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出一座山岳:“一座冰山,山下有人,山上也有人。冰山两壁陡直,山上的人无法下来,他们的衣食全靠山下人用绳子送上来,虽然现在和谐,可一旦山下人断绝供应,他们可能会死在山上。”   “这时从冰山之外路过一个人,他想救山上的人,所以用火烤融了冰山。”   桃桃心不在焉地听他讲,插嘴问了一句:“如果烤融冰山,山下的人不会被淹死吗?”   “会。”   “那为什么要这样做?救山上的人就要以牺牲山下人为代价吗?”   南宫尘:“你说得对,可动手的人并不在乎山下人的死活,等冰山的融水淹死山下人,山上人就可以下来了,凭借山下的环境,他们可以生活得更好。”   “为什么山下人该死?”桃桃问。   “没有人该死。”南宫尘轻声说。   “可融化冰山的人就是这样认为的。”桃桃说,“山下人并没有做错什么,在他眼里,因为在未来他们可能为山上的人断供,所以就要杀了他们放山上人下山,可到目前为止他们还没有那么做,不是吗?”   “山壁陡峭,山上物资缺乏,山下人或许有将山上人救下来的办法,也许过去不行,但未来未必不可以。”   南宫尘问:“如果是你,在看到冰山将融之时,会怎么做?”   “阻止他。”   “阻止不了呢?”   桃桃沉思,一时想不出办法。   南宫尘嗓音清冷:“世人总以为自己是命运的掌棋人,孰不知都是棋子。”   桃桃:“你说的不止是一个故事吧?”   这一次,南宫尘没有再说话。   桃桃垂下眼,盯着脚下的悬崖发了会儿呆,她忽然说:“我昨天敲响了帝钟。”   “我知道。”他那时在场,更被帝钟伤得很重。   “我为什么能敲响帝钟?”桃桃仰头看向他,“它该是你的法器,又为什么会伤你?”   南宫尘俊美的脸上满是平静。   桃桃问:“因为你把心给了我,所以帝钟认不出你了,对吗?”   “你都知道了。”   “师祖已经全都告诉我了。”   桃桃垂着眼睫没有看他:“把心给了我,这样做值得吗?”   南宫尘声线温柔:“帝钟认主,而桃桃,是我的主,没有什么值不值得,只是想这样做。”   桃桃听了他这句话,头更低了。   很久后,她抬起头来看着他:“真的是这样吗?”   南宫尘短短怔了一瞬。   她自嘲地一笑:“你眼睛在看我的时候,心里在想谁?”   静夜不知什么时候飘起了细雪,落在她柔软的发丝上。   平时她总喜欢将头发高束着,今日却让它散在耳侧。   乌黑的发衬得她脸颊清透白皙,也衬得她比往常看起来宁静许多,甚至多了一分脆弱。   昨夜在这里,她吻了他,又在他手里塞了一枝杏花。   那时她心里不知有什么在乱撞,回屋后更是一晚没有睡好,虽然第二天眼圈有些黑,但她心底却一直雀跃。   现在想来,不过是一厢情愿,不过是个笑话。   “是你。”   是你。   他这样说。   桃桃脑海中回忆起那日见到行香子之后他的种种表现,觉得从前关于南宫尘的想法并不是错觉。   她一直都认为,他的温柔不过是假象,面具之下冰冷而随时会发疯的那个才是真的他。   关风与虽冷,但和他不同。   一个是外冷内热,实则温柔。   一个是看似温柔,实则内心对天地万物都漠然冰冷。   不在乎所有,不关心一切。   就算宇宙下一秒在他眼前爆炸,凡人深陷炼狱之火,他也不会皱一下眉头。   可他为什么要皱眉呢?   凭他从前种种,这世间苍生确实不配得到他的善意与温柔。   桃桃想问他与寂静之主的事,想问为何当年寂静之主会死在他怀里,她又为什么会变成暗灵师。   可她最终还是没有问出口。   不是没有问过,就算她问,他也不会回答的。   “师祖说,我没有前世。”   “仅凭七岁那年阿修罗的一面,不足以让你这样喜欢我吧?”   她轻声呢喃,像是说给自己的听:“骗子。”   她撂下两个字,转身离开了断风崖。   南宫尘想要拉她,可他抬起了衣袍,袍管之内却空空荡荡的,没有手。   他放下手臂,望着桃桃的背影,拧起了眉头。 第145章   只要能看你平安喜乐就够了。   清晨, 万籁皆醒。   桃桃一夜没睡。   她将窗子开了一条缝隙,透过小缝整个晚上都在看窗外的细雪。   窗台上南宫尘插的那枝杏花被雪色沁着,添了一分冷白色。   昨晚她走了, 南宫尘没有跟来,也没有解释。   桃桃抱膝在床上看了一整晚,脑子里空空的, 一夜过去, 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些什么。   太阳出来, 混沌界的温度又上来了。   昨夜的雪积在地上不一会就融化了,丝毫看不出夜里下过雪的痕迹。   桃桃顶着略微泛黑的眼圈走到院里时,元天空和匡清名正在下五子棋,段某闲来无事也在围观。   段某问:“你不考研了?最近都没看你背书。”   匡清名扶了扶眼镜:“爷爷铁了心不让我出混沌界, 天天找人盯着我, 想溜都难, 这几天要先假意放弃让他们放松警惕, 到时候再找机会偷偷溜出去。”   他说完看见站在段某身后的桃桃,眼神瞬间直勾勾地盯着她, 元天空和段某也直勾勾地盯着她。   桃桃抹了下脸, 没有脏东西。   元天空放下五子棋,站起来将桃桃按在自己的凳子上。   他殷勤地替她按捏肩膀, 肉麻得令桃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段某将早餐推到桃桃面前:“您吃。我回去仔细想过了, 李鹤骨的屁太难搞, 不要了。以关风与的性格要是被他发现我偷他屁他估计会打死我, 但你好说话, 你什么时候放屁记得和我讲, 我提前拿着罐子过来准备接好。”   桃桃被他们的异常搞得有些害怕, 她站起来远离他们:“你们干嘛?”   元天空眨眨眼:“李鹤骨今早在混沌界宣布, 以后你就是混沌冢鸣钟人的继承人了。”   桃桃:“……”   她以为李鹤骨只是说说,没想到他是认真的,就因为她能敲响帝钟吗?   段某:“应桃桃,这难道是李鹤骨为你开的后门吗?这消息一出,混沌界所有的灵师都惊呆了,你是没看到早上巫凤雏的表情,简直像是看到巫家被拆了一样震惊,不过我很好奇,为什么选你做鸣钟人?”   那日的钟声波及范围很广,混沌界内所有人都听到了。   他们也知道帝钟就在混沌冢,但那是一口传说中才存在的神器,并没有人将那钟声朝帝钟的方向联想,更没有人会去猜是桃桃敲响了钟。   元天空虽然在现场,但事关桃桃,他嘴很严,就连匡清名都没有说。   昨天李鹤骨把帝钟给了桃桃。   此时,那法器排行榜上的榜首被桃桃随手系在腰间,和南宫尘送她的那风铃一起缠着。   她不开口,根本没人知道她腰上的是帝钟。   桃桃正色:“别胡说,下一任鸣钟人只会是阿与,与我无关。”   昨天傍晚李鹤骨找她,话还没有说完。   桃桃站起来:“我去找师祖说清楚。”   “恐怕李鹤骨现在没空见你。”段某嘴里叼着草根,懒洋洋地说,“早上巫凤雏也想见他,被守院的灵师堵在了门外,说李鹤骨正在开会。”   元天空:“能一样吗?巫凤雏见他无非是说些儿女情长想把与哥的退婚贴还回来之类的话,桃桃见他是正事,她现在是鸣钟人的继承人,李鹤骨怎么会不见?”   段某:“在救世盟的会议面前,继承人的事也要往后稍稍吧?”   匡清名:“确实,爷爷昨天也说要陪鸣钟人开会,以鸣钟人的身份参加的会议一定很重要。”   “何止重要。”段某说,“暗灵师在海上对灵师下手,又意图拿一船的学生祭祀九婴惹得灵师界震怒。明知世间岌岌可危,不去寻找碎片驱邪,却将利刃对准灵师自身,寂静寮其心可诛,这是灵师界不能容的。”   “这次寂静寮杀灵师屠凡人,行径惹得众多灵师组织不满,这次会议就是为了确定线下商榷对付寂静寮的时间,据说会议定在五天后,地点就在混沌界。”   元天空““线下?那我哥不是也要来?”   段某点头:“等救世盟的会议召开,灵师界要热闹了。”   寂静寮在海上对混沌冢出手那一刻桃桃就知道灵师界会有应对,但她没想到会这么快。   寂静之主在神仙坛上排行第二,实力深不可测,麾下暗灵师数量不详,如果真要对寂静寮出手……   桃桃觉得从今以后,人间是真的要不太平了。   段某:“这寂静寮也真是厉害,竟然在混沌冢和特调局都安插了卧底,听说元凌和关风与已经排查很久了,但直到现在都没有查出端倪。”   元天空怀疑地看着他:“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他记得当初在船舱底审问行香子的时候只有他、桃桃和关风与在场。   元凌之所以知道特调局有卧底是他告知的,但这些知情人应该不会到处去说。   段某指着自己鼻尖,懒散却自傲:“我,可是段某,灵师界没我不知道的事。”   “你真的什么都知道?”元天空来了兴趣。   段某嗯哼了一声点头:“灵师界的秘密不说全部,也知道十之八九,我连混沌界后勤采购员喜欢什么牌子的厕纸都知道,你想问什么?”   “你知道萧月图的事情吗?她家住哪里?喜欢吃什么喝什么玩什么,最喜欢的动漫是什么?偶像是谁?几岁读书?上学时有没有喜欢过哪个男生?快,都跟我说说。”   段某搓了搓手指。   可元天空的钱已经都输光了,现在完完全全穷光蛋一个。   他提议道:“要不,我给你我的屁吧。”   段某:“……”   段某一脚把他踹开:“你很强吗?你有粉丝吗?你的屁卖得出去吗?我要你的屁干嘛?留着闻吗?滚——”   元天空挂在他脖子上哀嚎:“求你啦——”   元天空树懒一样挂在段某身上,段某左扭右扭甚至翻了跟头都没把他甩下来。   桃桃看着他们纠缠在一起,突然问道:“你知道师祖和明师的事情吗?”   段某身上挂了个重物,气喘吁吁朝她搓了搓手指。   桃桃:“……先记账。”   段某说:“李鹤骨一生未娶,但年轻时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感情。”   “明则慧遇到李鹤骨时十岁,李鹤骨那时刚过而立之年,却已经做了混沌冢十年的鸣钟人,四处驱邪。那个年代不比现在,邪祟的消息各地互通坐个高铁就去了。当年交通不便,大多数的路程李鹤骨是凭脚走完的。”   “明则慧出身大城市的高知家庭,十岁那年外出游玩时被拐到了荒山,恰巧李鹤骨驱邪时遇见,顺手将她救了出来。”   元天空一双眼睛炯炯有神:“好戏剧的故事啊。”   “谁说不是呢。”段某说,“明则慧被救出来时太小,身高才到鸣钟人的腰。”   “她说不清自己的家在哪里,李鹤骨见明则慧体内有些许灵力,就点拨她修炼了灵脉,他一边驱邪一边带她全国各处去找家人,那年代什么都不发达,找到家人谈何容易,一眨眼五年就过去了。”   “这五年,明则慧跟着李鹤骨走遍大江南北,他驱邪,她就在旁边看,晚上他休息,她就帮他洗衣做饭,像师徒,也像父女,严格算起来,明则慧才是他第一个徒弟,五年后,李鹤骨回了闽城送她进学校读书。”   元天空:“想不到鸣钟人爷爷年轻的时候喜欢玩养成。”   桃桃:“别胡说,师祖是正经人。”   “确实正经。”段某说,“据说明师少女春意萌动,和鸣钟人表露了几次心意都被拒绝,所以鸣钟人才将她送到了学校,不准她跟着,从此孤身一人去游历驱邪,一年只回来看她两次。”   “后来又过了几年,明师的家人找到了,他们把她接回去,她却偷跑去找李鹤骨,不知怎的两人就在一起了。再后来的事情就是大家所熟知的了,十年感情恩断义绝,多年后明则慧打上混沌界伤了李三九。”   “往事唏嘘,谁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王得宝说李鹤骨是个渣男,但桃桃听了段某的话后不那样觉得。   如果真是渣男,当初何必一次次拒绝?如果真是渣男,又何必这么多年孤身不娶?   她这些日子提起明则慧李鹤骨的神情怅惘,平静的眸光之下有许多的无可奈何。   他已经是灵师界声名赫赫的人了,到他的境界也不需要为人间的琐事束缚。   究竟是什么让他辜负了明则慧?两人决裂,一绝六十年?   “还有种说法。”段某说,“说鸣钟人当年之所以抛弃明师是因为移情别恋了,他和寂静之主打了一场后爱上了寂静之主,所以……。”   桃桃:“…………”   见她脸色不佳,段某连忙举起手来:“当然我是不信的,只是传言而已。”   段某嘴里在说屁话,元天空还挂在他脖子上,匡清名收起五子棋,见匡秉生派来盯他的人离开了,于是偷偷拿出肖秀荣来背。   院子里乌糟糟的,桃桃觉得还是去李鹤骨门口等他比较好。   *   李鹤骨的院子靠近禁地,门口守着许多灵师,见来人是桃桃,没人拦她。   其中一个看起来很年轻的小灵师说:“鸣钟人说了,以后只要应师来找他,一律放行,不过鸣钟人现在在开会,您可能要在院子里等他一会儿。”   “应师?”   小灵师改口:“桃师也行。”   怎么听都怪怪的,桃桃摆摆手进了院子。   关风与没有进屋参加会议,在院里帮李鹤骨打理他的文心兰。   桃桃看着一院兰花:“师祖这些花养了多久?”   “许多年了。”   “你院里的菖蒲呢?”她随口问着。   关风与:“也许多年了。”   他轻声说:“你小时候很喜欢菖蒲。”   桃桃:“现在也很喜欢,只是下山后注意力被许多事情分散,没有那么多时间停下来认真看花了。”   她望着李鹤骨书房的紧闭的窗户:“师祖真的要对付寂静寮?我总觉得不安心。”   关风与:“不安心?”   桃桃也说不清,只是隐约有这样一种直觉。   寂静之主要是这么好对付,李鹤骨可能这么多年不动寂静寮吗?   “海上的事情已经传开了,上万灵师联名请求特调局出头牵线剿灭暗灵师。这件事确实影响恶劣,民意汹汹,特调局也无法不理会,所以联合了众多灵师组织共同商议对付寂静寮的办法,这种情况,师祖就算不愿,也不可能袖手旁观。”   “我听段某说,线下会议定在五天后的混沌界。”   “是。”   桃桃和他随便聊了几句,忽然看向了他。   关风与没有戴面具,他穿着一身黑色T恤,干净又清冷。   虽然脸上的胎记总会让人一眼注意,但也掩不掉身上的特殊气质。   每当桃桃看着他,总觉得他并不是真的由心底散发的冷漠,而是有很多心事。   “阿与,我不知道师祖为什么会那么想,但你放心,鸣钟人我不会做,更不会跟你抢。”   关风与手上全是泥土,他去水池洗净手,坐到她面前:“如果没有你当初留我在清风观,就没有现在的关风与,鸣钟人原本也不是我想做的,比起我,我觉得你更合适。”   桃桃:“拿了灵师选拔赛的第一名更多是运气使然,救世这件事你比我更合适啊。”   “我不配做混沌冢的鸣钟人。”关风与低声说。   “别胡说,你怎么就不配了?”桃桃拍了拍他的头,这是她小时候养成的习惯。   明明是个小孩子,却总老气横秋地以师姐自居,总喜欢通过这样的动作来确认自己真的是师姐。   “帝钟认定你,必然有它的理由,如果你真不想做,那就算了。”   “但如果是因为我才拒绝,师姐,我不想你这样。”   关风与和她对视,眸子是桃桃从未看到的柔软情绪:   “不用考虑我,我一生所求从来不是世间太平,更不是做什么鸣钟人,只要能看你平安喜乐,就够了。”   桃桃一愣,她正要说话,李鹤骨的书房门开了,有灵师来请她进去。   她顾不上刚刚关风与说那话时奇怪的眼神和她心里的异样,起身进了李鹤骨的书房。   关风与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门内,他才收回了目光。   ……   上次来只是在院子里,没有进门。   这是桃桃第一次进李鹤骨的书房。   书房内布置简单,只有几张书架和一张书桌。   李鹤骨坐在书桌前,他背后墙上的两幅字引起了桃桃的注意。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她。   有个年轻灵师在为刚开完会的电脑关机。   李鹤骨示意她坐:“这些年科技发展太快,我老了,对许多东西的学习能力不如年轻人。”   桃桃:“年轻人也未必什么都会,我刚下山的时候连车门都不会开。”   那灵师抱着电脑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李鹤骨问:“心静了吗?”   桃桃低头:“对不起师祖,昨天我心不在焉,打断了您说话。”   “没什么。”   李鹤骨点了一根香。   屋子里烟雾缭绕,飘散着令人心静的味道。   “心气浮躁才是年轻人,到老了再想浮躁也难。”   桃桃有些尴尬。   昨天李鹤骨亲自找上门来要她做鸣钟人,她不仅不当,听着听着还走神了。   后来更是直接将李鹤骨晾在院里,一个人跑去找南宫尘,这样的事要是传出去,恐怕她在灵师界要被人骂死。   也不知道当时是怎么了,就是头脑一热。   桃桃做了个深呼吸,想起今天来的正事。   她轻声说:“师祖,关于鸣钟人的事您再想想吧。”   李鹤骨点燃香后将火石随手放在桌上。   他还延续着从前的习惯,除非必要,屋里没有一点现代的东西,就连打火都不用打火机。   他绕过书桌,走到桃桃面前。   桃桃茫然地看着他,就在她思考李鹤骨想要干什么的时候。   他撩起道袍的衣角,朝她直直跪了下来。   桃桃:“!!!”   她头皮如被雷击中般一阵发麻,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体却和李鹤骨一起跪下了:“师祖……”   李鹤骨神色平和,腰背笔直:“混沌冢的历史上出现过强大灵师,但都无法敲响帝钟,它选择了你绝非偶然,桃桃,你就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说不定就是它抽风了呢?”桃桃拉他,“师祖,您快起来,我……”   “我大限将至。”李鹤骨平静地说。   桃桃愣住,喉咙干涩,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半晌,她怔怔道:“别这么说,您身体看上去还很好。”   李鹤骨是世上最强大的灵师,他说自己大限将至绝不可能是随口说说,一定是预知到了什么。   桃桃:“我知道您想让我带着帝钟守护世间,虽然我不是什么强大灵师,但就算您不说,就算我不做鸣钟人,这些事我也会去做的,但是鸣钟人……阿与他明明比我更合适。”   混沌冢体量庞大,需要处理的事情很多很复杂,她真的无法胜任。   “与你相比,阿与有他不适合做鸣钟人的理由。”李鹤骨抬起沧桑的眼眸,瞳孔中带着几缕死寂的灰色,“桃桃,你答应吗?”   桃桃低着头,没有说话。   “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我说过,灵师救世重要的并非能力,有能者危害世间比比皆是,重要的是心意,循着你的心去做事就够了。”   “可就算是这样,混沌冢要个一株鸣钟人的心意又有什么用呢?”   李鹤骨笑:“我大限将至却也不会现在就到,混沌界有最好的老师,可以教你怎样做一位合格的鸣钟人。”   桃桃问:“您也会教我吗?”   “会。”   “您先起来吧。”   李鹤骨却望着她:“桃桃,这一跪不是为我自己,更不是为混沌冢,而是为了苍生。我窥知天机,心气已经折了,但这毕竟是我守护了八十年的人间,任它自生自灭,我于心不忍。”   “这一生,我唯一问心有愧之人便是你,幼年时将你抱回混沌冢是为了苍生,现在仍是。”   “我不是逼你,而是请求你,请你接任鸣钟人,不为我,为世间亿万生灵的一线生机。”   他这样说,桃桃知道自己无法再拒绝了。   她凝思了一会,轻声说:“好。”   简单的一个字,却十分沉重。   比桃桃当初知道炼狱之门为她而碎时的感觉还要沉重百倍。   “我答应您。”桃桃与他对视,刚刚的茫然全都消散。   不说李鹤骨的那番话,光是他这惊天动地的一跪,桃桃所有拒绝的话都通通被咽了回去。   李鹤骨如今已过百岁,说他通透,这世间确实没有他看不透与想不透的事情。   但说他守旧,他也确实有些。   直至现在,他都不用手机,不用微信,除非必要,不用现代的一切电子产品。   当初明则慧与他相处了十年,他恪守礼节不为所动,更是以师长之命为天,没有问过关风与的意愿就为他订婚。   可即使守旧,他这一生也只跪过两次而已。   一次跪天地,一次跪苍生。   桃桃原本是来回绝的,但这一刻却无法再说出拒绝的话了:“我会尽我所能。”   虽然话语简单,但桃桃向来有诺必践,也不难听出她话中的决心。   李鹤骨站起身来,缓缓朝她鞠了一躬。   桃桃这次没有闪躲,她为李鹤骨泡了一壶清茶:“师祖,我还有疑问。”   “你说。”   “寂静之主到底为什么要灭杀灵师?我生日那天又为什么要将我埋杀在酆山?”   李鹤骨端起茶杯:“六十年前我与寂静之主交过手,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同她交手吗?”   桃桃摇头:“我不知道,但行香子告诉我,寂静之主身上有禁制在,是不能随意离开寂静寮的。”   “是。”李鹤骨说,“她不知道用什么方法以藏灵身之身强行活了三百年,这有违天道,因此只要她离开寂静之地在世间多待片刻,就可能引起神明的注意,如果稍微不慎,可能会被肃清。”   “神明究竟是什么?”桃桃问,“天上真的有神仙吗?”   “神明只是为了方便理解而取的称呼,并非仙人,而是一种道,或者说,是天地之间的一种秩序。”   “它无法出手,无法显形,无法直接插手世间的诸因,当世间秩序崩塌,它可以通过一些方法来维系秩序,比如降下天命之人,让他来规整一切。所以,超出自然规则的寂静之主一旦被发现,强大如她也有被肃清的危险。”   “既然离开寂静寮是件这么危险的事情,她为什么还要强行出来?”   “为了杀我。”李鹤骨淡淡道。   “可您六十年前并没有现在的影响力,也和寂静寮没有冲突,她这样做的理由呢?”   屋里熏香缭绕,一缕香飘到了李鹤骨的眼前,烟雾遮住了他睿智的双眸。   “寂静寮并不是你想象中完全的邪恶,他们亦正亦邪,乱世杀邪祟,盛世杀灵师。”   “他们之所以对我动手,并不是因为与我有什么私怨,而是因为当时世间太平,就是他们眼中的盛世。所以他们要对灵师下手,以我为先,在我眼中,寂静之主所做的一切,似乎只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点上。”   桃桃似懂非懂。   李鹤骨:“当年我四十岁,已有五株灵脉,可仍然不是寂静之主的对手,我身受重伤,她有限制在身无法乘胜追击杀了我,她走前告诉我,她还会再来,除非我自废灵脉,或者永生不出混沌界,否则就杀光我身边所有人。”   桃桃头顶智慧的光芒一闪而过:“所以您不是渣男,您是因为这个才会明师分开。”   李鹤骨:“……”   活了一百多岁,已经不太会有无语的时候。   但是桃桃这一句话蹦出来是他怎么都没想到的。   桃桃说完也反应过来了,她不好意思挠了挠头:“我说话没过脑子,对不起师祖。”   “无妨。”李鹤骨笑道,“你师父年轻时也像你一样。”   “你说得对,让我自废灵脉不可能,让我不出混沌界更不可能,但那年她才二十岁,风华正茂,和我一起死在寂静之主手下是件不值的事,所以我赶走了她。”   “后来寂静之主来了吗?”   “没有,但并不是寂静之主不想来取我命,而是她做不到。”   “在与她交手时,我隐隐察觉,她并不能完全控制自己的身体,就好像一个身体里有两个灵魂,无法融合,争执不休,所以发挥不出全部的力量。”   “五十年后,特调局发生了一件事。”   李鹤骨所说的五十年后就是十年前。   想到元天空曾经和她说过的事,桃桃接话:“是不是暗灵师打开黄泉九落塔?”   李鹤骨诧异:“这在灵师界也算是秘密,你竟然知道?”   “是小天告诉我的。”   见李鹤骨不理解,桃桃解释:“就是元天空,他是元凌的弟弟,当年九落塔就是他打开的。”   李鹤骨记得他,当初在院里只有他敢跟自己接话,当时只觉得他眼眸明亮,一身少年气,却没想到是元家的人:“我记得他是无属性的半株灵脉,须弥盏却给了他天级上的评定。”   “对,当时好多人质疑他的成绩,阿与好像知道原因,但他不说。”   “阿与不说是因为特调局的人想他保密,元家历代效力于特调局,家族代代遗传的雷属性很强大,元天空之所以修炼困难是因为特调局的老灵师们在他身上下过禁制,封了他的灵力。”   桃桃不可思议:“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和十年前的事有关。黄泉九落塔在法器排行榜上排名第二,实力强大,不仅可以收妖,更可以镇妖,塔内锁着特调局成立至今收伏的所有邪祟,暗灵师诓骗元家幼子打开黄泉九落塔,放出邪祟造成了严重的后果。”   “他当年很自责,没日没夜修炼想要为父母复仇。”   “有时候仇恨固然是动力,但同样,也会迷人心志。”   “元凌不想他被仇恨蒙住双眼,也不想他一次次外出去找暗灵师复仇,所以请特调局的老灵师出手,封存了他弟弟的灵力、属性还有过往的部分记忆与情绪。封存之后,他的恨意和自责也被模糊了,所以能放下一些事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难怪小天曾说他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那既然他们封存了小天的灵力,他又怎么修出了半株灵脉?”   “那位小朋友是不是一直修炼都很刻苦?”   “没错。”   “虽然特调局的灵师封存了他的灵力,但无法封存他的天赋,他每天修炼,在封印之内他的实力一直在增长,太多力量积于体内他的身体会承受不住,所以特调局的人为他开出了半株灵脉,相当于力量的宣泄之口,防止他身体被力量涨破。”   “怪不得须弥盏判断小天是天级上,原来他真的不是废柴。”   “如果体力有封印存在,须弥盏是无法感应他的灵力的,之所以检测出天级上,是因为你。”   桃桃指着鼻尖:“我怎么了?”   “在闽城灵交坊,你给了他灌了一百灵物,还记得吗?”   这能不记得吗?   为此桃桃还欠了混沌冢三千万。   虽然后来她自己敲响了帝钟,但她根本不敢动拿敲碎帝钟威胁李鹤骨的念头,好在李鹤骨也没提那件事。   “开始你喂他喝灵物他的伤势没有好转,是因为那些灵物的力量没有进入他的伤处,全都用来冲击他体内的封印了,之所以须弥盏会检测出他的等级是天级上,只有一种可能。”   李鹤骨说:“他体内的封印,正在被撕开,等那些灵物的力量全部被他吸收,也许封印就撑不住了。”   “到那时会怎样?”桃桃问。   “他这些年勤修的苦果会随着封印的破碎一起迸发出来。”   桃桃不知道元天空这些年都修了些什么,但她直觉真到了封印破碎的那一刻一定会令人所有人都诧异。   李鹤骨:“当年元天空的父母在那一战中身亡,九落塔里的邪祟更是逃亡人间,那段日子,也算是六十年来人间的至暗之刻。”   桃桃问:“寂静寮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和特调局有什么恩怨吗?”   李鹤骨道:“记得我前面说过的话吗?寂静寮只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点上。当世间过于太平,他们就做一些事情掀起波澜,十年前打开九落塔如是,诛杀灵师如是,将你埋杀酆山亦如是。”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他是从何处来?”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桃桃知道他指的是南宫尘,都到此刻了也没有骗他的必要。   桃桃说:“十方炼狱。”   “如何来?”   “他击碎了炼狱之门。”   李鹤骨似乎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完全不诧异这个回答:“寂静寮用恶毒的阵法将你埋杀酆山只是为了让他击碎炼狱之门,造成世间大患。因为在此之前,世间的天平朝正方倾斜得太厉害了,他们要平衡。”   桃桃有些疑惑,为什么寂静寮知道杀了她会逼南宫尘击碎炼狱之门?   就因为她长了那样一张脸吗?如果是这样,埋杀寂静之主自己不是更加事半功倍吗?   她想了想,又问:“为什么寂静寮一定要平衡正邪,难道世间和平不好吗?”   李鹤骨走到窗前,他打开窗户,望着天上不知何时积聚的稠浓的雷云:“因为所谓的天道。”   “刚刚还是晴天。”桃桃走到他身边,眺望天空,“要下雨了吗?”   李鹤骨收回目光,落在一院盛开的文心兰上,他轻声说:“要变天了。”   *   海边。   崔玄一捡一把砂石握在掌心。   他坐在海边的悬崖上,小腿垂着,有一搭没一搭朝着海里扔石子。   远处的海面缓缓浮起一座“小岛”。   他唇角勾起冷笑,将手里的石子全部扔进海里。   小岛并不是真的岛,上面镶嵌着两颗幽暗的巨眼。   崔玄一站起来,纤细的身体站在冷风中,唇角咧出冷笑:“还好,阁下没有辜负老师的期望。”   ……   闽城堕神道。   闽城是混沌冢总部所在的地方,虽然也有堕神道组织,但组织内的邪祟平日并不敢肆虐人间。   但凡它们出手,灵师总要找上门来。   被打压了多年的怨气无处发泄,它们正在考虑换个城市久居。   紧闭的大门外传来敲门的声响。   邪祟警惕地问:“是谁?”   没人回应,它们前去开了门。   只见门口站在一个身穿粉衣的妖娆男人。   他递来一张名帖,自我介绍:“寂静寮,龙膏烛。”   他暧昧地望着它:“我家主人最近心情不好,所以,想和你们做笔稳赚不赔的买卖。” 第146章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他。   桃桃这些天要么睡不着, 要么睡不醒。   从她敲响帝钟之后,总觉得疲乏,睡时也总是很疲惫。   她做了一整晚的梦。   梦里的世界纷乱, 她时而梦到李鹤骨寿终正寝,时而梦到寂静之主将她架在火上烤。   但梦中出现最多的,还是南宫尘。   只不过看不清他的脸。   他黑袍深邃, 背朝着她往一望无际的黑暗里独行。   桃桃开始只是静静看着, 后来见他走远了出声叫他, 可他没有回头。   桃桃于是迈步去追,可无论她怎么发足狂奔,离他的距离都越来越远,始终抓不住他的衣袍。   在即将被黑暗吞噬之时, 他回过头, 面容被黑雾笼罩得看不分明。   桃桃想要伸手触碰他, 他的灵魂上却骤然生出道道裂纹, 而后在桃桃面前,生生破碎了。   天大亮。   桃桃浑身冷汗从梦中惊醒, 富贵正窝在她的枕边睡觉。   她的枕头被汗浸湿了, 以前不是没有做过噩梦,但从没有一个梦让她醒来后半天都回不过神, 肩膀发抖。   她觉得这梦不是什么好征兆。   南宫尘送的铃铛与帝钟睡前都被她拆了下来, 放在了床头上。   她换好衣服, 将它们又系回了腰间。   帝钟到她手里已经几天了, 她昨晚试图去敲, 想试试那晚在藏库能敲响它是不是偶然, 但被李鹤骨拦住了。   帝钟之音波及很广, 南宫尘在混沌界内, 就算不在眼前,那声音也会伤到他。   李鹤骨说南宫尘在断风崖是为了养伤,那里灵力充裕,可以恢复他被帝钟所伤的灵魂。   想到那晚他脸色苍白站在月光下,一定也是因为受伤。   桃桃很想去看看他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但只要想起一些事情,就说不出的闷。   加上昨晚那逼真的梦境让她有些心绪不宁,她在屋里站了一会,还是没有付诸行动。   ……   桃桃推开屋门,院子里有些热闹。   匡清名蹲在地上,双手抱头捂着耳朵一副不听不听王八念经的神情。   匡秉生站在他旁边恐吓:“你起不起?”   匡清名说:“听不见,我聋了。”   匡秉生是东南片区的负责人,也是匡清名的爷爷,在混沌冢更是能排进前五的强大灵师。   他年过七十,虽然有伤病在身上,但看起来精神奕奕的。   他头发白了一半,体型矮胖,叫人看起来很亲切,哪怕是他在踹匡清名的时候也不让人觉得凶狠。   桃桃问在一旁看热闹的元天空:“这是怎么了?”   元天空跟她解释:“看见院里那两个老头了吗?他们两个加上老匡师一共三个人是鸣钟人为你请来的老师。”   虽然昨天答应了李鹤骨要学习做鸣钟人,但桃桃没想到他速度这么快,第二天就为她请好了老师。   匡秉生看见桃桃出来,朝她点头示意:“你醒了?”   桌上摆满了早餐。   桃桃和他们打了个招呼就坐下吃饭了,刚吃一口粥她就吐了出来。   粥是黑的,她以为是什么黑豆黑米粥,一喝不仅发苦,还带着腥臭的味道。   匡秉生看着她吐出来的那口粥,心痛地说:“桃桃,你刚才吐了三千块钱。”   桃桃:“?”   匡秉生:“作为鸣钟人的继承人,吃的喝的当然不能和别人相同的规格,这粥是用一种名叫青霜草的灵物熬制成的,长期服用不仅可以耳聪目明,还可以提高灵师对邪气的感知力,从今以后,你每天早上都要喝一碗。”   桃桃:“……”   她放下了粥,又去拿包子,还是只吃了一口就吐了。   包子皮是熟的,里面的肉馅却是生的。   匡秉生:“包子是用寒地鸦肉和一点离火粉末调和成的,两者的寒热属性相抵,功效却完好保留了,生吃可以强身健体,延年益寿。你别皱眉,就把它当成混了五香粉的三文鱼,眼睛一闭就吞了。”   桃桃:“……”   早餐是混沌冢的灵师准备的,眼前三个高矮不一的老头也是混沌冢的老灵师。   桃桃隐约觉得自己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好过了。   匡秉生说:“从今天起,我负责教你画符,于师负责教你念咒,王师负责教你学习灵师界的各种常识以及怎样做一个合格的鸣钟人,关师给你陪练,每晚鸣钟人都要对你进行小考,每周进行大考,如果考不过……”   他顿了顿:“……也没有什么惩罚,只要你良心过得去。”   这些老头都是都是五株灵师,就算在整个灵师界也是首屈一指名声赫赫的人物,在其他灵师家族都可以当族长了。   也只有混沌冢才有这么大的手笔,一下拿出来三个教她学习。   当看到匡秉生递来的学习时间表时,桃桃几乎要崩溃了。   除去每天睡觉的五个小时外,她所有的时间都被规划在里面,就连吃饭上厕所的时间都被卡得死死的。   匡秉生说:“计划表是我做的,这将会是你未来相当长一段时间内的作息了。”   她终于明白了,原来匡清名就是这么疯的,怪不得他不想做灵师。   她求救地看着关风与:“你以前也是这样过来的?”   关风与摇头。   她不忿:“那我什么我要这样?这玩意比屎还难吃,我真的一口都吃不下。”   “吃不下也得吃。”匡秉生说,“鸣钟人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十方炼狱破碎更是火烧眉睫,虽然不知道为什么选你做继承人,但我相信鸣钟人的选择。桃桃,你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成长起来。”   桃桃敲响帝钟那晚他们都不在混沌界,没有听到钟声,所以并不知道当日发生了什么,只是纯粹对李鹤骨的信任。   李鹤骨让她做鸣钟人,一定有他的用意,他们只需要执行就好。   桃桃没有再辩驳,答应了李鹤骨的事她会努力去做。   她叹了口气,在关风与同情的目光里,捏着鼻子吃下了那正常人吃不下的包子和粥。   吃完后她漱了口,见匡秉生还在踹匡清名,好奇地问:“小匡师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只是不听话。”匡秉生说,“由我、王师、于师三个人教授的课堂在灵师界一般人求都求不来,鸣钟人特许他可以和你一起上课,他不但不感激,还不想上。”   关于匡清名为什么不想上课的原因桃桃了解。   还有一个周就考研了,他天天在周边踩点想找合适的机会溜出混沌界。   要是被关在课堂上,他就没机会跑出去了。   元天空在旁边羡慕道:“小匡,你好福气啊。”   匡清名:“……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   他原本是想恐吓元天空闭嘴,谁知元天空开心地说:“还有这种好事?”   桃桃见元天空对课程很好奇,于是说:“小天也来,大家一起,人多了还可以交流分享学习的经验。”   匡秉生没有反对,元天空喜笑颜开。   匡清名嚎道:“什么就一起了?我没同意一起!”   元天空揽住他的肩膀,在他耳边低声说:“你是不是傻啊,你要是不来上课你爷爷肯定还会继续找人盯你,你乖乖上课才能降低他的警惕啊,三个老师,他只教一科,最近混沌冢的事情还那么多,他不可能一直待在这里的。到时候他放松了对你的警惕,你不就能溜出去了吗?”   匡清名被他说服了,他不在蹲在地上装死,拍拍裤腿站了起来:“好,我上!”   望着跑进屋里准备学习的少年少女,老头们站在树下笑着聊天:   “看着他们就像看见了当年的我们。”   “我记得年轻时的老匡和他孙子一模一样,说什么梦想是去当兵上战场打仗,才不想做灵师,还是他爹把他揍了一顿他才老实。只是没想到等他老了,也这样揍起了自己的孙子。”   匡秉生:“过去的糗事就别提啦,那小子鬼精鬼精的,他身边那个元天空也一肚子坏水,可没我当年老实。”   “那你不拆穿他?”一个老头问。   匡秉生笑笑:“让他先开心一会儿吧。”   ……   就这样,匡清名莫名其妙被拉入了桃桃的私人课堂。   李鹤骨做事如一道骤雷疾风,对鸣钟人的培养当天就进行了。   吃完早饭,又有小灵师送来了一碗黑乎乎的东西让桃桃喝下。   据说是可以益智补脑的灵物,喝了能增强记忆力,等桃桃捏着鼻子喝完课程就正式开始了。   上课的地点就在关风与的院子里。   老师三人,学生三人,从早到晚时间被排得满满的。   上午匡秉生教符术,下午于师教咒术和印术,晚上王师教她灵师界的知识和成为鸣钟人所要具备的常识。   到了深夜,桃桃会去找李鹤骨。   他带着她将白天的知识复习细化,把她不懂的、忘了的通通再教一遍。   桃桃感觉自己像是一个注水的猪,每天被强行塞了一堆知识在脑子里,好在她学习能力很快,每晚李鹤骨的小考都能通过。   关风与偶尔会出去办些事,但大多数时候都待在院里,拿着一截木头不知道雕刻些什么。   南宫尘一次也没有出现过,桃桃知道他在断风崖养伤,自从那天离开后,她一次也没有再去找过他。   不光是因为不想见他,也是因为她时间被安排得太满,实在是没有空闲。   就这样,三人没日没夜学了五天。   桃桃每天被各种灵物补脑还好,元天空和匡清名差点要学吐了。   他们三个的作息和日常饮食都是匡秉生经手的。   他很严厉,上课手里总要拿一根教鞭,要是谁走神了,教鞭直接就落在脑袋上了。   不光是匡清名和元天空,就连桃桃也照打不误。   桃桃脾气不好,有几次被打疼了,她幽幽地问:“您不怕我当了鸣钟人后报仇吗?”   匡秉生幽幽地回她:“不怕,那时候我应该已经入土为安了。”   桃桃:“……”   ……   天色擦黑,晚饭时间到了。   于师刚下课,小灵师就送来了饭。   匡秉生上课严厉,课下对他们还是尽己所能地好。   比如吃饭这件事,除了桃桃的饮食全是各种补身体的灵物无法更改外,匡清名和元天空想吃什么他都能买来。   早上匡清名随口说了句想吃披萨,匡秉生专门请了灵师去城里代购。   几十公里的距离用火属性的符箓保温,送到他们面前的时候还是热的,和刚出炉的没什么区别。   桃桃快要馋疯了,她吃了五天人不能下咽的东西,就算看到个烧饼都流口水,更别说是披萨了。   可是她饭量有限,吃完别的就吃不下补身体的灵物了。   所以匡秉生走前特意交代,除非她把灵物吃完,否则不能吃别的。   但是以那些东西的味道,吃完后别说吃别的,就是闻着食物的味道都会反胃。   她眼珠子直勾勾盯着元天空手里的披萨,想凑上嘴去咬一口。   元天空却像没看见她渴望的眼神一样,将披萨塞进自己嘴里,看着匡清名:“你爷爷真好。”   桃桃又转头望向匡清名手里的披萨,凑过头去。   匡清名也塞进了嘴里:“要是不逼我当灵师会更好。”   桃桃:“……”   “你还打算跑吗?”   “当然啊,明天是救世盟的线下会议,爷爷中午就下山去接待灵师了,这么好的机会,不跑白不跑。”   桃桃吃不着披萨,疲惫地趴在桌上。   学了整整一天,她累得不想动。   短短五天,她脑子里灌了很多知识,有的嚼碎吸收了,有的只是强行记在了脑子里。   不过不得不说,这三位老师确实厉害。   整整五天他们没有教任何一门术法,而是在教操纵术法的术。   拿匡清名的话说,就好比他在上考研英语课,老师不监督你背单词,而是给你总结常用的单词形态和句子变化。   虽然乍一看你一门术法都没学会,但是你掌握了规律,以后无论是学术法还是用术法都能事半功倍。   就像在英语中,后缀ful、后缀ed大多是形容一样。   在符术和咒术中,不同的起笔方式,不同的咒语用词也代表着不同的作用的符。   其中细节还要再分,学会了这些,基本就能分清记住不同类型的术法了。   他还说这三个老头看起来挺可恶,但是放到新东方都绝对是年薪百万的名师之列。   虽然桃桃一句没听懂,但这不妨碍她赞同这几个老头挺厉害的。   与之相比,李鹤骨更是厉害。   这几天晚上,桃桃去他书房,考核结束后,他为她检查了身体。   和脾气暴躁放养为主的李三九相比,他的慈祥更像是春风化雨。   桃桃的灵脉与别人不同,她从前之所以不会术法是因为没有灵脉。   后来有了灵脉依然不会,则是因为她的灵脉和别人不同。   别人的灵脉是从小修成的,体内有一套灵力的运行路线,在使用术法时灵力顺着路线游走而出为术法加持力量。   但桃桃她的灵脉是劈出来,并不太懂那路线的运行方式。   虽然当时在渝城警察局前南宫尘也教过她,但后来事情太多,她总也记不住,慢慢地就忘了。   李鹤骨的教授方法和南宫尘不同。   当初南宫尘是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她体内,游走了一圈后让她记住路线,虽然很精准,但那路线复杂,桃桃总会忘。   而李鹤骨的方法不同,他让桃桃动用灵力自己去感受体内的不同穴道的位置,找一个往往需要很久。   但这样费时费力地找完,桃桃就大体记住了,接下来则是催动灵力在这些穴道之间运转,最后逼入灵脉催动灵力用出术法。   别的灵师要几年才能彻底熟练的灵力运转方式,她五个晚上就基本学会了。   但代价也是有的,这几天她都没怎么睡觉。   当然不睡觉也不是因为太累,而是她有心事,睡不着。   在想这些日子和南宫尘相处的点点滴滴,在想他的过去,想藏库里的那副画。   她总是夜里躺下了却难以入睡,然后抱膝坐在床上看上一整晚的雪花飘扬。   来混沌界已经快七天了,夜里的雪越下越大。   明天就是灵师宣誓加入混沌冢的日子了,各个组织的灵师会齐聚混沌界商讨应对寂静寮的事。   到时,混沌界会来许多强大的灵师。   他们会发现不了南宫尘的身份吗?发现了他是鬼魂会怎样?南宫尘听见他们要对付寂静之主又会怎样想?   桃桃想起他曾经发疯的模样,如果他真的喜欢寂静之主,他可以眼睁睁看着这些人对付她吗?   “没事吧?”元天空将滋补的灵物推到她面前,“不吃饭你在发什么呆啊?”   这几天时间很紧,都是下了课就吃饭,吃完饭还有下一堂课等着。   匡秉生简直是算准了他们吃饭和消化的时间,将他们的课程安排得井井有条。   当然主要是桃桃,两个蹭课的消化多久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元天空见缝插针地拿手机放着动漫:“你知道南宫哥在哪吗?我好久没见到他了,也不知道他的伤怎么样了。”   桃桃不想谈论这个,转移话题:“你在看什么?”   元天空:“犬夜叉。”   “讲了什么?”   “一个渣男狗同时周旋在前世的恋人与转生后现世的恋人之间,摇摆不定犹豫不决,人神共愤。”   桃桃:“……”   确实挺人神共愤的。   前世和今世尚且不算同一个人,何况她与寂静之主?   想着,桃桃没有吃东西,起身走出房间。   院里有一个小池塘,她坐在池塘边,看池塘里生了几株水莲。   关风与照顾它没有照顾菖蒲花用心。   这里昼夜气温不定,花并没有长开,而是变成了半池的枯枝,秋日萧瑟般浮在水面。   元宝在池塘里游,富贵在花田里叼来小虫投到水中,元宝便浮上水面张口吃掉。   桃桃看了一会儿,有些好笑:“你们倒是能做朋友。”   她脱了鞋,把脚浸在池塘里泡着,水很凉,但可以让她头脑清醒。   暮色刚落。   关风与打完电话走进来,脸色有些冷。   桃桃问:“怎么了?”   “明天救世盟成员清晨会到混沌界来商议事情,大多数灵师今晚就到了,东南片区的灵师负责迎接,可是刚刚有救世盟灵师联系我,说出了机场没有看到混沌冢的灵师接机。”   “老匡师不是上午就下山安排了吗?”桃桃分明记得他走前还叮嘱匡清名要好好上课。   “是,但我联系不到东南片区的灵师。”   桃桃说:“可能堵车没有看到消息。”   关风与嗯了一声,看她泡在水池的里的脚:“你在做什么?”   他从身后的架子上拿了条毛巾,把她的脚从池子里捞出来擦干:“天很冷,下次别这样了。”   池塘就在桃桃的窗前,她回头就能看见南宫尘放在她窗台上的那枝杏花。   她低着眼:“我最近不太开心。”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你上课总是走神,被匡师打过很多次。”   关风与这些天在忙救世盟会议的事情,偶尔闲暇才坐到院里,桃桃没想到他这也能发现。   他问:“因为什么?”   桃桃没有隐瞒,低声说:“我喜欢上一个人,但他喜欢的不是我。”   关风与正在帮她擦脚,他沉默,手下的动作也停了。   桃桃的脚被他裹着毛巾握在手里,她觉得有些尴尬,想要抽回,他却握着不许。   “阿与?”桃桃试探叫他,“你怎么了?”   “为什么?”关风与抬头看她,“会那样觉得?”   桃桃用了用力,还是将脚抽了回来。   她穿上鞋袜,和关风与并肩坐在池塘边。   两人从小一起长大,许多事情也没有必要瞒着,她把这些日子想的都对他说了。   关风与安静地听着。   “……所以,就是这样了。”桃桃说,“明天救世盟的灵师会来混沌界,如果他曾经的爱人真是寂静之主,他听了会怎样?我很乱,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想和他在一起?”关风与沉默了很久后终于开了口。   “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桃桃不知怎么想起了南宫尘说过的话,接着又抿着唇,眉眼带着一梢倔强,“喜欢的不是我,我不想。”   混沌界的夜风吹在身上,几乎能隔着衣服将骨头都冻透。   关风与声线低沉,与暮色将尽的冷意交融不分:“去问清楚吧。”   ……   桃桃出了院子,朝断风崖的方向走去。   据说明天各个灵师组织的与会灵师大约两百多人。   混沌界从没有这么热闹的时候,大晚上也没有几个人闲着。   桃桃一路走过去遇见了许多灵师,要么打扫,要么在布置。   小灵师们追来追去,说着是在清扫小路,但玩得忘乎所以。   隔着远远的距离,桃桃看到崖上站着两个人。   暮色最后一抹的橘色光芒落于混沌界的山上,也落于山崖之下的海面上,大海被映起了粼粼波涛。   这里的海浪和外界并没有分别,从深海卷来,拍打着山下的礁石,卷起如珍珠贝般白色的海浪后再退去。   远处海面亮起了一簇灯塔,水中映着灯塔暖色的影子。   桃桃没有走近,站在树枝掩映的地方听他们交谈。   南宫尘:“想好了?”   李鹤骨答:“想好了。”   南宫尘:“这样的天道,这样的人间,值得吗?”   李鹤骨:“这毕竟是我守护了八十年的人间,世间升平,无灾无难是我一生所愿,如果能亲眼得见也算不枉此生了。至于其他,留给小辈去争辩,留给后世去分说吧。”   “你很通透。”南宫尘说,“是我想不开。”   “不。”李鹤骨轻笑,“尊上才是真正通透之人,万物生灵,皆有资格存在于世,没有谁该是被遗弃的棋子。”   桃桃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呼吸声。   所以几句话后,南宫尘和李鹤骨就发现了她。   两人回头。   她从树枝的影子里走出来,站在他们身前,看着南宫尘:“师祖,我有话想对他说。”   李鹤骨深深看了南宫尘一眼:“不知道是不是老了,这些夜里经常会梦到年少的种种,或许是心气折了,总觉得每一次分别都可能是人生的最后一面,尊上,您保重。”   南宫尘没有说话,李鹤骨朝他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断风崖。   风吹不到脸上就会被山崖隔断,但也不知是不是日头落山了,桃桃站在这觉得冷意十足。   她没有看南宫尘,而是望着暮色包裹的海面:“你的伤怎么样了?”   “这里灵力充裕,好多了。”   桃桃:“你没有想对我说的吗?”   那晚在断风崖上,她说他是骗子,南宫尘没有辩驳。   她走了,南宫尘也没有追。   他拢住衣袍的袖口,消失的手掌虽然在灵力的滋养下幻化回来了,但还是一抹浅淡的透明颜色。   帝钟的力量霸道无比,如果是普通的妖邪被它直冲八十一道,恐怕早就化为光粉消散在天地间了。   他看出的桃桃神情的异样,朝她走近了一步。   桃桃后退,躲开了他的凑近。   她无意识地攥拳,指甲嵌入掌心:“我有,你不说,那我问。”   “你喜欢的人,是我吗?”   她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了,虽然还没有得到答案,但憋了许多天的一口气也纾解了一半。   刚刚李鹤骨和南宫尘讲话,虽然没有懂他们在说什么,但每一句听起来都高深。   不像她,张口闭口就是俗气极了的情情爱爱,这听在南宫尘的耳朵里,恐怕会让他觉得像晨鸡在打听。   桃桃难过极了,突然有些埋怨小时候的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读书了。   要是多读几本书的话,她应该也不会用这样蠢这样直白的方式问出来吧?   “为什么要怀疑?”他看上去有些生气。   桃桃问:“那我再问,你为什么喜欢我?在你破开十方炼狱带我离开之前,我们只在阿修罗海见过一面,你没理由承受一百零八道天雷为我逆天改命,不要说什么不可说之类的话,我要知道原因。”   南宫尘没有说话。   桃桃等了很久都没有等来回答,几乎笑了:“你宁愿我像个傻子一样什么都不明白,宁愿我讨厌你,都不能说?”   南宫尘静默:“对不起。”   都到这个时候,他依然不说。   除了桃桃所认为的那个理由,还有什么他不能说出口的原因?   他曾经说,一旦将原因说出口会打散因果,桃桃无法理解这其间到底有什么因果。   唯一的可能,就是他在骗她。   “我明白了。”桃桃眼睛从他身上挪开,强迫自己望向海面,“那天在闽城的天台我喝了酒,你问过我同样的问题,我现在回答你。”   “从没有。”她面色很静,叫人看不出波澜,“我从没有喜欢过你。”   断风崖的风声在这一刻停息了。   南宫尘没有说话,云从海面缓缓飘来,遮住了混沌界的月亮。   “那天晚上在这里吻你是我头晕不清醒,不过你还回来了,我们也算两不相欠,你把它忘了吧。”   桃桃说:“混沌界明天会来很多灵师,你一个鬼魂待在这里像什么样子?”   “师祖想让我做下一任鸣钟人,我很长一段时间内无法离开混沌界了,当初留你在身边是怕你去人间兴风作浪,但我后来想了想,你在阿修罗海待了那么多年,要是到了人间还不能去别的地方看看风景,对你而言不公平。”   “所以……”她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破绽,“你可以走了。”   南宫尘沉默了很久,问她:“这是你的心里话?”   “当然了。”桃桃故作轻松,“你不是也说过想要去游历人间,看看现在的人间变了什么样吗?你要去可得抓紧时间,不然等我成为了厉害的灵师补齐炼狱之后你可能就没机会了。”   “不是这一句。”南宫尘问,“从没有,喜欢过我吗?”   他的眼眸漆黑而深邃,犹如一汪幽深的寒潭。   桃桃没有看他,垂着眼点头:“是啊,但你确实是个很好的朋友,这半年来谢谢你救我,我已经到了混沌冢,在这里我很安全,接下来的时间,去做你想做的事吧,去见你想见的人吧。”   “桃桃……”   “走吧——”桃桃突然有些失控。   她眼圈红了,可她泪腺早就坏掉了,是流不出眼泪的。   “我说过,无论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但你留在这里让我很为难啊。”   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晚是怎么了,声音竟然忍不住带了一丝哭腔:“我以后或许会成为鸣钟人,我也知道是你击碎了炼狱之门,你那么大一只邪祟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作为未来的鸣钟人,我该拿你怎么办?收伏你,我做不到,不收,可我是鸣钟人啊——”   她其实想将原因全部说给他听。   但少女的心思弯弯绕绕,出于自尊,她又不想在他面前提起寂静之主这四个字。   当初行香子说完便让他情绪失控至今。   只要一想到他的不开心、他的自责是因为另外一个女人,她心里就好像沤了酸的泥沼有一只黢黑的虫在撕咬。   太讨厌了。   桃桃心想,早知道就不下山了。   她在山上过了十八年都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感觉,怎么下山就变成了这样?   她的发松散地披在肩上,被崖上风断后的微弱风翼轻轻拂起。   南宫尘伸出那只完好的手,想替她将头发别在耳后。   她侧身躲开:“走吧。”   当她第三次说出这两个字时,南宫尘停手了。   疏离的星光洒在他的衣袍,他静了很久:“我明白了。”   “让你为难的事我不会再做,如果这是你想要的,我会走,别难过了。”   就连这个时候,他都这么温柔,如果这温柔真是对她就好了。   桃桃只要一想起帝钟记忆里看到的画面就觉得心里泛酸。   还好泪腺坏掉了,她想,否则也不知道会不会丢人地哭出来。   南宫尘没有再说话,也没有再触碰她。   他转身擦过她身旁,走向混沌界的山下。   黄昏已彻底落幕,混沌界染上了星月的光辉。   桃桃在冰冷的夜色中站了很久,忽然想起了什么,转身追了上去。   南宫尘黑袍被风吹得猎猎,他听到脚步声,回头看向桃桃。   桃桃手心摊着九朵玄魂花递到他面前:“这些天太忙了,总是忘记拿给你,就当是这段时间的谢礼吧。”   虽然说过要分给元天空他们,但他们应该也不会介意。   南宫尘没有动,桃桃抓起他黑袍袖口,想将玄魂花放到他手里。   可是出乎她的意料——哪怕她的藏灵身,此刻也触碰不到他的手掌。   李鹤骨说过他被帝钟伤了,但桃桃不知道他伤得这么重,灵魂已经孱弱到连她都触碰不到了。   桃桃一瞬间恍惚了,不一会儿反应过来,她轻轻放下他的袖子,抓住他令一只手,将玄魂花放在他的掌心。   这花可以修补灵魂,应该可以治好他的伤吧。   南宫尘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她察觉到了,却不敢和他对视。   怕再看一眼,都无法这样平静地让他离开。   她转身走进山门,没有再回头。   南宫尘站在夜晚的风里,时间恍惚着流逝,他拢住了手里的九朵玄魂花,沉默不语。   ……   桃桃走进山门后并没有离开。   她一个人在月下站了很久,直到听见身后有脚步声。   “你让他走了?”关风与问。   桃桃点头。   就算不为寂静之主,南宫尘也不能留在这。   她现在不仅是应桃桃,更是鸣钟人的继承人,往后的日子身边免不了被灵师环绕,免不了去收集十方璞的碎片。   但对他而言,她所处的环境,她要做的事恰恰危险。   这半年来在她身边,他不知动用了多少次力量,受过多少伤。   每次他出手,桃桃总是提心吊胆,生怕他下一刻就消散。   如果是孤身一人游历世间,或许灵魂会消散得更晚些吧?   其他一切只是重要却不决定性的附加借口,这才是她必须要他走的原因。   一个不喜欢她还总是为她受伤的人,留在她身边做什么呢?   和她一起面对混沌界的清冷和孤独?还是面对山下的危险?   他现在走了,就算有一天她真的补齐了炼狱之门,到时找不到他,就无法让他回到阿修罗海。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也可以自由。   总之,无论对谁,这都是最好的归宿。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他。”   桃桃轻声呢喃。   在一瞬间,她突然理解了李鹤骨当初让明则慧离开的做法,也理解了他这六十年来一个人清居的孤独。   “桃桃,你真的动情了,是吗?”关风与的声音喑哑,情绪不分明。   “或许吧。”桃桃没有否认,“但不重要了。”   她望向灯火幽明的混沌界,和关风与并肩走回山顶。   这一刻,她绝不会想到,几小时后,她会经历人生中最翻天覆地的一场巨变。   四分之一个闽城被滔天的海啸冲毁,李鹤骨葬身无尽海底,混沌冢在闽城的灵师几乎被屠得一个不剩。   而她,成为了混沌冢历史上最年轻的鸣钟人。 第147章   你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桃桃回到小院时, 晚课已经开始了。   上晚课的灵师姓王,是个古怪的老头。   他一到晚上就犯困,偏偏还能边闭着眼睡觉边讲课, 学生在下面做了什么他发现不了。   到点上课,上课就睡,虽然不睁眼但也能清晰地把握时间, 时间一到立即下课。   桃桃坐在窗边, 没精打采地看窗外的夜色。   富贵似乎感受到了什么, 从院里盘旋来围着她转,不停地啾啾叫。   桃桃将富贵扇到一边:“吵死了,喜欢就去找他啊,你本来就是它的鸟, 赖着我干什么?”   富贵感觉到了她的情绪, 瞬间安静。   它落在她面前的桌上, 懂事地用毛茸茸的脑袋去蹭她的手。   桃桃的烦躁一下子消失了大半, 她摸了摸它的头,没有说话。   她没有认真听课, 匡清名也没有。   他掏出一张纸来写写画画, 趁讲课的王师不注意递给元天空看。   元天空问:“这什么啊?”   “我今晚的逃亡路线。”匡清名说,“趁爷爷不在, 我必须走, 这几天经过我的摸点探查, 发现灵师进出都会使用灵力牌, 只要有灵力牌就可以打开混沌界的空间锁。”   他用手挡着嘴巴, 轻声说:“住咱们院隔壁那个小灵师告诉我, 灵力牌不是每个人都有, 想出混沌界要去申请, 他还告诉了我放灵力牌的地方,这几天爷爷没派人盯我,我打算等半夜两点就去偷灵力牌,然后沿着这条路下山。”   他指着地图上的一条路线。   “怎么样?”匡清名征求元天空的意见,“是不是万无一失?”   元天空其实也看不太懂,随口赞叹:“很不错。”   “好兄弟。”匡清名揽住他的脖子,“陪我去偷灵力牌,送我最后一程?”   元天空很仗义地说:“当然!我不仅送你下山,还要把你送到目的地,现在世道男孩子一个人半夜出门很危险的,万一遇到龙膏烛那种变态,我还可以保护你。”   桃桃左耳朵听他们商量逃跑的事情,右耳朵听老师讲课,也不知道听了些什么,迷迷糊糊的。   晚上九点一到,王师准时醒来:“下课。”   桃桃要抱着书去找李鹤骨考核,他叫住桃桃:“鸣钟人说今晚不用带书。”   桃桃又把书放下,她走到匡清名面前:“加油啊。”   匡清名眨眼:“放心。”   桃桃走出房间,还能听见他们两个叽叽喳喳的声音。   元天空:“一会儿下山了要不要请你吃个宵夜?什么一根烤肠两个鸡蛋之类的,我哥上学那个年代都喜欢考前这样吃。”   “我谢谢你。”匡清名说,“我要是考一百分复试都进不了。”   桃桃一个人走在去李鹤骨院子的路上。   以往这条路虽然也是一个人走的,但不知为什么,今晚觉得格外孤独。   今夜没有下雪,但仍然很冷。   她身上穿的棉袄是关风与十几岁时的衣服,就这样还大着一圈,并不挡风。   李鹤骨的书房点着清灯一盏。   不知怎么好端端的天气突然就降温了。   桃桃冷得呼出了一口热气,站在门口敲门。   “进来。”李鹤骨的声音在门内响起。   桃桃推门进去,李鹤骨坐在书桌前。   桌面上原本的书和笔墨都不见了,取而代之躺着一本破旧不堪的书和一只彩色的铜笔。   说笔也不对,这东西桃桃曾经见过——在混沌冢的藏库里。   它当时被列置在藏库最里面的小架子上,桃桃记得很清楚,它是一件灵级法器。   桌上除了那本书和那只笔形的法器之外还有一盅汤。   桃桃看到它就头大,原本就拉耷着的脸更不开心了。   每日三餐都难吃要死就算了,来李鹤骨这里还避免不了一顿宵夜。   她坐在书桌对面的椅子上:“师祖,真的要喝吗?”   李鹤骨:“每夜如此,今夜当然也是。”   桃桃皱巴着眉:“可是又腥又苦,还有股酸味。”   李鹤骨笑了,他不知从哪变出了两颗方糖放进汤盅里:“这样就不苦了。”   这倒像极了小时候李三九哄桃桃喝药的样子,她也笑了:“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就连你师父都是孩子。”   看桃桃把灵物汤喝了,李鹤骨拿起桌上的那根铜笔:“今夜不考核你的功课,桃桃,把你的手臂拿出来。”   桃桃听话地脱掉外衣,挽上了衣袖:“您要做什么?”   李鹤骨指尖蓄起灵力,提笔落在她的上臂:“生死劫。”   生死劫桃桃听关风与说过,她生日那晚李三九正是凭借生死劫才从毒酒的作用下起死回生。   据说生死劫是神明创造的印术,历代鸣钟人都要种上。   当年李三九差点做了鸣钟人,所以他身上也有。   生死劫可抵一次生劫,一次死劫,被种上这种印术相当于比别人多出一条命来,是一种十分强大的术法。   桃桃没想到李鹤骨今晚是为她种生死劫的:“这么快?”   “最近总是心神不宁,人老了就会胡思乱想,早点为你种上生死劫,我也安心。”李鹤骨说,“那本书也是你给你的,看看吧。”   桃桃拿过那本书,封皮破损得不像样子,上面却一个字都没写。   “这是什么?”   “担山印的元素书。”李鹤骨说,“既然你拥有了神圣净化属性,那么元素书当然应该给你。”   那天桃桃在藏库里没有找到的元素书果然是被李鹤骨另外收起来了。   也对,其他元素书虽珍贵,但不会对强行吸收者产生致命的危险,神圣净化的元素书却会。   他收起来应该是怕被进入藏库之人误打误撞吸收了。   李鹤骨一笔点下,桃桃低沉着声音:“师祖,神圣净化是他给我的。”   “我知道。”   “我让他走了。”   李鹤骨笔下没有丝毫停顿:“为什么?”   尽管和他相处的时间不算太长,但桃桃却很喜欢和李鹤骨说话。   如果说她和李三九是父女,那李鹤骨真的像爷爷一般慈祥,在他面前,好像什么都能说出口。   “他毕竟是鬼魂,明日救世盟灵师齐聚,他在混沌界不合适。”   “只是因为这个吗?”   “还有。”桃桃说,“您记得藏库墙上那副画吗?您说那是他和寂静之主。明天救世盟商讨的是对付寂静寮的事,他如果听见了……总之,他不能再待在我身边了,无论是因为什么。”   李鹤骨:“桃桃,我很欣慰,你已经开始从混沌冢的角度思考,已经将自己代入鸣钟人的角色了。”   桃桃问:“我让他离开了,您不会怪我吗?”   “你才是混沌冢将来的主人,在混沌界,你说了算。”李鹤骨说,“不过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他不会做出危害混沌冢的事,哪怕现在的他已经不认可当年的愿想了。”   “其实我让他离开还有别的原因……”桃桃低声说,“不过不重要了。”   她看着手臂上一点点成形的印记:“您真的认为我适合做鸣钟人吗?”   “同样的话怎么还要再问?”李鹤骨语气慈祥。   “只是觉得生死劫种在身上,担子一下重了。”桃桃说,“并不是逃避,只是觉得如果是阿与,一定会比我更加游刃有余。”   李鹤骨操纵着法器在桃桃手臂上横竖勾撇:“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为阿与和巫凤雏订婚吗?”   桃桃:“因为您和巫家族长交好?”   “那只是外界的传言,活到我这年纪,交情不过是很缥缈的东西。”   “那是您怕阿与的声望不够撑起混沌冢?”   “有一部分。”李鹤骨平静地说,“更重要的原因是我想绝了他的念想,鸣钟人可以成家,但不能有软肋。”   “软肋?”   “有软肋就会有被人抓住的弱点,伤己,更伤人。当初我以为自己很强,可还是无法在寂静之主的追杀下保护身边的人,当初你师父少年英姿意气风发,也依然保护不了他的妻女。”   “师父有妻女?”桃桃惊讶,“他怎么从来没对我提起过?”   李鹤骨:“论天赋,你师父才是当世灵师第一人,你知道他的灵力是什么属性?”   “他没有在我面前出过手,但他的法器是八卦焰珠,我猜是火。”   李鹤骨摇头:“不,烈焰焚海,这才是你师父的属性之力。”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他是从古至今我所知道的唯一一个体内双属性的灵师,水与火并不相容,却能完美地存在于他体内。”   “当初他年轻气盛,如果做了鸣钟人,必然以肃清世间妖邪为己任,到那时混沌冢会比现在更强大,无论是声望还是实力,所以寂静之主容不下他。”   李鹤骨手很稳,每勾一笔桃桃的身上就多出一道清晰的纹路。   越是强大的印术越是复杂,以生死劫的强大程度,恐怕要勾勒出上千笔。   “……我和你师父赶回去时,她已经杀了你的师娘和他们刚出生的女儿,当时我七株灵脉,却只能勉强和她打成平手,她无法再动你师父,我也无法留下她。”   桃桃听得手脚冰冷。   “经过那件事后,他颓废了两年,每天待在清风观里喝酒,直到两年后我将你抱到他面前。”   “他把你当成亲女儿,这也是他后来拒做鸣钟人的原因,寂静之主不杀他同样可以诛心,他是怕你遇到危险。”   “你现在实力虽不如阿与,但你没有他那样的软肋,至少现在你在情爱面前依然清醒,对吗?”   桃桃点点头,她问:“阿与的软肋是谁?”   李鹤骨不答:“小朋友的事,我不多嘴。”   桃桃又问:“寂静之主做这些,也是为了让世间的正邪处于一个平衡的位置?”   “是。”   “她为什么一定要正邪守恒?”   这话她几天也问过,李鹤骨没有回答,今天仍然没有。   李鹤骨画印的手顿了顿:“各山各水各有灵,人生于世间,亦各有道。无论对错,寂静之主有她的道,而你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桃桃似懂非懂,李鹤骨却不再说了,他就着一盏清灯为她画印。   桃桃被屋内昏黄的灯光映得昏昏沉沉,她不知什么时候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等她清醒,已经是三个小时后了。   午夜刚过,书房里的灯光昏暗无比。   桃桃从桌上爬起来,手臂一阵灼痛。   两朵交缠的藤蔓像是长在了她的手臂上一般活灵活现。   一枝白色意味生劫,一枝红色意味死劫。   一旦印术被消耗了,它所代表的藤蔓就会消失。   从此刻起,桃桃是有两条命的人了。   李鹤骨站在窗口,桃桃走到他身旁:“师祖。”   叫完,她愣住。   李鹤骨往日脸上的出尘与平和全都消失不见,他的身体急速苍老,在几个小时之内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如油灯将近之时的枯木,皮肤看不到丝毫的水分,眼眸也没有了从前的光彩。   桃桃这才意识到,生死劫的印术虽然强大,但不是随便可种的,那是在消耗李鹤骨的生命力。   她想扶李鹤骨去桌边坐下,他却摆手,眼睛望着月色下院里的文心兰:“她离开那年和你差不多的年纪,那时她问我,怎样才能改变心意,我说,六十年后或许可以。”   “六十年后,期颐之年,那时我应该卸下了鸣钟人一身的担子,去过随心所欲的生活了。”   “只是没想到,六十年后,是这幅光景。”   桃桃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这些花是明师种下的吗?”   “是她走前留下的种子。”   桃桃低声说:“明天救世盟会商议出对付寂静之主的办法,到时候混沌冢有我和阿与,您可以去做您想做的事了。”   李鹤骨静默:“我亏欠她太多了。”   桃桃掏出手机:“要不我现在给明师打电话吧?”   “……好像没有她号码,但是我可以打给王得宝,让她转告明师,就说您要退休了。如果她想来混沌界久居就让宝师把她送过来,如果她不想,就让阿与送您去渝城,再买一束花,听说女人都喜欢玫瑰,这样上门道歉明师一定会接受……”   她说着就要打电话。   李鹤骨按住了她的手:“阿与呢?”   “好像在忙接待灵师的事情。”   “我今晚和你说的话,你要记住。”李鹤骨苍老的面容在月色下显得格外幽邃,“阿与这一生会有许多劫难,动情是他一切劫难的开端,无论他将来做了什么,又成为谁,要记得,看人先看心,他所做的事未必是他的本心。”   “您为阿与卜过命?”桃桃不理解为什么李鹤骨突然对她说这些。   李鹤骨摇头:“天命之人生来要遭受八苦七难,那是他必须经历的。”   “阿与他是……”桃桃愣住。   关风与是当世的天命之人,而她是藏灵身,那么说,她本来该是他觉醒力量的祭品?   “破魔之光,天赋异禀,他本该是当世的天命之人,只是现在看来,他或许这辈子都不会觉醒自己的力量。”李鹤骨目光又落回窗外,他轻声说,“今晚的夜会很黑,你先回去吧。”   桃桃这些天接受了太多的信息,每一个都足以令她震惊许久了。   她听李鹤骨的话,迷迷糊糊走到门口,又听见他在叫她。   “桃桃。”李鹤骨没有回头,他仰望着夜色,侧脸在晦暗的夜色中看不分明,“混沌冢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   第不知多少次挂上电话,关风与问身旁的人:“联系到了吗?”   “老匡师的手机一直打不通,东南片区其他人的联系方式我们记得不全,但有记录的几个号码也打不通。”   “我派去的人呢?”   “您两小时前派去东南片区的灵师也不接电话,会不会是出了什么事故?”   “不会吧,这么多灵师都在闽城能出什么事故,可能是信号塔坏了吧?”   “但他们无线电也没有接收啊。”   “现在这个年代,谁没事看无线电啊?”   关风与望着黢黑的天空。   乌云笼罩,将大地遮掩得没有一丝颜色,像是冬夜暴雪将至前的预兆。   “我刚联系了救世盟的灵师,他们已经找到酒店住下了,明早就会到混沌界来,现在离天亮还有几个小时。关师,你先去睡吧,等天亮了我下山去接人,老匡师他们可能遇到什么事情没时间看手机吧。”   “匡师不是这样的人。”关风与拿了车钥匙,“我下山去找人。”   他出了混沌界,开走了停在混沌界的车子,一个人朝东南片区所在的方向驶去。   混沌界离东南片区所在地两个小时的车程,沿途大多是沿海公路。   凌晨,城市悄寂。   只有一辆车子在无人的沿海公路上飞速行驶。   关风与的车和他人一样,是无趣而冷漠的深灰色,他边开着车,边望向右侧的大海。   海面的上空也乌云密布,明明无风,海底的浪却暗潮汹涌,勾着澎湃起伏的轮廓。   关风与打开了车窗,隐约闻到一股来自深海的浓重的潮腥气浮荡在空气里。   手机上有条消息传来,发送人没有备注,是一条语音。   他单手握着方向盘,按开来听。   崔玄一懒洋洋的声音在冰冷的机壳内响起:“师哥,这一局,是我赢了。”   关风与猛地踩下刹车,轮胎在沥青路上磨出刺耳的声音。   语音不断重复,崔玄一的声音回荡在整个车厢。   他不难想象少年说这句话时唇角勾起的懒散模样。   他关上语音,给混沌界内的灵师打电话,可是始终无人接听,仿佛信号被隔断了一样。   关风与调转方向回返,原本就冷漠的脸上更是晕染了一层寒霜。   *   凌晨两点。   匡清名背着一个大书包探头探脑从屋内出来,跑到元天空的房门口去敲他门。   元天空打开门,一身行头齐全:“都准备好了?准考证带了没?”   匡清名拍拍书包:“万无一失,你当灵师名扬天下,我考研究生报效祖国,我们都有光明的未来。”   两个人鬼鬼祟祟离开了院子,朝匡清名打听的存放灵力牌的地方跑去。   混沌冢即使是晚上也有人巡夜站岗,灵师们在岗亭里昏昏欲睡。   两个人像半夜偷食的耗子弯腰从他眼前溜过,为了不被巡夜的灵师察觉,没走大路,一路在野草丛中窜来窜去。   好不容易找到存放灵力牌的屋子,两人浑身被树枝剐蹭了一身尘土。   匡清名拿出一颗早已准备好的咒术球,捏碎,咒术球自动念出开锁咒。   趁这功夫,他俩坐在小屋前休息。   匡清名掏出地图放在地上:“混沌界有好几个出口,但是每个出口都二十四小时有灵师把守,我这几天晚上没睡觉去踩过点了,发现他们中途要换班,中间会有一分钟的无人看守期,咱们从三号口出去。”   元天空提问:“为什么非要是三号呢?”   “三号门附近有一处茂密的草丛,我们可以躲啊,等守夜人一走就伺机出去,前后应该用不了一分钟。我打听过,三号门的守夜灵师不太强,就算到时候被他发现了,我们两个也能打得过。”   元天空佩服地看着他。   匡清名问:“怎么了?”   元天空:“要是你将来的导师知道你为了考研这么努力,一定很感动吧?”   匡清名和他靠肩坐着,并肩看厚重的夜色:“我也不想偷溜的,更不想和爷爷吵架。”   “只是当灵师真的不是我想做的事,就好像你生来就有当一个厨子的天赋,但你喜欢的是做面包师,要是一辈子不能做面包只能待在厨房炒菜,我会很难过啊。”   “我充分理解你。”元天空说,“虽然咱们俩本质不同,你是不想做灵师被逼着做,我是想当灵师当不了,不过还好,我哥现在也算通情达理,没有当初那么反对我了。”   “你是怎么做到的?”匡清名问。   元天空:“真诚地和我哥谈了一次,等你考完研究生好好和你爷爷谈谈吧,那毕竟是你的家人。其实当灵师也不会妨碍你的理想,大不了就白天上课晚上驱邪,就当是兼职了嘛,还能赚点小钱给女朋友买花,多好。”   匡清名想了想:“你说得对,爷爷他真的对我很好,晚上的披萨我还没消化,等过段时间,我会和他好好聊的。”   夜里风很凉,开锁咒还有十几分钟才能念完。   他们冻得牙齿打颤,想要生火又怕被人发现,只能硬扛着,顺便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   十几分钟后,开锁咒念完,门开了。   匡清名哆嗦着站起来,他拉开门要进去拿灵力牌。   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他却停住不动了。   元天空以为是他冻得手僵,上前就要帮他,可就在他迈动步子的那一刹那,他也感受到了。   在一瞬间,混沌界的空气变了。   由冬夜的清爽冷风变得凝重、污浊,像是混入了什么极度黑暗之物,模糊而泥泞。   这样的气息元天空从前只在邪祟身上见过,但邪祟的黑暗之气不会这样纯粹,也不会强大到能笼罩整个混沌界。   更重要的是,混沌界内怎么会有邪祟呢?   匡清名捂住胸口,他的心咚咚狂跳,像是危险来临前的先兆预知,他转头望向了东边。   在那处,明明不属于混沌界的空间门的入口,空间却被强行撕开,从空间外缓步走进来几个人。   为首的少年他仍有印象。   那日在九婴海域,他站在所有暗灵师之前,虽然年轻,但气场却叫人胆寒。   崔玄一刚进入混沌界就看到了熟人,他不由得笑了,掏出一块血色的空间石丢了出去。   空间石落在了匡清名的脚下,从里面甩出来许多血肉模糊的东西。   在某个刹那,匡清名眼前被笼了一层白翳。   过了很久他才看清,那是人。   有从小看他长大的老灵师,有片区新加入的还未修出灵脉的小孩,有和他一起长大的玩伴。   几十具尸体垒叠成小山,血水从尸体上缓缓流下,沿着深黑的土壤触到了匡清名的鞋尖。   这是东南片区所有的灵师。   匡清名指尖颤抖,在尸山之上,他看见了匡秉生的脸。   ……   云翳厚重,冷风呜咽。   李鹤骨在院里为文心兰浇水,虽说白日已经浇过了,但不知为什么,这难眠之夜里还想再浇一次。   他想起桃桃早先说的话,要王得宝开车送明则慧来混沌界,又或是让关风与送他去渝城。   还要带一束玫瑰。   果然是孩子心性才能说出的话,李鹤骨想着,不知怎的就笑了。   玫瑰倒是不必,他找出一个白色的陶瓷花盆,铲了一朵还未开放的文心兰花苞连着土放进了花盆里。   做完,他重新拎起了水壶,望着那盆花。   很难解释是出于什么目的,但这样看着,长在花盆里的文心兰,送人也很漂亮。   为桃桃种了生死劫后,他的生命力流逝飞快,脚步迟缓得真如暮年老人。   他提着花壶站在花丛中央,火属性的符箓在花田两侧的花架上散发着淡红色的微芒。   一洒水刚下,李鹤骨的手顿住。   他回头,凝视着天穹之上愈发浓烈的黑色云翳。   混沌界弥漫着恐怖的黑暗气息,不过比之那恐怖的气息,远处海面的庞然大物才叫人心头寒颤。   不知多少年李鹤骨都没有过“惧”这样的情绪,只是在今夜,恐怕整个闽城没有人会不惧。   他缓缓放下浇水壶,苍老的脸上浮起一抹沧桑之意。   *   桃桃又做了相同的梦。   四周一片黑暗,她位于黑暗中央。   南宫尘在她前方,不停地朝黑暗深处走去,她伸手去抓他,却始终碰不到他的衣袍。   她像是裹在一个巨大的球里,黑暗不断朝她压缩、拢聚,几乎要把她活生生地吞噬掉。   几缕气息从黑暗中分出,分别勾住了她的四肢,将她悬锁在半空,让她挣扎不得。   一个人影缓缓于黑暗之中走来,她站在了桃桃的面前。   待她面孔上的黑气散去,桃桃看清了她的模样。   那是个女人,她有着一张和桃桃相同的脸,只不过眼神、神情却是天差地别。   女人朝桃桃绽出了极尽妩媚的一笑:“应桃桃,久违了。”   桃桃没有说话,她望着黑暗尽头南宫尘的凛然衣袍,同从前的那个梦境一样,他在她的面前,破碎了。   ……   桃桃猛然从噩梦中惊醒,依旧一身冷汗。   这梦太真实了,她坐在床上抱着膝盖缓了好一会儿才喘上气。   梦见南宫尘破碎不是第一次,可她明明已经让他走了。   不在她身边,他不会遇到危险才对,怎么还会做这样恐怖真实的梦呢?   帝钟放在床头,它不像往日那样平静,钟身发出嗡嗡的轻颤之声,是它把桃桃从噩梦中吵醒的。   桃桃将它拿起,钟颤消失,复归平静。   她下床走到桌前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慢慢喝完一整杯水,就在她想要回到床上继续睡觉的时候,却看见油纸糊的窗外一片刺眼的橘红色火光。   她看了眼手表,此刻凌晨两点半,该是大家熟睡的时候,混沌界内怎么会有那样耀眼的颜色?   桃桃套上衣服推门出去。   只一眼,她就愣在原地。   只见整个混沌界燃起了诡异大火,建筑在熊熊的火舌之中看不见一点颜色。   被惊醒的灵师却并没有救火,而是被无数邪祟扑咬在地痛苦哀嚎。   混沌界的夜幕被邪气笼罩,如同她所听闻的大邪祟时代一样,看不见半分月光。   而东边,桃桃转过头。   混沌界可以看见外界的情形。   在她瞳孔倒影之中,黑暗的海面上,一道庞大的轮廓正由远海朝近海移动。   那是海啸,它澎湃而起的海水足有千米之高。 第148章   遍地哀鸿满城血。   匡清名愣愣地跪在地上。   匡秉生的尸体从尸堆上滚下, 跌到他面前。   那苍老的身体伤痕累累,像被无数野兽撕咬过尸身,肌肤上全是窟窿, 身上血流不止,缭绕着无尽的邪气。   匡清名嘴唇颤抖,想要说话, 喉咙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匡秉生生前用尽了最后一丝灵力, 他皮肤呈灰雾般的死寂颜色, 双眼圆睁,似乎还有心愿未了。   明明中午才刚刚见过。   那时他下了课,收拾好东西要离开混沌界去接救世盟的灵师,路过匡清名的身边问他:“晚饭想吃什么?”   匡清名满心记挂着偷溜, 没精打采道:“披萨。”   匡秉生拍了拍他的脑袋:“乖乖上课, 等我闲下来检查你的功课。”   匡清名因为老头不准他读研还在生气, 他躲开他的手:“都说了不要总碰我的头, 会长不高啊。”   “瞎说。”匡秉生笑,“长不高是因为我的基因, 跟摸头有什么关系?再说你都二十二岁了, 没有发育的空间了。”   被匡秉生揭露了残酷的真相,匡清名更烦了。   他懒散地趴在桌上, 直到匡秉生离开了都没再看他一眼。   他根本没有想到, 那会是他见匡秉生的最后一面。   匡清名的手落在匡秉生满是血污的脸颊:“爷爷……”   他不信, 直到摸上去触感冰冷, 他才恍然认清了这个现实。   ——匡秉生真的死了。   在匡清名的手落在匡秉生脸颊那一瞬, 一抹灵魂力量透过匡秉生的身体落在了他的指尖。   一颗透明的光球沿着他的手臂一路蜿蜒, 直攀至他的头颅融入进去。   那是匡秉生死前留下的灵魂印术, 刚一落到匡清名的脑海就碎裂开来。   匡秉生仍是他生前那副矮胖的小老头模样。   匡清名以前从未发现, 他鬓边不知什么时候生了许多白发。   “清名,我像你一样年轻时也曾叛逆过,也想摆脱家庭的束缚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后来我的父亲对我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人类连生存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再崇高的理想,再迫切的热血与愿望又去哪里实现呢?”   “或许在未来,混沌消亡天下至清那一刻,爷爷和你一样,也能重拾年少时的梦想。”   “秉天地之心怀生民之爱,本无路可退,但如果实在不想,那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哪怕一生短暂,但至少,你一生快乐。”   深夜寒冷,更冷的泪不知什么时候从匡清名的眼眶中流出。   他无法想象,匡秉生是五株灵师,在整个灵师界都算强者。   虽然这些年因为驱邪身体欠佳,但基本没有邪祟能伤到他,更别说是杀了他。   但下一刻,他明白了。   崔玄一的背后站着四个人。   一个戴着黑色面具的男人,一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人。   粉衣散漫手里没有任何法器的龙膏烛望着他们,目光带着略微的同情。   在他身旁,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女人抱臂静站着。   女人很美,一头浅咖色的大波浪松散地柔荡在晚风里,笑容明艳又带着几分妖娆。   在他们背后空间的缝隙里,无数邪祟涌入混沌界,邪气遮蔽了天空,将混沌界笼罩在乌云之下。   要是它们一起,确实可能剿杀东南片区所有的灵师。   元天空盯着那个穿着旗袍的女人,年幼时未曾忘却的部分记忆涌入脑海,他仿佛耳边又回荡起那日傍晚的声音。   塔内的女声急切迫求:“小天……救我,救我啊……”   他牙齿交叠,磨出了令人齿寒的声音,一个一个字逼仄出口:“朱颜酡……”   朱颜酡随着风的方向撩了撩秀美的发丝,她朝他温柔地笑:“好久不见了,小天,你的哥哥还好吗?”   匡清名拢上了匡秉生圆瞪的双眼。   他缓缓站起,背后一株淡青色的灵脉浮现,手中风杀旗下蓄起了风旋。   元天空攥住他的手腕。   匡清名眼睛赤红,转头看着他。   “你不是对手。”   龙膏烛看上去散漫却是个麻烦角色。   两个戴着面具的暗灵师不清楚底细,但是敢来混沌界的恐怕实力也不简单。   至于朱颜酡,十年前她十八岁,虽然只有一株,但凭借出色的潜力混进了特调局。   所有人都说她的天赋与元凌不相上下,十年后她有多强,元天空虽不知道,也大概清楚。   但给他危险感更甚的,是那唇边总是扬着一抹冷笑的少年。   他短衣短裤,唇上镶着一颗黑色唇钉。   虽然看起来天真,但在残酷的暗灵师的世界里,元天空可不会觉得他能站在四个暗灵师强者的最前面是因为他可爱的外表。   “放开。”匡清名声线低沉。   但元天空却握他更紧了。   “我说,放开。”   元天空:“我的父母因朱颜酡而死,我对暗灵师的恨意不亚于你,但我们现在要做的是去找鸣钟人。”   匡清名已经被仇恨冲昏了理智,他听不进元天空的话。   元天空只好伸手在他的后颈用力一掐。   顿时,匡清名晕了过去。   “对不起小匡,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元天空背后陡然展出飞行翼,他将十方璞的灵力催至最大,抱着匡清名朝李鹤骨院子的方向飞去。   ……   海啸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岸边涌来。   混沌界位处空间之内,或许不受海啸影响。   但是闽城几百万人口,几万栋林立的高楼,要是被这千米高的巨浪击中,后果可想而知。   正是深夜,大家都在睡觉。   如果不能阻止,只怕今夜之后,地图上就再没这座城市了。   救世盟的灵师正在闽城内,桃桃想打电话求助。   可混沌界内没有信号了,好在关风与的房间有备用的无线电。   她找到无线电拔腿朝李鹤骨的院子跑去,边跑边试图用无线电联系外界的灵师。   一阵嘶嘶的声音之后,无线电那头有人回应:“哈啰师哥,这么晚了干嘛啊?明天就能见面了,有什么话明早再说不行吗?”   是萧月图的声音。   救世盟的线下会议特调局当然也会派人前来,她跟着来了。   桃桃言简意赅:“月图,看窗外……”   通讯断掉。   千米高的海啸,那是任何东西都无法阻挡的。   哪怕萧月图不住海边,她也一眼看到了那恐怖的巨浪。   “怎么会……”   她转身去敲元凌的房门,没过多久,特调局的所有灵师都站上了酒店的天台。   此行包括元凌和萧月图在内一共来了二十人,大家骇然地望着那海啸。   元凌问:“花江,自然界的地震可以造成这样的高度的海啸吗?”   他身旁叫花江的灵师答:“连一半都到不了,况且闽城根本不在地震带,怎么会有海啸呢?这不合理。”   元凌:“立刻打电话通报政府部门,让他们想办法尽快提醒闽城市民撤离到安全的地方。”   “测算海啸到达的时间、千米海啸对闽城的破坏程度以及可能拦截海啸的方法,如果无法拦截,三分钟内,给我一套灵师怎样做才能将伤亡将至最低的方法。召集特调局、救世盟常驻闽城的灵师,一分钟后电话会议。”   他话一出,灵师们忙碌起来。   有的打电话给政府办公厅、警局和消防局,有的从空间石里掏出仪器测算海啸的速度和到达城市的时间。   萧月图:“局长,已经给政府部门打过电话了,通知民众避难的事情他们会想办法。”   花江:“局长,测出来了,根据海啸目前的移动速度,最慢二十分钟就会到达闽城。”   “特殊时间提高说话效率,局长两个字可以省掉。”元凌问,“灵师联系了吗?”   “已经联系了,救世盟的灵师几乎都通知到了,只是混沌冢的灵师一直联系不上。”   萧月图说:“刚刚桃桃找我的时候是用无线电而不是手机,会不会是混沌界出事了?”   花江:“就算闽城出事了,混沌界都不可能出事,有李鹤骨在,混沌界是整个闽城最安全的地方。”   元凌对萧月图说:“你继续用无线电联系混沌冢,其他人,立即召开救世盟电话会议。”   救世盟的电话会议很快召开,但参与会议的灵师却没几个。   此次来闽城的参加会议的灵师两百多人,分别来自不同的组织和世家。   他们半夜睡得正香,没想到一被叫醒就看到这样恐怖的一幕,哪怕是灵师的心理素质也吓得够呛。   灵师们纷纷被惊醒,穿上衣服下楼开车。   元凌原本是想找他们商讨应对海啸的方法,但看见他们在视频对面逃跑的样子却蹙起了眉。   他提醒:“跑没用,二十分钟,你们逃不出闽城。”   电话会议中的一个灵师回道:“可以去灵交坊避难,灵交坊在另一处空间,就算是海啸也波及不到。”   一旁测算的花江抱着笔记本电脑站了起来:“如果千米海啸落到闽城,城市至少四分之三的建筑会被直接冲毁,深夜很难逃难,凡人的丧命率高达百分之九十。”   元凌沉默了两秒:“闽城灵交坊共有十二个入口,华鼎大厦、博物馆、超市、海滩……把这些入口的位置告诉政府人员让他们通知民众前去避难,并通知灵交坊的工作人员打开入口,除非海啸到达的最后一秒,否则门不准关。”   花江:“可这样一来,灵师界存在的秘密不就公之于众了吗?即使是混沌冢的遗魂咒水也无法消除这么多人的记忆。”   “都要死了还管什么消不消除记忆?人命关天,出事我担着,去做。”元凌神色冷酷。   花江连忙去找人通知灵交坊和政府。   元凌:“还有灵师世家、灵师组织的结界,有一个算一个,通通打开……”   说到闽城的灵师组织,第一个想到的必然是混沌冢。   混沌界位于闽城的东南方,元凌朝那方向看了一眼。   按理说这距离他不应该看到什么。   可当他抬眼望去的时候,分明看到混沌界方向的天空上方泛起了一阵浓郁而强烈的紫光,那光芒之中的强大力量令他心悸。   萧月图的无线电里有回应了。   ……   通讯短暂地恢复。   桃桃站在漫天妖邪的中央,对着无线电说道:“堕神道和寂静寮……攻入混沌界了……”   *   沿海公路。   关风与的车子飞驰而过,千米的海啸虽然还未到达岸边,但也卷起了不低的波涛。   十几米高的浪朝公路上卷来,关风与单手握住方向盘,另外一只手于空中结印。   印成。   他将印术抛出了车窗,在海浪到达的前一秒裹住了车身。   虽然不断有浪朝岸上涌来,但印术护住了车子,在漫天水帘之中,朝混沌界的方向飞驰而去。   *   混沌界内的灵师大多是没有修为的少年,在这里谋一份生活,要不是李鹤骨收留他们,恐怕早已喂了邪祟。   今夜混沌界的天空不知怎的被撕开了无数裂口,成千上万的邪祟涌入,这时毫无自保之力的少年们就成了邪祟的美食。   桃桃跑出院子,只听到人声凄厉,见到血气弥漫,眼前景象不亚于人间地狱。   一只死状惨烈的恶鬼将一个灵师扑倒在地,尖齿咬向少年的脖颈。   桃桃双手蕴满神圣净化之力,抓住恶鬼的脖子将它扯开甩到一旁。   但已经晚了,那灵师动脉被它咬开一个血口,朝外喷涌着滚烫的血。   这灵师桃桃认得,他今年和她差不多大,在厨房工作,每天饭点都会端老匡秉生准备的灵物餐看着她吃。   一旦桃桃露出不开心的神色,他就会腼腆地笑笑,告诉她这是老匡师要求的,他也没办法。   桃桃见过死人,但亲眼见熟悉的活人被邪祟生生撕裂还是第一次。   昨日还笑着的少年转瞬间就成了冰冷的尸体,他甚至连一句话都来不及说。   桃桃手脚发凉去摇他身体:“醒醒……”   可他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这么多的邪祟同时有序地攻入,除了堕神道,还有谁有这样的能力?   但这不仅是堕神道的邪祟。   桃桃这几天学习了一些鸣钟人必须掌握的知识。   此时混沌界内部分邪祟极其罕有。   血红新娘,深海凶煞……这是东南片区封灵架里关着的邪祟,有些甚至世间仅此一只,它们出现在这,意味着东南片区一定出事了。   想到关风与晚上说联系不到匡秉生的事,桃桃身上的寒意更甚。   四周全是凶灵噬人,灵师们住的屋子着起了诡异火焰,高温灼人。   桃桃来不及去找李鹤骨了,在她周围,许多灵师痛苦哀嚎着。   她拔.出桃夭,去为他们赶走身上的邪祟。   这些邪祟力量都很强,似乎是知道桃桃不擅长对付身体能重组的邪祟,因此,来到混沌界的基本都是凶煞恶鬼。   桃桃救起了十几个灵师,一回头看见元天空抱着匡清名朝她的方向飞来。   “是寂静寮。”元天空操纵飞行翼落在她身边,“他们伙同邪祟杀了东南片区所有的灵师。”   桃桃脑子一怔嗡鸣,她看着匡清名:“小匡怎么了?”   “他亲眼见到老匡师的死状,情绪失控要找暗灵师复仇,我怕他出事就打昏了他。桃桃,我们要去找鸣钟人,与哥外出,现在只有鸣钟人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桃桃摇头:“这么大的动静,以师祖的能力肯定早就发现了。”   元天空:“那他老人家为什么不出现?”   桃桃望向李鹤骨院子所在的方向。   元天空顺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从李鹤骨院落所在方位的半空中蓦然爆发出一道水蓝色的光晕。   光晕如箭矢一般,直直朝东方射去。   在那里,海啸滔天,堪为人间劫难。   元天空这才发现海上的异状:“这绝对不是因为地震,就算是小行星坠落也未必能掀起这样高的巨浪,除非……”   除非是科学无法解释的原因,比如说潜藏在海底的巨兽。   “七首魔蛟。”桃桃恍惚中想起来当初在深海看到的那只妖兽。   它身长千米,粗如小山,如果是它要掀起这样的巨浪,也并非没有可能。   “你错了。”一个稚嫩的少年音从她背后响起,“现在,该叫它九婴才对。”   桃桃转头,看见崔玄一的脸。   他满脸神往地望向海面的巨涛。   桃桃:“你们放出九婴的灵魂就是为了今天?”   “说起来多亏你们,要不是混沌冢打得九婴元神几乎破碎,它也不会铤而走险去吞噬七首魔蛟的灵魂。现在,当世最强的妖兽肉身与最强的妖兽灵魂结合,就算是李鹤骨,也无法阻止这样的巨浪吧?”   桃桃:“世间毁灭难道对你们有好处?你们到底想做什么?”   崔玄一:“这话该我问你,老师本不想这么快就要混沌冢消亡,但偏偏救世盟多事,反正早晚要交手,也不差这几天了。海啸只是给灵师界一个教训,如果以后还有人想对寂静寮出手,他首先要考虑,能不能承受老师的怒火。”   原来今夜种种是因为救世盟的决定。   崔玄一望着那道射向海啸的深蓝光芒:“沧浪之水,顶级水属性,李鹤骨要怎样平息九婴掀起的巨浪?我很期待。”   趁他看着海啸的时间,桃桃低声道:“跑——”   元天空和她已经有相当的默契,他抱着匡清名转身朝外区跑去,被桃桃救下的几个灵师也跟了上去。   崔玄一带了四个暗灵师。   匡清名昏迷,剩下的少年们又没有灵脉。   仅凭桃桃和元天空不可能是对手,现在唯一的办法只有跑。   在外区有刚通过选拔赛还没宣誓的十名灵师,他们是有战斗能力的。   还有给桃桃上课的王师和于师,他们是五株灵师,只要和他们会合,人多总能找到自保的方法。   见桃桃一行人朝外区跑去,崔玄一只是笑,他抬起脚,像散步一般慢悠悠地跟了上去。   *   一道灵力发出之后,海啸的速度减缓,但只是稍稍。   水墙背后的巨兽拱着海水不断翻涌,似乎带着必要与这整个城市同归于尽的决心。   李鹤骨站在屋顶,太虚忘尘一甩,眼前的空间破开。   他进入空间,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在了海浪之上。   从他的位置可以看到七首魔蛟庞大的身躯,如七座小山般隐藏在海啸背后。   七首魔蛟的的灵魂已经被九婴吞噬。   九婴认得这强大人类身上的气息,当初在试炼场的海域正是他将自己逼退。   可当晚他能将重伤的它击退,今晚未必。   今非昔比,它的伤已经完全恢复了。   它操纵着七首魔蛟的七双眼睛凝视着海浪之上稳稳站着的人类。   他浑然不惧这滔天之水,双脚几乎与海水融为一体。   九婴是水火之怪,它不仅掀起了巨浪,更沸腾了海水。   它所途径的海域生灵皆亡,这千米之高的海浪烫得能将人煮熟,如果落在城市,绝对无人生还。   但这苍老的灵师。   他双脚陷于水中,平静得像是感受不到海浪的温度一样。   九婴被困锁了千万年,要的就是无人生还。   到那时,城市死去的百万灵魂足以支撑它重塑肉身,它之所以与寂静寮合作,也是因为这个。   对于人类的死活,它一只妖兽,怎么会在意?   只是眼前这苍老的人类给它带来了一丝恐惧,并不是因为他的力量,而是因为他那此时此刻仍淡然的眼眸。   九婴张开了一只深渊巨口,兽之身,嘴里发出的竟是人声。   “人类,现在的你,不是我的对手。”   九婴之魂附于七首魔蛟之身,更是有那少年给的无数十方璞碎片加身。   它能掀起这样高的海啸,必然也能击败眼前这人,但它不想和他动手,一旦动手,它即使能赢也会受到重创。   这不划算。   因此,它试图让他离开。   “我知。”   “以你的修为,海啸就算席卷城市,也无法伤到你分毫,你完全可以自保。”   “我知。”   “那为什么还要来自寻死路?”   李鹤骨抛出太虚忘尘,原本一柄小小的拂尘于空中蓦然变大了数倍,而后稳稳地朝着他脚下的巨浪压了下来。   他淡然地望向妖兽洞然漆黑的双眼:“遍地哀鸿满城血,无非一念救苍生。”   “这是我的劫,亦是我的道。”   *   海岸。   南宫尘靠着礁石,听着海边的涛声,   他闭着眼睛,虽然不需要睡眠,但被帝钟伤到的灵魂并未完全恢复,还需要养神。   早前少女的话句句响在耳畔,她要他走,他如她所愿离开了。   不是因为她所说的理由在他这里成立,而是因为有些事是留在混沌界无法做到的。   比如修复他被帝钟伤到的灵魂,比如寂静之主。   南宫尘睁开眼,眼眸中蕴着彻骨的寒意。   他抬起手,望着自己透明的手掌。   以他现在鬼魂之躯,要想让它恢复之前的模样,要么吞噬凡人的灵魂,要么吞噬妖邪。   选谁吞噬,他还没有想好。   不过无论是谁,都不是能心安理得在桃桃面前做的事。   虽然桃桃说过很多次,她不会恨他。   但那晚在渝城的废弃工厂,他承认了十方炼狱之门是他亲手击碎,又说出那番话后,他能看到桃桃眼中的惧意。   她怕了。   哪怕只是短短片刻稍纵即逝的眼神,有些事,他也不想她知道。   夜更深邃,耳边涛声不见,月色也消失了。   海浪急速朝深海退去,无数鱼虾搁浅在沙滩上。   在更远的海域,一道滔天的巨浪正在涌来,巨浪之上,蓝光鼎盛,与浪后的邪气缠斗不休。   背后的城市原本灯火俱灭,却瞬间一簇簇全部亮起。   凡人张惶地从家里逃出,要么寻找高地,要么四处逃窜。   厚重积雪云笼罩的大地之下,即将成为人间炼狱。   南宫尘平静地看着。   无论是凡人惊惧的哀嚎,又或是海啸之上黑沉沉的乌云都掀不起他俊美脸上的一丝波澜。   他无意出手。   仿佛一城人的生死只是无关的尘埃,即使落进眼里也难以让他眨动一下眼皮。   被九婴操控的海浪里泛起灼热的海风。   南宫尘刚要闭眼继续养神,忽然察觉海啸之下的城市里多了一抹极强的黑暗气息。   夜风裹着他的衣袍,他缓缓站起,回头望向了混沌界的方向。 第149章   九株……那个人,是谁?   混沌界到处是邪祟。   桃桃他们一路跑向外区, 路上看见许多被邪祟所杀的灵师,死状惨烈,有的甚至已经被邪祟分食了。   明明昨天还是鲜活的生命, 转瞬间就成了一摊面孔模糊的血肉。   一路上,大家都寡言沉默,心事重重。   虽然邪祟很多, 但不知为什么, 在桃桃出现之后, 满天邪祟却没一只敢接近桃桃一行人了。   他们所经之处邪祟退散,但没有完全退去,仍然盘旋于天空虎视眈眈。   终于来到了外区灵师们的住处。   混沌界内所有的房屋被暗灵师点燃了,冒着刺鼻的浓烟。   元宝原本养在关风与院中的莲花池里, 现在到处着火, 富贵羽毛被火熏地焦黑, 怕它被烤成鱼干, 一路叼着元宝随桃桃飞到外区。   元天空停下,终于得空将元宝塞进了它脖子上的空间石里。   外区所有人都醒了, 他们站在院里, 在两位五株灵师的带领下,共同抵御入侵的邪祟。   还活着的灵师大约三十人, 其中有抵抗能力的灵师不过十几人。   王师和于师见桃桃他们过来了, 问道:“鸣钟人呢?”   “在阻拦海啸。”   桃桃回头望向东边的海啸, 她已经看不见李鹤骨了。   但海啸推移的速度减慢, 一定是李鹤骨出手了。   桃桃一进到院子里, 邪祟登时全部停手, 它们围绕着院子却不进攻了。   桃桃自知自己不可能有这样大的威慑力。   她的手放到腰间, 心想, 难道它们是在害怕帝钟吗?   帝钟鸣,天下清,它的钟声是一切邪祟的克星。   邪祟敏锐,很可能是感知到了她腰上帝钟的气息,所以不敢贸然出手,但它们也没有离去,而是将院子包围了起来。   刚刚跑过来的路上桃桃试图敲过帝钟,可它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悬在她的腰间,像一口死钟。   也许那天她能敲响帝钟,真的是意外。   可即使它不响,邪祟对它也很忌惮。   如果说邪祟畏惧帝钟不敢随意出手,那么今晚混沌界内也不会太过危险。   崔玄一带来的暗灵师不过四个,混沌冢有两位五株灵师在,也不是没有逃脱的机会。   巫凤雏厉声问道:“混沌界为什么会着火?又为什么会有邪祟?应桃桃,你是不是该给我们一个解释?”   桃桃没理她,她把无线电对讲给了段某:“我不太会用,你拿它联系救世盟的灵师,请他们来支援混沌冢。”   段某:“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时间解释了。”她又走到两位五株灵师面前,“王师、于师,一会儿暗灵师就会赶到,外面邪祟太多,你们先保护这些没有修出灵脉的孩子离开混沌界,如果暗灵师追上来,我拦住他们。”   王师说:“不,你先走,只不过是一群见不了光的暗灵师,我和老于拦住,你身为鸣钟人的继承人,绝对不能出事。”   “正因为是鸣钟人的继承人,所以我不能走。”桃桃说,“师祖把混沌冢交给我了,就算是死,我也会死在混沌界里。”   “桃桃……”   “哪有危难降临鸣钟人先跑的道理?如果我真走了,以后还配做混沌冢的鸣钟人吗?”桃桃看了眼背后那些无力自保的少年,“段某已经联系救世盟了,他们会来帮忙,走啊。”   鸣钟人不在,此时混沌界里桃桃的话语权最大。   王师和于师叹了口气,就要带那些少年们突围出去,崔玄一却赶到了。   他走得不紧不慢,带着暗灵师们走到院里:“好热闹啊。”   他看着应桃桃:“不过混沌冢的人,恐怕走不了了。”   桃桃手握桃夭站在众灵师前,冷冷地盯着他。   崔玄一身后的那个戴着白色面具的女性暗灵师瞥了眼院里的众人,接着翻开了一本册子对着辨认这些灵师的面孔:“应桃桃背后那两位是混沌冢排名前五的五株灵师,其他都不是威胁。”   虽然是混沌冢的总部,但有李鹤骨一人坐镇,便足以抵挡万千邪祟。   所以历来强大的灵师都外出驱邪,没有几位留守混沌冢。   那两位五株灵师都是混沌冢的老人了,之所以在这里是因为要教桃桃上课。   换了其他时候寂静寮攻来,会更加措手不及。   只是以寂静寮今晚伙同堕神道和深海妖兽的架势,只怕有准备也无用。   这样声势浩大的进攻,完全是想要混沌冢从世上彻底消失。   崔玄一摸了摸唇钉:“我们杀了一个五株,竟然还能有两位,好大的手笔,不愧是混沌冢。”   王师蹙眉:“你们杀了谁?”   “那姓匡的确实很强,只是可惜,他强不过堕神道的千万妖邪,怪只怪混沌冢树敌太多,谁都想要你们的命。两位,你们也想试试被邪祟撕裂的滋味吗?”   崔玄一说完,瞥了眼围着院子的邪祟,见它们不敢进来,饶有兴趣地盯着院里的人,猜着它们到底是在怕谁。   两位五株虽然很强,但不至于让它们怕成这样。   难道是在怕应桃桃?   老师曾说过,应桃桃身边有一个强大的灵魂,但他并没有感受到。   于师面露怒色,提起法器:“你杀了老匡?”   崔玄一满不在乎道:“你们承受不起动手的后果。”   他一个暗灵师当着混沌冢五株灵师的面说这种话无异于挑衅,更别说他刚刚承认他们杀了匡秉生。   王师和于师没有再让他说下去,两人对视一眼,多年相识的默契同时朝崔玄一出手。   桃桃站在原地,她脑子里飞速闪过好多念头。   明明邪祟围着院子不敢进来,为什么崔玄一在两位五株灵师面前敢这样嚣张?   虽说李鹤骨要去阻拦海啸,但以他的修为抽出哪怕片刻就能剿灭这些暗灵师,就能设立保护混沌界内灵师的结界。   可他没有那样做?为什么?   除非是他清楚,混沌界内的人今日必死,无论他做什么都不会改变结局。   桃桃抬眼望向混沌界的天空。   暗灵师并不是从空间的大门进来的,而是将天空之上的空间被撕裂出无数的破口,从破口处涌入。   她记得南宫尘曾说,能操纵空间是五株以上灵师才有的能力,可是崔玄一他们都没有五株。   难道是说……   桃桃心脏跳个不停,总觉得看起一边倒的局面却潜藏着莫大的危险。   而面对两位五株灵师攻击的崔玄一却一动不动,唇角的笑甚至十分散漫。   她瞬间反应过来,出声喊道:“于师,王师,不要……”   话音刚落,两位动手的灵师前行的动作戛然而止。   他们手里的法器甚至还没来得及注入灵力,头颅就在众目睽睽之中轰然破碎,化为了一滩弥散的血雾。   在灵师们惊恐后退的步伐和呼喊声里,两具无头的尸体缓缓倒下。   一个身披紫袍的女人不知从哪里出现,挡在了崔玄一的身前。   桃桃虽然没有后退,但她在见到那样血腥而恐怖的一幕之后瞳孔骤缩。   她站在灵师的最前面,望着那凭空出现的女人。   虽然宽大的衣袍裹住了身段,但仍然掩饰不住她的美。   柳梢眉,清泉眼,唇角若有似无的笑意撩人心神。   桃桃望着她,仿佛在照镜子,但她知道,镜中的人不是自己。   一模一样的两张脸,神情与气质却天差地别。   一如高山雪峰上食雪饮冰的不老松。   一如幽深血潭里以血滋养的恶之花。   巫凤雏受到惊吓后退了几步才稳住身体,她喃喃道:“两个应桃桃?”   段某盯着那女人:“一出手就能让两位五株灵师瞬间毙命,她是寂静之主。”   “寂静之主是女人?”巫凤雏不可置信,“她怎么和应桃桃长得一样?我们今夜是不是要死在这里了?”   大火燃烧房屋的木头发出噼啪的声音,焦糊味和浓烟蔓延了整片区域。   冲天的火光冲散了冬夜的阴冷,焦烟直冲天际。   天上的云层越来越厚,这天气阴郁,就连大地之上的空气都变得凝重。   黑黝黝,乌蒙蒙,叫人喘不过气来。   元天空将匡清名安置到一旁,他走到桃桃身边,和她并肩作战。   桃桃凝视寂静之主:“你是来杀我的?”   南宫尘刚离开,寂静之主就出现,难道是他告诉了寂静之主混沌界的位置吗?   这个念头刚在桃桃脑海中冒出就被她否了。   不可能,就算他不喜欢她,也不会对她和混沌冢做这样的事。   寂静之主声音甜腻,如一只扭摆身体的柔软虫:“是。”   桃桃:“好,既然你要杀的人是我,和别人无关,让他们走。”   别说李鹤骨此时无暇抽身,他就算巅峰时期,也最多只能和寂静之主打成平手。   寂静之主冒着被天道发现的危险离开寂静寮来杀她,多半是做了万全的准备。   如果说今日死亡是她注定的宿命,那么没必要拉别人一起陪葬。   元天空:“老大……”   寂静之主手中沾满了两位五株灵师的鲜血。   她抽出洁白的手掌,在紫色衣袍上蹭掉了那血,轻缓地说:“没有加入混沌冢的人可以离开,但混沌冢的灵师,一个都走不了。”   明天才是宣誓日,这里有几个还没加入混沌冢的灵师,听到这话眼前一亮。   崔玄一站在寂静之主的身旁:“不想走的,就留在这里一起陪葬吧。”   他话音刚落,巫家姐弟和几个选拔赛进来的灵师连忙朝外面奔去。   逃离得飞快,头也不回。   莫长明没有动,他皱眉:“不去抵抗邪祟,反而将屠刀对准自己人,这样的行径,你们配当灵师吗?”   寂静之主笑了,她的笑很美,但却让人看了浑身发颤。   在她笑容泛起的下一秒,莫长明的身体突然不动了。   他双手捂住脖子,双目圆瞪,似乎在遭受着极大的痛苦一样。   段某跑到他面前:“老莫?”   他的手触碰到莫长明的下一秒就被灼回了。   无形的火焰弥漫了莫长明的全身,他来不及发出一个字,就倏然被烧成了灰粉,连具尸体都没有留下。   这样歹毒的手段直接吓傻了在场的灵师。   桃桃今晚见了太多鲜血。   熟悉的灵师被妖邪撕裂,为她上过课的两位五株灵师被寂静之主将头爆成了血雾,现在轮到莫长明了。   他甚至还不是混沌冢的人,在所有的参赛者中,桃桃对他的印象最深。   虽说他不是最强大的,但他一定是为了混沌冢的愿想而来的那个。   在巫家姐弟抢玄魂花时,他帮了桃桃。   在九婴袭击游轮上的学生时,他是留下的灵师之一。   刚刚几乎所有选拔赛的灵师都在暗灵师的恐吓下离开了,但他没有。   他甚至出言指责,代价却是被寂静之主如同碾死一只蝼蚁般烧成了灰粉。   人命在她眼里比草木还要轻贱。   为什么?   桃桃忍不住想,南宫尘为什么会喜欢这样的女人?   她知道自己不是寂静之主的对手,但总归是要死的。   在莫长明化为灰粉的下一刻,桃桃拔.出桃夭朝寂静之主冲了过去。   就算是要死,她也不会一动不动地束手就擒。   一株灵脉自背后浮现,神圣净化属性裹满了她的剑。   她挥剑斩向寂静之主的头颅,身体却于半空中猛然停住。   一动不能动了。   而寂静之主,她所做的,只是抬起了一根手指。   下一秒,桃桃的身体倒飞而出,重重地砸在背后屋檐下被火烤焦的廊柱上。   元天空和段某过来扶她,段某低声说:“我已经联系了救世盟的灵师,他们应该正在赶来。”   桃桃呕出一口血来,她撑着桃夭缓缓站起:“你们走吧。”   段某:“应桃桃……”   桃桃转头看他,唇边的血渍衬得她肤色雪白:“这是混沌冢的劫难,你还不算混沌冢的灵师,不必为混沌冢陪葬,走——”   以寂静之主的修为,此时的混沌界内绝对没人能够活命。   李鹤骨在这或许还有一丝生机,但他不在。   以他的修为,一定比他们更早感知到了寂静之主的到来。   如若他选择留下来保护混沌界的灵师,必然要与寂静之主有一战。   一旦他与寂静之主交手,会被困住无法抽身,当千米的海啸席卷之时,就是闽城几百万人口的死期。   这世间只有他,也唯有他才有机会解救一城之众。   在混沌界百余人与闽城百万人之间,他选了后者。   桃桃完全能理解李鹤骨的做法,她不怪他,换成是她,也会做相同的选择。   只是李鹤骨不在,这天地间再没有能制住寂静之主的人了。   要是救世盟全部的灵师在这或许可以,但桃桃不觉得他们在听说寂静之主亲临时还会敢过来。   哪怕明天的会议是他们提议的。   哪怕寂静寮是因为明天的会议才提前对混沌冢下手,为此她甚至和邪祟合作。   为了剿灭混沌冢,为了杀她,寂静之主真的动了心思,不惜拿一城人的命做天平一端的赌注拖住李鹤骨。   她让非混沌冢的灵师离开,并不是心慈手软,她只是怕麻烦吧?   虽然是寂静之主,但如果许多灵师组织一起找她麻烦,她也未必能轻松应对。   救世盟的会议召开在即,这时血洗混沌冢,减去灵师界的双翼,其他灵师还有谁敢生出对付寂静寮的念头?   桃桃看向段某:“多一个人留在混沌界,只会多一个人去死,但多一个灵师活着,世间就多一分希望。”   段某静了静:“我知道了。”   元天空:“我不走了,我陪桃桃。”   桃桃看向他。   少年说:“如果我死在这,我哥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特调局虽然没有鸣钟人那样强大的灵师,但也有几个很强的老东西在,这臭女人杀了那么多人,总得付出一点代价吧?况且……”   他没心没肺地笑:“我们是伙伴啊,不是吗?你要这时候还说什么让我丢下你一个人离开的话,那我白认识你了。”   他铁了心不走,桃桃没有再劝他。   段某离开,混沌界就只剩下混沌冢的灵师了。   匡清名还昏迷在墙边,远处的海啸浪头比之前看起来稍低,但却离海岸更近了。   寂静之主静静地站在月色之下:“应桃桃,当初那骄傲不可一世的你有没有想过,三百年后,你也会有今天?”   “如果将你灭杀在这里,一切都会不同……”她缓缓走近,“我恨了你三百年,明明我才是他的藏灵身,明明他满眼看见的人该是我,为什么你要出现打乱一切因果,这不公平。”   “你搅散了我的因果,我不会让你舒服地死。”   “我要让你尝遍世间最痛苦之事,我要一颗颗拔光你的牙齿,一根根夹断你的手指,把你关在全是淫妖的水牢,我要让他看看,他心尖上的人是怎样变成一块破布任人蹂.躏折辱,是怎样一点一点腐烂在淤泥里的。”   “到时候他会痛苦,会悔恨,悔恨为什么当年没有多看我一眼。”   “这是你的债,早该还的。”   一想到那画面,寂静之主脸上露出了畅快又恶毒的神色,即使那样一张美丽的面孔,也看不出丝毫动人。   她离桃桃越来越近,双手各自凝起黑色的光芒。   元天空听着她嘴里恶毒的话,觉得像是垃圾进了耳朵,举枪对准了她。   他挡在桃桃身前,可下一秒他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他甚至没有看清寂静之主是如何出手的,直接掉入了熊熊燃烧的火堆里。   他颤抖着爬起来,觉得浑身上下像要散架了一般:“桃桃——”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竟然连一丝一毫的反抗之力都没有。   寂静之主眉眼中露出了憎恶的神色:“你到底有什么好,这么多人为你前仆后继,甚至愿意为你连命都不要。”   桃桃攥紧了帝钟。   就算要死,她也不会什么都不做任人宰割,跟别说寂静之主是想要她生不如死。   虽然帝钟不响,但总要一试。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仍然能满不在乎地笑,但她没有说话,只是手指轻轻搭在帝钟上。   寂静之主没有给她任何机会。   她抬起了手,刹那间,天地间的空气蓦然变得凝重了。   桃桃像被重力加身,凝滞在了原地,就连动动手指触碰帝钟都困难无比。   寂静之主手中的黑色光芒朝她越拢越近,眼看就要落在她的身上将她团团裹住。   桃桃闭上了眼。   天地寂静。   她胸膛却仍有呼吸。   她睁开眼,看见一袭黑袍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寂静之主的攻击悬在了他的正前方,无法再靠近半分。   在桃桃诧异的目光里,那攻击轰然碎为粉尘消散于空气。   南宫尘。   他回来了。   他没有戴兜帽,银色的发丝随晚风摇曳。   桃桃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桃桃能看到寂静之主。   她望着南宫尘,目光竟分毫不移。   桃桃虽不知道过往究竟发生了什么,但她能看出,寂静之主目光之中的半分沉醉半分痴迷。   刚刚的毒辣与狠厉全都消失不见了,只像一个望着心爱人的平凡女人。   要是现在都看不出寂静之主对南宫尘存了什么心思,她就是瞎了。   寂静之主怔怔地望着南宫尘,许久后喃喃道:“尊上,您,还记得我吗?”   崔玄一看着她的神情,心里涌起了一阵酸水:“老师……”   南宫尘迈动脚步朝寂静之主走去。   面对他的靠近,寂静之主一动不动。   一步,一步,两人间的原本的距离有二十米。   他缓慢地前行了两米,而后刹那,他的身影消失不见了。   再出现时,他已经站到寂静之主的身前。   他骨致的手指掐住了寂静之主的脖颈。   寂静之主的身体在他手下如同一只破烂的玩偶。   在暗灵师不可置信的目光之中。   南宫尘五指合拢,咔嚓一声,女人的头颅脆得仿佛一棵植物,缓缓从脖颈上掉了下来。   桃桃怔住。   南宫尘……   他杀了寂静之主?   *   巫家。   几百名族人站在山顶的空间内望向脚下城市的灾难。   在不久之前,他们收到了段某发出的求救信息。   “鸣钟人孤身阻拦海啸,剩下的人在寂静之主面前只有死路一条,族长,要不要去救?”   “族长和鸣钟人关系很好,应该去救。”   “族长才五株灵师,寂静之主可是能和李鹤骨打成平手的强者,怎么敢去啊?”   “救世盟不是还有那么多灵师吗?大家一起未必没有可能啊。”   “在真正的强者面前,可不是靠人多就能赢的。”   “唇亡齿寒,暗灵师要是真的屠了混沌冢,下一个未必不是我们!”   巫家族长站在众人的最前面。   正在他犹豫时,巫家姐弟的电话打了进来,他们刚从混沌界内逃出来。   “寂静之主既然放过其他灵师,就是没有和别家为敌的意思。”巫家族长思考了一会儿,“这趟浑水,我们不能趟。”   ……   庄家。   同为救世盟的成员,他们也派人去了闽城参与天亮后的会议。   庄之伐没有亲自到访,但他收到庄家人传来的讯息。   他思考了片刻,做了决定:“与寂静之主对垒无异于自寻死路,找个安全的地方静观其变,不要轻举妄动。”   ……   灵交坊。   各家灵师全都躲到了空间之内,都收到了段某离开混沌界后发出的消息。   一片寂静,很久后才有人开口。   “虽然明天的会议是大家联名提议的,但我们不是寂静之主的对手啊,去了只会白白送死吧……”   ……   酒店楼顶。   花江:“刚刚收到消息,段某说暗灵师攻入混沌界,请救世盟的灵师去援助。”   元凌问:“鸣钟人呢?”   花江望向东边的海啸。   此时已经过去十五分钟,按照他早前的推算,最慢二十分钟,海啸就会达到闽城。   可是按照现在的距离推测,它到达城市的时间似乎被延缓了。   而高度也比刚刚所见要压低不少,千米之高只剩了八百米不到。   元凌:“是他老人家出手了?”   闽城海岸线四百多公里,这狂涛骇浪波及的范围足有大半个闽城。   随着海浪越发逼近,冬日的寒夜冷气消散,被一股不属于这个季节的浊气与热气包裹了。   那温度来源于海浪,明明该是冰冷的海水却散发着可怖的高温。   脚下的大街上路灯全亮,丝毫不像凌晨三点该有的样子。   人声鼎沸喧哗,哭天抢地。   人们纷纷寻找高处避难,或是开车前往政府发布的海啸避难所。   即使有交警在街头指挥,也无法控制大规模人员流动造成的交通混乱。   在海啸的逼近之下,人间如同末日将近时的景象,只差一颗黯淡无光的太阳。   萧月图问:“鸣钟人不在混沌界,那混沌界内的灵师怎么办?局长,我们要去救人的吧?”   元凌还没说话,电话会议另一边同样接到求救信号的灵师说道:“不能去,刚刚有几个从混沌界内逃出来的灵师说,寂静之主现在就在混沌界,那可是最强大的暗灵师,李鹤骨又不在,去了不是自找死路吗?”   那灵师不知是哪家的,此刻已经躲到了灵交坊内。   萧月图像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破口大骂:“线下会议商讨的就是对付寂静寮的事,这事原本也不是混沌冢提议的,你们起了头,将寂静之主将怒火引到混沌冢身上就不管不顾了?混沌冢的鸣钟人在阻挡海啸,剩下的人在阻挡暗灵师,你待在灵交坊屁事不干就算了,风凉话说得倒轻松,你要不要脸?”   那人讪讪道:“我说得有什么不对?你要想帮忙你去啊,只怕你去了就没命回来吧?”   元凌冷冷道:“都闭嘴。”   他问:“智囊团想出解决海啸的办法了吗?”   元江:“如果百位三株以上的水属性灵师同时出手或许可以控制海浪,但……”   但这世间总共都没有一百名水属性灵师,更别说三株水属性灵师了。   元凌:“闽城有多少水属性灵师?”   “不算鸣钟人还有两位,但他们不会去的。”花江操纵着无人机落下,他调出图像给元凌看,“那不仅是水,更是火,现在海里的温度恐怕已经上千度,水火不容,他们去了也无法阻止海啸,只会丧命。”   萧月图:“水里怎么会有火呢?”   花江指着无人机传回来的图案。   在海浪的背后,是七首魔蛟庞大的身体。   “妖兽之身,九婴之魂,九婴是水火之怪,能喷火驭水,现在除了鸣钟人,没人能拦它了。”   说话间,只见海浪之上一道璀璨的蓝光闪过,八百米的浪头又被生生压低了一截。   元凌静了静:“我去混沌界救人,你们继续留在这里,花江随时向政府部门汇报海啸的进度,其他人帮忙疏散道路上逃难的市民。”   萧月图:“我跟您一起去。”   元凌摆手:“李鹤骨不在,世间没有人能压制寂静之主,你去也只是送死。”   “那您不是送死吗?”萧月图问。   元凌淡淡道:“我弟弟在那,死就死了。”   他刚要转身下楼,天台上的灵师却呼喊道:“局长,您看——”   只见混沌界方向的天空风起云涌,凭空骤然爆发出无尽的光芒。   一道深紫,一道血红,经由混沌界的中心蓦然爆发开来。   顷刻间,混沌界的空间结界变得透明了,几近破碎。   所有灵师都抬头望向了那处。   虽然看不清那里发生了什么,但他们能感觉到,在那里,两股他们想象不到的强大的力量轰然散开,蔓延至整个城市。   灵交坊内。   有灵师站在高处,他在眼上用了目明符,借着符术的力量,朝那处观望。   “八株……世界上竟然有这么强大的灵师,一定是寂静之主,她真的出手了,看来混沌冢这一次是真的要完了。”他朝脚下的灵师诉说他所看到的画面。   在那片紫色的云层之下,女人背后浮起了八株灵脉。   天地之间的一切能量似乎都被她调动起来,朝混沌界的山巅汇集而去。   那灵师说完,整个人呆住了。   直到地下的人叫他,他才喃喃道:“怎么……可能……”   ……   元凌举着望远镜,在望向混沌界上方的天际时也愣了。   很久后,他回过神来:“九株……”   他放下望远镜,不可置信:“那个人,是谁?” 第150章   圣人虽死,大道不止。   寂静之主死了?   神秘而强大, 一出手就要了两位五株灵师性命的寂静之主就这么死了?   在所有人的骇然的目光里,寂静之主的头颅滚到了地上。   满院都是火烧之后的焦黑灰烬,被风一拂尽数刮在了她的头颅与脖子上断口处。   暗灵师们一动不动, 开始是没有回过神。   等回过神后不由自主地望向那个突然出现的男人,就是这一对视,让他们身体动都不能动, 凝固在了原地。   男人一张凡尘难见的绝美面容, 双眸却被血色溢满。   当撞入他的眼中时, 只能看见一抹凛寒刺骨的阴冷略过,如同深渊炼狱,烈火修罗,令人心惊肉跳。   那阴冷蔓延至他们的躯体上。   虽然寂静之地已经满是残忍与血腥, 但与这男人身上的血气相比, 不值一提。   南宫尘漆黑的眼睫在厚重的云翳下又沾染了一抹深沉的夜色。   他阖上了眼, 再睁开时, 眼眸中的血色更浓了。   在他双眼一开一阖之间,围绕着小院的邪祟突然身体扭曲, 还不等它们反应过来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 只听得平静的空间里响起数道清晰的嘭嘭声,像是什么东西炸开了。   堕神道邪祟的身体通通膨胀, 瞬间炸为了血雾, 就连崔玄一和他背后的暗灵师也被波及了。   只是他们修为较高, 虽没有直接爆体, 但也浑身鲜血狂喷。   从眼耳口鼻, 到皮肤, 每一寸在朝外渗血。   一半的邪祟化为血雾, 剩下的一半像是见了世间最为恐怖之物, 嚎啕着转身从空间的缝隙中逃离混沌界。   南宫尘出现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分钟。   寂静之主被他拧断了脖子,堕神道的邪祟半死半逃,寂静寮的暗灵师身受重伤。   桃桃一直都知道南宫尘很强,但她从没想给,被天雷伤到灵魂几近破碎的他竟然强到这样的地步。   那三百年前全盛时的他,拥有帝钟和神圣净化属性,又该有多强大?   崔玄一率先从那不能移动的状态里脱离出来。   他不顾身上的鲜血淋漓跑向寂静之主的残躯,嘶吼道:“老师——”   寂静之主的无头躯体直矗矗里站在原地,在听到崔玄一的喊声后,她垂在身体两侧的手缓缓抬了起来。   崔玄一停住脚步,脸上撕心裂肺的痛苦短暂地凝住了。   他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师,灰暗的眼眸里又燃起了一簇光。   老师没有死?她还可以动。   南宫尘望向寂静之主那丝毫没有血液喷涌的脖颈上的断口:“弥烟罗,你打算躲到什么时候?”   寂静之主头颅上虽然落在了满是烟灰的地上,但一双眼睛却凝视向男人,唇角勾起一丝浅淡的笑意。   她的手掌翻转朝上,头颅竟朝着她的手上自己飞了过来。   这一幕简直可以算作是惊悚,吓傻了桃桃背后的少年灵师们,也让崔玄一呆住了。   人头被掐断滚落在地,身体却还能动,这样的事只在恐怖片里看到过。   哪怕他们是灵师,也知道世间邪祟大多断头后就会死亡,更何况是人。   寂静之主,她真的是灵师吗?   寂静之主拿回了自己的头,她一手托着头颅的断口,另一只洁白的手轻轻拍了拍脸上粘住的灰烬。   等面孔上没有分毫的秽物后,她才笑着将头颅按回脖颈的断处。   如果说刚才在院里随手杀死了三名灵师的寂静之主的笑是妩媚森然的。   那此时寂静之主的笑则像是完全变了一个人。   桃桃目光盯着她。   她身上的妩媚不见,森然全消,淡泊得如同一缕星光。   “她总是这样蒙昧、傲慢、愚蠢又不可救药。”女人的声音也变了,空灵得像是天外之音,“可我没有办法,有她才有我,在桃桃的事上,我拗不过她,或者说,她想杀桃桃的心,世间没人能改变,就算是我也无法完全掌控这具身体。”   她说完,望向南宫尘背后的桃桃:“桃桃,好久不见。”   桃桃。   叫得好亲热。   仿佛刚才说要拔掉桃桃的牙齿,砍断桃桃手指的人不是她一样。   桃桃冷漠:“我们见过?”   寂静之主朝她笑:“对现在的你而言,还没有。”   从她的笑里,桃桃几乎可以确定她同刚才那个女人并不是同一个灵魂。   李鹤骨曾经说过,他觉得寂静之主一个身体里装了两个灵魂。   正因为这两个灵魂对身体的争夺不休,所以几十年前寂静之主出手时无法发挥全部的力量。   刚刚她听见南宫尘叫她的名字。   ——弥烟罗。   弥烟罗。   这难道是寂静之主其中一个灵魂的名字?   弥烟罗似乎认得桃桃,又说现在还没有见过,这是什么意思?   头颅完美地贴合了脖颈处的断口,看不出一点曾被拧断过的痕迹。   弥烟罗望向南宫尘。   他静立不动,身上的衣袍燃起了暗红色的业火。   与他眉眼中的血色映衬,一眼瞥去,竟和地狱的修罗没什么区别。   南宫尘一步步朝寂静之主走近,每近一步身上的火焰更盛一分。   在他背后,九株暗红色的灵脉缓缓浮起。   那是连弥烟罗都为之心惊的颜色。   “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要杀桃桃,你应该知道。”   “三百年前的尸山血海你忘了吗?它要我们残杀消亡,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才是我们共同的敌人。”   南宫尘停住脚步,眼中的冷峻没有因为弥烟罗的话而消退一分一毫。   弥烟罗凝视着他:“没有神圣净化,没有帝钟,灵魂几乎在破碎的边缘,你真要与我一战?”   南宫尘开口,语气冷得平淡:“请出手。”   他这样说,弥烟罗知道今晚没有转圜的可能了。   天空之上风卷密云。   两股强大气息骤然从这燃烧着火焰的院落爆发而出。   一道阴森至极,一道血气冲天,撞击绞缠,同时升上天空。   一场任何人都无法插手的较量于半空中展开。   桃桃看到,弥烟罗的背后浮起了八株萦绕着紫气的白色灵脉。   紧接着,红紫的光芒布满了混沌界的天际。   在激烈的碰撞之后,撞碎了混沌界千疮百孔的空间结界,朝着四面八方飞速地散去,直到笼罩了半座城市。   房子在暗灵师点燃的诡异火焰中很快烧成焦炭,火焰熄灭,一地狼藉。   没有灵脉的小灵师们将匡清名抱到散发着余温的房间里躲避,只剩桃桃和元天空站在外面。   元天空望着头顶:“桃桃,我们现在怎么办?”   桃桃脑海中无数念头滑过又落下。   南宫尘回来了,还与寂静之主动了手,他的灵魂能支撑住吗?   她再朝东边海域望去,那海啸离岸边越来越近了。   最多三分钟,它就会登陆闽城。   虽然它的高度已经低了很多,但几百米的海啸对城市中的凡人而言,仍是一场末日般的灾难。   桃桃手脚冰凉,她低声呢喃:“我……我什么都做不了……”   她无法去帮南宫尘,更无法去帮李鹤骨。   除了站在这火灾后处处焦烧味的院子里手足无措,竟然不知道该做什么。   元天空拿起无线电试图再次联系外界:“为什么救世盟的灵师还不来?南宫哥能制住寂静之主,大家一起出手未必不能彻底解决她,他们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说得没错,南宫尘出现了,堕神道的邪祟在他手下仓惶奔命,寂静之主又被他困住。   如果这时救世盟如果能到,局面必定会逆转。   就算彻底解决了寂静之主也不是没有可能。   求救的信号桃桃一早就发出给了特调局,救世盟的灵师应该早就知道了混沌冢的情况,段某后来又发了一次。   可直到现在都没有人赶到。   “要来早来了……”桃桃的声音很轻,她身上乏得厉害,几乎是用气音在说话。   并没有受伤,但那一瞬间的无力与无能感几乎击垮了她。   她头脑空洞,觉得自己像是被吸干了脑髓和力气,掉入了冰洞,颓然得失去了全部能量。   两柄幽蓝色的匕首朝她所在的方向袭来。   她站着不动,元天空一把推开了她。   天上寂静之主与南宫尘的战局没人能参与,地上的暗灵师却动起了手。   崔玄一带来的那个戴着黑色面具的暗灵师一击不中,反身再击。   他的双匕是怨灵之刃,用上千怨灵淬炼而成。   怨灵缠刀,在攻击时无数怨灵伸长了脖子,头颅从匕首上长出,去撕咬被攻击的人。   桃桃麻木地躲避着,却不还手。   同时,一道浓郁的黑暗之气和一道诡异的无色火焰同时朝桃桃袭来,连同黑色面具暗灵师的怨灵匕首一起,围裹了桃桃的四面八方,将她的去路全部堵住,不留一丝缝隙。   是崔玄一和朱颜酡同时出手了。   和在九婴之墓里慕雷天与巫凤雏对她出手不同。   他们是货真价实的三株暗灵师,身经百战,也了解桃桃的弱点。   他们根本没有近身,只是以属性之力围攻就让桃桃没有逃脱的空间。   桃桃站在原地,不动了。   反正也躲不过的。   从前经历了许多对手,但大多数时候她所面对的对手并没有那么强大。   就算是强大,也有南宫尘在她身旁,救她,又或是指导她该怎么做。   从迷津渡得到一株灵脉以后,很多次桃桃都觉得她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修不出灵脉的废物灵师。   可事实是,在真正的强者面前,譬如寂静之主,她连手指都无法挣动。   黑暗、火焰与匕首越来越近,刺骨的温度几乎将她灼透。   她听见元天空的呼喊声,可她不想动,也动不了。   为什么李鹤骨要让她做鸣钟人?   一瞬间,桃桃脑海中滑过许许多多的念头。   如果只是一个普通灵师,她无所谓是怎样的废物。   但要做混沌冢的鸣钟人,那无力感与自责呈百倍增长。   她救不了被邪祟吞噬的灵师。   她救不了被寂静之主蝼蚁般捏碎的人。   她救不了在海啸之下等死的万千凡人。   她甚至连自己都救不了,这样的她,怎么配做混沌冢的鸣钟人?   不如死了算了。   在火焰与黑暗快要将她完全笼入之时,一阵灿烂的金光刺来,灼痛了她的眼。   她只觉得身体一轻,下一瞬就被横抱起来落在被烧塌的房顶。   关风与身上半湿,带着海水的腥味和冬夜的寒气,他问:“为什么不躲?”   桃桃也不知道,只是那一瞬间对自己无能的厌弃让她觉得好像活着也没有什么意义。   她死了,会有比她更厉害的人来做鸣钟人。   南宫尘也无需为了救她赌上灵魂破碎的风险与寂静之主交手,似乎只要她死了,怎样都好。   “桃桃,看着我。”关风与凝视着她的双眼,“你从前不会这样。”   从前的桃桃何止不会这样,面对这样的情况只会她激发她生生不息的斗志,只会让她举剑迎去。   哪怕拼着被火焰焚身,被黑暗吞噬,她也会拉一个人同归于尽。   关风与的眼眸清透,捏住她的肩膀。   他手下的力气很大,让桃桃在疼痛中清醒了一些。   “崔玄一身旁那个戴白色面具的女人叫白莺,她的能力是精神控制,能操控人的心志,你刚才心里的一切都不是你真正的想法,只是她动用力量使你产生了那样的错觉。”   他的话如一瓢透心的冰水,瞬间让桃桃恢复了神志。   她恍惚中回过神来,竟不知道刚刚短短刹那自己为什么会产生那样荒唐的念头。   她深呼吸了一口冬夜污浊的空气,有些清醒了。   她看着关风与:“你回来了?”   关风与刚刚将她从三名暗灵师的围攻下救出,手臂却被崔玄一黑暗之力刮蹭到了。   那黑暗属性如附骨之疽,不断地沿着他的肌理朝他体内侵蚀。   关风与拔.出一把匕首,咬住刀鞘,手起刀落将沾染了黑暗之力的那块肉削去。   他全程没有眨一下眼,但拧起的眉梢却能让人看出他所遭受的疼痛。   桃桃终于彻底从白莺的精神控制下挣脱出来:“阿与……”   关风与抬起她的手,撕掉了她袖口上的一块布包住了自己的伤口。   他盯着脚下院中的暗灵师:“红衣女人叫朱颜酡,三株灵师,她的属性之力是噬魂焰火,可以灼烧灵魂。”   “黑色面具的男人叫黑隼,与白莺都是二株灵师,他的法器是怨灵之刃,怨灵的牙齿有剧毒,一旦被咬到,毒素会侵入身体,很危险。”   “桃桃,崔玄一和朱颜酡交给我,你拦住黑隼和白莺,要小心那女人的精神控制,等我解决了他们两个就来帮你。”   桃桃点头:“好,我明白。”   “至于龙膏烛……”   元天空操纵着飞行翼飞到他们身边:“我来吧。”   桃桃看着他:“你可以吗?”   元天空甩了甩双枪:“不可以也要可以,这里除了我已经没人能出手了吧?我已经不是刚认识时候的我了,放心。”   在关风与出现后,崔玄一停手了。   他看他唤醒了桃桃,看他用桃桃的衣袖包扎伤口,看他排兵布阵。   他嘲讽地笑:“你还真是死心塌地。”   *   海上。   九婴仰天嘶吼。   它纵然是世上绝无仅有的妖兽,但眼前的人类也是世上绝无仅有的灵师。   在过去的短短时间里,它与这人类交手数百次。   它操纵着千米之高的海啸,无法使出全力,这灵师在压低海浪的高度,也无法使出全力。   九婴知道,这人类很强大,强行对垒,只会两败俱伤。   他对于海水的操纵甚至和它这在海底生活了多年的妖兽能一较高下。   海啸已经被他用一柄拂尘压至五百米了。   七首魔蛟庞大的身躯无法被海浪掩住,暴露在了灯火通明的城市之下,所有凡人的视线里。   城市中。   海啸越来越近,海啸背后浮现的庞大身影如七座小山般以夜色为底仰天嘶嚎。   人人吓得胆裂。   灵交坊里挤满了灵师与凡人,再多进一些人来这空间就要支撑不住了。   但是十二个入口齐开,还有源源不断地人朝里涌入。   但凡高一点的建筑之上更是挤满了人。   不过与那滔天海啸相比,百米高楼也不过是渺小的玩具而已,只要海浪卷来,随时都会溃散满地。   九婴身躯庞大,它到了近海便无法再向前了。   但海浪在它的催动下依然澎湃翻涌,一浪叠一浪地朝前。   它试图增加海浪的高度。   浪花越高,破坏力才会越大,只有这样,今夜死去的灵魂才足够它享用。   可在那人类的阻挡之下,五百米的高度已经顶天。   它无法再掀起更高的巨浪,但同样,那灵师也无法再继续压低海浪。   两人处于一种微妙的平衡。   它停下了庞大的身躯,不再向前。   此时,海啸离岸边只有不到三公里了,几乎是转瞬的距离。   李鹤骨背后八株海蓝色的灵脉随风摇摆,他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回头望了一眼灯火辉明的城市与城市之中奔走呼号的凡人,他放开了太虚忘尘,双手结印。   九婴不知他结的是什么印,但能感觉到,那印术是以消耗他的生命力为代价。   其内蕴含着能扼制一切、甚至包括他自己在内的庞大能量。   “你会死的。”九婴开口吐露人言。   “秉生天地,何惧一死?”李鹤骨淡然笑道。   他浸在海水中的躯体已经被滚烫的高温沸出了血水。   在刚才与九婴的交手中,更是胡须与白发上都染了血迹,看上去有些狼狈。   九婴庞大的身体伤痕累累,七双巨眸漠然中又带了一丝费解的情绪。   明明以他的修为再高的海啸也威胁不到他,他为什么要拼上性命阻拦海水涌入城市?   他说,这是他的道。   但什么是道,九婴无法理解。   印成。   那印并不是作用于海啸,也不是作用与九婴,而是作用于李鹤骨自己。   一道深邃的幽蓝色印术落在李鹤骨的胸口。   他触碰滚烫之水的四肢瞬时变得透明,在短短十几秒内化为了碧水的颜色。   他的属性是沧浪之水,可以操控海水。   但压低海啸到五百米已经是他身为灵师能操纵的极限,要想将海啸的高度继续下压,只有一个办法。   ——将自己融入海水之中,成为它,才能更好地操控它。   李鹤骨一点点变得透明的身体卷入海水之中,由手脚开始,缓缓融为了海的一部分。   人在将死之时,一生种种会如走马灯般浮现在眼前,但李鹤骨没有。   无论是少时在战场上与尸山血海为临,还是这被人信仰的鸣钟人的一生,都没有。   他脑海中唯一浮现的画面,是许多年前,少女站在月色里,笑容姣美。   她低着头,将一包文心兰的花种递到了他的手中。   李鹤骨一身青衫,望着手里的花种沉默。   少女仰头问他:“你怎么不说话啊?”   “说话?”   “硬邦邦冷冰冰的,见你第一天起就是这样,怎么十年过去了,还是一点没变?”   李鹤骨又沉默了。   在这古灵精怪的少女面前,他总是无言。   许久后,他问:“我该说什么?”   “说你会种它啊。”少女十指尖如笋,腕似白莲藕。   她将轻软的柔荑搭在他的手上,合拢他的五指。   “不要总想着怎么做好混沌冢的鸣钟人,偶尔你也可以想我一下。”少女朝他明艳一笑,“比如,在想我的时候种它。”   她凑近他的面前,用鼻尖抵着他:“你会种吧?”   李鹤骨脸红,狼狈地后退。   他转身走了,少女蹦蹦跳跳跟在他身边。   她用指尖戳戳他,李鹤骨不说话。   她再戳,李鹤骨终于说话了:“别闹了。”   少女站定:“那你会种它吗?”   李鹤骨站在月下,月光模糊了影子,他轻声说:“你是女孩,不该靠这么近,我种就是了。”   往后的六十年里,李鹤骨每晚都打理院中的花田,看那文心兰抽芽,开花。   只是亲手递给他花种的人,却没有机会再见一面。   那时月色皎洁,不似今夜。   只是不知从今以后的夜晚,世间还能否再有那样清透的月亮了。   当李鹤骨最后一个指尖被海水吞没之后,那庞然大物的海浪蓦地停住了。   继而,在闽城几百万双眼睛的注视下,那巨浪轰然下降。   除了九婴之外,水中有一股同样强大的力量在操纵海浪,硬生生将它从五百米的高度拦腰折断。   海水归回了海中。   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五十米……   下降的海水溅入海中掀起了海面的汹涌波涛,想要卷上海岸,却被一股强大力量拉扯而回,安分地汹涌在海中,无法涌上岸。   这似乎已经是极限了。   剩下的高度没有再变化,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着闽城席卷而来。   一千米与五十米,完全是两个截然不同的概念。   如果说一千米的海浪足以使整个城市毁灭,那五十米则可以保住这城市的大多数人了。   尤其是在有预警的前提下。   从桃桃通知特调局发现海啸,到现在四十分钟过去了。   这四十分钟足以使海边的大多数人得以逃离到安全的地方,哪怕是一座高楼,哪怕是一座小山。   特调局的灵师散布在大街小巷,萧月图跟在元凌身后奔跑在去混沌界的路上。   城市大街小巷都堵了车。   眼看着水墙一般的海啸就要卷入城市,特调局的灵师喊道:“快找建筑物——”   还在街上的城市居民一片骇然,纷纷找到高的建筑物躲起来,灵交坊缓缓关闭了它的大门。   街上还有许多来不及躲藏的市民。   元凌抬起双手,黄泉九落塔的子塔从他手中飞出落在空荡的的街道上。   子塔迅速地膨胀、变大,最终化为一座十几米高可以容纳几十人的坚固塔身。   黄泉九路塔下开了六扇门,元凌朝奔跑的行人喊道:“都进塔里去——”   虽然对于突然出现的高塔十分诧异,但是保命更重要,街上的人纷纷跑进塔里。   元凌来不及进去,他合上了塔门,确保里面的人没有危险。   他站在街道的中央,望着那虽然高大却不算惊骇的水墙。   九婴可不会这么好心临近岸边降低海啸的高度。   原本元凌是可以通过望远镜看到海浪之上李鹤骨挺拔的身影。   但此刻,他除了海水和九婴,什么都看不见了。   海浪骤然降低的那一刹那,元凌已经意识到在无人知晓的地方发生了什么。   他站在街道中央,没有躲避,凝视着汹涌的巨浪。   萧月图来拉他,他纹丝不动,按住萧月图的肩膀,一道虚无之印从他体内升出。   “圣人虽死,大道不止。”   滚烫的水墙穿过元凌与萧月图虚无的身体,越过街道中央坚固如山的黄泉九落塔,咆哮着卷向背后的城市。   元凌神情肃穆凛然,以虚无的身体,对着海浪缓缓鞠了一躬:“先生之名,可留千古。” 第151章   欠了我,就不会忘了我。   混沌界。   天上只能看见两抹红紫的光晕和令人惊惧的恐怖力量, 除此之外,一切都被隐匿在灼眼的光芒里了。   暗灵师刚刚被南宫尘一瞥逼得七窍流血,虽然不致死, 但受伤后的实力也减弱了许多。   龙膏烛捏碎两颗计都魂锁,抛出里面的邪祟。   他的灵脉中有一缕龙力,可以短暂地控制妖物。   计都魂锁里出来两只巨大的蜘蛛妖, 高达三米。   元天空架着飞行翼腾入天空, 掏出枪朝两只妖蛛射出符箓。   龙膏烛坐在院里的桂花树上。   暗灵师放的火将树的枝叶和花朵通通烧尽。   他懒散地倚着高大、泛着糊味的树干, 边操纵着妖蛛边观赏元天空战斗。   妖蛛会吐丝,元天空飞在半空,冷不防被它的蛛丝缠住了飞行翼的一边,顿时身体失去平衡朝地面摔去。   就在他要摔到两只妖蛛中间时, 桃夭的木刃从侧劈出, 斩断了缠绕飞行翼的蛛丝。   桃桃被黑隼的怨灵之刃逼到他附近, 见他情况危急, 凌空跃起,顺便帮他清理了蛛丝。   元天空重新操纵飞行翼朝天上飞去, 躲开了蛛丝的攻击。   龙膏烛才是操纵妖蛛的人, 要想解决两只妖蛛只能先解决他。   元天空在半空中躲开蛛腿的穿刺,将飞行翼的速度催至最大, 朝那棵被烧焦的树上的龙膏烛飞去。   他枪里的符箓与咒术球袭来, 龙膏烛无法再保持悠闲的状态。   他从树上跳起, 操控着妖蛛挡在自己面前, 元天空的攻击通通落在妖蛛身上。   元天空退回屋顶。   龙膏烛站在妖蛛的身上:“何必那么认真呢?”   他笑着提议:“你杀不死我, 我也不想看你这样的小帅哥受伤, 不如我们摸鱼吧?假装认真, 随便打打, 我不伤你,你也别再动枪,等他们战斗结束,我们各回各家,总好过死在这里。”   很让人心动的提议,但元天空却一挑眉毛,桀骜道:“我和你可不一样。”   “怎么个不一样?”   “你们暗灵师没有感情没有人性,可以随便打打,但我是要名扬天下的灵师。”元天空自半空俯冲下来,攻势比刚才更加猛烈了,“我才不会和你摸鱼,等把你打趴下以后,我还要去帮桃桃。”   他的攻击纷乱如雨,龙膏烛有些应接不暇。   他收敛起吊儿郎当的神情,眼中闪过一抹阴冷,操纵妖蛛再次迎了上去。   ……   桃桃与那带着黑色面具的男人对剑,两人双双后退。   关风与说,他叫黑隼,法器是怨灵之刃,操纵利刃以及刃上的怨灵之魂伤人。   在刚刚过去的几分钟内,桃桃和他对了几百次剑,均是平手。   并不是这叫黑隼的暗灵师力量多强。   单从□□力量与搏击技巧来看,他远不如雷雨垂,按理说也不该能打过桃桃。   之所以桃桃和他打成平手是因为他像一具没有感情的杀人机器,无论桃桃出剑的角度多么刁钻,即使就要砍下他的头颅,他也不避不闪,同样以刀刃朝桃桃刺去,每一击都想以命换命。   而无论他身上被桃桃砍了多少剑,他就像感觉不到痛意一样,出手的速度、力量和决心丝毫不减。   完全不像一个有生命的人。   单是这样桃桃也并非不能击败他,但他身后站着那个戴白色面具叫白莺的女人。   关风与说她的能力是精神控制。   早些时候桃桃就中了招,差点在她的精神控制里死在黑隼、崔玄一和朱颜酡的联手之下。   现在她虽然知道了白莺的能力,但精神上的控制是她无法抵御的。   在她与黑隼动手时,白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似什么都没做。   可每当桃桃出手,心底总是莫名升起一股对战斗的挫败与恐惧。   虽然并没有降低她的实力,但这种精神干扰很影响她战斗的状态。   她知道自己应该先解决掉这个叫白莺的女人,但这女人的精神操控太恐怖了。   每当她朝白莺出剑时,总是心不在焉,精神混乱,出剑的手法也凌乱,而后轻轻松松被后面黑隼格挡开。   一时,桃桃这边的战斗陷入了胶着。   另外一边,关风与同时抵挡崔玄一和朱颜酡。   同时面对两个三株暗灵师的压力不比桃桃与元天空轻松,尤其崔玄一的话听起来句句刺耳。   “我从前以为你是鬼迷心窍,总会清醒,但我没想到,老师亲自来了你还是执迷不悟。”   “师哥,老师想要杀的人,没人能改变结果,你该不会不知道吧?”   暗灵师刚刚都被南宫尘所伤,崔玄一当时离弥烟罗最近,伤得也最重。   他舔掉唇角的血,与关风与对站在烧塌的房顶的两端。   “混沌冢到底给你下了什么迷魂汤让你这样不顾一切?你这样拼命,不会以为应桃桃知道了你的身份后还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当成她亲近的人吧?”   朱颜酡站在崔玄一背后:“就算全盛时期你我联手对他也不过险胜,现在身上带伤,不快点出手拖到伤势加重,就未必能解决他了。”   崔玄一神色暗了下来。   他张开掌心,一条十首的红色的小虫蠕动在他手中。   在这虫子出现的那一刹那,关风与的脸色倏地变了。   心口处传来令人无法忽视的绞痛。   关风与抬起眼,眼眸漆暗。   崔玄一:“也只有老师的噬心蛊才能让这讨厌的家伙安静一会儿。”   虚汗从关风与的额头滚落,他虽然脸色惨白,但从始至终沉默着,六道心镜浮空。   关风与闭上双眼。   他受伤的手臂包扎后依然朝外淌血,他将血滴入镜面。   顿时,黄铜色的镜面分出六块扇形的碎片、每块碎片中则蕴着不同色彩。   他缓声道:“天地苍生,乾坤六道。”   六道心镜中有六道,神道、人道、妖魔道,鬼道、牲道、地狱道。   混沌界内的一切生灵都被映入了镜中。   “糟了。”崔玄一看到心镜中浮出六道的景象,转身就朝屋顶之下跑去。   可他晚了一步,一道金光闪过,他和朱颜酡的身体瞬间被吸入了六道心镜之中。   作为品质等级直逼灵级的最强天级法器,这是六道心镜的最强技能——六道封印。   可以将六道之内的生灵封到镜中的六道里,能封住的生灵强弱以及时间根据心镜主人的实力而定。   关风与跪立于屋顶,噬心蛊的雌虫在他心内疯狂噬咬,令他痛不欲生,就连挪动一步都困难。   以他此时的状态能封印住朱颜酡和崔玄一已是极限,时间也绝不会太长,他没有多余的力量去参与其他的战局了。   ……   对战之中,毫无喘息的时间。   桃桃的手臂被怨灵咬破,怨灵伸长脖子贪婪地舔吮着她的血渍。   她忽然想起在第六大道的那晚。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她没有时间犹豫,将手臂送到了怨灵之刃跟前。   数百怨灵从刃中蹿出,带着鬼毒的利齿刺破了她的肌肤。   鲜血喷涌,尽数进了怨灵的嘴中。   桃桃痛得蹙眉,但没有闪躲,任由怨灵的牙齿在体内越刺越深。   反正神圣净化可以抵挡怨灵的毒素,她不会被毒死就是了。   直到黑隼的利刃快要将她手臂斩断,她才从怨灵的牙齿中硬生生扯回手臂。   刹那,怨灵牙齿上的尖刺勾得她血肉在空中横飞。   可她毫不在乎,一道早就画好的卧雪印朝黑隼落去。   黑隼扬起匕首想要挡,匕首上的怨灵却突然不动了。   在极短的时间之内,怨灵表情痛苦地凝滞,接着头颅的颜色虚幻,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创了一样。   ——想要吸收桃桃藏灵身的血液必得承受她体内的神圣净化之力,只要是邪祟都无可避免。   卧雪印落在了黑隼的身上。   他是暗灵师,同邪祟一样也被神圣净化所克制,当即痛苦不堪迅速后退。   桃桃扬剑追了上去,她一剑斩断了黑隼的手臂,又一剑斩断了他的右腿。   从未杀过人。   但桃桃知道,这一刻她没有退路。   如果暗灵师不死,那死的就是她背后的那些没有自保之力的小灵师。   桃桃脚踩着黑隼的胸口,桃夭直直刺入他的额头。   咔嚓一声,黑隼脸上的面具碎裂,露出一张再平凡不过的男人面孔。   桃夭将他的头颅穿透,男人失去了生命力,浑身淌血倒在了地上。   桃桃第一次杀人,手微微颤抖。   好在刚刚在一瞬间,白莺对她的精神干扰减弱,否则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顺利地斩杀黑隼。   桃桃正松了口气,忽然察觉到不对劲。   她在斩杀暗灵师,为什么白莺会在这时候减弱对她的精神干扰?难道她不在意同伴的生死吗?   桃桃回头,见墙角处的白莺目光盯着被火烧塌的房子。   火焰已经熄灭了大半,混沌冢的小灵师们躲在里面避难。   他们原本害怕地藏在珠子后,此时却不知为什么全都走了出来,每人手里都拿着一根锋锐的断木。   在桃桃来不及反应的两秒内,他们双眸通红,疯了一样将断木插到了身旁人的身体里。   桃桃瞳孔猛地缩紧,在半空中对付妖蛛的元天空也停下了攻击。   短短刹那,血染红了院子,小灵师们在白莺的操控下疯狂厮杀,已然没了神志。   桃夭的剑尖上滴落着暗灵师的血,滴答滴答,在石砖地上流下了黑红的污渍。   桃桃回头,墙角的白莺朝她咧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   女人并不在意自己同伴的死,只是对混沌冢灵师的死感到极其愉悦。   桃桃浑身冰冷,怒意涌上来。   她提剑朝白莺冲去,精神操控下一秒就到了她的身上,让她脑仁里似乎有千万只刀锋划过,头痛欲裂,对身体的操控也变得迟缓了。   她好像陷入了泥泞之中,寸步难行。   在白莺的控制之下,桃桃双手无法控制地抬起,桃夭的剑刃直冲她自己的胸口。   一旦被刺穿心脏,桃桃必死无疑,眼看着剑刃就要刺下去,一道火属性的符箓从远处射来,径直朝白莺射去。   是元天空。   他在对战两只妖蛛的间隙朝白莺开了一枪,那一枪虽然没有直接打到她的身体,却也让她分心了。   作为注意力不集中的代价,元天空的两只手臂同时被妖蛛的蛛腿穿透,他从半空中掉落在地。   龙膏烛没有趁机杀他,他召回了妖蛛,静静看着战局。   这获得自由的一刹那,桃桃从白莺的控制中挣脱。   她一个纵跃跳起,速度快如一道猎豹。   桃夭于半空中竖直劈下。   在白莺来不及加强操控力的短短片刻,剑刃已至。   ——从她的头颅正上方悍然斩下,活生生将她从上到下,由中间劈成了两截。   女人失去了气息倒于地上。   滚烫的血溅在桃桃的脸上、衣服上、发丝上。   桃桃满身滚烫的血肉站在雪里,双手忍不住发颤。   城市里传来难以忽视的惊叫与喧哗,桃桃听见了汹涌的潮声。   她回头望向海面。   几十米的海啸涌入城市,九婴的庞大身躯还在海上招摇,李鹤骨却不见了。   在某一瞬间,她意识到了什么,控制不住声音的嘶哑,颤抖道:“师祖……”   ……   天空之上。   弥烟罗手握紫色经幡,幡布上燃烧着透明的幽冥火焰。   ——幽冥灵火幡,法器排行榜上排名第三的法器,仅次于帝钟和特调局的黄泉九落塔。   她每一挥动经幡,幡中便有千百厉鬼挣脱而出。   乌云笼罩的天空笼上一层浓烈的鬼气,厉鬼凄厉地尖叫。   有的残缺不全,有的四肢皆断,骇人的身体嘶嚎着扑向脚下的混沌界。   俯冲到一半,空中蓦地悬起滚烫的熔岩。   它们在熔岩的灼烧上凌空而起,不敢再接近脚下的院落半分。   南宫尘的衣袍被业火覆盖,染成暗红色。   他左手缓缓浮起一柄血色的镰刀,银色发丝之下的面容幽冷。   镰刀是以阿修罗海的血水和熔岩凝结而成,每挥动一下,就会有无数的熔岩迸出。   熔岩裹挟着恶鬼,灼烧它们的躯体,将它们融化于血水中,力量反哺到南宫尘的本身。   他的身体虚虚实实,不断变换。   凡是从幽冥灵火幡中出来的邪祟,一个不剩,被通通吞噬。   弥烟罗手中的幡内不断涌出恶鬼,又不断消散,它静静地看:“高塔之上的神,竟然沦落到与恶鬼为伴。”   “神不过是他们加诸于我的身份。”南宫尘吞噬掉最后一只恶鬼,“我从未想过要渡世人。”   弥烟罗缓缓道:“你当年……”   “神明降生我于无尽严寒,赐我我无情与苦难,是她教会我七情六欲。”   “我只是爱她所爱之人间,愿她所愿。”   南宫尘缓缓走近她:“所以,你们不该动她。”   他衣袍暗红色的业火汹涌肆虐:“酆山当夜,用极恶阵法将桃桃镇入阿修罗海的人,是你,还是她?”   “是我。”弥烟罗坦然承认,“这三百年来我所做的一切,不过是想主宰自己的命运,无论杀灵师,还是用桃桃的死逼迫你劈开炼狱之门,都是为了能在幽昧的天道下苟活。”   “你比我更清楚,能将命运掌握在自己的手里是一件多难的事。”   “算起来,此时此刻还活在这世间的灵师不该恨我,他们甚至应该谢我。”   弥烟罗没有理会体内另一个灵魂疯狂发出无声的嘶嚎:“你我一战,两败俱伤,何必呢?”   南宫尘问:“说出那句话的人,是你,还是她?”   他没有说是哪句话,但弥烟罗知道。   早些时候在院子里,崔故伶难以掩饰心中怨毒说的那句话,他听到了。   崔故伶说,她要让桃桃尝遍世间最痛苦之事,要一颗颗拔光桃桃的牙齿,一根根夹断桃桃的手指。   要把她关在全是淫妖的水牢,让她变成一块破布任人折辱,一点一点腐烂在淤泥里。   弥烟罗问:“是我怎样?是她又怎样?”   南宫尘静立在天地间,手中的镰刀上血光浓郁。   天地之间一切的血气都朝他身上狂涌而来,弥烟罗抬头望向头顶的血色云翳。   它察觉到危险,祭起幽冥灵火幡挡于身前,可是晚了。   刹那,天上出现无数的血袍虚影,盘天密地围裹着她。   男人银发血眸,绝美的面容之上带着浓重的炼狱之色,衣袍上燃起灼人的炼狱之火。   无数虚影挥起镰刀,刀影纷飞,刹那落下。   一刀斩破了衣袍,一刀截取了双肢,一刀割断了脖颈,剩下的刀刀皆劈砍在弥烟罗的灵魂之上。   肉身碎裂可以重组,但灵魂之伤却无法在短时间内修复。   弥烟罗召回四肢和头颅,看见男人背后的九株灵脉齐齐展开,每一株灵脉之上都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血莲。   “你疯了吗?”   弥烟罗明白男人的动作意味着什么。   ——他要以灵魂之力与它对撞。   那是神明之力,哪怕在阿修罗海涤荡了三百年,哪怕已经失去了神圣净化与帝钟。   它仍不敢与他对冲。   虽然南宫尘只比它多一株灵脉,但神明之力与普通的灵力完全是不同的概念。   对于妖邪而言,那是天然、致命,犹如天敌般的恐怖威压。   弥烟罗无路可躲,南宫尘幻化的虚影已经将它层层围裹住了,只消一下,它的灵魂就会消散在世上。   作为代价,他的灵魂也必然受到重创,甚至破碎。   别人或许不知道,弥烟罗再清楚不过。   一尘不染的神明不过是包裹他的鞘,触了他的逆鳞,刀鞘之下饮血的利刃处处潜藏着锋芒的杀机。   “是你还是她,不重要了。”   于恐惧之中,弥烟罗听到了男人清冷的声音。   他呢喃道:“死吧。”   ……   “九婴它在做什么?”元天空望向海上。   李鹤骨阻拦了千米的海啸,九婴附身的七首魔蛟却还在。   千米海浪虽然消耗了它大半的力量,但剩余的力量仍然可以操纵小范围的海啸。   在璀璨的海湾灯光映照下,一波波几十米高的水墙正接连不断飞速朝闽城涌来。   李鹤骨已死,此时此刻,没人能再阻拦。   桃桃望着脚下的城市,耳边的呼喊声如刀割一般。   城市街道已经被水漫湿,许许多多的人在疯狂逃难。   第一叠海啸已经到达城市,后续的浪头还会接踵而至。   让九婴继续肆虐下去,哪怕浪头只有几十米,城市还是会遭受大灾。   桃桃抹去脸上的血迹:“你的飞行翼能带我去海上吗?”   元天空捂着受伤的手臂退到她身边:“你要做什么?”   “不能让九婴继续操纵海啸,它和师祖一战后应该受了伤,我想试试。”桃桃说。   已经死了太多人,李鹤骨用命换来的闽城一线生机,不能就这样消失掉。   无论如何都要一试。   不久前在海上她曾凭借担山印短暂地制住过九婴。   虽然那时它本源破碎,还是灵魂之身,力量和现在不能相提并论,但只能一试。   除了她,没有人可以,也没有人愿意。   元天空忍着手臂的剧痛,抱起桃桃朝海岸的方向飞去。   南宫尘听见脚下的声音。   他回头望,并没有在看海啸,而是在看桃桃的神情。   她浑身是血,盯向那翻涌着波涛的大海,似乎下了某种决心。   元天空刚飞到半空,一道红光从他背后闪电般射出出,隔空苍茫大海中央,九婴的身上。   还不等他看清发生了什么,九婴的一颗头颅轰然碎裂爆裂成肉块与血水,掉入了海中。   桃桃转头,看见南宫尘站在空中沸腾的熔岩之上。   他一手握拳,面无表情,张开手掌,翻转,再握。   如一颗饱胀的血球在半空炸开,轰的一声,九婴碎裂了第二颗头颅。   九婴的灵魂加上七首魔蛟的身躯,即使力竭即使重伤,它的强大也绝不是可以想象的。   当初在海上,南宫尘逼退七首魔蛟之后苍白的脸色她仍记得,他现在这样出手,真的没事吗?   桃桃:“南宫……”   九婴乍然失去了两只头颅,因为剧痛和愤怒,庞大的身躯在海水中翻卷搅弄,海啸更加猛烈了。   南宫尘身体透明了一层。   他再次出手,和之前一样的动作,翻转,握拳。   轰隆隆的声音如同惊雷,七首魔蛟的七颗蛟首逐一破碎,化为一块块小山般大小的恶臭的血肉飘浮于滚烫的海面。   九婴的灵魂脱体而出,想要逃逸进深海。   南宫尘神色平静,缓缓抬起手,凌空一握。   血光自他身上猛烈绽放,隔着远远的距离,重重击在九婴的灵魂之上。   那不可一世能掀起滔天巨浪的妖兽灵魂在南宫尘的手下寸寸破碎,而出手之后的南宫尘,灵魂透明得只剩一道虚影。   他转身朝弥烟罗走去。   桃桃屏住了呼吸:“不要,南宫——”   他说过,不能随意动用灵魂的力量,会消亡会破碎。   桃桃心底泛起了冰冷的寒意。   弥烟罗的身体被他斩得破碎,刚刚复原完整就看到眼前一抹血袍出现在眼前。   他眉眼如九天之上孤独清冷的月,眸色却如炼狱之下染血的修罗。   眼尾一抹绯红让他看起来冰冷残酷,他缓缓走近,令弥烟罗感到强大的压迫与震慑。   “是我低估了你,阿修罗海三百年,你更强了……”   弥烟罗仰头看他,下一刻,被他手中的血色镰刀贯穿了身体。   它猛地吐出一口鲜血,伸手拔.出镰刀的刀刃,撕裂了眼前空间:“走……”   弥烟罗带来的暗灵师中,黑隼与白莺被桃桃诛杀,崔玄一与朱颜酡被关风与困在六道心镜里。   只剩龙膏烛了。   他听到这句话后收回妖蛛,转身跳入了空间的裂缝。   邪祟消亡,海啸停歇。   至此,混沌界内彻底安静下来。   可这一切是有代价的。   弥烟罗的灵魂遁入空间之内逃逸,南宫尘的灵魂缓缓落下。   桃桃接住了他。   哪怕她是藏灵身,哪怕她能触碰鬼魂,但此刻,她手下的南宫尘也没了实体。   他的身体透明得几近虚无。   她触碰不到他了。   桃桃眼眶染上了通红的颜色:“不是叫你走了吗,为什么要回来?”   让他离开就是害怕有一天他的灵魂会因为在她身边而消散。   只是她没想到,那一天竟然来得那么快。   南宫尘半跪在她面前,桃桃愣愣地看着他,看他身体越发透明,看他身上一点点裂纹蔓延开来。   他轻声呢喃:“因为你不忍心。”   桃桃声音哽咽:“我没有让你替我去承担这一切……”   非但没有,他从前被苍生背叛死于尸山血海,即使他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桃桃都不会怪他。   他对这世间没有义务,可他还是出手了,逼退了寂静之主,诛杀了海上妖兽,让被海啸覆灭的城市恢复了平静。   城市逃过一劫,她该开心才是。   可此刻,她像被一张带着尖刺的蛛网缠住,心痛得她喘不过气。   南宫尘拉过她的手,将她手臂上的血渍滴到钟身之上。   帝钟发出嗡嗡的清鸣。   桃桃这才明白,原来在藏库根本不是她敲响了帝钟,是帝钟认主自鸣。   要将血落在钟上才算结契,这样,她才能敲响帝钟。   “是我自愿。”他轻声说。   他抱住桃桃,将她冰冷的身体裹入了血色的衣袍。   不同于以往,这一次,他没有问她的意见。   衣袍之上业火未消,他眼尾的红晕也浓烈得刺眼。   可桃桃一点也不觉得他像恶鬼。   被他抱在怀里,只觉得外界一切纷扰、缭乱都与她无关。   他的怀中虽然没有半分温度,却有种让她眷恋的安全感。   “这样也很好。”   堆积了一晚的乌云终于落下了雪花。   开始只是细细洋洋,越下越大。   细碎的雪花遮住了桃桃的眼,桃桃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声音里的颤抖:“哪里好了……”   “这样,桃桃就会觉得欠了我。”   “欠了我,就不会忘了我。”   他声音温柔得不像话。   桃桃眼睛干涩,鼻腔里呼入的全是冬夜冰森的冷气。   南宫尘下巴搭在她的肩窝轻轻蹭着,呼吸撩起了她颈侧的柔软发茬,他笑:“欠了我,就会永远记得我。”   桃桃只能模糊看见他灵魂的一抹影,却感受不到他的重量和温度。   雪夜寒冷。   她想要去抱他,刚伸出手,还未来得及触碰他的身体。   他的灵魂缺如带着裂纹的剔透玻璃,刹那在她怀抱间碎成了一片片。   雪落无声,将大火过后的混沌界覆上了一层雪白的颜色。   盖住了血污,盖住了灰烬,也盖住了一切绝望与悲伤。   桃桃伸出手去,抱了个空。   她愣愣的。   九朵玄魂花从她怀中掉落。   那是他离开前她送他的,花可以修补灵魂,他却一朵都没有动,随着他的消散落在了桃桃手中。   桃桃怔怔看着。   九朵玄魂花在空中旋转,凭空生出了枝叶。   花朵交缠在枝干上,化为完整的一株,扎根进了面前的积雪里。   花瓣没了往日的清透颜色,每一寸都枯萎不堪,但仍在大雪中柔软地摆荡着每一片花瓣,似乎有生命般在轻声低喃。   桃桃触碰那花,它冰冷枯槁,如同南宫尘破碎的灵魂。   这一生,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见到它柔软的花瓣。   桃桃神情恍惚跪在地上时,被弥烟罗撕裂的空间突然再次打开。   一道紫色的光影从那洞口中挣脱而出,仍是那张脸,此刻惨白不堪,满是恨意。   女人没有走,她藏在空间裂缝里,只等这致命一击。   她卷动着幽冥灵火幡朝桃桃袭来。   桃桃抬起头,幽冥灵火幡中洒出万千凄厉的鬼魂。   桃桃跪在地上半分不挪,她以指尖触碰帝钟。   南宫尘灵魂破碎前将她的手放在帝钟上。   以血结契,此时的她,是帝钟真正的主人。   那一刹那,犹如上古洪荒开辟天地之时的清透之音骤然响起,钟声清鸣,百里可闻。   崔故伶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被那钟声当头一冲,整个人犹如断线的风筝倒飞而去。   千万鬼魂于半空中崩溃弥散,化为片片白屑,和夜雪一样,悠悠洒洒落在了地面。   崔故伶满眼不可置信,身体悬飞于半空。   桃桃知道,帝钟虽强,但凭自己目前的修为还无法给寂静之主造成这样致命的一击。   她之所以伤成这样是因为南宫尘打伤了她的本源。   今夜种种灾难皆是因她而起。   桃桃缓缓站起,神圣净化之力裹住了桃夭。   她提剑朝寂静之主冲去,一剑劈在了她的脸上。   虽然没有斩断她的头颅,却在她那张与桃桃酷似的脸上留下了一道又长又深的伤痕。   这一剑凝聚了桃桃全部的属性之力。   神圣净化粘在她的伤口,侵入了她的身体,只要她无法化解神圣净化的力量,伤口就无法痊愈。   桃桃再次挥剑,剑指寂静之主的心脏。   接连被南宫尘与帝钟所伤,这蕴满神圣净化力量的一剑真的刺入心脏或许会彻底要了她的命。   但就在剑要落下时,一道人影却挡在了她的身前。   ——是崔玄一。   关风与力竭,昏迷了过去。   朱颜酡与崔玄一从六道心镜内挣脱。   崔玄一扑到寂静之主的身前,为她挡了桃桃一剑。   桃夭透过崔玄一的后背插穿了他的胸膛。   崔玄一身上骤然爆发出浓烈强大的黑暗之力,将桃桃弹了出去。   帝钟的钟声仍在鸣荡,他不敢恋战,抱着寂静之主的身体头也不回钻进了那空间的缝隙。   在他进入之后,缝隙彻底合拢。   至此,混沌界再无一丝黑暗的痕迹。   桃桃走回玄魂花前,她茫然地看着那在雪地里摇摆的枯萎花朵。   桃桃知道她该起身去检查关风与和元天空的伤势,去帮死在混沌界内的灵师收尸,去想办法做一切鸣钟人应该做的事。   可她无能为力。   四肢像是不听她的话了,她身体僵硬,动都不能动了。   雪越落越大,盖住她的头发和她满身的血污。   桃桃的睫毛被雪粘湿,玄魂花的花瓣也被雪覆住。   富贵扇着翅膀盘旋在大雪纷扬的空中,发出悲戚的哀鸣。   桃桃闭上了眼睛。   呜嚎的风雪裹住了她单薄的道袍,她于大雪之中一跪不起。   *   海啸消寂。   清冽的钟声传遍了半个闽城。   灵交坊的灵师目不转睛地望向混沌界的方向,红光与紫光全部消敛,混沌界的上方只余下一片灰蒙。   海水上漂浮这七首魔蛟庞大的尸体,如海上的浮山,妖兽的鲜血将整片海域都染成了红色。   元凌站在去往混沌界的路上,暴雪纷飞不止。   萧月图问:“刚才是什么声音?”   “帝钟鸣,天下清。”元凌轻声说,“有人敲响了帝钟。” 第152章   她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无路可退。   江南片区, 夜来香。   罗侯正在柜台前算账,手机突然弹出消息,是灵师app今日的推送, 题目取得猎奇。   【千米海啸席卷闽城,混沌冢鸣钟人以身殉道,混沌界灵师无一幸存!】   他看一眼, 忍不住笑了。   洗脚城刚刚关门。   庄晓梦提了两份宵夜回来, 她问:“笑什么?”   罗侯指指手机:“灵师app里的新闻编辑可以UC跳槽来的, 乱取标题也不怕被开除。”   不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能翻起千米高的海啸,单是它第二句就让人觉得是在说笑。   李鹤骨的修为已经是这片天地间的巅峰,他怎么可能会死?   庄晓梦放下宵夜,拿过罗侯的手机刷了会儿。   片刻后, 她神色变了:“罗侯。”   她将手机递到罗侯面前。   只见那则推送的文章内几十张附图, 在拍摄人的镜头里, 一眼望不到顶的海啸泛滥在海面上。   在海啸背后, 庞然妖兽七首摇摆,朝天嘶吼。   灵师app上的论坛因为一时间的访问量太多, 已经崩了。   此时不光是灵师app, 手机上各个新闻app都弹出闽城海啸的消息。   在这些新闻中附带的照片里,闽城的天空上两道清晰的红光与紫光铺满天际, 七首魔蛟的照片更是传得沸沸扬扬。   无数网民在新闻下面转发回复, 短短十几分钟, 热度已然登顶。   海啸是真的, 海啸背后的妖兽更是骇人听闻, 事态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大家留言带着惊恐, 问世界上为什么会有这样庞大的怪物, 闽城天上的光芒又是什么?   一座城市所有人同时见证了超自然画面, 哪怕是混沌冢的遗魂咒也无法解决了。   罗侯拿起电话拨打混沌界的号码,无人接听。   他又拨东南片区的号码,依然无人接听。   他再打桃桃的,还是没有人接。   大门未关,冬日的冷风吹进夜来香的大堂,经让一向冷静的他止不住浑身冰凉。   ……   东北片区。   一群灵师喝得醉醺醺的,刚从ktv里出来,满路边上全是积雪。   香桂喝大了,搂着王得宝站在马路牙子上,豪气冲天地对身后的灵师说:“我的干外甥就是大家的干外甥,马上就要过年了,谁家有帅哥赶紧都把联系方式递过来,我家小宝年轻有为,你们不吃亏……”   她这样站在马路上干嚎,即使脸皮厚如王得宝也有些受不了。   他拉她胳膊:“算了算了,先回去,等你酒醒了再说吧。”   香桂的电话响了起来。   凌晨三点多了,谁会这时候打电话来?   她接起来,含糊不清地叫:“老段,我在老家呢,来喝酒吗?”   对面不知说了什么,香桂脸上的醉意瞬间清醒了。   她回头望着十几个东北片区的灵师,握着电话的手竟然微微发抖。   ……   西南片区,第六大道。   夜晚客人走光,明则慧坐在大厅中央的黄梨木椅上看后半夜的月亮。   她原本睡下了,不知怎的,夜深忽梦少年事,从梦中惊醒后怎么都睡不着了,一些往事总在脑海回荡。   六十年前,那人许了她一生。   也是六十年前,他又反悔了。   他说,一辈子很长,她该去找更好的人携手走完。   她问他,如果非要是你呢?   有些情愫从幼年起就生了根,要她忘掉去和别人过一生,她做不到。   那年也是这样清明的月下。   他冷淡地告诉她,六十年后,或许他会改变想法。   她知道那只是拒绝的托词,但为了这一句话,就算生生蹉跎了六十年,又能怎样?   不过都是自己的选择。   一个灵师跑到她面前,气喘吁吁,抬起头望着她。   女孩嘴唇哆嗦,告诉她:“鸣钟人,没了……”   那一瞬,明则慧没有反应,她只是抬头望向天穹。   天上皎洁的月亮在这一刹失去了所有的光彩,昏昏沉沉地黯然了。   ……   清晨。   金氏财团的庄园。   读报人站在金佑臣的背后,趁他吃早点的时间为他简单梳理今日各地的要闻。   “昨日傍晚x国与xx国在x国边界发生了大规模武装冲突,此次冲突共造成包括平民在内的402人伤亡……”   “后日,第29届全球金融峰会将在沪城召开,与会代表567人……”   “闽城昨夜凌晨发生五十米高的海啸,海啸冲毁了城市四分之一的建筑,所幸当地政府部门及时发现,及时疏导,将伤亡人数将至最低……当晚,许多市民用手机拍下了海上出现了史前怪兽,原本的海啸高度高达千米,但似乎是有超自然因素介入其中,导致海啸原本的破坏力大大降低……”   金佑臣叉子一顿:“闽城?桃桃就在闽城。”   李三九正拿着金佑臣的校服外套从楼下下来。   他听见读报人的言语,放下金佑臣的外套,打开许久没有登录的灵师app。   论坛从未有过这样热闹的时候,一小时内新发的帖子数量多达999+   他一页一页地看下去,在看到特调局发布的声明之后关上了屏幕。   他沉默地站了三分钟,转身走出屋子。   金佑臣喊他:“李管家,桃桃不接我的电话,父亲也不准我出门,你可以替我去闽城看看桃桃吗?”   李三九浑然不闻,他走到院子。   朝阳自东方升起,染红了清晨的天际。   他面色肃穆,在金佑臣与保镖不解的目光里,朝东南方向缓缓跪下,郑重其事地叩了三下。   *   寂静之地。   一道虚渺的灵魂体从寂静之主的身上浮出。   它没有形态,没有面孔,没有性别,只是一团深重的魔气。   弥烟罗抱着崔玄一满身是血的身体,将自己的力量灌入到他的身体。   他的胸口被桃桃戳了个对穿,鲜血狂流不止。   当弥烟罗的力量注入他的身体后,他的血止住了,胸口的破洞也在缓缓合拢,只是失血过多,脸色依然苍白如纸。   崔故伶躺在冰冷的地砖上,满脸是血:“你为什么不杀了她?为什么要跑?”   弥烟罗将崔玄一的身体缓缓放到地上。   它魔气聚拢,化出一道没有面孔的人形,一挥手将崔故伶的身体击了出去。   原本就受了重伤的崔故伶口中鲜血狂喷。   “要不是他分出一半力量对付九婴,你我早就从这世间消失了。”   “我说过,既然十方炼狱之门已经破碎就不要再去招惹应桃桃,你偏不听。”   弥烟罗浑身浴着魔气,一步步走到崔故伶的身边。   它掐住她的脖颈将她从地面扼到背后的墙壁,盯着她脸上被桃桃一剑劈出的血肉模糊的伤口。   刚才弥烟罗撕裂空间离开,可是被它压在体内的崔故伶的灵魂倏然反扑与它争夺身体的控制权。   南宫尘最后一击大部分力量落在了弥烟罗的灵魂上。   因此那一瞬间,它虚弱到无法压制崔故伶,更无法消去她冲出空间后对桃桃燃起的杀意。   “帝钟之音哪怕是我也无法承受,应桃桃那一击如果不是小玄抵挡,你我别想完整地离开混沌界。”   “你与天道为敌、与灵师为敌、为凡人为敌,我都不管。”   “但再因为你的愚蠢和自大将我与小玄置于危险的境地,崔故伶,我能成就你,也能毁了你。”   弥烟罗虚无的面孔贴到她的耳侧:“你听明白了吗?”   崔故伶毫无还手之力,几乎窒息。   她脸上带着血沫的皮肉翻卷出可怖的形状,在它手下艰难点头。   弥烟罗松开手,任由她的身体掉落进地面的尘土里。   它抱着崔玄一离开了寂静之地,留崔故伶一个人靠墙坐在地上。   在混沌界,南宫尘灵魂破碎的景象她全都看在了眼里。   她腥红的双眸望着眼前漆黑的地砖,唇角泛起阴寒的冷笑:“他死了,我还有什么可怕的?弥烟罗,我们走着瞧吧。”   *   混沌界。   “你们回去吧。”   藏库外,元天空对元凌说:“桃桃说了,她不想见人。”   天亮后,特调局的灵师赶来了混沌界。   这里一片狼藉,尸横遍地,不难让人看出发生了什么。   原本按计划,此时应该正进行着救世盟商讨如何对付寂静寮的会议。   昨夜入睡时,谁都没想到第二天会是这样的情形。   元凌沉默。   元天空盯着他:“昨晚为什么不来?”   花江说:“小天,别怪局长,不是他不想来。昨晚混沌冢发出求救信息之后,局长立即通知了救世盟的灵师,而后为政府疏散市民花费了很多时间,等他赶往这里时已经来不及了。”   元天空:“其他人呢?”   他这样问,特调局的灵师没人回答。   元天空昨夜也见了许多熟悉的人死在面前,更是亲眼目睹了南宫尘灵魂破碎。   他情绪有些失控:“对付寂静寮根本不是混沌冢提议的,鸣钟人六十年都不曾对寂静寮出手,难道是因为他不想吗?是因为他知道寂静之主有多强。他这次之所以答应只是因为灵师界的请求,当初数万灵师联名请求特调局牵头剿灭寂静寮时一个个豪气冲天,自以为是救世主,可寂静寮真的来了却没有一个人出手,那些请愿的灵师呢?他们去干嘛了?这算什么?”   “鸣钟人拦住了海啸,南宫哥拦住了寂静之主,如果昨晚在桃桃发出求救信息之后但凡有一个灵师赶到,混沌界都不会死这么多人,南宫哥或许也不用死的。”   花江:“我知道经过昨晚你很难过,但这事真的不能怪你哥……”   元凌抬手,制止了花江继续说下去的话,他问元天空:“还有什么我能做的?”   元天空静了很久:“混沌冢发生这样的事,最近肯定会有很多灵师上门,但你也看见了,混沌界与东南片区已经死得没人了,桃桃说,她现在不想见人。”   “我明白了。”元凌说,“我会以特调局的名义写一份通报,派人守在混沌界,并修补混沌界破损的空间结界,这几天不会有人来打扰她。”   “还有与哥,他昨晚昏迷,不知道为什么,一直醒不过来。”   萧月图:“师哥出什么事了?”   元天空将昨晚他与崔玄一对战时的情形说了,她听得眉头紧蹙:“让我看看他。”   元天空让她进了藏库,这是此时混沌界内唯一没有被火烧毁完好的建筑了。   萧月图检查了关风与的身体,问元天空:“这里有没有镇痛的灵物?”   两人在藏库的架子上找了十几分钟,找到了两种合适的灵物。   萧月图将灵物捣碎,喂关风与服下:“他没有生命危险,只是要很久才能醒了。”   “他到底怎么了?”元天空问。   萧月图抿着唇,没有说话。   她看着元天空手臂上被妖蛛穿透的伤口,虽然已经包扎过了,但还是朝外渗着黑血。   “你也被带毒的邪祟伤了?”她背后粉色灵脉轻柔摇摆,指尖蓄出一道轻盈的花粉。   花粉脱离她的指尖,像是有生命一般落在了元天空的伤处。   萧月图说:“我的第一株灵脉可以识毒解毒,受了这么重的伤都不知道好好处理,笨死了。”   元天空这才想起自己还有伤。   昨夜今早过得太混乱了,要不是萧月图发现,他已经把自己受伤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   萧月图:“经过昨晚混沌界也不安全了,元凌局长这次来是想要带你回特调局的。”   “我不回去。”元天空望向藏库架子的最后。   桃桃面朝墙壁坐着,一动不动。   她已经在那坐了一夜了。   “南宫哥不在了,与哥昏迷,小匡被我打昏了还没醒,混沌冢现在只剩我一个男人了,要是我也走了,桃桃怎么办?”   萧月图担忧道:“师姐她……没事吗?”   元天空苦涩地笑:“鸣钟人死在海浪之中,尸骨都找不回来,南宫哥更是在她眼前灵魂生生破碎,她怎么可能没事?”   萧月图原本想去安慰桃桃,但被元天空拦了。   无论说什么都无用,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现在让她静静可能会更好。   混沌界凋零残破,而闽城刚经历过一场恐怖的海啸,又有许多人亲眼所见七首魔蛟和混沌界上的诡异光芒。   特调局的人还有许多事要处理,元凌只待了一会儿就离开了。   他遵守了对元天空的承诺。   他留下了人守着这里,没有让一个看热闹的人进来。   元天空出了藏库,没有打扰桃桃。   ……   桃桃在藏库里坐了三天三夜。   她面前摆着一个白瓷花盆,花盆里,那九朵连枝的玄魂花静静枯萎着。   桃桃怀中抱着一只木偶。   那天南宫尘在藏库被帝钟逼出身体后,木偶就一直留在这里。   木偶上早已没有温度了,可南宫尘的容颜却温柔如旧。   桃桃摩挲着它的脸,许多记忆她不想回忆,却凭空浮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你不信有人会爱你,不信有人会不顾生死、无惧天命,赌上生生世世的轮回只为来世间一趟守在你身边。”   “——因为我和桃桃一样,也是怪物啊。”   “我就是最凶戾的鬼怪,最恶毒的邪灵,怕吗?”   “作为交换,桃桃,你要做我永恒的新娘。”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心存畏惧,那么蝼蚁也会幻化出恶魔的模样。在这一刻,无需畏惧任何,你才是这方寸之间的天命。”   “如果我欺骗桃桃,那就让我沉于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渡,不得轮回,生生世世被业火灼烧。”   “你永远不会有错,也永远不必承担那因果。”   “知道放我离开会祸乱世间,所以你更愿以身为饵,饲养一条恶龙,是吗?”   “这芸芸苍生,灰蒙人间,我从未想念,只是有一个人,还想再见一面。”   “天道要拉她入炼狱,那我就与天为敌,如果沉入阿修罗海是她注定的宿命,那我偏要为她逆天改命,哪怕这代价是拉举世一同沉沦,我不在乎。”   “欠了我,就会永远记得我。”   从申城、到迷津渡,到渝城,到闽城,半年的点点滴滴尽数在她眼前浮现。   从前只觉得他很安静,在与不在似乎都一样,可当他真的不在了,却又觉得这寂静难捱。   仿佛回到了过去,在瞿山上一整天都没有人声的一年四季。   孤独、思念与痛苦几乎将她吞没。   桃桃觉得自己想了很多,到头来脑海中全是那夜混沌界的鲜血、闽城的海浪与南宫尘的脸。   她抱着那盆玄魂花迷迷糊糊,像是睡着了。   但是大脑里的痛楚清晰,能将她活生生撕裂,她是睡不着的。   眼皮合拢,她安静地胡思乱想着,一抹光晕在藏库之内温和地绽开。   桃桃回头,是李鹤骨。   她死寂的眼眸中有了些许波澜,眼眶红了:“师祖……”   李鹤骨站在她的身前:“桃桃,这不是你的错。”   他慈祥而温和,桃桃望着他的灵魂,觉得眼热,却无法流下眼泪:“您要走了吗?”   他笑:“人总要经历无数次的分离才会成长,才能找到自己的存在的意义。”   他将手搭在桃桃的头上,桃桃却并没有感受到他的触碰。   她反应过来,这并不是李鹤骨的灵魂,他的灵魂早就消亡于深海里了,这是他死前留下的灵魂印记。   她上了几天课程,学习了一些鸣钟人需要掌握的知识。   历任鸣钟人除了种生死劫外,还要在藏库内留下一道灵魂的印记。   一旦鸣钟人发生意外离世,这印记就会出现在指点后人。   “我做不到。”桃桃声音哽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你做得到。”李鹤骨望向她手里的玄魂花,“总有一天,你会成为一个合格的鸣钟人,会修补炼狱之门拯救世间,也会找到办法修补尊上破损的灵魂。”   桃桃低头看着那盆花:“只是破损?他的灵魂没有破碎吗?您是说他还有救?”   李鹤骨没有为她解答,只是温和地笑:“以后的路要一个人走了,这些就当是我送你最后的礼物。”   一抹光晕从李鹤骨的手掌中散出,化为无数星星闪闪的散光灌入桃桃的脑海。   无数的文字、符号经由那光芒传至桃桃的身上。   短短瞬间,她觉得自己的脑海被灌满了,头嗡嗡直鸣。   “从前我以为鸣钟人的路是条康庄大道,后来才发现,那不过是条可能通往地狱的歧途。”   “如果这条路太难太累,就循着你的内心去给自己找一条你所喜欢的路吧。”   李鹤骨最后的声音落下,灵魂印记化为一道雾气消散。   桃桃忍着头部眩晕和剧痛睁开眼,她伸手去抓,却只撷到了一缕光芒。   她茫然地看着、茫然地听着,脑子里浑浑噩噩,愈发抱紧了手里的花盆。   ……   没有钟表,在昏暗的藏库里,时间只不过是一个模糊的概念。   她又静坐了三天。   三天后,桃桃起身了。   在她所坐位置正前方的地面上写了六个字。   堕神道。   寂静寮。   那夜寂静寮同堕神道一起毁了混沌界。   寂静之主虽然身受重伤,但并没有死,崔玄一为她挡下了致命的一击,等她休养过来依然可能卷土重来。   李鹤骨身死,南宫尘灵魂破碎。   到那时,这世间再没有人能拦住她。   凭自己一株灵师的实力,更不可能。   富贵安静地趴在她脚边,陪她度过了整整六天。   它偶尔会看看她,又偶尔看看花盆里的那枝玄魂花。   第一次进来时,富贵要来的月青花炎被她冰起来放在藏库。   桃桃一言不发,她走到架起前将月青花炎取出。   火焰被冰块包裹,已经不会灼手了。   她将冰冻的花瓣掰碎,一瓣瓣喂富贵吃下。   随着花瓣入肚,富贵那麻雀一般大的身体渐渐变大,羽毛的光泽也更加绚烂,身上开出了一朵朵灿金色的小花。   月青花炎全部被富贵吞了下去,它的眼皮颤动起来,用头蹭了蹭桃桃的手,接着昏睡了过去。   桃桃知道,这是灵物的力量起作用了。   她将富贵放在藏库的架子上,抱着玄魂花走了出去。   元天空一直守在藏库门外,他这几天没怎么吃东西也没怎么睡觉,蓬头垢面的,下巴上生了些青色胡茬。   见桃桃出来,他惊讶又惊喜。   桃桃将玄魂花递给了他:“南宫的灵魂可能在花里,替我保护好他。”   元天空抱住花盆:“小匡醒了,他为所有死去的灵师挖好了坟墓,将他们还有老匡师都葬在了混沌界,他已经很多天没说话了。桃桃,你不要用这样托付的语气对我说话,我很担心。”   “我不会做傻事。”桃桃淡淡地说,“我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不是吗?”   元天空:“你真的没事了?”   她点头,看着元天空:“那天你在藏库里拿了一本分魂术的赋灵术书,把它给我,你再去换一本。”   元天空从抹额的空间石里拿给了她。   桃桃攥着那本赋灵术书:“我要进藏库,可能要在里面待很久,在我出来之前,不要让任何人靠近藏库。”   元天空没有问原因,抱着玄魂花站在藏库门口:“好。”   藏库的门再次合拢,桃桃走了进去。   桃桃坐在墙壁前,打开那本赋灵术书,将它抵在额头上。   与普通术书不同,赋灵术书只要吸入体内,关于这种术法的相关内容就会刻入灵师的脑海,不需要费时学习。   片刻后,分魂术的操纵方法就出现在了桃桃的脑海。   一整个白天加一整个晚上,她都在练习如何使用分魂术。   一天一夜后,她成功分化出了另外一个自己。   使用分魂术后,她的力量可以在本体与分.身之间切换游转。   桃桃的分.身静静地看着自己的本体、与本体背后浮起的藏灵身本源。   她将所有的力量都加诸在分离出来的那个身体上。   当初南宫尘是用血红镰刀为她劈出的灵脉。   她曾问过,如果可以一下劈出九株灵脉,她不就是最厉害的九株灵师了?   当时南宫尘的回答她仍记得。   他说,按理说可以,只是她承受不住那样的痛苦,一次劈出许多灵脉,她的本源也很可能会因此破碎。   那日在息土境里,一株灵脉他劈了六百六十六刀,那么二株灵脉需要九百九十九刀,依次类推。   当初被劈砍藏灵身本源的痛苦她仍记得,最后那一百刀甚至她都没有感受到。   是南宫尘用灵魂包裹了她的身体,替她承受了那非人的痛苦。   现在无人假手,她要自己来了。   李鹤骨身死,关风与昏迷,李三九下落不知,南宫尘灵魂破碎。   混沌冢风雨飘摇。   而她,她是混沌冢的鸣钟人。   事已至此,无路可退。   桃桃垂下眼睫,再抬眸,这些天来眼里的茫然如被风吹过的云雾,消失不见,取而代之,多了一抹坚毅的光芒。   她分化出来的身体握紧桃夭,纵跃起身,一剑朝着自己本体背后那雪白色的藏灵身本源悍然斩下。 第153章   “你想进,先杀了我。”   一个月后。   ……   距离桃桃进藏库已经过去一个月了。   在这期间, 混沌冢鸣钟人去世的消息传遍了灵师界每一个角落,掀起轩然大波。   这一个月来,为人讨论最多的当属李鹤骨之死、他死前拦住的海啸。   以及那晚与寂静之主对战的九株神秘人, 和战局最后,混沌界内传来的钟声。   钟声是帝钟无疑。   可那九株的神秘人到底是谁?最后又去了哪里?   没人知道。   许多灵师想进入混沌界一探究竟,通通被元凌安排的特调局的灵师拦了下来, 混沌界破损的空间也被他派人修补好了。   除了混沌冢的灵师外, 没人能进混沌界。   期间罗侯来过一次, 他想见关风与,可关风与在昏迷。   桃桃进了藏库后杳无音信,有元天空拦着,谁也无法进入藏库打扰她, 包括他自己。   李鹤骨身死, 当晚更有三位五株灵师毙命于混沌界。   按理说如果关风与一直不醒, 李三九也下落不明, 那么应该由混沌冢目前最强大的灵师明则慧来主持大局。   明则慧确实在王得宝的陪同下来了混沌界,但她只是在李鹤骨曾经住过的院子里转了一圈。   虽然屋子已经被烧毁得差不多了, 但墙上的字仍在。   院里的文心兰被结界所护, 也没有毁于大火。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她。   明则慧在那副字前看了一会儿, 又在那片花田前站了很久。   王得宝和元天空坐在院外。   王得宝递来一只烟, 元天空摆摆手。   王得宝也没抽, 用指尖捻着烟草的碎屑:“桃桃还要在藏库里待多久?”   元天空摇头:“我也不清楚, 她进去的时候没说。”   “你就一直守在这?”   “那能怎么办?现在外面什么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   匡清名葬下死在混沌界的灵师后就回了东南片区。   他没有去考研, 而是一个人打理好那满是鲜血空荡荡的总部, 守在那里没有再出门。   李鹤骨去世, 关风与昏迷不醒。   灵师界都在推测, 经这一战后混沌冢是不是要从灵师界销声匿迹隐姓埋名了?   就在这时,还有一个更令人诧异的消息传出来。   那个守在藏库门外不准任何人进入的少年说,鸣钟人死前确认桃桃是他的继承人,当晚从混沌界内逃出来的撰榜人段某也这样说。   这在灵师界引起了不小的猜测与争议。   下任鸣钟人是关风与他们可以理解。   说是应桃桃,他们反应了一会才想起,确实是听过这名字的。   她是十方璞收集榜上的第一位,还是混沌冢选拔赛的第一名。   但深挖下去就会发现,她只是个一株灵师,虽然是神圣净化属性,但一株的实力还是与关风与相差甚远。   除非是关风与亲口承认,他们才相信,可是关风与昏迷了,没人能佐证。   这话是有一个姓元的少年说出的。   据说他和特调局的元凌局长有点关系,而现在把守混沌界的又是特调局的人,这不得不让人多想。   难道没有了李鹤骨的混沌冢被特调局控制了?   一时,灵师界各种阴谋论甚嚣尘上。   每天大批灵师活跃于论坛上发帖讨论,元天空打开手机,只见上面十分热闹。   【无论怎么看鸣钟人也轮不到一个十八岁的丫头做吧,她凭什么啊?】   【大家都知道下任鸣钟人是关风与,就算应桃桃赢得了选拔赛的第一,她的实力也无法和关风与相比,李鹤骨怎么可能让一个一株灵师做混沌冢的鸣钟人呢?】   【我听说那应桃桃从前在山上待了十八年,学都没上过,她识字吗?鸣钟人不识字,简直就是笑话。】   【当初选拔赛她得了第一还害我输了钱,她做鸣钟人我第一个不同意。】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关风与会昏迷?会不会是有人觊觎鸣钟人的位子,故意害他?】   【说得我都想去混沌界探查情况了……】   ……   元天空嘲讽道:“混沌界出事当晚不见人来,现在倒个个义愤填膺想要插手混沌冢的事。”   “别看了。”王得宝按灭他的屏幕,“网上的言论看它干嘛,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你们相信桃桃吗?”元天空问他。   王得宝笑了:“你知道混沌冢多少灵师吗?”   他伸出五根手指:“不算未修出灵脉和修出灵脉后回归正常生活的灵师,拥有灵脉能够驱邪的灵师有五百人,如果他们相信论坛上那些人的话,觉得是桃桃暗害了关风与,还会安静地等到现在?”   确实,直到现在那些谣言也只是在别处传播。   从始至终,混沌冢的灵师没有任何声音。   “别担心,罗侯已经出面安抚了,大家会等桃桃从藏库出来的。”   罗侯是混沌冢百年来的第三天才,驱邪无数。   从前如果没有关风与,或许他会是李鹤骨的继承人。   他的话很有分量,因此这一月之内,混沌冢的灵师没有发声,只是静静等着桃桃出来。   “是因为我和段某说鸣钟人去世前确认桃桃是下任鸣钟人吗?”   “你、老段还有小匡都这么说,可信度很高,但这不是最重要的原因。应桃桃是什么人我们都清楚,她为了罗侯能远走迷津渡取回息壤,为了对我的承诺差点把命交代在第六大道,要是这点事上都信不过她,那算什么朋友啊?”   王得宝拍了拍手掌,将手上的烟草屑吹掉:“但凡桃桃承诺的事都会做到,身为混沌冢的鸣钟人,她也一定清楚自己肩上的责任,虽然不知道她在藏库做什么,但不用急,慢慢来,我们等得起。”   虽然他这样认为,但外界的灵师可不这样想。   在他们看来,就算颓废,就算悲伤,一个月也该够了。   作为他们口中李鹤骨定下的继承人,混沌冢突逢大难,应桃桃应该出来有所表示才对。   但他们怎么想也不关元天空的事。   听了王得宝的话,他咧开唇角,这是这么多天来他第一次真正的笑。   王得宝捏捏他的脸:“好好的小帅哥就不该整天哭丧着脸,这笑起来多好看啊?”   日暮西山时。   明则慧抱着花田边花盆里的一株文心兰走了出来。   王得宝站起来:“师父。”   明则慧没有说话,转身踏上了离开混沌界的山路。   ……   受流言纷扰,元凌不得不撤走守在混沌界外的灵师。   毕竟已经有流言说他想要控制混沌冢,继续留人守在这里对特调局的名声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一个月。   元天空除了上厕所和必要的交际外,寸步不离藏库入口。   李鹤骨死后,他所布下的结界就消失了,只要进入混沌界的人就能找到藏库的位置。   元天空在藏库入口前的山崖上坐了一个月。   他当初在藏库里拿了一块火属性的灵石,一块雷属性的灵石。   他用这一个月的时间,按照南宫尘的构想将两把灵力枪改造好了,现在用这两把枪射出火属性与雷属性的术法并不会有能量损耗。   只是……   他望着面前那盆玄魂花,桃桃说南宫尘的灵魂在花里。   他天天浇水,玄魂花依然枯萎,就像南宫尘破碎的灵魂,不知道还会不会有机会再回来。   他白天改造枪,晚上就坐在冷风里修炼。   不知怎的,这几天身体总是感到疲惫,心口也总是泛起一阵阵麻痹的痛。   元天空拿过一旁水壶喝了口水,等到那阵麻痹感褪去,刚想继续修炼,突然看见远处有一群灵师走来。   特调局撤走了守着混沌界的灵师,他们自然能进入混沌界了。   为首的灵师他认得,是巫凤雏。   她身后跟了几十个灵师,其中一位年迈的灵师元天空曾在华灵院编纂的强者录上见过他的脸。   ——巫家的族长,巫凤雏的爷爷,巫文伯。   元天空没有动,将玄魂花放到自己身后:“有事吗?”   巫凤雏冷笑:“灵师界传得沸沸扬扬,说鸣钟人离世后应桃桃囚禁了自己的师弟,想要取而代之,我要见关风与,或者你把应桃桃交出来。”   元天空毫不客气地嘲讽:“不如你教教我一株灵师怎么能囚禁三株灵师?抱有别的目的来找茬不如大大方方承认,用冠冕堂皇的借口掩饰自己的别有用心,会显得你很蠢,巫大小姐。”   “你——”巫凤雏脸上满是怒意,左手一抹火焰燃起。   巫潜龙拉住她,在她耳边低声说:“元天空是特调局元局长的弟弟,姐姐,不能伤他。”   巫凤雏的嚣张气在听到特调局三个字后消敛了一些,她压着怒火:“我不是来找你的,我是来要回巫家的地契,只要应桃桃把地契交给我,再让我看到关风与没有被限制自由,我立刻就走。”   “地契是巫家人输给桃桃的,鸣钟人在的时候怎么没见巫家上门来要呢?还有与哥,他怎么样是混沌冢的事,轮不到巫家插手。”元天空双手各持一把枪,缓缓站起来,“我不让,你们要硬闯吗?”   巫凤雏:“应桃桃当初设计骗了巫家的地契,那本来就是我巫家的东西。至于关风与,什么伤能昏迷一个月不醒?分明就是应桃桃为自己的野心找的借口。”   元天空嘲道:“你以为桃桃是你?”   他跟段某厮混了一段日子,说话也欠欠的:“是不是与哥不做鸣钟人,你鸣钟人夫人的幻想就实现不了了?其实你做不做鸣钟人夫人和与哥做不做鸣钟人没有什么必然联系,小气、狭隘还恶毒,与哥才看不上你。”   巫凤雏捏紧拳头:“你以为你是特调局的人我就不敢动你?等我把他从那女人手里救出来,灵师界会知道我是对的。”   她说完,不顾身后灵师的阻止,一道火焰朝元天空急速射来。   元天空迅速操纵飞行翼升空,同时一枪朝巫凤雏开去。   巫凤雏知道他是半株灵师,对他出手根本不以为然。   直到她的火焰与元天空枪中的符箓对冲,她才察觉不对劲。   半株灵师怎么可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那道天雷符直接穿过了巫凤雏的火焰,以极快的速度朝她而来。   被雷电裹住的那一刻,巫凤雏浑身麻痹了一样颤抖不止。   半株灵师当然无法拥有那样强大的力量,但元天空不是普通的半株。   他的枪是经几年的改造才做出来的,更是在枪里嵌入了十方璞和外界难得一见的灵石。   枪中的“子弹”是元凌亲手画的,在符箓没有任何损耗的前提下,刚刚修出二株的巫凤雏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是三株元凌的对手。   一只苍老的手带着火光落在巫凤雏的肩上,她身上的雷电之力瞬间消解了。   巫文伯是强者录上记载的五株灵师。   他闪身出现在元天空面前。   一株对五株,元天空甚至没有反应的时间。   他只觉得眼前一花,下一秒他的枪就出现在了巫文伯手里,与枪被一起卸下的是他的飞行翼。   巫文伯:“特调局的小朋友?”   他饶有兴趣地看着手里元天空的装备:“很有意思。”   元天空见他没有想还的意思,气得破口大骂:“小辈打架老头出手,你要不要脸?”   “这不是小辈间的事。”巫文伯说,“我与鸣钟人多年交情,他去世了,我有责任为他排除混沌冢的隐患。我年轻时就读于华灵院,和特调局的嵇色邪是同班好友,我算是你的长辈,你不该这么对我说话。”   “和鸣钟人多年交情就是在他去世后打劫混沌冢?和嵇色邪是好友就是以大欺小为老不尊欺负他的小朋友?你先问问他们承不承认你和他们是好友,我呸。”   元天空话音刚落,就被巫凤雏一脚踹在了胸口。   他倒飞出去摔在地上。   “你怎么敢这么对我爷爷说话?”   “他是你爷爷,又不是我爷爷,用得着我来尊老?”   元天空捂着胸口从地上爬起来。   巫凤雏虽然动了手,但对特调局还有忌惮不敢真的出重手,所以他没有受伤。   巫凤雏精致的脸上满是不屑:“我很想知道,没有了那些破玩具的你,拿什么守着应桃桃?”   她要朝藏库走去,元天空伸出手臂拦住了她,她又一脚踹上他胸口。   她虽然是个女人,但灵师体质强悍,这一脚的力度也足够元天空在地上躺了几秒中才爬起来。   望着唇角渗血锲而不舍挡在自己面前的少年,巫凤雏怒了:“我看在特调局的面子上不想伤你,你非要找死?”   说着,元天空再次飞了出去。   这一次,他飞出的距离足有十米远。   巫凤雏没有留手,动用了灵力想要一下将他打得无法起身。   如她所愿,元天空很久都没爬起来。   巫文伯身边的灵师说:“族长,这小子可是元凌的弟弟,大小姐这样会不会……”   巫文伯淡淡道:“他是灵师,死不了的。就算元凌要追究,这样程度的斗殴也不过是报警拘留,他有公职在身,总不能滥用私权对付巫家。拘留几天就会换回灵交坊的地契,不值吗?”   “也是。”那灵师说,“反正没了李鹤骨的混沌冢不过是没牙的虎,也不能将大小姐怎么样。”   巫凤雏眼看着就要走到藏库入口了,趴在地上的元天空动了。   他没有起身,而是伸手拽住了巫凤雏的脚腕。   少年艰难地仰起头:“我……我答应过桃桃,不会让任何人进入藏库。”   “你想进,先杀了我。”他朝她灿烂一笑,啐出一口血水   巫凤雏反复被阻拦已经很不耐烦了,听到这句话,她笑了:“这可是你说的。”   她之前的法杖在九婴之墓被南宫尘熔了,此时又从空间石戒指里掏出一柄差不多的铜杖。   她眼睛不眨,朝着元天空的头上猛地挥下。   一棍落,元天空头上鲜血横流。   两棍落,元天空抓着她脚踝的手腕咔一声被打断了骨头。   因为断骨的剧痛,少年的身体蜷缩,无法再抓住她了。   巫凤雏厌恶地甩掉铜杖上的血,要绕开他进藏库,少年却伸出了另一只手。   巫凤雏低头望着脚踝,蹙起了眉头。   元天空满头是血,面孔英俊却倔强难驯:“我说了,要想进,先杀了我。”   “你真以为我不敢?”   巫凤雏从小骄纵着长大,当初在选拔赛的时候就动过杀人的念头,灵师又很难被法律约束,她确实没什么不敢。   这里都是巫家的人,只要没人说出去,元凌又能拿她怎么样?   她竖起法杖,尖锐的一端朝下对准元天空的头顶,冷笑着猛地下压。   如果被贯穿,就算是灵师也难逃一死。   她下死手完全在巫家人的意料之外,巫文伯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就在铜杖离元天空的头颅不过三厘米的距离时,少年伸手握住了它的尖端。   一个半株灵师能有多强,巫凤雏根本没将他的反抗当回事。   她正要继续用力,手臂却泛起麻痹的钝痛。   在她不可置信地目光里,元天空背后的半株灵脉消失,取而代之,缓缓浮起两株带着蓝色电光的璀璨灵脉。   巫凤雏来不及去想他的灵脉为什么突然变了,缠绕着她的雷电之力猛地增强。   不光是抓着法器的手臂,就连心脏也传来难以抑制的疼痛,她连忙松开法器后撤,手掌却已经被那雷电之力烤糊了。   元天空握着她的法器缓缓从地上爬起。   他满身是血,但压不住眼眸的明亮底色。   他的记忆与灵力被封存过,虽然桃桃喂他的一百灵物撕开了一点封印,但灵物的力量却始终没有消化。   刚刚巫凤雏的攻击落在他身上,强烈的刺激与死亡的逼迫下,那存在于他体内的灵物力量瞬间冲破了封印。   元天空被封存了多年的记忆与坚持不懈修炼了多年力量一同迸发出来。   二十岁的二株灵师,极为罕见的雷属性,即使拿到木秀于林榜上也能排得上名次。   元天空年幼时的记忆恢复了,他盯着巫凤雏:“打得爽吗?”   头上的血沿着流下,元天空伸手抹去才没让它流进眼眶,他翘起唇角:“轮到我了。”   他身体如一道闪电,极速朝巫凤雏袭去。   从小接受的教育是男人不能打女人,但要是女人实在可恶,打几拳又打不死她。   元天空一只手断了,只能挥动一条手臂。   他的拳头裹着雷电朝巫凤雏挥去,巫凤雏试图用属性之力抵挡。   当两个灵师不用符箓,不拼体力,只以属性之力对战,那么拼得完全是属性之力的强弱。   巫凤雏的火属性还算纯粹,但与特调局元家的属性之力相比却逊色了很多。   元家历代都服务于特调局,雷属性本来就稀有且强大,元家的雷属性更可以称作雷属性之中的最强。   属性之力对冲的第一秒,巫凤雏就察觉到了问题。   ——她根本抵挡不住。   元天空一拳打在她手臂,一拳打在她小腹。   她仓惶喊道:“爷爷救我——”   当她喊出口那一瞬,元天空的身体刹那间停在了半空,动不了了。   巫文伯出手将他定住,别说动,他连话都困难:“……你这……不要脸的死老头……”   巫凤雏被元天空打得疼极了,她想要报复回来。   巫文伯出声阻止:“去拿地契,别再节外生枝了。”   巫凤雏这才捂着疼痛的小腹,恨恨地转身朝藏库走去。   她正要进入藏库,眼睛一瞥看到悬崖边放着一盆花。   枝上生着九朵花,虽然枯萎,却能依稀辨认出,那是玄魂花。   刚刚被元天空放在身后,她竟然一直没发现它。   巫凤雏身上麻痹的阵痛还未消,看到它瞬间心花怒放。   她对玄魂花的了解并不深,还傻傻地以为玄魂花能增长她的灵脉。   只要拿到了它,她不仅被元天空雷电之力伤到的地方会好,更能令她一跃成为世间最有天赋的灵师。   想着,她朝玄魂花摸去。   就在她的指尖要碰到花瓣时,一只满是鲜血的手从侧伸出握住了她的手腕。   巫凤雏回头看去,只见那人衣服浑身是血,头发、脸颊也粘满干涸的血渍。   虽然狼狈,但依稀能辨认出,是应桃桃。   她眼眸锋锐而冰冷,像是地狱深处走来的恶鬼,冷冷地看着巫凤雏。   怎么可能?   巫凤雏心想,藏库的门还没有打开,应桃桃是怎么出来的?   元天空拼死不准她进藏库,巫凤雏本以为桃桃在藏库里,可桃桃却是从外面走来的。   外面?   她这些日子不在混沌冢?   她去了哪里?为什么一身是血?   明明周围都是巫家的人,她又是怎么穿过灵师的包围进来的?   巫凤雏回头看,只见巫家的灵师除了巫文伯之外全都躺在地上,或晕,或伤。   巫文伯刚刚似乎也出手了,但却没有拦住这女孩,巫凤雏满脸诧异。   “你要动它?”桃桃冰冷地问。   巫凤雏知道桃桃的性子,她这人暴躁又护短。   当初在选拔赛上,两个朝元天空丢椅子的灵师被她打得半身不遂。   她今天打伤了元天空,下场可想而知,可是她不怕,因为巫文伯在这。   他是五株灵师,不可能连一个小小的一株灵师都对付不了。   她傲然翘起眉梢:“我动了,你想怎样?”   说完,她傲气的神情突然凝住。   她感受到,从桃桃握着她手腕之处,一阵剧痛蔓延开来。   她皮肉之下的骨头寸寸破碎,一直蔓延到肩膀关节才停了下来。   巫凤雏之所以愣住,不全是因为疼痛,更是因为她看见。   在桃桃的背后,缓缓浮起了令人惊骇的四株雪白色的灵脉。 第154章   这鸣钟人身上有股令人恐惧的疯气。   在灵师界, 低阶灵师到处都是,没有修出灵脉的灵师和一株灵师占了总灵师数量的百分之九十五。   二株灵师虽然数量不多,但还是有三位数的。   三株灵师相对稀少, 不足百人。   四株以上的灵师完全是凤毛麟角,当世有记录在册的四株灵师不超过三十个。   五株灵师十几位,六株灵师更是只有庄之伐一人, 六株往上, 仅有寂静之主和曾经李鹤骨。   至于九株, 古往今来也只一人而已。   四株。   这是什么概念?   这意味着桃桃现在的实力已经可以排进当世灵师的前三十。   加上她那强大的神圣净化属性和异于常人的体质,甚至远远不止。   可一个人怎么会短短一个月间由一株变为四株呢?   “不可能……”巫凤雏震惊地呢喃。   有一瞬间,她甚至怀疑这是应桃桃用了什么障眼法,可是手臂的痛楚令她无法忽视。   太疼了, 手腕被桃桃攥着, 臂骨在桃桃输入体内的气劲下寸寸破碎, 这疼痛是真实存在的。   几秒后, 疼痛终于蔓延到了巫凤雏的感知神经,她痛叫出声, 额头上顷刻滚出了豆大的汗珠。   桃桃眼神漠然:“你刚才, 打他几下?”   巫凤雏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在她臂骨断裂之后,桃桃的手拽住了她的后衣领。   她身体像一块绵软的枕头被凌空抛起, 下意识操纵属性之力抵挡, 可当桃桃的膝盖顶来时, 她的火焰竟然被一股纯净的气息猛地压了下去。   ——一点火苗都不剩, 尽数熄灭了。   桃桃提膝顶在巫凤雏的小腹, 待她落地之后, 一脚踩断了她颈椎与胸椎之间的脊骨。   从桃桃出现, 到巫凤雏被打成废人, 短短一切发生在五秒之内,别说是巫家的普通灵师,就连巫文伯都没反应过来。   等他回过神来,巫凤雏已经死尸般瘫倒在地动也不能动了。   她蜷曲着指尖,喉咙里发不出半句痛苦的哼声。   灵师虽然体质强悍,但被踩断了脊椎也多半会变成废人。   巫文伯眼睛登时红了,他手下力道缩紧,元天空顿时气短,脖颈像被什么东西扼住了一样无法呼吸。   他喝道:“放了凤雏!不然这小子命就没了。”   桃桃面无表情:“你杀了他,特调局不会放过你。”   “你敢动凤雏,巫家也不会放过你!”   桃桃脚尖抵在巫凤雏的脑袋上,平静道:“废都废了,你觉得我会怕?”   以她的力度,只要一脚下去,巫凤雏的头必然会变成碎裂的西瓜,流一地汁浆。   巫文伯确实不敢动元天空,但他知道,眼前这女孩敢杀巫凤雏。   听说她今年只有十八岁。   十八岁的四株灵师。   简直惊悚。   正值深冬严寒,她却一身寒气与血痕,背后四株灵脉招摇在断崖上冷风里,比这冬日更冷。   桃桃眼眸冰冷。   巫文伯缓缓放开了对元天空的钳制。   元天空受了不轻的伤,缓步走到桃桃面前,看着她一身的血迹:“你怎么搞成这个样子?”   桃桃没有说话,她脸色如苍白如雪,更衬得身上的血迹暗红可怖。   见元天空没事,她松了口气,紧接着轻颤了一下,身体一软,靠着元天空昏迷了过去。   她身上的每一寸肌肤都凉得像冰,像是因为失血过度而失温,漆黑的眼睫紧紧闭着,呼吸微弱。   “桃桃?”   她突然晕过去,元天空手足无措抱住了他。   巫文伯眼中闪过一抹狠厉:“把他们都带回巫家。”   她废了巫凤雏,这事绝不可能轻轻揭过,否则以后巫家还怎么在灵师界立足?   元天空心里飞快地计算,这里有四十多个巫家灵师,还有巫文伯这位五株灵师。   要是他飞行翼在还能逃跑,但现在武器被巫文伯收了,只能尽力一战,虽然多半改变不了结局,但他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让桃桃被巫家带走。她将巫家大小姐打残了,要是被带走了,绝对会被疯狂报复。   巫家的灵师已经冲上来了,元天空手中蕴满蓝黄色的雷电之力。   就在他要拼命时,那四十个灵师不知怎的,身体齐刷刷朝后掀飞而去。   元天空眼前一闪,一个邋遢的人影挡在他面前。   是一个老头。   不,这样说并不准确。   比起八十多岁的巫文伯而言,他并不算老,但他看起来实在是有些诡异。   一身原本应该高档的黑色西装脏兮兮的,外套的扣子大开。   里面穿的不是衬衫,是件老头背心,脚下踩的也不是皮鞋,而是双人字拖。   在一月的寒冬里穿人字拖吗?实在有点抗冻。   不光是这,这人头发一半黑一半白,乱七八糟团成一团,像鸟窝。   他戴着副墨镜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面孔,一身酒气,手里还拿着瓶喝了一半的二锅头。   好奇怪的人。   元天空心想。   巫文伯望着自己被打飞的族人,拧起眉:“你是谁?”   那人摘下墨镜,露出一双狂妄的眼:“老子,是你道爷。”   巫文伯做了几十年的巫家族长,被一个看上去比自己小很多的人冒犯,火气上来。   他手底蕴出一道火球,炙热灼人,朝着那人直冲而去。   一位五株灵师全力一击的威力可想而知,元天空站在那人背后,感受火光映面,觉得自己要被烤成炭了。   在这样恐怖的高温之下,他身前那个人却笑了。   他面不改色,抽空喝了一口二锅头,而后轻蔑地望向巫文伯,竖起食指晃了晃:“你不行。”   火焰倏地停在了那人面前,悬浮在了半空。   那人缓缓抬起手掌,一股比那火焰炽热数十倍的温度从他手中爆发而出,连带着巫文伯的火焰一起,掉头朝着巫家人的方向席卷而去。   巫文伯惊悚地后退。   他的火属性灵力在灵师界是出了名的炽热,这人也是火属性,火焰的温度却比他更为炽热数十倍。   在这一刻,他猜到了眼前人的身份。   “李三九?!!”   元天空脑子嗡嗡,在刚才这人说出老子是你道爷时,他隐约觉得在哪听过这名字。   巫文伯那脱口而出的名字让他彻底反应过来了。   ——李三九。   桃桃失踪已久的师父,混沌冢李鹤骨之下的第二强者,更是神仙坛上的人物。   李三九是这幅样子?   元天空从他的人字拖望到他的老头背心望到他的鸡窝头,又望到他手里的二锅头。   简直让人难以想象。   巫文伯见李三九来了,知道今天的目的达不到了,虽然同为五株灵师,但他远远不是李三九的对手。   李三九今年不到六十岁,真正的实力如何无人知晓,只知道他二十年前就已经是五株灵师了,更是在四株时就能越阶打败五株灵师的灵师界传奇,要不是他后来突逢巨变颓废隐居,现在他才是混沌冢的鸣钟人。   巫文伯后退几步站稳了身体,想了想,对他说:“我今天来只是想拿回巫家的东西,没想到遇见了你,我和你师父是多年老友,你也算是我的小朋友,不如你把地契给我,我……”   他话说到一半,被李三九抬手打断。   李三九有些醉醺醺的,但目光仍锋锐如刀:“我去你吗了个巴子的小朋友。”   他一甩手,火焰之力在空中幻化成了一只巨大的手掌。   他凌空一挥,手掌朝着巫文伯的脸上重重落去,直接给了他一个耳刮子,将这八十多岁的老人一耳光扇飞。   火焰熄灭,李三九吹了吹自己温度灼烫的手掌,干巴起皮的嘴唇缓缓吐出了五个字:“给老子滚吧。”   巫文伯被扇掉了四颗后槽牙,巫凤雏更是被桃桃打废了。   巫家人不敢再停留,扛着他们飞似的离开了混沌界。   元天空惊愕地张大了嘴。   是听说过混沌冢的李三九脾气不好,外号混沌冢第一嘴炮。   但他实在没想到,他不仅是嘴炮厉害,打起人来也丝毫不顾情面,凶狠至此。   见他嘴巴迟迟合不拢,李三九将二锅头的酒瓶子塞进了他嘴里。   他从元天空手里抱起昏迷的桃桃,打开藏库的门走了进去。   元天空这才反应过来,一手拿着李三九的二锅头,一手抱着玄魂花跟在他后面进了藏库。   关风与躺在藏库内的木床上,还没有醒。   李三九将桃桃放在他身边,对元天空说:“架子上第四十二列上数第三排左数第二格上的灵物与五十八列下数第四行第七格上的灵物拿给我。”   元天空按照他的吩咐去取。   李三九从手腕的空间石珠子里取出一套白玉的捣药器,将两种灵物捣到一起,混水喂桃桃喝了下去。   “这是什么?”   “能保她命的东西。”   “她怎么了?”   李三九将灵物给桃桃灌下了:“这死丫头,这一个月差点把自己的命都玩没了。”   看着桃桃喝下了灵物,他又对元天空说:“帮我把阿与扶起来。”   “与哥他已经昏迷很久了。”   “我知道。”   “你是听外人说的吧?”   李三九摇头:“一个月前我来过一次藏库。”   元天空愣了:“不可能,我一直守在藏库外面,苍蝇都飞不进去。”   “苍蝇都飞不进,那桃桃是怎么离开的?一个月了,你也是今天才知道她不在藏库里吧?”李三九怜爱地看着他,像看傻子一样。   元天空挠挠头:“是啊,她这一个月去哪了?从外面回来还浑身是血。不过你一月前来都来了为什么还要走啊?如果你早点出现,巫家人也不会这么嚣张。”   关风与被扶在床上,李三九坐到他的背后。他摊开手,手中放着一只蠕动的黑色小虫:“我来的时候桃桃已经不见了,我离开是为了去找这个,一个月前我检查过阿与的身体,他之所以昏迷是因为被人下了噬心蛊。”   “那是什么东西?”   “一种恶毒至极的蛊虫,噬心蛊分为雌虫和雄虫。下蛊者一般会将雌虫下到人身上,雌虫平时会潜伏在体内休眠,一对雌雄间能互相感应,当下蛊者操纵雄虫,那么雌虫就会在心内噬咬。这种虫子有十首,雌虫不断产卵孵化,能将幼虫遍布人的全身,当蛊毒发作,会让中蛊者生不如死,除非取来雄虫让它吸引出雌虫,否则无药可解。”   “太恶毒了吧?”元天空望着李三九手里的黑色小虫,“所以这个就是噬魂蛊的雄虫?你找来了?”   李三九叹了口气:“我刚才说噬魂蛊有几颗头?”   “十首。”   李三九按着他的脑袋靠近那条黑色虫子,像是幼师在教小孩,他问:“那这条虫子有几颗头呢?”   “一颗啊。”   李三九关爱地拍了拍他的脑壳:“你还没傻彻底。”   元天空:“……”   “阿与体内那条雌虫配对的雄虫没那么容易找到,这是另外一种虫,我在昆仑蹲了半个月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它不能完全替代噬魂蛊的雄虫,但可以短暂地迷惑雌虫,让它以为它就是雄虫本身,只要雄虫在侧,雌虫就会停止噬咬。”   “我明白了。”元天空说,“是替身!”   李三九补充:“是很容易被发现的替身,最快半年最慢一年雌虫就会发现端倪,所以它只能续阿与不到一年的命,一年之内找不到真正的雄虫,神明在世都救不了他。”   他解开关风与的衣领,将手里黑色虫子放到他心口的位置,小虫缓缓沿着皮肤钻进他的心脏。   李三九手掌按在他的心口,灵力灌入,关风与猛地吐出一口黑血。   “他昏迷是因为剧痛和噬魂蛊咬出的鲜血堵住了心脉,得亏是灵师,凡人早死了,把血吐出来就没事了。”   李三九扶着关风与躺下,站在床前看着他和桃桃。   桃桃身上全是血,脏兮兮的让人看着难受,他转头对元天空说:“你要不给她换身干净衣服?”   元天空连忙摆手:“疯了吧?我要把她看光了她醒了不得杀了我啊?你是她师父你怎么不来?”   “她但凡再小个十几岁我也就换了,现在这么大的丫头,我哪方便干这种事啊。”   “你不方便我方便?”元天空看着关风与,“与哥应该快醒了,让他来吧。”   “那不行。”   “都是一起长大的师姐弟,有什么不行?”   “这小子一直对桃桃有心思,让他帮桃桃换衣服,不是明摆着让猪拱我的白菜?”   元天空:“……与哥也算是猪?”   关风与是灵师界出了名优质灵师,如果他都是猪,那其他人算什么啊?   “天底下的臭小子在我看来都是猪,没一个好东西。”   “桃桃师父,你逻辑有问题。与哥是猪,那我不是猪中猪?况且与哥就算再猪,他也是你养的猪,你不让自己养的猪拱白菜,反而让外来猪拱,这是什么道理?”   “道理就是阿与他真能拱。”李三九打量了下元天空,评价道,“而你,呆头呆脑,就算拱了,桃桃也指定是看不上的。”   元天空:“…………”   他想了想,幽幽地回击:“你担心这些也没用,说不定桃桃早就被其他的猪拱了呢?”   李三九顿时如临大敌:“你说什么?”   元天空指着那盆玄魂花:“喏,在那呢。”   李三九端起花盆:“枯萎的玄魂花?”   元天空:“桃桃说那人的灵魂可能就在里面,她让我照顾好他。”   李三九问:“你说清楚,那人是谁?”   “南宫尘。”   “南宫尘?”李三九怔了一下,“同名同姓吗?他长什么样子?”   元天空的目光在藏库内转了一圈。   李鹤骨离世后,他封存帝钟的结界不见了,墙壁上的那副画也露了出来。   他指着画上的人:“就长那样啊,不过南宫哥是鬼魂,不是人。”   李三九盯着画中人看了一会儿,喃喃道:“怪不得都说那晚混沌界内出现九株灵师,后来又消失不见了,原来是这样。”   “桃桃被猪拱了,你好像看起来并不很难过。”元天空观察他的神色。   李三九正色道:“他可不是猪。”   元天空:“你刚才还说所有的臭小子都是猪来着。”   李三九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你听错了。”   元天空:“……”   李三九将玄魂花递还给元天空:“玄魂花寿命很长,一旦寿数到了会直接消散,根本没有枯萎这个步骤,能让它枯萎只有一个原因。”   “——有灵魂吸走了它全部的力量寄身花里。”   元天空:“玄魂花可以修补灵魂,南宫哥既然吸收了玄魂花的力量,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他灵魂破碎得太厉害了,只凭玄魂花的力量远远不够。”   “那要怎么办?”   李三九放下玄魂花:“据说华灵院有一种神秘的灵雾,如果和玄魂花搭配使用,那么或许能使花中的灵魂重生。”   “华灵院吗?虽然有点难,但也不是不能进去,这种雾在华灵院的哪里?我去找找看。”   李三九叹了口气:“你是真傻啊?这种级别的宝贝华灵院会让我知道它放在哪吗?”   他见元天空手腕和头都受了伤,拿出伤药和纱布帮他包扎。   元天空疼得哎哟直叫,李三九全当没听见,还抽空顺便喝了口二锅头。   元天空看着他的酒:“老子是你道爷?”   “嗯哼。”   “下注那人真是你啊,你都赚了那么多钱了怎么还喝二锅头?整瓶茅台不行吗?”   “返璞归真,不忘初心,你少管我。”   “那你当初下注的钱是哪来的?”   “找老板预支了一年工资。”   “你老板是谁啊?”   “元凌是不是处男?”   “……”   “我看他总是冷着脸,脸色还不太好,该不会是有肾病那里不行吧?”   “关你什么事啊?”元天空听到自己哥哥被污蔑不行,愤怒道。   “是啊。”李三九幽幽道,“我老板是谁又关你屁事?”   元天空:“……”   好气人。   这么大岁数一老头为什么还会和年轻人斗嘴啊?   李三九包扎好了他的伤后,关风与醒了。   他睁开眼,看到床前的人,嗓音沙哑:“师父……”   李三九拨开他的眼球看了看,又把了把他的脉:“命保住了。”   关风与偏头,看见了一侧躺着的桃桃。   虽然身体虚弱,但他还是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桃桃——”   李三九捡起地上的二锅头瓶子:“桃桃没事,你们都死不了,好好养伤,我先走了。”   元天空被他随意的来去弄得不知所措,他拉住李三九:“桃桃还没醒呢?”   “我知道。”   “你不等她醒?”   “不等了。”   “你也太残忍了吧,经过这样的剧变,桃桃她很难过,你不陪着她吗?”   李三九:“如果只是我的徒弟,我会守在她身边,等到她醒,等到她好。但她现在不仅是应桃桃,更是混沌冢的鸣钟人,她未来的路绝不会是坦途,我也绝无法一直陪在她身旁,荆棘坎坷,狂风巨浪,她终究是要一个人面对的。”   他低头看着少女满脸的脏污与安静的睡颜:“这一个月她去了很多地方,做了很多事,从昆仑山下来后我一直跟在她身后,我的徒弟,她远比你想象中要坚韧得多。”   李三九摆了摆手,朝藏库门口走去,头也不回:“别跟她说我来过。”   关风与下了床,跟在他身后走了出去。   入夜。   混沌界下起了大雪。   李三九衣服单薄,但他喝多了酒,脸上泛起两抹红晕,身上也很暖和。   他站在藏库门口:“你体内的噬心蛊是寂静之主种的?”   关风与沉默,他脸色苍白,体温很低,就连雪落在他的皮肤也无法融化。   李三九喝了酒,呼出一口热气:“你跪在清风观门口的那天我就知道了。破魔之光,天命之人,我和师父找了十年都没有找到的人,自己送上门来的概率和天上掉馅饼也差不多了。”   关风与:“从我有记忆起就生活在寂静之地,有些事,我没得选。”   李三九:“可你现在已经选了,知道为什么这些年来,我一直没有揭穿你吗?”   关风与摇头。   “寂静之主以为你做鸣钟人她就能掌控混沌冢,只是她千算万算没有算到一点……”   李三九看着他:“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你都会保护好桃桃,对吗?”   这一次关风与没有犹豫:“是。”   李三九笑了,他拍了拍关风与的肩膀。   正要走,关风与叫住了他:“师父。”   李三九回头。   在漫天大雪里,关风与朝他跪了下来。   “师祖说过,藏库里有一本秘术,被您拿去了。”关风与望着李三九,“我想要它。”   李三九沉默了很久:“你知道学了它有什么后果?”   “知道。”关风与和他对视,眼眸平静无波,“没人能从寂静之主手中拿到噬心蛊的雄虫,我没有时间了。如果一生注定短暂,那我想为自己而活。”   “真是为自己?”李三九目光锐利,让人无处遁逃。   关风与心思被看破了,坦然道:“为自己的心意而活也算是为自己。”   大雪盖住了关风与身上的一切颜色,原本冷淡的神情在雪中模糊许多。   他声线是从未有过的温柔与坚定:“这颗心已经完整地给了她,就算再加上一条命,又如何?”   ……   藏库。   桃桃眼睫颤动,嘴里喃喃地喊:“师父……”   元天空见她醒了,为她端来一杯白水。   富贵趴在床头,它似乎很倦,跟着桃桃回来后就一直窝着睡觉。   “刚才梦到师父了。”桃桃握着水杯,“我还以为是他来了。”   李三九让人不要提起他曾来过的事,元天空什么都没说:“你这些天到底去哪了?我一直以为你在藏库,一个月不要吃的也不要水,要不是你说过不准任何人进去,我都忍不住进来看你是不是饿死了。”   桃桃喝了那杯水,指尖落在床边玄魂花枯萎的花瓣上:“我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不会死,也不能死。”   她转头望着墙上的画像,那人衣袍不是黑色,不是血色,洁白胜雪。   虽然只是一副不会动的古画,但比起枯萎的花瓣,更让人觉得他是真实存在的,至少,真实存在过。   那晚大雪中的画面幽灵般在桃桃的脑海里浮蹿。   她觉得自己呼吸的空气冰冷阴寒,浑身都是冷意,于是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   特调局。   元凌收到消息时很久才回过神来。   当初堕神道毁了混沌冢的一个分部,李鹤骨出手,一人一器灭杀了三座城堕神道的邪祟。   现在,堕神道伙同寂静寮毁混沌界诛杀灵师,一个月里,应桃桃将华夏大地上所有堕神道的分部毁了个干净。   距离第一处堕神道的分部毁灭已经过去快一个月了,之所以现在消息才爆出来,完全是因为太干净了。   应桃桃途径之处,堕神道没有一只邪祟得以逃亡,当然也没有邪祟能出来报信。   一个月,曾经被灵师界视为顽疾的堕神道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哪怕是李鹤骨在世,也未必能做到这种程度。   元凌无法相信:“她怎么做到的?”   花江:“听说只带了一口钟和一只鸟。”   元凌忽然想起那夜混沌界上空盘旋的钟声:“是她敲响了帝钟?”   “是。”   在最后一座城的堕神道内,桃桃放走了一只邪祟。   据那侥幸逃出来的邪祟说,那股纯净的力量是在正午邪祟邪气最弱的时候蔓延至整个堕神道的据点。   少女并没有做太多的事,她进入堕神道只做了两件事——放血、敲钟。   她血液内藏灵身的力量使邪祟闻之疯狂,当它们吞噬了之后才发觉不对。   可为时已晚。   神圣净化属性入体令它们力量损耗大半,痛不欲生,当那恐怖钟声响起之时,所有邪祟都被冲撞得失去了战力,低阶邪祟更是直接爆体而亡,而后那少女便拿着一把桃木剑,面无表情将剑尖一个个插.入邪祟的心脏。   事了,月蕊雉会飞来为她治疗身上的外伤。   她掏出一大把灵物塞入嘴里面无表情地咀嚼、吞咽,来弥补她流逝的元气和血气,而后换下座城。   一个月。   二十座城市,堕神道的邪祟几乎一个不留。   因为她最后刻意放走了一只邪祟,所以她在堕神道内所做的事很快传遍了整个灵师界。   当初在灵师app上出言认为李鹤骨死后混沌冢火光将熄的人全部闭嘴,没有一人再敢出声。   短短一个月,从一株升为四株,更是将困扰了灵师界数十年的堕神道邪祟尽数剿灭。   应桃桃。   混沌冢的新任鸣钟人,神圣净化属性,能敲响帝钟。   随便哪一个词放出都足以令灵师界震惊,但与这些相比,她的疯更令人害怕。   传闻她回到混沌冢的第一天就打废了巫家的天才灵师,而巫家竟然灰溜溜地离开了,半句话都没有说。   比起温和如春风的李鹤骨,这新任鸣钟人身上有股令人恐惧的疯气。   如果不是个疯子,她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诛杀堕神道虽然大快人心,但她完全是在以命搏命。   可即使这样,论坛上也没有人敢出声议论。   原因是在剿杀了最后一座城的堕神道后她还顺手拆了两个灵师组织。   第一个灵师组织不大,统共只有十几人,之所以惹上这煞神完全是因为倒霉加嘴欠。   那日桃桃离开堕神道,满是是血坐在路边养神,正巧有两个灵师从她面前经过,嘴里念念有词:   “听说明则慧去了趟混沌冢。”   “明则慧是谁?”   “这你都不知道?那位鸣钟人波澜壮阔的一生里只出现过这一个女人。”   “原来是这样。”那人坏笑,“那她岂不是很难过?”   “何止,听说回去后没多久就去世了。”   “怎么死的?”   “谁知道呢,能在李鹤骨的一生上留下名字,也活够本了。”   “李鹤骨才是幸运吧?死后还有美人相伴,艳福真不浅。”   两人边说着话边走。   桃桃沉默地跟在他们身后,等他们进了组织的大门,她也跟着进去了。   十几个一株灵师拦不住她,不过五分钟,那组织的建筑就在桃夭的剑下七零八落。   第二个被拆的灵师组织稍大些,有几十人,之所以被拆是因为其中一位灵师在论坛上的留言。   【床铺出租,只限混沌冢漂亮女灵师,不收钱,详细收租方式可戳私聊。】   没有人知道桃桃是怎么通过马甲找到他的地址,当她进入那组织时,有人抵抗。   第一个抵抗的人被打断一肢。   第二个抵抗的人被打断两肢。   第三个抵抗的人被打断三肢。   第四个抵抗的人四肢尽断。   没有第五个抵抗者出现,因为没有人敢尝试被打断五肢是什么滋味。   至此,一个月来关于混沌冢的讨论和揣测声全部消音,论坛上一片死寂般的安静。   花江看着一个灵师都没有的论坛,不由感慨:“应桃桃这脾气倒是和她师父一脉相传,不对,比她师父脾气更差,李三九虽然不羁了点,但没她这么疯吧?”   元凌看着下属递来的桃桃这一个月里所作所为的资料:“混沌冢的鸣钟人回来了,我们应该找她聊聊。”   *   特调局的灵师被挡在混沌界的山门之外。   桃桃没有出来,出来的人是元天空。   他看着元凌:“桃桃说她没空,但有几句话让我代为转告。”   元凌示意他说。   元天空没有直接说,而是担忧地看着元凌:“哥,你的心脏没问题吧?”   “没有。”   元天空这才开口:“桃桃说,从今天起,混沌冢不再打开藏库为十方璞收集榜上的灵师提供奖励了。”   元凌静了静:“可以理解。”   “她还说,从今天起,混沌冢退出救世盟,以后救世盟不管有什么屁事,都别来烦她。”见元凌背后特调局灵师不可置信地投来目光,元天空连忙自证清白,“这是桃桃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改,她就这脾气,习惯就好了……”   当晚混沌冢之难,救世盟成员明明就在闽城,却没一人出手。   无论是阻止海啸还是阻止寂静之主,都没有。   李鹤骨身死,她有怨气也可以理解。   元凌说:“好。”   元天空打量他的神情,不确定地问道:“你心脏真的没事吗?”   元凌:“还有什么,你说就是。”   元天空叹了口气:“从今天起,混沌冢上上下下,所有灵师,不会出手收集一枚十方璞碎片。”   元凌:“……”   特调局灵师:“……”   元天空掏出手机:“我还是先给你叫个救护车吧。”   “不必了。”元凌做了个深呼吸,“你一口气说完。”   “炼狱将倾,不是混沌冢一家之责,而是天下之责,如果世间灵师都想坐等其成,等混沌冢出手收集碎片补齐炼狱之门……”元天空顿了顿,艰难地将后半句话说出口,“那么,不如一起去死吧。”   “桃桃说,她不在乎。”   深冬严寒,风卷残雪。   元凌呼出一口冷气。   “桃桃脾气不好,不过大多时候来得快去得也快,但这一次,她是真动怒了。”   “哥。”元天空轻声说,“回去吧。”   【卷四·混沌冢(终)】 第155章   谢天谢地,煞神不在。   华夏灵异研究学院, 简称华灵院。   华灵院隶属特调局,是国家唯一一所公立的灵师学校,学校内的学生与老师全是灵师。   华灵院分为两个校区, 分校专门招收非正式灵师,地点就在城市里。   元天空从前读预科时就在那里。   而进入主校学习则必须要有一株灵脉才能获得资格,关于主校区位置并不算隐秘, 在秦岭深处的一座小镇上, 乘火车就可以直达, 但许多灵师慕名而来想要参观华灵院的,却大多失望而返。   小镇虽然到了,却没有找到华灵院的所在,可见这所学院的真实所在地并不像传说中那样好找。   ……   两个月后。   春暖花开, 山岭上万物复苏, 到处都是朝阳的暖光与植物油绿新鲜的色泽。   在群山掩映中, 有一座名为溪春的小镇。   小镇不大, 常居人口只有几百人。   它在秦岭深处,四周环山, 没有公路, 与外界唯一的交通方式就是一周一班次的绿皮火车。   虽然闭塞,但溪春镇依赖华灵院而生, 却很繁华。   镇上饭店、超市、酒吧、澡堂、酒店、咖啡厅, 甚至年轻人喜欢的密室探索、剧本杀的店铺都应有尽有。   只是今天街上却看不见闲逛的人, 只在火车站门口有几辆拉客的摩的。   元天空戴着一顶棒球帽, 背着一个双肩包走出了火车站。   溪春镇的火车站很小, 下车到出站口不过十几米的距离。   和他一起出来的是两百名今年通过华灵院考核的学生。   华灵院与其他正常的高校秋季开学不同。   它在每年春天招生, 只要年龄三十岁以下, 申请审核通过就可以进入学习。   两个月前, 元天空朝华灵院递交了入学申请,以他二株雷属性灵师的实力,申请是必然通过的。   当初在渝城,他说总有一天会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华灵院。   没想到短短几个月,竟然真的实现了。   元天空摘下帽子,富贵正窝在他的头发上睡觉。   见外面风景宜人,它站在元天空的头上抖了抖翅膀,爪子不小心勾到他的额头。   在那里,有一块巨大的红肿。   元天空疼得龇牙:“你轻点伸懒腰行吗?”   富贵懒洋洋地啾了一声,挥着翅膀飞去远处的电线杆上落着了。   带新生来溪春镇的领队是华灵院的老师,叫霍迪,是个英俊的男人。   早在一周前,通过审核的新生就收到了一封邮件,让他们于京城时间午夜十二点到申城火车站候车。   在集合所有新生之后,霍迪就带着他们上了开往溪春镇的火车。   这一车全是新入学的灵师,下车后大家对即将学习生活的地方充满好奇。   火车缓缓关上车门。   霍迪举着喇叭在露天的站内喊道:“所有新生请注意,所有新生请注意——”   “出站口外侧右手边是新生登记处,带上你的录取通知书、身份证和实力评估表去往登记处登记,登记后可以在镇上自由活动购买生活必需品,请于傍晚五点在入站口集合,届时,我会带大家一起前往华灵院。”   他话一说完,许多学生纷纷跑到登记处前排队了。   元天空站在队伍中,低头玩着手机。   很快轮到他了,他把登记所需的资料都交了上去。   负责审核的是学生会的成员,在看到他的实力评估表后哟了一声:“二株雷属性?不弱啊。”   那登记的人又看到了他的名字:“元天空?你不是几个月前混沌冢选拔赛的第二名吗?”   元天空谦虚道:“是啊。”   那人朝他身后东张西望的,元天空好奇地问:“你在看什么?”   “你和应桃桃熟不熟?”那人压低了声音问道。   “还行吧。”元天空挠挠头。   “应桃桃没来吧?”   元天空立刻露出了一副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的表情:“混沌冢的鸣钟人来华灵院当学生,你觉得这合理吗?”   那人摇头晃脑道:“也是,她要真来了估计校长都会被吓死,学院论坛会瞬间404的,谢天谢地,煞神不在。”   他让元天空将手放在桌上的测试仪器上。   仪器上瞬间显示出了元天空的灵脉数量和属性。   “二株雷属性验证无误。这是你的学生卡和分院铭牌,归属大丽花学院,如果对院系不满,入校三个月后可以申请院系转换,东西拿好别丢了。”   元天空看着写有自己名字的铭牌和铭牌上的大丽花图案:“大丽花学院是什么?”   学生会干事笑道:“进去之后你就知道了,在竞争中成长,加油吧,年轻人!”   元天空离开了登记处,在站前广场享受着山间春日的暖风。   身后登记处的学生会成员喊道:“下一位!”   一个身穿灰色运动服的女孩走了过来。   她皮肤很白,但打扮很老土,香菇头,黑框眼镜,头深深地低着,看上去畏畏缩缩的,平凡得让人一眼就忘。   不过她手里抱着一盆枯萎的花,倒是挺惹人注目。   “周玉,一株无属性验证无误,归属狗尾草学院,这是你的学生卡和分院铭牌,在竞争中成长,加油。”   元天空吹够了春风,他躲开摩的揽客的招呼,一个人走在溪春镇的主干道上。   虽然镇上除了刚来的学生外没什么闲逛的人,但街边有不少摆摊的。   他打开一张纸,那是收到华灵院录取通知书时一起附赠的入学须知,上面写了进入华灵院后要准备的东西。   院内免费住宿,但食物要花钱,并且因为对外交通不便的缘故,食物很贵。   入学须知上温馨建议新生,如果经济拮据,可以在溪春镇上多准备一些泡面、压缩饼干之类的速食,以防到了学院吃不起饭。   华灵院秉承的宗旨是在竞争中成长,因此学院内的竞争压力很大。   为了培养学生的能力,院内不出售任何符箓、咒术球与印术,一切全靠自己所学。   如果新生有需要,可在溪春镇上自备。   溪春镇没有灵交坊,这个小镇因华灵院而繁荣,镇上店铺的老板和服务员也都是灵师,但是在华灵院的要求下从不卖灵师有关的现成术法。   不过沿街叫卖的灵师那里倒是有卖。   每年只有新生入学这天,华灵院特许他们在街边出售术法,也算是新生福利了。   在一排街边摆摊的灵师里,元天空远远地看见一个熟人。   他蹲在段某的摊子前,只见摊子上零星基本破烂的术书,还有几个小罐。   罐身上用红纸包着,黑字清晰瞩目——应桃桃的屁。   段某闭眼靠着背后墙壁养神:“不买别摸。”   “还是那么小气。”元天空嘟囔。   段某睁开眼,看见元天空一个哆嗦:“吓我一跳,你怎么在这?”   元天空放下那罐假屁,笑眯眯看着他:“老段,我老大有事找你。”   段某当即直起身来,他左顾右盼,却没看到那少女的影子,压低声音问:“她来华灵院干嘛?”   距离寂静寮血洗混沌界那晚已经过去三个月了。   这三个月对灵师界而言可谓天翻地覆。   先是混沌界被血洗,灵师界纷纷猜测混沌冢的未来会如何,对那闭门不出的新任鸣钟人评论、揣测。   每天灵师app上都有无数帖子被发出来,大家闲聊八卦乐此不疲。   一个月后,新任鸣钟人出来了。   一出手便毁了当晚在混沌界肆虐的堕神道,更是接连拆了两个灵师组织。   紧接着,混沌冢新任鸣钟人又做出了一个令灵师界为之巨震的决定。   从今以后,混沌冢不会出手收集一枚十方璞碎片,也不会出手收伏一只邪祟。   灵师界刚听到这个消息本以为她只是闹脾气,但从那天开始,真的再也没人见过混沌冢的灵师出手。   虽然李鹤骨离世,但混沌冢所拥有的的灵师数量、质量,以及他们驱邪的经验远超这世上任何灵师。   单看十方璞收集榜上,其他所有灵师组织收集的十方璞碎片加起来还不如混沌冢灵师的一半多。   混沌冢不再出手收集十方璞。   这意味着什么?   这意味着灵师界收集碎片的效率大大降低。   以他们现在的收集速度和能力,只怕到十方炼狱彻底崩塌那天也无法补齐炼狱之门。   应桃桃这分明是想要整个人间为混沌界死去的灵师陪葬。   有灵师不满,去混沌界门口抗议,去一个被打回来一个。   那些灵师鼻青脸肿,却从头到尾都没有见到是谁动手,又是怎么动的手。   他们只听见少女清冷的声音从混沌界内传出来。   “为万世开太平,从来都不是混沌冢必须履行的义务,下次再来,我要你命。”   这位鸣钟人的手段有目共睹,她说出的话没人怀疑她能不能做到。   至此,灵师界一片死寂般的安静,再没人敢去混沌界闹事。   段某听到元天空这么说,即使身经风雨也吓住了,他摆手:“我可不敢去!”   现在在灵师界,应桃桃这个名字几乎成了吓小孩的代名词。   要是哪个灵师家的孩子不听话,父母准会威胁:“再哭?再哭就把你丢到混沌界送给应桃桃。”   这话很管用,只要一说,吵闹的小孩就立即收声。   “这可由不得你了。”元天空借着身高优势,把段某夹在胳膊下走向一旁七层高的建筑。   段某嚎道:“有什么事让她给我发微信不行吗?现在的应桃桃有多恐怖你又不是不知道,她死了师祖不说还死了老公,我问你,这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是什么?”   “最可怕的应该是鬼吧?”元天空回答。   “是你的头啊!是疯批的寡妇!我可不想跟她面对面,虽说是有点交情在,但要是她发起疯来……”   还未说完,他后半句话卡回了嗓子。   元天空将他带到了天台。   他看见一个纤细的背影坐在天台的边缘,两腿垂着。   她逆着清晨的光线,指间夹着一根白色的树枝样的东西伸进唇间,吐出一口缭绕的烟雾。   像是香烟,但段某知道,那不是烟。   雪胆枝,一种生长在极寒地的灵物。   短短细细的一根枝里灵力充裕,像吸烟一样吸入,吐出无用的寒气后剩下的部分能修补灵师受伤的灵力本源。   这东西对灵师的身体很好,但很稀有,所以异常珍贵,一根少说十万块钱。   应桃桃在吸的东西就是它。   桃桃回头,比起三个月前那晚见的最后一面,她瘦了些,脸上的肌肤也比从前更苍白了,只是双眸中的神采却变了。   往常她总是一副淡然的对什么都不在乎的模样。   但现在与他对视,她眼眸有很深的、令段某也看不懂的东西。   “好久不见。”桃桃朝他打了招呼。   段某知道自己没路走了,只得走过去坐到她身边。   桃桃递来一根雪胆枝,段某接了:“这么贵的灵物你倒是大方。”   “打听两件事。”桃桃平静地说。   段某将雪胆枝伸到嘴里吸了一口,顿时觉得灵魂一片清爽:“报酬都收了,你问的事我还能不说吗?”   “听说华灵院有一种可以修补灵魂的雾气,你还说过,神圣净化取月印的元素书就存放在华灵院里。”桃桃回头看着段某,“这两种东西,我要知道它们在哪。”   段某愣了,看着桃桃的表情,他明白了。   ——她之所以出现在溪春镇,是要来抢东西的。   ……   茶馆。   服务员端来一壶金骏眉和一盘芋泥糕。   从二楼望去,可以看到今年入学的新生在镇上到处采买入学后的生活用品。   哪怕今天学院内的学生出不来,火车到站之后,镇子上也很快热闹起来。   元凌对面坐着一位老人。   他穿着一身深蓝色的唐装,带着一副无框眼镜,胡须剔得很干净,但眉毛有些泛白,神情沉滞。   华灵院本就归属于特调局,他眼前这位是特调局上任局长嵇色邪。   他退休后并没有离职,而是接手了华灵院做了华灵院的校长,新生入学,他出来看看。   元凌给嵇色邪倒了杯茶,嵇色邪却不喝:“混沌冢还是那态度?”   元凌:“其他灵师我们还能联系说上几句话,但应桃桃完全不与外界交流,我们又不好直接闯进混沌界找她。”   嵇色邪:“一句话就让混沌冢的灵师停止收集十方璞碎片,我没想到,她一个十八岁的丫头竟然有这样的威望。”   元凌:“那威望是她用命换来的,单是灭杀了二十座城的堕神道,就连老师您也无法做到吧?”   “就算有办法,也很难有那样的决心,她很聪明,也确实如外界说得一样疯。”嵇色邪评价道,“在混沌界被血洗之后我们做错了一件事情,要不是这件事,或许还不会完全让混沌冢寒心。”   他看着元凌:“你当初在闽城做的事没有错,身为公务人员,人民的安全是你首要应该考虑的。只是后来我们不该任由论坛上的言论发酵,许多曾经被混沌冢压着一口气出不来的杂种在里面搅混水呢。”   “言论自由,特调局本来就无权干涉。”   “自由也是要有边界的,如果你是混沌冢的灵师,你看到那些所谓的自由言论,你会怎么想?你不干涉,应桃桃就出手了,你看,最后还不是让那群人彻底闭了嘴?只是过程和代价也惨烈多了。”   嵇色邪淡淡道:“华灵院曾私下对混沌冢鸣钟人做过画像分析。”   “李鹤骨是温和派,只要世间维持在相对的和平线上,他不愿意过多杀生,所以很多事上不插手。李三九是激进派,他曾表示过,如果有一天他做了鸣钟人,会让混沌消亡这个遥不可及的愿想彻底实现。”   “关风与作风半分像李鹤骨,半分像李三九,根据对他的性格分析,有朝一日他做鸣钟人,他会中和李鹤骨和李三九的优点,在现在的情形下,他做鸣钟人对特调局而言、对这世间而言是最有利的。”   嵇色邪叹了口气:“至于应桃桃,关于她以往的数据太少,也太混乱了,她不按常理出牌,行为完全无法预测,谁都不知道她会做什么。没了鸣钟人,又接连失去四位五株灵师,谁也不知道应桃桃下一步棋到底想怎么走。”   “四位?”元凌记得混沌界劫难的当晚离世的五株灵师只有三位。   “明则慧。”嵇色邪喝了口茶,“她回到渝城后就去世了,听说是在睡梦里,没有什么痛苦。”   元凌沉默。   “应桃桃。”嵇色邪嘴里反复念着这个名字,“年龄不大,魄力倒不小,其实她的决定也不全是错的。”   元凌不懂:“混沌冢不再收集十方璞碎片,这难道不够糟糕吗?”   “混沌冢往日就是做的太多才让灵师界产生了一种懒怠的风气,你去看看十方璞收集榜,世间灵师组织收集的十方璞加起来还不如混沌冢一个零头,是他们没有一点能力吗?不过都是坐享其成的巨婴。”   “如果有朝一日,没了混沌冢,没了特调局,你觉得世界会变成什么模样?我早就想整治那些好逸恶劳装神弄鬼的灵师了,只是碍于公家的身份无法出手,应桃桃这做法倒是很对我的胃口。你看,发现混沌冢撒手不管后,他们还不是老老实实去收集十方璞了?人性就是这样,你对他好,他不珍惜,你对他恶,他反而对你翘着尾巴像只狗。”   元凌:“老师说得对。”   嵇色邪问:“闽城善后工作怎么样了?”   “网上所有图片、视频都已经处理过了,只是当晚见到九婴真身的凡人太多,我为了救人又动了黄泉九落塔,很难完全消除那事件的影响。我打算让《科学在身边》栏目组出一期节目,将那晚海上九婴的躯体模糊成龙卷风或龙吸水现象,至于他们看到的黄泉九落塔,就当是气压变化产生的幻觉吧……也许能将影响降至最低。”   “去办吧,你做事我放心。”嵇色邪望向窗外,“小天还是来了华灵院。”   外面的街道上,元天空蹲在路边买术法,他手边还放了两个袋子,全是各种口味的泡面。   元凌说:“他的封印被应桃桃无意中解开了,不过好在他这些年也长大了,不会动不动就喊着去找暗灵师报仇。”   “暗灵师。”嵇色邪冷肃的目光望着远处群山叠嶂,冷哼了一声,“迟早是个祸害。”   *   崔玄一睁开了眼睛,吐出一口沉厚的浊气。   他躺在一座冰凉的石台上,冷风与头上星月的光芒围裹着他。   他摸了摸胸口,他记得昏迷前这里被应桃桃用桃夭戳出了一个窟窿。   原本他以为自己会死,但没有。   他环顾四周,这不是寂静之地,而是他小时候待过的地方。   从他有记忆起,他就因为特殊的能力而被带到了这里关了起来。   在无穷无尽的黑夜里,他幽冥之暗的灵力增长飞快。   每日都会有人来送饭,吃的是人肉,喝的是人血,虽然难以下咽,但他要活着。   是老师将他抱了出去,让他摆脱了被囚禁的生活。   哪怕后来他知道,将他带回寂静之地囚禁的人就是他的老师,他也不在乎。   幼年时那一抹绚烂的星光足以让他忘却很多过往的痛苦。   寂静之地是看不见星星的,但这里可以。   崔玄一坐起身,见身旁有一道紫袍的人影。   “老师?”他不确信地叫道。   “你醒了。”那声音温和,裹在紫袍之上的脸上戴了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   “您一直守着我?”   崔玄一犹记得,当初她将他抱出那黑暗的地方,也是戴着这样一张面具。   她没有否认。   崔玄一眼眶有些红了。   他从没真心实意地哭过,可在这一刻,心中的感受难以言说。   老师很奇怪。   在他幼年时,她对他很好,教他认星星,教他修炼灵力,给他讲这世间许许多多有趣的事情。   可后来他渐渐长大,老师变了。   她不再每天陪着他,不再同他讲话,不再叫他小玄,甚至不再见他。   幼年的种种像一场破碎的梦境,崔玄一总是分不清当年到底是真实发生的,还只是他的幻觉。   为了让老师能像从前一样看着他,这些年来他为她做了数不清的坏事,手上也沾了数不清的鲜血。   他以为永远都不会等到老师变回去的那一天了,没想到一觉醒来,却看见她就在身旁。   到底是个十六岁的孩子。   老师的目光望向漫天星斗,轻声呢喃:“那年将你抱出来,星星也像这样亮。”   “我记得。”崔玄一低声说,“青龙七宿,心月狐、尾火虎……”   没有那妖娆的声音,没有撩开衣袍露出雪白的大腿。   她很平静,是他记忆中最眷恋的样子。   他问:“这是哪里?”   “蛮荒狱。”他听见老师轻声说话,如陷入一场暌违已久的美梦,“小玄,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看星星吧。”   *   溪春镇。   傍晚夕阳的余晖从山的另一边洒落在小镇上。   领队霍迪看了眼腕表,差五分五点。   他举起喇叭:“通往华灵院的列车马上就要启动了,请各位新生带好随身物品到火车站入口处准备检票。”   镇子很小,他这强音喇叭即使在小镇的另一头都能听到。   各位新生听到后连忙扛起大包小卷的东西朝火车站奔来。   暮色染黄了整片天空。   在行李众多的人群里,有一个蘑菇头的女孩格外特别。   她没有包,只抱着一盆枯萎的花站在队伍的末尾。   ……   桃桃站在高楼的天台朝下望,脚下散落了一堆吸完的雪胆枝。   她左手打了个响指,一张隐身符出现,将她的身体完美地隐匿在了落日的霞光中。   她背着桃夭直直跳下了高楼,轻盈落地,走向了队伍末尾的女孩。   分魂术,可以分出另外一个身体。   分化出的身体拥有本体的任意力量,刚好可以躲过华灵院的力量测试。   桃桃进入了带着假面的分.身中,与她重叠在一起。   天际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富贵原本盘旋在天际,听到这声音,恐惧地落在元天空的头上,小爪死死勾住他的头发,警惕地望着声音的来处。   能来华灵院读书的灵师大多出身世家或者家境优渥,灵脉是用资源堆出来的。   虽然有一株灵脉,但却很少真正见识过邪祟。   因此当他们看到远处轨道上缓缓驶来的那辆奇特的“列车”之后,都吓得面容失色。   “这……这是什么?”   并非列车,而是一条灰色的庞然大物。   身上覆满坚硬的鳞片,眼睛的位置上空空荡荡,只有两个黑黝黝的空洞。   那东西停在轨道上,霍迪摸了摸它身上的鳞片。   下一瞬,鳞片豁然打开,露出里面血红色的内腔,那就是他们此行要乘坐的车厢了。   “世间最后一条虚龙。”霍迪看着身后惊诧到尖叫的学生,解释道,“十五年前它被暗灵师挖走了眼睛和一半的内脏,华灵院收留了它,走到它的体内,它能带你们穿梭空间进入华灵院。”   学生们这才半收起了惊恐,只是想到要进入一个庞然大物的体内,他们还是觉得心里毛毛的。   霍迪打量他们一个个的神情,不由摇头叹息:“现在的灵师,一代不如一代了。”   两百名学生挨个进入到虚龙的身体。   要么恐惧未消,要么对那血肉色的车厢充满嫌弃。   马上所有人都要进来了,霍迪正要转身关门,却注意到队伍最后那个抱着一盆枯萎花朵的女孩。   她白皙的脸上除了平静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 第156章   在竞争中成长。   虚龙的体内并没有普通列车一样的座位, 而是一处空洞的血色空间,挤一挤勉强能容纳两百人。   空间的四壁是深红色的龙肉,它的内脏被暗灵师挖去不少, 从上垂下着许多筋脉。   但因为过去很久,上面已经干枯没有水分了,虽然没有血腥味, 待在里面却实在叫人不太舒服。   没有座位, 新生们或蹲、或站。   都不敢靠近虚龙的身体, 好奇又害怕地打量着这条龙的身体内部构造。   虚龙的鳞甲合上,它沿着车站的轨道缓缓动了起来。   龙他们是第一次见,这样特殊的列车是头一次坐,不免新奇且惊悚。   大家沉默地观察了很久后, 有新生掏出自己的铭牌, 问霍迪:“霍老师, 上午登记时学生会将我分在了狗尾草学院, 这学院名字听起来很怪,您能给我们科普一下吗?”   霍迪的目光一直随着那个抱着花盆的女孩, 在一群没见过什么世面惊诧的年轻人里, 她实在平静得惹人注目,在一群行李繁多的新生里, 她的东西也少得有些过分了。   听到学生喊自己, 霍迪转开了视线, 笑道:“当然可以。”   他年轻亲和, 长得也很英俊, 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齿, 令女孩们忍不住多打量了几眼。   霍迪靠着虚龙的内壁, 温和地解释:“华灵院分为四大院系, 目前分别是菖蒲花学院、大丽花学院、小雏菊学院和狗尾草学院。”   有新生捕捉到了他话中的关键词:“目前?”   霍迪笑笑:“以花名做院系的名称是校长规定的,但各个院系的名字却不是,而是由每个院系首席学生取的。比如菖蒲花学院,都知道菖蒲是关风与最喜欢的花,他是菖蒲花学院最厉害的学生,所以学院的命名权归他所有。”   “还有这种规矩?”   第一次听说学生可以为自己的院系命名,新生们幻想以后自己也可以成为学院首席,不由得振奋起来。   “那狗尾草学院的首席是喜欢狗尾草吗?”有个新生看着自己的铭牌,不解地问,“也太难听了吧?”   “当然不是。”霍迪一笑,“在放冬假之前,狗尾草学院的名字其实叫三色堇,只是假期前那一次狩猎赛,他们输得很惨,所以被迫将名字改成了狗尾草。”   “狩猎赛又是什么?霍老师,您给我们仔细讲讲吧。”   霍迪接过新生递来的水,拧开喝了一口:“在了解狩猎赛是什么之前,你们要知道华灵院的院系划分。华灵院内分为四个院系,虽然院系的名字会根据学院首席的更换而不断变动,但每个院系所教授知识和学生几乎是不变的。”   “现在的狗尾草学院是人数最多的一个院系,共有学生256人,学院首席是一个叫徐山的二株灵师,学院内主要教授灵师三术,符术、咒术与印术,学院内都是无属性灵师,你们中的大多数应该都归属狗尾草学院。”   新生们连忙点头,在他们之中一大半都是狗尾草学院的学生。   “小雏菊学院共有学生102人,学院首席是一个叫苏婉婉的二株灵媒,学院内的学生都是走灵媒的路线,大多是无属性灵媒,也不乏部分属性灵媒,比如木秀于林榜上的萧月图就在这个学院。”   有人不解道:“萧月图是二株木属性灵师,她既然能上木秀于林榜,难道做不了学院首席吗?”   霍迪解释:“萧月图今年才二十一岁,小雏菊学院的首席苏婉婉已经二十五岁了,从灵力总和来看,虽然同是二株,但萧月图目前还无法超过苏婉婉。灵媒不同于灵师,灵师可以通过战斗的输赢来决定首席的归属,但灵媒几乎没什么战斗力,所以评判标准只能通过灵力的强弱。”   新生们这才明白了。   霍迪继续说:“再往上是大丽花学院,学院共36人,首席是一位叫安德烈的混血灵师,二株冰属性。这个学院人数不多是因为只招收属性灵师,而属性灵师又太过稀少的缘故,不过综合实力倒一直很强。”   说完,立即有学生举起手里的铭牌:“我就是大丽花学院的!”   脸上掩饰不住的自豪。   属性灵师不仅稀少,能力更是要强于普通灵师,他自豪也无可厚非。   但这样当众说出来倒让一些狗尾草学院的灵师不爽了,有人嘲道:“大丽花就大丽花呗,国外有个恐怖的杀人案件也叫这名字,你们学院首席还是个洋鬼子,说不定也是变态呢。”   他这一说,那大丽花学院的新生气焰立刻就降了。   元天空摸出自己的铭牌,他也是大丽花学院的新生,听到这样的话,倒是有些期待学院会是个什么样子。   眼看就要吵起来了,霍迪出声:“还没到学校,随意揣测自己的学长可不好。”   他虽然温和,但也让说话的学生不好意思了,他吐吐舌头,没有再发言。   霍迪接着说:“至于最后的菖蒲花学院人数最少,只有20人不到,却也是四个学院中最强的,学院首席关风与,他是谁就不用我多说了吧?目前华灵院的学生中只有三人到达三株灵脉,他是其中之一,剩下两个都是三十岁往上的研究生。”   有学生问:“霍老师,那这菖蒲花学院是教什么的?”   霍迪:“某种意义上说,菖蒲花学院算是全能学院,狗尾草学院主教术法,大丽花学院主教操控属性,菖蒲花学院既教术法又教属性,但一般灵师很难承受这样的学习量,所以这个学院除了关风与外都是研究生与博士生,年纪偏大。许多从大丽花学院毕业的学生如果还想要留校学习,就会进入菖蒲花学院继续深造。”   他这样一说就简单易懂了。   相当于其他三学院是本科,而菖蒲花学院是研究生院与博士院,只不过多了关风与一个跳级的怪物。   “华灵院建校之初的宗旨就是在竞争中成长,学校每三个月会举办一次狩猎赛,在狩猎赛中,每个人都是猎物,同时,也都是猎手。四个学院要在校园及其周围的山上进行狩猎比赛,获胜的学院可以对其他三个学院提出一个不违背法律的要求,只要在法律的框架之内,失败者就不能拒绝。”   霍迪懒洋洋地看着眼前这群学生:“上一次狩猎赛是在冬假之前,当时关风与提前离校没有参与,菖蒲花学院以三分之差惜败大丽花学院,作为胜者,安德烈要求三色堇学院改命为狗尾草学院,你们铭牌上学院名字的由来就是这样了。”   确实不违背法律,但是挺侮辱人的。   尤其新生中大多数学生都是狗尾草学院,听起来格外不舒服了。   有女孩害怕地问:“那要是有人要求我亲他,或者做那种事,我也得答应吗?”   霍迪弯唇:“我想亲一下这样的事应该不算违法,但如果对方真的提出了什么奇怪的要求,这位美丽的小姐,你可以找教导处上诉,相信华灵院会做出公平的处理。”   他人很英俊,在喊出“美丽的小姐”几个字时更是让人脸红。   见那女孩害羞地低下头,霍迪笑了。   所有的新生都在私下谈论华灵院的规矩,霍迪的目光又游移到那抱花的女孩身上了。   平心而论,她一身灰色的运动装,洗得发白的球鞋,加那样土气的头型和眼镜实在不惹人注目,但偏偏她身上的气质十分与众不同,或许别人很难发现,但霍迪从小就很会识人。   那是一种清冷、干净到极致,几乎与世无争的淡泊气,又带着些不把世间任何一切放在眼里的冷漠。   哪怕刚才他讲解华灵院的种种,她也只是安静地看着手里那盆枯萎的花,不作声,也不感兴趣。   霍迪翻开手里学生的资料册,找到了女孩的信息。   周玉,二十岁,一株无属性灵师。   家庭背景也很简单,父母健在,都是公务员,是个条件不错又温馨的小康之家。   这样一来,霍迪对她更感兴趣了。   一个平凡温馨的家庭怎么可能培养出这样气质的小孩?   就在他饶有兴趣的打量她时,女孩感知到了他的目光,回头与他对视。   虽然装扮土了点,但对上她双眸的时候,霍迪有些恍惚。   好澄澈的一双眼,但澄澈之中有带着些让人很难直视的睥睨与威严。   这绝不是一个普通家庭的小孩能有的眼神。   只对视了两秒,霍迪就转开了眼,但他心底对这叫周玉的女孩兴趣却更浓了。   虚龙的体内没有窗户,谁也看不见外面的情况,学生们甚至不知道虚龙将他们带往哪里了。   十五分钟后,虚龙停了。   它的鳞片打开,外面出现了一座被群山环裹的学院。   学院四周青山绵延,占地面积很大。   一眼望去,无数间古堡样的建筑林立在远处,在眼前。   新生们正要下去,霍迪看了眼手表,拦住他们:“现在出去怕是会有危险,狩猎赛虽然是比赛,但打得激烈时有些学生出手也会很重,术法可不长眼,再等等吧。”   新生们不解,忽然见前面跑来两个人。   他们穿着一身黑衣,胸口印着鲜红色的大丽花图案,边跑边喊道:“快跑啊,那只死兔子来了!”   在他们背后,一个身材娇小的女孩正在追赶。   她看上去完全是个孩子模样,穿一条浅蓝色的洛丽塔裙,裙摆上贴着小雏菊的图案。   元天空见了她,原本靠在虚龙内壁上的身体立刻直了起来,英俊的唇边也泛起了微笑。   萧月图不耐烦道:“跑什么,看见我就要跑,你们到底是不是男人?我一个灵媒能吃了你们吗?”   被追逐的男生边跑边回嘴道:“上次狩猎赛你也是这么说的,我信你个鬼啊!”   萧月图左手持着一柄红伞,伞上亮着两颗金色的流萤。   她操纵流萤给自己加速,很快追上了两个大丽花学院的灵师,堵在他们面前。   虽说她是灵媒,但也是华灵院出了名的优秀生,灵师的术法不是她最擅长的,但也会一些。   被她追逐的两个人只是一株灵师,并且灵力已经耗尽了,不能不怕她。   萧月图拦在他们面前时,这两个大丽花学院的学生缩着脖子,看上去畏惧极了。   萧月图合拢九转流萤伞扛在肩上,缓缓走近:“这次狩猎赛打了七天,累死老娘了,你们是乖乖束手就擒,还是让我揍你们一顿再束手就擒。”   “你别嚣张!”其中一个男生梗着脖子说,“安德烈还在场,你们小雏菊学院不一定能赢。”   萧月图听到小雏菊这三个字有些烦地蹙眉:“安德烈现在应该已经被徐山和苏婉婉打残了,别废话,把铭牌交出来。”   新生们在霍迪的阻拦下没有离开虚龙的身体,都新奇地看着远处空地上的场景。   霍迪为他们解释现在的情形:“在狩猎赛中,四个学院可以各自为战,也可以强强联手,只要被其他学院的学生拿到写有自己姓名的铭牌就算失去比赛的资格,比赛结束后根据每个学院收缴的铭牌数量确定最终分数,看样子这一次小雏菊与狗尾草是准备联手对付大丽花了,大概是想一雪前耻吧。”   新生问:“上一次狩猎赛三色堇学院被迫改名为狗尾草,那大丽花又要求小雏菊学院做什么了?”   霍迪食指抵着唇,想了想:“我记得安德烈好像是要萧月图让他女朋友吧。”   元天空:“……”   “不过这丫头的脾气是出了名的不好,她当场把安德烈骂了个狗血喷头。”   元天空幽幽道:“活该。”   霍迪瞥了他一眼。   有人问:“她不愿意就可以不当吗?看来狩猎赛输赢后的规矩也并不一定非要遵守啊。”   “当然不是了,如果安德烈坚持,萧月图不能拒绝。”霍迪笑道,“但是因为萧月图和关风与走得近,就算安德烈是大丽花的首席也不敢招惹关风与,所以萧月图不愿意,他没强求,而是退而求其次让小雏菊的首席苏婉婉做了他女朋友。”   元天空:“一个学院名字被乱改,一个学院首席被迫做人女友,这不联合起来揍他才怪。”   霍迪看着他:“我记得这次招收的新生中只有二十个进入大丽花学院,你是其中之一吧?”   “是啊。”元天空随口答。   “你们学院首席被揍,你听起来很开心啊。”   元天空耸肩:“他被揍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刚来又没有集体荣誉感。”   他说完,注意力放在了远处的战局上,那两个大丽花学院的人不情不愿地摸出铭牌。   萧月图噘起嘴,暴躁中又有些少女的娇俏:“别磨磨蹭蹭的,像个男人点行不行?”   “你明明看起来比我们更像男人……”被压迫的人嘀咕道。   他们正要交出铭牌,远处走来一男一女,随手把一个被打伤的学生丢在地上。   萧月图以为是徐山和苏婉婉把安德烈带来了,回头一看却发现躺在地上的那个人才是徐山。   一袭白裙的苏婉婉靠在安德烈的怀里。   一个长发飘飘,温柔娇软,一个高大英俊的混血帅哥,金发灰眼,衬得地上被揍的徐山狼狈不堪。   萧月图怔了:“苏婉婉,你怎么把徐山给打了?”   苏婉婉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也很有女人味,她趴在安德烈的胸前,柔柔弱弱道:“别傻了,联盟这种事还是要找强者才放心,狗尾草那群废物能干成什么大事?这次狩猎赛菖蒲花学院没有参与,狗尾草学院的铭牌已经全数被剿了,月图,把你的铭牌交给安德烈吧,比赛很快就结束了。”   萧月图这才明白,苏婉婉不知被安德烈下了什么迷魂汤,说好的事情临时变卦。   不仅倒戈一击把徐山给打了,还要她也跟着投降。   安德烈这人是很无耻的,上次提出那样的要求,这次赢了还能提出什么要求很难说。   萧月图冷哼:“我呸!”   “你一个学院首席不战就直接认输,老师教你的那些都学到狗肚子里了?”她举起九转流萤伞,“你恋爱脑别拉我一起,要我投降,下辈子吧。”   她不屑又冷艳地笑:“铭牌就在我身上,有种就来抢。”   安德烈打量她,眼中难掩痴迷的欣赏。   苏婉婉偏头看他的神情,脸色一下阴了:“还不快解决这场狩猎赛吗?我已经累得要死了。”   安德烈搂着她腰的的手指不安分地摩挲着:“当然。”   他朝萧月图走去,他是二株冰属性灵师,两株冰蓝色的灵脉在背后浮荡,每朝前走一步,皮鞋都会在地上留下冰渍的脚印。   在他背后,有两个大丽花学院的学生,还有一位小雏菊学院的灵媒。   狩猎赛场上只剩下这最后几个人了,虚龙身体内的新生觉得很刺激,又觉得有些不妥:“四打一也太不公平了吧?”   霍迪却像见惯了一样:“在竞争中成长,这样的关头才能算作是竞争啊。我在华灵院这些年见过最惨烈的狩猎赛,是关风与一人对抗二十多名三大学院的高手,虽然受了重伤最后还是赢了,不过萧月图是灵媒,面对安德烈确实没什么胜算。”   “这种胜负已定情况下,相信安德烈也不会下死手……”   说完,他一向悠然的神情愣住了。   只见那安德烈手中凝起一道冰化为的长鞭,长鞭上生着许多利刺,直朝萧月图而去。   他的一击确实是留了手的,避开了萧月图的脆弱部位。   可在安德烈背后,苏婉婉却画出了一道增强印术,将自己的灵力叠加在安德烈的身上,两个二株灵师的灵力相加是不弱的力量,冰鞭瞬间膨胀,速度也变快了很多。   安德烈身后两个小弟见苏婉婉出手,也没有闲着。   大丽花学院的学生都是属性灵师。   这两个一个是土属性,一个是木属性,在苏婉婉的灵力加持下,他们操纵着土木缠住了萧月图的手腕和脚踝。   连续七天的狩猎赛,萧月图的灵力也几乎被耗了个干干净净,在四人联手之下,她已经无力挣脱,也无法闪躲了。那被加强过、满是利刺的冰鞭一旦击在萧月图身上,不死也会脱层皮,更别说鞭子是朝着她脸甩去的。   霍迪作为学校的老师,不能见学生受到重伤而坐视不理。   他走出虚龙的内腔:“差不多得了,都停手——”   安德烈虽然一开始没有下死手,但他感知到了女友不满的情绪,也就顺水推舟。   他并没有将霍迪的话放在眼里,操控冰鞭的灵力更盛了。   一旦击中,萧月图会毁容的。   霍迪离得很远,根本来不及出手阻止。   千钧一发之际,安德烈手中的冰鞭不知为什么凭空顿了一下,像是受到了外界的压迫般在空中一动不动,悬了三秒。   就这三秒,一道影子极速飞来。   他手中各持一把枪,轰然两枪射出雷电之力,击退了缠绕着萧月图土壤与植物。   元天空收起枪,抱着萧月图退离了安德烈的攻击范围。   虚龙的内腔里,所有学生的注意力都被外面的狩猎赛吸引了。   谁都没有看见,角落里的女孩缓缓放下手。   她脸色苍白,在无人注意的地方,掏出一根雪胆枝塞进唇间轻轻吸了一口。   霍迪一道护身印落在冰鞭的正前方,它直直掉在了地上,没有再攻击任何人。   “霍老师。”安德烈看着他,俊美的脸上皮笑肉不笑。   霍迪打量他:“我说停手,你没有听到?”   “现在听到了。”安德烈无所谓地一哂,朝霍迪背后看去。   元天空将萧月图放下来,冷视他:“这是学校的比赛,不是角斗场,你想要人命吗?”   “狩猎赛的规矩要喊出认输才算退出比赛,她没喊认输,我继续攻击也没有错吧?”   霍迪说:“狩猎赛的规矩还有一条,当对手没有任何反抗能力后就算不喊认输也会被算作自动弃权,刚才四打一的情形,难道在你的判断里,不符合自动弃权的情形吗?”   安德烈满不在乎:“也许我该回去重新学习下狩猎赛的规则了。”   “新生?”安德烈收起灵脉,抻着手上的指节,他看向元天空,唇边勾起冷笑,“当初我进学校的时候,在学长面前可一句话都不敢说,现在的新生倒是敢直接打进狩猎赛了。”   元天空问萧月图:“你没事吧?要是有事我帮你宰了这孙子。”   萧月图摇头:“谢了。”   要不是元天空出现,她不死也得毁容,萧月图盯着安德烈:“这事没完。”   她将自己的铭牌递给了霍迪,算是认输。   而后拽起地上已经昏迷的徐山,一脸冷意地扛着九转流萤伞转头朝学院内走去。   负责维护狩猎赛秩序的老师刚刚赶到。   那老师边喘气边擦着汗:“现在的年轻人跑得太快了,结束了?果然不出意料,获胜者是大丽花学院。”   安德烈听到胜利并没有喜形于色。   他望着越走越远的萧月图裙摆下的白皙小腿,收不回眼,遗憾地啧了一声。   那声音刚发出口,他察觉到有一双手落在自己的肩膀上。   一回头,他看见了少年胸前的铭牌。   大丽花学院,元天空。   少年眸光明亮,只是按在他肩膀上的手中散发着令他轻微麻痹的力量:“把你的眼珠子收回来。”   安德烈有些阴沉地笑了,殷红的舌尖舔了舔唇角。   霍迪适时地站了出来,将萧月图的铭牌递给了负责狩猎赛的老师,打断了安德烈接下来想要做的事:“我想狩猎赛应该结束了吧?新生们可以报道了?”   安德烈灰色的眼珠从元天空身上略过,朝那位在他看来搅浑水的霍老师笑了笑:“当然。”   新生们依次从虚龙体内出来,对于刚才刺激好玩的狩猎赛议论纷纷。   在霍迪的引导下,他们有序地前往华灵院的中央广场。   在那里,张贴了每位新生所属的学院以及分配好的宿舍。   还有高年级的学生带他们熟悉学院内的路线和平时上课的地方。   霍迪转头,见那个抱着一盆枯花的女孩沉默地站在人群的最后。   在别人东张西望的时候,她似乎对周围的一切丝毫不敢兴趣,除了霍迪之外,她也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可是男人却对她越发好奇了,他刚要去叫她一起走,却被叽叽喳喳提问题的新生分走了注意力。   再回头时那女孩已经不见了。   可能是走进人群里了,霍迪也没有多想。   ……   所有人都离开了,虚龙仍然停留在原地。   女孩走到它的头颅面前,静静地望着它眼上的两个黝黑的深洞。   虚龙失去了眼睛,看不见周遭的东西,但它可以感受。   新生们乌糟糟从它体内离开,有一道干净的气息却停留下来。   它没有动,怕吓到眼前的人。   失去了一双眼睛,内腔更是几乎被人掏空,这样的它是很吓人的。   哪怕华灵院的学生经常乘坐它往返学校和溪春镇,但是虚龙知道,那些年轻人对它不仅怕,更有种说不出的不想靠近,只是纯粹将它当成一个工具。   或许是觉得它恐怖,再或许,是觉得他血红色的内腔很脏。   女孩站在它面前,停了一会儿。   这女孩的气息十分纯净,情绪也很平静,感受不到任何恐惧与厌恶的波动。   虚龙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在沉默了片刻之后,女孩掏出一根与虚龙头颅比起来渺小无比的雪胆枝,塞进了它覆满鳞片的唇下。   闻着罕见的可以修补本源的灵物气息,虚龙愣住了。   ……   新生们来到中央广场。   狩猎比赛结束后,许多高年级的志愿者已经来到广场上准备好为新生带路了。   新生们正要去布告栏前看自己所属的宿舍是哪间,却看见两个人拿着三张红色的纸贴在了学校布告栏最显眼的地方。   新生好奇地问:“那是什么东西,比我们新生的宿舍号还要重要吗?”   霍迪看了眼,淡淡地说:“灵师界经过三个月前的巨变,四位撰榜人重新撰了一次榜。”   能就读华灵异的灵师对于这榜单还是有所耳闻的,也听过三月前的那场惊天变故。   他们对于榜单的变化充满好奇,连忙围了上去。 第157章   第一名,混沌冢,应桃桃。   榜单原本应该是四张。   但从前十方璞收集榜上的奖励是混沌冢打开藏库发放的, 到了桃桃这里,她不干了。   其他灵师组织也没有这么豪气到能拿出自己东西来奖励灵师,因此这张榜单的张贴就没有任何意义了。   这次张出来的榜只有三张。   法器排行榜。   【第五名, 天级法器,六道心镜,为混沌冢关风与所有。】   【第四名, 灵级法器, 七味净琉璃, 为冲虚寺慧觉大师所有。】   【第三名,灵级法器,幽冥灵火幡,为寂静寮寂静之主所有。】   【第二名, 灵级法器, 黄泉九落塔, 为特殊事件调查局所有。】   【第一名, 帝钟,为混沌冢应桃桃所有。】   不到半年, 更新后的榜单叫人诧异得很。   许多学生都围过来观看, 不仅是新生,更掺着一些高年级的学生。   就连刚刚结束了狩猎赛的苏婉婉和安德烈都在看那榜单。   苏婉婉:“李鹤骨虽然死了, 但太虚忘尘可是实实在在的灵级法器, 怎么会让天级法器上榜?”   安德烈搂着女友的香肩, 为她解释:“撰榜人排榜是有规矩的, 帝钟以下, 一旦法器没有人能使用, 那就不能上榜, 不然凭着混沌冢藏库里的几件灵级法器, 榜单早就全叫混沌冢的法器占了。”   “你这么说,那个帝钟很厉害了?不然为什么可以无视规则?”   苏婉婉看着榜单上帝钟的所有人,她当然听过应桃桃的名字。这名字恐怕现在在灵师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了,只是苏婉婉自己在华灵院也是很有名气的,心气难免高傲,不服也是正常的。   不服应桃桃,连带着也不服气那帝钟。   再厉害又能有多强?不过是口钟而已。   “自从撰榜人开始更新榜单帝钟的位置就没有变动,哪怕从前根本没人能敲响它,你说它厉害吗?”安德烈没有理会女友的细微心思,盯着榜单随口说道。   榜单变了三处。   一处是太虚忘尘因为李鹤骨的离世而落榜,新增了关风与的六道心镜。   一处是原本幽冥灵火幡主人不知,但在混沌界一战中,有人看到它出现在寂静之主的手中。   还有一处就是多年榜首都没有主人的帝钟多了主人。   众人议论纷纷,但没人敢议论帝钟和它的主人。   “我没想到六道心镜有这么强。”   “六道心镜的品阶直逼灵级,和关风与的破魔之光相契合,在他手里完全可以发挥出灵级的效果。”   “我担心的是以后的狩猎赛。”说话的人是大丽花学院高年级的学生,他叹气道,“上次狩猎赛因为关风与不在所以我们赢了,这次狩猎赛因为菖蒲花学院的研究生开学晚了几天,整个学院都没有参与,我们又赢了,听说这次关风与提前很久就回了学校,下次的狩猎赛一旦他参与,我们应该很难赢了。”   安德烈那灰色的眼珠里泛起些不愉悦的情绪,瞥了眼说话那学生。   安德烈今年二十三岁,他在华灵院内很出名,不光是因为实力强大是大丽花学院的首席。   更因为他的性格像一只雄狮,从不退让,也很少言败,听到别人灭自己学院的威风甚至会不爽。   大丽花学院的学生都是知道他这性格的,顿时闭嘴不敢再说了。   围挤的众人朝中间那张榜单看去,只见那是神仙坛的榜单,记录着当世最强的灵师。   李鹤骨离世,榜单也发生不小的变化。   【第五名,冲虚寺,慧觉,法器七味净琉璃。】   【第四名,特殊事件调查局,嵇色邪,法器黄泉九落塔。】   【第三名,庄氏一族,庄之伐,法器蛊风秘图。】   【第二名,混沌冢,李三九,法器八卦焰珠。】   【第一名,寂静寮,寂静之主,法器幽冥灵火幡。】   在人群的最后,抱着一盆花的女孩盯着这张榜单的榜首,眼眸中流露出深彻的冰冷。   撰榜人不会放死人上榜,寂静之主仍然在榜,也就是说明当初在混沌界那一钟和一剑并没有要了她的命。   她仍然活着。   “慧觉到底是谁啊?法器排行榜上一直有他的七味净琉璃,但是灵师界从没听到这号人啊。”   “听我爸爸说过好像是位得道高僧,平时隐居酆山与世无争,你与其关心他不如关心下校长,他也上榜了。”   “校长在榜不是理所当然吗?他的位置还往前进了一名。倒是第二和第三,我记得上次张榜庄之伐是第二吧?怎么和第三名换了位置?”   “李三九是李鹤骨的徒弟,他今年六十不到,实力已经能压过庄之伐了?”   庄之伐是六株灵师,李三九的具体灵脉数量没人清楚,但那天他在混沌界一巴掌扇飞了巫家族长的事却传开了。   巫家族长是有名的五株灵师,就算李三九是五株的巅峰,想要一巴掌扇飞他也很困难。   因此,灵师界有一种推测,李三九已经六株了。   他四株时就对战过五株灵师,如果真的已经六株了,那么庄之伐必然不是他的对手。   身边的人就着榜单不停猜测,元天空抱着手臂在一旁静静看着。   虽然不知道撰榜人是凭借什么排的榜,但他是亲眼见过李三九那一巴掌的,震撼比其他听说的人更加强烈。   一巴掌扇飞了五株灵师,这得是什么样的霸气和修为?   虽然李三九看上去邋遢还和他拌嘴,但并不妨碍元天空觉得他是这片天地间最强的灵师之一。   桃桃能在三个月内稳住混沌冢的地位,不光是凭着她的疯气,更是和李三九这一巴掌脱不了干系。   就算李鹤骨不在又怎样?混沌冢照样有强大的灵师,地位照样不可撼动。   虽然嘴上说着要桃桃自己面对,但他出现的那一次,扇出的那一巴掌,未尝不是在用自己的方法帮她。   “比起其他的,我觉得榜单的第一名真的很阴森。”有学生指着榜首的寂静之主,“她可是暗灵师,和堕神道的邪祟联手屠杀混沌冢,简直丧心病狂,还有什么事情是她做不出来的?”   “你小点声吧。”身旁的人拿手臂碰他,“混沌界就是因为要商讨对付寂静寮的事情才被寂静之主报复,她可是八株灵师,到了这种程度,就算想要毁灭华灵院怕是也很容易。”   “她敢?”   “这可不好说,她屠了混沌界前谁会觉得她敢去招惹李鹤骨呢?”   “我听说当晚之所以混沌界还有活口,是因为一个九株灵师拦住了寂静之主。”   “九株?”同伴嘲讽,“你从哪听来的谣言?我还从没听说过世界上有九株灵师存在,要是真有他怎么没上榜?”   “说得也是,可能是别人瞎说的吧,让我看看木秀于林榜……”   他们走到木秀于林榜前,一眼瞥去,全体呆滞了。   【第五名,特殊事件调查局,元凌,二十八岁,三株灵脉,雷属性,法器黄泉九落塔。】   原本第三名的元凌降至第五,这说明有两人新上了榜,还排在了他的前面。   而原来在第五的萧月图则直接被挤了榜单。   【第四名,炼鬼公会,姬梧桐,二十六岁,三株灵脉,属性未知,法器不明。】   炼鬼公会是一个很神秘很低调的灵师组织,不伤人,只虐鬼,平时很少行走世间,听起来和寂静之主一样多少也有些阴森,但是华灵院的学生没有人碎嘴子,只是偷瞥向一旁蹙着眉的安德烈。   学校的灵师大多是来自一些灵师组织或者灵师世家,毕业后学了本领是要回去的。   据他们所知,这安德烈就是炼鬼公会的一员。   虽然人数不多,但公会里的灵师各各都是精英。   安德烈看着那榜单:“半年不见,这家伙已经落魄到第四了。”   苏婉婉靠着他强壮的手臂:“你不是说要带我见见那神秘的姬梧桐吗?我真的很好奇,传说中炼鬼公会的老大到底长什么样子。”   安德烈:“只怕你见了会吓一大跳。”   苏婉婉不解:“难道他很丑?提前说好了,要是长得丑我就不看了,我最怕丑东西。”   安德烈只是神秘地笑,并不回答。   让所有人呆滞的是榜单的前三位。   安德烈刚刚只顾着看姬梧桐的排位,并没有仔细注意,一眼瞥去,他也愣了。   【第三名,寂静寮,崔玄一,十六岁,三株灵脉,属性幽冥之暗,法器打神鞭。】   【第二名,混沌冢,关风与,二十三岁,三株灵脉,属性破魔之光,法器六道心镜。】   【第一名,混沌冢,应桃桃,十八岁,四株灵脉,属性神圣净化,法器帝钟】   榜单红底黑字,直刺人眼球。   当然听说过应桃桃这个名字,也当然知道她剿灭了堕神道的事情。   但论坛已经很久没人敢讨论混沌冢的事了,大多人对事情的细节并不了解。   很多人还以为堕神道之所以毁灭,是应桃桃带着混沌冢的灵师向堕神道复仇。   至于她本人,虽然是疯了点,但十八岁的灵师能有多强?听说混沌冢选拔赛时还是个一株灵师。   可是眼前的榜单却让所有人都沉默了。   榜上的崔玄一不知道是谁,但他的属性是幽冥之暗,很可能是暗灵师。   暗灵师修炼靠吞噬,原本就比普通灵师快上很多,虽然惊诧可也还能找到他这么强悍的原因。   但应桃桃,她的属性可是世间绝无仅有、被喻为神之属性的神圣净化。   她必然不可能通过吞噬来修炼灵脉,不靠吞噬,十八岁的四株灵师是怎么修炼出来的?   而且还是在短短几个月内。   这是假的吧?   ……   人群最后的女孩在看完神仙坛的榜单后就转身去布告栏前查她的宿舍号了。   她在密密麻麻的人中显得那样不起眼,甚至对大家讨论的木秀于林榜也毫不感兴趣。   只是从刚刚起,霍迪就站在她身边。   他见她神情这样平静,目光落在了她包带系的一只风铃上。   应桃桃,帝钟。   华灵院的课本上介绍过帝钟的模样,和这风铃倒是有几分像。   霍迪这个念头刚一冒出脑海,他自己先忍不住笑了。   他在想什么?难道眼前这个奇怪的女孩会是应桃桃吗?   但是有的念头一旦冒出来,就很难收回去,他快步追上了女孩:“周玉。”   女孩听到自己的名字,回头望着他,她礼貌道:“霍老师。”   “你去哪里?”霍迪热情洋溢地笑。   “看完宿舍分配,我打算回去把东西放下,整理房间。”   “不看看撰榜人刚排出的榜单吗?”   “已经看过了。”   “榜上可是当世最强的灵师了,看完有什么感想?”   “没有感想。”女孩平静地说。   霍迪走在她身旁:“华灵院太大了,路很难找,新生刚来恐怕不认路,我带你去宿舍吧。”   女孩没有拒绝,安静地跟在他身边。   霍迪穿着一身休闲装,面孔英俊,一路上来来往往许多学生和他打招呼,他都微笑回应。   两人穿过一片高大的林荫路。   霍迪指着路边的植物给她介绍:“这些树是华灵院特殊生物研究室用灵物和普通香樟树杂交出来的,不仅更高更大,走到树下还能闻到很清爽的香味,这一株是雨后青草的味道,这一株是海浪的味道……”   “你看那里,那座长得像哥特古堡的房子就是狗尾草学院上课的地方,华灵院建校最初的建筑不是这样的,但学校不是盈利机构,平时研究课题、教学都需要钱,灵师学校的钱又不好从政府的财政开销里扣除,所以需要外界赞助。”   “上一个提供赞助的财团董事长是个奇幻迷,平生的心愿就是骑扫把上天,他执意要求把建筑风格搞成这样子,每年都要在这里住上一个月。出钱的是老大,所以校长趁假期重新规整了学院,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进了魔法世界。”   “还有那里,那是大丽花学院的教学楼,这学院的学生有些小高傲,平时不太欢迎其他学院的学生旁听,小食堂也不对外开放,不过说实话,他们学院食堂蛮好吃,如果想去尝尝记得请朋友带你去,没有朋友的话,找我也行。”   霍迪说了一路,女孩全程没有半分回应。   他却乐此不疲,一路上途遇许多学生,都用思索的目光看着他们。   “沉吗?我帮你拿吧。”霍迪望着女孩手里的那盆花。   “不了。”女孩拒绝了。   “这是你养的?”   女孩没有回答。   霍迪笑着说:“别介意,我只是好奇,你为什么要抱着一盆枯萎的花来上学?我有一个教授朋友专门研究灵物中的植物,要不要介绍给你?说不定能帮你把盆花恢复生机。”   女孩终于停了下来。   霍迪以为她是心动了,谁知道女孩指着门上的号码:“709,我的房间到了。”   霍迪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两人已经走到了女生的宿舍楼里。   “这只是朋友送的一盆普通的花,不是什么灵物,不麻烦您。”女孩虽然很有礼貌,但态度却很清冷,“谢谢您带我来宿舍,我要进去收拾东西了。”   还不等霍迪有所反应,女孩走进了709,门板在他面前毫不留情地关上了。   “周玉……”霍迪还想叫她,却被挡在了门外。   他神情有些尴尬,没想到将人送到地方连请进门喝口水的客套都没有。   “英俊迷人的霍老师也有吃闭门羹的时候?”   因为是新生到校第一天,所以会有高年级的学生会成员带新生来认宿舍,女生宿舍楼里有不少男生。   霍迪二十六岁,前年刚从菖蒲花学院毕业,留校做了老师。   他和学校很多学生都很熟,学生也不如何怕他。   见到他尴尬地站在709门口,一个学生会的男生过来搂住他的脖子:“花花公子,你又看上哪个漂亮女灵师了?”   霍迪推开那男生,整理弄乱的衣服:“别胡说,我只是带新生来认地方”   “认地方有学生会的人,哪里需要您亲自来?谁不知道霍老师毕业后不去特调局工作而是来华灵院当老师是因为华灵院的漂亮灵师多啊。”男生笑着说,“当心我告诉校长。”   霍迪踹了他一脚:“滚。”   男生看上去和他关系很好,他站在霍迪身旁:“华灵院漂亮的女灵师也不少,怎么偏偏看上了那个?”   “不是看上。”霍迪沉思地盯着709的门。   读书时他确实是华灵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交往过不少漂亮的女灵师。   但对于住在709的这个女孩,他只是好奇。   她在一众新生里太特别了。   他犹记得自己当年第一次见到虚龙时的惊悚表情。   能进华灵院的灵师大多很年轻,在这样年纪,除了混沌冢的灵师,许多灵师别说龙了,就连邪祟说不定都没见过。   那女孩沉稳的表情,完全不像新生该有的样子,倒像是经历了大风大浪后的灵师才有的平静模样。   如果说她是有名的灵师世家或组织出来的也就算了。   可一个普通人家出来的孩子,能有这样的见识和镇定的气场吗?   男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开玩笑地说:“也不是很漂亮嘛,反正华灵院不禁师生恋,喜欢就下手呗,被这样帅气的霍老师追求,几个女生会不投降啊?”   霍迪搭着他离开女灵师宿舍,笑骂:“你真是没个正行。”   ……   华灵院的房间是单间,一人一间,一张床,一张桌,还有独立的卫浴。   桃桃站在浴室的镜子前打量自己这张脸。   她的身份证上的姓名叫周玉,假面是一张再普通不过的脸,是当初她去迷津渡之前罗侯从晚来居给她弄来的。   晚来居是特调局开在灵交坊的店铺,所以周玉这个人在特调局的系统里是有备案的。   正因为这个,她才能凭这个身份混进华灵院。   她望着镜中平凡不过的女孩。   刚刚那姓霍的男人一路跟着,她以为自己哪里露出了破绽。   不过还好,假面的质量没有问题,镜中仍是周玉的脸,想来他只是比比别人热情了一点吧。   桃桃没什么行李,只带了几件简单的衣服,很快整理好了。   她推开窗,夕阳即将落幕的余晖染红了千山与华灵院西式建筑的房尖,耀眼而绚烂。   她坐在窗边吸了一根雪胆枝,而后将包带上系的那根风铃取下来系在了窗上。   风铃是在渝城时买来的,那时南宫尘还在。   枯萎的玄魂花放在窗边桃桃触目可及的地方,九朵焦黄的花朵随着晚风轻柔地摇摆着。   李鹤骨告诉她,玄魂花里有南宫尘的灵魂。   但她不知道怎么让他的灵魂醒来,每天只是待在藏库里静坐着。   是元天空告诉她,华灵院有一种灵雾,或许可以修补南宫尘的灵魂。   至于他是如何得知的,他没有说。   就算是假的,也总要一试,不然她怎么会甘心?   富贵从远处的天空飞来,它吃了月青花炎,虽然体型没有变化,但羽毛却比从前要黄了一些,也更有光泽。   它想落进窗子,桃桃却挥手将它赶了出去:“去——”   混沌冢的月蕊雉虽然认识的人不多,但总是有的,华灵院有几个见多识广的教授,被发现就不好了。   富贵只得盘旋而起,飞向了楼顶那被夕阳染红的天际。   脚下新生入学一片熙熙攘攘。   桃桃躺到床上,这几天颠簸得厉害,她闭一会眼就睡过去了。   *   小雏菊学院的屋顶是红色的砖石砌成的,在交错的哥特式尖顶中有一处空荡的平台。   萧月图一个人坐在那看晚霞。   元天空走到萧月图身边,扔给她一瓶冰镇的豆奶。   萧月图转头看他:“你怎么知道我在这?”   “它告诉我的。”元天空指着天上。   她抬头,看见了盘旋的富贵。   “这是桃桃的鸟。”萧月图从手链的空间石里取出一片早上吃剩的面包渣喂它,“也不知道桃桃怎么样了。”   元天空:“她可是应桃桃啊,或许需要别人的关心,但绝对不需要别人的担心。”   富贵站在萧月图手上啄着面包。   元天空帮她启了豆奶的瓶子,插了根吸管。   她叼在嘴里一边喝一边看着夕阳发呆。   “段某告诉我你喜欢喝豆奶。”元天空问,“你心情不好?”   萧月图皱皱鼻子:“能好吗?”   想起狩猎赛的事情她就一阵烦躁,抬手撕掉了身上的小雏菊贴纸:“那个恋爱脑的蠢女人,烦都烦死了。”   元天空戏谑地看着她:“你当初不是说你是华灵院的老大吗?老大怎么被人欺负成这样啊?”   萧月图扬眉:“老大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况且我是老大还不是有师哥罩我的原因在,他这次又没参加狩猎赛,我当然会被群殴了,怎么,你是在笑我吗?”   “当然不是了。”元天空手里捏着瓶冰可乐,问她,“你记得离开渝城前我说了什么吗?”   他不提萧月图真快忘了。   这样一说,她忽然想了起来。   他当初说,会凭自己的力量走到华灵院,如果他能做到,她要答应他一个要求。   当时觉得他是开玩笑,以他的能力很难会有那一天,没想到不到半年他就做到了。   萧月图:“当然记得,不过我那时候可不知道你身上那些被封印的门道,要是你让我做些奇怪的事,我也要照做吗?”   少年转过头,望着她,笑容灿烂地说:“开心点。”   萧月图愣了一下,随后才反应过来,他的要求是要她开心点。   她也笑了:“就这样?”   元天空:“就这样。”   伴着落日最后一抹光亮,萧月图看见元天空的额头有一道肿块。   她手放上去,少年龇牙咧嘴地嘶了一口气。   她问:“这该不会是安德烈打的吧?我刚刚没看到他伤到你了呀。”   “不是。”   “那怎么伤的。”   元天空唔了一声,没有说话。   毕竟在申城火车站候车时高喊着九又四分之三站台,然后一头撞在柱子上给自己脑袋撞了个大包这种事情当着萧月图的面说出来还是有些傻的。   他丢不起这人。   他不说萧月图也没有再问,只是抬起手里冰镇的豆奶贴在他的额头。   元天空一怔,随即眯着眼睛,笑容更阳光了。   “谢谢你来安慰我。”萧月图打开九转流萤伞挡着刺眼的光,就着漂亮的夕阳朝他漂亮地笑,“现在,我开心多了。”   *   桃桃是在午夜醒来的。   她没有吃晚饭,却不觉得饿,之所以醒来是因为身上的剧痛。   当初南宫尘说,一次只能劈出一株灵脉。   一是因为她承受不住那刀刀落下的痛苦,二是因为她藏灵身的本源承受不住这样强度的冲击。   在混沌冢风雨飘摇的时候,必须要一个强大的鸣钟人站出来才能稳住局面。   桃桃不仅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二株灵脉需要九百九十九刀。   三株灵脉需要一千三百三十二刀。   四株灵脉需要一千六百六十五刀。   她用分魂术为自己劈出了四株灵脉,要不是有藏库里的灵物续命,早就本源破碎而亡了。   虽然拥有了四株灵脉,但有后遗症。   现在每逢午夜,她总会因为剧痛醒来。   那疼痛是无法避免的,只有静静地等待两个小时后自己褪去。   她之所以总拿着雪胆枝在抽也是因为这个。   雪胆枝是高级灵物,可以缓慢地修补灵师破损的本源。   虽然昂贵,但如果不吸,她早就没命了。   好在这东西巫家灵交坊的铺子里有很多,铺子现在是桃桃的了,就算每天抽上十几枝条,两个月内也不用担心会用完。   桃桃因为剧痛蜷缩在床上,仿佛回到了藏库那几天。   桃夭的剑刃刀刀劈在藏灵身的本源上,几乎让她痛到晕厥。   可她不能停,忍受着比自残还要撕裂的剧痛一刀刀为自己劈出了四株灵脉,仿佛地狱的刀山般酷烈。   窗户敞开着一条缝隙,隔壁宿舍女人低低的呻.吟与男人的喘息声传来。   在这寂静的夜里,依稀能辨认出是傍晚狩猎赛中遇到的苏婉婉和安德烈。   华灵院虽然不同于其他学校管理严格,但也是不准异性留宿的。   想必是安德烈凭借着灵师的特殊能力,夜里偷溜进来找女朋友温存。   男人嗓音低沉:“只是一点前菜,还没开始正餐,这就不行了?”   苏婉婉的声音比白天听到的更柔:“你既然喜欢萧月图,还来找我干嘛?男人都是一个德性的贱.种。”   “我喜欢她什么?”   安德烈不知道做了什么,惹得苏婉婉一阵掐着嗓子压低的暧昧声音。   她颤抖地说:“喜欢她强啊,灵师界慕强,她是木秀于林榜上的灵师,比起我这个没上榜的,你当然更喜欢她了……”   “她现在已经不在榜了,况且就她那小女孩的身材,哪有宝贝你好?”安德烈很识时务,知道在床上应该要怎么哄人。   “她是因为修炼灵脉才变成这样,上次狩猎赛她用出花翼时的模样你可是看得眼睛都直了,你要不喜欢她,就证明给我看啊,啊——”   苏婉婉不再说话了,那窸窣的声音却响个不停,在这静夜里叫人听了面红耳赤。   可桃桃的注意力全在身体的疼痛上。   她手指颤抖,因为忍受疼痛而在身下的床板上摁出了深凿的指痕。   两小时后,那剧痛终于如潮水般退去了。   她浑身冷汗,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等到冷汗消退后爬起去浴室洗了个澡。   桃桃洗完澡没有躺到床上,而是换了身干净的黑色衣服。   她掏出一张地图。   地图是白天时段某给的,上面是华灵院的建筑和景观分布。   在地图上,有一处地方叫恶灵渊。   虽然段某不知道桃桃要找的东西具体在哪,但他说,恶灵渊是华灵院的禁地,平时不准人出入,如果是重要的东西,存放在那里也说不准。   桃桃站在窗边,抬手轻轻抚摸玄魂花枯萎的花瓣,眼眸中的颜色深沉。   无论如何都要亲自去查看一趟,她来华灵院就是为了这个。   四周宿舍都关了灯。   苏婉婉和安德烈也消音了,应该是睡着了。   趁着夜色漆黑,桃桃口中低喃,念出了分魂咒术。   带着周玉假面的分.身躺在床上安然入睡,而长着桃桃模样的本体出现在了床边。   她推开窗户,背着桃夭跳下了高楼。 第158章   为你灵魂破碎,为你下黄泉。   深夜, 偌大的华灵院内寂静无声,路上也没有学生走动。   学院的建筑笼在群山的暗影里,灰蒙蒙地朝地上投落着影子。   路边每隔十几米就立有一道路灯。   和混沌界老派的作风不同, 华灵院作为唯一一所公立的灵师学院,学校内的设施很先进。   每隔一段距离的路灯附近都安置着一个摄像头。   因此桃桃很小心,没有从灯下走, 而是一路贴着荒芜的草丛和树影, 朝着地图上恶灵渊的方向疾行。   恶灵渊不仅是华灵院的禁地, 更是学生们夜半闲聊时发掘鬼故事的素材。   虽然学生都是灵师,但大多年纪还小,能来读华灵院的家庭又比较优渥,许多压根没见过邪祟, 听到一些恐怖故事还是会害怕。   关于恶灵渊的传说很多, 其中流传最广的一种就是恶灵渊里关着恶灵。   由于那些恶灵太强大了, 无法彻底灭杀, 所以只能囚在恶灵渊里,放在华灵院的眼皮子底下监视着。   学校不准靠近是为了学生着想。   据说一旦靠近恶灵渊的边缘, 就会被扑出来的恶灵撕扯下去, 尸骨无存。   关于恶灵渊是用来囚禁恶灵的说法,桃桃是不信的。   她虽然不知道恶灵渊里有什么, 但她知道, 华灵院和特调局离得很近。   在溪春镇下了火车后, 新生们乘坐虚龙来到华灵院。   龙是高维的生灵, 具有穿梭的空间的能力。   所以华灵院真正的所在地一定和其他有名的灵师世家一样, 位于一座独立的空间里。   作为混沌冢的鸣钟人, 这两个月里桃桃看了很多资料。   ——特调局有很多入口, 但其中一个入口是和华灵院相连的。   也就是说, 从华灵院可以直接进入到特调局,如果是这样,那么恶灵渊必定不可能囚禁恶灵。   特调局的黄泉九落塔是法器排行榜上的有名法器,作用是镇邪。   据说母塔就在特调局,里面关押了特调局成立至今收伏的无数邪祟。   既然和特调局相连,那么华灵院没有必要单独开辟出一块地方来镇压邪灵。   这世间有什么东西比黄泉九落塔的镇邪力量更强呢?   况且就算教授的科目与外界的学校不一样,华灵院毕竟也是学校。   教书育人是它的职责,怎么可能不顾学生的安危,把恐怖的恶灵囚禁在学生日常生活的地方?   因此那恶灵渊里一定有什么秘密,说不定她要找的灵雾就在里面。   十几公里的距离桃桃跑了四十分钟。   华灵院的占地面积很大,开始还能见到学院的建筑,后面渐渐跑着就只有密林和偶尔才会出现房舍了。   月色凄迷。   桃桃停了下来,茂密的树林和学院的灯光已经被她甩在后面了。   她站在一处开阔的平原面前。   但如果真把它当成一处平原走上去,估计会死得很惨。   段某给的地图上说,临近恶灵渊前会有一片宽阔的沼泽。   这不是普通的沼泽,而是华灵院为防止外人闯进恶灵渊专门设置的屏障。   ——死亡沼泽。   如果是无心走进来的,那么前十米凭借灵师的身体素质,完全有将腿脚从沼泽土里抽出来的力量,还可以掉头折返。   如果不理沼泽边上的警示牌继续朝前,那么就会遇到麻烦。   这沼泽面积很大,在身体完全陷入之前是趟不过去的,而且里面还有许多毒蛇。   一旦被毒蛇咬了,除非有华灵院特殊的解药,否则三天之内必死无疑。   桃桃的神圣净化元素可以净化一切超自然力量造成的毒素。   但这蛇不是邪祟,只是普通的毒蛇,能不能扛住它的毒还另说,桃桃也不想在大晚上被蛇咬上几口。   她从地上捡了一根树枝戳了戳沼泽土,确实很软,凭走绝对走不过去。   她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镶嵌着空间石的发带。   这是傍晚看榜时元天空路过她身边顺手递给她的,里面装着他的飞行翼。   桃桃将飞行翼在身上绑好,借着乌云掩住月光的黑暗时刻,起身飞向沼泽的另一头。   在她刚踏入沼泽上空时,就听到了脚下传来窸窣的声音。   低头一看,无数毒蛇眼中冒着碧莹莹的光从沼泽土中探出了口。   那些蛇有大有小,大的有成年男人的手臂粗细,小的只有拇指大小。   它们感受到了外来者的气息,在沼泽中顿了不多会儿,就如一道道闪电般龙精虎猛地朝半空中的桃桃跃来。   月亮撇开了乌云,数百只毒牙在灰蒙的夜里闪着可怖的光。   桃桃却不慌,她掏出一个喷雾小瓶,朝着身下喷去。   傍晚时,所有人的注意里都在狩猎赛上,趁着新生朝学院里走的间隙,她站在虚龙的头颅前喂它吸了一根雪胆枝。   之所以那样做,就是为了能找机会刮下一滴虚龙的涎水。   自然界的生物法则远比人类世界要森严得多。   毒蛇是蛇,而虚龙是龙,闻到虚龙涎水的味道,哪怕是加了水兑过的,它们也能感受到上位的压制。毒蛇蹿到半空,又像是见了什么恐怖东西一样,猛地落回了沼泽里。   桃桃有惊无险地架着飞行翼越过死亡沼泽,降落到了另一边。   此时,眼前大雾弥漫。   雾不是刚刚才泛起来的,越朝沼泽的深处走,那雾就浓。   等到桃桃落地后,她几乎已经在雾中看不到自己的身体了。   好在元天空的空间石里什么东西都有,他有把装着雾妖之囊的枪,也有能在雾中辨物的护目镜。   桃桃戴上眼镜,视线终于穿透了雾气。   她看见在前方几十米开外,有一处断崖。   她朝断崖走去,大雾是从崖下弥漫出来的。   崖底很深,被雾缭绕着什么都看不清,只是隐约给人种厚重的感觉。   不出意外,这里就是恶灵渊了。   桃桃屈指在身旁画出一道呼风印术,撷了一缕风在手上,朝着恶灵渊的方向弹去。   她眼睛不眨,仔细地盯着,只见那缕风并没有进入恶灵渊,而是在悬崖的边缘就被弹了回来。   华灵院这么保护这处恶灵渊,设置了结界也在桃桃的意料之中。   她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在脑海中搜寻。   李鹤骨的知识储备里一定有破解结界的方法,可他一生所学的知识实在太多了。   虽说把那些都遗留给了桃桃,但对桃桃而言,也不是什么都知道的。   那传承的记忆更像是在她脑海中放了一个图书馆,她往往要找半天才能找到她要的东西。   十分钟后,桃桃睁开了眼。   还不赖,这次十分钟就找到了一种能用的破界咒术。   她刚要试着念出咒术,面前的恶灵渊却传来一阵嘹亮的龙吟声。   紧接着,头顶像是被按开了聚光灯,不知什么东西骤然点亮了天空,连着她的身形也一览无遗地映照了出来。   桃桃能感觉到,恶灵渊内有许多道强大的气息在从底部朝上靠近,不是邪气,而是强大的灵师。   被发现了?   她起身想架着飞行翼逃离,固然这样跑很快,但白天元天空在新生面前用过飞行翼。   一旦被人看见这装备,很可能联系到元天空身上。   想着,她拆了飞行翼,朝沼泽与恶灵渊之间的狭窄丛林里跑去。   她的身影刚掩入树丛里,恶灵渊下跳出来几个老人,背后还跟着一群年轻人。   “虚龙察觉到有人入侵,你们去搜。”为首的老头正是特调局前任局长,华灵院现任校长嵇色邪,“能越过死亡沼泽闯到恶灵渊前的绝对不会是普通学生,混沌界前车之鉴那在,很有可能是暗灵师,每个角落都不能放过。”   “另外通知外院,让他们检查学生宿舍,尤其是新生。”嵇色邪神情严肃,“华灵院的位置不是那么好找的,没有虚龙带领即使是寂静之主也未必能找来,新生刚来第一天就出事应该不是巧合,去看看是哪个不在自己的床上。”   年轻灵师们听了他的话,连忙分散开来搜查附近。   桃桃进了丛林,一路朝林子的深处跑。   那些人虽然一时半会没有追上,但她能感觉到十几道气息就在自己身后。   手表上传来嘀嘀的声音,是元天空发来消息。   她抽空看了眼,他说华灵院的老师半夜突然查宿了。   这一定和她被发现脱不了干系。   桃桃是用分魂术出来的,戴着周玉假面的分.身虽然还在床上,不过有一点很麻烦——她现在离分.身太远了,无法操纵她。所以分.身不能动,也不能说话,要是被老师破门而入稍加不甚就会发现端倪。   本体和分.身间她能自由操控的距离上限是五百米。   她来的时候用了四十分钟,现在体力有些降了,跑回去只怕要一个小时。   可是华灵院的效率会拖到一个小时后才能查完宿舍吗?   她停下来,按着手表给元天空发消息,让他想办法拖延一会儿。   消息刚发出去,桃桃听见身后的草丛里有脚底踩着杂草的响动。   这么快就追上来了?   绝不能让华灵院的人看到她这张脸。   她刚要从空间石里掏出面具戴上,那人却已经到了她身后。   桃桃蹙眉,刚刚听距离明明有十几米,他动作这么快就来到了她身后,修为一定不弱。   面具是没时间戴了,桃桃手伸到背后去拔桃夭,打算先把人揍一顿再喂口遗魂咒水,总之是不能暴露的。   可她的手刚放在桃夭上就被另外一只温暖的手覆住了。   那只手包裹着她,不像要松开的样子。   桃桃拧眉,想抓她就算了,还要占便宜吗?   她脾气上来,刚要回头暴揍他一顿,却听见熟悉的声音落在耳畔。   关风与:“师姐,是我。”   *   霍迪凌晨被电话吵醒很不开心,但听清电话那头人的交代后瞌睡就飞了一半。   有人穿过了死亡沼泽,要不是被盘踞在恶灵渊上空的虚龙发现,恐怕现在已经闯进去了。   恶灵渊是什么地方学生和外人不清楚,霍迪是了解的,听了这话,他立即跳下床穿裤子。   嵇色邪推测闯入者是新生,因为此刻华灵院里除了新生外没有新来的人。   如果老生,那么没有必要潜伏多年现在才露出马脚。   但为了公平起见不给人留下话柄,嵇色邪让他带人连着教师公寓、老生宿舍、新生宿舍一起去搜。   霍迪刚入职,实力虽然还不错,但他的年纪还够不上能做教授的程度,因此在学校里负责的就是学生的课外事务、日常生活,和普通的大学辅导员性质很像。   他推开宿舍门,正巧对门的辅导员康默也出来了,显然也是接到了电话。   两人工作性质类似,又是同一年入职,是关系很好的兄弟。   康默:“看来今晚睡不好觉了。”   霍迪披着外套,嘴里叼了根烟,无奈地说:“走吧。”   *   桃桃听见关风与的声音松了口气,她朝背后的茂林中看了眼:“有人在追我。”   关风与朝那方向投去淡淡的一瞥,他倒没有担心的表情,牵起她的手:“跟我走。”   两人在丛林中穿梭了几分钟,前面出现一间小房子。   华灵院的建筑偏欧式,突然出来这么一间中式的瓦房倒挺新奇的。   关风与推开门,里面陈设很简单,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   林中不通电,全靠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照亮。   这里离恶灵渊并不算很远,那些人就在身后。   桃桃担心:“他们一会儿就找到这里了。”   关风与给她倒了杯水:“我的地方,找到又怎样?”   桃桃夜里跑了这么久确实有些渴了,她接过水喝了口。   关风与坐在桌上,借着煤油灯黯淡的光亮凝视着她:“你还是没听我的话。”   桃桃放下杯子。   两个月前在混沌界,两人争吵过一次。   桃桃想要进华灵院找元天空所说的那种灵雾,关风与不同意,他听过这种东西,也知道它很可能就存放于华灵院,但这灵雾对华灵院而言很重要,华灵院不可能交给她。   以桃桃的脾气,华灵院不给她必然会抢,到时候不仅东西拿不到还会让她受伤,桃桃不在乎受伤,他不能不在乎。   那次争吵到最后,桃桃把自己关在了藏库里,几天都没有出来。   想到两个月前那件事,关风与眼眸暗了:“我说过我会帮你找,为什么非要亲自过来?”   争吵之后,关风与收拾东西离开了混沌界回了华灵院。   他是说过要帮她要到灵雾,可以已经两个月过去了,毫无音信。   “这东西既然对华灵院很重要,那么就不会好找。”桃桃说,“人多一起想办法总好过你一个人。”   关风与说:“这两个月我用修炼做借口回了学校,许多地方我都探过,没有灵雾存在的痕迹,如果那东西在华灵院,确实有可能在恶灵渊下。”   “恶灵渊里到底有什么?我刚才听到了龙吟声,还看到几个人从下面出来了。”   “困锁恶灵只是对外的说法,下面是华灵院的研究室,许多教授在研究一些灵师界的特殊课题,做一些特殊实验。”关风与话锋一转,看向她,“你知不知道刚才多危险?恶灵渊的结界如果没有特殊的破界法,而试图用别的方式打开会引起攻击反弹,要不是虚龙先发现你,你现在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他很少用这样严肃的语气和她说话,从前哪怕是吵架也大多是她在吵,他沉默着。   桃桃撇嘴:“不试怎么会知道危险?况且它也未必能伤到我,你干嘛这么凶啊?”   往常她这么说,关风与一定会表态自己没有凶她,而后她打个马虎眼就揭过了。   但这一次没有。   关风与眸子里的颜色阴晴不定:“你就那么在乎他?为了他,你命都不要了?”   桃桃愣了愣:“我也不全是为了他。”   关风与不动,不说话,半边身体隐匿在黑暗里。   桃桃解释:“师祖没了,南宫是世间唯一能抵挡寂静之主的人,如果寂静之主养好伤后卷土重来,到时候没有能克制她的人会很麻烦,修补南宫的灵魂对我们有益无害。”   “就算他真的回来了,你会让他冒着再次灵魂破碎的风险去对付寂静之主吗?”   桃桃被揭穿了心思,没有说话。   关风与声音冰冷:“是为了他还是为了混沌冢,你自己心里清楚。”   桃桃无言,她并不是被说得心虚,而是觉得这样的关风与让她有些陌生,所以干脆没有说话。   屋子外面的丛林里响起动静,华灵院的灵师追来了。   关风与将屋里的煤油灯点到最亮,推开了正对着床的那扇窗。   正在桃桃疑惑他为什么不关窗反而要开窗时,关风与拉过她,让她坐到了床上。   他穿着件纯黑色的T恤,站在床前把上衣脱了,吩咐她:“躺上去。”   桃桃依然不懂,茫然地看着他。   关风与身材很好,穿着衣服的时候看上去有些瘦削,脱掉却能看见八块清晰的腹肌,被昏黄的灯光一映格外漂亮。   他是师弟,桃桃在山上长大,也没有什么男女授受不亲的说法,本来对这一块就缺一点弦。   她问:“躺哪去?”   关风与不打算和她解释了,提着她的腰将她带到了床上。   桃桃瞪大眼睛,刚要推开他下去,他自己也翻了上来。   沉甸甸的身体压着她,桃桃用的力气不够,一下竟然没有推开。   她往上看,是关风与英俊却略显得晦暗的眉眼,与头顶被煤油灯映得半边亮的屋顶。   她刚要再推他,关风与却攥了她的手按在头顶的枕头上:“嘘——”   他声音刚落,搜查桃桃的灵师从林子里追出来了。   关风与扯过床上的被子盖在两人的下半身,只露出他赤着上身。   他将头埋进桃桃的颈窝,鼻尖抵在她耳边:“别说话。”   两个灵师从林子里跑出来,看见前面有间亮着灯的屋子。   其中一个灵师要过去查看,同伴拉住他:“那是关风与的住处,他提前回了学校说找个安静的地方修炼,校长把那间屋子的使用权给了他,闯入者就算胆子再大也不敢去他面前晃吧?”   “那可不一定。”被他拉住的灵师说,“万一关风与今晚回宿舍住了,那人趁虚而入了呢?就算真是他在,我们查一查也没什么大事吧?他不会介意的。”   被他这么一说,同伴也觉得有可能,两人轻手轻脚朝那屋子走去。   灵师的听力很灵敏,刚走到紧闭的房门前要敲门时,却听见一阵不可言喻的声音。   低低的,虽然并不直白,却叫人遐想连篇。   一旁窗户开着,两人侧头从窗户上看了眼,就着明亮的灯光,屋里的情形一览无遗。   不看不要紧,一看瞬间捂住了嘴巴。   那被华灵院女生称为无法靠近的冰山的、优秀到嵇色邪亲自压着他的毕业证不给毕业的关风与。   他赤着上身躺在床上,身下压着一个女人。   而他,正偏头去吻着那女人的长发。   被子下的情形是看不见的,但刺入眼睛的画面足以说明很多东西了。   两人连忙缩回身体。   “你现在敲门,他恐怕会介意。”   “那女生是谁啊?我再看一眼。”   “你疯了吗?”同伴拉住他,“打断他的好事,不怕关风与生吃了你啊?还是快点去办正事吧。”   “真是世界奇闻,他竟然不是个冰山……找校长要这间房原来是为了这个,嘿嘿……”   两人也知道坏人好事是不道德的,关风与在华灵院这么多年,又是混沌冢的人,绝不会是那个试图闯入恶灵渊的人。   他要有这心思,校长怎么会把这里屋子的使用权给他呢?   屋外的人轻声呢喃了几句就走,继续去搜索那闯入者。   ……   桃桃掌心被关风与攥着。   哪怕在有些事情上她不算太懂,但也隐约知道这是什么意思。   晚上出门之前,她痛得躺在床上时不是没有听见隔壁的声音。   苏婉婉和安德烈在隔壁做的那事她以前也见过。   当初在申城承和医学院,她蹲守何文建,恰巧碰见了一对野鸳鸯。   当时南宫尘也在,不准她看,她没想到,有朝一日这种事情也能落在她的身上。   紧张尴尬得手心出了汗。   关风与的头埋在她的肩窝,呼吸融入了她的耳畔。   和他的人不一样,他气息滚烫,让她耳朵一阵灼热。   知道他是为了帮她躲开华灵院灵师的搜查,可知道和不尴尬是两码事。   桃桃脸有些红,被他的气息一烫,更红了。   关风与并没有完全将身体压在她身上,而是留了一道短短的缝隙。   可桃桃仍然能感觉到,他身体硬得像一块铁板。   不知在这样难熬的尴尬里持续了多久,桃桃听见两人离开的声音,推了推他:“人走了。”   关风与微微抬起头,刚才短短几分钟内,他脑海中浮现起了许多从前的画面。   小时候的桃桃很贪玩,喜欢往山中跑。   他怕她走丢,更怕他遇到危险,总是跟在她身后。   桃桃在山里玩了一天累了,常常走不动,可离回清风观的路却还有很远,他只好背着她走。   女孩不重,小小的一只,趴在他肩膀睡着了。   十几公里的山路不算近,但对关风与而言却是很享受的时光。   他只要偏头,就能看见她的下巴搭在他肩膀,软乎乎的白脸颊触手可及,可他不敢、也不舍得去动。   她身上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不是小孩子身上的奶香,而是股清新到了极致的草木味道。   从前关风与以为那是因为在山里待久了染上的山间草香,可刚刚离她近时,他再次闻到了那味道。   那一瞬,仿佛梦回当年,无忧无虑,坐在清风观的小院里举头望天。   他没有起身,而是手肘撑着床板,略微抬起了一点身体看着桃桃。   女孩长大了。   从小时候起她身上就缺了一些女孩的柔弱,但现在离得这样近,身体贴着,他忽然发现,她也很软。   那双眼时隔这么多年,无力地颓靡过、惨痛地绝望过,但与他对视,依然黑亮如初,在这样的情形下,还带着一些不谙世事的天真纯粹。   可是有着这样一双眼的人,为什么心里最重要的不是他?   煤油灯的光只能照到关风与半边如神明般英俊的脸,而带着胎记的另外半边却藏在了黑暗里,叫人看不清晰。   桃桃望入他的眼,觉得那双眸子里有太多她看不懂的情绪。   关风与想起从前的事,声音比平日沙哑许多:“要是有天,我也为你灵魂破碎,为你天不假年,为你下黄泉,你会像记得他一样记得我吗?”   迟钝如桃桃,也在他这样的动作与神情里感受到一根不对劲的线头。   她愣了愣,刚要沿着那根线头抽出来看看里面是什么东西,手腕上的小天才手表响了。   消息是元天空发来的。   【撑不住了。】   她推开关风与下床。   那些搜寻的灵师已经走远了,现在出去应该不会被发现。   桃桃有些不自然地说:“我要回去了。”   她走到门口,关风与叫住她。   他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想进恶灵渊还有一个方法。”   桃桃回头,他坐在床边,背对着她看不清神情。   “三个月后的狩猎赛是一年一度的黄金赛,学院教授也会组成一队参加,如果拿到比赛前五的名次,就可能获得进入恶灵渊下研究所的机会。”   虽然要等三个月,但华灵院看守太严,如果不这样恐怕也没有机会进入去找灵雾了。   桃桃轻轻点头:“我知道了。”   灵雾她一定要拿到,那个人的灵魂她也一定要复活。   既然靠自己很难进入恶灵渊,那么耐心等上三个月,对她而言也不是一件太难的事。 第159章   我的老大,已经有别人了。   怀疑新生闯入恶灵渊这样的事是不能明说的, 所以大半夜进入宿舍楼搜查被霍迪按了一个奇怪的名头。   ——查违禁电器。   华灵院招收的学生年龄比普通大学要大一些,三十岁以下都可以报名。   但是毕竟是学校,为了学生的安全, 学校的规章制度和外界的学校也差不多。   虽然校规确实有不准使用违规电器这一项,但学校老师都知道,灵师之间随便一场切磋都要比电器危险得多, 所以大多时候睁只眼闭只眼, 对这则校规从来没管过。   这样大晚上被叫起来查违规电器, 都觉得霍迪是不是疯了。   霍迪虽然知道缘由,但实在不好说出真正原因。   一是因为万一闯入者不是新生,搜查无果却给学生一种学校不信任他们的感觉不利于学生的心理健康。   二是因为有混沌界的事情在前,万一闹出动静让学生们私下猜测是暗灵师来了, 会引起不必要的恐慌。   几番考虑之下, 霍迪只好背了这口锅。   华灵院是灵师学校, 能教授灵师课程的老师不多。   虽然夜里全部被叫起来了, 但学校范围太大了,搜查的人手并不够。   几个年轻导员负责搜查宿舍, 一人分配了一栋楼, 大家很默契地把其中一栋女生宿舍留给了霍迪。   那栋楼他白天来过,当时陪那个叫周玉的女孩一起上了楼。   他还记得, 她住709。   霍迪站在楼下抽完了一支烟。   不知怎的, 在这准备搜查的夜里, 又想起她了。   该不会闯入者是她吧?   霍迪晃晃脑袋, 不由笑自己都在想些什么。   那女孩也没做什么, 就是比别人镇定了点, 怎么自己总是盯着她不放呢?   他快速吸完了烟, 终于醒了盹儿, 要进去的时候,有人从背后拍了拍他肩膀。   他回头一看,认得那英俊的少年。   元天空,二株雷属性,这次招收新生中实力的佼佼者。   华灵院招收的新生虽然要求必须有一株灵脉,但绝大多数新生也只有一株灵脉。   在灵师界,二株的灵师算是不弱,早就待在家里享福,或者去外面做大师驱邪了,谁会来华灵院读书呢?二株的实力在华灵院完全可以毕业了。   这次新生中,二株的不过就三个,剩下两个已经快三十岁了,是来读研的。   这元天空今年才二十岁,因为他的实力很强,傍晚又和他一起出手阻止了狩猎赛伤人事件,所以霍迪记住了他。   “霍老师。”少年灿烂地笑,“你需不需要帮手?”   霍迪回头看,有老师进了他所在的男生宿舍,他应该是被查过了,不知怎么溜出来了。   元天空说:“我听其他老师说要查违禁电器,我帮你啊。”   霍迪并不是真来查违禁电器的,而是来查哪个应该有人的宿舍是空的,以此揪出试图闯入恶灵渊的神秘人。   他摆手:“不需要,回去睡你的觉吧。”   元天空抓着他的手臂:“拜托了拜托了,我喜欢的女孩就在这栋楼里,正愁没机会看看她房间长什么样子呢。”   霍迪:“……”   听到这话霍迪差点笑出来,但还是要保持老师的尊严,他故意咳嗽:“在我面前说这种事,这像话吗?”   元天空很自来熟,跟他勾肩搭背的:“听说你读书的时候也干过这种事啊,仗着自己是学生会老大用各种名义进女孩宿舍,给她送花送巧克力……”   霍迪诧异:“你听谁说的?”   “我哥。”   “你哥是?”   “元凌。”   霍迪笑了,他和元凌是关系很好的朋友。   只不过元凌大他一届,天赋好,毕业后直接加入了特调局,他毕业后选择了留校做老师。   霍迪本来就吊儿郎当的没几分做老师的样子,倒像个不正经的花花公子。   在听到元天空是元凌的弟弟,他熟络地揽着元天空的脖子,很义气地说:“我就说怎么看你长得眼熟,原来是那家伙的弟弟。元凌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走,带你进去,不过说好了,你得跟着我,不准到处乱转。”   元天空满口答应,跟他进了宿舍。   霍迪坏笑:“你喜欢的女生是哪个?新生吗?”   元天空神秘地眨眨眼:“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早在接到嵇色邪的消息时,宿管就已经锁上了宿舍的大门,并且开启了宿舍前后左右的高倍摄像头。在这样严密的监视下,别说人无法偷摸地进出,就连苍蝇都逃不过监控的眼睛。   所以虽然情况紧急,但是霍迪也没太着急。   门都锁了,剩下的就是关门打狗。   如果闯入者真的是新生,一间间搜总是能搜到些证据的。   可是他不着急不代表真的可以很悠闲地去查违规电器,但是元天空十分尽职尽责,从101房间一间间认真地搜起。   “吹风机,这个应该要没收吧?”   “这是什么?电动卷发棒?让我看看功率,哦,好像也不允许使用呢!”   “你床上的是什么?把你被子撩开让我看看,说不定里面藏了什么违禁电器,原来是玩偶啊,那没事了。”   “好家伙,电煮锅,平时没少拿它吃火锅吧?不过这里面怎么还有火锅底料呢?太懒了太懒了,你真是太懒了,吃完饭都不知道洗锅啊?”元天空拿着那锅走到水龙头前,“那我帮你洗洗吧。”   女生:“……”   霍迪把他拽出来:“差不多行了。”   元天空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他:“这怎么能差不多呢?要按规章制度办事的啊!迪哥,你可是老师,老师更要带头遵守学校的规矩,更要有威严,就算是女孩子,违背了学校的规章制度也不能轻轻揭过……”   霍迪不好直接对他说理由,只是转动他的脖子让他看。   他们刚刚查完一楼。   在半夜用这样的理由查宿本来就不太厚道,元天空更是铁面无私,一层楼没收了几十件违禁电器。不光是这,他在一间宿舍要磨蹭很久,连人家女孩的衣柜和床铺都要检查,这惹得大家很不高兴。   此时,一整层楼的女灵师都抱臂靠在门边冷冷地看着他,只怕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揍他了。   换作平时元天空确实不太好意思翻人家的床,但不拖延时间桃桃就要被发现,他也没办法。   被这样一群灵师用这样恐怖的眼神盯着。   他心想,到时候桃桃没被发现,他先被打死了。   他喉结滚了滚,刚刚查宿时那铁面无私不留情的嚣张气焰瞬间消失了一半。   他低声对霍迪说:“那还是听你的吧。”   两人上了二楼,元天空给桃桃发了消息,让她快点回来。   好在她的房间在七楼,一时半会也搜不到。   接下来的搜查,元天空尽可能地拖延时间,但害怕被打他不敢在女生身上找茬了,只能想办法找自己的茬。   “哎哟肚子好痛啊,我得上个厕所。”   女生宿舍内的厕所当然不可能借他一个男生用,不过一楼有公用厕所。   霍迪给他指了路,元天空却傻愣愣地说:“听不懂。”   霍迪只好亲自带他去。   他将人带到后要离开继续去查宿,元天空却在坑里叫他:“迪哥,我没有带厕纸。”   霍迪又到处去给他借厕纸,借完后元天空捂着肚子出来:“好想喝热水啊,我怕是要肠胃炎了吧……”   毕竟是元凌的亲弟弟,他都说要喝热水了霍迪也不好不管他,去宿管那里给他烧了一壶。   他把水递给元天空:“你在这歇着吧,剩下的房间我自己去查。”   元天空怎么能让他自己去呢,霍迪去了只怕桃桃马上就要露馅了,他连忙把热水放下:“我好了!”   他眼神圆圆的,又很亮,英俊乖巧的长相很有迷惑性:“我不忍心让你独自去做这种苦事情。”   “你真的好了?”霍迪不信任地看着他,“感觉我带着你去才比较苦呢,你还是在这歇着吧。”   元天空小鸡啄米般点头:“真的好了。”   原本以为接下来没什么事了,可是查到三楼的时候,元天空又把脚给歪了。   霍迪刚想让元天空在这歇着,少年先一步开口,他叹息:“你不是说元凌的弟弟就是你的弟弟?现在弟弟生病了,你要把他放在这不管吗?弟弟才没收了她们的电器,要是把他丢在这,这些女孩们会打死他吧?”   霍迪只得背上他继续查宿,他边走边叹气。   要是他一个人,半小时这栋楼都查完了。   带着元天空两个人,半小时才查到五楼。   这其实不是个帮手,而是个拖油瓶吧?   元天空被他背着,心里盘算。   虽然已经尽可能拖延时间了,但是这才过去四十分钟,他们已经走到七楼了。以霍迪现在的速度,瞥一眼,见屋子里的人对得上号就走,查完这层楼最多五分钟。   桃桃说最少要争取一小时的时间,还有九个房间,怎么看都磨蹭不过二十分钟了。   正在元天空着急的时候,霍迪敲了705的门,萧月图睡眼惺忪地拉开门。   元天空看到她就像看到了救星,对别人不好胡搅蛮缠,对熟人还是可以搅缠一下的。   他从霍迪背上跳下来,神情严肃:“查宿!”   萧月图虽然傍晚和他在屋顶谈得很开心,但脾气不太好,大半夜被人吵醒更不好了。   她搓着眼睛看他:“你有病啊?”   元天空推开门进了屋子,只见萧月图的房间和她的穿衣风格一样,被她打扮成了华丽的公主房。柔软的大床和粉色的纱帐看上去温馨又可爱,她有一个巨大的衣柜,里面挂满了她平时穿的洛丽塔裙子。   真像个小公主,他心想。   他环顾四周,洁白的墙上贴满了一个英俊男人的海报。   这男人元天空认得,是萧月图的偶像,影视歌三栖顶流巨星——苏恩曜。   得承认,苏恩曜确实很帅,在元天空从小到大见过的所有同性里都能排得上前几,但他和南宫尘朝夕相处了几个月,对男人的好看免疫力很强,又带着些男人审视“情敌”的意味。   他站在苏恩曜的海报下观赏了一会,嘴里蹦出了几个字:“长得也就那样吧。”   萧月图挑眉。   霍迪见萧月图在房间,正准备去查下一间房,元天空哪能让他去,连忙找茬对着墙上的海报指指点点:“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违禁品,好好的花季少女怎么能被男人摧残了心志呢,咦,这是什么?”   他拿起一个闪着小灯的苏恩曜人形立牌:“这应该算是违禁电器吧?我要把它没……”   萧月图算是看明白,这家伙是来找茬的,她声音凉飕飕的:“给我放下!”   元天空连忙放下。   他一回头,看见霍迪已经越过萧月图的房间去查别的宿舍了。   他抬腕看了眼表,还有十五分钟。   这种时候再不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恐怕桃桃就要被发现了。   他想了想,认真地看着萧月图:“你可能得帮帮我了。”   他拿起萧月图床上的抱枕塞到萧月图手里:“拿它打我,就说我耍流氓非礼你,往死里打,最好打得整层楼都来围观。”   萧月图:“……”   “你到底要干什么?”萧月图这下也看出他不是来找茬那么简单。   元天空:“来不及解释,打我就是了。”   萧月图不接抱枕,端着手臂:“你不说我就不帮忙。”   元天空:“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早上才救过你!”   “我没求你救我,我本来就打算让安德烈先打伤我再讹他一笔,不然这特调局实习那点工资完全付不起这学期的学费,现在好了,我的学费没着落了。”萧月图调皮地眨眨眼,“算起来你还坏了我的好事,我都没找你算账。”   元天空:“……”   虽然桃桃不想让人知道她来了华灵院,但现在的情况如果萧月图不帮忙,恐怕她今晚就要被人发现了。   想了想,元天空只得说:“不是帮我,是帮桃桃。”   ……   霍迪查完了七楼的大多数房间,只剩两间房他敲门没人应。   一间是苏婉婉的708,一间是周玉的709。   按理说查宿这么大的声音不应该听不到,许多人更是早早就开了门探头出来查看究竟。   只有这两间屋子,从始至终都很安静。   霍迪对周玉这个新生的疑惑早就有了,这时候心里更是疑窦丛生。   他想起白天看到她书包上系的那个风铃,心想不会真的像他那不着调的揣测一样,是帝钟吧?   这些念头其实很无稽,但就是这样莫名其妙地出现在了他脑海。   他刚要伸手再去敲709的门,萧月图那边抱着一只白色的毛绒兔玩偶从房间跑出来。   她站在霍迪面前,一副小丫头的模样,眼睛却亮莹莹地瞪着他:“为什么不敲苏婉婉的门?霍老师,你是不是在袒护她?”   霍迪一愣:“我袒护她什么?”   他并没有很介意萧月图说话的语气不像对教授那样尊敬,早几年他还算她的学长,本来也和这些学生玩得不错。   萧月图靠在墙上,伸手咚咚咚去敲708的门:“让她开门不就知道了?”   她长得虽然小,但手下的力道却毫不留情,一阵闷雷似的锤苏婉婉房门。   走廊上围观的学生越来越多。   早就听说小雏菊学院的苏婉婉和萧月图关系不好,今天狩猎赛上苏婉婉更是差点让萧月图吃了个大亏,这要是真的吵起来也算是一出好戏。   可无论萧月图怎么敲门,苏婉婉都不开。   这让霍迪起了疑心,这么大的敲门声就算是死人都能敲醒了。   难道苏婉婉不在?   萧月图见吸引了霍迪的目光,唇边弯起了笑。   自从安德烈和苏婉婉在一起后,经常会用一些方法进到苏婉婉的宿舍,别人不知道,但她清楚。   见苏婉婉迟迟不开门,萧月图忍不住笑。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刚好赶上安德烈过来了。   这么多人围着,安德烈又不能从七楼跳下去,苏婉婉敢开门才怪。   她越不开门越会引起霍迪的怀疑。   很好,就这样僵持着。   萧月图给元天空递了一个眼神,元天空朝她比了个拇指,祸水东引,还有十几分钟,或许能拖到桃桃回来。   可好景不长,霍迪见敲这么久门都不开,也很果决。   不管是出于搜查闯入恶灵渊的神秘人,还是出于对宿舍内学生的安全考虑,他直接找人去楼下要了钥匙。   还不等钥匙送来,708的门开了。   萧月图以为按照苏婉婉的性子,怎么都会让安德烈藏起来,到时候她和元天空再进去搅搅浑水也能拖延时间。   但她没想到,开门的人是安德烈。   这男人是混血,身材高大。   他没穿上衣,露了半身肌肉,下身也只穿了一条光滑的绸缎料睡裤,衬得男人的部位很雄伟。   这样的打扮出现在女生宿舍,顿时围观的让女灵师们面红耳赤。   偏偏他不在意,用那双英俊的灰眸在人群中缓缓浏览了一圈,笑看向霍迪:“霍老师。”   苏婉婉穿着一件和他睡裤相同材质的睡袍,坐在他身后的床上吸着一根烟:“我男朋友找我交流作业,虽然可能犯了校规,但是应该不犯法吧?这么多人围着干嘛?吓到我了。”   说交流作业鬼才信,但霍迪也没有拆穿。   今晚重要的是找到入侵者,而不是处理学生的违规。   他双手插兜站在安德烈面前,脸上是懒洋洋又玩世不恭的表情。   虽然低了这身材高大的男人半个头,但气势丝毫不弱:“借过一下,查违禁电器。”   安德烈耸耸肩,霍迪走进去,说是查违禁电器,却只是检查了一下房间没有其他人就出来了。   并没有去查电器,也没有对安德烈过夜的事情有什么说法。   此时,整个宿舍楼就只剩下最后一间没有查了,霍迪出了门径直走向709。   元天空站在萧月图身边:“怎么办啊?”   “见了鬼,师姐到底做了什么?学校搞这么大阵仗找她”萧月图问。   “别问了,总之她不能被发现,不仅事关鸣钟人的面子,还关系到南宫哥。”元天空打量霍迪,“要不这样,我去把霍迪敲晕,然后你迅速制伏我,就说我中邪了,再借口要对我进行一场驱魔仪式让大家回屋……反正只要今晚他查不到桃桃身上,明天也抓不到证据。”   萧月图看傻子一样:“敲晕霍迪难道你就没有嫌疑吗?别把华灵院的人当傻子好吧?”   “那怎么办?   萧月图看了眼站在708门口的安德烈,她牙一咬,心一狠,把手里的兔子玩偶塞到元天空手里:“为了师姐,我这张脸算是豁出去了。”   说罢,她走向安德烈面前,漂亮的眉梢扬起,骄傲地问:“你喜欢我吗?”   萧月图在华灵院是出了名的强大灵媒。   哪个强大的灵师身后不希望有个强大的灵媒支持呢?   况且冬假前的那次狩猎赛,安德烈无意中见过萧月图真实的模样。   心心念念,一直不忘。   要说喜欢,确实是的。   但萧月图向来挺高傲,对于这样的女人,安德烈也不是那么想吃到。   不过她现在这样一问,他却没有否认,英俊的眼睛深情地望着她:“当然。”   听到这两个字从他唇间吐出来,萧月图像是得到了某种底气,垫着脚抡直了手臂,一个耳光朝安德烈的脸上扇去。   “喜欢我还和别的女人睡觉,你脏了,垃圾男人,我呸!”   这一巴掌清脆地打在安德烈的脸上,也不知是为了报复白天的狩猎赛还是怎的,十分响亮。   他毫无防备,生受了这一耳光,愣了一下。   他背后的苏婉婉倒是很快反应过来了,冲出来:“萧月图你找死——”   不知是这个耳光激怒了她,还是安德烈说得那句当然激怒了她,总之苏婉婉的怒火被激起来了。   萧月图和她较劲了许多年,当然最了解自己的竞争对手,知道怎么样能惹她生气。她见激怒了苏婉婉,也不和她对打,十分没骨气地转身就朝霍迪身后躲去,一边喊一边尖叫:“救命啊霍老师,有人要杀我——”   她躲到霍迪背后,让他做自己的人肉沙包。   这样一来,霍迪根本没空去敲709的房门。   苏婉婉和萧月图都是灵媒,在灵师战斗的技能并不擅长,加上她被萧月图气得没有理智了,根本没想到用灵师的方法打架,直接用手抓用嘴咬。   萧月图身材娇小,躲在霍迪背后倒是一点没伤到,苏婉婉的物理攻击全落在了霍迪的身上。   他又不好和女人动手,只能一边挨打一边劝:“别打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怎样像泼妇一样!”   本来他劝几句苏婉婉火气也就消了,偏偏萧月图火上浇油:“就是泼妇!你这种泼妇怎么能配得上安德烈呢?我反悔了!他确实挺不错的,等明天他提出狩猎赛的要求我就当他女朋友,你给老娘靠边站吧!”   苏婉婉被她气得指甲下的动作更狠了一分。   霍迪叫苦不迭,心想这些看热闹的人怎么不来劝架呢?   确实是有女灵师想要劝架的,但是她们刚迈出一步就被元天空拉住了。   笑话!   萧月图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局面怎么能被这样破坏掉,要是破坏了霍迪不就去找桃桃麻烦了吗?   他诚恳地对那些女灵师说:“她们两个实在太凶了,当心伤到你们,我们还是静观其变吧。”   霍迪:“…………”   他不由得想,自己以前读书时是不是做过什么对不起元凌的事情。   比如无意间抢了她的女朋友?不然他弟弟怎么会这样恶毒地对待自己呢。   不光是女灵师没有上来劝架,就连安德烈都没有。   元天空偏头打量他。   男人淡淡道:“女士间的对决应该公平,我插手并不绅士”   “再说。”他望着萧月图,“能让两个女人为我决斗是件很荣幸的事,这样的事情怎么能不好好观赏呢?”   这男人有些邪,似乎对女朋友也不在意,对他口口声声喜欢的萧月图也不在意。   元天空烦他用这样的目光看萧月图,反唇相讥:“那你要不要录下来当传家宝,老了以后还可以让你的孙子欣赏呢。”   安德烈转头看着他。   他记得这少年,雷属性的二株灵师,很强。   他加入大丽花学院或许会对自己产生一些威胁。   不过安德烈似乎并不在意这些,朝他伸出了手掌:“欢迎加入大丽花,以后你就是我的小弟了,我罩你。”   “不必。”元天空很有礼貌地和他握了手,又很礼貌地拒绝,“我的老大,已经有别人了。”   ……   霍迪劝架不成还被打了好多下,干脆也不管她俩了,好不容易从两个女人中间逃出来,暗自发誓这辈子都不会再进女生宿舍半步了。   他拿过钥匙打开了709的房门,直接闯进去。   房间很黑没有开灯,隐约是能看见床上躺着一个人的。   他打开灯走过去:“周玉?”   萧月图摆脱苏婉婉和元天空跑到门口时已经晚了,只见霍迪站在窗前,居高临下望着女孩。   她看样子是在睡觉,但霍迪就是觉得不对劲。   刚才外面吵成那个样子了,她怎么还能睡得着?   萧月图见桃桃躺在床上,不由得松了口气。   元天空却蹙着眉,他当然知道桃桃的分魂术有什么作用。   五百米内桃桃才能控制分.身,如果桃桃此时离宿舍的距离还有五百米,那么霍迪很可能会发现端倪。   他查其他宿舍一贯的省事,只是瞥一眼就过,可这次却很谨慎。   他叫了几声周玉的名字,女孩都没有回应,于是他伸手朝她脸上摸去。   完了。   元天空心想。   桃桃的脸上是戴着假面的,触感和真人的脸有些区别,霍迪只要摸了就绝对骗不过他。   他脑袋飞快地转着,想着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霍迪打晕了再说。   他刚要动手,一只白皙的手腕从床铺上抬起攥住了霍迪的手。   女孩睁开了眼睛,冷冷地盯着他:“你要做什么?”   霍迪的目光确实是朝下的,但不光是在看床上女孩的脸,他注意到了床板上几个清晰的凹陷下去的指痕。   开学前他亲自检查过每一间空宿舍的设施,将坏的更换。   当时,他并不记得709的床板上有这样的痕迹。   像是被人大力摁下去的,但多大的力气才能将厚实的床板按出这样的痕迹?   那是桃桃夜里剧痛发作时无意识留下的,她力气本身就不同寻常,自己不觉得有什么,但在别人看来,就很惊悚了。   这些念头只在霍迪脑海中闪了半秒都不到,他不动声色地挪回目光,并没有让人看出痕迹,笑着说:“学校要求夜里查宿,你不开门,我以为你生病了,所以无奈之下才闯进来的,抱歉。”   “现在查完了吗?”女孩对他英俊的笑容丝毫不感冒,脸上的冷意不消。   霍迪笑眯眯:“查完了,不过你在屋里做什么,怎么一直不开门?”   “我睡得沉。”   “确实是很沉,是因为身体不舒服吗?要是身体不舒服可以和我……”   “出去。”女孩松开手,冷淡地下了逐客令。   霍迪不恼,依然笑着说:“好的。”   正要转身出去,他突然看见窗子上系的一只风铃。   脑子里一根弦突突地抽了一下,霍迪快速走到窗边伸手敲了敲那只铃。   风铃顿时发出清脆的响声。   响了。   据说帝钟除了它的主人之外不会被任何人敲响,看来白天的推测是错的,这铃铛不是帝钟。   也是,看起来明明就是个普通的工艺品,他怎么会往那方面想呢?也不知道今天是抽了什么风。   注意到女孩平静无波的眸子又落在自己身上,霍迪干笑着解释:“这个风铃竟然会响……嘿嘿……”   笑都没笑完,女孩起身将他直接推了出去,而后毫不留情地在他面前拍上了门板。   走廊上的人面面相觑,苏婉婉和萧月图也不打了,注意力都在709的房门上。   不说霍迪的身份,光是他本人英俊又风趣,学校里也很少有女孩会拒绝他的关心,更别说拒绝得这样冷硬。   看来这个住709的女孩脾气不太好,以后得离她远点。   霍迪碰了一鼻子灰,但脸上仍然是那副绅士又温柔的模样,好像对什么都不在意。   虽然宿舍查完了,但他今晚的工作却没有结束。   望着走廊上乱七八糟的残局,霍迪指着萧月图还有元天空:“你们两个跟我去教导处,安德烈回你自己的宿舍去。”   萧月图不开心:“为什么不让苏婉婉去教导处?”   “把你们两个一起放在教导处打架吗?”霍迪拍了拍她的脑袋,“我又不瞎,刚才就是你挑的事。”   萧月图噘起了嘴。   元天空:“我又没有惹事,为什么也要去啊?”   霍迪记仇他刚才不让灵师劝架的事情,揽着他的脖子,笑得阴森:“给我帮了一晚上倒忙,我看你也别睡了吧。”   ……   宿舍楼前被枝叶掩盖的树杈上,桃桃的身影隐藏在隐身符的灵力下。   还好她在最后一刻赶回来了,虽然到处都是监控也封闭了宿舍门,她进不去,但可以在这里操纵分.身,总算将今晚有惊无险地应对过去了。   恶灵渊确实不是好进的,看来拿到灵雾和取月印的事要从长计议了。   霍迪带着萧月图和元天空离开了宿舍楼。   桃桃靠在树上,后脑枕着手臂望向天上后半夜的月亮,静静地等待天亮。   从前南宫尘也很喜欢看月亮,她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才发现,安静地看月是一件能让人心静的事情。   半晚的搜查终于收场了,在安静得只能听到虫鸣的夜晚,桃桃开始思考今天的事。   她自觉没地方露出马脚。   可为什么会引起那个叫霍迪的男人的注意? 第160章   你让她给你做小老婆?   辅导员办公室。   几位辅导员围坐在一起查看学校通知, 今晚已经将华灵院整个搜过一遍了,但没有发现入侵者的身影。   霍迪看了眼搜查总结。   入侵者是在凌晨三点钟被虚龙发现的,到最终查完宿舍, 一共用了一个小时。   如果是强大的灵师,一个小时内从恶灵渊赶回来也是有可能的,只不过在他们查宿的时候, 监控一直运行, 宿舍的大门也锁着, 并没有人在这期间闯进宿舍,而检查的结果是新生全都在宿舍,这样一来,基本可以排除入侵者是新生的嫌疑。   在其他同事议论今晚的事情时, 霍迪拿过一张纸写写画画。   从他的角度能看到外间的情形。   萧月图披着元天空的外套在沙发上睡着了, 元天空则举着手机看动漫。   元天空, 元凌的弟弟, 混沌冢选拔赛的第二名。   混沌界被屠当晚他也在场,据说和应桃桃关系很好, 在混沌界封闭的几个月里他一直守在应桃桃身边。   这些不是什么秘密, 霍迪稍稍一查就查到了。   既然他和应桃桃关系那么好,为什么会离开她一个人来华灵院?   霍迪努力回想着刚刚在宿舍楼里发生的事。   从进了宿舍起, 元天空就一直有意无意地拖延时间。   等到了七楼后, 萧月图更是直接挑事和苏婉婉打了起来, 导致他打开周玉的房门已经是一小时后了。   如果说元天空和萧月图所做的一切是为了掩护那个叫周玉的, 他们这样做的理由呢?   霍迪笔下写写画画, 标出了几个箭头。   元天空和应桃桃的关系很好。至于萧月图, 虽然没听说和应桃桃有什么关系, 但听说和关风与关系不错, 关风与又是应桃桃的师弟,她帮忙打掩护也不是没可能。   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那仿佛是一种第六感,霍迪又想起了那个叫周玉的女孩的模样。   那样的一双眼,让他怎么相信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   他走到窗边点了根烟,好友康默走到他身边:“你今晚心事重,是因为入侵者吗?”   霍迪反问:“你觉得新生里那个叫周玉的怎么样?”   康默:“新生到华灵院还不到十二个小时,我怎么可能认得谁是周玉。”   “总觉得她很奇怪。”霍迪原本不想说,但他又憋得痛苦,于是干愣愣地问,“你说,她会不会是应桃桃啊?”   康默盯了他一会:“混沌冢鸣钟人来华灵院扮演一个新生?你脑子没事吧?”   霍迪也觉得自己多少沾点有病,但这奇怪的、没来由的第六感不停折磨着他。   周玉是应桃桃,他怎么会产生这种想法呢?他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安静地抽着烟。   快要天亮了,霍迪想事想得出神,并没有注意到一楼外墙上靠着一个男人。   安德烈眯眼看着云后升出一抹光:“就猜到今晚的查宿不是违禁电器那么简单。”   安德烈享受着旭日温暖的光,懒洋洋地对身边的小弟说:“你,去查查那个叫周玉的。”   *   清晨。   今天是华灵院新学期正式开学的第一天。   虽然经历了昨晚一出闹剧,但开学典礼并没有被推迟。   宿舍门在天刚亮时就打开了,桃桃操控分.身下楼,在无人察觉的角落里与她合二为一。   新生在高年级学生的指引下前往食堂用餐。   桃桃先回房间给窗边的玄魂花浇了水,又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才锁门下楼。   她跟着新生的大流走到食堂去吃早饭。   正值饭点,食堂人很多。   桃桃随便要了一碗白粥和一碟水煮青菜坐在角落里吃。   华灵院的物价确实和新生手册上说得一样贵,一小碗粥和一小点青菜都要十块钱。   但桃桃吃得少不是因为吃不起。   鸣钟人没有吃不起饭一说,更别说巫家灵交坊的铺子是她的了,现在交给王得宝打理着,每个月进账十几万。   她之所以吃得少是因为吃不下,一次劈了三株灵脉对她身体损伤很大,在那之后为了灭杀堕神道,她更是差点把自己全身的血都放干了,她现在的身体不光是夜里剧痛两小时那么简单,要是不好好休养会出大问题。   元天空和萧月图被霍迪留了几个小时,一大清早也放出来了。   两人一起来食堂吃饭,恰好看到角落里的桃桃。   萧月图就要朝她走过去,元天空拉住她:“假装不认得她,别去打招呼。”   萧月图这才放弃过来和她说话的念头。   桃桃喝完了半碗粥,对面座位上突然坐了一个人。   她抬头,是关风与,他戴着面具遮了半边脸,将一碟煎鸡蛋和一碟牛肉凉片推在她面前。   桃桃继续低头喝粥,轻声说:“离我远点。”   关风与在学校是什么人气她来之前就了解了。   他出现在这和一个女生同桌吃饭,恐怕会惹得食堂所有人的目光都落过来。   桃桃要的是低调,要是成了众矢之的会很麻烦。   “把这些吃了。”   桃桃身体不好,不想吃油水,但是不吃她的身体很难康复。   “我真的吃不下。”   “你吃我就走。”关风与强硬,“要救他的是你不是我,被人看出什么我无所谓。”   桃桃只得接过两个碟子,夹了一块肉塞进嘴里。   关风与起身走了。   ……   萧月图和元天空坐在不远处,萧月图目光从关风与身上收回。   元天空问:“你叫他师哥,是因为他比你高一年级吗?”   “他比许多学生都高一年级,你去问问别人叫他会不会应。”萧月图抿着豆浆,“其实我叫他,他也不怎么搭理的。”   “与哥的话没那么少吧?”元天空想起在闽城时和关风与说话时也不觉得他多冷漠。   “他的一颗心都用在了一处,话也都留给了一个人说。”萧月图说,“话不少,是因为桃桃在。”   ……   就算不在一张桌,在关风与的位置也是可以看见桃桃的。   桃桃知道自己要是不把他拿来的东西全吃掉,他不会善罢甘休,只得一口一口吃着。   从前在清风观的时候他总是很安静。   她要去山上玩,他就陪她,她趴在窗上看后山的风景胡思乱想,他就坐在旁边雕木人。   偶尔下次山,无论她说想要什么,他都能去买来,有时为着她说想吃烤红薯甚至会跑遍半个城市。   小时候的桃桃只觉得,师弟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长大了他变了很多,虽然很多时候还像从前一样寡言,但他说话、做事,处处都霸道。   ——不准她少吃饭,不准她在冷风里站太久,不准她这不准她那,就连她想要找灵雾救南宫尘,他也不是很开心。   还有昨晚。   想到昨晚在林中小屋里的情形,桃桃总觉得有种说不出的古怪。   他的神情,他的动作,还有他说的那番话,和从前的关风与判若两人。   桃桃嘴里嚼着一块牛肉,不愿去想那令人头疼的事,改为去想怎么拿到灵雾。   关风与说三个月后的选拔赛是黄金赛,获胜者可能获得进入恶灵渊下研究所的资格。   堕神道毁灭,寂静之主又重伤,现在没有谁敢招惹混沌冢。她离开前请罗侯代为打理混沌冢的事情,待上三个月应该也不会出大乱子,就当是在这里调养身体了。   正想着,对面又坐了两个人。   她抬起眼,是霍迪和一个年轻男人。   霍迪早餐很西式,两片吐司,几片培根和煎蛋,还有一份沙拉。   他看着桃桃的早饭:“营养均衡,很丰盛啊。”   如果说刚刚关风与坐过来又走,周围的人只是感兴趣了一下没有太放在心上。   那么霍迪坐过来,足足吊起了大家的胃口。   毕竟是华灵院最英俊风趣的年轻老师,他在学院的名气一点都不比那些风云人物要弱。   桃桃很不喜欢这样惹人注目,但偏偏霍迪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猫,不知道她哪里引起他的兴趣了,让他这样追着不放。   “这位导员叫康默,他你可能不认得,但提起他的妈妈灵师界应该没人不知道,撰榜人康教授听过吧?华灵院很博学的一位老师。”霍迪很自来熟地给她介绍。   对于好友突然将自己拉到一个女孩的桌子上搭讪,康默也很无语,但出于礼貌还是和桃桃打了个招呼。   可桃桃完全没有理他,甚至连眼睛都不抬。   “昨晚对不起,真的只是担心你的身体才闯进去的,不会怪我吧?”霍迪毫不觉得尴尬,笑着说道。   桃桃只希望快点摆脱他,不想纠缠,冷漠地说:“会怪,我对男人过敏,身边一出现男人就浑身难受。你说得对,我昨晚确实身体不好,所以为了让我早日恢复,你能离我远点吗?”   她这话说得并不大声,但也没有刻意压低声音,至少坐她旁边那两桌学生听到了她的话后顿时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   那是霍迪,上学期华灵院女生票选校内最想谈恋爱的男人榜首,长得好能力强家世也好。   最重要的一点,他足够风趣。   关风与虽然被喻为年轻一辈中最强的灵师,但票数差着他几十,比起霍迪的体贴,没有人愿意和座冰山在一起。   霍迪没有恼,他一双温柔的眼眸看着桃桃:“平心而论,新生入学我带你去找宿舍,昨晚还担心你的安危冒着被人说是色魔的危险打开了你的房门,你就算不感谢我也不该对我这么大敌意吧?”   桃桃不接话,几口吃完了饭,端盘起身。   霍迪十分有分寸,没有继续追,只是靠在椅背上看着她。   桃桃路过他身边,忽然察觉到有一股灵力出现在自己脚下。   这灵力不是凭空出现的,是霍迪为了试探她而设下的,正常走路绝对无法避开。   根据灵力的波动来看,他应该是三株灵师,如果桃桃迈腿避开了,那就说明桃桃的修为在他之上,因为只有这样才会发现他设置的陷阱,可如果不避开……   电光火石间,桃桃做出判断。   她直直朝前走去,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身体尽量松弛。   就当她以为自己要被绊倒在地的时候,脚踝处却什么都没有撞上。   霍迪收了那道陷阱。   桃桃面不改色从他身边经过,心底却没有因为他收回陷阱而松了口气。   刚刚第一瞬间,她差点因为发现陷阱而露出马脚,但这只是开始。当她做好准备打算撞上去摔一跤的时候,霍迪又把陷阱收了,这是第二个瞬间,桃桃差点因为预判的事情没有发生而本能地停了下来。   一环扣着一环,这个叫霍迪的男人目的不是绊倒她,而是试探她。   桃桃拧起了眉。   身后。   康默疑惑地看着霍迪:“你到底想干嘛?那女孩看模样也不是你的菜啊。”   霍迪漫不经心地耸耸肩,没有说话。   *   校长室。   昨晚事件发生后,华灵院内的监控全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开着。   这监控是华灵院研究室特制的,不光是人,就连邪祟的身影也大多能照到。   嵇色邪反复看着桌上的关于昨夜入侵者的数据。   在死亡沼泽的入口与出口都有鞋印。   根据研究室的测算,鞋印的主人身高应该在一米七左右,体重不超过一百斤。   沼泽附近的土松软,连入侵者的鞋底花纹都清晰地印了出来。   虽然除此之外监控没有拍到任何身影,搜查也没有查到可疑人物。   但凭着一双鞋印,如果那人真混在学生之中,还是有办法找他出来的。   门外灵师轻轻叩门:“校长,外面已经布置好了。”   *   桃桃出了食堂。   九点要开新学期的学生大会,她朝着人流最多的方向走。   不一会儿,眼前就出现一座富丽堂皇的高大建筑,这应该就是礼堂了。   还不到时间,学生三三两两地往礼堂里走去。   关风与靠在礼堂一侧的香樟树下。   桃桃看到了他,她怕引人注目本来不想和他打招呼的,但关风与似乎守在这里就是为了等她。   他一个眼神过来,她知道他有话要说。   关风与转身走到了礼堂后面的角落,头顶树影重重,没有监控。   桃桃走进来:“什么事?”   关风与递给她一双鞋,鞋子是新的,不是桃桃的尺码。   他冷淡地说:“穿上。”   桃桃看了眼自己的鞋子,没破没坏,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自己穿这个。   “混沌冢三百年传承,驱邪靠得是代代流传的经验和战斗技巧,华灵院更多靠的是现代科技,你以后就会知道。”   关风与将她按坐在背后的石头上,蹲在她面前,脱了她的鞋将新鞋换在她脚上。   “今天新生大会兼开学典礼,所有学生都到场,门口的地垫是华灵院特制的,只要踩上去就会将你的体重、鞋子的尺码、花纹通通传送到后台的电脑上,你昨晚在恶灵渊前留下脚印了。”   桃桃今早回到宿舍后第一时间就把鞋子上的泥土擦干净了,但她没想到华灵院的技术可以达到这种程度。   她一个恍惚,关风与已经帮她把鞋子穿上了。   他刚刚才看见礼堂门内的垫子,没时间去找合她尺码的鞋子,所以给她穿的是他自己的鞋。   尺码大很多,桃桃穿着有些晃荡,好在新生会只开一个上午,到时候就可以回去换鞋了。   关风与为她换上鞋子,却没有站起来:“雪胆枝。”   桃桃从空间石掏出一跟雪胆枝。   关风与指尖破魔之光亮起,他蓄起的光芒温度很高,凑近雪胆枝,它瞬间燃了起来。   桃桃放进嘴里,知道他一定是看见自己脸色很差才提醒她吸雪胆枝。   昨晚一趟奔波没怎么睡觉,早上又不得不爬起来,她确实很倦。   但已经来了华灵院,有些事不能避免必须要参与,否则与别人格格不入会反而会让人怀疑。   “对不起。”她轻声说,“最近让你担心了。”   两个月前在混沌界,她因为剧痛夜里醒来浑身颤抖,她第一次看到关风与那样慌乱的脸色。   虽然在那之前的一个月,她已经习惯了那疼痛,但关风与是第一次经历,抱着她就要去医院。   桃桃用颤抖的手指拽紧他衣袖才拉住了他。   两个小时后,疼痛褪去。   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面色冷肃得让她害怕:“这就是你四株灵脉的代价?”   桃桃没答。   她那时想转移话题,就说起去华灵院的事,可不知为什么关风与生气了。   他生气时只是冷冷地坐在那,桃桃不怕别人和她吵架,最怕这样不说话的气氛。   那天的场景历历在目,时隔两个月桃桃仍然记得关风与眼眸里的情绪。   不是难过,不是生气。   而是一种将所有的一切都掏空却没有换来想要的东西想要的答复的失落。   她以为关风与还会再说些什么,但他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那天是这样,今天仍然是。   桃桃将雪胆枝抽完,想要让这气氛不那么尴尬:“你不用担心,我的身体在好转,没有从前那么疼了。”   关风与没有接话,只是说:“走吧。”   他说走吧,自己却没打算走,而是让桃桃先走。   桃桃走出树影,回头看了一眼。   关风与靠在树上,没有看她。   他没有被面具挡住的下半张脸英俊得棱角分明,闭眼站在树影中,看上去孤独而单薄。   ……   桃桃脚踩上礼堂门口的垫子。   她感受了一下,确实和普通垫子不同,硬邦邦的,也许是下面装了什么仪器。   还好有关风与提醒,不然麻烦就大了。   礼堂按照四个学院划分了四个区域,桃桃找到狗尾草学院的位置坐下,静静地等着开始。   前排留出了两行空位,是给学校老师的。   萧月图和元天空也进来了,各自在自己学院区域找了个位置坐下。   桃桃垂下头,就着侧边落地窗上照进来的清晨暖阳闭上眼睛打盹儿。   虽然其他学生对于要见到神仙坛上的华灵院校长嵇色邪一脸兴奋,对于未来的学习生涯也充满期待,但对桃桃而言,这不过是三个月漫长无趣的时光,她只想快点过去。   对于一会儿谁要上台,长什么样子,说什么,做什么,她一点都不在乎。   ……   礼堂后台。   嵇色邪坐在长桌的尽头,桌子两侧坐了不少学校的老师,都望着不远处电子屏幕上的鞋印对比。   每进来一个人,感应器会自动感应来者的鞋码、花纹,而后传输到他们面前的这台电脑。   到目前为止,大多数学生都进来了,却没有一个人的鞋码和花纹能和昨晚的脚印对上。   霍迪推门进来,直接走到嵇色邪的背后站住。   他眼睛没有看着屏幕,而是盯着嵇色邪手边那台电脑上记录着学生鞋码姓名的数据页。   在很长的一串姓名中,他一眼看到了周玉的名字。   鞋码42。   一个女孩子能有这么大的脚?   霍迪抱臂摸着下巴缓缓地思考起来。   所有学生都进到礼堂了,竟然没有一个人的鞋印与昨晚吻合,嵇色邪蹙眉。   “会不会是闯入者已经离开了?”   “没有虚龙的带领很难进入华灵院,谁有这么大本事能从我们的眼皮子底下离开。”   “寂静之主呢?”   “她在混沌界几乎把命送掉,这才几个月她就休养好了?不可能吧。”   “她毕竟是八株灵师,八株到底有多强我们也并不清楚。”   嵇色邪问:“康教授,你怎么看?”   被叫康教授的是个穿着黑色碎花裙的中年女人。   她刚才一直没有说话,被嵇色邪叫到才发表意见:“寂静之主连李鹤骨都不怕,要是她,没有逃跑的必要。既然昨晚搜查没有异常,新生的脚印也一切正常,或许可以说明新生中没有那个入侵者,说不定入侵者已经离开了。但这段时间还是不能松懈,依然要加强华灵院的防御,只要应对得当,就算是寂静之主来了我们也不用怕。”   嵇色邪又问:“霍迪,昨晚你负责带队查宿,真的没有异常。”   要说异常其实也有,但是霍迪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突然没有想要揭发的念头,他笑嘻嘻:“当然没有。”   门外有老师敲门:“校长,学生都到齐了。”   老师们纷纷离开会议室去到外面的礼堂,屋里走得只剩嵇色邪和霍迪两个人。   今天是开学的日子,校长要发言。   嵇色邪穿了一身黑色的西装,整个人看上去很严肃庄重。   他看了眼霍迪:“按理说,男老师不该去查女生宿舍。”   霍迪一耸肩:“还不是康默他们硬要吧女生宿舍分给我,我有什么办法?”   “分给你你就要?”嵇色邪一挑眉,揪住他的耳朵,“再说好端端人家为什么要分给你,还不是因为知道你没个正行?从念书的时候就没少招蜂引蝶,女朋友换得比衣服都勤,你还打算当一辈子花花公子?”   “哎呀,疼——”霍迪虽然嘴上叫着疼,脸上依然是嬉皮笑脸的,“我换女朋友又没伤天害理,当年华灵院漂亮的女灵师里一半都和我交往过,分手大家还能做朋友,好聚好散快快乐乐,谁不知道我风流?知道还愿意把我票选上华灵院最想交往的男人,还不是因为我体贴又温柔?外孙优秀,你这个当外公的应该高兴才对啊。”   “你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了?”嵇色邪揪他耳朵的手又用了一分力气,“我告诉你,以后不准在学生里找女朋友,别到头来搞出什么乱七八糟解决的事情,让我晚节不保。”   “我尽量。”霍迪终于从他钳子样的手下挣脱出来。   “尽量?”   霍迪怕他再拧自己耳朵,连忙扶着他出去:“古话都说了,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您总得给我时间慢慢来嘛。”   嵇色邪瞥了他一眼:“我还没老到需要你搀着吧?”   “我愿意。”霍迪嘴甜,“搀着德高望重的嵇色邪老前辈出门是我的荣幸。”   嵇色邪原本是气,但是又被他三言两语哄笑了,笑骂:“你就长了这样一张坏嘴。”   ……   桃桃靠在椅背上睡了过去。   礼堂安静,她听见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在台上说话,但她没有醒。   短短几十分钟,她做了一个梦。   梦中。   南宫尘站在混沌界的闻风崖上仰头看着月亮,银发随夜风拂起。   她站在他背后,不敢出声,怕搅碎了眼前的一切。   静站了很久,她终于忍不住走过去,将手搭在他的衣袍上。   南宫尘回头,依然是她记忆中的温柔模样。   “对不起……”桃桃低声说。   南宫尘:“道什么歉?”   桃桃:“你总是因为我受伤,如果从来都没有认识我就好了。”   如果没有认识她,就不会在破开炼狱之门时受那一百零八道天雷。   如果没有认识她,就不会被她敲响帝钟的声音几乎击碎。   如果没有认识她,就不会为了她去救闽城的人招致灵魂破碎。   总之,他所有的噩运都是因为她。   南宫尘:“我这一生做错过很多事,但遇见你,我从来不悔。”   梦中闻风崖月光正好,杏花树上结了几朵花苞。   南宫尘插在她窗口的那只花已经在混沌界的大火中被烧成灰烬了。   桃桃折了一枝,想要重新递给他,可她刚一转身,就看见他的灵魂上出现了道道清晰的裂纹。   他要破碎了。   即使知道这是梦,桃桃也本能地抓向他的手:“南宫——”   可她晚了一步,只扯到了黑袍的一角。   他的衣角落在她手里,对着皎洁的月光,她仔细看着。   并不是纯正的黑色,而是被经年的血迹染成了这近乎黑的血色。   任他当年白袍如何皎洁,在阿修罗海浮沉了这么多年,也足以将他的衣袍染成这样的颜色了。   桃桃从梦中惊醒,一头冷汗。   又梦到南宫尘破碎的画面,让她梦里去触碰南宫尘的双手不停地颤抖。   台上说话的已经不是嵇色邪的声音了,而是昨天见过的大丽花学院的首席安德烈。   “你没事吧?”   就在桃桃竭力控制住颤抖时,一个清亮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她回头,看见霍迪没有坐在老师的位子上,而是很没正行地靠在她座位旁侧的落地窗上。   这人怎么像个瘟神?怎么都摆脱不掉。   霍迪看出了她心中所想,递给她一瓶水:“你冤枉我了,我又不是变态成天尾随你,只是刚好从你旁边经过,看见你好像做了噩梦,喝口水吧。”   桃桃确实渴了,她接过水喝了口。   喝完水,她发现此刻的礼堂特别安静,没有人说话。   安德烈站在台上,而台下小雏菊学院的位置上萧月图也站了起来,一脸怒意。   她不动声色地将不合码数的鞋子藏在座位底下,问:“我睡着的时候发生什么了?”   她突然引起话头,霍迪受宠若惊,完全没有注意到她的小动作。   他走到她身边的空位置坐下,解释:“你知道狩猎赛获胜的学院可以对其他学院提出一个要求吧?”   桃桃点头,乘坐虚龙来到华灵院的时候,霍迪说过。   “刚刚校长已经讲完话了,现在是由昨天狩猎赛的胜者大丽花学院的首席向其他两个学院提要求。”霍迪话留了半截,故意等桃桃开口问他。   看萧月图的脸色,桃桃大概也知道安德烈提的不是什么好要求。   她没有察觉霍迪的心思,问道:“他要求什么?”   又引起了她的兴趣,霍迪开心地说:“他要求狗尾草学院全体学生以后见到他要鞠躬喊大哥,这安德烈就是这样,实力不错,但也很跋扈,他这次开罪的是一整个学院。”   “至于对小雏菊学校的要求,你也知道,这要求可以针对整个学院,也可以针对某个学生,昨晚萧月图惹了苏婉婉,所以他说,要么让萧月图跪下给苏婉婉道歉,要么让萧月图给他做二女友。”   桃桃:“二女友?”   霍迪不正经地翘着二郎腿:“说得比较委婉,但我猜这意思大概是做小吧。”   桃桃记得霍迪之前说过,上一次狩猎赛时安德烈就想让萧月图做他女朋友,但是忌惮关风与打消了这念头。   难道安德烈现在不怕关风与了吗?   桃桃问:“学校赞成?”   霍迪:“你没有看华灵院的入学须知吗?”   桃桃当然不会去看那东西。   霍迪终于跟她说上了话,十分殷勤地解释:“入学就相当于同意了狩猎赛的规矩,只要不违法学校不会管的。安德烈的要求虽然不符合道德,但是也没看哪个男人脚踏两只船就要被法律制裁吧?”   虽说是这样,但桃桃看萧月图的神情已经想要杀了安德烈。   桃桃回头在菖蒲花学院的人群中找关风与,他只是沉默地看着,没有说话。   霍迪:“就算是关风与也不能改变狩猎赛的规矩,况且你可能不了解这个人……”   桃桃心想我还不了解他吗?我可能是世界上最了解他的了。   “他在学校对别人是一句话都不说的,都说他和萧月图关系好,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萧月图也只是能和他多说两句话,至于像别人那样一起学习一起切磋根本看不见,他在华灵院待了这么多年,我就没见他笑过。”   “上次安德烈想让萧月图当他女朋友,关风与后来并没有说什么,所以他应该是猜到了他们俩的关系也没有那么好。”   桃桃耳朵里听着他的话,心里却在想另一件事。   萧月图昨晚是为了帮她才去招惹苏婉婉的。   这样的情况她应该出手帮她解围,但该怎么帮?   她正在想办法,偌大的礼堂里突然举起了一只手:“提问。”   桃桃看过去,举手的人是元天空,他这话是对嵇色邪说的。   元家历代都是特调局的员工,嵇色邪是特调局的上任局长,几乎可以说是看着元天空长大的。   当初封印元天空的力量也有他一份在,他看着元天空就像看着自己的亲孙子。   比亲孙子还让他喜欢,至少这英俊的少年不会到处去拈花惹草。   嵇色邪笑眯眯的:“你问。”   元天空坐在椅子上:“是不是只有获胜学院的首席才能对输了的学院提要求?”   “当然。”嵇色邪回答。   “华灵院的宗旨是不是在竞争中成长?”   “当然。”   “那是不是谁挑战赢了首席就可以做新的首席?”   “……当然。”嵇色邪想了想,回答。   “那好。”元天空从座位上站起来,指着台上高大的安德烈,“我挑战你。”   这话一出,全场哗然。   谁不知道安德烈是二株冰属性灵师。   放眼整个华灵院的学生,除了关风与,没有人是他对手。   他虽然是二株,但据小道消息说,他的修为已经快到三株了,就算对上关风与也能坚持很久。   这个叫元天空的敢挑战安德烈,他不怕吗?   要知道,在华灵院的挑战场上只有一个规矩,不能打死人,除此之外,就算将对手打成重伤也不会有人找你麻烦。   元天空看起来没有丝毫害怕,就像当初桃桃在灵交坊认识他那天一样。   也不知道他当时半株灵脉,枪里符纸都没有,是怎么敢站在庄家人面前拦路的。   但他一直都是这样,一腔少年热血,无惧无畏。   “我喜欢的女孩自己都还没追到,你让她给你做小老婆?”   元天空英俊的面孔迎着朝阳,脸上被覆了一层灿烂的金光,他看着安德烈,桀骜地说:“做你的春秋大梦吧。”   萧月图听到这句话转过头,有些愣住地看向了他。 第161章   当首席第一天就要改学院的名字吗?   新生大会开到一半集体转移到了挑战场这样的事在华灵院的历史上简直闻所未闻, 但就是这么离奇地发生了。   华灵院的挑战场像极了一个室内体育场,中间是比赛台,四周都是看台式的座位。   但它比体育场要高级很多, 为了防止灵师的术法攻击伤到观众,看台四周布了结界,中间比赛台的地砖更是华灵院自制的特殊材料, 可以承受四株以下灵师的绝大部分力量。   学生们围着看台坐下, 立即有人推着小车来卖瓜子饮料矿泉水。   华灵院的目的是想培养强大的灵师, 所以鼓励学生在战斗中获得技巧,可过去几十年世间太平,生活安逸,要不是被家里送到学校读书, 根本没人想要做灵师这苦差事, 所以哪怕学校设立了挑战场, 平时也很少有人来。   上一次有人站上赛场还是狗尾草学院的首席徐山打败前首席的时候。   那次挑战有些惨烈, 最后两人灵力耗尽,法器破损, 打到最后完全是肉搏, 每个人身上都断了几根骨头。   那之后,挑战场压根就没开过门。不过虽然大家不喜欢自己去挑战, 但很喜欢看人挑战。小车上的瓜子零食卖得飞快, 不一会儿就坐满了人, 只等安德烈和元天空上台。   ……   后台。   元天空正要出门, 萧月图拽着他的袖子:“你打得过安德烈?”   “我想应该打不过吧。”元天空老实地说。   “那你逞什么能啊?术法不长眼, 上场之前要签订协议, 只要他不打死你, 无论怎样学校也不会找他麻烦。你不知道他下手多狠, 他能当大丽花学院三年的首席凭的可不是傲气,上一个挑战他的人直接被他的冰刃切断了两根手指。”   元天空哦了一声。   他平静的模样看得萧月图火大,伸指在他肩膀上戳了一下:“你哦什么呀?我在担心你啊!”   “打不过又怎么样呢?”元天空笑得没心没肺,“不打了?让你去给他当小老婆?”   萧月图想起他在礼堂时说得那句话。   ——我喜欢的女孩自己都还没追到,你让她给你做小老婆?   萧月图往常的脸皮有点厚,也不是个会脸红的人,但现在却觉得脸很烫。   她现在的身体是小女孩模样,脸红的样子像个乖巧的妹妹,虽然漂亮,但是想多了想深了就会让人觉得有些犯罪。   所以元天空没有看她,而是故作轻松地将目光落在别处。   “我自己也可以想办法。”萧月图说。   “你想什么办法?”元天空说,“规矩就是规矩,虽然这规矩有点烂,但是不遵守的话你还要不要面子了?”   给苏婉婉跪下道歉没有面子,当安德烈小老婆没面子,不遵守规矩玩不起也没面子。   安德烈这一手很毒辣,没有给萧月图任何的退路。   元天空仗着身高优势摸摸她的头,像是知心大哥哥:“他针对你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为昨晚的事,你又是为了帮我才那样做的,我一个男子汉大丈夫,做出的事后果总不能让你一个女孩去承担吧?”   “就算你笑得这么从容也改变不了你打不过安德烈的事实。”萧月图拍掉了他的手,拽着他往裁判区走,“开赛之前五分钟都可以申请退赛,别逞强了,你要是半身不遂了我怎么跟元凌局长交代?我的实习转正书还在他手里卡着呢……”   元天空到底是个二十岁的少年,身体还是有分量的,他往墙边一靠,萧月图就拉不动他了。   他问:“我要是赢了怎么样?”   萧月图想也不想:“你要是能赢我就能吃.屎!”   “谁要你吃那个。”元天空笑得灿烂,“我要是赢了,就能以首席的身份对小雏菊学院提一个要求,到时候,你把你的花仙子翅膀放出来我看看?”   想见的并不只是翅膀,还有在那个状态下的她。   “什么花仙子翅膀,你土不土啊?”萧月图拧巴着眉,“都说了那叫花翼。”   她一晃神的功夫,元天空已经错开身朝比赛台的方向走了。   她喊道:“元天空——”   元天空朝她挥了挥手,没有回头:“打不过我还不能认输吗?你放心好了,再追过来我可要亲你了。”   萧月图原本确实是要追的,听到这话顿了下脚步。   元天空消失在了她的视野里。   他正要沿着侧门出去,看见门边的阴影里站了一个人。   是桃桃。   她指间夹着一根雪胆枝在抽,是专门在这里等他的。   “我真不习惯你这身打扮,土得要死。”元天空看着她的假面和黑框眼镜,“你在等我?”   桃桃吐了口冰凉的烟雾,问道:“一定要打?”   “是。”   “没有和解的余地?”   “你也看到了,那孙子根本就不给小图后路,怎么可能和解?”   “你打得过他?”   元天空老实地说:“打不过,都是二株,但安德烈对术法的掌控比我强很多,不过总不能连试都不试就放弃吧。”   是他一贯的风格。   桃桃抽完一根雪胆枝,嘴里全是冰雪的味道,她招手:“过来。”   元天空走过来,她让他低头,将自己的手掌贴在了他的后颈上。   元天空只觉得后颈一阵灼热,有些不舒服,桃桃轻声说:“别动。”   十秒钟后,桃桃抽回了手:“去吧。”   “你在我后面放了什么?”元天空想要看,但桃桃碰的位置太刁钻了,他根本看不到。   “没什么。”桃桃淡淡道,“少挨几下打,加油。”   元天空虽然疑惑,但是挑战场上已经开始喊人了。   他只得先把桃桃对他做了什么这事放到一边,走出了那扇门。   ……   看台上的学生都很兴奋,许多老生不断给新生讲述安德烈从前下手是多么狠厉。   裁判吹了哨。   从某种程度来说,华灵院的宗旨在竞争中成长其实也没错。   在竞争中长大的灵师,无论能力还是心态都比在温室里的灵师要强很多。   要是放到半年前这种事发生在元天空身上,他死都不会上台,但是这半年发生了很多。   从七首魔蛟口中逃生,在深夜的海域对战九婴,更是亲眼见证了混沌冢的覆灭。   经历了这么多事之后,只是一场挑战赛还吓不到他。   安德烈已经在挑战场的一边站好了,元天空虽然挺拔,但比起身材高大的安德烈还是矮了一个头。   他没有仔细听裁判讲解规则,而是掏出自己的两把枪摆弄着。   桃桃走上看台,找了一个最高最靠后的位置坐下。   角落里只有她一个人。   挑战场是半露天的,没有房顶。   趁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场上,富贵避过监控盘旋着从天空飞下来,乖顺地落在桃桃脚边。   场上。   安德烈神色十分淡然:“你应该听过从前挑战我的人是什么下场。”   “听过,但忘了。”元天空的注意力仍在枪上,根本没看他,“我连寂静之主的一招都接过,难道会怕你吗?”   看台的第一排。   霍迪和康默并肩坐着。   霍迪:“你觉得谁能赢?”   康默:“这场比赛的输赢有悬念吗?虽然都是二株,但安德烈的灵力总和已经快要修到三株了,元天空才刚刚二株,安德烈在华灵院学习了三年,元天空刚进来,听说他的灵脉是最近才觉醒的,之前对于术法不能说是一窍不通,但也不太熟悉吧?”   “普通灵师对战确实靠术法,但属性灵师一般靠得是属性强弱,那可是特调局元家的雷属性。元天空今年二十岁,二株灵脉,他的灵脉要不是被封住了,天赋恐怕不亚于元凌。”霍迪说。   康默:“看来你支持元天空了?”   霍迪耸肩:“我只是觉得这是一场很有看头的挑战赛,在全校师生面前当众挑战,这算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吗?”   “他喜欢萧月图?”康默寻思了一下,“能力是强,就是脾气差了点。”   “还好吧。”霍迪漫不经心地说,“在灵师界脾气比萧月图差的女灵师不说很多,但还是有的。”   要抡起脾气差的女灵师,任谁都会想起混沌冢的那一位。   康默点头:“确实,萧月图脾气差但至少是个人,那位简直就是个疯子。”   说话间,台上的比赛已经开始了。   先动手的是元天空,他背后没有出现灵脉,而是出现了一架飞行翼。   这东西昨天安德烈见过,元天空正是凭借它才从他手下救下了萧月图,所以飞行翼一出现,安德烈就动了。   他没有躲,而是傲慢地迎了上去,同时背后两株冰蓝色的灵脉浮动,手掌结上寒冰。   霍迪笑了:“看来他们两个不打算用术法对战,而是直接用属性之力对轰,我就说有看头吧?这比两个人对站着念十分钟的咒语好看多了。”   康默接道:“但是也危险多了,安德烈的冰属性很纯净,几乎是无法导电的,只怕……”   他话都没说完,就看见两人的手掌猛地撞到了一起。   元天空的手被呲呲直闪的雷电包裹,而安德烈的手则直接化为了冰霜的颜色,粘稠的灵力在两人手掌的交叠处缓缓流动。   三秒后,两人同时在冲击力下后退。   安德烈退了三步,而元天空则退了十几步,显然刚才的对撞他没有占到便宜。   “果然。”康默说,“论灵力的强弱,他不是安德烈的对手,我如果是安德烈,我会用术法快速结束比赛。”   “比赛可不一定能快速结束。”霍迪笑着说。   康默的目光再次落到台上,却发现元天空虽然被击退了十几米,但很快就站稳了,他掏出两把枪来。   虽然之前并没有见过元天空用枪,也不知道那是什么,但安德烈看到枪的反应下意识后退。   他的判断是对的。   因为下一秒,枪里两道火属性的符箓带着炽热的力量直直落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   他的属性之力是冰,被火克制,一旦被火沾身会很麻烦。   但元天空手里的枪不知道是什么做的,接连不断地射出符箓。   有火属性,有雷属性,速度如电闪雷鸣时的雨滴噼里啪啦朝安德烈而去。   “这是?”康默陷入沉思。   霍迪:“这小子自己发明了一些很奇怪的法器,他倒是很适合进研究室做助手,现在就算是用术法,安德烈也未必能赢吧?”   不是不能赢,而是没有时间   安德烈压根就没把元天空当成是对手,所以一开始就因为轻敌失去了动手的先机。   在元天空密密麻麻的攻击下,现在就算想还手也没有喘息的时间,安德烈不停后退,每退一步脸色就阴沉一分。   他的性格一向都很骄傲自负,从不允许自己在战斗中后退,更别说这么多人看着。   安德烈的目光阴沉下来,四周的空气像被凝结了一样散发着寒气。   康默观战:“你记得去年次狩猎赛时安德烈对战关风与时用过的那个术法吗?”   霍迪记得,那次狩猎赛的最后只剩关风与和安德烈两个人,安德烈使出了一种他叫不出名字的术法,身上瞬间射出了十几道冰刃朝着关风与而去,但很轻松就被化解了,比赛的结果并没有任何悬念。   “好像并不强。”霍迪说。   “你太不了解安德烈了,他看起来傲慢,心思比任何人都要沉,他当时固然想赢,但看到关风与游刃有余的样子就知道自己无论如何都赢不了,所以那时已经收回了一半的力量。”   霍迪惊讶:“你是说,他还有保留?”   “虽然不知道姬梧桐哪里来的那么多钱,但炼鬼公会是最有钱的灵师组织之一,听我妈说,去年在灵师的地下拍卖场里,姬梧桐出价六百万拍下一本冰属性的元素书,安德烈出身炼鬼公会,这本元素书会不会是给他的呢?”   康默望着台上,此刻安德烈身周的温度已经降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冰霜利刃,是那本元素书的名字,以安德烈的灵力,应该同时能操纵几十道冰刃。”   霍迪只觉得空气中的寒意越来越浓,他转头望向了比赛台,安德烈的身周弥漫起彻骨的寒意。   康默说对了一半,安德烈确实能操控冰刃。   但不是几十道,而是足足上百道,骤然从他身周浮现,而后以闪电的速度朝元天空而去。   元天空身上确实带着几种护身印,但他能感知到冰刃里的能量,凭那些护身印是抵挡不住的,用了也白用。   那是元素书带来的技能,不是普通术法能比的。   一瞬间,元天空觉得自己被铺天盖地的冰刃密密麻麻地包裹了,无处可逃,头顶,身周,甚至背后,冰刃形成了囚笼,围裹得密不透风。   给他思考的时间并不多,在短短几秒,无数次生死关头历练出的镇定让元天空抬头找到了冰刃最少的方向,他朝那里开了一枪,烈火将冰刃融化了一半,他将飞行翼操纵到最快朝哪个方向逃去。   虽然有突破口,但是背后的冰刃却像是长了眼睛,径直跟着他的方向追去。   每一道都二十公分长、手腕粗细的冰刃眼看着就要刺入元天空的身体了。   霍迪蹙眉:“还不收手,安德烈是要杀人吗?”   安德烈这一招吓坏了场边所有的观众,有的已经捂上了眼睛不忍心看了。   台下,关风与虽然神情没有变,但眼睛微微眯起。   离他不远处的嵇色邪原本只是来观战的,见状站了起来:“胡闹!”   萧月图站在看台的最高处,她打开九转流萤伞,伞上的流萤可以增强灵师的速度。   如果为元天空加速,他或许可以逃离冰刃的追杀吧?虽然这不符合比赛规则,但她顾及不了那么多了。   她刚要动手,一道冰刃已经刺入了元天空的肩膀,谁救都来不及了。   两道、三道……   嵇色邪刚要出手救人,脸色却变了:“咦?”   冰刃在众目睽睽之下刺入了元天空的身体,却消失不见了,元天空被刺入的身体也没有流血受伤。   安德烈眯起眼睛。   怎么回事?难道这小子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护身术?   整个挑战场的人只有关风与在看到元天空的异常时脸色僵硬,他回头,目光直直望向看台最后排角落里的那个女孩。   她虽然垂着头,但能看出肩膀已经染上了血迹。   吃了月青花炎后的富贵展开翅膀,羽毛上的花蕊不断地落在她的身上。   能让冰刃刺入元天空的身体还毫发无损的,世间只有一种印术能做到。   ——传闻中的鸣钟人印。   这种印术很霸道,能让被种印的人毫发无损,但他所受到的攻击都会原封不动地转移到种印人的身上。   这世界上会画鸣钟人印的人只有一个。   混沌冢的鸣钟人。   桃桃感受到了关风与的注视。   她抬起头,与他对视。   关风与想要起身过来,她拧着眉用眼神制止了他。   台上,第一波冰刃没有对元天空造成任何伤害。   他用最快的速度脱离了包围,飞行翼的速度开到最大,朝着安德烈飞去。   “就你有元素书?”元天空两手闪起噼里啪啦的电芒,他笑得傲气又狡猾,一字一顿道,“九、天、凝、雷。”   康默听到这四个字猛地从座位上站起来了:“九天凝雷术?”   他听过这本元素书的名字,是雷属性元素书中最强大的一本。   特调局的元家一直想要找它,但都无功而返,听说是被混沌冢收藏了。   “应桃桃也太大方了吧?连这本元素书都给了他。”霍迪笑着说,“康默,看来这次你看走眼了。”   其实说给也不准确,这本元素书是元天空凭借选拔赛第二名的实力获得的。   原本是想给元凌的,但他冲开了封印后本身也是雷属性,所以元凌没有要,让他自己学了防身。   在没来华灵院的这几个月里,元天空一直在练习。   虽然只刚刚进了一个门道,但这元素书里的技能威力实在是太大了。   挑战场的上空凭空出现了一道雷云,笼罩了整个台面。   电光火石间,无数道惊雷炸响,带着雷霆万钧的力量朝安德烈击去。   安德烈刚刚的冰霜利刃已经用上了全部的灵力,他没想到元天空竟然能毫发无损地躲过,还能掉头来对他使出九天凝雷术。   他想催动灵力抵抗,可是灵脉里空空如也。   眼看着那雷就要落在他身上了,哪怕再高傲的自尊也不能容许他一动不动了。   他转头朝没有雷的地方跑去,而元天空没有追。   闪蓝色的雷击落在挑战场的地面,元天空收回飞行翼,转身朝台下走去。   安德烈见元天空没有追,刚刚这短短的时间体内的灵力恢复了一些。   他双眸阴森,手中又凝聚起了一道冰刃朝着元天空的后背直直射去。   台下的学生没想到他会偷袭,顿时惊呼出声。   嵇色邪出手想要阻止,一道亮金色的光轮却比他更快。   六道心镜拖着绚烂的光芒撞向安德烈发出的冰刃,在将那道冰刃击得粉碎之后又飞旋着朝安德烈而来,重重地落在了他胸口,将他高大的身体撞飞出去好几米远,直接击断了他三根肋骨,鲜血狂喷。   因为嵇色邪一直不批毕业,关风与在华灵院待了也有四年多。   但是四年里,无论狩猎赛又或是平时,从没有人见过他使用六道心镜。   不是因为他不想用,而是没有对手能让他用出六道心镜。   这是华灵院的学生们第一次见到法器排行榜上的天级法器,惊讶地看着关风与。   他平时不会多管闲事,更不会一出手就甩出六道心镜。   今天是怎么了?难道他和那个叫元天空的关系很好吗?   苏婉婉从对面的观众席上站起来,她拧起眉头:“关风与,这是比赛台上的事,你出手坏了规矩吧?”   关风与冷漠道:“比赛已经结束了。”   刚才大家的注意力都在安德烈骤然出手和关风与将他打伤这件事上,听到他这话才反应过来。   对啊。   元天空刚才为什么停手?   因为安德烈在躲避九天凝雷术的时候已经退出了挑战场的范围。   根据规则,只要退出比赛场地,哪怕一步,也相当于自动弃权。   元天空因为他的“弃权”而放弃攻击,但是安德烈却没有,这样说来,关风与出手也无可厚非。   只是……   嵇色邪看着他:“下手太重了,下次轻点。”   看刚才安德烈被伤到的样子,估计他两个月内是下不来床了。   关风与不该是控制不住出手力度的人,他为什么会下那么重的手?   大家纷纷在心里猜着原因,但经过这件事后,心中的认知更深了。   哪怕只差一株,但安德烈甚至抵不住他的一击,眼前这冷漠的男人,是他们绝对不能招惹的人。   关风与对着嵇色邪也很冷淡,他回头看,桃桃的座位上已经空了。   他没有说话,转身离开了挑战场。   比赛结束,原本没人觉得那站在赛场中的英俊少年有获胜的希望,但他就是赢了。   萧月图站在高处看着他,不知为什么,嘴角咧出一个她自己都没察觉的笑容。   元天空收起飞行翼,问嵇色邪:“校长爷爷,我这算是赢了吧?”   对于他成长得这么快,嵇色邪也很欣慰:“当然。”   “狩猎赛的要求不归那家伙说了算吧。”   “归你。”嵇色邪笑。   “那学院的命名权呢?”   “你这小子当首席第一天就要改学院的名字吗?”   元天空笑:“我现在可是首席,当然要立即行使我的权利了,什么大丽花学院难听死了,半夜想起来都会做噩梦。”   他回头看向萧月图。   女孩还是有些要面子的,连忙收敛起笑容,傲娇道:“干嘛这么看着我?你刚刚差一点就没命了知道吗?别得意了,多亏你运气好才……”   “别说些有的没的了。”元天空随手挖着耳朵,打断了她的话,“你喜欢什么花?”   “风信子。”萧月图想了想。   “好,决定了。”元天空转头对嵇色邪笑,“以后就叫风信子学院吧。”   元天空背朝着她,站在她的位置,只能居高临下看到他毛茸茸微微蜷曲的头发。   在这一刻,有个念头不受控制地钻进了萧月图的脑海。   这个平时傻气又热血的少年,好像……还挺可爱的。 第162章   我想娶的人只有一个。   灵师典籍上对于月蕊雉这一种族着墨最多的就是它的治愈能力。   富贵之前因为积年的伤势, 无法使用太多力量。   在混沌界服用了月青花炎后,它的伤势痊愈了,治愈能力也比从前更强。   桃桃灭杀堕神道时就是因为带了富贵在身边, 才能一次又一次治好身上的伤势,不至于流血而亡。   穿过元天空身上的冰刃一共是七道,三道在肩膀, 两道在胸膛, 剩下两道在腹部。   因为他身上的鸣钟人印, 这七道冰刃实际上是从桃桃的身体上穿了过去,好在有富贵在身旁修补她的身体,没有对她造成太大的伤害。   但是月蕊雉能治愈伤势,却无法补足流失的血气, 更无法遮盖被血染湿的衣服。   当所有的目光都聚在台上时, 桃桃悄悄离开, 一个人回了宿舍。   桃桃在浴室换下了全是血的衣服, 简单冲了个澡,然后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站在窗口。   正午的暖阳从窗外照进来, 落在窗边的玄魂花上。   桃桃给它浇了点水, 虽然知道这并不能让它重新焕发生机,但这样做她会安心很多。   她放下水壶, 用手指轻轻触碰着花瓣。   房门从外打开。   桃桃回头, 意料之中看见了关风与的脸。   刚刚在挑战场他投来目光时就知道这一刻是无法避免的。   桃桃老老实实地开口:“我知道错了。”   关风与走到她面前, 没有对她及时的道歉发表什么意见, 他冷着脸:“你的伤, 让我看看。”   被伤到的位置并不方便给他看, 桃桃说:“已经痊愈了。”   “痊愈了?”   桃桃想了想, 改口:“有富贵在, 外伤痊愈了。”   关风与没有再说话,桃桃知道他不是不想说,而是在生气。   在这样的气氛里她有些局促,也不想面对这样的关风与。   她故作轻松地说:“都怪华灵院的破规矩,要是小天赢不了比赛,月图她多没面子,归根到底她是为了我才被刁难,换在别的地方我直接把那个叫安德烈的揍一顿就完了,但现在我还要在华灵院待下去……”   “她的面子能和你的命比?”   “我这不是没事吗。”   “如果有事呢?”   “我知道刚刚的情况危险,但是我有富贵,还有生死劫在身上……”   “你知道?”关风与的声音低沉危险,“你知道什么?”   他离她很近,桃桃想起昨晚在林中那间小屋里。   他看上去冰冷,身上却很热,压着她叫她呼吸都有些困难。   桃桃记得他小时候的样子,或安静或冷漠,却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只是站在面前就叫她喘不过气来。   桃桃试图后退,可她背后就是窗台,没有空间能让她再朝后了。   她低声说:“师祖去世,师父下落不明,我们是彼此世界上最亲近的人了。我知道你担心我,但有些事我一定要做,比如找到灵雾,比如保护我在乎的人,如果真是为了我好,能不能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   她抿唇,想说能不能不要再阻拦,不要再因为这种事情生她的气。   但她没有说出口,她觉得此时的关风与并不只是生气这么简单。   “我们是彼此最亲近的人。”关风与重复她的话,“我一直这样认为,但你呢?”   桃桃抬起头,不理解地看着他:“我?”   “只要你一生无忧平安喜乐,我可以做任何事。”关风与声音低沉,“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   他目光落在窗台的玄魂花上,虽然沐浴在春天的暖阳中,可它看起来了无生机:“你只会为了别人深陷险境,为了别人难过,为了别人受伤,你做这些事,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桃桃脑海中忽然浮现起当初在闽城时巫凤雏说过的话。   “我巫家的东西,巫家的男人,还有巫家的荣誉,我都会一一拿回来的。”   巫家的男人。   巫凤雏喜欢关风与她知道。   巫凤雏对于她的恶意她虽然也知道,但从未去细究背后的原因。   因为懒,因为散漫,因为根本没将这个女人放在心上,直到现在,桃桃都不清楚巫凤雏的恨意从何而来。   当初在申城夜来香,罗侯对她说过,李鹤骨决定为关风与和巫凤雏订婚,但第二天关风与就将订婚贴通通退了,并且和李鹤骨吵了一架,他说,要他做鸣钟人可以,但有条件。   桃桃脑子原本又木又混沌,但在这一刻,不知怎么开了一点心窍。   也许是最近的关风与太过反常,总之,她终于反应过来了一些事,凝视着关风与,问道:“条件是什么?”   “师祖为你订婚,你要他答应你的条件,你才会做鸣钟人。”桃桃问,“你的条件是什么?”   她的声音是清亮的,但在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声线比平时低了许多。   她黑白分明的眼珠盯着关风与,并没有察觉到这样直白的问法有什么不妥,也并没有考虑她问完得到了答案会有什么后果,只是想到了,想知道,就直接问出口了。   关风与沉默。   他与桃桃对视,目光不似从前冰冷,眼中蕴了一团正在燃着的火。   几乎把桃桃灼得痛了。   她别开眼睛:“如果你不想说……”   “我说,做鸣钟人可以,但在这世界上,我想娶的人只有一个。”关风与声音沉郁,听在桃桃耳朵里,每一个字都如一柄重锤震得她头晕目眩,“不是她,我宁愿终生不娶。”   “我知道她该是我的藏灵身。”   “我知道吞噬她的灵力觉醒那所谓的力量才是我们之间应该有的唯一关系。”   “可我做不到。”   “桃桃。”   他没有叫她师姐,桃桃也没有纠正。   “我十二岁到清风观,每一个日夜,每一场黄昏,每一次落雪,就算不在身旁,也在心上。”   “从前她小,她不懂,但十年过去了……”他朝桃桃走近一步,身上干净的味道溢入她鼻端,“所有人都看出我对她的不同,偏偏她没有,你说,她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装不知道?”   桃桃没有动,不光是因为没有后退的空间,更是因为愣住了。   她往日机灵的脑袋像是糊了一层粘稠的浆糊,听着关风与的话,知道他在说什么,却转不动了。   她早该发现的。   关风与那样一个冷冰冰的人,冷漠到几乎没有喜恶,冷漠到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却每次见面都要和南宫尘拌嘴。   偏偏她还以为他只是在尽到他保护师姐的职责。   关风与当初与李鹤骨吵架的事整个混沌冢都知道,那么他对她的感情应该也早就传遍了。   除了她,都知道。   如果是金佑臣对她说这样的话,她并不会觉得什么,只会摸摸他的脑袋告诉他小孩子要认真学习,如果实在太闲就去看奥特曼。   不是没有被喜欢过,只是大多数时候她可以不当回事,可以随波逐流。   但是关风与。   桃桃了解他,他那样正经稳重,一定是经过无数日夜的千思万想才会认准一个人。   他说出口,一定经过深思熟虑。   每一个字,每一句话,都不是她能随便敷衍过去的。   桃桃没有躲避,她只是讶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说出这句话想要她什么回答。   她不说话,关风与也没有再说话,只是隔着几乎没有的距离凝视着她。   女孩的神情有些茫然,有些惊讶,还有些手足无措。   但好在,没有厌恶的情绪。   她身上很香,像昨夜在床上他闻到的一样,是淡淡的草木香气,仿佛让他回到了年少时的瞿山,日光总是温暖,风也总是不倦。   而她那漂亮漆黑的眼眸像极了清风观后院莲花缸里的黑色鹅卵石,被水浸得久了,摸上去滑滑腻腻却又透着井水的清爽。   关风与喉咙忽然有些发干。   桃桃身上的味道萦绕在鼻端,很淡,比不过昨晚他凑近闻到的一半。   他忍不住倾身,鼻尖抵在她发丝上,桃桃终于回过神来,伸手按住了他的胸膛。   还不等她说话,屋门被敲响了。   桃桃像是正在焦灼等待死刑的犯人,蓦地松了口气,她推开关风与走去开门。   门外是元天空和萧月图。   元天空径直走了进来,他先是从头到脚看了桃桃好几眼,发现她换过衣服后直接推开了她浴室的门。   她换下来的血衣还没有收拾。   元天空拿起来看了看,转头生气地瞪着她:“应桃桃,你是想要气死谁吗?”   他眼睛尖,一眼就看出衣服血渍的位置是他本来应该被安德烈伤到的地方。   虽然他一向脾气很好,但还是忍不住骂道:“下了挑战场我越想越不对,明明冰刃都碰到我了,为什么我没有受伤?你真行,要是我在场上脑子抽了在冰刃间横冲直撞,你想我明年今天提着纸去你坟头烧上两捆是不是?”   “好了好了别骂师姐了。”萧月图劝架,“师姐这样做也是为了我,你要骂就骂我好了。”   “鸣钟人爷爷把鸣钟人印教给你是为了让你犯蠢的吗?你看什么看?瞪什么瞪?以为你瞪我就不会骂你了?”元天空愤怒道,“还好那冰刃没有从脑袋穿过去,你要是死了混沌冢怎么办?我怎么办?与哥怎么办?”   桃桃破天荒被他骂成这样还没有回嘴。   可他偏偏提关风与,不提还好,一提桃桃就想起刚刚的事情来。   混乱又尴尬。   元天空摸着自己的后颈:“赶紧把这个什么鸣钟人印给我去了,男子汉大丈夫谁要你保护啊?”   桃桃没好气地说:“你以为它能无限次帮你抵挡攻击吗?”   萧月图看了眼他后颈:“已经没了。”   元天空这才放心,但还不忘威胁桃桃:“虽然我叫你老大,但这里你是年龄最小的,下次再偷偷做这种事情,当心我们联合起来一起揍你。”   萧月图瞥了眼关风与,连忙摆手:“我可不揍。”   从她进屋起就觉得屋里的气氛很怪,女人的直觉向来很准,尤其是当桃桃偷瞄向关风与时那尴尬的眼神更是能说明问题。   萧月图拉住元天空:“我们先出去吧。”   桃桃连忙说不要,可是萧月图感受到了关风与凛然的目光,硬把正在教训桃桃的元天空拉走了。   屋里又只剩下两个人了,虽然气氛还是怪,却比刚刚好一些了。   这样沉默也不是办法,桃桃做了个深呼吸,明明平时胆子很大的一个人这时说一句话却要鼓足勇气。   “阿与,我是你师姐。”   关风与看着她,他没有说话,但桃桃分明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这样一则信息。   你哪里像师姐?   确实,他来清风观时她还不到八岁,又瘦又小。   虽然嘴上总自诩为师姐,但他这么多年应该一直把他当成妹妹。   “随便吧。”桃桃有些自暴自弃地说,“反正老头子也不知道去哪了,师姐师妹的都随你,但既然是一个师门,那有些事情是不应该的,而且……”   她话锋一转,望着窗台上的玄魂花:“你应该知道,我对他……”   “我不想听的话,你最好不要说出来。”关风与冷漠地开口。   桃桃先是本能地闭嘴了,而后又问:“那你明白吗?”   关风与原本靠在窗台上,听了这句话后走到她身旁。   桃桃坐在床沿上,见他靠近有些忐忑。   她一贯是这种对外人凶,在亲近的人面前反而容忍度会高很多的性子。   刚认识时,元天空满口老大老大地叫她,现在都敢指着鼻子把她当小妹妹训,别说是关风与了。   关风与没有像刚才一样走近,只是站在床前低头看她的眉眼:“我心甘情愿的事,不需要让它成为你的负担。你心里的人是谁,只要不说,我都可以当做不知道,但如果你再做这种让自己受伤的事,我真的会生气。”   桃桃松了口气,她低声说:“你不生气也很可怕。”   “你怕我?”   “一点点。”桃桃实话实话,说完觉得不太好又加了一句,“只是最近,你最近有点太凶了。”   关风与静了一会儿,轻声说:“知道了,以后不会了。”   *   校医院。   徐山因为昨天狩猎赛上被安德烈和“盟友”苏婉婉联手阴了一道,所以受伤住院。   几个平时关系好的朋友在病床边陪他。   徐山是个浓眉大眼的青年,长得不算英俊,但也能称得上是相貌堂堂。   他吊着一只腿躺在病床上,去给他打饭的朋友回来,神神秘秘地说:“安德烈刚才也被送进来了。”   徐山本来为昨晚的事憋了一肚子气,一听这话气消了一半,他乐了:“他怎么了?下楼梯没看路踩空摔下来了还是叫雷给劈了?”   “不是,是叫人打了。”朋友把饭盒递给他,“风信子学院这次的新生里有一个厉害角色。”   “风信子学院是什么东西?”徐山疑惑。   朋友把今天上午发生的事情原原本本跟他说了。   徐山又乐了:“这元天空听起来挺对我脾气的,他那么强?竟然能把安德烈给打成这样。”   “不是元天空。”朋友告诉他,“打断安德烈肋骨的是关风与。”   ……   安德烈躺在病床上。   苏婉婉坐在他身旁为他削苹果,递过去一块,他没有接。   安德烈眼里全是阴郁的颜色。   他今天在场上倒不是故意偷袭元天空,当时确实没看见自己出了比赛范围,所以关风与出手将他打伤,他认了。   他想不通的是,为什么冰刃明明穿过了元天空的身体,却没有给元天空造成伤害。   他也猜过元天空身上是有什么护身的印术。但什么印术能这么强大?他的冰霜利刃透体而过都产生不了任何伤害。   “手机给我。”   苏婉婉放下苹果,将手机递给了他。   安德烈拨出一个号码。   铃声响了几声后,对面出现一个倦怠却优雅的声音:“我在忙。”   “我知道。”安德烈按开免提,“但有急事。”   苏婉婉听到电话对面的温柔男音觉得有些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   转念一想,她刚和安德烈在一起几个月,并不认得他的朋友,应该是自己听错了。   安德烈将自己的疑惑对着电话讲了。   对面的男人发出了漫不经心的鼻音:“有一种印术或许能做到,但你没有可能接触到它。”   安德烈:“是什么?”   男人回答:“混沌冢的鸣钟人印,李鹤骨人死了,他的印术也会跟着失效。”   苏婉婉在床头看得真切,安德烈的眼睛里一瞬间爆发了一道精光,他挂上电话:“你出去,把李烨叫进来。”   苏婉婉噘起嘴,觉得他对自己说话的语气像在使唤丫鬟,但还是出去帮他叫人了。   安德烈已经将身体上的伤痛忘到一边去了,他想起今天早晨在办公室墙外听到的霍迪和康默间的对话。   周玉,应桃桃。   如果说元天空之所以能挡住他的攻击真是因为鸣钟人印,那么即使李鹤骨不在了,世界上还有一个人能用这种印术。   ——混沌冢的现任鸣钟人,应桃桃。   李烨很快就进来了,他是安德烈的小弟,为人稳重,办事很牢靠。   安德烈问:“早上我让你去查那个叫周玉的,你查到了吗?”   李烨说:“时间太短只查了一点,她没什么特别,普通的家庭,普通的实力……”   “先别查她的家庭背景。”安德烈示意他过来,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   李烨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点头出去了。   过了一个小时,他回来了:“老大,真的让你说对了,这个叫周玉的今天上午也去了挑战场。我拜托监控室的老师调出监控,发现比赛时她坐在最后面的角落里。我去她坐的位置检查了,虽然已经被清理过,但我还是在椅子下面的缝隙里发现了一滴还算新鲜的血迹。”   安德烈脸上露出了一个胜券在握的笑容,他让李烨出去,拨回了电话。   男人听起来有些不高兴:“不是说了在忙吗?外面那些女人一刻也不消停,吵得我耳朵疼。”   “听了我这个消息,你的耳朵应该就会康复了。”安德烈的声音带着愉悦和轻松,“姬梧桐,说出来你恐怕不会相信,你想找的那个应桃桃,她现在就在我的身边。”   *   校长室。   今天没事做,霍迪被嵇色邪圈在了这里。   名义上是陪外公喝茶聊天,实际是怕他出去拈花惹草。   霍迪也是个既来之则安之的人,给嵇色邪泡了一壶茶后就坐在沙发上玩手机了。   玩了一会发现嵇色邪没动静,他以为这老头还在想昨晚的事,主动开口:“别多虑了,康教授不是说了,以恶灵渊下面那东西的攻击力,就算是寂静之主来了也不用怕。”   嵇色邪本来没在想那件事,听到他这么轻松的语气,瞥他一眼:“难道混沌界仅仅是毁在寂静之主的手上?要是没有九婴引起的海啸,李鹤骨也不会被牵制住,寂静之主要想动你,会傻到自己一个人来吗?”   “您说得对。”霍迪给他倒茶,“消消火吧,这样成天忧国忧民,很容易老的。”   “我不是在想昨晚的入侵者。”嵇色邪问,“今天在挑战场,你有没有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霍迪问。   “安德烈虽然只有二株,但按照他的修炼速度,最多两年也会迈入三株的门槛,关风与不用术法,不用属性之力,只是甩出六道心镜就将他伤成那样。”嵇色邪拧眉,“三株的实力不可能做到。”   “您是说关风与已经不止三株了?”霍迪想到外界对那男人的评价,耸了耸肩,“李三九当年不也是二十五岁就修炼到四株了吗?以关风与的天赋,他现在修出四株也不是什么稀奇事啊。”   嵇色邪:“李三九隐居瞿山二十年,你们这些小辈对他太不了解了。论天赋,关风与虽然很强,但无法和李三九相比,李三九修出四株灵脉尚且用了二十五年,他今年才二十三岁……”   霍迪问:“外公,您在担心什么?”   嵇色邪只是摇头,没有再说话。   *   要说枯燥,每天课程被排得满满当当。   学习灵师的基础知识、学习术法的使用,学习马克思主义、英语和高等数学……   虽然桃桃也不知道为什么灵师要学这些,但两个月下来,她这三门成绩整个学院垫底。   要说有趣,日子也还勉强算是有趣。   年轻的少男少女们充满了活力,一下课就叽叽喳喳,虽然吵了点,但也不会太过于无聊。   比如现在。   刚刚下课,桃桃正要抱着书去食堂吃饭,就听见走在后面的两个女灵师在交谈。   “下周是校庆,到时候会有很多有名的灵师来学校参加。”   “华灵院毕业的校友可太多了,特调局的元局长也会来,听说他很帅,而且现在还是单身。”   “你是不是思春了啊?”   “去去去,我还没说完,你知道吗?这次学院还邀请了一个有名的财团”   “财团?凡人吗?”   “是啊,虽然说是不准凡人知道灵师的事情,但这只是限于普通人而已,那些有钱有势的大人物谁会不知道呢?华灵院建起来也是要钱的,从前是靠另外一家财团支持,但是那家财团的老总裁前几个月去世了,新任的总裁是个无神论者,所以赞助就停了,现在这个给学校提供赞助的财团比之前那个更豪气。”   “是哪一家啊?”   “金氏财团,我在新闻上看过,这财团的两个少爷都很帅呢,不知道这次会不会来。”   这话一说完,她身边的女孩惊喜地叫了起来:“金氏财团,我也在新闻上看到过,金氏的大少爷叫金斯南,好帅的!”   “那你是没见过金氏的小少爷。”同伴笑道,“听说长了一双碧蓝色的眼睛,电视上看都美得不得了,现实中看只怕我会晕过去吧。”   桃桃听到她们的对话,停下脚步。   金氏财团的人明天会来参加校庆?金佑臣不会也要来吧?   想到这,她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混沌界刚出事时,金佑臣出于关心不断地打电话给她。   可那个时候桃桃心情不好,不想说话,实在太烦就把他拉黑了。   算算日子,金佑臣躺在她的黑名单里已经快要半年了,怪不得觉得最近很安静,好像少了点什么。   桃桃一想到少年生起气来的样子,纵使平时天不怕地不怕,这时候也有些怂了。   她连忙把金佑臣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不放还好,一放出来看到。   近半年里,金佑臣一共给她打了三千二百一十四个电话,直到半个月前,他才没有再打。   晚春的风很柔软,但是吹到桃桃的身上,愣是让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 第163章   老天爷,是我们少奶奶啊——   这三千二百一十四个电话, 桃桃根本不敢回拨。   她关上手表,打算先吃了午饭再说。   金佑臣的父亲平时连门都不让他出,估计来华灵院这种事也不可能派他一个小孩子来。   想到这, 桃桃轻松了点,并且良心喂狗,没有丝毫的负罪感。   她一个人走在通往食堂的林荫树下, 霍迪幽灵一般冒了出来, 他走到桃桃身边:“吃饭?一起吧。”   桃桃:“……”   这两个月的平淡里因为霍迪倒也并不十分安生。   他平时不用给学生上课, 只处理一些学生生活上的琐碎事情,清闲得很。   刚开学那段日子,桃桃在狗尾草学院上课,教室在一楼。   她坐在靠窗的最后一排, 只要一回头就能看到窗子外小路对面的长椅上, 这男人在慵懒地看报。   说是看报, 其实是在假借看报的名义盯着她。   桃桃自觉无论是这张假面又或是她日常的行为都没有破绽, 如果有,嵇色邪早就找上门来了。   偏偏这男人对她很感兴趣。   如果没有任何破绽, 但只能解释为男人纯粹的第六感了。   一开始桃桃是想假装不知道, 忍忍算了,霍迪发现不了什么就会没趣自己离开。   但当他连着半个月坐在窗外观察她上课后, 她忍不了了, 直接打电话到校长办公室投诉。   男老师这样“骚扰”女学生实在过分, 尤其这男老师还是校长的外孙。   不知道嵇色邪做了什么, 从那以后霍迪确实不在窗外盯着她了, 但还是偶尔会神出鬼没闪现在她身边。   比如现在。   桃桃懒得理他, 自顾自往前走。   霍迪跟她并肩走着:“你不要总是一副看流氓变态的眼神看我, 我都解释过了, 那些天我在窗外坐着不是偷窥,要是偷窥我找个你发现不了的角落不行吗?干嘛要大摇大摆坐在让你一眼就看到的地方呢?”   霍迪说:“我作为导员,监督学生上课不跑神不摸鱼是我的职责啊。”   桃桃还是没说话,其实这几个月无论霍迪怎么纠缠,她对他说过的话总共加起来也不超过十句。   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在说,她安静地听,听得烦了就想办法把他甩开。   “周玉,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缠着你吗?”霍迪突然问。   这句话引起了桃桃的注意。   她停下脚步,转过头,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他。   “你不像个普通的学生。”霍迪很坦然将这句话说出口,“虽然没有证据,但你的反应印证了我的猜想。”   林荫道下是太阳照射不到的凉快地方,一片叶子打着轻旋从书上落下,掉在了霍迪的肩膀上。   他懒散地拂去:“你上课从来没有听过课吧?”   他说得是实话,桃桃确实没有。   灵师要在与邪祟的实战中才能真正地成长,但是华灵院开设的实战课少之又少,大多时候是教授理论知识。   虽然学生们个个学富五车,问怎么对付邪祟,能将课本上的方法答得头头是道,但一月一次的实战课就成了软脚虾。   听这些理论实在是没有必要,桃桃脑海中李鹤骨留给她的东西要比华灵院老师讲的有用的多。就算没有那些知识,真刀实枪地和邪祟打一场得到的经验也远超过上几十堂课。   华灵院的实战课设在挑战场,每周一节,实战用到的邪祟都是从特调局的黄泉九落塔里押出来的,往往都是最弱的一类。一只被一个班的学生反复操练,伤痕累累,根本没有什么战斗力,而反观学生却全副武装,就差保护到牙齿了。   这样的实战课下来,对灵师的实力增长也没有太大的用处。   可是霍迪去旁观过几节狗尾草学院的实战课,却发现了一些别人没有看出来的细节。   “你文化课成绩很低,尤其是英数政更是差得没眼看,弱智都会答的题你不会,字也写得像狗爬……”   桃桃面无表情,心想你是在揭穿我的疑点还是在损我呢?   “……但你第一次实战课的分数却很高,虽然后续实战课的分数断崖式下跌,但怎么解释你第一次几乎满分的成绩?”   第一次实战课的桃桃有克制自己出手的力量,但那次很不巧,她是第一次去上实战课,更是抽到了第一个上台的签,摸不清邪祟的底,所以只是用了她所以为的“克制”的力量出手。   她实在是没想到,堂堂华灵院给学生实战的邪祟能弱到这种程度,在她的克制之下仍然一下就□□翻了。   虽然那次以后桃桃已经尽量调整了,但这一点点缺漏还是被霍迪发现了。   他真的太敏锐了。   霍迪没有被这假象迷惑:“众所周知,实战课对于学生而言是最难的,一个从来不听课、文化分几乎是零的学生,实战课第一堂却能拿到最高分,这怎么解释?该不会在你来华灵院之前,对于和邪祟战斗就已经很有经验了吧?”   桃桃冷淡地说:“运气好,这也是你怀疑我的理由?”   “还有一点。”霍迪问,“看过学校论坛吗?”   桃桃才没闲心去看那东西。   “这两个月我缠着你的事情议论纷纷,如果是普通学生可能根据自身性格不同会做出不同的反应,但你却是根本没有把我这个人放在眼里。周玉,面对学院女生最想谈恋爱的男人的疑似示好和追求,你的反应是不是太淡了点?就算你天生讨厌男人,对男人过敏……”   “……被我这么烦了两个月,也该扇我一巴掌才对。”霍迪摸着下巴思考,“你该不会是害怕打了我会造成什么不必要的麻烦吧?”   “你是天生就这么冷淡……”霍迪凑近桃桃,笑得意有所指,“还是怕和我牵扯太多会被我发现你的秘密啊?”   桃桃的眼皮不受控制突突跳了几下,竟然全被他说中了。   这男人像是会猜心,笑容更灿烂了:“灵师界驱邪计谋杯,我拿过金奖。”   桃桃问:“所以呢?”   霍迪能听到她说话的机会少之又少,他像是在玩攻略游戏一样,一层层剥开解密,有种奇怪的兴奋:“所以不如把你真正的身份告诉我,我对你没有恶意,只是纯粹好奇,只要你不是暗灵师,我都替你保密。”   桃桃没有说话,霍迪背后跑过来一个老师:“霍老师,校长找你。”   桃桃听了,掉头就走。   霍迪想追,被那老师拉住:“很急,快去吧。”   霍迪好不容易开出来的局面又被破坏了,只好叹着气去校长办公室了。   ……   嵇色邪正在校长室吃午饭,看见霍迪进来,给了他一个冷哼和一个白眼。   霍迪瘫在沙发上:“又干嘛?”   嵇色邪骂道:“能不能有点当老师的样子,整个学校都知道你缠着人家女生,说出去很好听吗?”   “我又不是色魔,别动气嘛。”霍迪拿过筷子给他碗里夹了块肉,“我真的觉得那女孩很奇怪。”   嵇色邪:“又想说她是应桃桃?”   这话霍迪在一个月前为自己辩解时也说过。   那个叫周玉的女孩直接投诉到校长室了,给嵇色邪气个半死。   当时不光嵇色邪在,还有许多华灵院的老教授都在场,听了这话直接笑场了。   “那你告诉我,混沌冢一向和特调局交好,应桃桃为什么要伪装混入华灵院?”   “我也不知道。”   嵇色邪从桌下掏出了那个叫周玉的女孩的资料:“科科垫底,应桃桃会是这水平吗?”   “她也可能是装的呀!”霍迪说,“交白卷还不简单?”   “试卷可以作假,那测试仪呢?华灵院的灵力测试仪具体到你多久能修出下一株灵脉都能测算出来,没有人能在测试仪下作假。入学时测过一次,入学后每月也测一次。测试仪上清清楚楚地显示,周玉她是一株灵师,和应桃桃有什么关系?”   这其实也是霍迪疑惑的地方,他知道测试仪的结果是无法造假的,那女孩在测试时确实是一株。   但她给他的感觉实在是……   “行了。”嵇色邪把那叠纸扔到霍迪身上,“以后少假借着为了华灵院安全着想的由头泡妞,丢你自己的脸不算还丢我的。校庆安排得怎么样了?”   霍迪被训了一顿,还是嬉皮笑脸的:“已经安排好了,该请的人请了,该布置的场地也布置好了,到了晚上先校庆表演再办晚宴,金家的小少爷到时候会来,不出意外,能拉来这个数的赞助。”   他比了个九。   “那就好。”嵇色邪脸上终于扬起一点欣慰,“研究所今年的经费算是有着落了,你负责招待金氏财团的人,可别搞砸了。”   *   校庆当日。   桃桃在图书馆角落的里看书,不远处,元天空靠在沙发上睡觉。   萧月图在分书区勤工俭学,将书籍分类整理好放回架上,关风与则靠在架子上看一本妖怪图册。   图书馆的人不少,但匆匆而过的学生并没有对这四人投来太多的关注,也不会去联想这看似稀松平常、各自做各自事情的四人背后有什么关系。   来华灵院已经两个月了。   这两个月里桃桃一直是独来独往,很少和他们三个有什么接触,如果有重要的事情,关风与会通知她。   趁着附近的人走开,关风与将书塞回书架,走到离桃桃最近的书架前又拿起一本书看:“罗侯来消息了。”   在桃桃离开混沌冢的这些日子,混沌冢的事她全部交给了罗侯代理。   桃桃翻书的手指停住,听他说。   “这四个月,灵师界收集十方璞的总数量少了很多,但除混沌冢外,其他灵师组织收集的十方璞数量都比从前要多。”   从前有混沌冢在,那些灵师总觉得背后有山,无论山后多大的狂风巨浪,混沌冢总能挡下来。现在混沌冢不出手了,他们慌了,也知道桃桃的脾气说一不二。这时候如果再不动手收集十方璞,只怕十方炼狱的结界一破,大家真要一块玩完。   对于人性,桃桃虽然不懂,但是也知道,付出得多了别人未必会感恩,只会觉得那是理所应当,倒不如破罐子破摔,真到大难临头了,这些人对自己的命比谁都重视。   “还有一件事。”关风与低声说,“寂静寮有动静了。”   听到寂静寮三个字,桃桃脸色沉了:“寂静之主果然没死。”   “前些天金佑臣通过一些人脉找到了罗侯,说他大哥金斯南最近很不安分,金斯南身边有寂静寮的暗灵师,具体的情况金佑臣没有多说,据说今晚他会来华灵院,到时候可以问问他发生了什么。”   桃桃问:“小佑是因为知道我在华灵院才来的吗?”   “就算是罗侯也不知道你的去向,金佑臣无从得知。”关风与说,“他来华灵院应该是为了找我。”   桃桃了然,她失踪这么久,金佑臣一定着急。   此刻在外界的人又没人知道她的去向,他来华灵院找关风与想打听她的下落也是意料之中。   不过寂静寮在消沉了近半年后又有新的动作,这不是什么好事。   桃桃陷入沉思。   窗外传来一阵惊呼声:“是虚龙——”   此时已经快到黄昏了,虚龙庞大的身躯出现在华灵院上空的云层中。   虚龙每天往返华灵院和溪春镇一趟,想要进入华灵院,必须乘坐虚龙。   它在天空上出现,意味着今晚参加华灵院校庆的客人到了。   桃桃站在图书馆的窗边朝外看,只见特调局来了许多灵师,还有一些曾经就读过华灵院的出名的灵师。   元凌也来了,他是特调局的局长,无论在哪里都是灵师界炙手可热的人物,不断有校友前来和他握手交谈。   他严肃着一张脸,虽然没有拒绝,但也没说几句话。   等所有做客的灵师都出来之后,虚龙的内腔走出来八个黑色西装的保镖,其中两个手里抬着一卷红色的丝绒地毯。   上午的时候下了一阵雨,虚龙随便找了一个地方停了,地上还有没被太阳晒干的水渍。   保镖将地毯铺在水渍上,一个漂亮的少年从虚龙内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纯白色的西装,棕黑色的头发,碧蓝色的眼睛,俊美漂亮。   虽然年纪不大,但板着脸时的气质高贵难以接近,让人只敢偷看议论,却不敢当着他的面去搭话。   许多学生在围观。   金佑臣走下地毯,自然地朝来迎接的嵇色邪伸出了手:“校长,您好。”   元天空睡醒了也趴在窗边看,他搓着眼睛:“那不是死孩子吗?他也太锲而不舍了吧,都追到这里来了?”   图书馆内原本有许多学生,在听到外面的动静后纷纷跑出去看热闹。   一个人影却和人流的方向相反,跑到了图书馆里。   “原来你在这啊,让我找了半天。”来的人是徐山,他一把拉住了元天空的胳膊,“走走走,江湖救急。”   徐山今年二十四岁,二株无属性灵师,狗尾草学院的首席。   在一次公共课上,他和元天空因为该怎样对付妖狐的问题争论了起来。   按照徐山在华灵院学到的知识,他认为对付妖狐应该小心警惕,要筹备万全。   首先,要有一个会破幻术的队友,其次要有一个能解狐毒的队友,还要防备它的尾刺,所以身体强壮的队友也不能少,等集齐了这三个队友,再一起商议怎么对付妖狐。   根据华灵院教的方法,他说得也没错。   但元天空不同意,他反驳:“等集齐了队友,妖狐早就跑了。”   徐山说:“不这样准备,去了也未必能收伏妖狐,去收妖的灵师还可能会有生命危险。”   元天空认为灵师就是做这一行的,能力越大责任越大,那些危险是必须承担的。   但徐山却觉得保护凡人之前要先确保自己的生命安全。   元天空反问他,要是当初当初在闽城,李鹤骨拦住海啸之前考虑的是自己,那么闽城会死多少人?   徐山哑然。   其实本来也没有对错,只是接受到的教育不同。   两人争论了半天,到最后两人不打不相识,一来二去成了朋友,元天空总是这样,开朗活泼的性格和谁都能成为朋友。   风信子学院和狗尾草学院原本僵持的关系也因为首席的友谊而缓和了很多,   徐山拉着元天空就要出去:“晚上校庆的表演我们学院临时有几个人去不了,你跟我去帮忙。”   元天空指着窗边的桃桃:“你们自己学院的人不是在那吗?”   徐山这才注意到桃桃,他惊喜道:“我记得你,叫什么玉是吧?走走走,马上校庆表演就要开始了。”   桃桃还没来得及抗议,就被他抓着去了礼堂。   *   校庆表演在黄昏的时候开场。   第一个节目是诗朗诵,主题是华灵院几十年来辉煌的发展史。   朗诵者都是四个学院的优秀学生,领诵人是小雏菊学院的首席苏婉婉和狗尾草学院的首席徐山。   礼堂人头攒动,这是一年一度的大日子,每个学生都被要求必须前来观看。   其实不用学校要求他们也会来,这次校庆来了许多有名的灵师,甚至还有英俊帅气的特调局局长元凌和为学校提供资助的金氏财团的小少爷,大家都想见一见。   许多学生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有名的灵师,激动又兴奋。   与他们相比,金佑臣有些烦躁。   他来华灵院是为了找关风与打听桃桃的下落,但是过来后没看到关风与,却被一个叫霍迪的人绊住了脚。   平心而论,这个叫霍迪的人很风趣也很有礼貌,说话并不让人讨厌,但金佑臣有心事,所以并没有认真地听他讲话。   “能得到金氏财团的赞助华灵院倍感荣幸,一会节目结束后还有晚宴,小少爷一定要参加,到时候我们可以把金氏财团和华灵院的友好合作落实敲定,您觉得怎么样呢?”   “都可以。”金佑臣随口问道,“小师……关风与在哪里?”   “您还认得关风与?”   虽然金佑臣年纪小,但他是代表金氏财团来的,出于礼貌,霍迪对他用了敬称。   金佑臣与混沌冢的种种复杂的关系,知道的人并不多。他也无意对霍迪说,只是敷衍道:“从前听说过一些,我很崇拜他,百闻不如一见,不知道方不方便叫他出来,我想跟他说几句话。”   “关风与性格孤僻,不喜欢这种场合,他不在。”   “校庆表演不是所有学生都要参加吗?”   “他是华灵院最优秀的学生,不想参加谁也没有办法,优秀的人总是要有些特权在身上。”霍迪耸肩,“不过如果您想见他,一会儿晚宴我找人把他请来。”   “那样最好了。”金佑臣终于有些开心了。   台上的表演是原大丽花学院现风信子学院的两个女生在唱歌。   安德烈两个月前受了伤还没好全,不然往常都是由他表演钢琴独奏。   不过这两个女生的唱功也不错,唱得是当红顶流巨星苏恩曜的歌,温柔、轻缓,令人心驰神往。   台后。   徐山结束了诗歌朗诵连忙布置下一个节目。   狗尾草学院准备的节目是一场话剧,剧本是徐山自己写的,在写剧本的过程中也参考了些元天空的意见。   这场戏的名字叫《混沌冢携手华灵院大战暗灵师,寂静之主被痛打落水狗》,由徐山饰演李鹤骨,萧月图被拉来饰演寂静之主,本来想让关风与饰演他本人,但实在请不动,所以就临时让元天空饰演关风与了。   故事的背景就是混沌界大难那晚,只不过徐山改了过程、改了结局。   既然背景定了,那么当晚在场的人物都有人饰演,包括桃桃。   桃桃原本对于校庆毫不关心,根本不知道还有这一出。   她站在后台,看见徐山拉住一个女孩着重强调:“你演的是应桃桃,别的不多说,一定要把她的凶狠演出来,明白吗?”   桃桃:“……”   女孩的长相有些显凶,这也是徐山为什么挑她演应桃桃的原因。   可她实在不是一个很凶的人,她问:“要怎么凶啊?”   徐山亲自给她示范,眼睛瞪得像铜铃,扭过头眼里精光四射:“嗬啊——”   女孩跟着他学,眼睛瞪得像铜铃:“嗬啊——”   “很好。”徐山欣慰地拍她肩膀,“你已经学到了精髓,千万记得要凶,看见下面那个穿西装的小孩了吗?听说今年才十五岁,争取把他吓哭,这才有应桃桃的样子嘛。”   桃桃:“…………”   徐山说完看到了站在一旁的桃桃,将一件绿油油的东西递给她:“你也别傻站着了,一会你演一棵被寂静之主一掌劈死的树,看寂静之主的掌风过来,你就啊一声倒在地上就完了。”   “树也要啊一声?”   “要的要的,万事听导演的,不要那么多疑问!”   桃桃看着那绿油油的东西,确实是个树的模样。   话剧很快开始了。   台上的幕布来开,一缕光打在台上。   徐山穿着一身灰色道袍,手里拿着一柄白色拂尘,装扮确实很像李鹤骨,应该是提前问了元天空才准备的服化道。   徐山浑身浴光,一脸霸气:“呔,是谁擅自闯入混沌冢!”   萧月图饰演的寂静之主披着一个紫色的斗篷从幕后翻了个跟头翻出来:“混沌冢听着,今天就是你们的死期,不乖乖束手就擒我就把你们全杀了!我可是世界上最厉害的暗灵师,你们都不是我的对手!哈哈哈哈哈——”   桃桃:“……”   元天空饰演的关风与站在树下,叹了气轻声说:“我劝过徐山台词不要这么中二,但他觉得这样才有戏剧冲突。”   因为关风与的性格向来沉默寡言,所以他没什么台词,比其他人清闲很多,站在桃桃扮演的树旁陪她聊天。   这时饰演桃桃的女孩也翻着跟头出来了,她眼睛瞪得像铜铃:“嗬啊,让我看看,是谁这么狂妄——”   桃桃:“…………”   “我……”她顿了顿,说,“好想逃。”   元天空说:“我也是,徐山原本还想找人演我,我看过剧本以后就拒绝了,实在是太羞耻了。”   被尬得手足无措,哪怕只是一棵树也让桃桃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但是台下的人都看得津津有味。   只有金佑臣盯着台上的桃桃轻声说:“和她一点也不像。”   这话虽然很轻,但是被霍迪听到了。   他转头看着少年认真的神色,到嘴边的疑问又憋了回来。   萧月图饰演的寂静之主手猛地朝桃桃的方向挥出一掌。   桃桃虽然尴尬,但还记得自己身为一棵树的使命,她尽职尽责地啊了一声,随后倒在了地上。   听到这个声音,金佑臣朝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却只看到一团绿油油的东西。   寂静之主发出嗬嗬的怪笑:“我能杀一棵树,就能杀你整个混沌冢!还不乖乖束手就擒!”   “你休想!”   这时,饰演桃桃的女孩从幕后推出一台机器:“感谢国家,感谢华灵院,这是华灵院友情赞助我们的高科技战斗仪器,就算你是寂静之主也躲不过它的一击之力,受死吧,哈哈哈哈哈哈——”   桃桃:“………………”   毕竟是华灵院的校庆,如果故事背景只是混沌冢恐怕过不了审。   她趴在地上,听着这个剧情快要喘不过气了。   霍迪在台下和金佑臣解释:“这些年华灵院的研究所研制出了很多对付邪祟的高科技仪器,得到金氏财团的赞助,我们会在这方面如虎添翼,总之,大家的目的都是为了守护世界的和平。”   金佑臣心思根本不在这件事上,随口应付了几句。   台上的话剧终于接近了尾声。   最后,在混沌冢和华灵院的联手之下,寂静之主被像落水狗一样打跑了。   整个过程,除了桃桃扮演的树外无人伤亡,也算是给现实惨烈的故事一个梦幻的结局了。   桃桃终于可以从地上爬起来了。   演员谢幕。   由于参演人数太多,部分演员不是从后台离场,而是从侧边的台阶退场。   桃桃穿着那身树的衣服沿着台阶走下来。   金佑臣节目看得无聊,无意中朝那些演员身上扫了一眼。   就一眼,他愣住。   ……   桃桃自顾自走着,突然觉得礼堂里大部分的目光都朝她所在的方向聚集过来。   她瞥了眼,发现众人不是在看她,之所以望着她的方向是因为金佑臣突然离席朝她的方向走过来了。   怎么回事?   看着距离越来越近杀气腾腾的少年,桃桃慌了,她下意识摸了摸脸,假面还在,他不该发现啊。   一个晃神的功夫,金佑臣已经走到了她的面前,他猛地攥住她的左手腕。   桃桃这才反应过来,她上台太匆忙竟然忘记摘手表了!   虽然名义上叫小天才电话手表,但这是金佑臣的母亲定制了送他的,不管是外壳还是功能,世界上仅此一只。   少年磨着牙,阴森森地问道:“这是什么?”   桃桃还没说话,金佑臣背后的辛保镖先尖叫了起来:“老天爷,是我们少奶奶啊——” 第164章   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可恶的女人。   这几个月是金佑臣人生中最漫长绝望的一段时光。   自从十一岁那年被金斯南暗害后, 他身边一直有灵师保护。   那晚混沌界的事情在整个灵师界传疯了,金佑臣身边的灵师当然也听说了。   所以在知道混沌界出事后的第一时间,他就给桃桃打了电话。   他心想, 虽然金氏财团是凡人,他也没有灵力,但如果桃桃受伤了难过了, 那个狗屁寂静寮就算没有灵师能打得过, 他请国际上的佣兵组织开着飞机去, 炸也要把他们炸成碎片。   但是桃桃不接他电话。   通过身边几个灵师的描述,金佑臣勉强知道桃桃在混沌界出事后的动态,但只限于开始的一个月。   一个月后,再没有她的消息传来。   这几个月里金佑臣打了无数电话, 桃桃没接一个。   他又找不到混沌界的位置不能亲自上门, 离被气死就差那么一点了。   金氏财团给华灵院提供赞助本来不是财团发展计划内的事情, 但金佑臣知道桃桃的师弟关风与在这所学院读书, 作为她最亲密的师弟,关风与应该能帮助他找到桃桃。   于是他带着赞助的名义来到了华灵院, 不这样他也进不来这全是灵师的地方。   本来是想等到晚宴时霍迪把关风与请来他好好问清楚的, 却无意中一瞥让他看见了女孩手腕上的手表。   那年的冬天他亲手送给桃桃的,他不会不认得。   虽然眼前这女孩和桃桃长得没有半分相像, 香菇头, 黑眼镜, 穿得还像棵树, 但是金佑臣知道, 她绝对就是桃桃。   不光是因为手表, 更是因为她的表情。   ——没有疑惑, 没有不解, 而像在外面做了错事回家后被妻子捉住的男人一样惊恐。   那双虽然惊慌却又没有丝毫歉意的漂亮眼眸,简直是一模一样,这在金佑臣眼里,已经是桃桃看见他时的招牌眼神了。   她要不是桃桃,金佑臣心想,我就把自己的头割下来送给辛保镖当球踢。   辛保镖一句少奶奶喊出之后,把全场仅剩的目光也吸引了过来。   霍迪没有围上来,因为金氏财团的保镖已经将金佑臣围得水泄不通,他捏着一瓶易拉罐装的速溶咖啡,靠着礼堂的椅背静静地围观。   那个保镖刚才喊了什么?   周玉是金氏财团的少奶奶?   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孩身上倒是有很多谜团。   同样,谜团也意味着神秘与魅力,霍迪不由得更感兴趣了。   这里人太多,桃桃原本想找个人少的地方再和金佑臣相认,可她没想到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金佑臣根本不受控。被金佑臣抓住那一瞬间她心叫不好,更在她控制之外的是,辛保镖直接喊出了“少奶奶”三个字。   这下好了,所有人的目光都在她和金佑臣的身上转来转去,头上顶着大大的疑问。   他们当然知道这少年是国内最有名的财团的小少爷,但是这女孩是谁?   她是金氏的少奶奶?从前倒是没听说过风声,看模样……也不太像。   桃桃拼命给金佑臣使眼色,生怕他在这里说出什么话来。   要是被他当场揭穿了什么,恐怕她在华灵院也待不下去了。   可是金佑臣见到她又惊喜又生气,根本没有接收到她的眼色,他小脸冰着,冷冷地说:“我这次是真的生气了,你太可恶了,应……唔……”   只吐出了一个“应”字,“桃桃”还没说出口,他就被人捂住了嘴。   捂嘴这种事当然不是桃桃亲自做的,霍迪本来就怀疑她,现在更是看热闹不嫌事大地盯着她,一旦她做了什么,那只狐狸恐怕更要联想纷纷了。   不过她不动手,有人可以。   在保护桃桃为她隐藏身份这件事上,元天空向来是很机灵的。   他出手捂住了金佑臣的嘴。   辛保镖曾经在闽城见过他一次,知道他是桃桃的生死之交,所以对他没什么戒心。   因此,在所有人包括金佑臣本人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元天空背后的飞行翼倏地展开,直接拽着金佑臣西装的后领,把他从礼堂里拖飞了出去。   短短半分钟,原本气氛祥和的校庆一片混乱。   元凌正在和嵇色邪说话,看见眼前发生的一幕,愣住了,嵇色邪也愣了。   在几百位灵师眼睁睁的注视下,金佑臣就这样被元天空不知带到哪里去了。   辛保镖这才反应过来,他捂着脸,花容失色尖叫道:“天啊,我们小少爷,他被歹徒绑架了——”   *   华灵院树龄最高的一棵梧桐树上,元天空曲着腿坐在树的高枝间:“所以你听明白没有?”   金佑臣后颈的衣服被一根粗壮的树枝串住,整个人被挂在了树上,他漂亮的小脸冷冰冰的:“你完了。”   元天空挟持他出来之后原本是把他放在树干上,但金佑臣却不老实,不停地尝试爬下去回头去找桃桃。   几十米高的树稍有不慎小少爷就会摔断腿,为了不让他乱动,元天空索性就把他挂在了最粗的树枝上。   少爷的衣服质量很好,挂了半天一点撕裂的痕迹都没有。   元天空就趁这功夫跟他详细讲了桃桃的事,并且叮嘱他绝对不能在华灵院的灵师面前叫出桃桃的名字暴露她的身份。   谁知道这死孩子脾气很不好。   他苦口婆心说了半天,小孩不仅没有答应,还反复地威胁他。   元天空见识过这孩子的厉害,天不怕地不怕的桃桃当初能被他逼到跳海,实在有点难缠。   他顺手就弹了金佑臣一个脑瓜崩:“我说的话你到底记住没有啊?你平时上学听讲也是这么三心二意的吗?”   金佑臣白皙的小脸瞬间气红了,从小到大谁敢这么对他?   把他当众绑架出来、把他挂在树上、还敢这样羞辱他弹他脑瓜崩。   就连桃桃都没有这样对过他!   他死定了。   金佑臣恨恨地想,等辛保镖赶到以后,他绝对要让辛保镖把这姓元的揍一顿,最好是把他屁股都打开花。   “放我下去啊笨蛋!”金佑臣在树上扭来扭去。   嵇色邪和华灵院的老师很快就赶到了,看着金佑臣被元天空挂在树上,嵇色邪差点气晕过去。   金佑臣是为了赞助的事情来的,现在是华灵院最大的财主,元天空这相当于把九位数的人民币挂在了树上!   今晚的风有点猛烈,万一把树上的钱吹跑没有了实验经费,他都没地方哭去。嵇色邪吹胡子瞪眼:“元天空你是不是皮紧了?去混沌冢一趟学什么不好偏偏和应桃桃学发疯,还不快把金少爷放下来!”   桃桃不放心也跟出来看了,听到嵇色邪这话很委屈。   骂元天空就骂,带她干嘛?又不是她授意元天空将人挂在树上的。   她偷瞥金佑臣的表情,正巧金佑臣也在看她。   通过他的眼神,桃桃知道今晚的事多半不会善了。   她要倒霉了。   元天空把金佑臣放下来,辛保镖连忙带着保镖们将金佑臣团团围住,以防歹徒再次袭击。   虽然金佑臣很想现在就让人把元天空揍一顿,但他这次是代表金氏财团来的,还是得顾着点面子。   他恶狠狠地瞪了元天空一眼,尽量心平气和地说:“我没事。”   “没事就好。”嵇色邪松了口气,“刚才听霍迪说你想见关风与?这样,宴会提前开始,我找人把关风与叫来,你跟他好好聊聊。”   都已经找到桃桃了,还见什么关风与。   金佑臣淡淡道:“不用了。”   嵇色邪虽然在灵师界是有名的人物,但在拉经费做科研的事情上确实是有求于人,因此面对金佑臣的时候也很客气。原本说得好好的要参加宴会见关风与,现在又改变主意了,很难不让人觉得是他因为今晚的事情生气了。   金佑臣如果生气了,那么赞助的事情恐怕就泡汤了。   华灵院目前正在做的研究一旦没有了经费研究就会中止,那么之前一切心血就都白费了。   虽然有钱的财团很多,但是愿意每年出九位数来支持研发一种对自身没有任何好处的财团恐怕世界上就只有一家了。   嵇色邪道:“不想参加宴会,那我们去会议室聊聊关于研究室的事,你看怎么样?”   这几乎相当于在明摆着要钱了,要不是为了研究室,嵇色邪也拉不下这张老脸。   金佑臣:“明天再说吧。”   他现在脑子里只能装得下桃桃,根本没心思想别的事,但这一句话听到嵇色邪耳朵里却像是九天轰雷。   老头满脑子都是,完了,华灵院的钱被元天空这阵大风吹跑了。   正在他痛苦万分眉头纠拧的时候,金佑臣又说了一句:“嵇校长,明天我会找您详谈赞助的事情,但今晚我有些累了,想要好好休息一晚,您看可以吗?”   这句话顿时将嵇色邪从悲恸的绝境拉了回来,他连忙说:“当然没问题,华灵院里有很多干净的客房,我现在就找人安排。”   “不必麻烦。”金佑臣的目光从桃桃的身上略过,“我的保镖已经在溪春镇上订好了住处,不住也是浪费,我回溪春镇休息就好,不过我对那里不熟,可不可以借一个学生带我在镇上转转?”   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嵇色邪很愿意把华灵院最出色的学生派去为他服务。   关风与的性子是不可能做这种事的,他刚要找人去叫机灵的萧月图来,金佑臣说:“我看她就很不错。”   一句话,又把在场人的目光聚集到了人群最后的桃桃身上。   霍迪也跟来了,他笑吟吟地问:“她是您的未婚妻吧?刚才在礼堂里,好像听辛保镖叫她少奶奶。”   未婚妻?少奶奶?   要不是霍迪提醒嵇色邪差点忘了这茬,他看看金佑臣,又看看桃桃:“你们?”   桃桃瞪圆了眼,一脸茫然与无辜,一副我什么都不知道,你们不要乱说啊的表情。   金佑臣努力表现得不那么森然,他想起元天空刚刚在他耳边絮叨的话,咬着牙假笑:“怎么会呢?我只是刚才看到她的手表,一瞬间有些认错人了,她戴的那只手表和我未婚妻的很像呢。”   周围的灵师纷纷趁机拍马屁:   “金少爷年少有为,未婚妻一定也很出色很优秀吧?”   “金少爷时时刻刻挂念未婚妻,真是让人羡慕极了。”   “是啊是啊,一定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不知道金少爷的未婚妻是哪家财团的千金呀?”   金佑臣冷笑:“她已经死半年了。”   灵师们:“……”   桃桃:“…………”   “她,还有他。”金佑臣又指指元天空,“借我当向导,可以吗?”   这有什么不可以的?嵇色邪直接替他们答应了。   元天空想起刚刚的事,总觉得这死孩子是想报复他,不由打了个寒颤:“我就算了吧,我还要回去复习功课准备明天的随堂测验呢。”   嵇色邪拍拍元天空的肩膀,语重心长道:“祸是你自己闯的,为了研究室的经费,就忍忍吧。”   *   溪春镇。   即使是镇上条件最好的酒店,对于金家小少爷而言也有些简陋了,不过金佑臣不在乎。   之所以拒绝住在华灵院,是因为那里不好施展。   到了外面,他不需要在华灵院的校长面前维持修养,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元天空被挂在了衣架上。   原本是想把他挂在树上的,但是缺乏工具,保镖不方便高空作业,只好从酒店搬了个立式衣架,把他后颈的衣服穿过挂钩就算是挂了,但是衣架和元天空差不多高,所以他双脚还在地上。   两个保镖站在他左右两侧,一人伸出一根指头弹他脑瓜崩,已经弹了十分钟了。   桃桃:“你的报复心也太强了。”   金佑臣出了华灵院就没说话,一直等着桃桃主动开口。   女孩在听到他要带她到溪春镇后,回了趟宿舍拿上了东西——一套换洗的衣服和一盆枯萎的花,就跟着来了。   她抱着花跟在他身后,直到来了酒店总统套房的客厅后才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可这一句话让金佑臣直接气红了眼睛:“他把我挂在树上你还为他说话!你到底在不在乎我啊?”   桃桃摘掉了头套和假面,露出一张白净漂亮的少女面孔。   跟金佑臣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思维说话的。   要是逆着他吵,他只会吵得更凶。   要是顺着他哄,他只会说她不真诚。   桃桃已经摸透了小孩的脾气,捂着肚子:“早饭没吃,中饭没吃,晚饭也没吃,胃好痛哦——”   这一句连忙把金佑臣即将喷发的火山熄灭了,见两个保镖还在兢兢业业地弹元天空脑瓜崩,他怒道:“你们是聋了吗?没听到少奶奶说她饿得胃疼?”   保镖都是在他手底下磨炼过许多年的,一听这话连忙放开元天空。   一个去买胃药请医生,一个去准备细软可口的晚饭。   元天空额头已经被弹红了,他把自己从衣架上放下来,坐到桃桃身边:“死孩子气性那么大,现在你该解气了吧?”   金佑臣冷冷地看着他,元天空瞥了眼自己和桃桃的距离,连忙挪开了一点,金佑臣这才收回目光。   他拿起一个香梨,用果刀削皮。   他从没做过这种事,手法很不熟练,将一个梨子削得坑坑洼洼,还差一点割破了手指。   金佑臣把梨递给桃桃:“你饿了,先吃块梨吧。”   见他气消了,桃桃接过梨啃了口,问道:“你来华灵院做什么?”   “你还问?”金佑臣瞪了她一眼,“你消失了快半年,我要是不来华灵院能找到小师弟吗?原本只是想和小师弟问清楚你的下落,但是无关人等不能进入华灵院,为了找你……”   为了找她,金氏财团这一次大出血,答应每年给华灵院提供几个亿的研究经费。   这话要是说出来,以桃桃贫穷的现状和贪财的性格,金佑臣觉得她会气死,所以他想,还是不要告诉她了。他将桃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心想女人可真是吞金兽。   桃桃吧唧吧唧啃着梨子:“你找我干嘛?”   在图书馆的时候关风与说过,来华灵院之前金佑臣先找到了罗侯,似乎是他大哥金斯南不太安分。   桃桃以为他来这里是有事要她帮忙,想当然地问道:“是要我帮你对付金斯南吗?”   “你是想气死我吗?”金佑臣阴晴不定,一下又生气了。   他一把抢过桃桃手里的梨,丢给元天空:“反正你也没有心,给你吃还不如喂狗。”   元天空:“……”   桃桃咽下嘴里的梨:“我不就随口问问嘛,那么小气。”   “随口问问?”金佑臣拧结着眉,“你知不知道你失踪了半年我有多担心?听到混沌冢出事我不停给你打电话,你不接就算了,还把我拉黑,好不容易联系到了混沌冢的灵师,他又不知道你的去向,我差点以为你死了……”   辛保镖端着饭菜进来,适时插了句话:“少奶奶,您看少爷都瘦了。”   金佑臣确实瘦了很多,他因为平时用脑过度,身体发育本来就慢,比整个年纪的男孩子矮上一截,一瘦就显得更小了,要不是他那点早慧的气势撑着,看起来甚至像个小学生。   “我只是忘了把你从黑名单里放出来了,也没人提醒我啊。”桃桃理亏地说,“我现在是鸣钟人,鸣钟人听说过吗?混沌冢现在都归我管,我是老大,平时日理万机很忙的……”   金佑臣听得耳朵疼:“你还是闭嘴吧。”   桃桃确实有点饿了,她拿碗吃饭:“在闽城见面那次,你急着回去处理你大哥的事,有结果吗?”   “父亲已经查清楚了,当初就是他收买了船上的员工放暗灵师上船。”金佑臣冷笑,“父亲把他教训了一顿,原本想找人绑了他身边那个叫朱颜酡的女人来仔细调查,没想到却被她跑了。”   元天空听到朱颜酡三个字时抬了下眼,桃桃敏锐地察觉到了:“你认得?”   元天空点头:“她就是当年混入特调局的奸细,没想到她去了金斯南的身边。”   金佑臣:“这几个月金斯南一直被父亲关着,前阵子才放出来又不老实了。我派李管家盯他,前些天传回了消息,那个叫朱颜酡的又回了他身边,最近在私下打听一些事情。”   “李管家?”桃桃疑惑,“他一个凡人能探出这么多东西?”   “李管家很厉害的,办事很得力,不然我也不会留他在身边。”金佑臣说,“他查到了一些消息,不知道对你有没有用。朱颜酡似乎在打听,救世盟的灵师收集了十方璞后送往哪里。”   “朱颜酡代表的应该是寂静寮,这应该寂静之主想要知道的,不过他们又要十方璞做什么?”桃桃低头思考。   金佑臣:“你现在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找下面的人查查不就知道了?”   元天空:“桃桃的处境可没你想象中的那么好,否则她也不会闷不吭声地来华灵院了。”   金佑臣:“你好像很了解?”   元天空没理会小孩乱吃的飞醋:“寂静寮在特调局和混沌冢都有卧底,而且藏得很深,直到现在都没有被找出来,在不确定奸细是谁的情况下,桃桃这边知道的消息一旦对外宣扬会打草惊蛇,所以就算要查也只能私下去查。”   桃桃思考了一会儿,抬头问元天空:“你觉得现在世间的正邪力量是怎样的状态?正大于邪,还是邪压过正?”   元天空:“虽然有部分强大的邪祟从十方炼狱里逃了出来,但数量并不多,堕神道已经灭了,世间灵师却有很多,只要齐心协力在结界消失之前补齐炼狱之门,人间的末日也不一定会到来。”   “所以是正大于邪,对吗?”   “我想应该是吧。”元天空说道。   “师祖曾经对我说过一件事,在他看来,寂静之主作恶、杀灵师,根本目的是为了让世间正邪守恒。”桃桃说,“我想,寂静寮当初屠杀混沌冢,除了寂静之主想要杀我顺便打散救世盟的会议外,应该也有这个原因。”   混沌界一战后,混沌冢失去了李鹤骨和四位五株灵师,这对灵师界而言是一个不小的损失,正能贴得上寂静之主的想要的正邪守恒的局面。   现在她想寻找被救世盟收集的十方璞碎片,是为了什么?   该不会在她眼里,现在世间的正邪仍然没有守恒,那她又想利用十方璞的碎片做些什么?   桃桃思考得有些头疼,拿出一根雪胆枝吸了起来。   这两个月天天吸雪胆枝,她夜里被剧痛缠身的次数少了一些,不会每晚都发作。   “你现在心烦的时候就喜欢抽烟吗?”金佑臣问。   桃桃将雪胆枝递到他面前。   辛保镖说:“少爷他不抽烟的。”   金佑臣先是愣了愣,而后美滋滋地张嘴咬住雪胆枝用力吸了一口。   桃桃本意是让他闻闻看那并不是香烟,但没想到他借着机会和她间接接吻,吸完脸还红了。   桃桃无奈,但洒脱惯了,要是因为小孩吸了一口就叽叽歪歪把雪胆枝扔了或是擦擦再吸就不是她了。   她收回手,继续边吸着雪胆枝边思考。   寂静之主为什么一定要世间正邪守恒,李鹤骨当初并没有给她一个明确的答案。   他只是站在窗边看着天上稠浓的雷云,对她说,因为所谓的天道。   天道是什么?   李鹤骨说世间并没有真正的仙人,神明就是所谓的天道,它是一种管辖天地间的秩序。   至于这种秩序存在的意义和运转的规则是什么,桃桃不清楚。   她吐出一口冰冷的雾气,心想明天回了华灵院,可以去图书馆查一查,那里说不定有她想知道的答案。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寂静之主派朱颜酡到处打听,恐怕是在打救世盟收集的十方璞的主意。   救世盟灵师收集了十方璞后会统一封存运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桃桃虽然不知道具体在哪,但也能猜到。   对于灵师界而言,世界上最安全的地方只有两个。   如果不在混沌冢,那一定是在特调局了。   寂静寮既然敢屠杀混沌冢,那么想必闯进特调局也没什么不敢。   她对元天空说:“要把这事尽快告诉元凌,以免寂静寮做手脚。”   元天空:“明白,明早回去我亲自找他,提前做好准备,说不定还能瓮中捉鳖打暗灵师一个措手不及。”   另一边,金佑臣还沉浸在和桃桃的间接接吻里,美滋滋的地吩咐辛保镖:“拿点酒来。”   他托着下巴看着桃桃:“你累一天了,喝点酒助眠睡一觉吧。”   桃桃这几个月夜里被剧痛折磨,睡眠一直不好,她接过辛保镖递来的酒喝了一口。   一口酒进到嘴里,她忽然想起曾经辛保镖抬来的冰箱里一瓶矿泉水都要一千六百八十八块,顿时惊恐地瞪大了眼,该不会这酒……   辛保镖看她翻着瓶底找标价,很自然地想起了从前在夜来香的事。   他贴心地说:“少奶奶放心,这酒并没有一千六百八十八……”   桃桃放心地咽了下去。   辛保镖:“少爷怎么会给您喝那么廉价的酒呢?这瓶酒十六万八千八百八十八,出来匆促没带太好的酒,庄园的地窖里还有瓶一千六百万的,少爷说和要等到和您的婚礼那天再喝……”   桃桃开始咳嗽。   金佑臣拍拍她的背顺气,他还和以前一样,晚上只喝热牛奶。   桃桃的酒量一直都不好,这酒的度数又高,喝了几口就晕乎乎的,眼皮子打颤没什么意识了。   金佑臣开心地放下酒杯,让保镖们都出去。   元天空不信任地看着他:“死孩子你想干嘛……唔……”   话还没说完,就被保镖捂着嘴拖出去了。   桃桃微醺,脸颊泛着红。   她很少有这么安静柔弱的样子,金佑臣先是戳戳她的脸,又摸摸她的头发。   他目光落在桌上那盆桃桃带来的枯萎花朵上。   在华灵院的时候听元天空说,花里好像有一个灵魂。   他记得那个男人,当初在闽城的大海上,那男人微笑着告诉他,桃桃是他的新娘。   金佑臣很不喜欢他,不对,与其说是不喜欢,不如说是忌惮。   他虽然笑得温和,但金佑臣直觉那笑容背后有些令他感到森冷的东西。   桃桃这次来华灵院也是为了找一种雾气修补他的灵魂。   想到这,金佑臣很不开心,那男人对桃桃似乎很重要。   他知道不能破坏这盆花,但扯一片花瓣应该没事吧?让他在花里痛一下也好。   虽然早慧,但年纪毕竟还小,多少有点小孩子的幼稚,他刚要朝那花伸手,醉酒的桃桃一巴掌拍在他手臂上。   金佑臣啊了一声缩回手,心想这女人不能处。   清醒的时候拉黑他、不理他只当世界上没他这个人,醉酒后他要扯花瓣却直接给了他一巴掌。   真是可恶。   世界上没有比她更可恶的女人。   金佑臣冷哼一声,他从沙发上起来,弯腰打算将桃桃抱到床上。   愿望是好的,现实却很残酷。   他一手搂着桃桃的后背,一手放在桃桃的腿弯下,嘿呀一声后,他傻眼了。   ——竟然没抱动。   当然不是因为桃桃重。   少爷养尊处优,年龄又小,个子还没桃桃高,能抱动才怪。   辛保镖还没有走出去,他看见了,走过来:“少爷,我帮您把少奶奶抱过去吧。”   “走开啊。”金佑臣说,“我自己的女人当然要自己来抱。”   他又尝试了五分钟,可是生理上的力量是很难在五分钟内有什么提升的。   金佑臣放弃了,但身为男人,哪怕是个十四岁的男人也是有自尊心的。   他对辛保镖说:“把桃桃放到我背上,我背她过去。”   于是辛保镖帮忙把醉酒的桃桃放到了他的背上。   金佑臣吃力地背着桃桃往卧室踉跄走去,在辛保镖的搀扶下终于把人放到床上了。   他说:“你出去。”   辛保镖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床,不放心道:“少爷,冒昧问一句,您想干嘛?”   金佑臣冷着脸:“我和我的未婚妻睡觉,不行吗?”   这句话吓到了辛保镖,他结巴道:“少少少……少爷,您您今年才十四岁……啊不不,已经十五了,但是根据医学上的常识来看,男孩至少要二十岁才会完全发育,这……这样不好吧?就算您可以,怕是明天少奶奶起来也是会杀了您……”   金佑臣嫌他啰嗦,直接把他赶了出去。   他抱着玄魂花回到了卧室,故意把花放到正对着床的柜子上,而后去浴室洗了个澡。   刚洗完澡的少年穿着浴袍,纤细漂亮。   他站在床前看了桃桃一会,脱了鞋子爬上床。   桃桃在床的左边,他靠在床的右边,目光落在少女的脸上。   不是没有见过别的女孩。   也不是不知道少女的心思不在他身上。   桃桃有很多缺点。   脾气坏、忘性大、没心没肺,拉黑他半年都不记得有他这个人存在,还不太有文化,甚至还喜欢别人。   她不像学校里的那些女孩一样多才多艺,会弹琴、会跳舞、会聚在一起对国际大事发表自己的见解,更不像父亲安排他见面的那些女孩一样温顺礼貌。   她只会在深夜的海上徒手撕开妖兽的头颅,残忍又暴力。   只会浑身浴血为她根本不认识不熟悉的人战斗,天真又愚钝。   但喜欢就是喜欢了。   见了她,就像见过巫山与沧海,在那以后,世界上的一切山水都索然无味了。   没有人比得过她,一根头发丝都比不过。   金佑臣伸出手指捏了捏她柔软的脸,醉酒中的女孩发出不耐烦的声音。   她身上有股好闻的草木香,金佑臣窃喜,他捏了一会儿她的脸,转头朝桌子上的玄魂花吐了下舌头。   就算是强大的邪神又怎样?   金佑臣心想,桃桃现在还不是在我的床上?   即使平日里看起来再成熟,到底是有点小孩子心性的。   金佑臣捏够了桃桃的脸,为她拉上被子,跳下床躺在房间内的沙发上。   灯光熄灭,一室幽静。   金佑臣做了一个美梦。   梦里,大海湛蓝,海鸥飞翔。   在他亲手买下的小岛上,桃桃穿着纯白的婚纱朝他走来。   牧师喃喃低语:“少奶奶,您要说I Do。”   桃桃漠然:“听不懂。”   即使做着梦,金佑臣也忍不住咧开了唇角。   在金佑臣的呼吸渐渐平稳后,玄魂花枯萎的花瓣上突然闪过了一抹暗红色的光芒。   弥漫至了整个房间,而后,将睡梦中的桃桃笼在了那道红光里。 第165章   小孩冷漠道:【不关你事。】   酒是个不错的东西。   以往夜里, 桃桃躺在床上,要么被剧痛折磨,要么脑子里的东西杂乱纷扰, 难以入睡,今晚喝了点酒,迷迷糊糊就睡过去了。   南宫尘灵魂破碎以后, 她身上永劫同身咒的力量微乎其微。   虽然帝钟在身边, 没有邪祟敢靠近吞噬她的藏灵身, 但每晚的噩梦却无法避免。   要么是十方炼狱里的恶鬼各种各样嘶嚎的形状,要么是混沌界那夜的大火和鲜血,要么是那冰冷的声音不断在耳侧提醒她,人间因她而毁灭, 这是她种下的恶果。   总之, 每一个梦境都令人恐惧不安。   今晚或许是因为酒精的影响, 桃桃并没有做噩梦。   在梦中, 她站在一片荒芜嶙峋的荒原上,荒原中央有一座破旧的草屋。   梦中的夜比现实中还要漆深, 天上只有零星几粒星子闪着孱弱的光芒, 诡异的黑云稠浓,像一盆滴了墨的水, 随时要从天际倾斜下来。   在苍茫的黑夜里, 那草屋中闪着一点微微的烛光。   桃桃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原本想要安静地等待梦醒, 但那点烛火总是在她眼前晃跃、闪烁, 让她好奇。   在这样没有人烟的地方, 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盏灯火?   桃桃走过去, 草屋门虚掩, 轻轻一推就吱嘎吱嘎响。   屋里空旷,除了一盏烛火外,就只有一个瘦小的背影。   那看起来是个孩子,他穿一身洁净的白袍,带着兜帽,背朝桃桃坐着。   不是往日梦里的恶鬼。   桃桃轻手轻脚走到他背后,伸出指尖戳他:“喂。”   小孩回过头,桃桃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   看背影是个人,可这小孩却长得很奇怪。   他有四肢,有头发,有脸的轮廓,脸上却没有五官。   人怎么可能会长成这个样子?桃桃心想,他不会是邪祟吧?   她每晚都会梦到邪祟,今晚应该也是。   这是邪祟的阴谋,故意在荒野上幻化出一间屋子,用温馨的灯火吸引她进来,然后趁她不备将她一口吃掉,就像古代故事里化身美人诱惑书生的狐妖那样。   真恶毒。   桃桃在梦里无法使用任何力量,几乎等同于任邪祟宰割的羔羊,所以站得离这无面小孩远远的,时刻警惕他出手。   可是小孩什么都没有做,他察觉到了桃桃的警惕,转过了头去。   他没有五官,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情绪,他也没有嘴,不会说话。   桃桃在他身后站了一会,觉得他就算是邪祟,目的应该也不是想要害她。   如果是,他早下手了。   想着,桃桃胆子大了点,朝小孩走去:“这是哪里啊?”   小孩默不作声。   桃桃又问:“你是谁啊?”   依然默不作声。   桃桃拍了拍额头:“我傻了,你连嘴都没有,怎么会说话呢?”   桃桃陷入梦里很难醒来,在这里待着又很无聊,她像只多动的小猫在屋里转来转去,最后将目光落在小孩的脸上。   他皮肤却很白,四肢纤细,模样不过七八岁,脸上虽然没有五官,但看起来软乎乎的。   反正也是梦,干脆试试小怪物的手感好不好。   桃桃想着,伸手在小孩的脸上掐了一把。   她见小孩一直安静地坐着,以为他是个修为很弱的好脾气邪祟,没想到手刚落在他的脸上,小孩反手一巴掌,重重地抽在了她的手背上。   在这梦里竟然是有痛觉的,桃桃啊了一声缩回手。   她看着自己泛红的手背,不可置信:“哟,还挺凶,这到底是哪里,你说不说?不说我揍你了!”   小孩这一次没有装作听不到,他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堆积的灰尘里缓缓写下几个字:【我的灵境】   灵境。   这个词桃桃听说过,是只有少部分的邪祟才能使用的力量。   当初在迷津渡里,息壤将她拖到心魔魇境里,让她回到了小时候,那心魔魇境就是灵境的一种。   总而言之,这是一种妖魔将人类带入幻境中的手段。   “你放屁。”桃桃不信,“这明明是我的梦。”   【你的梦境和我的灵境,并不冲突。】   桃桃半信半疑:“那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小孩冷漠道:【不关你事。】   桃桃心想,还挺傲娇的,又转念一想,如果这小孩说的是真的,这不仅是她的梦,还是他的灵境,那岂不是意味着,在她梦境之外的真实空间里,这只小邪祟很可能就在她身边吗?   她倒是无所谓,但如果她没记错,在她喝醉之前金佑臣还在他身边。   他不会有危险吧?   想着,桃桃试图从这个梦里醒来,但是无果,这梦和她从前做过的很不一样,清晰真实,她甚至还有触觉。   真的是梦吗?   不对,小孩刚刚说了这不仅是梦,还是他的灵境,难道要出去还得靠他?   桃桃对无面小孩说:“放我出去。”   小孩不理她,桃桃蹲在他面前,捏他脸颊:“我让你放我出去,你聋了吗?”   小孩将头转朝向她,虽然他没有眼睛,但桃桃能感觉到,他在看着她。   【不放。】   “为什么?”   小孩在地上写:【喝醉酒就会随便睡在别人床上,像你这样三心二意的女人,永远都不要出去了。】   桃桃:“?”   ……   金佑臣的生物钟很好。   早上六点,他准时从沙发上醒来,看着陌生窗外昏暗的天色才想起自己不在家。   今天不需要晨起学习,他想再睡一会儿,可刚闭上眼,心里又冒起另外一个念头。   他走到床边,看着桃桃柔软安静的睡颜。   按桃桃的脾气,要不是喝多了,他根本不可能有机会和她一个屋子睡觉,得好好珍惜才行。   金佑臣脱掉鞋,又爬上床。   他给桃桃掖好被子,而后一手环住她,美滋滋地睡了回笼觉。   回笼觉不仅睡上了,甚至昨晚的梦都续上了。   穿着婚纱的桃桃美得干净又梦幻,金佑臣听着宾客窃窃私语说着金夫人真美啊,这两人天生一对这样的话,几乎笑醒。   下一秒,他真的醒了。   但不是笑醒的。是被桃桃一脚踹在地上吓醒的。   早上九点,阳光从窗子里照进来。   桃桃终于从那个奇怪的梦里挣脱出来,一睁眼看见床上有个人,本能地伸腿把金佑臣踹了下去。   她一脚的力度不是闹着玩的,金佑臣惨叫了一声。   守在外面的辛保镖连忙跑进来,惨无人道地哀嚎:“少爷没事吧——”   差一点就有事了。   金佑臣捂着大腿爬起来,瞪着桃桃:“你干嘛?!”   桃桃反瞪着他:“你干嘛?”   趁人喝醉偷偷摸摸抱着人睡觉这种事金佑臣是有点理亏,但他不想承认,硬着头皮说:“这是我的房间我的床,我在我自己床上抱着自己的未婚妻睡觉,不行吗?”   桃桃揉了揉乱蓬蓬的头发,低头看了眼自己,衣服完整。   她也知道这小屁孩不敢真对她做什么,但还是戳了戳他的额头警告:“下次再敢趁我喝醉跟我睡一起,当心我把你叽叽切成八段拿去喂狗。”   金佑臣:“……”   辛保镖:“…………”   也不知道少爷的那个能不能切成八段。   这明显对待小孩的语气让金佑臣脸色瞬间就垮了下来,他幽幽道:“我已经十五岁了,别把我当成五岁小孩。”   “我要是不把你当五岁,你挨得就不止一脚了。”桃桃下床洗漱,“几点了?有早饭没?我饿了。”   金佑臣看了眼辛保镖,辛保镖说:“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他见桃桃进了浴室,低声说:“但是少爷……少奶奶这动不动就踹人的习惯可不好,她还扬言要切您的……那个,为了保证您的生命安全,以后还是不要和她独处一室了……”   “闭嘴啊。”金佑臣不耐烦地说,“她是因为喜欢我才这么说,要是不喜欢我早就把我打死了。”   “真的吗?”辛保镖很不信任地问道,“您真的是打心里觉得少奶奶喜欢您,而不是自我欺骗吗?”   “把我当小孩子喜欢也是喜欢。”金佑臣满不在乎道,“只要是喜欢,无论是哪一种,我都喜欢。”   ……   桃桃吃完早饭,虚龙已经在酒店外等待了。   她站在虚龙的头颅前看着它。   也许是记得上一次桃桃将雪胆枝塞进它唇间的事,虚龙十分温顺,丝毫没有它外表看起来那样恐怖。   “你的眼睛被暗灵师挖走了,应该在行香子身上吧?她已经被阿与解决了,不知道尸体在哪,眼睛又还在不在,有机会我会帮你问问,如果还在,我帮你取回来。”   桃桃上一次喂它雪胆枝虽然是为了趁机拿到它的涎水,但站在虚龙面前,总是会让她想起许多事情。   被烧毁的混沌界。   葬身于海浪的李鹤骨。   在寂静之主手下被当成蝼蚁般碾碎的灵师。   还有南宫尘。   大约是遭受过相同苦难的人对于同伴总是有些超出常人的同理心,桃桃望着它那两只失去了眼眸的空洞,总觉得惋惜。明明该是灵兽,却只能藏在寂静寮找不到的地方做人类的工具,虚龙不会说话,但心里在想什么呢?   “该走了。”元天空叫她。   桃桃摸了摸虚龙头上的鳞甲,它没有躲避,只是仰天发出了一阵清亮的龙吟声。   桃桃转身进了虚龙的体内。   回华灵院后金佑臣就不能像现在这样随意地和她说话了,所以趁着现在使劲地黏着她。   他坐在她面前,保镖一人端着一盘水果。   桃桃已经吃过早饭了,不想吃这些,她问金佑臣:“你哥的事真不用我帮忙?”   “只要调查出暗灵师的目的不会威胁你就好。”金佑臣不屑地哼道,“至于金斯南,父亲已经撤了他在财团的职务,限制了他的行动,我身边有几个灵师在,他掀不起什么风浪。”   “你身边的灵师绝对不是寂静寮的对手。”桃桃说,“回去后我叫阿与给罗侯打个电话,让他安排一个厉害的灵师去你身边,也可以顺便帮你盯着你大哥。”   金佑臣点头:“最近你的事情在灵师界闹得沸沸扬扬,桃桃,你究竟想做什么?”   “我什么都不想做。”桃桃散漫道。   “又敷衍我?”金佑臣不满,“你说不会再让混沌冢收集十方璞,可你不是那种能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的人,你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目的。”   “你又知道了?”桃桃笑着看他。   金佑臣说:“我小时候那么讨厌,你都不忍心让我死在暗灵师的火焰里,更别说这世界上的许多人。”   桃桃笑得随意:“或许吧,但有些事不是只靠愿想和热血就能做成的,身为鸣钟人,要保护的东西太多了。”   她有些困,靠在虚龙的内壁眯上了眼睛养神。   昨晚她睡得很早,但并没有睡好,她做了一个很离奇的梦。   梦里一片荒原上有一座破旧的草屋,屋子里有一个没有五官的白袍小孩。   那小孩脾气很怪,冷言冷语,还打了她手背一巴掌。   桃桃瞪着他坐了一宿。   估摸着天快亮了,她却怎么也无法从梦中醒来,只能好声好气地跟小孩说,天亮了,她要上学了,再不醒来会迟到被老师骂的。   小孩静了静,幼小的手拿着树枝在地上写了几个字:【求我,就让你出去。】   求我。   这两个字一下让桃桃梦回在渝城那日,南宫尘将楼上的老太太绑来后倚着门框,眉眼温柔:“不如桃桃求我吧。”   桃桃当然没有求那古怪的小孩。   她直接拎着小孩的后领将他拽到自己怀里,两手并用,去掐他柔软的脸颊。   直到满脸被掐得通红,小孩才从她怀中挣扎出来:【你真粗鲁。】   桃桃得意:“所以还不快放我走?告诉你,我可是帝钟的主人,当心我敲响帝钟让你这小怪物魂飞魄散。”   小孩没有再写字。   再一睁眼,桃桃就已经从梦里醒来了。   桃桃一早上都在想这个梦,直到上了虚龙,梦中的情形还是记忆犹新。   她不是没有梦到过邪祟,只是昨晚的梦太清晰了,所有的景物好像都是真实存在的,所有的感觉也是。   小孩抽在她手背上的那一巴掌,她会疼,掐住小孩脸颊时,也会感觉到柔软的触感。   小孩说,那是他的灵境,难道她真的被小怪物缠上了?   虚龙很快停留在了华灵院,华灵院的老师已经在门口迎接了。   趁着最后几分钟,金佑臣贴着桃桃蹭了蹭。   桃桃:“你怎么像只小狗?”   “是只小狗你就会喜欢我吗?”金佑臣看着桃桃怀里的那盆玄魂花,“他有什么好?”   桃桃刚想说他一个小孩子懂什么,又想起金佑臣不喜欢被人说是小孩。   金佑臣拉起桃桃的右手,绅士地在她手背上轻柔一吻:“我走了。你放心,虽然我恨不得把他挂在城墙上风干,他死了我应该高兴才对,但我更不想看你难过,我会帮你的。”   桃桃笑了:“你怎么帮?”   金佑臣哼了一声,没有回答,在保镖的保护下走下了虚龙   *   校长室。   嵇色邪看着刚刚签订的赞助协议,脸上笑出了花。   金氏财团的小少爷不仅有钱而且大方,只是在校长室聊了几句,就承诺往后五年内每年给华灵院提供一笔三个亿的研发基金,并且对于华灵院的研究方向和成果不做任何干涉,这让华灵院做科研的老师喜上眉梢。   金佑臣边喝着热牛奶边问道:“不知道我能不能进华灵院的研究所看看?”   “研究所当然无条件对您开放,但今天恐怕不行。”霍迪说,“前些日子东区实验室在做光属性灵物融合进鬼魅的身体能否产生变异种的实验时不小心出了事故,现在研究所里到处弥漫着鬼毒,只怕要半个月才能清理干净。”   辛保镖:“为了少爷的安全着想还是不要进去了,下次来华灵院再去参观也来得及。”   可金佑臣的目的并不是看研究所,他想了想,又问:“你们应该知道我有一个未婚妻吧?”   “实不相瞒。”小少爷开始编故事了,“我的未婚妻和我青梅竹马,我很爱她,但两年前她被邪祟伤了灵魂,一直沉睡不醒,我身边的灵师告诉我,华灵院有一种雾气可以让她醒来。”   霍迪问:“昨晚您不是说未婚妻去世了吗?”   金佑臣完全忘了自己还说过这种话,尴尬地咳了一声:“这是另一个未婚妻。”   霍迪恍然大悟。   听到小少爷要找雾气,许多人脸上都是茫然的神色,只有嵇色邪和霍迪若有所思。   “雾气……难道是镇魂雾?”嵇色邪问。   金佑臣:“那个灵师也没说清楚,只是说很珍贵,不知道华灵院能不能割爱,让我拿去救我的未婚妻。”   嵇色邪思考了一下:“金氏财团给了华灵院这么大的资助,按理说我们不应该小气,只是这种雾气对华灵院来说很重要。”   辛保镖:“难道十五个亿还不够买它吗?”   “当然不是。”嵇色邪摆手,“镇魂雾虽然是罕见的灵物,但价值也远不抵金氏财团赞助的十五个亿。只是镇魂雾,它的名字叫镇魂是有原因的,具体原因我不方便透露,如果把它从华灵院取走,恐怕人间会大乱。”   “不如把您的未婚妻带到华灵院,我们请最好的灵师给她诊治看看。”霍迪笑着说,“镇魂雾的作用是镇压灵魂,按理说它对养护灵魂没有作用,除非和别的灵物搭配,您未婚妻的症状倒不像是能被镇魂雾治愈的,或许有别的办法能帮她。”   金佑臣蹙起眉。   本以为投了这么多钱要一种雾气应该不难,只是华灵院的回答让他无话可说,并且不像作假。   将这种雾气带出华灵院,人间会大乱?它在华灵院,到底起了什么样的作用?   *   桃桃回到华灵院后已经接近中午了,她没有去吃饭,直接来到了图书馆。   昨晚金佑臣说,暗灵师在私下打探救世盟封印十方璞的地方。   联想到李鹤骨曾经说的寂静之主想要世间的正邪守恒,她想来查查灵师历史上有没有什么类似的记载。   华灵院虽然收藏术书的数量远不如混沌冢多,但是对于灵师历史上的一些典籍和记载却很全。   桃桃从正午一直看到天黑,翻了四五本书,发现从前的历史上并没有过哪个灵师想要正邪守恒一说。   难道只是寂静之主的个人行为?她盛世杀灵师、乱世杀邪祟,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桃桃正在翻的书叫《灵师编年史》,厚厚的一本,人类的历史存在多久,灵师的历史就存在多久。   她先看索引,发现古往今来,灵师的历史就像人类的王朝更迭一样,不断变化,只不过人类历史是改朝换代,而灵师的历史却是邪祟与灵师交替的强盛。   落日余晖透过图书馆的窗子落入了桃桃的书页上。   此时图书馆内没什么学生,突然在角落内传来一阵苍老的咳嗽声,像是呛了什么灰尘,要把肺都咳出来了。   桃桃回头看,只见那是一个穿着朴素衣服的白发老人。   他刚刚想要爬到书架上去拿最上面的书,奈何架子太高,又落满了灰,所以被呛到了。   桃桃合上书,走过去。   她爬到架子上,取下了他想拿的那本书。   老人还在咳,桃桃又去饮水机前给他接了一杯水,他喝了口水,这才缓了过来。   “小朋友,谢谢你。”   老人鸡皮鹤发,眼睛很温润,看向桃桃时的目光让她想起了李鹤骨。   “不用谢。”   桃桃放下水刚要离开,老人看向她手里的书:“你对灵师史有兴趣?”   桃桃嗯了一声,她打量老人。   他的衣服很干净,头发也梳理得很整齐,是教授吗?但从来没见过。   “我叫齐瀚典。”老人注意到桃桃的目光,自我介绍道,“年纪大了身体不好,觉得华灵院气候不错,来养病的。”   齐瀚典。   这名字好像刚刚见过,桃桃翻看着手里的《灵师编年史》。   桃桃终于想起在哪里看过这名字,齐瀚典,他是这本书的作者。   桃桃出于礼貌,也自我介绍:“周玉,我是狗尾草学院的学生。”   桃桃本来想自己翻那本书,现在作者都坐到她面前了,不如直接问他,总好过一个人抱着几千页的书来啃。   齐瀚典像是能看透她的心思:“你对这本书的内容似乎有些疑惑。”   桃桃不能直接问寂静之主,否则她的身份也可能暴露。   她想了想,问道:“灵师的历史是一个盛衰交替的过程,比如五千年前,妖邪横行,我们现在所知的很多妖兽都是那个时代的产物,但是后来灵师出现,妖邪衰败。再比如史上最有名的大邪祟时代,邪气蔽日,最后还是被灵师清缴,但随之而来,灵师也跟着衰败。”   “在历史上,灵师可以一时可以压过邪祟,却无法长久压住,在灵师的力量强盛之后总会迎来衰败,这是为什么?”桃桃不解,“我翻看了一些记载,在灵师的力量强盛时,总会有更强大的妖邪降世屠戮世间,而在邪祟力量强盛时,则会降临拯救世间的天命之人。”   “这一切像是有谁故意设计好的,似乎想让正邪双方永远处于一个平衡的状态。”   齐瀚典耐心听着,眼里亮起了一抹光,他解释:“这个问题从前也有人研究过,最后发现,盛极必衰,这是必然。”   “哪里来的必然?”桃桃问。   “天道管辖世间秩序,世间的平衡也在它所调解的范围之内,其实不光是邪祟与灵师,人类的王朝也是这样。”   桃桃:“您的意思是说,天道就像一个监视器,虽然我们看不见摸不着,但是它时时刻刻关注着世间的一切,并且根据世间的情况进行调整,之所以正邪的力量反复交替就是在它调解之下的结果?”   齐瀚典点头。   桃桃:“如果说邪祟太过于猖獗而降临天命之人镇压邪祟是为了拯救世间,那为什么灵师强盛时也要用邪祟消除灵师的力量?灵师强盛不是好事吗?这样世间就没有邪祟敢作乱……”   她忽然想起李鹤骨曾经说过的话。   “如果世间没有邪祟,百姓无所祈无所求,拿什么让他们听话?”   “邪可以除,但不能尽除,人间可以太平,但不能处处太平。”   “如果处处太平无邪,统治者的权威与权力必定受到波及,灵师的地位也必定一落千丈。”   并非邪祟才会作乱为祸人间,灵师也会。   李鹤骨对她说过大邪祟时代的由来,正是因为部分灵师掌权才造成了那样的结果。   比起人类来说,邪祟与灵师都拥有超乎常人的强大力量,破坏力也比凡人更强。   所以当灵师强盛自大,因为他们的掌权造成世间的灾难时,天道也要出来平衡,以确保世间的和平?这倒是无可厚非。   但是寂静之主呢?如果说天道这样做的理由是为了让世间和平,她的目的又是什么?   总不可能,她也是怀着一颗高尚的心想要世界和平繁荣吧?   齐瀚典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你看上去好像已经明白了,但又好像不太明白。”   桃桃剩下的不明白无法对他直言了,她摇摇头:“没什么,我只是在胡思乱想。”   她将那本《灵师编年史》放回架子上,和齐瀚典告别离开了图书馆。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书架尽头,齐瀚典才收回视线。   他望着架子上那本自己写的书,笑了笑:“灵师存在的意义,天道存在的目的,许多年没有遇到会思考这个问题的小朋友了。” 第166章   你这小怪物怎么阴晴不定的?   桃桃从图书馆离开时已经很晚了。   夕阳落山, 夜幕浮现。   在路上看到虚龙的身影消失在天际,她知道,它在送金佑臣离开。   华灵院的教授个个都是人精, 因为担心她的身份被华灵院的人识破,金佑臣没有来道别。   桃桃回了宿舍,洗漱过后站在窗边浇花。   这几个月来, 无论她为玄魂花浇多少水, 放入多少营养液, 花都没有变化,一副枯萎了无生机的模样,恐怕真的只有华灵院的灵雾才能让南宫尘的灵魂恢复生机。   桃桃手指拨弄着玄魂花花瓣下的茎,在上面挠了挠, 她是无意识这样做的, 可花朵却轻轻颤抖起来。   没有开窗, 也没有风, 花却在颤抖。   桃桃顿时停住了手,不可置信地喊道:“南宫?”   花朵恢复了平静, 没有任何动静。   应该是她看错了吧?   早前金佑臣录下与嵇色邪的对话并发给了她, 通过那段对话,桃桃终于知道了雾气的名字。   ——镇魂雾。   华灵院的人说, 这雾气对华灵院的人有很重要的作用, 一旦拿走可能会人间大乱。   能造成人间大乱的情形不多见, 镇魂雾的作用是镇, 镇什么?难道是用来镇邪祟?恶灵渊下面真有邪祟?还是说这镇魂雾其实不在恶灵渊里, 而是在另外的地方起着镇邪的作用。   昏暗的屋里只点了一盏台灯, 桃桃坐在书桌前, 思考了很久。   夜深了。   桃桃四肢酸软, 那熟悉的疼痛又如潮水般降临。   虽然在雪胆枝的调养下现在不会夜夜都疼,但一周也会发作几次。   她静静躺回床上,等剧痛涌来,等剧痛散去。   夜半时分,桃桃浑身冷汗躺在床上,已经没有去洗澡的力气了,靠在枕头上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本以为这么累了可以一觉到天亮,可她一睁开眼竟然又回到了昨晚那个奇怪的梦里。   桃桃是在剧痛消融后因为疲惫睡过去的,所以在梦中睁开眼睛时发现自己躺在小屋的角落里,和真实世界的她一样,浑身是汗,不停颤抖。   昨晚那古怪的小孩也在,他半跪在她面前,拿一块洁白的手帕擦拭着她头上的汗珠。   桃桃张口就问:“我怎么又来了?”   第二句话则是看着那小孩的脸:“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啊?”   小孩没有五官的脸上泛着一层坨红,像是喝醉了一样。   他见桃桃醒了,把手帕丢给桃桃,起身站在了窗边。   桃桃擦掉头上的冷汗,如果说早上醒来还不确定昨晚的种种是梦还是真的,那么今晚再次进来,她几乎肯定那是真的。   ——真如这小孩所说,这里不仅是她的梦境,还是他的灵境。   可要她进入邪祟的灵境里,邪祟的本体应该离她的本体很近才对。   华灵院怎么会有邪祟呢?还是说因为南宫尘的灵魂重创,永劫同身咒消失,所以有邪祟附在了她的身上?   看这怪小孩的一举一动也不像想要害她的样子,桃桃走到他身边:“为什么总把我拽到你的灵境里?难道你是鬼,死前有什么心愿未了?你说出来,我说不定能帮你,等解决了你的心愿就别缠着我了。”   小孩一动不动,脸上的那抹红一直不消。   因为没有五官的缘故,桃桃无法窥知他的表情,但直觉他现在是因为某件事而害羞。   我也没干嘛啊。   桃桃心想,这小怪物在害羞什么?   小孩拿起窗台上的一根断木,在灰尘中缓缓写下了三个字:【不要脸。】   这对于桃桃而言是很严重的指控了,她急道:“你才不要脸呢!我才刚醒,我做什么了?”   小孩没有再说话,桃桃疑惑地靠着墙坐下,心想这小怪物真的太奇怪了,每晚都要拉她进到他的灵境,偏偏又不说是为什么,还总是说些奇怪的话。   她捡了一根枯枝,在地上写写画画。   小孩在窗边站了一会儿,朝她走过来:【你在做什么?】   “在想寂静之主。”桃桃随口说,“说了你也不认得。”   【我知道。】   桃桃看着地上缓缓出现的三个字,抬起头看着他:“你知道寂静之主?”   小孩点头:【她体内有两个灵魂。】   关于寂静之主的记载,桃桃下午也在图书馆搜了,不过一无所获。   华灵院压根不知道寂静之主的身份是三百年前的藏灵身,关于她的典籍留存还没有混沌冢的多。   而在混沌冢的记载里,也只是将她几笔带过。   根据桃桃几个月前在混沌界找到的资料来看,寂静之主原名崔故伶,是三百年前一个灵师家族不受宠的小女儿。   神明在降生天命之人的同时也会降生藏灵身,藏灵身满身灵力,是世间万物都不能相比的,存在的意义就是成为天命之人觉醒力量的祭品。   三百年前,神明将自己七分之二的力量投落人间,化为天命之人,也就是南宫尘。   由于他力量太强,所以并不需要他的藏灵身拥有太多的灵力,与后世的藏灵身相比,崔故伶更像是一个摆设。   因此,崔故伶活到了十几岁才觉醒灵力,并且南宫尘没有吞噬她。   虽然李鹤骨说,从某种意义上来看藏灵身不算人类,但藏灵身和人类一样会生老病死,并不会长生不老。可崔故伶却用着寂静之主的名字活了三百年,这三百年间她所作所为更是让人费解。   桃桃:“崔故伶、弥烟罗,这应该是寂静之主两个灵魂的名字,但我翻遍了所有的典籍也没有查到那个叫弥烟罗究竟是什么人。”   【你查不到的。】小孩在地上写,【弥烟罗,它不是人。】   桃桃回想起那晚在混沌界,寂静之主被南宫尘掐断了头颅却仍然重生的事情,觉得有理。   如果是人类,头颅断了,绝没有生还的可能。   桃桃问:“那它是什么?邪祟?是妖还是鬼?”   小孩沉默了一会儿:【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   桃桃:“我记得师祖说过,蛮荒狱是一处独立的空间,在大邪祟时代,许多邪祟生活在那里,还有许多人类被掳去做奴隶,这样的一处空间也会有灵魂和意识吗?”   【有。】   在大邪祟时代,蛮荒狱每日每夜都有无数的凡人死去,又有无数的妖魔诞生,在怨气、死气、尸骨堆积成山,恶鬼凄厉嘶嚎的地方,于天地间诞生了一个灵魂。它没有实体,似雾、似烟,却拥有天生的灵智和世间最深重的魔气。   【弥烟罗曾是世间最强大的邪祟,蛮荒狱在它的控制下,一片草木,一颗砂石都可以成为它的身体。】   “既然是这么强大的邪祟,为什么又会和崔故伶共用一个身体?”   【不清楚。】小孩淡淡地写下了几个字。   桃桃盯着地上他写的字陷入沉思。   天道的机制要正邪守恒,是防止世间纷乱,但寂静之主也要正邪守恒,她绝不可能也出于这个目的。   难道是因为弥烟罗和崔故伶交替掌控着那具身体?由弥烟罗掌控身体时它杀灵师,由崔故伶掌控身体时她杀邪祟,所以才给人寂静之主那样反复无常的表现。   不对。   在混沌界那晚,第一个出现的明明是崔故伶的灵魂,她亲手杀了于师、王师还有莫长明,足以证明她对灵师的死活也毫不在意。   所以寂静之主维持正邪守恒的目的是什么?总不会真是自诩为天道的使者来维持正义吧?   桃桃看了眼小孩,心想他会不会知道?   他这么奇怪,又好像很博学的样子,应该知道一些吧?   她刚准备问,想法在脑子咕嘟咕嘟转了一圈,问出来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你知道我是谁吗?”   小孩点头。   也是,都连续两天把她关进灵境里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是谁呢?   “那你认得南宫尘吗?”   小孩抬起头,虽然没有眼睛,但桃桃直觉他瞥了自己一眼。   他沉静了很久,不知想到了什么,脸上又红了,接着才点点头。   桃桃心想,他连南宫尘都知道,看来是真的很博学了。   桃桃问:“既然认得南宫尘,那也应该知道南宫尘和寂静之主有什么关系吧?我在帝钟的记忆里看到了一副画面,他从前身边有一个女孩长得和寂静之主一样。既然寂静之主是神明创造的工具人,那么她的脸不会人人都有才对,一个时代也不可能出现两个藏灵身吧?从前我怀疑他喜欢寂静之主,因为我长得一样所以把我当成替身之类的东西,你看过霸总替身文学吗?就是香桂很喜欢的那种东西……但那晚南宫又掐断了寂静之主的脖子……啊——”   桃桃抱着头,看着小孩落下的手和手里的那根木棍:“你又打我?”   就在刚刚,小孩顺手拿手里的木棍狠狠敲了下她的脑袋,她不忿:“就算我啰嗦了一点你也不至于打我吧?”   小孩打完了她,脸上也不见那害羞的红晕,转过身去面朝墙坐着了。   “你这小怪物怎么阴晴不定的?”桃桃恶狠狠道,“要不是在梦里,你看我会不会扒了你的皮。”   小孩不理她。   桃桃自己待了一会儿,觉得无聊,用脚尖踹了踹他:“放我出去!闷死了。”   小孩依然不理她,她只好起身走过去,把他幼小的身体捞了起来,像昨晚一样,一手掐住他半边脸颊,用力揉捏。   可怜的小孩没有嘴发不出声音,想要摆脱她,可桃桃的力气实在太大了。   在桃桃报复般把他白皙的脸颊揉红之后,又凶巴巴地问:“你到底放不放我出去?”   小孩白袍下的胸膛微微起伏,被她欺负的喘息不定。   他平静了一会,面朝桃桃时的气势也有些凶了。   不过一个小怪物再凶又能凶到哪去?桃桃压根没把他放在心上。   他朝桃桃伸出了手。   桃桃不明所以,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才明白,他是要她的手。   她伸出左手给他,小孩一巴掌拍了上去。   桃桃当即跳了起来:“你吗的!”   要是换了往常有邪祟敢把她困在灵境里她早就动手打人了。   但对着这只小怪物,不知道为什么,她有股超乎常人的、异常的容忍。   小孩不要她的左手,桃桃压着脾气又把右手递了过去。   他动作很温柔,却叫桃桃不解。   ——他卷着白袍的衣袖,在她手背上轻轻擦拭了几下,而后将手还给了她。   为什么要帮她擦手?   桃桃瞥了眼,心想自己的手背也不脏啊。   只是这个位置……   她恍惚中想起,好像是白天金佑臣分别时吻过的地方吧?   *   寂静之地。   暗灵师跪在地上,压低呼吸声,生怕吵到高台上女人的休息。   从混沌界回来她就闭关养伤,直到前不久才刚露面。   在她养伤的这些日子,暗灵师们大多被派遣出去,有的打探消息,有的搜集活人。   活人被送进这里就消失不见。   暗灵师从小都是被血肉滋养长大的,看着这黑暗的空间两侧血池里漂浮的人骨和血肉也能猜出大概。   作为八株的暗灵师,主人她吞噬几个凡人也不是什么值得惊讶的事。   只是在主人养伤的这段时间,没有看见崔玄一的影子。其他人对于主人是怕,但他不同,恐怕整个寂静之地,只有他是唯一一个真正关心主人的人。   女人的声音将龙膏烛从发散的思绪里带了回来:“朱颜酡有消息了?”   一个月前,主人要朱颜酡去查救世盟将十方璞存放在了哪里,前些天刚有消息传来。   龙膏烛回道:“自从闽城海上游轮事件之后,金斯南在金氏财团的地位就不如从前了,他父亲已经剥夺了他所有的实权,以后恐怕很难为我们提供金钱上的便利了。”   崔故伶白皙的脸颊正中央横亘着一道粗裂的伤疤,她半靠在榻上玩指甲:“他父亲那样碍眼,找个机会弄死就是了。”   龙膏烛:“就算他死了,金氏财团还有一个小少爷,财团的决策权也不会落到金斯南的手里。”   “那就连他一起弄死吧。”崔故伶眼里闪过一道锋锐的利芒,“李鹤骨死后,灵师界对寂静寮越来越警惕,想要杀几个灵师容易,但杀许多灵师却很难,不杀灵师,死的说不定就是你我了。要引蛇出洞,怎么能不放些上好的诱饵呢?”   她手里拿起一个透明的瓶子,里面有两块幽蓝色的十方璞。   原本寂静寮手里的十方璞并不止这些,但是大多都被她送给了九婴。   当初她承诺,那些碎片永远归它,而闽城死难的凡人灵魂寂静寮一概不要,这才换来了合作。   只是实在没有想到,它竟然那么不堪一击。   崔故伶记得那晚九婴的头颅是如何破碎的。   ——在那男人的手掌翻覆间,无法挣扎地化成了血肉的碎块,连同它的灵魂也一并消散了。   那时她虽然被弥烟罗的灵魂压制住了,可她在那具躯壳里清晰地看见,南宫尘原本并不想管九婴如何肆虐城市。但在某一瞬间,他回头看见了应桃桃试图飞往海上去阻止九婴,所以,他替她出手。   哪怕这样会耗尽他的力量,哪怕他会因此而灵魂消散,他也连一丝一毫的犹豫都没有。   每每想到那个画面,崔故伶的心就像从泡了酸梅的醋缸里捞了出来,一挤就朝外涌着酸水了。   咔嚓一声轻响。   她抬起手,发现尖锐的指甲被自己发狠弄折了。   龙膏烛的声音将她从那沤馊的酸意里带回现实:“金氏小少爷身边有金斯南的人,昨天小少爷去了华灵院,那人是保镖之一,也跟着去了,虽然在华灵院里无法探查,但据那保镖说,华灵院有一座神秘的研究所,那里很可能封印着这一年来灵师界收集的全部的十方璞碎片。”   “华灵院。”寂静之主呢喃思考着。   龙膏烛:“往返华灵院要通过虚龙,进入虚龙的体内后无法分辨方向,所以哪怕从前我们的人也混进过华灵院,但对它的具体位置还是无从得知。”   “朱颜酡不是说过,特调局与华灵院之间有一个相连的入口吗?她曾经在特调局待过,对于特调局的大门朝哪边开,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龙膏烛愣住:“主人,您是想……”   原本寂静之主攻击混沌冢已经让他很惊讶了,现在看来,她还想要动特调局。   崔故伶偏头看着跪在地上的龙膏烛:“我的伤还要休养,你们就代我走一趟吧。”   上一次之所以能屠杀混沌界并不只是靠着寂静寮的力量,更是因为堕神道和九婴的助力。现在它们都死了,寂静之主有伤在身,崔玄一又不见了,仅凭剩下这些暗灵师,要怎么去特调局抢东西?   龙膏烛思考了一会儿:“听说特调局有一位齐老,虽然不在神仙坛但实力深不可测,您不亲自去,只怕很难拿到。”   “放在二十年前齐瀚典或许还能出手,他现在的身体早就不行了,特调局剩下那群不中用的东西,别说我了,就连你们也未必挡得住。”崔故伶的眼里弥染起一道令人心悸的暗色,“十方璞碎片,没有它,我的计划要怎么进行呢?”   崔故伶笑了,她目光望入黑暗里,从血池的深处,缓缓浮现起百颗鲜血淋漓的头颅。   龙膏烛认得,那是这些天来被暗灵师们到处搜罗来的凡人。   他以为被寂静之主吞噬了,但没想到,只是被她炼成了傀儡。   崔故伶漫不经心道:“带上他们,足够了。”   *   桃桃醒了,她没有立刻起床,而是在房间里仔细检查了一圈。   已经连续两晚做了那样的梦,那小怪物一定就藏在她身边的哪一个角落里。   她把房间上上下下搜了个遍也没有闻到一点邪气。   怎么可能呢?桃桃泄气地坐在床板上,心想也许是这小怪物的邪力太厉害,她感受不出来?再或许小怪物不在房间里而在她身上,可是她身体并没有异常啊?   华灵院有一处专门的净化屋,平时有学生外出完成任务后沾了邪气,回来后就会去那里检查。   一旦身上真有邪祟,会有专门的老师来帮助你驱邪净化。   桃桃不想一入睡就被那小怪物困在灵境里打手背了。   她想了想,穿上衣服出去了。   ……   风和日丽。   今天是周末,霍迪和一群女灵师坐在草坪上。   众人看鲜花,看草坪,从灵师历史谈到西方哲学,女灵师们很开心,笑声一片。   霍迪正笑着,忽然看到那个叫周玉的女孩走进平时不会有人去的净化屋。   他和女灵师们低语了几句,起身朝那屋子走去。   很少会有学生外出驱邪,所以净化屋几乎相当于一个摆设,这里人也不多,只有一个保安和一个负责测试的老师。   霍迪递了根烟给保安,打听道:“那女孩来干嘛?”   保安和他热络地聊起来:“好像怀疑自己身上有东西,含糊其辞的,只是说要帮她检查一下。”   霍迪没有进去,在门口等着。   十分钟后,桃桃满脸疑惑出来了。   老师听了她的描述后将她带到了一个很像医院ct机的地方让她躺上去,而后不知道在外面进行了什么操作,等桃桃出来的时候,老师一脸负责地告诉她:“你身上没有邪祟。”   然后就把桃桃赶出来了。   桃桃之所以疑惑不是因为她身上没有鬼,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脑子一定出了点问题。   她是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又有帝钟在侧,那只邪祟敢不开眼缠着她?   可如果是这样,小怪物又是怎么将她带入他的灵境里的?   还有他擦她手背的那个动作,也太奇怪了吧。   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在金佑臣和她一个屋子睡觉后,又吻了她手背的两个晚上出现了?   桃桃正在思考着,一出门差点撞在霍迪身上。   她看见这男人就头晕,但不得不分出一部分精力来应付他。   “霍老师。”她冷淡地打着招呼。   “昨晚去了溪春镇,难道沾上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了?”   “没有。”   霍迪热心到:“身上没有不代表住处没有,说不定那东西在你房间呢?华灵院的仪器库里有一种可以检测环境里是否有邪祟的仪器,学生接触不到,但我可以,我帮你借来,去你房间检查一下好不好?”   “不用了。”桃桃不想和他纠缠,转头就走。   霍迪却跟了上来:“学生的人身安全受到邪祟的威胁,这是我的分内之事,你别客气。”   桃桃被他烦得不行,正在想要转头骂他的时候,徐山从远处跑来了。   “周玉,快跟我去挑战场。”徐山作为狗尾草学院的首席,看学院内的所有人都像是小弟,大声地招呼她。   “学校刚刚贴了下个月黄金狩猎赛的通知,黄金狩猎赛是学生和老师的对抗赛,名次越靠前奖励越丰厚。”徐山一副大哥的派头站在桃桃面前,“学院每个学生都要努力获得好名次,走,去挑战场我带你训练。”   桃桃虽然不想跟他训练,但能趁机摆脱霍迪也不错。   她跟在他身后走了,好在霍迪也很懂分寸,并没有跟上来。   在进入学校的第一天,霍迪就跟她说过,华灵院的植物是经过特殊培育的。   虽然是春天,但通往挑战场的路上却堆积着很多黄色的落叶。   这银杏树不知道是用什么灵物杂交培育的,每一个月就会落一次叶子,很好看。   同样好看的银杏叶桃桃也曾见过,在申城灵交坊。   那时南宫尘还用着林泉的身体,坐在街边的树下看着一本无厘头的话本。   桃桃突然站住脚步。   那本书。   桃桃仍然记得它的名字。   ——《霸道缱绻鸣钟人,流落人间神明的死生爱恋!》   她当时问南宫尘,书里讲了什么。   南宫尘说,书里的主角是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   从前桃桃不知道,但现在她已经清楚了,初代鸣钟人就是他自己。   书中说,天命之人自诞生起就是有缺陷的,他必须尝尽人间的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性,成为慈悲的神。   桃桃问他,有什么缺陷。   他说,天命之人降生时没有脸。   没有眼睛、鼻子、耳朵,靠感知摸索周围的一切。   没有嘴巴,靠浸在星光和露水里汲取能量。   他没有脸。   桃桃心脏突突地跳了起来,想起那个无面的小孩,想起他的白袍,想起他在她和金佑臣睡了一间屋子之后冷冷吐出的那句说她三心二意的话,想起他昨晚擦拭她手背的动作。   桃桃站在落叶如雨的银杏树下,呼吸停滞了,她转头朝着宿舍方向跑去。   徐山一回头看见女孩的背影在路的尽头,他喊道:“周玉,你干嘛去啊——狩猎赛还要不要名次了?” 第167章   是我执迷不悟,是我飞蛾扑火。   桃桃推开宿舍的门。   她离开前将窗户半开着, 以确保屋里的空气时时流通,给玄魂花足够清新的空气。   玄魂花就放在窗台上。   桃桃缓慢走到花前,它看上去和往日没有区别, 只是明亮的阳光落在枯萎的花瓣上,让花瓣焦黄死寂的颜色多了一分生机,使人产生一种它存在生命力的错觉。   那个无面的小孩会是南宫尘吗?   他灵魂破碎得厉害, 所以只能在她毫无防备的睡梦里, 将她带入他的灵境。   桃桃回想前两晚在梦里的种种, 又觉得那小孩的言行举止并不像南宫尘。   南宫尘该是一缕风,或是一盏月,清冷皎洁。   可是梦中的那个小孩,别扭不说, 还总是打她, 南宫尘可不会做抽她手背这种事。   怪了,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桃桃伸手碰了碰花瓣, 如果南宫尘在花中的灵魂已经有些意识了,那么他应该能感受到她的触碰吧?   玄魂花的九朵每一瓣都被桃桃轻轻点过, 但毫无反应, 和死物没什么区别。   桃桃于是又朝下碰了碰它的花茎。   她本来也没有抱什么期待,几乎要因为自己的猜测是错的, 可谁知花茎竟然动了。   花茎连同着花瓣, 在桃桃手下, 轻轻颤抖着。   桃桃想起, 昨天她碰玄魂花的花茎时, 它也颤动了, 但只是一下, 桃桃还以为是眼花。   她连忙又挠了一下花茎, 动作很轻柔,但是玄魂花却像被挠了痒痒一样,不光是茎,整朵花都在颤动。   这给了桃桃很大的惊喜,她试探地叫:“南宫?”   玄魂花当然不可能回答她,但只要触碰花茎它就会颤动,说明它是有意识的。   桃桃不停地挠花茎,它不停地颤,虽然只是一丝极其微弱的回应,但桃桃却很开心。   天地之间每一处都有灵存在,只是浓郁程度不同,虽然还没有拿到华灵院的镇魂雾,但是休养了快半年,南宫尘在花中的灵魂应该也吸收了一些天地灵气,即便不能使他修补完整的灵魂重回人间,但也唤醒了他的意识。   这是好事。   这样一来,灵境中那小孩应该真的是他。   想到这,桃桃不再去挠花茎了,她拉上窗帘躺在床上试图入睡,想在梦里再见他一面。   早知道是他,昨晚就不会要求他放自己出来了。   桃桃闭上眼睛,可是因为太兴奋怎么都睡不着。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两个小时,又猛地坐了起来,推门出去敲了同层萧月图的房门。   萧月图马上就要毕业了,这学期不用去特调局实习,只要完成毕业论文和驱邪实践就可以。她周末喜欢窝在房间里追剧,最近她的偶像苏恩曜出了一部新剧,她没日没夜地捧着手机,食堂也不去,全靠泡面度日。   在看到门外的桃桃时,她有些愣。   元天空说过,在学校不能和桃桃走太近,以免暴露她的身份,所以她平时一直不敢和桃桃说话,没想到今天桃桃主动来敲门了。   “有安眠药吗?”桃桃问。   萧月图平常睡眠不太好,安眠药这东西是有的。   桃桃伸手:“给我来点。”   “你睡不好吗?”萧月图问,“我陪你去校医院看看吧,处方药不能乱吃。”   她想起关风与说过桃桃晚上会发痛的问题,觉得桃桃可能是被疼痛折磨得睡不着,于是说:“要不我去找师哥?”   “只是小问题,别麻烦阿与。”桃桃说,“给我几片药就行了。”   萧月图只得找了安眠药给她:“一次最多吃两片,千万不能多吃……”   她话还没说完,桃桃拿过她手里的瓶子一阵风似的跑了回去,像是有什么着急的事,留下萧月图疑惑地看着她背影。   ……   桃桃回了房间,下两片药,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这一觉睡到傍晚才睁开眼,睡是睡了,可别说那个没脸的小孩了,她连梦都没做。   桃桃坐在床上看了会儿安眠药,又看了会儿玄魂花,心想为什么小孩不拉她进他的灵境了?   难道是她推测错了?还是说小孩白天是不工作的,要晚上才能拉人进他的灵境?   桃桃睡了一觉,现在十分清醒,换成别人可能就会等明天再试,可桃桃这个人向来是喜欢作死为难自己的,加上南宫尘离开时给她的震撼与痛苦太大,想到或许能见到他,她也管不了太多,又吞了两片安眠药。   上一次吞两片药她睡了五个小时,万一这次又只睡五个小时小怪物来不及把她拖入灵境怎么办?   桃桃想到这,干脆倒了半瓶药片出来,通通吞了。   ……   再醒来时,桃桃已经不在自己房间里了。   她头痛欲裂,睁开眼,面前是纯白色的吊顶和墙壁。   是在校医院。   房门虚掩,桃桃听见走廊上霍迪和校医交谈的声音。   校医:“就算是灵师学校,你们做老师的也要多关心一下学生的心理健康,不要总想着竞争,总想着成长,有什么比孩子的安全更重要呢?”   “您说得对。”霍迪的声音一如既往柔和,“我会注意,以后绝对不让类似的事情发生。”   校医:“行了,现在说什么都没用,病人还没醒,你跟我去下楼去取药吧。”   霍迪跟着校医离开。   桃桃环顾四周,萧月图正倚在床边的沙发上睡觉。   桃桃想坐起身,手上的吊针管碰到了床头的栏杆,一下把萧月图吵醒了。   萧月图见桃桃醒了,连忙走过来。   她眼睛通红,像是哭过了:“师姐,我知道混沌冢的事后你很难过,但就算你难过,也不能自杀啊!”   桃桃:“……”   根据萧月图的描述,桃桃“自杀”这件事是在她要了安眠药之后第二天下午才被发现的。   她翘课一整天,狗尾草学院的老师来敲门,没有人开。   萧月图正好路过看到这一幕,想起昨晚她要安眠药的事,觉得不对,就宿管打开了房门。   一开门就看见桃桃呼吸平缓地躺在床上,床边放着只剩半瓶的安眠药,于是连忙将她送来了校医院。   桃桃体质和常人不同,半瓶安眠药不足以致死,只是让她昏睡了很久,在她睡着的这段时间里,她没有做梦。   桃桃望着手背无用的针管,随手把它拔掉了。   她撑着床想坐起来,但也许是安眠药嗜睡的缘故,浑身酸软。   萧月图把她扶起来。   她淡淡地说:“我没事,你帮我跟医生说一声,我现在回去了。”   萧月图露出很为难的表情:“恐怕现在不行。”   桃桃看着她的神色,顿时如临大敌:“你不会告诉阿与了吧?”   “我看你躺在床上叫不醒吓了一跳,也不知道事情的严重程度,所以就给师哥打了电话。”萧月图说,“他虽然住得远,但算算时间,也该过来了。”   桃桃叹了口气。   这两个月,关风与一直在他的林中小屋里独自修炼,很少出现在外院,也几乎不和她说话。   可是那天在宿舍里他所说的话每一句她都记得,以他的性子要是知道今天的事,还不一定会怎样。   桃桃摸了摸鼻子,想着要趁关风与来这里之前赶紧回房间,还不等她行动,病房门被推开了。   “师哥。”萧月图站起来。   “你出去。”关风与看着床上的桃桃,脸色还算平静。   萧月图起身走了。   关风与走到床前。   桃桃脑子飞速运转,想着要怎么解释才能不让他生气。   绝不能说因为想要去梦里见南宫尘所以才吞安眠药,这样说,他肯定会生气的。   桃桃含糊道:“我没有想要自杀,我只是……”   “很疼吗?”关风与坐在床边的椅子上,“你现在还是睡不好觉?”   桃桃怔了怔,而后自然接话:“我只是想着多吃几片药能睡得熟一点,没想到会让你们担心。”   关风与知道她常常会夜里剧痛的事情,桃桃顺着他的话给自己找了台阶下。   “我以为雪胆枝有用。”关风与拿过她的手臂,静静地端详着。   原本就白且细,不知是不是因为现在身体虚弱的缘故,更像冬天的冰块一样,冷的同时泛着透明颜色。   桃桃试图抽回手,他的另一只手却落在她骨节处轻轻按捏。   每天半夜身体剧痛时,最痛的就是骨节,就算剧痛褪去,接下来的几天骨节处的酸痛也很难完全消失。被他这样捏着,虽然感觉很奇怪,但确实让桃桃酸痛的骨节舒适不少。   桃桃低声道:“雪胆枝确实有用,从前每天晚上都会发作,现在的频率降低了很多。”   “安眠药以后不准吃,我来想办法。”关风与说。   桃桃笑了:“疼在我身上,医生都治不了,你能有什么办法?”   关风与:“不是疼在他心上,他当然没有办法。”   桃桃一怔,又听他问:“上次为什么骗我?”   对于她因为本源受损而夜里疼痛的事关风与知道,但新生大会那天,她说她好多了,没有从前那么疼,所以他也放心了,但那时桃桃只是在骗他。   桃桃抽回手:“我怕你担心啊。”   关风与重新拿过她的手。   桃桃想挣脱,他冷冷地吐出两个字:“别动。”   “小时候崴脚我也是这样帮你揉,现在你这样急着挣脱,心里在想什么?”他眼神微冷,“因为我一厢情愿的感情,所以连你的师弟都不能做了吗?”   他这样一说,倒让桃桃不好说什么了。   她靠着床板不动,自暴自弃了:“那你揉吧,但是有言在先,霍迪也在校医院,他一会儿就回来了,要是被他发现你在这里联想到我的身份害我离开华灵院……”   桃桃扬起眉梢:“……就算你是师弟,我也会生气的。”   “你气你的。”关风与平静地说,“大不了你想要的东西,我帮你找。”   桃桃彻底没话说了。   ……   病房外。   霍迪拿了药上来,站在走廊没有进来。   透过门上的玻璃,霍迪看见关风与坐在床边,他手里拿着女孩白皙的手臂,轻轻按揉着。   霍迪忽然想起两个多月前在学校论坛上看过的一则帖子。   发帖人是匿名,说无意中撞见夜里关风与和一个女孩在做那种事情。   因为帖子的内容无法证实,并且有损学生的名誉,所以很快就被校方删除了,但正好霍迪看到了。   当时他也以为是无聊的人胡编乱造,毕竟对于关风与这样人人都认得的风云人物,奇怪的谣言从不会少。   霍迪之所以不信,是因为关风与的性格使然。   别说女朋友,只要别人不找他交谈,他在学校里十天半个月也不见得会说上一句话。   此时,夕阳余晖映入窗子,落在床上女孩有些苍白的脸上,显出几分脆弱的情态。   关风与背对着门的方向,霍迪看不清他的面孔,但是能看到他手下的动作,是哪怕出去说了,也让人无法相信的温柔。   霍迪的目光落在女孩撩起的衣袖下的手臂上。   以白为底色,上面却有两道交缠的藤蔓,一道为白,一道为红。   像极了纹身,却比纹身更要精巧。   说是灵师的印术也很有可能,只是霍迪从没有见过这样复杂精致的印术。   周玉。   霍迪唇角含笑,他将药放在门口,转身离开了。   *   桃桃很快出院了,安眠药也被关风与拿走了。   尝试无果,桃桃不再强制自己入睡了。   她白天跟着狗尾草学院的学生一块学习,去挑战场为马上要到来的狩猎赛做准备,晚上回来自然入睡,但是从那天以后,她一次都没有进入那小孩的灵境里,更没有机会问他到底是不是南宫尘。   唯一一个不错的消息就是玄魂花对她的触碰有反应。   ——只要轻轻挠它的花茎,花瓣就会不断地颤动。   从前桃桃虽然嘴上不说,但很忐忑。   关于南宫尘灵魂是否还存在,关于镇魂雾能否修补他灵魂,这些都是别人说的,她无法验证。   此时花茎的颤动相当于一颗定心丸,至少让她知道,他真的没有消散。   所以桃桃每天都会碰一碰它,只要看着它动,心情就会好很多。   ……   在华灵院的日子枯燥。   每天教室、挑战场、食堂、宿舍,四点一线,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临近月底,学校里有人欢喜也有人发愁。   明天就是一年一度的黄金狩猎赛了,不同于普通狩猎赛是四学院间的竞争,黄金狩猎赛在四学院间竞争的基础上还有老师组成的队伍参与比赛。   因此,这次比赛的输赢不仅关乎到学院的荣誉,在某种程度上也算是期中考试了。   成绩好的学生可以高分通过考核,获得一些平时很难有的权利。   而成绩不好的学生则相当于挂科,剩下半个学期的学习任务会比其他人重上很多。   深夜,图书馆。   桃桃坐在角落的老位置里。   临近黄金狩猎赛,宿舍、挑战场和图书馆彻夜不关门。   许多学生铆足了劲儿去挑战场练习自己的实战能力,一练就是一整晚,现在的图书馆除了他们几个外并没有别人。   关风与:“消息确认无误,只要拿到狩猎赛的前五名,就会获得进入恶灵渊下研究所实习的机会。”   元天空问:“去给人干活也能算是奖励吗?”   萧月图解释:“进入研究所实习毕业后可能会被学校留下来做助教,更有丰厚的报酬,对你这种少爷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我们这种穷人,几个月的实习工资足够抵一年学费和生活费了。”   元天空幽幽道:“我是少爷?哪来的钱?你不会是暗指元凌他贪污吧?当心我告诉他哦。”   萧月图:“我可没这么说!”   桃桃这几个月很少和他们聚在一起,突然觉得萧月图和元天空之间的气氛不太对,好像是吵架了。   萧月图没有继续和元天空拌嘴,她说:“学校不想恶灵渊下研究所的事被大众知道,所以进入研究所实习只是黄金赛前五名的隐藏奖励,大家之所以为愿意名次努力,是因为表面上的奖励也同样具有诱惑力。”   她掏出一张学校下发的狩猎赛通知单:“获得黄金赛前二十名会在毕业证书上镶上金标,前十名镶嵌白金标,前五名则是钻石标,许多灵师从华灵院毕业后都会选择加入灵师组织或者世家,带有金标的毕业证就是最好的简历。明面上的奖励不光有金标,更有真金白银,你们看,最高奖金有十万块呢。”   如果说研究所的实习资格和毕业证上的标志还不足以让人振奋的话,那明晃晃的人民币则是让很多人愿意为它拼命的。   但黄金赛有学院老师参加,能拿到好名次是件很难的事。   关风与:“黄金狩猎赛有双重规则,在普通赛中,铭牌被其他学院的学生缴获就算输。在黄金赛中,四学院间铭牌除了互缴外还可以被教授组成的金衣狩猎队所缴获,一旦与金衣狩猎队遇上,基本没有逃脱的可能。”   “所以除了正面交锋外,还有一种拿到名次的方法,就是藏。”   “最后的分数是根据手中缴获的他人铭牌的数量,以及你在场的时间总和评定。比赛开始后,金衣狩猎队会全场清人,只要找到一个安全的位置躲藏到比赛最后,哪怕一个铭牌都没有缴获,分数也不会太低。”   元天空:“老大要是全力能出手,金衣狩猎队也不能把她怎么样,但是她出手一定会暴露身份,所以只能藏了。可教授队又不是傻子,他们的经验和能力一定能把躲藏的人通通找出来。”   “有一个地方。”关风与将一张地图推到桃桃面前,指着地图上某个位置,“这里绝对不会有人去。”   他指的位置是围裹着华灵院的山中的一座,在离学院很远的地方。   关风与:“这座山上有虚龙的巢穴。”   元天空说:“那里安全吗?虚龙的脾气可不好,上个月有学生在溪春镇上拿石头砸它,虚龙当场把整个火车站都给掀翻了,龙吟声直接把震碎了那学生的耳膜。”   “那是他活该。”关风与冷冷地说,“不过为了安全起见,你只需要躲到山上,不要进入洞穴。华灵院的人都知道虚龙的地盘不能随便踏入,所以无论学生还是金衣狩猎队都不会去这座山。往年黄金狩猎赛最长只会持续三天,只要躲藏的时间超过三天,你的分数就不会低。”   桃桃接过地图:“我明白了。”   夜已经深了,萧月图和元天空忍不住困意回去睡觉了。   桃桃还坐在图书馆想明天狩猎赛的事情,也许对别人而言,获得前五是目标但不是必要,但对她而言,那是必须要做的事,如果不通过这种方式,几乎不可能进入恶灵渊。   虽说华灵院看起来只有嵇色邪一个五株灵师,但桃桃知道,它绝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   就算她现在有四株了,有些地方也不是说闯就能闯的。   关风与还在这里陪她,桃桃见萧月图走了,忽然问道:“你和小图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一次见面时,萧月图就说关风与是她的师哥,但这些天相处下来,桃桃发现关风与对她和对别人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如果说不同,他只是有些事不会避讳她,可日常也不太跟她说话。   关风与的性格会凭空认一个师妹吗?   关风与:“是她执意这么叫。”   “可你不是一个会随便信任别人的人,为什么偏偏会信任小图?”   以关风与的性格,不会因为小女孩想这样叫他就对她信任。   桃桃不是怀疑萧月图不可信任,只是好奇关风与和她的关系。   关风与垂眼:“以前一起做过期末任务,出生入死过,所以比较熟络。”   这样说来倒是有几分可能,桃桃没再说话。   一股锐利的痛感忽然从身体里蔓延起来。   她看了眼时间,她的疼痛现在三四天发作一次,已经过了午夜,确实到了疼痛发作的时间。   关风与察觉到桃桃瞬间变了脸色,起身走到她身边:“把衣服脱了。”   桃桃哪怕被剧痛包裹着,还是瞬间瞪了他一眼。   那一眼恶狠狠的,与平常她淡淡的目光不同,要不是她现在被剧痛折磨着,关风与甚至觉得她会直接给他一巴掌。   “就算你是师弟,在你喜欢我这件事上我也不可能给你优惠和特殊对待。”桃桃忍着痛,咬牙切齿地说,“第一次就算了,再敢说这种占我便宜的话,当心我像小时候一样揍你!”   关风与:“……”   “我说的是外套。”   桃桃:“……”有些尴尬。   每当桃桃被剧痛折磨的时候,她的四肢就没什么力气,只能躺在床上等疼痛过去。   关风与看出她现在的虚弱,懒得废话,直接动手脱了她的外套。   桃桃嗷得叫了一声,捂住衣服:“关关……关风与……你真是长本事了……”   关风与停住动作,无奈地看着她:“应桃桃。”   桃桃又痛又惊,不知道他想干嘛,警惕地看着他。   每当他连名带姓喊他,她就知道他有重要的话要说了。   “就算是畜生也不会现在对你做什么,我在你心里就是这种人?”关风与双眸泛着幽深的颜色。   这句话让桃桃有些不好意思了,她低声解释:“那倒不是,但你上来就脱我衣服……”   几句话的功夫,她体内的疼痛更加剧烈了,所以说到一半就停下来深呼吸。   关风与没有再说话,将她外套剥了下来,隔着单薄的T恤,他将手抵在了桃桃的手背上。他澎湃的灵力经由他的手掌,缓缓流入了桃桃的体内,一瞬间,桃桃觉得自己的疼痛减轻了很多。   身后的关风与没有作声。   桃桃忽然想起,在她闭关混沌界那几个月,曾经整理过藏库里的术法和灵物。   藏库里有一种特别的术法,使用者可以通过灵力包裹住另外一个人的身体,将疼痛转移到自己身上。   当初在息壤的心魔魇境,南宫尘为她劈灵脉最后的一百刀应该就是用了这种术法。虽然当时桃桃没有体会过那一百刀有多痛,但这些日子,那种痛苦她却尝了无数回。   此时,她的疼痛消失,难道关风与也用了类似的术法吗?他在替她承受疼痛?   桃桃想躲开,却被关风与按住:“别乱动,我会走火入魔。”   她现在身体酸软,挣脱不开他的手:“别胡说了,我看过那本术书,根本就不会走火入魔。”   “操作术法的人是我,我说会就会。”关风与贴在桃桃后背的掌心不知因为疼痛还是什么,渗出了湿黏黏的汗水。   桃桃沉默了一会儿,低声说:“阿与,你不用这样的。”   关风与没有出声。   她又问:“你听到我说话了吗?”   “听到了。”关风与淡淡地嗯了一声,声音很轻,“是我执迷不悟,是我飞蛾扑火,所以,你也不用在乎我。” 第168章   请您脱掉外衣。   黄金狩猎赛当天。   刚过清晨, 四学院的学生就齐聚在华灵院的中央广场,按队列排好。   人数最多的狗尾草学院学生身穿绿衣,人数其次的小雏菊学院的学生穿着白衣, 风信子学院的学生穿着蓝衣,菖蒲花学院的学生则穿着紫衣。   在学生队列的最前方,横站着七个身穿金色衣服的人。   他们是金衣狩猎队的成员, 也就是所谓的教授队, 人数最少, 实力最强。   在这场狩猎赛中,所有学院的学生要努力在教授队的追击中逃生,坚持的时间越长,分数也就越高。   关于黄金狩猎赛的规则早就做成纸质通知的形式下发到每一个人手里了。   不仅四学院各自为战, 还要躲避教授队的追击, 确实是全年四次狩猎赛中最艰难的一次。但高风险也意味着高回报, 黄金狩猎赛的奖励也是普通狩猎赛不能相比的, 因此,学生们在惊险刺激的同时又很兴奋。   桃桃穿着一身绿色的院服站在狗尾草学院的队伍里, 她盯着那七个身穿金色衣服的老师。   霍迪、康默, 这两个她认识,剩下五个都是华灵院五十岁以下的教师, 虽然没有太过强大的灵师, 但他们最少也是三株, 甚至还有两个四株, 对于平均灵脉才一株的学生而言, 由这几位组成的狩猎队确实很难应付。   不过还好, 一开场金衣狩猎队并不会直接追击, 而是给学生足够的逃生时间, 两个小时后才会出击。   狩猎赛的范围很大,不仅在华灵院的校内,更包括周围的丛山。   这两个小时很关键,桃桃可以趁这时间跑到虚龙巢穴所在的山上,只要到了那里,金衣狩猎队就很难追来。   作为风信子学院的首席,元天空站在学院众人最前方,他身后就是安德烈。   三个月前他被关风与打伤,后来虽然养好了身体,但再也没有从前的嚣张,一反常态收敛起锋芒。   元天空知道当初在挑战场能赢安德烈有运气的成分在,所以也做好了他养好伤后来拿回首席位置的打算。不过安德烈却没有这样做,他专注于自己的事,似乎并没有对首席之位被夺去这件事有什么想法。   萧月图站在苏婉婉背后听着校长讲解狩猎赛的规矩,百无聊赖地抠手玩。   太阳自东方升起,晨光笼住了华灵院的欧式建筑。   八点刚过,关于狩猎赛的注意事项讲解完毕。   嵇色邪手里拿着一把信号枪,对天发射。   一声惊飞了山林中野鸟的枪响之后,场上除了金衣狩猎队,其他四学院的学生纷纷散开,朝着校内校外各个方向奔逃。   桃桃混在人群里,并没有直接朝地图上那座山所在的东南方跑,而是跟着人群跑往西边。   西边地形复杂,丛林茂密,也是躲藏的最佳地点,在几十个人中,她并不显眼。   枪声响后,苏婉婉便来到了安德烈的身边,而元天空则径直走向萧月图,两人跟在关风与的身后,狗尾草的首席徐山也想跟来,但被关风与冷淡地看了一眼后又缩回了脚。   霍迪的视线落在桃桃身上,一直追到她的身影消失在了西边,才在嵇色邪的声音下收回了眼。   “你鬼迷心窍了?老盯着那个女孩看什么?”嵇色邪恨铁不成钢。   霍迪厚着脸皮说:“那么多学生,我只是随便看看。”   ……   桃桃没有直接跑往东南方向,而是进了西边的丛林后绕了一个圈子。   虽然有些麻烦,但是能甩掉一些不必要的尾巴,比如那个总是怀疑她的狡猾男人。身形一进入丛林,桃桃就在没人注意的情况下,灵巧地摆脱身边的学生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   华灵院四周的山很深,正是春夏交替万物复苏的时节,虫蚁蛇兽到处都是。   桃桃刚入学时曾经想办法弄了一滴虚龙的涎水,当初过死亡沼泽时用了一半,现在还剩一半。   她喷在身上,完美地避开了山中动物的侵扰,孤身一人朝着地图上标注的方向疾行。   她要越过三座山才能到达地图上的最佳藏身地。   一般狩猎赛上没有学生会跑那么远,主要是因为不敢。越朝里走,山里的猛兽就越凶,虽然他们是灵师,但是符纸只能对付些邪祟,在猛兽面前还是没有还手之力,不过桃桃倒是不怕。   她一路穿梭。   两小时后,背后很远处传来一声微弱的枪响。   桃桃知道,这代表着金衣狩猎队出发了。   她现在所处的位置已经是深山里了,周围除她之外没有其他人,背后狩猎赛最惊险的部分已经开始。   她看了眼手表,山中没有信号,无法联系外面,但元天空和萧月图跟着关风与,他们三人在一起只会比她更安全,并不用她担心。   桃桃收回地图,继续朝着目的地前行。   *   萧月图、元天空、关风与虽然来自三个不同学院,但是这次狩猎赛更倾向于个人战,丰厚的奖励也是针对个人,所以在这场狩猎赛中,学院的荣誉并没有那么重要,三人本来也不是很在乎这些虚名的人,很自然地走在了一起。   狩猎赛开场没多久,他们三个手里就缴获了一堆来自各个学院的铭牌。   元天空与关风与都是学院首席,萧月图虽然不是,但也差不多了。   他们三人组队很难有人能抵挡,甚至还从金衣狩猎队的手下逃脱了好几次。   开场没多久后,其他学生也反应过来了。   要是让他们三个继续这样下去,不等金衣狩猎队把他们的铭牌收缴,只怕所有的铭牌都要落在他们三个手里了。   压迫之下必然有反抗,于是几十个来自各个学院的学生临时联盟。   联盟是组成了,但是听谁指挥呢?   众人不由得把目光望向一旁安静的安德烈。   即使不是首席了,这男人的气势也丝毫不减,哪怕安静沉默,也叫人觉得像一只潜伏的雄狮。   ……   霍迪不喜欢用法器,也不喜欢对女孩子下重手。   因此他遇到了猎物之后,只是随手甩了一串水球出去,将女孩们包裹在水里。   康默在他身旁给他传递最新的消息:“刚刚以安德烈为首的四十多人组队了,目标是狩猎关风与三人。”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他们三个走到一起被人盯上那不是很正常吗?”霍迪不以为意。   “这四十个人都不弱,关风与这次要有麻烦了。”康默说。   霍迪笑:“你也太小看关风与了吧?混沌冢的灵师不能用寻常的标准衡量,他们都是从无数邪祟手下历练出来的,这群世面都没见过的学生能挡得住关风与几招?也就那个安德烈还有些看头。”   “你好像对关风与很推崇。”   “不是我。”霍迪平静地说,“是校长,那天关风与在挑战场上对安德烈动手,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只怕这四十多个去找麻烦的狩猎者,会变成他们自己都意想到不到的猎物。”   霍迪说完,看着面前被水球困住的女孩。   他的属性之力是水,对水的操控很精湛,能用水球困住这些女孩,却又能保证她们在水球里的呼吸。   他不正经地笑:“想好没有?是上缴铭牌退出狩猎赛还是派个代表亲我一下?只要乖乖亲了我,就放过你们哦。”   康默:“……”   “你不要太过分了!”他吼道,“这可是狩猎赛,他们可是学生!你也太轻浮了吧!”   他话音刚落,被霍迪水球困住的五个女孩连忙问道:“只能一个人亲你吗?可是我们都想亲诶!”   康默:“…………”   光天化日之下,实在是……太离谱了!   霍迪苦恼地想了想:“这种需要体力的辛苦事怎么能让女孩们来呢?”   他将女孩们从水球中放出来,温柔地托举着她们柔软的手心,将她们的手背轻轻放在唇下一吻:“还是我来做吧。”   他逐一亲吻了五个女孩的手背,而后信守诺言,放她们离开。   女孩边跑边回头,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   康默终于忍不住爆炸了:“你有没有搞错啊?校长说了,上一次黄金狩猎赛72小时结束,如果这一次金衣狩猎队能把时间压缩在48小时内,那么月底每位参加的老师有一笔额外奖金,你就这样把人放了?”   “不就是五个小美女吗?”霍迪满不在乎地说,“女孩像花一样娇嫩,在这世界上总该有些特权才行,多给她们一次机会又能怎么样呢?”   霍迪说着,抖出手中一串的铭牌,足有三十多个。金衣狩猎队入场到现在才两个小时,他已经缴获了三十多个铭牌,说明他没有消极怠工,可按照他的德性,他会有这么高的效率?   康默凑近一看,果不其然,铭牌全都是男生的,一个女孩的都没有。   他快要被自己的兄弟气死了。   “别生气嘛。”霍迪拍了拍他肩膀,“其实维持华灵院大众情人的形象也很累的,要面对这么多女孩的爱意,要给每个人真诚的回馈,我的日常工作比你要难多了。”   康默冷瞥了他一眼:“那我是一点都没看出来。”   “你知道吗,根据华灵院调查报告显示,每年招募进华灵院的新生中,有5%的女孩是冲着我来的,为了给学校招收到靠谱的优秀生源,我也只能勉为其难牺牲自己了。”   康默幽幽道:“把拈花惹草四处留情说成为工作献身,你还真是不要脸。”   霍迪帅气地笑笑,他看着面前剩下的最后一个水球,刚刚和那些女孩被一起困住的还有一个男生。   ——狗尾草学院的首席徐山。   他本来和几个同为狗尾草学院的女孩结为盟友,打算一起战斗,但没想到狩猎赛开场没多久就被霍迪给逮住了。   霍迪放了那些女孩,却没有想放过他的意思。   本来徐山已经认命了,虽然努力实战了一个月,但抵不住运气差。   就在他叹息的时候,霍迪的视线落在了他身上,徐山突然觉得,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狗尾草学院有个叫周玉的女孩,你认得吧?”   身为学院首席,徐山当然认得学院内每一个学生,他点头。   霍迪又问:“在第一声枪响之后,你朝西边跑了,她也是,她具体往哪个方向走了?”   徐山:“……这我怎么会知道啊?”   “不知道吗?”霍迪将手伸向他的铭牌,“那真是太可惜了。”   徐山连忙喊道:“别,让我想想——”   他努力回想,枪声一响,许多人都朝西边跑了。   他其实并没有注意到周玉是不是也在,但他第一次停下来回头看的时候身后并没有周玉。   他对霍迪说:“周玉是不是朝西边跑了我不知道,但是至少在紫萝林的岔口前我身后没有她,如果她朝西边来了,一定是在紫萝林前就走了岔路。”   虽然不是精准的指路,但霍迪还算满意,他把徐山给放了。   康默问:“你对那个叫周玉的……”   霍迪笑笑:“别多想,只是有点好奇而已。”   *   天黑了。   在跋涉了近十个小时后,桃桃终于来到了关风与地图上指示的那座虚龙居住的山脉。   地图上清晰地标画着,山顶一处巨大的天然洞穴里就是虚龙的巢穴。   这座山与前面两座山都不一样,一路走来,虽然蛇虫蚁兽不敢靠近身上有虚龙涎水味道的桃桃,但至少是有声音的,这座山上却安静得几乎听不到声音。   天幕浮起了白惨惨的月亮,在深邃的山中,清冷的月下,叫人从心底升起一股孤独的感觉。   关风与警告她不要靠近虚龙的巢穴,桃桃也不想惹事,她找了一棵高大的凤凰木,爬到树杈上坐着。   夜里的清风拂到她脸上,清爽湿润。   她身体掩藏在凤凰木蓬松的红花之间,在下面根本看不到任何行迹。   桃桃仰头,原本是想要看月亮的,但是此刻天上的乌云太厚,遮挡得什么都看不见了。   很奇怪。   每当以这个角度抬头看月,总会想到他。   他从前也喜欢这样看月亮,一看就是一整夜。   可真叫她自己看起来,觉得那不过就是一盏普通的月,望到底也看不穿什么,也只有他才能耐得住那样的寂寞吧。   桃桃跑了一天,靠着凤凰木迷迷糊糊睡过去了。   她夜里被惊雷吵醒,一睁眼发现周边的空气更湿润了,而天上乌云团聚,闷雷声隆隆,不一会儿暴雨就倾盆落下。   雷雨天在外面,尤其是在高树上很不安全,桃桃跳下树,朝山上跑去。   整座山丛林茂密,如果想要安全度过这雷雨的夜晚只有一处地方可以待了。   桃桃在暴雨中前行,惊雷阵阵,时不时劈断一两棵树木。   她冒着雨找到了那处洞穴,地图上已经将洞穴画得很大了,但是亲眼所见还不一样。   那是一个高宽都几十米的巨大天然溶洞,夜里的天空被乌云遮得透不出一点月光。   山林间漆黑一片,山洞里却比外面要黑上数倍,伸手不见五指,阴气、潮气和黑暗布满了整个洞穴。   要是别人恐怕知道这是虚龙的住所早就离开了,可桃桃不仅没有离开,她还亮起一张照明符。   她缓缓走进山洞,与其他自然形成的洞穴满是蝙蝠和鸟类的粪便相比,这处洞穴十分干净,虚龙住的地方没有别的动物敢进来,地上就连一只虫子都见不到。   暴雨之夜的风穿过洞穴发出呜咽的声音,像极了鬼怪的嘶嚎,叫人头皮发麻。   桃桃一步步走到了洞穴深处。   她原本只是想找个地方避雨避雷,其实只要走到洞穴入口就可以不必深入了,但是桃桃忽然改变了主意。   关风与说这座山上被金衣狩猎队搜查到的可能性不大,但不代表没有可能,外面找不到人他们迟早会搜查到这座山上。   要说华灵院有什么地方是他们绝对搜索不到的,那就只有虚龙的巢穴了,金衣狩猎队的教授们总不会觉得真有学生能躲到这里来吧?   只要桃桃坚持的时间够久,就算不暴露身份去缴获别人的铭牌,也能拥有进入前五的资格。   这里不仅能挡风雨,还是最安全的躲藏地。   桃桃终于进入到洞穴的深处。   她站定脚步,看着面前洞穴中盘踞的虚龙的身体。   从她进洞的那一刻,虚龙就感受到了她的气息。   要是别人,它早就发出了龙吟声将他赶出洞穴,但因为闯入者是这女孩,所以它没有。   她来华灵院第一天,将一根雪胆枝塞进它的嘴里。   虽然雪胆枝很小,对它伤势的作用微乎其微,但它还是记住了这个女孩。   后来,她又说过,如果有机会,会帮它找回被暗灵师挖走的眼睛。   虚龙活了百年,当然不会被几句甜言蜜语就哄骗,但这女孩身上的气息很特别。   ——是一种神圣到了极致却又极其清冽的味道。   与它从前所见的任何灵师都不一样,她太干净了,干净到虚龙不忍心拒绝她,也不忍心看她受伤。   “可以让我在这里待几天吗?”女孩嘴里虽然是问句,但她很自然地贴着墙壁坐了下来。   她脱掉被暴雨打湿的绿色院服,只穿着一件黑色的吊带。   虚龙不会说人话,没有拒绝,但也没有同意。   它只是将头埋到了盘踞的身体上,空洞的眼眶不知对着哪一处发呆。   桃桃拧干了外套,将它搭在一旁的石头上晾干。   她靠着墙壁养神,忽然问道:“那晚在恶灵渊,你是故意出声提醒我?”   虚龙鼻子哼出了一口浊气,懒懒地半抬起龙头   桃桃说:“你虽然没有眼睛,但应该能分辨出我的气息,如果你想我被发现,华灵院的人早就抓到我了,之所以发出龙吟,是因为怕我碰到恶灵渊的结界,被反弹的攻击伤到吧?”   虚龙缓慢地眨了眨眼皮,没有反应。   桃桃走到它身旁,踩着它坚硬的鳞甲爬到了它的龙头之前。她碰了碰它的眼眶,手沿着它的鳞片摸下去,同时搜索着李鹤骨留给她的那些记忆:“血肉被取走,靠你自己慢慢恢复要上千年,有一种叫血鬼乳的灵物,可以增强龙类血肉的恢复速度,虽然不能让你立即好起来,但缩短你康复的时间却不难。”   虚龙何尝不知道这种灵物,但这种罕见的灵物就连华灵院都没有。   桃桃笑笑,从项链的空间石中掏出一个装着血红色液体的透明水晶瓶。   混沌冢总部藏库珍藏的灵物无论品质还是数量都是当世最多,她离开混沌界前为了防止各种意外随身带了一些在身上,刚好就有这种血鬼乳。   她递到虚龙面前:“送你了。”   虚龙这些年一直为华灵院服务,以此换取能帮它恢复伤势的灵物,华灵院虽然没有苛待它,但那只是互惠的交易。   而眼前这个女孩,跟它不过才见了几面,却把这么珍贵的灵物直接送给它?她到底是谁?又有什么目的?   虚龙没有作声,桃桃将血鬼乳的瓶子放在了它头颅旁边。   她跳下它的身体,回到原本的墙壁处坐好:“我只是看到你想起了小时候的自己。”   “绝望、灰暗,世界没有光,那时我总在想,要是有人能救我该有多好,后来那个人真的来了……”桃桃说到这里,顿了顿,转移开话题,“灵物的价值本来就是灵师赋予的,说它稀罕,它就昂贵,如果不在乎它,它就只是一瓶红色的液体而已,你如果怀疑我的目的就扔掉吧,也不值什么。”   判断龙的年龄要看它龙鳞的坚硬程度,年龄越大的龙,龙鳞越硬。   刚刚桃桃爬到虚龙身上时摸了摸它的鳞片,应该不过百岁。   百岁的龙龄换算成人类的年龄不过就六七岁,它还是个小朋友。   桃桃说完,也不管虚龙是喝了血鬼乳还是扔了,靠着墙壁昏沉地睡了过去。   虚龙对她没有恶意,如果有,那么在她试图闯入恶灵渊时就不会提醒她。   这一觉桃桃睡得很沉,无论是外面的暴雨、惊雷,还是洞口吹进来的冷风都吵不醒她。   不过,她之所以没有感受到冷风,是因为她睡着没多久,虚龙挪动着庞大的身体,用尾巴为她堵住了透风的洞口。   ……   一夜过去,暴雨终于停歇。   霍迪一身泥巴,狼狈不堪地从树林间钻出来。   昨天他从徐山口中得知了一些信息,而后朝西边追过去。   灵师这个职业不仅要收伏邪祟,平时也需要探查和追踪邪祟,所以华灵院的课程中会教一些基本的侦察追踪术。   虽然到达紫萝林之前,各个方向的草丛到处都有被人踩踏过的痕迹,但是霍迪还是选择了东南方向追过来。   选这个方向的原因很简单。   ——这个方向的山很深,丛林也密,危险重重,是从前狩猎赛时很少会有人踏足的地方。   但别人不会踏足,不代表那女孩不会。   以霍迪对周玉奇妙的第六感,觉得如果是她,说不定会藏在那个方向。   除了预感之外,他也有些实际的证据。   由教授组成的金衣狩猎队之间信息互通,哪个学院哪个学生被淘汰的信息都在通讯器上显示得明明白白。   到现在为止,狩猎赛已经进行了24小时,二分之一的学生都被缴获铭牌失去了比赛资格。   剩下的学生无一不是华灵院的尖子生,可周玉,她一株无属性灵脉,成绩科科垫底,却也没有被淘汰,除了她藏身的地方隐蔽,还有什么别的原因吗?   因为东边的山深,又是虚龙的住处,所以往常狩猎赛几乎不会有学生朝那个方向去,金衣狩猎队也没有去那边搜索,这倒可能让女孩逃过一劫。   霍迪昨晚就追出来了,奈何半夜突然下起暴雨,搞得他狼狈不堪,在丛林间穿梭时还差点被雷给劈了。   直到清晨,他才来到了虚龙所在的山上。   暴雨虽然让人狼狈也让人惊喜,看着地上一串泥泞的脚印,霍迪不可置信。   如果他没有看错,脚印通往的方向应该是虚龙的洞穴。   那个叫周玉的女孩进了虚龙的洞穴?   霍迪沿着丛林一路走到了洞穴门口,这几乎是整个山的最高处。   暴雨之后,山林间空气清新,洞口也泛着潮湿的味道   他走了进去。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龙气,因为洞内昏暗,霍迪怕惊扰了猎物不敢照明,所以走得很慢。   石壁、砂石、石头缝隙间长出的阴湿苔藓,石壁上渗出水珠。   走着走着,霍迪开始怀疑自己的推测,周玉真的能进来吗?   虚龙对人类很警惕,它会让她待在这里?可是洞口的脚印确实是通往洞里的,并且有进无出。   霍迪走到洞穴的深处,这里空空荡荡,只有虚龙的身体盘踞在洞壁之间。   它听到声音,抬起头朝向霍迪的方向,鼻子里吐出一口浊气。   霍迪知道那是不欢迎地意思,他厚脸皮地笑:“龙兄,别这么见外吧,好歹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   他打量四周,确实没有那女孩的行迹。   难道她刚进来就被虚龙赶出去了?可如果是这样,为什么洞口没有出去的鞋印?   霍迪问:“我是来找人的,一个女孩……”   他话说到一半,脖子上冰凉的触感让他无法再继续说下去了。   一路走来确实没有察觉到任何人的踪迹和气息。   但他怎么忘了,灵师的世界里有种叫作隐身符的东西?   可隐身符只有极少数的三株灵师才会画,一张符的价格更是不便宜。   以周玉的能力画得出隐身符吗?以她的家境又能随便使用这十几万一张的隐身符吗?   横在颈间的东西是把匕首。   霍迪是来寻找猎物的,却没想到反而成了别人的猎物。   他笑得尴尬:“都是灵师,动刀多不文明啊?”   桃桃也不想动刀,但换作动其他任何东西来制住霍迪,比如桃夭、比如术法,都可能被他看出端倪。   女孩清冷的声音在背后响起:“霍老师,请把您的空间石手表摘下来,丢到角落里。”   “难道就没有商量的余地?我来这里并不是为了缴获你的铭牌,周玉,照我说,我们应该坐下来好好谈……”   他耳边的碎发唰得被匕首削去了一缕,快到他甚至在头发掉落到了肩上那一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霍迪顿时乖乖地闭上了嘴,把手表摘了扔去女孩说的地方。   “请您脱掉外衣。”女孩冷漠地说,“我打算将您绑起来,但不想被您身上又脏又臭的泥巴沾到衣服。”   霍迪苦笑:“我也没有那么臭吧?”   女孩并不想和他聊天,她在霍迪看不见的地方扬起眉梢:“不脱吗?”   在寂静的洞穴里,霍迪察觉到一丝带着杀气的凛冽冷意。   他唇角仍然保持着上扬的弧度,动手,缓缓脱下了自己的衣服。 第169章   这也太M了吧。   霍迪赤.裸着上身站在雨后阴冷的洞穴里。   女孩手中的匕首仍然横在他脖颈上, 没有要挪开的意思。   霍迪:“不会裤子也要脱吧?你既然想将我绑起来,就说明怕我回去传递消息给金衣狩猎队,那么这些天我们是要朝夕相处的, 不分昼夜地对着一个只穿内裤的男人,你不会别扭吗?”   “如果霍老师从前少骚扰我几次,我会, 但一想到您的脸皮比华灵院的围墙还厚, 就不会了。”桃桃冷漠道, “脱。”   霍迪无言。   两人对峙时,霍迪腰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深山里电子产品没有信号,但华灵院专门给狩猎队配备的通讯器可以使用。   通讯是康默发来的,霍迪追着桃桃的踪迹消失了一夜, 同伴找他也是正常的。   “宝贝儿, 我劝你还是放了我。”霍迪嘴角噙笑, “你放了我, 我不会告诉别人你在这里,但如果我失踪, 金衣狩猎队可会漫山遍野搜查, 到时候你的躲猫猫游戏就藏不住了。”   “谢谢您的好意,但您不会失踪。”桃桃听着他嘴里轻浮的话, 平静地说, “霍老师, 接起通讯, 告诉你的队友, 你追着学生的脚印去了, 正在搜查华灵院西北方向的深山。”   霍迪没有动:“我不接, 没人接电话他们一定会起疑, 所以你的名次和我的配合度息息相关,周玉,我认为在这种时候,你对我的态度应该好一些才对,你说呢?”   “我说……”   虽然看不见女孩的表情,但她的声音里带着思考的意味。   霍迪不由得意,一想到他的话能让这冰冷的女孩产生一些思考的迟疑,他就开心。   不过他以为女孩是在思考要不要对他客气点的问题,实际却不是。   女孩说:“我说,世上有一种东西叫遗魂咒水,您不配合,我就打到您配合,反正一杯水下去,您也不会记得这一切。不过遗魂咒水能让人遗忘关于超自然力量的一切,您该不想一觉醒来连灵力怎么使用都忘了吧?”   霍迪挑眉:“遗魂咒水可是混沌冢的东西。”   脖子上的利刃一紧,桃桃说:“接通讯。”   遗魂咒水很好地威胁到了霍迪,他接起通讯,懒洋洋喂了一声。   康默的声音从通讯器里传来:“你人在哪?”   “有只小野猫……”霍迪原本想说有只小野猫逃了出来,不料腿骨被桃桃猛地踹了一脚。   他毫无防备地跪在地上,被迫改口:“……有个学生跑到了西北的深山,我正在追。”   “是那个叫周玉的?”康默问。   霍迪回头看了眼桃桃:“人还没有找到,但我想应该是她。”   康默又和他随口聊了几句,挂上通讯。   霍迪脱掉在暴雨夜里沾满泥巴的外衣和裤子。   桃桃用一根锁链锁住了他的脚踝,锁链的另一头被她缠在地上天然形成的石柱上。   霍迪从狩猎者变成任人宰割的赤.裸羔羊不过就五分钟的时间,他抱着凉飕飕的手臂和大腿,靠在山壁上看向洞穴里的虚龙:“龙兄,你也是华灵院的老员工,就眼睁睁看着她在你面前对我行凶?她给你吃什么迷魂药了?”   虚龙鼻子哼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霍迪又看向女孩,她坐在五米之外的石头上。   洞穴很深,几乎没有自然光透进来。头顶滴滴答答朝下渗水,她只穿着一件黑色的细肩吊带,露出莹润的肩头和两只白皙的手臂,光线虽暗,但能依稀看到她手臂上两道交缠的藤蔓印记。   她捧着一张很大的芭蕉叶,上面放着许多新鲜还带着水珠的野果。   雨刚停没多久,显然是刚刚出去摘的。   霍迪疑惑,她既然有隐身符,那么只要不主动攻击他,他很难发现她的气息,大可以乖乖等他离开就是了,为什么要对他动手?   霍迪回想在丛林间看到的一串脚印,当时只顾着找到她,没多想就沿着脚印追来了。   女孩身上的衣服已经干透了,说明她在这洞里避雨很久了。昨晚雨那么大,如果她在雨停之前就进来了,那么洞外的脚印应该会被暴雨冲散才对。   霍迪打量着女孩手中的野果:“你该不会是故意引我过来的吧?脚印也是你故意留下的?”   女孩没有否认,咬了一口手中的野桃,清脆作响。   霍迪观察着女孩漠然的表情,意识到自己猜对了:“你怎么知道我出现在这座山上?”   桃桃吐出了一口果核,霍迪转头看着虚龙:“是你告诉她的?”   这是虚龙的住处,对于这座山上的一草一木,虚龙都了如指掌。   如果不是它说的,这么大一座山,女孩恐怕很难知道他进山的消息。   虚龙打了个喷嚏,口水喷在了霍迪身上,霍迪彻底没脾气了。   他肚子叫了一声,对桃桃说:“给我点吃的,饿了。”   桃桃终于看了他一眼,霍迪很有阶下囚的自觉,老老实实地说:“空间石给你了,衣服也脱了,我已经被你绑成这个样子了,逃也也逃不掉,说不定一会儿康默还要给我打电话,你总不会忍心看我饿死吧?我死了谁接电话?”   桃桃停下啃果子,她翻找空间石,丢给他一包受了潮的饼干。   霍迪:“给我个新鲜果子不行吗?”   桃桃冷淡:“爱吃不吃。”   霍迪是众星捧月长大的,这辈子没有被这样对待过,既生气又觉得有趣。   他被气笑了,但还是把饼干捡了起来,发潮的饼干又噎又难以下咽,他差点被噎死:“水水水——”   桃桃望向他的目光冷冷的,心想这个人又麻烦话还多,要不直接打晕算了。   或者给他吃点什么毒物,把他毒哑,虽然手里没有,但这座山这么大,让人中毒的草药总是能找到的。   桃桃思考的时候没有控制脸上的情绪,想要打昏毒哑他的心思完全落在了霍迪的眼里。   他努力地咽下嘴里的饼干:“我不要水了,您随意吧。”   桃桃这才打消了念头。   *   往常黄金狩猎赛最长不过72小时,这一次的狩猎赛原本有望在48小时内结束,却出现了几个意外。   一个是关风与、萧月图与元天空。   他们三人队伍的战力之强完全超出了金衣狩猎队的预料,几次正面相逢都被他们逃掉了。   一个是安德烈的队伍,他集结了几十个人,从狩猎赛开始到现在与关风与三人正面交锋了十几次,每一次都会折损一些队员,但这么多次下来,仍然剩了一些人。   不知是不是几个月前被关风与打伤了很没面子,这两个月安德烈修炼很认真,指挥多人作战也很清醒理智,有条不紊,因此这些天下来,竟然也没被关风与将队伍完全打散。   这样一来,场上目前存在的势力只剩下四方。   金衣狩猎队、关风与三人、安德烈的队伍,还有一个叫周玉的女孩。   周玉她既不在关风与的队伍里,也不在安德烈的队伍里,像是凭空从华灵院消失了一样,没人找得到她。   早在两天前,霍迪就说去西北的山里追踪她了。   期间康默给他发过许多次通讯,他都说正在追,还说那女孩实在太能跑了,一直在山里绕弯,从这座山绕到那座山,几乎给他累死。   康默问他要不要帮忙,霍迪说不用,他一定要亲自抓住那只可恶的小野……   说到这里,通讯的信号断了一下,再听到霍迪的声音时,他已经干笑着和他说拜拜了。   华灵院内。   除霍迪外,金衣狩猎队剩余的六位老师集合在一起。   其中康默的年纪最小,修为最弱,在其他五位讨论狩猎方案时并没有插嘴。   “校长说48小时结束狩猎赛有奖金,现在已经快要72小时了,我也不求什么奖金了,但总得求一个面子吧,历届的黄金狩猎赛都是72小时内结束的,这次要是超时,以后我们的脸往哪里搁?”   “情况不同,谁知道这届狩猎赛的学生这么变态?昨晚我们六个围剿关风与,两位四株灵师,四位三株灵师,竟然让他给跑了,以前的狩猎赛出过这种逆天的学生吗?”   说到这里,众位老师眼里都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   昨晚他们定了计划,想先将狩猎赛的“刺头”拿下再去对付那些小鱼小虾,可是出了六个人竟然留不住关风与。   如果他们没看错的话,关风与背后灿金色的灵脉已经从三株变为了四株。   四株破魔之光属性的灵师,只要他想走,就算是嵇色邪亲自在这,也未必能留下他吧?   只是狩猎赛上六个老师留不住一个学生,说出去也太丢人了。   康默听他们讨论了半天要怎么对付关风与,适当插了句话:“场上不是还有安德烈吗?”   “三天狩猎赛关风与不可能没有消耗,除了我们在追他,还有安德烈的队伍。昼夜不停被围堵,我相信关风与他们的体力和灵力剩余也不会太多,不如把关风与他们的所在地提供给安德烈,让他们先互相消耗,我们再趁机出手。”   一位较为年长的教授说:“教授队还要坐收渔翁之利,这也太丢人了。”   “不能快速结束狩猎赛更丢人吧?”康默说,“顾不了那么多了,总不能再打上72个小时,那样才是丢了大人。”   *   是夜。   关风与靠在树干上。   狩猎赛中,大家都尽量隐藏自己的行踪,所以不能生火。   萧月图啃着几天前从溪春镇上买来的面包,无聊地揪着地上的野草。   元天空戴着耳机在一旁看动漫,富贵已经在他头上睡着了,从进华灵院后它就一直跟着元天空,元天空买了个大鱼缸放在房间,用来给元宝做家,狩猎赛它没有跟来,待在鱼缸里等他们回去。   “几点了?”关风与问。   萧月图看了眼表:“凌晨两点,还不到天亮,他们应该不会追来。”   关风与没有说话,他望了眼月亮。   现在该是她疼痛发作的时候,他不在她身旁,不知道她一个人怎么样了。   “师哥,前几天收到那边的消息……”萧月图的话脱口半截,剩下半截被关风与冰凌般的目光堵回了嘴里,她抿着唇,硬着头皮说,“主人说,一个月后……”   元天空摘下耳机挖了挖耳朵,他看着萧月图手里的面包:“还有吗?给我一块。”   萧月图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她把手里整个面包塞给他了,闷闷不乐地靠着树干发呆。   元天空正要吃面包,他头上富贵的耳朵动了动。   三人同时转头,距离不过几十米外的草丛里,传来了窸窣的声音。   安德烈缓缓走进他们的视野里,眼眸阴郁,笑容自傲又张扬。   ……   原本平静的的林子里惊走了无数飞鸟。   安德烈一行人躺在地上,或受了伤,或灵力耗尽,其中也包括安德烈本人。   他望着十几米外平静地靠在树上的男人,一向高傲的眼里也染上了一丝恐惧。   在来华灵院之前,他一直认为姬梧桐才是当世年轻一辈中的最强者。关风与之所以能久居木秀于林榜的第一不过是他的属性占了便宜,破魔之光,这是生来带的,但论努力、论资质,他不会比姬梧桐更强。   可是经过几个小时的战斗,他骇然地发现,他曾以为的年轻一辈的最强者姬梧桐竟然真的远不及他。   二十三岁,四株灵脉,这怎么可能?   安德烈凭借着炼鬼公会丰厚的财富,在学校也很舍得花钱交际,因此和很多老师关系都不错。   在这次狩猎赛前,他私下找负责管理学生档案的老师问过。关风与上一次来测试灵力是在半年前,根据测试仪显示,他要修炼到四株灵脉至少需要四年。可现在才过了半年,他怎么就修到了四株?   和他那个叫应桃桃的师姐一样,混沌冢没几个正常人。   萧月图一个个收缴了他们的铭牌,走到安德烈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你想让我当你小老婆?”   安德烈很快收住惊讶的心绪,笑着回她:“如果有可能,我更想你做我大老婆。”   苏婉婉灵力耗尽,靠坐在安德烈身边的树上,她白色的连衣裙上沾满了泥土和落叶,听了这话甩手给他一记响亮的耳光:“我就说男人都是贱.种!还不死心呢?睁开你的眼看看,这死丫头有我对你好?”   萧月图在一旁看热闹不嫌事大:“可不是?”   连续两届狩猎赛,苏婉婉凭借着强大的灵媒能力一直在帮安德烈,虽然学校里也有传言安德烈私生活不检点,但苏婉婉恋爱脑上头一直没去理会,没想到,到头来这男人真不是个东西。   安德烈无所谓被打,他舔了舔嘴唇的血:“人生苦短,快乐就好,有些事为什么要这样计较呢?”   萧月图笑:“苏婉婉,好歹咱们做了几年同学,不管好坏还是有些交情的,我帮你修理这臭男人吧。”   苏婉婉虽然平时总是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但身为小雏菊学院的首席,骨子里还是有点横气在。   她瞥着萧月图:“他是贱了点,但我还没和他分手呢,用得着你来动手?”   “你说得对。”萧月图不在乎她嘲讽的语气,“但他也惹到我了,不如这样,他的上半身我来修理,下半身让给你,各司其职,公平合理。”   她刚要动手将安德烈打成猪头,几道金衣的身影缓缓靠近。   “中国有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德烈惋惜道,“恐怕你没有这个机会了。”   *   夜深。   虚龙的洞穴。   女孩似乎做了噩梦,浑身颤抖。   霍迪本来睡得很香,被她无意识发出的梦呓声吵醒。   他已经在这里呆了两天两夜了,除了吃的差了点,无聊了点,怕他逃跑逼他脱了衣服外,女孩倒也没有虐待他。   现在全身上下只有一条内裤,别说锁着他了,就算放开让他跑,霍迪都没脸回去。   霍迪看着靠坐在他对面睡觉的女孩,她脸色苍白,大颗大颗的汗珠从皮肤下渗出来。   不仅仅是噩梦,应该还伴随身体的疼痛。   霍迪叫她:“周玉?”   女孩没有反应,双眸紧闭,牙关也紧咬着。   她手指无意识地抠住地面的石头,坚硬的石面不一会就被摁出了五个清晰的指印。   就着手电筒微弱的光亮,霍迪想起当初在她床板上看到的指印,终于明白是怎么来的了。   这对她而言应该是经常发生的事情,所以才会在宿舍的床板上也留下那样的痕迹吧?   霍迪揉了揉酸麻的腿,拖着锁链走到桃桃面前,他伸手试了试她额头的温度,又把了把她的脉,蹙起眉喃喃自语:“她身体好奇怪,乍一看强健程度远超于常人,但是作为灵师的本源又很虚弱,像是……”   像是一块满是裂纹的玻璃,随时可能破碎。   女孩的身体滚烫,疼痛、高烧与噩梦齐至,神志模糊。   霍迪从她颈间的空间石项链里翻出几件外套盖在她身上,但外套也不算厚,无法让她的身体发汗降温,更无法让她剧痛停止。   霍迪蹲在她面前纠结了一会,伸臂抱住她。   他不是没有交往过女孩,也不是没有抱过异性的纯情男人,但当他抱住这个女孩的时候,却觉得有种奇怪的异样感。   好像是摆在玻璃罩子里的一块玉,不准人碰,甚至不准人看。   他平时只能趴在门上偷偷打量,每当想要靠近仔细观察的时候就被人推出来。   这本该是触不可及的东西突然落在了怀里,霍迪有些发懵,只觉得她的身体比他想象中还要更软。   霍迪深深地呼了一口气,被绑了两天,吞了两天饼干,按理说现在有逃生的机会,他应该想办法打开锁链并缴了这女孩的铭牌把她带回学校才对,可是他不仅没有这样做,甚至还在抱着她帮她退烧。   这也太M了吧。   霍迪在心里唾骂自己,他盯着女孩不算出众的面孔,心想这真的是她的脸吗?   如果戴了假面,碰一下应该可以感受到区别吧?   霍迪伸出手,又停在了半空。   虽然他一直怀疑周玉的身份,但用这样趁人之危的方式验证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他收回手。   虚龙的巢穴里阴暗安静,怀中滚烫的身体一点点恢复原本的温度,女孩的颤抖终于不那么厉害了。   霍迪松了口气,却听见女孩嘴里喃喃吐着两个字:“南宫……”   他气笑了:“喂,抱着你的人是我,帮你退烧的人也是我,你就算是个没心没肺的,这种时候也别叫错名字吧?”   ……   清晨。   霍迪被一巴掌扇醒了。   桃桃前些天淋了雨,又在空气不流通的巢穴里待了两天。   雪胆枝她用完一段时间了,这段时间没有吸雪胆枝,身体有些虚弱,所以禁不住发烧了。   她当时因为剧痛和高热神志模糊,没有察觉到霍迪的举动。   醒来后看到霍迪抱着自己,也意识到了昨晚他可能是在帮她退烧。   本来没打算恩将仇报,踹开他就是了,但偏偏霍迪睡得迷糊,仍记得她昨晚的呢喃,嘴欠地问了一句:“南宫是谁啊?”   于是,他得到了清晨一记响亮的巴掌。   霍迪揉着脸,边打量桃桃边想,我真的是M吗?为什么我被她扇了一巴掌一点都不生气?   桃桃昨晚出了一身汗,荒郊野外没地方洗澡,洞穴内只有雨后的积水,她蘸着毛巾简单地清理自己身上的汗渍。   期间霍迪一直盯着她看,目光炯炯有神。   桃桃不用回头都能察觉到他的目光,漠然地问:“你眼睛不想要了?”   霍迪说:“当然不是。”   他只是觉得女孩很漂亮。   并不是脸,而是吊带下的身体,锁骨棱角精致,皮肤白皙无暇,就连仪态也刚刚好,脊背笔挺,腰看上去柔软极了。她神情虽然淡漠,但也刚刚好,多一分太傲,少一分又显得怯懦。   这样人,这样的气质,这样的神态,无论怎么看起来都和这张脸不搭。   想着,霍迪忍不在心里骂自己。   昨晚趁她没有反抗能力的时候干嘛去了?装什么君子啊?为什么不检查一下她有没有戴假面?   桃桃擦完身体,霍迪说:“我想去厕所。”   女孩牵着锁链的一头,另一头仍系在他的脚上:“去。”   霍迪满以为经过昨晚,他们之间应该发展处了一些共患难的友情,就算不放他走,松开锁链让他出去上个厕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此时,他看着那锁链,愤怒道:“我现在连衣服都没有,我会跑?周玉你别太过分了,难道我是你的狗吗?”   “不去是吗?”女孩漆黑的眼珠望着他。   霍迪:“……我去。”   如果他坚持要脱掉锁链,女孩肯定不会同意,以她的彪悍程度说不定还会直接让他就地解决。   她不在乎,但霍迪还是要脸的。   那锁链很长,足够让霍迪走到洞外了。   他解决了人生大事,想抽只烟,可浑身上下所有的东西都被女孩给没收了,没烟可抽。   “霍老师,您的通讯器响了。”霍迪还没有放够风,但听到女孩的话还是乖乖回去了。   通讯是嵇色邪打来的,此时整个狩猎赛场上只差一个学生的铭牌没有被缴获了。   嵇色邪在康默那里听到霍迪追着那个叫周玉的女孩进了山的事情,连忙打来电话。   他以为自己那花心的外孙又做了什么花花公子的事情,上来就一通骂,并警告他不准再对女学生动心思。   霍迪被他劈头盖脸地骂完,才在桃桃的示意下说:“都没抓到她我能做什么?我倒是想呢。”   最后一句是他自己加的,桃桃瞥了他一眼。   嵇色邪疑惑:“你没抓到她?”   “是啊。”霍迪没好气地说,“那死丫头太能跑了,我人在虚龙巢穴这座山上,她滑溜得很,已经往北边跑了。”   挂了通讯,霍迪知道接下来个金衣狩猎队的教授一定会按照他说的方向去追踪,但他们必然一无所获。   他问:“现在全场只剩你一个人了,哪怕一个铭牌都没有缴获,你也能靠着在场存活时间进入前十了。”   桃桃:“越往前奖金越高,我要的不止前十。”   霍迪:“所以你把我脱光了锁在山洞是为了钱?周玉,你这么对我,不怕我回去对校长告状吗?”   桃桃冷静地说:“霍老师,您没有弃权,既然没有退出比赛,那这样对待对手有什么问题?校长想必不会盼我犯规。”   “校长不判,那我呢?你不怕我报复你?”霍迪笑。   “前天趁您睡觉的时候,我为您拍了几张照片。只要您想让华灵院所有人知道,您在狩猎赛中不仅没有追到猎物,反而只穿着一条内裤被绑在山洞里,上厕所脚上都要缠一条锁链,就尽管报复。”   少女清透的眼毫不畏惧地凝视他:“你不怕被人知道,我当然也不怕被报复。”   霍迪:“……”   桃桃在洞里待久了,有些气闷。   她站起来,走到洞口,打算呼吸一下新鲜的空气。   在她背后,霍迪突然喊道:“应桃桃,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   桃桃脚步顿住,回头看着霍迪:“您喊错名字了,我叫周玉。”   ……   金衣狩猎队的六名成员几乎搜遍了周围所有的山。   三天过去了,还是没有发现那个叫周玉的女孩的踪迹。   期间霍迪虽然没有露面,但一直通过通讯器和狩猎队保持联系。   他说他就在这附近的山上围堵,让他们去别处搜,最先发现问题的人是嵇色邪。   周玉不过是个一株的新生,怎么可能逃得过这么多强大灵师的搜索?而霍迪迟迟没有露面也很不对劲。   在嵇色邪的要求下,金衣狩猎队前往了霍迪所在的山头。   他们一路向上走着,终于在虚龙巢穴的入口处看到了坐在石头上的女孩。   她见到这么多人来了,没有再躲,只是静静地看着他们。   康默忍不住问道:“周玉,你这些天到底躲哪里去了?”   女孩没有答,只是问他:“我的成绩能够拿到前五的奖金吗?”   几个教授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他们找了这女孩三天,她能躲藏这么久,按理说成绩不会差,但她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出手啊。能躲到现在也只能说明她逃生技巧高明,对驱邪又有什么用呢?   虽然规则是说在场时间越久分数越高,但凭一己之力将狩猎赛的时间硬生生拖延了三天,从前的黄金狩猎赛压根没出现过这样的情况。   教授们拨通了嵇色邪的视频通讯询问他的意见。   嵇色邪思考了一会儿,对桃桃说:“你一枚铭牌都没有缴获,前五有些难,不过你能坚持那么久,我想前十应该不是问题。”   “校长的意思是,如果我缴获了铭牌,就可以进前五了?”女孩背逆着光影,脸色平静。   众人这才发现,她手里握着一条锁链。   她轻轻扯动锁链,洞穴里响起哗啦哗啦的声音。   在她背后的洞口,通讯器里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很久的霍迪眯着眼睛从洞里走出来,很不习惯外面这样热烈的光线,直到现在他终于明白,这女孩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将他锁在这洞里这么久了。   桃桃还是给了他点面子,让他着装整齐地出来,也没有揭穿他这些天的遭遇:“昨天霍老师追我追得太累,晕倒在了丛林里,刚好被我看见。”   桃桃甩手丢出了一枚金灿灿的铭牌,那是霍迪的:“我救了霍老师,顺手把他的铭牌抢了。”   当场所有人包括通讯器对面的嵇色邪都瞪大了眼睛。   黄金赛狩猎赛的历史至今,从来都只有老师缴获学生的铭牌,没听说过学生还可以缴获老师的铭牌。   这女孩不是在开玩笑吧?   嵇色邪开口:“根据狩猎赛的规则……”   桃桃朝通讯器上瞥了一眼,打断他的话:“我当然知道狩猎赛的规矩,缴获金衣狩猎赛队的铭牌不计入分数。”   她抬手,又甩出去一串颜色各异的铭牌。   山间的风清凉,女孩淡淡的声音让眼前这些教授的心底更凉了:“这些是霍老师来这里之前缴获的四院学生的铭牌,也被我一起抢来了,没有交到学院的东西就是无主之物,它们是我的,有问题吗?”   那一串铭牌,足足三四十个。   如果加上这些铭牌的分数,别说前五,她就算是第一名也未尝不可。   嵇色邪震惊了,他无法相信这是女孩抢的,以为是霍迪英雄难过美人关头脑一热给她的。   霍迪被他这样盯着,既委屈又冤枉:“你怀疑我放水啊?我都快被她折磨死了,怎么可能放水?除非我疯了吧?” 第170章   邪祟会因为弱肉强食将十方璞聚集起来。   桃桃踏入食堂的一瞬间就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注视。   昨天狩猎赛结束, 最终的评定结果出来,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往常黄金狩猎赛最多72小时就会结束,这一次却持续了近七天。   在没有结束之前, 学生也听说了有人迟迟没有被金衣狩猎赛追捕到的事,但因为平时桃桃独来独往,不和人交际, 所以大家找了一圈都没有发现那个没被狩猎队找到的学生是谁。   当看到最终评定结果时, 大家都觉得周玉这个名字既陌生又耳熟。   陌生是因为确实没几个人认识她, 耳熟则是因为刚开学的时候,霍迪对她很感兴趣,总是跟在她屁股后面。   当时几次有人在学校论坛开帖讨论,但后来嵇色邪觉得霍迪这样不正经对校风影响不好, 就让人全部删帖了。   周玉, 狗尾草学院的一株灵师, 她竟然能拿到这么高的名次?   食堂内。   桃桃无视了那些目光, 安静地在角落里吃饭。   周围的学生要么侧目,要么低头用手机在论坛上讨论。   【躲得时间长就可以拿第一名吗?这只能证明她很会躲猫猫吧, 和她身为灵师的能力有什么关系吗?】   【不是哦, 我听说是因为她手里缴获了三十八个铭牌,加上一己之力将狩猎赛硬生生延长了三天, 所以总和之下才拿了第一。】   【开什么玩笑, 金衣狩猎队的教授缴获的铭牌都不见得能有三十八个吧?】   【我可以证明, 我和我认识的人的铭牌都不是被她缴获的。】   【我的也不是。】   【还有我。】   ……   【别吵了, 我是学生会的, 刚刚在校长室门口听见教授们开会, 周玉并不是直接缴获了学生的铭牌, 她是抢了霍老师缴获的铭牌, 霍老师真惨,活生生被她囚禁了那么久,听说被发现时脚上还被锁着,可怜极了,他该不是被S.M了吧?】   【!!!!!】   【………………】   *   校长室。   每个教授面前都放了一张狩猎赛的排名表。   大家看完都沉默了,尤其是这次参与狩猎赛的几个教授。   房间内寂静了很久,只依稀有几个老教授烟斗上冒出的烟雾飘在屋里。   安静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康教授忍不住开口:“奖金这些都好说,给谁都是给,但这次前五名还有一个隐藏奖励,是允许学生进入恶灵渊的研究所当助手,那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去的。”   她看着狩猎赛学生的排名:“关风与、萧月图、元天空、安德烈,他们四个是学校想要竭力争取留校的人才,但是除了萧月图外,其他三人的心思不在这,给他们机会进入实验室是想让他们见识到华灵院的科研水平。对于强大的灵师而言,探索世界的秘密,使用强大的法器,这些本身就是具有强吸引力的东西,或许可以让他们在见过之后产生为华灵院做事的念头,至于周玉……”   她从排名表下拿出一张周玉的成绩单:“这样的资质就算毕业了也无法留校,华灵院的研究所向来是不对外过分宣扬的,真的要让她和其他四个人一样进入研究所做助手吗?”   有教授跟着开口:“原本以为进入前五的会有苏婉婉,但没想到会闹这么一出……”   康教授:“要我看不如这样,明面上的奖励该给就给,至于进入研究所这一项实际上是隐藏奖励,只有极少数的学生知道,周玉她肯定无从得知,悄悄让那四个人进去就行了。”   她话音刚落,窗外传来萧月图嗓门很大的喊声:“周玉你去哪啊?别走别走,待会还要一起去研究所呢,就咱们两个女生,正好做个伴啊——”   众教授:“……”   康教授打开窗,只见萧月图穿了条漂亮的红裙子正在呼朋唤友,生怕嗓门传不到学校的另一头。   康教授气得不行,怒骂道:“你个死丫头片子,给老娘闭上那张嘴!”   萧月图被骂得一哆嗦,连忙提着裙子跑了。   康教授关上窗,坐在她对面的教授叹气:“现在周玉知道了。”   嵇色邪坐在长桌的主位上,指骨叩了下桌面:“不管怎么说,周玉已经拿到了前五的名次,要是不能公平对待她和其他学生,被人知道了会说我们华灵院小气,叫她一起跟着去就是了。”   康教授:“可是研究所在做很多特殊的研究,如果周玉毕业后不留在华灵院,万一说出去……”   嵇色邪:“剩下四个人又能确定他们会留在华灵院了?用研究所的特殊研究留住他们是我们的愿想,但是真能全如我们所愿吗?不说关风与会不会回混沌冢,就说安德烈,虽然天赋和实力都很强,但以他的心性怕是耐不住华灵院的寂寞。再说等周玉毕业还需要四年,到时候说不定世界都毁灭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   康教授沉思道:“那也只能这样了。”   嵇色邪:“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夏焱教授负责带他们去研究所,他们的工作也由夏焱教授负责分配。”   教授们开完会纷纷离开校长室。   霍迪没有走,嵇色邪的目光落在霍迪的身上,盯着自己的亲外孙。   霍迪被他看得发怵,问道:“怎么了?”   “你说你没有放水。”   如果说有些许放水的话,那只能是在女孩发烧时他没有第一时间逃走,而是帮她降温。但后来霍迪发现逃也没有用,女孩退烧之后,他试图解开脚上的锁链,但只动了一下虚龙就醒了,直勾勾地用那双没有眼珠的眼眶朝着他,有虚龙阻拦,他不可能跑出洞口。   霍迪这几天已经被人问过无数次这个问题了,也看到过论坛上的言论。   这种丢人的事情被拿出来反复鞭尸,回答得他都有些烦了,他举起手:“我发誓,我要是放了水就让我接下来的后半生都找不到女朋友。”   这对于霍迪而言实在是相当狠毒的誓言了,嵇色邪信了,他没有再说话。   霍迪心里在纠结,他确实对那女孩有些特殊的、甚至他自己都没有完全发现的感情。   但比起那些,他毕竟是华灵院的人,要为华灵院考虑。   “外公。”他思索了一会,还是开口了,“混沌冢的应桃桃,现在还是没有消息吗?”   嵇色邪回头看他:“又要说周玉是应桃桃?”   “没有完全的证据,大部分来源于我的臆想。”霍迪说,“但有些事,我真的想不通。”   *   晚饭后,狩猎赛的前五名在一位叫夏焱的教授带领下前往恶灵渊下的研究所。   关风与、萧月图、元天空他们三个是一起的。   安德烈独自跟着夏焱走在他们前面,桃桃用着周玉的身份,也不好和关风与他们太亲近,一个人慢慢走在最后。   关风与三人没有看她,倒是安德烈,一路上虽然不明显,但回头看了她两次。   桃桃因为狩猎赛的事在学校里被议论已经不是什么稀奇事了,她打算拿下狩猎赛前五的名次时就已经想到了今天。   因此,当安德烈的目光望过来时,她虽然觉得他邪气的眼神让人很不舒服,却也习惯了。   夏焱停在死亡沼泽前,旁侧竖着很多警示牌。   平时学生不会靠近这里,不光是因为恶灵渊的恐怖传说,更是因为曾经有学生不听学校的劝阻偏要闯入,最后被死亡沼泽的毒蛇咬伤,陷入沼泽里窒息而死。   这里出过人命、流过血,所以格外带着恐怖的色彩。   夏焱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留着一撮山羊胡,样貌普通,人也很温和。   他是研究所西区的负责人,十几年前也曾就读于华灵院。他所拥有的不止是灵师的学历,更在国内最顶尖的高校中读到了博士学位,虽然本身的灵师实力并不强,但在研究方面的能力却很强。   夏焱掏出一个哨子放在嘴边:“这里的毒蛇凶狠异常,研究所的研究员都会配备一个驭蛇哨,只要吹三声,这些蛇就会停止攻击。”   他吹出了哨子,沼泽里的毒蛇果然停止了蹿动。   萧月图看着沼泽湿软的泥土:“可是这样我们也过不去啊。”   夏焱掏出了一颗咒术球,当着他们的面捏碎,咒术球自动吟出咒语。   片刻后,他们脚下的沼泽土上凝结出了一条硬土的通道,踏上去不会下陷。   “走吧。”夏焱解释,“每个进入研究所的研究员身上都会配备僵土术的咒术球,每人每月十颗的份额,来回需要用掉两颗,所以进了研究所后,每个月就只有五次出入的机会。”   “那我们不用出去上课吗?”萧月图问,“我的毕业实践还没做呢。”   夏焱:“每月月初和月中虚龙会往返一次恶灵渊和外界,所以准确来说,一个月可以出去七次。”   萧月图扒拉着手指:“七次也不够吧?”   “大多数研究员一个月都不见得出去一次,因为研究所里的东西实在太迷人了。至于你们几个,如果实在想每天都出去,结伴一起可以省些咒术球,再不然去和其他的研究员买咒术球也行。”   夏焱带他们穿过死亡沼泽,眼前大雾弥漫,是一片断崖。   今天虚龙不在,夏焱只是一个二株灵师。   桃桃端详着他,想看他到底用什么方法进入恶灵渊。   夏焱站在断崖前喊道:“019号研究员夏焱,带领五名助手进入研究所,请求通过。”   桃桃的眼睛虽然看不到结界,但能感受到结界的灵力流动,在夏焱说出那句话后,恶灵渊结界的灵力流动忽然消失了。   可见有人或者有仪器在里面操纵。这毕竟是结界,仪器可以做到这样的程度吗?   如果真是这样,那华灵院关于研究超自然力量的科技水平确实比她想象中还要更强。   结界消失,连着大雾也一起消失,眼前出现了一条箱式电梯。   夏焱走进去,五人连忙跟上,电梯直降,上面没有楼层显示,但足足两分钟后,电梯才停了下来。   一出门,眼前是完全迥异于华灵院的建筑风格。   电梯直达研究所的正中央,到处都是走动的研究员与大型计算机。   在中央大厅的正中间的激光投影触摸屏上显示着一座巨大的蓝色大门模型,这座门桃桃曾在酆山亲眼见过,它就是被南宫尘劈碎的十方炼狱之门,正因为它破碎后十方璞迸射四散,所以人间才面临这样的灾难。   屏幕上的大门中央缺了很多块,但与整个大门的面积相比并不算很大。   夏焱注意到他们的目光落在那道门上:“华灵院曾去酆山实地考察过,迷津渡的无间之垣已经消失了,但望月的夜里仍然会出现血月亮,传闻那是邪灵的诅咒,伴随血月一起出现的,就是十方炼狱之门。”   “你们所见的画面是修补过的炼狱之门,救世盟每得一块碎片,研究员就会复原一部分炼狱之门的缺口,到现在为止,我们复原的破损刚到二分之一,这其中还包括应桃桃找到的那块门板大的十方璞和七首魔蛟身体里镶嵌的十方璞。”   “七首魔蛟身体里也有十方璞?”元天空问。   “闽城海啸过后,特调局派人去海上搜查了,七首魔蛟的尸体残块上有几十枚十方璞的碎片,上面还沾着一丝暗灵师的气息,应该是暗灵师给它的,那些碎片现在已经全部被特调局回收了。”   “二分之一。”安德烈摸着下巴,“现在离十方炼狱崩塌还有多久?”   “一年。”   “混沌冢不干了,一年内,凭着剩下的灵师能搜集到散落在各处的十方璞吗?”   夏焱说:“未必不能,表面看上去,收集一半的十方璞用了一年,想当然会以为收集接下来的十方璞也需要一年。”   “难道不是吗?”安德烈眨着迷人的眼睛,“夏老师,我的数学就算再烂,小学生的加减法还是会做的。”   “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加减法问题。”夏焱走到计算机旁,在上面敲了几个键,屏幕上的出现了两张折线图。   “上面这张是从十方炼狱之门破碎至今,灵师单人单次从邪祟手里取得的十方璞的数量图,可以看到,这张图是一个递增的趋势。下面这张是从十方炼狱之门破碎至今,灵师们取到十方璞时所面对的邪祟实力强弱图,也是递增的趋势。”   夏焱指着那两幅图:“还需要我说吗?”   萧月图:“不光灵师在找十方璞,邪祟同样在找,因为十方璞可以增强邪祟的力量,所以它们之间也会互相争抢,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已经一年了,现在低阶邪祟手里很难有十方璞存在,而高阶邪祟手里的可能不止一片。”   “没错。”夏焱赞许道,“十方炼狱刚破碎时,十方璞的下落是分散的,但随着时间推移,哪怕灵师不出手,邪祟也会因为弱肉强食而将十方璞聚集起来,现在多数拥有的十方璞的邪祟手里远不止一枚碎片,这有利于灵师收集,但也不利。”   安德烈说:“因为强大。”   夏焱点头:“十方璞就像一个增强剂,可以增强邪祟的邪气和力量,如果不是几十枚十方璞加持,当初在闽城海域,九婴也无法翻起高达千米的海啸,经过一轮肉弱强食,世间现在拥有十方璞的邪祟无一例外都很强大。”   萧月图:“糟了,今年毕业的条件不仅要写毕业论文和进行毕业实践,好像还新加了一条,必须要取回一枚十方璞才准许毕业,照这么说,外面的邪祟都很强大,那我毕业不是难上加难了?”   夏焱笑道:“你毕业都难,叫其他人怎么办?毕业的事晚点再想,来这,我给你们介绍研究所的分区。”   他走到一块标识牌前:“研究所的研究员数量有五十四人,都是高学历的灵师,助手一百零二人,大多是高学历却没有修出灵脉的灵师。”   “北区是研究员平时生活的地方,饮食起居、休闲娱乐一应俱全。”   “南区负责存放资料与仪器。”   “东区负责生物研究,其中涉及一些机密但很有趣的实验,有机会进去的话会看到。”   “西区负责法器研究,你们也知道,自古以来传下来的法器数量有限,大多数又被混沌冢和其他灵师世家收藏,等到特调局与华灵院成立后已经没多少可用了,所有华灵院一直在致力于将现代社会的高科技与灵师的灵力结合制造出不一样的法器。你的枪就做得不错。”夏焱看着元天空,“有兴趣来西区做助手吗?我是西区的主要负责人,可以教你。”   元天空跃跃欲试:“当然有兴趣!”   夏焱带着他们走进西区,一进去最令人瞩目的就是一台被锁在透明实验室里的仪器。   之所以说是仪器而不是法器,是因为灵师这个职业传承几千年,法器偏复古,但这台东西却不像法器,更像一台微型的坦克。   玻璃门上贴了一块牌子,上面写了“弑神”两个字。   “弑神。”安德烈好奇地看着它,“真的可以弑神吗?”   他想要去碰实验室的玻璃,夏焱攥住了他的手:“不要碰,弑神对于华灵院很重要,你乱动会有危险,就算是这层玻璃也不行。”   安德烈收回手,夏焱带他们继续朝里走。   一个穿着白色褂子的研究员正在实验室里忙碌。   夏焱敲他的门,他连忙跑出来,因为太仓促了,手里还拿着一个手环。   “这是我徒弟吉克,也是我的助手,他会负责分配你们要去的区域。”   吉克是个三十多岁的男人,身材微胖,带着一副黑框眼镜,笑起来有些憨厚:“早就听夏老师说了今天会有狩猎赛胜出者来研究所做助手,让我看看你们的资料。”   吉克扶了下眼镜:“元天空就留在西区吧,你天赋很好,跟着夏老师学习将来一定有不错的成绩,呃……”   看着手中那几页纸,他犯了难。   这五个人里周玉的成绩最差,不适合进入东区和西区,派去南区整理资料就行了,可剩下的三个人却不好分配。   他们的资料里不光有自身实力与日常成绩,更是有一些在学校的人际关系。   关风与和萧月图关系不错,但安德烈和他们关系很差,如果分到一起,说不定日常工作上会有争执。   如果不把他们分到一起,就只能将一个人分到南区和周玉作伴了,可是南区那个地方……   安德烈察觉到了吉克的顾虑,也知道自己不受剩下这几个人的欢迎,他耸耸肩:“无所谓,我去南区也行。”   他这样的天赋按理不该埋没在南区,但他自己都这么说了,吉克放心了。   他将萧月图和元天空一起安排在了西区,关风与安排在了东区,而安德烈则和桃桃一起被安排进了南区。   在前往各自的区域之前,安德烈看了眼吉克手里的手环:“这是什么?”   吉克笑了笑,将手环从中间打开,咔嚓扣在了安德烈的手上,他笑着说:“感受一□□内有什么不同。”   安德烈狐疑地尝试了,脸色瞬间变了:“我的灵力……”   “世界上有不少灵物和术法可以抑制灵师的灵力,华灵院研究了很多年终于研究出这款阻神环,只要被它扣住手腕,除非六株以上的灵师能强行冲破,六株以下的灵师如果不知道特殊的打开方法,绝对无法使用灵力。”   吉克的话一出,不光是安德烈惊讶,就连今天一直没说过话的桃桃的和关风与都投来了目光。   元天空:“这玩意儿也太逆天了吧?”   “倒也没有。”吉克说,“阻神环有一个很致命的缺点,就像耗子想要挂在猫咪脖颈上的铃铛,真想用它对付强大的灵师,谁能去做这件事呢?只有亲近的人才能没有防备地被这东西扣住吧?但是我们扣住亲近的人做什么呢?”   元天空:“这倒也是。”   安德烈眼中冒出精光:“这东西要多少钱?”   吉克笑着说:“这是我和夏老师研究了多年才发明的成果,因为材料稀缺的缘故,世界上仅次一个,前期更是投入了无数资源,要是能出售的话,我想至少要……”   “行了。”夏焱打断了吉克的话,“就算能卖也不会卖的,这是华灵院的科研成果,谈钱有什么意义?”   吉克连忙笑着说是。   ……   经过简单的分区之后,桃桃被一个研究员带往了南区。   作为助手,她所接到的第一份工作是整理南区的各种资料与古书籍,安德烈则被派去了仪器区登记仪器。   这里更像一个档案室,几百列架子分为十几个区。   有资料有档案有书籍,大多数都规整得很整齐,只有极少数的资料被人翻阅后放回去有些凌乱。   桃桃将它们简单地规整了一下就无事可做,她围着这些架子闲逛,当逛到某一个装着书籍的架子时,她忽然看到在架子中央最显眼的位置放着一本残破的、没写书名的小书,之所以显眼是因为它的前后左右没有别的东西。   那书皮的样式桃桃见过两次,神圣净化的四元素书她已经学了两种。   ——卧雪印与担山印,它们就长这个样子。   她一直知道取月印在华灵院,但这样突然出现绝对不是偶然。   桃桃眼睛只是一瞥而过,没有在那本小书上停留,直接绕到了另外一个架子前。   以神圣净化元素书的罕见与珍贵程度,就算华灵院收藏了多年知道无人能吸收它,也不会随便将它放在这里,万一被人不小心吸收了呢?那是会让人爆体而亡的。   它之所以出现在这个架子上恐怕和她被安排到南区一样,都是有人故意的。   有人怀疑了她的身份,在用取月印试探她。   想起在虚龙巢穴里霍迪曾叫出应桃桃三个字,会是他吗?   在动手制住霍迪之前,桃桃就考虑到了这最坏的结果,但好在他只是怀疑,并没有证据。   她已经如愿以偿来到研究所了,只要谨慎小心,不露出什么马脚,短时间内他们也只能猜测。   而这些时间,足够她找到镇魂雾复活南宫尘的灵魂了。   桃桃逛了一圈后就停了下来,找了个软沙发坐着发呆。   研究所的日子枯燥无聊,又到处都是监控,要怎么在这处处被人盯着的处境下找到镇魂雾,还要好好想想。   资料室的灯有些昏暗,想着想着,桃桃困了。   现在外面到处都是研究员在忙碌,她不能四处走动,于是闭眼睡了过去,打算先养养神。   这一觉睡得时间并不长,她虽然睡了,但身体警觉的本能还在,察觉到有人靠近,她瞬间睁开眼。   只见安德烈不知什么时候进来了,他正以一个居高临下的姿势,一手搭在沙发背上。   他眼睛下睨,以一个将她完全笼罩在身下的姿势,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第171章   它们真是全然的恶吗?   光线暗淡。   深夜, 研究员大多都休息了,少数人还在加班。   大灯已经熄灭了,走廊里每隔十几米吊顶上亮度微弱的小灯是目前桃桃目光所及之处的唯一光源。   在昏暗的空间里, 安德烈强壮的身体像一座雄伟的山岳:“周玉,研究所太寂寞了,我们找点乐子吧。”   他被黑暗半包裹着的脸像极了古时祭祀用的石雕, 棱角分明, 却带着一股不可言说的邪恣。   研究所到处都是监控, 安德烈就算表现得再浪荡无礼,也不可能真对她什么。   所以桃桃只是沉默,尽心尽力扮演着一个冷淡寡言的形象。   在华灵院这三个月里也听过一些安德烈风流的传闻,只是没想到他本人比传闻里更不忌口。   安德烈贴近桃桃, 闻她头发丝上的味道:“你好香啊, 像春天的草芽。神秘是女人最华丽的面纱, 我对神秘而有魅力的女人没有丝毫的抵抗力, 告诉我,你是怎么让霍迪为你神魂颠倒, 又是怎么在狩猎赛上拿下的他?”   桃桃计算着合适的力度, 一脚踹在了他的下半身上。   这一脚如果是用她自己的力度来踹,安德烈只怕会当场废掉, 但用周玉应该有的力道和速度, 足够让他反应过来并且及时闪避开重要部位, 所以只踹在了他的腿根。   桃桃冷漠地说:“就这样。”   她推开安德烈, 起身离开资料室。   安德烈唇角噙笑看着她的背影:“应桃桃……”   “……这大概已经是收敛很多的模样了, 她可真辣, 这一次, 姬梧桐恐怕有得头疼了。”   ……   桃桃去了趟洗手间, 出来后没有回南区,而是在研究所闲逛。   研究所里没有禁止通行的区域,所以她逛得正大光明,新人进来后认路参观,也不算什么大事。   深夜的研究所人很少,偶尔会看见一些废寝忘食的研究员在实验室里做实验。   桃桃逛到东区,只见除了一间间独立的实验室外,东区的大厅里放置着许多培养舱一样的东西。   每个培养舱都是纯透明的,高三米,开盖式,里面灌入不知道是什么的液体,与液体一同在里面的,还有一些桃桃从没见过的邪祟。   有鬼、有妖,也有恶灵,皆面色痛苦地悬浮在舱里。   混沌冢也有关押邪祟的地方,在每个分区都有一座封灵架,架子是用特殊的材料制作,邪祟进了里面就会被抑制邪气进入休眠的状态。   这些培养舱里的液体应该也有着类似的作用,不过看这些邪祟的模样似乎并没有被休眠,他们是有感知的。   桃桃站在培养舱旁看了会儿。   华灵院会用邪祟来做一些研究,这些邪祟身上也伤痕累累,大多肢体都不完整,很可能是被取走用于实验了。   “我时常有种感觉,眼前这些邪祟,它们真是全然的恶吗?”   背后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桃桃回头,一个老人站在她的背后。   如果不是他开口,她竟然丝毫没有察觉他的气息。   这老人她在图书馆见过,是写那本《灵师编年史》的作者,桃桃还记得,他叫齐瀚典。   桃桃思考着他刚才那句话,反问道:“邪祟噬灵,为了力量吞噬凡人、灵师,甚至是同类,这不算恶吗?”   “存在生命的东西就有欲望,邪祟是这样,人类也是。”齐瀚典笑着说,“譬如饮食之欲,不就是欲望的一种吗?”   这话当初在第六大道堕神道的邪祟也这样说过,桃桃迟疑了一会儿:“人类的饮食欲是为了生存。”   “只是为了生存,五谷杂粮足以。如果将一盘五谷与一盘肉一起放在面前,同样可以满足让人存活的条件,你觉得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会做怎样的选择?”   齐瀚典说:“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想,人吃五谷就可以存活,吃肉是为了强壮,邪祟噬灵何尝不是?同样都是欲望,为什么人类对于其他物种的欲望是正常,而邪祟对于人类的欲望就是十恶不赦呢?”   “归根到底,错得究竟是人类,是邪祟,还是赋予了邪祟这样欲望的造物主?”   这样的话就连李鹤骨都没有对她说过,桃桃沉思,一时找不到话辩驳。   在她沉思的时候,头顶响起一道隆隆的声音,震耳欲聋。   她抬头望着研究所的玻璃顶:“恶灵渊下也能听得到雷声吗?”   齐瀚典笑笑,转移了话题:“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它只是在笑罢了,你叫周玉对吧,是新来的助手?”   桃桃点头:“是,您怎么也在这?”   上次遇见他的时候,他说自己只是个在华灵院养身体的老头子而已,可是普通的老头子可以进入研究所吗?   齐瀚典笑笑:“人老了,觉就变少了,前些日子霍迪那小子拿了一幅图来问我是什么,我研究得痴迷,不小心错过了睡觉的时间,睡不着就出来转转,刚好看到你站在培养舱前。这些邪祟是华灵院用于研究的样本,你觉得可怜?”   小时候桃桃是很厌恶邪祟的,现在对作恶的邪祟依然厌恶。   但世间的恶并不全是邪祟造成的,譬如寂静之主,她身为灵师,还不是将混沌界变为修罗地狱?   经过齐瀚典的一番话,桃桃忽然觉得从前邪祟对她所做的事可恨,也可以理解。   毕竟她的藏灵身对于邪祟而言无异于天下最美味的盛宴,如果换做是她,吃糠咽菜多年突然看见一只兔子,她能忍住不把它捉来红烧吗?那只是邪祟天然的欲望而已,用“恶”来形容并不确切。   可如果不怪邪祟,又怪谁?   难不成真像齐瀚典说的,错的是赋予了邪祟欲望的造物主吗?   桃桃轻声说:“没有。”   “那就好。”齐瀚典玩笑着说,“我看你的表情,还以为你可怜它们想把它们放出来,要是那样研究所可就完蛋了,这里可没几个强大的灵师。”   “当然不会。”桃桃说。   齐瀚典笑了:“走了走了,年纪大了总熬夜可没几年能活,你也早点睡吧。”   他拄着拐杖朝北区走去。   桃桃还站在培养舱前,对于刚刚齐瀚典的话不能释然。   她又想起南宫尘曾对她说过的话。   他说,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   千百年来,阴谋、欲.望、背叛、战乱,哪一次不是血流成河尸横千里,论涂炭生灵,谁手上的鲜血有人类多?   想让世间万古昌荣,长盛无衰,该杀的究竟是谁?   是啊,谁说这世界就该是人类的呢?   世界本无主,如果现在是邪祟主宰世界,而人类是家禽动物,邪祟这样对待人类,还会被说是残忍恶毒吗?   人类食动物的肉与邪祟噬灵,都不全是生存的必要,归根结底是源于本身的欲望。   既然都是欲望,又分什么对错呢?   桃桃原本只是来闲逛弄清楚各个区域的布局,但遇上齐瀚典,被他这样一番话说完,反倒有些疑惑了。   关风与在东区做助手,他还没有睡,离开实验室后看到桃桃站在装着邪祟的培养舱前。   他走过来:“这么晚不睡,在想什么?”   桃桃将心里想的对他说了。   关风与:“因为你将人类看做同类,为了保护同类而对付邪祟,这没有错。”   桃桃说:“我只是不明白,神明、天道、造物主,这些究竟是什么,灵师与邪祟存在的意义又是什么?”   关风与:“别想了,那些事离我们很远。”   桃桃:“但愿吧,刚才遇到一个老头叫齐瀚典,他说是来华灵院养病的,但我觉得他不像普通人。”   “你遇到他了?”关风与有些诧异。   “他是谁?”   “特调局的齐老,四位撰榜人之一。”关风与说,“从特调局建立起就在局里任职,虽然从未做过局长,但比局长更有话语权,算起年纪跟师祖差不多大,实力深不可测,因为一向低调不想上榜,所以灵师界很少有人知道他。”   “他来华灵院做什么?”桃桃问。   “也许真是为了养病。”关风与说,“因为年轻时驱邪太多,他身体一向不太好。”   ……   齐瀚典回到自己在研究所北区的房间,书桌上有一张前些日子霍迪拿来请教的画。   他没说是在哪里看的,只是遮遮掩掩地问他这是什么。   画出自霍迪之手,并不很细致,但依稀能看出是一根白色的藤蔓缠绕着一根红色的藤蔓。   齐瀚典一开始并没有认出来,这些天在研究所翻阅了很多古籍资料,总算有些眉目了。   生死劫。   混沌冢历代鸣钟人才会被种上的一种强大印术,李鹤骨已死,或许李三九身上也会有这东西,但霍迪怎么可能看到他身上的印记呢?如果不是李三九,那就只有应桃桃了。   想到刚刚在东区遇见的那个气质特别的女孩,齐瀚典托着下巴思考。   手机上,霍迪几个小时前发来消息问他有没有看出什么。   齐瀚典苍老的脸上露出了一抹调皮的笑意,他回了三个字。   【不知道。】   *   那本取月印一直放在书架上,桃桃看到它很多次,但从没碰过它。   她每天兢兢业业工作,大多数时间待在南区资料室看书,闲下来偶尔去别的区逛逛,但所谓的闲逛只是在别人眼里。   一个月间,桃桃尽量不惹人注意地将东南西北四个区都逛过一遍。   除了实验室内部非本区的研究员无法进去以外,几乎每一块地砖她都踩过。   研究所就这么大,没有任何的暗道和隐藏的区域。   而这里主建筑风格全都是透明玻璃,室内有什么一眼就能看到,她能踏入的地方都没有镇魂雾的踪迹。   东区研究所里有几间房专门用来存放做研究的灵物。   关风与替她进去看过,虽然里面灵物都很罕见,但也没有镇魂雾的存在。   如果说整座研究所还有哪里特殊的话,那就只有东区与西区交界处尽头那座贴了封条不准人进入的大铁门和西区一座封闭的实验室内悬浮的巨大黑色铁球了。   桃桃在吃饭时听过一些研究员的调侃,说那铁门几乎从来不开,背后藏着深渊的恶灵,这也是恶灵渊名字的由来。但关风与说,铁门背后并不是恶灵,而是连通着特调局的入口,只是不好对外宣扬,也不方便人来人往,所以才封了起来。   这样一来,如果镇魂雾真在研究所,那最有可能存放的地点就只剩西区实验室里那颗半空悬浮的铁球了。   虽然桃桃并没有近距离接触过那颗铁球,但那间实验室外面连同锁和封印加起来,一共上了十几道,平时不准人靠近,这样的阵仗,一看里面就放了很重要的东西,不得不让人怀疑。   饭点。   桃桃拿着托盘在餐厅的自助餐前打了一些青菜,像往常一样坐到了角落。   没过多久,关风与他们也坐了过来。   要是在一个月前这样肯定会惹人注意,但这一个月里因为每人手里的僵土术有限,能进出的次数也有限,他们四个经常一起出入研究所,所以在别人眼里混熟了也正常。   安德烈和他们不是一路的,他懒洋洋的,只在前几天进过研究所,后面的日子里来都不来。   那晚之后,桃桃没有再见过他,也没有再被他骚扰过。   萧月图端着菜坐在桃桃身边,关风与原本想要坐桃桃对面,元天空却先一步坐过去了。   这样一来,他和萧月图就坐成了对角,离得远远的,看上去谁也不想搭理谁。   桃桃看着元天空和萧月图,两人这些天虽然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但都爱答不理的。   这不是最近一个月才有的,从很久前开始,他们间就好像产生了些不愉快,要么不开口,要么开口就互相阴阳怪气。   “师姐找到镇魂雾了吗?”萧月图问。   桃桃:“还不确定,我想今晚试试。”   萧月图:“这里不仅有监控还有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结界,一旦失手,就很难再进入华灵院了。”   元天空嘲道:“你以为老大是你?她怎么可能失手?”   萧月图丢下筷子,瞪着他:“想吵架是吧?”   元天空默默地吃着菜,不再搭理她。   桃桃:“我在这待了四个月,外面学院都找过,研究所大半的地方也已经搜过了,如果不在研究所,说明镇魂雾根本不在华灵院,这是笔一次性的买卖,找不到就没必要在华灵院浪费时间,被发现也无所谓。”   “要是华灵院把你扣住了怎么办?”萧月图担忧道。   元天空:“你头脑能不能不要那么简单?”   “你在骂人!”   萧月图这一个月和他一起在西区实习天天吵架,元天空早习惯了。   他瞥了眼萧月图气鼓鼓的样子:“骂的就是你个笨蛋。桃桃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你以为是其他什么不知名的小偷小摸?就算被发现了华灵院也不可能扣她,就算想扣,以她现在的实力,校长爷爷都不一定能留下她。”   他说得没错,比较之下确实显得她是个笨蛋,萧月图气得拿筷子不停地戳米饭,边戳边看手表。   关风与开口终止了他们两个的争吵:“毕业实践的选题定了吗?”   萧月图提起这个,眼睛顿时亮莹莹的:“定了定了,当红男星松普普离奇死亡事件,我之所以接这个事件是因为松普普是苏恩曜的圈内好友,要是成功解决了,说不定能见到我的偶像呢。”   “见到又怎么样?人家也未必搭理你。”元天空吃着饭不忘插嘴。   萧月图不理他,转头对桃桃说:“这事件的发生地点在申城,申城很多好吃好玩的,拍照也很好看,师姐到时候要是找到了镇魂雾没事做就跟我一起去玩吧!”   桃桃看向元天空,她知道元天空喜欢萧月图,这么好的机会她不想当电灯泡,可是少年却哼了一声:“别看我,我要跟与哥去东北处理雪山恶灵事件,听起来比什么明星离奇死亡事件要拉风多了。”   萧月图傲娇道:“我也没想要你啊,男人有什么用?尝不出东西好不好吃,没长眼睛欣赏美景,不会陪我逛街,不会给我拍照,更不会陪我追星,男人就是世界上最傻最笨最讨厌的生物,噢师哥我不是说你,你是个例外……”   桃桃:“你说的那些我也不会。”   “我可以教你啊。”萧月图挽住桃桃的手臂,“师姐陪我去吧,不然我一个人去申城也太寂寞了,去嘛去嘛……”   萧月图撒娇的功力桃桃早在渝城就见识过,所以她一缠上来桃桃就头大。   如果今晚能拿到镇魂雾,那么南宫尘的灵魂复活指日可待,也不是不可以休息放松,她想了想:“好吧。”   “师姐最好了!”萧月图激动地抱住桃桃,吧唧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桃桃愣住。   元天空和关风与也抬起头,一个盯着萧月图的嘴唇,一个盯着桃桃的脸。   关风与看了眼桃桃有些泛红的脸颊,收回目光,元天空故意做出一副满不在乎的表情。   萧月图又看了眼表,元天空问:“你今天总看手表干什么?”   “关你什么事啊。”萧月图软绵绵地说,“我愿意看,这你也要管?”   她说完低下头吃饭。   晚上研究所没什么事情,吃完就可以回学院休息了。   四人吃完饭,正要离开餐厅,研究所的警报声忽然拉响。   那声音刺耳又尖利,听着叫人心颤。   研究员们听到警报声先是一愣,随即训练有素地朝实验室冲去。   实验室里有很多重要的科研成果,就算发生了什么也要带着它们一起逃生。   “发生什么事了?”元天空拉住一个研究员问道。   “不知道。”研究员急促地说,“你们是助手?别在这愣站着,快坐电梯去上面,既然拉响警报就说明这里不安全了。”   研究所不安全?难道是华灵院出事了?   可如果华灵院出事了,那上面应该更不安全啊。   在短短几分钟内,已经有人乘电梯上去死亡沼泽了。   电梯一次只能搭十人,来回四分钟,许多人等在电梯门口,人头攒动,议论纷纷。   “好像也没发生什么事情啊,会不会是有人误触了警报?”   “不可能,警报的按钮又不是放在大街上人来人往都能碰到的,只有校长室和特调局的局长室才放着两个,以校长和元局长做事的谨慎程度,很难误触。”   许多在北区休息的研究员纷纷跑了出来,齐瀚典也在两个年轻人的搀扶下来到了楼梯口。   他望着眼前一百多个研究员,又回头望向了东区与西区交接处的那处大门:“今天是什么日子?”   “好像是救世盟开会的日子。”他身边的一个研究员回答,“混沌界的事情后,救世盟一直都没有重新召开会议,但是收集十方璞的事情又刻不容缓,元局长重新召开了会议,地点定在特调局。”   研究员话音刚落,巨响声在研究所内炸起。   众人纷纷回头,只见东区与西区交接处尽头那座贴了封条,十多年都未打开的铁门在众人的眼皮子下轰然化为了一堆金属的粉尘。   在大门背后,空间不知被什么东西缓缓撕开,对面露出了特调局的建筑与山水。   几十个浑身赤.裸的人,不,说人并不准确。   血红的眼睛,雾灰色皮肤,皮肤上爬满蛛腿般可怖的纹路,比起人,更像邪祟,但是又长着人的模样。   那些东西四肢着地,沿着空间的裂缝处一拥而入。   有几个研究员还在实验室收拾东西,刚踏出实验室的门就被怪物用尖锐的指甲抓到身前,它们侧头,露出涎水串串的尖齿,一口咬住了研究员的脖子,那研究员顿时身体抽搐,口吐白沫倒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挣扎。   三秒后,研究员从地上爬了起来,短短片刻,他已经变了样子。   红眼睛,灰色的皮肤,身上也同样布满了纹路。   “什么嘛……”元天空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这是……丧尸?”   在几十具怪物的背后,走进一个扛着巨锤的男人。   桃桃在看到他的一瞬间,瞳孔缩紧。   雷雨垂。   如果铁门背后连接着特调局,那就说明,暗灵师现在已经闯入了特调局内。 第172章   你们还是跪下求她比较快。   混沌界事变后, 救世盟的会议就中断了。   不是特调局不想重新召开会议,而是这半年多来灵师界一直处于种极度混乱的状态。   在寂静寮的压力下,灵师人人自危, 既不想出力收集十方璞,又迫于时间压力不得不去收集,可是他们对于十方璞散落处的具体信息并不很清楚, 对于邪祟的实力判断也不够, 导致半年来许多灵师丧生在邪祟手下。   半年后, 他们终于醒悟过来,放任这样下去,十方炼狱的结界一破,大家都活不了。   只有将现在能利用的灵师力量发挥至最大, 才有可能集齐碎片完成补天计划修补十方炼狱之门。   所以半年后, 救世盟会议重新召开。   吸取了上一次混沌界的教训, 这一次的会议很低调。   时间是开会前三天才定下来的, 并没有大肆宣扬,只通知了灵师世家的族长和灵师组织的头目, 并且要求他们对时间地点严格保密, 那些跟着族长来的灵师原本还以为是外出旅游,在进入特调局之后才反应过来今天是来做什么的。   特调局离华灵院很近, 风景也差不多。   群山叠嶂, 丛林环绕, 在在山峦正中央一片空地平原上, 几栋不到十层的小楼排布着, 有办公区, 也有生活区。   在所有的建筑背后一处不算高的山丘下, 一座通体乌黑的九层高塔矗立在山脚, 巍峨雄伟,让人仰视,塔身像金属又像石头,一眼过去,分辨不出是什么材质,却给人一种极强的肃穆感。   参加会议的灵师想要走近看看,却被特调局的员工拦住。   特调局规定,除非拿着局长审批的文件,否则任何人都不准靠近黄泉九落塔。   十年前那场事故给特调局留下了惨重的一抹血色,里面的邪祟一旦不甚放出来,人间会大乱。   ……   办公楼的顶层。   嵇色邪站在窗边,望着脚下来来往往的陌生面孔:“小天两个月前说过,寂静寮正在寻找十方璞碎片,恐怕已经盯上了特调局,这么大的动静,真让我心慌。”   虽然名义已经从特调局退休了,但作为上一任局长,他在局内仍然有话语权。   元凌站在他背后:“既然要来,就无所谓什么时候来,暗灵师要真能在今天来也好,倒省了我们亲自去找的麻烦。”   嵇色邪:“弑神布置好了吗?”   元凌点头:“老师放心,已经全部准备好了,今天参加会议的灵师102人,最低也是二株,集这么多灵师的合力,即使是寂静之主也绝对挡不过弑神的一击之力。”   嵇色邪的忧虑这才收去了:“下面的事还需要你忙,去吧。”   元凌转身离开,霍迪刚好进来,两人错身时打了个招呼。   霍迪平时闲散人员一个,留在华灵院也是插科打诨,就被叫过来布置场地。   “那女孩已经在研究所待了一个月,这一个月来她没有不对劲的举动。”嵇色邪听见霍迪进门的声音,“如果真如你所说,她是应桃桃,那么除了神圣净化的元素书,我想不出她潜伏到华灵院的理由。”   “元素书放在架子上一个月了,别说动它,监控记录中她甚至没有多看一眼。况且现在整个灵师界都有求于混沌冢,想让他们重新出世,应桃桃应该知道,她想要元素书华灵院肯定双手奉上,没必要偷偷潜进来。”   “话是这样说。”霍迪说,“可是要怎么解释那个女孩的不同寻常?”   嵇色邪:“她的不同寻常大多是你的臆想,有什么直接证据吗?看见虚龙时平静,这不能算。”   霍迪:“我觉得她手臂上那道印很不寻常。”   “你不是画给齐老看过了,他怎么说?”   当初女孩进校医院时,霍迪在门外看到她手臂上两道交缠的藤蔓,临摹出来拿给齐瀚典看。   齐瀚典相当于灵师界的百科全书,世界没有他不懂的事情,但齐瀚典研究了很久,却说他不知道。   嵇色邪说:“如果连齐老都不知道,那应该就只是普通的纹身。”   霍迪:“我还是觉得她是应桃桃,不然怎么解释她住院时关风与去探病的事情?”   “这件事先放一放。”嵇色邪看了眼时间,“会议快要开始了,你跟着我去听听,也长长见识,省得整天不务正业。”   霍迪跟着嵇色邪来到会议厅,一眼过去,密密麻麻全是人头。   元凌是现任特调局的局长,坐在长桌的首位,两侧灵师组织的头目按照资历排座,他们带来的小灵师则坐在他们身后。   会议已经开始一会儿了,第一项议程惯例是元凌代表特调局发言。   霍迪坐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百无聊赖打开手机。   他进入自己的教师后台,每两年学院教师要考核一次,这一次分给他的考核任务是在申城,调查青龙路72号美人宅闹鬼事件,等救世盟的会议结束,他就要动身去完成考核了。   灵师们都乖乖坐着,毕竟是公家,他们也不好敷衍,随便玩手机。   半小时后,元凌的开场结束,大家才稍微放松一些。   第二项议程,对于救世盟而言,以后的路该怎么走。   “过去半年的事情证明,如果我们一团散沙各做各的,不仅对付不了暗灵师,也无法高效率地收集十方璞补齐炼狱之门。”庄之伐坐在元凌右手边,他是这里实力最强的灵师,在灵师界的名气也大,一开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一个穿着旗袍的女灵师托着下巴问道:“那按照庄族长的意思,应该怎么做?”   这女人叫陈月娥,是一个叫半城月的灵师组织的头目,实力不弱,长得虽不够漂亮却很有气质。   她这次来带了四个灵师来参加会议,她背后坐着一个块头很大的男人,在一众身材正常的灵师里很令人瞩目。   元凌的目光落在陈月娥身上,她身上昂贵的旗袍衬得整个人的曲线无比美艳。   从她皮肤上散发着甜腻的香水气味,一颦一笑间的风情让许多男灵师纷纷侧目,心思已经不在会议上了。   作为特调局的局长,识人记人是必备的技能之一。   从前救世盟视频会议时他见过陈月娥,只是他不记得她的身材有这么好。   庄之伐:“特调局目前掌握着世间最全的十方璞分布信息,不如实行认领制,每个组织认领一部分散落的碎片。”   “好方法。”陈月娥柔柔地笑,“这样一来,每块碎片都有人收集了,如果顺利,相信用不了多久十方璞就会全部被我们找到,只是有一点,现存的十方璞大多都被强大的邪祟聚集起来,收集的过程不免会有人伤亡,具体要怎么分配呢?”   她这个问题提到了点子上,十方炼狱破碎后,特调局就一直在追查十方璞的信息,从一开始研究出五公里内能感应十方璞的符纸,到后来元凌去了渝城,将元天空追踪器的制作方法问清了交给华灵院,进一步改进了追踪的技术。   现在近一年过去,华灵院研究所设计的寻找十方璞的仪器已经可以精确到五百米内了。   特调局的员工常年累月地在外奔波,对于十方璞散落的位置、持有的邪祟强弱基本已经调查清楚了。   剩下的碎片每一片都很难取得,该怎么分配呢?   强的邪祟分给谁,弱的又分给谁?这并不是能随便解决的事情,毕竟背后关乎着去收集碎片的灵师的安全。   陈月娥柔柔地说:“半城月只有我一个三株灵师,要是分给我们太强大的邪祟,我们恐怕对付不了呢。”   霍迪坐在角落里,虽然他离那女人不算近,但依然可以闻到她身上的香水味,是一种淡淡幽幽的味道,并不刺鼻,反而让人精神舒缓,他心不在焉地玩着手机,觉得自己的注意力怎么都无法集中,干脆放下手机打量那女人。   她不算美,但蕴在神情与眸光里的情态却让人沉醉,这样的神态似乎从前在哪见过。   霍迪看向元凌,元凌也正打量着那女人,眉峰蹙起,正在思考些什么。   有灵师提议:“不如抓阄?”   有人反对:“现在的情形,普通三株以下的灵师已经很难起到什么作用了,我们在座的许多灵师组织最强的灵师也才三株,抓阄会不会强人所难了点?万一抓到了很强的邪祟应付不了怎么办?我看,应该能者多劳才对。”   提到能者,在座大多数人首先想到的就是混沌冢。   可是混沌冢已经撂挑子不干了,要是他们还在,那么事情会简单很多。   “真的就不管混沌冢了吗?”有灵师说,“虽然混沌界一战混沌冢失去了李鹤骨和四位五株灵师,可据我所知,混沌冢的强者还是很多,不说李三九实力深不可测,光是应桃桃、关风与、罗侯,这都是年轻一代中的顶级强者。”   “混沌冢?他们现在可是当甩手掌柜什么都不干了,轻松得很。”   大家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按理说这样的会议轮不到一些小灵师插嘴,但不知怎的,在场的灵师都有些浮躁,你一言我一语说个不停,说了半天却没有对解决问题提出什么实质性的作用,渐渐开始变成了抱怨混沌冢撒手不作为。   嵇色邪虽然来旁听,但元凌才是局长,他不方便开口说什么,挥手叫来了一个特调局的灵师:“空调开了吗?”   “已经开了。”灵师回到,“嵇老,您觉得热吗?”   倒不是热,只是听这些灵师七嘴八舌,脑子有些混乱发闷,嵇色邪摆了摆手。   “再怎么说混沌冢也是民间组织,如果特调局要求,他们不敢不听吧?”   “换成别人或许不敢,但应桃桃可说不准,那丫头在山上待了十八年,半天学没上过,简直就是素质教育的漏网之鱼。”霍迪在人群后懒洋洋地开口,“想让特调局给混沌冢施压?我觉得你们还是跪下求她比较快。”   灵师们:“……”   元凌敲了敲桌子:“混沌冢已经退出救世盟,原因大家心知肚明,既然当日没有选择站出来,那么现在有些话也不必提了。现在讨论的是在场各位世家和组织的决定,不要把话题扯远。”   灵师们这才闭嘴。   庄之伐穿着一件黑色的褂子,他也觉得这里燥热,解开领口,朝空调的方向望了一眼。   元凌手里握有一沓十方璞的分布资料,他转动目光看着全场的灵师,注意到了嵇色邪和庄之伐的异常,他们两个是这间会议室里最强的灵师,感知力也比别人要强很多,他们两个都觉得热吗?   元凌感受了一下,似乎确实很闷。   陈月娥一直托腮看着元凌,忽然问了句:“元局长,这一年内救世盟收集的十方璞碎片是放在特调局保存吗?”   元凌身后一个工作人员回道:“你问这做什么?”   陈月娥笑了笑:“别这么戒备,好歹我们半城月也为救世盟收集了几片十方璞,问问它们的去向不是很正常吗?”   元凌蓦地抬起了头,盯着陈月娥。   这女人在他的印象里身材并不是这样,至于她说半城月为救世盟收集几片十方璞更是无稽之谈,这个叫陈月娥的女人在灵师界还算有名,实力不错,但有洁癖,厌恶肮脏的邪祟,所以自从加入救世盟至今,根本没有出手收集过十方璞。   陈月娥与元凌对视,笑意盈盈,下一秒,她笑容凝住了。   一团闪着电光的雷球朝她迎面而来,周围的灵师大惊,根本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陈月娥的身体却已经化为一团无形的火焰径直迎上了雷球。雷球穿过火焰,炸裂在会议室的墙壁上,陈月娥的身体从火焰中浮现,没有受伤。   但她的脸却变了。   从前那张脸算不上好看,此刻眼前的这张美人面却妖娆恣意,眼波风情万种。   女人看着元凌:“十年不见,你变得一点都不怜香惜玉了。”   元凌眼眸中带着一抹稍纵即逝的震惊,但神情冷肃。   他手放到桌下,按动一个按钮,顿时,警报声响彻整个特调局的上空。   坐在人群最后摸鱼的霍迪登时站了起来,或许救世盟的灵师不认识这张脸,但他和元凌在读书是好友,对于这张脸印象深刻,当年元凌很喜欢这个女人,她之所以能凭一株灵师的力量进入特调局,也有元凌一部分原因。   “朱颜酡。”元凌整个人如一座寒风呼啸中的冰山,冷气四溢,“你还敢来特调局?”   朱颜酡笑得妩媚:“你在这里,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要来啊。”   这时,特调局的灵师已经全部反应过来了,抬起法器对准朱颜酡和她背后的四个灵师。   会议室的门窗霎时落下,封住出口。   与会的其他灵师也后知后觉,骇然站起来,惊恐地望着那几位胆大包天的暗灵师。   暗灵师怎么敢这样光明正大地潜入特调局?   就在他们想象之间,几个暗灵师已经脱掉了假面伪装。   如果桃桃在这,或许能认出,朱颜酡背后一个是雷雨垂,一个是行香子,还有两个戴着灰色与红色面具的暗灵师。   “你不是陈月娥,你把陈月娥怎么了?”有灵师看着朱颜酡手中人的脸皮,咽了下吐沫。   灵师平常用的假面都是灵物特制的,但她手中的那张则是活生生从人脸上剥下来的。   这个女人,她剥了陈月娥的皮?   “陈月娥?应该已经腐烂在哪片烂泥里了吧,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记她做什么?”朱颜酡红唇妖艳,稳稳坐在椅子上摆弄手上暗红色的指甲,剪裁得体的旗袍趁得她美艳动人,但一颦一笑间又狠厉无比。   庄之伐蹙眉,以他的修为不难看出这女人只有三株,而她背后的四个人更是只有二株。   这五个暗灵师还不够他一个人打,更别说这里还有这么多灵师存在,她为什么敢孤身前来?并且被发现了还凛然不惧。   难道说……   朱颜酡看着在场紧张的灵师,妩媚地笑:“诸位,你们该不会以为我会傻到自己跑来特调局吧?不如把窗户打开朝外看看,如果我死在这间屋子里,那么特调局内所有存活的生灵,一根草,一朵花,都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   元凌坐在原处,岿然不动。   嵇色邪也没有动。   但还是有参加会议的灵师忍不住扒开紧闭的窗帘朝外看去。   只一眼,他吓得腿脚发软:“是……是寂静之主,寂静之主也来了……”   *   研究所内的研究员虽然头脑聪明,但毕业后就直接进入研究所,几乎没与邪祟正面对冲过,更是因为长期做科研没有时间修炼,大多都是一二株,还是没有任何实战能力的一二株。   所以当看到那些怪物时根本反应不过来,就算反应过来,也没有还手之力。   短短几秒,已经有十几个人来不及逃跑被那些诡异的东西咬住脖子了。   “是煞尸祖。”桃桃在脑海搜罗了一圈,很快在李鹤骨留给她的记忆中找到了这种东西的名字。   齐瀚典离她很近,听到这三个字脸色肃然。   “煞尸祖是什么?”元天空问。   “以人类的血肉喂养,百个活人才能炼出一只煞尸祖。被它咬到之后肉.体不会死亡,但会被种上一种煞,变成煞尸,见人即咬,形同行尸走肉,无药可解。”齐瀚典解释,“这种行尸走肉感觉不到疼痛,也没有人的思维,但却拥有宿主本身的能力,它们身上的煞就是它们的灵魂,可以操控他们体内的能力。”   萧月图骇然:“那么如果一个二株灵师被咬了,不就会出现一个拥有二株力量的煞尸?”   “是,煞对于灵力的操纵极其精妙,能发挥宿主体内的全部力量,变成煞尸后只会比他自己操控身体更强。”齐瀚典说,“当心,不要被这些煞尸祖咬到,否则神仙都救不了。”   元天空:“丧尸片里说只要打碎它们的头或者脊柱就可以破坏它们的行动。”   “没用,那是外国的丧尸。”齐瀚典说,“对于中国的煞尸,必须用破坏力极其强的术法毁去煞尸祖身上的煞才行,但煞是有灵智的,每只煞在宿主体内所处的位置都不一样,很难找到。”   电梯上去一回又下来了,夏焱搀着齐瀚典:“齐老先走。”   齐瀚典摇头:“我虽然老了,但还能动,你们走吧。”   煞尸祖越来越近,不过百米的距离就要来到众人面前了,研究员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齐瀚典拐杖拄地:“看什么看?命不要了?快上,别耽误时间!”   他一发话,离电梯最近的研究员连忙上了电梯,十人进去,电梯上行,很快离开了研究所。   短短片刻,百来只煞尸祖已经席卷啃噬了沿路所有的灵师来到了研究员的面前。   关风与问:“你能挡住几只?”   元天空:“多了不敢说,但一只应该没有问题。”   关风与眼眸深邃,如离弦之箭,浑身浴满金光冲入了煞尸堆里。   这些煞尸祖并不怕刺眼的光,但畏惧伴随着光一起产生的高温,在破魔之光的高温灼烧下,它们速度明显变缓,元天空手上蕴满雷电之力,掏出枪对准煞尸祖砰砰一阵乱开。   萧月图打开九转流萤伞,伞上流萤亮起。   几道金光落在关风与和元天空身上,为他们增加速度和灵力。   研究员里也有几个冲出去迎战煞尸祖,但大多没有太强的战斗里,交手几下就退了回来。   齐瀚典拐杖点地,在面前竖起一道结界。   他身边的夏焱担忧道:“齐老,您的身体……”   齐瀚典摆了摆手,他的结界挡住了一拥而上的煞尸祖。   煞尸祖们无法接触到近在咫尺的美味,失去理智,疯狂地用手抓着结界,还有几只直接咬断了负责运转电梯的电缆。   ——那唯一的逃生路,现在被堵死了。   结界之外,这煞尸祖比他们想象中更强,近百只一起嘶嚎,只凭关风与他们几个很难抵挡。   雷雨垂原本是跟在煞尸祖之后进来的,但是进到研究所后身影却不见了。   如果说他们要杀人,那么雷雨垂为什么不跟在煞尸祖的后面,难道他有别的目的?   桃桃心脏跳了跳,忽然想起西区的那个悬浮的铁球,按照她原本的推测,镇魂雾就在那里面。   难道说,暗灵师之所以进入研究所,是为了那个东西吗?   齐瀚典脸色苍白,他的身体比桃桃想象中要更差,结界的颜色已经变淡了,看样子马上就要消失。   “结界要撑不住了,跑吧。”老人说,“只凭这里的人无法消灭煞尸祖,往特调局跑,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夏焱:“煞尸祖已经把我们包围,怎么跑得了?”   齐瀚典转头看向桃桃:“她会帮忙。”   桃桃对上齐瀚典的目光。   他虽然年纪很大,眼睛却不像这个年纪的老人一样污浊,仿佛可以看透她一样。   “齐老说笑了,我只是一个普通学生,就算想帮忙也有心无力。”桃桃还试图掩饰。   “你有。”齐瀚典笑了,“丫头,今天这忙你帮了,就算我欠你一次。”   虽然他没有直说,但这一刻桃桃明显感觉到,他已经知道她的身份了,既然这样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桃桃点头:“好。”   她手掌中一抹白色的光晕浮现,神圣净化扩散而出。   齐瀚典收回结界,煞尸祖就在眼前,研究员们下意识抱住头,想象中的尖齿却没有落下来。   一道雪白色的卧雪印笼罩了他们的身体,煞尸祖硬生生停住了,它们拿鼻子轻嗅,一时间不敢动了。   夏焱望着桃桃手底的那抹白光,瞳孔猛地瞪大:“这是……”   桃桃:“同时罩住这么多人,均分到每个人身上的力量很稀薄,只能短暂唬住煞尸祖,等它们回过神来还是会撕咬,这点力量挡不住他们,齐老,趁这时间,你们快走。”   “多谢。”齐瀚典道了声谢。   夏焱搀着齐老往连接特调局的空间缝隙里跑去。   虽然知道那里也必然有暗灵师,但那里同样有能克制暗灵师的东西,撑到那,存活的几率要比在这里大得多。   他们身上被神圣净化属性包裹住,煞尸祖被那气息震慑住了,一时不敢轻举妄动,并没有追,而是将虎视眈眈的目光落在桃桃和关风与的身上。   为了要让研究员们成功逃离,必须要留下诱饵,所以桃桃没有在自己身上布下神圣净化之力。   桃桃推元天空:“你们先走,我还有件事要确认。”   元天空:“这么多煞尸祖,一人一爪子就能把你抓没了,要走一起走。”   萧月图:“就是,你不走我也不走。”   关风与:“我和桃桃两个人有机会从煞尸祖的手下逃生,带上你们反而累赘,走。”   两人一想也是,关风与和桃桃都是四株灵师,就算解决不了煞尸祖,自保还是没有问题。为了不拖累他们,两人连忙掉头离开,他们身上有桃桃点下的卧雪印,在煞尸祖没有反应过来之前离开了包围圈。   煞尸祖全部的注意力都落在桃桃和关风与的身上,它们围了上来。   关风与放出六道心镜,心镜升空,在半空中投落下灿烂的破魔之光,笼住他们两个,破魔之光的震慑远没有神圣净化那样直接,煞尸祖伸出灰色的爪子抓挠着结界,嘴里发出野兽般的嘶嚎。   桃桃观察这些邪祟,他们全身没有一点毛发,虽然人形人脸,但大多四肢着地像动物一样行走。哪怕隔一道破魔之光,依然能闻到他们身上腐烂的臭味与血气,它们之中,有十几只刚刚撕咬过研究员,红色的涎水掉落在雾灰色的皮肤上,衬得阴森残酷。   “一只煞尸祖需要百人的血肉才能饲养,这里至少有百只。”桃桃眸光沉下来,“寂静之主的手段真够狠辣。”   她回头,望向西区的方向:“雷雨垂不见了。”   眼看所有研究员的身影都消失在了空间的裂缝处,关风与画出两道隐身符落在自己与桃桃的身上,隐匿掉了两人的身形与气息,他撤掉六道心镜,抓住桃桃的手:“去看看。”   两人越过煞尸祖跑到西区,凭借着隐身的状态,看到了站在西区实验室里的雷雨垂。   他盯着那处悬浮的黑球,眼神漠然,手里悬起一道符。   顿时,在他面前,困锁住那黑色铁球道道封印直接碎裂开。   在封印解开之后,桃桃察觉到一股强大到恐怖的灵力从那铁球里四散开来。   “里面不是镇魂雾。”关风与蹙眉,“是救世盟一年来收集的所有十方璞碎片,它们被放在了华灵院。” 第173章   我就说她是应桃桃!   在雷雨垂几柄重锤击打下, 那裹着十方璞碎片的,不知什么材质的黑色铁球霎时化为了碎片。   在悬浮的铁球之内,数千片幽蓝色的碎片漂浮在半空, 绽放着令人眩晕迷幻的光芒。   封印和外面的铁球是用来封住十方璞气息的,在它们破碎之后,一股恐怖至极、几乎将人灵魂都吞噬进去的强大灵力沿着那些碎片爆炸般蔓延。   在这一刻, 桃桃忽然有些理解邪祟为什么噬灵了。   那样澎湃可怖的力量, 连她都忍不住心驰神往, 更别说是对灵力敏感的邪祟。   一瞬间,研究所内所有煞尸祖都感受到了十方璞碎片的气息,四肢着地,动物一样手足并用朝这里奔来。   虽然用了隐身符, 但是和这些恐怖的怪物近距离接触还是令人不适。   关风与拉着桃桃躲在了角落的架子背后, 煞尸祖从他们身边经过, 并没有发现隐身后气息也消敛了的他们, 它们团团围住雷雨垂所在的实验室。   煞尸祖野兽般蹲伏在地,垂涎欲滴地看着雷雨垂手里的十方璞碎片, 却没有一只敢冲上去抢。   “他身上有一部分寂静之主的气息。”关风与低声在桃桃耳侧说, “刚才撕开空间、破开封印的力量也来源于她,这些煞尸祖忌惮的人不是雷雨垂, 是寂静之主。”   桃桃:“如果是这样, 恐怕很难从他手上抢回十方璞。”   眼下, 前后左右被数百只煞尸祖包围着, 又有携带寂静之主力量的雷雨垂。   就算是桃桃和关风与也不能贸然出手, 所以只能看着雷雨垂带走那些十方璞碎片。   在混沌界, 寂静之主的目的是屠杀, 所以放堕神道的邪祟进来虐杀灵师。但今天, 寂静之主似乎不打算血染华灵院,雷雨垂拿到十方璞碎片后没有沿着研究所进入华灵院,而是带着煞尸祖返回了他进来的入口——他们又回了特调局。   桃桃:“寂静之主想要十方璞碎片的事小天已经通知元凌了,按理说元凌也该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为什么还会让暗灵师进到这里?”   关风与望着西区最大的一处实验室:“弑神不见了。”   在他们来到这的第一天,夏焱就说过,弑神是华灵院历经几十年研发的杀伤力巨大的法器,只要在合适的情形下使用,就算是寂静之主也未必抵得过它一击之力。   为了确保救世盟的会议安全,弑神早在很多天前就被运送到了特调局。   如果弑神在特调局,为什么挡不住寂静之主?难道它没有夏焱口中那么厉害?   桃桃目光落在连通着特调局与华灵院的那处入口:“去看看。”   *   特调局。   灵师们骇然地望着天空中那个紫色的身影。   在场大多数人,包括庄之伐嵇色邪在内的强大灵师,体内的灵力都已经空竭了。   在所有灵师的最前方,一台形似坦克的黑色东西被强大的灵力缠绕着,炮口处还有焦糊的痕迹。   ……   桃桃出了空间的裂缝,第一眼所见就是一座几乎遮天的黑色高塔。   塔身上雕刻着无数栩栩如生的恶鬼纹路,缠着数以千计的粗锁链,不用说,这必然是黄泉九落塔的母塔了。   母塔一共九层,每层高十米,占地几百个平方。   塔外身嶙峋不平,桃桃抓着外壁的锁链,攀爬到塔的第三层,从这里,可以俯视整个特调局的情况。   她和关风与将身体掩藏在塔檐之后,观察着下方的情形。   逃出来的研究员已经聚集到了脚下的中央广场,和特调局的灵师站在一处。   在灵师的正对面,是以朱颜酡为首的暗灵师。   ——拿到十方璞从研究所内离开的雷雨垂和他身后上百只煞尸祖。灰肤灰发,眼睛上绑着一根布条的行香子,她和桃桃之前所见时不太一样,原本光滑细腻的脸上分布着纵横交错的伤痕,在她背后,还有一个戴着灰色面具的男人,和一个戴着红色面具的女人。   “行香子……”桃桃看向关风与,“她不是你亲手处理的吗?”   当初在海上,桃桃不想动手杀她,关风与说他来,桃桃一直以为行香子死了。   关风与眼眸深了深:“我当初把她丢进了海里。”   按照当时行香子被捆绑住的样子,丢进海里确实不可能存活,关风与这样做也没错,但是竟然被她死里逃生了。   “她运气真好。”桃桃盯着行香子满是伤疤的脸,“她泄露了寂静之主的秘密,回去了也不会好过。”   关风与沉默。   桃桃看着灵师面前那台坦克般的仪器:“那是弑神。”   她只知道弑神是华灵院几十年才研发出的一种将灵师的能力与现代科技相结合的一种诛杀邪祟的仪器,并不知道它具体的作用,但看着炮口的强大灵力流动,显然是刚才已经被使用过了。   而它所攻击的对象。   桃桃望向暗灵师的上方,在他们的头顶,一抹紫色的身影浮立于半空。   “寂静之主。”这四个字,桃桃是从牙缝里逼出来的。   寂静之主依然一身紫袍,她没有露脸,而是戴了一张面具,俯视着脚下。   桃桃虽然恨不得亲手杀了她,但她知道自己现在远不是她对手,所以忍住了杀意,静静藏在塔上静观其变。   关风与:“弑神,一次攻击可以集合最多百名灵师体内的全部灵力,在弑神的内部,这些灵力彼此冲撞后产生巨大的能量,可以诛杀一切生命,包括没有身体的超自然生灵。”   桃桃没有听懂,但不妨碍她明白了弑神的威力。   她看向毫发无损的寂静之主,和寂静之主背后被巨大能量撕裂过后几乎融化的空间:“难道弑神,也拿寂静之主没办法吗?”   ……   “怎么……可能……”夏焱刚刚从研究所逃离出来,他不可置信地望着天空上的情形,“她抵挡住了弑神?”   站在他身旁的齐瀚典蹙起了眉。   ……   不久前,朱颜酡假扮陈月娥带暗灵师大摇大摆混进了特调局,当场被元凌拆穿。   她没有抵抗,也没有跑,而是自然地坐在椅子上,端起桌上的茶杯抿了一口,毫不畏惧。   不过她的嚣张是有资本的,灵师打开窗子望去,看见一道紫袍身影浮在半空。   是寂静之主。   如果把暗灵师诛杀在会议室,只怕寂静之主会顷刻将特调局变为人间炼狱。   朱颜酡慵懒地起身,一袭红色的旗袍妩媚动人,她故意走到元凌面前,凑得很近,让自己身上的香味飘进他的鼻端:“主人这次并不想杀人,只是想和特调局要两样东西。”   元凌侧身避开,女人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随即转身走出了会议室,没有人敢拦她。   寂静之主想要十方璞碎片,这件事桃桃早就让元天空通知了元凌,特调局也做好了防御的准备,将弑神调入特调局。   可是在场所有灵师都没想到,他们集合了全部人的灵力启动了弑神。   那足以毁天灭地的能量爆炸之后,就连特调局的空间都已经融化了,天上的寂静之主竟然毫发无损。   在灵师的灵力耗尽之后,暗灵师毫无阻碍地打开了连通华灵院的通道,进入将十方璞碎片带了出来。   庄之伐也是灵力耗尽的灵师之一,脸色难看:“嵇校长,这就是你所说的,能对抗寂静之主的弑神?”   嵇色邪目光从弑神落在半空中寂静之主的身上:“由百位灵师加持的弑神的威力摧毁一座千米高山都绰绰有余,她虽然是八株灵师,但也是凡胎肉.体,怎么可能毫发无损?”   现在的情形不仅事关在场灵师的生死,更是对华灵院研究了多年心血的否认。   要说弑神没用,可是特调局的空间都在它的威力之下熔毁了。   但要说弑神有用,寂静之主却没有受伤,这女人真的强到这样的地步吗?   朱颜酡目光一一略过在场的灵师神情百态的面孔:“我要的第一样东西是十方璞的碎片,至于第二样……”   她回头望向背后的黄泉九落塔,朝元凌笑:“元局长,您是否介意打开黄泉九落塔,将里面关押的邪祟交给我呢?”   这话一出,元凌脸上的神情俨然阴冷起来,在场一些特调局的老员工脸色也跟着变了。   谁不知道十年前就是朱颜酡哄骗元天空打开黄泉九落塔才造成特调局大难?   当年丧生于邪祟手中的灵师数十人,闻讯赶来的元凌的父母还不知道朱颜酡是罪魁祸首,他们试图去救被邪祟缠住的女孩,却被她反手一记噬魂焰火印在了太阳穴上,要不是她重伤了他们,以他们的修为也不会那么容易死在邪祟手里。   元天空并没有参与启用弑神,体内灵力充沛。   他听到这句话,手中蕴满雷电之力,面色沉了下来:“你还敢提黄泉九落塔?”   “让小天不高兴了呢。”朱颜酡笑容千娇百媚,“看来今天元局长是不会主动为我打开黄泉九落塔的大门了。”   她唇边的笑阴冷起来。   她身后的煞尸祖像是得了某种号令,猛然冲进人群,在一群灵力耗尽的灵师当中,几乎相当于狼入羊群。可煞尸祖并没有噬咬这些灵师,而是随手抓住了两个灵师返回到朱颜酡身边,灵师们想要阻拦,却被其余煞尸祖拦住。   这些煞尸祖被暗灵师操控,飞速爬上黄泉九落塔。   它们自上而下垂下了两条绳索,将它们捉来的两个人吊在了黄泉九落塔的二层。   “小图——”元天空吼道,刚刚一瞬间,有三只煞尸祖包围了他。   在他应对的片刻间,一只煞尸祖掐着他身边萧月图的脖子将她也带走了。   元凌见两位灵师被俘,刚要上前。   天空上的寂静之主却挥手而过,一道紫光蔓延,在元凌脚前方的地面上升起了一片带着腐毒的荆棘。   寂静之主没有伤人,但威慑之意满满。   被煞尸祖吊在黄泉九落塔上的那个男灵师有几分血性,他不断扭动,破口大骂:“寂静之主你个龟孙子,缩头乌龟当了半年又敢出来兴风作浪了?有种你杀了老子,杀了我一个人,你能杀遍天下的所有灵师吗……”   话还没说完,他胸口重重砸上了一柄大锤,那灵师顿时鲜血狂喷,直接断气。   在场灵师的脸色一瞬间难看了起来。   元天空吼道:“你混蛋——”   雷雨垂收回巨锤扛在肩上,对他的咒骂不以为然。   行香子摘下眼上的布条,看了眼面前的灵师,轻声道:“庄之伐和嵇色邪已经因为弑神耗尽灵力,在场能战斗的人数不过二十,大部分都是废物,煞尸祖可以搞定,其中要注意的是元凌,他刚才没有参与启动弑神,三株雷属性灵脉,还有人群最后那个老头,七株,但他身体很虚弱,轻易不会出手。朱颜酡,速战速决,一旦被发现我们的处境会很艰难。”   朱颜酡目光略过元天空:“不开吗?不开,下一次死的就是这可爱的小丫头了,要是她死了还没人为我打开黄泉九落塔,我就屠了这里所有的灵师。”   元天空盯着被吊在黄泉九落塔上萧月图。   他刚刚眼睁睁看着雷雨垂杀死一名灵师,暗灵师的手段他最清楚,在杀人这件事上,他们向来说到做到。   更何况寂静之主就在这里,弑神无用,临时从华灵院里叫人也来不及了。   不,就算叫来了也没有用。   这世间唯一能克制寂静之主的两个人,一个殒身海底,一个灵魂破碎。   只要寂静之主想,她可以杀了这里的任何人,首当其冲的就是萧月图。   元天空眼睛通红,攥紧了拳头。   ……   塔顶。   脚下的情况危急,桃桃却不能动。   此刻她和关风与还在隐身符的效果之中,一旦乱动被寂静之主发现了气息,以寂静之主对她的恨意,恐怕立即就会动手杀了这里所有人。   关风与望着半空的寂静之主:“弑神在研发时经过多次测验,华灵院曾经私下请师祖测试过弑神的威力,师祖曾说,即便是他,也挡不住百名灵师联合操纵弑神的一击之力。”   桃桃:“就算寂静之主的实力在师祖之上也不该毫发无损,她半年前才被南宫重伤,不可能恢复得这么快吧?”   桃桃觉得不对,却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她盯着脚下的灵师,众人忌惮寂静之主,没人敢出手。   现在寂静之主只是掌控全局,并没有出手,一旦惹怒了她,这里的人只会死得更快。   她视线扫到人群最后的齐瀚典,他望着天上的寂静之主,神情若有所思。   他是撰榜人,又是特调局资历最老的灵师,他这样看着寂静之主,难道她有问题?   桃桃视线环顾全场,忽然发现从刚刚到现在,寂静之主都没有说话。   半空中那紫袍人带着面具,她真的是寂静之主吗?   按理说不会有错,这里这么多灵师,不乏庄之伐嵇色邪这样的高手,如果弄个假的来,没有寂静之主那深厚的灵力,一眼就会被识破,他们不敢轻举妄动,说明天上那人的修为在他们看来是深不可测的,这才忌惮。   桃桃回想起那天在混沌界寂静之主的样子。   如果是寂静之主,她亲自来到了特调局,会什么都不说,只是站在那里让朱颜酡掌控全局吗?   如果她真是寂静之主,又何必用灵师的性命威胁特调局的人打开黄泉九落塔?她直接抓了元凌或者元天空放血不就行了?反正在场也没人是她的对手。   桃桃与关风与对视了一眼,也从他眼中看出了同样的不解。   关风与环顾脚下,目光定在朱颜酡背后的两个戴着面具的人身上:“我明白了。”   他示意桃桃看那两个人:“那个戴灰色面具的男人叫灰雀,擅长操纵各种超自然毒素,那个戴着红色面具的女人叫红鸾,擅长制造幻境,半空中的寂静之主多半是红鸾所造的幻境,她的幻觉不仅能模拟形象,就连力量也能模拟,嵇色邪与庄之伐应该是被她骗了,之所以弑神伤害不了寂静之主,是因为她根本就是一道虚影,虚影怎么会被击伤呢?”   桃桃蹙眉:“不说嵇色邪与庄之伐,就以元凌的心智,会被这样轻易骗住吗?”   “按理说不会,但灰雀的毒素可以麻痹人的神经系统,降低人对事物的判断能力和思考能力。”   “他才二株,嵇色邪五株,庄之伐六株,他下毒很容易就会被发现。”   “如果和雷雨垂一样,他身上携带寂静之主一部分力量,那么他的力量不止二株,毒素就很难被发现了。”   关风与看了眼手中的手机,这是在刚刚混乱中他捡了一位研究员的。   在发现暗灵师后没多久,特调局会议室的事发经过就已经传送到了每一位研究员的手机上,通知他们躲避。   “朱颜酡曾经在特调局潜伏过,她知道特调局的位置和入口,如果寂静之主想要进入特调局,直接硬闯就好,当初她也是撕开空间硬闯混沌界的。可朱颜酡却假扮半城月的灵师陈月娥和救世盟一起开会,我猜她是为了拖延时间,让灰雀用毒蔓延整个会议室扰乱灵师接下来的思考和判断能力,就算是高株灵师,也很难扛住有寂静之主力量加持的无色无味的毒素。”   桃桃看向关风与:“你连这都知道?之前在混沌界你认得黑隼与白莺,现在又对灰雀与红鸾那么了解,寂静寮一向低调,我不记得混沌冢有记载过这些暗灵师的能力。”   关风与淡淡道:“很久以前看过一份资料,已经被封存了,所以你没看到。”   “原来是这样,不过好像有些不对……”桃桃轻声说,“阿与你想,如果寂静之主想要十方璞和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而自己的伤又没有完全养好,她为什么非要在救世盟会议这天找事?换成其他日子,这里的灵师绝对没有这么多,更不会有庄之伐这样的六株,她动起手来也不用这么麻烦,她之所以选今天让暗灵师用毒和幻境迷惑脚下的灵师……”   “……倒像是在测试弑神的威力。”桃桃说,“还有雷雨垂,他怎么会知道十方璞碎片在研究室的铁球里?我不信这是特调局的人说的,他们最多只是因为灵力耗尽和寂静之主虚影的震慑无法阻止。知道弑神,知道十方璞碎片的位置,行香子说过,潜伏进混沌冢那狗崽子叫崔栩一,特调局的叫千山翠……”   关风与沉默不语。   桃桃:“我们一直找不到这两个人的痕迹,难道千山翠是研究所的人?他把消息放了出去?”   ……   朱颜酡看向萧月图。   比起其他灵师,萧月图的身体显得格外娇小,还像个十岁的孩子,刚刚身旁的男灵师被雷雨垂用铁锤砸成了肉酱,她身上溅了许多滚烫的血,她脸色苍白,洁白的牙齿几乎将嘴唇咬出血来。   朱颜酡盯着在场唯二能打开黄泉九落塔的元家兄弟:“看来你们真不顾她的死活。”   元凌冷笑:“既然寂静之主已经来了,不如直接让她动手杀了我,把我的血洒在黄泉九落塔上,塔门自然就打开了。”   朱颜酡眼眸泛着一抹温柔的情意:“元凌,不管你信不信,当年我真的对你用过心,只要你打开黄泉九落塔,我保你不死。”   “以这样的方式活下去,我不接受。”元凌淡漠道,“动手吧。”   “不行。”元天空盯着塔上的萧月图,捏紧的拳头微微颤抖,“哥,不如信她一回。”   “总归是要死,相信暗灵师的话不如死得干净点。”元凌冷冷道,“你忘记混沌界发生的事了?”   雷雨垂没有耐心了,他抻动手中的铁链,锁链上的六颗巨大的锤头朝着萧月图直直冲去。   元天空顾不上元凌的阻拦,冲进了煞尸祖的包围中:“别动她,我开门。”   巨锤猛地在半空停住。   萧月图紧闭的双眸睁开,她望着脚下的元天空,眼神中既震撼,又满是说不出的哀伤,将嘴唇咬得更紧了。   煞尸祖没有攻击元天空,而是将他包围起来。   元天空一步步走近黄泉九落塔,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把匕首。   “你……”萧月图声音带着哭腔,“别过来。”   她眼睛通红:“我不值得你这样做。”   十年前的事她有耳闻。   当初元天空打开黄泉九落塔害他父母惨死,那件事给他的童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阴影。   现在,他为了救她,要再次打开黄泉九落塔。   这对于他而言意味着什么萧月图不得而知,但总不会是太好的体验。   “别说废话了。”元天空走得很慢,但脚步很稳,他仰头看着萧月图,笑得有些难看,“虽然你嘴挺坏,喜欢在房间挂些小白脸的照片,还总说他比我帅,但我真的挺喜欢你。再说,就算我不打开这座塔,难道他们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元天空站在黄泉九落塔下:“试一试,总好过眼睁睁看你被砸成肉饼吧?”   ……   塔上。   情况危急,桃桃没空再想奸细的事情。   关风与:“要提醒他们吗?”   桃桃:“现在提醒,有几成胜算?”   关风与:“弑神耗尽了大多数灵师的灵力,研究所那些人没用,真正能动手的人只有你我,元凌还有小天,脚下上百只煞尸祖,还有四个携带着寂静之主力量的暗灵师,胜负很难说。”   “齐老呢?”   “齐老的身体比你想象中还要差,他在研究所已经出过手,再出手会损耗生命力。”   桃桃:“这老头怎么和南宫一样。”   关风与:“……都什么时候了,你这也能想到他?”   桃桃第一次见关风与急,连忙转移话题:“先别出声,等等再说。小佑当初尝试和华灵院要过镇魂雾,嵇色邪说,镇魂雾对于华灵院很重要,一旦拿走,人间会乱,镇魂雾的作用之一是镇魂,它究竟被用在了什么地方,一旦抽离才会造成人间大乱?”   “或许从前镇魂雾真的存在于华灵院,但小天被暗灵师诓骗打开了塔门,邪祟破塔而出,在那之后特调局应该会有所改进和防范吧?要是随便就让元家人的血打开黄泉九落塔,那么里面邪祟时时都有出来的可能。”   关风与:“你的意思是,镇魂雾就是特调局的改进方法,它在黄泉九落塔?”   “我查过典籍,镇魂雾能让邪祟的灵魂进入一种镇定的状态,也就是俗话说的昏迷,只有和玄魂花配合才能起到修补灵魂的作用。”桃桃说,“十年前事发后,特调局将它从华灵院拿走去镇住九落塔里的邪祟,这样确实能解释得通。”   关风与:“黄泉九落塔除了母塔外还分九座子塔,子母塔的作用相同,但力量不同,特调局的灵师将邪祟关押进母塔时从不敢直接打开塔门,而是先将收伏的邪祟关在子塔,让子塔融入母塔,这样邪祟就会被吞入母塔。要想打开黄泉九落塔的大门,只有通过元家人的血,现在不出声,你想让小天打开九落塔再动手?”   桃桃观察着脚下的动静:“如果现在不开,以元凌的脾气,除非和特调局直接起冲突强行取走他的血,否则他不会同意我打开九落塔。小天可以开塔,但我不想小天为了我和元凌撕破脸。”   “你就那么确定,小天知道镇魂雾在塔里会用他的血为你打开塔门?”关风与问。   “以小天的性格他一定会开,但碍于元凌,他做这件事也一定会纠结,所以不如让他什么都不知道,是暗灵师逼他打开塔门,这样他就不用在同伴和哥哥之间做选择了,元凌也不会说他什么,这是我和特调局的事,小天没必要掺和进来。”   桃桃忽然露出一个顽皮的笑容:“同样的事情,换种玩法,就会变得更加有趣。”   ……   脚下。   元天空割开手掌,将血甩到黄泉九落塔的塔身上。   刹那间,黄泉九落塔发出嗡嗡的震鸣声,整个塔身上的锁链不停地晃动。   在众人的几百双眼睛的注视下,黄泉九落塔下的漆黑大门缓缓打开,露出了里面一眼望不到边际的漆黑通道。   元凌因为中毒整个人的思维几乎停滞,但双眸阴沉,死死地盯着朱颜酡。   女人挥手,她背后的煞尸祖朝黄泉九落塔中冲了过去,就在打头的煞尸祖即将冲入塔内的刹那间,一柄裹着神圣气息的桃木剑从塔上坠落,剑刃像生了双目,带着移山之力,直通通插进那只煞尸祖的脖颈。   煞尸祖只有在被强大的灵力破坏掉身上的煞才会彻底消亡,关于它煞的位置,不同个体都不相同,可当那柄木剑切断了煞尸祖的脖子时,它四肢着地,而后直挺挺地不动了。   一只煞尸祖连二株灵师都无法轻松应对,能一出手解决煞尸祖的人必定是很强大的灵师。   出手的人是谁?他难道不畏惧天空上的寂静之主吗?   他们惊诧地抬头,一抹纤细的身影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她站在塔檐上,看起来毫不起眼,香菇头,黑眼镜,甚至有些土里土气的。   在看她那一瞬间,大多数人是不认得的,只有极少数人能叫出她的名字。   “周玉……”嵇色邪因为中毒而昏沉的脑子里突然闪过一丝疑惑,还不等他细想,女孩动手摘掉了身上的伪装。   先是假发,再是眼镜,而后是假面,最后是身上研究所的白色褂子。   少女乌黑的发丝随风飘扬,身上黑色道袍几乎与黄泉九落塔的塔身融为一体,可她的肌肤白皙胜雪,让人在乌黑的塔身一眼能看到她的存在。   清丽、淡然,几乎与天地之间的风融为一体。   她手里提着一盏金色的小钟,不羁地笑:“诸位,好久不见。”   脚下的人桃桃不认得几个,但她知道,这些人一定认识她,在她成为鸣钟人的那一刻,照片就已经在灵师界散开了。   灵师们惊愕地看着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失踪了半年的应桃桃会出现在这里。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霍迪,他虽然头脑昏沉,但关于这女孩的事情总是反应很快,甚至还有些解谜成功的兴奋   场上的人震惊、惊恐、忧虑,各想各的,只有他一个人重点完全歪了。   他激动地朝嵇色邪喊道:“看吧,我就说她是应桃桃,你还不信!” 第174章   “你们不用拦我,也拦不住我。”   桃桃揭开真容, 双手垂在身侧,掌心蕴满神圣净化的属性之力。   在所有灵师都没有反应过来的短短片刻,她双脚猛蹬黄泉九落塔的塔身借力, 如一只离弦之箭朝地面跳去,其他灵师都尽可能远离暗灵师,她却偏偏跳入了暗灵师中央, 在空中纵跃的片刻, 指尖一道雪白的印记落在她自己的身上。   担山印, 主力,作用自身,可以使自己在短暂的时间内拥有超出平常数倍的力量。   李鹤骨生前将担山印的元素书交给了桃桃,将自己关在混沌界那两个月里, 她并不像外界想象中因为悲伤所以拒绝见人, 那两个月的时间, 她除了休养身体之外, 还在学习担山印。   担山印学起来很难,以她现在的四株灵脉用不出全部力量, 但足够了。   毕竟当初在海上粗浅学了五分之一, 配以她本身的巨力,就足以让她撕开九婴的头颅了。   桃桃没有理会煞尸祖和朱颜酡, 更没有在乎天上的寂静之主, 她目光盯着在暗灵师最后那两个戴着面具的人。   灰雀与红鸾。   一个擅长使用毒素, 一个擅长制造幻境, 他们两个一起的双重作用下连嵇色邪和庄之伐这样的灵师都能唬住, 虽然他们本身战斗力未必很强, 但留他们继续在这, 只怕不出多久, 桃桃自己也要陷入那令人无法挣脱的毒素幻境里。   两个暗灵师反应也很快,见她冲来,灰雀背后浮起两株绕着黑气的白色灵脉,一挥手,用无数道绚烂的彩色毒素围住自己,这对别人或许有用,但对于拥有神圣净化能克制一切超自然毒素的桃桃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而红鸾面具之下的瞳孔微眯,在桃桃的眼里,她幻化成南宫尘的样子,正温柔地看着她。   如果是别人或许真的会愣一下,但桃桃知道她的能力和伎俩,没有任何停留。   这两位灵师身上虽然携带有寂静之主一部分力量,可是寂静之主的力量只能增强他们本身拥有的能力,譬如让灰雀毒素的毒性变得更强,让红鸾的幻境足以以假乱真,无法为他们增加新的能力。   但他们的能力再强大对桃桃也不起作用。   桃桃从黄泉九落塔跃下,一手一个,掐住他们的脖子。   她手下发力,在担山印力量的加持之下,两个暗灵师的脖颈咔嚓一声响后,直接被桃桃徒手捏断,黏连着喷涌而出的血肉从脖子上滚落了下来,鲜血喷了桃桃一脸。   煞尸祖们也反应过来了,腥臭的嘴里发出恶鬼的嘶嚎声,四肢着地朝桃桃扑来。   被一百只煞尸祖同时围攻,五株六株灵师都无法从容应对,可是桃桃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她手中帝钟晃荡,刹那发出清脆悠扬的钟鸣声,那是连法器榜都无法排名评定的至尊法器,钟声一出,煞尸祖无不捂住耳朵在半空中僵硬了几秒。   趁这时,桃桃拔起地上的桃夭,朝天空中纵跃而去。   虽然她四面八方都已经被煞尸祖包围了,可当她上跃的那一刹那,身体蓦然变得虚无。   她虚无的身体穿过重重煞尸祖的包围,提剑朝半空中寂静之主的身影斩去。   在桃夭的剑刃砍在寂静之主身体上的那一刹,令所有灵师闻风丧胆的紫袍身影,竟然直接被剑气砍散了。   从应桃桃摘下伪装到此刻,不过短短十秒钟。   十秒,她先杀死两个暗灵师,又克制住了煞尸祖,最令人感到恐惧的是,寂静之主身影也在她手下消失了?   朱颜酡从她出现的那一刻起就暗叫不好。   特调局的灵师被灰雀与红鸾用毒与幻境迷惑了,后出来的研究所内的灵师虽然没有,但他们修为大多很弱,很难看破他们的计谋伪装,加上人的从众心理,在看到嵇色邪都不敢轻举妄动的情形下,自然也不敢动。   但应桃桃已经四株了。   神圣净化属性、拥有帝钟的四株灵师不能用普通四株灵师的目光来看待。   她必定能看破空中的寂静之主只是虚影,寂静之主重伤未愈,听说弑神的威力恐怖不想亲自来,这场行动是由龙膏烛谋划的,核心就在于天空上寂静之主的虚影不能被发现是假的,一旦被发现,必然有一场血战。   在看见应桃桃的那一刹那,朱颜酡就做好了逃离的打算。   可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就十秒,应桃桃竟然直接杀了灰雀和红鸾,还定住了上百煞尸祖。   听说混沌界出事一个月后应桃桃就已经四株了,现在实力如何没人知道。   如果今天没有应桃桃,就算被发现了寂静之主是假的,这么多煞尸祖在还有一战之力,但应桃桃一出现就鲜血四溅,连承载着主人力量的灰雀和红鸾都挡不住她一招,朱颜酡不敢再犹豫,立即放出寂静之主为他们准备的逃离的空间符箓。   眼前的空间撕开,朱颜酡顾不上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还没拿到,转头逃离。   桃桃从半空中跳落下来,她之所以不出声提醒下面的灵师而亲自出手是有考量的。   关风与说了,现在场上的局势一旦真正动手,输赢很难说。   开口提醒,特调局能动的灵师会一起出手,但在场许多灵师的灵力已经因为弑神耗尽了,冲突一起,煞尸祖冲入人群肯定会有不小的伤亡。如果换成她突然出现,在雷霆瞬电之间出手解决掉几个,朱颜酡装神弄鬼底气本来就不足,一定会因为摸不清她的实力而慌乱。   所以桃桃没有留手,无论是杀掉两个暗灵师但是帝钟那一击都用了全力,只有这样血腥的场面才能最大程度镇住暗灵师。   她原本是想先杀灰雀红鸾,再杀行香子,只要她死了,没了虚龙之眸,暗灵师就看不出她的深浅,带着心底未知的恐惧对战,乱起来局面会对灵师们有利,但桃桃没想到朱颜酡的反应那么快,竟然毫不恋战直接逃离。   桃桃还想出手留下朱颜酡和暗灵师手中的十方璞碎片,但暗灵师已经全部跳进空间,再想追她也来不及了。   煞尸祖炼化不易,也被带走了。   夏焱喊道:“要留下几个煞尸祖,有研究员被咬了,留下它们研究研究说不定能找到解决办法!”   此时担山印的效力还没有结束,桃桃反手将桃夭甩入那空间的裂隙中。   只听到空间之内传来两声痛苦的嘶嚎。   桃桃朝空间裂缝伸手,在她的召唤下桃夭飞了出来,两具煞尸祖交叠在一起被穿胸而过串在桃夭的剑刃上,桃桃踩着煞尸祖的身体将它们从剑下拔下来,煞尸祖血红的眼睛溢血,想要爬起来攻击灵师,桃桃挥剑,直接斩断了它们的四肢。   它们被砍成了人彘,趴在地上再也爬不起了。   在场的灵师足有两三百人,大多数人因为中了神经系统毒素,思维缓慢,刚刚发生的一切在他们眼里只是画面,因为时间太短,他们眼睁睁看着,还没有真正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足足半分钟,他们的思维才反应回来,看到眼前这暴力的场面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吐沫。   应桃桃,她动手杀了暗灵师,还打走了寂静之主?   天空中的寂静之主只是以假乱真的虚影,桃桃之所以在杀了红鸾后要迅速地朝那虚影出剑就是为了防止寂静之主的虚影自己消失,她动了手,虚影在她手中破碎,对于旁观的人而言,那一瞬间的震撼是无法言喻的。   他们再看向那脸上被溅满了暗灵师鲜血的女孩时,眼神大多已经带上了恐惧。   元天空架上飞行翼,将萧月图从九落塔上放下来。   关风与从塔上跳下,他走到桃桃身边,递给了她一张干净的纸巾。   桃桃擦去脸上的血,散漫的目光略过在场的灵师,除了几个修为强大的灵师,剩下的人被她这样盯着,竟然有一种被恐怖的巨兽盯着的感觉,头皮发麻,纷纷转过头去不敢和她对视。   只有霍迪两眼放光:“真的和传言一样,又暴力又冷酷,我还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女人。”   “闭嘴!”嵇色邪低声喝道,“都什么时候还想女人。”   他现在信了周玉就是应桃桃,也无语了。竟然真在他眼皮子底下让应桃桃在华灵院潜伏了四个月,嵇色邪不知道该说什么,可见有时候强大的灵师的直觉确实不如花花公子来得准确。   霍迪望着桃桃,她的长相和周玉完全不同,但身上气质却别无二致。   他之所以在入学时就注意到周玉,实在是因为她的气质和她的那张脸违和感太强了,但换作此刻,女孩虽然满身是血,暴力得让人害怕,但在他眼里,像极了冬日山尖翠竹上的落雪,清冷又脱俗,贴合极了。   霍迪盯着桃桃,那女孩却从始至终没有看他一眼,他有些失落,但依然没有挪开目光。   暗灵师走了,悬于特调局头顶的一柄利刃消失。   嵇色邪松了口气,他看着失踪半年多的桃桃,心想她出现了,说不定救世盟的会议也可以试着请她参与。   元凌吩咐手下去关黄泉九落塔的大门,桃桃却开口:“急什么?”   众人疑惑地看着她,她微笑道:“我还没进去。”   她扛起桃夭,走向已经被元天空的鲜血打开的黄泉九落塔:“有样东西我要从塔里拿走。”   黄泉九落塔里的东西除了被关押的邪祟就只有一样了。   霍迪想起金氏小少爷身边的保镖对着她喊少奶奶的情形,又想起那小少爷曾经开口朝嵇色邪要镇魂雾的事。   嵇色邪也想到了,他蹙眉:“你要的是镇魂雾?”   如果说桃桃之前只是猜测,那么现在,她可以肯定镇魂雾就在黄泉九落塔里。   她顿住脚步,没有否认,笑着与嵇色邪对视。   虽然他年龄长她很多,但她现在是混沌冢的鸣钟人,在他面前也不需要给自己降辈。   元凌:“镇魂雾用来镇压塔内邪祟的恶魂,你取不出来。”   “是我取不出来,还是元局长不想让我取出来?”桃桃问。   “一旦取出镇魂雾,塔内邪祟就会苏醒,现在塔门大开,那些邪祟会冲出黄泉九落塔,如果关上大门,你就会被困在塔内,应桃桃,我不是在和你开玩笑。”元凌说,“黄泉九落塔里有数千只邪祟,一旦你被封闭在塔里,就算你是神圣净化属性的灵师也没有生还的可能,而如果因为你的进入不关塔门让邪祟散落人间,后果你承担不起。”   桃桃从空间石内掏出枯萎的玄魂花抱在手里:“听起来确实无解,但是元局长,难道真的没有第三条路吗?”   元凌:“第三条路?”   桃桃:“邪祟在塔里,暗灵师一直想要拿走它们,这次走了难保下次不会再来,不如让我为特调局永绝后患。”   嵇色邪终于反应过来她想做什么:“你疯了吗?”   她所说的第三条路,不是取出镇魂雾让邪祟肆虐人间,也不是等她进去后封住塔门让她和邪祟一起被封锁在塔里。   ——她是想将塔里的邪祟全部灭杀。   这样一来,她既能取出镇魂雾,又能彻底打消暗灵师想要打开黄泉九落塔的念头。   一次诛杀数千邪祟或许别人不行,但她有帝钟,帝钟鸣,天下清,她未必不能做到。   可特调局之所以收伏邪祟不杀而是关押在黄泉九落塔是有原因的。   一方面,华灵院的研究室需要邪祟做研究,挑战场也需要邪祟给学生们试炼。   另一方面,古往今来,许多强大灵师的前车之鉴都验证了一件事。   ——驱邪越多、剿灭邪祟越多的灵师身体都不会太好。   其中的原因无人知晓,但总而言之,手下沾染的邪祟鲜血越多,改变的凡人因果越多,灵师的身体就会越差,寿命就会越短。   特调局不杀邪祟而是关押在黄泉九落塔,混沌冢不杀邪祟而是关押在封灵架,都有这个原因在。混沌冢的李鹤骨、匡秉生,特调局的齐瀚典身体差都是因为年轻时驱邪太多,他们之所以后来不怎么出手,也是因为身体不能再继续损耗下去了。   塔里数千邪祟,应桃桃要想一次将它们都杀了,她所承担的后果又会是什么?   “你不要命了吗?”嵇色邪问道。   桃桃闭关混沌界的两个月里看了很多灵师的典籍,她当然明白嵇色邪的意思。   她满不在乎,不羁地笑:“真有万劫不复的血腥因果,我一人承担,你们不用拦我,也拦不住我。”   她的话虽然听起来刺耳,但却让人难以反驳。   在场灵师大多数因为启动弑神而耗空了灵力,根本不可能拦得住她。   元凌没有参与启用弑神,他正要出手拦她,身后传来了一个苍老的声音:“她说得对,暗灵师觊觎塔里的邪祟不是一两天了,留着也是祸害,既然她执意这样,就成全她吧。”   元凌回头,说话的人是齐瀚典。   他在特调局很有威望,元凌没有再试图阻拦桃桃。   在几百人眼睁睁的注视下,桃桃抱着玄魂花,手持帝钟,头也不回走进了漆黑的塔门。   “刚刚应桃桃逼退了寂静之主,那是真的吗?”在她进入塔后,有人窃窃私语。   虽然天空上的寂静之主从始至终都没有动作,但她所发出的恐怖威压是真实存在的。   如果不是感受到了她强大的气息,特调局也不会孤注一掷集合所有人的灵力动用弑神。   如果说应桃桃逼退了寂静之主,那不是说明应桃桃比寂静之主更强?这怎么可能?   但他们转念一想,在应桃桃灭杀堕神道之前,谁又相信她能做到?谁又能相信她一个一株灵师短短一个月就变身四株?在她身上有无穷无尽的谜团,这样的一个人,在半年后由四株变为八株,也不是没有可能。   庄啸站在庄之伐的身边,脸色奇差无比。   他与应桃桃有过节,当初应桃桃才一株就能一脚踢得他站不起来,要是现在她想要报复,那他不是完了。   “爷爷,应桃桃真就已经强到这种地步了吗?”他问道。   庄之伐面色严肃,缓缓摇头。   ……   走入黄泉九落塔内,冰冷阴森的凉风与邪气迎面而来。   黄泉九落塔共九层,每层十米高,地表的石砖嶙峋,暗生着阴湿的苔藓。   桃桃途经之处,到处都是一动不动的邪祟,有些有实体,有些则是没有实体的鬼魂与凶煞。   一阵清凉的雾气弥漫至整个塔内,在雾气的作用下,邪祟们昏昏沉睡。   越朝上走,邪祟越强大,但数量也越来越少。   塔内漆黑阴冷,桃桃一个人往雾气浓重的地方走去,她沿楼梯走上了九层。   第九层关押的邪祟不多,都是修为很强的凶煞恶灵,只是从它们的身边走过,漫散出的气息就让人不寒而栗。   混沌冢按照邪祟的强大程度将灵异事件评定为一到七星,由低到高,由弱到强。如果按照混沌冢的评定标准,九层沉睡的邪祟至少也有五星危险级,每一个的实力都几乎和桃桃当初在渝城遇到的人偶师相当。   在黄泉九落塔第九层正中央有一处朝外扑涌着白雾的小池。   雾气像是无穷无尽的,经由池子,不断朝外冒,桃桃知道,那就是她要找的镇魂雾了。   因为它,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才得以陷入沉睡,一旦她用它来唤醒南宫尘,这些邪祟会瞬间苏醒。   她走到池边,将手中的玄魂花放到雾气氤氲的池子里,而后蹲在池边,静静地看着它。   距离那血腥的一夜已经过去大半年了,她仍会时不时在深夜梦见那晚南宫尘的模样,也总会因为见到他灵魂上的碎纹而心悸着从梦中惊醒,她当然知道拿走镇魂雾的后果,但已经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的可能。   玄魂花刚一接触镇魂雾,那雾气就像有生命一样如丝缕般朝着花瓣中央聚集。   背后传来脚步声,桃桃回头,关风与跟在她背后一起上来了。   桃桃问:“你来做什么?”   “你会怎么样?”他问。   既然玄魂花与镇魂雾相遇已经开始产生融合的反应了,那么等雾气消失,这里的邪祟必然会全部苏醒。   特调局不会眼睁睁看着邪祟逃离黄泉九落塔。   所以,要么他们动手将桃桃与邪祟一起封印在塔里,要么由桃桃在邪祟苏醒之前把它们全都解决掉。   可数千邪祟死于她手,究竟会给她带来什么样的因果无人知晓。   关风与声线如往常一样冷淡:“如果你执意这样做,那我来陪你。”   桃桃:“我们俩都死了,混沌冢怎么办?况且我也不一定会死啊。”   她看着关风与笑:“师祖曾经对我说过,天道是维系世间平衡的机制,他还说,你是当世的天命之人,你的出现就意味着在你一生之中,必然会出现邪祟侵害世间邪大于正的局面,但你又不会吞噬我,说明你的力量无法觉醒了。”   “但这世间的邪祟总要有人来驱除,帝钟和神圣净化都在我手上,天道既然是平衡世间正邪的机制,那么它就应该知道,一旦我死了,不光你的力量不会觉醒,也不会再有人能使用帝钟,这样,世间的正邪就失衡了。”   桃桃说:“既然人类的因果是由神明控制的,那我不会死,至少现在不会死。”   关风与思索着她的话,虽然一切只是她的推测,但也有理。   如果她死了,那个男人必然不是灵师能束缚住的,他一个在阿修罗海里浮沉了三百年的邪灵,加上寂静之主和炼狱之门背后虎视眈眈的数以万计的邪灵,这样的局面没有人能控制。   但凡神明有些许的灵智,都不会现在就要她死。   镇魂雾已经被玄魂花吸收一半了。   桃桃站起来,她没有丝毫的犹豫,动手敲响了帝钟。   ……   站在塔外的人只听到悠扬的钟声不绝于耳,面色凝重地盯着黄泉九落塔。   特调局灵师在旁待命准备随时关塔,生怕有邪祟从塔里逃出来。   就算应桃桃有帝钟,塔里那么多的邪祟也不是她一个人能杀死的吧?   加上关风与,也才两个人而已。   等到镇魂雾被她拿走,他们两个真的不会葬身塔里吗?   天气晴朗,日头灼眼。   齐瀚典戴着一顶遮阳的草帽坐在人群最后,他听到帝钟的声响,望向黄泉九落塔,   以他的能力可以感受到,那里除了帝钟之外,还有一股更为恐怖的力量席卷了整个塔身。   他喃喃自语:“这是……”   ……   塔内。   桃桃面色苍白,虽然已经四株了,但接连敲响帝钟也对她造成了极大的消耗。   缓缓苏醒过来的邪祟受到钟声的冲击,瞬间萎靡不堪。   桃桃研究过帝钟,单纯敲响它虽然可以对邪祟造成伤害,但对一些强大的邪祟而言,不足以重伤或是击杀。   当初南宫尘之所以在藏库内被帝钟伤到,完全是因为帝钟认主自鸣那一响积蓄了三百年的力量。   而寂静之主之所以被桃桃敲响的帝钟之音所伤,则是因为她之前已经被南宫尘重伤了。   三百年前,南宫尘凭借帝钟清灭了世间邪祟不仅仅只是敲。   桃桃翻看过混沌冢的典籍,帝钟之所以能做到天下清是因为有三式,只有学会才能发挥它真正的威力,但具体是哪三式已经失传了。   桃桃提着桃夭走向萎靡的邪祟,关风与手下蕴满了光明之力。   桃桃拉住他:“不关你的事,别乱动手。”   她刚刚侃侃而谈,但大多是她的推测,一旦有个万一,她不想关风与和她一起承担后果。   关风与眼底没有波澜:“松手。”   桃桃:“我是怕你出事啊,你这人不识好歹……”   “我说过不用管我,就算死,也是我心甘情愿的事。”关风与说,“帝钟对我无用,神圣净化也不克制我,如果你觉得你有了四株灵脉以后能打过我就尽管拦,再拦下去,这些邪祟都要苏醒了。”   桃桃哑口无言。   她松开手,就在两人要将塔里的邪祟清杀时,玄魂花上骤然爆发出一阵红色的光亮,顿时,塔里气息变了。   桃桃回头,只见从一层到九层,暗流涌动。   所有的邪祟的身体浮于半空,被吸入一道凭空出现的风旋之中,身不由己地朝着玄魂花的方向涌来。   而后,被大雾中央那焦黄枯萎的花朵,吞噬一空。 第175章   混沌冢是你爹,离了混沌冢活不下去了?   刺眼浓烈的红光包裹住了黄泉九落塔的塔身, 缠绕着塔身的粗.大锁链在那道红光的浸染下寸寸断裂。   一股难以言说却让人汗毛耸立的邪气以黄泉九落塔为中心,倏然爆发。   灵师们下意识操控法器抵御,但大多数人体力根本没有灵力, 在那强大的邪气之下只觉得喘息都困难了。   嵇色邪在刚刚启动弑神时耗尽了灵力,元凌挡在他面前为他抵住那森冷的邪气:“塔里没有这样强大的邪祟,难道是应桃桃做了什么让塔里的邪祟融合了?这邪气现在还在塔里, 一旦被它破塔而出这里没人能抵挡住。”   “关塔。”嵇色邪权衡片刻, 缓缓吐出两个字来。   他知道应桃桃在塔里, 此时关塔或许她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他也不想把她困在塔里,但这邪气实在太森然了,一旦拥有这样邪气的邪祟冲出黄泉九落塔,后果可想而知。   特调局的灵师就要关塔, 元天空挡在他们的面前:“不行, 桃桃还没出来。”   霍迪也开口:“邪气还没有越塔, 要不再等等?”   邪气越来越浓, 天色漆黑,乌云当头遮蔽。   嵇色邪说:“你们能感受到这邪气有多恐怖, 现在不关, 一旦邪祟出来谁能承担后果?”   元天空当然感知到了塔中的邪气有多恐怖,但桃桃还在里面, 他说:“给我五分钟, 我进去把桃桃带出来。”   “小天——”元凌刚要拦他, 元天空却转头跑向塔下的大门。   在他迈入黄泉九落塔前的一瞬, 萦绕着高塔的邪气霎然间由天地之间聚拢, 回归塔里, 短短几秒之内, 消失无踪。   那样庞大幽森的邪气, 就这样消失不见了。   从塔门之内漆黑的入口处,缓缓走出一个女孩。   她手里抱着一盆通体雪白的花朵,从黄泉九落塔内走了出来。   她看上去并没有被邪气伤到,神情从容。   元天空望着她手里的玄魂花,从前它是枯萎的,现在重新焕发了生机,说明镇魂雾对于它而言确实有用。   可南宫尘呢?他望向桃桃背后,她身后的人只有关风与,南宫尘不在。   特调局的灵师站在塔门前,不敢进去查看。   元凌走到桃桃身前,以他的修为不难察觉到,往日塔中那数千道澎湃的邪气此时消散一空。   从女孩进塔到她出塔不过半小时,短短的时间,她真的将塔内的邪祟全部灭杀了。   桃桃小心地抱着花盆,从前她偶尔会将玄魂花放到空间石里,但那时它是枯萎的。   现在它恢复了生机,空间石里的空气并不流通,她不想再将它放进去了,所以一直将花抱在手里。   “镇魂雾我不白拿。”桃桃与元凌对视,“你们应该很想和我谈谈吧?”   在渝城时见过一面,这是与这女孩见的第二名,每每与她对视,元凌总觉得她不像这个年纪该有的样子。   那出尘的气质,那双镇定的眼睛。   他犹记得她在第六大道浑身是血的模样,身受重伤,眼中却存着一抹常人身上难以看到的从容与坚韧。   在混沌界事变后,那抹坚韧扎根更深了,不光是他,只怕在任何人看来,一个不到十九岁的少女都不该是这幅模样。   特调局确实想和她谈谈。   准确来说,整个灵师界都想和她谈。   元凌漠然道:“会议室。”   ……   暗灵师虽然离开了,但也留下了一抹深重的血色。   煞尸祖在研究所内噬咬了十几个研究员,夏焱虽然叫人将桃桃处理过的煞尸祖抬回研究所了,但还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办法让那十几个研究员恢复原状,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救世盟的灵师死在雷雨垂的锤下。   他的尸体被从塔上放下来,已经血肉横飞,身无完肤了。   萧月图站在那具尸体之前,眼眸深垂。   她肩膀颤动,脸色苍白,似乎没有从刚刚濒死之境里缓过来。   元天空站在她身边,几次伸出手又缩了回来,他装作不太在意的样子:“喂,你要是害怕的话,我的肩膀可以借你靠靠。”   “不是害怕。”萧月图轻声说,“我只是在想,为什么死的人……不是我。”   ……   研究所。   夏焱吩咐人清理被煞尸祖席卷过后的残局。   吉克去清点重要的东西,不一会儿,他面色苍白地跑过来:“夏老师,阻神环不见了。”   “什么?”夏焱惊道,“它怎么会不见?”   那是他和吉克多年的心血,世界上仅此一个,听到这东西不见了,他心情顿时沉入了谷底。   吉克:“暗灵师把十方璞碎片都拿走了,会不会是他们干的?”   夏焱叹了口气:“除了他们,还会有谁?”   *   桃桃坐在会议室的椅子上,玄魂花摆在她面前的桌面上。   漆黑的夜色照进窗户,月色也跟着一起映了进来。   桃桃用手轻轻触碰花瓣,动作是少有的温柔。   刚刚在黄泉九落塔内,玄魂花吸收了塔里所有的邪祟,某一瞬间,她以为他要回来了。   可随着一道红光扩散又收敛,玄魂花恢复了生机,南宫尘却没有出现。   明明在那一刹那间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却看不见人。   桃桃有些失落,想着也许完全吸收镇魂雾需要时间,所以他还没有那么快回来,这才好一些。   桃桃坐在会议室,没有认真听那些灵师说什么,注意力全在玄魂花上。   关风与站在她身后,她的一举一动,一个眼神都落在他的眼里。   他的眼眸一如既往地冰冷,叫人猜不透在想什么。   直到所有灵师都停下发言看向桃桃。   桃桃才从玄魂花上回过神来,她诚实地说:“走神了,没听见。”   也不全怪她,只是从她进入会议室后那些灵师一直在争吵,你一句我一句说了一个多小时,就算没走神她也懒得听。   她这样散漫,让在场的灵师很是气愤,可偏偏他们不敢说什么,只得给她总结了一下刚刚争吵的重点。   依然是在吵十方璞的事。   根据特调局的搜查,现存十方璞共九百多片,分布在一百多只不同邪祟的手里,而救世盟的灵师组织不过二十多个,怎么分配是个问题。有人提议抓阄,有人却说每个灵师组织的实力都不尽相同,抓阄未免不公平,应该能者多劳。   桃桃挖了挖耳朵,她脚踩着会议桌的边缘,慵懒地靠着椅背。   “能者多劳。”她重复这个词,“那就辛苦特调局和庄家了,毕竟嵇校长和庄族长可是神仙坛有名的强者。”   庄啸站在庄之伐的背后,脸绿了:“你师父也是神仙坛上的强者,混沌冢难道不需要能者多劳吗?”   “你没忘混沌冢已经退出救世盟了吧?劳也是你们劳,关我屁事。”桃桃无聊地抠着指甲,“况且我快一年没见李三九了,那死老头子行踪不定,死在哪个犄角旮旯都没人知道,想让他劳,那要先麻烦你先把他找到,看看他愿不愿意了。”   嵇色邪咳嗽了一声,元凌明白他的意思,开口道:“应桃桃,正式场合,屁不屁的话还是少说。”   “知道了。”桃桃散漫地应了,“你们想找我谈,谈什么没看见,上来就让混沌冢承担责任,可混沌冢也不是救世盟的成员,有什么责任要承担呢?”   庄啸:“就算没有李三九,混沌冢的强者也不少,难道想要撇清应尽的责任?灵师靠天地之间的灵力奉养,现在人间之上就悬着一柄随时会落下的利刃,难道退出救世盟就可以甩手什么都不管了吗?”   桃桃收回搭在桌上的脚,略带阴沉的目光望向他:“应尽的责任?依靠灵师的能力赚得盆满钵满的人是各位,混沌冢灵师的穷在灵师界出了名的,就算危难关头要为人间尽责,那也该是你们尽责。”   “混沌冢的灵师因为驱邪,要么身体抱恙,要么身处危险之中连家人都守护不了,过去三百年里,混沌冢对世间所做的已经仁至义尽了,混沌界那晚之后更是元气大伤,还要尽什么责呢?”   庄啸:“……”   “退一步讲。”桃桃微笑。   “混沌冢已经习惯了与邪祟为伴的日子,所以无论十方炼狱的结界是否破裂,人间是否被邪祟占领,对于混沌冢来说生活不会差太多。倒是各位,做惯了装神弄鬼的大师,恐怕对于驱邪这件事本身已经手生了吧?”桃桃话锋一转,“遇事不想自己,反而先想混沌冢应该做什么,怎么,你们不是灵师?还是说混沌冢是你爹,离了混沌冢你们活不下去?”   “噗——”站在人群最后的霍迪直接笑出了声。   听说过应桃桃暴躁又暴力,但从不知道她损人也可以损得这么狠。   庄啸脸上一白:“你……”   在场的灵师脸色也很不好看,从前李鹤骨仙风道骨,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这种话的。   谁能想到新任鸣钟人却是个流氓无赖,也不管这是在特调局,损起人来毫不留情。   “我记得你。”桃桃盯着庄啸,“在渝城时不去邪祟手里抢十方璞,反而将法器对准灵师,如果真的如你所愿去收集十方璞,我也很怕被你背刺一刀。”   庄之伐知道这些年轻人之间的过节,他瞥向庄啸:“回来,这里哪有你说话的地方。”   他发话了,庄啸不敢造次,连忙退回到他的身后。   庄之伐面容看上去很苍老,但身子骨却很硬朗,他看着桃桃:“混沌冢的鸣钟人,你想怎么办?难道和以前一样,因为救世盟没有出手帮助混沌冢,所以耿耿于怀,要拉这世间一起陪葬吗?”   桃桃:“庄族长说笑了,混沌冢何德何能让世间陪葬,关于如何收集十方璞碎片的问题,其实你们说错了一点,散落在人间的碎片并不是九百多枚。”   她笑得人畜无害:“算上刚刚被暗灵师抢走的十方璞,现在所有的十方璞碎片都不在灵师手里。”   她目光缓缓略过全场,如愿以偿看着灵师们瞬间失色的面孔:“你们不妨继续争论,等你们商讨出令各方都满意的办法,想必那时候人间已经在寂静之主与邪祟的手下毁灭了,你们有空争论,我没空陪,日子不多,我还想抓紧时间去快活。”   庄啸:“应桃桃,你真的不管这件事了吗?”   桃桃说完,懒得再看背后大惊失色的灵师,抱着玄魂花走出了会议室,对于背后的声音理都不理。   一个灵师站在门边,见她出来,礼貌地说:“鸣钟人,齐老想见您。”   桃桃并不惊讶,似乎早就料到了,她跟在他身后走进另一间办公室。   齐瀚典坐在沙发上,见她进来,朝她慈祥地笑:“在研究所时我说过,我欠你一回。”   “这么快就要还了?”桃桃毫不客气地坐在他对面,“我还没说我想要什么呢。”   “我知道你想要什么。”   桃桃笑了,她翘着腿:“那您说说。”   “我年轻时曾经和李鹤骨周游全国,见识过很多邪祟,也见识过很多灵师,对于一些存在已久的痼疾,我能看到,但无力解决。”齐瀚典说,“对于普通人而言,灵师拥有超乎寻常的力量,可以解决他们无法解决的问题,属性灵师更是超人般的存在,所以特调局也无法完全管控这些人,他们不想驱邪,谁也逼不了。”   “对于这样的情形,李鹤骨所能做的是以混沌冢之力守护世间,只是李鹤骨能顾及到混沌冢,无法改变其他人,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齐瀚典:“你不准混沌冢收集十方璞,退出救世盟,并不是你真觉得这世间安危与你无关,你想改变灵师界的风气和格局。那些灵师组织依靠自身的特殊能力过着比寻常人要好太多的日子,本该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可真正愿意去守护世间的却没有几个,就算十方炼狱之门破碎,他们也没有过多的表态,你看不顺眼。”   “其实何止是你,我也早看不顺眼了,只是年纪大了,碍于一些世俗的东西很难去改变什么。”齐瀚典说,“灵师界需要你这样初生牛犊不管不顾的刺头,也只有你这样的人,才能杀一杀那些世家灵师的风气。”   “不管不顾?”桃桃笑,“齐老,您是在说我莽撞吧?”   “莽撞一旦有了好的结果也不全是坏事。至少现在,知道混沌冢不会再为人间托底后,那些懒散的灵师已经开始担心自己的后路了,毕竟一旦人间大乱,他们的好日子也到头了。但要他们彻底改变,还需特调局出力,我能帮你做到你想要做的事,这算不上还你人情?”   “当然不算。”桃桃狡黠道,“齐老,那也是您想要看到的局面,怎么能算在我们之间的人情上?别欺负我年轻,你这老头子狡猾得很,没我师祖半点正直,我才不上当。”   齐瀚典笑了:“刚才的事我也没有揭穿你。”   桃桃装傻:“刚才什么事?我不知道啊。”   齐瀚典说:“寂静之主是假的,嵇色邪和庄之伐虽然被毒素唬过了一时,但等他们体内的毒素的全部消解,你也唬不住他们多久,你之所以朝那虚影劈了一剑,不就是想让人以为你已经有了对抗寂静之主的能力吗?”   桃桃:“现在灵师界人人自危,听到寂静之主的名字就像老鼠见了猫,给他们吃一颗定心丸不挺好的?反正我在他们心里也是一个难以理解的疯子了,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做这种事。”   “只是为了定心,不是为了在你进黄泉九落塔的时候没人敢阻止吗?”齐瀚典笑着问。   桃桃被他揭穿,有些脸红:“您既然看出来了,还放我进去?”   “因为你是对的,虽然不知道缘由,但暗灵师打黄泉九落塔里邪祟的主意也不是一两天了,全部灭杀它们虽然残忍,但这是保全特调局的唯一办法,今天暗灵师通过幻境制造虚影骗得特调局使用了弑神,寂静之主知晓了弑神的威力以后也会有防备。一旦他们再来,只怕没人能挡住,既然你自愿去做清杀邪祟这件事,我为什么不准呢?”   桃桃越听越不对:“你又占我一个便宜?你真不怕我死在黄泉九落塔里?”   齐瀚典的目光落在她手中的玄魂花上:“那夜在闽城的灵师说,曾在混沌界的上空看到一位九株灵师,后来特调局追查过,一无所获,就把这个消息封存了。不过我一直在研究,现在的世间没有九株灵师的存在,放眼整个灵师史也只有一位。”   “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死后被永镇阿修罗海,强大到可以匹敌神明的邪灵。”齐瀚典说,“你的身边有这样一位的存在,必然不会出事,而他跳出了轮回,那些因果伤不到他。”   桃桃警惕地看着他:“你怎么知道他在我身边?”   “玄魂花。”齐瀚典说,“你抱着玄魂花进塔,玄魂花枯萎,说明必然有强大的灵魂寄生在花里,而你又要找镇魂雾,联系到混沌界那晚的事,所以做出了种种推测。”   桃桃怔了一会儿,她没想到仅凭这些信息,齐瀚典就能推测出南宫尘的事,这就是知识的力量吗?   齐瀚典点燃了一炷香,袅娜的烟雾散在整个房间:“放心,我会替你保密。”   “桃桃。”他慈祥地叫道,“收放有度才是聪明人,你已经放了半年的网,是时候该收网了,但这网太大,网里的东西太沉,你自己一个人很难收住,让特调局帮你一起吧。”   “好人你们做,坏人我来当。”桃桃无奈地笑,“齐老,整个特调局只有您看出了我的目的,不费吹灰之力就坐享其成解决了特调局多年的难题,聪明的人是您才对。”   齐瀚典没有否认,他笑着问:“如果刚才我不叫住你,你会怎么做?真的离开这里吗?”   桃桃想了想:“师父从前总跟我说,尽人事无愧于心,听天命通透豁然,我已经做了我该做的,要是那些人还执迷不悟,那就顺其自然吧。”   ……   会议室。   桃桃离开以后,人心惶惶。   人间覆灭,他们的害怕和担忧丝毫不比凡人要少。   他们依靠灵师的能力和权贵打交道,日子惬意,一旦十方炼狱的结界破碎邪祟肆虐人间,首先消失的就是他们的好日子。邪祟噬灵,吞噬一个灵师比吞噬一个凡人增长修为要快得多,只怕在邪祟蔽日的情形下,最先死的就是他们。   可要他们现在去做些什么,他们又很顾虑。   毕竟拥有十方璞的邪祟都很强大,动手收伏费时费力,更有可能会废性命。   所以才会为怎样分配争吵不休。   他们以为,应桃桃既然愿意来参加会议,就说明她心软了,只要不断争吵下去,总会找到令人满意的办法。   但没想到,应桃桃只是在这间屋子里走神了一会儿,话没听几句,直接甩手走了。   混沌冢无论驱邪的经验还是灵师的能力在灵师界都是最强。   更何况,刚刚他们亲眼看到,应桃桃她逼退了寂静之主,连弑神都阻挡不住的寂静之主,在她手下直接遁逃消散了。   应桃桃不出手,混沌冢不参与,就算大家费劲辛苦收集了散落在邪祟手里的十方璞,寂静之主手里的碎片又怎么办?   大家还是要等死。   应桃桃走了,就相当于堵死了人间的活路。   于是灵师们慌了起来,想要去追,却被元凌按在座位上。   他示意霍迪出去追,霍迪虽然莫名其妙,但接收到好友的眼神还是出去了。   半小时后,他回来了,也明白为什么特调局那么多人,元凌单单让他去了。   因为这种话,无论嵇色邪还是元凌,都说不出口,整个会议室特调局的人里,只有他脸皮最厚。   他站在元凌身边,叹了口气:“诸位,我刚才差点给应桃桃跪下了。”   “按照她本来的意思,她有些办法对付寂静之主,只要大家齐心协力总能拯救世间。但后来看这世间乌糟糟的,她也不想活了,她说,剩下的日子都回家好好过,能享受一天是一天,也不必到处收集十方璞辛苦了。”霍迪一板一眼学着齐瀚典教他的话。   “那不行,世界上这么多人,还有很多是不想死的。”有灵师说道。   “我也是这样跟她说的,但应桃桃死活不愿意再进来旁听了。”霍迪一副愁容满面,“她说,她之所以愿意参加会议是因为拿了特调局的镇魂雾欠了特调局一个人情,本来都打算让混沌冢重新出手了,但你们这些人太啰嗦太吵,为一件事争来争去,这样磨磨唧唧的干脆一起死了算了。”   灵师们:“……”   霍迪说:“好在我苦口婆心求了她半天,她终于松口了。”   他这话瞬间让这些灵师眼眸亮起,他们的心情就像坐过山车,几乎是在绝地看到了生机。   “她人已经在特调局门口了,她说如果十分钟内商讨不出令她满意解决的办法,她就真走了。”   “我回来就是来问问大家,对于这些散落在邪祟手里的十方璞碎片,你们到底打算怎么办?”   有灵师问:“应桃桃的意思是,混沌冢愿意收集十方璞碎片?”   霍迪:“她说,只要商讨的结果让她满意,她可以不计前嫌。”   “怎么能让她满意?”有人问,“十分钟时间哪够商讨,要不还是抓阄吧?”   有人当即否了:“说过多少遍了抓阄不行,万一实力弱的灵师抽到了难的邪祟,那么就算整个组织的灵师死在邪祟手里也未必能拿回十方璞,到时候肯定要跟被人换,可谁会愿意换呢?”   “由特调局直接分配大家又各有怨言,那你说该怎么办?”   元凌开口:“不如这样。”   “按照拥有十方璞邪祟力量的强弱,将他们从小到大全部标号。”   “在场的灵师组织共有二十个,可以先选择一个你们想要驱除的邪祟标号,等你们处理完那起事件之后,再来选择下一个,每有二十起事件中的十方璞被回收之后,就从剩下的事件匀一起给混沌冢,这样既保证了公平,也能打消应桃桃的疑虑。”   霍迪说:“这样就不会不公平了,第一轮的序号都是大家自己选的,你们大可以选择容易的事件处理,至于落到手里下一起事件的难易程度,就要看各位第一起事件的处理速度,如果你率先完成了手中的事件,就可以在剩下的事件中随便挑选了。”   元凌:“等邪祟手里的十方璞收集齐了,再由应桃桃出面,一起想办法去取寂静之主手里的碎片。”   先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这枣子吃起来就会格外甜。   灵师们先是以为应桃桃彻底不想管这事了,但霍迪一番以假乱真的演技下,听说混沌冢也可以参与,顿时不敢再有任何要求了。   元凌的提议又确实还算公平,瞬间就有一个组织的头目问道:“现在可以选了吗?我选一号。”   这种事情一旦有第一个开头的,剩下的人就没空再思考了,生怕晚了抢不到容易处理的事件。   不一会儿,难易程度靠前的前二十起事件已经全部被抢完了。   剩下的事件则在他们处理完手中的事件上交十方璞以后才能挑选,这样一来,也不用担心会有灵师组织拿到了事件却不处理,而是一个劲地磨洋工了。   夜幕降临,救世盟的会议结束。   各家灵师都走了,元凌留在会议室,他之所以在霍迪说完那句话后就立即做出那样的提议,并不是他的思考速度有那么快。   无论派霍迪出去还是说出那番话,他都是看了手机上齐瀚典发来的消息。   霍迪坐在他身旁吊儿郎当地抽烟。   元凌问:“法子是齐老想出来的?”   “哪能啊。”霍迪吐了口烟圈,“齐老只是顺水推舟,他哪有那么流氓?”   他想起离开会议室后发生的事,眼中难掩欣赏:“今天之前,我一直以为应桃桃和传闻中一样,退出救世盟扬言不再收集十方璞碎片是为了混沌界被毁而赌气,但这个丫头考虑的,比我想象中更长远。”   他记忆回到不久之前。   齐瀚典的屋子被香雾缭绕,女孩斜斜地靠着沙发,说出了刚刚元凌手机上所看到的那一段话。   那不是齐瀚典想出来的,是女孩想出来。   齐瀚典没有说话,只是赞许地看着她。   “本质并没有变化,只是换了一个形式,将原本他们必须要做的事情包装成一件看似有选择性的事情,那么许多灵师组织就会为了接下来事件的选择权而提高自己的驱邪效率,没有人想要拖延到最后选择难度越来越高的事件吧?”   “这样也未必能彻底解决灵师懒怠的现象。”霍迪笑着说,“要是有灵师组织一直完不成他所选择的第一起事件,其他组织都完成了三四件,他们还在第一件徘徊,那该怎么办?要特调局出面警告吗?”   “不需要。”女孩不知道是不是摘掉了假面,无所谓在他面前隐藏身份,所以笑得很轻松,“这些灵师组织同在一个圈子里,谁完成了谁偷懒了,他们难道会不知道吗?就算他们不知道,只要特调局把上交了十方璞的名单挂出来,到时候也都能看到。”   “一旦有人懈怠,这个生态里的其他成员就会感觉到不公平,以那些人斤斤计较的性子,会是让别人悠闲自己做冤大头的人吗?互相监督,互相监察,到时候不需要特调局开口,由他们自己去斗,去解决纠纷,不是更好吗?”   “他们的共同目的是每完成二十起事件后匀给混沌冢完成的那一件,以及,活下去。”桃桃说,“他们知道,如果他们不做,我也不会出手对付寂静之主,在他们心里,我不出手,谁也无法从寂静之主手里拿回碎片,生死迫在眉睫,又有多少人会不顾性命去偷懒呢?”   “混沌冢呢?”霍迪问,“其他灵师组织每完成二十起事件,混沌冢就要在接下来的事件中选取一件,你们所面临的事情依然是最难处理的。”   “那又怎样?”少女反问。   霍迪怔了。   她离窗边很近,夜色落入,打暗了她半边清透的眉眼。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我曾以为灵师人人都该做到的事却需要弯弯绕绕才能达成目的,别人这样,混沌冢就真要和他们一起吗?守护世间,原本也是混沌冢要做的事,无论过去,现在,还是未来。”   她笑得洒脱:“都不会变。” 第176章   干脆别回来了,臭邪祟。   镇魂雾找到了, 十方璞的收集问题也得到了解决,桃桃没有继续留在华灵院的必要了,萧月图之前说准备去申城完成毕业实践, 要她一起去玩。   桃桃不想玩,不过她离开混沌冢四个月了,有些事确实要回去处理。   这四个月总是提防霍迪发现她的身份, 在特调局那大半天又很累, 桃桃在宿舍闷头睡了几天, 几天后才爬起来。   夏日的暖风从窗口吹进来,玄魂花雪白的花瓣随着微风柔摆。   桃桃趴在窗台,歪着脑袋看它:“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啊。”   镇魂雾与花融合了,黄泉九落塔的邪祟也全部被它吸收, 虽然花恢复了原状, 南宫尘却没有丝毫要回来的迹象。   已经半年多了, 这样等待的日子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头。   桃桃看着看着, 突然伸手在花瓣上打了一下:“干脆别回来了,臭邪祟。”   她趴在窗口, 赌气地看着窗外。   风吹过窗户上的风铃叮铃作响, 一阵一阵的,挠得人心痒痒。   她忍不住偏过头来, 在她打过的花瓣上轻轻吹了吹。   ……   桃桃收拾东西走出宿舍, 一路上遇到了许多学生。   她没有再用伪装, 原本的模样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   几天前特调局发生的事学生们有所耳闻, 他们怎么也没想到, 混沌冢的应桃桃竟然就在他们身边, 一待就是四个月。   应桃桃这个名字他们心里既遥不可及, 又有些离奇的色彩, 因此桃桃从宿舍走出来这一路,许多人都忍不住盯着她看。   桃桃不是没有感受到这些人的注视,只是每当她回望,那些人就匆忙收回目光,很畏惧和她对视。   也是,她心想,自己现在在灵师界的名声实在不怎么样。   暴力疯批不说,还恣意妄为,最近甚至新加了一项——压迫其他灵师。   流言是这样的,那日在特调局,应桃桃连寂静之主都能赶走,更别说外面那些霸占十方璞的邪祟了,对她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可她却硬逼着救世盟的灵师不得不去应对超出他们自身能力很多的邪祟。   口口相传下来,在灵师界,桃桃的形象越发得血腥了。   不过她自己倒不怎么在乎,这样的名声也没什么不好,至少从救世盟会议的结果来看,是这样。   桃桃坐在宿舍楼外的红色的凤凰花木下看手机。   华灵院每逢毕业季会收集全国各地的灵异事件给毕业生充当毕业实践的项目,学生也可以自发收集灵异事件送到学校的毕业实践库。   学校每周会放出来十个事件,标定好危险评级,先由毕业生选择,再由华灵院核对毕业生的实力与任务难度,确认无误后,毕业生就会外出实践。   本周放出来的十个事件难度较高,只有四个被选了。   其他还没有毕业生愿意接受,毕竟这不是普通学校的实习,一旦失手轻则受伤,重则小命不保。   桃桃看着已经被选的四个事件。   东北雪山恶灵事件,评估难度S,选择人关风与。   鬼村游客失踪事件,评估难度A++,选择人安德烈。   废弃精神病院夜半歌声事件,评估难度A+,选择人苏婉婉。   当红明星松普普酒店暴毙事件,评估难度A+,选择人萧月图。   萧月图之所以选这个事件,完全是因为她的偶像苏恩曜和松普普是圈内好友,她只是想借机追星。   在特调局,她被暗灵师挟持到塔上,眼睁睁看着身边的那位灵师被砸成肉饼。   在那之后她就像受了刺激一样,情绪很不好,元天空进不了女生宿舍,几次私下里让桃桃去看她。   桃桃去了,但每次进到萧月图的房间,她都抱膝窝在床上,整个人看起来十分忧郁。   原本毕业实践是要下周再去,但她心情不好,所以桃桃想着提前陪她去逛逛,也许这样她能从那件事里走出来。   萧月图还在楼上收拾东西,她的裙子很多,打包起来有些慢。   元天空坐到桃桃身边:“几点的车?”   “虚龙傍晚五点出发去溪春镇。”桃桃看着他,“你想陪她去?”   元天空摇摇头,将一大包零食递给她:“给你们车上吃的,她不想看见我,我就不去了吧,再说也跟与哥说好了,下周陪他去处理雪山恶灵事件。”   桃桃:“阿与叫你去的?”   “当然不是,是我死皮赖脸跟去的。”元天空笑着问,“记得在渝城那栋高楼上,你跟我说过的话吗?”   桃桃点头:“说好了要一起名扬天下。”   “想想还挺中二,但你做到了。”元天空说,“以前我总向往华灵院,以为成为华灵院的一份子就可以前途光明,成为名扬天下的灵师,真的进来了却发现它也没有我想象中那么好。我这二十年来成长最快的时间,就是和你,还有南宫哥在一起的那段日子,这里教不了我什么,要想实现当初一起许下的承诺,总不能一直待在这里吧?得出去看看才行。”   他看着桃桃手里洁白的玄魂花:“他到底要什么时候才会真的醒来?”   桃桃摇头,她已经很久没有在梦里见过那个怪小孩了,久到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想错了。   也许那真的只是个梦,那小孩也不是南宫尘。   她摸了摸玄魂花的花瓣:“也许他现在还没有完全消化镇魂雾和邪祟的力量,再等等吧。”   他们身前不远处,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掩藏在树后,元天空眼尖看到了他:“徐山,你藏什么呢?”   徐山被发现了,只得从树后走出来,他走到桃桃面前,束手束脚打量她。   “看什么?”桃桃问。   她这一问,徐山就不敢再看了,他假装仰头看天:“我是想代替狗尾草学院的诸位亲朋好友来问问,你有没有空和我们打一场友谊赛?好让我们见识见识,混沌冢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到底有多厉害。”   “没空。”桃桃说,“去找关风与吧,他也很厉害。”   还有半小时虚龙就要出发了,她确实没有时间。   不过徐山却以为她在推脱,仗着和元天空关系不错,他怀疑道:“关风与怎么可能理我啊?你不会是不敢吧?”   桃桃:“?”   徐山幽幽说道:“其实你没有外界传说的那么强吧?木秀于林榜上说你已经有了四株灵脉,但谁都没见过,平时在学院检测也是一株灵脉,你该不会是怕打不过我给混沌冢丢人吧?”   元天空:“……徐山,我劝你珍惜生命,真想找人比划我可以陪你。”   这个徐山性子有些莽,平时就喜欢在挑战场和厉害的人交手。   他很有些首席的责任感,别人怕应桃桃,他虽然也怕,但为了能让狗尾草学院的学生感受一下年轻一辈中的第一人到底有多强,他豁出去了,为此不惜使用激将法。   桃桃漆黑的眼睛在他身上转了转,他到底是有点害怕,后退一步躲在元天空背后:“干嘛这么看我?你还是周玉的时候我对你挺好的,你就算要揍我也等上了挑战场再揍啊……”   桃桃问:“友谊赛,你,还是你们?”   徐山连忙说:“当然是我们啊!我自己一个人能学到多少?”   他就算再手痒,也不敢头铁一个人挑战:“三十个人,车轮战,可以吧?你毕竟是四株,也不算占你便宜了。”   桃桃转头走向挑战场。   徐山见状大喜,雄赳赳气昂昂叫上了狗尾草学院所有的优秀生。   他想着这是来之不易的见世面的好机会,一定要好好学习一下高手是怎么出手的,正当他排兵布阵,给上场的人排布顺序时,桃桃坐在挑战场看台第一排的椅子上淡淡说了句:“不用麻烦了,你们一起上吧。”   这场比赛不仅有狗尾草学院的人观赛,也惊动了其他四学院,甚至还有不少老师赶来围观。   场馆内的学生听到这句话都愣住了。   徐山回头看:“我们有三十个人!”   桃桃漫不经心点头:“一起上,我赶时间。”   霍迪也闻讯来到挑战场,他笑了:“好歹也是三十位灵师,应桃桃,你会不会太狂妄了点?”   桃桃侧头,黑白分明的眼珠看着他:“还是说,你也想一起?”   霍迪想起狩猎赛山洞里那暗无天日的时光:“那还是算了。”   桃桃手里抱着玄魂花,霍迪见她要上场,殷勤地说:“我帮你拿吧。”   桃桃没理他,转头将玄魂花递给了元天空。   她扛着桃夭走上挑战场,徐山疑惑:“咦,怎么不是帝钟?”   传闻中应桃桃的法器应该是帝钟才对,她怎么只拿着一把木剑?木剑有什么用?   “出手吧。”桃桃没有解释为什么不用帝钟,只是平静地说道。   徐山谨记华灵院教的知识,面对敌人时,先要和敌人拉开距离,并观察敌人的动态,在面对比自己强大的敌人时绝不能轻举妄动,要用话语分散敌人的注意和戒心,趁这时间,手在背后悄悄动作画符、画印,而后趁其不备一举拿下。   他找着话题:“应桃桃,你看今天天气多好啊……”   桃桃挥动桃夭,身形如一道电芒闪过。   徐山只觉得眼前一花,接着,他后背就被一股力道重重一击,倒在了地上。   桃桃从他面前消失了。   三十秒后,整座挑战场上三十个学生已经全部倒下了,他们没有看清桃桃是怎么出手的,他们甚至连灵脉都没来得及放出来,只有围观的人才勉强看到了女孩出手的动作和虚影。   康默咽了下口水:“你看清了吗?”   霍迪缓缓点头:“她连灵力都没有使用,只是单纯的搏击技巧和肉.体力量,或许在别的灵师身上没有用,但她是藏灵身可以触碰一切邪祟,就算面对邪祟也可以肉搏……”   “我不是问你这个。”康默同情地看着霍迪,“我是问你看清楚应桃桃是怎么打人的吗?从前她要隐藏身份所以不好对你动手,以后你再骚扰她,估计会被打成筛子,作为兄弟,我不想给你收尸。”   霍迪故作不屑道:“她都要走了,我为什么要骚扰她啊?”   “你对她没兴趣?”   霍迪一本正经地说:“从前只是怀疑她的身份,现在事实证明我是对的,我干嘛还要对她有兴趣?”   “不对吧霍迪。”康默凑近,盯着好友的眼睛,“从前问你对一个女孩有没有兴趣,你只会说,女孩就像花一样娇嫩,应该在她最好的时候给与无尽的赞美和欣赏,从前花花公子的你,现在会说没兴趣了?”   霍迪被揭穿了,干咳两声,转身不再理他了,可是他的目光一直随着挑战场中央的少女。   她一身简单的黑色道袍,没有任何多余的修饰,可她站在那里,自然飘逸,像会发光。   徐山躺在地上呻.吟,他难以置信:“你你你……你怎么做到的?”   他虽然不是华灵院里实力最强的,但怎么也是二株灵师,是狗尾草学院的首席,是学校的优秀生。   可刚刚他连同他带来的三十个优秀的学生在她手下竟然一点反抗之力都没有,一分钟都没坚持下来。   桃桃没理他,走下挑战场,他锲而不舍地叫道:“喂!”   桃桃停下来,她没有回头,只是拿道袍的下摆去擦剑刃:“想要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要去什么样的环境里历练,都二十五六岁的人了,总在一个大多数人都不如你的环境里打挑战场能学到什么东西?”   徐山愣住,短短片刻后,他问道:“今年我就毕业了,混沌冢还要人吗?”   听到这话,桃桃终于回头了,她看着地上的徐山:“人一直要,但能不能加入混沌冢,要看你有没有本事了。”   *   桃桃走出挑战场,萧月图已经在等她了。   她提着一个小小的粉色箱子,穿着一条粉红色的公主裙,俏皮可爱。   桃桃没有行李,左手抱着玄魂花,右手拎着一袋零食。   萧月图瞄着袋子里的东西,桃桃说:“小天买的,让我们车上吃。”   见桃桃看她,萧月图连忙收回目光:“那是他买给你的,我一口都不吃。”   桃桃问:“你们两个吵架了?”   萧月图抓了抓洋娃娃般漂亮的长发:“也没。”   她气色比前两天好多了,见她不愿意说,桃桃没有再问。   马上就要五点了,虚龙已经在校门处等待了。   富贵忌惮这条庞然大物,不敢靠近,还是桃桃把它拿过来塞到了帽子里,它才没那么怕。   桃桃看着虚龙,有些抱歉。   她那天在特调局看到行香子了,但朱颜酡反应实在太快,她没能出手将行香子留下,当然也没能为它取回眼睛,不过以她和暗灵师之间的恩怨,迟早还会再遇见,还有机会。   察觉到了她的歉意,虚龙温顺地低下头,龙首贴伏于地面,嘴里发出哼哼的声音。   桃桃摸了摸它的龙须,它庞大的脑袋歪动,轻轻蹭她。   富贵偷偷从桃桃的帽檐里钻出半个脑袋,觉得这大家伙好像也没那么可怕,悄悄打量它。   这一幕让那些等着乘坐虚龙前往溪春镇的学生纷纷侧目。   在他们的印象里,虚龙从不和人亲近,就连华灵院的校长也无法和它这样靠近,如果是别的学生,只怕还没走到它的头颅前,它就会发出驱赶的龙吟声。   应桃桃离它那么近,它不仅没有发怒,甚至还在蹭她,这让人既惊讶又不解,她为什么能降伏住虚龙?   “应桃桃。”霍迪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桃桃转头,男人手插着兜朝她走来:“齐老让我来的,他说你既然拿了镇魂雾想必也不会再回华灵院了,本来他该亲自来送,但觉得你应该不喜欢和老头应酬做表面功夫,所以就不来了,还叫校长也不要来,你别见怪。”   桃桃心想,虽然和齐瀚典没见过几面,但那老头是真了解她。   他递过来一本破旧的书:“这个给你,齐老说,希望混沌冢和特调局永远是朋友。”   桃桃接过:“研究所南区书架上那本……”   “就是它,那是真的取月印,校长故意放在那里试探你,正对着那个书架的地方有针孔摄像头,如果不是路过几次都无视了架子上的书,你早就被发现了。毕竟我常在他耳边絮叨怀疑你的身份,虽然没有证据,但听多了他也总会疑心。”   “你为什么怀疑我?”桃桃看着他。   霍迪笑道:“你见到虚龙并不害怕,说明在你过往的经历中遇到过很多比它更恐怖的东西,你床上的指印,你过大的鞋码,还有你过于冷静的模样,应桃桃,下次假扮这个年龄的女孩,记得要有点这个年龄女孩该有的样子,你确实没有太多破绽,但我的嗅觉天生就比别人灵敏,尤其是面对我感兴趣的人。”   对于这话,桃桃没有反应,她收下取月印,转身走向虚龙,霍迪喊她:“喂!”   “你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他凝视着女孩纤细挺拔的背影,“毕竟也相处了四个月吧。”   桃桃回头,走到霍迪面前,很自然地拿过他的手机。   她加了霍迪的微信,霍迪受宠若惊,他之前还在想要怎么要到联系方式,但她竟然就这样自己给了。   桃桃将狩猎赛时在山洞里拍的几张照片发给他,那是在霍迪睡着的时候拍的。   平心而论,他身材很不错,肌肉恰到好处,但是任多么帅的人在睡觉的情形下只穿一条内裤被拍都不会特别好看。   “这些照片本来是要留着威胁你,但现在不用了。”桃桃说,“就当是取月印的回礼,送给你了。”   她说完,干净利落地删去刚加上的微信以及自己手机里那些照片。   霍迪:“……”   望着女孩走进虚龙里的背影,他无奈地笑了。   ……   华灵院最高处的房顶。   元凌和嵇色邪并肩站在那里。   “应桃桃走了?”   “她是为了镇魂雾而来,拿到雾气,当然就走了。”   嵇色邪:“齐老很欣赏她。”   元凌:“从前我以为应桃桃没什么脑子,是我看错了,照现在的情形,散落在邪祟手中的十方璞应该不难取得。”   嵇色邪脸上的忧虑却丝毫不减:“那不是最大的隐患,现在世间一半的十方璞在寂静之主手里,以后免不了和她对上,李鹤骨已死,那晚混沌界上空九株灵师的身份也始终不明,只剩一年,一年后,真的有人会是寂静之主的对手吗?”   元凌:“那天在特调局,应桃桃她不是击退了寂静之主吗?”   “你真的相信现在的应桃桃能敌过寂静之主吗?”嵇色邪笑,“那只是她的小花招而已。”   元凌:“既然看出来了,老师为什么不拆穿?”   “齐老都没有拆穿的事,我当然也不能说。你要知道,那些灵师之所以爽快地接收安排,不是因为他们从心底觉悟了,而是在他们眼里,李鹤骨离世之后的混沌冢依然如同一座不可逾越的高峰,应桃桃有与寂静之主一战的实力,这很重要。应桃桃高兴,混沌冢参与,大家只要共同努力就能存活,要是应桃桃不爽,真的撒手不干了,那么大家就要一起下地狱。”   “应桃桃对于那些灵师而言就像一颗定心丸,只要她在就有希望,所以他们为了将来的生机可以忍受眼前的辛劳。”   “灵师们不会怀疑吗?”元凌问,“她还不到十九岁啊。”   “在应桃桃灭杀堕神道之前,你又能相信她一个月间能由一株变为四株吗?她消失这半年,在某种程度上,身上早就带了一些别人窥探不出的神秘色彩,发生在她身上,虽然离谱,但那些人也未必不会相信。”   “就算别人看不透,庄之伐的实力还在老师您之上,他不会被隐瞒太久。”   “庄之伐不会说出去,一来特调局现在明显与应桃桃站在一边,他不会傻到得罪特调局,二来……”他叹了口气,“输给寂静之主不丢人,但被几个小辈暗灵师用手段玩弄于股掌之间耍得团团转,这样丢人的事,以他在灵师界的地位,怎么能开得了口?”   元凌点头:“还有一件事,这次暗灵师来得蹊跷,他们中途截住半城月的灵师,撕了他们的脸皮才混进特调局。按理说暗灵师不该知道会议的时间地点,之前特调局混入的奸细还没有查出来,这一次知道这事的人不多,都是我们以为的心腹,一个个排查应该很快就会有结果,应桃桃的意思是,千山翠很可能是研究所的人。”   “要尽快。”嵇色邪说,“那奸细一天找不出来,我一天睡不好觉。”   *   庄家。   庄之伐站在断壁残垣的湖边,望着水中的锦鲤。   庄家被李三九拆过一次,拆得很彻底,现在大半年过去,还没有完全修整好,看上去有几分凄凉。   庄啸:“爷爷,我左思右想,还是无法相信,应桃桃她才十九岁,怎么可能逼退寂静之主?那天的事会不会另有隐情?但我确实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有没有隐情不重要。”庄之伐淡淡地说,“重要的是,特调局认为她可以,你也当她可以吧。”   于是庄啸没再提那件事,他又问:“您在这里想什么呢?”   “应桃桃离开黄泉九落塔时手里抱的那盆花。”庄之伐眼眸中露出了思索的意味,“通体雪白,像极了一种极其珍贵的灵物,我记得在混沌冢选拔赛的时候,曾有灵师说过,在九婴墓中,他们见到了那样东西。”   庄啸眼中露出了惊喜的神色:“您是说,玄魂花?”   *   火车软卧车厢。   房间四张床,只有桃桃和萧月图两个人。   桃桃将玄魂花放在小桌上,把富贵从空间石里放出来。   火车上不能带动物,她刚刚安检时把它放在了空间石里。   空间石里空气封闭不流通,才一会儿,富贵脸上那撮白毛就憋得发红。   这些日子它一直跟着元天空,怕引人怀疑不敢靠近桃桃。   久别重逢,它兴奋得很,直挺挺冲到桃桃脸上,拿柔软的腹部蹭着桃桃的脸。   桃桃一开始也挺想它的,坐在床上撸着它柔顺的羽毛,可是富贵太多动了,在她身上蹭来蹭去,甚至还掉毛。   于是桃桃有些烦了,揪着它的翅膀把它丢到了头顶的上铺。   萧月图上车后拿手机看了会儿剧,但她心不在焉的,没多久就关上了,抱膝坐在下铺的床上看窗外的夜色。   火车是普快,速度很慢,在铁轨上咣当咣当地响。   窗外是一片隐匿在黑夜之中的深山,山上郁郁葱葱,只是在夜晚的阴翳之下,什么都看得模糊。   桃桃察觉到她的情绪:“你没事吧?”   萧月图沉默了很久,没有像往常那样嘻哈着说没事,她轻声说:“师姐,有些时候,我真的好羡慕你。” 第177章   人邪殊途也只不过是四个字而已。   萧月图大概会永远记得那个夜晚。   她下了晚课从小雏菊学院教学楼出来, 少年倚在楼前的树下吃冰淇淋,手里还拿着一只买给她的草莓甜筒。   萧月图喜欢草莓味的东西,但她从来没有和元天空说过, 心想也许他是随手买来的。   元天空将甜筒递给她:“只是觉得你会喜欢这个,喏。”   初春的夜晚凉风飒飒,萧月图边打哆嗦边吃冰淇淋, 心想也不知道该骂他蠢还是聪明。   说他聪明, 怎么会有人大冷天给女孩子吃冰淇淋呢?   说他蠢, 可他看到她冷又把衣服脱下来披在了他身上。   他没有搭话,走在她的身后,静静地跟着她。   萧月图在一片春夜里开着不知名花的树林前停下脚步:“你总跟着我干什么?”   “保护你啊。”少年自然地说。   “保护我?”萧月图像听了什么笑话。   元天空却很认真:“虽然安德烈还没出院,但万一他因为挑战场的事记恨怎么办?你是灵媒, 打不过他, 万一他对你下手, 难道不需要我保护吗?”   萧月图:“那你能天天晚上保护我?”   “当然可以。”元天空轻松地说, “不过是等你下课陪你回寝室而已,这有什么难?”   萧月图没再说话。   花树上的花是粉色的, 被风一吹就纷纷扬扬落下来, 和萧月图今晚穿的裙子颜色很配。   元天空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他问:“在上挑战场之前, 你说过给我看花仙子翅膀的。”   “那叫花翼。”萧月图听了他这话, 脸不知怎么有些红, 纠正道。   “管它叫什么, 总之就是那个东西。”元天空脸也跟着红了。   “你想看的是翅膀, 还是那个状态下的我?”萧月图漂亮的眉一挑, “你是觉得现在的我不好看吗?就像那个可恶的安德烈一样, 原本在学校对我爱答不理的, 见了我原本的样子才对我有兴趣。”   萧月图有些不爽地打量自己小孩的身材:“每次出去办事都要被当成小孩子,驱邪的时候好多场所进不去,麻烦死了,要不是因为修炼花翼,我才不想用这幅小孩子的身体。”   元天空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别这么说。”   “不管是你原本的样子还是现在的样子,都是你的样子,只要是你,我都喜欢。”   听到“我都喜欢”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萧月图愣了一下,而后说:“既然都喜欢,又为什么想看我原本的样子。”   元天空:“那晚在渝城的废弃工厂都还没来得及仔细看,我喜欢的女孩,当然想要记住她所有的样子。”   他一句话,越往后,声音越小。   但每一个字,萧月图都听得清清楚楚。   她也低下了头,鞋尖无意识地摩擦着脚下的沥青地面。   她哦了一声。   夜风吹过,将头顶满树的繁花吹落,有几朵掉到了她的乌黑蜷曲洋娃娃般漂亮的发丝上。   元天空看着女孩,轻轻吹了吹,那些落花就被他吹到了地上。   他观察女孩的神情,只看到了她的脸红,没有看到不开心和想要闪避的意思。   于是他胆子大了大:“萧月图,要不要和我谈个恋爱?”   女孩不说话。   他以为她还在害羞,于是又问:“可以牵你的手吗?”   女孩突然开口:“你根本都不了解我。”   她与少年对视:“如果你知道真正的我是什么样子,还会像现在这样毫无顾忌地说喜欢吗?”   元天空怔怔地看着她,萧月图说完这话,心情突然低落了,她把吃剩了一半的甜筒塞进路旁的垃圾桶里。   月色映在花上,花色漂亮,却映不到她的脸上。   “我不喜欢你。”女孩厌厌地说,“以后也不会喜欢你,别白费力气了。”   ……   桃桃问:“你羡慕我什么?”   萧月图的思绪回到火车软卧的包厢,但少年那夜的脸却不停在她眼前晃,让她心烦意乱,穿着棉白袜子的脚在床单上搓出一道不整齐的痕迹。   “很多人了解你、喜欢你,你也不用避讳别人的爱意。”萧月图轻声说。   “师哥喜欢你,不仅仅是喜欢,我从没见他那样拿命去在乎过一个人,元天空也很喜欢你,虽然只是朋友间的喜欢,但他可以为了你做任何事,还有那个脾气坏的小少爷……你也值得大家的喜欢。”   桃桃不知道她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感慨,她也不会安慰别人,想了想,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辛苦的地方,你所看到的也未必就是我的全部。你突然说这样的话,是因为小天吗?”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元天空喜欢萧月图,而他们两个最近的关系也让人揣摩不透。   说萧月图对元天空一点多余的感情都没有,也不是。   可说她喜欢他,她又总是避着他,心情好时两人拌嘴几句,心情不好时就像白天元天空说得那样。   ——她不想看见他。   萧月图低头:“他那么干净澄澈的一个人,我配不上他的喜欢。”   她偏头望向窗外,在略过一座座高山的黑影之后,暗夜之中有鸟群在夜色中飞翔而过。   “它们,真自由啊。”她轻声呢喃道。   *   天上悬着一轮昏沉的月亮。   崔玄一跋涉过高山,穿越过丛林,终于来到这一片荒芜的埋骨地。   蛮荒狱很大,小时候也被老师丢进来历练过,但只是在一小块区域。   穿越整个蛮荒狱这是第一次,足足用了他半年时间。   邪风呜咽着刮在脸上,不是第一次感受到这样刺骨的邪气了。   崔玄一呼吸缓滞,察觉到背后的阴森鬼气,他手中的骨鞭蓦然挥出,自他身后,邪气破碎,鲜血喷涌。   ……   几小时后,他从邪祟的尸体之中爬了出来,走向埋骨地的尽头。   在那里,一袭紫袍的人影正在等他。   崔玄一身上暗红的血色横流,气息奄奄,但看到那人的一刹那,脸上露出了孩子气的愉悦神情。   “老师,我做到了。”他笑着弯起打了一颗黑色唇钉的嘴角。   “你受伤了。”弥烟罗回头,看向他瘦弱身体上的累累伤口,“疼吗?”   崔玄一摇头:“只要能达到老师的期望,就不疼。”   弥烟罗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崔玄一无法通过那一层木头看到她的表情和眼神。   他看着她,目光怔忪,忽然伸手朝面具伸去。   他想要摘下那张碍眼的面具,却被弥烟罗握住了手腕。   “为什么不让我看?”崔玄一问,“您在混沌界被应桃桃伤到了脸,伤好了吗?”   弥烟罗没有回答,它仰头看天,天上乌蒙一片。   “这半年,你都见到了什么?”   老师闭口不提脸上的伤,也不准他摘面具。   崔玄一眼中的失望一抹而过,他答道:“高山,丛林,冷风,黑夜,还有邪祟。”   “你做了什么?”   “我把它们全杀了,小时候我在蛮荒狱历练一只邪祟都打不过,但现在的它们不是我的对手,杀了它们,吞噬它们,就像老师要我做的那样。”崔玄一催动灵力,背后缓缓浮起了四株漆黑色的灵脉。   暗灵师靠吞噬增长修为,这半年来他吞噬了数不清的邪祟,虽然力量变强,但伤痕累累。   “吞噬了它们,有什么感觉?”   崔玄一眼中一抹疑惑闪过:“说不清楚,当邪祟的力量在体内流转时,我觉得,它们和我好像没什么区别。”   “小玄,你会怨我吗?”弥烟罗的声音空灵,听得人心神宁静,“怨我让你冒着生命危险穿越蛮荒狱,让你为了强大而吞噬邪灵,让你为我杀生。”   “有些事我不得不做,在这样的世间,无论多强大的生灵都身不由己。”   “能如自己所愿无灾无难地活着,是件很不容易的事,就算你现在怨我,以后也会明白。”   弥烟罗仰头,透过密不透风的面具望向苍茫的天际:“我与他都曾做过天道的棋子,我此刻所做的一切并不是为了毁这世间,而是在自救,也是在救你。”   “我愿意为您做任何事,怎么会怨?”崔玄一摇头,眸中满是不解,“只是老师,您的话我不明白。”   弥烟罗没有解释,它手指在崔玄一的头上轻轻一点。   少年头脑昏沉,忍不住靠在它的怀里昏睡过去。   在他昏迷之后,弥烟罗的声音变得冷肃:“你还敢来蛮荒狱?”   崔故伶不知什么时候来到它的背后,她脸被桃桃用沾染了神圣净化的桃夭砍出一道无法消抹的伤疤,跪在地上,低眉顺眼,声音恳切:“我有错,那晚我被嫉恨冲昏了头,只想让应桃桃去死,可是我要应桃桃死也不全是因为恨。”   “她有帝钟与神圣净化,更是藏灵身,短短半年就已经成为四株灵师,她不死,十方璞总有一天会被她集齐,等十方炼狱之门被修补,世间又出现一位强大的灵师,到时候难免不是我们的死期。”   “弥烟罗大人。”崔故伶抓住眼前的衣角,仰头泪眼朦胧,“我是为了我们的生存,是为了小玄啊。”   弥烟罗盯着她那张脸,虽然美丽,却又隐隐带着一丝的妖艳与狠厉。   这句话有些打动了弥烟罗,可它仍然淡淡的,踹开崔故伶攥着它袍角的手。   崔故伶低垂着头,眼里一抹怨毒闪过,但稍纵即逝。   她捧着一个巨大的水晶瓶,里面装满了近千片从特调局带回来的十方璞碎片:   “虽然灵师界已经对寂静寮起了警惕,但我们还有机会。有这些碎片,有这片蛮荒狱,还怕灵师不乖乖就死吗?我本想收走黄泉九落塔的邪祟一同关入蛮荒狱,但在应桃桃干涉下失败了,不过有您的力量在,不愁蛮荒狱里没有邪祟。”   “你打得一副好算盘。”弥烟罗声音冰冷,“这样做,真的只是为了生存?”   崔故伶将身体跪得更低了:“您就算不信任我也要为小玄考虑,我们的寿数终归有限,您也不想让应桃桃成为小玄未来的隐患吧?只要给她足够的时间,别说小玄,就连你我也未必不会成为她手中的残片。”   “小玄在未来要面对这样的敌人,您怎么忍心?”   一片寂静,弥烟罗没有再开口,那掩藏在面具之下,没有面孔的一团魔气更加深重了。   *   一觉醒来,火车已经驶入了申城火车站。   睡了一觉后,萧月图看着车站外的繁华恢复了一点精神,不再像昨晚那样没精打采了。   她先拉着桃桃去车站外的早餐店点了两份早餐,边吃边看申城好玩好吃的攻略。   正刷着手机,她瞥眼看到对面桌上坐着一男一女两个熟人,男人正盯着她们看。   萧月图:“竟然和他俩撞上了,真晦气。苏婉婉的毕业实践是调查废弃精神病医院夜半歌声事件,地点也在申城,看来安德烈是想先帮她处理完毕业实践再做自己的。这苏婉婉脑子也有泡,这种垃圾都要。”   桃桃喝着豆浆,背对着那两人没有回头,自然什么也看不见。   她眼里是清净了,萧月图却被安德烈那邪气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   她放下筷子走到两人桌前:“我说你,女朋友就坐在对面,眼珠不在她身上转悠,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啊?”   苏婉婉冷不防听见萧月图的声音,早饭也吃不下去了,她瞪着安德烈:“还真是狗改不了吃.屎,喜欢她就和她在一起,偷摸看算什么本事?还是说男人都这样,吃着碗里想着锅里哪个都舍不得放?忘了你之前是怎么哄我不要分手的?”   安德烈满不在乎道:“谁说我在看她?”   安德烈的目光越过面前两个女人,直勾勾落在背朝他安静吃早点的桃桃身上。   不仅萧月图愣了,苏婉婉也愣了,她穿着高跟鞋的脚在桌下狠狠踢了安德烈一脚:“那是应桃桃,找死吗你?”   安德烈收回目光,他端起桌上的美式咖啡抿了口,露出了一道志在必得的猎人般的微笑。   ……   萧月图回来了,一脸沾了脏东西的厌恶表情。   她怕桃桃听了心烦,所以衡量了一下,没有跟她说那惹人讨厌的安德烈刚刚在看她的事情。   桃桃问:“这几天打算做什么?”   萧月图听了这话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和松普普朋友约定的时间是下周,这几天没事做,你都可以陪我吗?”   桃桃点头,萧月图好不容易开朗了一点,陪她当然可以。   萧月图三两口吃完饭,拉着她走进繁华喧嚣的城市:“走吧。”   ……   商场。   桃桃对着镜子站住不动,萧月图推她:“去试。”   桃桃看着手里的粉色裙子:“这怎么穿啊?”   从小她就喜欢在山上爬来爬去,漫山遍野乱蹿,常年一身道袍改式的七分裤和上衣,除了睡裙之外没有穿过别的裙子,乍一下被拿来这么条粉嫩颜色的裙子,她不想穿。   “你自己留着吧。”桃桃把裙子丢给了她。   这几天陪着萧月图吃吃喝喝逛遍了申城,今天早上又被拉来购物。   萧月图不仅自己买了不少裙子,还要给桃桃买,在研究所那点实习工资已经快被她花光了。   她毫不在意:“心情不好的时候就要购物啊,你还不到二十岁,不要整天穿得像个禁欲的老修女一样。”   她摁着桃桃进了试衣间,甚至想要直接上手脱她衣服,吓了桃桃一跳:“我自己来!”   萧月图这才离开。   几分钟后桃桃从试衣间出来,穿道袍只是她的习惯,但不代表她不适合裙子。   那条粉色的裙子给她淡泊出尘的气质加了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她乌黑的发丝没有束着,松散地披在肩膀上,和平时看起来一样好看,又更柔软。   “真好看。”萧月图掏出手机,对着桃桃拍了一张,“师哥看了一定喜欢。”   “你干嘛!”桃桃想拦,她手下动作很快,已经传给了关风与。   桃桃:“……”   “桃桃,你为什么不喜欢师哥?”萧月图翘腿坐在沙发上,“他那么强大,又那么喜欢你,为了你他什么都能做,唯一的缺点是冷了点,但在你面前,他一直都很温柔吧?”   桃桃换下裙子,穿回自己的衣服,抱着玄魂花坐在她身旁。   萧月图看着她一天都不离手的玄魂花,忍不住问道:“他是邪灵,这样的喜欢会有结果吗?”   “不单是喜欢。”桃桃说,“他对我而言,是更重要的存在。”   “更重要?”萧月图茫然。   桃桃笑了:“昨晚你说羡慕我,但你不知道,没有他就没有我。”   “就像空气,即使看不见摸不着,但知道他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存在着,我就能生存下去。”少女声音温柔,“你眼中所见的应桃桃,十年前可不是现在的模样。”   萧月图似懂非懂:“但说到底,人邪总归殊途。”   “听进去了就是殊途,不当回事,人邪殊途也只不过是四个字而已。”桃桃满不在乎道,“殊了什么,途在哪里?已经死过一回的人了,谁又能把我怎么样?至于阿与,他会想明白的。”   “真的吗……”萧月图呢喃道。   桃桃转头看着她:“小天是个很好的人,你也不是真的对他没有一点好感吧?”   萧月图局促道:“我没办法做到你那样豁达和洒脱。”   桃桃:“慢慢来吧。”   ……   两人在商场逛了一整天。   太阳落山后,一个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匆匆赶来。   他对着手机上信息反复确认,不敢相信他要找的人是个看起来十岁大的女孩:“您是……萧月图大师?”   萧月图懒得解释,直接递过去身份证:“别大师了,喊我名字吧。”   男人看了眼,再望向她的目光顿时肃然起敬,连带着对她背后的桃桃都肃然起敬了。   “太好了,您终于来了!”男人自我介绍,“我叫苗顺,是松普普的经纪人,您奔波了一路,我们先去吃个饭,我给你们详细讲讲事情的经过。”   萧月图顺手把一天购物的战果都丢给了他,她挽着桃桃的手臂:“走吧。”   晚饭时苗顺要了间包厢,环境安静,服务员很快上完菜,而后关紧了房门就不再进来。   桃桃和萧月图一人抱着一大碗米饭,就着油辣辣的菜扒饭,边吃边听苗顺讲述。   在人类世界有一些“高人”,没有灵脉不算灵师,但也拥有一些处理简单灵异事件的能力。   平时凡人遇到的麻烦事并不会直接联系到灵师,而是会找到这些“高人”。   一般的灵异事件他们都能解决,一旦遇到解决不了的,就会联系他们所认识的灵师出面。   华灵院很多毕业实践的案例都是这样得来的。   全国各地的许多“高人”手里都有些很难解决的灵异事件,汇集起来被华灵院拿来做学生的毕业课题。   这次事件已经有几个高人去看过了,虽然解决不了但他们都安然无恙地离开了,想来事件本身也不算太难,所以一开始萧月图并没有很放在心上,但听着苗顺的讲述,她眉头直蹙。   松普普,男,二十五岁,当红男明星。   松普普刚杀青了一部新剧,正在假期中。   因为他平时喜欢安静,所以杀青后一个人住在申城的酒店里,酒店房间是他包年租下来的,在此之前从未发生过灵异事件。   可松普普十五天前却于在公寓里离奇死亡,死亡五日后被助理发现。   因为门是反锁,警察强行破门后发现这间江景公寓里满墙都是粪便与血迹。   这件事情迅速在网上发酵,最后被几经辗转才递到了华灵院的手里。   男人没有胃口,只喝了点茶:“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把普普死亡现场的样子拿到网上去说,现在网上到处都是关于这件事的讨论,给公司造成了很多恶劣影响,甚至还有粉丝请笔仙来询问普普的死因,这就算了,竟然还有流言说普普之所以遇害是因为和公司的合同纠纷……”   萧月图打断了他:“关于网上的流言和你们公司的形象,这些不关我的事,我只是来查清松普普的死因是否和恶灵有关,你只需要把当时现场的情况详细告诉我就行。”   苗顺连忙说好的。   根据他的描述,松普普的死亡现场和网上所传差不多,但更为惨烈。   当时墙上到处是松普普的排泄物和鲜血。这些排泄物与血迹全都是松普普本人的,许多痕迹存在的时间已经超过半个月了,也就是说,在松普普死亡之前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已经开始将自己粪便和血迹涂抹在墙上了。   而他的尸体更为诡异,在发现他时明明才死亡五天,屋里还开着空调,温度并不高,可却像在高温下腐烂了几个月一样,身上到处都是伤口和蛆虫,肠子被拖出去了五米,内脏散落在家中各处,脑髓也完全被敲了出来。   据说当时办案的警察吐了好几个。   更为诡异的是,松普普所居住的那家酒店的监控记录显示,在松普普拍完戏回到酒店之后,这期间没有任何人出入过那间房。   事发后,房门反锁,备用房卡只有大堂经理才有。   但反锁后仅凭房卡是打不开门的,也就是说,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密室。   这个案件极其诡异,警察查了几天没有头绪,网上的舆论发酵得太厉害,于是松普普的公司请来了所谓的“高人”,但那些人一进屋甚至不敢细看就跑了出来,说这屋里有一股很强大的怨气,他们不敢碰,要请更厉害的人才行。   苗顺边说边打量眼前的两个女孩,对于这两个女孩的具体身份他不清楚,只知道介绍人说,这次来的是真正的高人,让他放一百个心,苗顺一边说一边揣测她们其中哪个是高人。   桃桃问:“他生前有与人结仇吗?”   苗顺刚讲述了松普普死亡时的样子,心有余悸满头大汗,他拿纸巾擦了擦:“怎么会呢?普普在圈里圈外人缘都是出了名的好,年初有个粉丝生重病,医药费都是他出的。您怀疑他有仇家?可是他的死状实在不像是人为啊。”   “仇家未必只有人,也可能是鬼,邪祟确实会缠人,但如果不是有仇也没必要下这样重的死手。”萧月图接话,“仔细想想,他从前真的没有仇家?活的死的都算。”   苗顺说:“我只是他的经纪人,负责他的日常工作但也不能面面俱到,普普没工作时又喜欢一个人待着,我确实是不清楚,要不我去查查再来告诉您?”   萧月图放下饭碗:“正好我也吃完了,带上我吧。”   桃桃要和她一起,萧月图按住她:“还有这么多菜,师姐你吃着,我自己去就行。”   桃桃:“你可以?”   “嗨呀,看上去只是一些小邪灵啦,我要先去查查松普普的人际关系,没那么快动手,应付不过来我会叫你。”萧月图对桃桃笑了笑,“都陪我逛好几天了,我知道你也有别的事要做,你去忙你的。”   萧月图和苗顺离开了,桃桃也没坐多久。   她离开餐厅,走在车水马龙的城市街头。   这不是第一次来申城,她对这里还算熟悉,不一会儿就站在欢乐一条街上一家店的门口。   店面在这繁华的街道上有些破旧,歪歪扭扭的招牌上写了三个大字——夜来香。   ……   开往东北的火车上。   车子经过漫长的跋涉终于驶出隧道,手机有了信号,叮咚一声响。   关风与拿起手机,是萧月图发来的一张照片。   元天空趴在对床看动漫,他注意到关风与嘴角弯起一丝温柔的笑:“与哥,你在看什么?”   关风与按灭手机的光,又恢复了往日冷漠的样子:“没什么。” 第178章   帝钟三式。   “桃桃姐来啦——”   晚上该是人多的时候, 夜来香却冷冷清清。   桃桃刚迈进店里,在柜台上打瞌睡的婷婷就醒了。   她手背搓着惺忪的眼,看清眼前的人是桃桃后一下就精神了, 她掉头跑去叫人:“啊不,是鸣钟人来了——”   今天没生意,不一会儿店里所有的灵师就全部跑出来了。   桃桃刚下山时在夜来香待过, 这里的灵师她都认得, 不过从前她又冷又凶, 除了神经大条的婷婷,其他人不怎么敢靠近她,现在不敢靠近则是因为她的身份。   她不仅是应桃桃,更是鸣钟人。   李鹤骨还在的时候, 他们从来没有见过鸣钟人, 也不知道见了鸣钟人应该怎样?鞠躬?问好?总不会要磕头吧?   虽然已经是21世纪了, 不兴以前那些老朽的规矩, 但李鹤骨在混沌冢灵师心中就像神一样存在,放在从前见了李鹤骨, 他们说不定真的头脑一热能做出这样的事来。   比起李鹤骨, 眼前这位鸣钟人实在是太年轻了,但他们不会因为年轻就觉得她德不配位, 相反, 他们对这位鸣钟人只有尊敬, 才十八岁的年纪就能撑起整个混沌冢, 是换了谁也无法做到的。   “都傻站着干什么?不用干活是吧?”罗侯懒洋洋的声音从人群最后传来。   快一年不见, 他还是老样子, 穿着一件满是骷髅的背心, 脖子上戴个大金链, 看上去像个街溜子。   婷婷说:“罗师,现在没客人啊。”   罗侯斜眼瞥她:“没客人不会去门口揽客人?也不看看这个月的业绩,驱邪驱邪不行,按脚按脚不行,灵脉也修不出来,菜里都多久没油水了,上个月的菜钱还欠着香桂的,她天天打电话催债。整天偷懒,想下个月喝西北风就趁早说。”   他这话一出,大家连忙散了。   罗侯摘下墨镜,露出一张英俊的面孔:“少奶奶,好久不见了。”   富贵站在桃桃的肩膀上,歪着脑袋看他,罗侯屈指弹它脑袋:“月蕊雉也变了不少,看来力量是恢复了。”   “庄师呢?”桃桃环顾夜来香,没有看到庄晓梦的身影。   罗侯:“去查一起事件说晚上不回来吃饭,你吃了没有?没吃点两份小龙虾,正好咱俩一起吃。”   桃桃说:“我吃过了。”   “那点一份就行。”罗侯脸皮很厚,丝毫不为让人请客这件事感到羞耻。   桃桃理了理衣领:“我可是鸣钟人!哪有鸣钟人来视察还要请客的,不应该你好吃好喝招待我吗?”   “鸣钟人?”罗侯瞥她一眼,“我看你像个敲锣的。”   桃桃:“……”   她去门口夜宵摊上买了两份小龙虾回来,跟罗侯走进他的休息室。   桃桃:“混沌冢这几个月怎么样了?”   罗侯懒得带手套,徒手剥虾:“您还记得混沌冢呢?落跑几个月,我以为您把混沌冢给忘到天边去了。”   桃桃冷笑:“罗侯,虾都给你买了还闭不上嘴,想跟我吵架是吧?”   罗侯混不吝地笑:“不敢。当初你说要混沌冢淡出灵师界的视线,才能最大程度保障混沌冢灵师的安全,这几个月对外我一律宣称你失踪了,不仅灵师界对于混沌冢的关注少了很多,就连暗灵师的心思也都挪到了别的地方。当然,这一切是你在特调局动手之前。”   桃桃当初之所以离开混沌冢前往华灵院,为了寻找镇魂雾是原因之一。   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为了让元气大伤的混沌冢能够抽离出的旋涡中心。   只有混沌冢足够低调,才能最大程度避免寂静寮对混沌冢的报复。   她离开混沌冢不知去向,就算寂静之主养好伤要再来对付她也不会牵连别人,同时,低调不惹人注意才好办事。   “你离开前让我查寂静寮,已经有些眉目了,这事儿多亏了香桂和段某,他俩朋友多,甚至还通过关系找到了一个曾经的暗灵师,这份消息灵师界仅此一份,绝对可靠。”   罗侯丢给她一个本子。   他一手的油全粘在纸上了,桃桃懒得碰:“念给我听。”   罗侯无语:“鸣钟人的谱这就摆上了?”   他没有看那本子,直接说道:“除了崔玄一那种属性之力天生阴邪的灵师外,大多数暗灵师并不是天生的,寂静之主每年都会派人在世间搜索体内有灵力的小孩带回寂静之地。这些孩子会用一些古怪的法子饲养,虽然修灵脉的速度比普通灵师要快,但那以损伤他们的寿命为代价,并且他们的灵脉与别人不同,无属性的白色灵脉上会缭绕着黑气。”   “段某找到的这个人曾经是寂静寮的暗灵师,在一次出任务时侥幸逃了出来。”   “据他说,寂静之主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她居住的地方叫寂静之地,她对声音很敏感,讨厌吵闹。”   “寂静之地的暗灵师有些已经没了自己的神志,全由寂静之主操控,有些从小被用生灵饲养,根本没有自己的价值观,对寂静之主很畏惧,那女人说什么他们就做什么,还有一些不是暗灵师,因为本身属性的缘故也无法成为暗灵师,之所以听命寂静之主是因为被她用十首噬心蛊控制,总是,那女人的手段毒辣得很。”   “在寂静之地,不同的暗灵师也有不同的地位,寂静之主往下是两个少年,一个叫崔栩一,一个叫崔玄一,他们两个本身的属性之力很强大,是寂静之主很多年前从外面抱回来的,据说是寂静之主的学生。”   “朱颜酡、龙膏烛、千山翠、行香子、雷雨垂,这五个人是暗灵师中的佼佼者,地位仅次于崔栩一和崔玄一。”   “朱颜酡的属性之力是噬魂焰火,可以灼烧灵魂,常年待在金斯南身边,当年想要置金家小少爷于死地的暗灵师就是她,哄骗元家幼子打开黄泉九落塔的人也是她,她心思深沉也很果决,是这群人里最像寂静之主的。”   “龙膏烛是土属性灵师,他属性之力本身并不强,但体内被植入了虚龙的精血,所以能凭借龙力控制一些灵智不高的妖兽,很难对付。千山翠是木属性灵师,很小就被派去执行任务了,详细情况不知,至于雷雨垂和行香子,你跟他们交过手,应该比我更了解。”   “在他们五人之下,还有四大傀儡。”   “黑隼、白莺、灰雀、红鸾,其中两个已经被你在混沌界杀了,这几个人和上面那些不同,神志与灵魂完全交给了寂静之主,没有感情,没有想法,是寂静之主手中最锋锐的杀人机器,如果有天你遇到灰雀和红鸾一定要小心。”   “没必要。”桃桃淡淡地说,“前些天在特调局,顺手把另外两个也杀了。”   罗侯:“……”   “再往下就是普通暗灵师了。”罗侯说,“这些人实力均在一株以上,大约有三分之一的暗灵师能达到二株,因为寿命很短,所以这些人总在不断地死亡,又不断地注入新鲜血液,但总数会维持在两百人左右,大概就是这样了。”   “这是一个流动的两百人。”桃桃突然开口,“从寂静寮创立到现在,不知道有多少原本应该成为灵师的孩子被掳去做了暗灵师,最后死在了寂静寮根本没人知道。”   她问罗侯:“地址呢?寂静寮的位置究竟在哪里?”   罗侯:“那人不知道,他说寂静寮的入口每次都在变动,没有一个准确的地点。”   这倒是和当初行香子说得一样,可见一时半会确实很难找到寂静寮的入口。   不过就算知道,以桃桃现在的能力也不是寂静之主的对手。   “还有一件事……”罗侯擦手掏出烟盒,朝桃桃扬了扬。   桃桃示意他随意。   罗侯这才点上烟:“崔栩一和千山翠,这两个人一直潜伏在混沌冢和特调局,以前不清楚他们的实力,我们的排查就像没头苍蝇一样,但根据这位暗灵师提供的消息来看,即使在全是暗灵师的寂静寮,这两个人的实力也是佼佼者。”   桃桃看向他,罗侯磕落烟灰:“他说,崔栩一是十年前离开寂静寮的。”   “你什么意思?”   “我们为什么一直找不到奸细?如果我没记错,这件事是关风与在查吧?”   桃桃:“不会是阿与。”   “崔玄一有多强你是知道的,崔栩一在寂静寮能和他平起平坐,实力必然不弱。十年前加入混沌冢,实力超群,并且没有任何可以查到的背景,范围这样一缩,你在混沌冢能找到几个人?”   “破魔之光天生克制一切邪祟。”桃桃说,“他怎么可能是暗灵师?”   “寂静之主要人潜伏到混沌冢,她会傻到派一个灵脉上萦绕着黑气一眼就会被发现的暗灵师来吗?”   桃桃沉默了一会儿:“阿与待在师父和师祖身边许多年,他们比我们多活了那么多年,真有问题他们不会发现不了。如果是他,以他在混沌冢的地位,寂静之主何必等到现在才动手?”   “你又知道混沌界那晚的事和他无关?”   “罗侯。”桃桃认真地看着他,“我知道你是为混沌冢着想,但关风与是我师弟,我了解他。这件事你别管了,前些日子在华灵院抽不出空,现在回了混沌冢,奸细的事我会亲自去找。”   罗侯掐灭了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桃桃瞥着他:“你眼圈很黑,昨晚没睡好?”   罗侯嗯了声:“最近手头事件太多忙不过来,你既然出来了,要不要分担点?”   桃桃:“你说。”   罗侯手里棘手的事件有二。   “江南片区一起失踪案持续了很多年,不光是我,警方也在查,虽然没有任何线索能证明,但自从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失踪的人口频率明显加快,很可能是超自然力量从中作梗。”   桃桃:“听起来像人贩子啊,跟超自然力量有什么关系?”   罗侯摇头:“我原来也以为是人贩子,后来发现不是那么简单,因为失踪者男女比例很均衡,人贩子要男人做什么?人做的也不可能那么干净,失踪案的主谋可能是邪祟,也可能是灵师,他的手法太利落了,没有任何可追查的痕迹。”   “会不会是暗灵师在搜罗有灵力的孩子?”   “不是,那些失踪的人体内并没有灵力,都是普通人,唯一的共通之处就是年龄都在25岁以下,暗灵师手脚那么长,如果是他们在搜集人,不会只在江南片区。”   桃桃问:“这几天我都会待在申城,我协助你调查。”   “不,这起事件要查下去几天是查不出什么的,需要长久追踪才行,你帮我处理另一起事件。”罗侯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沓资料递给她,“青龙路72号美人宅,是座凶宅。”   桃桃看着资料,听罗侯说:“这起事件的难度评估大约是三星,三株灵师就能对付,你已经四株了,问题不大。”   “知道了,我今晚就去看看。”   桃桃刚要收起资料,罗侯却说:“这间房子不久前刚转了手,新主人是申城一位官员,社会地位很高,你不能直接闯进入,要是被人发现善后会很麻烦,想进去要换种方式。”   罗侯递过来一张名片,卡片写着“凶宅试睡工作室”几个字,经理李小海,上面还有一串电话。   “当官的忌讳多,不方便被人知道自己迷信,我之前上门说帮他做法事改改房子的风水,被他拒了。房主已经将宅子委托给这家工作室测评了,这是目前唯一合法进入这个宅子的途径,如果你不来,我本来是打算亲自去应聘的。”   “凶宅试睡又是什么?这不迷信吗?”   “试睡就是让人进去住几晚,把灵异现象找到人类可以接受的合理解释,和我们这行差别大了去了。”   桃桃:“驱个邪还要去应聘试睡,见鬼了。”   罗侯:“你现在是鸣钟人,注意点形象,要是被人发现私闯民宅不要面子的?”   桃桃叹气:“我是劳碌命,我去就是了。”   罗侯对她现在遵纪守法的样子很满意。   他丢过来一个本子给她,桃桃顿时头大:“我都是鸣钟人了为什么还要写灵师驱邪簿啊?”   “鸣钟人怎么了?”罗侯挑眉,“鸣钟人就可以不按流程做事吗?当鸣钟人更得为别人做表率啊!”   桃桃:“……”   她胡乱将本子塞进空间石里,起身要走,罗侯叫住了她:“喂。”   桃桃回头,他又丢来一个袋子,里面是一捆雪胆枝和一张精美的硬纸请柬。   “听关风与说你的雪胆枝用完了,知道你要来申城,我想办法给你搞来一些,够你用一两个星期了。那张请柬是前些天有人送到混沌冢的,你应该会感兴趣。”   桃桃看了眼,请柬来自一家地下拍卖场。   灵师的交易场所不仅有灵交坊,地下拍卖场的拍卖也层出不穷。   往往地下拍卖场能见到许多市面上见不到的好东西,请柬上写有拍卖场三天后即将拍卖的物品名单,一眼望去,许多珍贵的灵物和赋灵术书,甚至还有元素书,但这不是最重要的,桃桃目光落在拍卖品的最后一行。   “帝钟三式?”她蹙眉。   “拍卖场的拍卖名单不可能作假。”罗侯看着她,“你刚来申城拍卖名单上就出现了这样东西,背后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无从得知。东西我给你了,至于去不去,看你自己。”   桃桃的注意力不在那张请柬上,她看着桌面。   罗侯要了一份小龙虾,全部剥好却一只没吃,她问:“你不吃让我给你买它干嘛?”   罗侯又点了一根烟,淡淡道:“关你屁事。”   ……   桃桃离开后,罗侯摘了墨镜,拿起失踪案的资料翻看。   夜深,门开了。   他抬头看见庄晓梦站在门口,低下头继续看资料:“回来了?鸣钟人请客买的小龙虾,你喜欢吃,已经给你剥好了。”   桌上的盒子里整整齐齐码了一盒虾肉。   屋里的光很亮,即使庄晓梦也觉得刺眼。   她走到柜子里拿出一瓶眼药水递过去,罗侯不接:“用这么多年了也没见眼睛好转。”   庄晓梦没说话,依然举着,她性子平时很温柔,但要倔起来也让人没有办法。   罗侯只得接了眼药水,他滴了药闭眼休息,庄晓梦关了房间的灯。   罗侯:“别关,我还没看完。”   庄晓梦收起资料:“明天再看。”   罗侯想从她手里拿回资料,庄晓梦很轻柔地瞥了他一眼,他伸出去的手就停在半空中,不敢动了。   *   桃桃站在申城的街上。   夏夜喧哗,她眯着眼睛望着城市高楼之间的淡色云翳和冷色月亮。   是在申城遇见他的。   那时他用着林泉的身体,举手投足间倒比用着本身随意得多。   仿佛在他眼里,南宫尘在桃桃面前是一张要等待被评分的试卷,不能有一丝不完美的地方。   而寄身林泉的身体中,他却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就说,想做什么就做。   桃桃停在申城车水马龙的街头,望着手里的玄魂花。   城市的汽车尾气与油烟太大,桃桃不想让花暴露在这样的空气里,于是把它收回了空间石。   她展开一张地图,搭车前往此行的目的地。   凶宅试睡工作室位于申城老城区的弄堂里,那里房子不高,建得又逼仄,大多墙皮都掉了漆。   夏夜闷热,许多老头老太太都搬着一把藤椅在街边乘凉聊天。   桃桃一路问过去,终于在路人的指引下找到了这个奇怪工作室的位置。   它在一座老楼的一层,门两侧是卖小面和炸糕的。   一个满头黄毛的年轻男人抱着一碗素面在门口吃,穿着破了洞的汗衫,脖子上戴着一串地摊上买来的假佛珠。   桃桃望着头顶只写了“工作室”三个大字的招牌:“听说你们招人。”   男人斜了她一眼,继续吃面:“招,但不招女人。”   桃桃:“这一行还性别歧视呢?”   “这一行更要性别歧视。”男人觉得眼前少女语气有种超乎常人的平淡,放下面碗看着她,“女人身上又没有阳气,要是真进了大凶宅都不一定有命出来,更别说镇住里面的脏东西。我这前些日子也来了个女人,是个什么主播,带着设备进了一间根本不算凶的屋子边直播边试睡,半夜吓得叽哇乱叫逃了出来,一点职业操守都没有。”   男人打量桃桃:“像你这种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去当服务员卖卖奶茶不行吗?非要给自己找不痛快。”   桃桃没有理会他的话,朝男人身后的屋子里瞥了眼。   这工作室里除了他外还有两个男人,年纪都不大。   本应该是身强体壮的年龄,可是他们脸色都很难看,白里透黑,像是被什么吸干了精气神一样。   凶宅试睡工作室的业务不仅是进主人认为有异常的房子里试睡过夜找到房子“凶”的原因,一旦真的发现房子的问题和超自然力量有关,还会接后续的净阴工作。   但他们不是灵师,也没什么特殊能力,所谓的净阴,顾名思义,就是去除阴气,而用来去除阴气的东西就是自身的阳气,工作室会安排阳气壮的男员工在凶宅里住一段日子,等把阴气净化了再让主人入住。   总体来说,是不需要技术只需要卖力气的活儿,也算不上太迷信。   青龙路72号美人宅的新主人是个官员,大张旗鼓找高人驱邪叫政敌知道不好,但找这种性质的工作室还是没什么大问题的,毕竟这工作室的主要业务只是试睡和分析原因。   看着眼前几个男人的脸色,阳气像是已经不太够用了。   桃桃说:“我在求职软件上看到你们的招聘启事,如果不是缺人,你们也不会开出3000一晚的高价,行还是不行,让我试试,你又不亏。”   在门口吃饭的这个男人叫李小海,他是这间工作室的经理。   之所以说话鼻孔朝天爱答不理倒不是因为他看不起人,只是因为这个工作性质特殊,有一些所谓的“凶宅”只是主人的疑心病而已,在他们试睡一晚后很容易就找到“凶”的原因,无非是空调机出问题所以有怪响或是闹老鼠了。   但有一些宅子也是真的蹊跷,对身体很损耗。   工作室最近员工流失得厉害,而他又刚接了一个大单。   业主愿意开出每人每晚五千块的高价请他们去试睡,他原本很高兴,但谁知昨晚派去的三个员工白天出来后直接拉到了精神病院,这事一出,工作室的人更少了,对于那个大单也没人敢去,所以他正烦着。   李小海抬头,浑浊的眼珠盯着眼前这女孩。   他不由得狐疑,这么漂亮的女孩,真的经得起凶宅里诡事的恐吓吗?   深夜,弄堂里走进一个推着单车的女孩。   李小海看着她,远远地喊道:“小妹,过来——”   那个叫小妹的女孩是个高中生,还穿着校裙。   她听到李小海的声音推车走了过来:“李经理,你终于大发慈悲要接我的订单了?”   李小海指着女孩对桃桃说:“她就住附近,上个月跟我说家里不对劲,但她一个小丫头又出不起钱,所以我一直没管她,你想进我们工作室也行,今晚先去她家睡一觉,不求你能找到她家闹怪事的原因,只要你能待到明天早上,我就收了你,怎么样?”   桃桃转头看着女孩。   女孩年纪和她差不多大,一头黑色的长发用浅蓝色的绢花松散地扎在背后,皮肤白皙,长相甜美。   女孩也正打量着桃桃,眼睛琥珀般清透明亮。   她朝桃桃伸出手:“你好,我叫路结樱,你今晚要去我家试睡吗?”   桃桃问李小海:“只要过了今晚,我就可以留下了?”   李小海点了一根烟,散漫地点头。   桃桃回头对路结樱说:“是。” 第179章   不要再挠玄魂花的花茎了。   叫路结樱的女孩身上有一股令人舒服的气质, 虽然她推的单车已经掉漆了,车把手也不停晃荡,下一秒就要断了一样, 但车子的破旧完全蔓延不到她身上。   她衣服整齐干净,有股淡淡的花香味,捧着街口两块一杯的稀凉茶坐在那里, 笑容甜得让人的心都能跟着一起融化。   凶宅试睡工作室的老板李小海眼睛可能是有点病, 总喜欢斜着眼瞥人, 对谁都是一副淡淡的、有屁快放没屁别妨碍老子发呆打盹儿的模样,但他在路结樱面前却冷不起来。   女孩笑得太甜了,像是初春温暖的太阳,落在身上叫人觉得浑身舒畅。   “叫我小妹就好, 我爸妈以前都这么叫, 我读高中二年级, 刚刚做完兼职回来。”路结樱自我介绍, “我是去年年底搬来这里的,那房子是一个亲戚卖我的, 我住进去之前也不知道会发生那样的事。”   桃桃坐在工作室里的桌边, 听路结樱简单地讲述了她的过去和房子的诡异。   路结樱原本并不住这里,她父亲是申城有名的商人, 原本过的是大小姐的生活。   但是去年, 她家的生意因为种种原因难以维系, 父亲欠了银行很多钱跳楼自杀, 家里的财产也被银行收走了。   路结樱被赶出家门, 还好在国外的外公给她打了一笔钱, 不至于让她流落街头。   她在申城的远方亲戚正好做房屋中介, 手里有一套便宜的房子出售, 就介绍给了她。   那处房子其实只是弄堂里的一个很小的单间,二十来平。   但是在申城,就算是这么小的房子也不便宜,不过路结樱当时看房的时候,它的价格远低于市场价。   亲戚说,是因为主人家里有事想要快速出手才开了这样的低价。   路结樱当时无处可去,就用外公给的钱将这间小屋买了下来,可她没想到,那是噩梦的开始。   “我每晚都做噩梦,梦里的东西千奇百怪,我因为噩梦睡不安稳,偶尔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一个女人站在我的床头,她没有头,试图用手掐我的脖子。”路结樱从校服的领口里拿出一个玉坠,“这是我爸爸生前给我的东西,说是开过光的,那女人前几次想要掐我都被它挡了回去,但是我能感觉到,这块玉的力量越来越弱了。”   桃桃打量女孩,她能感受到女孩身上有一股极淡的灵力。   虽然远不足以成为灵师,但因为这些灵力比普通人要强,所以更容易招邪。   “上个月一天夜里,我又做了噩梦,半夜也察觉到了那个女鬼,那次和以往不同,玉坠阻隔不了它的手,我有很清晰的触觉,一只冰冷又滑腻的手贴在我的脖子上,她要我把寿命借给她。”   “你答应了?”   “当然没有,我当时动不了也发不出声音,还好那晚楼上有家闹小偷,主人追赶小偷的时候撞到了我的房门,把那女鬼给吓走我才清醒过来,后来我就不敢去那里住了,一直借住在隔壁王婆婆家里。”   桃桃接过她的坠子看了眼,那是很好的玉。   如果被灵师或是一些有能力的和尚道士加持过,确实可以挡灾。   她问路结樱:“你住在别人家里后,还会在夜里见到那个女鬼吗?”   路结樱:“没有了,但每晚还是会做噩梦。”   桃桃:“看来那东西不是缠在你身上,而是在你家,你亲戚把房子卖给你的时候没说那里之前发生过什么吗?”   路结樱好奇地看着桃桃:“我跟李经理说这些事,他只说是我睡迷糊产生幻觉了,你为什么会直接联系到我家里有鬼呢?而且你一点都不怕。”   桃桃常年和灵师相处,下意识把灵异事件当成是稀松平常。   但眼前的路结樱和李小海都是普通人,听到她这么说,都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我一直说是她做了噩梦,世界上哪有鬼啊,至少我做这行这么多年从没有见过。”李小海打量桃桃,“你这么说,以后还让不让她回家了?是想吓死她吗?”   桃桃:“我只是随便说说,你们可以当我在放屁。”   路结樱说了半天有些口干,一口气喝干了凉茶,她问:“所以你们今晚会去我家试睡吗?”   “不去。”   “可以。”   李小海和桃桃异口同声。   李小海斜眼看着桃桃:“她一个小丫头可没钱给,你去也行,但提前说好,今晚是算在试用期里的,没有报酬。”   “随便吧。”桃桃随手拿起桌上一张员工守则,叠起来放在口袋里。   她问路结樱:“请我吃顿晚饭可以吗?”   路结樱很久前就找到了凶宅试睡工作室,但是他们试睡一晚要三千块,她掏不出来,所以搁置了这件事,刚好隔壁的王婆婆是个热心肠,她心软留路结樱留在自己家里睡觉,她就一直那样住了下来,但是对于打扰别人也很抱歉。   桃桃不收钱就愿意试睡,路结樱很高兴,一口答应下来。   她积蓄不多,所以请桃桃吃的只是弄堂外的面馆,多给桃桃加了一份牛肉。   桃桃吸着面,问女孩:“你平时都和谁接触?”   路结樱想了想:“也没有谁啊,早起在街上买几块米糕当早餐就去上学了,学校里只有老师和同学,每周去美术馆做三天兼职,回来得早就和王婆婆一起择菜做饭,见的都是弄堂里的邻居。”   桃桃咬断嘴里的面:“给卖你房子那亲戚打个电话,问问他这间房子的事情。”   “我买房子的时候就问了。”路结樱说,“他说这间房子上一任主人是个老爷爷,九十多岁在房子里自然去世的,老人去世是喜丧,不能算凶宅,他女儿着急用钱就低价出售了,在前任主人之前房子里有没有发生过什么我亲戚也不清楚。”   “是个老头?”桃桃琢磨了一会儿,“不应该啊。”   如果房子真闹鬼,老头在里面住了那么多年了都没事还活到了九十多岁,偏偏路结樱住进来就出事了?   桃桃端详着路结樱,她很漂亮,但眉眼之间人类精气神最旺的地方却有一抹淡淡的、很难察觉到的苍白。   那房子肯定有问题,但问题也绝不是有鬼魂作祟那么简单。   桃桃不动声色道:“把钥匙给我,晚一点我会去你家,记住,这件事不要和任何人说,也不要说你认得我。”   ……   吃完饭,路结樱打包了一份素面给王婆婆就回去了。   桃桃站在街边的路灯下面,手里夹了一根雪胆枝安静地吸着。   夜晚正是最热闹的时候,人来人往,整条街都浴在月色下的油烟味里。   富贵从天际飞来,落在她头顶的电线杆上,舒展开翅膀。   桃桃抽完一根雪胆枝,吐出一口冰冷的雾气,转身进了一家女装店。   十几分钟后,她换下道袍,穿了身朴素的牛仔裤和白T恤走了出来,脸上又重新带回了周玉的假面。   她朝路结樱的住处走去。   月亮爬上了城市的高楼之间,在逼仄的弄堂里投下几束孱弱的微光。   桃桃手里拿着一叠垃圾桶里捡来的超市传单,一家家门缝塞进去。   弄堂里的住户正在做饭,大多开着房门通风,看见她有的不搭理,有的喊着叫她别再塞了。   桃桃那张普通得让人看过即忘的脸上露出了谦恭的神色,打着哈哈又去塞下一家。   走廊尽头一户人家开着门,一个满头灰发的老太太在门口的灶台上熬制中药,味道飘得走廊到处都是。   路结樱从屋里出来,接过老太太的手里的筷子:“我来吧,您去吃饭。”   这里就是路结樱暂住的王婆婆家了。   王婆婆看上去已经七八十岁,因为保养不好所以更显得苍老,不光头发,就连眉毛都是白的,她的眉很长,两道几乎连到一块去,有些怪异。   她嘴唇干枯起皮,推开路结樱:“你是撞到邪了,我给你煮点中药安神的。”   路结樱亲昵地抱着她的手臂笑:“还是您对我最好了。”   这样一个甜美的女孩撒娇,谁会不喜欢呢?   桃桃端详那王婆婆,老人弯起了唇,但盯着药罐的眼中眸色却很平静。   桃桃快步走向王婆婆家大开的房门,想将传单塞进门里。   在门边煮药的老人却反映很快地攥住了她的胳膊:“干什么?”   桃桃望着王婆婆的眼睛,做出一副很害怕的模样:“超市的优惠券……”   王婆婆从她手里抽过传单:“给我吧。”   桃桃将传单递给她,转身走了。   她听到路结樱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您吓到她了。”   王婆婆说:“我不喜欢别人进我的家,当然,小妹可以,你想在这里住多久就住多久,千万别急着走。”   桃桃离开弄堂,天已经很黑了,她找到负责这一片区的居委会。   社区的工作人员都已经下班了,这是座平房,门窗都锁着。   桃桃懒得念上几十分钟的开锁咒,也不好在城市里直接破门而入。   她朝背后屋顶上的富贵招了招手,富贵飞下来,听她低语几句后,沿着窗子的防盗网飞了进去。   几分钟后,它叼出来一个纸质册子,是路结樱所住的那片弄堂的住户登记。   ……   老城区上空的电线绞缠在一起,将昏暗的天空隔出一块块,乌鸦停落在上面聒噪地叫着。   桃桃让富贵将册子放回原位,她趁着夜色,走向了路结樱的家。   ……   路结樱在这间屋子里住了几个月了,房间虽然不大,但布置很温馨。   屋子没有客厅,只有一间卧室与卫生间,桃桃用钥匙开了门,进到屋里时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她掏出口袋里试睡工作室的工作守则,按照上面的要求,将卫生间、床底、衣柜、阳台各种角落全部检查了一遍,而后坐在桌边将那张纸上的检查报告写满。   试睡工作室的员工都是普通人,在试睡凶宅的主要目的是帮主人找出屋里发生怪事的原因,比如有动静可能是家里进了老鼠,有怪味可能是动物的死尸发臭,梦魇、看到一些不干净的东西可能因为家里有什么致幻的东西。   桃桃先检查了这些,没有异常,又将每个角落用灵师的方法搜查了一遍,也没有邪气。   如果真的有鬼,鬼不在路结樱的身上,也不在家里,难不成是从外面来的?   桃桃关了灯,躺在路结樱的床上。   今晚是必然不能睡的,她将玄魂花从空间石里取出来。   之前将它收进空间石是怕它被城市马路上的污浊气熏到,这房间的空气还算好,可以让它透透气。   花朵雪白,桃桃挠了挠了花茎,满意地看它轻轻颤动。   只有这个时候,她才有种南宫尘的灵魂还在的安心感。   这夜很长,桃桃也不是没有熬过夜。   往常她有事的时候精力很旺盛,但今晚躺了一会儿竟然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桃桃又进入那座荒原上的小屋了。   怀疑那无面小孩是南宫尘已经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她每晚入睡前都在尝试进入这个梦里,但都没有办法。   她没有想到,两个月后这样的一个夜晚,她竟然又进来了。   小孩还是和前两次一样,安静地盘腿坐在地上,面朝墙壁。   桃桃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捏了捏自己的脸,确认有痛感,顿时喜上眉梢。   她没有立即走过去问小孩他究竟是不是南宫尘。   怀疑他是南宫尘的心思她也从没有当着玄魂花的面说过,桃桃打算先不问。   她走到小孩身边,故作惊讶道:“又是你啊?”   小孩不吭声。   桃桃忽然觉得很好玩。   从前只看得到南宫尘温柔的一面,他无论什么情绪都不会对她展现。   但此刻,不知是仗着小孩的身体,还是仗着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总之,他对她爱答不理的样子还挺有趣。   “两个月没见了,你这两个月为什么不把我带到你的灵境里?”   小孩动了,他用树枝在地上写字:【你不喜欢待在这。】   桃桃心想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了,但是转念又想到确实每次进到这里都吵着要出去,上一次还踢了小孩一脚。   她蹲在小孩面前,笑吟吟地问:“我不喜欢你就不让我进来,你对我真好,是不是喜欢我啊?”   小孩又不说话了。   很奇怪,以前对着南宫尘那张脸是很难说出这些话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现在的他太小太软了,叫她觉得可爱极了,桃桃玩心大起,故意问道:“小怪物,我早就想问了,你为什么没有脸啊?”   【不为什么。】   “那你是男孩还是女孩啊?”   【不关你事。】   “感觉像是个小男孩。”桃桃厚着脸皮问,“脸都没有,你有那个吗?该不会真是个小怪物,所以连那个都没有吧?”   小孩这次沉默了很久,在地上缓缓写了一行字:【你还真是,一直都是这幅样子。】   一直都是这样子?   桃桃回忆,她好像从前也没有问过南宫尘有没有那个的问题吧?   当着他的面怎么可能问出这种话?也就是这小孩看上去好欺负。   桃桃想着,手又忍不住痒了,戳戳小孩的脸,又戳戳小孩的胳膊,柔柔软软的,像是婴儿的皮肤一样嫩。   小孩被她戳得很烦:【你就不能安静一点吗?】   桃桃好不容易再次进来,怎么能安静呢:“不能,你下次什么时候带我进来,明晚可以吗?我有好多事想问你。”   桃桃凑近他:“你一个人在这里太孤独了,让我进来陪你吧。”   她的脸靠他太近,小孩身体后仰躲开她亲昵的靠近,脸上的皮肤微红。   他写下了一行字:【除非答应我一件事。】   还有条件呢?   桃桃乐了:“你说。”   【不要再挠玄魂花的花茎了。】   桃桃疑惑:“为什么?”   小孩没有解释,只是脸更红了。   桃桃心里疑云丛生,不能挠玄魂花的花茎?   她一挠花茎花瓣就会颤动,难道是因为他的灵魂在里面颤得太累了?   可是看他脸红的样子,好像也不是那么回事。   桃桃差点就脱口而出问他了,但是想到现在还没有揭穿他的身份,又连忙闭上了嘴。   桃桃小心翼翼地问:“那我不挠,只是轻轻地摸一下,可以吗?”   小孩转脸朝向她,满脸的红晕像是喝醉了一样:【你该出去了。】   桃桃抗议:“我才刚进来一会儿怎么就要走了!”   可是她的抗议无效,在灵境中的身体一点点变得透明了。   在离开灵境的前一秒,她看到小孩又在地上写了几个字。   【当心,床边有鬼。】   ……   桃桃醒了。   虽然灵境中只过去了十几分钟,但现实中已经过去两个小时了。   她醒来时正值午夜,一眼就看到了床边的影子。   那是一道黑漆漆的身影,浑身浴血,冰冷腥臭。   如同路结樱说得一样,它没有头,指甲尖利,只差几厘米就要落到桃桃的脖颈上。   这女鬼或许可以骚扰加害其他的住户,但她现在面对的人是桃桃。   当桃桃看到它的第一秒就抬起了放在床侧的手。   她出手如电,扣住了女鬼滑腻的手腕。   桃桃是藏灵身,可以触碰一切的鬼魂。   帝钟被桃桃收进了空间石,没有气息流出,没有了南宫尘永劫同身咒力量的桃桃全身上下都散发着藏灵身可口的味道,女鬼只以为她是食物。   因此,当这一切发生时,它骇然受惊,却发现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出眼前女孩的掌控。   桃桃嘴角勾笑,脚蹬在床上弹起,直接拽着女鬼的身体将她抡高后摔翻在地。   她一脚踩上女鬼的胸口,也不点灯,就着窗边透来的昏暗夜色静静打量它。   它身上一条残破的白裙,浑身是血,脖子上的伤口很平整,看样子是被用利器割断的,死不是好死,所以死后化为鬼。不过好在它的怨气并不算强,要真是厉鬼,只怕路结樱早就没命了。   “白天我检查过周围的环境,晚上我检查过房间,明明到处都没有邪气,你怎么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现在这间屋里?”桃桃俯下身,“是谁放你来害那女孩的?”   女鬼没有头,无法说话,只是身体在桃桃的脚下不断扭动,显然是不打算老实交代。   桃桃指尖旋起了一缕神圣净化的力量。   在这力量出现在屋里的一刹那,女鬼惊惧得浑身颤抖。   “没有嘴巴说话还可以写字。”桃桃笑了,“神圣净化可以净化你的怨气,也可以直接把你撕碎哦。”   *   天亮。   路结樱从地铺上小心地爬起来,她上学时间早,但不想吵醒王婆婆。   王婆婆和很多老人都不太一样,夜里睡得晚,早上起得也晚。   她家也不算大,但她喜欢在家里的房梁上挂上许多奇怪的白色布条,有的已经长得拖地了,说是她们家乡的习俗。   路结樱洗漱完出了家门,看见桃桃正捧着一碗豆花靠在门口的墙上吃。   路结樱想和她打招呼,但因为她昨天说了要装不认识她,所以又不敢直接打招呼,犹豫了一下。   桃桃:“你家的问题已经查出来了。”   “这么快?”路结樱很惊喜。   桃桃三两口吃完豆花,把盒子随手扔在王婆婆家门口。   路结樱低头想拾起来,被桃桃拦住。   她踹了踹脚下的花盆,那是从路结樱家里搬出来的:“这盆兰花的土里长出了一棵毒草,你屋子里用得香薰是樱花味的,两者相冲,会让你产生幻觉,只要把这棵草拔掉就没事了。”   路结樱看了看花盆里的那棵小草:“真的吗?”   当然是假的,这只不过是桃桃胡编乱造的说辞。   她却很认真地点头:“你今晚可以住回来看看,不会再有鬼缠着你了,如果还有问题,就再去工作室找我。”   路结樱虽然还有疑问,但是再不走上学就要迟到了,她连忙和桃桃说了拜拜,下楼骑车。   桃桃靠在栏杆上抽了根雪胆枝,静静地欣赏着清晨的日出。   一根雪胆枝抽完,她拍了拍手,而后回头,一脚踹开了身后王婆婆的家门。   昨天被这老太婆拦着,她假装送超市的优惠券也没能踏足这间房子。   乍一进入,只见屋里到处悬满了白布。   在空气中,隐隐流动着一股不明显的邪气,桃桃瞥着架子上摆放的瓶瓶罐罐,像是草药,但又不是。   昨晚这老太婆正是在走廊熬这些东西,熏死人了。   床上的身影听见破门声被骤然惊醒,两道阴沉锐利的目光猛地睁开望向门口。   桃桃冷笑:“老东西,你死期到了。” 第180章   【你,很喜欢那个叫南宫的吗?】   “你是谁?为什么踹我家门?”王婆婆在看清门口是个年轻女孩之后, 瞬间收敛了锐利的目光。   她眼神疑惑,看起来和一个普通的老人没什么区别。   “路结樱的家并没有问题,我查过居委会的片区居民入住登记, 你是在路结樱入住这里的第二周住进来的。八十多岁还要搬家,真是辛苦,只是不知道你从前用这招害了多少女孩。”   王婆婆脸色一凛:“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还装?”桃桃将昨晚收伏的女鬼丢到地上。   此时晨光熹微, 太阳的光透过窗子映进这间小屋, 落在女鬼身上, 灼烧得它痛苦不堪。   “它已经老实告诉我了。”桃桃冷笑,“小时候听师父讲过,有灵师会用术法害人,他们会找一些年轻人, 蛊惑他们的神志后, 想尽办法和这些人借寿, 为此不惜用厉鬼之力削弱他们的精神力, 被他们找上的人一旦在梦中答应了借寿的要求,第二天就会暴毙家中, 而那些害人的灵师, 则可以用借来的寿数多活几年。”   “路结樱心性单纯,出生的日期又极阴, 很适合做你借寿的人, 你放鬼吓她没有成功, 索性让她住在你家, 在屋里用白布条布下让人精神恍惚的法阵, 又用这些破烂灵物熬你口中的中药, 实际上是让人发梦的东西给她喝。”桃桃拨动架子上那些玻璃瓶, “要不是她父亲留给她的玉帮她挡着, 加上她心志坚毅,恐怕现在已经没命了。”   桃桃每说一句,那老太婆的脸色就阴沉了一分。   “我没冤枉你吧?”   地上的女鬼在阳光下痛苦地翻腾着,王婆婆望着慵懒地倚在门框上的女孩:“你到底是谁?”   “我是谁?”桃桃不羁地笑,“害人的灵师也是灵师,睁大你的狗眼看看,你不认得我吗?”   王婆婆盯着她端详,少女沐浴在晨光里,被金灿灿又微薄的日光笼着,乌黑的头发颜色淡了些,但一双眼眸却清透中蕴着极致的冷意。   她抱着手臂,腰间系着一只做旧的铃铛,而背后则背着一柄三尺三寸的木剑,木泛青光。   “你……应桃桃?”王婆婆惊呼道。   “算你不瞎。”   如果说刚刚这老太婆还面色淡然,那么此刻骇然得像是黑天见鬼,换作别人她或许有逃脱的可能,但她是应桃桃。   “放……放过我……”   王婆婆后退,想要以灵师之力抵抗,但在面对这个女孩时,她生不起丝毫反抗的力量。   桃桃走近,抓住她的手腕。   在她手臂上,有九道血红色的圆印子环着手臂。   桃桃眼眸暗下来:“每朝一个人借命,手臂上就会出现一道印,活到现在这把年纪,你已经杀了九个人,让我饶你?”   “鸣钟人不要杀我,我知道错了,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王婆婆翻身跪在桃桃面前,苍老如树皮的脸上申请恳求,泪如雨下,“我是灵师,我是人不是邪祟,我如果死在家里,警察会找你麻烦……”   这句话似乎打动了桃桃:“是啊,杀了你,警察查起来不好交代……”   察觉到桃桃的分神,王婆婆低下的眼神一暗。   她身体骤然爆发出一道强大的力量,背后浮出两株萦绕着黑气的白色灵脉,澎湃的力量环绕全身,一股阴邪得和邪祟没什么分别的力量化为一道无形的灵力箭矢朝桃桃的心脏直射而来。   桃桃弯起嘴唇,她没有闪躲,伸手按住了老太婆的天灵盖。   老太婆瞬间就不动了,所化的箭矢也在空中豁地化成了碎片,在绝对的力量压制面前,任何暗算都无处遁形。   地上的女鬼还在嘶嚎,桃桃拉上窗帘挡住了落在女鬼身上的阳光:“你也是被她借命的一个吧?不光命给了她,灵魂也被她困住不得安生,这老太婆心虚,怕每天看见你的脸难受所以割掉了你的头,现在你可以尽情报复了。”   桃桃弯腰,与那老太婆平视:“谢谢你提醒我,这里是大城市,我动手杀了你会很麻烦,但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该你还的债,一分都不会少。”   “你……你要做什么……”老太婆浑身颤抖,却怎么都无法挪动身体。   桃桃笑了笑,转身离开,将老太婆和女鬼关在屋子里。   她在屋外点燃了一根雪胆枝。   旁人听不见,但桃桃却可以清晰地听见,一道木门之隔的屋里,鬼叫声凄厉刺耳。   她吸着雪胆枝,吐出了一口冷雾,心想这件事绝对不能告诉罗侯,不然又要写灵师驱邪簿。   也不能叫其他灵师知道。在灵师界,灵师犯了错要上报特调局,无论是监.禁还是死刑,都由特调局处理,这老太婆虽然不是寂静寮的人,但用邪术杀害了那么凡人也和暗灵师无异。   特调局程序繁琐,说不定到最后也只是判个监.禁,像这样的灵师,死一百次都不足惜,监.禁简直太轻了。   桃桃懒得让他们介入。   一小时后,屋里的鬼叫声终于停下。   桃桃推门进去,只见老太婆两眼圆瞪,维持着被桃桃定住的姿势坐在床上,身上没有任何外伤。   但桃桃可以看见,她的灵魂已经被女鬼撕碎成碎段,在地上痛苦地扭动着。   女鬼浑身是血,站在床边。   桃桃画出一道卧雪印,弹到了它的面前:“我说过,会净化你的灵魂。”   ……   七点。   桃桃走出弄堂。   她吹了声口哨,富贵在外面待了一晚上,飞到她面前。她指着巷子里的监控,富贵在她头上盘旋了一圈,而后巴掌大的身体膨胀了数倍,直直朝着监控飞去,尖嘴撞在了摄像头上,把它撞得稀碎。   桃桃这才走出去,她在巷口的早餐摊上买了屉小笼包,慢悠悠走进凶宅试睡工作室。   李小海刚起来,正在盥洗台刷牙,见她进来叼着牙刷朝她打了声招呼:“你从路结樱家出来了?”   桃桃坐在桌前吃小笼包:“我现在可以加入工作室了吗?”   “别急。”李小海漱了口,随手拿架子上的脏毛巾擦了下脸,“先说说你在路结樱家都看出什么了。”   桃桃掏出昨晚记录的表格递给他,李小海接过:“卫生间没有问题,床底衣柜没有问题,通风口没有问题,阳台也没有问题,都没有问题?难道是路结樱有问题,她有妄想症吗?”   桃桃说:“是窗台的花,那花味道太浓,会让人身体不适,我昨晚把花放出去了,睡得很好。”   李小海半信半疑,但他昨晚与桃桃约定的是只要桃桃在那间屋里睡一晚就行,其他有没有查出来,反正他又没有收路结樱的钱,他才不在乎。   他坐在桌前:“你既然那么想加入工作室,那就来吧,但丑话说在前头,我这可不养闲人,进来就要干活,渠道人脉都是我找来的,所以主人家出钱让你们去试睡,我抽一半的佣金。”   桃桃:“哦。”   “哦?”李小海怀疑地看着她,“不是,我就纳了闷了,你一个细皮嫩肉的小姑娘,做点什么不好,偏要来做这一行?去商场卖卖衣服,卖卖化妆品怎么不能赚钱?要是说你因为缺钱才来做这一行,你也不跟我讲价,我说抽一半佣金你一点意见都没有?别人可是要和我磨上半天的,你到底来干嘛的?”   桃桃倒没想到这层,但很快反应过来了。   她说:“我是一个恐怖小说家,最近写不出稿子,想去那种地方找找灵感。”   这倒是说得通,李小海说:“那就好,我还怕你又是什么搞直播的网红,做我们这行的,有些主人家会要求保密,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房子是凶宅,你要是想进去直播还是趁早滚蛋。”   “说了半天到底有没有活给我干?”桃桃问。   李小海拿出一沓的资料递给她:“现在手上要试睡的凶宅有二十几间,挑一个吧。”   桃桃挨个将那些资料翻了一遍,并没有罗侯说的青龙路72号的美人宅:“就这些?都说了我是恐怖小说家,平时脑子里的恐怖东西肯定比你们多得多,拿这些出来糊弄谁呢?”   “真要恐怖的怕你吓死。”李小海拆开一包饼干,捏了块放进嘴里吧唧吧唧咀嚼,“我这工作室常驻员工包括我在内六个人,平时不在有空才来兼职的十几个,但你知道为什么昨天你来连我在内就只能看到三个吗?”   他舔了下手指上的饼干渣,身上一股毫无顾忌的地痞气:“上星期有三个员工进了青龙路那间凶宅,三天后从里面出来,家都没回就在大街上脱了衣服裸奔,直接被报警拉到精神病院了。这间宅子给你,你敢去吗?”   桃桃伸手:“给我看看。”   李小海把青龙路的凶宅资料拿给了桃桃。   青龙路72号的洋房建于民国,到现在将近百年,前前后后换过六任主人,之所以别名叫美人宅,是因为第二任主人是当时申城远近闻名的美人,而其他的历任主人,除了第一任身份不详外,无论男女,外貌都很不错。   好看归好看,却没有一任得以善终。   第二任主人死于二楼的卧房,尸体没有了头   第三四五六任主人连同他们的家里人,要么横死家中,死状惨烈,要么直接凭空消失了,来办案的警察搜遍了整个家都没有找到他们的下落,白天进去的警察还好,晚上进去的但凡多待一会儿就回家后轻则高烧,重则精神恍惚。   至此,青龙路72号彻底成了申城有名的凶宅。   上一任主人离世后已经近二十年没有人敢买了,最近前主人的儿孙手头紧,降价把房给卖了,新主人虽然买了,却不敢入住,于是找上了凶宅试睡工作室。   因为给的钱多,李小海也头铁,收了钱打包票说会把这间房子的问题找出来。   一周前接到的这个事件,工作室三个老员工自告奋勇去探探这所谓的凶宅,结果出来后直接疯了。   这下连李小海也怵了,但他已经拿了钱,又不舍得退回去,所以打算今晚自己亲自去一趟。   他从小就比别人胆子大些,也比别人阳气旺些,他进去看看,要是这屋子真有诡异,就赶紧出来退钱不干了。   桃桃看了一会儿美人宅的资料,平静地说:“今晚我和你们一起去。”   李小海掀了掀眼皮,双手撸起黄毛的刘海,略微诧异地看着她。   *   路结樱放了学就立刻赶回来,原本想去找桃桃谈谈,但工作室关着门。   她只好回家,却看到楼下不少警察和医生。   她推开人群进去,发现出事的是王婆婆家,老人瞪大了双眼坐在床上。   警察告诉她,是突发脑梗,已经救不回来了。   路结樱怔住了。   *   入夜。   因为美人宅凶名在外,原本一条路都是老洋房的青龙路住户已经很稀少了,夜里路灯还坏了几盏,唯一亮着的几盏灯光也很昏暗,正值夏夜,上面连蚊虫都没有,一条路黑得让人发怵。   四人站在美人宅外,除了桃桃和李小海,还有两个人。   大个子模样憨厚的那个外号叫大福,瘦不拉几的那个叫竿子,都是试睡工作室的员工。   这么大的宅子挨间试睡需要好几天,他们三个每人身上都背了个大包,打算在这里多待几晚。   李小海手里有主人给的钥匙,他们没有着急进门,而是从包里掏出了香炉在门外焚香,跪朝着天,叩了几个头。   “诸位神灵在上,哥儿几个拿人钱财□□,无心冒犯,请勿见怪。”   做这一行最讲究个吉利,哪怕只是心理安慰,尤其在前两天同事刚出了那事儿之后,这种仪式更不能马虎。   在他们跪拜的时候,桃桃绕着美人宅走了一圈。   比起周围的小洋房,这一栋房子格外大,围墙也格外高,足有两米。   墙内种着几棵高树,正值盛夏,上面却光秃秃的连一片叶子都没有。   树干落了十几只漆黑的夜鸦,在这昏暗的月光下,不仔细看像是倒悬的蝙蝠。   在树杈的交掩间,红色的房檐隐约可见,只是年代久远,上面已经掉了好大一层漆。   闹鬼的宅子大多是因为有人横死怨气横生,或是风水有异。   桃桃幼年时偷懒,李三九教过她一些风水,可她偷懒没好好学。   不过就算只能看出一点皮毛,桃桃也知道,这一条路上的宅子都是有了年头的,并且很贵,那个年代的有钱人挑选宅子更看风水,如果青龙路的风水不好,那些人不会一窝蜂在这里建宅子。   所以问题不是出在风水上,而是出在宅子本身。   她绕着宅子转了一圈,李小海他们也拜好了,将香炉摆在门边,掏钥匙打开了门。   “应桃子,第一天正式上岗先带你长长见识,一会儿你跟着我别乱跑,当心被吓得叽哇乱叫还要我收拾烂摊子。”李小海撩了下头上的黄毛,冷眼瞥着桃桃,“听见了没有?”   李小海年纪只比桃桃大一点,跟她说话倒像是个爹。   桃桃哦了一声:“我叫应桃桃。”   进了大门就是花园,刚刚一路走来,虽然光线暗了点,但还是能看到别家没人住的院里没有打理的花园杂草丛生,但是这72号的院里却光秃秃的,一根草叶都看不见。   “见了鬼。”竿子见到院里的土壤惊讶道,“这美人宅真就寸草不生了?”   李小海虽然个子不高,但凶悍得很,一巴掌扇在他的脑门上:“去你吗个混账玩意儿,那个字儿能在这种地方说吗?要是你胡言乱语出了什么事,老子一脚踹死你!”   竿子被扇了一巴掌也不敢恼,他低声说:“经理,你忘了,死字也不能说的。”   “我什么时候说死了?”李小海又给了他一巴掌,“是你想死了吧?”   “你又说了,还说了两遍!”竿子委屈道。   在他们争吵的时候,高个子的大福打开了洋房的门:“经理,现在进去吗?”   李小海:“当然进,既然收了人家的钱就尽心尽力给人家好好办事,就算这屋子真有不对劲,大不了咱们出去退钱,但是在这里面一分钟就要尽心尽力,都听明白了吗?”   两人应了,他正要走进那扇黢黑的门里,发现少了个人。   一回头看见桃桃蹲在院里的枯树下,手里撷了一撮土放在鼻子下面闻。   “应桃桃。”李小海压低了声音叫道,“都说了叫你跟着我,在那瞎扒些什么呢?还不快跟上?”   桃桃拍了拍手上的土,将富贵留在外面,起身跟着他们进了美人宅。   二十多年没有人进过这栋宅子了,所以一开门,扑面而来一股灰尘和尘螨味。   宅子一共三层加一个阁楼,占地面积两百多平,大大小小的房间加起来三十多间。   这里的电路早就坏了,三个男人嘴上虽然不说,但很有点保护女孩的自觉,打着手电,小心翼翼地走在前面。   木地板一踩就嘎吱嘎吱响个不停,进门第一眼望去是个大客厅,墙皮同外面一样都是刷红漆,但是墙皮掉落得斑斑驳驳,家具也没了大半,只有一张皮沙发和几个不知做什么用的矮柜子,上面也蒙了一层的灰。   李小海就着电筒的光在地上看到四行脚印,不出意外其中三行就是前些天那三个员工留的,但剩下一行又是谁的?   主人买下这里后根本没进来过,难道还有别人进来了?他不禁有些毛骨悚然。   他蹲在沙发前,掏出了三张纸。   一张递给大福,一张递给竿子,一张自己留着。   “别的凶宅重点的地方都是厕所、地下室、储藏室这样的地方,但这里不同,咱们得一间间试过,晚上都别睡了,等白天再睡,你们两个一人一间去那边的房间,我今晚守着客厅,记着,不要关门,有动静互相照应。”   两人拿着纸去了。   桃桃看着李小海手里那张纸,比她之前去路结樱家拿的那张更细致。   纸上一共分为几栏,今晚的任务繁重,要检查客厅的所有家具,地板还有墙缝,一丝也马虎不得。   李小海虽然性子有点孤傲暴躁,但在工作上确实尽职尽责,他进来才几分钟,已经动手开始检查沙发了。   桃桃抱臂靠在墙上:“也给我分一间房吧。”   李小海抽空瞥了她一眼:“都说了你第一天上班先跟着我,有经验吗你?会干活吗你?还想自己独揽一间房,你不怕半夜叫鬼吃了我还怕你吓出什么毛病来,一边待着去吧。”   桃桃提醒他:“在这不能说鬼。”   李小海连忙呸呸呸。   桃桃已经名正言顺地进来了,原本是想要自己行动的,但进了宅子后却发现这里很怪。   无论是外墙、院子里的土壤,还是这间屋子里都干干净净,没有任何邪气和不对劲的地方。   可如果说屋子里没有古怪,那么前几天进来的人又是怎么疯的?   恐怕这处凶宅没有她想象中那么简单,一个不慎,说不定她应付起来都困难。   桃桃打消了原本想要直接全屋搜查的念头,打算以退为进在这等着,看看这屋里究竟有什么古怪。   她打了个哈欠,李小海嘁了一声:“女人就是麻烦,要是困了你找个地方睡一会儿吧。”   他只是随便说说,但没想到那看上去清秀柔软的女孩竟然真的走到他刚检查过的沙发上,倚着破损的沙发,头一歪,打起了盹儿。   他惊讶地合不拢嘴,这屋里阴冷怪异,也不知道她怎么能睡得着。   ……   桃桃进入了灵境。   以她的体力和精神力倒不是非睡不可,但是每当这种困意袭来时,她一闭眼就会进入小孩的灵境,所以察觉到困意涌上,她当即就找地方睡过去了。   再睁眼时,果然进来了。   小孩端坐着:【为什么来这种地方?】   桃桃反应了一会儿才明白他说的是凶宅。   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笑着看他:“你怎么知道我来这种地方?难不成你真附在我身上?既然在我身上,为什么还要那么辛苦拉我进入你的灵境,直接现身跟我说话不就行了?”   小孩说:【你不会驱了我吗?】   桃桃就喜欢他这没有任何顾忌想说什么就说的模样,她说:“所以你是欺负我在灵境里不能动用力量。”   小孩:【如果我欺负你,你就不会这样站在这里了。】   桃桃突然把头探到他面前:“真的吗?我不信,除非你欺负我一下让我看看你多厉害。”   小孩这次没有因为她的靠近而后躲,他面朝着桃桃静了一会,而后突然伸手,重重地在她白皙的脸上掐了一把。   桃桃没有料到他会动手,痛得啊了一声:“还真下手啊?”   小孩掐完之后脸就红了,桃桃笑了:“你怎么每次都脸红,不就是掐了一下脸吗?你这小怪物是没见过女人吗?”   小孩在地上写道:【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桃桃想了想,狡黠地说:“我也不想来这种地方,但南宫他一直不醒,那天他在黄泉九落塔里吸收了很多邪祟,我想着是不是因为那些邪祟不够他吃,营养不够,所以他才一直不出来,这地方闹鬼,应该可以捉到邪祟给他吃吧。”   【他才不吃这些。】   桃桃笑着问:“你又知道了?”   小孩没有答,他用树枝轻轻点着地上的灰尘:【你,很喜欢那个叫南宫的吗?】 第181章   隔着一层人皮,滑溜得从他手里挣脱了。   屋外荒原上寒风冷冽, 屋里一盏孤灯,却映得如同白昼。   桃桃仔细打量小孩,头发乌黑, 白袍胜雪,虽然没有五官,可脸上干干净净的, 并不恐怖。   与成年后的他比起来, 当真像个小孩。   桃桃托着下巴看他, 却一句话都不说,   一向耐心的小孩也忍不住再次拿起树枝:【为什么不说话?】   “我在想。”桃桃眼睛弯弯,笑得眯起,“我喜欢他, 不喜欢他, 喜欢他哪里, 为什么要和你一个来路不明的小怪物说?你一个小怪物又为什么要问?你把我带到灵境里就是为了打听人家的八卦吗?”   这句话噎住了小孩。   桃桃戳了戳他的脸, 笑着问:“所以,你到底为什么把我带到灵境里?你昨晚不让我碰玄魂花的花茎, 我今天很乖, 已经一整天都没有碰了,你就和我说嘛。”   小孩别过头去:【这也是件值得夸耀的事吗?】   桃桃心说当然了, 放在往常她每天都要碰很多次来确认花里是有灵魂存在的, 能忍住一整天不碰已经很厉害了。   小孩没有继续这个话题, 他拿树枝在地上纵横交错, 画出一副棋盘格一样的图案。   【我们下棋。】   “啊?”桃桃还想和他多说几句话, 可他突然要下棋, 她不解, “下棋?我不会啊。”   【我教你。】   小怪物手一挥, 灵境的小屋从半空洒下许多小花。   那花桃桃从没见过,有红色也有白色,小孩将白色的花给了她,红色的留给了自己,当做是棋子。   桃桃捏起一朵花:“这怎么下?围棋还是象棋?”   小孩接过她手里的花,将红色的花与白色的花摆在棋盘的两端:【都不是。】   他手指点了点棋盘,位于他这一方的红花突然动了,朝着白花围剿而去,桃桃的棋子一下就被他吃掉了一半。   她学着他的样子也触动棋盘,剩下的白花也跟着动了,躲避着红花的追杀时反吃了他几颗棋子。   不一会儿,棋盘上的红白花就零碎不剩几朵了。   这时桃桃还没有明白这场棋的规则,但是天上又洋洋洒洒地飘下来许多花来。   棋盘重新布满了棋子。   小孩继续碰着棋盘,桃桃也跟着继续,不用动脑,只是任花朵落到棋盘上,她随便碰一碰,红白两方就会自己厮杀,在双方几乎被厮杀一空时,天上就会重新掉落棋子不停地补充。   桃桃玩了一会,觉得没意思:“换个游戏行不行?”   【除非结束棋局,否则你不能离开。】   虽然身处灵境之中,但桃桃的精神力并没有被完全带入这里,她隐约感受到,在灵境之外的世界传来一声尖叫。   真实的世界里一定出事了。   她急着走,小孩却攥住她的手腕:【把它解开。】   虽然不熟,但外面毕竟是几条人命,桃桃不想他们死,可她无法挣脱小孩回到现实中,她急了:“这怎么解?红白两子虽然在棋盘上,但根本不受我操控,它们自己厮杀,每当快要结束又会有新的棋子掉下来,根本没完没了。”   小孩很执着:【你有办法。】   桃桃:“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想要这局棋结束,你不要再放棋子下来就好了。”   【你有。】地上只是简单的两个字,但却笔笔凌厉,带着一股不可辩驳的气势。   桃桃愣了一愣,她低头看着这局棋。   红白两方还在不断厮杀,而天上又洋洋洒洒飘下了新的花,正正落在棋盘的格子上。   要结束这局棋吗?   桃桃想了想,伸脚在地上的灰尘里抹了几下,顿时,整张棋盘被桃桃直接毁掉了。   没有格子,没有了界限,盘上的棋子无法再继续厮杀,屋顶也不再飘花下来。   “这样,可以吗?”桃桃问道。   破屋之外传来隆隆的雷声。   桃桃顺着窗户看去,只见天上雷云密布:“你的灵境还会下雨吗?看样子还是雷雨。”   小孩冷漠地写:【它进不来。】   【无论什么时候都要记住今晚这局棋,我一念一动逃不过它的眼,我做不到的事情,你可以。】   桃桃茫然:“你在说什么?”   小孩扬起树枝,又写下了四个字:【桃桃,等我。】   ……   桃桃从灵境里醒来,耳边是三道不同来处的恐惧的叫声。   她睁开眼仔细听,两道是在卧室里探查的大福和竿子传来的。   另外一道就在身边,是李小海的。   他蹲在她所靠着的沙发面前的茶几上,瞪着脚下的木地板,不停地推桃桃的手臂:“你他娘的终于醒了,在这里还敢睡大觉,还睡得跟猪一样,鬼来了都叫不醒,你不要命啦?”   “不能说鬼。”桃桃提醒他。   李小海惊恐地瞪着地板:“这些血水就要漫上来了,你还不快过来。”   说着他就要去拉桃桃。   桃桃低头看向地板,什么都没有,也许是有东西惑住李小海了,但那东西惑不住她。   她又抬头看着李小海,他害怕的表情不是作伪,但因为做这一行胆子比平常人大一些,还能勉强维持镇定。   桃桃想着,直接伸手给了他一记响亮的耳光。   李小海被她打懵了,也直接被打醒了。   他再望向地板,刚才眼中看到的咕嘟冒着泡子不断上涨的血水已经消失得干干净净了。   他脸颊疼得像是火烧,无法理解这看起来这么柔弱的女孩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力气,也无法理解她为什么不被影响。   “这房子是古怪,竟然能让人出现幻觉。”桃桃随口解释,“我刚醒,所以头脑清醒没被影响,那两个还在里面嚎呢?不去救他们吗?”   李小海这才反应过来大福和竿子还在隔壁的房间,他连忙跑过去,一人给了他们一巴掌。   三个人都清醒了,再彼此对视时眼里已经满是恐惧。   大福满身冷汗:“经理,我在工作室干了两年从来没遇见过这种怪事,这活不是咱们能干的,咱们还是走吧!”   竿子也咽了口吐沫:“这太邪门了,怪不得在申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价格能低成这样,也怪不得小刚他们前天出来直接就疯了,大福说得对,咱不能待了,再待下去免不了像小刚一样折在这里头。”   李小海平时胆子再大这时也不敢逞强,他没有废话,直接拉着大福和竿子往门口跑。   他经过客厅,压低声音喊桃桃:“走啊,在那看什么呢?真等这里的东西吃了你吗?”   桃桃正盯着墙在看,也不回头:“要是那么容易跑出去,你们的同事还至于在这里待上三天才出去吗?”   大福低声问:“经理她是不是疯了?在嘀咕什么呢?”   竿子拉住他:“别管了,先出去再说,她自己会出去的。”   大福和竿子背着包跑向门口,李小海想跟他们一起,但还是不忍心看那女孩死在里面,他刚迈了下步子又转头回去了,他跑到桃桃身边一把抓过她:“走啊——”   “你看这是什么。”桃桃的视线不离墙壁。   李小海沿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进来时还光秃秃的墙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张上了年代的黑白艺术照。   照片上是个很漂亮的女人,穿着一身花旗袍,眉眼间风情万千。   “这……这也是幻觉?来的时候明明没有。”   在桃桃睡觉的时候,李小海已经把整个一楼客厅包括地缝都查了一遍,如果之前这照片在这,他不会看不见。   桃桃伸手去碰那相框,触感真实:“不是。”   正说着,大福和竿子突然踉跄着跑回来:“经……经理,门没了,大门没了!”   “什么叫门没了?”   “就是没了!进来的方向就在那,但是那里没有门,只有一堵墙。”   李小海刚要去看,桃桃叫住他:“不用看了,是鬼打墙,这里的东西比我想象中还凶。”   她将女人的照片从墙上拿下来,手电筒的光打上去,在照片底部发现了几个小字。   ——大蝴蝶珠。   “这名字有点耳熟,把这间凶宅的资料拿……”桃桃一回头,看见三个男人正在从包里掏出许多东西。   有防狼棍,有打火机,有不知从哪个江湖骗子手里买来的没屁用的符,还有两个矿泉水瓶里装的黑狗血。   “你们干什么?”   大福和竿子一人拿着一瓶黑狗血,嘿呀一声拧开瓶盖朝着鬼打墙的地方泼过去,而李小海则拿着伸缩防狼棍直矗矗朝鬼打墙戳了过去。   几秒过后,无事发生,血溅在鬼打墙上弹了回来。   桃桃叹了口气:“都说了这里的东西很凶,你们那点狗血有什么用?好端端去祸害人家狗。”   李小海的黄毛上被溅了血,伸手抹了一把:“完了,现在真出不去了。”   桃桃把照片丢给他:“大蝴蝶珠是谁来着?”   这凶宅诡异森冷,有进无出。   虽然名为凶宅试睡工作室,但他们以前根本没见过这种事,即使胆子再肥的人此刻也被吓破了胆,但是李小海看着眼前半边身体映在手电筒下的女孩,不知怎的,她用这样轻松的语气说话,他竟然也没那么恐惧了。   “大蝴蝶珠。”李小海接过相片,平复了一下心情,“我记得,她是这宅子第二任主人,是个唱戏的,当时那年代有名的交际花,最后不知道为什么死在这栋宅子的二楼卧房,尸体还没了头,她也是第一个死在宅子里的人。”   “这宅子换过那么多任主人,后面接手的人绝不可能还把第二任主人的照片挂在墙上,所以不是你看岔了,是刚刚在我睡着的时候,有东西把它挂了出来。”   大福咽了口吐沫:“东西?什么东西啊?”   “去看看就知道了,现在活命要紧,这玩意就没用了,也不用一间间试睡了。”桃桃扬了扬被李小海写满了调查结果的那页纸,随手将它扔在沙发上,朝二楼走去。   既然大蝴蝶珠死于二楼的卧房,也是有记载的死在这里的第一个人,说不定那里能找到什么线索。   她临上楼梯前回头朝门口的鬼打墙看了一眼,不是她不想破了让这三个人出去,是她做不到。   原以为只是一座普通的凶宅,可没想到这里的东西邪得要命,竟然让她也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无力感。   如果是切实存在的邪祟还好说,但到目前为止,她竟然在这屋子里没有感受到一点邪气,实在太怪了。   “不是……应小桃你去哪?我才是经理,你要听我的,上去你不怕被吃了?工资还要不要了,你敢不听我的话……啊——”李小海一路追着桃桃上了两节楼梯,突然看见两手空空的桃桃手里多出一柄木剑,吓得直接翻身从楼梯上滚下来。   “你……”他盯着桃桃手中的桃夭,“你哪变出来的?”   桃桃扛着桃夭:“再说一遍,我叫应桃桃。”   李小海直勾勾瞪着她:“你到底是什么人?”   “你管我什么人。”桃桃说,“你们现在出不去了,要么跟着我,要么就自己找凉快的地方待着去。”   大福说:“这鬼屋到处都凉快,去哪待?”   李小海爬起来就踹了他一脚:“都说了不准说鬼!你长了猪脑子啊?”   桃桃懒得听他们吵,踩着吱嘎吱嘎的木楼梯上了二楼。   竿子问:“经理,要不要跟?”   “跟她?她一个黄毛丫头……”李小海说着说着想起刚刚她那一巴掌把自己扇醒的事,犹豫了一下,回头对大福和竿子说,“走,跟上,那照片出现得太怪了,说不定楼上有能逃出去的办法。”   二楼的灰尘比一楼落得还多,到处都是交缠的蛛网。   资料上只写着大蝴蝶珠死在二楼卧房,却不知道具体是哪一间。   桃桃一间间踢开门看,上了年岁的房子几十年没人住,破旧不堪。   这里没有电灯,一眼看上去处处都恐怖,可是又处处都正常。   桃桃搜遍了整个二楼,同一楼一样,一点邪气都感受不到,她又上三楼和阁楼,都是一样的情形。   这倒让桃桃有些诧异了,她过往的经历中见过许多古怪,但还真没见过像美人宅这样的,明知它凶险异常,却又什么痕迹都找不到。   她在二楼找了间灰尘还算少的卧室,拍了拍窗边藤椅上的灰尘,坐在上面思考。   李小海看了眼窗,使了个眼色给大福和竿子,两人在二楼搜罗了几条凳子,狠狠地朝窗上砸去。   可那看上去只是一道脆弱玻璃的窗户被椅子砸上去竟然动也不动,还直接将凳子弹了回来,让三个人手足无措了。   “力气多没处用就找个地方睡吧,别砸来砸去的。”桃桃找不到凶宅的问题正烦着,被他们窸窣的小动作搞得更烦了。   大福哭丧着脸:“小桃你说得轻巧,在这种地方哪个睡得着啊?”   桃桃叹了口气,懒得纠正他叫错名字的事了。   她打着手电看着大蝴蝶珠的照片,是个美人,怪不得美人宅会因此得名。   这样漂亮的人死得那么惨,查不清死亡的缘由死后化为厉鬼也情有可原,只是一个厉鬼可以有这样大的能量?   罗侯说这间凶宅三株灵师就可以解决,现在看起来却不是那样。   大福缩在墙角:“这种邪地方,政府为什么不干脆找个铲车推了重建,还任由它在这害人?”   竿子看着他:“你以为这是你老家破瓦房呢说推就推?美人宅多少年了,这是申城重点保护的建筑,历史价值大得很。”   大福:“再大能大过人命?一栋这么恐怖的宅子放在这,不知道因为它……那个多少人了。”   好一阵子没再出现恐怖的事情,几个人在一起说说话,倒也没那么害怕了。   李小海点了根烟:“谁说政府没管?来之前也不知道好好查查资料,据我所知过去几十年里好几次有人想要拆这栋房子,但都莫名其妙出了意外,其中有一次,铲车都开到跟前了,车前的铲子不知道怎么硬是掉了下来,砸死好几个人。”   “宅子里主人家没得没,丢得丢,这还不是这宅子最恐怖的地方,知道为什么青龙路上的人都搬走了吗?许多年前,曾有人在半夜看见有几个身体完好,脑袋却腐烂生蛆的尸体在这条街上走。”   大福和竿子听得倒抽一口凉气:“那你还让我们来?”   李小海瞪着眼:“之前咱们去的哪一个凶宅没有些奇怪说法,那些传言是真的吗?我怎么知道这里是这样的?”   他看着桃桃:“你看那照片半天了,到底在看什么?”   桃桃淡淡道:“关你屁事。”   李小海瞬间蹦了起来:“我是你经理!”   都已经进来还管他什么经理不经理的,桃桃靠着椅子:“安静点吧,既然你们的同事能出去就肯定有破解的法子,现在找不到,你们不如好好休息,养足体力,到时候机会来了才有力气跑。”   她说得也对,折腾了半个晚上,他们确实累了,好在包里什么都用,大福掏出一个三明治和一瓶矿泉水。   他打开三明治的包装,突然啊地叫了一声,把身旁精神一直吊着的李小海吓了一跳:“你干嘛?”   “血血血……培根有血……”大福喉咙发紧,瞪着三明治。   李小海打着手电凑过去看,三明治好好的,什么都没有:“你眼花了吧?”   大福双眼瞪得滚圆,刚刚他明明看见夹在三明治中间的那片培根上面粘满了血,还发着一股恶臭。   “吃不吃?不吃给我。”竿子见他发呆,夺过他手里的三明治咬了一口。   就算是眼花看到那样的情形,大福也没胃口了。   他拧开矿泉水,刚好李小海的手电光打过来,他仿佛看见矿泉水里漂浮着一颗颗虫卵般的东西,他大惊,连忙凑到手电光下细看,可是光全部打上来后,却又什么都没有了。   李小海踹他:“你干嘛一惊一乍的?别的东西没把人吓着,先被你吓到了。”   大福没说什么,挠了挠头,一口气喝了半瓶水。   四个人都在屋里,房门紧闭,李小海躺在卧房的床上,也没心思去检查这凶宅的问题了。   大福和竿子一个坐在椅子上,一个靠在角落里,都讷讷地不说话。   桃桃盯着大蝴蝶珠的照片看了一会儿,点燃了一根雪胆枝吸着。   现在宅子里没有异常,她也查不出什么,但刚刚她睡过去的时候,他们三人都看到地板冒出血水,说明这里的东西是在人没有警惕的时候才会伸出触手来试探,所以她现在只需要等。   只要她假装放松警惕,那东西迟早会露出马脚。   时间一点点过去,桃桃看了眼表,时间凝滞。   虽然被鬼打墙糊住的窗外还是一轮月亮悬空,但根据桃桃推测,现在距离他们进来至少已经七八个小时过去了,就快天亮了,外面的夜绝不可能是那样。   窗外的景色是假的,所以一切都是虚妄,都在这屋子里东西的影响之下。   没有南宫尘拉她进入灵境,桃桃在这种地方是不会轻易闭眼的。   她静静地坐着,呼吸看似放缓了,实则每一处精神都提着。   又过了很久,床上沉睡的李小海忽然发出了一声梦魇的呻.吟。   桃桃半眯着眼睛假寐,听到了那声音却没有动。   她看见,李小海身下的床垫里有东西在挣动,像一条条蠕动的软蛇,在下面起伏波动,血水从床垫下涌上来,在某一刻,床垫的表面被猛地戳破,几十只血手从下面猛地伸出,死死扣住了李小海的全身。   而另一边,竿子所坐的红木椅子也从里面滚冒出一泡一泡的血水,沾湿了他的衣服。   刚刚在楼下客厅里见到的地板冒血水是幻境,但桃桃知道,眼前的这些不是。   她虽然找不出邪祟的命门,但幻境和真实她还是分得清的。   眼看着李小海就要被血手勒死了,她握着桃夭冲了过去,一剑斩断了几只血手。   那些手受到惊吓,顿时松开他钻回床垫里,可是床垫上的破洞仍在,李小海身上的血也在。   李小海深呼吸一口,从濒临窒息之中清醒过来。   他直起身,看到床对面椅子上几乎被血盖住的竿子,连忙冲了过去想要将他拉出来,可是那血已经糊住了竿子的口鼻,像是有生命一样,从他的身上缠到了他的手上。   就在血水要沿着竿子的手臂一路蜿蜒钻上来的时候,一只白皙的手握住了他的手臂,手上散发着莹莹的白光,血水遇到了白光,倏然退回到椅子上。   女孩又将手落在竿子的天灵盖上,那些鲜血顿时从他的口鼻中缩了出来,掉到了地上。   竿子拼命地咳嗽,大福也在一旁痛苦地叫了起来。   李小海打起手电,只见他们两个人的皮肤下面鼓起一道道包来,有长条形的东西在皮肤和血脉之中蠕动。   “我靠,这他娘的是什么?”李小海用手碰了碰竿子的皮肤。   里面的东西是有生命的,隔着一层人皮,滑溜得从他手里一下就挣脱了。   桃桃走到大福面前,他疼得冷汗直流,两眼涣散。   桃桃掏出一把匕首割开了他的手臂,从里面挑出一条手指长的白色软虫。   李小海凑过来:“这是什么?”   “蛆。”   “这么长的蛆?为什么会在他们身体里?”   桃桃用匕首挑起竿子吃剩的三明治,只见上面已经爬满了蛆虫。   大福喝过的半瓶矿泉水里也已经被长长的蛆布满了,它们身体吸了水,涨满了整个瓶子。   “不可能,这三明治和矿泉水是我在弄堂附近的便利店里买的。”李小海惊道,“他们吃之前包装都没打开,怎么会……”   桃桃敛下眼眸:“如果不是在他们去别的房间检查时动的手,那这里的东西就真的邪门了。”   刚才血手和血水冒出来时她感受到了邪气,但短短片刻之后,随着血手和血水消失,邪气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桃桃自从四株灵脉以后,已经很久没有遇到这样棘手的情况了。   这完全不是罗侯所说的三株灵师能应付的事件,只怕真的三株灵师来了只能送死。   门外走廊上忽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像是墙被凿穿了一样。   这是来到这房子以后第一次听到这样剧烈的声音。   桃桃走跑出门看,只见二楼尽头的墙壁确实被凿穿了。   只是墙对面不是屋外的景色,而是一片不见底的漆黑,从那破碎的洞口处跑出一个俊美却浑身脏污的狼狈男人。   桃桃愣住。   凶宅遇故知,霍迪也很诧异:“应桃桃?” 第182章   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我的灵魂。   “不然你以为那几个蠢货是怎么跑出去的?”   霍迪盘腿坐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 脱掉脏衣服露出漂亮的上身肌肉。   他身上黏黏糊糊的,粘了一堆说不明的液体。   他捡起地上的矿泉水瓶想用水洗洗,却发现里面全是蛆, 又嫌弃地丢掉了。   李小海不爽道:“你骂谁蠢货?”   霍迪不客气道:“谁进来就骂谁,好不容易把三个蠢货送出去,还不知好歹进来送死, 知道这里面的鬼什么来头吗?”   李小海惊道:“呸呸呸, 不准说鬼, 也不准说死!”   大福和竿子在一旁痛苦地呻.吟,割破他们的身体可以取出蛆虫,但这样一来,他们的血也会流光。   桃桃试过用神圣净化之力驱逐虫子, 但在这诡异的凶宅里不知名东西的影响下, 蛆虫产卵速度很快, 驱出一些, 剩下的还会不停地在体内繁衍生出新的一代,像蚂蟥一样吸食血肉, 要彻底解决他们体内的东西, 只能等离开这里再说。   霍迪:“给我点吃的,饿三天了。”   李小海要翻包, 霍迪摆手:“我跟她要呢, 你包里那些谁敢吃?吃了就被这些蛆缠上, 甩都甩不掉。”   李小海翻白眼:“你爱要不要。”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包受潮的饼干丢给他。   霍迪无语了:“又是这个?好歹咱俩现在也算同病相怜, 你就没点人吃的东西吗?”   “没有。”桃桃诚实道, “我以为最多一晚上就出去了, 什么都没准备。”   霍迪接过饼干:“行吧。”   他吃着受潮的饼干, 却很快乐:“对我的态度倒是好多了。一晚出去是不可能的, 我在这宅子里待了快一个礼拜,在你们之前,唯一见过的就是那三个闯进来的蠢货。”   桃桃:“你既然能把他们三个送走,自己为什么不出去?”   霍迪咬了口饼干:“那晚不知是不是因为望月的影响,这里的东西力量突然变弱,我灵力消耗得很厉害,把他们送出去后就被这里的东西困住了,不过还好命大,刚刚找机会从里面逃了出来。”   “你刚才逃出来的地方不是这栋房子吧?”桃桃问。   霍迪:“是,这房子不是一栋凶宅那么简单,刚才我出来的地方是位于这栋房子里的另一处空间,这里面的东西我也从没见过,说出来你可能不信,虚虚实实,它们和虚龙一样,有空间之力。”   桃桃想起墙上出现的大蝴蝶珠的照片,以及刚刚床垫下的血手和木椅渗出来的血。   怪不得她察觉不到邪气,原来它们是在两个空间之内穿梭。   “能操纵空间之力的邪祟?”桃桃拧眉。   霍迪:“五株以上的灵师才能操控空间之力,但如果只是五株不会这么强,像灵交坊那样的空间都是历代多位五株以上的灵师用几百年才一点点扩建出来的,这里邪祟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恐怕换算到灵师身上实力不亚于六株。”   桃桃问:“你在另一个空间里看到什么了?”   霍迪想了想:“很邪的东西,我形容不出来,你还是亲自下去看看比较好。我虽然误打误撞逃了出来,但没办法主动进去,或许只能等到下个望月它自己动手把我们吸进去了。”   李小海看看霍迪,看看桃桃,满眼疑惑,想问又觉得自己好像不该问,于是一直闭着嘴。   桃桃:“就一包饼干,谁要跟你在这待到下个望月?”   霍迪吊儿郎当道:“人不喝水只能活三天,不吃饭可以活一个月,我们互相喝尿也能扛过去。你要是饿了,那两个身上都是蛆恶心得很,我帮你把眼前这个片了,反正这楼里别的没有,木地板最多,烧了给你烤肉吃。”   李小海:“…………”   桃桃脸色倒是不变:“他瘦啦吧唧的没几两肉,口感不太好,霍老师身上的肌肉倒是不错,怎么不把自己给片了?”   霍迪笑:“你要想吃,我有什么不能片的?”   李小海观察了半天,终于得出结论:“我知道了,你们是一对儿!”   桃桃冷眼瞥他,他又观察了一会儿,指着霍迪:“原来是你单恋啊!”   这下霍迪也冷眼瞥他了。   桃桃:“李经理,你再多嘴一句,就算我不吃,也很愿意把你片了喂那两个长蛆的。”   李小海虽然在外面拽天拽地,但此时感受到桃桃身上的冷气,连忙闭嘴了。   桃桃回归正题:“先别管怎么进那空间,既然你说这里面的东西邪门,我们强行突破鬼打墙出去只怕不行,要想出去,得找到这座房子为什么会邪的根源。这房子里记载第一次出事的是第二任主人,她惨死在二楼,人长这样……”   她把大蝴蝶珠的相片丢给霍迪:“这是凭空出现在客厅墙上的,你说邪祟有操纵空间的能力,那么它放出这张照片一定有用意,指不定是想让人帮它解脱,如果我们做到了,说不定就能出去。”   “惨死是第二任主人,第一任主人呢?”霍迪问。   桃桃又翻了一遍李小海的资料:“没有记载,可能只是普通人。”   “这是申城,就算民国时期动荡,像样规格的洋楼也不是普通人家能建起来的,第一任主人绝对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如果没有任何记载,只能说明一件事。”霍迪指着那沓资料,“这里邪门不是因为第二任主人,第一任主人,才是真正有问题的人。”   他说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李小海挠挠头:“民国动荡?有头有脸?”   桃桃也一脸疑惑:“申城这么厉害吗?为什么一定要有记载?”   霍迪:“……”   忘了眼前是两个没上过学的。   “总之,按照你的法子,那我们要查的重点不是第二任主人,而是第一任。”   桃桃:“我之前搜遍了这栋楼,阁楼锁着门,像是很多年没人进去过,里面堆满了旧书和资料,说不定那里有线索。”   霍迪站起来:“现在就去吧。”   李小海站得比桃桃还快,霍迪瞄他:“你干嘛?”   “跟你们一起去啊。”李小海书虽然读得不多,但人很机灵,不然也不会自己创业当上经理,他进这凶宅到现在,要是还瞅不出这俩人不同寻常,就枉费在社会上摸爬滚打那么多年了,“应小桃,我好歹是你经理,你不能丢下我。”   霍迪:“应小桃?这又是什么马甲?”   “还有大福和竿子也得一起带上,不能让他们在这里等死。”还没人答应,李小海先自己做了决定,“不劳烦你俩,我自己背他们。”   “得了吧。”桃桃瞥了眼地上两个被虫子折磨得痛苦不堪的人,她取下桃夭走到他们面前,浓郁的神圣净化之力包裹住剑身,在地上画了一个大大的白色光圈,“把他俩抱进来,搬上搬下麻烦死了。”   李小海连忙把两人搬进圈里,跟着桃桃他们上了阁楼。   阁楼总共四十多个平方,被各种书和资料塞满,灰尘呛鼻。   桃桃随手拿起一沓报纸,发现那是几十年前的东西了。   “能买得起这种房子的人都不简单,这种几十年前的报纸书籍放到现在有很多价值,所以他们留着也很正常,只是不知道能不能找到关于第一任主人的痕迹。”霍迪点亮手电蹲在书堆里,“分开找吧。”   桃桃走到另一边翻了起来,她将玄魂花从空间石里拿出来放到触手可及的地方,让它透气。   虽然是凶宅,但他连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都能吞,想必这种地方对他还挺营养的。   她翻了一会,心想要是南宫尘在就好了,可以把这差使交给他来做。   她最讨厌看书了,尤其这上面大多还是繁体字,叫人眼睛疼。   李小海也是个一看字就头晕的主,小学都没毕业就出来社会上打拼,能认识简体字已经很不容易,繁体字根本看不懂,他只好帮着清理灰尘,将霍迪和桃桃看过的资料全部规整起来。   “去工地搬搬砖,做做小生意,能赚钱的事那么多,干什么不好非要来趟这阴事的浑水?”霍迪边看书,别和李小海闲聊,他对李小海说的话正是桃桃刚到凶宅试睡工作室时他对她说的。   “文凭没有,技能也没有,干别的哪有做这个来钱快啊。”李小海手下飞快地清理着灰尘。   霍迪漫不经心道:“干别的也没这个丧命快。”   李小海抬起头看着他。   “你以为自己年轻阳气壮,以为从前去过那么多凶宅安然无恙就是真没事?”霍迪将手里的书放回书架,“你以为你家工作室那三个真的只是被这里的三天吓疯的?他们进来的时候我已经在了,虽然也看到很多离奇的画面,但冰能冻上三尺也不是一天的功夫,都是积年累月留下的祸根,你还是趁早别干这行了。”   李小海垂下头,无奈地笑:“工作室开了一年,以前壮得跟牛一样,现在动不动就生病没劲,你以为我不知道做这行有代价?那有什么办法,我家在山里,路都不通,爸妈早死,家里好几个弟弟妹妹,还有生病的爷爷奶奶,我去摆摊做小生意能养得活他们吗?大福竿子他们的情况也不比我好,都是自愿做这个的,各人有个各人的活法罢了。”   他的黄毛在昏暗的阁楼里瞧不太出张扬的颜色。   桃桃瞅了他一眼,他脸上那股拽了吧唧的的劲全不见了,好像只有这时候,看起来才像个二十岁的少年。   霍迪笑笑,没再接话。   阁楼里时间过得异常缓慢,桃桃翻过的书足有几米高了。   计算着时间,从她进来到现在也一夜一天过去了,大半时间困在这里翻书,累得她腰酸脖子疼。   可看了这半天,翻了数不清的报纸、书籍、本子,关于美人宅第一任主人的消息,什么都没查到。   她揉了揉脖子,觉得身体隐隐作痛,点了根雪胆枝靠墙抽起来。   李小海:“你还有烟?跟我一根呗。”   霍迪瞥他:“还给你一根,十几万的东西,你抽得起吗?”   霍迪站到桃桃身旁:“累了就放那,我帮你看。”   桃桃没理他。   霍迪想用书拍她脑袋,就像和华灵院的女孩子们开玩笑时那样,手都举起来却又不敢,他放下手:“狼心狗肺。”   桃桃漠然道:“让你一个人再看上一天一夜,我耽误不起。”   “你急着去干嘛?”   “关你屁事。”   霍迪:“……”   应桃桃在他面前向来这样冷着脸,要是和颜悦色他还不习惯。   他看书看累了,没话找话:“这花倒挺奇怪,进华灵院的时候是枯萎的,从黄泉九落塔里出来倒是活了。”   桃桃正低头看报纸,忽然卷起报纸朝他手背上狠狠抽了一下:“不准碰。”   霍迪好奇,正想去碰花,被她这样一打疼得啊了一声:“一朵花而已。”   桃桃低下头继续看字,霍迪叫她:“应桃桃。”   “你烦不烦啊?”桃桃懒得理他。   “你抬头。”霍迪说,“这花上亮红光了。”   桃桃抬头一看,玄魂花上确实萦绕着一道红光,她丢下报纸跑到花前将它捧起来:“南宫?”   她以为是南宫尘醒了,可花上的红光却聚拢成细细的一道朝着阁楼的角落而去。   桃桃看了眼那空空的角落,抱着花走过去,她蹲在那处地板上按了按:“霍迪,你过来。”   上一秒还打他,下一秒就让他过去,真是喜怒无常,但霍迪还是老老实实过去了。   桃桃说:“这里不太对劲。”   霍迪伸手按过去:“幻术界,用幻术遮掩的一种结界,施这幻术的邪祟力量很强,不过看样子年头很久了,咱俩一起应该能破。”   桃桃盘腿坐下来,闭上了眼睛,霍迪问:“你干嘛?”   阁楼有幻术结界,里面肯定放着重要东西,不破结界她倒开始打坐了。   “别吵。”桃桃虽然四株,但使用术法还不太熟练,正在脑子李鹤骨留给她的那堆东西里扒拉有什么破结界的术法。   “初级破界咒,中级破界咒,初级洗界印,中级洗界印……”   听着桃桃念叨了一串,霍迪说:“这些没用,至少要高级才行。”   “高级洗界印。”桃桃手指上灵力流动,闭着眼在半空中一道道描画,画到一半她又伸手抹去,“太难了,换一个。”   霍迪算是明白了:“现学?你脑子是有座图书馆吗?”   桃桃扒拉了半个小时,终于找到了一种不难学又能破开结界的术法。   她和霍迪一起破开角落里幻术结界,里面是许多相册,几件旗袍和一个古旧得已经快要掉了页的皮面本子。   桃桃翻开相册,里面照片是宅子第二任主人大蝴蝶珠的,每一张都眉眼含情,确实是不多见的美人。   霍迪打开本子,里面的字迹娟秀,他一页页看下去,这是大蝴蝶珠的日记。   里面记载的大部分都是琐碎日常,无非是吃了什么,买了什么,参加了什么宴会,认识了什么人,又演了什么戏。   唯一值得注意的是日记的后半部分出现了一个叫山先生的人,山先生似乎在当时申城的上流社会里很有名望,经常举办文艺沙龙,邀请各路名媛来参加,一开就是一整夜。   大蝴蝶珠的日记自从出现了山先生的名字后,几乎每页都有他。   山先生博学,沙龙有趣,与前半本的琐碎日常不同,后半本大多记载了一些人生感悟。   霍迪:“什么沙龙天天开,一开就是一整夜,还只请名媛,这山先生看起来就不像正经人。”   桃桃看了眼日记上的日期:“1930年?我刚刚翻那些报纸,这一年好像发生了什么事……想不起来了,李小海,去那沓报纸里把1930年的都找出来给我。”   霍迪把日记推到她面前:“日记前后的内容字迹一致,是一个人写的,但日记跨度只有半年,记载的东西却不像一个人,前面都是吃喝玩乐,自从参加山先生的沙龙以后,日记的主人行文之间开始感悟人生,你看这一句‘人生之真谛,无非爱与虔诚’,她是爱上什么人了?”   桃桃:“不对,这里写着‘我愿意奉献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鲜血,我的忠诚,愿神降福于它的子民’,她所说的爱和虔诚,应该不是对人吧?”   “神?”霍迪又翻了翻日记,“如果信奉本土宗教,不会用神这个字称呼,如果是基督教,她每周该做礼拜的时间日记上也没什么记录,如果她信的不是我们所熟知的宗教,她口中的神是什么?”   “我的身体,我的灵魂,我的鲜血。”桃桃指着那一行字,“哪有正儿八经的神要人灵魂跟鲜血的?该不会是邪.教吧?”   霍迪托着下巴,继续看那日记。   李小海满脸灰尘抱过来一沓报纸:“1930年的报纸都在这了。”   桃桃重新翻过,从里面抽出一张:“就是这张,1930年中元节的夜晚,申城许多权贵家的小姐和夫人都消失不见了,当时轰动了全城,警察厅和军队把整座申城翻了个底朝天,结果连人影都找不见。”   李小海问:“这跟大蝴蝶珠的日记有什么关系?”   “这里。”桃桃指着泛黄旧报纸,“当时报纸一直跟这件事,几乎每天都要留出一个版面来报道,这里说,这些失踪的女人平时往来也很频繁,经常参加同一个沙龙。”   李小海问:“沙龙是什么?”   桃桃:“我也不知道,管它是什么,重点是沙龙的主人是一个叫山绪林的男人,警察觉得他有嫌疑,但那些女人失踪时他正在别的地方和人打牌,洗去了嫌疑,所以最后也查不出什么,只能归结为世道不太平,被土匪抓走了。”   “山绪林?”霍迪觉得这个名字耳熟,却一时想不起来,他问,“报纸有没有写他们开沙龙的地点?”   “没有。”桃桃拿过大蝴蝶珠的日记,那厚厚的本子霍迪只翻了三分之二,她快速地浏览接下来的日记。   在那些女人失踪之后,日记上这样写道:   【山先生带她们去了极乐之地,却把房子留给了我,警察每天都在街上搜查,却从未进到红房里来,我翻遍了整个宅子也没有找到山先生和她们的踪迹,难道真去了极乐之地?外面的人叫这里美人宅,我不稀罕,只想和她们一样,跟着山先生去侍奉神灵。】   【又梦见山先生了,他飘在云雾里,瞧着真快乐啊。】   【山先生很多天没有进我梦里了,但我却看到了她们,不是极乐之地吗?她们的表情为什么那样痛苦?】   【今日头疼,不想外出。】   【半夜看到地板冒血了,我找人拆了地板,下面什么都没有。】   【头越来越疼了,医生说看到地板冒血是我的幻觉,我不信,真是幻觉吗?】   【昨晚在梦里听到了山先生的呼唤,他说,要我去侍奉神明。】   日记到这里就结束了,后面的纸上全是鬼画符,没有任何能看懂的字,像是在极端烦躁和失控的情形下写出来的。   霍迪从空间石手表里掏出一本华灵院出版的《高级灵师必修史》。   书厚厚的一本,他翻了半天:“找到了,山绪林是灵师,而且是个很强的灵师,因为修邪术,在老家吞噬过婴儿脑髓修炼,所以臭名昭著被划为暗灵师,灵师界没人与他交往,后来到了申城,摇身一变成名流了。”   “从大蝴蝶珠的日记来看,这栋房子是山绪林私下转给她的,所以山绪林就是房子的第一任主人,那些失踪的名媛也与他脱不了干系,说是文艺沙龙,其实就是邪.教吧?侍奉神,出卖身体与灵魂给神明,这山绪林真是能说会道。”桃桃说,“他既然是暗灵师,那么那些失踪的女人是以侍奉□□义被他骗走吞噬了?山绪林后来去哪了?”   “他失踪了,几乎和那些女人同期失踪,从此在灵师界销声匿迹。”霍迪说,“大蝴蝶珠的日记不是说了,山绪林带那些女人去了极乐之地,极乐之地?”   桃桃:“山绪林是名流,他买房子不可能没有人知道,一定是他故意抹去了痕迹,让人无法将他与这栋房子联系起来,极乐之地,会不会就是你刚才出来的地方?”   “那里到底有什么?”桃桃问。   “与其说是极乐,不如说是地狱,幻境、迷瘴、邪气,太乱了,我根本看不清里面的东西,被卷进去那些日子也一直是迷迷糊糊的,逃出来只是侥幸,再来一次我不敢保证能活着出来。”   “我们得进去看看,那一定是逃离这里的关键,说不定就是大蝴蝶珠日记里写的极乐之地。”桃桃说,“山绪林之所以把屋子留给大蝴蝶珠,也是想让屋子有名正言顺的主人,这样灵师就算怀疑屋子有异常也不能随便闯入。”   “我忽然想起……”霍迪说,“小时候外公跟我讲过,一些强大的暗灵师吞噬婴儿的脑髓是为了修炼邪术,吞噬女人则是某种秘教的仪式,山绪林在那些女人失踪之后也消失了,而大蝴蝶珠又口口声声将身体与灵魂贡献给神,他该不会想要用邪术修炼,放弃人类的身份将自己炼成邪神吧?”   “邪神?”桃桃抬头与霍迪对视了一眼,冷笑道,“他也配?” 第183章   六十六颗人头瓮。   二楼走廊尽头。   桃桃将两人准备的符箓和咒术球递给霍迪:“里面的东西擅长幻术, 帝钟的钟声加上这些破除邪气和幻境的术法,我们同时出手,先破了那些幻术再说。”   据霍迪说, 他在送出那三个人之后就被吸入了这个空间,进去后陷入了无穷的幻术里,看到了许多奇怪的场景。   当时他所剩灵力不多, 只能用全部的灵力护住自己。那东西试图攻击他, 但都失败了, 最后是因为那东西分出力量来对付楼里的桃桃他们,空间裂开了一条缝隙,他使出全力才跑了出来。   桃桃觉得真正能威胁到他们的东西并不是幻术,而是被幻术掩藏在背后的东西。   她掏出一根手指粗细, 钢笔长短光滑圆润的玉笔, 在眼前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上划了两道。   霍迪看着她手里的玉:“华灵院科研水平再高终究没有混沌冢的底蕴, 这东西能破开空间, 是天级上的法器?”   “只能破开一些不算牢固的空间,换一个五株灵师来也照样可以。”桃桃收起笔。   空间缓缓在他们面前出现一道裂缝。   桃桃用手将裂缝撕大:“一个月只能使用一次, 一次维持一小时, 霍老师,要是我们无法在一小时内出来, 这裂缝就会合上, 到时候咱俩真要在里面待上一个月了。”   霍迪笑:“那我拼了命也得保护你出来。”   桃桃冷漠:“谁保护谁还不一定呢, 你留在外面守着那两个, 别跟进来。”   后面一句话是对李小海说的, 李小海点头:“你们要快点回来啊, 这鬼地方吓死人了,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桃桃:“不可以提鬼。”   霍迪:“也不可以提死。”   李小海:“……”   桃桃从空间缝隙处一跃而入, 她进去后没有落到实地,而是在半空中悬浮住了。   眼前是望不到头的黑暗裹挟着邪气,桃桃取出帝钟,敲出连绵的钟声。   邪气在黑暗里震动,缓缓裂开破碎,桃桃以为黑暗散尽之后能落到实地了,身体却开始无限下坠。   黑暗彻底散开。   霍迪就在身边,两人一起朝下坠落,这是一个很深的洞穴,桃桃连忙拔出桃夭找支撑点。   她将桃夭插在洞壁上,稳住身体,顺手拉住了下坠的霍迪。   她一手握着桃夭,一手扯着霍迪,两人吊在半空。   霍迪打开手电朝下观察:“看不到底。”   手电筒用了很久,光亮已经很微弱了,霍迪又燃起一张照明符丢了下去,依然看不到底:“山绪林难道在这打了个无底洞吗?还是说他真的已经变成邪神钻到地狱里去了?”   “不准叫他邪神。”桃桃仰头朝上看,上面也望不到头,还好没有带李小海进来,不然以他那瘦弱的小身板指定得摔死,“要想办法爬上去,你行吗?”   霍迪抓住嶙峋凸起的洞壁:“我好歹也是个男人,别看不起人。”   等他身体在洞壁上稳住之后,桃桃松开拉着他的手。   她从空间石里找出一条绳子,一头系在自己腰上,一头递给霍迪。   万一攀爬中不甚跌下去,两个人在一起总比一个人安全,霍迪没有多说什么,将另一头系在自己身上。   桃桃一手抓住洞壁,一手拿桃夭在洞壁上凿出可以抓握借力的小洞,两人一步步朝上爬。   黑暗阴遂,空气稀薄很耗体力。   霍迪是三株灵师,比起普通人体力要好很多,桃桃更不用说。可即使是他们两人,在不知爬出多久后也有些累了,在湿滑的岩壁上攀爬要打起十二万分小心,精神力也消耗得很快。   霍迪:“我换你,把剑给我,我在上面,你节省些体力。”   桃桃仰头看着一眼望不到顶的洞口,她摇头:“不对劲,我们爬出多少米了?”   霍迪说:“我们刚才下落时你反应很快,五秒之内就出剑在洞壁稳住了身体。物理学上讲,如果人从大气极其稀薄的高空坠落,速度可能超过音速,正常情况下音速约为340米每秒,但这里并不是超高空,也就是说……你干嘛这么看我?”   桃桃不耐烦:“你们华灵院的人都这样吗?在邪祟的老窝里跟我讲什么物理学?你觉得我听得懂?直接说结论。”   霍迪:“……我们刚才至少爬出一千米了,确实不对劲,正常来说我们早该爬上去了。”   桃桃思考了几秒,忽然笑了:“这邪祟竟然还有两层皮,如果是普通灵师进来就算能破开第一层幻术,恐怕也会累死在这个永远爬不上去的洞里。”   霍迪朝四周看了眼:“这无底洞太逼真了,能在帝钟的钟声下维持住这层幻术,这里的邪祟真的不简单。”   桃桃握住帝钟,大半灵力注入。   帝钟再响,霍迪将两人进来前准备好的符纸甩出,整个洞窟地震般颤动起来。   霍迪手里的电筒最后一丝电力耗尽,眼前一片黢黑。   等霍迪亮起照明符之后,发现他们确实身处一处洞内,但洞本身只有三米,刚刚的一切都是幻觉,他们在原处不断攀爬,如果不是桃桃察觉不对,早晚要累死在洞里。   桃桃爬出洞口。   她环顾四周,只见这里是一片地下空间,像是挖好的墓穴,四周都是土壁,上方空间不过两米多,阴森而逼仄。   霍迪也爬上来了,就着他手中照明符的光,桃桃看到几米外的墙根处蹲着一个人,那人的衣服她很眼熟:“李小海?”   李小海回过头,诧异地看着他们。   桃桃:“我不是不让你进来吗?”   “我也不想进来的,你们走了以后我想去看看大福竿子,但一转身就被这里的东西吸进来了。”李小海说,“我在这个土洞里逛了一圈没有看到你们,给我吓得不行,你们刚才去哪了?”   桃桃懒得跟他解释,她举起照明符望向前方。   这只是一条通道,十几米外,空间开阔,她走在前面,缓缓走进了那未知地。   霍迪走到她身边:“我来探路吧,你在后面安全一点。”   桃桃淡淡道:“我经历过的危险比霍老师调戏过的女孩都多,少说废话。”   霍迪温柔道:“调戏是个贬义词,我所做的事情用调戏来形容很不恰当,如果要冠之以名义,那么应该是华灵院的院草为了学校招收到优质新生,为了女学生的快乐而做出的带有自我奉献意义的悲壮之举,这样才对。”   桃桃:“真不要脸。”   两人走到那处稍稍空旷的空间。   周围依然是土封的四壁,脚下的土由坚硬变得湿软,像是沼泽,一脚踩上去就会下陷,土壤是暗红色的,咕嘟嘟泛着血泡。   在这血红色的沼泽土中央,整整齐齐排列着几十个密封起来的粗口坛子。   坛子很大,足有半人高,半截埋在咕嘟冒泡的血壤里,除了坛子之外,这里什么都没有。   霍迪刚要问桃桃打算怎么处理,桃桃已经抛出一颗僵土术的咒术球。   这是在华灵院时没用完的,一落到土里,那湿软的土壤瞬间变硬了,桃桃径直走了上去。   她驱邪风格一向这样,都走到这东西的面前来了,没有幻术影响,她不信这玩意还能把她给吃了。   李小海畏畏缩缩跟在他们两个身后,桃桃走到最近的坛子前,也不管什么忌讳,直接用桃夭削去了封着坛子的口。   她看了眼坛子里的东西,虽然见过很多邪祟,但从来没见过这样恶心的东西。   李小海见她和霍迪都拧着眉,也凑近看了一眼。   只见坛子里一汪尸水上浮着一层白色的尸油,依稀能看见一颗已经化为絮状的人头,头发没有完全腐烂,能看出是个女人。头虽然已经泡烂成絮了,但眼珠子却没有丝毫腐败。   人头的眼大睁着,在注意到有人望向坛子时,还转动方向朝他们眨了眨。   李小海后退几步跌倒在地,扶着地面吐了起来。   “坛子里的东西死透了,灵魂却没完全消散,她是大蝴蝶珠。”霍迪对着手上大蝴蝶珠的相片比对,“被封在这暗不见天日的地方这么久,身体每日都在腐化成尸水,怪不得怨气会重,她将照片送到客厅,是想我们帮她解脱吧?”   桃桃没有去碰其他的坛子,想来情形和第一个坛子差不多,都是尸水尸油与絮状发烂却能依稀辨认面孔的人头。   李小海吐完了,跟在她和霍迪之后不肯撒开半步,他的手无意中扶在坛子上,突然尖叫了一声。   桃桃扭头看他,他指着坛子满头冷汗:“我……我看到了一副画面。”   桃桃学着他刚才的样子,将手扶在坛身上,脑海中果然出现了一副清晰的画面。   画面中发生的不是这个年代的事情。   在一处富丽堂皇的客厅里,一个穿白色长衫的男人站在一群女人的中间。   女人们大多穿着旗袍,举止优雅,或坐在沙发上,或抱臂站在一旁认真地听他讲话。   “神明被困于地底,我们只有奉献自己的灵魂才能让它重回人间,到那时,神明会给予我们□□将我们带往极乐之地。”   女人纷纷问道:“山先生,怎么做才能让神明重回人间?”   山绪林手指捏起一张照明符,照明符亮起火光。   这是灵师都会的把戏,在这些不知情的女人眼里,却像是见了神迹。   男人眯起眼睛:“需要你们奉献自己,先从头颅开始。”   桃桃松开手,画面消失了:“果然是邪.教,他将女人的头装在坛里埋在地底,这样狠毒的秘教仪式不是为了复活神明,他是想自己变成邪灵,这些女人体质很阴,加上死后的尸气与怨气,足以使那姓山的由人化邪了。”   霍迪点头:“这些坛子里的人头随着时间推移会被吸干失去作用,但总会有源源不断的新人被这宅子吸引进来,山绪林杀了他们吸收将他们塞到坛子里吸收力量强化自己,难怪历任主人和他们的家人都会失踪惨死。”   李小海盯着冒血泡的土壤:“山绪林不会就在这片湿软的土壤下面吸收着来自人头坛子里的力量吧?人头坛子是给他力量的东西,我们应该把它们毁了才行。”   桃桃找了处干净的地方盘腿坐了下来,她闭眼,在李鹤骨留给她的记忆中搜寻着与人头坛子有关的邪术。   虽然耗了点时间,但她还是找到了。   记载里说,这种东西叫人头瓮。   将女人的头活活割下,立即放入已经画好祭祀之印的坛子里封上口,确保她们的灵魂不会流逝,而后将坛子埋到地底,被祭祀的东西在地底更深一层,天长日久,人头瓮的尸气与怨气就会流向地底,使更深处埋葬的东西由人化为恶灵。   记载里还说,以人头瓮做邪法需要对方情愿才行,这个过程需要五十年的时间,五十年后,恶灵就会吸光人头瓮里的怨气出世。   桃桃记得那些女人是在1930年失踪的,现在早已过去了五十年,人头瓮里的怨气并没有被完全吸走,那个想要由人化为恶灵的山先生也没有出世,这是怎么回事?难道中间出了什么差错?   桃桃睁开眼,发现霍迪在踢那些坛子。   虽然坛子里的东西恐怖了点,但坛子本身是凡物,一碰就碎,他踢开一个,里面的人头咕噜咕噜滚出来,尸水流了一地,坛子里面的瓦片上画着奇怪的印记,想必是祭祀用的邪术,现在坛子被踢破,它就失去了原本的作用。   桃桃问:“你踢它们干嘛?”   霍迪已经踢碎了一大半的坛子,身上溅满尸水:“不是你说山绪林在下面吸收这些东西里的力量,要我毁掉它们吗?”   桃桃:“我什么时候说了?”   “毁掉这些坛子未必能出去。”桃桃懒得争辩,走到霍迪面前,“……用人头瓮炼化邪灵需要六十六颗人头,当初失踪的女人正好是六十六个,并且也只需要五十年。现在五十年过去了,山绪林不仅没有出来,却还不断有人惨死在美人宅,这是什么原因?”   霍迪看着满地的尸水:“你觉得其中有别的隐秘?”   “只是怀疑,我们重新推一遍。”桃桃用桃夭的剑尖在地上写写画画,“首先可知,这宅子的东西会幻术,李小海他们在客厅看到的地板冒血水而我没有看到就是证明。”   “它还具有空间之力,客厅墙上大蝴蝶珠的相片,三明治和矿泉水里出现的虫卵就是这东西从另外的地方送来的。我们以为是人头瓮里的大蝴蝶珠想要求救所以送出了相片,可如果她想要求救获得解脱为什么要下虫卵害人?又为什么要将自己的日记藏在很难发现的幻术结界里?又为什么在我们进来这里时用双重幻术困住我们?这说不通。”   “有没有可能,幻术与空间之力不是同一个东西发出的?”   女孩的思维太快,霍迪几乎要跟不上了。   桃桃在将地上分为两边,一边写下了幻术,一边写下了空间之力。   “从我进来到现在,出现的幻术的情形有这些:地板上的血水,鬼打墙,藏着日记的结界,困住我们的无底洞。”   “出现空间之力的情形有这些:大蝴蝶珠的照片,它在我眼皮子底下出现,我却没有感受到邪气,只可能从另一处空间里被传到客厅墙上,饮食里的虫卵也是这样。床垫下的鬼手,红木椅子上的血,被发现后就消失不见了,一定是回到了另外的空间里,还有我们所在的这处空间本身。”   “现在已知,空间之力只有五株以上的灵师才能拥有,邪祟想要修出空间之力很难,大蝴蝶珠这种被封闭在人头瓮里的邪祟想要修出空间之力更难,所以我们先假定拥有空间之力的是山绪林本人。他既然放出了大蝴蝶珠的照片就是想引我们知道过去的事,那么就不会不想我们找到日记,所以用幻术掩住日记的必定另有其人,或者说另有其鬼,这里邪门的东西除了山绪林,就只有这些人头瓮了。”   霍迪明白了她的意思:“你是说这些人头瓮并没有完全被山绪林吸取力量,反而衍生出了自己的灵智,用幻术的是它们?可是它们为什么要那样做?难道它们不想解脱。”   “倒推。”桃桃说,“山绪林放出大蝴蝶珠的相片一定是想人知道过去发生的事,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迪:“会不会是想用照片把人引来这里,让其他人也成为人头瓮,被他吸取力量?”   桃桃摇头:“人头瓮六十六颗人头足够了,只需要五十年,他恶灵的身体就能成形,与其在这里困着吸收两颗人头,他不如离开这里出去来得快,况且他不是想要吸引人过来,他是想要吸引我们过来吧?如果山绪林想要吸引人到这处空间,他就不会让大福和竿子吃下虫卵,他们被蛆虫寄身之后动都动不了,怎么进来?”   “你说得对。”霍迪说,“我突然想起一件事,你不是问我之前怎么把那三个蠢货送出去的吗?我当时也没有办法,是望月那天,这栋房子里的邪气突然紊乱,鬼打墙力量变弱了,我把他们三个推出去,自己也想离开的时候却被一股力扯了回来,然后就进了这处空间。我之所以能从这处空间里逃出来也是因为感受到了相同的邪气紊乱的情形。”   “那种感觉,像是两只邪祟在打架,打着打着两败俱伤,倒让我占了便宜。”   “两只邪祟打架……”桃桃望着眼前那些人头瓮,“它们果然已经有灵智了,并且和山绪林不是一条心。幻术是人头瓮在使,它既然在房里的门窗入口处设了鬼打墙,就说明它不想让人离开,但它用幻术把你我困在无底洞里,说明它也不想让我们进来,人头瓮要的不是你和我这样的灵师,它要的是进入这里的凡人。”   “而山绪林,他通过空间之力放虫卵让凡人失去行动力,用鬼手和鲜血想置凡人于死地,种种迹象表明,他不想让凡人进到这处空间,但是他需要灵师进来,这才用大蝴蝶珠的照片给我们线索,他要的人是我们。”   霍迪:“所以说那晚望月鬼打墙之所以消失,是因为山绪林和人头瓮在打擂台,他破开了人头瓮的幻术,只是想把那三个凡人赶出去,但他需要我留下,所以在我要离开的时候才被吸入了空间。”   桃桃点头:“你说进来就遇到了幻境却没有受伤,也是因为人头瓮和山绪林在打擂台,人头瓮不想你脱离幻境发现这些人头,而山绪林则不想让人头瓮伤了你,所以你才有机会出来。”   霍迪快要被这些邪祟绕晕了:“它们到底想做什么?”   桃桃:“还要从根源上找,按照秘教的邪术仪式,明明在六十六颗人头瓮的怨气之下五十年就能幻化成恶灵,山绪林却到现在都没出来,该不会是因为……”   霍迪与她对视:“……他出不来?”   桃桃眼珠滴流滴流滚了一圈,突然笑了:“我明白了,山绪林聪明反被聪明误,他以为人头瓮可以帮他变成邪灵,可没想到人头瓮的怨气太大,虽然在一定程度上给了他力量,却也把他压在下面无法翻身。他之所以用尽方法勾引灵师进来,是想要灵师看到这些人头瓮动手解决它们,只有人头瓮不在了,他才能出来。”   “而人头瓮之所以留下凡人,则是瓮里的人头在找替身,主人失踪并不是真的失踪,资料上不是说,经常有人看到青龙路上有头颅长满了蛆虫的人在路上游荡吗?那是瓮里原本的人头找到替身后逃离这处美人宅,这些年不知道里面的人头被掉包了多少。”   霍迪眉头染了一丝愁容,他看着刚才被他踹碎的人头瓮:“你觉得我们现在活着出去的几率有多少?”   桃桃不客气道:“你自己把人头瓮踹碎了,有什么后果自己担着。”   “明明是你让我踹的。”   “你放屁,我是动手削了一个坛子,但我什么时候让你踹它了?”   霍迪说:“就是你说的,我又不傻,你不发话我没事踹它干嘛?”   霍迪的神情语气十分肯定,不像作假。   桃桃忽然意识道,刚刚是有人说了那句话,不是她开口让霍迪踹的,但说出要毁掉人头瓮的另有其人。   那句话是李小海说的,但听在霍迪耳朵里却成了她说的。   山绪林需要灵师进来为他铲除人头瓮,而人头瓮则需要凡人做替身,瓮里的人头出去,新的人头则进入瓮里发出新的怨气,所以只要源源不断的凡人死在这里,山绪林被怨气镇压就永远不可能出去。   这也是为什么山绪林要与人头瓮做对,想办法破开它鬼打墙的幻术送凶宅试睡工作室那三个人出去。   多一个凡人进入这里,山绪林出去的机会就渺茫一分。   可是刚才李小海说,他是被一股力吸进来的。   这空间之力大多数时间由山绪林操纵,除非人头瓮和他相争,但刚才人头瓮的力量都用来化为幻术困住桃桃和霍迪了,不可能有精力与他对打,山绪林又怎么可能随便吸凡人进来?那不是自寻死路吗?   况且李小海很忌讳“死”与“鬼”,刚刚她和霍迪说了许多次这两个字,他竟然没有出声制止。   桃桃心里弥漫起一股冷意。   霍迪还站在李小海身前,她抓住霍迪的手将他拖到身后,另一只手桃夭翻转,猛地朝李小海当头劈下。   桃夭斩到一半,被扼住无法动弹。   李小海抬起一只手握住了桃夭的剑刃,挡住它下斩的趋势。   他满头黄毛,低垂的头缓缓抬起,原本属于李小海的面孔已经全然变了,腐烂不堪的脸上爬满了带血的蛆虫。   他朝桃桃笑,阴森至极。 第184章   你手中的剑到底该指向谁,谁又是你的同类。   人头瓮已经被霍迪毁了大半, 镇压的力量削弱。   整个土洞里顿时地动山摇,地面不断拱起,有什么东西在地底缓缓苏醒。   桃夭被紧紧攥住, 以桃桃的力气一时间竟然不能抽离。   她所面对的不是真正的李小海,而是山绪林化出的分.身。   山绪林无法亲自动手毁去人头瓮,只得用诡术让霍迪将他的话听成了桃桃的声音, 这才得逞。   不过那已经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 这山绪林活着的时候就是有名的六株暗灵师,死后更是被人头瓮的怨气与尸气浸泡了近百年,已经无法称之为人了,而是邪灵。   霍迪朝湿软的血壤中丢出一串僵土术的咒术球, 僵土术也压不住土壤下的东西。片刻间, 土壤崩裂, 一具看腐烂尸体缓缓从湿土中爬出来, 它身上的长衫并没有腐坏,皮肤的每一处却都蠕生着手指粗细的蛆虫, 两只眼眶更是被白色的蛆爬满了。   李小海消失了, 化为一道深黑色的光芒朝着那具腐尸而去。   霍迪退到桃桃身边,挡在她身前:“妈的, 竟然把镇压近百年的邪神放出来了。”   他一向礼貌又绅士, 突然飙了脏话也是因为情形实在危急。   桃桃转头冷冷地盯着他:“再敢叫这又丑又臭的东西是邪神, 我不宰它先宰了你。”   “宰了我你也得死在这。”霍迪说, “帝钟呢?怎么还不敲?快快快, 趁它刚刚苏醒把它解决了, 晚了咱俩都得没命。”   “你以为帝钟是街边的破锣烂鼓不用灵力的?敲一次我大半灵力就没了。”桃桃说, “刚刚用法器打开这处空间, 又接连用帝钟破开人头瓮的幻术,我已经敲不动了。”   “那怎么办?”   “怎么办?”桃桃瞥着血壤中山绪林的腐尸,“除了打还能怎么办?”   她担山印在手,浑身被力量溢满,提剑朝腐尸冲了过去。   霍迪双手掐出指决,他是水属性灵师,手中生出了两道水做的钩锁,一边一道,甩出去勾住腐尸的双脚。   山绪林的腐尸被霍迪的水锁缠在原地,一时间动不了,但他背后浮出六株黑气缭绕的灵脉。   虽然已经化身为邪灵,却还能使用灵师的术法,在看到桃桃举剑而来时,他身形蓦然虚无了。   桃桃带着担山印的一剑穿过他的身体,劈到了脚下的湿软的血壤里。   剑刃陷入土壤中,一时拔不出来。   腐尸转身,身边浮起数十颗絮状的人头,每一颗人头的口中都伸出长长的骨舌,朝着桃桃的脖颈缠来。   桃桃只得放开桃夭,跳到一旁的洞壁上躲避。   那些骨舌丝毫不畏惧凤指桃木,牢牢缠住了桃夭的剑身,几十条舌头猛地收缩,竟然将桃夭拦腰折断了。   至此,桃桃终于明白,眼前这具腐尸远比她想象中更加强大。   在这繁华的申城市中心,竟然藏着这样恐怖的邪灵。   如果早前没有因为破开人头瓮的幻术接二连三敲响帝钟,或许还有一战之力,但现在她存余的灵力不够敲响帝钟了。   桃桃咬牙,不管地上断掉的桃夭了,将担山印的力量催至拳头上,抡拳直接朝着山绪林的身上打去。   虚无之印无法在短时间内反复使用,她一拳打在山绪林腐烂的身体上,腐汁四溅,他身上出现一个拳头的凹陷。霍迪仍然用水锁缠着山绪林的双脚,脚无法动弹,他就是定在那的靶子,威胁大大降低。   人头伸出尖利的骨舌朝桃桃飞来,桃桃抓住其中一个的舌头,甩到山绪林身上。   桃桃退回到霍迪身边:“你能困住他多久?”   “他六株,我三株,你说呢?”霍迪说,“现在能困住他是因为他刚苏醒力量还没有全部恢复,再等一会儿水锁根本对他没用。你呢?你不是连寂静之主都能打?”   “能个屁啊!你真信我能打过寂静之主吗?”桃桃骂道,“我现在敲不响帝钟,桃夭也断了,留下去就是死,已经快一个小时了,我们还是先出去吧,洞口马上就要封闭,再晚我们就会被困在这里了。”   “有道理。”霍迪当即表示同意。   两人正要转身离开,桃桃忽然看了山绪林一眼:“他为什么不动了?”   在他们说话的功夫,山绪林没有趁机攻击它们,而是停在了原地。   在他停留的间隙,他身上的邪气越来越浓。   桃桃分明感受到,破碎的人头瓮的邪气在朝他身上聚集,而他身上的腐烂之处也在渐渐愈合恢复。   “他在吸取人头瓮的力量!”桃桃说,“不能让他继续下去,本来就打不过,让他继续下去更打不过了,必须要打断他。”   霍迪接收到她投过来的目光:“看我干嘛?你在灵师界是出了名的凶,你都打不过难道我能打得过?”   “你是水属性灵师。”桃桃的目光炯炯有神,“应该能从土壤中分离出水吧?”   霍迪:“…………你让我去跟他抢那些恶心的尸水吃???”   桃桃说:“不是让你去吃尸水,人头瓮的力量溶化在尸水里,这姓山的也是靠吸取这些液体增长力量,你把水从尸油里抽出来,他不就吸不了吗?总不能抱着地上的干土去啃吧?”   “都要跑了你管他吸不吸收人头瓮呢!”霍迪喊道,“让我碰那个脏水你不如杀了我!”   “谁告诉你要跑了,我只是说空间入口要关闭了先出去再说,等出去了我照样要打它,再说他现在已经这么难搞了,真要完全吸收了人头瓮的力量整个申城有灵师能对付它吗?它被镇压了近百年怨气冲天,到时候要死多少人?”   “我……”   霍迪还要争辩,却被桃桃一脚踹进了血壤里。   “快去!”   桃桃一脚将霍迪踹了进去,自己也没闲着,又朝山绪林弹射而去。   她拔.出血壤里断成两截的桃夭,一手一截,趁着山绪林分心的功夫,狠狠插进了他的眼眶。   霍迪调动全身仅存的灵力将血壤中的水尽数抽离,刚刚还湿软的土壤瞬间被抽干了。   同时,他听到山绪林因为眼睛被桃桃戳住的疼痛竟然口吐人言:“两个小畜生……”   他身上的邪气越发澎湃了。   一小时马上就要过去,霍迪灵力消耗殆尽,走路的力气都没了。   桃桃退回他身边,直接扛起他朝着空间的入口处跑去。   两人从那处空间里跳了出来,李小海守在洞口:“你们怎么臭了?”   桃桃身上全是腐尸溅的体.液,而霍迪刚在尸水里滚过一轮,身上都臭气熏天。   桃桃冲出洞口,朝李小海喊道:“不想死就别待在那!”   人头瓮瓦解,鬼打墙也消失了,她将霍迪一路扛到了楼下,冲出屋门,将霍迪放下来。   李小海也是个极其机灵的,听到桃桃的语气急促,他冲回卧室抱着大福和竹竿将他们从二楼窗子上丢了下去,自己也跟着跳了下去。   在他跳出窗口的同一时间,整栋美人宅剧烈地颤抖起来,不是地震,而是房子本身的颤动。   还不等李小海将大福和竿子拖离墙根,美人宅的砖瓦竟然直接片片裂开,三层的高楼顷刻间瓦解,轰然倒塌。   桃桃还在喘气,见状一张带有防御力量的符箓飞了过去,符箓悬在大福和竿子的上空,落下来的砖石被符箓的力量撑住,没有砸在他们身上,李小海连忙将两人拖了出来,那符也支撑不住了,砖块簌簌地落下。   在美人宅的断壁残垣上,山绪林缓缓走出来。   他仰头,呼吸着凌晨清新的空气:“九十年,我终于出来了。”   他死时已经四十多岁了,却仍然算得上俊美,只是刚才在桃桃和霍迪的干扰下没能完全吸收人头瓮的力量,所以左半边身体恢复了原状,右半边身体却仍是腐尸,看起来怪异又恐怖。   桃桃低声对霍迪说:“你带他们先跑,我断后。”   霍迪出来后就扶着院里的树一阵狂吐,他虚弱道:“你觉得我像能跑的样子?”   他都跑不了,李小海带来的两个人身体里还生着蛆,他自己也吓得腿软,更跑不了。   桃桃灵力消耗得厉害,桃夭断后更是没有法器可用,完全是一局死棋。   富贵一直守在屋外的树上,见情形不对,掉头想去求救。   山绪林一挥手,整栋美人宅四周围起一堵坚实的结界,富贵一头撞了上去,头晕眼花地掉在了地上。   桃桃低头,察觉到空间石项链里玄魂花上气息涌动,是南宫尘想要出来。可她也能感受到,他是想要强行现身,她不想让他还没有完全恢复的灵魂再受到创伤,于是捂住项链不准他出来:“你老实点。”   山绪林眼睛被桃桃戳瞎,但凭借气息能感受到他们的方位,他转朝桃桃和霍迪:“你们坏了我的好事。”   桃桃:“你讲不讲理?明明是我们毁了人头瓮救了你,你不感谢就算了,怎么还恩将仇报?”   山绪林看不清周围的景物,他踩在废墟之上:“你戳瞎我的眼睛,是得好好感谢,不如就挖了你的眼睛给我吧。”   跟人化成的邪祟交谈就是好,只要是人都会忍不住说废话,而反派往往都死于话多。   桃桃抓住他说废话的机会,一边跟他说话拖延时间,一边想办法:“别,我近视,你不如拿他们几个男人的眼睛吧,他们的眼睛比我好用,正好四双,春天用一双,夏天秋天冬天各用一双。”   李小海大惊:“啊?别啊——”   山绪林深深地呼吸,感受着院里众人的气息:“不到十九岁的年纪,四株灵脉,像你这样的天才为什么要为人类卖命?”   桃桃反问道:“我是人,当然要为人类卖命,不然和你一样自愿化身为邪灵吗?你四十多岁就修出六株灵脉,就算是暗灵师天赋也不亚于我师父了,你为什么放着好好的灵师不当,要去当邪灵?”   “你是人?只怕未必。”山绪林冷笑,“谁告诉你灵师和人类是一脉?”   桃桃愣了愣,乌云缓缓而过,遮住了皎洁的月亮。   今晚原本很晴,却在一瞬间布满了乌云,这着实很奇怪,桃桃抬头看,发现那不是普通的乌云,而是雷云。   山绪林双眼失明,看不见天上的异状。   可是桃桃疑惑起来,好端端的天气会一下子就变天吗?   同样的情形,她见过,还不止一回。   一次是在闽城,她喝了酒坐在天台上,南宫尘坐在她身边。   他对她说,天地之间的秩序远比她想象中要残忍百倍,那时夜晚的晴空也是突然炸响惊雷。   一次是在混沌界,李鹤骨的书房。   她问李鹤骨,为什么寂静之主一定要世间正邪守恒,他说,是因为所谓的天道,那时,天空也像这样布满雷云。   一次是在恶灵渊下的研究所,齐瀚典问,邪祟的欲望对于人类真是十恶不赦吗?错的究竟是邪祟,还是赋予了邪祟那样欲望的造物主。当时桃桃在恶灵渊下也听到了雷声。   似乎每次提到天道,提到天地之中的某种秩序,天上都会有这样的雷云。   这算什么?难道真是天上的神明在提醒人类不要泄露天机吗?这雷真的会炸下来吗?   桃桃眼珠转了转,心想管他呢,试一试也好,她朝山绪林破口骂道:“你放屁!灵师不是人难道还是邪祟吗?自己想当邪祟就自己去当,少拉别人和你一起下水,灵师靠吸取天地间的灵增长修为,那么就该守护世间保护人类。”   山绪林冷笑:“天真。”   桃桃望着天穹,雷云更阴郁了。   她继续激怒山绪林:“我天真?你个老不死臭不要脸的,在地下沤了九十年心都生蛆了,少为自己的恶毒找借口。”   “你当天地之间的灵是什么?你当灵师又是什么?”山绪林站在残瓦之上,“典籍里只会告诉你,天地原本是一团混沌,盘古开天地后,清气为天,浊气为地,剩余的混沌气便化成邪祟侵扰人间。”   “典籍还告诉你,身为灵师就要以清缴天地之间的混沌为使命,可你们都被骗了,按照典籍里说,灵师驱邪是使命所在,可为什么灵师驱邪越多越会短命?因为灵师不过是天道维系人间秩序的棋子,算起来,灵师与邪祟才是……”   桃桃原本只是想激他说话引来天雷,可山绪林说的话却叫她听得入神,她仿佛抓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只要山绪林再多说几句,关于天地间的秩序,关于寂静之主要正邪守恒的真正的原因她就会知道了。   可是九天之上的雷云已经积攒到厚重的程度了。   一道刺眼的雷电之芒爆鸣而下,声音轰天裂地,狠狠劈正在说话的山绪林身上。   那一道雷电波及的范围很广,就连院里的树杈都遭了秧,要不是桃桃退得快,雷电的旁支甚至会刮到她身上。   霍迪停下干呕,望着眼前的情形讶异道:“被雷……劈了?”   山绪林站在残垣的砖瓦上,浑身抽搐。   他试图挣扎冲破天雷,但却无济于事,身上不断传来烧糊的焦味。   他浑身浴满蓝黄的雷光,意识到了什么,面孔痛苦地扭曲,同时又在狞笑,他空洞的双眼望天:“不准我开口,你在怕什么?怕我说出来没人为你卖命,怕没人保护那群蝼蚁一样卑微的凡人,凭什么只有他们才配活在这人间……”   他每说一句,天上的雷声就越加轰隆。   桃桃站在院里,既惊讶又茫然,原来不是她的错觉,那些话真的会招致天雷。   可这到底是为什么?   山绪林的话被雷声打断了,她没有听完整,难道这天地之间真的有什么隐秘的秩序是她所不能知道的?   怪不得从前无论是师祖还是齐老,每当提起这个话题都遮遮掩掩。   桃桃一个晃神的功夫,雷声已停。   山绪林嘴里也不再出声,他整个身体被雷劈焦了,摇晃着从废墟里站起来,身上的蛆虫发出被烧焦的蛋白质的味道。   虽然桃桃是故意激他说出那番招致天雷的话,但看到眼前的场景还是心悸。   在天道面前,无论多么强大的个体也如蝼蚁般渺小,连主宰自己的生死都无法做到。   山绪林没有再攻击他们的打算,他摇摇晃晃走下废墟,走到桃桃面前。   霍迪想要动手解决他的残躯,桃桃拦住他。   山绪林停在她的面前,嗓音低哑如虚渺的鬼魂:“在美人宅里,我感受到了你身上神圣净化的气息,你不是普通的灵师吧?”   “如果能好生好死,谁不愿意?可你知道,当你为了人间的蝼蚁们倾尽一生之后,得到的下场会是什么?灵师凡胎肉.体总有一死,只有强大的邪灵才能永生。”   大片的皮肤从他身上剥落,露出里面的滚烫的血骨。   山绪林贴在桃桃耳侧,声音粗涩呕哑,呼吸之间散发着恶臭味:“小灵师,你真正的敌人不是邪祟,不是暗灵师,你的一生还很漫长,你的属性注定了你不会碌碌无为,早晚有一天,也许是躯体凋零时,也许是白发苍苍时,你会明白……”   “……会明白,你手中的剑到底该指向谁,谁又是你真正的同类……”   最后一道天雷降落。   山绪林的身体被劈成了两截,滚落在地。   桃桃松了口气,可这口气却无比寒凉。   她仰头看天。   只见雷云稍稍退散,在最阴郁的云片中央,一只竖眼正冷冷地盯着她。   那只眼的瞳孔是白色的,没有丝毫感情。   在迷津渡的炼狱之门上,桃桃也曾见过这样一只眼。   当时她觉得眼熟,却没想起那是谁的眼。   现在再看,她讶然地发现,这只眼和南宫尘的很像,只是南宫尘望着她的眼眸总是温柔,而这只眼却是阴寒的冷意。   天边渐渐浮起清晨微凉的日光,手表和手机也都恢复了正常。   她已经进这凶宅两天两夜了,没想到最后会以这样的方式收场。   山绪林死了,大福和竿子身体里的虫卵也消失不见了,正在李小海的搀扶下虚弱起身。   霍迪问:“那邪灵最后说的那些话是什么意思?”   桃桃摇头,她看着天上已经消失的竖眼和雷云:“我不知道,你也别问了。”   她从空间石里取出玄魂花,南宫尘的灵魂不再挣扎着想要出来,安静得和往常一样。   桃桃很疲惫了,她看着一片狼藉的院子:“你是华灵院的人,应该能善后吧?”   霍迪点头。   马上就要天亮了,桃桃抱着玄魂花,想趁整座城市都还没醒来之前离开这里。   刚走出门,李小海连滚带爬抓着她的裤脚跪在了她的面前:“师父,您收我为徒吧!”   桃桃一脸疑惑地把他踹开:“什么玩意,谁是你师父啊?”   “我不起!”经过凶宅里的两天,李小海这么机灵的人再信她是个恐怖小说家就有鬼了,他又爬上来抱住桃桃的大腿,“求你了师父!收我为徒教我武功吧!这样以后什么样的凶宅我都能进去了!”   桃桃:“滚开。”   李小海见她不肯,瞄着霍迪,眼珠子咕噜咕噜转,他一把抱住霍迪的腿:“师娘!你劝劝师父吧!”   桃桃:“…………”   霍迪正在用手机联系特调局的人来善后,冷不防被他这一抱,他怔住了,而后抬起头看着桃桃。   桃桃冷冷地问:“你想说什么?”   霍迪:“本来是不想说的,可他叫我师娘诶!”   桃桃又一脚把李小海踹出去,她指着玄魂花:“睁大眼睛给我看清楚了,这才是你师娘。”   霍迪瞥了眼她手中的玄魂花。   李小海惊喜道:“你承认是我师父了?!!”   桃桃被他诓进套子里,无语地转身就走,李小海抱着她的腿被她一路拖行:“师父求你了,做我们这行太不容易,随时都有生命危险,你就收了我吧,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你让我往东我绝不往西,你让我吃.屎我绝不吃米,求你啦——”   桃桃拖着他走了几十米,终于不耐烦地停了下来。   她捏开李小海的嘴,本来想灌遗魂咒水的。   但是想了想,他的工作特殊,要是灌了水让他忘了这凶宅里的事,只怕以后还会遇到类似的危险,到时候谁都救不了他。   她蹲在李小海身前,拍了拍他的天灵盖,又摸了摸他的胸腔:“体内的灵少得可怜,就你这样的也想做灵师?”   李小海又泪眼汪汪地喊:“师父——”   桃桃被他喊得很烦,她起身丢给他一张名片:“以后遇到远近闻名的凶宅别自己上,先去找名片上这人想想办法,还有你进精神病院那三个朋友,他说不定也能找到办法。要是问起来,就说是应桃桃叫你去的,那人虽然脾气不好,但忙肯定会帮。”   她说完,将脚从李小海手中抽出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李小海十分宝贝地捧起那张名片,就着清晨的阳光,他看见名片上写着一行小字。   【夜来香洗脚城,经理,罗侯。】 第185章   他举起手里的牌子:“一个亿。”   朝阳胡同。   桃桃穿过人来人往的街道, 拐进巷子后招牌掉了一半的老旧澡堂。   她一进门,窝在柜台后看小说的香桂就闻到了臭味。   她抬头看见是桃桃,无语道:“我说应桃桃, 你每次来我这洗澡之前都要先去掏个粪是吗?上次也是一身臭,差点给我整个澡堂都熏上味儿了,这次又来?我告诉你, 水费三十块, 一毛都不能少!”   桃桃幽幽地看着她:“这就是你对鸣钟人说话的态度?”   香桂愣了一下, 她把这事给忘了,在想起桃桃的身份后立即变了一副嘴脸:“瞧我这脑子,我给忘了,来来来鸣钟人这边请……”   香桂把桃桃送了进去, 转头又闻见一股臭味荡漾在门口, 一个男人走进来。   香桂刚要嫌弃地赶人, 却发现这男人虽然臭了点长得还挺帅, 于是多打量了他几眼。   “这是混沌冢的澡堂吧?”霍迪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香桂老板娘你好, 我是华灵院的霍迪, 特调局的齐老是我外公的老师,他总在我面前提起你, 说你排榜很能干……刚才看到应桃桃进来了, 我也想在这洗个澡, 可以吗?”   他掏出钱包, 递了一张一百块过去。   香桂满脸是笑:“当然可以。”   她送了他毛巾和洗发水, 引他去男浴室。   霍迪跟在她身后, 忽然问道:“老板娘, 你是混沌冢的人, 知不知道混沌冢有一个叫南宫的人?”   香桂整天看店,无聊得只能看小说,除了王得宝偶尔跟她煲电话粥外,根本没人可八卦。   霍迪这样一个气质不错的帅哥主动问了,她兴奋道:“你也认识南宫尘?问我你是问对人了,我跟你说,我们鸣钟人看似大刀阔斧冷血无情,但那只是表象,她在背后还是一个会半夜给我打电话咨询感情问题的小女孩……”   ……   桃桃洗完澡裹着浴袍出来。   澡堂除了男女的浴室外还有一个公共的休闲区,会提供一些收费的茶饮水果、面包。   桃桃来到休闲区打算吃点东西,看到罗侯坐在那喝茶看球赛。   她本来还想去一趟夜来香的,见他在这,直接走了过去。   还不等她开口,罗侯瞥到她先咆哮起来:“你有病吧?我让你去收伏凶宅里的邪祟,不是让你去拆人家房子的!”   “你还吼上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罗侯的声音一大,桃桃的嗓门更大了,她跟他对骂道,“跟我说什么三株灵师就能应付,你知道美人宅里面是什么东西吗?老娘差点死里面,要不是我机灵混沌冢又要换新的鸣钟人了!”   罗侯听到这话终于不咆哮了,递给她一杯茶:“里面是什么东西?”   桃桃一口气把茶喝干,跟他讲了。   罗侯蹙眉:“是我大意了,前些天三个凡人活着出来,我以为不是什么了不起的邪祟,没想到竟然是山绪林。他辈分比老鸣钟人还要高,百年前也是赫赫有名的灵师,当时突然销声匿迹,灵师界都以为是被仇家给杀了,没想到竟然一直埋在美人宅想用秘术修炼成邪神。”   桃桃放下茶杯:“我再说一遍,不准叫他邪神。”   “知道了。”罗侯懒洋洋地应,“只有你老公能叫邪神。”   桃桃:“你说什么!谁老公?怎么就老公了?我答应了吗他答应了吗?胡说八道要不要脸啊你?”   罗侯:“随口一说,怎么还急眼了呢?”   桃桃:“……”   罗侯:“就算你今晚出不来,我也要去美人宅找你,那场拍卖会,你到底要不要去?”   上次见面他给了桃桃一张拍卖会的邀请函,他不说桃桃都快忘了,她因为凶宅的事耽搁了几天,拍卖会正好就是今晚。   桃桃塞了颗葡萄进嘴里:“既然有人诚心诚意放出了帝钟三式,我要不去不是太不给他脸了吗?”   “拍卖会晚上九点开场,到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现在时间还早,你正好也在,先把别的事做了。”罗侯与老成地敲了敲桌子,“灵师驱邪簿呢?拿出来把它写了,省得一转眼就找不着你人了,我还得满世界去送喇叭催促你。”   桃桃:“……”   ……   “罗师,好久不见,你也在这。”   霍迪洗完澡从男浴室出来,看见罗侯坐在那看球,打了个招呼。   他和罗侯都是灵师界年轻一辈中有名的灵师,从前也认识。   在罗侯身边,桃桃正苦大仇深咬着笔头绞尽脑汁地写灵师驱邪簿。   这女孩一直是副冷冷淡淡的霸道模样,这么温顺的时候可不多见。   罗侯见霍迪在看桃桃,解释道:“见笑了,我们鸣钟人年纪小爱偷懒,不督促她好好写驱邪簿转头就没影了。”   桃桃瞪了他一眼。   霍迪笑了:“那晚我也在,刚好我现在没事,要不我帮她写吧。”   罗侯:“不用,让她自己写,霍老师来申城是为了两年一度的教师考核吧?难道你的考核题目也是美人宅事件?”   霍迪头发湿漉漉的,用毛巾擦了把头上的水:“华灵院对于美人宅的凶险程度判断有误,要不是桃……要不是你们鸣钟人也来了,只怕我现在还被困在里面出不来,无论山绪林还是人头瓮都凶险得很,我从没见过这样难搞的邪祟。”   霍迪原本是想叫桃桃的,被她瞪了一眼才改口叫鸣钟人:“我来申城不全是为了美人宅,申城拍卖会也给华灵院送请柬了,上面有几样东西华灵院也很感兴趣,校长叫我来看看,有可能的话带回去几样。”   “确实。”罗侯说,“这次拍卖会上有几本赋灵术书很珍贵,就算混沌冢都没收藏。”   “对于混沌冢而言最珍贵的不是那些术书和灵物吧?”霍迪笑道,“帝钟三式失传了三百年,突然在鸣钟人来申城的时候出现在拍卖场上,挂卖的人是谁有什么目的还很难说,你们要当心,不然今晚我们结伴去,也好有个照应。”   罗侯说:“那当然好。”   桃桃听着他们聊天,不停地用手里的笔挠头。   霍迪看了眼她手中的驱邪簿。   ——跟特调局华灵院严谨的工作报告相比,写得乱七八糟。   他又看罗侯,心想这混沌冢还真有意思。   虽然应桃桃年纪小,但毕竟是鸣钟人。   可不管是香桂还是罗侯对她都像长辈对小孩一样,要换在特调局里有人这样对元凌,恐怕早就被开除了。   应桃桃看起来也不是很在乎这些虚礼,在他面前虽然挺霸道的,在罗侯面前却低眉顺眼地乖乖写着驱邪簿。   等桃桃好不容易写完,已经是中午了,她递给罗侯。   罗侯检查:“山绪林是被雷劈死的?”   桃桃点头:“这其中的原因我也还没搞明白,先别多问,当心你也被劈。”   罗侯点头,很识时务地没有再问。   三人一起吃了个午饭,去夜来香坐了会儿,等到夜幕降临,就换了身衣服前往拍卖场。   桃桃原本想穿道袍,但罗侯说太惹眼了,她的照片灵师界人手一张,都知道她喜欢穿道袍,要她换一身。   桃桃只好穿了前些天萧月图买给她的裙子,坐上了罗侯的车。   被山绪林弄断的桃夭她也没有再背,放回了空间石里,拍卖场都是灵师,认识玄魂花的也大有人在,于是玄魂花也被她放了进去,富贵就留在夜来香,没有跟去。   虽然名为地下拍卖会,可是拍卖会的地点却光明正大地设在申城拍卖场。   拍卖场位于申城最繁华的一条路上,许多房子上了年头仍金碧辉煌。   今天同时有很多场拍卖会举办,只有一场是灵师界的拍卖,拍卖场门口人来人往,所有人穿着体面。   还好换了身衣服,桃桃心想,不然穿着那身破道袍恐怕在门口就要被拦住了。   凡人和灵师混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   拍卖场门口站着两个门童,都穿着西装背心打领结,只是有一个是戴着面具的。   霍迪和罗侯都不是第一次参加拍卖会,对这样的场合驾轻就熟。   桃桃跟在他们身后,看见他们两个径直走向那个戴面具的门童,将手里的请柬递过去。   “混沌冢,华灵院,三位这边请。”门童低声确认了身份,朝后招手,一个穿着靛蓝色的旗袍的礼仪小姐带他们走向旁边的小门,而其他人则沿着大门直接进去了。   桃桃明白了,那些从大门进去的应该是来参加正常拍卖会的凡人,灵师的拍卖会则有另外的场所。   沿小门进去后是一截通往地下的楼梯,罗侯掏出一张面具递给桃桃:“戴上,否则一进去就被人认出来了。”   桃桃戴上面具,罗侯和霍迪也戴上了。   沿那楼梯下去又七拐八拐,面前终于出现了一扇华贵的大门。   有侍者站在门的两侧,再次检查了请柬之后,放他们进去。   拍卖室很大,一眼望去,座位至少有一百。   在阶梯级的座位之下是一座拍卖台,所有的灯光都打在拍卖台上,光辉熠熠。   台下座位上的灯光却很暗,除非离得很近,否则很难看到周围人的脸,这也是为了隐藏买家身份所做的考虑。   罗侯和霍迪去前台验证身份兑换拍卖牌,桃桃找了个不起眼的角落坐下。   她观察整个拍卖场,差十分钟九点,场内已经坐了一半的人,除了他们几乎没人戴面具,能来这里的人大多衣着整洁,都是有名望的灵师。   在她前面坐了一排穿西装的男人,看起来挺有气势,不过桃桃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看不清长什么样子。   罗侯和霍迪回来了,罗侯手里拿着034号的牌子,霍迪手中拿的是035。   这些牌子是根据进入拍卖场的时间顺序发放的,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一会儿拍卖的时候举牌叫价。   很快,背后的大门合拢,光线稍稍明亮了一些,拍卖会就要开场了。   台上走来一个身材丰腴的漂亮女人。   她上场后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规则就直接开始了拍卖的流程。   “第一件拍卖品,仙嚎界的赋灵术书。”   女人眉眼多情,声音像百灵鸟一样清脆好听:“提起仙嚎界大家可能没听过,但无间之垣想必有人听说过吧?无间之垣是邪灵的诅咒,形同结界,被无间之垣困住的人就像被困入不见底的深渊,至此一生都无法脱离结界。”   “仙嚎界术如其名,神仙到了里面都要嘶嚎,这种结界的作用和无间之垣类似,它的力量根据施界灵师的能力而定,只要施展结界,除非修为高于施界的灵师,否则无论如何都不可能破界而出。”   “各位灵师应该遇到过很难缠的邪祟吧?家族应该也有犯了错要关押的族人,对于灵师而言,门锁这种东西很容易就被打开,但如果您会使用仙嚎界,效果就完全不同了,仙嚎界的结界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弱,无论过去多久,它所布下结界的力量都始终如一。”   “这种结界非常强,但它本身的力量也很霸道,这本赋灵术书低于三株的灵师无法学习,否则可能会受伤,各位买家请根据自己的实际能力酌情叫价。”   女人妩媚地笑:“根据这件拍品主人的要求,我们将起拍的价格定在了五十万,每次加价不得低于五万元,拍卖现在开始。”   “好霸道的结界。”霍迪说,“不会随时间推移而减弱力量,结界的强弱根据施界灵师的力量而定,只要修为低于施界者就无法破界,要不是有缺点只怕能卖上天价。”   罗侯:“就算有缺点也能卖上天价,灵师界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   女人话音刚落,场下已经有人举牌子了:“五十五万。”   桃桃朝出价的人看去,那人坐在前排,是个身材矮胖的老头。   “六十万。”这次出价的人是一个样貌平平无奇的中年女人。   “七十万。”   “七十五万。”   “八十五万。”   桃桃怀疑自己耳聋了:“他们说的单位是万吧?”   这些人一个个出价的爽快劲,让桃桃不由得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不知道还以为是八十五块钱的东西。   “瞧你那没见过世面的样子。”罗侯说,“灵师界除了混沌冢外没有穷人,给几个有钱人算个命就赚回来了,这只是刚开场,越到后面的东西越贵。”   桃桃听了这话连忙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副黑框眼镜带上。   就着拍卖场微弱的灯光,她仔细看着请柬,发现帝钟三式是最后一个拍卖品,她又查看自己的银行余额。   虽然巫家铺子被王得宝打理得井井有条,但一个月净收入也才几十万,给她买雪胆枝还花了不少钱,她卡里总共就一百来万。   总不好动混沌冢的钱吧,这像什么样子?   实在不行也可以卖了巫家的铺子,那玩意怎么也值个一千多万。   霍迪看桃桃的神色一会儿高兴一会儿哀愁,猜到她大概是钱不够,他问:“要我借你吗?”   在昏暗的灯光下,桃桃看也没看他:“不用。”   转眼间,仙嚎界的赋灵术书已经拍出了一百万的高价,还有人在不停地加价。   坐在第一排的一个穿白西装带着面具的男人举起手里的牌子,声音低沉:“两百万。”   拍卖师愣了愣,别人都是五万十万地加价,他直接抬了一百万,不光是她愣了,所有人都愣了。   拍卖师钓到了有钱的大客户,很快反应过来:“021号贵宾,出价两百万,两百万一次,两百万两次……”   桃桃虽然很不想表现得没见过世面,但也着实被惊呆了:“那人是谁啊?”   罗侯:“他戴着面具,还用了变声器,很难猜出来,管他是谁,不和我们抢帝钟三式就行了。”   接下来拍卖品都是珍贵的灵物和赋灵术书,场上竞价十分激烈。   桃桃注意到,那个白西装的男人不轻易出价,一出价就会将价格抬到一个别人无法接受的程度。   如果有人和他争,那么他就继续加价,有次直接将一个价值不过一百万左右的灵物抬到了四百万,跟他竞价的人十分肉痛,他却很淡然地拿下了。   霍迪也参与拍了几样研究所急需的灵物,花了几百万。   拍卖场能遇到白西装这样大手笔的客户,拍卖师很高兴。   她满面春风,让人用小车推出倒数第二件拍卖品。   那是一本书,看起来也是赋灵术书,越到后面东西越昂贵,在它之前的一件罕见而强大的赋灵术书已经被拍到五百万了,这样东西或许能拍出千万的高价。   “各位灵师,大家看到这本书也许会认为它也是一本赋灵术书,实则不是。”美女拍卖师脸上泛起一抹神秘的笑容,“元素书的制作方法早已失传,世上的元素书用一本少一本,在今天以前,我们拍卖会已经大半年没有遇到元素书了。”   “这是一本名为曙之杀的光属性元素书,只要光属性的灵师得到,就可以学会里面的技能。”   “世界上属性灵师不多,光属性灵师更是极其稀少,但我知道,在座部分贵宾背后的组织和家族里有光属性灵师的存在,就算现在没有,谁又知道未来不会有?”   ……   “怪不得他们给混沌冢送请帖,曙之杀,我看请柬还以为是什么赋灵术书,没想到是元素书。”罗侯说,“世间光属性灵师很少,不超过十个人,恐怕这十个人所在的组织和家族都被拍卖场请到了。”   桃桃:“光属性的灵师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至于光属性的元素书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东西太罕见了。”   罗侯:“你不会想要竞拍吧?”   桃桃:“如果价格合适,拍下来给阿与也没什么。”   罗侯:“恐怕价格很难合适。”   台上的拍卖师微笑道:“曙之杀,光属性元素书,起拍价八百万,每次加价不低于一百万。”   “九百万。”   “一千万。”   桃桃原本还想参与一下,此时听得头脑一怔眩晕:   “他们疯了?元素书是一次性消耗品,用完就没了,就算这些人家里有光属性的灵师,但我从来没听说过应该也没什么名气,他们买回去给自家那些一二株甚至灵脉都未必修出来的光属性灵师有什么用?浪费东西。”   霍迪在旁边咳了一声,桃桃瞥他:“你咳什么?嗓子痒就去吃药。”   “校长就是罕见的光属性灵师,所以他才那么想要关风与留校。”霍迪说,“我这次也是冲它来的。”   桃桃:“……”倒是从来没听说。   “拍吧。”桃桃想了想,“不用给我面子,反正我也买不起。”   “再等等。”霍迪说,“前面每次遇到好东西那个白西装都会出价,他这次还没开口呢。”   场上竞争激烈,转眼已经拍出了两千万的价格。   过去还从没有哪本元素书能拍到这么高的价格,渐渐有人撑不住了,竞价的只剩下三个人了。   “两千一百万。”   全场鸦雀无声。   拍卖师:“003号贵宾出价,两千一百万一次,两千一百万两次……”   “三千万。”一个磁性却有些机械的声音传来。   拍卖师转头看向穿白西装的男人,他用了变声器,带着面具看不到脸,但他无论气质还是仪态都无可挑剔,想来面具之下也是一张英俊的面孔。   霍迪虽然是冲着曙之杀来的,可现在的价格已经抬到了天价,他手里拿的是华灵院的公款,不好随意挥霍。   他犹豫起来。   “021号贵宾出价三千万,三千万一次……”   “四千万。”   如果说白西装出价还在大家的意料之中,那么这突然插来的声音则让全场都好奇了。   他们纷纷回头,发现出价的是一个一直坐在后排,全程没有说过话的穿黑西装的男人。   西装男就坐在桃桃前排。   桃桃听这声音耳熟,扒着椅子朝前看了眼:“辛保镖?”   辛保镖站起来,转身朝桃桃鞠躬:“是墨镜男通知少爷叫我来的,他说少奶奶今晚或许有用钱的地方。”   “少爷说,反正为找少奶奶十五个亿都打水漂了,也不差这点,少爷还说,少奶奶的师弟就是他的师弟,所以给少奶奶的师弟花钱,就是给少奶奶花钱,他很愿意。”   “别。”桃桃连忙说,“四千万我这辈子都还不起。”   她转头看着罗侯:“你通知小佑干什么?”   罗侯懒懒道:“帝钟三式对你很重要,对混沌冢也很重要,我是有备无患以防万一,再说少爷是心甘情愿的,我又没逼他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你就让他给你花钱吧,干嘛心疼资本家的钱啊?”   辛保镖说:“少奶奶不用担心,这是少爷自愿买给关师弟的,和您无关,也不用您还。”   说着,白西装再次举牌。   “021号贵宾出价五千万。”拍卖师没想到一本元素书能卖到五千万,手都有些抖了。   辛保镖转身举牌:“七千万。”   一下抬了两千万,拍卖场上的人全体惊呆,转头看着白西装,心想他不会这还要再加价吧?   白西装安然地坐在椅子上,他沉默了一会儿,摆了摆手,退出竞价。   三锤落定,曙之杀元素书以七千万的价格成交。   不仅破了拍卖场历史上元素书的最高价,就算放眼整个灵师拍卖史也没有哪场拍卖会的单品价格高于它。   霍迪冲着这本元素书来的,根本没有出价的机会。离开华灵院之前,嵇色邪对他说,这本元素书的实际价值在一千万左右,稍微高出几百万可以考虑拿下,但高出六千万,华灵院确实没有那么多资金。   此时,全场只剩下最后一件拍品了。   帝钟三式。   它也是一本书,算起来也是术书的一种,只不过其他术书灵师只要学会了就可以使用。   这本帝钟三式,光是学会了没用,如果没有帝钟也用不出分毫,所以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使用。   混沌冢的应桃桃。   灵师界都知道这位的性子,灭杀堕神道后消失得无影无踪,再出现时直接逼退寂静之主,杀了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取走镇魂雾,特调局屁都没放一个,更是逼得救世盟诸家灵师不得不像绩效考核一样去收集十方璞。   在灵师界,这位已经成了不好惹的代名词。   既然单子上有帝钟三式,那么拍卖场必然已经将请柬送到了混沌冢的手里。   谁敢和应桃桃抢东西?   拍卖师说:“帝钟三式,具体是哪三式我们不清楚,送来的人也不清楚,这就需要拍到的贵宾自行探索了。最后一件物品根据卖家的意思不设起拍价,每次叫价最低不限,各位可以开始起拍了。”   全场鸦雀无声。   罗侯问:“不设起拍价,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   “朝混沌冢示好或者心怀鬼胎,无非就这两种。”桃桃淡淡道,“如果是示好,直接来混沌冢送给我就好了,何必拿到拍卖场来拍卖?所以,拿出这帝钟三式的人大概率是心怀鬼胎了。”   “试试就知道了。”罗侯举起手中的牌子,“一块钱。”   场内的人纷纷回头,敢这样直接叫价的应该是混沌冢的人吧?   可一块钱也未免有点太过分了。   帝钟三式,虽然在别人手里相当于废纸,但怎么说也是历经了三百年流传到现在的古董,光历史价值又何止一块?   就算不能用,买回家收藏也好啊。   正在有人跃跃欲试想要竞拍时,白西装自第一排的座位上缓缓站了起来。   他身高腿长,仪态优雅,转头看着罗侯的方向:“混沌冢的朋友既然来了,一块钱也太没诚意了。”   他声音里含着笑意,却显而易见地来者不善,他举起手里的牌子,缓缓说道:“一个亿。” 第186章   炼鬼公会,姬梧桐。   一本曙之杀被交易出七千万的价格已经够令人不可思议了, 这本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能使用的帝钟三式竟然第二口就被叫到一个亿,从白西装的话里听着,他似乎还不是混沌冢的人。   他竟然敢跟混沌冢的人叫板?   辛保镖举起手中的牌:“两个亿。”   “三个亿。”白西装淡然道。   辛保镖还想再叫, 桃桃开口:“让给他。”   “少奶奶,这是帝钟三式!”辛保镖急了,“少爷说了, 只要是您喜欢的东西, 无论再贵也要拍下。”   “他敢这样大张旗鼓抢帝钟三式, 说明有备而来。”桃桃笑了,“既然那么喜欢,就多给他玩两天吧。”   她从座位上站起来,直视下方那戴着面具的男人。   拍卖场送出去的请柬都是有数的, 禁止一切暗灵师参与。   所以这男人不可能是寂静寮的人, 除了寂静寮, 还有谁会和她过不去?   男人注意到桃桃的注视, 他双手插在西裤的兜里,隔着一道木质面具, 眼神在空中擦出激烈火.药味。   桃桃离开了拍卖场。   辛保镖吩咐手下人去结曙之杀的账。   他跟在桃桃身后:“少奶奶, 要不我找人盯着那小子,等他离开拍卖场之后就动手把帝钟三式抢回来, 我带来的人都是格斗高手, 绝不会叫人发现蛛丝马迹, 就算他们去报警, 灵师界的事警察也掰扯不清的。”   桃桃没说话。   辛保镖又提议道:“或者我去找拍卖场的人打听打听那白西装的身份?”   “他既然敢嚣张, 就一定有嚣张的本钱, 你们不可能是他对手, 不要惹事, 也不要打草惊蛇。”桃桃坐进罗侯的车里,问道,“就算灵师有钱,为了一本对自己无用的术书随便就能拿出几个亿来,正常吗?”   罗侯摇头:“当然不,姑且不论钱,现在的灵师界也没人敢要这样东西吧?他要了又有什么用?”   桃桃:“所以这人显而易见是冲我来的,东西他既然拿到了,不可能不做些什么,等着就是。”   “就算要等也得做好万全的准备。”霍迪说,“那男人虽然挡着脸,但是用排除法不难猜到身份。”   桃桃:“排除法?”   霍迪掏出一个本子和一支笔。   罗侯将车内的光调亮,霍迪在本子上写写画画:   “拍卖场也会将请柬发给有名望的自由灵师,看那白西装的身材和谈吐应该还很年轻,如果年纪轻轻就是灵师界出了名的自由灵师,那我应该知道他的名字才对,但我脑海里没有这号人,所以他一定是灵师组织的人。”   “根据去年特调局做的灵师界人口普查,目前灵师界有七十多个灵师组织,其中二十个较为强大、有名望的组织已经参加了救世盟,救世盟的人怕你怕得要死,不会、也不敢和你抢东西,那个白西装很可能是剩下五十多个没有参加救世盟的灵师组织里的人。”   罗侯:“救世盟已经是一群废物了,连救世盟都进不了的是废物中的废物,他们敢动鸣钟人的心思?”   “无知者无畏,越是什么都不知道做事越没顾忌,况且他们驱邪方面是废物,不代表敛财方面也是,这场拍卖会你也看见了,那些灵师组织一个个富得流油,不过纵观全场,那个白西装的有钱程度是其他人望尘莫及的。”   霍迪在本子上写了一连串灵师组织的名字,将它们分成四列:“第一列灵师组织里几乎没有像样的灵师,平时也只是收费帮凡人处理一些不算难的事件,可以排除。”   他画掉了那一列的名字:“第二列的灵师组织实力较强,靠结交有钱人赚了不少,但大多都是暴发户气质,看那白西装的言谈举止,应该不会来自这些灵师组织。”   “第三列的灵师组织里我都有熟人,也没有白西装那号人。”   “至于第四列,这些组织平时很低调,我没接触过。”   “气质不凡,富得流油,灵师组织的人,又足够叛逆敢和混沌冢叫板,综上我认为,他是这个人的几率很大。”   霍迪在第四列上名单上圈起了一个名字:“炼鬼公会,姬梧桐。”   *   桃桃早上是被电话声吵醒的。   昨晚拍卖会结束已经是凌晨了,桃桃很困,听完霍迪的推理后,桃桃觉得有理有据,但她和炼鬼公会没有过节,如果是姬梧桐,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和她抢帝钟三式,所以把这件事交给罗侯去查,自己就回酒店休息了。   她和萧月图原本住在快捷酒店,但辛保镖对着那快捷酒店的环境直皱眉头,当晚就强行给她换到了申城一家五星级酒店住了。   电话响了,桃桃以为是罗侯查出东西了,接起来喂了一声。   对面萧月图声音十分激动:“师姐,你来陪我喝下午茶吧!”   桃桃困得睡眼朦胧:“我不饿,你自己喝吧。”   “我自己喝会晕过去的!”萧月图声音惊喜到颤抖,“松普普事件我解决了,你猜怎么着,刚刚苏恩曜的助理过来找我,说为了感谢我破案,我偶像苏恩曜要请我喝下午茶!就在皇家度假大酒店!我不想在偶像面前出丑,你陪我吧,求你啦师姐!”   桃桃听到皇家度假大酒店这几个字,抬头看了眼床头柜上的牌子,就是她现在所住的酒店。   喝个下午茶也只是下趟楼的功夫,她答应了:“时间地点发我。”   她挂上电话,睡不着了。   现在才十点,离下午茶还有四个小时。   辛保镖送来早午餐,她坐在江景落地窗前边看风景边吃。   在她吃完之后,辛保镖拿出一个盒子递给她,桃桃打开,里面满满装了至少几百根雪胆枝。   “这是少爷让我带给您的。”辛保镖说,“他知道您身体不好,这种灵物可以养护您灵师的本源,所以一直派李管家到处收集,总共只找到了这些,应该够少奶奶几个月用的了。”   桃桃:“你们李管家真能干,罗侯都找不到这么多雪胆枝,很贵吧?”   辛保镖只是笑。   桃桃从空间石里掏出一张地契和房契递给他:“这是一间灵交坊的铺子。”   辛保镖不理解地看着她。   桃桃说:“曙之杀加上这些雪胆枝让小佑破费了,就把这间铺子抵给小佑吧,虽然也不值什么,但它是我现在手里最值钱的东西了。”   辛保镖大惊失色:“少奶奶——”   他弯腰鞠躬,深深地低下头:“我要是收了您的东西,少爷他会杀了我的!”   桃桃把那两张纸塞进了他的西装口袋。   她点了一根雪胆枝塞进嘴里:“不收我现在就杀了你,你出去吧,我想自己待一会儿。”   辛保镖扒着门框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桃桃掏出离开华灵院之前特调局交给她的十方璞散布的资料看了起来。   救世盟每完成二十起事件,混沌冢就会选择一起事件完成,她用一个中午的时间看完了全部的资料,没有一个邪祟是容易解决的,原本就已经很强大了,加上十方璞的助力,只怕到时候解决起来会是件很难的事。   她选了几件难度较高,但刚好能被她和混沌冢灵师能力克制的事件发给罗侯,让他安排一下,随时准备动手。   再一抬眼,已经快两点了,她换上衣服抱着玄魂花去往萧月图说的那家咖啡厅。   咖啡厅在酒店的一层,桃桃乘电梯下去,发现大厅里围了很多年轻女孩,手里拿着相机朝着电梯的方向在拍些什么。   工作人员在电梯四周拉了线,除非是酒店的客人,外来人一律不准越线。   桃桃刚要走向咖啡厅,那群女孩里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回头一看,是路结樱。   女孩兴奋地朝她招手:“桃桃——”   路结樱指了指身边另外一个女孩:“这是我同学,她是苏恩曜的粉丝,我陪她来追星,你在这做什么呀?”   桃桃走过去:“来找朋友,你还好吧,家里的事解决了吗?”   路结樱:“多亏了你,已经完全解决了,只是王婆婆她去世了,医生说是年龄太大突发脑梗。”   那老太婆为什么会死桃桃比任何人都清楚,嘴上却说:“那真是太可惜了,年纪大了难免有病痛,节哀。”   正说着,身边突然爆发出一阵激动的尖叫声。   所有女孩不约而同地朝着电梯的方向举起手机:“啊——苏恩曜——”   “苏恩曜,好帅——”   “哥哥,看我啊——”   桃桃回头,在几个保镖和助理的保护下,一个俊美的男人从电梯里走出来。   苏恩曜是萧月图的偶像,桃桃虽然不关注影视明星,但也在萧月图的房间里见过几次海报。   海报上的男人很帅,但见了真人,才发现他并不上镜,海报上的面孔却没有他十分之一的好看。   非要说,这男人的脸就是造物主的恩赐,是它投落在人间一抹绚丽的颜色,眉眼如画,鼻骨高挺,削薄的唇如同两片淡红的花瓣,精美的五官落在古希腊神像般棱角分明而立体的脸上,叫人目眩。   难怪萧月图说她一个人可能会晕过去。   耳边充斥着粉丝激动到几乎癫狂的叫声,就连路结樱也怔怔地看着男人:“真的好帅啊……”   是很帅,但桃桃不感冒,比苏恩曜好看的人她见过,还朝夕相处过,她已经对男人的俊美免疫了。   苏恩曜身边的人太多,派头太大,桃桃想等他离开再走,就站在原地没动。   她是酒店的客人,刚从电梯里出来,其他的粉丝被拦在线外,而她站在线内。虽然不在路的中央,但一眼看过去还是很突兀,加之她看上去很年轻,苏恩曜身边的男助理以为她是粉丝,越过线想要靠近苏恩曜。   他远远的挥手驱赶:“让开让开——”   桃桃身后那些女孩激动得完全听不见声音了,后面推前面的,前面的挤到桃桃身上,将本来就在线外的桃桃挤出去了,刚好挡在苏恩曜的必经之路上。   桃桃不想惹人注意,正要让开,苏恩曜的助理却伸手在她肩膀狠狠地推了一把,吼道:“让开,耳朵聋了吗?”   那男人比桃桃高一个头,五大三粗的一看就经常健身,可他用全力一推之下,看似纤细的女孩竟然纹丝不动。   桃桃旋起眉,她还没发作,辛保镖如同洪钟一般的声音从背后炸响:“找死吗你!”   这一声不仅吓住了苏恩曜的助理,也吓到了大堂经理。   昨晚辛保镖办入住时刷的是金氏财团的卡。   经理知道这是金氏财团的人,连忙站出来:“误会误会,这不是粉丝,这是入住我们酒店总统套房的贵宾。”   辛保镖的个头和身材丝毫不比那助理差。   他没理经理的劝和,堵在助理身前:“知道我们少奶奶是谁吗?你敢推她?”   助理知道自己推错人了,也不道歉,拽拽地说:“不就推了一下吗?又没推动。”   辛保镖瞪着眼,气势凶悍:“没推动就不用道歉了?那我现在打你一拳没把你打死,是不是也可以掉头就走啊?”   酒店的经理劝阻不了,只是尴尬地赔笑。   助理终于意识到眼前这位不好惹,一时气焰也不敢嚣张了:“就是误会而已,你怎么胡搅蛮缠的……”   “是我们不对。”苏恩曜打断了助理的话,“我代他跟您道歉。”   不光人好看,声音也好听,背后的尖叫声又此起彼伏。   桃桃不擅长和普通人打交道,反正也没受伤,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开口道:“辛,我没事,你回来吧。”   辛保镖这才退到她身后。   苏恩曜走到桃桃面前:“实在对不起,不如我请你喝杯咖啡吧。”   桃桃:“不用了。”   虽然一会儿确实要陪萧月图和这男人喝咖啡,但这里这么多人看着,桃桃不想引人注目。   她转身要先一步离开,打算出去再说,苏恩曜却快步跟上来抓住了她的手腕:“等等……”   桃桃很少与别人肢体接触,面对陌生人她的身体有回护自身的本能,所以手腕被抓住那一刻,她下意识挥手。   她的力气不是常人能承受的,当她回过神来转头看,苏恩曜的身体直接被她甩飞出去——   ——在众目睽睽之下,撞在了身后反光的电梯门上。   桃桃:“……”   ……   萧月图早就打扮好了等在楼下咖啡厅,却突然被通知苏恩曜改了下午茶的地点。   她乘电梯一路来到皇家度假大酒店顶层的餐厅。   门口里三层外三层被苏恩曜的粉丝围着,工作人员正在劝说她们离开。   几个金氏财团的保镖守在门口,别说粉丝,就连只蚊虫都进不去。   萧月图一进门就看见桃桃和苏恩曜坐在窗边的桌子上,辛保镖站在桃桃背后,助理小杰站在苏恩曜的背后。   两人正你来我往地打嘴炮。   “要不是你家老板突然动手,我家少奶奶会受到惊吓吗?”   “正常人受到惊吓都是大叫,谁受到惊吓会直接把人甩飞啊?再说我家恩曜抓她手是她三辈子修来的福气,别人求都求不来,一会去医院检查了要是有什么好歹,你们就等着收律师函吧!”   “别人当你们是大明星,我们少奶奶不稀罕。律师函?谁敢发?”辛保镖冷笑,“苏恩曜,签约在天王星影视文化公司,只要我们少爷发话,就算你家老板都没好果子吃,别说一个明星了。怎么,你是觉得夏天过去天气凉了,天王星集团该破产了吗?”   “……”   萧月图看到苏恩曜很紧张,又被这里的气氛搞得不知所措,她走到桌前:“你们这是?”   苏恩曜见她来了,站起来与她握手:“萧月图大师是吗?你好,刚才出现了一些突发状况,粉丝堵门没办法出去,只能请你上来了。”   萧月图碰到了偶像的手,小脸通红:“你好,到底怎么了嘛?”   桃桃懒怠地靠着顶层的落地窗:“我不小心把他甩飞了,他粉丝要揍我,所以出不去酒店的门。”   她三言两语简述了经过,实际上当时的情形更加惊心动魄。   桃桃生平第一次被一百多个女孩追着喊打喊杀,人墙堵住了酒店的大门,她想逃逃不掉,想还手又不好真的打,最后还是辛保镖的保护下躲进电梯来到顶层这才逃过一劫。   她以为把这话对萧月图说了,萧月图一定会痛斥那些粉丝的可恶。   谁知萧月图却转身瞪着她:“你把他甩飞了?怎么可以这样!他要是受伤了还怎么工作啊?还怎么唱好听的歌拍好看的电影啊?还好脸没事,师姐你太过分了!”   桃桃:“……”   苏恩曜温柔地笑:“我没事,只是轻微,你们两位认识?”   他一开口,萧月图的小脸又红扑扑了,像极了树枝上鲜嫩多汁的桃子:“是啊,我师姐她一直是这样,脾气不好,但她人不坏的,我替她道歉了,你千万别介意啊。”   苏恩曜:“怎么会,你查出普普的死亡真相我要谢你才是,只是没想到他会是那样的人。”   提到那起事件,桃桃来了兴趣:“所以那男人的死因到底是什么?”   萧月图说:“恶鬼报复。他包年的房间就在这家酒店楼上,我进去的时候房间里足足有五只女鬼,她们死得很惨,怨气很重,松普普就是被它们虐杀了,不过好在她们的灵魂已经被我超度往生了。”   “那些女鬼是被松普普杀的?”   萧月图露出了激愤的神色,骂道:“那松普普看着人模人样,实际就是个禽兽!研究所发明了一种仪器,只要灵师注入灵力就可以短时间内和邪祟无障碍交流,我离开学校前把那仪器借出来了,在那间房里,女们鬼亲口对我说……”   “她们都是松普普的粉丝,在一次探班的时候被松普普约出来,狗男人想对她们做那种事,她们不同意,所以他就在她们的饮料里下药把她们关了起来……总之,他发泄了□□还不够,怕她们说出去还把她们都杀了,所以她们死后才有那么重的怨气。”   苏恩曜没有开口,垂着眼坐在对面,像是在为好友做的事愧疚。   他薄软的耳垂上戴了一只松绿色的耳钉,看上去亮莹莹的。   桃桃拿手机搜松普普的相片,眉清目秀,是个很漂亮的男孩子,看面相不是凶恶的人。   萧月图说:“知人知面不知心,要不是那些女鬼亲口对我说,我也不会相信他能做出这种事来。”   午后的光温暖,苏恩曜歉疚道:“我到现在也无法相信,那是普普能做出来的事情。”   “你别难过了,这跟你没关系的,都怪他装得太好了。”萧月图安慰他,“他虽然做了坏事惨死,但是我超度女鬼的时候也顺便念了一段往生咒给他,他应该能收到,下辈子好好做人不要再作孽了。”   桃桃:“应该能收到?”   萧月图:“他的灵魂不在房间里,估计已经下地狱了吧,谁知道呢。”   门口的那些愤怒的粉丝在工作人员的劝说下已经离开了。   苏恩曜电话响了,他起身:“失陪一会儿。”   他走后,桃桃问:“你不会搞错吧?”   “怎么可能!”萧月图说,“当事女鬼亲口告诉我的还能有错吗?我虽然看不见她们,但能感受到她们伤痕累累,气息暴怒,提到松普普的语气也是特别浓的怨恨和愤怒。”   桃桃看着手中男人的照片:“看他样子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面相也是一门学问,师父从前教我没好好学,只是隐约有这种感觉。松普普各方面条件都不错,他想要女人很简单吧?何必去做这种事情。”   萧月图吃着点心:“师姐你从前不下山,对世上一些丑恶的事情不了解,人坏起来和俗世的地位、财富、皮貌都无关,他只要想坏,就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就算是这样,一个男人同时迷晕了五个女人做那种禽兽的事情,这合理吗?”桃桃说,“松普普离世前这件事情没有爆出来,就说明他掩藏得很好,迷晕带走五个人奸.杀后还能很好地处理掉,这是他一个人能做到?如果不是他一个人做的,必然有帮凶,既然这样,为什么女鬼不去找帮凶的麻烦?”   萧月图齿间咬着点心,含糊不清地说:“有道理啊!他一个人是怎么做到的?不过那些女鬼已经被我超度了,也问不出什么,她们都说是松普普,他应该有自己的办法吧。别多想了,吃这个,刚刚苏恩曜在我都不好意思吃……”   桃桃觉得这起事件不是那么简单,但不是她负责的事件,线索到这里又全部中断了,她也没什么头绪。   “我也去趟洗手间。”   餐厅整个被苏恩曜包下来了,香氛味太浓,桃桃去洗手间洗了把脸。   正要离开,忽然听见隔壁男厕传来打电话的声音。   “我刚听见苏恩曜和人打电话,说家里收到一个包裹,寄件人是松普普,那小子不会知道自己快死了,所以留了后手吧?他向来跟苏恩曜关系不错,包裹里面万一是对我们不利的东西怎么办?”   “是我没处理好,可这件事做的太仓促了,松普普身上十个心眼,我也不能全部防范到,总之要在苏恩曜打开包裹之前把那包裹里的东西截下来,绝不能让他看到,否则我们一番布置放在松普普枕头里面的东西不就白费了吗?”   “好,我现在就去办。”   桃桃听见男厕所的脚步声要出来了,闪进女厕所的门口。   她看见之前请她吃过饭的松普普的经纪人苗顺急慌慌地从厕所离开。   她回到位子上,苏恩曜已经回来了,正在和萧月图聊天。   “你刚才接了什么电话?”桃桃上来就开门见山问道。   苏恩曜愣了愣,萧月图尴尬地拉她衣边:“师姐,这是人家的隐私,你不好问的。”   桃桃黑曜石般的眼珠盯着苏恩曜,并没有觉得这有什么不好问的。   男人笑了笑:“也不是什么隐私,只是说出来怕吓到你们。家里阿姨告诉我刚刚收了一个快递,寄件人是普普,可他已经去世很多天了,也许是黑粉的恶作剧吧。”   萧月图:“这么恐怖?要不我去你家看看……你别多想,我不是私生,就是想着说不定能帮到你。”   “谢谢你。”苏恩曜笑起来俊美,温暖得让人心都化了。   桃桃招手叫来辛保镖,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辛保镖虽然满脸疑惑,但还是掉头走了。   “今天的饭就吃到这。”桃桃拉起萧月图,“我们走吧。”   萧月图:“啊?我还没有吃够呢,而且他好不容易空出了一个下午,他都还没走……”   苏恩曜温柔道:“有什么急事要处理吗?或许我也能帮上忙。”   桃桃看了看他,问道:“你有没有松普普死亡那间房的钥匙?”   ……   松普普在皇家度假酒店包了一间房,他惨死之后那房间就封了。   苏恩曜是松普普的好友,两人又是同一家公司,他说想要进去看看,很轻松就跟酒店要来了钥匙。   那是酒店顶层一间江景房,桃桃和萧月图等在房间门口时,萧月图远远看见走廊尽头走来一个穿着白裙的漂亮女人,她无语道:“我说苏婉婉,申城那么大,你偏要和我冤家路窄是吧?”   苏婉婉看到她也很惊讶:“你住得起皇家度假酒店?我想起来了,你的那起事件就是在这处理的吧?只有这种时候才能踏进这里的大门,和你那个姓元的小男朋友一样,都是穷鬼。”   萧月图恼火道:“你跟我骂架带他干嘛?他是你能说的吗?”   “说说怎么了?”苏婉婉抠着指甲,“穷还不让人说了?在学校的时候我看见他晚上接你了,有没有搞错,以为自己是小学生吗?追求人还送冰淇淋的,难怪你看不上他。”   “我看不看得上他用不着你多嘴!”萧月图刚要发作,余光瞥到苏恩曜上来了。   她不想在偶像面前表现得太凶:“算了,懒得和你说。”   苏婉婉也懒得理她,刷了隔壁的房门进去了。   苏恩曜打开松普普的屋子,虽然已经被处理过了,还是隐约能闻见腥臭味。   桃桃径直走进卧房,将玄魂花放到一旁地毯上,拿过床上的枕头拆开。   萧月图跟在她身边:“这枕头有什么问题吗?”   桃桃在棉花里面掏来掏去,掏出一张粘着几撮头发的符纸来:“果然没那么简单。”   符上的纹路很奇怪,桃桃从没见过。   “这是什么东西啊?”萧月图问。   桃桃摇头:“还不知道。”   桃桃坐在地毯上,忽然身体一僵,转头看向地毯上的玄魂花,神色动容。   不过只是一瞬,一瞬后她又收回目光,闭上眼在李鹤骨遗留的记忆中寻找这张符上图案的样式。   萧月图乖乖坐在她身旁,突然听到客厅的音箱里放起了歌。   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   与你分离   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   我不想忘记你   牵你手看雪的记忆   已成为无法言说的禁忌   ……   男人嗓音如醇酒,每一句唱出口都像是要倾注一生的温柔。   这首歌名为《雪》,是苏恩曜作词作曲演唱的。   萧月图很喜欢听,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在这时候放它。   “我有一个妹妹。”苏恩曜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不知从哪里变出了一瓶酒。   他喝了一口,目光深邃:“她很美,如果她能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里,那么世界上所有女人加起来都比不过她一根手指头。”   萧月图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有些尴尬。   好在桃桃很快睁开了眼,她拿着那张符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对着午后明亮的光线辨认:“就是它。”   萧月图立即被吸引去注意力:“这是什么?”   “古时候一种迷惑恶鬼的阴术,把恶鬼要害的人的头发粘在符上,把符放在稻草人或者木头人身上,这样就会将恶鬼的戾气转移到稻草人身上,可以驱邪避灾。”   “但是现在有人把它塞到了松普普的枕头里,这上面有五撮头发,害死那五个女孩的是这五个人。”   “他们让那些女孩觉得伤害她们的人是松普普,所以恶鬼才会将松普普虐杀在家里,实际上她们杀错人了。这张符很阴毒,在符的作用下,恶鬼连松普普的灵魂都完全撕碎了,这也是为什么你在房间里找不到他的灵魂。”   “天啊。”萧月图捂住嘴,“都怪我,可是我已经将那些女孩送去超度了,怎么办,这样不是找不到真正的凶手了?”   “找得到,我已经让辛保镖去了,晚点就有结果。”桃桃安慰她,“等他回来……这什么味道?”   那味道已经存在好一会儿了。   萧月图伸着鼻子嗅了嗅:“又臭又甜,可能是尸体的味道没有散干净吧……不过师姐,你觉不觉得头有点晕……”   萧月图紧接望向坐在沙发上的苏恩曜:“你为什么没事啊?”   苏恩曜缓缓站起,桃桃一把将萧月图拉到身后。   萧月图先一步晕了过去,桃桃的身体忍不住摇晃,她看着苏恩曜,打量了一下这间屋子。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苏恩曜的声音磁性而低沉,“神圣净化明明可以抵御一切超自然毒素,为什么你会头晕?”   他笑容里有种诡异的美感:“因为这房间弥漫里的并不是什么超自然毒素,而是吸入式的医用麻醉剂,我既然要得到你,当然要查好资料,做好万全的准备。”   桃桃头脑眩晕,眼前一片花。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她听见苏恩曜声音蓦然变得冰冷了。   他说:“她本该站在阳光里。” 第187章   不行师娘让给我来当。   桃桃睁开眼, 她半躺在一张形似口腔椅的皮质软椅上,左手腕被一条链子锁在头顶。   这种细细的链子拴不住她,桃桃想要挣脱, 却浑身无力。   “这是哪里……”   “头好疼……”   左右两边同时响起虚弱的女声,一道是萧月图的声音,另一道虽然不太熟悉, 但也是认识的人。   头顶探照小灯亮起, 桃桃被光刺住眼, 眯了一会儿才睁开。   苏婉婉和萧月图都和桃桃一样,被锁住手半躺在椅子上。   苏婉婉:“你们两个绑架我?”   萧月图头一阵疼:“有病吧你?没看见我们俩也被绑着吗?谁家绑匪绑人把自己也给绑了的?”   苏婉婉:“不是你还会有谁?就你看我不顺眼,也就你知道我在皇家度假大酒店。”   “那你还看我不顺眼呢!”萧月图反唇相讥,“照你的说法, 我也能说你是绑我的绑匪了?安德烈不是和你一起住吗?他还知道你在那呢, 绑你的人说不定是他啊!”   “他没事绑我干什么?”苏婉婉试着扯动手上的锁链, 她是灵媒, 根本挣脱不了。   苏婉婉看着躺在她和萧月图中间的女孩:“应桃桃,你也被捉来了?怎么, 你也在酒店和男朋友约会了?”   萧月图说:“你放屁!当谁都像你一样是在和安德烈约会的时候被人绑来的?我师姐是在查案的时候中了人的奸计, 是为了人民的财产安全……对了,苏恩曜呢?他当时也在屋子里, 他不会也被人绑了吧?”   苏婉婉看着桃桃左手上的锁链:“链子也不粗啊, 应桃桃你打不开吗?”   这女孩在灵师界凶名赫赫, 不光灵师的能力很强, 传闻还是天生怪力, 这么细的链子应该困不住她才对啊。   萧月图和苏婉婉被绑了双手, 桃桃却只被绑了左手, 她抬起自由的右手, 手腕上扣着一道红色的手环。   萧月图一看那东西脸白了:“阻神环?夏老师说它被暗灵师抢走了,难道绑我们的人是暗灵师?不对……这不可能。”   苏婉婉听到暗灵师三个字,脸色跟着变了:“暗灵师和你们有恩怨绑我干嘛?他们是不是弄错了?不过好在安德烈也在申城,发现我不见了他会找来的。”   “安德烈真的会来吗?”桃桃开口了。   苏婉婉看着她:“你什么意思?”   桃桃被阻神环扣着,不光灵力用不了,力气也没了大半,还不如一个普通人。   她虽然动不了,神色却很平静地望向前方。   苏婉婉沿她视线看去,借着头顶小灯的光勉强看见了桃桃正在看的东西。   她倒抽一口凉气:“那……那是什么?”   这里空间很大,四壁厚重,没有窗户。   天花板离地面有二十多米,像是一间特意被人建造的密室。   在正前方,有十一个巨大无比的透明得像钻石一样的箱子。   箱子四周贴满符箓,里面的情形叫人一看浑身汗毛倒竖。   第一个箱子里满是滚烫的铁水,在铁水中,几十只邪祟被困在里面,忍受着无尽的灼烧,痛苦嘶嚎。   第二个箱子里竖着一根枝干锋锐的青铜铁树,无数邪祟被当成风干的腊肉一样串在树杈上,奄奄一息。   第三个箱子里有一座巨大的石磨,石磨不知受什么力推动,缓缓碾压,而在它的磨盘下绑着许多皮骨绽裂开开的邪祟,随着石磨每动一下,就要承受千万斤的重压。   第四个箱子里则是冰冻严寒,邪祟的皮肉被粘在冰上,动一动就血肉崩裂。   ……   与其他的箱子都不同,第十一个箱子里关着一个被锁着手脚的男人。   他衣衫褴褛,呆呆地看着前十个箱子,已然像个傻子。   苏婉婉和萧月图从没见过这样恐怖的景象,吓得手脚冰冷。   萧月图:“这到底是什么?”   桃桃:“十方炼狱。”   苏婉婉冷汗直流:“十方炼狱……难道我们死了?”   “是人为的。”桃桃小时候见多了炼狱的景象,真正的十方炼狱比眼前所见要恐怖千百倍。   “人为?”萧月图深深呼吸,“这得多心理变态才会想到模拟十方炼狱啊?到底是谁把我们绑来的?”   苏婉婉:“一定是暗灵师!”   “暗灵师才没那么闲,他们看中的猎物都是直接杀了的。”萧月图说,“这人不杀我们一定有他的理由。那第十一个箱子里的男人我好像见过,华灵院曾经出版过一本介绍介绍有名灵师的书籍,里面有一个人和他长得一样,是个灵师世家的族长,后来整个家族离奇消失,他怎么会被人关在这里?”   说话间,天花板上盏盏大灯同时亮起。   桃桃闭上眼,再睁开时已经能将这里的一切都看清了。   房子四壁是用特殊材料制成的,密不透风,那十一个箱子也是,能盛住铁水还不融化的必然不是普通的材料。   周围的一切满满的现代科技感,有书柜,有电脑椅,有床,有厨房,有游戏室,甚至还有一个堆满了酒的吧台。   这里常年有人生活。   一个男人的身影从透明箱子背后走出来。   萧月图先是惊喜道:“苏恩曜你没事!”   但她很快又反应过来不对劲,十几个年轻人跟在他背后,其中赫然有她所熟识的安德烈。   她一时间脑子僵硬住了,苏婉婉也僵住了。   苏恩曜走到酒柜前掏出几瓶白兰地,分给身后的人。   安德烈打开瓶盖,一口酒灌了下去。   有人用音箱放起了重金属音乐。   安德烈坐到吧台上,邪气的目光看着眼前的三个女孩:“本来只想要一个应桃桃,没想到买一送二,一下绑回来三个,她们都年轻,又是实力不俗的灵师,雪萱有口福了。”   苏恩曜慵懒地倚在吧台后面,伸出酒瓶和他碰杯:“阻神环的事还要谢你。”   萧月图死机的大脑一直没有重启过来:“是你把我们绑来的?苏恩曜,你……”   “你还要叫他苏恩曜?”桃桃耳朵里听着嘈杂的音乐,漠然道。   萧月图瞪着苏恩曜:“你到底是谁?”   苏恩曜抿了口酒,不回答,只是笑。   桃桃冷漠:“对邪祟这样大的恨意,能有闲钱建起这样一栋房子,除了炼鬼公会的姬梧桐,世界上还有第二个人吗?”   *   霍迪也住在皇家度假大酒店,这一觉睡到下午才醒。   他去顶层餐厅觅食,正好撞进辛保镖走出来,脸色铁青。   “少爷家的保镖。”霍迪叫住他,“急着去做什么?”   辛保镖着急地问:“见到少奶奶了吗?她让我去截一个人,东西我给她拿到了,她人却不见了。”   “不见了?”霍迪说,“房间找过吗?”   “都找过了,她不在,电话也不接,我问过墨镜男了,她也不在夜来香。”   “说不定是去哪玩了,一个大活人还能丢了吗?”   “少奶奶向来很靠谱,我离开前她说就在餐厅等我,我没回来她不会走,我刚才去问大堂经理要监控,他支支吾吾说监控坏了,这也太巧了,你到底见没见过?没见我要去找人查外面街道的摄像头了。”   “等等。”霍迪知道桃桃是和萧月图一起来的申城,他给萧月图打了电话,那边也无人接听。   “华灵院有规定,在外出任务的灵师要随时保持通讯畅通,连萧月图也不接电话一定是出事了,这里是皇家度假大酒店。”霍迪回头,望向走廊尽头,“萧月图的毕业实践。”   他是华灵院的老师,掌握着所有毕业生毕业实践的情况,转头就走向松普普死亡的那间房。   房间里还有未散去的麻醉剂气息,却一个人都看不到。   富贵在窗外撞着玻璃,霍迪打开窗,它从窗缝里钻了进来。   “知道应桃桃在哪吗?”霍迪问。   富贵疯狂点头。   霍迪:“带路。”   富贵没有带路,而是飞向了卧室的窗帘,用翅膀不停地扑着窗帘布。   霍迪走过去拉开窗帘,在窗帘后看到一盆玄魂花。   那花平时应桃桃把它当成眼珠子似的看着,除非遇到紧急事故,否则她绝不会把花落下,还特意藏在窗帘背后这样的地方。   霍迪望着玄魂花,想起应桃桃将它从不离身,又想起那天清晨在美人宅门口,她对李小海说它才是他的师娘,犹豫了一下,将花盆也带上了。   *   “你是人吗你?老娘已经不求你专一,不求你能管得住下面那根东西了,就想处到毕业好聚好散,好歹一日夫妻百日恩,千年修得共枕眠,你他娘地绑架我?你良心被狗吃了吧!”   “苏恩曜不是这样的人,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这样啊?”   左边耳朵是苏婉婉在骂安德烈,右边耳朵是萧月图对偶像的幻想破灭正失声痛哭。   两个女孩的声音混着屋里重金属的音乐,听得桃桃头晕。   不远处那群年轻人却丝毫不在意,开瓶,碰杯,就着激昂的音乐喝酒扭动,一时,到处都是浓郁的酒味。   安德烈将花衬衫的领口解开,他颈间带着一串骷髅项链,听着苏婉婉骂他的言语不仅不在意,反而舞动得更激烈了,跳到尽兴处呜呼一声将手里半瓶白兰地从头顶直接浇了下去。   他身材高大,原本就英俊,肌肉紧实的胸膛上流下清透的酒水,越发得邪气了。   姬梧桐没有和他们一起跳舞,他倚在吧台上,静静端详着被阻神环困住的桃桃。   他目光炽热,却不是看喜欢的人的炽热,而是一种饥饿了许久的人在看一顿美餐,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炽热。   他关上音乐,刚刚还嘈杂的空间瞬间安静下来。   炼鬼公会的成员都看着他,安德烈看了眼手表:“雪萱该吃饭了。”   几个人年轻人随即离开了。   姬梧桐放下手中的酒瓶,缓缓走近三人。   萧月图哭得眼睛都红了,倒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难过。她喜欢苏恩曜七八年了,突然得知他就是灵师界最神秘最冷酷的炼鬼公会的姬梧桐,他还把她绑在这里居心不良,一时间心里乱七八糟的。   姬梧桐站在桃桃面前,身上还穿着下午茶时的衣服。   他一举一动优雅得无可挑剔,仿佛还是荧幕上万众瞩目的大明星:“你为什么不吵?不想知道我把你绑来这里的原因?”   桃桃与他对视:“松普普的死是因为被人在枕头里下了阴术,你是三株灵师,明明自己就能解决却任由这起事件被送到了华灵院的毕业实践库,恐怕是因为你在华灵院的好朋友安德烈告诉你,小图是你的粉丝。”   “你知道,只要她看到了这起事件,就一定会选择它作为毕业实践。”   “帝钟三式出现的时间那样巧,那根本就是你放出来引我来申城的吧?昨晚拍卖会上的人也是你。我和小图关系好,只要我出现在申城,你就能有一百种方式见到我、设计我,万一小图这条路行不通,那么那本书也可以帮你引我出来。”   桃桃冷静道:“我在洗手间听到的苗顺的电话也是你搞得鬼,如果我没猜错,你早就知道了松普普事件的前因后果,他屋里那五只女鬼恐怕和他经纪人脱不了干系,你故意让苗顺听到你打电话说收到包裹就是为了让他慌中出错,让我察觉到这起事件不是小图查出来的那么简单,把我引到那间房里去。”   “因为情况紧急,我没时间多想,你借着苏恩曜的身份做幌子不让人起戒心,我防不胜防,姬梧桐,你真的很厉害,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布局的?”   “传闻中的应桃桃脑袋里寸草不生,但我从未那样觉得。”姬梧桐笑,“应桃桃要真是个蠢货,怎么可能在李鹤骨死后稳住混沌冢,又怎么可能将现在的灵师界治得服服帖帖?”   “你猜得没错,松普普没有杀人,那五只女鬼确实是他粉丝,在一次探班的时候被天王星几个高层看上了,她们所说的遭遇是真,只不过施暴的对象另有其人。”   “她们死后,松普普察觉到了内幕,他一直那么天真,想为那几个女孩出头,这才引来杀身之祸。他搜集了证据想要报警,对凶手产生了威胁,加上凶手被恶鬼纠缠,索性就请人画了那张符祸水东引,他只不过是那些有钱人的替死鬼罢了,原本我可以出手送他往生,但想到这件事可以引你出来,我又不想那么做了。”   姬梧桐走到桃桃身边,盯着她手上的手环:“安德烈早就买通了研究所的吉克,趁研究所被袭,买下手环栽到暗灵师的头上,虽然花了点小钱,但我不在乎,只要能得到你的藏灵身,我什么都可以做。”   刚才离开的年轻人推着几辆蒙着红布的小车过来。   姬梧桐回头望向那红布,目光缱绻:“如果一个女孩天真、善良,心软得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她该不该享受这世间的美好?该不该自由自在,堂堂正正地站在阳光里?”   “她该像这个年纪的女孩一样,看春天的花,冬天的雪,看日升日落,看她应该看到的一切。”   “她配得上世间所有的美好,只要能让她再看一眼世界,就算是双手沾满鲜血,死后坠入无间炼狱,我也愿意。”   安德烈揭开第一辆小车上的红布。   车上是一个两米高的透明箱子,在箱子里蜷缩着一个白头发的女孩。   她衣衫整齐,手脚都被锁链锁住,抱着双臂将脸埋住,看身形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   “这是我妹妹。”姬梧桐走到箱子前,眼神温柔得并不像只在看妹妹,“她半边身体里流着和我相同的血,可那男人不这样认为。他恨她,厌恶她,趁我离开家,他和那个女人将雪萱关在全是邪祟的地下室,整整三天。”   说到这里,姬梧桐身上骤然弥漫起一阵阴冷的寒意:“那年,她只有十五岁。”   “她身体被邪祟啃噬得只剩骨架,这些年我想尽办法修补,可她的灵魂也残破不堪了。”姬梧桐的手轻轻抚摸着箱壁,似乎隔着一道屏障在触碰箱中的女孩,“我将那男人关在箱子里,每天割下那女人的一片肉喂他吃下,可即使这样也无法让雪萱像从前一样站在我的面前。”   他转头看着桃桃:“但你可以。”   “在知道世界上有藏灵身这种体质后,我上过瞿山,可我不是李三九的对手,我只好等。”   “再一次听到你的消息是在混沌冢的选拔赛上,我刚准备派人去,你却成了混沌冢的鸣钟人,于是我只能再等,我等了许多年,终于让我在华灵院等到了你。”   “只要吞噬你,雪萱的灵魂就会回来。”姬梧桐英俊的眉梢拧着,“应桃桃,我会感谢你的。”   萧月图听傻了:“你要把我师姐拿去喂邪祟?你不怕混沌冢吃了你吗?要是我师哥知道了他不会放过你的!苏恩曜,你识趣点就放了我师姐!那女孩都已经那样了,神明在世也救不了,你听谁说的她吃了藏灵身就会好?”   姬梧桐:“无论是不是真的,我都要试。”   桃桃平静地说:“世界上藏灵身又不止我一个,我理解你的心情,不如放开我,我帮你一起去把另一个藏灵身搞来,既可以救你妹妹,也可以为民除害。”   姬梧桐扬起眉梢:“还有一个藏灵身?是谁?”   桃桃:“寂静之主。”   姬梧桐笑了:“太难,你就在眼前,何必舍近求远?我等了太多年,已经等不及了。”   在推来那女孩的车子后面还有几辆小车,安德烈一一将上面的红布揭开。   那些车上是几张小床,上面绑着几个年轻男女。   他们都是清醒的,看着眼前的情景惊疑不定,但嘴被胶带粘住,无法发出声音。   安德烈:“大餐之前总要垫垫肚子才能吃得更畅快,先上前菜。”   萧月图瞥着桃桃,见她很淡定,轻声问道:“师姐,你是不是有办法逃啊?”   桃桃没说话。   “你怎么一点都不怕啊!”萧月图急了,“他要用你去喂他那邪祟妹妹!”   “怕有什么用。”桃桃说,“难道我求他不要杀我,他就会放过我?这姬梧桐就是个变态,为了他妹妹不惜模拟出十方炼狱将邪祟放到里面折磨,还……”   她顿住,一旁的苏婉婉尖叫起来。   只见安德烈将后面一辆车上的女孩推了过来,姬梧桐手里拿着一柄手术刀。   他走到那无辜的女孩面前,望着女孩泪眼婆娑的双眸,脸色平静,手起刀落,稳稳地用刀子剜出了她的双眼。   *   夜幕漆黑。   富贵展翅飞在前面,霍迪开车一路跟着。   在开了近两小时后,车子停在郊区山林间一座犹如堡垒般的建筑前。   霍迪和辛保镖下了车,两人望着眼前半边埋在地底的圆拱形建筑。   外墙很厚,整座建筑上却没有一扇窗,四周也没有其他建筑物。   “这什么地方?”霍迪问富贵,“你确定应桃桃在这里吗?”   富贵点头。   辛保镖掏出平板电脑快速查询:“这是当红明星苏恩曜的私人房产,之前还因为建筑风格别致上过热搜,少奶奶失踪前是在和他一起喝下午茶没错,一定是他绑走了少奶奶。”   建筑没有窗子,霍迪于是去找大门,可他围着建筑转了一圈都没有看见门在哪。   霍迪:“这哪是私宅啊,这怕是个碉堡吧?”   辛保镖:“你是灵师也没办法吗?”   霍迪:“我是灵师又不是爆破队。”   “爆破队?”辛保镖头顶小灯泡一闪而过,立即吩咐手下,“去搞点炸药来。”   霍迪:“……炸民宅是犯法的。”   辛保镖:“管它的,他敢绑架我们少奶奶,别说是炸他家,就算是炸了他我也照做不误。”   霍迪:“太拼了吧?少爷一个月给你多少钱?”   辛保镖冷酷道:“你有这废话的功夫不如想想怎么救少奶奶。”   霍迪发现富贵不见了,他一回头看见富贵正在车的后座上叼玄魂花的花盆。   花盆太重,它太轻,根本拖不动它。   霍迪将花盆抱出来,他想起昨天在澡堂时香桂对他说的八卦。   她说,那人叫南宫尘,参加过混沌冢的选拔赛,长得还不错,但只是个一株灵师。   一株灵师吗?   霍迪看着那几朵雪白的花。   他不信仅仅一株,平平无奇,这样一个人能让应桃桃那样的女孩喜欢,他一定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他抱着花站在碉堡一样的建筑前,玩笑般的语气说道:“他师娘,现在他师父遇到危险了,你到底行不行?不行师娘让给我来当。”   辛保镖当即甩了个白眼过去:“少做梦了,我们少爷还排着队呢,要轮也轮不到你。”   霍迪手中的玄魂花上有一股气息流过,开始很微弱,但每一秒都呈数以千倍的程度增加。   霍迪虽然出身华灵院,但不是只研究学问没见过邪祟的灵师。   他能感受到,从玄魂花里涌出来的是纯粹而浓郁的邪气。   就算他见过的最强大的邪祟,就算黄泉九落塔里全部的邪祟加起来也无法比拟。   红光缭绕了整盆花,邪气越来越浓,浓到霍迪已经呼吸困难快要抱不住花盆的地步了。   以玄魂花为中心,红光四散。   脚下的土地,头顶的天空,无一不被邪气浸染,就连天穹之上残缺的月亮也染上了浓郁的血色。   霍迪的眼睛雾蒙蒙的,他的视线从月亮上挪回,看到原本空荡的身前出现了一道黑袍的影子。   无名业火从他脚下燃起,勾到了黑袍的袍角。   往上,蔓延至包括兜帽在内的整个衣袍,于是黑袍染上了血色。   那人回头,被兜帽遮掩之下的银发高贵如月华,和他一身的邪气放在一起,如同来自两个天地。   他脸颊苍白,却不减绝色,是霍迪一个男人看到都要愣神的程度。   霍迪与男人对视,见他眼眸溢满暗红的颜色。   他只望过来一瞥,霍迪就觉得浑身的血液仿佛凝固了一般。   ——动都不能动了。 第188章   她不喜欢我手上沾血。   一开始, 苏恩曜很讨厌那个妹妹。   她来了,母亲走了,尸身冰冷, 他甚至没来得及跟她再说上一句话。   父亲不喜欢母亲,更不会喜欢那个襁褓里的小婴儿,把她丢给保姆后依然每天早出晚归, 回来带一身的香水味。   在母亲的葬礼上, 那小婴儿一直在哭, 哭得人心烦。   保姆喂不进奶去,急得团团转,父亲不在,她们只得抱来找他。   苏恩曜本来不想管, 但小婴儿一靠近他突然就不哭了。   保姆在一旁开心地说:“她认得哥哥呢。”   苏恩曜这才瞥了婴儿一眼, 刚出生没多久红皮皴脸的, 像只小猴子。   经过这几天, 她脸上的红不见了,白白嫩嫩的, 嘴边粘着奶渍, 果冻般柔软的唇还在吐着泡泡。   保姆将奶瓶递给他,他五岁的身体还太小, 在保姆的帮助下不耐烦地给她喂奶。   他们都说这小婴儿是他的妹妹,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 他多讨厌她, 她要不是和他一个肚子里出来的, 真想掐死她。   但这样的念头很快就打散了。   时值隆冬, 屋外大雪纷飞, 小婴儿喝饱了奶, 竟然偏头朝他笑了。   她手臂软软的,小小的又白白的,幼嫩得让人心疼。   保姆惊讶道:“我还是第一见这么大的孩子就会笑了,少爷,小姐很喜欢您。”   另一个保姆说:“小姐到现在都还没有名字呢。”   父亲不会给她取名的。   这一刻,苏恩曜的心突然被婴儿的笑容触动了一下。   他望着窗外的大雪,想起母亲还在时教他背过的古诗:“慈亲倚堂门,不见萱草花,就叫雪萱吧。”   一岁时,雪萱会扶着椅子摇摇晃晃走路了。   父亲娶了继母回家,每当两人在客厅卿卿我我时,苏恩曜就在楼上的房间里教她走路。   她手软脚软,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他,如果他离得太远,她就离了椅子,颤颤巍巍地摇晃着小腿跑来抱住他。   三岁时,别的小孩早就会说话了,她还只是咿咿呀呀。   苏恩曜做完功课会教她说话,可无论他怎么教,她都发不出一个完整清晰的字音。   八岁的苏恩曜沉着脸坐在一旁:“你笨死了。”   小雪萱察觉到哥哥的情绪,笨拙地走到他面前抱住他,她嘴巴张张合合,费力地吐出了两个字:“哥……哥哥……”   五岁时,雪萱穿着他买的公主裙和隔壁新搬来的男孩一起在院里的梧桐树下玩,水蓝的蓬蓬裙在她身上,衬得她像天上坠入凡尘的精灵,苏恩曜站在楼上看着,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起,他不再讨厌那个小人儿了。   父亲的心思全在家族和继母身上。   在这个世界上,她是他最亲的人,血脉里流着相同的血,他们理应是彼此的全世界。   八岁时,雪萱已经出落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小公主,她美丽,天真,谁看了都说喜欢。她的成绩总是很好,性子也总是温软,院子里养了许多她捡回来的猫儿狗儿。   那些小畜生在外面流浪了很久,对人很警惕,偏偏在雪萱放学回来时一窝蜂围上去摇尾巴,缠得她走不了路。   往常她回来总是要第一时间跑来他身边,现在却被猫猫狗狗绊住了。   苏恩曜冷眼看着那些讨厌的小畜生,心想不如毒死了好,可他只是想想,真要毒死了它们,雪萱会伤心的。   等到她十二岁时,苏恩曜已经十七岁了。   他在外读书,冬天放假回家来,看到雪萱坐在院子里她最喜欢的那棵梧桐树下。   她裙子下的小腿不知怎么受了伤,隔壁那个长大了的男孩正在帮她上药。   看到苏恩曜回来,女孩很高兴,脆生生地喊他哥哥,还想跑来抱他,只是受了伤不方便。   于是她眼巴巴地看着他,等他走过来。   苏恩曜一考完试就订当晚的机票赶回来,想着要见到分开了几个月的女孩,他兴奋得整晚没有睡。   可真的回来了,他却冷着一张脸,嗯了一声就提着行李上楼,留下女孩在院子不知所措。   夜里,苏恩曜躺在床上辗转难眠。   十二年,女孩已经来到他生命里十二年了。   偌大的房子常年只有保姆和他们俩,女孩会在晴天里抱着她最喜欢的白色小熊在花园里荡秋千,会在雨天里拿着她的小白伞去他学校门口接他,会在他学习到深夜时为他冲好热牛奶,会在他被父亲责骂时安静地在他身边陪他。   她白得像一片新窑里烧出来的雪花瓷。   那样软,那样好看,神情也总是那样无辜,无辜得让人想一口吞掉。   那是他亲手养大的女孩,是他的亲妹妹,他不该对她有那样的心思。   可当看到其他男人的手触碰着她柔软的皮肤,看到她朝别人笑。   就像有条毒虫在反复撕咬着心壁,让他难受,让他失眠到一整夜睡不着。   苏恩曜爬起来,于深沉的夜里,他推开了女孩的房间。   不光他没睡,女孩也没有睡着,正坐在窗前看屋外的夜色。   “哥哥。”听到背后的动静,她回过头。   苏恩曜问:“不睡吗?”   女孩说:“你生气了,我睡不着。”   “安德烈喜欢你。”苏恩曜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声音里酸冷的醋意,“你也喜欢他吗?”   在黑暗中,女孩静静地看着他:“喜欢。”   这两个字让苏恩曜的心情瞬间坠落谷底,紧接着女孩又说:“他是哥哥的朋友,我喜欢他,是因为喜欢哥哥。”   苏恩曜缓步走到她面前:“喜欢哥哥,是怎样的喜欢?”   从襁褓里柔软的婴儿到亭亭玉立的女孩,十几年的光阴只是一眨眼。   母亲难产离世不到一年父亲就再娶,见过了父亲那样的人,苏恩曜明白,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靠不住的,更是不确定的,唯一能确定的就是眼前的女孩。   他的妹妹,他看着长大的女孩。   她的血脉中流着与他相同的血,本就该是密不可分的。   雪萱想了想,问他:“哥哥想要怎样的喜欢?”   窗外飘起了初冬第一场雪,苏恩曜低头,一个浅淡的吻落在了女孩的唇角:“这样,你给我吗?”   女孩没有推开他。   ……   一生之中再也不会有那样好的时光。   在夜里昏暗的小屋,在无人的梧桐树下,在房子每一个角落。   无数个日日夜夜,苏恩曜放肆吻着女孩花苞一样柔软的唇,甜美的津液胜过最浓稠的蜜糖。   再不会有这样一个人,和他拥有着生命里最深的羁绊,陪他一起走过幼年到少年。   即使母亲早早离开,但上天馈赠了他另外的礼物,珍贵,无与伦比。   ……   女孩十五岁生日那天,苏恩曜从学校赶回来,还未进门就听到客厅里父亲的暴怒声夹杂着花瓶落地的声音。   他进门,发现雪萱脸上挨了巴掌,正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着她受了伤的脸,苏恩曜眸光沉了。   父亲眼睛赤红:“这个小杂种,她不是我的!”   苏恩曜听了一会才听明白,在这样的灵师世家里,雪萱是唯一一个体内没有丝毫灵力的普通人。   过去她小,父亲只当是她的灵力没有觉醒,可她已经十五岁了,父母都是强大的灵师,她不可能没有灵力。   于是父亲起了疑心,找人去做亲子鉴定,结果今天出来。   雪萱不是父亲的孩子,母亲生前的事已经无人知晓了,但总归,她是母亲外遇的产物。   “她也不是你的妹妹!让她滚出去,要是不滚我就杀了她!”男人暴怒道。   “父亲错了。”苏恩曜搂住受惊的女孩,平静地说,“或许不是您的女儿,但她是母亲的女儿,是母亲的女儿,那就是我的亲妹妹。从小到大,您从没管过她,没关心过她,这样愤怒是因为母亲对您不是从一而终吗?”   他转头看着站在一旁看戏美艳的继母:“母亲离开几个月就再婚,从一而终,您也未必。”   父亲扬手给了他一耳光:“你个小畜生,知道她不是我的女儿,你很开心吗?”   苏恩曜坦然道:“我当然开心,这样一来,她的身体里就只流着一半和我相同的血了。”   雪萱拉住他的衣服,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哥哥……”   父亲久久地凝视他,从他的神情到他的笑容,再到他环住女孩腰肢的手。   半晌,他明白了,脸颊涨紫:“你……你……她是你看着长大的妹妹!你将来要继承家族,要是让别人知道你和自己的妹妹……”   “那又怎样?”苏恩曜漠然道,“只要我在一天,谁都不能动她。”   ……   晚上。   女孩的房间里只点着一盏小灯,昏昏沉沉的。   苏恩曜盘腿坐在地毯上,在小蛋糕上点燃了一支蜡烛:“许愿吧。”   女孩脸上的巴掌印还没褪去,她低声说:“父亲说要杀了我。”   “谁敢。”苏恩曜吻了吻烛光下她苍白的脸,“父亲只是说说而已,他要敢动你……”   他漂亮的眼眸阴沉得能渗出水来:“……我会让他后悔一辈子。”   ……   苏恩曜虽然从小到大都读着普通人的学校,但他身为灵师的天赋十分强大。   父亲曾说,只要他用心修炼,将来完全是可以登上神仙坛的人物,从前他的心思从来都不在灵师这一行上。   可在那件事后,面对父亲的暴怒和权威他明白了一件事。   ——只要父亲还掌管着家族,他就无法真正地脱离家族,他和雪萱就无法真正地自由。   只有成为强大的灵师,只有在家族中拥有话语权,他才能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地。   那天后,他休学待在家里,勤奋修炼。   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看就要在灵师界展露头角。   在成人礼那天,父亲将一起邪祟事件交给他。   他告诉他,只要完成,他就可以拥有家族内的话语权了。   离开家门前,雪萱追了出来。   她穿了一条棉布白裙,灵动的小鹿眼温柔地看着他。   “最多两天,不,一天。”苏恩曜说,“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这里,当灵师也好,做别的也好,我养得起你。”   雪萱担忧地问:“会有危险吗?如果危险就不要去了,虽然父亲……”   女孩想起那男人不准她再叫他父亲,顿了顿,改口道:“……虽然他不喜欢我,但只要哥哥平安地活着,我不重要。”   “我叫了安德烈一起,不会有危险。”苏恩曜吻她的眉梢,“怎么能叫你一直生活在这个让人窒息的地方?”   梧桐树的叶子在春日里泛着新绿,万物张扬着生机。   那邪祟比苏恩曜想象中还要难缠。   三天后,他和安德烈浑身是伤回到家,雪萱却不见了。   家里的佣人说,她被老爷送走了,可他不信。   他能闻到,那与他血脉相连的,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她的气息,就在这栋房子里。   他几乎发了疯,将整个家翻了一遍,终于在地下室见到了那令人目眦欲裂的一幕。   那天真、温柔,犹如一朵不谙世事的雪花般的女孩,落在了淤泥里。   白骨裹着泥浆,陷入了散发着恶臭的淤泥里,被邪祟生吞活剥后,就连灵魂也只余下了淡淡的一缕。   她的灵魂上还有余温,是刚刚破碎的。   离开前他说,最多一天就会回来。   她记得他的话,用尽全力撑了三天。   如果他再早一点回来呢?   哪怕只有一点。   ……   “苏恩曜……”萧月图看着他手中鲜血淋漓的眼珠,声音带着哭腔,“那女孩有什么错?你为什么要挖她眼睛?”   那是她喜欢了很多年的偶像,看着他一举一动,从前的形象崩塌得干净彻底,她眼泪夺眶而出:“从你出道我就喜欢你了,我听你的歌追你的剧看你的演唱会,买你的海报和立牌,听他们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人,可你怎么会是这样的人……”   姬梧桐漠然:“苏恩曜这个名字我很讨厌,不要再叫了。”   苏是那个男人的姓,苏恩曜也是那个男人为他取的名字。   当年他抱着雪萱的尸骨在地下室待了整整三天,是安德烈将他拽了出去。   他恨邪祟,也恨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姬是母亲的姓,梧桐是女孩最喜欢的树种。   用苏恩曜这个名字赚来的钱大部分被他用来建这栋房子。   他在房子里模拟出十方炼狱,将一切捉来的邪祟丢进那里。   每到深夜寂寞冷清时,他只有听着邪祟痛苦的声音才能入眠。   “你这个疯子——”第十一个箱子里的男人突然起身扑到了箱壁上,“在外是衣冠楚楚万千少女的梦中情人,回到这里却是个抱着亲生妹妹尸体睡觉,还囚禁自己父亲的疯子——”   在男人眼里,他未来是能登上神仙坛的人,不该被一个杂种的不伦之恋泯灭了志向,影响了灵师的前程。   他更不想家丑外扬,所以在继母的怂恿下,他将女孩关进了地下室里。   一个人被人杀了很难交代,但被邪祟害了,最多只会得来一句叹息。   原以为只要这样就可以万事无忧,就可以让他好好修炼,终有一天他会成为强大的灵师。   可他儿子竟然在那女孩死后将他关了起来。   他每天亲手割下继母身上的一块肉交给佣人,让他们为他炖汤。   哪怕他不吃,他吐出来,呕吐物也会被人重新装到碗里,捏着他的下颌灌进去。   那美艳的女人被最先进的医学器械吊着命,残喘了半年才死。   男人本以为那是噩梦的结束,可他怎么都不会想到,他的儿子建了这样一个地方。   ——将他关在箱子里,衣食不缺,只是每天让他看着“十方炼狱”里邪祟的痛苦惨状。   至今,八年过去了。   “我是杀了你妹妹,但看看你自己,这些年为了那个小杂种你杀了多少人,你个畜生——”   面对男人的谩骂,姬梧桐充耳不闻。   他手中捏着那对鲜红的眼珠,打开了关着女孩的囚笼。   女孩闻道血腥味,猛地扯动锁链朝他扑来。   桃桃她们这才看清,那女孩的脸一半有血肉,一半是森森的骷髅。   姬梧桐一手揽着她,将眼珠递到她嘴边。   女孩张开半肉半骨的嘴唇,狼吞虎咽吃掉了眼珠,她早就死了,只有一缕灵魂残留。   姬梧桐这些年不知用什么法子让她的肉.体重新生出皮肉。   可她只有邪祟的本能,独眼的目光直勾勾盯着剩下的几个年轻人。   被挖去了眼睛的女孩痛苦地挣扎,可她嘴被封着喊不出声音,犹如一只困兽。   安德烈接过姬梧桐手里的匕首,走到另外一个被绑着的年轻的男人面前:“雪萱只喜欢吃眼睛,女人的眼睛口味鲜美,男人的眼睛口感更有嚼劲,荤素搭配,她才能快点好起来。”   苏婉婉声音颤抖:“安德烈!那男人是个疯子你要学他一起疯吗?你手下的不是邪祟,那是人,你要杀人吗?”   “学他一起疯?”安德烈听到她的话,暂停了手里的动作。   他邪笑地看着她:“宝贝儿,你说错了,我没有学他,这法子还是我想出来的,在一起大半年,你也太不了解我了吧?”   姬梧桐怀中的女孩不停挣扎,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声,他抱着她,轻吻她发丝:“乖——”   “你快一点。”他冷漠道,“雪萱已经很饿了。”   安德烈剜出青年的眼珠递到姬梧桐手里,他望着正在进食的女孩,苏婉婉望着他,既惊恐又惊讶。   安德烈此刻的眼神她从没见过,无论是看着她还是看着萧月图,他总是一副懒洋洋又邪恣的模样,但他望向那女孩时,他眼眸却是温柔的,这样一个玩世不恭的浪荡子,心里竟然也有柔软的一处。   等到那几个凡人的眼珠都被挖出之后,安德烈拿着匕首走向苏婉婉。   “你……”苏婉婉不想哭,但眼泪控制不住流了出来,她声音哽咽,“这就是你绑我来的目的?”   安德烈的手上满是滚烫的血肉,他伸手,轻轻抚摸着苏婉婉漂亮的面孔:“我是喜欢你的,只是雪萱她很挑食,吃一双灵师的眼睛抵得过吃十双凡人的眼,宝贝儿,这是积德行善的好事,你该高兴才对。”   萧月图破口骂道,“闭嘴吧你,你他妈怎么不去积德行善?换成你你高兴得起来吗?”   安德烈慵懒道:“如果吃了我的眼睛就能换她回来,我很愿意。”   萧月图:“冤有头债有主,既然是那个大叔杀了她,你们就杀了那大叔啊,为她一个人,杀这么多人拿眼睛饲养她,你们不是说她很善良吗?就算她活过来了,知道因为自己死了这么多人,她会开心?”   姬梧桐:“她什么都不会知道。”   安德烈举起匕首对准了苏婉婉的眼眶,苏婉婉认命地闭上了眼。   沉默了很久的桃桃突然开口:“姬梧桐。”   她不是什么别的人,听到她有话要说,安德烈停下动作。   桃桃:“江南片区这些年的人口失踪,是你做的吗?”   罗侯曾对她说过,他正在查一起失踪案,失踪的人口有男有女,全都是年轻人。   作案者手法干净利落,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并且在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失踪的人口骤然增加。   他怀疑不是人贩子,而是灵师或邪祟所为。   姬梧桐拨了拨雪萱额前的碎发,在她额头的正中央镶嵌着一片半个巴掌大的幽蓝色的十方璞:“从前她一个月只能消化五双眼睛,可是有了十方璞,她食欲大增,肌肤的增长速度也在变快。我说了,只要能让她回来,我什么都能做。”   “你说吞噬藏灵身,她就能恢复。”桃桃漠然地看着他,“可她要吞噬了我,不仅不会恢复,还会死得更快。”   姬梧桐转过头,眼眸冰冷:“你咒她死?”   桃桃:“藏灵身之所以被吞噬后能增加邪祟的修为,是因为本身体内蕴含着浓郁的无属性灵力,可我是什么属性你不会不知道吧?等我进了你妹妹肚子里,只怕她会立即变成一堆白骨,永远都救不回了。”   “这个世界上真正能让她恢复的藏灵身只有一个。”桃桃平静道,“不是我。”   姬梧桐神情凝重了,他沉默很久,放开雪萱:“你还要说帮我一起对付寂静之主这样的话吗?应桃桃,我不是三岁小孩,寂静之主毁了混沌冢,所以你恨寂静之主,我手上沾染的血连自己都数不清了,难道你不会对付我?”   “就算你是神圣净化,就算你对我无用,已经出手了,我就不会放你走。”他声音一点点变得低沉,“死在这里吧。”   他背后浮起三株金黄色的灵脉,光芒刺眼。   直到现在,桃桃才明白昨晚在拍卖会上他为什么要竞价那本曙之杀。   木秀于林榜上从来没有写明的姬梧桐,竟然和关风与一样,也是光属性灵师。   虽然他的光不及破魔之光灿烂,但那光芒也浓郁得刺眼了。   他以明灼的光在手中化出一道利刃,缓缓走到桃桃身边。   桃桃凛然不惧地看着他:“你真当自己能杀了我吗?”   “为什么不能?”姬梧桐反问,他话音刚落,眉梢紧跟着蹙起。   他回头望向大门,以他三株灵师敏锐的直觉不难察觉到,一股极其滚烫灼热的气息正沿着那里蔓延而来。   “在酒店我早就闻到了房间里奇怪的味道,他告诉我你有问题,我当时只是以为松普普的死与你有关,所以将计就计被你迷晕,想看看你究竟能做什么,没想到背后竟然牵扯出这么多事。”   姬梧桐蹙眉,当时房间只有她和萧月图,她口中的他又是谁?   桃桃看着他,很不耐烦:“姬梧桐,要跑还是要打搞快点,要不是你,我现在已经在和男人约会了。”   高温熔化了这座建筑的外墙,沸腾的血浪如潮水般卷入。   所经之处,一切都被熔为灰烬。   那些被困在箱子里的邪祟原本只是痛苦,在感受到那股强大凛然的邪气之后骤然发出恐惧的尖叫。   那股气息森然得仿佛来自地狱之底,多闻一刻都叫它们窒息。   姬梧桐冲回雪萱身边,以一道结界护住了女孩的身体。   在他的视野里,一个血袍的身影裹着浑身的业火缓缓走进来。   男人抬眼,银发凛冽,眼眸如血。   姬梧桐与他对视,他从未见过这世界上哪一个人又或是哪一个邪祟能像眼前这男人一样。   既血腥,又圣洁,两种极端的气质在他身上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毫不突兀。   血浪中生出道道锁链,化为最坚实的桎梏困住了在场所有炼鬼公会灵师的手腕与脚踝。   姬梧桐用尽全力,骇然地发现自己动不了了。   这邪灵远比他所见过的任何邪祟都要强大,在他面前,竟然连一寸发丝都无法挣脱。   血浪涌到桃桃脚下,跃起缠住了她右手的阻神环。   那被喻为六株以下灵师绝对无法打开的阻神环,在血浪之中,直接断裂成了两截。   桃桃揉着手腕从椅子上坐起来。   南宫尘抬起手,姬梧桐耳垂上松绿色的空间石耳钉脱落,在一股极细的血丝的牵引下落到他的掌心。   南宫尘掌心合拢,握住空间石,目光移到姬梧桐身上。   他开口,声音温柔得近乎缥缈:“她不喜欢我手上沾血。” 第189章   我倾慕一个人。   血浪, 火焰,熔岩。   澎湃的力量席卷了一切。   原以为那男人要杀人,可他没有, 他只是出手击碎了关押邪祟的箱子。   十个箱子尽数破碎,邪祟伴随箱子的碎片逃逸而出。   它们想要冲向建筑被岩浆熔化的入口,却被一道温度极高的血浪屏障阻拦下来, 于是只得在屏障之内的地方逃窜。   在被血浪屏障围住的地方, 十方璞的气息若隐若现, 它们受本能的驱使朝着那里涌去。   姬梧桐转头看见邪祟被十方璞的气息吸引,朝他视如生命般宝贵的人冲去,目眦欲裂:“雪萱——”   女孩半骨半肉的身体被邪祟啃噬着,手脚都被锁链捆住, 发出痛苦的尖叫。   八年前他没有亲眼看到的一幕如幽灵般真实地出现在眼前, 痛苦几乎将他覆盖得透不到一丝空气。   他身上光芒闪烁, 灵脉浮动, 用尽全力挣脱了束缚,朝女孩身上扑过去。   于混乱与滚烫之中, 姬梧桐听到那如修罗般男人的声音响在耳畔:“怨与仇, 生生不息,不如随风吧。”   ……   桃桃眼睛舍不得眨。   他还是那幅模样, 银发胜雪, 举手投足间优雅无暇, 美得像一幅画。   只是衣袍被业火染成血红色, 有那么几分不真实了。   这些日子, 桃桃曾无数次想。   等他回来, 她一定要问清楚他一切, 要是还有半点瞒她、骗她, 那她就永远都不会理他。   可当他真的站在面前朝她投来温柔的一瞥时,桃桃忽然觉得一切都不重要了。   对她而言,从始至终重要的都是他本身,即使他依然什么都不说也没关系,桃桃不想问,也不在乎了。   她跑到南宫尘面前,猛地抱住了他。   身前熔岩滚烫,身后邪祟凄厉。   天地间的一切都嘈杂喧嚣,南宫尘身上依然有她所喜欢的,冰雪的味道。   她手臂环住他的脖子,鼻端埋进他的颈窝:“你终于回来了。”   南宫尘下巴被少女的发顶蹭得很痒,怀中的躯体很软,散发着青草的馨香。   他迟疑一下,伸手环住她柔软的腰。   门外,堡垒般的建筑被生熔出了入口。   霍迪原本想进来,看到眼前的一幕,脚步停下了。   辛保镖瞪大了眼:“少奶奶她……”   他刚想冲进去捍卫少爷的女人,却被霍迪一把拉住。   他是华灵院出了名的花花公子。   ——闪着星星,满眼无需言说、是人都能察觉到的爱意。   他曾在无数女孩眼里见过这样的情绪,但那个女孩是应桃桃。   在见到这一幕前,他不信这世上有人能让她露出那样的神情。   当真的见到了,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但总归,破坏一些事是不道德的。   霍迪从烟盒里掏出一根烟,他伸到正燃烧着业火的墙壁上点燃烟头,放进嘴里深吸了一口。   等烟抽了半截,他望着远处平日里总是冷漠的女孩,吐出一口苦涩的烟雾,洒脱地笑了笑,拉着辛保镖出去了。   ……   清晨。   市中心的早点摊上。   桃桃正襟危坐。   老板上了一桌的早餐,豆花、油条、卤面、水煎包。   昨白天在酒店,桃桃就听到了南宫尘苏醒后提醒她的声音。   但当时他只能发出声音,还无法离开花,所以她将计就计被迷晕,想看看那人究竟要干什么。   玄魂花是她故意放在房间窗帘后没有带走的,她不知道自己会面临怎样的情况,万一她昏迷后空间石被人检查,有人将玄魂花拿出来摘了它的花瓣,她不想南宫尘因为这而受伤。   至于后路,当时富贵就在窗外盘旋。   它看见她出事一定会去找人,所以她也不担心。   唯一没有算准的是被姬梧桐挖掉眼睛的那几个年轻男女,她当时被阻神环扣着,无法出手。   不过好在他们生命没有危险,已经交给霍迪处理了。   一夜的闹剧总归是结束了。   旭日于东方升起,落在南宫尘虚幻的身上,将他银色的头发打出一道金黄的暖光。   “你吃得完?”   “吃不完。”   桃桃看着一桌吃的,想着两个人吃,所以兴冲冲点了一桌。   可南宫尘的灵魂没有完全恢复,无法进入到从前关风与雕刻的那只木人里,也就无法进食。   桃桃发愁地看着这桌吃的,心想要怎么吃完,要不然还是退了吧。   “桃桃,你很紧张。”   桃桃听到南宫尘的话,抬起头来:“胡说,我紧张什么?”   她虽然嘴上这样说,身体紧绷的状态还是出卖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紧张,只是时隔这么久经历了凌晨那一个拥抱之后再坐到南宫尘的面前,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低着头。   南宫尘:“这算约会吗?”   桃桃抬头看他,他笑了:“你对姬梧桐说要去约会,我听到了。”   桃桃脸红了,心想他耳朵怎么那么尖啊:“在早点摊上约会也太简陋了……”   她闷头拿起一根油条慢慢咀嚼,吃了几口又忍不住抬头看他。   他坐在面前,像梦一样,只是这样的梦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醒,她问:“你还好吗?”   “好。”南宫尘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你不好。”   他寄身花里即使没有恢复全部的神志,也可以零星看到她的生活碎片。   她用桃夭劈出灵脉,经常因为疼痛而难以入眠,一次次面临危险。   这些他都知道。   喧哗的市中心突然传来警铃声。   警察从隔壁大厦带走了天王星娱乐公司的高层,几个女孩被害惨死,被他们嫁祸到松普普身上。辛保镖昨天下午被桃桃派去截住了松普普的经纪人苗顺,找到了这起事件的证据,交给了警察。   善恶终有报,该来的,哪怕迟到片刻也总不会缺席。   “会好的。”桃桃嘴角粘着咸豆脑里的酱汁,看着南宫尘笑,“你,我,还有这个世界,都会好。”   *   特调局。   大门处缓缓开进一辆装甲车。   霍迪从副驾下来,打开了后车门。   十几个手脚都被锁链缠住,戴着黑色头套的人被押解着走下来。   霍迪摘下其中一个人的头套,看着男人满是烧伤的脸:“大明星,到地方了。等查清你这些年身上背了多少人命后,等待你的要么是死刑,要么是终身监.禁,外界只会知道苏恩曜死于一场火灾,你的粉丝应该会哭晕过去,只是不知道如果她们知道自己喜欢的人是一只披着人皮的恶魔,这些年来挖了无数人的眼睛去喂邪祟,还会不会这样难过。”   姬梧桐转动漠然的眼珠看着他:“她不是邪祟。”   霍迪耸耸肩:“随你,到地方了,请进吧。”   特调局的□□室无比坚固,就算五株灵师被关在里面也难以逃脱。   在踏进□□室漆黑大门的那一刻,姬梧桐停住了脚步。   他闭眼,脑海中回放着那场烈火之中的惨状。   八年前他没有亲眼所见一幕真实地发生在了眼前。   雪萱在他面前再次被邪祟一片片撕碎,骨头都不剩,连着他的心也一起被撕成了碎片。   那人说,怨与仇,都随风。   哪有那么容易?   再睁开时,姬梧桐眼眸中已然是阴冷得让人不寒而栗的光芒:“那个男人,我要他的命。”   *   美人宅事件、松普普事件都解决了。   桃桃来申城不过十天,连让罗侯棘手的失踪案都误打误撞解决了。   姬梧桐和炼鬼公会的成员被霍迪押解回特调局。   萧月图在看到南宫尘出手那样凶残之后不敢当电灯泡,兔子般地拉着苏婉婉跑了,说是要去东北找关风与他们玩一阵子,让桃桃不用管她。   桃桃冥思苦想了很久,该去哪里约会呢?   早餐摊太不正式了,申城到处都是汽车尾气,乌烟瘴气。   不管逛街还是走路,她和没有实体的南宫尘说话都会被当成神经病,想了半天也没有结果。   是南宫尘说,他想看她从前生活过的地方。   瞿山离申城不远,桃桃也已经一年没有回过清风观了。   那里既清净,景色也很不错。   ……   瞿山。   正值盛夏,绿意绵延。   山间葱葱郁郁,鸟鸣清脆悦耳。   “好热……”桃桃爬到山半腰已经走不动了。   夏天热得很,她头上渗出一层薄汗,沿着白瓷般的脸颊滚落,整张脸透亮,发丝也黏在脸侧。   只有这种时候,看起来才和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没什么差别。   “山路也太长了吧……”桃桃喘着气,“怪不得师父从前不喜欢下山。”   南宫尘走在她身边,比起她脸上的汗,他看起来十分从容:“你没走过这条路吗?”   桃桃:“师父从前不准我下山,我长大这么大只下过三次山。”   她扒着手指:“一次是五岁那年,师父找人封印我的藏灵身带我下山,那次是他抱我上下的。一次是十五岁,我偷偷溜下山想赚钱给师父修屋顶,误打误撞认识了小佑,那是冬天,大雪封山,我走累了就沿着地上的积雪往下滚,走一走滚一滚也不觉得累,回来是直升机送的。还有一次是生日那晚,我昏迷后被暗灵师搞下了山,没用我自己走。”   桃桃看了眼正午灼热的太阳:“太热了,好想吃冰淇淋,以前想吃冰淇淋的时候,师父总是推三阻四不去买,不过阿与倒是会下山给我买,虽然回来后基本都融化了……”   说着说着察觉到南宫尘没动静了,桃桃于是偷偷转头看他。   她发现他和平常一样,神情很淡。   只是那淡又不太相同,是淡中透着一点冷。   那冷又不是真实的冷,而是正午烈日都无法融化的叫她说不清的冷意。   桃桃回想从前,她在渝城时说了一句林泉很帅就被他报复了。   在和关风与斗嘴的时候更是所有的优雅和淡然都荡然无存。   好像只要她提到别的男人好,他就会生一些叫人看不出来的气。   想到这,桃桃更想惹他了。   她慢吞吞,故意说:“小时候在山上玩累了阿与还会背我回道观,要是现在他在这……”   南宫尘突然转过头来,黑曜石般漂亮的眼珠盯朝着她。   桃桃胆子一下就缩回去了,连忙闭嘴。   她四下张望,山路陡峭,往旁三四米外就是断崖。   她担忧地想,南宫尘不会想把她推下去吧?然后等她尖叫着快要落地的时候再接住她,就像在渝城时那样。   不过很快她就打消了这样的念头。   他虽然小气了点,但不会做出这种主动伤害她的事情。   从认识到现在,他从未伤害过她。   正当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南宫尘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我也可以背你。”   桃桃怔了。   日光明晃晃映在山间翠绿的植物上,一片耀眼的新绿。   富贵穿梭在林间,翅膀闪着暖色的光。   桃桃终于反应过来了,她扭捏道:“真的吗?不好吧。”   南宫尘转过身,桃桃嘴上说着不好,唇边却狡猾地窃喜着。   她毫不客气跳上了他的背,双手环住他的脖子,他整个人犹如一块冰,在炎热的夏季散发着丝丝的凉意。   南宫尘背着她朝山上走。   桃桃将头埋在他的肩上,调侃道:“邪祟原来也有好胜心吗?”   “不是好胜心。”南宫尘轻声说,“是心疼你累,桃桃……”   他站在山间小路上,柔软的发丝被微风拂起,贴在他清冷的侧脸:“我很想你。”   桃桃只是随口一问,却没想得到这样正经的回答。   她眨了眨眼,刚刚还憋了一肚子话要说,现在却不知道说什么了。   南宫尘笑了,那笑美得不真实。   桃桃环住他的手紧了紧,怕睁开眼后只是一场重复过很多次的梦。   南宫尘背着她走在上山的路上,他身体很凉,解了她的暑热。   桃桃眼前是葱郁的绿意,耳边是清脆的鸟啼。   富贵在阳光里来回扇动着柔软的翅膀,世间一切温柔得不像样。   我很想你。   这四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更是集结了世间全部的温柔,抵得过四季流转,抵得过清风明月。   我也很想你。   桃桃想要这样说,但嘴唇刚动,脸上就觉得滚烫了。   她说不出口。   她老老实实在南宫尘的背上趴了一会儿,开始聒噪起来。   “你什么时候恢复了意识?”   “在你进入酒店房间时。”   “之前完全没有意识吗?”   “有一些。”   “一些是多少?”桃桃问,“我华灵院洗澡换衣服,说梦话打呼噜,你不会都见过吧?”   “没有。”   “我不信。”   “你换衣服都在浴室,我怎么看?”   “你知道我在浴室换衣服,还说没有看?你又骗我!”桃桃捏他的脸,“看了多少?!”   南宫尘被戳穿了,只得承认:“一点点。”   桃桃不信:“你是不是早就恢复意识了?”   南宫尘说:“黄泉九落塔的邪祟能加快恢复我的力量,但消化需要时间,直到在酒店的房间,才恢复了全部意识,只是当时力量还不能完全掌控,所以无法脱离玄魂花。”   桃桃:“你现在离开玄魂花,不会对你有影响吧。”   南宫尘:“没有。”   桃桃借着姿势的便利,双手齐下,捏住南宫尘的两边脸颊:“你要是再敢骗我,我永远都……我今天都不理你了。”   南宫尘这才改口:“我想陪你。”   漫长的山路已经快到尽头。   眼前是清风观下长长的石阶三千级,爬上去就能看到清风观的大门。   南宫尘一步步走上台阶。   头顶高耸的竹林在山间的微风里投下落叶。   桃桃说:“你回去,我自己能走了。”   她在南宫尘的背上挣扎,南宫尘不准她下来:“别乱动。”   桃桃还在乱动,她已经摸清了南宫尘的脾气,不管他是神还是邪灵,总归有人类的喜怒哀乐。   可他极少在桃桃面前展露情绪。   所以无论桃桃怎样闹,怎样吵,他都不会生气,至少不会让她看到他在生气。   于是桃桃肆无忌惮。   捏他脸,揪他头发,扯他耳朵。   “放我下来!”桃桃不想他还未完全恢复就再一次受伤。   南宫尘竟然也能强忍住她的吵闹,只是眉梢轻轻蹙起:“你好吵。”   他依然不放她下来。   桃桃气急,一口咬住他的耳廓。   身上南宫尘的身体瞬间轻颤,她连忙松开:“咬疼了?”   不应该啊,虽然她牙齿尖利,但她没有用力,难道是他没有完全恢复的灵魂太脆弱了吗?   隔了很久,他才哑着嗓子开口:“不是。”   桃桃问那他是怎么了,他闭口不言,背着她一步步走上台阶。   桃桃对于他的灵魂状况一有风吹草动就怕得要命,她紧张道:“那怎么了嘛?你说话啊!”   南宫尘停在上山台阶的中央,垂眼盯着一年无人打扫布满落叶的台阶:“我……”   剩下的话还没出口,桃桃忽然身下没了着落,受地心引力的影响直接朝下坠去,重重摔在台阶上。   她没有摔疼,身下垫了一个软乎乎的东西。   她爬起来,看见灵境里那只没脸的小怪物躺在她身底。   桃桃瞪大了眼:“你……”   她原本想问你怎么变小了,话到嘴边又想起,她还没有揭穿他的身份。   念头在脑海中转瞬即过,她故作惊诧道:“南宫尘,原来你就是那只小怪物啊!”   小南宫尘想从她身下钻出来,桃桃眼疾手快一把薅住了他白白瘦瘦的小腿:“跑什么?”   她新奇地看着他:“怎么变小了?力量不够了?让我看看。”   她在他脸上胳膊上捏来捏去,手感和在灵境里一样好。   正在桃桃捏得高兴的时候,一个稚嫩的童音在她怀里响起:“不要再捏我了。”   桃桃愣了一下,连忙将小南宫尘从怀里拉出来。   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出现了五官,是南宫尘的五官缩小版。   但眼睛比南宫尘的更圆更大,嘴唇也比他更红,像他,却没了他那份清冷,圆圆润润的。   “你有脸?有脸为什么装作没脸啊?”桃桃戳了戳他的脸颊。   不知是被桃桃发现了身份,还是正背着她突然缩小害她摔了一跤很没面子,小南宫尘气得脸都鼓了。   他坐在台阶上试图变大,可是力不从心。   最后只能泄气地说:“你别问了。”   桃桃手臂横在他的肚子上,一把将他捞起来:“我不问了,抱着你上山总可以吧?”   听到要被桃桃像抱小孩一样抱到清风观里,南宫尘挣扎起来:“不要,放开我!”   他虽然身体变小了,但用力挣扎起来也叫人头疼。   桃桃一边爬台阶一边要应付怀里不断扭动的小孩。   她有些累,不耐烦地朝小孩屁股上拍了一巴掌:“你老实点。”   拍完,南宫尘愣了,她也愣了。   上天有眼,她绝不是故意摸他屁股。   只是他现在这幅身体完全让她将他当成了小孩,动起手来没想那么多。   南宫尘转头瞪着他,圆乎乎的满是震惊,有抹红从耳根逐渐蔓延。   桃桃:“我……”   她试图转移话题:“我早就想问了,在灵境里,你不准我碰玄魂花的花茎,为什么呀?”   上天有眼,她真的只是为了转移话题,对于背后的原因她一无所知。   南宫尘盯着她看,看了很久,他开口:“把玄魂花拿出来。”   桃桃不明所以:“拿出玄魂花你就告诉我吗?”   她听话地从空间石里取出玄魂花。   左手抱着南宫尘,右手抱着玄魂花。   她刚要问他要玄魂花做什么,南宫尘的身体却化为一道红光唰得钻到了花里。   桃桃:“……”   “喂!!!”   ……   一年没人住的清风观里堆满落叶,正殿的三清道祖像上也积满了灰尘。   桃桃用了一下午的时间把院子打扫干净,正殿也供上了香火。   她还去山腰的荷花池里折了几朵花苞,插在后院的大水缸里。   她将元宝放了进去,很久没有在这样大的缸里游过,元宝一进去就表现出了极其开心的情绪。   它不断地从水中摆着尾巴跃起,晶莹的水珠溅在了荷花粉白色的花瓣上。   富贵站在缸沿上,小脑袋歪在荷花里。   桃桃做了这么多事,南宫尘依然没从玄魂花里出来。   她将它放在后院自己从前住的屋子的窗台上,迎着下午的日头,白色的花瓣上也打落了一层融融的光亮。   桃桃回到屋子。   床靠窗边,窗外是一棵高大的柿子树,盛夏里还没有结果,枝头满是葱郁的叶。   她坐到床上趴在窗台,头顶的窗框是她系上的风铃。   她脑袋贴着玄魂花,像是喃喃自语道:“小时候我也喜欢趴在这里看外面的风景,可风景总是一个样子,眼前是树,远处是山,无非是晴天雨天雾天,生活总是一个样子,清净又无趣。”   “师父很懒,晚上睡觉,白天就坐在摇椅上晒太阳。”   “阿与也很少说话,总是沉默地在屋檐下做木雕。”   “清风观的春天繁花似锦,夏天阴雨连绵,秋天树上会结很多的柿子,师父拿着竿子打,我和阿与就扯着一块布在树下接,好的果子阿与会拿下山卖掉,摔破的就当晚饭吃掉。”   “到了冬天,师父会带阿与去山下买炭。”   “我喜欢吃红薯,师父在山腰种了一片田,全是红薯,他因为锄地扭伤过好多次腰。”   “冬天的晚上,他会在房里升一个炉子,我们围着炉边取暖,他烤红薯,流着蜜的给我吃,烤糊的给阿与,半糊半甜的他自己吃掉,等吃完红薯,屋子里全是烧糊的味道,师父夜里就只能抱着被褥去正殿的三清像下睡觉……”   “我过了十八年这样的日子,从前觉得无趣极了,总向往山下的热闹,直到那晚在混沌界——”   “你对我说,等这一切结束后,我们找个混沌界一样的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我脑海中一下就浮现起清风观的模样,繁华喧嚣总会看腻,如果往后余生能像你说的那样在这里度过,似乎也不错。”   桃桃偏头看了眼玄魂花,又转了回来。   她望着后院的柿子树,假装在看,脸上微红。   “我解释不出喜欢是什么,从前也没有想过会喜欢谁的问题。”   “但现在我想,如果我喜欢一个人,那无论好与坏都是他的一部分,温柔也好,冷淡也好,撒娇也好,没有脸也好,都好。就算神明也无法做到绝对的完美,我想看他在我面前无所顾忌,我想他在我面前可以做自己。”   “从前的一切,他不想说的,我不会再问,只要是他,怎么都好。”   山林间的风吹得柿子树叶飒飒作响,也吹得玄魂花微微摆动。   风铃发出叮叮的清响。   桃桃说完,将脑袋埋在手臂间,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她感受到玄魂花上闪过一抹红光,抬起头看,南宫尘恢复了原本的模样。   他背对她坐在窗外,拿起她放在地上的断成两截的桃夭。   天光已泄,暮色爬上瞿山的山顶,笼在他的衣袍,即使只是一个背影,也温柔无比。   他安静坐着,指尖红光倾泻,覆在桃夭的断口处。   岩浆没有熔化那柄木剑,而是化为一道粘合的液体,在落日降落山涧之前,将两截木头连在了一起。   南宫尘抬头看了眼天际,他放下修补好的桃夭,站了起来。   桃桃连忙趴回窗台,假装睡着了。   她感觉到南宫尘站在窗前看她。   彼时,落日温暖的余晖裹住了整座清风观。   在无人的山巅,只能听到暮鸟归林的啼鸣,除此之外,还有桃桃砰砰的心跳声。   “我倾慕一个人,因为倾慕,所以幻化出一张脸。”   “我想要她知道我最原本的模样,又怕她厌恶,所以只敢在灵境里现身。”   “可我忘了,神明遗弃我,世人畏惧我,从始至终,只有她,从没有怕过我,更没有厌恶我。”   南宫尘伸手触摸向女孩的眼睫。   暮光洒落在上,她长长的睫毛被映得毛绒绒的。   他的手还没有落,那睫毛就轻轻颤抖,如微风中的蝶翅。   ——她在装睡。   南宫尘收回手,他站在无可比拟温柔的暮光里,笑了笑。   他低下身,隔着一道古朴的窗棱,一个轻柔的吻,点在了少女因为装睡而颤动的眼睫上。   【卷五·归来魂(终)】 第190章   大象无形,大梦无觉,大道无为。   半个月后。   “白菜炖粉条, 小鸡炖蘑菇,大拉皮,地三鲜, 锅包右……”   男人叫吴山泉,年近四十。   外形是很典型的北方男人,人高马大, 五官宽厚, 豪放又爽朗。   他报了一连串菜名, 又钻进厨房端出来一盘冒着热气的饺子:“……还有这盘我亲手包的酸菜水饺,嘎嘎香。”   桃桃看了一桌丰盛的饭菜,傻眼了:“吴师,我来这是为了……”   吴山泉:“鸣钟人,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 您先吃饱了再说。”   他指着身旁的众位灵师, 依次介绍道:“这几位是赵钱孙李师, 都是我们东北片区很有实力的灵师,一会儿吃完饭, 我们给您安排了KTV按脚按摩洗浴一条龙, 今晚好好放松,明天我们陪您一起去视察工作。”   桃桃依然没有动筷子:“其实我是来……”   “甭管别的, 您接任鸣钟人后第一次出远门就来东北片区视察, 这是对我们东北片区极大的重视和信任, 这些年在老鸣钟人的英明领导下, 东北片区驱邪事业蒸蒸日上, 无论是我们总部还是黑瞎子镇的检验处, 都蓬勃发展充满朝气……”   桃桃:“……”   炼鬼公会事件后, 她和南宫尘在清风观待了半个月。   两人白天在山上闲逛, 晚上就着夏夜晚风在道观乘凉。   山上什么都有,野菜,野果,菱角,还有丛林间的野兔子,倒也饿不着。   桃桃很久没有享受过那样宁静的时光了,要不是那通华灵院打来的电话,她还待在清风观不想走。   电话是霍迪打来的,问她关风与有没有和她联系。   他说,前往东北雪山处理恶灵事件的关风与和元天空一直没有回来,萧月图半月前说去找他们,到了东北没过多久也断了联系。   华灵院的学生在外驱邪必须随时保持通讯顺畅,三个人都失去踪迹,很可能是出事了。   桃桃原本想在清风观待到秋天柿子成熟再走,这下被迫提前结束了山居生活,和南宫尘来到了东北。   说是和南宫尘,其实只有她一个人。   南宫尘的灵魂没有完全恢复,不能长时间离开玄魂花,所以桃桃大多数时候都是一个人赶路。   火车一到哈市,桃桃就被东北片区的总负责人吴山泉接到了。   他热情地将桃桃带到东北片区总部——一座五层楼高的洗浴中心,还亲自下厨为她准备了饭菜。   吴山泉实在是太热情了。   不光今天的晚饭,就连桃桃接下来一周的行程他都明明白白给安排好了。   关风与下落不明,桃桃无心吃饭:“先说正事吧,说完再吃,我是来找师弟的。”   吴山泉用力拍了下大腿,很是自责:“关师也来东北了?咋不和我说一声呢?我好找人招待啊!”   桃桃:“狍子山听过吗?二十多天前,阿与和同伴接了华灵院的期末任务去狍子山驱邪,一直没有音信,半月前有一个女孩来这里找他们也失踪了,他们很可能是在山里出事了,你能帮我打听到消息吗?”   吴山泉一听正事连忙坐直:“狍子山我知道,据说山上有山灵,那支山系终年封雪,即使盛夏也经常下大雪。但关师的事我不清楚,不过鸣钟人您放心,我马上去打听,明天一早保准给您消息。”   “明早就能打听到?”   “必须滴。”吴山泉说,“我在东北的人脉老广了,您就放心吃喝睡觉,明早六点,我准时把消息送来。”   吴山泉给桃桃在附近开了一家舒适的酒店。   桃桃吃完饭回酒店休息。   在楼下大厅时办理入住她愣了一下:“一间房?”   吴山泉:“您不是只有一个人吗?”   他看了眼窝在桃桃肩膀上的富贵:“还是说神鸟要单独一间房?”   桃桃:“……一间就一间吧。”   她和吴山泉告别,进了房间,将玄魂花放在床头柜上。   虽然在清风观里南宫尘要么待在花里,要么守在窗外彻夜不眠,可以前又不是没和他在一个屋里住过。   在他还是林泉的时候,他们也睡了一个月上下床。   这没什么的。   桃桃心里告诉自己。   她在浴缸里放满水,把元宝丢进去让它在里面游。   富贵和往常一样站在缸边炯炯有神地看着元宝。   桃桃突然心血来潮,抓起富贵,拨开它的尾翼。   富贵扭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桃桃没看出什么,又捉来元宝,揪着它尾巴在它屁股附近打量。   元宝:“……”   “你在看什么?”   “看它们公的还是母的……”桃桃下意识回答,话说出口才发觉是南宫尘在问。   她回头,男人倚在浴室的门框上看着她。   虽然是小动物,但毕竟是有灵智的灵兽。   她这样看人家隐私部位实在有点不像样,更被说被南宫尘当场抓包了。   桃桃装作若无其事地把元宝放回水里。   她逗了会儿鱼,又逗了会儿鸟:“它们两个关系也太不正常了,一个天上飞的,一个水里游的,整天如胶似漆黏在一起,元宝为了追富贵还一路从酆山游到海里。”   她揪了揪富贵身上的小绒毛:“你是不是喜欢那条鱼啊?你们两个谁是男的谁是女的?”   富贵扬起小脑袋,高傲地啾了一声。   “月蕊雉这一种族雌雄同体,至于元宝……”南宫尘望着缸里那条淡粉色鳞片、浅蓝色眼珠的小鱼,“山海经里有种冉遗之鱼,鱼身蛇首,食之可御凶,吃了它可以使人不发噩梦,你多久没做噩梦了?”   桃桃:“很久了。”   南宫尘灵魂破碎后,永劫同身咒也消失了。   她本该做噩梦的,可那几个月却很少在梦里梦到邪祟。   南宫尘:“我拉你入灵境的时候察觉有道微弱的力量在阻止,应该就是元宝,它身上有冉遗的血脉。”   桃桃赞美:“原来有神兽血脉,好厉害啊!”   浴缸里的元宝听懂了她的话,骄傲地摆了摆尾巴。   桃桃又问:“你刚才说食之可御凶,怎么食?清蒸红烧还是酱爆?食哪里?鱼肉鱼头还是鱼尾?”   元宝:“……”   它还没有什么反应,富贵先愤怒地扇着翅膀,用柔软的肚子噗通撞在了桃桃脸上。   桃桃吃了一嘴毛,把它从脸上拽了下来:“小东西,你找死吗?”   富贵被她揪着,不仅没有挫败,反而越战越勇还想继续。   南宫尘瞥了它一眼。   在接触到那道看似温和实则冰冷的目光之后,它顿时泄了气,不敢动了。   桃桃把它握在手里,屈指弹它毛茸茸的鸟头:“还说你不喜欢它?你个见色忘主的傻鸟。”   富贵嘴里发出反抗的啾啾声。   桃桃又看向元宝,它拖着淡粉色的尾鳍在水中翻起水花,十分漂亮:“富贵是雌雄同体,它是什么?”   “是雌。”南宫尘说,“你抓它看了半天,这都看不出来吗?”   桃桃:“我又分不清鱼的性别,只是随便看看。”   “那人呢?”   他这样问,桃桃忽然想起在灵境中她问他是男孩还是女孩、有没有那个的事了。   之所以那时能厚脸皮说出那种话,是因为他是小孩模样。   现在他用着原身,桃桃对着他那样一张脸什么都说不出来。   她不想继续这个会让她脸红的话题,放开富贵,走出浴室将自己摔到床上:“我要睡觉了。”   她按灭房间的灯,闭眼假装入睡。   四周安静,听不到一点声音,包括南宫尘的呼吸声。   桃桃偷偷睁开一只眼,发现他站在窗前看夜景,没有要回花里的意思。   她问:“不回去吗?”   南宫尘:“在花里待了两天太闷,想在外面透气。”   桃桃又问:“那你站着不累吗?”   “累。”南宫尘声音带着戏谑,“那要怎么办呢?”   这男人是有些狡猾的,桃桃虽然知道,但还是自愿上当。   她裹在被子里,朝床的一侧挪了挪,拍了拍另一边:“要上来休息吗?”   南宫尘笑了笑,朝她走过来。   他真的只是来休息的,安分地占着床的半边,和桃桃中间用被子隔着一道清晰的界限。   夏夜燥热,酒店的人空调也不制冷。   南宫尘在房间,桃桃又不好换上凉快的睡裙,只能一边冒汗一边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能感受到他身上的凉意,在这夏夜里是唯一凉爽的来源。   她不好意思主动朝他靠近,只得继续窝在床上翻滚。   南宫尘就像没有听见一样,安静仰躺着,可桃桃知道他是不需要睡觉的。   黑夜里,一切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酒店外的风声,路上的车声,甚至楼下烧烤摊上吃宵夜的人声……   唯独没有他的呼吸声,像是刻意屏住了。   桃桃终于热得受不了了,转过身来面朝着他抱怨:“南宫尘,我好热啊。”   静夜里,她听到南宫尘动了。   他冰冷的手擦过隔在两人中间的被子,握住了她的手。   那一刻,凉爽遍体,桃桃终于满意地睡了。   ……   清晨五点,桃桃准时醒来。   她睁开眼那一瞬间差点从床上弹起来。   昨晚南宫尘握着她的手帮她降暑,她睡得很舒服。   可半夜睡相实在不好。   清晨醒来,她竟然一手搂着南宫尘的脖子,脑袋搭在他胸口,腿还横搭在他的腰上,口水都流到他领口里了。   南宫尘下巴抵在她发顶,桃桃抬起头,与他对视。   他衣服上全是她的口水味,她伸手蹭了蹭,湿漉漉的。   桃桃尴尬地坐起来,抓了抓乱蓬蓬的头发,看看自己,又看看南宫尘,脸红了:“我……你……你怎么不推开我?”   南宫尘维持着那样的姿势躺了一晚,手有些酸。   他揉了揉,贴心地问:“要我回玄魂花里待一会儿吗?”   桃桃得了台阶下,连忙说:“要的要的,赶紧回去。”   南宫尘回到花里,桃桃把自己关在浴室里待了足足半小时才冷静下来,脸也不那么红了。   她洗了把脸,回到房间。   拍卖会上,姬梧桐花三个亿拍下帝钟三式。   在那栋房子里,南宫尘取走了他的空间石。   空间石里面装着被他拍走的帝钟三式,以及这些年来姬梧桐搜集到的珍贵术书。   桃桃在华灵院得到了取月印,又不花一分钱在姬梧桐手里得到了帝钟三式。   有南宫尘在身边,她在清风观的时候就开始学习了。   神圣净化的四本元素书中,担山印主力,取月印主御,招云印主战,卧雪印主净化,四印她已经得了其三。   而帝钟三式的三式按照威力由低到高分别是,大象无形,大梦无觉,大道无为。   相比于神圣净化的四元素书各司其职,帝钟三式有且只有一个作用——驱邪。   三式招式相同,境界不同。   第一式大象无形,能镇压同一空间内一切力量不如自己的邪祟,消耗自身一半灵力。   第二式大梦无觉,能镇压同一空间内一切力量与自己不相上下的邪祟,消耗自身全部灵力。   第三式大道无为,能镇压同一空间内力量高于自己的邪祟,所能镇压的邪祟力量和数量凭帝钟主人的意志而定,但这一招不仅会消耗灵力,更是会根据镇压邪祟的多少强弱反噬自身。   在清风观的半个月里,桃桃在南宫尘的指点下,将取月印学了个大概。   但帝钟三式她却刚入门,光说第一式大象无形她要完全精通就得费上些日子,后面两式更是仅仅只学会了皮毛。   苦练是少不了的。   每天清晨,中午,晚上,桃桃都会各自练习两个小时。   南宫尘邪祟之躯会被帝钟影响,但他只要进入花里,那影响就会被隔绝在玄魂花之外。   桃桃在房间的墙壁布下隔音的符箓,坐在床上练习帝钟三式。   钟声不断响起。   半小时后,房门被敲响。   她打开门,屋外是吴山泉。   他拎着一包韭菜盒子和早餐奶:“关师他们出事了,车在楼下,我现在送您去狍子山。”   这个北方汉子雷厉风行,没有问过桃桃的意见直接帮她把行程安排好了。   桃桃收拾好东西跟他下楼,坐在车上边吃早饭边听他说。   混沌冢在狍子山附近也有灵师驻守。   昨晚吴山泉给她接风之后就打电话过去交代对方去查。   对方办事效率很快,一晚上就打听清楚了。   从风水上来看,狍子山人杰地灵,这样的地方很容易滋生山精鬼怪。   山上终年落雪也是因为有山灵,但是山灵从不扰人,所以一直与灵师相安无事。   关风与在华灵院接到的毕业实践是一起恶灵事件,位置并不在雪山上,而在雪山脚下的温泉镇。   据吴山泉得到的消息,关风与是和一个叫元天空的少年一起来的,他们用了不到三天就解决了恶灵事件。   之所以失踪,是因为当时温泉镇上发生了另外的怪事。   早在一个月前,就有一个女人背着登山包上山后失踪了。   在接下来的小半个月里,又陆续有两男两女失踪在山上。   政府派出搜救队搜山一无所获。   正好当时关风与处理完恶灵事件还没走,当地人辗转找到了他,请他去山上看一看。   关风与和元天空上了山,至此杳无音信。   没过几天,一个看起来像小孩子的女孩也来到了温泉镇,听到关风与失踪后不顾镇上居民的阻拦孤身上山,结局和之前那些人一样,也失踪了。   桃桃大概了解了整个事情的经过。   吴山泉开了一整天的车,入夜才将车子停在了温泉镇十公里外的山脚。   正值盛夏,到处都充斥着暑热,温泉镇却是另一个季节。   大雪几乎封山,再往里车子开不进去了,桃桃穿着单薄的道袍,下车后被冻了一个哆嗦。   这里山地陡峭,镇民无法正常种庄稼,只能发展旅游业。   还好因为气候特殊,一年四季都有不少游客来这里赏雪顺便泡温泉。   吴山泉和桃桃深一脚浅一脚踩着厚雪,走了很久才来到山腰的温泉镇上。   吴山泉找了家温泉旅馆住下,他和在这里驻守的混沌冢灵师接头。   对方已经按照他的要求准备了两份登山设备和一沓资料,他们一天没吃饭,在旅馆点了两碗热汤面。   “鬼天气冻死个人。”吴山泉坐在壁炉边暖手,“从前虽然一年四季下雪,但盛夏雪不会这么大,今年太反常了,老板说现在车还能开到山脚,大雪再下几天就要彻底封山了,出不去也进不来,所以趁还能离开,游客都走得差不多了。”   桃桃接过他递来的资料,边吃面边看。   第一个在狍子山上失踪的女人叫若雅,29岁,一家剧本杀店的DM,来这里是为了旅游。   在若雅失踪后,后面失踪的两男两女也陆续来到了温泉镇。   这四个人虽然不是同一时间在雪山上失踪的,但彼此之间却认识。   他们曾是一家登山俱乐部的会员,四年前的冬天一起来过狍子山登山。   那一次的登山小队共有十五人,在登山的过程中出了事故,队里一个女孩掉进冰洞失踪,当时还闹上过新闻。   当年登山队里的四个队友相继来到温泉镇,没过多久就都离奇失踪,这绝不是巧合。   桃桃飞快吃完面,抹了抹嘴巴,套上吴山泉准备的厚棉袄。   吴山泉准备了两份登山装备,想要跟她一起去。   桃桃制止了他:“能困住阿与的地方你去多半会有危险,就在温泉镇等我,如果三天后我没下山,去找罗侯。”   吴山泉蹙眉:“那小子能干嘛?”   他一脸不屑,桃桃想起从前好像在香桂嘴里听说过罗侯和东北片区的负责人干过仗的事。   难怪他看罗侯不顺眼。   可一旦她和关风与都被困住,论能力,论心智,论天赋,罗侯都是混沌冢最合适处理接下来事情的人。   吴山泉虽然看不惯罗侯,但也只是说说。   对桃桃的话他很信服,没有再多嘴。   桃桃将登山包和食物收进空间石,穿着登山服趁夜上山了。   越朝山上走雪越大,狂风裹着暴雪,吹得桃桃脸疼,在这样的风里几乎寸步难行。   南宫尘从玄魂花里出来。   富贵已经冷得钻进桃桃的围巾里,昏昏欲睡想要冬眠了。   桃桃睫毛上全是雪沫,脸冻得通红:“六月……快七月了,外面热得睡不着觉,山上在下暴风雪,这合理吗?”   南宫尘:“这里的山灵很强大。”   桃桃:“阿与他们有可能是被山灵困住了吗?”   南宫尘:“山灵是天地之力蕴养出的精怪,一般不会害人,有些山灵还会在大雪封山时给人指引下山的方向。”   桃桃哈出一口热气,她看到前方不远处有抹萤光闪过,在暴风雪中影影绰绰的。   “萤火虫。”   她刚说出口就意识到自己说了傻话。   这么冷的天气,这么大的风雪,怎么可能有萤火虫呢?   不过确实有微光在闪。   南宫尘望向那处萤光,牵起她的手朝光亮走去。   离得近了,桃桃发现那真是一只屁股亮着光的虫子。   那虫子抵着呜嚎的风雪在她和南宫尘面前转了一圈,而后引路一般,转头朝暴雪深处飞去。   这样的地方,这样奇怪的虫子突然出现,前面一定有什么东西。   桃桃跟了过去,在暴雪的山上徒步走了近两小时后,虫子在一处高大的山壁前停了下来。   它身上光芒熄灭,掉到了地上。   桃桃捡起它的尸体,发现它不是一只真的虫子,是用落叶做成的假虫。   面前被厚雪覆盖的山壁有结界的气息。   桃桃试图使用破界术,可施展这结界的东西很强大,她无法破开。   她掏出帝钟,坏笑:“刚好试试帝钟三式。”   南宫尘拉住她:“会雪崩。”   桃桃仰头看,狍子山因为山灵的缘故,常年都是冬天,积雪经年不化。   要是雪崩砸下来,不说她会被雪埋住,恐怕整个温泉镇都会受到波及。   “那怎么办嘛?”桃桃走得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的厚雪里,“不能用帝钟,那我打不开它。”   南宫尘:“我不在的时候你不是很有办法吗?连引天雷制敌都想得到。”   桃桃:“我那是误打误撞,谁知道雷真能劈死他啊?你现在都回来了,干嘛还要我费劲地动脑呢?”   她慢吞吞裹紧了棉袄:“好冷啊……”   上山时穿的颜色鲜艳,她团成一团的样子像极了一只红色的雪球。   从没见过她撒娇的模样,南宫尘笑了:“把你的手放到山壁上。”   桃桃听他的话放手上去,顿时,山壁之内出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整个人吸入进去。   桃桃踉跄着跌到山壁之内,抖掉了一身的雪片子。   她抬起头,发现这里别有洞天。   暴风雪依然凛冽,在她眼前是一座处于暴风雪风眼中央的巍峨古堡。   她站在古堡外的庭院里,地上积雪厚重,两侧的路边亮着蘑菇灯,古堡里隐约有火光跳动。   桃桃穿过庭院,朝古堡大门走去。   她推开古旧的大门,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   大厅内阴暗昏沉,火光是从壁炉中发出来的,与之一起蔓延在整个房间内的还有木柴烧糊的味道。   在大厅的正中央,一张长桌上点着一柄白色的烛台。   阴森的火苗跃动着,映出长桌两侧坐着的七个人的面孔。   萧月图没精打采地趴着,听到门声响起,抬头看到桃桃十分激动:“师姐!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们!”   元天空的目光则落在了她身旁南宫尘的身上。   他嗷地叫了一声,冲过来:“南宫哥,你终于回来了,我好想你啊——”   关风与坐在昏暗的烛光里,也投来了目光。   不过他只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吭声。   桃桃瞥着元天空,他像一只大熊玩偶,一米八多的个子挂在南宫尘身上不肯撒手。   他眼圈红通通的:“南宫哥,我还以为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还好你没死,答应我,以后不要再做那样危险的事了,好吗?”   南宫尘被他这样挂着,温和道:“小天,你很重。”   元天空还不肯撒手,桃桃踹了他一脚:“你也太肉麻了吧?滚下来。”   元天空这才依依不舍地松开手。   桃桃走到长桌前,就着桌子上微弱的烛光,看清了关风与对面四个人的面孔。   正是吴山泉给她资料上后来在山上失踪的四男四女。   他们精神都很萎靡,看到有人进来也没有表现出太过激烈的情绪。   桃桃问:“到底发生什么了?”   元天空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听我跟你慢慢讲。当时我和与哥坐了几十个小时的绿皮火车又辗转了几趟车来到温泉镇处理恶灵事件,那恶灵虽然难缠,但与哥已经四株了,对他而言根本就是小意思。我说温泉镇风景不错,水饺酱肘子也挺好吃,不如在这玩两天再走吧,与哥勉为其难答应了,我们玩了两天,然后怪异的事情就发生了……”   桃桃打断了他罗里吧嗦的话:“你还是闭嘴吧。”   她看向关风与:“你说。”   关风与正在与南宫尘对视,眼神淡漠,他收回眼:“在特调局给出的拥有十方璞的邪祟资料上,排位靠后的强大邪祟并没有详细说明种类和实力,其中有一起事件描述非常简短,只说在狍子山上。”   桃桃记得那起事件。   目前特调局整理出来的拥有十方璞的邪祟共计一百四十二个,按照邪祟的强弱标明了序号,序号越大,邪祟越强。   狍子山事件的序号是一百三十五,已经算是难度很高的事件了。   关风与:“狍子山从前不会在夏季下这样大的暴风雪,今年之所以天气反常,是因为山灵手里有十方璞碎片。”   “山灵是集天地灵气诞生的精怪,它原本不会害人,但十方璞激化了山灵的阴暗面。”   “现在山灵的灵魂一分为二,困住我们的是它的阴暗面,引你们来的枯叶虫是山灵的善面幻化出的,它无力对抗阴暗面,希望我们帮它解决,我们三个都是被枯叶萤火虫引到外面的山壁前,而后被阴暗面吸进来的。”   桃桃:“阴暗面关了你们这久却没有伤害你们,它到底想做什么?”   她这样问起来,三人的脸色变得古怪了。   萧月图说:“我们被关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它让我们玩了十五场剧本杀。”   作者有话说:   新的一卷开启啦,这篇文暂定八卷,总字数大概150w上下,争取六月完结~ 第191章   小师弟,你的选择,有点废命。   元天空:“山灵每天让我们玩一场剧本杀, 输者没有惩罚,但胜者才给生活的基本物资,包括食物。”   提到这个萧月图就来气, 她望着坐在对桌的四个人骂道:“一群白眼狼,要不是为了找他们谁会来这种鬼地方啊?他们四个就是一伙的,每次游戏都想尽办法把我们三个淘汰, 老娘饿半个月了。”   对面一个衣冠楚楚戴着眼镜的男人笑了笑:“小丫头, 你别乱说, 山灵是游戏规则的守护者,我们确实淘汰了你们,但也是有理有据,不然山灵不会同意结束游戏, 归根到底是你们手中的角色看起来就很像坏人。”   “我呸, 谁是小丫头?”   萧月图一脚踩在椅子上, 换作从前一定气势凶悍, 现在她饿了半个月,瘦得下巴都出来了, 倒像个小孩在撒娇。   桃桃空间石里有几块面包, 还有早上吃剩的已经冷了的韭菜盒子。   她找出来分给他们,元天空和萧月图看见吃的眼睛都直了。   他们是灵师, 对面四个只是凡人, 按理说饿极了动手抢也能抢到。   但在暴风雪山庄里, 一切规则都由山灵制定。   一旦伤害其他人, 山灵会出手干涉, 这也是萧月图气得要死却始终没有揍那几个人的原因。   关风与接过桃桃递来的面包吃了几口, 他瘦了很多, 但气质一如从前冷淡。   萧月图和元天空狼吞虎咽把那些东西一扫而空, 桌上还剩最后一个韭菜盒子。   元天空原本想吃,看到萧月图也一副没吃饱的样子,于是把韭菜盒子留给了她,他问桃桃:“再没吃的了?”   桃桃掏出一包饼干,那是平时用来喂富贵的鸟食。   元天空饿得眼睛发绿毫不嫌弃,接过来吃了。   富贵窝在桃桃头上,斜眼看着他,一脸的同情。   元天空:“昨天我在山庄转了一圈,连只耗子都没看见。”   萧月图:“快别说了,那玩意儿就算抓到了我也不吃。”   关风与:“山灵手里的十方璞至少十枚,它把我们困在这里不会只为了游戏。”   桃桃深以为然。   山灵又不是贪玩的小孩,想要人陪才把人困在这里。   就算它是,那么想要人陪它玩游戏也得让人吃饱才行。   天花板上华贵的吊灯豁然被点亮,整个古堡的大厅里被灯光照得犹如白昼。   壁炉里的火柴停止燃烧,桌上的白烛也熄灭了。   对面那四个人露出了恐惧却又期待的神情。   桃桃转头,看见长桌尽头的主位椅子上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了一只雪人。   和下雪时人们堆出来的胖乎乎的雪人不同。   这只雪人是用透明的冰晶做成的,它身体纤细,在冰晶的身体上穿着一层雪做的外衣,五官空洞,散发着寒意。   “新朋友来了。”雪人开口,是一个平和的女声,“没有多余的角色给你们,就请新朋友围观吧。”   萧月图小声对桃桃说:“这就是山灵的阴暗面,它每天都会出现主持一场剧本杀。”   雪人挥动冰手,七道冰镜分别浮现在长桌两边的七个人面前:“请阅读剧本。”   桃桃凑到萧月图身边,发现冰镜里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那是萧月图的人物信息。   这是一个简单的推凶本。   在一家精神病院里,院长离奇死亡。   七个有嫌疑的精神病人被副院长聚集到一起,通过互相间的交谈、盘问,投票推出凶手。   如果成功投出真凶,那么其他人获胜,如果凶手活到最后,那么凶手获胜。   雪人说不需要桃桃参与,所以她和南宫尘坐在长桌最末,安静地围观。   游戏开场,桃桃看了一会儿,终于明白为什么对方四人每次都能在不触犯游戏规则的前提下将他们关风与三人投出去获得游戏的胜利了。   关风与那性子跟别人多说一个字都嫌烦,玩这游戏像是凑数的,简单的自我介绍后就不说话了。   除非别人问起,否则他只是在旁充当一个观察者的角色,根本不参与游戏。   当对方四人根据剧本的线索指出他的问题后,他也不辩解,所以总是很快就被淘汰。   元天空则太实诚了。   剧本中每一个人都有污点。   但别人可以通过狡辩、祸水东引的方式脱离嫌疑,他不会装,也很快被投出局。   萧月图看那十几页的剧本看得头晕眼花。   她本身逻辑不算缜密,在关风与和元天空都出局后往往也坚持不了太久。   坐在她对面衣冠楚楚的眼镜男问:“四号病人,在我的剧本中显示,你曾在深夜里一个人撬锁外出站在院里的树下,拿着一把刀在树上刻字,内容是‘院长去死’,你承认吗?”   萧月图被四个人盘问得很烦:“我是精神病人,我做点精神病该做的事不是很正常吗?”   眼镜男:“所以你承认对院长心怀怨恨,诅咒院长去死了?”   萧月图:“他贪污了公款,只让食堂给我们吃饭店里剩下的泔水,你不恨他啊?”   “我是精神病人,神志不清,对于泔水没有概念,所以也不会怨恨。”眼镜男说,“谋杀院长是一个非常缜密的计划,我这种连泔水都分不出的病人怎么可能做出那种需要完备逻辑的事情?”   萧月图:“……你做不出来他们三个也做不出来吗?别告诉我他们三个都分不出泔水味。”   坐在眼镜男身边漂亮的长发女孩说:“我们没有像你一样在树上写下让院长去死的话。”   萧月图不知不觉就进了这几个人的套子里:“可你们也对院长有抱怨啊。”   “你。”她指着一个长相普通的女孩,“你说院长很讨厌,每天都逼你吃你不喜欢的药,还有你——”   她又指着另外一个脸上全是痘印的男人:“你之前因为院长关你禁闭骂他是狗娘养的。”   眼镜男说:“抱怨与诅咒是两码事,你也说了,他们对院长只是抱怨,而你却写下了诅咒的话语。”   萧月图终于反应过来自己第十五次被他们四个坑了,暴躁道:“你杠精学院毕业的吧?你是来找凶手还是来抬杠的?我诅咒他去死就是我杀了他?那我现在诅咒你去死,你能不能也死一死啊?”   一旁,元天空扶住额头已经不想再说什么了。   根本就不是一个级别的游戏玩家。   游戏才开场不到一个小时,全军覆没。   眼镜男转身朝雪人说:“山灵大人,她解释不清自己的行为,并且开始对我言语攻击,我想现在可以进行第三轮投票了。”   萧月图翻了个白眼。   四人不出意外将萧月图也投了出去。   后半场四个人简直就是在划水,随便投一投很快结束了游戏。   最终凶手身份的眼镜男获胜。   古堡深处走出十几个端着盘子的雪人。   它们手中各有一道菜,是今天胜者的食物。   香草烤羊排、鱼子酱、煎鸡蛋、软面包还有清淡的蔬菜水果……色香味俱全,看得人口水直流。   元天空也流口水了:“从前每天都只有几块干面包的。”   那四个人吃了半个月的冷面包,看到这样丰盛的晚餐食欲大动,围在一起就开始狼吞虎咽。   桃桃离开长桌站到角落里,她问南宫尘:“坐在主位上的雪人真是山灵吗?”   南宫尘:“不是本体。”   “要不试试帝钟三式?”桃桃摩拳擦掌,“总不能一直被困在这里和它玩那个什么鬼的游戏吧?”   南宫尘:“随你,想做就做。”   “想做就做?刚才在外面你不是这么说的。”   “在外面会雪崩。”   “在这里也可能会雪崩啊,虽然理论上山壁之内就是另外一处空间了,但钟声万一传出去,雪崩到山下的温泉镇怎么办?”桃桃随口提出建议,没人制止她,她又开始顾虑起来。   南宫尘:“无所谓,现在雪崩又压不到你。”   桃桃:“……”   南宫尘平日在她面前太温柔了,她几乎忘了他真实的模样。   ——凡人的生死,万物的生灭,他并不在乎。   在闽城的海上,桃桃曾问过他,为什么要去救苍生?   他说他不是在救苍生,只是不想她难过。   比起慈悲的神明与无情的恶鬼,他更像一个立足于天地间的冷眼旁观者。   一切都是风中尘埃,一切都不放在心上。   如果雪崩不对她产生危险,那么就不在他的考虑范畴。   关风与走过来:“帝钟的钟声无差别攻击,很可能将山灵的善面一起误伤。”   萧月图:“那就什么都不做了吗?”   关风与:“等。”   萧月图不解:“还等什么啊?”   关风与回头望向正在吃饭的四个人和在主位上的雪人。   从前游戏结束它就离开,但今天没有。   雪人冰冷的眼睛正朝他们所在的方向望来。   关风与:“在刚才的游戏中,雪人的注意力大多时间都落在那四人身上,明眼人都能看出那四个人利用人数优势排除异己获得胜利,雪人作为规则的制定者与捍卫者不会没有发现,唯一的解释,就是它默许了这种行为。”   “这十几场游戏只是幌子,胜负也不重要,雪人其实是在观察他们四个。”   桃桃回忆起刚才的情形,雪人的目光确实一直在他们四个身上。   关风与:“半月前上山的游客很多,但失踪的只有他们四个,他们在不同的时间来到温泉镇,不同时间上山,却都被山灵拉入了暴风雪山庄,彼此之间又是认识的,这不是巧合。”   桃桃:“所以山灵把他们聚来这里是有目的,就算我们不动手,它迟早也会发难?”   元天空看了眼长桌上的美食:“不会就是今天吧?吃得这么好,很像电视剧里的断头饭。”   他话音刚落,主位上雪人被冰雪覆盖的双眼蓦地闪出精光。   桌上那些珍馐转眼变了。   热气腾腾的肉类变成被冻成冰块的动物腐肉,蔬菜变成了落叶杂草,新鲜的饭后水果也变成了烂果子。   四个吃得正欢的人一下呆住了。   嘴里的腐肉臭味弥漫,从喉头蔓延到胃里。   他们扶着桌子呕吐,恨不得把这些天吃过的东西通通吐出来。   长发女孩脸色煞白,其他三人也都面带阴郁和恐惧。   在明晃晃灯光的照射下,雪人两眼间隐约有水珠滚落:“实景剧本杀模式开启。”   它冷漠的双眼望着在场所有人:“地点暴风雪山庄,人数九,时长三天,期间可以在山庄范围内任意活动。”   “这是游戏的最后一场。胜者可以离开暴风雪山庄,而败者……”雪人原本平和的女声在一瞬间变得无比阴冷,充满杀机。   它缓缓道:“……去死。”   ……   山灵撂下一番话后,带着桌上的腐烂食物一起消失了。   元天空问它剧本在哪里?   雪人没有回应,留下几个人在灯火辉明的山庄大厅里面面相觑。   胜者可以离开,而败者会死。   这最后一场才是山灵困住他们的目的。   那四个人坐不住了,起身在大厅的四周不停地查看。   雪人说,最后一局是实景剧本杀,他们可以在山庄内自由活动。   原本通往楼上和各个房间的入口是被封住的,他们这半个月来只能在大厅走动。   但是随着雪人消失,那些入口都打开了。   他们之中那个漂亮的长发女孩已经吓得不成样子了,低声哭泣,眼镜男在不停地安慰。   萧月图低声问身边的同伴:“你们从前玩过剧本杀吗?”   桃桃没有,关风与没有,南宫尘更不可能有。   元天空倒是玩过,但这种什么头绪都没有的还是第一次玩。   萧月图说:“这场似乎没有剧本,也没有规则,一切的蛛丝马迹需要我们自己去找。”   桃桃大概明白了,不光是线索,就连事情的原因也要自己去挖掘。   元天空看着那四人,朝那他们喊道:“大家好歹也在一个屋檐下相处这么多天了,接下来的游戏恐怕没有之前几局那么简单,不如先相互认识一下吧。”   他率先自我介绍:“元宇宙,二十一岁,大学生,来狍子山旅游的,这是我女朋友。”   他指着萧月图,趁机占便宜。   萧月图白了他一眼,见他隐藏姓名也跟着改了名:“萧白兔,二十二岁,学生。”   元天空隐藏真实姓名是对的。   毕竟目前山灵只知道他们是灵师,不知道名字。   万一山灵的阴暗面听说过他们的名字,有所防备,他们后续会很被动。   桃桃:“应小桃,十九岁,来这里是为了找失踪的朋友,我刚进来,什么都不清楚。”   一片寂静。   桃桃转头看着南宫尘和关风与,他们俩都没有接话。   桃桃再三用眼神示意他们说话。   南宫尘随口编了个名字:“南宫吹雪。”   关风与脸色冰冷:“关风呼呼。”   南宫尘转头:“小师弟,为什么和我叫情侣名?”   关风与:“……”   只是为了合群而已。   那四个人坐回桌旁,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   衣冠楚楚的眼镜男先开口:“叶康,今年三十岁,在一家律师事务所做律师,我是来山上旅游的。”   长发.漂亮的女孩说:“我叫郑芝,二十五岁,在金融公司上班,也是来旅游的。”   另外一个长相普通话不多的女孩说:“刘紫儿,二十九岁,工作是文员,前些天放年假,来这里散散心。”   最后那个脸上满是痘印,个头不高的男人说:“卢宗平,三十一岁,无业,来泡温泉的。”   桃桃:“好巧啊,大家都是来旅游的。”   关风与他们进来的早,没有拿到关于四人的完整信息,但桃桃手里有。   她和记忆里的信息对比了一下,确认他们没有说谎。   萧月图问:“你们四个以前认识?”   戴着眼镜的律师叶康说:“不算熟。”   元天空:“你们认识,又都被卷进暴风雪山庄,这是你们约定好的旅行吗?”   叶康扶了下眼镜:“只是碰巧在这里遇见了,我们之前没有商量过。”   桃桃瞥了他一眼:“山灵给的时间只有三天,如果不快点搞明白这三天要做的事,恐怕只能等死。”   刘紫儿问:“要怎么搞明白?”   桃桃指着远处已经开放的楼梯和房间:“将山庄上下都搜过一遍,应该能找到线索。”   四人看着对面的五人。   这少女看起来年纪最小,但她说话的时候其他人都安静地听着。   似乎在他们之中,这女孩才是真正具有话语权的人。   叶康想了想:“那我们分头搜。”   郑芝害怕地说:“这山庄不会有什么古怪吧?”   “别怕。”叶康安慰她,“山灵要是想我们死也不会留我们玩游戏了,我们四个一起,也好有个照应。”   桃桃等人还没说话,他一句话就将搜查的队伍分成了两波。   那四个人选择去山庄里搜集线索,把外面正下着暴风雪的部分给了他们。   等他们上楼后,萧月图撇嘴骂道:“一个个精得跟鬼似的,谁不知道外边冷啊?师姐,我们真要去外面搜吗?”   桃桃画了几道避风符分给萧月图和元天空:“去看看吧。”   五人离开了屋子来到外面。   暴风雪的呜嚎一刻都不曾停下,一出门就变成了雪人。   富贵冷得窝在桃桃衣服里不肯出来。   用上避风符,面前的风雪才小了点。   庄园很大,在古堡前后都有大片被雪覆盖的土地要搜。   桃桃自然地说:“我和南宫搜前面,你们三个去搜后面。”   她说完,没人动。   关风与和南宫尘在思考。   萧月图完全站在师哥这一边,不想动。   而元天空则是不敢轻举妄动,南宫尘和关风与他很都很喜欢,也都出生入死过,在这样的情形下很容易左右摇摆。   桃桃:“……只是去搜查而已,又不是永别了。”   南宫尘笑了:“还是我和小师弟一组吧。”   不等桃桃反应,他转身前往后院。   桃桃原以为关风与不会同意,可他什么都没说就跟上了。   桃桃看着萧月图和元天空:“你们脸色好奇怪。”   萧月图幽幽地说:“你没看出来吗,师哥他不开心了。”   桃桃仔细一想,确实她进到这座山庄之后关风与就一直冷着脸。   至于他不开心的原因她也能猜到,可她没办法解决,只能装作听不懂哦了一声:“我们去搜查吧。”   ……   大半的风雪被避风符挡住。   仍有小半的风裹着冷簌簌的雪花落在了南宫尘的衣袍上。   他站在风里,仰头望着被积雪云遮得看不见一丝光亮的夜晚天穹:“二十三岁,四株灵脉,就连李鹤骨当年也无法做到,你身上有用过释迦录的痕迹。”   在这样寒冷的暴雪中,关风与的声音比冰雪还凉:“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南宫尘:“释迦录会加快灵师的修炼速度,作为代价,用释迦录修出第一株灵脉,折阳寿十年,修出第二株,又折二十年,倘若修出三株,就算你原本能长命百岁,半生也就这样蹉跎了。小师弟,你的选择,有点废命。”   关风与沉默了很久,他问:“你现在是以什么样的身份对我说话?混沌冢的前辈,还是情敌?”   “都不是。”南宫尘看似温柔地笑,“是师姐夫。”   ……   萧月图走在最前面。   元天空从地上揉了一坨雪球,手贱地朝她脑袋砸去。   拳头大的雪球砰得在脑袋上裂开,萧月图捂住头:“你敢打我!”   元天空吐舌头:“就打你就打你,有本事还手啊!”   “你幼不幼稚啊?”萧月图气结,“我小学班上的男同学都不会做欺负女孩子的事!”   元天空:“哦,那你当我是幼儿园的吧。”   萧月图从地上捧起一块雪砸回来。   元天空早就有防备,飞行翼瞬间张开,带着他凌空飞起。   再降落时,他已经落在了雪地的另一头萧月图的攻击范围之外。   他飞速捏了几个雪球,飞回来一颗一颗朝她脑袋上丢,每当萧月图想还手时他就飞远了。   萧月图头发上全是雪,快要气死了:“师姐你看他——”   桃桃不想当电灯泡管他们之间的事,一个人在偌大的庭院里一寸寸探查。   庭院里白茫茫一片,除了大雪之外只有路边的蘑菇灯和角落里高台上的一座冰雕。   桃桃检查了一圈地面的积雪,里面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又去检查蘑菇灯。   等她已经将整个院子检查一遍了,元天空和萧月图还在打雪仗。   桃桃站在那具冰雕的面前,歪着头看。   元天空躲到桃桃身边:“老大你看什么呢?”   桃桃:“这雕像的表情也太生动了”   冰雕晶莹剔透,隐约能看出是个女人。   她浑身赤.裸,双目圆睁,唇角却在微笑。   桃桃掏出桃夭,用剑尖碰了一下冰雕的身体。   桃夭在美人宅断过,后来被南宫尘用冷却的熔岩修补了,上面也带了一丝熔岩之力。   在剑尖接触到冰雕时,剑中熔岩的高温朝冰上漫卷而去。   冰层缓缓融化,滴滴答答的水珠流淌下来。   在厚重的冰内,一具没有丝毫腐烂的女人尸体倒了下来。   元天空后退了一步:“死人?” 第192章   我听见尸体说话了。   古堡大厅内。   女尸被放在长桌上, 因为冰冻的缘故她没有腐烂。   进入温暖的室内后,身上的碎冰融化成水,淌在桌子上。   桃桃翘腿靠在椅子上, 打量对面的四个人。   他们看这具女尸的眼神充满了恐惧。   郑芝朝叶康身边缩了一下,刘紫儿和卢宗平则是一副见了鬼的表情。   卢宗平嘴唇干裂,磕磕巴巴道:“你……你们从哪里搞到的这具尸体?”   这四个人看尸体的神情不仅是见到死人的恐惧那么简单。   这些天被山灵困住, 怪事见了一箩筐, 就连腐肉都吃过。   看到一具尸体就算会害怕, 也不会眼神闪烁脸唰一下就白了。   桃桃围观过上一场剧本杀。   那个戴眼镜的叶康是律师,擅长抬杠,逻辑缜密。   在他面前不能询问,一旦问了, 他就知道你没有掌握全部的信息, 继而会有一百种方法洗脱身上的嫌疑。   所以桃桃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他们, 在看到他们煞白的脸色之后。   她敛着眼眸, 用一种幽然如鬼魅附体的声音低声说:“我听见尸体说话了……”   “……她说,她好恨啊。”   ……   凌晨的山庄只有风雪的声音。   桃桃在撂下那一句话, 不顾眼前四人瞬间变化的脸色, 起身上楼。   留下四人待在只有一具冰尸与白烛闪烁的大厅。   萧月图:“师姐,你真听到尸体说话了?”   桃桃进到一间房里, 掩上房门:“没有, 那女尸死了太多年, 灵魂早就不在这了。”   门外响起动静。   那四个人不敢和尸体待在一处, 也跟着上来了。   刘紫儿和卢宗平分别进了一间房, 叶康则和郑芝进了同一间房。   桃桃:“南宫, 你去听听他们说什么。”   根据桃桃上山之前手里得到的资料来看。   这四人都是四年前登山队的成员, 当年有一个女孩掉进冰洞死亡。   刚才他们露出那样的表情, 那具尸体很有可能就是当年遇难的女孩。   他们在四年后分别来到狍子山,虽然说是来旅游。   但桃桃觉得,当年的事很有可能不是意外,他们之中有凶手的存在。   这就是山灵困住他们的原因——它想查清那女孩死亡的真相。   刚刚桃桃只是在激他们,如果他们之中有凶手,那么听到了她说的话后回到房间必定会有异常的行为。   南宫尘是鬼魂,可以穿过墙壁去到他们的身旁观察,由他出面再合适不过。   他离开房间。   正对着他们的房间是刘紫儿在住,南宫尘进入房间。   女人站在窗边望着外面呼啸的暴雪,神色茫然。   她静静地站着,眼神平静,从头到尾,一句话都没有说。   南宫尘穿越墙壁来到卢宗平的房间里。   男人烟瘾犯了,在屋里坐立不安,焦虑得踱步。   他从自己外套里掏出一个已经空了的烟盒,放在鼻子下面嗅着烟草的味道。   南宫尘再次穿过墙壁,来到最后一间房。   与前面两间房里不言不语的刘紫儿和安静的卢宗平不同,这房间里的一对男女正纠缠在床上。   “我害怕……”女生呜咽的声音从床垫上传来,“山灵说败者会死,这场游戏不会就是为了查明万若娴的死因吧?”   男人的声音粗张:“别怕,她是失足掉下去的,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汗水的咸味在温暖的古堡卧室四壁上蔓延。   南宫尘转身走向门口,他透明的身体刚穿过门板就和桃桃撞上了。   她正站在门外。   “你怎么出来了?”桃桃将耳朵附在门上,听见里面似乎有声音,但听不清在说什么,“打听清楚了?”   “没有。”   “那你出来干什么?”桃桃霸道,“进去。”   “我……”   南宫尘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桃桃再一次推了进去。   眼前是活色生香,耳边是颠鸾倒凤。   即便是圣人在这样的情形下也不能全然置身之外。   南宫尘背过身面朝门板,耳朵依然能听见。   他在耳边施了一道印,屏蔽了一些呻.吟的声音,只捡关键的词语听。   门板隔不住他的眼。   他看到,一门之隔的走廊上,桃桃正鬼鬼祟祟地趴在门缝上试图偷听。   但古堡的门很厚实,她听不清具体的,一脸傻乎乎的懊恼。   “你放心。”叶康吭哧吭哧道,“我们那么多局都赢了,这次只要一条心,输的人就还是他们。”   郑芝:“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山灵会把我们聚集到这里?我们收到的那封信又是谁发来的?为什么刘紫儿和卢宗平也会来到这里?会不会是万若娴死后心里怨恨,所以把我们都诓来索命……”   “嘘——”叶康捂住了她的嘴,“山灵说不定就在听,别说出来。”   这对男女直到天快亮时才疲惫地休息,南宫尘走回房间。   元天空和萧月图已经困得头靠着头睡过去了。   桃桃坐在窗台上抽雪胆枝,关风与倚在墙边。   桃桃:“有结果吗?”   南宫尘将四人的表现和说的话转述。   桃桃:“他们果然认识那具尸体,万若娴,她就是四年前在雪山遇难的女孩,那对叫叶康和郑芝的男女不会就是凶手吧?”   关风与:“尸体既然存放在庄园,那么山灵一定也给出了其他提示,古堡内刚才是他们搜查的。”   他朝窗外看了一眼:“天快亮了。”   桃桃掐灭雪胆枝起身:“再搜一遍。”   元天空和萧月图还睡着。   三人没有吵醒他们,留了富贵在屋里守着,离开了房间。   古堡很大,东西也很多,一间间搜下去不知要搜到哪年哪月。   桃桃到楼下取了万若娴尸体上的一根头发。   她坐在光洁的木地板上,在脑海中搜寻。   关风与点燃了壁炉,朝炉子里面塞了把木柴。   火焰熊熊燃烧,大厅温暖。   屋外的暴风雪永无止境地吹刮,即使天快亮了,天穹也始终罩着一层雪云,黑漆漆乌压压的遮蔽了天光。   整座暴风雪山庄阴沉而压抑。   许久后,桃桃睁开眼。   她取出一盒朱砂,在地上画了一道星形的法阵,将万若娴的头发放在里面,又在头发上压了一根细木枝。   她点燃了头发,头发燃烧后的烟被困在法阵内难以逃逸,最后落在树枝上。   树枝在法阵中央飞速旋转,桃桃盯着树枝。   过了会儿,树枝停下,指向一楼的过道深处。   桃桃将树枝放在掌心,示意关风与和南宫尘跟上。   三人一路朝树枝指向的位置走去。   过道幽深漆黑,越往里走,空气越稀薄寒冷。   在过道的尽头处,有一座上了密码锁的木门。   桃桃:“我刚才使用了一种寻物的术法,只要燃烧人的头发,木枝就会指引粘有头发主人气息物品的方向,这门里一定有万若娴的东西。”   既然山灵都说了这是游戏,那么这里的一切都是仿照剧本杀和密室逃脱的规则设置的。   按理说,他们应该将整栋房子探索一遍后再发现这是唯一一间上了锁的房间,从而察觉不对劲。   可它偏偏遇到了桃桃,她用灵师的手段直接确认了位置。   门上有锁,解锁的密码藏在其他地方,换了别人需要百般周折才能破解。   可偏偏桃桃是个怪力无比,能动手就绝不会走动脑路径的人。   她直接用桃夭劈开了那扇厚重门上的精钢密码锁。   门后是一间地下室,台阶蜿蜒向下连通到地底。   关风与燃起一张照明符丢下去,火焰没有熄灭,说明下面氧气充足。   他沉默地走进去。   桃桃正要跟着进去,忽然回头问南宫尘:“刚才你从那间屋子里出来的时候,为什么脸红?”   南宫尘目不斜视盯着脚下的台阶:“你看错了。”   ……   台阶很长。   在下行的途中,两侧的石砖墙壁上不断浮现起恶鬼的凶影。   夹缝之中阴风阵阵,偶尔有恶鬼将手指从缝隙中伸出来想要勾他们的衣服。   桃桃在手上蕴满神圣净化之力,手一路擦着墙壁下去,原本试图出来的恶鬼一路全体噤声。   三人很顺利地到达地下室。   地下室的空间很小,在照明符亮度中,一切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山灵的冰身坐在地下室中间的椅子上,冷冷地看着他们:“那女人将自己献给我的时候曾说,我不仅能从这件事中获得属于我的身体,也可以获得游戏的乐趣。”   “你们应该先去三楼的杂物间找到一本日记,根据日记的提示推断出那四人来到雪山的原因,从而想办法破解地下室的密码,沿路的鬼魂阻挠,你们可以在阁楼的植物中提取出汁浆涂抹在身上,防止鬼魂的侵扰。”   桃桃明白了这山灵的阴暗面为什么要用那样冷的眼神看着他们。   因为它精心设计的游戏根本没来得及实践,直接被她强行破开了。   它不生气才怪。   “要想查出万若娴的死因,就少废话了。”桃桃桀骜地盯着它,“山灵又怎么样,不会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吧?我既然都走到这里了,那就把你的目的告诉我,不然我一记帝钟三式先把你震晕了再说。”   山灵:“……”   “我已经和那女人结下了契约,只要这场游戏没有得出她想要的答案,就算你震晕了我无法离开暴风雪山庄。”   “女人?”桃桃蹙眉,“是万若娴吗?”   山灵无动于衷,桃桃突然想起吴山泉给她的资料上还有另外一个人。   一个月前也在山上失踪,但不曾出现在这里的女人。   她又问:“若雅?”   山灵惊诧:“你认得若雅?”   桃桃笑了,这场没有头绪的游戏她早在山下就拿到了一半的剧本:“若娴,若雅,这两个人该不会有什么关系吧?姐妹?你刚才说你和她结下了契约,该不会是若雅将自己的身体与灵魂出卖给了你,让你帮忙查清万若娴的死因吧?”   山灵站起身,冰做的身体寒气四溢。   它指向角落里的一个登山包,桃桃手中做过法阵的木枝也指向那里。   山灵声音嘶哑:“那是游戏中重要的道具。”   它说完,身体凭空消失在地下室。   桃桃走过去打开那个登山包。   包是万若娴的,里面能找到她的身份证。   除此之外都是一些登山设备、一些日用品和已经过期的食物。   桃桃将它们一一摆在地上,对着它们发呆。   睡袋、抓绒衣、冰爪雪套、防潮垫,安全带和冰镐,还有一板巧克力,一根火腿,一瓶维生素。   桃桃打开维生素的瓶子看了眼,里面已经长毛了。   南宫尘像从前一样,靠着墙壁漠不关心。   如果桃桃叫他,他或许才会发表意见。   关风与检查了一遍那些登山装备,大多都还可以使用,只有冰镐的镐柄断开了。   “看出什么了吗?”桃桃问。   关风与摇头:“只凭装备很难复原当时的情形,要从人入手。”   桃桃:“他们很滑溜,尤其是那个叫叶康的,一张嘴叭叭的能说得很,山灵说这场游戏的败者会死,如果凶手真在他们之中,一定会尽最大的可能自保,询问很难问出什么,我有一个主意……”   她朝关风与坏笑了一下。   ……   元天空先醒了,一醒来看到萧月图贴着他睡。   他喜上眉梢,将身体朝萧月图靠近了点。   这一挪动把萧月图吵醒了。   元天空眨了眨眼,先发制人:“你是不是女变态啊?为什么睡觉还要贴着我这样的清纯男大学生占便宜?”   萧月图刚睡醒,懒得和他吵架。   她伸手搓了搓眼睛,迷迷糊糊的像只小兔子:“师姐他们人呢?”   ……   大厅。   叶康四人是被强行叫醒的,说是山灵出现了,正要发布新的线索。   他们外套都没来得及穿就跑了下去。   没有看到山灵,却在山灵的主位椅子上看到了那个叫应小桃的女孩。   虽然她是最后进入暴风雪山庄的,可他们对她印象很深。   她年纪最小,但同伴都很听她的话。   女孩此刻双目无神,直勾勾地目视前方,睫毛上粘了几片柔软的雪沫。   叶康问:“山灵呢?”   关风与指着桃桃:“在她身上。”   “开玩笑吧?我们每次见到山灵都是一个雪人,它从来没有附在……”后面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叶康感受到女孩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与刚刚的呆滞不同,满是冰冷与肃杀,他瞬间闭嘴了。   郑芝躲到他的背后。   桃桃目光先是略过桌上那具女尸。   而后从叶康、郑芝、刘紫儿与卢宗平的身上一一扫过。   她开口,嗓音不同于之前少女的清脆,变得低沉无比:“恭喜各位成功找到尸体开启游戏,杀害万若娴的凶手,就在你们四人中间。”   四人面色瞬间变得惊恐,刚刚说她不可能是山灵的叶康也吓得肩膀颤抖。   如果她不是被山灵附身,怎么会知道桌上那死去女孩的名字?   桃桃再次开口:“四年前冬天,天堂登山队十五人来到狍子山攀登,新闻报道中说,一位名叫万若娴的女孩失足坠入冰洞,她的死因并非意外,另有蹊跷,请在场的各位努力还原事情的经过,由于气候恶劣,时间缩短。”   元天空和萧月图也睡醒了,扶着楼梯走下来。   桃桃漠然的眼略过每一个人的脸。   “时长,一小时。”   “一小时内无法找出凶手,视为全体失败,败者,死。”   叶康:“山灵大人,之前明明说好游戏时常是三天……”   桃桃抬起手,一道印记朝叶康挥出。   男人高大的身体倒飞而出撞在了墙壁上,他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不敢说话了。   除了桃桃之外,其余八人对半坐在长桌两侧。   对面四人满是惊疑与恐惧,己方四人脸上也装出了恐惧的表情,虽然有些假,但那四个人也没心思去看了。   之所以能达到现在的效果,桃桃利用的是信息差与时间锁。   目前她已知的信息如下:   1.桌子上的女尸名叫万若娴,四年前“失足”死于狍子山的冰洞里,但真正的死亡原因绝不是失足那么简单。   2.四年之后,一个叫若雅的女人和山灵的阴暗面做了交易。   随后叶康四人也来到了狍子山,他们进入暴风雪山庄,被勒令在游戏中查明万若娴的死亡原因。   3.这四个人都是四年前登山队的成员,但在见到万若娴的尸体时却没有指认那是自己的熟人,背后必定有鬼。   4.通过南宫尘在屋里听到的叶康与郑芝的对话,他们之所以来到狍子山是因为收到了信件。   5.桃桃手中有万若娴死前遗留的装备。   6.通过之前十五局剧本杀来看,这四个人很狡猾,尤其是那个叫叶康的,非常能言善辩。   如果直来直去地问,他们不会老实说。   只要咬死不认识死者,这场游戏就很难结束。   山灵既然没有给与任何的信息,桃桃又拥有这四人不知道的信息差,那么就可以换一种方式达到目的。   ——假扮山灵操控游戏。   至于将原本的三天时间缩减到一个小时,也是因为只有面临着截止时刻来临的压力时,人才会慌乱。   一慌乱就没有想花招的功夫,所说的大半都会是实话。   就算不是实话,也很容易露出马脚   桃桃作为“山灵”已经将凶手的范围缩到他们四个中间了。   他们无法再向往常的剧本杀游戏一样狡辩推脱。   这样也打破了他们原有的团结,可以用最快的效率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当然,要想在一个小时内解决问题,还少不了桃桃的引导。   桃桃模仿山灵,用冰冷的声音说道:“第一环节,请各位自述与死者的关系,时长,五分钟。”   他们四人对视一眼,叶康先开口,他扶了下眼镜:“我和万若娴是朋友……”   关风与坐在他对面,冷冷地开口:“你在说谎。”   叶康:“你胡说什么,你又不认识我……”   “在过去十五场剧本杀中,你做过五十八次扶眼镜的动作。”关风与平静分析,“其中三十二次我可以肯定你在说谎,十七次有百分之八十的把握确定你在说谎,剩余八次证据不足,无法分析,但你扶眼镜的动作基本可以和说谎划上等号。”   叶康这才明白,这个年轻人之所以在前面十五局剧本杀内沉默寡言并不是因为他笨,不会玩游戏。   而是他在观察,就连他扶眼镜是说谎的习惯都被他细致入微地察觉到了。   桃桃冷声道:“叶康,说谎,负一分。”   郑芝颤抖地说:“负一分是什么意思?”   桃桃:“等游戏结束,凶手与分数最低者都会死。”   叶康:“……”   元天空虽然才睡醒下楼,但出于默契,他很快就明白了桃桃想要怎么玩这场游戏。   他装作疑惑地问道:“这个游戏不能说谎?如果一个人说话被另一个人揭穿了呢?”   桃桃:“加一分。”   南宫尘在最末的椅子上慵懒地倚着。   他虽然不说话,但目光从头到尾都落在女孩清秀的脸上。   才离开半年,她已经能独当一面了。   如果说过去的桃桃是一朵开在热带雨林里脾气暴躁遇到烦心事会直接动手的艳丽食人花,那么现在她已经成长为一株能不动声色,一点点将人磨死的绞杀藤。   “被杀”的人已经被藤蔓缠裹其中,却还没有发现自己的恐怖处境。   无论是食人花还是绞杀藤,他都喜欢。   也许是目光太炽热,引得桃桃投来一瞥。   就一眼,她差点没忍住脸上装出的山灵的高冷。   桃桃继续装山灵:“叶康减一分,关风y……呼呼加一分。”   这下那四个人不淡定了。   萧月图在一旁抠着指甲看热闹,提醒他们:“第一个环节还剩四分半钟哦。”   叶康连忙改口:“万若娴是我未婚妻,我们念大学时就在一起了,感情很好,我没有杀她的动机,她当初是失足掉进冰洞的。”   他这样一说,在场诸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他的身上。   郑芝接着说道:“我和万若娴没有什么特殊关系,在登山队才见的第一面,在她出事之前我们连话都没说过。”   刘紫儿:“我和万若娴是同学,小学、初中、高中都在一所学校就读,上了大学才分开。”   “不对吧。”叶康立即指出她言语中的漏洞,“你是她的闺蜜,是她最好的朋友,怎么到你嘴里反而变成同学了?同学和闺蜜可差着两层意思,山灵大人,她在说谎!”   这个男人刚刚被扣了分,迫不及待想要拿回分数。   在今天之前,每一场剧本杀他们四人都看起来关系亲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多年的好友。   没想到现在只一下,那脆弱不堪的关系就立即崩盘。   萧月图低声对元天空说:“这男人可真是极度的利己主义,一听说分数关系生死,连同伴都不要了。”   刘紫儿听到叶康的话先是一怔,随即冷笑:“跟我玩阴的是吧?好啊。”   她撞似平静却很阴沉的目光和叶康的在空气中激烈对撞,擦出浓烈的火药味。   “我还没揭穿你的谎话呢,和若娴感情很好?感情很好就是在她去世一个月后转头和你身边那位在一起?若娴活着的时候没少跟我说,你看着老实花花肠子却不少,经常应酬回家一身香水味。”   她那长相普通的脸上露出了不屑的表情:“你个不要脸的凤凰男,被若娴家资助才能顺利读完研究生进入有名的律师事务所,你和若娴订婚入赘之后又看上了别的女人,想要自由所以杀死了若娴,这很合理吧?”   叶康脸色煞白:“你……”   桃桃嘴角勾起一抹笑。   她能察觉到,这场好戏,现在才刚刚开始。 第193章   他的一把火,足以烧到宇宙尽头那一天。   “你自己都说了我们两个是在若娴死后才在一起的, 什么叫我杀了她很合理?你血口喷人!”叶康脸涨成了猪肝色,“若娴死后我很难过,哭晕过去好几次, 还好当时郑芝在身边安慰我,我才没有崩溃,我们两个是正常在一起的。”   “你这么爱若娴?”刘紫儿嘲讽道, “那当时若娴掉进冰洞里, 你为什么不下去亲自看看?还是卢宗平冒着生命危险爬下去的?”   “我……”叶康语塞, “我技术不行。”   刘紫儿冷笑:“技术不行?四年前那次登山我和卢宗平都是第一次上雪山,在那之前若娴已经登过六座雪山了,她说,她之所以会喜欢登山是因为你, 你曾经连珠峰都爬过一半, 你会技术不行?”   萧月图看表:“只剩半分钟了。”   时间紧迫, 刘紫儿和叶康这才停下争吵, 还剩一个男人没有发言。   那个叫卢宗平的男人长相实在抱歉,五官就不说了, 头顶稀疏没几根头发, 脸上坑坑洼洼,让人不想多看。   “我是若娴的大学同学。”他低声说, “我们关系还不错。”   叶康瞥他:“还不错?你是不是漏说了什么?岂止是还不错, 你可是追了若娴整整四年, 被拒绝无数次还死缠烂打, 跟只舔狗一样, 你怀恨在心杀了若娴也不是没有可能吧?”   卢宗平平淡地说:“我如果要杀她, 当初就不会冒着生命危险爬下冰洞去救她了。”   五分钟时间到。   关风与归拢了几人的说法。   叶康是万若娴的未婚夫, 从小被万若娴家资助读书, 长大后原本要入赘万若娴家。   郑芝和万若娴关系很浅,在登山队认识,没说过话。   刘紫儿小学初中高中都是万若娴在一起读的,两人是很好的朋友。   卢宗平是万若娴的大学同学,追求过她很多年。   除了郑芝,其他三人都是万若娴的熟人。   可他们在看到她尸体的那一刻,都没有痛哭流涕,只有说不明的恐惧。   桃桃与关风与对视一眼,用冰冷的口吻说道:“第二环节,自由讨论,时常十分钟。”   关风与问:“你们四年后为什么重回狍子山?”   四人对视一眼,刘紫儿先开口:“我收到了一封信。”   “什么信?”萧月图一拍桌子,故意凶巴巴地吼道,“总时长只有一小时,现在还剩五十五分钟,非要问一句才答一句吗?一小时后解决不了问题大家都得死,不如这样好了,如果谁再说话慢吞吞的一句话要想半天,一会儿我们就投他是凶手,毕竟除了凶手本人需要思考,其他无辜人应该很想快速解决问题洗脱嫌疑吧?”   刘紫儿连忙说:“是一封很奇怪的信,信上没有署名,写信人说他知道四年前若娴的真正死因,要我来狍子山他才会告诉我,我是若娴的朋友,这些年也总梦到她,我当然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叶康说:“我也是收到了这样一封信。”   卢宗平和郑芝说:“我也是。”   元天空问:“收到奇怪的连署名都没有的信件就敢孤身一人来到狍子山,这不是正常人能做出的事情,你们真的是为了知道万若娴的死因,而不是心虚吗?”   刘紫儿:“当然是为了知道她的死因,这是朋友该做的事。”   剩下的几个人连忙附和,说他们也是想知道万若娴的死因才来的。   萧月图:“可你们看到万若娴的尸体时并没有好友该有的样子,如果我的好友离世多年,尸体原封不动出现在眼前,我一定会抱着她好好哭一场。”   刘紫儿低头:“每个人表达感情的方式都不同。”   萧月图看向叶康:“那你呢?你也是因为感情内敛,所以见到尸体才站在远处看都不想看一眼吗?”   此时,万若娴的尸体还躺在桌上。   她身上的坚冰已经完全融化,露出一张完好无损年轻的脸。   不可否认,这女孩生前是很美的,只是随着肉.体的死亡,灵魂的消散,那美也变得模糊而呆板,没有一丝生气了。   叶康说:“我现在有新的女朋友,抱着若娴的尸体大哭一场不合适,总要考虑现任的感受。”   “你呢?”萧月图又问卢宗平。   卢宗平性格很自卑,不敢盯着漂亮女人看,他一直低着头:“我只是害怕死人。”   元天空笑了:“都有理由。”   关风与将四张纸推到他们面前:“写下来。”   他冷着脸:“事发前死者的表现、事发时的经过,虽然人的记忆很难记得四年前一件事的枝叶末节,但那是一场事故,死得是你们最亲近的人,你们下山后也被警察反复盘问过,一定记得。”   四人接过纸笔,想了想开始在纸上写。   萧月图提醒他们:“一定要写详细了,万一因为你们隐藏了什么关键信息而找不到凶手,大家可是会一起死哦。”   四个人盯着白纸,边回想边在纸上写下了事发的经过。   桃桃装山灵装得有些累了,口还很渴。   她悄悄伸出手想要拿桌上的水喝,关风与瞥了她一眼,她又瘪着嘴缩回手了。   山灵之前坐在这里的时候是一动不动的,万一她被发现,就很难唬住他们了。   桃桃无事可做,只能趁四个人写字的功夫眼睛四处瞄着。   她看见南宫尘清闲地靠在椅子上,正拿剩的一点饼干渣喂鸟。   他已经很久没有回玄魂花里了。   桃桃想,他的身体不会有事吧?   不过他最近也没怎么动用力量,只要快点结束这劳什子游戏,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   她的目光太直白了,南宫尘从鸟食上抬起头,与她对视。   虽然他一言不发,但桃桃还是看懂了他眼神中传达出来的话。   ——你在偷看我吗?   她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心想看你就看你,还需要偷看吗?   四人停笔,每个人都写了满满大半页。   关风与看了一眼,四年前那起事故在他们的描述中过程都差不多。   那年冬天雪很大,登山队原本想要从陡峭的山壁上翻越狍子山,碍于大雪,行进的速度比原计划慢了两天。   这时,队里有人生病了。   于是队长临时决定不攀越狍子山了,在穿越白松林之后就打道回府。   万若娴就是生病的人,她喉咙沙哑,说自己身上也很痛。   登山服太厚,天气又极寒,她无法脱下衣服查看到底是怎么了。   一行人只得急速往回赶,因为万若娴身体虚弱,她就落在了最后面。   走着走着,前面的叶康回头,发现万若娴不见了。   他们回去查看,看见她掉到了冰洞里。   还好她反应快,拿冰镐插在冰上稳住了身体。   登山队的人刚想放绳子救人,她手中冰镐的镐柄却断了,整个人从半空中坠落下去。   冰洞很深,大家只听到噗通一声响。   下面是水,万若娴落进了水里。   在洞口看不到下面,他们呼唤也没人回应。   于是队长提议,找个人身上系着安全绳下去看看。   当时万若娴的男朋友叶康推说自己也病了不愿意下去,所以是由卢宗平下去的。   他下去很久后才传来回应,他在下面对众人喊道,他没有看到万若娴身影。   登山队的人确实听到了坠落进水里的声音,如果下面是水的话,万若娴应该还有救。   但仅凭他们十五个人很难实施救援,于是登山队的队长当机立断做了决定——马上下山求援。   到处都是白茫茫的一片,雪又那样大,这冰洞的位置很容易丢失。   所以队长撕了自己的红色睡袋系在几根木头上,又将木头插在冰洞周围的雪里作为标记。   可等他们下山后找来救援队上山,那处标记却不见了。   没有指引,雪将冰洞埋住了,救援队始终没有找到冰洞的入口,错过了黄金救援的时间。   万若娴存活的可能微乎其微,所以搜寻了一阵子之后,这事就不了了之了。   自由讨论的十分钟时间到了。   桃桃从关风与的表情可以看出他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她开口:“第三环节,验尸,时常十分钟。”   萧月图是灵媒,在华灵院选修了不少辅助型灵师的课程,验尸也是其中之一。   她曾在渝城验过人偶书事件中纪小瑜被烧糊的人皮,对于模样不那么恐怖的冻尸只是小意思。   她戴上一副胶皮手套,直接踩上长桌扒拉着桌上的尸体。   万若娴的尸体□□,萧月图仔细检查了她的全身:“除了四肢、胸口、背部泛着小疙瘩之外,没有明显的外伤,身上没有衣服,脸部带着微笑,符合被冻死的人的特征。人的体温异常下降时,控制血管的肌肉会麻痹,从而使血管扩张,体内的热血会流遍全身,这时人会感觉很热,所以主动脱掉衣服。她是被冻死的。”   大概检查完身体外部,她回头问:“要解剖看看吗?”   “不必了。”关风与说。   桃桃扮演的山灵十分尽职尽责:“开始推凶。”   关风与拿起郑芝写得那页纸:“你说和万若娴没说过话,可对死者出事前的细节却写得很详细,就连她会吃维生素都知道,事发后又在一个月内和死者的未婚夫在一起,真如你所说,不熟吗?”   刘紫儿瞥了郑芝一眼:“四年前那次登山,郑芝是第一次去,在此之前若娴没有见过她。但据我所知,郑芝所在的金融公司和叶康的律师事务所平时有不少往来,他们两个联合起来杀了若娴好双宿双飞,这说得过去。”   郑芝浑身颤抖:“你别胡说!我确实和叶康早就认识了,我也很喜欢他,但这些不是你说我杀人的理由,我知道他有女朋友,所以从来不奢求他能给我什么,世界上有几个人会为了感情处心积虑地杀人呢?”   “我之所以偷偷关注万若娴的一举一动……换成你,不会想要知道自己的情敌是个怎样的人吗?”她反问关风与。   关风与脸上一如往常冷漠。   叶康:“若娴家一直资助我读书,她人漂亮学历高,家里条件又好,岳父对我的未来也有助力,就算我和郑芝在若娴死前就有纠葛了,但只要不是傻子都不会因为一时新鲜而放弃若娴这么好的条件,你看我像傻子吗?再说,她是自己掉进冰洞的,和我有什么关系?”   刘紫儿说:“冰洞或许和你无关,但冰镐是你做的手脚没错吧?”   叶康头上顿时滚落冷汗:“冰镐?什么冰镐?”   刘紫儿:“是你带若娴玩起登山这项户外活动的,她所有工具装备都是你准备的,在她出事前一夜,我亲眼看见你检查过她的装备说没有问题。她的装备品质都是最好的,刚买没多久的冰镐怎么可能会凭空断掉?你前一天刚检查了装备,后一天她就掉进冰洞,因为冰镐断裂而无法获救,还说不是你杀的?”   元天空从桌下的登山包里掏出一把断掉的冰镐。   他擅长各种机械,对着冰镐和镐柄研究了一会儿。   半晌,他给出结论:“没有人为损坏的痕迹,镐柄脱落就只有螺丝松动这一种可能,你既然前一天晚上检查过万若娴的装备,那么不该发现不了啊。”   这下,叶康的脸彻底白了。   刘紫儿冷笑:“我就说是他。”   “不是我!”叶康吼道,“我只是检查失误没有注意镐柄的螺丝松了而已,说我是凶手你们有什么证据?”   “不需要证据。”刘紫儿说,“这是游戏,只要我们指认你是凶手,游戏就可以结束了。”   桃桃打量着眼前这长相普通、发型普通、衣着也很普通的女人。   她一定是茫茫人海中最不起眼的那类存在。   在桃桃刚进到暴风雪山庄时,就是这样认为的。   但此刻刘紫儿条理清晰咄咄逼人,将叶康逼得风度尽失的模样倒和她所认为的那个普通的女孩半点不像。   刘紫儿转头看向她:“山灵大人,我们可以推凶了。”   “等等。”关风与淡漠的目光落在刘紫儿身上,“你们纸上写着,原本计划是要攀越狍子山,因为雪太大,登山队的队长才临时改路下山,这个男人,他怎么会知道队长要走哪一条路?”   叶康原本已经吓得浑身冷汗,因为这句话又重新冒出了对生的渴望。   他连忙说:“当时若娴很难受,我就陪在她身边,走在她前边一点,我又不在队伍前面领头,我怎么能控制队伍的前行方向,刚刚好把她引到冰洞上?而且若娴的身体一向很好,要不是她那天身体反常到快要无法呼吸,队长又怎么会临时改道下山?这些是我控制不了的。”   关风与:“她很反常?”   叶康说:“她说浑身都痒,呼吸困难,如果不是她吵着要下山,原本队长还想再坚持一下,其他队员感冒不适都能扛一扛,之所以回程是因为若娴发脾气了。”   “别转移重点。”刘紫儿语气冰冷,“如果队长不改道,我们原本是要攀越陡壁的,就算若娴不会死在冰洞里,也会因为在攀爬山壁的时候镐柄断掉而出现生命危险。”   萧月图偷偷用手肘撞了撞元天空:“你觉不觉得这个女人变了?”   “确实变了,比你还凶。”元天空说。   萧月图白了他一眼。   他们在暴风雪山庄玩了许多天游戏,坐在对面的四个人是什么性格他们很清楚。   在过去半个月里,刘紫儿基本是不怎么说话的,现在却这样咄咄逼人想要认定叶康就是凶手。   如果说她早就知道他是凶手这么恨他,为什么早不发难?   还能跟他一起好好相处了这么多天?   他们都发现的问题,关风与当然也发现了。   但他没有说话,只是静坐看着叶康和刘紫儿争辩。   叶康:“就算我们没有返回真的去登山了,镐柄都快脱落了,若娴爬不了几米就会掉下来,那高度根本不致死。”   “高度本身不致死和因为你的故意行为而意外死亡是两码事。”刘紫儿说,“过失杀人就不是杀人了吗?”   郑芝见叶康脸色越来越白,突然哭了:“那女人又毒又坏,她什么脾气你不知道吗?仗着家里条件好资助过叶康读书,平时对他动辄打骂,只要稍微晚回家一点就要罚他下跪,叶康也想和她好好分手将这些年她家资助的学费加倍还回去,可她不肯,一边让她那有钱有势的老爸给叶康施压,一边又在外面到处找男人。”   刘紫儿听到这话,拧了下眉头。   但很快,她又抬起来凌厉地看着郑芝:“所以你承认是叶康杀了她?”   郑芝满脸泪痕:“我……我不知道……”   刘紫儿:“你早就和他暧昧了,你会不知道?”   “我真不知道。”   “你说谎!”   叶康突然吼道:“别问郑芝了,她真的不知道!”   “我根本没想杀万若娴!如果不是她闹脾气要临时下山,怎么会遇上冰洞?我只是想让她在冰壁上摔下来,我计算好的,镐柄的螺丝松动,她爬不到十米就会掉下来,轻则会让她受一点伤,就算重也只会摔成残废……”   他与刘紫儿对视,眼里冒出怨毒的光:“她在外人面前优雅温柔,都说她家教好又优秀,能和她在一起是我的福气,可你们根本就不了解她真实的样子。我想着,她经历了生死应该能变变自己的秉性。摔成残废更好,就算她爸爸还让我娶她,我可以娶,但一个残废,她还敢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打我骂我吗?”   “她根本就不喜欢我,她只是觉得我工作体面,我脾气好能力强,我没有背景,和我结婚也不影响她在外面疯,在外面抽烟酗酒吸.毒……我原本是想好好跟她过日子的……”   他目光从在场的男人身上一一扫过:“换了你们是我,你们能忍吗?”   卢宗平全程没怎么说话。   关风与漠然。   南宫尘倒是停下了喂鸟,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他的思考也有凭据,桃桃虽然自己没有意识到,可她确实挺拈花惹草的。   小师弟,小少爷,还有一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霍老师。   如果桃桃像那男人口中所说的那样。   找一个男人结婚只为了应对世俗的眼光,成天打他骂他绿他,他会怎样?   打骂都不重要,南宫尘心想,只是如果她也喜欢出去和男人玩。   今天睡在师弟的床上,明天睡在少爷家里,后天又和什么霍老师去逛街游玩,他大概率也会做些什么。   但不会像叶康一样起伤害她的念头,充其量只是把她锁起来,困起来。   用一道印消除她对其他男人所有的记忆,让她的世界里只剩他一个,天长日久,她总会把其他人都忘了。   如果这样也无法改变秉性,他大可以继续消除她的记忆。   人活百岁,木寿千年,他时间长得很。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这话其实不对,之所以烧不尽不是因为草的生命力有多强。   南宫尘心想,只是野火不够旺,不够绵延。   他的一把火,只要他愿意,足以烧到宇宙尽头那一天。   桃桃好端端坐着,莫名被南宫尘的眼神看得发怵。   要不是在装山神,她早就跳起来质问了。   这男人,她心里嘀咕着,一定想干什么坏事。   南宫尘朝她笑笑,看上去无比得温柔无害。   元天空:“虽然很同情,但那也不是你杀人的理由啊。”   “我说了我没想杀她,是她自己运气不好掉到了冰洞里!”叶康捂着头,过去十五天内他用自己的能力为同伴赢取了食物,原本是很得意的,但这最后一局竟然输得这么惨,他很挫败。   刘紫儿说:“凶手已经推出来了,游戏可以结束了吧?”   郑芝哭着说:“不全是叶康的错,当时万若娴掉到冰洞里用冰镐撑住了冰壁,我记得很清楚,在冰镐的镐柄没有断掉之前她在冰壁上悬挂了很久,她不是第一次登雪山,以她的体力和技巧本来可以爬上来,但不知为什么她那天格外虚弱,别说爬,就连呼救的力气的都没有,也正是因为她没力气呼救,大家走出十米外才发现她掉到冰洞里了……”   “万若娴本来可以被救起来的!”郑芝说。   刘紫儿冷笑:“你和叶康是一伙的,当然要为他开脱。”   萧月图突然站起来,她重新踩到桌子上检查万若娴的尸体。   刘紫儿不耐烦道:“事情不是已经很明显了吗?还要看什么?”   “事情很明显了吗?不对吧。”萧月图手指着尸体胸口和四肢处的紫色痕迹,“如果万若娴是被冻死的,这些小疙瘩又是什么?”   叶康蹭一下站起来,借着烛火近距离查看尸体:“……我明白了,难怪她那天说自己不舒服非要下山,她是过敏了,她只要一过敏身上就会起这些疹子,原本应该是红色的,但是被冻成了紫色,所以我刚才没有看出来。她是因为过敏才身体不适,也是因为过敏才会全身无力爬不上冰洞,可在雪山上她吃的食物都很仔细,怎么会过敏呢?”   元天空问:“她对什么过敏?”   叶康想了想:“很多,花粉,尘螨,但最严重的过敏原是桃子的毛,只要吸入哪怕一根桃毛,她的喉咙就会发炎,不单说不出话,就连呼吸都会变得困难,她一定是吸入了桃毛,那天才无法开口呼救。”   元天空:“大雪封山怎么会有桃子呢?”   关风与从万若娴的登山袋里掏出一小瓶维生素,他打开瓶盖将里面的东西倒出来。   一堆白色的药片里夹杂着一堆绒毛。   萧月图蹙眉:“在药里?”   叶康盯着那堆桃毛看了半天,转头绝地逢生般的目光瞪向刘紫儿:“杀她的人是你才对吧?我记得前一天晚上去找她,你正在倒药给她吃,吃的就是维生素片,那么大一团毛在瓶子里,你不可能看不见,除非你是故意的。”   刘紫儿原本还在指认叶康,听了这话,瞬间脸颊僵硬了。   作者有话说:   推一篇朋友的文,文名文案放在下面,文笔很有保障!感兴趣的宝贝可以去看看~   《诱你心动》by左融融   【我捡了个乞丐,但是他怎么忽然变成了高智商霸总?!!】   家道中落的首富千金棠初为了还债,游走各国富豪间,骗取了不少真心   利莫瑞克之行,她在马蹄下救起了无家可归的偷渡男   未曾想,洗净后的黑户男竟是白净的病娇美人?   只是这人怎么就赖上了自己?不仅蹭吃蹭喝,居然还胆敢爬上她的船?   被吃干抹净的棠初内心慌得一匹,连夜出逃   半年后……   棠初回到樊城,打算干完最后一票就金盆洗手   只是,她怎么看都觉得那个坐在老板椅上,总是冷笑的男人跟小“黑”户长得很像……   -   暨云州一向认为女人都是口蜜腹剑的骗子。   他做梦都没想到自己在利莫瑞克会遇到抢劫,更没想到,他堂堂总裁居然会载到一个女骗子的手上。   告白那天,他坐在限量版库里南内,望着999朵玫瑰和粉色鸽子蛋足足发呆了三小时也没等来棠初。   而脱手马场的棠初携带巨款,早已不知逍遥到何处。   百般打听,才得知她的下一步动向,却没想到,她居然不记得他…… 第194章   雪崩已在眼前。   刘紫儿沉默了半天, 突然笑了:“你在说什么啊?帐篷里的光线那么昏暗,我怎么可能看到药瓶里有桃毛?说不定是你自己放进去的还要栽赃给我,你说你看见了, 我还说我看见喂她维生素的人是你呢。”   叶康:“我不会送这么寒酸的东西给她,万若娴更不会买这种廉价的几块一瓶的维生素,她更不会让别人随便碰她的东西, 她朋友很少, 会买这种维生素片, 并且有机会将桃毛放进瓶子里的人,除了你没有别人。”   “别说我了,就是你当时看到万若娴掉进冰洞的时候也毫不难过。”叶康说,“二十年的闺蜜生死不明, 换成别人早就哭到雪崩了, 可你直到下山的时候都一直很冷静, 我没记错吧?郑芝, 卢宗平,你们说。”   郑芝点头:“我记得, 不光是我, 当时登山队的人都记得,你抵赖不了。”   卢宗平只是闷闷地说:“我当时脑子嗡嗡的, 印象不太清晰了, 好像是有这回事。”   他性格就是这样, 不会主动攻击别人, 别人问起才说。   只是说话间, 那不忍细看的五官在昏暗的灯火里显得更丑了。   没有人指望能从他嘴里得到什么。   叶康:“我松了冰镐的螺丝最多会让她摔成残废, 你不一样啊。刘紫儿, 在雪山上给万若娴喂桃毛, 没有足够的医疗条件,你就是想要她死。万若娴之所以掉入冰洞后无法呼救是因为她的嗓子里因为过敏长满了小疱,她爬不上来也是被过敏的症状折磨的,她不是我杀的,是你才对。”   郑芝抹了把眼泪:“怪不得你刚刚一直想要快速结束游戏,你是怕别人看出杀人的是你,才想把这件事赖到叶康的身上。你说维生素不是你买的,好啊,万若娴的父亲很有权势,你几年前有没有买过维生素别人或许不好查,但对他而言应该不难。就算你今天把叶康污蔑死了,出去后我也会找万若娴的父亲让他来查这件事,无论怎么样,你都别想脱掉干系。”   刘紫儿这次没有辩驳。   她沉默了一会,阴森地笑了:“我就是想要她死,怎么了?”   “狗.屎,她也配叫闺蜜,只不过把我当成一个使唤的丫鬟。”她靠着椅背,厚重刘海之下的双眼呆滞无神,“人人都说她好看,聪明,学习优异,考上了最好的大学,可你们知道她是怎么考上的吗?她就是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头。”   叶康看着眼前这个长相普通得毫无记忆点的女人,眯起了眼睛。   “从小到大,她父亲都会利用权势把我和她安排在同一个班级,同一个考场,她没有一次的成绩是自己的,甚至是高考。”刘紫儿怨毒地说,“他父亲买通关系将我和她的成绩交换,只要我不说就不会有人发现,最好的大学,那本是我该去的地方。”   元天空问:“那你为什么不报警啊?”   “报警?我爸是她爸的司机,丢了饭碗全家都要挨饿,考前一个月她假惺惺地送来了五十万,说要买我的成绩,当时我母亲生了很重的病需要钱,如果是这样我也认了,可是万若娴……”   刘紫儿麻木而冷静地看着众人:“……我求她剩下一个月里好好学习,不求她能考出多高的分数,只要努力就行,那分数毕竟关系到我的一辈子,她知道自己的成绩要和我交换,可她竟然在考场上睡觉,在试卷上鬼画符,画完还朝我笑。高考成绩下来,不到五十分,她拿着我的分数去念最好的学校,我却连一个大专都上不了。”   元天空气愤道:“这也太可恶了吧!”   刘紫儿:“事后她跟我说,如果上不了学找不到工作就去她家当保姆,这样就能永远伺候她了。人人都说她对我好,把我当成最好的朋友,最好的朋友就是要毁掉你的一生,像施舍一样给你她用不完的化妆品和穿够了的名牌衣服?如果我能去读大学,这些东西我自己也可以赚钱买,可我现在什么都没有,一生都毁了,我怎么能不恨她?”   卢宗平抬眼凝视了她好一会儿,似乎想辩驳什么。   但最后,又把头深深地低下了。   萧月图一拍手:“好了,现在凶手有两个,因为这女人喂了她桃毛过敏导致她不能呼救,体力不支无法爬上冰洞,因为这男人在冰镐上动手脚导致镐柄断裂她掉进了冰洞,都不是好东西,是不是可以结案了?”   她说完发现没人理她,一转头看见关风与和桃桃都露出思索的神情。   元天空一脸同情,南宫尘则置身事外。   关风与问:“那天风多大?”   刘紫儿:“我记得很清楚,风不大,只是雪很大,雪花落的时候是静的,眼前白茫茫一片,视线受阻,五米之外什么都看不见,天气也很冷。”   “风不大。”关风与问,“队长标记的冰洞地点又是怎么消失的?”   他这样一问,在场另外一个人的脸色刹那间紧张了起来。   叶康:“也许是被动物叼走的。”   萧月图反应过来:“动物一次性叼走十几根绑着布条的棍子?那么大的雪,动物才懒得出窝吧?”   关风与抽出一张刚刚他们写的纸。   那是卢宗平写的,上面清楚记着:   在大家下山求援的途中,郑芝忽然说要方便,当时大家急着找人来救援,只留了两个人在原地等她。   等她独自解完手,将近四十分钟过去了,她回来的时候身上全是雪,包还瘪了。   而卢宗平就是留下来等郑芝的人之一。   “四十分钟,你做了什么?”关风与声音冷漠。   郑芝声音打颤:“没……我没有……”   关风与:“你拔掉标住冰洞位置的旗子找地方埋了起来,又用登山包里的睡袋或其他东西封住了冰洞入口,这样等救援的一来一回间,大雪就会把洞口封住,就算洞下的万若娴没有死,她也没机会再获救。”   郑芝:“……我……我不是。”   关风与:“那请你解释,在你离开的时间里,你做什么去了。”   郑芝说:“我上大的。”   “冰天雪地,没有任何装备和设施,上了四十分钟大的?”元天空说,“这位小姐,你也太抗冻了吧?”   郑芝眼圈唰一下就红了。   登山时大家都穿着差不多的鲜艳登山服,长得都差不多,带着护目镜根本看不清脸。   她也没想到留下来等她的人里竟然有卢宗平,而他竟然将她离开四十分钟的事记到现在。   郑芝肩膀颤抖着说:“就算我不拔那旗子,她从那么高的冰洞掉下去,又过敏到无法呼吸,也撑不到救援队来的。”   元天空:“那为什么还要做?”   郑芝捂着脸哭:“我不知道冰镐和桃毛的事,我只以为掉进冰洞是她的报应,我怕万一她没死透还要活过来继续折磨叶康,就想着她能死了最好……我真的不是想要杀人,我只是看叶康被她和她父亲折磨得太痛苦了……”   卢宗平低垂着眼,不知在想些什么。   整个山庄的大厅内一片寂静,事情已经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三个人手上都不干净,可三个人但凡一个单独出手都不会成功,那么谁才是需要承担那个最终责任的人?   那三人犹如等待审判一般正襟危坐。   一道身影从山庄深处缓缓走出。   它身上已不再是寒冷的冰晶,而是幻化出了一个女人的模样。   叶康看着她,倒抽一口凉气:“若……若娴?”   桌上万若娴的尸体在昏暗的灯光里看起来阴森可怖。   虽然已经被冻成了浅紫色,但她五官依然能看出光洁清秀。   而那正走来的女人虽然和万若娴长得很像,鼻尖却有一颗明显的黑痣。   “不……你不是若娴,你是若雅?”叶康终于明白了一切,在被揭穿是凶手之一时他都没有那么慌张,此刻脸色却异常难看,“是你用信将我们骗来狍子山,是你把我们拉进了暴风雪山庄?”   叶康回头惊恐地看着桃桃:“你不是说,你是山灵吗?”   桃桃终于可以不用装了。   一个小时她挪都没挪一下,坐得屁股痛死了,她耸耸肩。   叫若雅的女人开口,嗓音冰冷:“双胞胎有心灵感应,姐姐死的那天我一直心神不宁,脑海中有个声音告诉我,她是被人杀害的,那天听到的声音折磨了我很多年,终于,一个月前,我下定决心查明姐姐死亡的真相。”   “听说狍子山有山灵,我来到山上对山灵祈求。”   “只要它能帮我查出姐姐的真正死因,我就愿意将自己奉献给它。”   “我给当年探险队所有人都发了一封信,信里说,我知道当年万若娴的死因,只要来到狍子山我就帮你保守秘密,如果不来,我就将这件事公之于众。”   若雅冷笑:“凡是来这座山上,一定都是心虚的人。”   “你们杀了我姐姐,还百般狡辩污蔑她的名声。”若雅脸上浮现起一抹阴冷的笑意,“一群下贱的蛆虫,你们不配做人,都死吧。”   萧月图不干了:“等等——警察判定杀人犯还要看是谁捅了致命的一刀呢,我们还没讨论出谁的责任更大,你怎么就要直接杀人了?”   献身给山灵阴暗面的若雅充耳不闻。   她拥有山灵的力量,暴风雪化为的冰蓝色的风旋从她脚底升起,螺旋着围裹住她的身体。   片片锋锐的六边形雪花从她身上飘飞而出,朝众人射来。   桃桃从空间石里取出桃夭,一剑插.入地面的砖缝里。   地砖顿时出现蛛网般的裂缝,蔓延到整个山庄的大厅。   桃夭的结界绽开,挡在众人面前。   “这阴晴不定的女人还说只要凶手的命,早知道她怎么都要出手就该直接打她!”萧月图咒骂道。   山庄的烛火熄灭,壁炉的柴火不再噼啪燃烧。   原本还温暖的室内被一阵狂风刮走了屋顶,接着是四壁、木材、砖瓦。   无数家具被飓风卷上了天,风雪漫进来,寒冷和狂风暴雪迷得人睁不开眼,那几个凡人干脆被风刮上半空。   桃桃用手臂挡住眼前的风。   一道闪灼的金色光芒由她身后爆发开来,驱散了遮蔽眼睛的风雪。   桃桃睁开眼,发现自己已经不在暴风雪山庄里了。   山庄的一切都消失了,若雅抱着若娴的尸体,站在呜嚎的风雪里。   她眼神如两道冰锥,盯着眼前的所有人,嘴里只吐出一个音节:“死——”   六边形的雪花每一寸都是锋利的棱角,只要被轻轻擦到,皮肤就会划破。   元天空手下凝出了九天凝雷术的光芒。   在这样大的风里,他无法使用飞行翼,身体也被狂风吹得几乎站不稳。   萧月图那样小的身体更别说了,她躲在元天空背后抓住他的衣服才没有被风吹走:“九天凝雷术是从天上降下来的雷电,那几个人被吹上天了,你会劈死他们的!”   元天空只得收起术法,掏出灵力枪朝暴雪中若雅的身影射去。   可是狂风使他枪中的符箓被吹歪,很难落到若雅的身上。   元天空喊道:“为了给姐姐复仇要拉无辜的人去死,你和那些凶手又有什么区别?”   关风与:“她将灵魂献给了山灵的阴暗面,已经被污染了,听不进你的话。”   “这么容易就被污染了,看来她思想觉悟很低啊,该请小匡来给她讲讲政治课才行!”元天空在暴风雪中穿行,“小图,你的结神术呢?结它啊!结了它它就只能攻击你,我们趁机一拥而上把它拿下!”   萧月图吼道:“结神术只能用在和我实力差不多的对手身上,你看我的实力像和它差不多的样子吗!”   桃桃提着桃夭冲向若雅。   她依附于狍子山的山灵,整座上每一缕风,每一片雪花都为她所操控。   山灵早已察觉到桃桃是这群人中的核心。   因此,桃桃前行的路上风雪更加肆虐,锋利的雪花有人头那么大,稍不留神就会割下她的脖颈。   萧月图顶着风雪打开九转流萤伞。   伞上两颗流萤亮起,光芒落在元天空、关风与和桃桃的身上。   桃桃在她灵媒特殊能力的加持下,体力的力量更加澎湃,她挥剑斩断了面前的雪花。   在这恐怖的暴风雪里,狍子山上鸟兽四散。   整片被白雪覆盖的天地之间就只有一个人在清闲。   南宫尘黑袍裹着风雪,退到战局的边缘。   富贵钻进了他的衣服,从他黑袍的领口探出一个黄色的脑袋。   “好冷。”南宫尘淡淡道。   早在渝城回到桃桃身边时他就说过,他不会动手驱除邪祟,也不会像灵师一样渡众生苦厄。   但也不是完全不可以,比如桃桃遇到危险,再比如桃桃拜托他。   在大多数时候,他都是置身之外的旁观者。   桃桃终于冲破雪花的阻隔,冲到若雅面前,关风与元天空和她同时到达。   桃夭、灵力枪,六道心镜,再加上萧月图九转流萤伞的光芒之下,山灵维持不住若雅的外表了,身体渐渐变成一道晶莹的冰身。   一个十米高浑身缭绕着黑气的冰雪巨人从雪地中缓缓站起。   它的双眼漠然,冰冷无情。   在它胸口处,散发着亮莹莹的十方璞的幽蓝色光芒。   山灵的阴暗面在无差别杀人,必须要将它解决,否则以后还会有类似的事情解决。   “小天——”桃桃喊道。   元天空踩着厚重的积雪跑来她身边,伸出手掌。   桃桃踩着他的手掌借力起跳,扬剑朝山灵的头颅斩去。   一剑,斩在它手臂。   一剑,斩在它头顶。   一剑,斩在它胸口。   桃桃用尽全力,可是山灵冰身无比坚硬。   别说斩断了,只是留下了一道白印,连伤口都没有。   桃桃踩在它庞大身体的肩膀上,左手快速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山形的印记。   担山印,作用于自身,主力,可以在短时间内提升自己的力量。   桃桃用过担山印后,再出的每一剑都能在山灵的冰身上砍出重重的一道凹陷。   关风与的破魔之光借由六道心镜射出,光芒灿烈,也在一点点融化山灵身上的冰雪。   山灵仰天发出痛苦而愤怒的嚎叫。   高山之上的大雪忽然在一刹那间停止了。   桃桃想要去堵它的嘴已经来不及了。   她之所以不用帝钟就是怕引起雪崩。   此刻暴风雪山庄消失,他们身处那之外的狍子山上。   稍微大一点的声音一响,就很容易连山下温泉镇的人一起埋了。   在雪花悬浮于半空停止的刹那。   桃桃抬头,看见山灵嘶吼之后,不远处山顶的经年的积雪正在大片大片地坍塌、滚落。   ——雪崩了。   之前不用帝钟是因为有顾及,现在顾不顾及的都已经崩了。   山灵拥有十方璞,能操控狍子山的风雪,实力远在桃桃之上。   帝钟三式中,大象无形只能应对比自己弱的对手,大梦无觉能应对和自己差不多的对手。   至于那大道无为,虽然不会损耗灵力,但是反噬自身。   它能应对比自己强悍的对手,可以抵挡多强的对手全在于鸣钟人的意愿与身体素质。   虽然桃桃对如何运用它还不算熟练,但这个时候只能一试,   “南宫——”桃桃从山灵身上跳了下来,跑到南宫尘面前。   南宫尘以为她是来求救的,喜色泛上唇角:“我可以出手,只要桃桃……”   “给我进去吧你!”   桃桃并不是要他出手的。   他的灵魂还没有完全恢复,就算他想,她也不准。   桃桃直接拽着他的衣袖把他甩进了玄魂花里,又把玄魂花强行封到了空间石里。   在确保南宫尘不会被帝钟的钟声伤到之后,桃桃转身浮起了帝钟。   雪崩越来越近,山灵高大的身体被关风与三人缠斗得无法动弹。   帝钟在桃桃身前膨胀了数十倍,成为一口布满恶鬼纹路的灿金色大钟。   她闭上了眼,体内神圣净化的灵力流转,于双手溢出,轻轻地拍在钟壁上。   顷刻间,一股悠远绵长,如天际崩裂般的雄厚钟声从她手下溢出。   这是桃桃在练习了半个月后第一次真正地使用帝钟三式。   帝钟三式,大道无为。   钟声以她为中心叠浪般扩散出去,冲破了锋锐的雪花,冲进了暴风的中央。   恐怖的雪崩只有两百米了,在帝钟的钟声之下,崩塌的雪块还在不断增加,来势汹汹。   桃桃回头冲关风与喊道:“带他们下山。”   那四个人终于从半空的风卷中掉了下来,落在了厚重的积雪里,摔得七晕八素。   元天空扛着叶康,萧月图扛着郑芝,关风与一手一个拎着刘紫儿和卢宗平,朝山下跑去。   关风与跑出几步后回头。   桃桃依然在操控帝钟,唇边渗出了血渍。   “走。”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虚弱道,“我会跟上,温泉镇还有很多人……”   以雪崩的速度和能量,如果不进行干涉,不久就会殃及整个小镇。   必须有人阻止。   以元天空和萧月图二株灵师的力量是不够的,关风与只得转身下山。   山灵在大道无为的钟声之下头痛欲裂,身上的黑气游走全身后聚集到了头颅顶部。   桃桃唇边的血越来越多,喉咙中无法抑制地蔓延起血锈的味道,可她却在笑。   ——这才是帝钟真正的力量。   还剩一年,一下跃为八株灵师很困难,但只要帝钟在手,她就可以和寂静之主一战。   眼看山灵即将崩溃,桃桃抹去嘴边的血渍,收起帝钟。   在大雪纷飞之中,她双手齐动,以神圣净化之力画出了两道雪花状的印记。   卧雪印,主净化。   桃桃将两道雪白色的卧雪印投到山灵的头颅之上。   它庞大的身躯跪倒在地,发出凄厉的呜嚎。   雪崩已在眼前。   桃桃转身朝山下跑去,这里的雪几乎淹没膝盖,跑起来很艰难。   而背后的风卷着雪崩速度实在太快,几十米每秒,即使她体质异于常人也很难跑过它。   富贵惊恐在她身周扇着翅膀,不停啾啾叫提醒她快跑。   桃桃四处张望,发现身旁就是一处断崖,也是回山下温泉镇最近的路。   从这里跳下去应该可以在雪崩到达村落之前赶回去。   虽然那山崖高度看上去有两百米,但底下都是雪。   桃桃用她那容量不太够,知识也不太够的脑袋想了一下:掉到雪里应该不会死!   她想完,极其悲壮自我献身地朝着断崖纵身一跃——   富贵吓得身上的羽毛都炸开了花。   桃桃跃出断崖,身体却悬在了半空。   她回头,发现是南宫尘拽住了她的衣领。   南宫尘冲破空间石出来,将她从悬崖边上扯回来,横抱起她。   桃桃隐约能感觉到他心情不太好,身上冷意飒飒。   她窝在他的胸口挡蔽风雪,试着喊他:“南宫?”   南宫尘没有理她,他面无表情,身形闪现,再出现时,已经在雪崩几十米之外了。 第195章   老婆因何而生气?   好像生气了。   但是为什么会生气?   下山的路上, 桃桃一直在思考。   可她和这世界上很多直男一样,对于老婆因何而生气的问题,根本找不到答案。   温泉镇的山脚。   雪崩那样大的动静, 温泉镇的人都被惊动了,纷纷出门来看。   在发现是雪崩以后,有人想要逃命, 但大雪已经连下一个月了, 山路被封死, 车子开不出去。   换成其他交通工具,比如双腿,根本跑不过雪崩。   于是大家只能仓惶地寻找躲避物。   虽然是白天,天上的积雪云厚厚一层, 大雪纷飞, 笼得整个小镇上昏昏沉沉, 倒像是黑夜。   吴山泉站在小镇的主路中央, 望着狍子山上的雪崩:“雪崩了,鸣钟人她……”   天地之间一片压抑的白茫茫。   在偌大的雪山中央, 他隐约看到几个黑点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山下飞奔而来。   虽然看不清脸, 但在这种时候能跑过雪崩的人,绝对不会是凡人。   吴山泉刚要悲伤的心底又燃起了希望。   只见雪崩沿着山谷的狭路飞速倾泄。   那三个奔跑的人里, 每人手里都还捞着另外一个。   在他们身后, 几乎被雪崩淹没的地方有一个黑袍身影, 他怀里抱着一个人, 几次闪现, 就已经来到了山下。   吴山泉跑过去:“鸣钟人,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桃桃是没事, 但是温泉镇马上就要有事了。   她从南宫尘的身上跳下来, 看着关风与他们就要跑入小镇。   桃桃问:“这里到处都是房子,能拦住雪崩进到镇上吗?”   吴山泉喉咙发干,活了四十年邪祟见了不少,灾难却还是第一次:“以雪崩目前的速度和动能,几乎不可能,狍子山陡峭,山上又积了不知道多少年的雪,现在大雪封山,一旦雪崩落到镇上,镇子被雪盖住,救援队上来救人都来不及。”   桃桃转头朝镇上最高的建筑跑去,那是一座四层楼高的温泉旅馆。   她爬到房顶,雪崩已经到小镇的边缘了。   神圣净化之力在她指尖聚集,她一笔一化在空中画出一道弯月形状的印记。   取月印,主御,能以神圣净化之力架起一道屏障。   从华灵院拿到取月印的元素书之后,桃桃虽然一直在练习,但真正使用还是头一回。   一道透明中带着点雪白色的光芒以她为中心向正前方扩散,落在了小镇边缘已经被雪崩覆盖的地方。   看似柔软实则坚固的屏障挡住了即将落入小镇的几百吨中的雪崩。   雪崩撞上了取月印的屏障之后,有的堆叠停住,有的一层层朝周围扩散,桃桃只得不断地加长加强那道屏障。   小镇上正在逃跑的人们发现雪崩并没有如约而至。   他们回头,发现一道犹如神迹般的圣洁屏障凭空出现横亘在雪崩与小镇之间,拦住了那呼啸而下的催命符。   雪崩强大的冲击力在被阻隔之后依然没有停止,巨大的重量压在屏障之上。   如果不是桃桃咬牙撑着,她手中那还不怎么熟练的取月印很快就会消散。   她刚才在山上因为使用帝钟三式大道无为击败山灵受了伤,现在强行维持取月印阻挡雪崩,脸色苍白如纸。   可她不能放手,山上的雪还在不停滚落。   一旦放手,这座小镇和镇上的居民必然会被大雪掩埋。   在这样大雪封山的日子里,他们根本没命等到被人挖出来。   桃桃唇角又缓缓溢出血来,她体内灵力消耗飞快,胸口的心脏和脑袋里的神经也咚咚直跳。   那几百吨的重量虽然压在了取月印的屏障上,但取月印被她操控,压力相当于也叠到了她的身上。   就在桃桃感到胸口鲜血要喷涌而出的时候,一只冰冷的手贴在她的后背。   刹那间,一股精纯至极的强大灵力灌入了她的体内。   在这股力量的作用下,摇摇欲坠的取月印维持住了力量。   桃桃回头,是南宫尘。   “真是的。”桃桃唇角带血,无奈道,“你曾经说过不会管凡人的死活,却又每次都打破原则。”   南宫尘:“你让我管,我会管的”   他不出手桃桃不会说什么,在知道了三百年前他的死因之后,桃桃可以理解他的一切。   可他偏偏出了手。   桃桃记忆中浮现起那晚混沌界里他灵魂破碎前说的话。   他说,欠了他,才不会忘了他。   桃桃低声说:“你做自己就好,不欠你,我也不会忘了你。”   “不全是为了那个。”南宫尘平静道,“只要你开心,原则也可以不要。”   ……   元天空冲入小镇。   他丢下手里的叶康,背后飞行翼展开,在取月印屏障之外即将被雪崩压住的地方抱出一个年幼的小女孩。   小女孩不过五六岁,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既惊恐又懵懂。   元天空掏出一根棒棒糖放到她掌心:“乖,快回家吧。”   关风与仰头看着楼顶的桃桃,她脸色苍白,唇边还有血渍,取月印也无法撑太久。   “僵土术。”关风与说,“华灵院研究室发放的僵土术你们还有吗?”   元天空掏出四颗,萧月图掏出七颗,关风与自己手里也有五颗。   萧月图说:“你是想弄僵这雪墙阻挡后面的雪崩?这到底是雪,僵土术对它有用吗?”   关风与喊道:“吴山泉——”   吴山泉连忙跑过来:“关师我在这!”   关风与:“你是土属性灵师,把你灵力注入这道雪墙里,均匀散布,千万不要击中到一个地方。”   吴山泉能当上东北片区的负责人也不是打酱油的,他听完立即明白了关风与的意思,使出自己浑身的灵力注入到了雪墙之中,灵力深入雪墙,在上面打出了一片灵力网格,而后朝外释放出土壤。   雪墙之内,一道庞大的网形的土架形成了。   关风与丢出僵土术的咒术球。   顿时,雪墙之内的土壤变得僵硬无比,被它黏连的雪也被冻住了一大半。   山下滚落来的雪尽数被雪墙挡住。   桃桃收回取月印,走到他们身边:“僵土术有时限。”   关风与:“一颗咒术球能维持十分钟,还剩十五颗,两个半小时,足够镇民自救了。”   “你流血了。”关风与看到她唇角的血,掏出纸巾递给她。   桃桃随手擦了擦,望着地上那四个被他们从暴风雪山庄带出来的人:“他们怎么办?”   “交给警察吧。”关风与说。   雪崩暂时稳住了,镇民们纷纷走出家门,仰头望着那高高的雪墙。   镇民:“谢天谢地,竟然停住了。”   “这雪墙是怎么起来的?”有人问道,刚才大家忙着找建筑物躲避,根本没有注意到外面发生了什么。   “我刚才看到了一座发光的屏障出现在了雪墙前面,会不会是山灵显灵?”   “不是山灵。”在大人们旁边站着一个舔棒棒糖的女孩,她天真地说,“是神仙,我刚才看到了一个神仙哥哥,他长着翅膀会飞的。”   女孩的母亲摸了摸她的脑袋:“别乱说,哪有长着翅膀的神仙啊?”   镇长开始组织救援。   镇上的人一齐出动去收拾雪墙背后已经停下来的积雪,开来了铲车。   他们将雪全都推到山沟里,看着雪地上人头攒动的样子,雪崩应该不会再有什么影响了。   桃桃松了口气,累得一屁股坐到路边。   他是被南宫尘抱下山的,那三人则是跑下来的。   不光自己跑,还带着四个拖油瓶,也同样很累。   桃桃几乎瘫在了一家温泉旅馆的台阶上,舒展着四肢。   连下一个月的暴风雪快要停了,天渐渐晴了。   细雪洋洋,一缕天光从云层背后探出头来,洒在脸上。   萧月图脑袋枕在桃桃胳膊上:“活着,真好啊。”   元天空靠台阶坐着,舔去嘴角的碎雪:“我以前觉得,活着是件很简单的事,人这一辈子安稳是常态,猝死才是意外,直到遇见了老大才发现,能好好地把小命攥在自己手里,是一件太难的事了。”   桃桃眯着眼睛,享受光打在脸上的温度:“那你回去啊,谁要你跟着我了?”   “要甩了我啊?”元天空笑,“说好了要一起名扬天下,你想都别想。”   吴山泉找了一根绳子,将叶康、刘紫儿、郑芝绑在了一起,捆着他们去镇上的派出所。   卢宗平站在细雪里,没有人叫他留下,他忐忑地问:“我可以走了吗?”   吴山泉走到一半又把他捞了过去:“跟我去当人证。”   在温泉镇的镇民两个小时的努力下,雪崩终于没有任何隐患了。   只是下山的路被雪封着,恐怕要半个月才能融化。   好在镇民常年生活在这里,有储备粮食的习惯,所以维持这些天的生活不是问题。   他们入住了镇上最大的温泉旅馆。   桃桃和萧月图来旅馆一旁的便利店买吃的。   萧月图挎着一个小篮子在冷冻区前挑挑拣拣:“猪排饭,我爱吃,裤带面,我爱吃,师姐你吃什么?”   “随便。”   “哇,这里竟然有樱花味的冰淇淋,师姐你吃冰淇淋不?”   “随便。”   “还有温泉蛋,这个加到拌饭里简直不要太好吃,师姐……”   “随便。”   都随便。   萧月图逛便利店的乐趣没有了:“能不能不要这么随便,好歹挑一下啊!”   桃桃坐在便利店窗边的高桌前,手托着下巴看窗外的雪色。   “你身体不舒服吗?”萧月图摸摸她的额头,又趴在她心脏听听声音,“是不是白天受了伤的缘故?”   桃桃摇头,她的体质即使受了伤也不碍事:“我只是在想……”   对于能为师姐排忧解难这件事,萧月图很上心:“在想什么?”   “在想……”桃桃眉头紧蹙,“南宫是不是生我气了?”   萧月图:“……”   她没说话了,趴在旁边等店员热便当。   “怎么消音了?”桃桃问,“刚刚不是挺叽喳的吗?”   萧月图没精打采的:“我能说什么?我就是师哥的狗腿子,总不能给你和别的男人的爱情故事出谋划策吧?”   桃桃:“那倒也是。”   她想了想,问:“我没想到阿与在外面也能交到朋友,他的性格一直都很孤僻。”   “嗨。”萧月图说,“不过是上了同一节公共课,所以熟络了。”   桃桃转头看她:“阿与说你们是因为做过期末实践才认识的,怎么你说是公共课?”   “啊……”萧月图手指抵着嘴唇,“……那可能是我记错了,上公共课的是另一个师哥。”   桃桃:“你师哥好多。”   店员热好了她们买的便当,两人提着回了旅馆。   在旅馆的大厅里有一台游戏机。   离开前元天空和南宫尘在玩游戏,关风与在桌边写驱邪报告。   等到桃桃回来时,除了南宫尘还在玩游戏,剩下两个人正襟危坐在桌前。   下午押人去派出所的吴山泉回来了,正脸色严肃地跟他们在说些什么。   萧月图把买回来的便当分了,桃桃坐到桌边:“怎么了?”   吴山泉:“他们去派出所之后当场就翻供了,那个叫叶康的反问我,如果他们是凶手,为什么会把自己作案的事情告诉别人?我又不好对警察说暴风雪山庄的事,说了警察也不会信,主要还是因为当时没有留下口供。”   关风与:“山灵突然发难,来不及留口供。”   桃桃问:“他们人呢?”   吴山泉:“没有证据已经放了,但现在大雪封山还走不了,他们四个结伴回旅馆住下了。”   萧月图:“万若娴的尸体和冰镐、维生素都在暴风雪山庄里,没有那些东西根本无法定罪,即使警察也说不了什么,他们三个应该无法被判刑,不过话说回来,万若娴她也太过分了,要我是他们,我也恨她啊。”   桃桃:“你刚才说,他们四个人一起回旅馆了?”   吴山泉点头:“从派出所出来我跟着他们,亲眼看见的。”   “结伴?”   “结伴。”吴山泉点头,“鸣钟人,有什么不对吗?”   桃桃拍了拍脑袋:“好像有哪里不太对,一时又说不出来。”   旅馆老板在厨房里喊道:“你们要的热汤好了,店里没服务员,自己进来端吧。”   姜汤是萧月图点的。   在暴风雪山庄待了这么多天,她要来驱寒的,每人一大碗。   她一溜小跑进了厨房,好久没出来。   元天空忍不住朝厨房的方向张望,吴山泉问他:“看什么呢?”   元天空说:“那丫头笨手笨脚的,这么长时间不出来,不会把汤洒了烫着自己吧?”   桃桃笑了:“你是担心汤洒了,还是担心烫到她?既然担心就进去看看啊。”   元天空撇嘴:“我才不要当舔狗。”   桃桃的笑凝固在脸上:“舔狗?”   “……叶康说过,卢宗平是万若娴的舔狗。”桃桃脑袋里有一束光蹭得闪过,“我知道哪里不对了!”   她说:“你们记不记得,阿与之所以能揭穿郑芝撤走标志物,是因为那是卢宗平写在纸上的。卢宗平说,当时郑芝谎称要上厕所,队长急着下山求援,留了几个人陪她,剩下的人就继续下山了,陪她的人里就有卢宗平。”   桃桃看着元天空:“假如你是一只舔狗……”   元天空认真地说:“我才不是!”   “……你为了你女神的安危可以不顾危险下冰洞查看,在下山求援的过程中,你会愿意留下来等别的女人上厕所吗?”   元天空纠结了一会儿:“说实话桃桃,你勉强算是我半个女神,但如果你掉进冰洞了而萧月图那死丫头让我陪她去厕所,我也不是完全不可以……”   萧月图端着姜汤走出来,抬手给了他脑袋一巴掌。   元天空疼得龇牙咧嘴,捂着头,闭嘴了。   关风与:“确实不正常。”   元天空:“这样一说,他那么喜欢万若娴,在得知她是被那三人害了以后,还会心无芥蒂地和他们走在一起结伴回旅馆吗?该不会,卢宗平也有份吧?”   吴山泉叹息:“那这也太恐怖了,我拿到万若娴资料的时候觉得这么漂亮的女孩死了太可惜,还是个音乐剧演员,但听你们的描述,这些人都很恨不得她死,可见人还是不能看外表,她是有多坏啊?”   关风与抬头:“你刚才说什么?”   “人不能看外表……”   “上一句。”   “这么漂亮的女孩死了太可惜……”吴山泉打量他的神情,“……我说她是个音乐剧演员,偶尔还会在网上发发自己翻唱的流行歌,鸣钟人上山之后我又找人去仔细查了他们的资料,关于万若娴的职业鸣钟人手里那份资料上没有。”   关风与蹙眉:“对音乐剧演员而言嗓子很重要,叶康口中她抽烟、喝酒、吸.毒,她有那样一份工作,会做这样的事?”   萧月图问:“她是学艺术的吗?”   吴山泉说了一个学校的名字:“她学音乐剧专业,当时艺考分数还挺高,是第一名。”   萧月图立即站了起来:“这学校根本不是顶尖名校,如果万若娴是艺考生,艺考分又是第一名,那么高考分很低就可以入读,根本不需要拿别人的成绩。不光叶康,那个姓刘的女人也在撒谎,我们都被骗了。吗的,竟然是全员恶人,难怪若雅说他们污蔑她姐姐的名声,早知道让山灵把他们都杀了。”   这下所有人的脸色都不好看了。   回想当时的情形,那四人对于桃桃所扮演的山灵的畏惧是真的。   但即使在那样的恐惧之中,叶康与刘紫儿还是能从容编出这样一番谎话来。   元天空:“怪不得叶康之前那么稳重善变,最后却主动惹事和刘紫儿产生矛盾,他们应该是知道当时的情形下真相早晚会浮出水面,但是动机可以改变,如果将自己也包装成受害者,那么最后很有可能存活,可他们到底为什么要杀万若娴?”   桃桃站起来,扛着桃夭走向门外:“去问问就知道了。”   屋里人走光了,南宫尘放下游戏机。   他起身离开旅馆,却没有跟着他们去找人,而是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   一行人来到那四人居住的酒店,早已人去楼空。   老板说,那四人回来后就立即收拾东西离开了。   虽然老板说现在大雪封山,他们很可能在山里迷路。   但那几个人并不听劝,执意要走,他只好让他们离开了。   萧月图:“好聪明啊,他们知道我们不是普通人,也知道留在这里会被我们找麻烦,所以趁天黑前离开了。”   桃桃在屋里转了一圈,他们走后老板已经清理过房间了,找不到任何遗留物。   “你们旅馆的卫生也太好了吧。”桃桃无语道。   她眼珠瞄来瞄去,忽然蹲下身凑近关风与的大腿。   她这样不打招呼贴过来,关风与愣了一下。   他后退一步,平日淡漠的脸上有些慌乱:“做什么?”   桃桃从他裤子上摘下一根女人的长发。   关风与下意识解释:“我没有……”   “知道知道。”桃桃兴奋地说,“要是换在别人身上我都不敢确定,但它在你身上,一定是抱着刘紫儿下山的时候粘在上的,这是刘紫儿的头发,有办法了。”   “不是抱。”关风与冷漠地说,“是拖。”   桃桃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   她坐在地板上,用朱砂画出寻物的阵法,将刘紫儿的头发和一根木枝放在阵法中央。   不一会儿,木枝缓缓转动起来。   ……   卢宗平穿着保暖衣艰难地行走在雪地里。   就在几小时前,那三个蠢货邀请他一起找路下山。   他拒绝了。   开玩笑,在暴风雪山庄内他们三个已经把自己所做的事情和盘托出,和他们一路并行,难道不会有危险吗?   不说叶康人高马大,是登山老手,光是刘紫儿那个歹毒的女人就能弄死他。   他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松软的雪里。   他们至今还以为是自己的冰镐和桃毛置万若娴于死地的。   可真是那样吗?   卢宗平哈出一口热气,那丑陋的脸上忽然露出了一抹畅快的,仿佛能操控一切的微笑。   是在图书馆遇见了那耀眼的女孩。   她坐在窗边,黑发白裙,半身沐浴在午后的阳光里。   她身边位置空着,是偌大的图书馆里唯一的空位。   放在平时,卢宗平对于这样一个女孩身边的位置想也不敢想。   可那天导师让他在两个小时内修改论文,他很着急,于是踌躇半天还是鼓足勇气上前问了。   出乎他意料。   女孩温柔地回答他可以,还掏出一张纸巾为他擦了擦桌子。   寒微的家境,丑陋的容貌,沉闷卑微的性子。   别说像万若娴那样光芒耀眼的女孩,就连一个普通的女孩都从未给过他任何好脸色。   他受宠若惊。   从那天以后,他开始留意她的一举一动。   她家境很好,成绩也很好   她喜欢跳舞,喜欢唱歌。   她喜欢白色,有很多条不一样的白裙子,内衣或许也是白色,因为当她穿白裙子的时候,他从来看不见她内衣的底色。   她性格开朗,又很温柔,总是能叫身边的所有人如沐春风。   她有一个闺蜜,是她从小玩到大的朋友,她经常帮闺蜜补习功课,督促她参加成人自考拿一个文凭,学习完还会请闺蜜吃宵夜和冰淇淋。   她笑起来好美,美得让他挪不开眼睛。   还有……她有男朋友。   那男人在隔壁大学念法律,每晚都会来找她,陪她吃饭。   她怎么能有男朋友?   卢宗平一开始气愤难过,想着再也不要像个尾随鬼一样偷偷跟着她了。   可他忍不住。   他不仅跟着她,他甚至越发地变本加厉,开始跟踪她的男朋友和她的朋友。   他想,如果能找到那男人的错处,她会不会就不再爱他了?   如果能和她的朋友做朋友,那么那个女孩会不会在她面前为他多说几句好话?   可是渐渐的,他发现她的男朋友真有问题。   那男人每晚和她依依不舍地分别后回到自己学校还会和另一个女孩牵手。   而她的闺蜜,在她面前笑得很开朗很温和,背过身却总是一脸麻木而怨毒的表情。   卢宗平心想,要告诉她才行,顺便还可以和她说说自己的心情。   可当他来到她面前之后,女孩却很惊诧地看着他,她问:“我们认识吗?”   卢宗平呆立在那里。   那对他而言,足以铭记一生的图书馆午后的画面。   日光在她身上闪耀,她如仙女般美好,她却没有丝毫的印象。   还是不要告诉她了,那一刻,卢宗平忽然恶毒地想。   但他还是说出了自己的感情,意料之中得到了女孩礼貌的拒绝。   他不在乎,即使知道她有恋人。   他还是会每天为她送上一束花。   会在她有早课来不及吃饭的日子早起半小时为她买饭。   会省下半个月的饭钱加上做兼职的积蓄为她买一根对他而言十分昂贵的手链。   会在她坐过的图书馆的桌子前趴上很久。   仿佛那木头上还有她的余温。   只要一切能靠近她的办法,他都愿意去做。   哪怕她很多次委婉地表示,她不需要那些。   她的拒绝并不让他难受。   让他难受的是,她男友看向他时那嘲讽的仿佛在看垃圾的眼神。   虽然他一句话都没有说,但卢宗平能感受到,那男人心里正有一个声音在说:“你也配吗?”   她掉下冰洞那一刻,卢宗平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叶康不愿意下去冒险,他主动站了出来。   冰洞不算很黑,但冰洞很深,在上面什么都看不到。   当他身系安全绳缓缓下降时,一路看到了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不知几千几万年前结成的冰晶在他眼前一一闪着淡蓝色的光芒。   棱角分明的冰花比他电视上所见的都要漂亮,洞底深处的冰水在潺潺流淌,还有她。   ——她穿着橘红色的登山服漂浮在冰水的中央,并没有受伤。   她的喉咙因为过敏发不出求救的声音,但看到他那一刻目光激动仿佛看到了神明,朝他挥手。   真好,那一瞬间,卢宗平几乎热泪盈眶。   我也可以成为她的神了。   可是没过几秒,他却凝住了所有的表情。   他抬头,朝冰洞上面焦灼的众人喊道:“我没有看到她。”   在这一刻做她的神有什么用?还不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在一起?   一朵花开得再好,终究不是他的。   那一刻,心底的阴暗疯狂滋长。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仍爱着她,但他也清楚地知道,她这辈子都不会爱他。   她会披上最衬她的白纱,和一个青年才俊、但永远不会正眼看他,根本不屑将他当成对手的男人在一起。   或许她会很幸福,但她的幸福里不会写上他。   卢宗平心想,反正我得不到,不如毁掉。   葬身于这样的冰洞之中,她会永远美丽,圣洁如初。   队员下山,之所以留下来,并不是为了等郑芝上厕所。   他只是想要亲手拔掉队长放置的标志。   他知道绝不能让她得救,不光是因为害怕被指认。   更是因为,如果她被救了起来,那么还是会被世界上的其他男人占有。   像她那样仙女般的存在,长眠于冰洞、容颜不朽是最好的归宿。   那些垃圾一般的男人怎么配玷污她?   ……   卢宗平走得很累,他低头看了眼时间,晚上七点。   虽然是夏天,但雪山上很早就没了太阳,月亮也过早地出来了,只是这天上的月有些不同寻常。   他仰头,明明不是十五,一轮圆月却横亘在天幕的正中央。   月亮也不是淡黄色,而是像要冒出血水般的暗红。   卢宗平停住脚步,在他前方十米外有一棵枯萎的树。   叶子凋零,枝杈横生,一个黑袍银发的男人背靠树干屈膝坐在树上。   这男人他在暴风雪山庄见过,虽然从头到尾都没怎么说过话,但卢宗平对他印象很深。   这样好看的人并不多见,只是在当时那样危险诡异的地方,他没有心思多想。   此刻,风雪寂静。   卢宗平终于能好好打量那男人了。   他的美并不阴柔,却也不是寻常男人身上能见到的气质。   他掰碎饼干,一只淡黄色的小鸟站在他的掌心啄食,看似温柔而平和。   可当他回瞥一眼望向卢宗平时,他只觉得自己和这昏暗的天穹一样,要被浸在了无边的血月里。   他打了个哆嗦:“你也知道,若娴的死和我没关系,是他们三个干的。”   “我不关心这个。”男人淡淡说道。   虽无风雪,但到处透着凉意。   他的黑袍领口大敞,露出了苍白的锁骨,他拢了拢领口,似乎在抵御寒冷。   “只是你跑了,她要来找。”男人朝他温柔地笑,“夜里风雪大,她来找你,会冷。” 第196章   “……我可能,要被南宫哥灭口了。”   月光映照的雪地中。   三个人背着登山包蹒跚前行着。   刘紫儿鼻孔中呼出一口热气:“你很能干嘛。”   叶康笑:“比不过你。”   “多亏了你。”刘紫儿面无表情说, “要不是你说万若娴抽烟酗酒吸毒是个浪的女人,我还想不出那一套说辞来编排,你其实早知道吧?知道哪怕我清楚你在说谎抹黑她也不会揭穿你。”   叶康冷笑:“你在暴风雪山庄十五天都没说几句话, 在最后一场游戏中却那么急于指认,直觉告诉我,她的死也有你一份, 只要你够聪明就知道该怎么做, 还好, 你确实够聪明。如果不是我们那一套说辞,杀人偿命,那几个人未必会将我们带下山,但他们对我们产生了同情, 结果就完全不同了。”   刘紫儿:“这么说, 我还得谢谢你?”   “现在我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 这件事我不会说出去, 希望你也能烂在肚子里。”叶康停下脚步,仰头看着天上灰蒙的月光, “我不想杀她的, 是她命不好,也是她活该……”   “我苦读多年, 因为家里穷受过不少白眼, 好不容易才追到她, 差一点就能实现阶层跨越了, 可她竟然要和我解除婚约。”他眼中露出了阴毒的神色, “男人风流点有什么错, 就因为捉到我出轨, 她就要放弃我, 我怎么能甘心?”   “我只是想让她摔成残废,这样她就只能嫁给我,我还是可以得到想要的一切。谁知道她会掉进冰洞?”叶康转头看向刘紫儿,“你呢?万若娴她对你很好,你又是为什么?”   郑芝在一旁呆呆地听了很久,终于回过神:“你们在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地看着叶康:“你明明和我说,万若娴她有很多缺点,她放荡,她暴力,她甚至还会打你,用家里的权势欺压你,我才帮你拔掉了那几根旗子,你怎么……”   “如果不这么说,你那时会和我这样一个有未婚妻的人在一起吗?”叶康温柔地看着她,“谢谢你了,要不是你,万一万若娴真的被救,说不定警察还会查到我的头上。”   郑芝肩膀颤抖,满眼含泪:“你骗我,你怎么能做这么可怕的事?不怕遭报应吗?”   叶康耸耸肩:“都说了是她运气不好,她之所以会死难道不是因为诸多巧合的叠加吗?你也有份啊,不然也不会在收到那封信后怕成那样,宝贝,你要去告发我吗?现在证据都没了,只要你不说,没人会知道的。”   “哦?没人会知道吗?可是我就知道了诶。”元天空收起飞行翼,于半空中优雅落地,堵在三人正前方。   叶康和刘紫儿下意识要跑,刚转过身发现一个打着红伞的女孩将后路也堵住了。   萧月图骂道:“你个该死的凤凰男,真是太不要脸了!人稍微无耻一点是正常的,但无耻到你这地步,简直就是造物主梦游时误入了粪坑里造出来的人吧?”   叶康又看向左右,扛着木剑的少女和冷漠的男人也缓缓朝他们靠近。   桃桃:“还少一个人。”   “在这。”   天上掉下来一团人形的东西栽进雪里。   是不在场的卢宗平。   桃桃回头,看见南宫尘靠坐在背后的树杈上。   他知道她在看他,但他扭过了头,一副不想搭理她的样子。   “这下齐了。”桃桃拍拍手,她看向刘紫儿,“他害人的原因我已经清楚了,你呢?”   刘紫儿警惕地盯着他们,喉咙一阵发紧:“我已经说过了。”   “是吗?”元天空问,“用一个平行于圆锥底面的平面去截圆锥,截面和底面之间的部分叫什么?以半圆的直径所在的直线为旋转轴,半圆面旋转一周形成的几何体又叫什么?”   刘紫儿哑然。   元天空又问:“温带海洋性气候有什么特点?分布在纬度40~60°之间的大陆西岸还是东岸?地圆说地心说日心说分别又是谁提出来的?”   她一个都答不出来。   元天空砸吧嘴:“能考上顶级名校的天才小姐,你连最基础的高中知识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拿人家五十万替考呢?”   桃桃:“在暴风雪山庄,你们的话里就有漏洞,一瓶维生素几块钱,那男人说万若娴平时不会用那样廉价的东西,因为你送的她才会吃,可在你的言语中,万若娴颐指气使,把你不当人看,如果她真是这样的人,会愿意吃你买的廉价维生素?我猜,她是真心把你当朋友。”   “那又怎样?”刘紫儿抬起厚重刘海下的阴冷的眼,“从小她就漂亮优秀,在所有人的溺爱中长大,她什么都有,就连成绩都那么好,而我只是司机的女儿,我不管再怎么努力也永远都比不过她一根头发,我站在她身边,别人看到的永远都只是她……”   “都说她是我最好的朋友,我考不上好学校没有出路,明明她父亲一句话就可以改变我的高考成绩,让我去念书,她眼睁睁看着我连分数线的边都摸不到,却不愿意开口让她父亲帮我,她也配做朋友吗?”   萧月图:“自己不努力,凭什么要她犯法来帮你?你脑子没问题吧?”   刘紫儿吼道:“她对我好,不过是想用我这个丑小鸭在身边衬托她天鹅的美丽,有的人生来在罗马,有人生来在淤泥,如果我也像她一样生在那样的家庭,她所拥有的一切我未必不能有!”   这句话不知怎么惹怒了萧月图。   她小脸沉了下来,一脚将刘紫儿踹在了雪地上:“淤泥?你见过什么是真正的淤泥?父母健在,有吃有穿还有学上,不用违背自己的意愿做事,这到底是淤泥,还是你心里欲壑难填爬满臭虫的破烂窟窿?嫉妒贪婪不如直接说出来,像你这种不知足不努力,只会在暗处偷窥别人滋长内心肮脏欲望的烂人,就算生在罗马,也只会是罗马街头下水道里的一只蛆。”   元天空拍了拍她的脑袋:“怎么生这么大的气啊?消消气,对这种人不值得。”   萧月图冷着脸。   刘紫儿呆住了,她静了一会,咧唇道:“你说得对,我是嫉妒,我嫉妒得快疯了,只有她死了我才能舒服,所以怎么样呢?所有的证据都被湮没在暴风雪山庄,就连警察都管不了,你们想直接杀了我吗?你们敢吗?”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桃桃将桃夭插回了背上,“是会脏了手。”   她一一打量眼前这些人。   叶康,被资助读书,为了跨越阶层苦追资助人的女儿,却管不住自己在外面风流,被发现退婚后不忏悔自己,而是想要将未婚妻弄成残废,想以此拴住她。   刘紫儿,因为嫉妒而对一直关心自己的闺蜜下了死手,事后还认为是对方不把自己当朋友。   卢宗平,爱而不得所以毁掉。   从他们所交代的碎片里,桃桃差不多能拼凑出万若娴真实的模样。   ——优秀温柔,和在暴风雪山庄内她所听到的完全是两个不同的样子。   可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最后只能长眠于寒冷的冰洞。   四年前那场事故,但凡她周遭少一个内心阴暗的人,她都有机会能够获救。   此时,造成她死亡的,谁的责任更大都已经不重要了。   桃桃看向那四人中唯一一个在哭的郑芝:“你呢?”   郑芝抱头痛哭:“我……我想自首……”   叶康:“你疯了?他们根本没有给我们定罪的证据,警察都不管的事为什么要自首?”   “定不定罪很重要吗?这世上代表正义的方法很多,不光是进监狱一种。”桃桃拽起郑芝,拖着她下山,她头也不回地对南宫尘说,“别弄死就行。”   剩下三人在跪在雪地上,还不明白少女的意思。   当他们转头望向树上那男人时,所看到的只有他暗红色的眼眸。   *   一行人把郑芝丢到派出所后回到了温泉旅馆。   夜幕深深,正是泡天然温泉的好时候。   累了许多天,温泉可以解乏。   萧月图兴冲冲拉着桃桃去挑泳衣。   桃桃本来不想泡,但是卖泳衣的阿姨热情地给她推销:“这款泳衣很性感,穿了和男朋友一起去泡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哦。”   桃桃又改变了主意,她接过那条桃红色的镂空泳衣:“会不会太露了?”   “不露怎么让男人欲.火焚身呢?”阿姨眯眯着眼笑,“这件刚刚好。”   桃桃眼珠子滴溜溜转,看来看去,还是没有拿那一件。   她选了一件纯白色抹胸式泳衣。   萧月图则选了一件浅黄的带小鸭子图案的。   两人换上泳衣裹着浴袍出来,正好撞见关风与和元天空也从对面男试衣间走出来。   关风与穿着一条黑色四角泳裤,元天空则穿着一条印着蜡笔小新图案的。   萧月图指着元天空咯咯笑:“你好幼稚!”   元天空看着她身上的小鸭子:“你也不赖啊。”   两人一路拌嘴走向温泉。   桃桃和关风与在后面并肩走着。   桃桃突然停下来:“对了,有件东西要给你。”   她将在拍卖场拍到的曙之杀递过去:“光属性元素书,很适合你。”   关风与没有接,桃桃拿起他的手将元素书放在他掌心。   “桃桃。”关风与叫她。   桃桃走在前面,她停下来,回头看他。   廊下的灯火昏暗,映得他脸轮廓也不那么清晰。   关风与静了很久,嘴唇翕动:“十年前的大雪,你真不记得了?”   “十年前?”桃桃茫然。   这个问题关风与不是第一次问。   当初离开迷津渡后在渝城的病床上,他也这样问过。   她努力回想,但毫无头绪:“我做什么了?偷吃你零食了?偷懒没扫屋子让你帮我扫?做坏事嫁祸给你害你被师父骂了?总不会是偷看你洗澡了吧?我也不是那么流氓的人啊……”   “没什么。”关风与垂下眼,声音低得几乎听不清了。   他自嘲地扯动唇角,重复了一遍:“没什么。”   ……   桃桃走到露天的温泉边。   这家旅店的天然温泉原本只有一个。   老板为了生意将水池一分为二,中间堆砌着石头分出男女的区域。   石头上面又用几道小屏风格开,这才划分出两个汤来。   两个池子离得很近,如果没有屏风,伸手就能碰到。   因为大雪封山没有游客,整个温泉只有他们五个人。   南宫尘已经回来了,元天空正抱着他的手臂撒娇:“脱嘛脱嘛——”   南宫尘:“我是鬼,不需要泡温泉。”   “你可以进到与哥给你做的身体里啊,这样你就不是鬼了。”   “热胀冷缩,木头会坏。”   “不管不管!”元天空说,“好不容易团聚了,就当是仪式感,你必须泡,不要不合群!”   桃桃趁他们不注意,偷偷溜进了女汤。   隔着一道屏风,她听到南宫尘好像被元天空烦到妥协了,正准备下水。   她将眼睛贴到屏风上想要偷看。   可屏风的料子很厚,什么都看不到。   富贵脑袋凑过来贴在她脸侧。   它察觉到了她想要偷窥的心思,伸出尖喙啄起屏风,想帮她啄出个洞方便她看。   桃桃连忙驱赶它:“干什么你!”   富贵对她十分了解,在她手落下那一瞬间就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   桃桃的手落在了屏风上,一不小心把屏风推倒了。   屏风掉进男汤里。   关风与和元天空已经在水里泡着了,被溅起的温泉水砸出一头的水花。   元天空抹了把脸上的水:“就算想要偷看我们美好的肉.体,也不用这么暴力吧?”   桃桃:“……”   南宫尘正沿着台阶想要走到水里。   他身上黑袍整齐,在听到元天空这句话后,忽然动手扯开领口。   接着,一直穿在他身上的那道黑袍竟然直接被他扯去了半身,露出别说是桃桃、估计他自己都很少看到的胸膛。   很白,但也很漂亮。   他虽然看起来很虚弱,但身体和桃桃想象中完全不同。   就还,挺迷人的。   桃桃脸红,她告诉自己是被热气熏的,转过身背靠石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的样子坐了下来。   南宫尘也没有看她。   白天在逃离雪崩时就莫名其妙生气了,直到现在都没好。   小气的男人,桃桃心想。   夜里又飘起小雪,混在温泉氤氲的热气里,如雾如幻,仙境一般。   元天空说:“听老板说,狍子山从前是四季分明的,但温泉镇太偏远,又多山地,庄稼不好种。所以几十年前,先人们上山祭拜山灵,祈祷这里一年四季都是冬天,这样就可以靠旅游业为生了,于是山灵将这座山变成了冬天。”   萧月图乏味地喝着可乐:“这样看来,山灵不坏的时候还是挺好的。”   元天空舒服地窝在温泉里:“要是以后能在这里开个温泉旅馆,每天看雪看动漫喝可乐,这样的生活听起来也不错。”   桃桃:“不名扬天下了?”   “名扬天下和开旅馆又不冲突。”元天空问,“等以后暗灵师没了,十方炼狱也补齐,你们想去做什么?”   做什么?   这件事桃桃早就和南宫尘畅想过了。   她懒散地说:“混沌冢的鸣钟人换个人当,我回清风观养老。”   关风与说:“随便。”   对于他这样的答案元天空毫不意外,他问萧月图:“你呢?”   萧月图仰头看雪:“暗灵师没了吗?可能会去卖卖奶茶,或者去卖漂亮的裙子,我也不知道。”   元天空擦了擦手,从池边拿起手机:“来拍个照吧,好久没拍了。”   他举起手机,调成自拍模式。   桃桃和萧月图趴在石头上。   南宫尘和关风与靠着池边。   富贵站在元天空的头上。   元宝也从女汤里用力地跃出了水面。   元天空按下拍摄键。   他收回手机检查相片,神情却突然一凝。   在相片上,温泉背后的丛林里,一个巨大的冰雕怪物蹲在那看着他们。   元天空回头,发现那是山灵。   借着漆黑的夜色,它不知道看他们多久了。   大家都在水里泡着,在发现山灵就离他们不过二十米后,找剑的找剑,找枪的找枪。   山灵四肢着地朝他们走过来。   桃桃掏出帝钟,威胁道:“你别过来啊,虽然白天受了伤,但还是能勉强敲一敲的——”   山灵巨大的冰雕身体停在原地。   桃桃这才看清,它左右肩膀各自坐了一个穿白裙的女孩。   两个女孩长得一样,不同的是,左肩上的女孩鼻尖有一颗痣,而右肩的没有。   是万若娴和万若雅。   关风与:“山灵和之前不一样了。”   桃桃也发现了。   比起白日那缭绕黑气暴躁的模样,此时的它全身晶莹剔透,面目温和。   它蹲在了温泉边,肩膀上的女孩沿着它两边的手臂划了下来。   她们身体透明,并不是人。   “我是来道谢的。”鼻尖有痣的若雅开口,“我为了查明姐姐的死因,将灵魂献给了山灵的阴暗面,它凶残又贪玩,虽然答应帮我找到凶手,但更多的是想要困住上山的游客让他们在游戏的恐惧中死去,化为它的养料。”   “要不是遇见你们,我恐怕会万劫不复,灵魂被永生困在雪山和那阴暗冰冷的怪物为伴。”   “我也是来道谢的。”一旁的若娴温柔地说,她没有说谢什么,但所有人都明白。   她回头看向山灵:“还有它,如果不是你们出手,它现在还被阴暗面压制得无法脱身。”   山灵不会说话,但眼眸中却不再是之前的阴冷。   它单纯而憨厚,害羞地望着众人。   元天空放下枪:“我还以为你们是来揍人的,不用谢,举手之劳而已。”   若娴缓缓走到温泉池边,朝桃桃伸出拳头。   她翻转拳面向上,张开,掌心摊着十二片幽蓝色的十方璞:“山灵认为应该把它送给你们,它虽然可以增长力量,却也能激发心中的欲念,没有这些碎片,阴暗面就不会再出来,狍子山也不会在夏天下暴风雪了。”   桃桃接过十方璞,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澎湃力量。   “狍子山很美,希望你们玩得开心。”   两姐妹交还了东西,重新跳上山灵的肩膀。   山灵挪动庞大的身体,带着她们跑往深邃的夜中。   桃桃:“那两个女孩的灵魂不用去往轮回吗?”   南宫尘说:“她们化为了精怪,成为了山灵的一部分。”   桃桃笑:“也挺好。”   淡云,昏月,细雪,还有热气氤氲的温泉。   很少会有这样宁静的时候,几人边泡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从桃桃小时候爬树摔下来被关风与背回清风观,聊到元天空尿床后嫁祸给十八岁的元凌。   从温泉镇的食物聊到东北菜又聊到每个人的口味和爱好。   甚至到了最后,不知怎么畅想起杀死寂静之主的事情。   桃桃:“到时候,我一定会狠狠地踹她一脚。”   元天空:“一脚怎么行?还是两脚吧。”   萧月图懒懒地说:“不如直接割断她的脖子,然后把她的尸体丢去喂猪。”   元天空刚刚要了她的九转流萤伞,正拿着她的伞和一堆工具趴在池边捣鼓着什么:“你可真凶。”   “我凶你第一天知道吗?”萧月图撇嘴,“你在做什么啊?”   元天空将伞递给她:“我早就觉得,你这把伞上应该加一个小小的咒语才对。”   萧月图打开伞:“流萤怎么不亮了?”   元天空笑:“要念咒语才行啊,像这样。”   他拿过伞来,嘴里念念有词:“花仙炮——”   九转流萤伞蓦然撑开,两颗流萤泛起了微光。   萧月图:“………………”   “给我改回来。”她咬牙切齿。   元天空说:“不改。”   “真不改?”   “死了这条心吧,经过我手改装的法器没有改回去的道理。”元天空吐舌头,“花仙炮不配你吗?本来就是个小兔子花仙啊,还会变身……”   萧月图从池子里蹿出来要去揍他。   元天空转头就跑,两人围着池子追逐了好几圈,又跑进了旅馆。   关风与起身,拿浴巾擦干了身上的水。   他沉默了一晚上,一直在听,什么都没有说,元天空和萧月图走了,他也起身回去。   细雪飘摇,温泉里只剩下桃桃和南宫尘了。   桃桃趴在两个池子中间的石头上,终于忍不住问了:“你到底在气什么啊?”   刚才人多她不好意思问,但南宫尘对她冷着脸的样子足以说明他到现在依然气着,她憋不住了。   “别说你没生气。”桃桃说,“你要是骗我,我也生气给你看。”   南宫尘这才转头:“为什么宁愿跳下山崖也不要我帮忙?”   原来是为了这个,桃桃说:“因为怕你灵魂受损啊,我是担心你,你却跟我生气?好没道理。”   “因为怕我灵魂受损,所以就要自己去死一死?”   “那下面是雪。”桃桃狡辩,“掉到雪里怎么会死呢?”   “如果雪下有石头,如果雪不够深呢?”   桃桃语塞了一下:“可你看的动漫里那个踩滑板的足球小孩不就从那么高的地方跳到雪里了吗?他都没事。”   “那是动漫。”   “那我还是灵师呢。”桃桃抬杠道,“凡人都没事,我会有事吗?”   很久没有被她气到头疼了。   好在已经没有了凡人的身体,南宫尘心想,否则只怕更疼。   不过疼归疼,南宫尘却忍不住笑了。   这才是她最原本的模样,从前太多东西太多惨烈的过往让她无法肆意地做自己。   这样的桃桃虽然气人,但也挺可爱的,至少在他眼里是这样。   桃桃见他笑了,将自己的双手从温泉里掏出来举着:“泡太久了好热哦,都红了,要不要抓一块雪来降降温呢?”   南宫尘握住她的手:“不需要。”   他虽然泡在温泉里,身上肌肤仍然是冷的,就是最好的降温剂。   桃桃抿唇笑了,两人就这样拉着手在各自的温泉中浸泡着。   “南宫,有件事我疑惑很久了,但没法问别人。”桃桃突然仰头看天,“我怕它劈我。”   “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南宫尘淡淡道,“天地之间的秩序,到底是一种怎样的存在?”   他只说了一句话,桃桃就看到天上凭空出现了好几朵大块的雷云,并飞快朝他们所在之处聚集。   她曾亲眼见过山绪林被劈成焦炭,连忙捂住他的嘴:“你别说了,我也不问了。”   南宫尘却拿开了她的手。   “冰冷,麻木,僵硬,这就是它的本性。”   “人人都谓天道是神明,可没人知道,它只是一个没有任何灵魂的权衡机制,无情也无性。”   雷声轰隆响,桃桃紧张地望着天穹。   南宫尘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为了它想要的东西,为了它想要的理想世界,它可以不顾生灵的痛苦,不顾世间的因果伦理,不顾人情……”   天雷瞬至。   桃桃瞥见电光,无暇多想,身体的本能让她越过池子之间的石头跳到南宫尘所在的温泉池。   她抱住了南宫尘,想用后背替他抵挡天雷。   他身体冰凉。   她所预想中被雷劈的感觉并没有降临。   回头一看,那道雷光从九天之上劈来,蔓延出一道犹如枝蔓般横跨天际滋滋作响的电光,离她的后背不过半米的距离。   之所以没有落在她身上,是因为南宫尘伸出了手。   他手中的红光蔓出,抵住了天雷。   九天上再次浮起那只桃桃曾经见过的竖眼,它正凝视着脚下的凡尘。   南宫尘与它对峙,眼中是她从未见过的冰冷与阴郁。   僵持了几秒之后,巨眼散去,雷云散开,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   但桃桃分明觉得,在刚才电光火石之间,南宫尘一定与天上那东西达成了某种短暂的和解。   ——他没有再继续刚才的话题了。   “你没事吧?”桃桃问。   南宫尘:“我身上有它七分之二的力量,除非我主动归还,否则它无法回收。杀了我,那力量就会消散于天地,再也拿不回了,它舍不得。”   桃桃茫然地问:“它从前没和你要过吗?”   “要过。”南宫尘笑,“我没给。”   他的目光落在桃桃身上。   她只穿了一件抹胸泳衣,坐在他腿上,双手环着他的脖颈。   桃桃平时穿道袍,很少穿白色,其实白色也很衬她,雪肤乌发,肌肤滑腻得令他口干。   桃桃意识到不妥,想要爬回自己的温泉里。   南宫尘却扣住她没有一点布料的腰把她抓了回来。   “在暴风雪山庄,不是问我在那间房里看到了什么吗?”南宫尘的声音从未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低沉,甚至喑哑。   桃桃面红耳赤,平日面对别人的霸气在这里一点都不好用了。   她转过头不看他:“我现在不想知道了。”   “要知道。”他轻声说,却只是用温柔的眼眸凝望着她。   等她推开,或是不推。   没有她的点头,他静静不动。   桃桃脸更红了,推也不是,不推也不是。   她咬唇,既忐忑又有些期待:“那你说,看到了什么?”   话音刚落,南宫尘吻了下来。   不是没有吻过他,在九婴墓中短暂的一吻桃桃已经记不起具体的感受,只记得好像和他的人一样冰冷。   那天在清风观的窗台装睡时他的吻落在睫毛也只是轻轻一点。   桃桃从不知道,他竟然是热的。   不光是唇,还有他的舌尖,以及温泉水中他环住她腰肢的手臂。   桃桃头晕缺氧,迷迷糊糊地想。   原来接吻还可以这样吗?舌尖竟然也能动?   好烫。   他那样冰冷的一只鬼魂,呼吸却烫得快要把她点燃了。   他的手借着温泉氤氲的热气,轻轻摩挲着她的腰,皮肤相贴,她感到很痒。   不对。   桃桃后知后觉——热得不是他的身体,而是她自己。   她睁着双眸与他对视,那双往日如寒潭般幽深的眼眸里是她能清晰读懂的温柔与笑意。   快要被他的气息溢满了。   她忍不住战栗。   ……   “有完没完啊,不就是个花仙炮吗?你追得累不累?这么凶当心以后没人要!”   “没人要也不用你管!”   元天空在萧月图的追逐下冲回了浴池,看也没看就直接跳进池中。   他是想来找南宫尘求救的。   可当眼前的热雾散去之后,他才骇然地发现自己干了什么。   桃桃跪在南宫尘身上。   两人抱在水里,嘴唇微红。   桃桃见他来了,抿着红肿的唇把头埋进南宫尘的肩膀。   南宫尘回头,眉梢拧起:“又是你?”   虽然他的神色一如往常,但元天空还是敏锐地从他淡漠的语气以及那个“又”字中察觉出一丝凛冽杀气。   元天空连忙摆手:“不不不……我只是路过,你们继续,请继续,千万不要在乎我!”   他不敢多待,手忙脚乱爬出池子,脚底抹油飞快地跑了。   萧月图追过来正要打他,被他拽着手臂拖到了一旁。   “你……”   萧月图刚要说话,元天将她抵在墙上捂住了嘴。   他英俊的眉梢痛苦地纠拧着:“有一件很糟糕的事……”   “……我可能,要被南宫哥灭口了。” 第197章   此恨无关风与月。   桃桃温泉泡得头晕。   当然也可能是因为别的而头晕。   在元天空逃命般离开之后, 她推开了南宫尘。   热气霭霭。   她指尖摸着自己滚烫的嘴唇,视线不知道该落在哪里好。   在温泉的热气之中,她只能隐约看到南宫尘的半边不甚清楚的面孔, 他没有说话。   还好有这热气的阻隔。   桃桃想,不然一定会被看到自己在脸红吧。   “我已经知道你看见什么了。”她脑袋乱得像一锅浆糊。   南宫尘嗯了一声。   “我现在要回去了。”   他轻声应道:“好。”   温柔从容,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   桃桃爬出汤池, 一不小心被池边的鹅卵石绊了一下。   她好不容易稳住身体去拿浴袍, 又被浴袍的带子绊了一下。   “桃桃。”南宫尘担忧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要我抱你回去吗?”   “不用了。”桃桃尴尬地说,“你就在那别动,也别和我说话,当自己是个哑巴最好。”   她不能再待在这了, 再多待一秒钟都不知道要发生什么事情。   她裹上浴袍飞快地跑了。   在淋浴间冲了很久的冷水澡她才冷静下来, 脸也不那么红了。   冲完澡回房间的路上, 桃桃手机收到一条消息。   元天空:【需要恋爱指导吗?徐山上个月发我的, 什么类型都有。】   桃桃不理解:【恋爱指导?】   元天空直接给她打来了语音:“你怎么那么笨,就是那个啊, 你刚才都挂南宫哥身上了, 难道不需要看看学习一下吗?还是你已经会了?”   “那个?”桃桃还是不理解。   元天空也不好意思直接说出口:“就是指导男女在恋爱中如何更加恩爱,共同携手迈步进入生命大和谐的那个东西!”   一整句桃桃没有听懂, 但是她听到了和谐两个字。   她心想, 自己确实要被进行一些恋爱指导, 不然南宫尘生气了都不知道他在气什么。   她正需要这种东西!   她说:“发我。”   元天空发来了一个网址。   抱着将功补过的心态, 他压低声音:“一定要和南宫哥一起看, 记得告诉他这是我发的, 一定要说!”   桃桃随口应了。   她回到房间, 南宫尘正倚着窗台给玄魂花浇水。   桃桃站在门口没进去, 抬头看了眼房间号。   是她的房间没错,为什么南宫尘会守在她的房间?这旅馆最不缺的就是空房。   虽然这么想着,但桃桃还是不想露怯,她走进去:“旅馆很多房间,你还要跟我住一起吗?”   南宫尘反问:“不行吗?”   桃桃挠了挠头:“也没有说不行啊。”   她摸了摸浴袍口袋中的手机。   元天空说要和南宫尘一起看,可究竟是什么呢?   听元天空狡诈的语气不像什么好东西,不行,得自己先检查一下。   桃桃借着洗漱的名义进了浴室,坐在盥洗台上点开了那个网址。   原以为是什么恋爱秘籍学习资料,一打开,桃桃差点被满屏白花花的肉.体冲击得摔下去。   她捂住嘴,瞪大眼。   关于男女之间的亲密事情,她隐约知道,但又不完全知道。   从前在清风观,李三九那个不正经的老道士经常半夜在外面举着手机找信号看黄.片。   桃桃起夜见过几次,但师父有自己的生活有自己的秘密,她从来没有去偷看干涉,因此只闻其声。   一年前初下山时,在承和医学院小树林里也见过。   不过那时候太黑了,南宫尘又捂着她的眼睛不准她看,桃桃也没能看清。   她一直以为那种事不过是脱光了抱着在床上滚来滚去,却没想到具体是这样操作的。   桃桃蹭一下关了手机,在盥洗台上坐了一会儿,又忍不住打开。   她用一只手挡住眼,从指缝里继续看那视频。   小脸拧巴皱着,晕乎乎打量着对她而言这未知的奇异世界。   ……   浴室外。   南宫尘倚在窗边,目光落在正对着的浴室墙壁上。   那白墙此刻完全失去了墙的模样,而是变成了一道透明的光幕。   透过那道光幕,浴室内的情景一览无遗。   真是个小笨蛋。   南宫尘心想,躲在浴室看那种东西也不关低音量,声音那么大,生怕不别人知道她在看那种片子。   要不是因为里面传出来的声音,他也不会好奇地想看看她在干嘛。   桃桃蜷在宽大的洗漱台上,啃着手指,被浴室明亮的浴霸的光一打,表情简直光怪陆离。   她啃着手指:“好可怕……”   “这什么东西啊,我要和南宫做这个吗……”   “他摸她腰,等等,南宫刚才也摸我腰了,他不会想要对我……”   “绝不可以!”她警惕地看着门外,眼睛瞪得圆溜溜的,“必须让他出去住才行!”   南宫尘笑了。   他手指轻轻抵在唇上,想起刚刚那柔软的触感与清甜的味道,一向淡然的脸颊也泛起一抹淡薄的微红。   ……   桃桃几乎快把指甲啃秃了。   再三做了心理建设后,她关上手机,打算把南宫尘请到另外一间房里。   她推门出去。   还不等她说话,南宫尘先开口了:“你脸很红。”   桃桃偷看那种东西心里有鬼,连忙遮掩道:“啊……是吗?很红吗?我怎么不觉得?”   南宫尘朝她走过来,桃桃连忙后退,满脑子都是刚刚看到的画面。   她抬起手:“站住,你别过来——”   要怎么开口呢?桃桃苦恼地想,刚刚才亲过就把人赶走未免也太阴晴不定了。   说自己夜里说梦话会吵到他休息?可他不用休息啊。   说自己太累了想一个人好好睡觉?可他也从来不吵,一直都是安安静静的,影响不到她。   南宫尘很喜欢看桃桃纠结的表情,静静地端详她,一言不发。等到她快纠结完了,他才开口:“我来你房间是想和你说,这一次在外面待了很久,有些累,我要回花里休息,下一次出来或许是几天后了。”   桃桃本来心脏都快要提到喉咙口了,听到这话蓦然松了口气:“那真是太好了!”   南宫尘看她:“我离开了,桃桃会想我吗?”   桃桃眨眨眼,挠挠头,脸上才下去的红晕又浮现起来:“应该会吧。”   “那就好。”南宫尘凑近一步,毫无征兆,低头吻了吻她湿漉漉的头发,“我也会想念桃桃。”   ……   雪夜不光深邃,更是裹着无尽的寒冷,沁在在每一处黑暗中,每一片雪花里。   房间的露台上。   关风与只穿了一件单薄的衣服站在那,目光落进脚下的温泉池中。   水中热气袅袅蒸腾,似乎能缭绕一切,但并不能。   刚才那温泉中发生的一切,他看见了,一点不落。   她总是叫他小师弟,其实她才是那个小师姐。   他刚到清风观的时候,她矮矮小小的一个,看上去比同龄人要瘦小很多,像只被雨打蔫了的小猫。   因为在暴雨中跪了七天,他生了很重的病。   李三九不是很想管他,在山上采了草药丢到院子里叫他自己煮了吃。   第一天,他身体酸软,勉强撑着去煮了药。   第二天,他发起高烧,躺在床上动都不能动了,呼吸粗重地躺在床上,浑身冰冷。   意识模糊时,他闻到院子里飘来一股苦苦的药味。   他勉强爬起来推开窗,看见院边石砌的灶台上,还没有灶台高的女孩正踩着小板凳用瓦罐给他煮药。   她太小了,笨手笨脚的。   不是药液溅在衣服上,就是碰到瓦罐烫到了手。   好不容易磕磕碰碰煮好了药。   她一转身看见他站在窗边,端着药小跑过来:“你怎么起来了?”   她进了屋里,把他按回床上,用自己的额头贴了贴他的:“还烫着,师父说喝完药就会好了。”   她小鹿般的眼睛离他那么近。   他想到自己的来这的目的,不动声色低下头:“是李道长让你为我煮药?”   “我叫桃桃。”女孩把药递到他面前,难得见到山上有活人,她叽喳得像只小麻雀,“师父他才不管呢,是我看你烧得快死了才煮药的,不过师父他不是坏人,不管你是因为每年这个时候他心情都不好。”   “听说山下的女人每月都会流血,叫月经,每月那几天脾气都不好。”桃桃说,“师父应该是来年经了,每年这几天都不说话,我也不想理他呢。”   从前生病只会像垃圾一样被丢在黑暗里等死。   十二年来,这是第一次喝到别人亲手为他煮的药。   桃桃见他不喝,试探地问:“会苦吗?”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一颗糖:“过年师父买给我的。只剩最后一颗了。”   她小脸皱巴着,极其肉痛地说:“给你吃吧。”   那颗糖的味道直到现在关风与都记得。   一股淡淡的劣质香精味,因为放了太久天气炎热已经融化了大半,可他含在嘴里很久都不愿意咽下去。   中药的苦味与奶糖的甜味一起萦绕在舌尖。   苦中混着甜,叫他觉得,活着,或许也没有那么难捱。   病好后,他拜师。   李三九还如小桃桃所说的那样来年经了心情不好,靠在房间的床榻上,手里捧着一本书在看。   李三九问:“知道灵师是什么吗?”   他短暂地犹豫:“不知道。”   “不知道?你身上的一株灵脉怎么修来的?”   “身体里有一股我自己无法控制的力量。”他按照早已准备好的答案回道。   李三九从手中的书上转头端详他:“有名字吗?”   他说:“没有。”   彼时桃桃正爬在院里的树上玩,顺便看着他的拜师礼。   李三九说:“她叫桃桃,你就叫梨吧。”   他没有吭声,桃桃先抗议道:“难听死了!不要叫梨,叫苹果吧,我爱吃苹果,叫瓜子也行。”   童言稚语下,李三九唇角弯起一丝笑来,他目光落回书上的那一行:“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他淡淡道:“关风与,以后就是你的名字了。”   ……   关风与很多次想过,要是成年后不曾下山游历就好了。   小时候的桃桃会将他当成亲密的人。   会在山上玩累了理直气壮地要他背她回道观。   会在想要吃山下的零嘴时很自然地求他去买。   也会在冬天的大雪中毫无顾忌地说,长大以后嫁给他好不好?   可或许是那些年缺失的时光,或许是成长,将他们的之间的距离拉长拉远了。   他也曾想过,如果早一点对她表诉自己的感情,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可他的身份阴晦,坦然是一件太难的事。   都说他是天命之人,她本该是他的藏灵身。   他从不在乎什么天命,也不想觉醒所谓的力量去拯救世间,他只要她好好活着。   十首噬心蛊留给他的时间最多还有半年。   他同李三九要来释迦录修炼,是为了在生命走到尽头之前尽可能拥有帮到她、保护她的力量。   她知不知道,都不重要。   其实桃桃现在对他也很好,知道他被困立即赶来,还有手里这本曙之杀的元素书,即使相隔万里,她也总会挂念他。   只是那种好,不是他想要的。   小时候是对年长师弟的依赖,那么长大后则是并肩作战的同伴之情。   她望向那个男人的眼神,才是他想要的。   想要得心里某处无时不在泛酸,却不想让她为难。   于是沉默不言,可沉默并不能抹去什么,只能让心底那处越发咕嘟着带酸液的气泡,快要把他吞噬一空了。   关风与攥紧手下的木质栏杆。   不知不觉,在栏杆上留下了五道清晰的指痕。   ……   温泉镇的生活很舒适。   他们每天睡醒就窝在烧着壁炉的旅馆里打牌玩游戏,晚上再去泡一泡温泉,泡舒服了回屋睡觉。   元天空一再扬言,等他有钱了要来温泉镇,也开一家像这样的温泉旅馆。   十天后,山路终于被清出来了。   这意味着可以下山了。   吴山泉早已为他们规划了一次为期一个月的东北深度游的路线,打算充分发挥东道主的热情好客精神,让大家玩得开心,玩得尽兴,玩得通体舒畅了再回去。   桃桃欣然同意。   他们走出旅馆,见街上一群人围着在看些什么。   桃桃走过去,发现是三个疯子在街上脱光了裸.奔,两男一女。   他们身上被冻得青紫,却感觉不到冷一样朝围观的人嘻嘻傻笑,嘴里不停呢喃着我杀人了之类的话。   虽然头发乱糟糟的,桃桃还是一眼就能认出他们是叶康,刘紫儿与卢宗平。   元天空:“疯了?南宫哥到底做了什么?”   天上飘起小雪,桃桃拂去怀里玄魂花上的雪片:“活该。”   元天空深以为然,但又有些后怕。   虽然那晚之后南宫尘就回到玄魂花里休养了,但难保他不会报复。   警察赶来带走了三个人。   一行人沿着被清理过的山路步行下山。   元天空走在桃桃身边,用胳膊肘怼了怼她:“看了没?”   桃桃白了他一眼:“还说呢,你为什么要发那种变态的东西给我?”   “情到深处干柴烈火怎么就变态了?不是你同意了我才发给你的吗?”元天空拖着长音了然地哦了一声,随即拍了拍桃桃的头,“我知道了,你还是个十九岁的小女孩,年纪太小了。那南宫哥呢?他没说什么吗?”   桃桃抱着玄魂花,生怕花里的南宫尘听见,踹了元天空一脚:“快闭嘴吧。”   元天空识趣地结束了这个话题,换了个新话题:“苏恩曜是不是塌房了?好久没听萧月图提起他了,昨天我试着提了一下,她眼圈不知怎么就红了。”   桃桃问:“塌房什么意思?”   他家的房子确实快要被南宫尘给烧塌了。   元天空给她解释了。   桃桃心想,在萧月图的偶像身上发生的事,那不是塌房两个字可以形容的吧?   绑架、挖眼、乱.伦、杀人、虐鬼甚至还想要杀了她。   那分明是房子塌了,地基被人挖光,又在那上面建了座乱葬岗、化粪池这样的惨烈程度才可以形容。   就连桃桃也很同情萧月图。   “没想到他竟然是姬梧桐。”元天空也很惊讶,“传闻里不是说炼鬼公会只虐鬼不杀人吗?他好变态啊。”   他盯着走在前面的萧月图的小小的身影:“小图一定很难过。”   走到山下时,吴山泉安排的大巴在等了。   赵钱孙李师也已经候着了,打算充当他们此行的导游。   一行人坐上大巴,准备开启快乐的旅途。   车子驶出山区,桃桃的手机突然弹出了消息。   不光是他,元天空他们的手机也在响。   她看了一眼,脸色肃然。   消息是两个人发来的。   罗侯:【申城出事了,速归。】   比起罗侯的消息,辛保镖的消息更让人皱眉,他说:【少爷失踪了。】   *   ——咻啪。   “九十八、九十九……”   黑暗无边,充斥着冰冷与阴气的长廊尽头有间暗室,里面传来鞭子破空又着肉的声音。   朱颜酡跪在地上,脱掉上衣,露出了裸背。   镶嵌着颗颗人头的骨鞭不断抽在她的背上。   每抽一下,除了在她身体留下一道血肉模糊的痕迹外,还伴随着她为这刑罚计数的声音。   ——咻。   “一百……”她气息奄奄。   鲜血从她身上缓缓流下,原本光洁漂亮的背部已经血肉模糊,看不见一寸好的皮肤了。   一百鞭抽完,崔玄一收起骨鞭。   鞭柄缠绕在手腕,他舔了舔鞭子上滚烫的血:“两千鞭,每日一百,全部打完。”   朱颜酡听完这话,原本笔挺身体前倾。   她双手撑在潮湿阴冷的地砖上,忍不住微微颤抖与喘息。   之所以受罚是因为那日在特调局,她带队没能拿回黄泉九落塔的邪祟,还损失了两位强大的暗灵师。   如果不是拿回了十方璞,只怕挨的就不止两千鞭了。   主人一怒之下,她的命说不定都会没了。   “那天的事不能怪她。”   龙膏烛倚在刑室的门口观刑。   当初那场行动是他亲自策划的,但他本人并没有参与。   “能从嵇色邪和庄之伐的眼皮子底下取回十方璞已经很不容易了,凭他们几个二三株还能要求什么呢?”   崔玄一转头,冷冷地看着他:“你话里有话。”   龙膏烛耸耸肩:“主人伤势未愈,又忌惮弑神不愿亲自前往,仅凭一个三株,四个二株,一群没脑子的煞尸祖,即使再周密的计划也有失败的可能,朱颜酡已经做到了她能做的最好,她该不该受罚你我都清楚。”   “你质疑老师,也想受罚吗?”崔玄一舌尖殷红,在唇上扫了一圈。   朱颜酡穿起衣服,虚弱道:“龙膏烛,闭嘴。”   龙膏烛却笑了:“我已经受过了,五百鞭,你亲自打的,忘了吗?崔玄一,这一次的任务是你亲自带队,你可要小心点,一旦惹主人不开心了,她发起火来说不定会连你一起打呢。”   崔玄一:“她不会打我。”   从他有记忆到现在,见过太多暗灵师因为没有完成任务所受到的血腥处罚,但老师从未打过他。   他回到寂静之地已经大半个月了。   他在蛮荒狱中修炼了半年。   半年后,他终于穿越了蛮荒狱站在了老师面前,却因为疲惫昏了过去。   再睁开眼时,他已经回到了寂静之地,躺在了老师的床榻上。   她坐在床边,修长的手指轻轻略过他的额头,鼻尖,落在他唇上。   她声音温柔得发腻:“小玄,你很喜欢老师吧?”   崔玄一那一瞬间脑袋嗡嗡作响,只是呆滞地盯着横亘在她姣好的脸颊中央的那一抹长长的伤疤。   老师神情凄哀:“崔栩一不受控了,其他人又是废物,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老师似乎不对劲。   过去崔玄一带着幼年对于老师的一点微弱的回忆,并不很肯定他记忆中老师的模样会不会出错。   可是经历了那半年,他心中的老师不会是眼前的样子。   她会在他跨越蛮荒狱遇到危险时指点他。   会在他于密林中睡着时在他身上披一件长袍外衣。   会在夜里教他辨认星图与山川,给他讲述他从未听过的灵师的历史。   这不是老师的样子,可却分明是老师的脸。   女人哭了,两行眼泪从她漂亮的眼眶中流出。   崔玄一手足无措,为她抹去眼泪:“老师别哭,我什么都能为您做。”   女人深情地看着他:“只有两件事,杀了那些灵师,以及我流放在蛮荒狱的心魔。”   “心魔?”崔玄一不明白。   女人轻轻揉弄他的头发:“因为心魔的影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与情绪,难道你不觉得我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只有杀了心魔,才能让我恢复原样。”   崔玄一明白了,原来老师的怪异是因为受心魔的影响。   怪不得他总觉得,她像是有两张不同的面孔,一时妖艳轻浮,一时又是他记忆中的纯粹自然。   他问:“我要怎么做?”   崔故伶将一柄灼热的、上面画满了奇怪纹路的短剑递到他的手里,她声线低低:“它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穿着我的长袍,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你只需要在蛮荒狱中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匕首,插进它的心脏。”   崔玄一犹豫地问:“怎么分辨是您,还是您的心魔?”   “很简单。”崔故伶露出了一个诡魅的微笑,“如果它不敢摘下面具让你看到它的脸,那就是心魔。我的脸长什么模样,小玄不是最清楚了吗?”   *   申城。   往日繁华的都市已经三天没有见过太阳了。   超市的货架横扫一空,无论蔬菜瓜果还是米面粮油,通通被抢走了大半。   有能力的人早已想办法离开申城逃往别处,但大多数没有选择的人依然留了下来。   他们囤积了许多物资后闭门不出,只有极少数的人才敢上街溜达。   天上那恐怖的黑洞存在三天了。   它出现得无声无息,在一个风和日丽的炎热午后,忽然就撕开了天空。   天空的颜色原本该是湛蓝,如果能点缀以白云日光,那么顶多也是蓝中带着一抹白。   但此刻,仰头望天时,却能看到另外一个世界。   山川、荒原、幽深的丛林以及干涸的河床。   那个世界的天穹看不见月亮,只有无尽的叫不出名字的恐怖妖邪在飘荡。   申城的天空之上存在另外一个世界。   那黑洞是另外一个世界的入口,而那个世界摇摇欲坠,随时会崩塌。   弄堂口。   李小海站在凶宅试睡工作室门口。   路结樱吃力地提了两个袋子回来,那是她刚去超市囤的大米。   李小海帮她提上了楼,站在她的房门外,边抽烟边望着天上那诡异的景象。   整个申城都在它的覆盖之下。   虽然政府再三在新闻中说,那是因为一些特殊原因而形成的类似蜃楼的景象,但没有人相信。   人们不光看到了景象,更能感受到乌压压的城市中飘浮着一股他们叫不出名字的恐怖气息。   同样的气息,李小海曾在美人宅见过。   师父说,那是邪气。   只不过天空之上的邪气比他那次见过的恐怖太多,叫人全身发凉。   路结樱递给他一瓶水:“世界末日真要来了。”   李小海接过喝了口:“就算是末日,我也始终相信,是有拯救世界的超人存在的。”   ……   桃桃风尘仆仆,刚下火车就被等在出站口的罗侯和辛保镖接到了。   往日人头攒动的申城火车站已经没有人了。   网络高速发达的年代,申城上空的事已经通过网络传到了全国每一个角落。   无人敢进申城,机场关闭,高速路上只有出城的车辆。   火车只有每日的一趟,车上的乘客也大多是从外地赶来的灵师。   “这座城市还有很多人是走不了的,这是他们唯一的家。”   罗侯右手把着方向盘在无人的街道上行驶,左手点了一根烟,在窗外磕落烟灰。   桃桃头伸出窗外,仰望着天穹。   申城这场灾难毫不逊色于当初的闽城。   只是那时有李鹤骨在,他一己之力拦下海啸,才保住了闽城百万人的性命。   现在的她,可以做到吗?   “这到底是什么?”桃桃问。   罗侯将车停在一家酒店的门口:“特调局和救世盟的人已经在会议厅等着了,由他们来解答,或许会更加清楚。” 第198章   就蛮不讲理,就护短了。   酒店顶层的会议厅。   除了救世盟的灵师外, 还有许多桃桃没见过的人。   辛保镖在她耳边低声说:“坐在元局长旁边的是申城的市长,那边几个是金氏财团的董事,一会儿会议结束, 董事们要单独和您谈谈。”   会议桌靠前显眼的空位是给桃桃留的,她走过去。   旁边的男灵师站起来想要搭讪,她没理:“人到齐了就别耽误时间, 直接开始吧。”   男灵师尴尬地收回了手。   特调局的灵师关上会议的门。   元凌取出一张白色的宣纸, 推到桌上:“这是今早被放到酒店大厅桌上的。”   桃桃瞥了眼纸, 上面用毛笔写着一行字。   【三天之后,邪祟降世。】   字迹有些眼熟,纸张的触感也很少见。   桃桃摸了摸,同样触感的纸她从前似乎接触过。   元凌:“城市里虽然能看到天空中另一个世界的异象, 两个世界之间也有入口, 但此时的入口还未打开, 如果真如这张纸上所说, 三天之后入口打开,邪祟降世, 那么对申城而言, 是一场劫难。”   “到目前为止,我们虽然有猜测, 但还无法确定背后是谁。”   桃桃说:“不用猜了, 就是寂静寮。”   她望着桌上那张纸, 终于想起在哪里见过。   ——一年前, 她从棺材里醒来时。   那燃烧着照明符的纸正是这种材质, 那诅咒她去死的字迹也如出一辙。   这张纸, 是寂静之主送来的。   虽然早有猜测, 但听到寂静之主的名字, 在场的人除了不明所以的凡人之外,身体皆是一震。   有灵师开口:“那世界的入口一旦打开,别说申城了,灾难恐怕会席卷周围的所有城市。”   旁边的人附和道:“要阻止才行。”   桃桃四处张望着,发现齐瀚典也来了。   他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看着她,朝她笑了笑,而后起身离开了。   趁着这些人正激烈讨论要如何阻止邪祟降世的时候,桃桃从侧门溜了出去。   齐瀚典坐在酒店露台的桌前等她。   桃桃乖乖道:“齐老。”   “这些天我查阅了很多资料,满是邪祟的世界,在灵师的历史中,我只找到了一个地方。”齐瀚典回头看她,“蛮荒狱。”   “传闻中蛮荒狱存在了千万年,在天地之间滋生了自己的灵魂,它可以控制蛮荒狱中的每一寸土地,每一个生灵,但蛮荒狱已经消失三百年了。你觉得这一次寂静之主发难,是冲申城来的吗?”   桃桃沉思了一会儿,摇头:“如果是单纯为了毁掉申城,她没有必要送战书提醒灵师界,直接放里面的邪祟出来就好。提醒灵师三天后邪祟降临,无非是想让灵师做好准备,聚集到申城与邪祟缠斗,她应该是冲灵师来的。”   齐瀚典点头:“你和我想法一样,无论是闽城之灾还是申城之难,寂静之主她要杀的从来不是凡人,而是灵师。”   桃桃:“即使这样,灵师依然要出手,毕竟谁也不知道她到底会不会真的放出里面的邪祟来城市肆虐,一旦成真,灾难波及的范围就大了。”   齐瀚典:“我猜暗灵师当初之所以要拿到黄泉九落塔的邪祟也是为了今天,塔里的邪祟原本该被一起投入蛮荒狱,将灵师置于死地,但那计划被你搅乱了。我曾经研究过古籍,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出世前就已经将蛮荒狱中的邪祟驱除殆尽,曾经鬼影蔽月的狱中邪祟被剿杀一空,按理,现在的蛮荒狱中不该有这样多的邪祟。”   桃桃喃喃道:“是弥烟罗。”   “弥烟罗?”齐瀚典问,“特调局与华灵院都没有记录过这个名字,方便告诉我是谁吗?”   “我也只是听说。”桃桃想起南宫尘曾在灵境中说的话,“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和寂静之主共用一个身体,现在依然存活于世。”   齐瀚典沉思了一会儿:“怪不得。”   他说:“寂静之主手中有半数的十方璞碎片,如果尽数交给弥烟罗,以它蛮荒狱的灵魂之力完全可以分化出数万邪祟。想要彻底解除申城的危机只能诛杀弥烟罗,只有它死,天空中的邪祟才会随它一起消亡,看来有必要进入蛮荒狱了。”   桃桃:“全部灵师吗?齐老,我认为全部人进入诛杀弥烟罗不可行,它既然是蛮荒狱的灵魂,就一定能感受到灵师的气息,也可以在蛮荒狱中任何一个角落藏身,万一灵师都去找它,其他邪祟伺机逃入申城该怎么办?”   齐瀚典赞同:“依你看该怎么办?”   桃桃想了想:“对手是弥烟罗,普通灵师都进去也只会送死,不如派极少数的灵师潜行进入诛杀弥烟罗,其他人守住蛮荒狱的出口,抵御弥烟罗分化出的要逃入申城的邪祟,保护申城,这样说不定有机会。”   “想法虽好,但不会有人愿意主动进入蛮荒狱。”齐瀚典说,“特调局倒是可以派出几位灵师。”   桃桃说:“我去。”   齐瀚典诧异地看她,他突然笑了:“好,我从救世盟中挑选一些强大的灵师帮你。”   “不。”桃桃摇头,“诛杀弥烟罗是大事,一定要找放心的人,我亲自挑。特调局和混沌冢还有暗灵师的耳目,这件事不能让太多人知道,否则难免会有纰漏。”   齐瀚典问:“混沌冢的奸细还没有查出来?”   桃桃摇头:“特调局呢?”   齐瀚典:“有些眉目了,名单上的人还在排查,相信很快会有结果。”   ……   桃桃离开露台,会议室那些灵师还在商讨。   金氏财团的人守在门外,见她出来,又将她请进了另一间屋子。   桃桃在来的路上已经听辛保镖说了金佑臣的事。   在蛮荒狱出现在申城上空之前的几个小时,金佑臣的父亲猝死于家中书房,紧跟着金佑臣也不见了。   正在金氏财团乱成一锅粥的时候,金佑臣的哥哥金斯南出现,用早已准备好的姿态暂接了财团的事务。   虽然金佑臣的父亲早就立下了遗嘱,金佑臣才是财团唯一合法继承人。   但此刻继承人失踪,旁人也不能对金斯南的行为说什么。   桃桃面前这几个董事都是金佑臣派系的人,他们递给桃桃一个盒子,也是今早收到的。   桃桃打开盒子,里面装着一颗透明的珠子。   珠子上映着一间暗室内的画面,暗室有窗,窗外的天空被邪气笼罩,只能看到一抹黯淡的月影。   金佑臣被捆着丢在角落里,嘴里塞着一团布,胸口还有起伏。   辛保镖惊喜得快要落泪:“少爷还活着!”   桃桃问:“除了这个没有别的吗?”   金氏财团的人摇头:“就只收到这个,这珠子是什么东西?”   桃桃:“珠子只是普通宝石,不过上面被人施了术法,可以实时转播小佑的情况,寄出这东西的人是想告诉你们,小佑没死,他在蛮荒狱。”   金氏财团的人连忙问:“我们能做什么?”   “你们做不了什么。”桃桃说,“这东西是给我的,金斯南和暗灵师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拿捏着小佑无非是想引我亲自进去,暗灵师想要的人是我。”   金氏财团的人恳求:“您要救救我们少爷啊!”   桃桃站起来:“放心,我会把他平安带出来。”   她离开房间,辛保镖追了出来:“少奶奶,你要去救少爷吗?会不会危险?如果危险的话……您考虑一下再去,虽然我很担心少爷的安危,但我也很了解少爷,他不会愿意看您为了他去涉险。”   桃桃笑了:“他一个小孩懂什么。”   辛保镖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忽然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元天空问:“死孩子真丢了?”   辛保镖先是凝重地点头,但很快又扬起一抹得意的笑容:“虽然每卷只出现几章,但听到少爷遇到危险,少奶奶还是会奋不顾身去救人,这,就是属于我们少爷的,男三的地位!”   元天空瞄他:“你清醒一点,男三明明是我。”   ……   桃桃在酒店躺了一天。   睡醒时天已经完全黑了。   她拉开窗帘,清晰地看到天上蛮荒狱的景象。   荒原一望无际,邪祟在荒原上逃窜撕咬,弱肉强食,鲜血、邪气,无穷无尽的恐怖景象笼罩着整个申城。   她走出卧室,客厅里人来齐了。   匡清名手里拿着一本书在看。   萧月图和元天空窝在沙发上看动漫,吃冰淇淋。   罗侯和庄晓梦正在吃晚饭。   霍迪在一旁打游戏。   关风与站在窗边,王得宝正鬼鬼祟祟伸出一只手,打算偷摸他的屁股。   还有一个不认识的年轻男人蹲在电视柜前修理电视。   桃桃咳了一声,王得宝连忙收回手。   “你终于醒了。”他装作若无其事,“原本想叫你起来的,他不让。”   他瞄了眼关风与。   桃桃接过庄晓梦递来的饮料:“阿与应该已经跟你们说了,我叫你们来的原因。”   罗侯:“你觉得凭我们这些人可以击败那个叫弥烟罗的邪祟。”   “蛮荒狱的邪祟很大几率是弥烟罗用自己的力量凝化出来的,既然分出去那么多力量,她的本体想必不会很强大。”   匡清名问:“真的吗?”   桃桃说:“我猜的,你在看什么书?”   匡清名把书皮亮给他看,只见他拿着一本公务员考试通用教材。   桃桃:“……不是已经打算好好当灵师了吗?”   匡清名慢吞吞说:“世界早晚会和平,还是要有个编制才安心。”   王得宝:“你猜的?万一我们打不过怎么办?”   桃桃说:“打不过就跑啊。”   王得宝:“……为什么不叫别人?比如庄之伐,比如嵇色邪,他们都很强大,对战弥烟罗胜算也大。”   桃桃:“弥烟罗分化邪祟围攻申城只是我与齐老的猜测,没有进入蛮荒狱就无法证实。就算是真的,我们现在也并不清楚弥烟罗的本体与它分化出的邪祟分别有多强,我们打不过还能跑,还能叫上帮手重头再来,申城没有第二次机会,万一冲入申城的邪祟很强大,没人镇守申城,那些凡人就完了,所以要把更重要的力量留在城里。”   “再者,我们这次是要偷偷潜入蛮荒狱,尽量避开弥烟罗幻化出的邪祟找到它的本体,并不是灵师越强大越好。人多事也多,有名望的灵师也很傲气,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和主见就会乱套,相比之下,这件事更需要配合、信任与默契。”   霍迪笑了:“看来你叫我来也是信任我了?”   桃桃看他:“齐老说这事特调局也要出一份力才行,他非要叫两个人过来帮我,我实在拒绝不了。“   霍迪:“……”   “他又是谁?”桃桃看着正在修电视的男灵师。   男灵师长得很秀气,他收回工具,坏了的电视上出现了画面。他自我介绍:“鸣钟人您好,我叫花江,是齐老派来的装备师,海啸那晚我也跟着元局长去过闽城,只是我们没见过。”   他递来一张简历。   桃桃简单扫了眼。   花江,二株无属性灵师,本身作为灵师的实力不强,但他在加入特调局前曾在华灵院研究所待过几年,在灵师的特殊设备使用与修理方面天赋很强。   她确实需要这样一个人,齐瀚典有心了。   罗侯问:“凭我们这几个人,你有几分把握?”   “要看计划。”桃桃看着王得宝和霍迪,“你们两个不是都得过灵师界驱邪计谋杯的金奖吗?过来研究一下。”   她在桌上铺开一张古老泛黄的牛皮纸地图:   “这是混沌冢藏库里留下的关于蛮荒狱的地形图,几百年前的东西了,看看有没有什么灵感和想法?”   根据那张地图的标注,蛮荒狱很大。   不光有高山、峡谷、深渊,还有一望无际的荒原和树林。   王得宝:“仅凭这样看很难看出什么,要实地勘测后才能得到更具体的信息。”   花江举手:“我有无人机,上面安装了能感应邪祟的测影仪,经过华灵院的改造后在蛮荒狱应该也能用,我们可以进去后先探查,如果没问题,再去深处也不迟,如果探查结果显示以我们的能力无法应对,就再叫救兵。”   桃桃点头:“这次目的一共有两个,确认邪祟来源,如果是弥烟罗分化的,就诛杀它的本体,只有它死,蛮荒狱之难才能解。另外一个是我的私事,我有个弟弟,他被暗灵师带进了蛮荒狱,如果各位能帮我救他出来,算我欠你们一个人情。”   匡清名说:“不用了,你帮我爷爷报仇,我早就欠了你一回。”   罗侯则懒洋洋道:“当初你在夜来香洗脚,少爷也明里暗里给了夜来香不少生意,是时候回报少爷了。”   王得宝:“少爷?就那个一堆保镖的帅气小正太?”   他很不正经地说:“谁稀罕要你的人情啊,我要他的。”   桃桃:“……”   他们都这样说,关风与元天空萧月图更不可能要她什么人情。   霍迪和花江倒是想要,刚张开嘴就瞥见桃桃扬起的眉梢和桀骜的双眼。   霍迪顿时反应过来。   ——这只是应桃桃在客气,她客气是她的事,当真了可不行。   于是霍迪干笑:“也不用考虑我呢。”   桃桃很满意他的自觉,回归正题:“因为目前什么都不确定,我们进入蛮荒狱要尽可能收敛气息。”   “这个简单。”花江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条金属手链,“这东西是华灵院研究的隐链,可以隔绝灵师的气息,只需要注入一点灵力就可以持续工作二十四小时,戴上它,只要我们不出现在弥烟罗的眼皮子底下,它就察觉不到我们。”   桃桃眼睛亮了:“华灵院还有这种好东西。”   花江笑:“毕竟那么多赞助的钱也不能白拿。”   ……   超市。   经过市民几天的疯抢后,架子上几乎半空。   王得宝和庄晓梦推着一辆购物车并排走着,为接下来蛮荒狱的生活准备物资。   萧月图和桃桃分别坐在他们手下的购物车里。   萧月图路过货架,不停地朝车子里扒拉着仅存的零食。   庄晓梦笑着说:“小图,你空间石有多大的地方,能放下这么多膨化食品和饮料?”   萧月图还在掏薯片,她想了想:“我的空间石放不下还有元天空的嘛,晓梦姐你放心,我拿这些是有用的,蛮荒狱那样的地方一定又阴暗又血腥,要是连膨化食品都没有,那该多不快乐啊!”   另一边,王得宝推着桃桃走到酱料区。   桃桃拿了两瓶老干妈,王得宝:“你还真是朴实无华。”   “蛮荒狱那么大,谁都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找到弥烟罗,有备无患。”   桃桃将瓶子放在车里。   她是看见萧月图坐进车里才想着坐进来的,没想到被人推着逛超市还挺舒服的。   王得宝说:“坐够了没有?换你推我。”   桃桃只得从车里爬出来,王得宝坐了进去。   她推着王得宝走向他要的甜品区:“明师去世我该去的,只是那阵子实在抽不出空来。”   “理解。”王得宝说,“对于老师而言,看到老鸣钟人墙上那副字她已经知足了。她身体一直不好,这么多年全因一口气撑着,有恨,但更多的是不明白和不甘心,知道老鸣钟人心里有她,那口气就散了,她走得很安详。”   他顺手拿起架子上一板巧克力:“一年没见关风与瘦了好多,拿给他补补,怎么回事,是为情所伤被你虐待了吗?”   桃桃面不改色:“是在暴风雪山庄饿的。”   两人从甜品区出来,看见萧月图从车里出来了,正推着庄晓梦的车子在货架前等他们。   桃桃问:“庄师呢?”   萧月图说:“一辆车装不下,她去推新的车了。一直听说混沌冢江南片区的庄晓梦很温柔,文文静静的,见面发现传言是真,不过也奇怪,她那么温柔,怎么能把罗侯那种街溜子治得服服帖帖的?”   “小丫头懂什么?”王得宝说,“一物降一物,罗侯那种臭屁的男人就需要一个和他截然相反的人来收拾他。”   萧月图疑惑地打量他:“你不在酒店整装备,为什么非要跟我们来购物啊?”   王得宝翻了个不明显的白眼:“一屋子帅哥没一个能泡,谁要跟那群冷冰冰的臭男人在一起啊?”   四人买完东西,王得宝开车回了酒店。   救世盟的灵师会议刚刚结束。   迎面走来了几个灵师结伴去吃宵夜,其中一个男人看到庄晓梦,停了下来。   “哟,这不是被赶出家族的废物吗?在混沌冢倒是混得如鱼得水。”那男人朝身边的同伴挤眉弄眼,“我们家的,不过族里人嫌她天赋不好,后来就去了混沌冢,听说在混沌冢已经是片区负责人了。”   身旁的人附和道:“混沌冢怎么什么垃圾都要?”   庄晓梦神色自若,不想理他们。   桃桃瞄着那男人,不认得,也没见过,但听口气是庄家人。   王得宝也瞥着那男人。   那男人丝毫不察觉危险来临,继续嘲笑道:“迷蝶引梦?也不知道是怎么基因突变出来的歪门邪道,在庄家人眼里,只有梦魇之主才是纯粹的血脉,其他的都是废物。”   桃桃把手里的袋子递给萧月图,她走到那男人面前,一脚将他踹飞了。   男人身体在空中横飞了十几米才撞在酒店的前台上,他在同伴的搀扶下爬起来,喉头泛甜:“你敢打人!”   “有什么不敢?”桃桃轻描淡写道,“在你口中的庄家的梦魇之主那么厉害,我只是手痒想切磋一下,可是你也太不经打了吧?庄晓梦还能在我手下接几招,你连一脚都受不住,可见,梦魇之主是废物,庄家,也是废物。”   男人怒道:“你……”   周围围观的灵师不少,都惊恐极了。   在他们印象中,但凡是有点名气的灵师组织的头目都有点包袱。   他们不会轻易出手,时时刻刻要维持着组织和家族的面子。   但应桃桃……   果然,传闻是真。   她疯起来什么都不顾及。   桃桃懒得理他们,拉着庄晓梦上楼。   在电梯里,庄晓梦说:“其实不用这样的,庄新那些话从前我听太多了,不用理会就好。”   听她的意思,那个叫庄新的男人从前没少说些难听的话。   “以前或许可以不用理,但现在不行。”桃桃拍了拍庄晓梦的肩膀,很豪迈地说,“我在旁边他们还敢这样说,要是不出手,不是让人觉得混沌冢好欺负吗?那不能够。下次让我听见了还打,好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老大。”   庄晓梦笑了:“谢谢。”   桃桃回到房间,已经入夜了。   她洗完澡刚准备休息,房门被人敲响了。   她开门,门外站着元凌与庄之伐,在他们背后站了许多庄家的灵师。   庄之伐脸色沉着:“庄新在大厅说了句不该说的话,你打了他,是他活该,后来又叫罗侯去把人打到破相,未免也太过分了吧?”   “什么?!!”桃桃不知道罗侯后来也出手了,很是诧异。   她惊讶道:“罗侯竟然只是把他打破相,不是把他打个半死吗?”   庄之伐:“……”   “鸣钟人,过去你我两家是有些恩怨,但王得宝打断了我族人的四肢给了他们惩罚,你师父也拆了庄家,我以为这事就此扯平了。今天你们混沌冢有点欺人太甚,我请了元局长来,请你把罗侯交出来,我们来谈一谈这件事该怎么处理。”   原来元凌是被他叫来的当仲裁的。   桃桃问:“庄新是你什么人?”   庄之伐:“是我小孙子。”   谈一谈。   孙子被罗侯打到破相,一口气憋在心里,桃桃信他个鬼他是想谈一谈,以他六株灵师的实力,打罗侯一顿都算轻的。   她问:“我要是不交人呢?”   桃桃刚洗完澡,头上还裹着毛巾。   她揭了毛巾,慢悠悠擦着头发:“子不教父之过,手下的人没管好,你尽管来找我就是,要想谈就跟我谈,要想打,我陪你打。”   庄之伐蹙眉:“鸣钟人,你这是在蛮不讲理地护短吗?”   “庄新今天只骂了一句,从前呢?一句换一拳算起来还便宜他了,就蛮不讲理,就护短了。”桃桃邪气地一笑,“怎么地?” 第199章   我所求之因,所终之果,天不眷我。   元凌咳了一声。   都是救世盟的成员, 大战将至,他之所以跟来也是不想看桃桃和庄之伐冲突。   桃桃听到了他的声音,很给面子地没有再试图激怒庄之伐, 但对于交出罗侯这件事也毫无商量的余地。   她望着庄之伐,如果他要息事宁人,她也不会无理取闹。   但如果他要打, 桃桃也不害怕。   “庄族长, 我们罗师呢向来就是这个臭脾气, 你可能不太了解他,当初他之所以和混沌冢东北片区的负责人吴师干仗,也是因为吴师心直口快说了一句庄师的不好,罗侯发起疯起来连自己人都咬, 别说你们庄家人了。”   桃桃说:“知道眼前有条疯狗, 就干脆不要惹他, 这才是解决问题的根本方法, 你觉得呢?”   庄之伐的目光邃密,生在皱纹弥补的眼间, 像崎岖不平山涧的乌云。   桃桃以为他要动手, 可他只是盯着她和她的房间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   桃桃莫名其妙。   元凌松了口气。   无论庄家还是混沌冢都是救世盟最核心的力量, 他当然不希望这两家在这个时候打起来。   “鸣钟人。”元凌看着桃桃, 漠然道, “就这几天, 脾气能不能收敛点?”   桃桃头上顶着毛巾:“只要别人不来惹我, 我尽量吧。”   ……   庄之伐走到酒店的电梯前。   早在那里等候的庄啸凑过来:“爷爷, 确认了吗?”   庄之伐点头:“应桃桃屋里桌上的那盆, 就是玄魂花。”   庄啸神色狂喜:“我现在就去找酒店的工作人员, 想办法买通他们拿到房卡,趁应桃桃不在把花拿过来。”   他正兴奋着,却被庄之伐冰冷的一瞥吓得立即站正了:“爷爷?”   庄之伐用浑浊的眼珠盯着他:“还有两天蛮荒狱的大门就会打开,一旦邪祟泛滥,届时不光是申城大难,就连整个人间都可能被殃及,庄家能独善其身?这个时候,我们与她是一体的。”   他声音低沉:“就算要拿玄魂花,也得等蛮荒狱事了,在这期间,任何人都不能再和应桃桃起冲突。”   这风烛残年的老人是庄家的核心,也是庄家的精神支柱。   庄啸一向畏惧自己这位爷爷,低声道:“明白了。”   “还有。”庄之伐缓缓说道,“告诉你那些兄弟姐妹,现在庄晓梦已经是混沌冢的人了,她有一个护短的师父罗侯,又有一个暴躁的鸣钟人,没事别去惹她。她当年离开庄家时或许是废物,再怎么说现在也是二株灵师了,庄新自己都还是个一株,嘲讽一个二株灵师是废物,没得出去给庄家丢人。”   庄啸应道:“是。”   *   三天后,清晨。   酒店房间内,花江从空间石里掏出装备摆在地板上。   “除了戴在手上可以屏蔽气息的隐链外,华灵院还提供了这些装备。”   “这个手持测影仪可以感应邪祟,根据邪祟的强弱将周边一百米内的邪祟呈现不同颜色的影像。”   “这是通讯器,每人一个,除非被强大的邪祟磁场干扰,否则在任何恶劣的条件下,包括水底都能通讯,上面有两个频道,一个是我们队内通讯,一个是和外部的元局长进行通讯。”   “还有这个。”花江拿出十几颗珠子分给他们,“这是远程透视器,把它戴在身上,我们所经历的画面可以全部传回来,元局长带人守在监控器面前,可以随时根据我们所面临的情况和洞口处的情况进行战略调整。”   元天空问:“那上厕所不是也在监视下了?”   花江:“它传输不了声音,你只要遮住它,画面也就无法传输了。”   桃桃坐在窗边的沙发上,朝外看去。   清晨的天穹没有一丝光亮,在蛮荒狱乌云蔽顶般的压力之下,恐慌蔓延了全城。   不少市民纷纷打开窗子朝外张望,忧心忡忡地凝视着仿佛末日将近般的恐怖景象。   “天,像要塌了……”   “老天爷,人类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灾难!”   “谁能来救救申城,天上既然有妖怪,也应该也会有神仙吧?”   “别看,赶紧把窗关上,当心一会儿天塌了妖怪从窗户飞进你家去!”   李小海站在工作室的门外,听着耳边的声音,同时飞速浏览手机上各种信息。   到处都是惊慌,到处都是恐惧。   手机上,几天前他发给罗侯的消息得到了对方的回复,他怔怔地看着。   路结樱走出家门,来到李小海的工作室门口,望着城市中央天幕上连同着另一个世界的黑洞。   李小海说:“别担心,一个很靠谱的人告诉我,会没事的。”   师父是个很靠谱的人,她介绍的人一定也很靠谱。   在申城出事之前,那男人进了精神病院才几分钟,给他三个同伴灌了一碗黑黢黢的飘着灰的水就把人治好了。   李小海相信罗侯的话。   “快看——”弄堂内的居民们忽然指着天空尖叫,“天要塌了——”   李小海和路结樱抬头。   只见连接着两个世界的黑洞突然无限扩大,颜色也越来越淡。   另外一个世界内的邪祟从荒原、树林、高山、峡谷处蜂拥赶来,不停地用身体撞击着正在逐渐变得透明的入口。   在申城几百万留下来的人们的双眸凝视中,那个世界的入口轰然打开。   奇形怪状的妖怪一窝蜂朝外逃窜,就要冲入人间。   在同一刹那,城市中央的大地上忽然亮起一道绚烂之光直冲天际。   那些妖魔鬼怪刚一脱离那世界,就被地上暴起的光柱击成了碎片,化为血雨落于人间。   李小海望着那处景象喃喃道:“竟然,真的有神仙……”   ……   离蛮荒狱黑洞入口最近的一栋高楼之巅。   桃桃、关风与、元天空、萧月图、罗侯、庄晓梦、王得宝、匡清名、霍迪还有花江,十个人外加富贵一只鸟站在楼顶。   蛮荒狱的入口正在缓缓打开。   脚下的居民已经全部撤离,整片区域都被灵师围起来了。   不光是救世盟,甚至连平时没什么名气的小灵师组织和自由灵师都汇集于此。   有的是在特调局的命令下强制召集来的,有的是自发赶来的。   他们知道,如果让这样多的邪祟逃至人间,毁的不仅是一座申城。   虽然未经历真正的十方炼狱倾塌,但此刻也足以算是最接近那末日场景的实战模拟了。   邪祟一旦流入人间,不光凡人会受苦受难,灵师也很难独善其身。   灵师们开了三天会,桃桃没有参与。   三天来,她一直在和身后的人单独计划。   那些灵师的任务是守住洞口,而她和她身后的这些人的任务,是要潜入蛮荒狱,确认邪祟的源头,再将源头剿杀。   这件事要悄悄进行,不光是不能被蛮荒狱中的邪祟和弥烟罗察觉,就连底下那些灵师也不知道为好。   入口彻底打开,邪祟逃窜而出。   正对着入口处一座高楼上的落地窗前。   元凌盯着天上的动向,朝脚下的灵师发出指令:“一队,弑神准备。”   弑神可以凝聚百位灵师之力发出强大的攻击,是华灵院十几年心血的产物。   位于街道的灵师接到指令,一队上百名灵师立即上前,一个搭一个,将全部灵力注入到弑神之中。   弑神凝聚了百人的力量,炮口对准了天上已然破裂的入口。   一道巨大的光柱朝半空袭去,那些邪祟在感受到强大的力量之后飞速逃窜,但大多没有跑过弑神的炮口,被炸成了碎片,在空中化为了血雨和漆黑的碎片。   少数边缘的邪祟侥幸逃过了弑神的攻击,飞散到申城内。   元凌冷静地继续下达指令:“五队六队,结界,七队八队,寻找、诛杀结界内的邪祟。”   他话音刚落,以弑神为中心,半径五百米外的地方倏然亮起一道圆形的结界笼住了这片区域。   那结界由百名灵师共同撑起,亮度直冲天际。   一时,邪祟被困在了结界之内。   这半径五百米的范围就是灵师的作战区域,凡人早已撤离了。   邪祟无法离开结界的范围,只能在这中间隐匿、逃逸。   而七队八队负责的就是找出没有被弑神诛杀的邪祟,解决它们,以保证它们不会流窜进城市。   “局长,该封住入口了。”   元凌:“再等等。”   “下一波邪祟马上就要出来了,不能再等了。”   元凌依然没有说话,他目光钉子般钉在天上的入口处,一言不发。   直到手腕的通讯器传来一条消息,他才开口:“三队动手封住入口,一队立即原地恢复灵力,二队四队随时待命。”   三队五十名二株以上的灵师将灵力同时注入一个网状的法器中。   嵇色邪站在三队之首,他背后五株金色的灵脉闪烁,于是那网上也染上了金色。   法器被灵力蓄满,于半空中张开一道大网后弹起罩住了天穹之上蛮荒狱的破洞。   邪祟被那金色的灵力网阻隔,无法冲出破洞,于是疯狂地撕咬那滚烫灼人的灵力之网。   弑神一击诛杀了大多数第一波冲出来的邪祟,少部分流逃在外的也正在结界之内被灵师追捕。   灵力网暂时封住了入口,剩余的所有灵师都在静坐养精蓄锐,恢复灵力。   这只是第一波,等邪祟冲破灵力网后还有第二波与第三波,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此时,天空上的异动引起了申城所有人的注意。   就算足不出户,他们也能透过窗子看到天上那张大网以及那片区域最外围的光墙。   有人拉上窗帘不敢再看。   有人颤抖着拿手机拍照。   政府广播中一再提醒,让所有市民居家不要外出。   几十公里外,一家露天早点摊的老板也看到天上的异象,他急着收拾东西回家。   可是角落的桌子上还有一个老头在不紧不慢地嗦粉。   他碗里加了许多辣椒和葱花,浮着红红的辣油,辣得脸通红。   老板急道:“听到广播没有,世道要乱了,末日要来了,还不赶紧回家吗?”   老头捧着粉碗一口气喝了大半碗的辣椒汤,他抹了下嘴巴,仰头望天:“世道不会乱。”   老板打量这古怪的老头,他倒也不算太老,只是实在邋遢。   粗布裤,人字拖,手上戴着串红色的珠子,下巴的胡茬不知几天没刮了,要不是先付钱后吃饭,他还以为是个拾荒的。   老板嘲笑:“世道乱不乱是你说了算的?”   老头没说什么,喝完粉汤,起身走了。   老板收了钱,正将桌椅抬回店内,突然听见那老头站在路边喃喃自语。   “我老了,说了不算,她说了算。”   “我那死徒弟什么都好,就是心软,脾气又倔了点,她拼尽全力想要守护的东西,怎么能叫它乱呢?”   ……   桃桃进入蛮荒狱。   在蛮荒狱大门打开,第一波邪祟冲进城市的那一刻,他们就用了隐身符,借助华灵院的仪器升空,朝与邪祟相反的方向进入了蛮荒狱。   直到花江给元凌发消息,元凌才下令用灵力网封住洞口。   穿越乌压压的邪祟大潮后,一行人站在了蛮荒狱的枯树丛林中。   花江卸下装备,放出无人机。   无人机上装载着探测仪。   它升空后朝四面八方发出天线,将蛮荒狱的地形完全传输到花江的平板电脑上。   花江比对着电脑上穿来的图像和桃桃拿出的混沌冢珍藏的蛮荒狱的地图,无论地形还是比例尺都一模一样。   半小时后,关于蛮荒狱探测有了结果。   花江拿过那张牛皮地图,在地图上北边和东边标注了两个点:“大多邪祟都去冲击入口了,不过蛮荒狱里依然到处分布着零散的邪祟,北边高山上这一个点处邪气格外浓郁,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弥烟罗的所在。”   “测影仪对于邪祟、灵师和人类呈像的颜色不同,这里……”花江在东边又圈出了一个点,“有凡人。”   桃桃蹙眉:“是小佑,他不在弥烟罗的身边,这是好事。”   花江看着她:“不一定是好事,测影仪显示,金家少爷附近还有五个灵师以及大量的邪祟,应该是暗灵师,这些人和弥烟罗一东一北,但彼此之间不可能没有沟通的方法。”   罗侯:“如果我们先去找弥烟罗,就算能解决它,只要它死前发出信息,少爷在暗灵师手里就绝无生还的可能,但如果我们先去找少爷,一旦弥烟罗察觉我们进入,再想杀它就难了。”   桃桃沉思了一会儿:“东边与北边,这两点间的直线距离有多远?”   花江简单地算了下:“五十公里。”   五十公里,以桃桃的体质全力奔跑,大概三四个小时就能跑完。   但这是在全部平地的情形下。   蛮荒狱的五十公里内包含荒原、群山,还有各种各样的邪祟。   没有十个小时,她绝对无法在解决一边后迅速赶到另外一边。   “先解救小佑还有可能对付弥烟罗,只要迅速将周围的暗灵师全部处理,他们未必有机会朝弥烟罗发消息。”   “可弥烟罗不是一下就能解决的,它有足够的时间通知暗灵师处理小佑,先对付弥烟罗,小佑绝没有生还的机会。”桃桃思忖了一下,“这样,我们分两波,我自己去找小佑,你们先朝北边走,尽量不要打草惊蛇,尽快确认弥烟罗所在地周围的环境和它的力量强弱,以及入口处的邪祟是否由它分化而来,确认之后将消息传给元凌,等我救了小佑会尽快跟你们汇合。”   关风与蹙眉:“不行,这里邪祟重重,你一个人太危险,我陪你。”   萧月图:“师姐,我也和你一起。”   元天空:“还有我,四个人一起,应该能更快解决暗灵师救出死孩子,你说得对,只要出手够利落,弥烟罗未必会发现东边出了事。”   罗侯点头:“也只能这样了,我们现在所在地距离北边弥烟罗的位置大概有十五个小时的路程,你们距离少爷的所在地有十二个小时,救了少爷之后加快脚程,或许可以和我们同时到达。”   花江把牛皮地图给了桃桃:“地点我已经在上面标注了,在荒原尽头有一座小屋,少爷就在那里,有事我们通讯器联系,记住,你们手上的隐链只能阻断气息并不能隐形,遇到邪祟一定要躲避,否则一旦邪祟真是由弥烟罗分化的,我们被邪祟发现,就相当于被弥烟罗发现了。”   桃桃点头:“前路危险,大家小心。”   一行人分成两组,朝北边和东边跑去。   这一路不仅漫长,还要应付各种各样的邪祟。   为了不被弥烟罗发现他们已经身处蛮荒狱了,甚至不能对邪祟出手,只能躲藏。   好在花江分给了他们一个邪祟测影仪。   尽管相较于无人机上的探测器而言,手持测影仪能测到的最大距离只有一百米,但也足够了。   桃桃查看地图。   前路先是穿过一片树林,再翻过两座山,跨过一条峡谷,一条河流。   最后穿过一片漫长的荒原才能到达关押金佑臣的屋子。   他们要走的总路程比罗侯他们长,所以只能尽力加快赶路的速度。   一路上只顾着赶路,几乎没人说话。   每当一百米处有邪祟时,测影仪就会亮起红灯。   只有这时,他们才会找地方躲起来等邪祟离开了再走又或是绕路。   就这样不言不语赶了五个小时的路后,大家都累了。   此刻他们身处两座高山之间一处小荒原之上。   关风与拿着仪器环顾了一圈,附近没有邪祟。   他们停下来休息,补充体力。   路程已经过半,不出意外,再走五六个小时就能到达金佑臣被关押的地点。   桃桃坐在一棵枯萎的树下啃压缩饼干,元天空正在用桃桃买来的老干妈蘸面包吃。   一道红光从空间石里闪过。   南宫尘出来了。   桃桃好几天没见他了,抹了抹嘴巴:“你休养好了?”   南宫尘点头,他站在她身旁,仰头望着她背后那棵枯萎的桃树:“蛮荒狱?”   桃桃记得,李鹤骨曾经和她讲过,南宫尘当年就是提着帝钟从蛮荒狱里走出的。   她在帝钟的灵境中也看到过,他的降生之处就是蛮荒狱。   桃桃:“我们是来杀弥烟罗的。”   她将申城的事讲给他听,南宫尘的脸上很平静。   元天空:“太丧心病狂了,竟然直接将超自然力量展现在凡人面前,以后灵师界的存在恐怕要瞒不住了。”   南宫尘说:“崔故伶比任何人都希望炼狱之火席卷人间,灵师界有条不紊修补着十方炼狱,她当然坐不住。”   元天空被搞迷糊了:“等等,崔故伶又是谁?寂静之主不是叫弥烟罗吗?是不是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   南宫尘在桃桃身旁坐下,其他三人也都看着他。   他随手捡了根树枝,在地上写了一个“崔”字:“她是藏灵身,三百年前,我亲手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桃桃瞥他,随后立即将目光挪开,继续啃手里的压缩饼干。   “桃桃。”南宫尘说,“你瞪了我一眼。”   桃桃没想到他丝毫不在乎身边还有别人,这么直白地说了出来,差点被饼干渣给呛到。   关风与递来一瓶水,她喝了口水才顺过气,嘴硬道:“我瞪你干嘛?”   元天空说:“分明是瞪了的,我也看见了。”   这下桃桃赖不掉了。   她把水还给关风与,理直气壮:“初代鸣钟人大人,难怪寂静之主喜欢您,您从前到底给多少人种过灵脉?”   萧月图惊讶地看着南宫尘:“寂静之主喜欢你?”   “也没有多喜欢啦。”桃桃数着手指,“也就是喜欢他喜欢到想要杀了我,想要把我永生永世镇压在阿修罗海……”   南宫尘平静道:“我不是带你出来了?”   “喜欢到几次三番派暗灵师杀我,甚至还亲自来了混沌界……”   “寂静之主去混沌界不全是为了杀你,况且,我也没有让她杀成。”   桃桃傲娇地扬起下巴:“她还说要一根根掰断我的手指,要把我关在全是淫妖的水牢……”   “她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她做不到?”   南宫尘不说话了。   桃桃这才注意到萧月图和元天空正瞪圆了眼睛看着他俩。   而关风与坐在一旁,默不吭声看着远处的山峦。   她意识到这种时候好像不适合和他拌这样的嘴,于是清了清嗓子:“弥烟罗和崔故伶到底是什么关系?”   南宫尘垂眼:“应该是共生。”   “三百年前,我为崔故伶种了一株灵脉,但那株灵脉没有力量,只是应她所求掩藏住她藏灵身的气息。”   “所以哪怕有了灵脉,她依然无法使用灵力,也无法再为自己劈出更多的灵脉。”   桃桃:“可她现在明明已经八株了。”   “所以说,她和弥烟罗是共生关系。再强大的灵师也无法存活三百年,她能存活至今,恐怕已经一半成了魔,而弥烟罗就是帮助她长生与获得力量的来源。”   桃桃:“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它应该是很强大的邪祟才对,崔故伶依靠弥烟罗获得了长生和力量,她又能给弥烟罗带来什么?”   “不死。”南宫尘说,“弥烟罗当年被我所伤,几近消散,崔故伶的藏灵身能够维持它的灵魂不散。”   元天空:“这样说来,她们两个该是互惠互利的一体关系,既然蛮荒狱是弥烟罗搞出来的,崔故伶会不会也在?”   蛮荒狱没有白日,只有无尽的黑夜与黑夜中刀子般凛冽的风声。   南宫尘闭上眼感受,过了会儿,他睁开眼:“崔故伶不在蛮荒狱。”   元天空松了口气:“那就好。”   桃桃却拧起眉:“她为什么会不在?”   元天空:“也许是伤没好,也许是上次被南宫哥打怕了,再也许这件事从头到尾都是弥烟罗一个人的主意啊,它是邪祟,想要灵师死,想要凡人死,这不需要原因吧?崔故伶再怎么说也是灵师,应该没有弥烟罗恶毒。”   “不。”南宫尘却说道,“更想要凡人与灵师死的,应该是崔故伶才对。”   元天空眨眨眼:“为什么?”   “平衡。”南宫尘只说了两个字就没有再说,他靠着背后的桃树低眉思索。   桃桃见元天空想要刨根问底,又怕再次引来那诡变莫测的天雷,制止了他继续问下去:“半小时后继续赶路,先休息吧。”   南宫尘刚从花里出来,不需要休息,坐在一旁盯着邪祟测影仪。   桃桃、元天空、萧月图在树下的避风处睡过去了。   关风与没有睡,哪怕知道南宫尘清醒着仍然没有休息的意思。   他向来谨慎。   荒原上只有刀风吹过嶙峋怪石的声音,昏暗的月光投落在头顶的枯树上。   南宫尘收回思绪。   桃桃累极了,她在身上盖了件衣服就直接躺在地上睡着了,睡着睡着无意识地朝身边温暖的地方滚过去。   眼看着就要滚到关风与的身边了。   南宫尘伸手揽住她的腰,将她捞回自己身边。   关风与蹙眉,但没有说话。   凛冽的风吹起了桃桃的发丝,将一根断发卷起,缠在了树枝上。   南宫尘看向眼前这片荒原和头顶这棵枯萎的桃树,三百年前的一幕浮现在眼前。   那一夜是蛮荒狱中少有的,邪气没有遮蔽月亮的日子。   少女的灵魂倚在树上折下桃树的枝条,蘸着月光对他写字。   她问,小怪物,你在哭吗?   同样的荒原,同样的一棵树。   曾经他问过,为什么她会凭空出现在那棵桃树下?   女孩笑得眼睛眯眯:“因为那棵树上有我的气息,我闻着味道找来了。”   当时他没有说话,心里不信。   这是蛮荒狱,妖邪肆虐,乌云蔽日,她一只新生的弱小的灵魂怎么可能在这里留下气息?   南宫尘望着树枝上于风中缠绕飞舞的一根细细的头发,晦暗的眼眸缓缓亮起:“原来,是真的。”   他起身,指尖灵力汹涌,在树上画了一道繁复的印记。   关风与问:“你做什么?”   他平常不会轻易开口,但他看到了男人手下的桃桃的发丝,以及那未知的印记。   关风与不知道那是什么印,但其中几笔的走向他曾在古书中见过。   术法大同小异,虽然不能窥知全貌、   但他大约看出,那应该是一道操纵时间的极其强大的印记。   一道印画完,南宫尘脸色略微苍白。   桃桃的那根头发凭空消失在了树杈间,不知去向。   南宫尘平静道:“在引自己的宿命。”   他坐回原处,抚摸着睡着的桃桃的柔软的发丝,神色温柔:“我所求之因,所终之果,天不眷我,只好亲自动手了。” 第200章   细皮嫩肉的少爷,你能撑得过几鞭?   申城。   八小时后。   距离城市上空那空洞破裂已经八小时了。   蛮荒狱入口下, 市民已经撤离一空的区域内,遍地都是邪祟的残尸内脏和体.液,交错纵横流在城市久不见太阳阴暗潮湿的砖石路上, 其中还混着灵师的鲜血。   元凌站在高楼指挥室中,面色凛然看着天空中那即将再次破裂的灵力网。   在过去八小时内,邪祟从洞口处冲出来四次, 被弑神阻击了四次, 灵师不断用灵力网封住那入口。   虽然事态仍在可控的范围之内, 但并不容乐观。   齐瀚典站在他身边:“第一次邪祟毫无防备地冲出来,被弑神灭杀了绝大部分,第二次它们冲破灵力网之后立即分散,弑神只阻杀了三分之二, 第三次, 它们冲破灵力网之后, 选择让几百只邪祟以身体堵住弑神的炮口, 给后面的邪祟提供了逃生的时间,这一次, 弑神杀了一半都不到。”   “邪祟变聪明了。”元凌说, “它们冲破灵力网的速度也越来越快。”   齐瀚典说:“我们推测弥烟罗借助十方璞的力量分化出邪祟围城,很可能是对的, 如果不是它在背后操控, 这群邪祟无法具有这样高的灵智。”   他目光望向脚下。   那里, 以庄之伐为首的七队与八队正在整片区域内搜索邪祟并猎杀。   他们浑身沾血, 虽然解决了不少邪祟, 但也有不少灵师在邪祟的利爪之下受到重创。   “灵力网被冲破的速度越来越快, 逃出的邪祟越来越多。”齐瀚典忧心, “脚下的灵师, 无论是负责弑神的一二队,负责灵力网的三四队,又或是其他队伍,凭借自己恢复灵力根本来不及,他们之所以灵力能撑到现在,是因为在用灵物补充体能,一旦储备的灵物耗尽,灵师的灵力就无法恢复,到那时,这个洞口就无人能补了。”   元凌脸色严肃:“已经八小时了,一定要撑到他们找到弥烟罗。”   ……   罗侯接起通讯器,元天空的声音响起:“侯哥,你们怎么样了?”   “一切顺利。”罗侯说,“不要叫我侯哥,你们呢?”   元天空说:“也一切顺利。”   每隔半小时,两队间就会进行一次确认安全的通讯。   罗侯挂上电话:“元局长的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太热情了点。”   路程已经过了三分之二,最多五小时,罗侯这一队就能达到指定地点。   在上一次休息之后,他们已经持续赶路三小时了。   花江的无人机升空,监测周围的动静,附近没有邪祟,六人停下来休息。   罗侯从空间石里掏出一个碗,泡了牛奶和饼干放到庄晓梦手边。   她眼上缠着一根布条,一边眼睛各落了一只白色迷蝶,正在查看身旁一棵高树的记忆。   普通植物难以被迷蝶引梦查看记忆。   但这棵树已经存在几百年了,见过太多风雨,生出了微弱的灵智。   庄晓梦从它记忆中查到了一些可用的东西。   “它在颤抖、畏惧……”   “在三十公里外的北方,有浓重的邪气。”   “不久前,邪祟群从天空略过,踩到了它的树冠,位于北方的邪气与途径树冠之上的邪气,味道是一样的。”   迷蝶失去了生命,幽幽飘落在地上。   这一路上,庄晓梦用迷蝶引梦查看了许多植物的记忆,在它们的记忆之中都透露了这样一个信息。   ——蛮荒狱北方那股强大的邪气与时不时从空中略过的邪祟群,味道是一样的。   罗侯:“就算一窝生的邪祟也不会拥有一模一样的气息,植物比人更敏感,这些邪祟就是由弥烟罗分化出来的没错,所以才能拥有和它一模一样的气息。”   花江对比地图:“这棵树的感知和无人机检测的结果一致,不出意外,三十公里外的北方就是弥烟罗真身的所在,只是这棵树都能感受到弥烟罗的邪气浓重,哪怕它已经分化出了那么多的邪祟,自身的实力也不会太弱。”   霍迪喝了口可乐:“船到桥头自然直。”   花江担忧道:“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很难直起来吧?”   霍迪:“应桃桃那家伙不能当平常人看待。”   当初山绪林也是绝对的实力,谁又能想到应桃桃几句话就能引来一道天雷劈了他。   匡清名趁着休息时间掏出公务员复习资料,边看边闲聊:“听说前几天,庄家族长去找鸣钟人了。”   罗侯懒懒道:“嗯,宝师告诉我庄家人嘴贱,我去揍了一顿,后来庄之伐直接找到鸣钟人跟前去了。”   花江好奇地问:“庄之伐给混沌冢施压,这种情况下,你要道歉的吧?”   罗侯笑了:“鸣钟人说子不教父之过,让庄之伐找她打,庄之伐怎么可能跟小辈动手?最后不了了之了。”   花江:“……”   罗侯诧异地看着他:“怎么,特调局的人被欺负了,元局长不会出头吗?”   花江头摇得像拨浪鼓一样:“一来,不管是灵师界还是人间的公务员都不太敢找特调局的事,二来,局长亲自出头找场子、或者明摆着偏袒手底下的人,特调局的脸上也说不过去啊。”   罗侯说:“我们鸣钟人向来是有点特立独行的。”   庄晓梦结束了迷蝶引梦,喝着罗侯给她泡的饼干牛奶,安静地听着几个男人你一句我一句聊天。   无人机上忽然降落,测影仪上闪出浓烈的红光。   屏幕上显示,数千道强大的邪气从北方密云般涌来,   这一路上,他们不停朝北方赶路,同样的情形见过三次。   每一次邪祟群出现,都是因为蛮荒狱入口的邪祟冲出灵力网被弑神和灵师剿杀了。   而天上那些掠来的邪祟应该是位于北边的弥烟罗分化出的新一波替补,正飞速朝入口处涌去。   花江收起无人机。   几人飞快聚拢在一起。   王得宝是木属性灵师,他掐出一道指决,操纵树林中的植物遮住了大家的身体。   庞大的邪祟大军密密匝匝盖住了整片天际,粗略一数至少有几千只,如百鬼夜行,遮蔽天日,邪气浓得不光叫人喘不过气,就连周遭的植物都在颤抖。   虽然之前也遇到过三次,但这是距离最近的一次。   那些邪祟奇形怪状,有的腾于高空,有的紧紧贴着丛林飞行。   在这样庞大的邪气之下,无人机上的测影仪上密密麻麻呈满了红色的邪祟之影,数量还在不断增加,马上就要到达发出警报的临界点了。   花江趴在植物之下,飞快地将测影仪关机,以防它发声引来邪祟。   他动作稍慢了一步,测影仪到底是发出了嗡的一声,这才关机了。   几十只掠过树梢的邪祟停了下来,它们听见了测影仪的声音,转头朝着被植物遮盖住的众人而来。   王得宝用灵力维持着植物,低声说:“现在明白为什么混沌冢不喜欢用仪器了吗?仪器再先进也无法完全替代灵师,程序呆板得要死,既然能感应到邪祟很多为什么还要发出警报?不是明白着告诉邪祟我们在这里吗?”   花江低声回他:“不准侮辱华灵院的科研成果!我们刚才在休息,我特意把测影仪调成警示模式是为了防止被偷袭,谁知道邪祟到达得这么快?”   霍迪说:“先别吵了,要想办法把邪祟的注意力引开,不然死不死的放一边,大家行迹都会被暴露。”   匡清名慢吞吞地把考公资料压在身下。   他在众人的最边上,悄悄从茂密的植物下伸出一根手指。   当初混沌冢选拔赛时,他就快到二株了。   经过这半年苦修,此时已经是货真价实的二株灵师了。   他手指上萦绕一道肉眼无法看到的风旋,屈指将风旋弹到远处的树叶上。   丛林中猛地发出噗通的声音,邪祟回头,注意力被吸引,纷纷围了过去。   趁邪祟离开的瞬间,罗侯与霍迪两位三株灵师在植物的遮掩下画了几道隐身符分给同伴。   等邪祟从那声响处回来,掀开眼前这些茂密的植物时,发现下面什么都没有。   邪祟离开,众人松了口气。   花江:“吓死我了。”   王得宝:“也吓死我了。”   眼看着邪祟群朝蛮荒狱入口处汇集而去,花江连忙爬起来给元凌汇报消息。   罗侯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我们的动作要快了,只怕在这样的邪祟浪潮之下,申城的灵师支撑不了多久。”   ……   元天空挂上和罗侯的通讯:“侯哥那边一切正常。”   萧月图:“侯哥……你在演西游记吗?”   元天空吐舌头:“那你一定是猪哥。”   萧月图追着他就要打,关风与手中测影仪上出现了邪祟的呈像:“东北方一百米处,两只邪祟正朝这边赶来。”   那两人顾不上打架了,连忙找了一块巨石,躲在石头后面。   桃桃和关风与也一起躲了过去,富贵刚睡醒,晕乎乎的还想扑腾翅膀乱飞,被桃桃一把拽了过去。   她没管南宫尘,反正邪祟也看不见他。   等邪祟过去,他们才出来。   元天空继续和元凌通讯。   此时距离他们进入蛮荒狱已经过去十小时了,只差最后一座山就要接近金佑臣被关押的地点。   这座山很陡,不时有邪祟出没,他们足足用了两个小时才爬上山顶。   元天空气喘吁吁,挂上和元凌的通讯:“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我认为你们先听好消息心情会比较好。”   桃桃:“那还不说?”   元天空说:“根据灵师活捉的邪祟来看,攻击灵力网的邪祟灵智并不强大,却能做出许多远超它们本身灵智的事,而侯哥那边刚刚又看到大批邪祟从北部迁移到蛮荒狱的入口,邪祟的味道与弥烟罗的味道一样,由此可见,邪祟背后有东西操纵,基本证实了这些邪祟是由弥烟罗操控的可能,它的力量都分化成邪祟了,想必本身留存的不会太多。”   萧月图:“坏消息是什么?”   此时,五人已经站上了高山之巅,脚下是片一望无际的荒原。   “坏消息是,现在要去就救那死孩子,恐怕有些困难。”   元天空手指着脚下的荒原。   众人望去,发现这荒原之上几乎没有可以藏身的地方,满是嶙峋的怪石,以及煞尸祖。   “死孩子被关在荒原的另一头,根据地图上的比例尺来看,这荒原的面积很大。”元天空算了算,“就算用最快的速度穿过荒原,也要一小时,可是我们现在的体力消耗得太厉害,一小时基本不可能。”   萧月图问:“隐身符呢?”   桃桃摇头:“隐身符最长只能持续半小时,还不能连续使用,只怕到穿越不到一半我们就会暴露在煞尸祖中央。”   南宫尘欣慰地看着她,桃桃:“看我干嘛?”   南宫尘:“没什么。”   关风与:“煞尸祖也是弥烟罗幻化出的吗?”   桃桃问:“你想做什么?”   关风与:“如果不是弥烟罗幻化的,就无需担心会被弥烟罗察觉,杀过去就是。”   元天空:“是哦,如果南宫哥出手,应该很容易就能杀过去吧!”   桃桃瞥他:“你在放什么屁呢?他现在还没有休养好,要是他灵魂再次破碎,你赔我啊?”   元天空:“酸臭!”   桃桃转头看向南宫尘:“能感觉出来吗?这群煞尸祖身上有没有弥烟罗的气息?”   南宫尘目光落在脚下的荒原:“煞尸祖的制作要将活人七窍封住,投入带煞的血池,期间不断用活人的鲜血滋养,七日后,体内的怨气能冲破七窍视为练成,没有冲破则成为死尸,这种邪祟不是弥烟罗能分化出来的。”   桃桃:“那太好了!”   她正要冲下山厮杀,南宫尘开口:“不是由弥烟罗分化而出,不代表不能给弥烟罗和暗灵师传递消息。”   关风与:“在特调局,它们是被朱颜酡操控的。”   桃桃立即收回迈出去的脚步:“它们说不定和暗灵师之间有什么特殊的沟通方式,不能拿小佑的命冒险。”   正在她坐下来想要从李鹤骨留给她的资料中搜寻有没有对付煞尸祖的办法时,南宫尘身体飘向山下。   只要他不想现身,那么除了虚龙之眸这样特殊的存在之外,任何邪祟都看不到他。   他走向最近的一只煞尸祖,衣袍中业火涌出,化为一道暗红色的薄膜笼住了煞尸祖。   他将那只煞尸祖带回山顶。   煞尸祖被业火隔在里面,一动不能动,就连神色也呆滞了。   南宫尘在它身上点了几下,手指落于它的后颈:“是煞。他们身上没有任何禁制,唯一能与外界沟通的东西就是煞,小师弟说它们曾被人控制,那就说明,煞的源头被握在了暗灵师的手中。”   桃桃:“煞的源头?”   “我不是说了,煞尸祖被投入带有煞的血池才得以练成,血池中的东西就是煞源,只要掌握了它,那么被制造出来的煞尸祖的一举一动都会被煞源的掌握者控制,包括煞尸祖的生死与状态。”   桃桃懂了,如果是这样,那只要煞尸祖被杀,暗灵师一定会发现。   煞尸祖跟别人打架,暗灵师也会发现。   是个麻烦。   南宫尘望着脚下布满煞尸祖的荒原:“这想必也是他们布下的局,桃桃,想想要怎么过去。”   桃桃现在已经四株了,又有帝钟三式傍身,想要摆脱这些煞尸祖通过这片荒原并不难。   难的是一旦被暗灵师察觉到煞尸祖被杀、外人闯入,金佑臣会有生命危险。   桃桃掏出那颗暗灵师送来的珠子,珠子里清晰地映着金佑臣此刻的状态。   这是他被绑架的第五天,不知暗灵师是不是没有给他吃喝,整个人的状态萎靡,小脸苍白,瘦了一圈。   他大多数时间是昏沉的,极少时间才清醒。   他没有哭闹,只是安静地被束缚着手脚待在角落里。   如何在不惊动暗灵师的情况下把金佑臣救出来?   不如说是如何在不引起煞尸祖的注意下通过这片荒原。   桃桃想起在狍子山上南宫尘抱着她超过雪崩的奔袭速度,闪现到达温泉镇的事。   她问:“如果是你,穿越这片荒原需要多久?”   南宫尘想了想:“二十分钟。”   二十分钟,刚好在隐身符的时效之内。   “会对你有伤害吗?”桃桃问。   南宫尘想了想:“只带你一个人的话,不会用到太多力量。”   桃桃了然,她转头对关风与他们说:“我和南宫先穿过这片荒原想办法解决煞源,等煞源被解决之后煞尸祖就不是威胁了,到时候你们再通过这里,我们在荒原另一头汇合。”   目前也只能这样了。   桃桃用上隐身符。   南宫尘抱起她下了荒原。   他并不是用跑的,而是以闪现的方式前行。   上一秒还在这里,下一秒就已经到几十米外了。   荒原上的煞尸祖有的四肢着地,动物一般到处嗅着气味,有的两腿直立,在荒原之上游荡。   看上去漫无目的,却布满了整片荒原,是一道最好的隔绝外来人的屏障。   桃桃被南宫尘横抱在怀里,什么都不用做。   在连续前行了这么久后能这样放松的时候不多,按理应该好好休息。   桃桃原本也想好好休息。   可是一抬头看见南宫尘的脸,她突然又不想休息了。   “我重吗?”她问。   “还行。”   桃桃又问:“你累吗?”   南宫尘:“怎么?要换你抱我?”   桃桃翻了一个不轻不重的白眼,南宫尘说:“你又瞪我。”   桃桃说:“就不会说不重不累吗?什么叫还行?难道你抱不动我?”   “抱得动。”南宫尘如是说。   “那为什么……”   “因为想惹你生气。”南宫尘眼里含笑,“将气未气,这个时候的桃桃就连翻白眼也那么可爱。”   桃桃一下被他直白的话语噎得说不出来了。   “你又脸红了。”   “我没有。”   “为什么脸红?”   “你……”桃桃梗住,“怎么可以变得这么快,一会儿温柔,一会儿又油嘴滑舌。谁翻白眼会可爱啊?混沌冢的教材把我翻白眼的照片印在书上那么多年,也就只有你这样觉得吧?”   南宫尘:“不是你说要我做自己吗?”   桃桃静了静:“那翻白眼可爱也是心里话吗?”   南宫尘:“不光翻白眼,还有下巴朝天,挖鼻孔……”   桃桃脸上才消退的红又蔓延上来:“我就知道你还记得那张照片!”   她揪住南宫尘的脸颊:“把它给我忘了!”   南宫尘:“我尽量。”   “不能尽量!”桃桃觉得南宫尘进了蛮荒狱后心情很不错,连着话与笑都多了,“必须要忘!”   南宫尘只是笑,他再次闪身,身体出现在了几十米之外。   ……   二十分钟后。   他带着桃桃穿越了这片布满煞尸祖的荒原。   那栋茅草小屋孤独地矗立在荒原的边际,背后是断崖与无尽的丛林。   桃桃从南宫尘的身上下来:“我来过这里。”   她看向他:“你灵境里的小屋就是那一座,那是你曾经住过的地方?”   南宫尘牵起她的手走向那栋屋子。   远远看去,小屋的门前生着一株枯萎的桃树,和一路走来他们见到的大多数植物一样。   在蛮荒狱的很多地方,都是寸草不生,花不会开之地。   桃桃隐身符的时效还没有过去,她清楚地看见,几位她曾经见过的暗灵师守在小屋的四周。   朱颜酡、龙膏烛、雷雨垂,还有行香子。   她走近小屋,从破旧的窗棱看进去。   金佑臣确实被关押在里面,他靠着角落的墙壁,口中的布被取出来了。   崔玄一坐在他对面的椅子上,手中摆弄着一只相机:“金斯南要你录一段影像,并且签署我脚边这些文件,承诺将你在金氏财团的一切权力转交给他,这样,他或许会留你一条命。”   “我不会签。”金佑臣说,“他伙同你们毒死父亲,又绑架我,真当别人都是傻子看不出这是谁的把戏?只要我不配合,他就名不正言不顺,掌握不了金氏的实权,而你们这些暗灵师也别想从金氏牟利。”   “少爷。”崔玄一抱膝,脚踩在椅子上,漂亮的娃娃脸看起来天真无邪,“知道我是怎么记住你的吗?”   “金氏财团旗下高中是老师要我去念的,虽然与愚蠢的凡人待在一起很无趣,但想着可以帮老师盯着金氏的动静,我也就释然了。”崔玄一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钉。   “我记得那是一个雨天,保镖害怕弄脏你的鞋子,在车下铺了好长一条地毯。我站在教室的窗边,看你踩着地毯越过水洼,听身边的人说,那条地毯,一平方米要十万块。”   崔玄一笑:“像你这样养尊处优被呵护着长大的少爷,尝过人间的疾苦吗?怕是从小到大都没人打过你一下吧?”   他手中镶嵌着人骨的长鞭猛地甩动,鞭子上的骷髅似在狞笑:“这鞭子又名打神鞭,每杀一个人,上面就会多出一颗头骨。不管灵师、凡人,还是邪祟,被它沾身都会痛不欲生。”   “寂静寮犯了错的人,老师全都交给我来行刑,它打过的人太多,就连崔栩一那家伙在它手下都无法不皱眉。”崔玄一笑吟吟看着金佑臣,“细皮嫩肉的少爷,你又能撑得过几鞭?”   “是体体面面地死,还是被我打成一坨烂肉再痛苦地死去,这不是一个很难的选择。”   “毕竟我那么讨厌应桃桃,你却那么喜欢她,恨屋及乌,我对你动手,可不会手下留情哦。”   金佑臣望着那满是骷髅的骨鞭,闭上了眼睛。   如果只是为了金氏,确实不必受罪,毕竟总是要死的。   但一想到,一旦暗灵师控制了金斯南掌握了金氏的财富会被用来做什么,他就无法点头。   母亲很早去世,父亲对他要求严格,把他当做继承人培养,父子之间单纯的亲情少得可怜,和同父异母的大哥更是没有丝毫的感情可言。   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谁是他在乎的人,那么除了从小陪他长大的辛保镖之外,就只有那个少女了。   桃桃。   一张清秀得仿佛松尖雪的脸,却是那样急躁又特立独行的性子,真不知道自己喜欢她什么。   可少年人的感情总是不需要太多的理由,很多事情本来也不必深究原因。   如果非要说,这个世界上找不出第二个应桃桃或许能算一个。   愿意在相识未深的情况下为他抵挡暗灵师的噬魂焰火,对他的钱财不为所动却仍依然愿意对他好的人,上哪里去找第二个呢?   金佑臣心想,就算是死,也绝不会把金氏交到他们手上。   上一次在闽城的海上,暗灵师就利用金氏的财力给桃桃下了杀局。   一旦他们彻底掌控了金氏的经济命脉,往后这样的事,谁说不会再次出现?   金佑臣下定决心,他睁开眼,刚要开口让崔玄一滚开,却看见在他背后站了一个黑袍的身影。   那张脸有些眼熟。   他想起来了,是那个叫南宫尘的男人。   当初他在闽城见过,只是那时他有着实体,五官与面容远没有现在这样精致。   虽然脸不太一样,但气质实在太像,所以金佑臣一眼就认出了。   南宫尘手指抵住嘴唇,示意金佑臣不要出声。   崔玄一等得不耐烦了:“小少爷,你到底签是不签?我耐心很差,我手中的打神鞭也已经要等不及了。”   金佑臣垂下眼,他松了口:“好,我签。” 第201章   “崔栩一,是你?”   申城。   元凌正在观察天空中灵力网的强弱。   身后在看监视器的特调局员工喊他:“局长, 您来看看,混沌冢的鸣钟人在做什么?”   进蛮荒狱时,每个人身上都佩戴了一颗远程透视器, 可以将蛮荒狱的情况实时转出。   那灵师说:“刚才鸣钟人的画面上显示,她消失二十分钟,出现后就变成这样了。”   元凌走到监视器前。   看见屏幕上的应桃桃拿了一张他的照片, 将照片贴在了脑门上, 正闭着眼在面前的虚空中画着些什么。   随着她指尖灵力一笔笔成形, 她摇身一变,整个人变成了元凌的模样。   ……   “太神奇了吧?!”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虽然只是视觉上的改变,但她透过手中的镜子看到, 自己完完全全变成了元凌。   不久前, 她身上的隐身符失效了。   南宫尘告诉她, 掌握着煞尸祖动态的煞源就在那个穿红色旗袍的女人身上。   朱颜酡, 三株暗灵师,属性噬魂焰火。   桃桃曾在特调局见过她一次。   强抢是行不通的, 她身边就是龙膏烛和行香子。   桃桃虽然有自信可以对付他们, 却不敢保证可以阻止他们传递消息给弥烟罗。   邪祟已经基本确定是由弥烟罗分化出来的,失去了那一部分力量的弥烟罗或许还能对付, 一旦它发现有人闯入将入口处的邪祟召回本身, 凝聚全部的力量, 到时麻烦就大了。   桃桃隐藏在荒原的石后, 忽然想起那日在特调局, 朱颜酡曾经眼中含着一抹温柔的情意对元凌说, 她真的对他用过心。   又联想起元天空说, 小时候他父母很喜欢朱颜酡, 他哥哥也很喜欢她。   桃桃头顶智慧的光芒一闪,转身问南宫尘有没有办法把她变成元凌的模样。   没想到,他真有。   桃桃空间石里很多乱七八糟的东西。   其中就有在华灵院时学校发的校刊,上面刚好有元凌的照片。   她在南宫尘的指导下快速学会了一种迷幻术,借助照片将自己变成了元凌的样子。   但这种迷幻术只是一种障眼法,并不能改变她本身的样子,只是改变人眼睛里看到的画面。   桃桃藏到茅屋远处的丛林中,找准位置,在朱颜酡无意投来一瞥时,从她视野中的树林里一闪而过。   朱颜酡正在和龙膏烛交谈,神色忽然凝固了。   她说:“我去透透气。”   桃桃藏身在树林里,和她所想的一样。   朱颜酡没有告诉同伴她刚才看到了元凌的事。   ——这是蛮荒狱,遍布着数不清的危险和陷阱。   如果真像她所说,她对元凌有情,那么她绝不会开口暴露元凌。   朱颜酡走入丛林。   桃桃背靠着一棵树干粗壮的古树,竖着耳朵听她脚步的声音。   只要朱颜酡靠近,就会立刻出手制服她。   丛林寂静。   朱颜酡缓缓走入,脚踩着陈年的落叶枯枝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桃桃躲在树后,心里默念十米、九米……   一旦出手,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让她失去行动力。   八米、七米、六米……   正当桃桃准备动手时,离她五米之外的朱颜酡开口了:“是你吗?”   “主人说,只要把小少爷攥在手里,应桃桃一定会自投罗网,但我没想到你也会来。这里到处都是危险,到处都是主人的耳目,你为什么要来?又是怎么进来的?”   朱颜酡的声音很好听,有种迷魅的温柔,就连桃桃一个女孩听到她的声音都觉得悦耳。   难怪当年的元凌被她迷住。   “除却上次特调局的不得已,我们十年没见了,也十年没有好好说过话了。”   朱颜酡走得更近了:“你不知道我多想你,也不知道刚才我看到你闪现在丛林里有多怕,要是看到你的人不是我,只怕他们和主人会立刻要了你的命……”   “这次来的不光是你自己吧?应桃桃呢?她一定也在。”   “只要你把应桃桃的下落告诉我,我就放你离开,好不好?”   桃桃心里咒骂,暗灵师一个个都是神经病吧?   谈情说爱的时候还不忘从老情人嘴里骗出她的下落,太歹毒了。   “这些年我时常在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还会做出那样的选择吗?”   “十年前的我们多好,在华灵院,在特调局,你的眼睛总是落在我身上,在你家那间明亮的卧房里,你抱着我,吻着我,我们缠绵到天亮……”   桃桃:“…………”   桃桃心想,你快点过来不要再说了啊!   要是被元凌知道我知道了他的情史和秘密,不得灭我的口啊?   朱颜酡即将绕过那棵树走到她眼前。   桃桃正要出手,朱颜酡却站住了:“我知道你在树后,你从前就喜欢躲在树后吓我。”   桃桃:“……”   吗的,元凌以前怎么会有这种爱好?   看他那冷感的模样也不像会做这种事的人啊?   “我可以当做没看见你,也可以放你走,让我再看你一眼,好吗?”   桃桃原本打算趁她靠近再出手,听到朱颜酡这样说,忽然改变了想法。   她靠在树上,一动不动,等朱颜酡走到她的面前。   女人很美,红色的旗袍衬得她身材婀娜,身上带着一股幽幽的香味。   朱颜酡红唇弯起:“真的是你。”   桃桃模拟着元凌的冷酷,漠然地看着她。   “我知道你恨我,换作任何人都会恨我,我不求你原谅,只要能再看你一眼就够了。”朱颜酡朝桃桃走近,她身上的香味飘入了桃桃的鼻子,“当年我也是身不由己……”   她身材丰腴,面容姣美,足以令任何男人鬼迷心窍。   这女人的美简直是造物主的偏心,桃桃要是个男人都未必能把持得住。   “如果不那么做,主人会杀了我,当年我才十八岁,根本不敢违逆主人的命令,暗灵师进入寂静寮后,命就不是自己的了,主人捏死我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要简单。”朱颜酡轻轻贴在桃桃身上,柔情似水,“元凌,现在我想明白了,你带我走吧,监.禁我也好,杀了我也好,只要能和你在一起,就算死在你手里,我也心甘情愿。”   桃桃几乎快要感动了。   如果不是记得罗侯当初对她说过,在所有暗灵师中,朱颜酡是最像寂静之主的那个。   她恐怕真会信了这女人的鬼话。   在迷幻术的作用下,桃桃的声音也和元凌如出一辙:“好感动哦,那你现在就跟我回特调局吧。”   ——好感动哦。   这不像是元凌能说出来的话。   朱颜酡缓缓从桃桃身上抬起头,她距离那张脸只有不过十厘米的距离。   她仔细端详,他和少年时一样俊美无暇,只是更冷酷了一些。   就是元凌本人,她不会认错。   她压下眼眸中的疑虑,双手重新环住桃桃的脖颈,红唇朝她脸上凑去。   对于这样一个极品美人投怀送抱,桃桃当然不会拒绝,她一动不动。   朱颜酡的唇在她脸颊上蹭了蹭:“元凌,你舍得吗?”   桃桃伸手,轻轻抚摸朱颜酡的后颈。   朱颜酡原本在笑,脸色忽然变了:“你为什么没事?”   “你说指你身上的香味吗?”桃桃指尖灵力灌入她的后颈,“神圣净化可以抵御一切超自然毒素,它迷晕不了我。”   朱颜酡听到神圣净化四个字,瞳孔瞬间瞪大。   神圣净化之力却已经经由后颈流入了她的四肢百骸。   噬魂焰火这种天生的阴邪属性对于神圣净化再畏惧不过。   几乎一瞬间,朱颜酡就动不了了。   桃桃在朱颜酡胸口轻轻一推,女人直挺挺地朝后倒下,落进了枯枝里。   “是我想错了。”桃桃拍了拍手,“和老情人相会还要用毒,朱颜酡,你好狠啊。”   她蹲在女人面前,冷笑:“不告诉同伴独自前来,你是为了保护元凌,还是为了抓到他,一个人拿走全部的功劳呢?啧,太恶毒了,有时候人太毒,反而会害了自己呢。”   朱颜酡只能挣动一个指尖,绝美的脸上布满寒霜,连话也无法说出了。   桃桃掏出一把匕首,尖端抵住她的心脏。   通讯器嗡嗡响起,桃桃接起:“元局长,有指示吗?”   听到元凌的名字,朱颜酡冰冷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松动。   元凌:“你没有和其他人在一起。”   桃桃看了眼胸口别的那颗珠子,那是远程透视器,她的一举一动对面的人都可以看到。   “我在做一些必要的事,顺便帮你报仇。”   “留住她的命。”   桃桃笑了:“你是对她旧情未了吗?”   “她在暗灵师中很有地位,能帮我们找到寂静寮的所在和寂静之主的弱点。”元凌说,“出发前,花江在你空间石中配备了计都魂锁,鸣钟人,把她关起来带回来,特调局会感激你。”   桃桃挂了通讯。   煞源藏在朱颜酡胸口的皮肤之下。   桃桃解开朱颜酡的旗袍口子,拿匕首割开了她胸口的皮肤。   那是一团泛着血光的气体。   桃桃用神圣净化之力裹住它。   十几分钟后,煞源被她完全溶解了。   煞尸祖是靠煞源练成的,煞源被毁,它们体内的煞也无法继续活动了。   此时整片荒原上的煞尸祖都如死机一般,彻底无法动弹了。   桃桃给关风与发通讯,要他们尽快穿过荒原。   在将朱颜酡收进计都魂锁之前,桃桃又依样画葫芦,用刚刚南宫尘教给她的那道术法将自己变成了朱颜酡的模样。   她换上朱颜酡的旗袍,走出树林。   南宫尘留在茅屋里守着金佑臣。   其他暗灵师都坐在屋后闲聊,屋里只有崔玄一。   桃桃站在窗前朝里看。   小屋破旧不堪,没有摆设和家具,和她在南宫尘的灵境中所见的一模一样。   只有极其微弱的光线才能透过窗子映进屋里,打在金佑臣苍白的小脸上。   崔玄一嘴里嚼着泡泡糖:“你耍我吗?”   金佑臣手里拿着一叠文件:“我只是想要看清楚条款。”   “看与不看都会死,意义是什么?”崔玄一吐了个泡泡,“不会想要拖延时间等应桃桃来救你吧?到目前为止,蛮荒狱里没有她的踪迹,那个女人真的会为了你来冒险吗?”   金佑臣的目光落在那沓文件上,没有说话。   崔玄一动手戳破了泡泡。   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短裤,在椅子上垂下小腿:“少爷,你要把我的耐心耗得一干二净了。”   他垂在椅边的手甩了下骨鞭,目光阴冷。   就在他想要朝角落里的金佑臣挥鞭时,小屋的门开了。   崔玄一回头:“我说过,不喜欢别人来吵我。”   站在门口的是朱颜酡,那女人懒洋洋地靠在门板上:“这么漂亮的少年,打坏了多可惜?”   “听说你在金斯南身边时,他对你不错。”崔玄一阴冷地笑,“怎么?不光看上了大哥,连弟弟也不放过吗?”   桃桃是来拖延时间的。   金佑臣必须要救,但又不能让暗灵师有机会通知弥烟罗。   因此,要么像朱颜酡一样将他们骗走逐个击破,要么将他们同时制服。   她一个人很难同时让四个暗灵师失去行动力,所以必须要等到关风与他们过来。   崔玄一要对金佑臣不利,她只能先用朱颜酡的模样进来阻止。   “你在屋里太久了,出去透透气吧,我来盯着这小少爷。”   崔玄一从椅子上跳下来,站在了桃桃面前。   他比她矮上一个头,明明看上去还是个少年模样,气质却比邪祟还要阴冷:“是盯着他,还是做别的?朱颜酡,我以为我已经够狠了,你连一个小孩都不放过啊?”   他说完,真的转身出去了。   金佑臣听到他们的对话,虽然竭力掩饰,但是眼神还是出卖了他。   他不动声色地朝角落里缩了缩,同时目光望向一直站在窗边的南宫尘。   他不是来救他的吗?怎么无动于衷?   那女人就要走过来了!   从前他在金斯南的身边见过那女人。   作为金斯南的情妇,她足够美,也足够妖娆。   但对于十五岁的少年而言,就如同一朵浸泡着鲜血的带刺的玫瑰,他不想触碰,也畏惧触碰。   “朱颜酡”坐在崔玄一坐过的椅子上,翘腿打量他。   金佑臣佯装镇定。   可那女人的目光却一直随着他,直白,不加掩饰,还带着戏谑。   难道这女人对自己有什么心思吗?   该不会她从前当着金斯南的情妇,心里却想着我吧?   在面临陷阱的情况下,少爷的小脑瓜胡思乱想着。   还没等他想出结果,女人朝他走过来。   金佑臣想要后退,背后却已经是冰冷的墙壁了。   女人伸手捏住他的下巴。   “长得不错,皮肤很好,牙口也好,就是年纪小了点……”女人的声音里带着笑意,“会让人有犯罪的感觉呢,不过暗灵师本来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会在乎犯不犯罪吗?”   金佑臣手脚被锁着,无法挣扎,认命地闭上眼睛。   要被这个妖艳的女人糟蹋了吗?他的处男之身原本是想要留到桃桃结婚的那一天的。   “还打领结穿衬衫,真是个可爱的小男孩,让我想想,该从哪里下手比较好呢……”   这个恶毒的女人。   金佑臣绝望地想,为什么南宫尘不出手救他?难道是他太弱了吗?   从前桃桃就不许他随便出手,一定是这样!   那个柔弱的男人虽然来了,但是并没有什么用,他根本帮不到他!   在悲伤绝望之际,金佑臣听到墙边的南宫尘轻轻咳了一声。   紧接着,“朱颜酡”捏着他下巴的手松开了。   还不等金佑臣睁开眼,一只吸管插进他的唇间。   他愣了愣。   再睁开眼时,发现眼前那女人的笑容并不似他记忆中的妖艳,而是清朗明澈。   桃桃揉了揉他的头发:“专门给你带的牛奶,尝尝合不合胃口。”   金佑臣这才看见,他唇间的吸管下连着一盒牛奶。   他从前只喝用顶级饲料喂养的从小听着美妙音乐长大的奶牛产下的鲜奶。   对于超市里的x牛x利他别说不喝,就连见都没见过,可是饿了这么多天,吸入口中只觉得奶味香甜。   比起口中的牛奶,面前这女人才更叫他震惊:“桃……”   “嘘——”桃桃说,“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放心,崔玄一不能拿你怎么样。”   金佑臣扑进了她的怀里。   在这里坚持了这么久都没哭,在看到桃桃那一刻眼泪止不住往外流:“我就知道你会来救我。”   几天前,他亲眼看到了父亲的尸体,还没来得及悲伤就被暗灵师挟持了,他身边请来的灵师也都死于暗灵师手下,他被关在这里很久了,曾一度以为自己真要像崔玄一口中说得那样,变成一堆烂肉痛苦地死去。   也盼望桃桃会来,但这里危险重重,他没奢望桃桃真的会来,但她出现了,就在他的眼前。   桃桃摸摸他的头:“不是说自己不是小孩子吗?怎么还要人抱啊?”   金佑臣轻声问:“你会不会有危险?”   桃桃笑笑:“不过是几个暗灵师,又不是没打过,我既然来了,就一定把你平安带出去。”   金佑臣喝完一盒牛奶,桃桃拿起地上的文件看了几眼:“听说你父亲没了。”   金佑臣点头:“是金斯南,暗灵师帮他除掉父亲和我,作为代价,如果我在文件上签字,恐怕以后的金氏财团都会是暗灵师的傀儡了,他们也是人,只要是人就需要用钱。”   “没关系。”桃桃大咧咧地说,“等从这出去,帮你干掉你哥。”   金佑臣打量她:“能不能换回你自己的样子啊?”   “怎么了?”桃桃看着自己,“这女人不漂亮吗?”   “别扭。”金佑臣说。   “忍忍吧,阿与还没来,一会儿崔玄一回来看到是我在这就麻烦了。”桃桃忽然坏笑,“不过让他看到你这么整齐,恐怕也会起疑,得做点什么才行。”   她说着,揉乱金佑臣的头发,又把他的脸掐红了。   要放在平时早就拍掉她的手让她不要把他当小孩子了,可饿了这么多天,早没力气了。   等一切做完,桃桃回头朝南宫尘调皮地笑。   南宫尘只是平静地看着她,她心里忽然咯噔一下,心想不是吧?他连小孩子的醋都会吃吗?   “南宫。”她试探地喊道。   南宫尘回应:“我在。”   一如既往地温柔。   应该没事,桃桃心想。   金佑臣这些天一直绷着根神经,现在桃桃来了,他安心地睡过去了。   听着少年平稳均匀的呼吸声,南宫尘开口了:“原来在灵境中捏我的脸,不是因为我可爱。”   桃桃:“?”   “只要是个小孩子,桃桃都觉得可爱。”南宫尘声音听不出情绪,“只要是个小孩子,都会想捏他的脸,是这样吧?”   桃桃:“不是的……”   她试图辩解:“我也不会走在街上随随便便捏别人的脸啊,我一直把小佑当弟弟……”   南宫尘不说话。   桃桃忽然觉得不该这样,说上一千句一万句也没用。   她走到南宫尘面前,揪住他的两边脸颊轻轻捏了一下:“虽然捏了别人的脸,但还是小怪物的最软了。”   南宫尘依然没说话。   但她看见,他唇角弯了弯。   ……   荒原。   煞尸祖停止了行动,静静地趴在地上,如同一具具失去灵魂的死尸。   关风与三人横跨荒原,朝桃桃所在之处奔去。   萧月图被脚下的石块绊到,幸亏元天空拉住她才没有摔倒。   “你怎么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元天空说,“我背你。”   萧月图:“不用了。”   元天空已经蹲了下来:“这里条件恶劣,前面说不定还有一场恶战,要是受伤了会很难办,上来。”   萧月图伏到他背上,小小的一只并没有重量。   她抱着他的肩头,轻声说:“你总是这么傻吗?”   “什么叫傻?一听你说话我就头疼。”元天空说,“嘴坏得要命,我现在可是在背你唉!”   “不是傻。”萧月图笑,“是天真,行了吧?”   ……   崔玄一出去好一会儿了。   桃桃算算时间,关风与他们应该快赶来了。   小屋的门被人推开,桃桃回头,进来的不是崔玄一,而是行香子。   她脸上纵横交错全是鞭痕,已经伤到了肌肤的深里,无法痊愈,不知怎么搞的。   桃桃猜测,应该是在闽城被她擒住之后回到寂静寮受了什么刑罚。   行香子看着小屋中央椅子上的桃桃,目光停滞了几秒,而后平静地说:“吃饭了。”   她转身出去,桃桃也没当回事。   三秒后,她忽然反应过来。   行香子有虚龙之眸。   她和别人不一样,她看得破桃桃的伪装,甚至能看到角落里的南宫尘。   桃桃从椅子上弹起冲向门口,有人却比她更快一步。   关风与站在门外,一个手刀劈在行香子脖颈上。   行香子本身没什么实战能力,又和关风与差着两株,一下就昏迷过去了,她昏迷之前,手中还拿着一道黑色的符箓,正打算撕开。   桃桃见过这东西。   暗灵师两次在它面前消失,靠得就是这种强大的空间符箓,一旦被撕开,说不定会直接把弥烟罗传送过来。   就知道暗灵师与弥烟罗之间一定有沟通的方式,还好之前她没有贸然行动。   “你们来了。”桃桃撤掉朱颜酡的幻术伪装,掏出计都魂锁,应元凌的要求,将行香子也封在了里面。   关风与低声说:“其他暗灵师呢?”   桃桃:“朱颜酡在计都魂锁里,龙膏烛和雷雨垂在屋后断崖边,崔玄一还没回来,要不要等他回来一网打尽?”   关风与摇头:“行香子迟迟不回去后面两位会起疑,先把他们制伏再说。”   他们有四个人,暗灵师只有两个,并不难对付。   桃桃刚要出门,关风与却拦住了萧月图:“你留在这。”   萧月图攥着手指:“师哥,我不会再……”   “我说,你留在这。”关风与神情冷峻。   萧月图只得点头,和南宫尘一起留在了小屋里。   桃桃、关风与、元天空绕过小屋。   他们身上带有隐链可以屏蔽气息,加上那片荒原是从蛮荒狱入口通往小屋的唯一的路,绝没有人能在不惊动煞尸祖的前提下通过荒原,煞尸祖一直没有动静,说明此刻没有危机,所以暗灵师们并没有很戒备。   小屋之后是一座断崖。   龙膏烛坐在断崖边,雷雨垂坐得离他好几米远。   龙膏烛瞥着那强壮的男人:“你不是我的菜,我也很嫌弃你呢。”   雷雨垂脸色严肃,正架着一只锅咕嘟咕嘟煮着里面的面条:“去叫崔玄一吃饭。”   龙膏烛:“你怎么不去叫?”   雷雨垂依旧板着个脸:“那就让他饿死吧。”   龙膏烛十分赞同:“真是个好想法,那种倒霉孩子,是该饿饿的。”   他面朝悬崖,仰头看天上的夜色:“蛮荒狱只有无尽黑夜,当年被主人丢进这里来历练时我就觉得,它和我们,好像没什么区别。”   雷雨垂:“有空伤春悲秋,不如来煮饭。”   龙膏烛笑了:“伤春悲秋吗?只是实话实说而已。小时候,行香子被主人亲手剜去双眼,痛得在地上打滚,可她已经算幸运了,多少人被植入虚龙之眸后身体承受不了虚龙的力量爆体而亡,她至少能活下来。”   “我和她也差不多,有记忆起就已经跟着主人了,被注入虚龙精血的同伴一个个惨死,只有我活了下来,体内带了一丝龙力。千山翠的家人被主人控制,你吃炉鼎肉长大,说实话,那肉的滋味好吗?”   龙膏烛望着夜空:“你还记得自己的家人吗?我不记得了,一点印象都没有。”   “我们的人生,和这蛮荒狱一样,都是望不到头的漫漫长夜。”   背后雷雨垂没有回应,龙膏烛翻了个白眼:“我说你这个不解风情的肌肉男……”   他一回头,发现不解风情的肌肉男已经倒在了地上。   锅里的面条正沸腾,那个叫应桃桃的女孩站在锅前看着沸水里的面:“好吃吗?”   龙膏烛说:“清水煮面,能好吃到哪去?”   元天空问:“没钱买自热火锅吗?”   龙膏烛瞥着身后的小茅屋:“这不那死孩子还没签字吗,哪来的钱啊?”   “哦。”桃桃冷笑,“既然这样,特调局监.禁室的窗口可以看到白天的风景,犯人的伙食也还不错,去那里吃吧。”   “等等等等——”龙膏烛连忙举起一只手,“应桃桃,冤有头债有主,当初在混沌界,我可是一个人都没杀,我善良得很,甚至还放了这小帅哥一条生路……”   他瞥着元天空,元天空撇嘴:“确实没下死手,但说放一条生路什么的还是有点不要脸了。你那不是贪图我的美色吗?好像跟善良没有半毛钱关系吧?”   桃桃蹲在龙膏烛面前,攥住了他藏在背后的一条胳膊。   在桃桃的怪力之下,龙膏烛的脸色涨红:“疼啊——”   桃桃从他手中拿出一张黑色符箓:“这是什么?”   龙膏烛干笑:“这是符,用来点火做饭的……”   “想害我啊?”   桃桃四株,轻轻松松就拿捏了身为二株灵师的龙膏烛。   她一个肘击将他撞晕,然后将他连同雷雨垂一起收进了计都魂锁。   至此,四个暗灵师都已经构不成威胁,只差不知去向的崔玄一了。   桃桃起身回了小屋:“等他。”   必须要等他。   那符箓暗灵师人手一个,如果崔玄一回来,发现四个暗灵师和金佑臣一同消失了,必然会通过符箓通知弥烟罗。只有等他回来将他也擒获,才能完全阻断这种可能,让弥烟罗无法发现潜入蛮荒狱的他们。   ……   深夜悄寂。   崔玄一看了半晚夜色。   他在蛮荒狱待了大半年,那半年之中,虽然也有邪祟,但天上的星月是很璀璨的。   他在屋里待得气闷,原本想出来辨认天上的星图,却发现天幕已经被邪气遮蔽住,很难看到星光了。   他回到小屋,屋后锅子下的柴火熄灭,那几个人却不在,锅里的面一点没动。   他蹙眉推开小屋的门,屋里一片漆黑,他的眼睛无法辨认事物。   但下一刻,凛冽的杀气已至眼前。   桃夭裹着神圣净化的气息朝他当头劈来,崔玄一背后四株灵脉浮动,极速后退。   桃桃没想到半年之后他已经是四株了,对于敌情的判断失误让她错失了第一击的完美机会。   不过桃桃没有丝毫停顿,和元天空一人一边,追出小屋拦住了崔玄一的去路。   “好久不见。”桃桃眼眸冰冷,“混沌界之难,你和你的老师,都要付出代价。”   崔玄一露出阴冷的笑容,在他孩子气的脸颊上显得格外阴森:“是我小觑你们了,竟然能不声不响穿过煞尸祖包围的荒原,他们四个呢?不会已经被你杀了吧?”   ——咻。   灿金色的光芒破空,直接将崔玄一手底正悄然掏出的符箓射落在地。   他回头,看见关风与手中拉着一道金色的巨弓。   以光属性灵师自身的光芒化弓射箭,射程能达千米,那是元素书中曙之杀的力量。   崔玄一握紧骨鞭,阴郁的视线落在关风与的身上。   不说还有别人,单单只是一个应桃桃就够难对付了。   他可没忘在迷津渡时,她仅凭一株的实力就将他重伤的事。   此刻的应桃桃,已经四株了。   她身边还有同伴,他几乎毫无胜算。   桃桃抬起桃夭的剑尖,直指崔玄一的咽喉。   可是崔玄一唇边依然带着笑,目光不离关风与。   他能看出那男人手中的光之箭已经搭上了弦,满蕴着杀机。   他笑得更灿烂了:“师哥,你舍得杀我吗?”   桃桃持剑的手一颤。   ——他口中在叫师哥,目光却落在了关风与身上。   桃桃出现了一刹那的失神。   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崔玄一豁然出鞭。   那一鞭凝聚了他的全力以及幽冥之暗的气息,重重地抽在桃桃持剑的手腕上。   桃桃手腕一痛,桃夭没有握住,掉到了地上。   崔玄一转身遁入丛林,几个呼吸间就消失不见了。   “桃桃——”关风与见她手腕被骨鞭划伤,冲了过来。   桃桃回头看,崔玄一已经不见踪影了。   她此刻脑子像被一柄巨锤砸过,嗡嗡得让她听不到任何的声音,更没有去追崔玄一的力气。   眼前浮现起混沌界的大火与死尸,耳边响起罗侯曾经对她说过的话。   头脑之中似乎出现了幻听。   崔玄一的那句师哥一直在耳畔重复、循环。   桃桃脸色苍白,盯着关风与英俊的面孔:“崔栩一,是你?”   元天空脸色也唰一下地白了。   萧月图站在关风与的背后,咬住嘴唇。   南宫尘解了金佑臣的绳索,两人站在窗边。   南宫尘沉默地看着眼前的一切,金佑臣刚睡醒,不清楚发生了什么,茫然地搓着眼睛。   关风与沉默。   荒原之上的风声停歇,万籁悄寂。   过了许久,他承认:“是我。” 第202章   我最信任的人,他骗我。   记忆中, 童年是黑色的。   或许不能叫童年,该叫幼年。   童年,孩童, 童真。   带“童”这一字眼的的词,总叫人联想到蓝天白云下孩子无忧无虑的笑脸。   那是他别说触碰,就连梦中也不会去梦到的东西。   寂静之地里, 有一个地下洞穴。   漆黑, 深邃, 终年被阴潮的气息笼罩。   每隔一段日子,他都会被丢进洞穴内,连同着一起被丢进来的,还有他叫不出名字的邪祟。   开始是几只。   他在洞内拼命奔跑, 躲避。   赤着的脚板被尖锐的石子刮得鲜血淋漓, 最终还是难逃被邪祟抓住折磨的命运。   后来他跑得更快了。   在邪气的压迫之下, 身上爆发出不知为何物的光芒。   光芒能驱退邪祟, 他渐渐有了反抗之力,邪祟又增加到十几只、几十只。   洞穴之中的阴森痛苦没有尽头。   每当伤痕累累, 他就会被人从洞穴里带出, 像垃圾一般被丢到阴黑的角落里。   没有人看他。   没有人在乎他身上的伤是否致命。   曾经很多次他以为自己快死了,可每到最后, 又奇迹般地康复过来。   他曾在意识模糊之际, 听到两个声音在不远处交谈。   空灵的声音:“那孩子会死。”   一个甜腻的女声轻笑:“天命之人是那么容易死的?”   “他才十岁, 何必着急用邪祟的压力逼他修出灵脉?”   “李鹤骨和李三九都在找破魔之光, 年纪大了再送去, 他们不会疑心吗?”崔故伶全身裹在紫袍之中, 柔媚地笑, “什么天命之人, 还不是一只被我攥在手里的虫子,只要将他攥紧,无论灵师的命运,又或是邪祟的命运都会被我一同攥住。”   “你别忘了,藏灵身就在清风观,一旦栩一的力量觉醒,你我都控制不住他。”空灵的声音说道。   崔故伶声线低低的:“李鹤骨虽然早我一步找到了藏灵身,但以他的为人,你相信他会亲手将一个无辜的生命送给天命之人献祭吗?就算他能,应桃桃……”   她声音骤然变得阴冷:“……我不会让她活过十八岁,崔栩一不会有机会觉醒力量,而应桃桃,她的灵魂永生永世都会被镇压在十方炼狱之底,阿修罗海才是她的永恒的宿命。”   她话锋一转:“弥烟罗,你这是什么表情?你是在心软吗?邪祟也会对人类心软?”   弥烟罗淡淡道:“除非必要,不动杀意,杀意横生,迟早会反噬自己。”   “何来反噬?”崔故伶低低地笑,“我可是那群庸碌愚蠢的灵师与凡人的救世主啊,以极少数人的代价维系这世间的平衡,他们该好好谢我才对。”   他的意识并不清醒,所以哪怕声音就在耳畔,他也只听见了零星的字眼。   那两个声音在谈论他,在叫他的名字。   崔栩一,这是他的名字,但他不喜欢。   女人是这片寂静之地的主人,残忍而傲慢。   他曾很多次见过,她无聊时虐杀凡人,亲手剜出一个个孩童的双眼,又坐在血肉累积的尸堆上,舌尖从面具之下的唇中探出,诡秘地舔舐指尖的鲜血。   被冠以她的姓氏,是一件令他厌恶,又觉得不幸的事。   所以他极少开口和她说话。   对此,她也会表达愤怒,给他几记耳光、将他踹得口吐鲜血,又或是把他丢到邪祟的地穴里,关到她心情好为止。   没人敢接近他,也没有人敢同他说话。   不光因为主人不喜欢他,更是因为他常年一身狼狈的脏污与鲜血,还有眼眶下那形如恶鬼般的胎记,让人觉得害怕。   十二岁那年,他终于得以离开寂静之地。   离开之前,女人走下高台,将一条暗红色的小虫放到他的手腕。   那滑腻的,长着十颗诡异头颅的小虫钻进他的血管,奔向他的心脏。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它在他的身体内游走、蠕动。   过往身体的痛苦的总和相加也不如此刻体内那不可名状的疼痛清晰。   他跪在地上,几乎窒息。   “十首噬心蛊分泌的体.液可以融化的你的血管、皮肤,只要时间足够,它甚至可以从里到外将你一点点融成血水与肉块。”女人面具之下的唇弯起残忍的弧度,“所以,别想逃。”   ……   清风观与寂静之地是两片截然不同的天地。   一个暗无天日,一个却有朝阳、落日与分明的四季。   这里可以看见春花冬雪,能闻到山间翠林中新绿的气息。   还有那个女孩。   菖蒲花。   那是关风与第一次听到这样的形容。   虽然身上已经不再沾满脏污与血迹,可他还是有意识地避开用胎记的那一边脸去面对别人。   ——那是叫人觉得丑陋与恐惧的东西。   桃桃发现了他这个习惯。   某天,她跑去山上采了很多紫色的花回来,将它们放进药臼里捣碎,捣出一堆紫色的汁液。   她用毛笔蘸着汁浆在自己眼眶周围涂了满满一圈。   又趁李三九午睡时在他脸上也涂了一块。   李三九睡醒后要去洗脸,她不准:“我们不是一个师门吗?”   女孩声音稚嫩,天真地说:“一个师门就要长得一样啊!!!”   黏黏的花汁贴在脸上很不舒服。   李三九踹开桃桃走向院里蓄水的缸。   女孩抱住他的腿不准他去,李三九压根不理她,拖着她走了半个院子。   桃桃那有些不合身的小道袍把院里地上的灰尘蹭得干干净净,还不肯撒手。   关风与看着眼前的闹剧,开口:“师姐,我没关系。”   桃桃不听,在院子里撒泼打滚,终于把李三九吵烦了。   他指着地上的女孩臭骂道:“你个死丫头是来找我讨债的吧?!”   骂归骂,李三九却真的没有洗脸,任由那圈紫色的东西在脸上糊了一个星期。   而那女孩,她会故意在他面前晃来晃去,毫不避讳地把花花紫紫的脸对着他:“阿与,你觉得我难看吗?”   从前认为这样的自己丑陋,可当女孩脸上也糊住了紫色的一层,关风与却不觉得她丑。   相反,这世间任何的美好都不足以形容她。   他说:“不。”   桃桃笑了:“我也不觉得你难看。”   那之后,李三九对他的态度也变了。   从前虽然默许他住在道观,但李三九对他总带着一些戒心与疏离。在女孩的强烈要求下,李三九接纳了他,只是在一个夜晚把他叫到自己的房间。   “你应该知道,如果不是桃桃,我不会留你。”李三九眼眶周围那花的汁浆已经掉了一半,看上去有些滑稽,可他神情却严肃得令他不敢直视,“我把桃桃当成亲生女儿,所以绝不允许这世上有人伤害她,包括你。”   关风与心想,我怎么可能伤害她?   这辈子都不可能。   李三九话说完,看见女孩抱着枕头趴在门口。   “滚。”他说,“都多大了还要我陪你睡,要不要脸?”   “又不是睡一张床。”女孩鼓着嘴巴,“我睡床上,师父睡地铺。”   李三九气笑了:“果真是来讨债的。”   他指着关风与:“你去陪她吧。”   因为过去的经历,到了晚上女孩就会本能地害怕,不敢一个人待在屋里。   她抱着枕头回屋。   时值盛夏,关风与将褥子搬到她窗外的廊下。   “阿与。”女孩穿着一条奶白色的睡裙,从窗上探出个小脑袋,“你一晚上都会在吗?”   关风与应了一声。   桃桃这才睡下。   她安静地躺了一会儿,又叫:“阿与?”   他回道:“在。”   于是女孩安心地睡了。   夏夜燥热,不开窗会热。   开着窗,山间蚊虫却又很多。   她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安稳。   关风与起来,拿着一把破旧的芭蕉扇站在窗外的廊下替她驱赶蚊子。   他整整站了一夜。   十二岁的少年对于很多东西的定义并不明确,许多懵懂的感情也是后来才找到了确切的定义。   如果非要精确,应该是那一天。   细雨绵绵,雨水打在芭蕉叶和屋檐青瓦上的声音淅淅沥沥,往日宁静的道观变得嘈杂了。   十三岁的桃桃趴在窗边看雨,手头放着一小碟他剥好的瓜子仁。   他正在做木工,刻得是她的模样。   他将雕好的小人头放到她面前:“在想什么?”   “在想邪神。”桃桃目光落入渺远的云雾之中,十分认真,“你说,邪神会长什么模样?八只脚四只眼,站起来比泰山还高,挥一挥手就会日月无光,还是像鬼片里演的那样,头发滴血,舌头伸得老长?”   关风与当然听过邪神新娘的传言:“你会跟他走吗?”   桃桃托着腮,乏味地说:“如果长得好看,可以考虑啊。”   关风与沉默了,他刨了会儿木花,心里那股酸涩却无论如何都无法消敛。   那是他第一次开口说那样长的句子。   “听师父说,大多数鬼魂死时的形象就会幻化成他死后的模样,如果他是吊死鬼,那很有可能会长着长舌头,如果是跳楼、车祸,或者别的死法,可能连完整的一张脸都没有。”   “这样,你还想跟他走吗?”   桃桃丝毫没有被吓到,她专注盯着窗外的雨,声音懒洋洋而明朗:“只要是他,就可以考虑。”   在明白自己心意的那一天,同时也明明白白地失去了。   那不是他的东西,心里也没有他,那日的关风与这样告诉自己。   十八岁后,他下山游历。   以为这样可以让自己的心静下来。   可即使是这样,那日夜萦绕于心尖的影子还是清晰如旧。   许多年后,他才彻底醒悟。   在这一生中,有些人,是注定忘不掉的。   ……   关风与每年回一次寂静寮。   每一次寂静之主问起他混沌冢与清风观的事,他的回答都是,不知道。   寂静之主厌恶他嘴硬,操纵十首噬心蛊让他痛不欲生。   可她也始终不敢真的杀了他。   一枚成功潜入到混沌冢的棋子,就算此刻不受控,未来也还是有用。   每当他冷汗淋漓、浑身颤抖走出寂静寮时,总能看到崔玄一站在门外。   十二年。   关风与在寂静之地生活了十二年,说过的话寥寥几句。   这其中,大多数的话给了眼前这个漂亮的男孩。   第一次见到崔玄一时,他很年幼,被丢进蛮荒狱历练茫然无措,拽着关风与的衣角不肯撒手。   这让关风与想起了曾经的自己,于是保护他、背着他走出了蛮荒狱。   最初崔玄一很依赖他,只是人总归是要走上不同的岔路。   “师哥。”   当年,在亲眼见到那女人随手杀死几十个无辜的凡人之后,男孩问他:“他们为什么要惹老师生气?”   男孩小小的双眸里已经蕴染了和那女人一样的血腥气:“让老师生气的人,都该死。”   此时崔玄一站在他面前,抱着双臂,问出口的话一如当初:“师哥,你为什么要惹老师生气?”   关风与漠然,从他身边经过,没有再说一个字。   ……   桃桃生日那夜,关风与的飞机晚点。   在完成了混沌冢的驱邪任务之后,夜色很深才回到了清风观。   什么邪祟的新娘,什么活不过十八岁,他不信。   只是就算不信,也要回来的,这是她成年的日子,他该回来。   山路很长,还下起了暴雨。   当他踏入清风观的那一刻却看见李三九因为毒酒七窍流血失去了气息,而桃桃也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寂静寮的暗灵师站在院子滂沱的雨中,崔玄一站在人群的最后。   见他回来,崔玄一也很诧异:“师哥?”   “你做了什么?”关风与声音沙哑而冰冷。   崔玄一察觉到他的情绪,沉默了片刻,故作轻松地耸耸肩:“是老师说要她死,师哥,你不会又要违背老师的意思吧?”   暴雨滂沱,关风与耳里只听到一个“死”字,其他一切都被湮没在了雨声里。   六道心镜从他手中浮出。   一半的暗灵师被他就地诛杀,鲜血刚一落地就被暴雨冲刷得不留一丝痕迹。   崔玄一被他伤得狼狈:“崔栩一,你疯了吗?”   大概是疯了吧。   如果不是崔玄一带着十首噬心蛊的雄虫,催动雄虫让他体内的雌虫开始噬咬,让他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剩下一半的暗灵师,包括崔玄一,都会通通消失在这瓢泼的雨中。   绞痛过后,再清醒时,关风与身处寂静寮的暗室。   他手脚都被铁链锁住。   崔玄一手中握着骨鞭站在他的面前:“十首噬心蛊之所以在我手上……”   关风与头脑昏沉,满脑子都是那夜的雨声与惊雷,他抬眸,幽不见底:“她人呢?”   “……是因为我哀求老师,让她把雄虫交给我,我不想她再折磨你,可是那晚你竟然连我也要杀。”崔玄一将话的后半句说完,漂亮的眼眸暗沉下来,“为了那个叫应桃桃的女人,你要杀我?崔栩一,你才是那个最没有心的人。”   关风与双眸之中只有漠然。   崔玄一凝视他很久,忽地残忍笑了:“她死了。”   少年轻声呢喃:“永远都不会再回来了。”   被囚禁在寂静寮受刑那两个月,是关风与人生中最暗无天日又漫长的时光,比之幼年更令人窒息。   她死了。   那个会抱着一盆花站在他面前,说他是菖蒲的女孩。   那个踩着板凳为他煮药,将自己最后一颗奶糖塞给他的女孩。   那个明明很小却总喜欢自诩为师姐的女孩。   那个会在脸上涂抹花的汁浆,在地上打滚要求师父也照做的女孩。   那个经常贪嘴又懒得自己剥壳,总是用师姐的威压让他剥瓜子的女孩。   比炼狱更深重的痛苦,是久经炼狱到过天堂,又狠狠跌落进泥泞。   令人窒息。   ……   两个月后,他一身伤走出寂静寮,根据线索去到了酆山。   本以为是场徒劳无获的旅途,却没想到她真的还活着,用着另一张脸,和从前一样警惕着生人,没心没肺又懒洋洋的。   只要活着就好。   能好好地活着,更好。   十首噬心蛊虽然被李三九短暂地压制,但留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修炼释迦录不需要让她知道,他原本的身份更不需要,如果注定天不假年,那么桃桃一辈子都不会知道他的过去。   可当这层身份被崔玄一揭开,关风与看到桃桃眼中一瞬间层层破碎坍塌的信任后,忽然慌了。   她没有去追崔玄一,僵硬地站在那,与他对视。   那一瞬间,关风与在她眼中看到了很多他能懂却无法形容出来的东西。   “桃桃……”   他伸手去拉她,被她甩开。   他再次伸手,桃桃一记耳光甩在他脸上。   桃桃音调平静,却带着细微的颤抖:“混沌冢的奸细始终查不出来,罗侯说唯一有可能的人就是你,我没信过,关风与,崔栩一,骗我很有趣吗?”   那一耳光很重,她没有收敛力气。   关风与嘴角渗出血,他屈指抹掉。   关风与如同被冰冻住,静止了许久,才哑着嗓子开口:“我从没做过伤害你的事。”   “放走行香子的人是谁?”   “我。”   “为什么?”   他不说话。   桃桃:“引暗灵师入混沌界和特调局的人又是谁?”   他望着桃桃。   她从小就护短,对亲近的人总是格外容忍。   如果换作别人,恐怕根本没有机会解释些什么。   可他依然没有说话。   蛮荒狱的风凉,呼吸都泛着冷气。   桃桃竭力控制住身体的冷颤。   崔玄一那一骨鞭抽开了她的血肉,露出了手腕的骨头,但她感受不到疼痛,只觉得很冷。   她沉默了很久,在这一方天地中,每个人的呼吸声都能听得清楚。   “滚吧。”许久后,桃桃用她自己都没想到的嘶哑的声音说道,“别再让我看见你。”   这一瞬间,她疲惫极了,什么都不想做,转身离开。   关风与攥住她没有受伤的那只手腕,用力之大,让她骨头发痛。   “你不信我。”   他呼吸的声音很重,每咬出一个字音都像是用尽了全力。   “如果我真要害你,在混沌界为什么赶回来救你?如果要害你,又为什么动手替你除去暗灵师?应桃桃,我是骗了你,是瞒着你,但我们认识十年了,这十年里,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真不清楚吗?”   桃桃没有说话,手腕被他攥住的痛意一点点朝上蔓延,让她无法忽视。   关风与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漠、不近人情,却又在她面前乖顺得近乎温柔。   山上的红薯烤完了,可以叫师弟去买。   在山上玩累了,可以叫师弟背。   打坏了师父的砚台,可以栽赃给师弟。   ……   他会答应她一切合理又或不合理的要求。   师弟一定是上天看她太孤独了送她的礼物,小时候的桃桃总是这样觉得。   可当有一天,她发现那礼物是有代价的。   年少时一起长大的本该珍贵的情谊在这一刻却成了利器,一刀一刀扎在她心口,叫她喘不过气。   就是因为从前对他是一个怎样的人太过于相信和笃定,在这一刻才会格外失望。   这一刻桃桃什么都不想说,只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一会儿。   她甩开关风与的手,背后传来噗通一声。   “师哥——”   “与哥——”   萧月图和元天空的声音同时响起。   桃桃回头,鲜血从关风与的口中涌出。   他跪在地上,呕出一口令人心悸的血色,锋锐的目光却死死盯着桃桃。   桃桃沉默地与他对视,他的眼神渐渐黯淡,终于撑不住昏迷了过去   “不是师哥——”萧月图冲过来扶住关风与,崩溃地喊,“是我——”   “放走行香子是因为他体内的十首噬心蛊,如果不放,那虫子会把他蛀空,混沌界许多灵师都去过,位置根本不是秘密,随便抓一个灵师就能问出来,至于特调局的事……”萧月图小脸流下了两行眼泪,“是我说的。”   “我在东区实习,是我告诉寂静之主十方璞的碎片很可能在研究所。”   “师姐。”萧月图声音嘶哑,“你别怪师哥,他什么都不知道。”   在这阴云之下,寂静的人又多了一个。   元天空怔怔看着她,很久后他才反应过来,用一种平静到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语气问:“什么嘛,你是千山翠?”   萧月图:“……对不起。”   转眼间,塌房又轮到了自己。   元天空晕头转向,不知道该看什么,该说什么,手也不知道该放在那里。   一会垂在身侧,一会又抬起抵在太阳穴上。   他反复呢喃那三个字:“千山翠?”   金佑臣彻底醒了瞌睡,他抿唇:“现在该怎么办?”   富贵也担忧地停在窗台上。   南宫尘望着桃桃流血的手腕,轻声说:“那不是小孩子该考虑的。”   桃桃脑袋一阵眩晕,她不想留在这里了,于是绕开所有人,独自走到屋后的断崖边。   暗灵师煮的面条烂在了锅里,她看得心烦,一脚把它踢翻了。   熄灭的火堆里扬起灰烬,蒙蒙地洒在周遭,叫她更烦了。   桃桃坐在断崖边朝下望,下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黢黑。   “人心怎么会是这样。”   南宫尘坐到桃桃身边,听她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小师弟他很在乎你。”他抬起她受伤到见骨的手腕。   桃桃:“他骗了我十年,他看着我憎恨暗灵师,看着我想尽办法去查混沌冢的奸细,看着我疑惑地问他为什么行香子会活着,却对我只字不提。”   “出身寂静寮身不由己我不怪他,我知道他不会真的伤害我,要是他亲口告诉我,我甚至未必会生气。”   “可如果今天不是崔玄一喊得那声师哥,他或许会永远瞒我下去。”   桃桃低头伤口,那里的疼痛并不清晰。   与之相比,胸口的沉闷才叫人喘不过气:“我最信任的人,他骗我。”   富贵飞来,羽毛舒展,身上出现了道道灿金色的花蕊,它挥动翅膀,花蕊从它身上落下。   南宫尘撷着一瓣花蕊贴在桃桃的伤处:“也许,他只是想在你面前,做一个干净的自己。” 第203章   祝你以后的人生顺遂,千山翠。   桃桃望着南宫尘。   “对有些人而言, 欺骗是件很耗心力的事,比坦诚更难,不是想要说谎隐瞒, 只是因为在乎。在乎你的感受,在乎你对他的看法,想要在你心中尽可能地完美, 所以不敢开口。”   桃桃:“你好像很了解他。”   “小师弟是个很简单的人, 他在乎的东西很少, 所以无论做什么,初衷也不会太多。”   崔玄一那一鞭用了全力,幽冥之力即便是月蕊雉的力量也难以彻底消抹,伤口无法完全愈合。   南宫尘撕下长袍的一缕, 裹住她手腕的伤处:“我也骗过你, 在渝城的废弃工厂, 记得吗?”   桃桃记得。   他刚回到她身边时, 说自己对于炼狱之门为何破碎一无所知,说那不是她要承担的因果。   那夜人偶师却说, 是他亲手击碎了炼狱之门。   桃桃追问, 他才承认。   “那你呢?”桃桃问,“你是个简单的人吗?你的初衷又是什么?”   “我也是个骗子, 比小师弟要可恶得多。”南宫尘漫不经心地笑, “或许桃桃有天发现了我的真面目, 会比现在还要生气, 会永远都不肯原谅我。”   桃桃凝视着他:“除了十方炼狱之门, 你还有什么瞒着我?趁我现在脑子麻了, 一起说吧。”   南宫尘垂下眼睫:“今天是小师弟的主场, 我就不凑热闹了, 时间还很长,慢慢来吧。”   ……   元天空靠在荒原边际的石头背后,呆呆地站了很久后,掏出一罐可乐。   这是进入蛮荒狱前萧月图非要塞到他空间石里的。   她说心情沮丧就会想要吃垃圾食品,让他也带一些。   元天空本来以为这一路奔波不会有时间沮丧,没想到竟然真的有机会用上。   金佑臣走过来:“你没事吧?”   元天空掏出罐可乐给他,却被嫌弃了。   金佑臣高傲地扬起下巴:“笨蛋,少爷怎么可能喝碳酸饮料啊?”   元天空笑了笑,收起可乐:“你记得小时候发生的事吗?”   金佑臣静静地待在他的身旁,没有说话。   “我记得。”元天空含着一口可乐,感受气泡在舌尖跳动绽开。   直到舌头麻了,他才咽下去:“曾经忘过一些年,后来记起来了,那画面一点都没有褪色,更清晰了。”   “我十岁那年,元凌带回一个姐姐,她穿着红色长裙,送我蜡笔小新的影碟,还摸我的头,漂亮又温柔,所有人,包括爸妈都悄悄对我说,她以后会是我的嫂子,我开心得不得了。”   “元凌喜欢她,爸妈喜欢她,我也很喜欢她,谁会不喜欢她呢?”   “可朱颜酡践踏了所有人的真心。元凌他从前意气风发,很喜欢笑,不是现在这样的。”   可乐喝了一口,索然无味。   元天空随手把剩下的浇在了地上。   金佑臣同情地看着他,元天空问:“你这是什么眼神?”   金佑臣说:“朱颜酡她,好像也是我哥的女朋友,不过金斯南也算不上什么正经的哥。”   元天空:“……”   他苦笑:“你看,暗灵师就是没有心的。”   “十年前灾难的每一帧我到现在都记得,噬魂焰火裹着我的父母,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扑杀着灵师,比电影里的场景更接近末日。那时我被大人保护着,心想,有朝一日我一定要成为世界上最好的灵师,让这世界上的暗灵师与邪祟无处遁形……”   “……愿望还没实现,却和我哥跌进了同一个坑里。”元天空轻声道,“不,不该这么说,我哥至少是有人在坑上埋了陷阱设计他,我是自己主动跳下去的,甚至没用那坑说一句话,像个傻子。”   他手下一个用力,将可乐瓶子捏扁了。   那天在特调局,为什么煞尸祖冲入人群不捉别人,偏偏捉走了萧月图?   如果这个时候他再不明白,那就是真傻了。   暗灵师根本不可能杀萧月图,他们只是用她为饵逼迫他打开黄泉九落塔。   而他,竟然也真的照做了。   “不是像。”他改口,“是真的傻。”   金佑臣安慰他:“谁一辈子没做过几件傻事呢?”   元天空:“年纪不大,张口闭口就一辈子的,倒像个小大人。”   “你不是问我记不记得小时候的事吗?”金佑臣说,“全都记得。”   “我记得母亲的样子,父母的争吵,还有金斯南被父亲带回家的来那天发生的一切。”   “你傻吗?只怕我比你更傻吧,你不清楚她们是暗灵师所以被骗,可是我,母亲早就告诉我不要相信金斯南,小时候的我不懂,傻傻地跟在他屁股后面玩,真把他当成哥哥……”   “……后来他在母亲的车上动了手脚,又几次三番地派暗灵师杀我。”   金佑臣说这些话的时候小脸严肃,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完全看不出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人总是要被打碎几次天真才能长大,这都是必须经历的。”   元天空摸摸他的头:“少爷,你到底十五岁还是五十岁?年纪不大,道理不少。”   “谁想跟你讲大道理啊?”金佑臣撇嘴,“只是桃桃那里我插不进去,要不才懒得过来陪你,我还记得你把我挂在树上的事呢。”   他拍掉元天空的手:“别摸我头,又不是小孩子了。”   元天空笑了。   ……   断崖边风声呜咽。   桃桃低头,沉默地看着已经被南宫尘包扎好的手腕。   南宫尘:“担心就去看看吧。”   桃桃嘴硬:“谁担心他了?寂静寮的人吐不吐血和我有半点关系吗?我还在生气呢。”   南宫尘:“十首噬心蛊不仅撕咬内脏,体.液也带有腐蚀性,一旦被真正催动,是能要人命的。”   十首噬心蛊,刚才桃桃从萧月图嘴里听到了这个词。   但当时她整个人都被怒意包裹,根本没心思仔细思考。   “十首噬心蛊?”桃桃问,“他吐血是因为这玩意儿?”   南宫尘点头。   桃桃嘟囔道:“人活着我还能找他算账,要是死了我找谁去?”   她起身走进小屋。   萧月图抱膝靠在墙壁上,听到桃桃进来的声音,她豁然站起来:“师姐……”   “别叫我师姐。”桃桃冷淡道。   她走到关风与身前,他躺在小屋的地上,脸色煞白如纸,浑身冰块一般,没有温度,也几乎没了呼吸。   和当初在混沌界他昏迷时的状况一模一样,但看上去比那次更严重。   萧月图嘴唇颤动,声音沙哑:“对于寂静之主而言,师哥是难以控制的变数,所以他体内一直有十首噬心蛊的雌虫,只要催动雄虫,雌虫就会有所感应在他体内产卵、撕咬、分泌体.液,上一次在混沌界他昏迷也是因为十首噬心蛊,这次的情况比上次还严重,如果不能快点解决雌虫,他会没命。”   桃桃:“上一次怎么治好的?”   萧月图:“我不知道,师哥他很少和我说起自己的事。”   “是李道长。”元天空的声音从背后传来,“李道长从昆仑山上取回来一种可以迷惑雌虫的替代品,但是那只虫子只能续与哥半年到一年的命,除非找到雄虫才能彻底取出他体内的雌虫。”   桃桃:“师父什么时候回来过?你一直到知道阿与体内有噬心蛊?”   元天空点头:“就在你回混沌界那天,是李道长不让告诉你的,与哥也不让我说他体内有噬心蛊的事。”   桃桃已经被接二连三的事情冲击得没有力气想别的了,她问萧月图:“雄虫在哪里?”   萧月图摇头:“没人知道。”   桃桃取出关押暗灵师的计都魂锁,随便放出来一个。   龙膏烛是被打昏了放进去的。   桃桃几巴掌扇在他脸上,直接把人扇醒了。   他环顾四周,有些搞不清楚状况。   桃桃开门见山问道:“废话不多说,十首噬心蛊的雄虫在哪?”   龙膏烛茫然:“什么虫?”   桃桃掰住他的手腕反折到身后,他痛叫起来:“停停停——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给个提示啊!”   “关风与,也就是崔栩一体内的十首噬心蛊,解药在哪?”桃桃手下又用了一分力。   龙膏烛叫得凄惨无比,又十分讶异:“你说什么啊……关风与是崔栩一?真的假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啊啊啊,你去问崔玄一啊——”   “他可能真不知道。”萧月图说,“师哥的身份在寂静寮很神秘,除了寂静之主就只有崔玄一和我知道,以龙膏烛的地位不会知道十首噬心蛊的下落。”   桃桃松开龙膏烛。   龙膏烛揉着手腕:“就是说,我也不是那种舍得让帅哥受苦的人。”   桃桃掏出一张地图放在地上,她指着北边一座高山:“你们的主人,是不是在这个位置?”   龙膏烛眼神闪烁。   桃桃冷漠:“长着嘴巴不会说话,拖出去丢到后面的悬崖里吧。”   元天空就要动手。   “我说我说——”龙膏烛说,“方向是没错,但更具体的我真不知道,主人要做什么,只有崔玄一知道。”   桃桃把他打晕装回计都魂锁。   她又依次放出了朱颜酡、雷雨垂、行香子,问了相同的问题。   朱颜酡闭嘴不言,只是用柔情似水的目光望着元天空:“小天,你舍得伤害姐姐吗?”   元天空拧着眉,桃桃扬手给了她一耳光。   她的一巴掌连关风与都受不住,别说眼前这看似娇软的美丽女人了。   朱颜酡半边脸当即肿了,她舔了舔渗血的牙尖,笑得既媚又冷:“落在你的手里大概不会有活路,应桃桃,就算我死,我也会拉一个人一起下地狱,关风与看起来就很不错。”   雷雨垂只是用麻木的目光扫视着众人,一言不发。   而行香子。   本以为她也不会说话,可当她目光落在慵懒靠墙站着的南宫尘身上时,身体竟然微微地颤抖起来,像是见了这世间最为恐怖的东西,根本控制不住恐惧的流露。   行香子说:“我曾在崔玄一手中见过十首噬心蛊,当初关风与放我走,就是因为崔玄一催动了十首噬心蛊。”   刚刚崔玄一离开后,关风与体内的噬心蛊才发作。   所以像行香子说得一样,雄虫很有可能是由崔玄一在操纵。   崔玄一用来联系弥烟罗的符箓被关风与一箭射落了,他此时虽然逃离了,但没了符箓,短时间内无法将他们的消息通知给弥烟罗。   弥烟罗在北边,他这一路只可能往北边去。   无论是寻找弥烟罗,还是寻找崔玄一都要继续向北。   桃桃将通讯器拨到了罗侯的频道:“你们到了吗?”   罗侯:“快了,越朝北边靠近邪气就越浓,这里山很高,花江正在探查弥烟罗的具体位置。”   桃桃看着地图:“先别急着动手,从我这里出发到北边,中途会经过一座很窄的山间峡谷,峡谷是我与弥烟罗所在位置之间的唯一通路,你们堵住那里,一旦看见崔玄一,把他给我拦下,不能让他通过去给弥烟罗报信。”   “崔玄一也在蛮荒狱?”罗侯问,“他长什么样子?”   桃桃:“小匡见过他。”   “其他事以后再说。”桃桃挂了通讯,把金佑臣丢给元天空,“先去和罗侯他们会合,你带着小佑。”   她刚要将行香子收进计都魂锁中,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她蹲在行香子面前,打量她那一双灰色的双眸:“虚龙之眸,是吗?”   行香子除了望向南宫尘时,其余时候目光都还算平静。   她本身样貌就清苦,脸上纵横交错的鞭痕更显脆弱,她苦笑:“这双眼带给我的痛苦太多,想要,就拿走吧。”   ……   桃桃抱起关风与。   元天空将金佑臣拉到自己面前,跟着桃桃走出屋子。   萧月图想要跟来,他回头:“与哥是因为噬心蛊,你呢?”   萧月图咬着嘴唇,没有说话。   “别跟了。”元天空说,“混沌冢桃桃说了算,她可以做主原谅与哥,但特调局我说了不算,霍老师和花江都在,要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告诉我哥,你的后半生就不是监.禁那么简单了,你走吧。”   “对不起。”她低低道,“没想过要伤害你。”   “是我自己笨。”元天空低垂着眼,“元凌以前跟我说,女人是绚烂却有毒的蝴蝶,碰一碰都可能被伤到,我没听进去哥哥的话,是该得点教训。祝你以后的人生顺遂,千山翠。”   萧月图站在原地,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轻轻呢喃:“也祝你顺遂,小天。”   ……   罗侯一行人距离桃桃所说的那处峡谷并不远,用了两个小时就赶到了峡谷中。   花江放出无人机探查,其他人坐在隐蔽处休息。   庄晓梦依旧找了一株有灵智的植物施展迷蝶引梦。   这一次,她看到的不止是植物的恐惧,还有三百年前发生过的画面。   “这处峡谷是弥烟罗诞生的地方。”庄晓梦喃喃道,“蛮荒狱中凡人累积百年的怨气,邪祟累积了千年的尸骸,在森森白骨中,诞生了一团魔气,它被削弱过、击散过,却从未死亡,我们杀不死它……”   罗侯:“为什么?”   庄晓梦:“它是蛮荒狱的灵魂,只要蛮荒狱还在,它就能反复地从蛮荒狱中重生,除非,蛮荒狱崩塌。”   罗侯:“蛮荒狱一旦崩塌,申城就完了。”   庄晓梦再睁开眼,浑身冷汗淋漓:“罗侯,这里似乎不对劲。”   罗侯掐灭手中的烟。   峡谷里听不到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风都吹不进来。   花江的无人机从天上下来。   他检查数据,却发现什么都没探测到。   不光是弥烟罗的气息,就连周围的地形与邪祟都没有传来任何的图像。   所有人都察觉出这里的古怪了。   王得宝:“有个问题我一直想不明白,弥烟罗为什么选择将少爷放在东边的荒原尽头?它本身那么强大,把人质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不是会更保险吗?”   罗侯蹙眉:“除非这条峡谷才是弥烟罗想引我们到达的地方。”   霍迪一贯吊儿郎当的神情也严肃了:“我们进入蛮荒狱后有千百条路可以走,它很难确定我们的位置,但这条峡谷是少爷所在处与弥烟罗所在处的唯一通路,只要将少爷放在那,应桃桃必然会去救,再之后,她只能通过这条路去到北边。”   匡清名:“既然这里是弥烟罗的诞生地,那么对于闯入这里的外来者,它应该能感受到吧?”   罗侯:“它想将我们困在峡谷里。”   说话间,周围在一刹那中弥漫起伸手不见五指的浓郁瘴气。   ……   从解救金佑臣的位置到北边是五十公里崎岖不平的路。   元天空用飞行翼带着金佑臣赶路。   没有多余的计都魂锁了,桃桃很想把关风与塞进空间石里,可里面没有空气,看着他苍白如纸的脸又打消了那念头。   要是他醒着,该让他和萧月图一起走,永远都不要出现在她面前了。   桃桃心想。   在全力赶路之下,原本十小时的路程只用了七个小时就赶到了。   通往北边的山谷就在眼前,桃桃的通讯器却联系不上罗侯了。   她试图联系元凌,对面也没有应答。   华灵院研制的通讯器除非面临极强的邪祟的磁场干扰,否则不会影响使用。   在这蛮荒狱里,还没接近弥烟罗,会有这样强大的干扰吗?   桃桃走到峡谷之外,看见峡谷里蔓延着浓重的青白色瘴气。   元天空:“他们不接通讯,很可能是已经走到了瘴里,不会发生了什么意外吧?”   金佑臣小脸紧巴巴的:“这里让人好不舒服。”   元天空:“我也觉得,一靠近就心烦意乱,脑子昏昏沉沉的。”   桃桃蹙眉,不光是他们,她也感觉到了。   离这瘴气越近,瘴中的某种因子就似乎缠住了她。   她脑海不由自主回忆起过往的种种的痛苦,纠缠成线团幻灯片一样反复播放,叫她头疼。   “是八苦。”南宫尘开口。   桃桃:“八苦?”   南宫尘:“八苦之瘴,弥烟罗惯用的把戏,瘴中有幻茧,只要被瘴气缠住,就会沉浸到过去的痛苦里,如果长时间无法破解,会在瘴中痛苦至死。”   桃桃:“罗侯他们不接通讯,一定已经进到了瘴里,要怎么破解?”   “进入瘴的中央,找到存在于瘴中的幻茧,破除幻茧,就可以驱散大瘴。”南宫尘说,“不过这瘴气很强大,一旦进入瘴里,就会陷入到过往的痛苦中,就算知道一切都是虚假的,也很难挣脱。”   “但是也有可能挣脱,对吗?”桃桃问。   南宫尘点头。   桃桃放下关风与,交给元天空:“是我叫他们来这里围堵崔玄一的,我进去救人。”   南宫尘拉住她手:“我陪你。”   ……   申城。   天空之上的洞口第十二次被灵力网罩住。   逃入人间的邪祟已经数以千计,那困住邪祟的结界岌岌可危,微弱得随时可能破碎。   “局长,大多数灵师已经耗尽灵力了,灵力网绝没有可能再撑起第十三次。”   “天上的灵力网再破碎一次就完了,几百灵师受伤,能战斗的人没有多少了,结界马上就要破了,到时候邪祟流入城市,后果不堪设想。”   “联系不到里面的人,他们身上的画面也消失了,怎么办局长?”   元凌:“不会无缘无故失联,他们一定已经接近了核心位置,所以通讯才会被干扰。”   他转身下楼:“留两个人在这里守住通讯。”   他脸上淡漠坚毅:“其他人跟我驱邪,绝不能让邪祟冲破结界。”   随着邪祟一次次冲破灵力网,结界之内的邪祟越来越多,密度已经到了一个可怕的程度。   许多灵师究其一生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形,不愿受伤,已经一步步退到后方了。   但仍有一部分灵师在抵抗。   嵇色邪是五株光属性灵师,他连续战斗了二十四小时,力气虽然已到耗尽的边缘,但随手一道光芒挥过,还是叫那些邪祟退避三舍。   庄之伐正对面的天空之上悬浮着一道二十多米长的山水画卷,他身周几十米内,凡是有邪祟靠近,都会被吸入他的法器蛊风秘图中,他身边浮着七只白色的小瓷罐,瓷罐里装着七种颜色的砂粉,他捻起砂粉,在画卷上挥洒。   每挥动一下,画卷内便会出现不同的景象。   时而洪水滔天,时而狂风席卷,再时而山间的碎石轰隆,将想要逃出画卷的邪祟通通拦下。   每隔几分钟,画卷里就会吐出几十具尸体。   元凌手中的测影仪中能清楚地显示邪祟的分布情况。   到这时候已经没办法指挥了,唯一要做的就是抵御邪祟。   元凌带着一队人正要前往邪祟最密集的西边,庄啸将他拦下。   “元局长,我没有看到混沌冢的鸣钟人。”庄啸说,“我们已经没有能力再撑起第十三次灵力网了,只要灵力网再破一次,蛮荒狱的邪祟必定倾巢而出,各家灵师都在驱邪,为什么看不见混沌冢的人?”   元凌漠然:“回到你的位置上去,鸣钟人有她的事要做。”   “应桃桃她向来独断专行,她早说过不在乎灵师界与这世间一起消亡,都到了这种时候她还不出来,是想看人间覆灭吗?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卖命?”庄啸眼睛赤红,“庄家已经有很多灵师受伤了,如果注定拦不住眼前的邪祟,我们像应桃桃一样拍拍屁股离开还能减少些损失。”   他这一句话引得附近的灵师纷纷停下手中对付邪祟的动作,回头张望。   街道之上到处都是奇形怪状的邪祟残尸与黏湿的体.液,但这不代表灵师没事,大家的身上多少都带了伤。   庄啸的话正是他们心中所想。   如果现在离开,他们还有活命的机会。   但如果继续做着没有意义的抵抗,消耗灵力,那么最后会和申城的这些人一起死在这,这不是划算的买卖。   混沌冢的鸣钟人都不在,他们为什么还不跑?   元凌转身走到庄啸面前,揪住他的衣领:“减少些损失?什么损失?”   在元凌三株灵师的手劲下,庄啸被抵在墙上无法动弹:“灵师的财富从何而来?庄家的财富又从何而来?普通人辛苦一天只能填饱肚子,你作为灵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能赚多少?其中这些钱有交过一分的税吗?”   “这不是你们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这也不是你们想要结束就可以随时不再参与的事。”元凌声音冷漠,“是拿到好处之后必须履行的义务,如果不想被特调局秋后算账,最好不要再有这样的念头。”   元凌松开庄啸的衣领,将他领口上的褶皱抚平:“这场战役会赢,我再说一遍,回到你们自己的位置上。”   ……   桃桃进入瘴气。   每走一步,心中那烦躁的感觉就更甚,好在南宫尘握着她的手,让她还能平静下来。   这条峡谷很长,幻茧不知道在哪里,桃桃只能一步步朝瘴的深处走去。   走着走着,握着她的那双手不见了。   她停在原地:“南宫?”   没有人回答,瘴气自眼前散开,桃桃发现自己不在蛮荒狱里了。   夜色深深,院里的紫薇树摇下一道颤巍巍的影子。   一轮弯月被云翳遮蔽了一半,背后的三清道祖像威仪不减。   桃桃低头,看见自己的身体缩小了数倍,正抱膝靠着香案台。   她望向门口,一群青面獠牙的恶鬼正朝她快速涌来。   那是潜藏于记忆深处的恐惧,桃桃不由地绷紧了身体。   ——在这八苦之瘴里,她回到了自己的幼年时期。 第204章   你见众生,见到了什么?   没有灵脉, 没有桃夭,没有神圣净化,也没有帝钟。   七岁的桃桃面对这群邪祟几乎没有任何还手之力, 不过好在这是瘴中幻境。   桃桃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下一刻,她的手触碰到背后的香案台,感受到了真切的、刺骨的凉意。   她才惊觉, 这幻境或许比她想象之中还要真实。   “师父……”她下意识喃喃道。   幼年时每逢夜里, 李三九总在她身边, 可在这幻境之中却没有李三九的身影。   桃桃着急地喊:“师父——”   邪祟冲入道观,围住正殿的门口,冲撞着三清道祖的结界。   很快,它们发现进不来这里, 也触碰不到女孩的躯体。   于是数十条勾魂虫升空, 伸出触须, 复眼中闪烁着垂涎与贪婪。   桃桃捂住头——灵魂被扯离身体的痛苦也是真实存在的。   这一瞬间, 她开始怀疑。   这到底是真的幻境,还是弥烟罗拥有的什么时空之力, 将她投落回了曾经?   如果只是幻境, 为什么南宫尘也消失了?   他难道也陷入了幻境之中,弥烟罗的幻术连他也能困住吗?   疼痛太真实了, 灵魂脱离身体那一刻的虚无与脆弱和她曾经所无数经历的感受一模一样。   在万千邪祟的缠裹下, 她的灵魂被带入十方炼狱。   十方炼狱, 每一狱里都是恐怖惨烈的景象。   桃桃因为疼痛而神志不清, 她似乎看见, 在熊熊烈火之中有许多眼熟的面孔。   ——混沌界那夜死去的灵师, 为她上过课的几位老师、匡秉生, 甚至还有……李鹤骨。   不, 都是弥烟罗的幻境。   十方炼狱是邪祟死后才去的地方,他们不会在十方炼狱。   桃桃的灵魂被数不清的邪祟缠在了中央,能感受到炼狱之中滚油的灼热与刀刃的锋锐,耳边是无尽嘶嚎。   她一动不动,感觉到邪祟正用兴奋至极的声音与姿态啃噬着她的灵魂。   ——好痛。   痛得想要彻底地离开这个世界。   如果不挣扎的话,会快些结束吧?   从前的桃桃就是这样想的,在过去十年之后,她脑海中浮现的第一个想法依然是这样。   “桃桃……”   就在她想要舒展身体尽快结束这场痛苦之时,南宫尘的声音在远处缥缈地响起。   从邪祟身体绞缠的缝隙之中,桃桃看见了他黑袍的身影。   他没有来救她,只是站在远处朝她伸手:“过来。”   那一刻,桃桃从到底是真实还是幻境的纠结中猛然清醒,邪祟已经将她半边灵魂衔在了嘴里。   她努力挣动着细软的四肢,从邪祟口中抢回了自己。   幻境中年幼的桃桃虽然不具有成年后的灵力与力量,但她那时的身体也经过灵物的喂养,在李三九的指点下学习过战斗的技巧。她忍着疼痛脱离了邪祟的獠牙,流着血的娇小身体在它们庞大身躯的缝隙中努力逃窜。   南宫尘在前面。   这只是幻境。   桃桃拼命催动四肢,成群的邪祟在背后呜嚎着想要毁了她。   她不停地跑,终于离那抹黑袍的身影越来越近。   她撞进南宫尘的怀里。   他蹲在地上,用衣袍包住她的身体。   桃桃忍不住喘息,揽着他的脖子回头望。   邪祟追上来了,离她不过半米的距离。   可南宫尘燃烧着业火的衣袍仿佛一道天堑,让它们无法、也不敢逾越。   “为什么不反抗?”   “我没有灵力。”桃桃喘息道。   南宫尘温柔地抱住她:“没有灵力,所以就试都不试等死吗?”   过往的画面是真的,没有灵力是真的,触觉是真的,痛觉也是真的。   虽然进来前知道八苦之瘴会让人产生痛苦,但不知道可以做到这样真实,真实到一刹那让桃桃心生动摇?   这真的是幻境吗?   桃桃:“邪祟的力量是真实存在的……”   南宫尘凝望着她:“桃桃,这是你的幻境,也是你的人生,即便蝼蚁也有为自己全力一搏的资格。幻境如是,真实亦如是。痛苦并不会永恒,要一动不动,让它成为你往后余生都无法避开的梦魇吗?”   桃桃终于从幻境带给她的冲击里缓了过来。   那七年的过往留给她的痛苦、无力、绝望实在是太深刻了,身临其境那一刻的冲击以及对是否为幻境的怀疑让她浑身战栗,身体比思维先一步给了她反应。   现在她回过神了,小手攥着南宫尘的衣领:“你说得对。”   要不是他跟进来,只怕桃桃要花上许久才能从幻境的影响下回过神来。   她凝视着南宫尘,安静地望着眼前这俊美的鬼魂。   她看了他很久,而后踮起脚,轻轻在他脸颊吻了一下:“这是我的幻境,只有我才能破开它,谢谢你。”   南宫尘可以出手为她破解幻境吗?   或许可以吧,但他没有那么做。   他说得对。   虽然她从不对人提起幼年的种种,在别人看来从前的痛苦她早已忘了,或根本不在意,面对邪祟也从不畏惧,但那对于她而言确实是埋藏于心底最深的恐惧,最恶的梦魇。   不被挖掘出来还好,一旦往后再陷入这样的情形,身边没有任何可以借助的力量,那灾难可以称之为灭顶。   现在的她没有任何能与幻境中邪祟对抗的力量,没有武器,没有灵力,就连身体也是小小的一只。   可如果不去对抗,她无法脱离幻境,也如同南宫尘所说,终生无法脱离那梦魇。   桃桃松开南宫尘,面朝青面獠牙形状各异的邪祟,垂在身侧的拳头攥紧。   她迈动小腿,走出南宫尘衣袍的范围。   铺天盖地的邪祟几乎是顷刻而至,如同之前一样将她团团缠住,密密的,一丝风也透不进来。   在这样浓郁的邪气里,桃桃几乎窒息。   邪气遮蔽了光线,她什么都看不清,随手抓过身边一只滑溜的、散发着腥臭的鬼怪,张口朝它脖颈咬了上去。   没有灵力,但还有力量。   她反复地被那些邪祟噬咬、撕碎,又反复于幻境中在清风观的正殿醒来,而后再次被邪祟拉入十方炼狱。   她混于邪祟中央,在被邪祟撕咬的同时,也在撕咬着邪祟,开始是一只,后来渐渐变为两只、三只……   眼前的场景在清风观与十方炼狱之中不断循环。   桃桃知道,南宫尘就在不远处,可她一次也没有朝他开口求救。   当再次被撕碎后从清风观苏醒时,桃桃发现屋外的月色亮了。   遮蔽月光的云翳被驱散了大半,月亮洒下迷人的清辉。   围聚着清风观的邪祟数量也比之前少了一大半。   至少不会密密匝匝遮蔽天光,不会将这小小的道观围堵得没有一丝人气。   桃桃一一扫过那些邪祟的脸,依然狰狞,但狰狞之中带着踌躇、犹豫,与些微的恐惧。   桃桃此刻灵魂完整,衣衫整洁,但上一回,她咬破了一只不知名邪祟的眼珠吞了下去,那股腐烂的味道仍然弥留在她喉间消散不去。   桃桃抹了抹嘴巴,没等那群邪祟靠近,主动朝门口走去,重新来过。   幻境之中的时间无比缓慢。   不知多少次的被撕碎、苏醒之后,桃桃再次走向门口。   正殿的结界之外,邪祟只有一只了。   那是一只人形的邪祟,全身裹在一袭紫袍里。   它转过来,脸上带着一张面具遮住了面孔,它凝视着桃桃,朝她伸出了由魔气幻化的手。   桃桃明知道它有古怪,却没有在它身上察觉到其他邪祟那样贪婪的杀意。   或者说,它对她根本没有杀意。   桃桃走出正殿的结界,那邪祟牵起她的手带她走进了瘴气里。   清风观消失了,成群的邪祟与十方炼狱也消失了。   桃桃目之所见是十只巨大的白色的茧,和她失去联系的罗侯等人,包括被她留在外面没有进来的元天空、金佑臣和关风与,甚至是富贵,通通被困在茧里。   隔着一道透明的茧皮,桃桃可以看见每一只茧子内正在发生的事。   她回头,发现自己也是从一只由内而外破开的茧子里走出来的。   罗侯的茧里是一场鲜血淋漓的画面。   一栋温馨的屋子里到处都是被分解的尸块,眉眼中还有些许青涩的罗侯正蹲在地上将那些尸块一块块拼凑,他手下动作很慢,很久后,拼出了三具尸体。   ——父亲、母亲与妹妹。   ……   庄晓梦的茧里天空昏沉。   还是少女的庄晓梦从简陋的床上爬起来,走出院子开始了一天的工作。   庄家人多,灵师世家不能随便让外人进入,许多杂活便交给族人眼中的“废物”来做。   洗衣做饭,挑水砍柴。   天气很热,她汗流浃背,却什么都没有说,那些“年少有为”的青年男女从她身边路过,露出了嘲讽的神色。   ……   王得宝茧中的画面是渝城的街头。   他正开车前往朋友定下的餐馆,车子跟着导航开到某一个路口时他忽然停了,而后掉头回去。   朋友的电话打来,他嬉笑着解释:“太远了,选家近点的餐厅吧。”   “就跨一个区而已,又没叫你出城,这也算远吗?”朋友不满道,“都说好了的事情突然放我鸽子,你到底在干嘛啊!成天守着那个第六大道哪里也不肯去,我看你是魔怔了吧?”   朋友挂断了电话,王得宝将车停在路边。   手机通讯录里可以联系的朋友越来越少,现在又少了一个。   ……   匡清名茧中的画面是大学的食堂。   他紧张地坐在一个长相清秀的女孩对面,低声磕磕绊绊说:“所以,你同意了吗?”   女孩看了他一会儿:“异地恋不能长久,你考研吧,考上研究生,我就给你一个机会。”   画面轮转,匡清名的书本散落了一地。   他跪在地上,怔怔地看着尸堆之下,匡秉生的脸。   匡秉生死前留下的灵魂印术浮现在他眼前。   “清名,我像你一样年轻时也曾叛逆过,我的父亲对我说,覆巢之下无完卵,如果人类连生存的地方都没有,那么再崇高的理想,再迫切的热血与愿望又去哪里实现呢?”   “或许在未来,混沌消亡天下至清那一刻,爷爷和你一样,也能重拾年少时的梦想。”   “秉天地之心怀生民之爱,本无路可退,但如果实在不想,那就去做你喜欢的事吧。”   “哪怕一生短暂,但至少,你一生快乐。”   匡清名麻木地跪在那里,混沌界四处火起。   ……   霍迪茧中的画面是一片喧嚣的酒吧。   年轻的霍迪拿着一瓶进口的啤酒,和朋友一起扭动在舞池里。   来时人很多,随着夜色渐深接二连三地被父母叫回了家,最后只剩霍迪一个。   他迷迷糊糊靠在酒吧的沙发上睡过去,再睁眼时天蒙蒙亮,酒保叫醒他,告诉他要关门了。   于是霍迪起身,走在四点钟寂静的街头。   他摇摇晃晃回了家,本以为和从前一样冷清,可却看见了半年没有见过的父母。   那一刻他有些心慌,他才未成年就去酒吧鬼混得一身酒气,父母会骂他吧?   慌乱忐忑的同时又有些期待,他们会骂他吗?   母亲似乎没有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也根本不在意他的夜不归宿,她掏出一张卡递到他手里:“下半年的生活费。”   霍迪沉默了很久:“下半年,也不回来了?”   母亲没有听到他的话,她已经和父亲离开了家。   再见到父母已经是在葬礼上了。   外公说,他父母因驱邪而殉职,虽然不能外传,但国家已经认定为烈士了。   霍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对于遗像上那一对他该叫做父母的男女,他陌生极了,从小到大与他们说过的话还没有昨晚在酒吧认识的女孩多,所以他也并不难过。   这世间的一切感情都是雁过不留痕,短暂如春花,做不得数的。   ……   花江茧中的画面是从小就读不完的书,算不完的算术。   因为天赋,他很小就被招进了华灵院,每日混在年纪大的灵师中间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像一棵孤独的萝卜头。   元天空茧中的画面是黄泉九落塔被他用鲜血开启的那天。   父母于他面前缓缓倒下,少年满眼热泪,却被元凌拽住不准他朝父母跑去。   金佑臣茧中的画面是母亲的离世与离家出走后那走不出的迷宫,还有偌大而空旷的庄园。   富贵的茧中则是望不到边的鲜血与同类的尸体。   因为这一种族的治疗特性,经常引来杀身之祸,它是世间最后一只月蕊雉。   至于关风与。   桃桃走到最后一只茧前。   虽然他昏迷不醒,但茧中依然有画面。   暗室幽寂,他被锁链锁住了手脚无法动弹,他也没有动。   身后的骨鞭一道道抽在他光.裸的脊背,皮开血绽,他低垂着头,盯着幽暗地缝里生出的苔藓。   “师哥。”崔玄一的声音自他背后响起,“你一声不吭,是我下手不够重吗?”   少年绕到关风与面前,鞭上的骨刺从他俊美的半脸上滑过:“你在为她难过?应桃桃,她值得你这么伤心?”   没有回应。   他又问:“如果有天我死了,你也会这样难过吗?”   关风与抬起眼,满眸都是死寂与漠然。   那一瞬,桃桃的心跳迟缓了一下。   关风与的眼眸里很少有这样能读得懂的情绪,但在那一刻,她却能看懂他全部的心思。   ——他不想活了。   ……   十只茧子的画面全部看完。   桃桃回头望着带她来的那只邪祟:“弥烟罗。”   她本身所在的那只茧是由内而外被撕裂的,说明她已经破解了那只茧中的幻境,所以眼前这邪祟不是幻境中的一员。   如非幻境中的邪祟却能自然地出现在这里,就只可能是弥烟罗。   再或者说,是弥烟罗的化身。   弥烟罗站在桃桃面前,低头看着桃桃因为幻境而变小的身体:“你见众生,见到了什么?”   桃桃不答,它又问:“众生皆苦,所以才有这八苦之瘴,可众生为何而苦?”   桃桃与它对视:“难道不是因为你吗?小天的父母被暗灵师所杀,小佑也几次三番差点死在暗灵师手里,阿与明明是天命之人,却从小被困在寂静寮里,还有此刻申城百万人的灾难,他们的苦,都是因为你。”   弥烟罗不恼,空灵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笑意:“如果我真有你所说的这样坏,为什么南宫尘放心让我靠近你?”   是了。   桃桃刚才只顾着看那些茧中的内容,她忘记南宫尘了。   在她冲破过去的心魔、撕裂茧中的幻境时,他一直在她身边,现在却不见了。   他去哪了?   “你我看似是善与恶的两极,可善与恶又是谁来定义?”   “桃桃。”   它叫得很亲切,仿佛想要置她于死地的人不是它一样:“他们的苦是因为那双看不见的手在搅弄这世间的风云,我们都是被神明抛弃的泥垢,是不属于人间的微尘与泡沫,在倾尽了一生的价值后就会消散于日光里,连尸骸都不会留下。”   桃桃蹙眉:“你到底想说什么?”   “将你埋杀酆山,火烧混沌界,将蛮荒狱的入口放在申城上空,是我所为,但杀生并非我本意。”   “我真正想要告诉你的话,永远无法说出口。”弥烟罗轻声说,“桃桃,不要再管这人间,更不要再为凡人搏命了,回清风观当一个自在散人,等这短暂的一生结束,你会懂的——我与他的道相同,只是路不同。”   “我回清风观,你呢?”桃桃反问,“继续操纵蛮荒狱的邪祟荼毒人间?”   弥烟罗没有回答。   桃桃凝视着它:“绝不可能。”   “既这样……”   弥烟罗静立不动,但桃桃分明觉得,它那张没有五官的面具遮掩之下的双眸射出了冰冷的光。   “就无话可说了。”   瘴气之中起了风,弥烟罗衣袍被风拂起,露出了衣袍之下魔气拢聚的身体:“来找我,或是等我来找你,你身负帝钟与神圣净化之力,道不同,我不会让你活着走出蛮荒狱。”   那道幻身消散于桃桃眼前,取而代之出现在桃桃眼前的是一只雪白的小茧。   只有破开幻茧,八苦之瘴才会消散。   桃桃捏住了那只茧,用力一捏。   小茧在她手下缓缓裂开,背后那十只大茧里的画面也戛然而止。   八苦之瘴正在缓缓散去。   于峡谷之中浓重的瘴气里,短暂消失的南宫尘又回到了她的身边。   桃桃:“你刚才……”   “一直都在。”南宫尘说。   桃桃沉思:“弥烟罗似乎对我没有恶意,但我听不懂它的话,就像听不懂山绪林的话一样。”   南宫尘:“你听不懂的,就不重要。”   “可你是想让我听懂的,所以弥烟罗才能出现在我的身边。”桃桃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你想让我知道却又不能直说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呢?是这天地之间的秩序吗?”   南宫尘低头看着她。   随着青白色瘴气的消散,幻境的消失,桃桃幼小的身体正一点点恢复原状,又变回了那清秀的少女。   “旧日的秩序总会过去。”南宫尘温柔地触碰她的鬓角,“弥烟罗说得不对,你的一生并不短暂,在这很长很长的一生里,你终会明白,也终会见到这天地之间焕然一新的秩序。”   罗侯他们依次醒来,大瘴散去之后,峡谷恢复原状。   这是一条很窄的峡谷,仅能容纳三五个人并肩而过。   这里寸草不生,只有遍地的灰白色的尸骸。   南宫尘的手抚摸着桃桃后脑的头发。   随着阴风拂过峡谷,他平静的神情在一瞬间蓦地溢满了凛冽的杀气。   刚离开幻境中的桃桃身心疲惫,没有察觉到四周有什么不妥。   就连脱离了弥烟罗磁场干扰的测影仪也没有检测到任何异常。   裹在隐身符里伺机已久的崔玄一突然现身,锋锐的骨鞭直朝桃桃的心脏而来。   骨鞭在接近桃桃心口处那一刹那却停住了。   崔玄一的身体被定在了空中,一动不能动。   桃桃能感受到,一股极其强大的灵师的力量,正在瘴气隐匿之处缓缓朝她靠近。   其他人也察觉到了。   他们回头望向还未完全消散的瘴中。   只见一个邋遢的老头踩着破烂的人字拖,手里拿着一瓶二锅头缓缓走来。   因为喝了太多的酒,他脸颊通红,一身劣质的白酒味,配上还未刮的胡茬,像是从垃圾堆里走出来的拾荒者。   可是桃桃在看到他那一刻,眼圈却红了。   她嘴唇动了动,还未叫出口,却听见金佑臣疑惑的声音。   “李管家?”他不解道,“你怎么进来的?是来救我的吗?”   桃桃久别重逢的激动忽然就被凝固了。   李管家?   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是在刚去夜来香的时候。   那时辛保镖告诉她,少爷不放心她,派李管家带着保镖来看望她。   但那时李管家没有现身,据说是去楼上洗脚了。   后来,她在辛保镖嘴里、在金佑臣嘴里听到过许多次关于李管家的传闻。   却从没有一次想过,李管家会是他。   生日那晚之后,桃桃一度因为李三九不在了而不想活下去。   哪怕后来关风与告诉他李三九还活着,她也没有完全放心。   既然活着,为什么不来找她?   如果说从前是找不到她,可她现在已经是名扬天下的鸣钟人了,他不该不知道。   难道是那晚的毒酒给他留下了什么后遗症,他身体不好,所以无法见她?   桃桃总是会在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产生这样悲观的想法。   可是他不仅没事,还一直用“李管家”这个名字萦绕在她的生活里。   在她逃离解剖楼之后来夜来香看她,刷到她在洗脚城门口跳舞的视频拿去给少爷告状,调查暗灵师与寂静寮的事通过金佑臣的嘴告诉她,去昆仑山上找到为关风与续命的虫子……   无处不在,却又偏偏不肯出现。   这一刻,桃桃一点都不激动了。   她用咬牙切齿的声音重复着金佑臣的话:“李管家?”   李三九敏锐地察觉到了少女的怒意。   他目光闪烁地游移开,落到昏迷不醒的关风与身上。   他冲过去,将关风与扶了起来,撕心裂肺的悲恸声像极了一个尽职尽责的好师父:“阿与,我那温顺,和善,不会随随便便打骂师父的好徒弟,你这是怎么了——???” 第205章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   蛮荒狱北的高山之上, 风格外寒峭。   弥烟罗站在山顶,望着苍茫大地。   头顶的天稠云密布,无数邪祟围绕着它的身体静静浮立。   在它的感知之中, 蛮荒狱入口处的邪祟即将冲破灵力网的束缚肆虐大地,只要它们一涌而出,申城的凡人与灵师, 绝无任何生还的机会, 而此时, 东方峡谷处却传来一丝令它无法忽视的、熟悉的血气。   经它身体分化而出的邪祟已经急不可待了,眼中流露着贪婪与食欲。   凛冽的风中传来了与邪祟截然不同的冰雪般纯粹的气息。   弥烟罗回头,在山崖之上看见了那个男人。   “我在桃桃的幻境中见到了你。”弥烟罗声音平静得如同和一个相识多年的老友交谈,“你果然没死。”   南宫尘:“只有你?”   “只有我。”弥烟罗抚摸着身旁邪祟的头颅, 将体内的邪气灌入, 它不断地创造着邪祟, “即使知道她是怎样一个人, 卑微讨好的外表之下掩藏着怎样卑劣的内心,我依然如她所愿, 打开了蛮荒狱的入口。”   “无论人与邪, 都不该有软肋,一旦有了, 所做的选择就由不得自己。”   “如果以我之身, 能换小玄一世安稳, 倒也不算坏。”   “世人都道修补十方炼狱之门后可以高枕无忧, 殊不知, 只有让炼狱的邪祟肆虐人间, 才会迎来灵师的盛世。”弥烟罗推开了手边的邪祟, 凝视着南宫尘, “为什么不阻止桃桃?”   南宫尘:“她不愿见苍生受苦。”   弥烟罗:“所以你宁愿她被当做棋子错付一生,宁愿她以身去试炼狱的熊熊烈火?”   南宫尘出现在山顶的并不是他的灵魂本身,而是一抹虚影。   他仰头望着蛮荒狱阴沉的天幕:“还有一条路可以走。”   弥烟罗:“你一念一动都逃不过它的眼,哪里来的另一条路?”   “十方炼狱之火永远不会烧到她的身上。”南宫尘声音平静,“天道之下,众生皆为蝼蚁,即便蝼蚁,也有为自己一搏的资格。弥烟罗,我不会插手你选的路,但如果你所选择的路伤到桃桃,那么你口中的小玄未必会安稳一生。”   他嗓音很轻,很柔,叫人如沐春风。   可弥烟罗不会真将他当作一阵春风,他之所以出现在这里,也不是来闲聊。   而是警告。   弥烟罗回头,目光望向了那充满着血气的东方。   那血的味道如此熟悉,令它揪心不已。   ……   经这惊天动地的一喊,在场哪怕不认识的人也大约都明白了眼前这邋遢老头的身份。   ——李三九,神仙坛上第二位。   当世仅次于寂静之主最强大的灵师,应桃桃的师父。   他在灵师界消失了一整年,突然出现在这,手里还拎着一瓶二锅头,属实叫人匪夷所思。   “桃桃的……师父?”金佑臣呆滞。   他从前虽然做出过在桃桃生日那天找人用热气球包围瞿山山顶的事。   但热气球根本没机会接近清风观,他自然也没见过桃桃的师父。   他身边的最得力最贴心的李管家,竟然是桃桃的师父?   李三九朝他鞠躬:“少爷,您说得对,我是来救您的,发年终奖千万别忘了我,不过在救您之前有件事要处理。”   李三九喝完二锅头,瓶子朝身后随手一丢。   他朝崔玄一张开手掌,悬浮在空中的少年便被他吸来。   灵师界推测,李三九已经六株了。   崔玄一是四株,在他手下却一丝一毫都挣扎不得。   桃桃心里惊诧,六株与四株的差距这么大吗?   崔玄一悬浮在李三九面前,漂亮的眼眸里阴云翳翳:“放开我。”   “一句废话,你觉得可能吗?”李三九挖了挖耳朵,“进入蛮荒狱后我跟你很久了,你身上的味道和寂静之主一样,讨厌得很,我那徒弟身上噬心蛊的雄虫要么在你身上,要么和你有关。”   他一个肘击撞晕崔玄一,把他丢在地上,而后朝庄晓梦吹了声口哨:“美女,你来。”   罗侯:“……你个老不羞的,能不能正经点?”   庄晓梦走过来,她看着地上的崔玄一:“暗灵师的身上有寂静之主的禁制,我无法查看他们的记忆。”   “狗.屎的禁制。”李三九指尖蕴出红蓝交错的灵力,随手在崔玄一身上点了几下,“现在可以了。”   庄晓梦一看,果然可以了。   她取出迷蝶,在眼睛上绑了一根布条。   李三九在昏迷的关风与身上摸来摸去,掏出六道心镜来:“把画面投上来。”   六道心镜上却没有出现任何画面。   桃桃本来就对他有气,白了他一眼:“老头子,你是不是蠢啊?法器认主,必须要由小师弟操控或者他的同意才能使用,他昏迷着,六道心镜怎么可能被庄师所用?”   李三九回击她一个白眼。   他拿过六道心镜在上面狠狠捶了两拳,又将它朝山壁上一甩。   六道心镜重重地摔在坚硬的山壁上,镜子背后摔掉了一块漆,又滴溜溜朝李三九滚了回来。   李三九再将六道心镜递给庄晓梦时,六道心镜上已经迫不及待地出现了崔玄一记忆的画面。   李三九:“法器不听话,揍一顿就好了,当然,人也是。”   桃桃:“………………”   元天空和匡清名像两只鹌鹑一样窝在一起,瞠目结舌。   元天空:“桃桃竟然也有吃瘪的一天。”   匡清名:“我听爷爷说,李道长是个很暴躁的人,他有个外号叫混沌冢第一嘴炮,不过他失踪的这一年,这外号已经被桃桃承袭了。”   “难怪你们鸣钟人是那样的性格。”花江也加入了鹌鹑组,“原来暴躁是会遗传的。”   桃桃被李三九气得要死。   失踪了一年,毫无悔意大摇大摆地出现就算了,还杀鸡儆猴拿六道心镜威胁要揍她。   要不是这里人多,她不好在外人面前本性毕露欺师灭祖,她一定要好好叉着腰和李三九吵一架。   她拽着南宫尘的胳膊:“他骗我,他还要揍我。”   南宫尘在别人面前隐去了身形,垂眸静静站着,像在发呆,被桃桃推了几下神情才鲜活起来。   他笑着摸摸她的头,哄小孩一样:“他太可恶了。”   桃桃坐在石头上气了一会儿,见众人都围着六道心镜。   他们既然在查看崔玄一的记忆,那么必然能看到关风与是寂静寮的人。   这事桃桃觉得不该让很多人知道。   她把除了庄晓梦和已经知道关风与身份之外的人通通打发了,让他们走得远一点,自己凑到了六道心镜跟前。   画面中崔玄一的记忆大多都是阴暗的颜色,那是寂静之地。   暗灵师每年都会从各处搜罗来有灵力的孩子,崔玄一就是其中一个。   他记忆之中,大多数的时候目光都在追随那戴着面具的女人。   幼年时被关在黑暗之中,长大后被时常被那女人待在身边,渐渐的,手段就变得一样毒辣。   在庄晓梦的翻找之下,很快,他们看到了一些画面。   十首噬心蛊确实在崔玄一手中。   不久前,正是他操控噬心蛊的雄虫催动了关风与体内的雌虫,他趁关风与体内十首噬心蛊被催动的时机得以脱身,那雄虫则沿着他手腕的血管钻入了他的身体。   十首噬心蛊的雄虫,就在崔玄一的体内。   庄晓梦收了迷蝶引梦,她已经通过崔玄一的记忆知晓了关风与的真实身份。   不过她向来不是多嘴的人,刚才就连罗侯都被桃桃支走了,她明白桃桃不想让这件事被更多的人知道。   “雄虫对人体无害,但会随着血液游走。”庄晓梦望着地上那昏迷的漂亮的少年,“具体在哪一处血管我感知不到,或许只有他自己知道,要把他叫醒吗?”   “用不着。”李三九说,“暗灵师嘴巴很严,这小子看起来还对寂静之主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忠心,他这种狠角色未必会说,与其从他嘴里套出话来,不如把他血管一寸寸割开,总有一寸能找到雄虫。”   天幕之上,北边稠密的阴云,正飞速朝他们所在的峡谷涌来。   李三九抬头看了一眼,蹙起眉头。   他手下动作飞快,割开了崔玄一的手腕血管,手指沿着他那条血管一寸寸按捏。   除了鲜血之外,没有任何杂物涌出来。   他又如法炮制,换了另外一条。   崔玄一全身血流不止,已经在疼痛中醒来。   他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漂亮的面孔变得狰狞,却在李三九的禁锢下,一动都不能动,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李三九将他四肢躯干都检查了一遍,他已经鲜血淋漓呼吸微弱了,却依然没有找到雄虫的所在。   庄晓梦蹙眉:“难道不在他身上?按理说,迷蝶引梦不会出错。”   李三九却笑了:“确实不会出错。”   他已经五十多岁了,邋遢的皮囊之下依稀能看出年轻时的好底子。   那一笑沉淀了岁月的沧桑,不羁又潇洒。   他将手按在崔玄一的头颅之上。   在场所有人瞳孔都缩了一下,元天空下意识捂住身旁金佑臣的眼。   桃桃明白李三九想要做什么,她开口:“我来吧。”   “你来?”李三九白她一眼,眼神嘲讽又宠溺,“从前在山上连只鸡也不愿意杀,你能干什么?”   桃桃反驳:“别看不起人,这一年我杀了很多邪祟和暗灵师呢。”   李三九双指摁住崔玄一的太阳穴,淡淡道:“少年就该永远是少年,手上沾血,无论人的,邪祟的,暗灵师的,还是其他生灵的,都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干净事,滚一边待着去。”   桃桃又语塞了。   南宫尘在一旁看着,觉得好笑。   古灵精怪是桃桃,慵懒出尘是桃桃,冷漠暴躁也是桃桃。   女孩有很多面。   但他还从未见过,她张牙舞爪却被人怼得一句话都说不出的模样。   格外有趣。   桃桃气鼓鼓地盘腿坐在一边,紧张地盯着李三九。   他两只手从崔玄一太阳穴偏上的位置直接插进了他的头颅。   那一瞬间,鲜血狂流。   崔玄一在剧痛之下,冲破了李三九下的禁制。   他痛叫,嘶吼,随着他的鲜血与声音溢出,北方密云涌来的速度变得更快了。   南宫尘抬头望向天空,桃桃也在那厚重的云层之中察觉到了不一样的气息。   李三九却毫不关心,指尖朝崔玄一的头颅中更深了一寸。   他很专注,灵力在少年的血肉之中探索,在找到了雄虫的位置之后,将它缓缓、一寸寸勾出。   两根手指在头颅的血肉内搅动,崔玄一的脸色煞白如纸。   随着李三九将雄虫一点点勾出,关风与体内的雌虫也感应到了雄虫的气息。   昏迷的关风与一口淤血吐了出来,他缓缓睁开双眼,听见崔玄一撕心裂肺的声音。   “师哥,救我——”崔玄一的脸被鲜血糊住,头颅之上的鲜血沿着太阳穴汩汩流下,“你不能让他们杀了我,师哥——”   李三九终于抽出了那条雄虫。   崔玄一如同被卸去全身的力气,奄奄一息。   李三九拽过关风与,割开他的左臂,捏着那只雄虫放在伤口的附近。   关风与体内的雌虫得到了更加强烈的感应,扭动着十首由他心脏钻出,这对于宿主而言不亚于一场恐怖的酷刑。   痛苦的闷哼一瞬间就从关风与嘴中溢出,他下意识抓住了身边最近的东西。   那握入手中的皮肤冰凉细腻,有布料缠裹在上面。   他后知后觉,那是桃桃的手腕,还是那只被崔玄一伤到的手腕。   如果不是因为听见他的身份而失神,她也不会受伤。   关风与松开力道,但没有松手,依旧握着她,颤抖的指尖轻轻触碰着她包裹着纱布的伤口。   桃桃垂眼看了一会儿,没有抽回手。   关风与的身体凉如薄冰。   能量、体力,都在那只小小虫子的蠕动之间被消耗得一干二净,就连吐息都带着无法抑制的血气。   “师父。”桃桃看天。   那云已经厚到不是天然可以形成的地步,积云之内邪气肆虐。   她提醒李三九:“弥烟罗的力量朝这边赶来了。”   李三九注意力全在关风与身上,霸气道:“让它等着,老子徒弟还没治好,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也得往后稍稍。”   在雄虫的吸引之下,雌虫蠕动着十首从关风与血肉之中钻出来。   他紧绷的身体倏然松懈,一口血吐了出来,缓缓松开了桃桃的手。   李三九捏起雌虫看了看:“恶毒又精巧的玩意儿,也就只有寂静之主那女人能想到用这样的东西来控制人了。”   他指尖一个用力,雌虫与雄虫同时被他捏成碎肉。他随手把虫子的尸体丢到一旁,盯着躺在白骨之上的崔玄一:“寂静之主的狗腿子,才十七岁就四株灵脉,更不能留,去和这虫子作伴吧。”   崔玄一头颅像是被凿穿了一个洞,疼痛加身难以呼吸。   天旋地转,他看不清眼前的景象,但能感受到凛冽的杀意,他本能地朝关风与伸手:“师哥……师哥……”   关风与望着那浑身是血的少年。   在十多年前的蛮荒狱中,那个幼小的孩童也是这样朝他伸手喊着师哥。   那时他只是一个孩子,心性还没有被任何人改变,看见邪祟会哭,看到鬼怪会怕,看到他会抱着他的腰躲在他的背后。   他的心性并不是生来就有的,如果不是那女人的影响,这少年也不会长成如今这幅模样。   天上的积云越发浓重,邪气已经游离到身周每一个角落了。   被桃桃支走的罗侯他们察觉不对,赶了回来。   罗侯:“邪气在朝我们这边涌来。”   李三九点了根烟塞进嘴里:“闻到这小子的血气,它当然坐不住了,倒省得去找了,新仇旧怨,总该算一算的。”   他没有再提杀死崔玄一的事,把浑身是血的少年丢给了关风与:“你看住他,这满天邪气是为他而来的。”   在桃桃还没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时,李三九背后浮起了七株红蓝交错的灵脉。   烈焰与碧涛从他左右手同时涌出,直冲天幕之上的阴云。   那一刻,高温与潮湿的水汽充斥了整个峡谷。   元天空将金佑臣护在怀里,才没让他脆弱的凡人身躯被李三九骤然爆发的属性之力伤到。   一手掌烈焰,一手掌碧涛。   水与火本不相容,两种天敌般的属性却能同时存在于灵师的体内,让所有人都感到不可思议。   元天空长大了嘴巴:“我靠,桃桃师父,也太帅了——”   烈焰与碧涛直冲天际。   漆黑的天幕之上积云厚重,一半被火焰点燃,一半被碧波冲散。   云层之内,分化出无数邪祟,从乌泱泱的空中坠落到大地之上。   天空的云层破开,露出背后一袭长袍面具覆脸的弥烟罗。   李三九嘴里叼着那根没抽完的烟,顺手抓住一只俯冲下来的鸟妖。   他一记耳光把那鸟妖的脑袋扇晕,而后踩着它的身躯操纵它冲向了天穹。   “师父——”   见李三九朝天空之上的弥烟罗冲去,桃桃也有样学样抓住了一只鸟妖。   可她力气太大了,没能驯服,而是直接把鸟妖打死了,她只得去抢元天空的飞行翼。   她见识过弥烟罗的力量,李三九就算七株也未必是它的对手。   她必须跟他一起去,说不定能帮到他。   眼见桃桃追着李三九而去,元天空呆傻了:“这师徒俩也太强悍了吧?”   师父踩着妖怪上天去打怪。   徒弟也跟着去了。   怪不得能成为师徒,连作死的方式都是别人所想不到的。   此时的蛮荒狱不光有弥烟罗,还有它分化出的无数妖邪。   如若让它们参与到天上的战局,那么李三九与桃桃会腹背受敌。   罗侯手下浮尘斩浪铃上晕起蓝色的波涛:“鸣钟人叫我们来,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诸位——”   他回头望向身后的灵师,虽然看不清墨镜之下的眼,但从他唇角的笑里依稀能看出桀骜神色:“干活了。”   “好多鬼哦。”元天空复杂看着天上的邪祟。   弥烟罗分化而出的不仅有妖,有魔,有恶灵,还有面目恐怖的鬼魂,他最怕鬼了。   听见他的呢喃,匡清名想起了从前的事,不着痕迹离他远了远。   元天空:“……”   花江是装备师,庄晓梦是灵媒。   两人后退,守在金佑臣和还没有完全恢复的关风与身边。   众人进入蛮荒狱之前准备的符箓漫天挥出,飞往邪祟的身上。   罗侯的浮尘斩浪铃是曾经李鹤骨用过的,用灵力催动铃声,会有无尽的海浪从铃中涌出。   每一波海浪涌出,就有邪祟被冲刷于地。   王得宝和匡清名靠在一起。   王得宝是木属性灵师,本身的攻击性不算太强,但随着他浑身灵力涌动,白骨覆盖的地面之中猛然蹿生了无数藤蔓,缠住了邪祟的手脚与躯干。   匡清名的风杀旗挥动,一道道风刃穿过邪祟的身躯。   元天空和霍迪站在一起,霍迪也是水属性灵师,水能导电,他沾湿了一大片邪祟的身体,而后元天空操纵九天凝雷术,雷电于半空降落,劈在邪祟的身上,一死一大片。   富贵被这漫天邪祟吓得炸了毛。   它拼命地扇动翅膀穿梭在邪祟之间,羽翼上的花蕊绽放,不停地落到受了伤的同伴身上。   有它在,众人哪怕被邪祟伤到,伤口也很快合拢。   花江布好结界:“庄师,少爷,你们放心吧,有我的结界在,那些邪祟绝对进不……”   话音刚落,结界的一角就被邪祟冲破了。   邪祟冲入结界,花江极少实战,根本没有试图抵抗的觉悟,他下意识抱住了头:“妈呀——”   一道灿金色的箭矢从背后射来,直插邪祟的胸口,将它撞了出去。   花江回头,只见关风与从地上站起来,手中拿着一把光芒化作的弯弓。   他脸色苍白,但手中的动作却很稳。   不愧是混沌冢的灵师,伤成这样还能驱邪,花江心想。   在远离战局之外的白骨皑皑上,有一处邪祟不敢靠近的地方。   南宫尘站在白骨之上,仰头望向天际。   ……   申城。   天空之中,第十二道灵力网即将被邪祟冲破。   地上的灵师已经没有多余的力气再启动弑神了。   一旦数千邪祟冲入城中,不光是凡人,那些灵力快要耗尽的灵师也很难抵抗。   在生与死的关头,许多灵师顾不得其他了。   他们转身逃入城市,守住结界的灵师也纷纷撤退。   特调局的灵师奔跑在大街上,抓住一个正要逃窜的灵师:“你体内还有灵力,跑什么?”   “那些灵力是用来自保的,总不能都用在这里吧?万一灵力耗尽,我只能等着被邪祟吃掉了!”   “守住结界!只差最后一步了你们却要离开,都疯了吗?”那特调局的员工已经从通讯中得到了蛮荒狱内的最新情况,知道这场战役马上就要有结局了,他拽住眼前的灵师,“再坚持一下,把结界撑起来!”   “你怎么不让混沌冢来?从头到尾根本没见混沌冢出现过,应桃桃更是个缩头乌龟,他们都跑了,我还留在这里干什么?这又不是我一个人的想法,大家都那么想,你去让他们也停下啊!”   “你知道什么?混沌冢的鸣钟人已经在蛮荒狱中了,事情马上就要解决了。”   “骗小孩子去吧,谁会相信?就算她真在蛮荒狱,这么多邪祟是她一个人能解决的吗?”   那灵师甩开他的手跑走了。   在灵力网即将破碎之际,整条街道上已经看不见几个还在坚持的灵师了,趁着网中的邪祟还未冲出来,众人分头四散寻找生路。   灵力网彻底崩溃。   邪祟冲入城市,在高楼林立间肆虐。   有的冲击着楼房的玻璃,有的则直接俯冲而上,咬断了从窗户之内探出头的凡人的脖颈。   人在逃亡时的决心是无法被阻拦的,即便特调局也无法在这种时候拦住那些维持结界的灵师。   元凌站在邪祟最密集之处,脚下遍地是邪祟的死尸。   他身周雷电之力噼啪作响,通讯器中不断传来特调局灵师的声音:   “灵师脱离,西边结界消散。”   “灵师脱离,东边结界消散。”   “邪祟已经泛滥进城市了,十只往江边逃去,二十只往东郊去了……”   “北城区也有邪祟,局长,事态不受控了——”   “灵力网破了,邪祟冲出来了,局长,蛮荒狱……蛮荒狱它……”   元凌仰头,申城天空之上,另一个世界正在以一个肉眼可见的速度朝脚下的大地中塌陷,山川、丛林、荒原、溪流……   一个世界的崩塌是很恐怖的,尤其当那世界就在头顶的正上方。   一旦蛮荒狱整个崩塌落进城市,那么申城的所有人,无论灵师、邪祟还是凡人,都绝没有活命的可能。   在这种时候,也没人逃跑了。   天地之间竟然出现了一种诡异的宁静。   所有灵师不再奔逃,大家站在街道之上仰头看天。   躲在屋子里的市民也面色煞白地望着天际之上正在坍塌的恐怖画面。   正在有人闭眼等死的时候,一个趴在自己家阳台上的孩童指着天幕喊道:“那里有人——”   确实有人。   在几百万人的注视下,一道背生双翼的纤细身影从千米的高空之中直直坠落。   不,并不是坠落,她可以控制身体。   那是一个女孩,手中持着一柄木剑,剑尖直指一团漆黑的魔气。   在冲破蛮荒狱的边界之后,带着万钧的力量与气势,将那团魔气钉死在了申城空荡潮湿的街道上。   ……   弄堂中,李小海收回了望远镜,喃喃道:“天上那个人,好像是师父……”   路结樱惊讶道:“桃桃吗?”   ……   神圣净化之力裹满了桃桃的全身。   街道新抹的沥青路被她一剑插出了长达几百米的蜘蛛网般的裂痕。   而剑所指之处,那魔气似乎失去了生命力,静静地瘫软,如一滩腐烂的淤泥,无法动弹了。   这条街道上有几个灵师,他们惊愕地看着那女孩。   他们当然认得她。   ——是应桃桃。   只是和从前的应桃桃不同,她往日一头乌黑的长发已经生出了半头白发。   少女缓缓从地上站起,抹去嘴角的血渍,冰冷的目光凝视着眼前那些灵师:“你们,跑什么?”   灵师们骇然地望着她,再抬头望向天际时,那原本正在快速坍塌的蛮荒狱速度竟然慢了下来。   申城,得救了? 第206章   长生的恶鬼与被人信仰的神明。   半小时前。   蛮荒狱。   邪祟从云层坠落大地之后, 天空乌云散开。   李三九踩着鸟妖的身体悬浮在弥烟罗的对面,嘴里的烟已经被凛冽的风吹熄了光芒。   桃桃飞到他身边:“师父……”   李三九火柴盒里最后一根火柴用完了,他问:“有火吗?”   桃桃太了解自己师父是个什么脾气了, 她没有多说,掏出一个打火机帮他重新点燃了嘴里的烟。   李三九属性之力虽然有火,但那火焰太凶太烫, 用来点烟只怕会直接把烟烧个干净。   “你叫弥烟罗?”李三九沧桑又漠然的眼与那紫袍中的身影对视, “记得我吗?”   弥烟罗目光正落在脚下大地之上的某一处, 听到问句才游移到李三九身上。   李三九吐出一口烟雾:“我年轻时是个混账的浪子,后来遇见一个女人,收了心,成了家, 有了一个女儿。”   弥烟罗静了静:“是你。”   李三九磕落烟灰, 不经意地瞥向大地之上弥烟罗刚才望去的地方:“看来你记得了。寂静之主体内有两个灵魂, 我想知道, 当初的事,是哪一个动的手?”   “我与崔故伶共生三百年, 是我还是她, 有什么区别?”   “你说得对。”李三九收回了视线,“当初寂静之主对我说, 之所以杀我妻女是因为与我站在了立场的两端, 那么今天的事, 我也可以做此解释, 有些债, 终究是要还的。”   他声音听起来很松快, 但只有熟悉他的桃桃才能察觉到, 他那每一个字节之下隐藏的寒意。   当年的事李三九从未对她提起, 但他每年总有一段日子情绪低迷。   桃桃知道,哪怕二十年过去了,他仍没有忘记。   李三九丢掉手中只抽半截的烟头:“桃桃,师父从未认真教过你灵师该如何,今天教你两招,学仔细了。”   “把你的帝钟拿出来,只要死不了,就往死里敲。”   桃桃摊开手,帝钟浮现于掌心。   面对弥烟罗,她所能使用的只有大道无为。   在帝钟现身那一刻,弥烟罗骤然动了。   它身体化为一道黑雾朝桃桃袭来。   同一时间,翻滚着炽热火焰的巨浪挡住了它的去路。   是李三九,他为桃桃挡住了弥烟罗的攻击。   桃桃没再犹豫,双手覆于帝钟之上。   一刹那,如同天地崩裂的浑厚钟声响起。   大道无为的钟影在蛮荒狱这片天地间化为一道道巨网,裹住了弥烟罗的四面八方。   可它是弥烟罗,身上带有世间最多的十方璞碎片。   即使分化出了无数的邪祟去侵袭人间,桃桃的钟声依旧很难对它产生实质性的伤害。   大道无为不会消耗灵力,能剿杀多强的对手全在于鸣钟人的意志和决心。   桃桃一手操控帝钟,一手拍在胸口,她呕出一口带有神圣净化之力的心尖血吐在帝钟暗金色的钟身上。   顿时,帝钟之音比刚才澎湃了数十倍,而桃桃的脸色也在急剧苍白。   ——精神力、生命力飞速消耗,短短几秒,她头上甚至出现了几根白发。   李三九:“不愧是我徒弟,疯起来也和我年轻时一样。”   他唇边嘲讽:“看好了桃桃,面对无法战胜之敌并不是只有硬拼一条,拿捏住它的软肋,照样可以制胜。”   李三九背后七株灵脉浮动,转身从鸟妖背上跳了下去。   他身体穿越空中层层邪祟悍然俯冲,而他的目标——是峡谷中白骨之上那个浑身是血的少年。   在李三九做出这样的动作之后,弥烟罗反应剧烈。   它想要拦住李三九,却被帝钟的层层钟影困住,一时难以挣脱。   桃桃脑海中浮现起刚才积邪之云从北方迅速飘来的样子。   ——是在李三九朝崔玄一出手时,那云层才蔓延过来的。   在李三九从崔玄一的头颅之中扯出十首噬心蛊扬言要杀了他后,弥烟罗几乎转瞬就来到了这处峡谷。   李三九说,要拿捏对方的软肋。   难道说,崔玄一就是弥烟罗的软肋吗?   桃桃又吐出一口心尖血,帝钟的钟声已经变为从前的上百倍了。   在困住弥烟罗的同时,桃桃的生命之力也在飞速流逝,由乌黑变为雪白的发丝越来越多。   继续这样下去,无非是两败俱伤。   可弥烟罗没有给桃桃两败俱伤的机会。   于帝钟的钟声与钟影之中,它魔气幻化的身体强行撕裂成了两半。   一半留在了帝钟的禁锢之内,一半借由身体撕裂那一刹那产生的冲击之力冲破了帝钟的桎梏。   ——它操纵着撕裂出的一半身体,俯身朝下冲去。   李三九落在崔玄一身边:“十七岁的四株的灵师,要不是体内有一股力量护持,他吞噬生灵修炼灵脉早就爆体而亡了,只是不知道他这些年究竟吞噬了什么,身上竟然会有和寂静之主一样的味道。”   他抓起崔玄一的衣领,挥手将他甩到对面的山壁上。   嶙峋的山石擦破了少年的后背,让崔玄一原本就鲜血淋漓的身体又多了一抹血色。   他从山壁跌落下来,神志不清,呕出一口血来。   李三九伸手,崔玄一的身体如一根断线摇摆的风筝重新被他吸到了身前。   李三九再甩,崔玄一再次撞在了山壁上,后脑流下了蜿蜒的血迹。   他跌落在地。   自损脱离帝钟的弥烟罗骤然爆发出一声尖锐的悲鸣。   蛮荒狱这片天地下的邪祟得到了某种感应,集体暴.动。   它们在弥烟罗的操控下愤怒地冲向李三九,却被罗侯、霍迪等人拦住。   天空乌沉沉的,邪祟的攻势越发猛烈。   通讯器中不断传来申城的求救声,说入口的灵力网就要被攻破了。   弥烟罗的力量在十方璞的加持下本应很强,可它分出了一大半力量用以幻化邪祟攻入城市,剩余的力量之中又有一半被困在帝钟之内,撕裂的身体在层层消磨之后只拥有原身很小的一部分力量。   李三九以属性之力在天空中布下了层层火焰与浪涛,整个天空都在烈焰焚海之下沸腾。   每穿越一层火与水的洗礼,弥烟罗的身形就淡薄一分,脆弱得如同透明的玻璃,下一秒就会破碎。   “生气了?”   李三九挑眉,手腕上赤焰色的八卦焰珠断裂,颗颗珠子在空中布成了八卦的形状,飘然落向地上的崔玄一。   弥烟罗最终赶在李三九到达之前卷住了崔玄一的身体。   原本应该落在崔玄一身上的攻击尽数落在了弥烟罗的灵魂上。   刹那间,它又透明了一分。   弥烟罗回头望向天空之中自己一半的灵魂。   在帝钟的力量之下,没有收回它的可能。   怀中的少年奄奄一息,它无法恋战,带着他消失在了蛮荒狱中。   同一时间,蛮荒狱的边界松动,山川与荒原一齐朝下塌陷,像是要落入脚下的人间。   大道无为在桃桃手下撑到了极限,她头上一半的发丝已经变得雪白。   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蛮荒狱的崩塌也必然是在它的操纵之下,要想阻止崩塌后的蛮荒狱落入申城,唯有杀了它。   桃桃收回帝钟,抽出桃夭:“罗侯——”   李三九没有去追,他凝视着天上的弥烟罗的一半灵魂,一手烈焰,一手碧涛,席卷而上九天。   罗侯浮尘斩浪铃翻涌出的水浪与霍迪的水属性紧随其后。   王得宝的藤蔓之尖锋锐,穿过天穹之上弥烟罗魔气的躯体。   元天空用尽灵力,引九天凝雷从天而降。   他们的力量都用来对付弥烟罗,漫天的邪祟没有了限制,眼中泛着贪婪的光芒朝他们背后的要害扑去。   还未来得及接近,一道道灿金色的箭矢破空飞来。   关风与弯弓搭箭,曙之杀下,无数箭矢穿过邪祟的胸膛。   天穹上弥烟罗的灵魂虽然拥有一半的力量,但却没有多少灵智。   桃桃悬浮在它对面,以取月印包裹住了自身。   在担山印的加持下,挟带着满满神圣净化之力的桃夭随着同伴的攻击一起,直直插进它的心脏。   弥烟罗那一半的灵魂在帝钟的钟声之下坚持了很久,又被许多灵师围攻,早已脆弱不堪。   桃桃那一剑是最后一根稻草。   在担山印的巨力之下,桃桃剑指弥烟罗的心脏,两人的身体朝下坠落,冲破了蛮荒狱的边界,越过了申城的天空,直直撞入申城空旷的沥青路中。   桃桃背上的飞行翼使她能在空中维持平衡,不会在下坠的过程中摔成肉饼。   从千米多的高空坠落,她微微气喘,看着被钉入路上那一团魔气。   它没有具体的五官与四肢,胸口缓缓浮起几百块幽蓝色的碎片。   是十方璞。   当初被暗灵师夺走的十方璞,这是其中的一半。   另外一半不出意外在弥烟罗另一半灵魂手里。   在濒死之际,弥烟罗这一半灵魂的魔气中幻化出了一张虚渺的面孔。   它没有多余的灵智来交谈,只是用一双淡然如清水的目光与桃桃对视:“灵师,都会死。”   比起怨毒的诅咒,更像是平静的陈述。   桃桃旋起眉。   她抬头,蛮荒狱的崩塌速度只是减缓,并没有停止。   数千邪祟冲出蛮荒狱入口的灵力网在城市之间冲荡,只有将弥烟罗逃走的另外一半也诛杀了,这场灾难才能停止。   而它所离去的方向……   桃桃回头,西边的魔气强大到令人无法忽视。   弥烟罗必然是朝西边去了。   蛮荒狱中其他的同伴也被李三九带出来了,众人站在城市街道上看着眼前狼藉的一幕。   桃桃通讯器一直在响,她接起,对面是元凌。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漠然:“现在撤退,或许能保住申城千分之一的人活命。”   “不需要。”桃桃眼眸明亮,“给我半小时……”   她顿了顿:“……给我们。”   她挂上通讯器,回头看着路中央那几个灵师:“诸位,回到你们该在的地方,把结界撑起来。”   那些灵师是负责结界的。   他们离开了,结界出现了破损,必然会导致邪祟流入城中屠戮凡人。如果不撑起结界,不等蛮荒狱坍塌,先会有无数凡人死在弥烟罗幻化的邪祟手里。   其中一个灵师浑身哆嗦:“蛮荒狱就要塌了,这根本是人力无法改变的结局,留在这里迟早会死的!”   桃桃神色冰冷:“留在这里只是迟早会死,要是敢走,现在就会死。就算一时半刻死不了,等今日事了,我也会专程、亲自、一个个去各位的家里坐坐。”   这无异于威胁。   如果说特调局秋后算账的威胁让人忌惮,那么这位的威胁几乎是叫人畏惧了。   应桃桃是个什么样的人,会不会说到做到,灵师界没人怀疑。   她撂下一句话后朝着西边魔气最重的地方追去,她的同伴跟在她的身后,留下那几个灵师在原地。   “到底还要不要跑?”   “蛮荒狱最多半小时就会坍塌了,你真信她能解决吗?”   “留下来是死,逃走也未必能活吧?如果你我能活着逃离,应桃桃必然也能,她刚才的话……”   那些灵师讨论了一会儿,最后一咬牙商讨出了结果:“留下,大家把结界重新撑起,反正就半小时了,搏它一把。”   ……   花江的无人机在申城上空盘旋。   他抱着平板电脑气喘吁吁跟在后面:“那团魔气朝西市区去了,根据它的行动轨迹预测,江滨路、银杏路,和火炬南路,从这三条路走可以包围它的去路。”   桃桃:“分开。”   她这边话音刚落,罗侯就顺手砸开街边一辆老式车的车窗,从里面打开了车门。   他带着匡清名、王得宝和元天空上车,随手捣鼓了几下,车子竟然发动了。   花江:“唉罗师你怎么偷车呢!弄坏了是要……霍老师,你在干什么?”   霍迪正在摆弄停在街边的一辆机车,他眼里发亮:“钥匙竟然在上面!”   他骑上车,把花江抓到了后座:“坐稳了。”   花江还没反应过来,机车已经嗡得一声朝着银杏路的方向飞驰而去。   “妈呀——”花江紧紧抱住霍迪的腰,顽强地说出了后半句,“……弄坏了是要赔钱的!这是土匪行为!”   霍迪没带头盔,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飙车。   他头发被风吹得凌乱,却丝毫不减帅气:“你还没发现吗?跟非常人一起做事,就要用点非常人的办法,你跟应桃桃在一起讲什么文明礼貌啊?文明礼貌不偷不抢在这时候能当饭吃吗?”   桃桃架着元天空的飞行翼穿梭在高楼之间。   用十方璞作为动力,它的动力很足,桃桃将速度拉到最大,速度不慢于汽车。   她沿着火炬南路一路去追那魔气,在她脚下的街道上,李三九和她同频率奔袭。   他是七株灵师,体力与速度已经脱离了常人可以想象的程度,因此只靠两脚也没有被落下。   市民大多拉上窗帘窝在家里,但也有人忍不住好奇偷偷拉开一条缝隙望着窗外。   蛮荒狱崩塌的速度变慢,但仍在进行。   城市中央短暂消失的光圈再次亮起,将大多邪祟围堵在了光圈之内。   可仍有一部分从光圈内逃了出来,正流连于城市之间。   一个年轻人正在十六层的家中的阳台上偷看外面的情形。   一只臼头深目的狰狞恶鬼突然撞碎了他阳台的玻璃,龇着满口鲜血的尖齿朝他抓来。   年轻人尖叫了一声,想要转头逃跑,双腿却发软,没有丝毫的力气跌坐在了地上。   正在恶鬼将要咬住他那一刹那,一柄木剑从远处飞来,穿过恶鬼虚无的后颈,将它钉在了阳台布满碎玻璃渣的地上。   腿软的年轻人惊恐地抬头,看见一个半头白发,背后生着机械双翼的少女收了翅膀落在了他家阳台上。   恶鬼没有死,仍在地上挣扎。   在年轻人目瞪口呆之中,那少女一脚踩在恶鬼虚无的身体之上,直接将它内脏踩了出来。   少女抓起彻底死透的恶鬼,它的内脏与鲜血还挂在尸首上。   女孩将它的尸体扛在肩上,看了那年轻人一眼,又从破碎的阳台上跳了出去。   年轻人咽了口吐沫,趴到阳台的破洞处朝外看。   少女背后的双翼展开,消失在了视野之中。   ……   桃桃随手将恶鬼的尸体丢在城市的街道上。   等蛮荒狱消失,太阳出来,它会自己消散的。   一路上邪祟太多,这不是她第一次出手从邪祟口中救人了。   她知道这样会拖延速度,但无法对近在咫尺将死的凡人视而不见。   李三九依旧跟她一路,一路上他们遇到许多邪祟阻拦,罗侯与霍迪那边同样。   邪祟是弥烟罗分化出来的,此刻从结界中逃出的邪祟阻拦他们也必定是弥烟罗在操控。   ——它在拖延时间,不想让他们快速赶到。   桃桃继续飞往目的地,通讯器里传来花江的声音:“鸣钟人,弥烟罗停下来了,在前方五公里外的一处弄堂里。”   前路还有许多邪祟,它们自知不是灵师的对手,并没有直接阻拦灵师,而是侵扰着沿路的凡人,这样可以拖慢灵师的脚步。   虽然知道比起整个申城的存亡而言,应该放弃那些凡人。   可让桃桃假装看不见那些凡人被撕咬吞噬,漠然地路过,她做不到。   但继续这样下去,蛮荒狱的崩塌马上就要来临了。   她拿起通讯器:“所有人,放弃包围计划,拦住眼前邪祟就地斩杀,我自己去找弥烟罗。”   元天空:“你一个人行吗?”   一路走来,看见邪祟撞碎一扇扇窗子,闯入凡人的家里撕咬,他也很难受。   但让桃桃一个人去对付弥烟罗,他又不放心。   桃桃:“不用担心我。”   比起其他同伴的担心,李三九却表现出了超常的淡定。   他站在城市的街道中央,闭上了眼睛。   他背后七株灵脉涌动,烈焰与碧涛之力铺满了眼前整片天空,将前路上的邪祟一一囊括其中。   桃桃知道,李三九这是在为她开路。   如果像之前那样被邪祟干扰走走停停,在蛮荒狱崩塌之前,她很难追到弥烟罗。   她没有多说什么,架起飞行翼朝着弥烟罗的方向追去。   ……   在亲眼看见蛮荒狱崩塌变慢、应桃桃又一剑从天空坠落斩杀魔气之后,灵师的结界被重新升了起来。   这全赖于桃桃的凶名远扬以及她的威胁,剩余的灵师纷纷用尽最后的力气抵御邪祟。   关风与被十首噬心蛊重伤,没有跟去。   他站在结界之内的楼顶,虽然脸色苍白,但每一次弯弓,就会有数十发的箭矢四散而去,将空中冲来的邪祟击落在地。   他回头,望向远处西边那令人难以忽视的强大魔气。   ……   昏暗的弄堂里。   青石砖面阴冷潮湿,黑暗之处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沟水味。   弥烟罗知道这里并不安全,但怀中少年的呼吸已经微弱得快要停止了。   情形如此,不允许它去寻找更安全的地方。   它将崔玄一靠墙放下。   墙壁上满是阴潮处暗生的青苔,与混着脏污凝结的水珠。   少年浑身是血,身上找不到一处完好的肌肤。   他皮肤冷白,没有温度,像极了一只仿人的玩偶。   弥烟罗伸手搭在他的后脑,魔气从它体内蕴出落在少年的身上,修补着他受伤的头颅。   “是我错了。”它轻声呢喃,“我不该让崔故伶带走你,更不该让你搅入这一局。”   那日,少年用了半年时间横跨蛮荒狱来到它面前。   半年中,他不断躲避邪祟的侵扰,战胜、吞噬邪祟,修炼灵脉。   当站在它面前时,他期待地望着它,想要它一句夸奖。   可他不知道的是,蛮荒狱的邪祟早就在三百年前被剿杀干净了。   他一路上所遇见的每一只邪祟都是它分化而出的,他所吞噬的力量是它的一部分。   他能毫发无损在十七岁的年纪就修出四株灵脉,也是因为,那属于弥烟罗的力量永远也不会反噬他。   那日崔故伶跪在地上苦苦哀求,虽然知道她巧言令色另有图谋,可它没有揭穿。   至少,崔故伶有一句话是对的。   它就算可以不顾其他,但不能不为少年的未来筹谋。   这世间,每时每刻都有凡人、邪祟与灵师身死。   对于别人而言,一座城市的覆灭,几百万人的死亡是一件可怕的事,对存活了千万年的弥烟罗而言,不过都是粒粒微尘在历史长河中命定的轨迹,早与晚,都会发生。   死亡,它不惧,也不觉得有什么。   但若是落在少年身上,它却想让这件事迟一些、再迟一些到来。   这天地之间,没有什么生灵可以永生。   它寿数将尽,该在消散之前为崔玄一铺好接下来的路,让他安稳一生。   不求来世,只要能让他安稳一生就好。   随着弥烟罗的力量倾注到崔玄一的体内,他破碎的伤口被不断修补着。   少年睁开了涣然的双瞳。   他注视着眼前这个戴着面具的紫袍身影,口中呢喃:“老……老师……”   崔玄一嘴唇干裂,满脸都是干涸的血渍,看不到半分漂亮少年的模样,他抓住弥烟罗的袖口:“老师……”   是老师吧?   一样的衣服,一样的面具,一样的气息。   可为什么,他明明抓了她的衣袖,却抓不到她的手?   在蛮荒狱时,他被李三九破开了头颅,被疼痛折磨去了神志,对于后来发生的事一无所知。   此刻,他虚弱地四处张望,目之所及只有阴冷的、爬满湿苔的墙壁和眼前戴着面具的紫袍人。   一个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   “杀了那些灵师,以及我流放在蛮荒狱的心魔。”   “因为心魔的影响,我控制不住自己的精神与情绪。”   “只有杀了心魔,才能让我恢复原样。”   “它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穿着我的长袍,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   “你只需要在蛮荒狱中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匕首,插进它的心脏。”   杀了灵师,杀了心魔,这是老师要他做的两件事。   灵师会让老师生气,而心魔会让老师精神失控,会让她变得不像自己,只有杀了心魔,她才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崔玄一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紫袍人,它戴着面具,会是老师的心魔吗?   他没能杀了那些灵师,老师一定会生气,如果这是老师的心魔,那么,他一定要帮老师杀掉。   妖媚、轻浮。   那样的老师他不喜欢。   他想让老师变回从前的模样。   尽管身体剧痛,头脑混沌,但崔玄一还是朝眼前人的面具伸出了手。   老师说过,如果不敢让他看她的脸,那么就是心魔。   如果是真的老师,怎么会不敢摘下面具呢?   尽管她被那讨厌的应桃桃留下了永难消除的疤痕,可他不在乎。   在他心里,她无论什么样子,都好看。   他的手落在了那张面具之上。   往常他这样做,弥烟罗总会阻止,但这一次,它没有。   少年摘下了它的面具。   没有脸,没有五官,没有神情,只是一团漆黑的、深重的魔气。   心魔。   此时崔玄一的世界里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满脑子只萦绕着一个念头。   ——这是老师的心魔。   弥烟罗:“小玄,我这一生唯一后悔的事,就是在你心智未全时将你放在了她的身边……”   话到一半,戛然停住。   它低头,看向心脏上插着的那一只匕首。   匕首不是普通的匕首,匕首上的花纹也不是随便雕刻的,那是一个微小的阵法,通过匕首,将它全身的力量吸入封存。   是崔故伶。   她不再依靠它存活,早就不甘心与它共享一具身体,也垂涎于它的力量。   她没有与它正面对抗的能力,却不知什么时候在崔玄一的心中植入这样的想法,让他动手。   心脏被戳穿的瞬间,弥烟罗下意识抬起了手。   可当手中锋锐的魔气要落在少年的天灵盖时,它硬生生停住了。   匕首不断吸收着它的力量,弥烟罗满脑子却只有少年幼时的模样。   男孩那时很小很小,崔故伶将他关入黑暗里,只为激发他幽冥之暗的属性之力。   弥烟罗将他抱出来时,他像只流浪了许久脏兮兮的小猫,紧张地拽着它的衣袍。   他喊它老师。   从未有人这样依赖它,更从未有人用那样忠诚与炙热的目光望着它、爱着它。   无论那爱究竟是对老师,又或是对倾慕的爱人,都是弥烟罗千万年孤寂的生命里不可多得的人,不可多得的事。   弥烟罗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   少年的双手攥着匕首的柄端,他眼中并没有爱恨,只是茫然。   杀了老师的心魔,明明该是件令人开心的事。   真正的老师就要摆脱心魔的束缚回到他的面前,那令他感到难受的一面会消失不见。   可为什么,他却丝毫开心不起来。   胸口有一股力量通通直跳,传来莫名的、令他揪心的痛楚。   “杀了你,老师就会回来……”   少年喃喃自语,像是说给自己听。   他强忍着忽略掉心中那不清不楚的痛感,将手中的匕首又往下插了三分。   弥烟罗没有发出任何的声音,它的目光从匕首上游移到少年染血的双手,再游移到他的脸上。   它仍记得那个喜欢看星星,眼里有星光闪烁的孩童。   他本不该是这样的。   背后潮湿的石砖上传来脚步声,弥烟罗忽然伸手,将崔玄一搂在了怀里。   它魔气幻化的双手从他头顶,后背依次滑过。   少年身体剧烈颤抖,眼中也渐渐失去了焦距。   他身上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地愈合,背后的四株暗黑色的灵脉收敛进体内,失去了原有的光芒,而他的双眼也开始打颤,到最后,缓缓合上。   弥烟罗将昏迷的少年轻轻放在地上,它回头,看到了站在巷口的桃桃。   其他人都去阻拦邪祟了,来的只有她自己。   弥烟罗胸口还插着那柄不断吸取它力量的匕首。   匕首洞穿了弥烟罗的心脏,它生命力如泉涌般流逝,抬头望了眼天穹。   蛮荒狱已经离地面很近了。   申城最高的楼宇已经触碰到了蛮荒狱的边缘。   建筑上叠了一座高山的重量,砖瓦、玻璃哗啦啦被压塌坠落到城市里。   在头顶有这样一个庞然大物之时,身在其下感受到的压力是无法言喻的。   最多五分钟,蛮荒狱就会整个崩塌。   而申城的覆灭不会是一瞬间到来的,先从高处的建筑开始,一点一滴,直到两个世界完全融合,没有一丝缝隙。   这对于住在低处建筑里的人类而言,不亚于一场漫长的死亡的前奏。   桃桃出剑,朝它斩下。   神圣净化之力包裹而来,弥烟罗后退躲过。   桃桃谨记着李三九教她的,转身,剑刃朝着昏迷的崔玄一砍去。   弥烟罗的身体骤然闪现,出现在崔玄一的身前,为他挡了这一剑。   桃桃取出帝钟,在大道无为的钟声响彻这片天际之前,弥烟罗忽然开口了。   “桃桃,给我一个承诺吧。”   弥烟罗望着眼前持剑的少女:“你留小玄一条命,我答应你,蛮荒狱会从申城的天空消失。”   它胸口上的匕首在不断侵蚀它的力量,它此刻的虚弱桃桃完全能看到,桃桃也清楚地知道,它活不了了。   申城人此时的恐惧即使她没有亲眼所见也能想象到。   灵师奋力撑起结界阻止邪祟逃出。   罗侯李三九他们也在清缴邪祟赶来的路上。   这个时候,弥烟罗竟然还有心思和她提条件?   它叫她放过崔玄一?   桃桃攥紧帝钟:“用不着,我可以先杀了你,再杀了他,申城之难照样可解。”   “你可以,但你没有时间了。”   “况且帝钟已经在消耗你的生命力了,再次强行敲响帝钟,你也会死。”   弥烟罗凝望天际,在它那一凝视之下,蛮荒狱崩塌的速度更快了。   “我封存了小玄的灵力与记忆,他什么都不会记起,往后只能做一个普通人。”弥烟罗平静如水的目光落在桃桃身上,“你会拿这一城的性命去赌,能否在蛮荒狱崩塌之前杀了我吗?”   桃桃能看出弥烟罗的力量正在飞速消散,她也能看见蛮荒狱的崩塌速度在变快,其内山川落下的滚石已经坠入城市,三分钟,再或者一分钟,申城就会化为一片废墟,而申城中的一切生灵都会被两个世界的紧紧贴合压成肉饼。   如果弥烟罗临死反扑,这座城市里势必会有很多人随它一起去死。   “用一座城换他一条命?”桃桃蹙眉。   弥烟罗:“求你,我会带着蛮荒狱一同消散,从此世间不会再有弥烟罗的存在。”   桃桃:“你觉得我会信守承诺,在你死后放过他?”   “你会。”弥烟罗道,“你一直都是这样一个人。”   城市里落下的滚石声已经不容桃桃犹豫了,她收了剑:“好,我答应你,但这一切的前提是,崔玄一往后真的能做一个普通人,如果他再次成为暗灵师,手中再次沾染凡人与灵师的鲜血,我还是会杀他。”   弥烟罗露出释然的笑意,它回头看了一眼角落昏迷的少年:“我这漫长的一生中,曾一度以为可以主宰自己的命运,到头来,还是一场空。”   “桃桃,我身不由己可悲的一生结束了,而你的,不过刚刚开始。”   蛮荒狱的崩塌停止了。   那几乎就在头顶的山川,荒原,峡谷,丛林,犹如日光之下的泡沫幻境,逐渐变得透明,而后一点点消散于天地。   与蛮荒狱一起消失的,是城市各个角落中的邪祟。   正在撕咬凡人的邪祟顿住了身形,化为泡影消散在日光里。   正在冲击结界的邪祟停滞在半空,也化为了泡影。   笼罩了申城多日的阴云飘散,露出暌违已久的日光。   桃桃眯起眼睛享受日光的照拂。   再回头,弥烟罗那一半灵魂已经随着日出不见了。   地上只留下一把匕首,和寂静寮手中另外一半十方璞的碎片。   桃桃捡起那些碎片,盯着角落潮湿墙壁下那浑身是血昏迷的少年。   即使再厌恶,但她已经对弥烟罗做出了承诺,弥烟罗也信守承诺用最后的力量使蛮荒狱消散在天地中,她就不会杀他。   最好趁他昏迷来只野狗把他啃了,桃桃心想。   她嘟囔:“一座城换一个人,什么嘛,这是一场弥烟罗自导自演的闹剧吗?”   在此之前,桃桃已经做好了准备对战弥烟罗。   也做好了自己会因为强行催动帝钟力竭而死,做好了这城市里会有许多人丧生在蛮荒狱崩塌之中的准备。   但总能救出大多数的,她原本这样想。   只是却没想到,制止了蛮荒狱崩塌的是弥烟罗自己,代价只是要她放过崔玄一。   “如果没有你们重伤弥烟罗,让它没有余力保全对它而言重要的人,它未必会与你做这样的交易。”   不知何时,南宫尘出现在她的身后。   桃桃:“我只是想不明白,一个阴邪的少年,弥烟罗为什么对他那样好?”   南宫尘问:“你知道世间最可悲的存在是什么吗?”   “是什么?”桃桃问,“在轮回中经历凡苦的众生,还是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蝼蚁?”   “都不是。”南宫尘淡淡道,“是长生的恶鬼与被人信仰的神明。”   “前者凡人憎恶,后者凡人敬畏,那漫长的、没有人敢靠近的一生里,寂静与孤独足以将人囫囵吞噬。”   “你呢?”桃桃转头看着他。   如果说弥烟罗是长生的恶鬼,那么神明又是谁?   潮湿的风吹起桃桃半白的发丝,她问:“你偶尔,也会觉得孤独吗?”   南宫尘笑了:“我有你啊。” 第207章   我是您忠心耿耿的李管家啊——   微雨濯尘。   申城下了一场小雨, 冲走了酷夏的炎热,也冲走了街道的脏污。   即便细雨绵绵,城市的天空里依然有光。   少许高层建筑在蛮荒狱坍塌之下被磨掉了顶楼的砖瓦, 少许灵师受了伤,但总归把灾难的影响控制在了最小。   “少爷,我的少爷啊——”   辛保镖看见了金佑臣, 恨不能四肢并用跑过来。   他蹲下身紧紧抱住了少年, 仿佛抱住了他的生命.之光。   “您没事真是太好了, 我每天吃斋念佛唯一的愿望就是盼望您能平安归来,少爷——”辛保镖一把鼻涕一把泪,痛哭流涕,“从您被绑架以后, 我茶不思饭不想, 还好您回来了, 不然我就跟您一起去了——”   金佑臣很感动:“辛, 我会给你涨工资的。”   辛保镖的脸上立即露出了喜色:“真的吗!”   “嗯,不光是你, 还有李管家。”金佑臣说。   辛保镖:“李管家也要涨?”   他抹掉脸上的泪水:“那死老头子坏怂得很, 您刚失踪没多久,他就不顾您的安危撂挑子走人不知去向了, 像这种没有员工意识, 没有服务意识, 没有信念感的管家, 为什么要给他……李……李管家?”   李管家穿着他的人字拖和邋遢的西装慢悠悠走过来, 瞥了他一眼, 辛保镖登时不敢说话了。   金佑臣介绍道:“这是桃桃的师父, 李道长。”   辛保镖的花容又失色了。   他刚才说了什么?他竟然说少奶奶的师父是坏怂的死老头子!   桃桃跟在李三九的身后走进这一片狼藉的战区, 辛保镖看见了她,惊呼道:“少奶奶您的头发!”   他这嘹亮的一嗓子吸引来了在场所有人的注意力。   大家回头,看到了少女那半头的白发,掺杂在层层黑发里,颜色显得斑驳发灰了。   桃桃倒不是很在乎。   强行使用大道无为会反噬自身,消耗生命力,在动手前她就做好了准备。   只是头发变白一点,脸上没有出现皱纹,她已经很满意了。   要是全部变白也不错,她甚至心里暗自想着,正好和南宫尘整个情侣发色。   元凌连续几十个小时没有合眼,依然在前线指挥特调局的灵师善后。   政府的广播中反复告诫市民不要外出,消防和部队散入城市的各个角落,趁着街道空无一人的时候,冲洗着地上的污渍,顺便清理崩坏的建筑。   桃桃抱着玄魂花走到元凌面前,将四颗计都魂锁递给他。   里面装着朱颜酡、龙膏烛,雷雨垂与行香子。   元凌脸色一如往常淡漠,很难从他脸上看出什么浓烈的情绪。   桃桃眨眨眼:“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元凌漠然地看着她,桃桃笑了:“朱颜酡这个女人不是什么善茬,当心点吧。”   “借混沌冢的庄晓梦用用。”元凌说,“特调局要从这些暗灵师脑海中调取关于寂静寮的信息。”   “庄师?你去问她啊。”桃桃随意道,“她愿不愿帮忙是她自己的事,又不是个物品能被我一句话就借来借去。”   小雨下了快一个小时,终于停了。   桃桃眯眼感受着雨后初霁的阳光:“剩下的善后我就不掺和了,还有别的事要做,对了,烦请元局长转告救世盟,大家要努力工作,争取早日收集到十方璞,如果谁偷懒的话,应桃桃可是会去他家坐坐的。”   “还有这个。”桃桃丢给元凌一个空间石,“特调局当初被抢走的十方璞都在里面了,寂静寮的具体位置就麻烦特调局了。回见,哦不,每次见你都没好事,希望下次别见了。”   她说完,摆摆手走了   申城的市长车子停在路边,他下了车,热情地握住元凌的手:“我们办了一场庆功宴,请各位灵师一定要去参加。”   庆功宴吗?   元凌望着桃桃远去的背影。   这女孩总是这样,事情做完了就算结束,想走就走,不想要也不需要感谢或回报。   在渝城第六大道里,她满身是血守到众人回来后就离开了。   在特调局,她出手赶走了暗灵师与煞尸祖也没提什么回报。   现在也是。   换作其他任何人都知道,在拯救了一座城市之后可以得到多大的赞誉与好处。   政府官员来到这里,已经有很多灵师上去攀谈结交了,可是应桃桃,她是真的不懂,还是完全就不在乎?   不光她,她那些同伴也一样。   他们都在街口等她,元天空也在。   混沌冢的灵师身上一直有着其他灵师身上所没有气质。   从前元凌形容不出来,现在却隐约觉得,那是一种可以随时担当,又可以随时撒手的不会被羁绊的自由。   “元局长?”市长见他走神了,轻声叫他,“你觉得呢?”   元凌:“主角走了,庆功还有什么意义?”   他这句话声音很低,市长没有听清:“什么?”   元凌在心底叹了口气,心想自己是特调局的局长,有些场合必须要去,有些事也必须要做,怎么和应桃桃聊了几句就被带偏了呢?   他回道:“没什么,应该去的。”   他与市长交谈起来:“这一次事情闹得很大,善后工作很麻烦,还要大家一起齐心协力才是。”   市长笑着说:“那当然了,放心,我们一定全力配合特调局的工作。”   ……   霍迪站在灵师堆里,正在和一群受伤的女灵师谈论伤口要如何包扎才能更快恢复的问题。   桃桃懒得过去,站在街对面朝他勾勾手。   霍迪看见后先是一愣,而后径直离开那群女灵师走了过来,他笑得很灿烂:“找我有事啊?”   桃桃丢给他一个白玉盒子:“这个带给虚龙。”   霍迪打开,只见里面装着一双灰色的眼眸:“这是?”   “虚龙之眸。”桃桃说,“我答应过它,有机会帮它找回眼睛,这件事……”   她想了想:“……你自己知道就好。”   行香子交给了特调局,桃桃其实没有必要在这之前单独取回她的眼睛。   但她思考了一下,虚龙之所以成为华灵院的交通工具,是因为它丧失了双眸无处可去。   一旦它找回了眼睛,还会留在华灵院吗?   这样一来,华灵院就没有交通工具了,出于这样的考虑,华灵院就算拿到了行香子,又真的会把虚龙的眼睛还给它吗?   桃桃并不想用太大的恶意揣测华灵院,只是以防万一。   霍迪明白她的意思,很不正经地笑:“看来你很相信我了?我也是华灵院的人,你就不怕我为了华灵院的利益考虑,不把这双眼还给虚龙?”   “有过类似的担心,但之所以给你,是因为觉得霍老师不同旁人。”桃桃说。   “哦?”霍迪来了兴趣,“怎么不同,是我比较帅,比较招你喜欢吗?”   桃桃如实说道:“你比较不要脸皮,换做别人做了这样的事,我身为鸣钟人还得顾及混沌冢的面子,不能做得太过分,但如果对象是没皮没脸的霍老师,好像找上门去揍一顿出气也不是一件太有心理负担的事。”   霍迪:“……”   少女清秀的面孔太有迷惑性了。   他差一点就忘了。   当初把他脱光了锁在山洞,又在美人宅里把他踹进尸水坑里的正是眼前这看起来淡然无害的少女。   这可是应桃桃啊,霍迪在心里反复告诉自己。   他可以和任何一个女人调情,但是把应桃桃当成调情的对象,他疯了吗?   霍迪十分绅士地维持住了脸上的笑意:“鸣钟人放心,我会把这双眼睛,好好地、安全地送到虚龙的手里。”   桃桃:“多谢。”   直升机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桃桃点了根雪胆枝塞进嘴里,转身走向了她真正的同伴。   元天空拨了拨她的头发:“这就白了?什么破帝钟啊,敲一下就白成这样,多敲几下岂不是会没命?不然让你师父也揍它一顿吧,说不定揍完就像六道心镜一样老实了。”   辛保镖走过来:“各位灵师,少爷邀请你们去金氏庄园做客,只要你们愿意,想待到什么时候都可以。”   王得宝:“算了,我还是回渝城吧,出来这么久,我不放心。”   匡清名:“我也离开东南片区好几天了,不知道家里是不是一切正常,谢谢少爷的好意,我就不去了。”   罗侯问:“少爷为什么邀请我们做客?”   辛保镖说:“是为了感激各位的辛苦,报答各位的救命之恩,金氏庄园很大,应有尽有,可以把这当成一次身心愉悦的度假。”   “那不如让少爷折成现钱给我吧,夜来香已经两个月发不出工资了。”罗侯扒着手指算道,“我和晓梦两个人,就按在金氏庄园住一个月时间算,一人一天的消费一千块,两个人一个月就是……”   辛保镖:“…………”   “不能折现。”辛保镖冷冷地看着他,“所以墨镜男,你要去吗?”   罗侯摆摆手,扫了两辆共享单车打算和庄晓梦一起骑回夜来香:“走了,有缘再见。”   众人骑车的骑车,订车票的订车票,不一会儿就各走各的了。   辛保镖转向桃桃,换上了一副温和可亲的恭敬面容:“少奶奶一定要去啊!我们少爷刚刚失去父亲,这种时候一定很需要少奶奶的安慰,要是连您也不在,我们少爷该怎么熬过那失去亲人的痛苦与望不到天明的漫漫长夜啊——”   元天空严肃道:“恐怕不行,我和桃桃约定好要名扬天下,现在世间纷乱未定,岂能谈论儿女情长……”   桃桃:“好。”   元天空:“诶?”   桃桃:“现在去吗?”   辛保镖大喜:“当然,直升机都来了!”   李三九早就坐上了直升机,正坐在上面抠脚,金佑臣也已经一脸兴奋在等她了。   桃桃抱着玄魂花走向直升机,元天空跟了过去。   桃桃没有直接上去,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回头,看见背后隔着一条小路,站在潮湿的路边望着她的关风与。   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望着她,看似平静的眼眸却汹涌着极少人能出来的情绪。   这样的眼神,桃桃在八苦之瘴中见过。   关风与茧中的画面,她看得很清楚——囚于暗室,骨鞭落身,他一言不发,那时的眼神就像现在这样。   明明平静,却蕴起绝望的波澜,仿佛丢失了在世间最珍贵的东西,再也找不回了。   正在桃桃与他对视的时候,李三九的烟斗从直升机的窗口伸了出来,啪叽一下砸在桃桃的脑袋上。   她疼得啊了一声捂住头:“死老头子你干嘛?”   李三九慢悠悠道:“是谁说一个师门就是一家人的?看什么看啊?你在演苦情剧吗?”   桃桃默然,她垂下眼没有再看关风与,许久后,她轻声说:“一起吧。”   ……   直升机升空。   人群中,庄啸走到庄之伐身边:“爷爷,现在该动手了,玄魂花就被她抱在手里不离身,要想拿到只能和她正面冲突,她去了金氏财团还有动手的可能,一旦她离开金氏的庄园我们就很难再找到她的踪迹了。”   庄之伐望着直升机远去的影子,眸色深沉。   ……   金氏庄园。   这里既大又雅,豪华得令人难以想象。   元天空本想好好参观一下,但根本没有这个机会。   南宫尘回花里休息了,关风与一如往常安静。   而桃桃和李三九正边染着头发边你一言我一语地吵架。   事情是这样发生的。   因为桃桃变白的头发,金佑臣请来了最好的托尼给她染发。   桃桃原本不想染,但她照了镜子后发现,半白半黑的头发掺在一起颜色发灰,并不能达到南宫尘那满头银发的效果,于是就坐了下来。   李三九说他也要焗个油,于是和桃桃一起把头交给了托尼。   边染着发,桃桃边问金佑臣打算什么时候对付他大哥。   金佑臣很清楚,桃桃之所以跟他回来是怕他大哥对他不利,等他稳住了金氏财团,她就会离开。   于是,他深思熟虑后给了一个回答:“明年吧。”   桃桃:“……”   “你觉得下辈子再对付他怎么样呢?”   金佑臣开心地问:“你愿意在我身边待到下辈子吗?”   桃桃白了他一眼,就是这一眼,引起了战火。   李三九:“少爷喜欢你是你的福气,你不要不识抬举。”   他此时还有一个身份是李管家。   少爷是他的老板,工资是老板发的,他必须要最大程度地维护老板的利益,这样才有钱拿。   桃桃早就想找他麻烦了,碍于他是师父,这里又有别人所以一直忍着,现在终于忍不下去了。   她直接扭过头去,眼圈红红地瞪着他。   李三九浑然不觉:“少爷有什么不好?一表人才,有钱体贴,出手还很大方,虽然比你小了点,但俗话说得好,女大三,抱金砖,女大四,有喜事,你比他大几岁来着?不重要,重要的是……”   “喜欢少爷你怎么不去嫁啊!”桃桃打断了他,“你说得是人话吗?”   李三九淡淡道:“我倒是想。”   金佑臣原本在李三九说话的时候疯狂点头,一下又停住了。   “哟,这就生气了?”李三九打量桃桃泛红的眼,“听说我失踪以后,混沌冢第一嘴炮这个称号给你了?混沌冢没人了吗你都能当第一?看我干嘛,要哭?那也得你哭得出来才行。”   桃桃确实哭不出来,她的泪腺很小的时候就坏掉了,哪怕眼圈再红也流不下眼泪。   “为什么不回来找我?明明没有死,明明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为什么不告诉我?”桃桃忍了很久,还是没有忍住,声音带着哭腔,“我以为你死了,以为你被暗灵师限制了行动,我从酆山的棺材里爬出来后差一点也不想活了……”   “还有在混沌界,你明明回来过,却不准小天和阿与告诉我,你是觉得我烦不想要我了吗?”   李三九敛着眼眸听着女孩的控诉,直到她说完最后一句,才抬手挖了挖耳朵:“叽叽喳喳的,吵死了。”   他扬起灰白色的眉:“我干嘛要回来找你?我是烦了,我不仅烦了我还腻了,养了你十八年累得要死,我想去过老年生活,去广场上找跳舞的美女们谈恋爱行不行?幸亏暗灵师把你埋了,暗灵师不埋了你我也要找个人贩子把你卖了。”   “李三九!”桃桃吼道,“你到底在放什么屁啊!”   李三九不轻不重地掀起眼:“爱信不信。既然我回来了,你不如趁这个机会把婚结了吧,也算了我一桩心事,眼前这几个男人你想跟谁结婚?少爷?阿与?元天空?这小子虽然有点傻,但人还不错。”   元天空吓得连忙摆手:“我就算了吧……”   接着又用委屈的声音小声说:“而且我也不傻。”   桃桃被他气得不会说话了。   瞒着她自己还活着的事却毫无悔意,一上来就满嘴的屁话。   她再怎么深呼吸也无法冷静了,指着李三九对辛保镖说:“把他给我丢到外面的湖里去。”   李三九嘲讽道:“你搞搞清楚这是谁的地盘,我,金氏庄园的李管家,少爷心中和蔼可亲的知心爷爷,整座金氏庄园坚实可靠的后盾,职务比辛保镖还高那么一点,谁会听你的啊?”   桃桃瞪着辛保镖。   辛保镖确实不太敢,他看了看李三九,又看了看她:“这……”   最后他只能找金佑臣求救。   金佑臣端详桃桃,从她脸上看出了愤怒与认真的神色。   他端起桌上的水杯抿了一口,无奈地淡淡道:“没听到少奶奶让你们把李管家丢到湖里吗?”   辛保镖:“……”   李三九:“…………”   金佑臣发话了,立刻就有六个人高马大的保镖上来扒拉李三九,把他头上焗油的东西通通扯了下来,扛起他就往外走。   李三九慌了:“少爷这是干嘛?我啊!您不认识我了?我是您忠心耿耿的李管家啊——”   金佑臣说:“湖边水深不够,少奶奶这么生气,划上小船把他丢进湖中心,强大的灵师应该淹不死,顺便把父亲生前养在水缸里的食人鱼一起丢进去,给忠心的李管家做个伴吧。”   李三九:“………………”   “别,桃桃,徒弟,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嘛……”   桃桃心烦意乱,扯掉了正在染发的东西,转身上楼。   李三九为了少爷的年终奖,即使被丢进湖里也不敢反抗,只是呼喊声一刻都没停下:“应桃桃,你个欺师灭祖的死丫头,你敢这样对你师父不怕被雷劈吗?你翅膀硬了啊?少爷,少爷我是您忠心耿耿的李管家,您不能这样对我啊少爷——”   桃桃:“把他嘴给我堵上!!!”   元天空惊愕大张的嘴巴一刻都没有合拢。   他戳了戳身旁的关风与:“这师徒俩以前也是这样的吗?”   关风与淡漠道:“差不多。”   ……   在佣人的带领下,桃桃找了间客房住下。   她头发还没有染完,粘着染发剂的发丝湿漉漉的。   好在金佑臣请来的人给她用的都是最高级的药液,味道清香,并不难闻。   她坐在窗前,看着保镖们奋力划着小船将李三九送往湖中心。   手边的玄魂花红光微微闪烁,她没有回头:“这次很快嘛,不到一天就出来了。”   南宫尘:“你心情不好。”   桃桃趴在窗台上:“都是骗子,阿与骗我,师父也骗我,他明明就不是因为烦我才离开,却非要说那些话气我。”   “既然知道是在气你,还是要赌气吗?”   “你不明白。”桃桃低声说,“遇见你那天,我本来已经不打算活了,一想到师父因为我死了,我就恨不能和他一起离开。我不是赌气,我是气他明知道我会担心,却不肯告诉我他还活着。”   “他对你好吗?”   “当然好啊,他养了我十八年,怎么会对我不好?”   南宫尘:“既然好,那他一定也知道你的担心,不说明也许有别的顾虑。”   桃桃:“顾虑?一个死老头子能有什么顾虑?”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听进去了。   她安静趴在窗台上,没有之前那么气了。   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再醒来时,是佣人敲门叫她,说少爷正在花园烧烤,请她下去吃晚饭。   桃桃看了眼天色,已经入夜了。   南宫尘站在窗边陪她,她睡了多久,他就站了多久。   她问他:“要不要下去吃点东西?”   话说完,她想起他不能吃东西,南宫尘却笑了:“闻闻人间的烟火味也好。”   夏日晚风吹在身上十分舒爽,偌大的花园没留佣人与保镖,只有几个人。   元天空、金佑臣还有辛保镖坐在一起烤肉。   关风与在稍远处的树下坐着,李三九刚摆脱食人鱼的追杀从湖里游回来,站在他身边拿着毛巾擦头发。   桃桃走过去,眼睛故意不看他,高傲地扬起下巴:“你有什么顾虑可以跟我说,说了我就原谅你。”   李三九白她一眼:“神经病。”   他走到辛保镖身边:“熟了没?给我一串。”   桃桃:“……”   金佑臣很开心,从小到大每一分每一秒都被父亲做好了安排,有这样自由的机会不容易。   他问桃桃:“你想吃什么?我给你烤。”   “随便。”桃桃懒懒地走到烧烤架旁边,拿起一串不知道是什么鱼的肉片放在烤架上。   周围的人突然安静了,桃桃回头,发现是南宫尘跟在她后面走了过来。   其他人都见过南宫尘,唯独李三九没有。   南宫尘在蛮荒狱中隐匿了身形,此刻,是他第一次见他。   李三九手中的鲍鱼横在嘴边却没有下口。   他望着南宫尘,神色是难得一见的严肃正经。   “这是南宫。”桃桃随口介绍,“这我师父。”   南宫尘微微朝李三九鞠了一躬:“师父。”   李三九:“……”   金佑臣:“…………”   “别别别——”李三九吓得手中的串都掉了,他见过混沌界藏库里的古画,当然知道眼前这位是谁,连忙把躬鞠还了回去,“使不得使不得,我怎么担得起尊上叫我一句师父,您直接叫名字就好——”   南宫尘笑了。   辛保镖很为少爷同仇敌忾,他在金佑臣耳边低声说:“少爷,对手相当狡猾,也相当聪明,他上来就喊师父,以此妄想稳住自己的地位,防不胜防,实在是可恶!您不久前才叫人把李管家丢进了湖里,此刻形势对您相当不利,您也得想想办法讨好少奶奶的师父才行。”   金佑臣紧紧抿着唇,他站起来走到李三九身边:“李管家,我想和你谈谈关于年终奖的事。”   李三九瞬间被吸引了注意力:“年终奖?好啊。”   桃桃边烤着手里的鱼片,边看着李三九在南宫尘与金佑臣之间来回打转,心想他在干嘛?   不多会儿,她手里的鱼片烤好了,金佑臣的注意力挪了过来。   他走到她面前:“桃桃烤的第一串食物,可以给我吃吗?”   桃桃虽然有点饿,但在她眼里金佑臣就是个小孩,他开口了,她没有理由护食不给他。   正当她要递给他的时候,南宫尘的声音响起:“我也想要。”   他又吃不了什么,来凑什么热闹?   虽然桃桃心里这样想,但听到他说他要,又下意识把鱼片转了个方向。   金佑臣幽幽道:“桃桃……”   于是桃桃的手停在空中,左右为难。   院里仅有的几个人目光都落了过来。   李三九看着此情此景,忍不住道:“以尊上的身份竟然会和一个小孩抢东西,他一定很需要那串鱼片吧?他之前受伤了,难道这鱼片能帮他恢复伤势?”   元天空:“不是啊,南宫哥他根本吃不了东西。”   李三九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你懂什么?尊上的世界是我们能理解的吗?”   金佑臣拧着眉头:“我是小孩,桃桃应该先给我才对。”   桃桃又摇摆了,她盯着手里的鱼片,心想要不自己吃了算了,怎么一串鱼片都要抢呢?   正当她打算付诸行动,一个小小的身影扑了过来,一把搂住了她的腰。   桃桃低头,看见了只比她腰高一点的孩童版的南宫尘。   他小脸圆嘟嘟的,眼睛黑曜石般明亮。   他踮着脚,仰着头,用让人无法抗拒的、略带奶气的声音说道:“我要嘛我要嘛,我也是小孩,桃桃给我嘛——”   李三九:“……”   金佑臣:“…………”   桃桃:“?” 第208章   幸而,只是伤我。   金佑臣快要气死了。   那个男人, 不,应该说是那个死小孩,拿到了桃桃亲手烤的第一串鱼片还不算。   他还无耻地伸出手, 用奶声奶气的音调要桃桃抱他。   最令金佑臣生气的是,桃桃竟然真的把他抱了起来。   他趴在桃桃肩头,手里拿着那串鱼片, 咧着白生生的牙齿, 朝金佑臣露出了一个胜利的笑容, 放在那张稚嫩天真的小脸上,让人看着格外生气。   桃桃应南宫尘所求将他抱起来,看着他要来却不动口的鱼片:“你能吃人类的食物?”   “不是用来吃的。”小南宫尘认真地握着那串鱼片,“这是桃桃亲手烤的, 意义非凡, 我要把它珍藏起来, 等到世界尽头, 灵魂消散的那一天,我还要拿出来怀念。”   金佑臣:“……”   李三九终于回过神来了, 低声问:“他不会是假冒的吧?”   “怎么可能?”元天空一副你不懂吧还得我来的表情, 他解释道,“南宫哥一直都是这么狡猾啊, 是他的面孔太具有迷惑性了, 让人没办法发现他奸诈的一面, 不信你问与哥。”   李三九还是无法相信。   在他记忆中, 混沌冢的初代鸣钟人是神明的化身, 是久居高塔的圣人。   灵师的史料中没有多少关于他的记载, 因为根本没有人见过他走下高塔, 也没有人见过他说话。   在混沌冢的传说中, 他一直是神秘圣洁的存在。   难以想象,他这样一个人,会故意化身一个小孩赖在桃桃的身上做这样的事。   李三九扭头看向关风与。   关风与安静地盯着手里的食物,像是什么都没听到,什么都没看见。   “夜晚太冷了,但桃桃身上很温暖,你抱我会累吗?”   被小南宫尘用漂亮的猫儿一样的眼睛望着,桃桃眨了眨眼,问:“累怎样,不累又怎样?”   南宫尘用小脑袋轻轻蹭她颈窝:“累就放我下来。”   他小小的身体裹在黑袍之中,比起成年后那绝美到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的面孔,此刻的他像极了一只柔软的小动物,乖得不得了,也根本没有什么分量。   以桃桃的身体素质抱他这么小的一只当然不会累。   但她脑子还是清醒的,这么多人都在,这样很不合适。   她刚想把他放下,南宫尘的手却抓住她肩膀的衣服。   他没有说话,只是弱小的身体朝她贴了贴,像是受了寒的小动物在寻找温暖一样。   桃桃打消了念头。   元天空凑近李三九身边,压低了声音:“你看,我就说南宫哥他其实很茶吧。”   李三九目瞪口呆。   关风与沉默不言。   金佑臣快被气死。   这凉风飒飒的夜晚,唯一的赢家南宫尘心安理得地坐在桃桃的腿上,尽心尽力扮演一个柔弱的小孩。   金氏庄园位于僻静的山上。   没有城市的灯火,满天繁星布露在靛色的穹顶。庄园草丛里虫鸣阵阵,湖里还有野蛙的呱鸣,炉中红色的炭块轻微的烟味与四周茂密的青草香气交织在一起,宁静又安详。   桃桃吃饱了。   李三九不停偷瞥她腿上的南宫尘,金佑臣正在和元天空一起看动漫,关风与独自离开了。   桃桃把南宫尘放下,拿了两瓶饮料朝星光下波光粼粼的湖边走去。   金佑臣一看她走了,也顾不上看动漫了,叫上辛保镖谎称上厕所,鬼鬼祟祟地跟去了。   剩元天空一个人在看动漫,他也很无趣,戴着耳机上楼了。   偌大的花园里只剩李三九和南宫尘两个人了。   李三九将手下的烤串翻了面,撞似不经意地问:“尊上喜欢桃桃?”   “不。”依然用着孩子身体南宫尘声音里没有了之前的奶声奶气,他用平静至极的语气回道。“不止喜欢。”   “桃桃对我而言,是一场竭尽全力才能相遇的宿命,也是我对这世间心存的唯一与最后的善念。”   “最后的善念?”李三九蹙眉。   他没能在李鹤骨离世前见他最后一面,关于眼前这位为何会跨越三百年的光阴出现在此时的人间,他一无所知。   “最后”二字,听起来意有所指,只是其中的意,他不明白。   “因为是桃桃的师父,所以不想对你隐瞒。”南宫尘平淡地说。   李三九:“桃桃她何德何能。”   南宫尘低眸,望着手里那串已经被夜风吹凉的鱼片:“何德何能的那个人,是我。”   ……   桃桃来到湖边。   金佑臣和辛保镖紧随其后,尽管在自己的家里,却像做贼一样鬼鬼祟祟地尾随。   少年躲在湖边半人高的芦苇丛后,看桃桃走到关风与身边。   刚离开了一个男人,又来到了另外的男人身边,这让金佑臣很泄气。   “是少奶奶太迷人了,无论何时何地都散发着过分的魅力。”辛保镖和他一起趴在芦苇丛里,安慰他。   金佑臣瞥了他一眼。   作为少爷身边最优秀的员工,辛保镖一下就明白了少爷的所想。   他赶忙说:“就算少奶奶再优秀,我也不会对她产生任何的非分之想。”   金佑臣这才收回了刀他的眼神。   关风与听见脚步声,也从月下的湖水中看到了倒影,但他没有回头。   桃桃将饮料递给他,他接了。   “你的伤还好吗?”   桃桃手腕被骨鞭割开的伤口在富贵的治愈下已经好得差不多了,只留着很浅的一道口子,不再有什么痛感。   她坐到关风与的身边:“早就没事了。”   关风与将她递来的饮料拿在手里,没有动。   桃桃也没有喝,低头看着手中的饮料瓶子。   “我小时候很任性,经常想吃这个想要那个,师父不理我,我就要你去山下买,有时是漫画,有时是玩具,有时是饮料与冰淇淋,有时是我自己都说不清楚为什么想要的稀奇古怪的东西,你每次都会去,无论什么样的天气。”   十年前的很多事桃桃记不清了。   但她的记忆中,有些画面很难磨灭。   关风与总是很沉默,沉默地待在道观,沉默地在大雪的日子穿着厚厚的棉衣下山,只因为她一句想要。   每逢回来,他怕身上的凉意过给他,都会在廊下脱掉外衣,拍去身上的积雪才走到她身边。   他会轻声叫她:“师姐,我回来了。”   只要听到他的声音,桃桃就很开心。   开心于有新的玩具,开心于有了新的零食,但她却从未仔细看过那些时刻中关风与的眼眸。   直到现在,她对于关风与的感情由何而来依然不理解,但在八苦之瘴里,他的绝望与痛楚她却感受得很清晰。   她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很在乎她。   过去回避,但有些事情也无法一直回避下去。   她低声说:“我任性,耍赖,很懒,脾气有时候还很坏,你其实没必要……”   后面几个字她没有说出口,但关风与全明白。   “你不懂。”他说她不懂,却没有打算解释,“也不需要懂。”   他寂静的目光落在水面,月亮投下清晰的倒影。   天上的月亮遥不可及,水中的可以触摸,却是虚无的幻影。   “从前在瞿山,邪神之于你也是虚无缥缈、无法触碰的东西。”关风与轻声说,“抓不到,握不住,不等于可以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心心念念,不去魂牵梦萦,这一点,你比我更清楚。”   “感情给了谁,只是我一个人的事,从来都是。”   朦胧的月色落在他的流畅的下颌线上,他垂眼时的模样很安静,一如从前。   他的视线明明望着湖面的月亮,却不像在看万古不变的月光,而是在凝视着什么稍纵即逝的雾与烟,短暂而悲伤。   桃桃随手几颗石子朝水里丢去。   石子落在水面上,打散了水上的月光。   很奇怪,明明小时候她最喜欢对着话少的师弟叽叽喳喳了,长大后却完全变了个模样。   也许是因为他的感情,也许是因为她长大后经历了太多,再也许是因为那个人是关风与。   如果在她面前说这些话的人是金佑臣,又或是霍迪,她都能笑笑毫不在意,或者干脆装作听不见。   但因为他是关风与,而她恰好知道他是怎样一个人,他的爱意就格外沉重。   ——不是一件可以随便敷衍的事。   桃桃有些烦,她捡起一块巴掌大的石头丢进湖里,惊起了不小的水花。   “如果今天我没有叫你上飞机,你会去哪里?回寂静寮?”   她想起白日在申城街道上的情景,关风与站在街道对面,没有任何想要跟着她的打算。   “不。”   “多说几个字行不行?”   “不会。”   桃桃快要被他气死了,可他一直都是这样的性格,她有气也撒不出来。   真想把他推进水里,桃桃生气地想。   她又问:“以后打算去哪里做什么?”   “不知道。”他回答依然很简短。   桃桃不想问了,把自己手里的饮料一并塞给他:“不准走,哪里也不准去。”   她霸道地说:“骗了我十年要将功补过。”   关风与怔了怔,终于转过头与她对视。   这一刻,他的神情里没有从前的漠然,有的是一丝不可置信的茫然。   “待在我身边,等十方炼狱之门补齐,你就滚回混沌界替我去当鸣钟人。”桃桃认真地看着他,“你今年二十四岁,师祖活到了一百多,你应该也可以,到时候就用剩下的八十年时光来弥补你骗我犯下的错。”   “看什么看?”桃桃扬着下巴,“不满意?不想?你要敢逃跑,我把你腿打折。”   “八十年?”他问。   桃桃很傲然地抱着双臂:“不行吗?”   “你会来看我吗?”   桃桃想了想:“腿长在你身上,你也可以回清风观看我啊。”   关风与笑了,桃桃很少看到他笑,记忆中他上一次笑已经是件很模糊的事了。   他望着眼前的少女,她双眸澄澈,无论经历了多少,脸上也始终抹不掉倔强与天真的神色。   她原谅了他,却只会用这样别扭的语气说出来。   小时候,她摔坏了李三九喜欢的砚台,没有哭,没有惊慌,而是狡黠地、恳求地看着他:“师父总叫我死丫头,如果他知道是我干的,一定会真的把我变成死丫头。阿与,你比我高,看上去也比我抗揍。”   她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可关风与明白,也愿意。   那日他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知道了,就将那件事揽在了自己身上。   就像今夜,他只是很轻地呢喃着那句八十年,而后朝她笑了:“好。”   湖面的风拂动芦苇丛,辛保镖痴痴地看着:“这样一看,小师弟好像也不错。”   金佑臣冷着脸踹了他一脚。   少爷虽然人小,但力气不小,辛保镖没忍住啊了一声。   这句叫声在静夜里很令人瞩目,桃桃走过来,从芦苇丛中拎出金佑臣。   “你鬼鬼祟祟的干什么?”   少年兴致不高地说:“粘人精好不容易不缠着你了,我想和你说话。”   粘人精?   桃桃认为他说的应该是南宫尘。   “他不是粘人精。”桃桃想了想,“就算是,我也喜欢被他粘,不许这么说他。”   于是少年更泄气了,他垂着头一个人落寞地往回走。   走了很远后,他回头,发现桃桃跟在他背后,于是眼眸又燃起了明亮颜色。   “我现在有管理家族的资格了,也很快就要长大了。”金佑臣问,“你可不可以留在我身边啊?”   “我会对你很好的,不会像我父亲对我母亲那样。”   “如果将来我们有了小孩,我也会对他很好,他可以不用接管家族,喜欢做什么,我都会陪他。”   “不可以。”桃桃说,“我已经有粘人精了。”   “明明是我先认识你的,他是后来的。”   “才不是。”桃桃弯下腰与少年平视,“是他先认识我的,虽然不在身边,但在我长大的这些年,他一直守护着我。”   金佑臣哑口无言。   “你打算什么时候对付金斯南?”   金佑臣垂着眼睫:“到时候你又要走了吗?”   “我还要去拯救世界啊。”桃桃笑着摸了摸他的头,“有些事因我而起,我必须要去解决。”   少年想了想,轻声说:“明天,或者后天吧,这房子太大,空得人害怕,你多陪我一天,可以吗?”   ……   关风与抓起手边的石子,学着桃桃一粒粒丢进水里。   李三九走到他背后:“十首噬心蛊解了,释迦录就不要再练了。”   关风与站起来:“师父。”   李三九:“从前把释迦录给你,是因为你只剩一年寿命,现在不同,还有大把的青春,白白浪费是傻子才做的事。”   关风与:“如果是傻事,师父为何要做?”   他看着面前这不羁的老头。   在他的记忆中,李三九的鬓边是灰白色的。   即便李鹤骨,也是在七十多岁才修出了七株灵脉,而李三九今年还不到六十。   用释迦录修炼灵脉,速度会远超其他灵师,但那种秘术需要天赋非常强的灵师才能操纵,并且以消耗寿命为代价,不然李三九这样的年纪还不至于生出这样多的白发。   在混沌冢,释迦录一直是禁术。   李鹤骨将它给了李三九,李三九又将它给了他。   “我有缘由。”   “我也有。”关风与说,“师父对战八株的寂静之主,有胜算吗?”   李三九静了静:“没有。”   “那桃桃也没有,但这是她在不久的将来必须要做的事。”   李三九:“离十方炼狱的结界破碎不到一年,桃桃与她必有一战,你已经用释迦录修出了一株灵脉,折寿十年,姑且算你这一年内再修一株,再折二十年。”   “五株灵师,最多只能给寂静之主留下一道划伤,三十年寿命换一道划伤?”   “也值了。”关风与平静道,“师父不让桃桃知道您还活着,不出现在桃桃面前,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以后的日子她终究要一个人面对,她必须快速地成长,还好她已经成长起来了,所以,往后有我与无我,都一样。”   李三九十年来第一次听这徒弟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一时沉默。   很久以后,他才自嘲地开口:“关风与,这名字起得不好,有时执念太深,会伤了自己。”   关风与凝视着湖面上的粼粼月色,睫毛在眼下投出一道浅淡的阴影:“幸而,只是伤我。”   ……   桃桃见花园没人,以为大家都睡了。   她一路上楼,看到元天空一反常态没有早早睡下,而是窝在露台的摇椅上发呆。   她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后,又看见小南宫尘板板正正坐在房间的椅子上。   虽然她什么也没干,但这一刻却莫名有种诡异的被捉奸的感觉。   “玩得开心吗?”南宫尘问。   桃桃:“我没有玩。”   南宫尘跳下椅子,爬到床上。   桃桃当即警惕起来,不由得想到在温泉镇上看的那个视频了。   他要和她一起睡吗?   桃桃心扑通扑通跳了很久,后知后觉看着他背朝她的身影才反应过来,他似乎是在撒娇,在等她哄。   要是用原身,桃桃兴许还会犹豫。   但他现在也就六七岁大的身体,桃桃直接走到床边,坐到了他面前。   小南宫尘翻了个身,把脸转离了她。   桃桃绕到床的另一边,他再次转身,于是桃桃爬上了床。   她戳戳南宫尘的后脑,他银色的小揪揪手感很好。   桃桃跪在床上,按着他的脑袋把他转朝向自己:“我只是去关爱小师弟和未成年人的身心健康,现在轮到关爱你了。”   “现在才轮到我吗?”小南宫尘故意板着脸,在他此刻幼小的脸蛋上没有任何的威慑力。   桃桃一只手按住南宫尘的肩膀,一手伸到他腰间,隔着一道黑袍,故意去挠他腰上的软肉。   小南宫尘板着的面孔松动,忍不住咧嘴笑出了声。   桃桃挠完他的腰,又抓住他的脚踝去挠他的脚心,听着他很痒的笑声,她越发兴奋了。   “别……别乱摸……”小孩奋力挣扎。   桃桃邪恶地龇牙一笑:“嘿嘿,你逃不掉的……”   她摩拳擦掌,面朝他的脚丫,正打算好好欺负一下他,手腕却被一只瘦白修长的手攥住。   桃桃回头,发现南宫尘变回了原样。   他的头发在刚刚她的“欺负”中已经散开了,温柔的夜色与星辉从窗户外映入,落在南宫尘的脸上,他因为刚刚的事脸颊泛着淡薄的红色,胸口微微起伏,带着几分虚假的、叫人产生错觉的柔弱。   可他握住桃桃的手腕的力度却不容忽视,至少没有他看上去那么柔弱。   “欺负小孩子很开心?”他问。   桃桃诚实地点头:“以大欺小怎么会不开心呢?”   他唇角扬起微微的弧度:“人间一天,阿修罗海一年,算起来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底活了多久,所以,你对我而言也是小孩子,既然是件开心的事,那我也想开心。”   明明是想要报复,却被他用这样温柔的语气娓娓道来,桃桃不知怎的有些紧张。   望着他越来越近的脸,桃桃手掌堵住了他的唇:“你是要亲我吗?”   她认真地问。   南宫尘凝视着她,不明白事情已经这么明显了,她为什么还要多此一问。   “你先等一下。”   桃桃突然跳下床,打开门风风火火冲了出去,留下南宫尘在房间一脸疑惑。   刚才好像看见他了。   是在哪里看见他了呢?   桃桃仔细回想,头顶存储记忆的区间光芒一闪,她想起来了,转身飞快奔向二楼的露台。   元天空正窝在吊椅上发呆,他极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正想着心事,桃桃闯了进来。   “你还不睡?”桃桃问。   “睡不着。”元天空说。   “有心事吗?”   “算是吧。”元天空看着她,“你愿意听我倾诉吗?”   桃桃说:“明天吧。”   她掏出一条麻绳把元天空结结实实捆在了吊椅上,又掏出块布把他嘴堵了:“反正在想心事,这样应该也可以想吧?”   元天空:“??????????”   桃桃确认元天空无法离开露台后,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回去。   她推开门,南宫尘还乖乖在床上等她:“做什么去了?”   “没什么。”   桃桃关上门,径直冲向床边,由于冲力太大,她直接把南宫尘撞倒在了床上。   她居高临下看着他,有些脸红,但眼眸依然亮莹莹的。   “这里还是白的。”南宫尘被她压在身下,挑起了她一缕没有染好的白发。   桃桃满不在乎:“明天再染一遍吧。”   “强行使用大道无为,总会再白。”   “那正好,全白了,就和你一样了。”   南宫尘不再说话了。   借着窗外的月光,桃桃端详他。   他安静地躺在那,头发散开,鬓角染了月色,柔弱又无助:“桃桃要对我做什么?”   桃桃没有回答,只是眼神飘忽了,从床头落在床单,又落到枕头上。   当她还想要去看衣柜和窗户时,南宫尘的手搭在她后颈:“看我。”   桃桃心跳有些快,但还是把目光转回来。   他眉眼温柔,微微一用力,桃桃的唇就不偏不倚地落下,印在了他略带笑意的唇边。 第209章   是因为嫉妒才这样凶神恶煞地对我吗?   “对不起对不起, 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给你跪下了还不行吗?”   “那你倒是跪啊!”元天空愤怒地吼道。   桃桃当然不可能真跪, 她继续道歉:“我想起来之后不是立即把你放开了吗……”   “你什么时候想起来的?今天早上!我在露台上被绑了整整一晚!山里的蚊子多黑你知道吗?我差一点就被啃得只剩骨架了!”元天空说着打了个喷嚏,他满身的蚊子包,脸肿得比平时大了一圈。   桃桃也很愧疚, 她是真的忘了。   夏夜闷热, 但南宫尘身体自带凉气, 她昨晚抱着他睡得很香,连空调都不用开。   直到早上下楼没看见元天空,她才意识到睡前好像忘记给他松绑了。   元天空悲愤道:“你为了男人竟然这样残忍地对待你最好的朋友!”   桃桃:“都说了对不起嘛,所以你昨天到底有什么心事啊, 我现在可以听你倾诉了。”   “谁要跟你说啊?!”   “要不我亲自下厨做早饭给你赔罪吧。”桃桃提议。   “你会做饭?”元天空斜眼看着她, 不信任道。   “当然!”桃桃说, “师父那么懒, 从前在山上很多饭都是我做的。”   元天空勉为其难原谅了她。   桃桃在佣人的带领下去了厨房。   关风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   电视上正在播放《科学在身边》,栏目组竭力对于申城的事件做出科学解释, 但蛮荒狱事件发生在几百万双眼睛的注视下, 无论怎样的说明都显得苍白无色。   混沌冢的遗魂咒水再有用也无法喂几百万人同时喝下,联系到半年前闽城的海啸, 网络上已经炸开了锅, 纷纷在讨论身边的超自然力量, 官方已经在尽力删帖了, 但热度依然不减。   金佑臣在一旁拿着一沓资料翻看, 李三九尽职尽责地站在他身后为他扇风, 在金佑臣蹙眉的时候体贴地递上热茶。   元天空拿药膏为自己上药, 野蚊子咬人不仅痒, 还痛,他哎哟直叫。   “你有心事?”关风与突然问道。   在元天空印象中,这是关风与第一次主动开口询问他的事情,他沉默了几秒,自嘲道:“没什么。”   关风与:“她十四岁被寂静之主带到寂静寮,和她的家人一起。”   “家人?”元天空怔怔的。   “父亲、母亲、弟弟和奶奶。”关风与说,“暗灵师孑然一身,无牵无挂,她不一样。”   元天空想起那天在特调局,萧月图站在黄泉九落塔下看着那死去的灵师,说为什么死的人不是她,忽然有些明白了。   萧月图喜欢穿漂亮的小裙子,喜欢玩偶,喜欢追星,喜欢好吃的零食。   她的爱好和很多普通女孩子的差不多,真实活泼,身上并没有那股暗灵师独有的死气。   元天空无法形容,但他知道崔玄一有,朱颜酡行香子有,就连关风与身上也有。   那是一种灵魂身不由己的随波逐流,冰冷僵硬,不像活人。   但萧月图没有。   她有自己钟爱的事物,也有自己鲜明的情绪,像春天里盛开的花一样,娇气、明艳到有些霸道,却是真实而鲜活的。元天空喜欢明媚的东西,就如同他喜欢穿红色的衣服一样,他总觉得,鲜艳的颜色才更有生命力。   关风与:“有些事,不是她能左右的。”   元天空:“比如呢?”   关风与看着他:“就算没有千山翠,寂静之主会放弃特调局的十方璞吗?”   元天空握紧手机,他安静地坐了好一会儿,起身出去打电话。   等他漫长的电话打完回来,桃桃已经做好早饭了。   元天空看着桌上的食材,无语道:“这就是你做的饭?”   “你不是最爱吃火锅了吗?”桃桃说,“在渝城的时候天天找人陪你吃,道歉当然要诚恳,要投其所好。”   南宫尘从楼梯上下来,看上去像是刚醒,睡眼朦胧,他说:“好香,不愧是桃桃做的饭。”   元天空没脾气了。   早饭时间到了,金佑臣放下手中的东西走过来。   桃桃剑法不错,刀工也不错,每一种食材都切得厚薄刚刚好。   李三九站在少爷的身旁为他布置碗筷。   桃桃看见他就来气,阴阳怪气道:“李管家怎么不坐下吃啊?该不会是庄园规定管家不能和少爷一桌吃饭吧,真可惜,要是饿瘦了可怎么是好。”   李三九:“食不言寝不语,吃饭说话也不怕噎死。”   桃桃白了他一眼,桌子很大,她故意伸长胳膊:“太远了,够不到,李管家来帮我夹菜吧。”   “是,少奶奶。”李三九恭敬地走过来,在她碗里夹了一块她最不喜欢吃的肥羊肉,又给她倒上她最不喜欢喝的茶,“你慢慢吃少奶奶,别撑死了。”   桃桃:“……”   几人正吃着,门口传来喧哗声。   桃桃望去,是那天进蛮荒狱前她见过的几个金氏财团的董事。   他们不顾保镖的阻拦要闯进来,金佑臣低声说:“放他们进来。”   那几个董事不光在财团很有地位,也是金佑臣的长辈。   一个男人走到餐桌前:“佑臣,为什么回来了不去集团?你不在的这段日子,金斯南快要把控金氏的实权了,他布局很多年,这一次更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多拖一天,情形对你就多一分不利。”   桃桃不懂豪门的纠纷与恩怨,边吃着李三九夹给她的菜边听他们七嘴八舌围着金佑臣说话,具体无非围绕着财团的权力与金佑臣大哥金斯南的动态。   在他们你一句我一句的叙述中,桃桃大概听明白了。   在金氏财团这样繁荣了百多年的家族中,对于血脉和家族的延续是很看重的。   金佑臣虽然母亲早亡,但他母亲的家族在国外很强大。   只有金佑臣做了金氏的掌权人,才能保证金氏一直强盛地延续下去,如果是金斯南做了掌权人,不说能力能不能打理好财团,凭他私生子的出身,光是家族外部的盟友就不会再继续支持。   所以金氏的亲人一直支持金佑臣做掌权人,为了家族,也为了他们自身的利益。   金斯南布局很久,在金佑臣失踪的这些天里,不仅快速地收拢了人心,更是以强势的姿态控制了金氏。   要是金佑臣再不出现,金氏就不受控了。   金佑臣碗里堆着李三九夹给他的菜,他一口没吃,静静听他们说着。   “你不仅要立刻出面,还要赶紧订一门婚事,像你父亲当初娶你母亲那样,只有这样才能稳住家族。”那些长辈看了眼坐在金佑臣对面的桃桃,“少爷之所以还悠闲地在这里吃火锅,是因为这个女人吗?”   桃桃:“?”   “你们前些天来求我的时候,不是这样称呼我的。”   长辈扶了下眼镜,温和地说:“应小姐,离开佑臣,我给你三个亿。”   桃桃手中的筷子差点拿不稳了:“三个亿???”   金佑臣推开椅子站了起来,他额前的发很久没修剪过,乌黑垂下遮住了双眸。   少年没有说一句话,转身离开了饭桌,单薄的背影孤零零的。   桃桃连忙放下碗筷,跟了上去。   元天空皱眉看着那几个长辈:“少爷父亲刚死,历经艰险好不容易才回来,不关心也不安慰,上来就让他夺权娶老婆,他才十五岁,这样没有人性,你们真是他的亲人吗?”   ……   “我没有亲人。”   偌大的房间,金佑臣站在窗边,听到桃桃进来的声音,他低声说。   “母亲早亡,父亲在乎的只是继承人,不是我。在这样的家族,一切都以利益为导向,是不会有亲情存在的。如果不是需要母亲家族的助力,我那父亲恐怕早就给我带回了许多弟弟妹妹,就算如此,我还是有个哥哥。”   “在我失踪的那些日子,大厅那些人担心的不是我的安危,而是他们的利益,他们都是反对金斯南的人,如果我死了,金斯南掌权,他们的日子也会不好过。”   少年往日干净的声音有一些沙哑:“没有人在乎我。”   桃桃:“我在乎你啊。”   “你刚才听到三个亿,筷子都要掉了。”   桃桃有些尴尬:“那不是被三个亿吓到了吗?也没真掉呢。”   “我知道你在乎我,但你不会一直陪着我。”金佑臣低着头,“从小到大,我总是在学各种各样的东西,像一只被不断灌注饲料的鸭子,被期望着快快长肥长大,没人问过我的感受,也不需要我表达自己的感受。”   “我没有去过游乐场,父亲说那是虚度光阴,没有同龄的玩伴,因为大多数人靠近我都别有用心,也没有看过奥特曼,第一次看是在渝城,你放给我的。”   金佑臣:“就连一只猫,也会有主人爱它。”   “我没有。”   最近的天气也总是一会儿晴一会儿阴,昨晚还算清朗的天气,此刻又下起小雨了。   阴阴潮潮的水珠溅在庄园的砖石上,叫人看着心里也跟着一起黏黏糊糊的。   桃桃打量着这间卧室。   除了必要的家具外什么都没有,简洁又空荡,丝毫没有一个少年卧房该有的样子。   她几乎可以想象,这些年,金佑臣是怎么度过的。   “我知道应该去集团,但我不想你看到我安全之后就离开,我想多和你们待一会儿。”金佑臣声音哽咽,“虽然和你们在一起时世界离奇又魔幻,甚至还会有危险,但是很热闹,也很开心,这庄园真的太大、太冷了。”   桃桃掰正他的肩膀,让他目光从屋外的雨景中收回。   金佑臣以为她会抱着他安慰,至少在他所看的为数不多的影视剧中,接下来的情节都是这样的。   桃桃却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她抹掉他的眼泪:“我们去游乐场吧。”   金佑臣还没回过神来,桃桃打开了他的衣柜,挑了一套舒服的休闲装递给他。   在金佑臣换衣服的间隙,她给楼下的辛保镖发消息。   金佑臣换下衬衫和领结,穿上很少穿的休闲装,桃桃牵着他的手下楼。   几个金氏的长辈还等在大厅,看到金佑臣之后纷纷开口:“你回来的消息瞒不住金斯南多久,现在立即出现还可以在他没有准备的时候攻其不备,再晚一步,就是把财团拱手让人。”   他们拦住了去路,桃桃点了根雪胆枝塞进嘴里:“麻烦让一下。”   这些长辈出门在外也带了不少保镖,他们今天出现在这本来也不是只为了动嘴,如果金佑臣还是不想去,他们会直接带他走:“佑臣现在哪里也不能去,他要承担家族的责任。”   辛保镖站在大厅的门口喊道:“少奶奶,车开来了。”   桃桃:“一群成年的大活人站在这,家族的责任却需要一个十五岁的孩子承担,脸都不要了?”   几十个保镖将桃桃与金佑臣团团围住。   桃桃瞥他们,雪胆枝冰凉的雾气在她唇角缭绕:“拦我,就你们?”   金家长辈当初是在辛保镖的牵线下找到的她,对于眼前这少女的了解并不多。   昨日申城的一幕他们也没有看见,只知道她是灵师,可他们也不是没有见过灵师。   难道几十个保镖还打不过她一个?   桃桃甚至懒得动手:“李管家,还不把这些人解决掉吗?我要带少爷去游乐场了。”   李管家白了她一眼,那些保镖也白了她一眼。   一个看起来邋里邋遢的老头,解决他们这群年轻力壮的练家子?   天方夜谭。   下一秒,他们的笑就凝固在了脸上——身体动不了了。   无论是四肢还是五官都静止了,仿佛肉身与灵魂是分开的,灵魂无法操纵这具身体。   桃桃牵着金佑臣的手走出大厅,辛保镖开来的是一辆加长版的黑色豪车。   李三九从桌上顺了瓶啤酒,懒洋洋地踩着人字拖走出来。   他是最后一个上车的,在他离开屋子之后,那些人身上的禁制解开了。   “佑臣,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其中一个男人转头,面色肃穆地朝他喊道,“金氏你不要了吗?!”   金佑臣回头看了眼,没有说话,桃桃懒洋洋开口:“金氏要,游乐场也要去。”   她不理解地看着那男人:“这两者有什么冲突吗?”   她摔上车门,对辛保镖说:“开车。”   ……   车子停在游乐场门口。   金佑臣走下来,望着从前只在电视上见过的游乐场的大门。   辛保镖说:“少奶奶今天把整座游乐场都包了下来,少爷想玩多久就玩多久,想玩什么就玩什么。”   金佑臣:“金氏……”   桃桃牵着他的手走向游乐场的门口:“玩完再说,现在什么都不要想。”   金佑臣感动得眼眶发红。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布好队列在大门处守着了,见到出手阔绰包下整座游乐场的客人礼貌又客气。   工作人员没有直接让他们进去,拿出了刷卡机。   桃桃被拦住了,尴尬地看着金佑臣:“嘿,你先把钱付了。”   金佑臣:“?”   “我付?”他看着桃桃,“不是你包的吗?”   桃桃一脸无辜:“是我包的啊,我包的,你来付钱,有什么问题?”   金佑臣的感动一下少了一半。   他回头看元天空,元天空连忙摆手:“别看我啊,我是无业游民,现在还靠我哥养。”   倒不是没钱包场,只是如果是别人包的,会更有心意吧?   金佑臣又看关风与,想当然,关风与没说话,李三九仰头望天,装作什么都没听见。   最后,他把目光落在那个黑袍的男人身上。   他不是邪神吗?邪神应该有钱吧?什么地狱的财富,万鬼的馈赠……   看出了少年心里所想,南宫尘淡淡地说:“我是邪神,不是财神。”   金佑臣叹了口气,掏出黑卡正要付钱。   元天空突然啊了一声,他指着李三九:“他有钱啊!”   李三九吹胡子瞪眼:“小比崽子胡说八道!老子一个兢兢业业辛辛苦苦打工的管家,哪来的钱啊,大风刮来的?”   元天空:“我是你道爷,去年你在混沌冢选拔赛上压了三百万桃桃会赢,应该拿了不少分成啊……唔……”   李三九连忙去捂他嘴,可为时已晚。   辛保镖朝李三九看过来,桃桃也看过来。   辛保镖说:“李管家去年冬天确实提前预支了一年薪金,又和保镖们借了不少钱,不过很快都还上了。”   桃桃直接朝李三九跑过来:“我就说怎么会有傻子压我三百万,原来是你!”   她从他口袋中抢出手机,看了眼余额,被那数字惊呆了:“死老头子,你藏了不少啊!”   “那是老子养老钱!”   李三九要夺,桃桃已经飞快跑向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了。   在输入包场的金额之后,她又拿着手机飞奔回来给李三九刷了下脸。   游乐场喇叭提醒:支付宝到账,五、百、万、元。   李三九差点晕过去:“败家的死丫头,我赚钱容易吗,五百万!你以为是五百块啊?!!”   桃桃充耳不闻,拉着金佑臣跑进游乐场。   李三九站在游乐场门口点了支烟冷静,一只烟抽完,他问游乐场的工作人员:“五百万可以玩多久?”   工作人员礼貌地告诉他:“二十四小时。”   李三九一听,连忙把烟掐了追进去,五百万包来的场,不能浪费一分一秒!   众人站在游乐场的指示牌前,商量着去玩什么。   首先排除的是鬼屋。   玩鬼屋是找刺激的,他们进去后要是不小心犯了职业病,刺激的就是扮鬼的工作人员了。   金佑臣兴奋地问桃桃:“我玩什么都可以吗?”   “当然。”   “你们都会陪我?”   桃桃笑了:“都会。”   金佑臣:“跳楼机,云霄飞车……我都要玩。”   元天空一把将少年扛了起来,朝着跳楼机跑去:“走喽——”   跳楼机两两一座。   元天空和金佑臣坐在一起。   桃桃不情不愿和李三九坐在一起。   辛保镖和富贵坐在一起。   关风与就只能和南宫尘坐在一起。   跳楼机缓缓升空。   辛保镖看向身旁窝在椅子上的富贵,满脸漠然。   南宫尘:“小师弟似乎不想和我坐在一起。”   关风与:“没有的事。”   “是吗?那看来小师弟已经对我放下心结了。”南宫尘得寸进尺,“不如叫一声师姐夫吧。”   关风与:“闭嘴。”   南宫尘:“你好凶啊,是因为嫉妒才会这样凶神恶煞地对我吗?”   关风与:“……”   李三九听着隔壁的对话,懒洋洋地眯着眼戳身旁桃桃的脑袋:“看你个祸水。”   桃桃:“……”   “别碰我!”她心里还有气,扭开头愤愤道,“再碰我给你踹下去!”   “哟,你好凶啊。”李三□□南宫尘说话,“是因为有了尊上撑腰才会这样凶神恶煞地对我吗?”   桃桃:“……”   金佑臣第一次玩高空项目,有些紧张:“机器要是坏了,我们掉下去摔成肉饼怎么办啊?”   元天空揉他脑袋:“别乌鸦嘴。”   “你以前玩过这些吗?”   “当然啊。”元天空得意地说,“跳楼机只是小意思,其他的更刺激,你个死孩子一会可别哭哭啼啼的,要是害怕就抓着我吧……”   跳楼机极速下降,元天空抓住少爷的手臂,凄惨地喊道:“妈呀——”   ……   三小时后。   元天空趴在垃圾桶边吐得昏天黑地:“我玩不动了。”   这三小时中,金佑臣不间歇地去玩高空项目,众人都陪着。   一次两次还行,十次八次元天空觉得自己要双脚离地飘起来了。   他躺在路边的木椅上:“你们去吧,让我休息会儿。”   李三九揪住他的后领把他拎起来:“老子花了五百万,今天一个人玩不到五百次,谁也别想走。”   元天空差点哭出来了,他哀嚎:“李管家,你放过我吧——”   不光是元天空,就连关风与也有些头疼。   少年人的新鲜劲和精力像是消耗不完的,金佑臣一个接一个的项目玩着丝毫不见疲倦。   “你们休息吧。”金佑臣还在兴奋中,对于下一个空中项目跃跃欲试,“桃桃陪我就好。”   桃桃也累了,不过既然打算来陪他玩,当然会陪到最后。   李三九花了钱,不玩浪费,他精打细算,抠得要死,当然也要玩到最后。   “我去买水。”关风与说。   “给我带瓶可乐。”元天空虚弱地躺在长椅上,“再带支冰棒,要纯冰的。”   众人都走了,剩南宫尘站在原处,元天空问:“你不去玩吗?”   “我感受不到那些设施有什么不同。”   “是哦,总忘记你是鬼。”元天空说,“那,也不去盯着桃桃和少爷吗?死孩子虽然还小,但万一跟桃桃来个浪漫告白也是很危险的吧,毕竟好看有钱又专一的小男生谁不喜欢啊?”   南宫尘:“只是个粘人的小鬼。”   元天空:“昨晚跟人家抢鱼片的时候没见你觉得他是个小鬼啊!”   “你说得有道理。”南宫尘起身走了,但他的方向与金佑臣和桃桃离开的方向完全相反。   元天空提醒他:“你走错了南宫哥,是那边!”   南宫尘像没听见一样,孤身走向无人的园区。   清晨的小雨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黏糊糊的闷热。   元天空躺在长椅上闭眼休息。   这样的天气让人很不舒服,只有喝点碳酸汽水吃点冰棒才能缓解那由内而外的烦躁。   头顶冰凉的气息贴近。   元天空睁开眼,发现在他头上方放着一根纯冰的冰棒。   他以为是关风与回来了,却看不见关风与的身影,但这游乐场除了他们之外也没有别的人,他没多想,拿起来吃了。   冰棒凉凉很解渴,让他的眩晕与恶心感减轻了不少。   在他吃完冰棒后,关风与回来了,将他要的可乐与冰棒递给他。   元天空看着自己手里那冰棒棍:“那……这是哪来的?”   不远处的花车游街启动了。   即使客人只有他们几位,该有的任何仪式都还照常。   漂亮的花车四周围着打扮精致的舞蹈演员,长长的队伍从他们面前经过。   伴随着音乐,王子公主们边走边跳,一只穿着玩偶装的白兔跟在队伍的中间,它穿着粉色的裙子,蹦蹦跳跳。   在几百人中,元天空的视线落在那只白兔的身上。   它摇摇摆摆跳舞到他的身前,双手抬起,递给他一束紫色的风信子。 第210章   我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元天空接过花, 白兔蹦蹦跳跳离开了。   他看着手中那串风信子,再回头望去,在漫长的花车队伍中已经找不到白兔的身影了。   园区入口忽然传来喧哗的声音, 游客涌入。   一旁工作人员告诉他们,少爷觉得太空旷太无聊了,所以让游乐场对外开放, 所有人都可以进来玩。   因为场地被包了, 游客不需要出门票, 这吸引来了不少人,游乐场一下变得热闹了。   元天空将那束风信子放在鼻端嗅了嗅:“这才有游乐场的味道啊。”   ……   摩天轮之下的僻静小路上。   几个穿着蓝色维修服的工作人员提着箱子匆匆走过。   他们低着头,彼此之间没有任何交流,目的地是几百米外的那座巨大的摩天轮。   南宫尘倚着路边的灯杆, 那几个男人从他面前经过时, 他伸出了脚。   为首的男人被绊倒, 趔趄地摔了一跤。   男人咒骂一声, 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   他刚要继续走,南宫尘再次伸脚, 他又摔了一跤。   后面的人把他推开:“见鬼了?能走就走, 不能走去后边,大少爷交代的事办不好有你好看的。”   “不是我想摔, 有东西绊我!”男人回嘴。   “有什么东西?地上的草把你绊倒了?”那人嗤笑, 他朝前走去, 却和第一个男人一样, 一下摔倒在地。   路上明明什么都没有, 可是绊住他的感觉却很清晰, 他朝后缩了一下:“我们换条路走。”   他们换了一条路去往摩天轮, 和刚才一样, 走不到摩天轮下就会被绊倒。   有人害怕起来:“不会有鬼吧?前几天申城的事你们应该也知道,世界上确实有我们无法理解的超自然力量存在。”   一个人开口,剩下的人就开始附和了:“大少爷让我们在摩天轮上动手脚害小少爷,指不定是他去世父亲的鬼魂在阻挠,这种事伤阴骘的,还是别干了。”   刚刚出口骂人的男人不信这个,他脸上凶肉横生,阴鸷的眼眯着望向不远处的摩天轮。   “既然吃了少爷的好处,就要为少爷办事,金佑臣不死,少爷睡不着觉。就算有鬼又怎样,鬼怕恶人,还能吃了你们?我呸!”他一口痰朝旁边的花坛吐去。   南宫尘垂眼,男人那口痰正好吐在他的袍角。   男人迈腿继续朝前,这一次他没有被绊倒,回头得意地对同伴说:“我说了吧,鬼怕恶……”   话未说完,烈风拂过,头顶的广告牌倏地坠落下来,重重砸在男人的脑袋上。   那广告牌几十斤的重量,当场就把男人的头砸成了开裂的西瓜,血肉和脑浆一齐朝外流出,淌了一地。   剩下的人连忙后退,惊骇地四处张望。   雨后的天气晴朗,这条路上别说人,除了他们之外连只活的生物都没有。   真是见了鬼了。   在意识到那唯一的可能之后,他们的脸白了一层。   ……   “南宫。”桃桃陪金佑臣玩完水上滑梯,湿淋淋的像两只落汤鸡。   南宫尘在水池边洗手,水流冲去男人脑袋爆浆后溅在手上的血渍。   他眼看着水池越来越浑浊的颜色,神情漠然。   在听到桃桃的呼喊声后,他回头,脸上挂着一抹温柔的笑:“有事吗?”   园区的人越来越多,许多项目排起了长龙,天色已晚,马上就是焰火时间了。   桃桃:“小佑说想要去摩天轮上看烟火,一起吧。”   “好。”他关上水,走到桃桃身边。   桃桃和金佑臣买了景区的烤鸡腿,一人一只,边走边吃。   一开始金佑臣还很嫌弃:“拿走,少爷从来不吃路边买的垃圾食品。”   在桃桃把鸡腿塞到他嘴里后,他很快改口:“好香啊。”   花车第二次巡游,元天空频频回头。   关风与:“在找什么?”   元天空摇摇头:“随便看看。”   人来人往,华灯初上。   金佑臣从出生起就在家族严密的保护下,没有机会、也不被允许进入这样的场合。   此时,因为免费的缘故,游乐场到处都是人,大人带着小孩,摩肩接踵,遍布着快乐与烟火的味道。   桃桃头发湿漉漉的,身上衣服全湿了,被夜风一吹有些冷。南宫尘将手搭在桃桃的后背,弱化后熔岩的温度很快将她的衣服烘干,她回头,趁周围没人看见,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   南宫尘摸她吻过的地方,唇角扬起温柔的笑。   许多人围在花车两侧,桃桃拉着金佑臣混进队伍里学前面的舞蹈演员跳舞。   金佑臣有些放不开:“我不要,这里有人在拍……”   “让他们拍啊,少爷请他们来游乐场玩,拍一拍又怎么了?”桃桃学着前面的王子跳舞,让他跳公主的舞步,金佑臣只犹豫了一下,就跟着她边走边跳。   他有交际舞的底子,跳起舞来有模有样的,相比之下,桃桃像在学螃蟹走路。   “好难啊。”   桃桃这下觉出丢人了,她挠挠头打算开溜,金佑臣却抓住她不准她走。   她自己开的头,只能硬着头皮跟他一起跳到了花车巡街的尽头。   金佑臣一直在笑,不知是因为开心还是因为桃桃的舞姿好笑。   他打湿的头发已经被晚风吹得半干了,焰火表演马上就要开始了,他拉着桃桃去坐摩天轮。   李三九和辛保镖早已排着队了,闪烁着紫光的摩天轮还剩最后一节座舱。   大家依次进去,辛保镖、李三九、关风与坐在一边,南宫尘、桃桃、元天空坐在另外一边。   金佑臣站在座舱的落地玻璃前。   夜色虽深,脚下的游乐场却灯光璀璨,比之更灿烂的,是天上的焰火。   绚烂夺目,缭绕着烟与雾,在空中四射出不同的形状。   那光芒,那热意,仿佛能透过手下的玻璃传递到他的身上。   金佑臣:“今天很开心。”   辛保镖笑:“不止今天,少爷往后的日子都会平安快乐的。”   “不,今天是最特别的。”   摩天轮升到最高处,少年瞭望着夜幕之上璀璨的焰火:“不管往后的日子如何,我都会永远记住这一天。”   桃桃靠在摩天轮的玻璃上,望着脚下的万家灯火。   此时,很难听到人群的声音,但刚才随着花车游街时听到的笑声犹在耳畔。   她喃喃道:“人间的灯火不会就此阑珊,也会一直这样灿烂下去。”   她回头,笑着看向同伴:“对吧?”   ……   摩天轮在天上停了很久。   直到焰火秀看完才将他们转了下来。   游乐场的工作人员急匆匆跑过,警察也进入了园区。   辛保镖拉住人问,说是一条小路上的广告牌掉了下来,地上有血迹,但却看不见被砸伤的人。   园区的工作人员查了监控,发现几小时前,几个不属于园区却穿着维修人员衣服的人抬了一具尸体离开。   “他们开的车是金氏财团的。”那工作人员告诉辛保镖。   金佑臣听了,拧起眉头:“正常人被砸伤一定会找园区索赔,但他们却把人抬走,除非他们来这里的目的不端,不想被发现。”   “伪装成维修人员……”辛保镖想到一种可能,“该不会是知道少爷来了游乐场,想要在游乐设施上动手脚吧?这里都是高空设施,一旦出了问题,就算有灵师保护也无法活命。”   金佑臣开心的表情凝固在脸上,他抿着唇,小脸冷肃。   众人走出游乐场,上了车子,在回庄园的途中发现后面跟了许多车。   金佑臣:“看来今晚金斯南不会让我安生了,辛保镖,把车开到集团总部吧。”   辛保镖拐上高速,那些车尾随得光明正大,就差直接在路上碰撞了。   十几辆车跟在后方,更有六辆车从旁超越包围。   这条路上空旷,短短几分钟,金佑臣坐的这辆车就被包围了。   元天空:“他们也太嚣张了吧,还在城市里呢,就想直接动手了吗?”   桃桃打开车窗,那些车的窗户上贴了防窥膜,看不清里面的人。   她拉开车门,攀着车顶爬到车上方,关风与和她一起来到了车顶。   “毁车就行,别伤人。”桃桃说,“这里是江南片区的范围,闹出太大的动静罗侯又要啰嗦。”   关风与拉弓搭弦,数十只破魔之光的箭矢朝那些包抄的车辆的轮胎射去。   锋利的箭矢穿过轮胎,那些车子速度变慢,最后停在了马路中央。   车上的人下来,他们身穿黑衣,手上举着黑黢黢的枪管,朝着他们的车辆射击。   枪的冲击力即便是灵师的结界也难以承受。   桃桃手中画出一道虚无之印,左手按住关风与,右手按住手下的车顶。   在子弹到达的那一刻,他们连同脚下的车子一起变得虚无了。   几秒后,子弹射完,黑衣人换弹。   金佑臣担忧地朝后张望。   元天空把他的头扭过来:“你还不相信桃桃吗?少爷,你只需要大步地往前走,其余的什么都不要管。”   桃桃跳下车子朝杀手弹射而去。   她速度快到根本捕捉不到影子,上一秒在几十米外,下一秒就出现在了眼前。   即便是身经百战的杀手也从未见过如此惊悚的一幕。   ——子弹打不穿那辆车,眼前这女孩又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出现在眼前。   她手中那玩具般的木剑每一挥起就有人倒下,而她握住枪管的手微微一抬,那坚硬的枪管就直接弯了。   几个呼吸之间,手下全都被拍昏了。   杀手首领惊恐到浑身颤抖:“你……”   桃桃拽着他的衣领将他甩飞。   他脑袋撞在车上,第二个字还没蹦出口就晕了过去。   桃桃很遵纪守法地掏出手机打了110,告诉他们这条路上有人在枪战,而后把这些杀手结结实实地绑在一起。   做完这一切后,她点了根雪胆枝咬在唇角,回头走向几十米外,辛保镖停在路边的车上。   ……   金氏财团总部。   元天空仰头看着那足有百层的摩天大楼,不可置信:“这都是少爷的吗?”   辛保镖谦虚地说:“小意思啦,这只是金氏财团众多建筑与房产的其中一栋。”   虽然入夜了,但大楼里还是灯火辉煌,员工们都没下班。   在摩天大楼的入口处守着很多人。   与刚才路上那些被雇佣的杀手不同,桃桃眼前所见都是灵师,而且是老熟人了。   “庄家?”桃桃看着为首的庄啸,“你们也来凑热闹?”   庄啸道:“金氏财团请庄家来坐镇,说是会有歹徒来闹事,我们只是收钱办事。”   在灵师界,庄家也算是数一数二的灵师世家。   今天到场的不光有庄家本家人,还有许多其他桃桃叫不出名字的灵师。   足足上百人。   他们守在这里的目的不言而喻,桃桃笑了:“看来,我是那个歹徒了。”   “当然没有这个意思。”庄啸一反常态没有和她争执,而是微笑,“鸣钟人,要我说,这到底是人家金氏内部的事,混沌冢与庄家都是救世盟的成员,真打起来不好看,说不定还会招来警察,不如我们各退一步,别伤了和气。让那小少爷单独进去,我们不会阻拦。”   桃桃虽然在笑,眼底颜色却深冷。   她活动了下持剑的手腕,庄家的灵师顿时露出戒备的神色,纷纷拿起法器。   金佑臣拉住她的衣袖:“我自己进去就好。这里是集团总部,有人,有监控,家族的人也都在,金斯南不敢拿我怎么样,父亲的遗嘱在我手上,这里是讲规则和法律的地方。”   元天空:“也不一定啊少爷,现实抓马的商战比比皆是,你那大哥听起来就不像好人,你忘了刚才的杀手了?”   “有些路总是要一个人走,你们也不会一直在我身边。”金佑臣理了下衣领,走下车子。   桃桃:“让李管家和辛保镖陪你吧。”   在庄家人和金斯南的协议中,只说明要拦住金佑臣身边的应桃桃等人。   至于李管家和辛保镖,在庄啸所拿到的资料上,他们从前就是金佑臣身边的人,没有太大的威胁。   李三九虽然在灵师界名声赫赫,但他隐居瞿山二十年,知道他样貌的人并不多,庄啸这样的年轻人更没可能认识。   在申城之围解开时,他虽然见过李三九。   但当时李三九正是在少爷身边,很难让人将邋遢的李管家和神仙坛上的李三九产生什么联想。   所以庄啸没有说什么,让出路来。   桃桃拉住金佑臣,她手掌贴在他的后颈。   金佑臣觉得后颈一阵发热,他想要触碰,桃桃却按住他的手。   “小佑,记住,你不是一个人。”桃桃摸了摸他的头,“永远都不是。”   ……   金佑臣进入金氏财团的总部,在众人瞩目之下,他乘电梯上了顶层。   会议室中,一身暗紫色西装的金斯南坐在首位。   男人靠在椅背上,姿态慵懒,似乎对于眼前的局面仍抱有十足的把握。   一个衣着暴露的美艳女人坐在金斯南的大腿上,揽着他的脖颈亲吻着他下巴,香艳的场景与这环境格格不入。   在会议桌两侧,坐着财团的重要人物。   不光有金斯南的人,还有早晨去金氏庄园找金佑臣的那几个长辈。   他们神色惴惴,并不安稳,在金佑臣进来那一瞬间有些慌神,不停地用目光示意他。   金佑臣走进会议室的那一刻,房间的气压降至最低。   他与金斯南对视,打量自己那名义上的哥哥。   很小的时候,金佑臣就听母亲说,金斯南母亲出身不好,她是风月场里一路摸爬滚打过来的,用尽手段才为他的父亲生下了金斯南。因此,金家始终不承认他,父亲倒是一直对他不错,哪怕是未婚先孕的私生子,也从未亏待过他。   只是到头来,却养了一只入室的豺狼。   金斯南不仅不在乎金氏的声誉,就连自己的亲生父亲也能下手毒死。   这个男人的皮囊与他的内心没有丝毫相贴之处。   他回视着金佑臣,俊美的脸上神采奕奕:“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现在九点,这一天还没有结束。”金佑臣提醒他。   金斯南点燃了一根雪茄,眼神迷蒙地吞云吐雾:“对我而言,已经结束了。”   坐在会议桌两侧的长辈们不敢动弹。   金佑臣忽然觉得,此时的情形或许没那么简单。   金斯南松了松领结:“你以为我是想要金氏财团的权力?你以为我是想要父亲的遗产?你以为我不学无术,明知道暗灵师不是什么好人却引狼入室是因为我蠢?”   “我的弟弟,你太天真了。”金斯南咧唇一笑。   “暗灵师是什么样的蛇蝎我比任何人都清楚,闽城海上将学生献祭给妖兽会给家族造成怎样的恶劣影响我也明白,但我偏要这样做。”男人眼里闪过一抹狠厉的光芒,“我母亲死了,我要整个家族为她陪葬。”   金佑臣:“你母亲的死关家族什么事?”   如果他没记错,金斯南的母亲是因病去世的。   金斯南推开怀里的女人,掐灭了雪茄霍然起身。   他双手撑在桌上:“还不是因为你那出身高贵的母亲,她有背后家族的支撑,心高气傲,在知道这个世界上有我和我母亲的存在之后,她不愿意和父亲结婚。”   “所以,父亲为了保住婚约,只能动手为她解决后顾之忧。”金斯南的头发微蜷,刘海长长撇下,几乎将他眼睛全部遮住,他半露的眼眸阴冷,“母亲躺在我怀里死去,死前她叮嘱我,不要放过这家族里任何一个人,不要放过这个家族。”   “都是些肮脏的东西,你以为我真的稀罕权力与金钱?”金斯南突然笑了,“我不过想要金氏财团毁灭罢了。”   听到这话,笔直坐在椅子上的金氏的长辈突然喊道:“佑臣快走,金斯南他已经疯了——”   那长辈说完一句话,身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   无数扭动的蠕虫从他五官中钻出来,不出几秒,他整张脸都被鲜血染红了。   李三九骤然动了,速度快到在场所有人的眼中都只能看到一抹虚影。   他来到那人背后,从他背上取下一张粘有一条古怪虫子死尸的黑色符箓。   他撕碎符箓碾死虫子,一向吊儿郎当的脸沉了下来:“寂静之主的力量。”   “我与寂静之主做了交易,我把金氏财团拱手送她。”金斯南笑了,“她承诺我,今日在场的所有人——都会死。”   会议室的暗影处,缓缓浮现几十个全身裹在袍子里的暗灵师。   金斯南按动桌下的按钮,桌面缓缓朝两侧打开,里面装的满满的,全是炸药。   ……   桃桃倚车抽着雪胆枝,目光时而望向摩天大厦的顶层,时而望向眼前的庄家人。   按理说在这么多人眼皮子底下,金佑臣有遗嘱在手,又有亲人支持,夺回属于他的东西不是什么难事,李三九还跟在他的身边,可是桃桃就是觉得不安心。   她一根雪胆枝还没有抽完,头顶忽然传来轰隆一声,摩天大厦的顶层冒起了黑烟。   ——爆炸了。   除了爆炸之外,桃桃还能清晰地感受到从那大厦顶部隐约流出了暗灵师的气息。   不光是她,庄家人也感受到了。   元天空:“姓庄的,你们和暗灵师勾结?!”   “别胡说。”庄啸蹙眉,“我们确实和金家大少爷做了交易,但暗灵师……”   和暗灵师狼狈为奸,别说不为灵师界所容,就是庄之伐知道了也会打死他。   大厦之内,暗灵师的气息越来越浓了,那密度已经堆叠到令人无法视而不见的程度了。   说现在整座大厦被暗灵师覆盖也毫不为过。   桃桃掐灭雪胆枝,提着桃夭朝大厦入口走去。   庄家人原本把入口堵得严严实实,此刻却有些犹豫了。   如果金斯南真和暗灵师勾结,那么他们再阻拦,恐怕就洗不清了。   庄啸不会在这种事情上犯蠢,在桃桃投来冰冷的一瞥后,他开口:“都让开。”   庄家人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望着桃桃等人进入大厦的背影,庄啸身边的庄新低声说:“哥,金氏庄园我们进不去,金斯南承诺我们只要我们拦住应桃桃,就会想办法帮我们把玄魂花找出来,如果我们没做到……”   庄啸却笑了。   他指着路边的一辆车,刚才桃桃就是从车上下来的。   车上空无一人。   应桃桃走得仓促,全然忘了把东西带走。   此时,他们日思夜想的玄魂花就在车子后排的座位上放着。   “得来全不费工夫。”庄啸兴奋道。   他走过去,从车上抱出玄魂花。   全然没有看见,一个银发黑袍的鬼魂正静静倚在车门上打量着他。 第211章   那是给你将来准备的嫁妆。   “老子很多年没吃过亏了。”李三九抹去唇边的血迹。   在他身前, 冰凉的水幕撑起。   爆炸那一瞬间,李三九放出水幕阻隔爆炸的冲击力,尽可能将金佑臣等人拉到身后。   即便如此, 炸弹的碎片还是无法全部拦下,有部分冲入水幕之后,刮伤了众人。   辛保镖护着金佑臣, 手臂被碎片刮伤了, 流了很多血。   “少爷没事吧?”刚才他分明看见一块巴掌大的碎片朝金佑臣的额头上飞来。   金佑臣也感觉到碎片落在自己身上, 可他没有痛觉,碎片从他头上掉了下来,他没有受伤。   摩天大厦顶层被暗灵师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虽然是暗灵师,却又和崔玄一他们很不同。   比起有生命鲜活的人, 更像是没有神志的傀儡, 密密麻麻, 将李三九等人围在了中央。   金斯南在暗灵师的保护下毫发无损, 他腿上那个美艳的女人却被炸得稀碎,残肢鲜血将他紫色的西装染红了。   金斯南看到金佑臣还活着, 脸色阴沉, 手中的按钮再次按动,接连的爆炸声响起。   一道透心凉的水柱却于爆炸的中心岿然不动。   爆炸的烟雾散去, 李三九唇边的血又殷红了一分。   他操纵着水柱朝暗灵师与金斯南席卷而去, 笑得轻狂:“真有趣。”   ……   桃桃进入摩天大楼, 额头霍地流下血来。   元天空吓了一跳, 他们面前只有金斯南的保镖拦路, 并且还没动手。   她怎么就伤了?   大楼里的人已经听到了爆炸声, 紧接着, 电与网都断了, 事态朝不受控制的方向发展了。   他们想要逃离,却被一群怪物模样的东西堵在了每一层楼上。   桃桃抹掉额头的血,提剑上楼。   那些黑衣保镖正在用对讲机通知顶层的金斯南:“少爷,应桃桃进来了——”   下一秒,保镖的身体就飞了出去。   ……   断电后漆黑一片的顶层。   金斯南的对讲机里不断传出守在各层的保镖的声音:   “少爷,应桃桃打上第八层了,那些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根本拦不住她——”   “应桃桃打上十五层了——”   “应桃桃打上三十四层了——”   金斯南无暇理会对讲机里的声音,他此时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为什么?   为什么炸不死眼前的人?   外墙、地板、天花板都被炸穿了,为什么金佑臣面前那个老头没事?   除了第一下爆炸他没有防备受了点轻伤,此后接连的爆炸冲击力与火焰无法对他造成分毫的伤害。   “你是谁?”金斯南哑着嗓子。   在他计划里,现在金佑臣和金氏的重要人物都应该死透了。   他特意将金氏的员工留在大厦,就是为了在事成之后把他们献给暗灵师作为美餐,等这一切结束,他会引爆整个大楼,而后乘直升机扬长离去,第二天公海的小岛醒来,在报纸新闻上看金氏帝国崩溃消息。   可是计划全乱了。   明明已经花重金请庄家将应桃桃拦在了楼下,这个老头又是什么人?   老头叼了根烟在嘴里,划动火柴点燃了嘴里的烟,他礼貌地回道:“李管家。”   金斯南当然知道他是金佑臣的李管家,但李管家到底是什么人?他声音嘶哑:“李管家是谁?”   李三九甩了甩手,火柴熄灭,他吐出烟圈:“不好意思,我是应桃桃的师父。”   金斯南:“……”   “少爷,应桃桃和她同伴打上五十二层了——”   “暗灵师全都死了,她往上去了……”   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楼下心腹的声音。   金斯南长舒了一口气,不得不接受自己运气差到了极点这一事实。   把应桃桃拦在楼下就是因为知道那女孩的强悍之处。   当初在海上阻拦九婴的人是她,将暗灵师赶出特调局的人是她,解了申城之难带回金佑臣的人也是她。   虽然从未见过,但金斯南知道,今天有她在,他就很难杀了他那眼中钉的弟弟。   但他没想到的是,应桃桃没上来,来的是她师父。   比起她,有过之而无不及。   金斯南沉寂片刻,脸上忽地露出一抹疯狂的笑容。   他英俊的脸上邪气十足,把一个已经按动了按钮的遥控器扔出窗外:“这栋大楼里还有七百多个炸.弹,距离爆炸时间很近了,七千多人,以及一栋大楼和这附近所有的建筑,你们慢慢玩,我先失陪了。”   又一道爆炸声响起,李三九维持着结界,没空出手拦他。   在暗灵师的保护下,金斯南离开顶层前往了天台。   等爆炸的火焰完全熄灭,金佑臣走出被反复爆炸炸得焦黑的会议室。   “立即联系人恢复大楼里的电力。”他朝身边几个财团骨干发布命令。   其中有金佑臣的人,也有原本金斯南的人。   他们被接连的爆炸和金斯南疯狂的举动吓傻了,金佑臣的声音将他们的理智唤回来:“是想一起死在这里吗?”   听到“死”这个字,他们的理智才渐渐回笼,连忙找人检修楼里的电力系统。   “李管家,现在楼里断电,有没有什么灵师的术法可以扩音?”   李三九快速用黄表纸和朱砂画了一张符,又用火焰将它烧成灰烬:“吃下去。”   金佑臣就着水咽下那符灰,再说话时声音扩大了数百倍:“金氏财团所有人注意,我是金佑臣,刚才的爆炸只是意外,现在危险基本解除,电力正在恢复。”   “每层楼由职位最高者判断有无怪物在你身周,如果有,静静等待,会有人来处理怪物,如果没有,请安排身体较弱的员工留守在电梯边,每层留守的名额不超过三人,九十到一百层的人守在一号电梯边,八十到九十层守到二号电梯边,七十到八十层守在三号电梯边……记住,不要去按与自己无关的电梯,这会影响到大家的撤离时间。”   “剩余的人不要慌乱,收拾好你们的东西等在楼层的出口处,由一楼开始朝外撤离,每层楼由职位最高者负责在楼梯边查看,下一层楼有序撤离后,请按照女士优先的顺序安排你所在楼层的工作人员撤离。”   “注意人与人的间隔,不要发生踩踏事件——”   能进入金氏财团的人也绝非遇到事情就会慌乱的无脑之辈,大多素质都很高,每一层职位的最高者尤其是。   金佑臣下达指令之后,在很短的时间内,慌乱就平息下来。   他们有序地撤离出大楼,期间,电力恢复,电梯也开始运行。   金佑臣的声音又响起:“桃桃,看手机。”   桃桃厮杀到近一百层。   那些徒有数量却无太强大攻击力的暗灵师几乎全被诛灭。   她听到金佑臣的传音后,看了眼手机,对元天空说:“去一楼抓金斯南的保镖上来。”   元天空展开飞行翼破窗而出,抓上来三个保镖,众人在被炸.弹炸过后到处焦糊味的顶层集合。   传音符箓的效力过去了,金佑臣对桃桃说:“金斯南想坐直升飞机逃离,你和小师弟去拦他,这里有我们。”   他摸她额头:“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桃桃:“没事。”   她和关风与去往天台。   金佑臣看着地上被绑来的金斯南的保镖,冷冷道:“炸弹不可能是金斯南亲自装的,暗灵师那群傀儡也无法做出这种事,现在你们还有机会告诉我炸弹的位置,不然在炸弹爆炸之前,我会先将你们从这一百层的高楼丢下去。”   ……   直升机嗡嗡响彻天际。   桃桃和关风与赶到天台时,十几架直升机已经升空了。   上面不光载着金斯南,还有保护他的暗灵师,数十道术法从直升机上落下,朝两人而来。   神圣净化的气息从桃桃体内暴涌而出,她与关风与出手将术法一一挡下。   那些暗灵师大多是一二株,之所以能保护金斯南免于炸弹的侵袭是因为手中有寂静之主的符箓,他们本身实力并不算太强,在面对神圣净化与破魔之光时,毫无反抗之力,惨叫声自直升机内传来。   关风与手中现出光芒化作的弓箭,朝金斯南所在的那架飞机的机翼上射了一箭。   飞机机身顿时倾斜。   桃桃一跃而起,抓住了那偏斜的机翼。   在担山印的力量加持之下,她徒手将直升机从天上拽下来,甩在摩天大厦的天台上。   直升机撞击天台之后散架,飞机的驾驶员与金斯南同时摔出了机舱。   桃桃没有管他,和关风与配合,如法炮制将半空中所有的直升机通通拽了下来。   飞机在桃桃的暴力之下坠地,爆炸声接连响起,飞机内的暗灵师全部重伤,无一幸免。   桃桃拍了拍手:“搞定了。”   她站在楼边望着脚下。   城市灯火辉煌,在金佑臣的指挥下,许多人已经逃离了这随时都有爆炸可能的危险之地。   他们有的离开了,有的仰头望着大厦。   数十道冰冷的水柱从顶层破碎的窗口涌出,在李三九的操纵下冲入不同楼层的室内,想必是金佑臣已经从金斯南保镖的嘴里问出了炸弹的下落,只要被水浸泡得足够,炸弹就无法爆炸。   半小时后,爆炸的时间过去,仍然没有爆炸声传来。   危机解决,桃桃提着金斯南的西装后领,将他从天台拖了下去。   “哥哥。”金佑臣盯着那从半空坠落摔断了一条腿的男人,“这一天,到现在才算结束。”   金斯南浑身鲜血,他刚才亲眼看见那女孩将飞机一架架拽落,又将暗灵师一个个诛杀在天台。   他明白自己大势已去,也无法再对金氏财团做些什么。   “他母亲真是父亲杀的?”金佑臣问身后站的几个长辈。   其中一个长辈回道:“这……”   他言语吞吞吐吐,金佑臣已经明白了大概。   “他罪大恶极……”金斯南脸上糊着血渍,嘴唇干裂,“如果不是为了娶你母亲,我的母亲怎么会死?”   “父亲为了利益杀你的母亲,如果这是极大的罪恶,那你呢?”金佑臣望着地上的男人,“杀死没有伤害过你的人,想要让金氏这么多人一起陪葬,你无罪吗?”   金斯南突然笑了,他仰躺在地咯咯笑个不停:“是,我有罪。你已经赢了,这么多人帮你,我回天乏术,还说什么?杀了我,为你母亲,为你父亲,为那些被我炸死的人报仇吧。”   金佑臣冷眼看着他:“谁说要杀你?”   “我有一座位于赤道附近的私人小岛,离大陆五百多海里,是母亲送我的生日礼物,岛上还未开发,虫蛇蚁兽应有尽有,说不定还会有其他岛屿上未开化的原始部落偶尔光临,原始人喜欢做什么呢?”   元天空接话:“这我知道,他们喜欢把人剥了皮,用一根棍子从肛.门串到头顶,架起来烤肉吃!”   金佑臣露出了一个与他少年面孔不符的冷笑:“哥哥,我不杀你,去自生自灭吧。”   金斯南脸色刹那间变得煞白。   他还想要说话,却被辛保镖等人捂住嘴拖了下去。   元天空站在一片狼藉的顶层,摸金佑臣的脑袋:“都结束了,别难过了,要哥哥抱抱你吗?”   金佑臣手里还有父亲的遗嘱,但他用不上了。   金斯南但凡正常一点,他也未必有完全的胜算,金斯南的非正常虽然遭成了不小的代价,但此刻,事情平息,这令人咋舌的商业帝国,没有任何悬念,被握在了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的手中。   警笛声在楼下响起,一切临近尾声。   金佑臣没有急着下楼,他看着桃桃额头的血迹:“怎么总是弄伤自己?我叫辛保镖送你去医院。”   桃桃:“不用麻烦了,富贵就能治好。”   富贵费力地扑腾着翅膀飞上了大厦的顶层,它从窗户的破口处飞进来,圆溜溜的眼中满是焦灼。   桃桃伸手让它停住:“你怎么不和南宫在一起?”   富贵扇翅膀的力度更大了。   元天空:“它的意思好像是南宫哥出事了,玄魂花呢?”   桃桃:“在下面,南宫看着它。”   富贵拼命地摇头,桃桃意识到不对。   她乘电梯下楼,发现玄魂花与南宫尘都不见了。   辛保镖连忙找人调周围的监控,可是一无所获。   元天空眼尖,从车子座椅的缝隙里抽出一张纸条,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庄家。】   他不解:“庄家要玄魂花做什么?这纸条又是谁留的?南宫哥?”   桃桃脸色沉了:“如果他能留下纸条,就不会眼看着玄魂花被庄家人带走了。”   金佑臣:“真的是庄家干的吗?”   桃桃:“去庄家走一趟就知道了。”   桃桃要去追,李三九叫住她:“等等。”   “还等什么?”桃桃不耐烦道,“他们敢动我的人,今天不拆了庄家,老娘跟他姓。”   李三九:“动动你的脑子思考一下,凭庄家几只杂鱼,你真当他们能动得了他?”   “南宫他灵魂破碎过一回,需要时不时进玄魂花里休养,万一玄魂花是在他虚弱的时候被拿走的呢?”桃桃问他,“你要跟我一起去拆庄家吗?”   “我才不去。”   “那就别拦我。”   李三九再次拉住她,桃桃怒了:“你个死老头到底想干嘛啊?”   “果然丫头大了就不要师父。”李三九笑道,“就算尊上再虚弱,难道会连通知一声的机会都没有就直接进入花里长眠?他绝对不是在无意识的情况下被人拿走,相反,这或许是在他计划之内的事。”   桃桃:“计划?庄家有什么好计划的?”   “你说呢?”李三九懒懒地看着她。   桃桃突然顿悟了:“招云印!”   神圣净化四元素书只差最后一种她没有得到。   当初段某告诉她,主战的招云印就在庄家。   庄家和她相遇这么多次,还一起解决了蛮荒狱事件,却从未提过招云印的事,可见,他们没有把元素书给她的打算。   南宫尘将计就计,跟着玄魂花一起被带去庄家,难道是为了给她取回招云印吗?   想到这层可能,桃桃的心定了定,但无论如何,她都要去庄家一趟。   “带点东西去。”李三九道。   桃桃一个头两个大:“带个屁啊,他们抢我的人,难道我还要去给庄之伐送礼吗?”   李三九白了他一眼,对着辛保镖耳语了几句,后者疑惑了一下:“您要那些干嘛?”   “别问那么多,去准备就是。”李三九找来张白纸,在上面七扭八歪地画出一座山,“庄家的入口就在这山崖上,你有混沌冢的空间法器,打开庄家的空间结界不是难事……”   辛保镖拿来了李三九要的东西,包在黑色袋子里看不清是什么。   桃桃想要看,李三九一巴掌拍开她的手。   他把袋子封进空间石,递给桃桃:“这是我给你准备的锦囊妙计,困难的时候打开,危机可解。”   桃桃:“?”   “你不和我一起去吗?”她问。   “不去。”李三九点了根烟,“我留下来给你看家。”   桃桃满腹疑惑,心想我只是去一会儿,又不是去一年,看谁的家?为什么要看家?   可是李三九却神神秘秘的,什么都不肯说了。   金佑臣叫来了一架直升机,元天空咋舌:“死孩子,你家到底有多少直升机啊?”   金佑臣:“我很想和你一起去,但是金氏……”   桃桃捏捏他的脸:“你就安心地待在这做你的少爷,保护好你的家族,不用担心我。”   她神情很少有这样温柔的时候:“别忘了我跟你说过的话。”   金佑臣:“你说,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真的吗?”   桃桃:“当然啊,我骗过你吗?”   “骗过我好多次,明明不想要我的钱却骗我洗脚是你的梦想,明明嘴上答应会来看我却一直敷衍我,明明活蹦乱跳却拉黑我不接我电话让我以为你死了……”   “打住打住。”桃桃尴尬地示意他闭嘴,“就算不信我,你也要信他们啊。”   金佑臣看向其他人。   元天空把他捞了起来夹在胳膊底下转了几圈,笑嘻嘻道:“是啊少爷,我们和李管家一样也对您忠心耿耿,只要少爷需要,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我给你当小弟,随叫随到,分我一栋楼好不好?”   金佑臣被他晃的头晕,挥着细细的胳膊打他:“放开我啊笨蛋!”   元天空放他下来,金佑臣整理了下衣服,看着关风与:“小师弟也是吗?”   “没大没小的。”元天空弹他脑袋,“小师弟也是你个小屁孩能叫的?叫与哥!”   关风与一向沉默,面对少年亮莹莹的目光,他难得笑了,抬手拍了拍他的头。   金佑臣眼眶泛红,他转过身去:“我知道外面的事情很多,但是不那么忙的时候,记得回来看看我。”   “知道了。师父,我不在的时候保护好小佑。”   桃桃看向李三九,却得了他一个白眼,于是她也回翻了一个白眼。   桃桃走向直升机,关风与和元天空跟上她。   “死丫头。”李三九忽然叫住她。   他点了根烟,面孔被口中吐出的烟雾缭绕不清:“那不是养老的钱。”   桃桃疑惑地看着他,半天才反应过来,他说得是他账户里的余额。   “那是给你将来准备的嫁妆。”李三九笑了,“走吧,别忘了师父。”   “你干嘛啊?”桃桃也笑了,“我只是去趟庄家而已,搞得像回不来了一样,等我回来,还是要和你算账的。” 第212章   “桃桃,敢与我走一趟吗?”   南宫尘睁开眼。   玄魂花浮于一道极强的结界内。   用这样强大的结界护住玄魂花, 可见庄家人对这盆花有多看重。   他靠在结界壁,慵懒地打量四周。   这是一处暗室,一个发须皆白的老人站在不远处, 正凝视着他身旁的这盆花。   玄魂花可以让没有灵脉的灵师修出一株灵脉,可以增强灵师的灵力,除此之外, 还可以修补灵魂、治疗因为超自然力量而受伤的身体。   眼前这个八十多岁的老人, 他不像需要玄魂花的样子。   庄啸走进来, 他兴奋地看着结界内的玄魂花:“有了它,小叔就有救了。”   庄之伐沉默了一会儿:“我在想,或许不该直接把花抢来。”   “您在说什么啊爷爷?”庄啸说,“应桃桃和庄家一直都有恩怨, 她把这花当眼珠子似的每天抱在怀里, 就算我们光明正大开口求取, 以我们和她僵硬的关系, 她会给吗?”   庄之伐:“那女孩或许比我们想象中要豁达,她曾经也是灵师界的异类, 也曾因为藏灵身被其他灵师当成怪物, 更是和凡人格格不入,但那日在申城, 她所做的一切足以证明, 她不在乎过去的事了。”   “就算这样, 我们也不能拿小叔的命冒险, 您也说了, 如果没有玄魂花他撑不过半年, 一株玄魂花上有九朵, 大不了用完了剩下的还她。”   庄之伐微微颔首:“去准备吧。”   两人离开。   南宫尘从结界内走出来。   这暗室很像混沌冢的藏库, 两侧架子上摆了许多珍贵的术法与灵物,还有为数不多的强大法器。   他走到架子前,随手拿起一本术书翻起来。   ……   李三九曾拆过一次庄家,对于庄家的位置他再清楚不过。   在李三九地图的指引下,桃桃三人加一只鸟很快找到了庄家的入口所在。   她用混沌冢的法器划开空间潜入庄家,本以为找到玄魂花不会太难,但进入庄家之后她却傻眼了。   庄家太大了。   足有五六个混沌界那么大。   要在这样大的地方找一盆花实在太难。   桃桃不得已给庄晓梦打电话,问她庄家哪些地方有可能存放玄魂花。   庄晓梦离开庄家许多年,从前在庄家的地位又低,对于庄家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并不清楚。   但从她口中,桃桃得知了一个消息。   庄之伐的小儿子庄昆十年前因为驱邪脑部受了伤,这些年一直昏迷不醒。   庄之伐要玄魂花很可能是为了救他儿子的命。   要放在从前或许真能救,但此时的玄魂花里存储着南宫尘吸收后还没来得及完全消化的黄泉九落塔里的邪祟之力,要是用它来救命,只怕人会死得更快。   玄魂花的位置虽然不清楚,但既然是用来救庄昆的,那这东西很有可能就在庄昆身边。   桃桃问了庄晓梦庄昆的住处,带着元天空和关风与朝那处鬼鬼祟祟潜入了。   一路上到处都是断壁残垣,有许多工人在施工。   元天空:“你师父真是把庄家拆得彻底,怪不得庄啸每回看见你眼珠子都发红,风餐露宿了一年,换谁谁不红啊?”   桃桃嘴里叼了根草,边走边和他聊:“嗨,老头子就是那狗脾气,小时候我被瞿山的野猪拱伤了,他扛着锄头去把野猪窝给掏了,在清风观烤了好几天的猪肉,你问阿与,那猪肉真香。”   关风与抓住两人的后领把他们揪到树丛后。   不远的岔路上,几个庄家人结伴路过,差一点就被发现了。   桃桃趴在草丛后,掏出和庄晓梦通话时画的简易地图:“前面五百米处左拐尽头就是庄昆的住处,隐身符来三张。”   关风与递来隐身符:“尽量不要和庄家人起冲突,庄家虽然自负,但梦魇之主确实有它的厉害之处。”   “庄啸混账归混账,庄之伐倒是没做过对不起混沌冢的事,他在蛮荒狱的事上也算没掉链子,只要玄魂花没事,我才懒得和他们冲突。”桃桃收起地图,三人用上隐身符,朝庄昆的住所跑去。   庄家位于群山之中,风景不错,可桃桃没心思看,他们来到那处四层高的房前。   因为在自己家里,门口没人守卫,也没有结界,很容易就借着隐身的便利进入了。   在四楼的卧室里,桃桃看到了那个名为庄昆的男人。   他是庄之伐的小儿子,看上去三十多岁,躺在床上昏迷不醒,脸色蜡黄,他身周并没有玄魂花。   “不在这。”桃桃刚要想办法再找,房门却开了。   庄啸带着两个男人进来:“保护好小叔,不知死活的东西,敢闯庄家,也不看爷爷是什么人。”   桃桃一瞬间以为自己被发现了,可是庄啸并看不见隐身后的他们。   桃桃看向窗外,难道除了他们还有别人闯入庄家?   那三个男人特意来保护昏迷的庄昆。   桃桃用眼色示意关风与和元天空,三人各自走到一个男人背后。   三秒后,同时出手,关风与和元天空打晕了手下那两个人。   桃桃则在庄啸的背上贴了一张定身符,她脱去隐身符的伪装,站在庄啸面前。   庄啸脸色骤变:“你怎么进来的?”   桃桃:“你管我怎么进来的,我来拿回我的东西,玄魂花呢?”   “死了这条心吧,事关我小叔性命,我不可能告诉你。”庄啸嘴硬道。   桃桃:“你小叔是因为驱邪受伤,庄家需要玄魂花救命,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要?”   庄啸冷嘲道:“找你要?你会给?”   桃桃吊儿郎当:“你又知道我不会了?实话跟你说,庄昆现在吸收不了玄魂花,你们喂他玄魂花就是要他的命。”   “少在这里巧言令色了。”庄啸冷声道,“你视我为眼中钉,我有求于你,你只会看笑话。”   桃桃噗嗤笑了:“眼中钉?你脸真大。”   她笑完立即正色:“所以,你到底要不要告诉我玄魂花的下落?”   “做梦!”庄啸说,“你敢动我,别想爷爷会放过你!”   “别说我家老头子回来了,就算他没回来,我也不怕庄之伐。”桃桃靠在床尾,嘴里叼的草晃来晃去,“既然不肯说,就把他小叔丢出去吧,小叔摔死,他就要玄魂花没用了。”   元天空抱起床上的庄昆走到窗边。   庄啸:“……”   “等等——”他惊慌道,“就算我和你有恩怨也不关我小叔的事,他是为了驱邪才变成的植物人,你不能这样对他!”   “我是在救他。”桃桃一板一眼地说,“摔死嗖得一下就过去了,不会痛苦,要是被带着邪气的玄魂花入体,他受得折磨可就大了。”   庄啸:“应桃桃,动手抢玄魂花是因为知道你不会给,实属无奈,不行我们买,或者换怎么样?玄魂花再珍贵也有价,你要钱?要等同价值的术书?不然灵物和法器也行……”   “看来是不想说了。”桃桃吐出嘴里的草,“丢。”   元天空把庄昆的身体伸出了窗外:“小叔要被摔死啦——”   庄啸吼道:“等等啊——”   桃桃扬起眉:“我什么脾气你也知道,告诉我,小叔还能多活一会,不告诉我,现在就死。”   庄啸:“……”   元天空手像得了羊癫疯一样抖个不停,就快把庄昆抖下去了。   庄啸:“我说!”   他脸色青紫:“爷爷书房下面有一个地下室,那里是庄家的藏库,玄魂花就在里面。”   桃桃很满意,让元天空把庄昆放回了床上。   又让关风与把庄啸绑起来,给他也上了隐身符,带着他前往庄之伐的书房。   路上,庄啸几次想要朝路过的庄家人求助,奈何身边两个四株,背后还有元天空拿灵力枪抵着他的后腰。   走到僻静处,桃桃问:“你刚才说有人闯庄家?”   庄啸好不容易被松了口:“一个不知死活的闯入者,应该已经被爷爷拿下了。”   “那就是说庄之伐现在不在书房了。”桃桃加快了脚步,“快走,趁他回来之前速战速决。”   庄啸:“……你不是不怕我爷爷吗?”   桃桃:“我只是懒得跟他打,输了我脸上难看,赢了又不尊敬老人,两头不是人。”   从庄昆的屋子拐出去十分钟不到就来到了庄之伐的书房,隐身符刚好在此刻失效。   桃桃按照庄啸的说法启动了书架上的机关。   书架背后出现一条通往地下的小路,沿着路一直走,正前方是座石门。   “我不知道怎么打开。”庄啸说,“只有历代族长才有打开藏库门的方法。”   桃桃取下桃夭,在石门上比划了一下。   庄啸顿时头大:“应桃桃你别乱来啊!这里经过搬山鬼的摧残后一点都不牢靠,万一头顶的石头塌了,我们都要没命!!你去当鬼就算了,死也别拖着我!”   于是桃桃放弃了劈门的想法。   关风与:“结界周围必定会有灵力波动,这里没有,很可能是通过机关开启的。”   元天空:“我有办法。”   他摸着门上的花纹,敲来敲去:“我在华灵院上过一门选修课,许多邪祟在古墓里生存,古墓有机关,一般来说,机关就在门上,声音敲起来和别处不同……”   他摸索了半天,桃桃等得不耐烦了:“你到底行不行?”   元天空:“我不行你来啊!”   “快点快点!”桃桃拔下剑来,打算元天空再打不开,她就亲自动手。   庄啸本来在一旁看戏,见她又要劈门吓了一跳,跟着催促元天空:“你快点啊!”   元天空手指停在大门靠上的一处花纹位置:“就是这里了。”   他轻轻叩了叩花纹,朝下一按,石门缓缓打开。   暗室里时间过得很慢,门外传来人声。   南宫尘站在书架旁,原本没打算挪动,但他耳朵灵敏,听那声音很熟悉。   南宫尘放下手中的招云印,回到结界中。   他装作被困住的模样,斜斜地靠在结界壁上。   藏库里的灰尘与古旧的味道扑面而来。   桃桃进入。   两侧点着长明灯,架子上放了许多术书、灵物与法器。   在靠近墙壁的地方,有一个悬浮的白色光球,玄魂花就在里面,和它一起悬浮在内的,是脸色苍白的南宫尘。   南宫尘虚弱道:“桃桃……”   桃桃连忙跑过去,隔着那道光球,她凝视着他,只是十几个小时没见,他憔悴了很多。   难道是被庄家虐待了吗?   桃桃回头瞪着庄啸,庄啸察觉出那目光不善,连忙摆手:“我们什么都没干!”   桃桃懒得听他辩解,一脚把他踹到墙边,她问南宫尘:“要怎么放你出来?”   “需要庄家人的一滴血。”南宫尘信口胡诌。   桃桃又把庄啸从墙边拖了回来,庄啸:“胡说!这是爷爷布下的阵法,我的血根本没有……”   他嗓子干涩,忽然就说不出话了。   他惊恐地凝视着光球里的男人,心想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怎么会在光球里?为什么他一看过来自己就不会说话了?   桃桃割破庄啸的手腕,将血扬到光球上,她紧张道:“一滴够吗?要不要多来点?”   庄啸:“…………”   南宫尘:“也可以。”   桃桃又把血继续扬上去,光球的颜色渐渐黯淡下来,直至虚无。   南宫尘和玄魂花一起落到了地上,桃桃丢开庄啸扶住他:“没事吧?”   南宫尘笑:“只是头有点晕。”   他靠在桃桃身上:“扶我一下就好了。”   元天空和关风与站在门口。   关风与不作声,元天空问:“不气吗?”   他幽幽道:“虽然很喜欢南宫哥,但不知为什么,看到他这样茶就想要揍他。”   关风与没有回答,他走到书架前,找到了招云印。   与其他蒙尘的术书不同,招云印所在的位置干干净净,像是才被人翻过。   他回头看向南宫尘。   男人靠在桃桃身上,狡黠地朝他笑。   果然是装的。   关风与:“……”   元天空:“既然困住南宫哥的阵法是庄之伐布下的,阵法消失他应该能感觉到,隐身符无法连续使用,我们快走吧,否则被庄之伐发现就麻烦了。”   桃桃:“先别忙着走,阿与,看看架子上有什么混沌冢没有的好东西。”   庄啸捂住受伤的手臂爬起来:“你们是要做强盗吗!!!”   “先做强盗的是庄家,我没打断你手脚只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够给庄家面子了。”桃桃翘腿坐在椅子上,混不吝地一笑,“阿与,看上什么就拿,师父都回来了,还怕他庄之伐吗?”   关风与在架子前转了一圈,庄家有的术书混沌冢都有,只有一本叫做《起生经》的秘术从未见过。   他收起那本秘术,又把架子上的灵物通通装了起来。   元天空掏出口袋,把那些东西一装塞进空间石,庄家藏库的架子顿时就空了一半。   桃桃这才满意,她抱起玄魂花,扶着南宫尘:“走吧,要我抱你吗?”   南宫尘将搭在桃桃身上的手收回,望向藏库的门外:“走不了了。”   桃桃朝他视线所在处看去。   庄之伐沿着幽暗的台阶缓缓走下,在他身后,跟着几十位庄家的灵师。   元天空朝她身边凑近:“老大,要打吗?你打得过吗?”   “不怕。”桃桃翻空间石,“师父临走之前给了我个锦囊,说是情况危急就打开,先让我看看里面都装了些什么。”   她掏出那个黑色塑料袋,从里面倒出了一堆东西。   小麦种子、番茄种子、黄瓜种子、青菜种子、大蒜种子、还有一包向日葵种子和二十个鸡蛋。   桃桃:“……”   元天空拿起那些种子:“哇,李道长真是贴心,他一定是知道庄之伐不会放过你,所以想让你留在庄家种地赎罪吧?”   桃桃:“…………”   南宫尘:“这些是李道长给的?”   桃桃扬了扬种子,对着亮光仔细端详:“我也不知道他给我这些干嘛,难道这不是普通种子而是什么赋灵种子?掉到泥土里可以长出妖藤,或者种出来的番茄能砸死人?”   南宫尘:“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我怎么不明白?”桃桃茫然地看着他。   南宫尘很认真地问:“寂静之主一定不会让你修补炼狱之门,所以,你和她终有一战,对吗?”   桃桃点头。   南宫尘问:“你是她的对手吗?”   桃桃思量了一下,很认真地摇头:“师父都不是她对手,现在的我当然也不是。”   “你想是吗?”   桃桃:“你这是什么奇怪的问题?要是能解决她,我愿意让小天一生吃素。”   元天空:“关我什么事啊!!!”   “这世间有一个地方可以赋予你那样的力量。”他眉眼温柔,“桃桃,敢与我走一趟吗?”   桃桃不懂他的意思,但出于对南宫尘的信任,她笑了笑:“当然啊。”   “小天和师弟呢?”   关风与:“桃桃去哪,我就去哪。”   元天空:“你们要去哪里?我都可以啊,带上我带上我。”   南宫尘左手弥漫起血光,一柄血红镰刀出现在他手中,恐怖至极的气息从他身周蔓延至整间暗室。   庄之伐在这气息的威压下立即停下脚步,他抬手示意身后的族人站在原地。   “鸣钟人,闯我庄家,伤我族人,这是做什么?”他声音沧桑。   桃桃嘻嘻笑:“做什么?你个死老头子抢了我的人,我当然要上门来找。”   她口中叫着死老头子,庄之伐忍了,他蹙眉:“玄魂花我买。”   桃桃还是笑:“它对我而言无价,你买不起,就算能买得起,现在的玄魂花也不能给你儿子用。”   庄之伐脸色阴沉。   他一挥手,桃桃眼前的景象翻天覆地变了。   暗室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年幼时被邪祟围堵的清风观。   看到这画面时,桃桃差点笑出声:“这就是传闻中的梦魇之主吗?”   在庄家人眼中,少女和身后的同伴都已经被梦魇困住。   他们脸上正露出喜色,梦魇却被一只纤白的手从内而外撕碎了。   少女轻轻松松挣出梦魇,笑得狡猾:“庄族长,您听过八苦之瘴吗?无论梦魇还是幻境,都是调动人心底深处的恐惧来达到伤敌的目的,自我从八苦之瘴中挣脱以后,这世界上就没有幻境能困得住我了。”   “所以,对于别人而言强大无匹的梦魇之主,对我没用。”   庄之伐脸色更沉了,桃桃转了转桃夭,南宫尘却握住她的手。   桃桃:“干嘛?赶紧打啊,打完好去你说的地方。”   南宫尘没有说话,他手中的镰刀朝着庄之伐的方向甩出。   庄之伐的法器蛊风秘图顿时现出,秘图内蹿出一道迷蒙的烟雾笼住桃桃等人。   等烟雾散去,应桃桃他们不见了。   在蛊风秘图里,缓缓现出他们的身影。   庄啸捂着流血的手臂跑过来:“这就解决了?混沌冢的鸣钟人不过如此,她身边那个奇怪的男人虽然看上去邪气十足,却也是个软柿子。”   庄家人纷纷应承:“是啊,还是族长厉害,一出手就把他们都降伏了。”   庄之伐望着蛊风秘图内的情景,苍老的脸上阴云不散,没有露出半分松快的神色。 第213章   他是师姐夫,而且是百岁老人。   在烟雾笼来之时, 桃桃想要抵抗,但南宫尘握住了她的手,不准她动。   下一秒, 她就被烟雾卷入到一个未知的世界。   这里有山有水,却又处处古怪。   那山远看像是画,离得近了才有丛林与山石。   水亦如此, 隔得远了不光听不到水声, 在眼中呈现的也分明是山水画上才有的样子。   丛林里听不到任何动物的声音, 一道狂风吹袭着砂石在空中翻卷。   于那风眼处,一个瘦小的身影在狂风中摇晃。   元天空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萧月图?”   空中的狂风几乎将萧月图的身体撕碎,她打开九转流萤伞,借助伞的悬浮之力在风眼中稳住了身体。   桃桃:“她怎么会在这?”   “庄啸口中闯进庄家的人是她。”关风与手底浮起六道心镜, 在出手之前, 他看了眼桃桃。   桃桃说:“该和她算账的人是特调局, 想做就做, 我和她没仇。”   还没等关风与出手,元天空展开飞行翼朝风旋中飞去, 一接触风旋的边缘, 他差点无法控制身体。   好在由十方璞操纵的飞行翼动能强大,他拽着萧月图的手臂将她扯出风旋带回地上。   “你在这里做什么?”元天空问。   萧月图满身都是风刃刮出来的伤口, 朝下淌血:“我……小心——”   背后空无一物的山间忽然爆发了洪水。   水柱从九天而来, 直直浇向地上的五人连同富贵一只鸟。   元天空抓起关风与, 南宫尘抓起桃桃, 富贵抓起自己, 萧月图背后花翼浮现, 她从小女孩的状态变回了成年的女人, 大家一起升空, 滔滔洪水从他们脚下卷过,冲向山涧。   元天空以为没事了,刚要落地,九天上又下起流火,朝半空砸来。   萧月图将他推出流火的范围:“你看着点天上!!!”   “这到底什么地方?接下来是不是该下刀子了?”   元天空只是随口一说,可天空中却真的出现了数千道锋锐的箭矢,朝他们射来。   元天空:“……”   桃桃画出一道取月印挡在几人身前,关风与用六道心镜撑起结界,箭矢、流火、洪水、风旋一同涌来,皆被挡住。   元天空:“见鬼了,还有什么?总不会再降道雷劈了我吧?”   说着,天上雷云密布。   “蛊风秘图,灵级法器,法器排行榜只容纳前五,它在第六。”关风与说,“与蛊风秘图配套的是种叫做五行砂的灵物,只要法器的主人在秘图上洒落砂粉,根据砂粉的五行属性,图内就会出现相应的灾难。”   元天空掰手指:“金木水火土,哦,还差土属性和木属性的灾难没有出现……”   萧月图和桃桃同时喊道:“闭嘴啊——”   轰隆一声,高山震动,山崩了,滚石零落,山间的植物飞速生长缠向他们的手脚。   元天空意识到自己乌鸦嘴了,他抬头看天。   天幕上出现了一双巨眼,那是属于庄之伐的沧桑双眸。   元天空:“死老头子能听见我们说话,还能看见我们,我们在明他在暗,太犯规了!”   庄之伐:“鸣钟人,我本无意与你为敌,玄魂花对你而言只是一件灵物,对庄家却犹如性命,你可以拿走庄家任何东西,只要能换玄魂花,我绝不多言。”   桃桃仰头:“我要不呢?五行砂既然是灵物,想必也不是无穷无尽的,你能一直消耗下去吗?”   庄之伐:“如果没有我允许,要想离开蛊风秘图只有两种情况,一种是死人,一种是实力强于我能撕裂这蛊风秘图的人,你不,就永远别想离开这里了。”   桃桃蹙眉,她当然不会死着离开。   但实力强过庄之伐撕裂蛊风秘图,这对她而言还有些困难。   她刚要说话,南宫尘却淡淡道:“多谢了。”   桃桃:“?”   蛊风秘图中的灾难没有持续太久,洪水、流火、利刃、山崩都消散了。   南宫尘抱起她飞往蛊风秘图里最高的一处山崖。   桃桃:“我们都快被他宰了,你还谢他!”   南宫尘:“你知道蛊风秘图一般被用来做什么吗?”   桃桃:“你看我像博学的样子吗?”   关风与:“庄家会用它关押犯错的族人,当初第六大道事发,庄啸就被庄之伐以惩罚的名义关了进来。”   南宫尘:“为什么用它来关押犯错的族人?”   这个问题关风与也答不出来。   山崖边上平坦空旷的空地生着一株很大的树。   南宫尘:“桃桃,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   众人仰头望着这株叫不出名字的参天古树。   古树枯萎,叶子虽枯却仍留在枝头,树荫如盖,垂下了柔软焦黄,没有半分生命力的枝条。   “它叫祝仓,因为有它的存在,蛊风秘图里的十二天相当于外界一天,进入蛊风秘图的人却不会因为这里的时间流速而衰老,所以,这是一座再好不过的囚牢。”   桃桃脑袋还是蒙的:“囚牢,你要把我关起来?”   南宫尘:“囚牢只是对别人,对你不是,你现在缺什么?”   桃桃:“时间。”   寂静之主强大是因为她存活了三百年,如果也给桃桃三百年,那女人必定无法在她面前叫嚣。   但桃桃没有时间了,离炼狱的结界破碎只有不到八个月。   八个月,她身体上一次劈出灵脉之后还没有完全恢复,很难在这短短几个月内再劈灵脉,除非不要命了。   但如果时间拉长到三年,五年呢?那足够她恢复自身并且为自己劈出新的灵脉了。   哪怕她在蛊风秘图里待上五年,外界也仅仅只过去五个月,这就是南宫尘所说的可以赋予她力量的地方。   桃桃很快反应过来了:“你要我待在这里修炼?”   “不是我。”南宫尘看向她手里的菜种,“是李道长,他已经把一切都准备好了,不是吗?”   元天空也反应过来了:“等等等等,南宫哥你太坑了!”   桃桃:“不是你说带上你吗?我都听到了。”   “我当时不知道要这么久。”元天空抗议道,“我没跟元凌说一声就直接消失他会担心的,你能不能让我出去打个电话先?”   南宫尘淡淡道:“庄之伐说,除非实力远超于他,否则无法撕开蛊风秘图。”   “庄之伐他六株!要在这鬼地方待到桃桃或者与哥修出六株灵脉?没有电没有网没有娱乐甚至没有吃的,你不如杀了我吧!元天空神态可怜兮兮,“连你也撕不开蛊风秘图吗?真的吗?你可别骗我。”   南宫尘手放在唇边,轻轻咳起来。   桃桃连忙扶住他,生怕他倒下:“他这么虚弱,你别烦他,我快一点修炼不就好了?”   元天空:“……”   根据这一年来相处的经验,总觉得他是装的。   南宫尘:“想名扬天下,总要吃些苦的。”   关风与:“灵师修炼的本质是吸取天地之间游离的灵化为己用,蛊风秘图里也有灵吗?”   “有。”   “既然有,为什么庄家人不入秘图修炼?这里时间流速比外界慢了十二倍,还不会变老,他们没有理由不用。”   元天空沉浸在即将被困在这里出不去的悲伤中,疯狂点头:“是啊是啊,南宫哥你不会被传销洗脑了吧?要是蛊风秘图这么神奇,为什么庄家至今被混沌冢压着一头,我看庄家灵师也没有很厉害啊,他们不进蛊风秘图修炼吗?”   “他们无法调动蛊风秘图里的灵。”   关风与:“我们一举一动,庄之伐都看得见,见我们在这修炼他不会情愿,随时可以将我们放出秘图。”   “他做不到。”   南宫尘挥手,一道暗红色的结界包围了这处山巅。   顿时,在外的庄家众人就看不见画卷上他们的身影了。   南宫尘再一挥手,那株枯萎的祝仓古树恢复了绿意,枝叶渐渐繁茂。   树干从中间裂开,在树瓤之中,大片的灵溢出,散布在它身周的空气里。   祝仓伸出两根枝条,一根搭在南宫尘的指尖与他相触,一根落在桃桃头上。   桃桃没有动,任由那树的枝条亲昵地抚摸她的脑袋:“我从没见过灵物有这样强大的灵力。”   “人有藏灵身,树也有。”南宫尘解释,“祝仓之树在灵物之中,相当于你的藏灵身,体内灵力满蕴。”   “庄之伐不知道它体内有灵吗?”   “他知道,但他无可奈何,想要祝仓释放出灵力,要它心甘情愿。”   “庄之伐是蛊风秘图的主人,他都做不到,你怎么做到的?”   南宫尘笑:“它欠你我一次。”   桃桃满脑子问号:“欠你就算了,梦里欠我的吗?”   南宫尘没有解释,元天空耷拉着脑袋,关风与也默认了。   反正现在出不去,这里灵力充裕,是最佳的修炼之地,已成定局。   桃桃看向在一旁默不作声的萧月图:“你为什么会在蛊风秘图里?”   萧月图低声说:“我看到玄魂花被庄家人拿走了,想帮你们拿回来,但庄之伐他太强了……”   桃桃:“车里的纸条是你留的?你一直跟着我们?”   萧月图收起花翼,又变回了小女孩的模样,她连忙摆手:“我不是跟踪,也没有恶意,只是觉得,还没有好好的、正式地和你们道过歉,这样很不好。”   元天空蹲在地上,拿石头在土上胡乱画着,听到萧月图开口,他起身走了。   桃桃:“你该道歉不是我们,是小天。”   萧月图转身,看着元天空离去的背影。   ……   元天空坐在山巅断崖边,把灵力枪卸了,他拿着一块布乏味地擦拭枪上的部件。   萧月图站在他背后。   山涧风声凛冽,她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   元天空低头看着枪:“十年前的事,与你有关吗?”   他指的是他父母的死因,萧月图摇头:“那时候我还没有被带到寂静寮。”   “你什么时候进的寂静寮。”   “十四岁。”   “十四岁以前的日子,虽然平凡,但也快乐。”   “每天吃完妈妈做的早饭,爸爸会开车送我和弟弟去学校。在学校有很多朋友,老师也很喜欢我,傍晚放课后去小学部接上弟弟一起回家,奶奶会带我们逛菜场,买我们喜欢吃的食物做晚饭。”   “寂静之主需要背景干净的灵师为她潜入特调局,所以选中了我。”   “因为我天生的灵力,才让我的家人和我一起陷入到这场劫难。”   “寂静寮的日子很苦,好在有师哥。”   “有一年他从清风观回来,看到暗灵师欺负我,那时我刚开始修炼灵脉,身体无法控制变成了小女孩,他看我像看到了幼年的桃桃,所以护着我,因为他,我才能在寂静寮活下来。”   元天空没有吭声,静静听着她的话与脚下山涧的风声。   “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苏恩曜吗?”萧月图顿了顿,“不对,该叫他姬梧桐了。”   “小时候,我被寂静之主关在阴暗的地穴里,身边只有一个mp3。”   “没有人跟我说话,没有食物,也没有水,黑暗和孤独能把人连骨带肉吞掉,我只能反复听他的声音,听他唱歌,想象着身边还有别人,不止我一个,他的声音陪了我很多年,如果没有他,我会孤独死吧。”   元天空:“你告诉寂静之主十方璞在华灵院的研究所,告诉暗灵师抓了你我就会打开黄泉九落塔,是为你的家人?”   “是。”萧月图轻声说,“也不全是。”   她苦笑:“寂静之主想要的东西必然要得到,她对十方璞势在必得。”   “我想着,把十方璞存在的确切地点告诉她,她就不需要从灵师的嘴里盘问下落,没有冲突,她可以拿了东西就走,如果她不知道在哪,或许会像混沌界那晚一样,把华灵院与特调局翻个遍,到时会死更多人。”   萧月图垂下眼眸:“朱颜酡没有将完整的计划告诉我,我并不知道那天的寂静之主是虚影,我以为她真的来了,既然无论如何寂静之主都要打开黄泉九落塔,所以我想,用我做威胁骗你开塔就不会伤及别人,至少会少死几个人吧。”   “是啊。”元天空淡淡道,“不会伤及别人,只会伤我。”   萧月图垂下眼,自嘲地笑笑。   元天空:“为什么不告诉元凌,你把一切说出来,或许会有办法。”   “办法?”萧月图看着他,“灵师界连寂静寮的位置都找不到,更别说杀死寂静之主,我把一切告知特调局,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的家人活命吗?”   女孩声音很轻很淡:“对我而言,这是一件没有选择的事,说了,有人会死,不说,同样会死。错了就是错了,你该恨我,我说这些不是想求你原谅,只是不想让你那么讨厌我,我也不是一个很坏的人。”   她望着脚下的断崖:“反正我也活得很累了,把我从这踹下去吧,一了百了,我知道你怕鬼,放心,死在你手上,我不会变成鬼来报复的。”   元天空静了很久:“寂静之主都还好好活着,你为什么要死啊?”   萧月图怔了怔,转头看着他。   少年双眸澄澈:“你就算错了,也不该死在寂静之主的前头。萧月图,死当然容易,谁要你这么简单地去死啊?太便宜你了,活着,看着寂静之主是怎么消亡的,然后用接下来的日子去将功补过吧。”   他递给她一卷纱布:“把你伤口包一包,一直在流血。”   萧月图接过纱布。   元天空停了手里擦枪的动作:“有件事,你有权利知道,我也不想瞒你。”   “暗灵师被桃桃转交给了特调局,元凌请庄晓梦一同审问暗灵师,我给他打过电话,让他留意你的家人。”   “不久前元凌回复了我,庄师在朱颜酡的记忆中看到,你的家人,在你被带到寂静寮后不久就被暗灵师虐杀了。”   萧月图的眼睛一下溢满水雾:“你在骗我吗?”   她嘴唇颤抖:“去年……不,前年,我还见妈妈被绑在水牢里,她怎么会……”   她没有说出那个死字。   “是朱颜酡。”元天空有些不忍,他声音压低,仿佛这样这样说出来的话就不是事实,“她剥了你母亲的脸皮……”   山涧的风声一瞬间静了。   在漫长而寂静的恍惚之中,蛊风秘境的天空悬起了一轮半真半假的昏暗月亮。   萧月图低下头,沉默地不再说话了。   *   特调局。   元凌走进监.禁室。   暗灵师被应桃桃收入计都魂锁转交之后,审问暗灵师的事一直是嵇色邪在操办。   有混沌冢庄晓梦的协助,以及特调局的诸多刑具,短短几天,特调局已经掌握了许多有关寂静寮的资料。   监.禁室下连着刑室,如果不是下属转告元凌朱颜酡要见他,他一步也不想踏进这里。   元凌穿过幽暗的走廊,走进刑室。   血腥气弥漫。   对于审问暗灵师这样的事,特调局的人没有心慈手软。   那个女人被锁链绑在一把铁椅上,上了刑具之后浑身是血,头发凌乱不堪。   可她向来适合妖艳的颜色,越是狼狈,就越显得她如烈焰之中靡靡绽放的艳丽花朵,叫人目光不由得落过去。   “你还是来了。”朱颜酡用染血的唇角掀起一个绮丽的笑,“之前避而不见,是怕自己心软吗?”   “对你?”元凌眼神冰冷,夹杂着嘲弄之色。   朱颜酡用迷人的双眸凝望着这身形挺拔的英俊男人:“这些日子我总会想到从前,曾经的我们,多好啊。”   少年元凌,风华正茂,意气风发。   会笑,会闹,会在她楼下弹吉他。   只是十年光阴蹉跎掉了太多东西,有些人,有些事,有些曾经,是无论如何都回不去的。   元凌来这里看了她一眼,算是见过,他没有在刑室多待,转身离去。   在他即将踏出那扇门的时候,朱颜酡叫住他:“元凌……”   “应桃桃假扮你的模样骗我,我不是没有怀疑,但因为是你,所以我去了。”   即使没有回头,没有亲眼所见,元凌依然可以想见背后女人的神情。   比之少女时的明艳,多了一分颓靡的艳色。   “我是想要迷晕你,但那不是因为我想把你带到主人面前邀功……”   朱颜酡笑了:“我想把你绑起来,困着,锁着,囚禁着,让你日日夜夜守在我身边,每天睁开眼睛就能看见你,闭上眼前看到的也是你,即使再恨我,再不想见到我,也还是永远都无法离开我。”   元凌的身体僵硬,他在门边静止地站了很久。   许久后,他没有说一个字,经由那道门口离开了女人的视野。   朱颜酡低低地笑了:“我从不后悔自己做过的事,我只后悔,为什么十年前没有绑你离开。”   “局长。”守在门边的灵师上来请示,“明日炼鬼公会那几位和暗灵师们要被一起处决,姬梧桐说,他要一瓶酒。”   地底的刑室的漆黑压抑,呼吸间的血腥味到现在也无法完全散去。   元凌:“监.禁室的规矩是什么?”   灵师说:“犯人行刑前的最后心愿一般都是要满足的,但往常没人要过酒。”   元凌:“按规矩办事,不用请示我。”   灵师回头看了眼关押朱颜酡的刑室:“明天处决,您要来看吗?”   元凌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冰冷,多说一个字都吝啬:“不。”   ……   监.禁室。   暗灵师被从刑室带回来。   趁守卫的灵师进来送酒的间隙,姬梧桐朝门外一瞥。   两男两女手脚都被用锁链锁住,浑身鲜血被押入各自的囚室。   监.禁室的门关拢,姬梧桐靠在厚重的门上,拿起那瓶他要来的高度数洋酒。   “安德烈……”   在寂静的监.禁室中,姬梧桐喃喃喊道。   在他对面的监.禁室内,回应的声音响起:“说。”   姬梧桐启开酒瓶,望着窗口外的夜色:“明天就要下地狱了。”   对面的门后,安德烈高大的身体同样倚在门上。   他金色的头发长久没有打理,乱蓬蓬打成了结:“我以为会等到冬天。”   姬梧桐嗯了一声:“还想看一眼今年的雪。”   安德烈低头看着自己被锁住的双手。   锁链是特制的,能封住灵师绝大部分灵力,防止他们破坏锁链外逃。   可绝大部分不是全部,他调动灵力,凝出一缕寒气,透过门上的气孔蜿蜒弥漫至对面。   姬梧桐双眼迷蒙。   在安德烈冰属性灵师的操纵下,在他的囚室之中下了一场纷纷扬扬的细雪。   雪花冰凉,落在了他的脸颊。   “真是浪漫,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看雪。”隔壁房间,龙膏烛虚弱道,“好无聊啊,苏恩曜,不如给大家唱首歌吧,让我在死前听听大明星的现场和电视里有什么不同,要是能跳个舞就更好了。”   姬梧桐喝了口烈酒。   他摊开手掌,一团浓烈滚烫的光芒浮现在手心。   烈酒浇上,燃起熊熊的烈焰。   他笑:“是啊,怎么还有心思看雪呢?”   *   蛊风秘境。   捣鼓了大半天,桃桃终于把思绪捋清楚了。   她面前摆着大家空间石里的东西,有吃的有穿的,许多是进入蛮荒狱前准备的没有用完的,刚好在这时救急。   省吃俭用,足够他们吃几个月了。   这几个月里,只要赶紧把李三九的种子种出来就不会青黄不接。   “鸡蛋可以孵小鸡,种子可以种菜,还有这小麦……”她脸色严肃,“阿与,你会种地吗?”   关风与:“我不会。”   “你为什么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桃桃理直气壮:“那我吃什么呀?”   关风与无奈:“可以学。”   桃桃扒拉着他们空间石里的食物:“只能吃三个月,种菜三个月别想有收获,但是鸡蛋可以孵化,鸡生鸡,再生鸡,我们就可以吃蛋了。”   关风与:“给我干嘛?”   “你来孵啊。”桃桃说,“我脾气不好,小天毛手毛脚,小图也不是个能靠得住的,南宫他更不行了,至于富贵,它虽然雌雄同体,但现在和元宝谈恋爱,姑且算个公的,公鸟怎么会孵蛋呢?”   富贵趴在桃桃的肩膀上,很赞成地啾了一声。   关风与看着南宫尘:“他为什么不行?”   桃桃:“他是师姐夫,而且是百岁老人,你要尊老爱幼。”   南宫尘是老,剩下的都是幼,孵蛋这庄差使在桃桃的淫威之下最终落到了不老不幼的关风与身上。   他没话说了。   “伤脑筋,这些菜三个月也种不出来,要是宝师在就好了,他是木属性,应该能催熟吧?还有罗侯,他是水属性,要是他在,我们就不用去山下打水了,直接喝他的就好。”   关风与严肃道:“这不是好想法。”   桃桃:“为什么呢?”   关风与:“属性之力源于灵师体内,你知道那些水是从罗侯身体哪一部分出来的?”   桃桃瞪圆了眼睛:“你以前也喜欢在我吃的瓜子上赋破魔之光,该不会那些光……”   关风与:“……我才没有!”   南宫尘在一旁插嘴:“小师弟的话让人很难相信呢。”   关风与:“……”   他被气走了,拿着鸡蛋找僻静处研究怎么孵蛋了。   夜色深邃,半真半假的月亮光芒黯淡,在这山崖之上最耀眼的光亮是祝仓树上的红色的萤火。   一入夜,树垂下的每一缕枝条上就落满了萤火虫   桃桃仰头看着散发着红光的古树:“真好看。”   萤火生生不息。   南宫尘弹动手指,树下的土地忽然开出了成片的恶之花。   暗红色的花朵仿佛沾染血色,花苞初绽时,一只只翅翼透明的血色蝴蝶从花苞中飞出来,满生着暗色的光华,围着桃桃打旋。   桃桃伸手去碰,却触了个空。   南宫尘:“只是逗趣的幻影。”   桃桃采了一朵恶之花,靠在他身上吹夜风。   虚假的月亮之下,山崖上的每个人都在做各自的事情。   宁静又有些孤独。   桃桃:“难以想象,要在这里待上许多年。”   南宫尘:“后悔进来了吗?”   桃桃:“不后悔,和你们在一起很开心。”   “带你进来,我有私心。”南宫尘的银发被月光拂过,闪着璀璨的颜色,“我想和桃桃在一起的日子再长一些。”   桃桃听到这话,直起身笑了:“说什么傻话?不是说好了吗,等补齐炼狱之门,我们就回清风观,到时候种花养鸟,剩下的人生至少还有几十年呢。”   “几十年。”桃桃歪头,亮莹莹的双眸与他对视,“还不够长吗?”   “几十年?”南宫尘呢喃着她的话。   桃桃捏南宫尘的脸:“你不想吗?”   “想。”南宫尘声音很轻,“能和桃桃在清风观待上一生,当然很好。”   昏暗的月光坠落,打在了夜色中他低垂的,鸦羽般漆黑的眼睫上。   南宫尘下巴抵在桃桃毛绒绒的头顶,一片宁静之中,他没有再说话。   【卷六·蛮荒狱(终)】 第214章   还可以和桃桃看许多次的日升月降。   一开始, 日子十分艰苦。   没人有心思修炼,全在绞尽脑汁想要怎么孵蛋,怎么种地, 怎么吃饭。   萧月图拿着一张火属性的符箓,均匀地把符箓中的温度洒在手下二十个鸡蛋上。   关风与拿桃夭锄地,声名赫赫应桃桃的武器最终沦落为蛊风秘图里唯一锄地的工具。   桃桃和元天空在石头剪刀布, 输的去挑水, 赢的去帮关风与种地。   祝仓之树是有灵性的灵物, 它对南宫尘和桃桃很有好感。   不光释放出灵力供人修炼,还用藤蔓为他们交缠出几间草屋,坐落在山崖上,可以当做屋子遮风避雨。   桃桃输了, 她去挑水。   关风与锄了一拢地, 南宫尘坐在祝仓之树的低枝上, 拿鸟食喂富贵。   “百岁老人, 让一让。”关风与被他垂下来的腿挡住了去路。   南宫尘收回腿:“我更喜欢小师弟喊我另一个称呼。”   关风与漠然。   元天空跟在他身后撒种子:“南宫哥为什么不用干活啊?”   南宫尘说:“因为我不用吃饭。”   “富贵呢?”元天空看着他肩头的鸟,“它想吃饭, 是不是要付出点劳动才行?”   富贵漠然。   于是, 桃桃挑水回来看见萧月图在帮元天空一起播种,而富贵正头顶着一张符箓面无表情地窝在鸡蛋上孵蛋。   “吃饭了。”她累得要死, 坐在地上分发食物。   蛋还没孵出鸡来, 菜也还没种出来。   目前的食物需要节省着吃, 由桃桃统一调配。   桃桃分给他们一人一块压缩饼干, 又在他们的压缩饼干上一人给抹了一粒老干妈。   元天空:“……行行好, 多给一粒吧。”   桃桃小心地收起了老干妈:“想得美, 非常时刻要非常节省, 不行你去舔舔土吧, 那也是咸的。”   她又掏出一罐可乐,四个人一起分享。   还好当初进蛮荒狱前萧月图买了很多零食,装满了她和元天空两个人的空间石,当时觉得没用,现在却是救命的东西。   几人边吃着边整理从庄家带来的灵物。   除了灵物之外,关风与还拿了一本赋灵术书,叫作《起生经》。   桃桃翻着那本术书。   “……灵入什么身,什么什么肉白骨。”桃桃艰难地念着书上的繁体文言文,“什么意思啊?”   关风与看不下去,接过那本书,他解释:“这是一本秘术,六株之上的灵师修炼学会,可以使人起死回生。”   桃桃撸起袖子:“这跟我手臂上的生死劫差不多嘛。”   关风与:“不一样,生死劫作用在你,起生经作用在别人,只要六株灵师将自己的灵脉灌入到一个人将死之人的体内,强大的灵力修为可以活死人,肉白骨,再重的伤都可以治愈。”   桃桃明白了:“我才不要。”   她随手把术书丢到元天空身边,元天空嫌弃地丢回来:“我也不要,六株,这门槛太高了,我这辈子都不一定能修炼到六株,与哥你拿这个干什么?”   关风与:“混沌冢没有这种术书,只是拿来收藏,给我……”   他本来想说给我放着吧,但拿过来一看,书上的字迹却不见了。   刚才元天空丢回来的时候砸中了桃桃的脑袋。   桃桃无语地追着元天空打:“这是赋灵术书!你拍我脑袋它就进到我的身体里了啊笨蛋!!!”   元天空躲来躲去:“技多不压人嘛,别打别打!”   桃桃坐回原处:“这算什么技啊?学了它用我的修为复活别人,傻子才会做吧!”   元天空安慰她:“等离开这里,我去特调局搞一本更好的给你。”   桃桃吧唧吧唧吃着饼干。   一块饼干吃不饱,可是也没有多余的东西给她吃了。   桃桃眼珠子转了转,落在一旁的南宫尘身上:“鱼片呢?”   南宫尘:“?”   “你不是说要好好珍藏,等到世界尽头,灵魂消散那一天还要拿出来怀念吗?拿出来给我吧,我现在就想吃,等出去了再给你重新烤一串。”   南宫尘:“……”   他转过头:“被我吃了。”   “你没有身体,吃不了东西,少骗我!”桃桃眯起眼,阴恻恻地说,“你该不会是没有好好珍藏吧?”   “我……”   当时只是为了从那小鬼头手里抢过来,他吃不了东西。   至于什么好好珍藏之类的话,别说鱼片放不了那么久,变质了很麻烦,就单单上面全是油和辣椒面,他也没有地方可以放,所以那晚桃桃离开以后,他顺手递给李三九吃了。   关风与淡淡道:“看起来是没有好好珍藏的。”   南宫尘被插了一刀。   元天空:“南宫哥你好过分!怎么可以骗桃桃!”   南宫尘又被插了一刀。   萧月图:“桃桃没有鱼吃,应该会很失望吧?”   南宫尘再次被插了一刀。   桃桃原本没有生气,但在他们的煽风点火下,她突然就被气到了。   她心想他好可恶啊,盯着他的眼神也越发不好惹了。   南宫尘问他们:“大家为什么要这样?”   三人一脸无辜的表情,仿佛火上浇油的不是自己。   桃桃起身走了,他追上去。   山崖很大,除了祝仓之树外,也生着其他的植物,郁郁葱葱。   桃桃坐在草丛里,拿着一根树枝逗弄地上的小虫。   南宫尘走到她身后:“李道长给你带了一包向日葵的种子。”   桃桃:“他知道我喜欢嗑瓜子。”   “我在这里为你种一片向日葵,好不好?”   桃桃停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你亲自种?”   “是。”   “骗我的惩罚?”   南宫尘:“你不生气,我也会种。”   桃桃脑海中浮现起南宫尘挽着衣袖裤腿笨拙种田的样子,顿时心情好了。   南宫尘察言观色,身体突然变小。   他挥动着柔软的四肢扑到桃桃怀里:“桃桃不要生我气了。”   奶声奶气的,桃桃一下就受不了了,心想好可爱啊,怎么能这么可爱!   南宫尘是抓住了她的命门吗?知道她喜欢小孩子故意这样,上次也是用的这一招。   她强装出一副严肃的面孔:“那你老实交代,为什么骗我?”   “不是骗,当时没想那么多。”南宫尘小脸上满是真诚,“我只是不喜欢粘人的小鬼头借着年龄的便利占你便宜。”   “所以你是在吃孩子的醋?”   南宫尘静了静,反问道:“不行吗?”   桃桃笑了。   祝仓树上的红色萤火虫飞进这片草丛。   桃桃伸手,小虫停在她指尖。   “祝仓树上的萤火虫,喜欢心思单纯的人。”南宫尘去握桃桃指尖,萤火虫扑着翅膀飞走了。   桃桃肚子咕嘟叫,她摸摸肚皮:“死老头子总是坑我,要是直接告诉我蛊风秘图的秘密,还能多准备点吃的。”   南宫尘:“如果早知道这里的样子,你会进来吗?”   这里孤独,荒僻,时间流速很慢,不知要待上多久。   如果早知道是这幅样子,他们都会犹豫吧。   李三九不说,或许是想让她无路可走,置之死地才能后生。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已经没有退路了。   夜风吹来,南宫尘趁机揽住桃桃的脖子赖在她的怀里:“这样很好。”   他用毛绒绒的头顶蹭了蹭桃桃脸颊:“还可以和桃桃看许多次的日升月降。”   桃桃笑了:“这是在画里,画里有什么好看的?”   南宫尘:“只要和桃桃在一起,画里也很好。”   桃桃歪头看着他。   ……   夜。   桃桃睡不着,坐在祝仓树缠绕的草屋里发呆。   她觉得南宫尘有事瞒她,但只是没有任何凭据的感觉。   桃桃走出草屋,看到断崖边坐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她走过去。   萧月图听到脚步声回过头:“师……桃桃。”   她下意识叫师姐,可是在蛮荒狱的时候,桃桃说过,不要再叫她师姐。   桃桃坐到她身边,和她一起看月亮:“我听小天说了你家人的事,等以后找到寂静寮,或许能把他们带出来安葬。”   “带不出来了。”萧月图轻声说,“死在寂静寮的人会被丢进血池,血肉腐蚀后,用来炼化暗灵师。”   桃桃不知道说什么了,这几天萧月图很沉默,偶尔才说一句话,和她以前的模样截然不同。   半夜不睡觉在这里坐着发呆也一定是有心事,可桃桃一贯不会安慰人。   “对不起。”萧月图突然说道。   桃桃看她:“不是说了,只要小天原谅你就好。”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想到一直隐瞒你们……”   “阿与就不会对我说这三个字。”桃桃笑了,“人生在世,谁又能真的随心所欲命由自己啊?”   她摸摸萧月图的头,明明自己还比她小一点,却故作年长:“想叫什么就叫吧,早点睡,这里风很冷,不要着凉了。”   *   申城。   落日时分,弄堂里弥漫着炒菜做饭的烟火香气。   李小海穿着汗衫坐在店门口嗦泡面,不远处路结樱蹲在满是垃圾的墙边逗着些什么。   “小妹,别管那傻子,前天把警察都给咬走了,让他饿死算了。”   路结樱没理他,李小海又扯着嗓门喊道:“跟只野狗似的,不知道你看上他什么了。”   “他才不是野狗。”路结樱转头朝他喊道。   “不是野狗是什么?见人就咬,不仅野还疯,应该是得了狂犬病的狗吧。”   “李经理,你嘴下积点德吧!”路结樱愤愤道,“我给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   李小海挖了挖耳朵,漠然道:“哦,改猫了。”   路结樱不想搭理他,她打量着角落里脏兮兮的少年。   少年出现在这里一个月了,附近的邻居发现他之后会给他一些剩饭,也叫过110。   但申城经过上个月的事情后混乱了一阵子,前些天警察才刚抽出时间来管理城市的流浪者。   可这少年神志不清,还很凶,直接把警察咬走了。   在整个弄堂里,他唯一不会咬的人只有路结樱。   女孩下学后隔三差五会在弄堂外给他买一份热乎的小笼包,比起其他邻居混在一起倒在铁盘里像喂狗一样黏糊糊泛酸的剩饭,她带来的东西总是最干净最好吃的。   她也不会随手丢到他面前的盘子里,而是会温柔地递到他手中。   少年很漂亮,看上去十五六岁,   他头发很久没剪过,刘海垂下,在他不抬头时会遮住那双好看却呆滞的眼睛。   他唇上打着一只紫色的唇钉,身上的衣服虽然很脏,却是很好的牌子,怎么看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   不知道为什么会流浪到这里。   “你是在上个月事件中和家人失散的吧?”路结樱温柔地说,“我已经把你的照片发在网上了,如果你的家人看到,他们一定会来找你的。”   少年抱着一把刀柄带有古朴纹路的匕首。   从路结樱见他的第一天起,那匕首就在他怀里了。   他从不肯撒手,哪怕是吃饭睡觉的时候。   此刻,少年靠在墙壁上,默不作声,双肩微微颤抖,不知是因为害怕,还是因为寒冷。   路结樱看了眼天气预报:“今晚会有暴雨,这里地势低容易积水,要不要跟我回家避雨?”   “路结樱你脑子没问题吧!”李小海在背后咆哮,“平时救个小猫小狗就算了,你还想当圣母拯救这疯小子,不怕他咬死你啊?”   路结樱说:“警察也不管他啊,难道让他死在这里吗?都台风预警了,你有没有同情心啊?”   李小海懒得和她说,端着面碗回到工作室了。   “要跟我回去吗?”路结樱朝少年伸手,“提前说好,你只能睡在门外的走廊上,我给你多加一床被子,不会冷。”   少年抬起眼,没有半分光彩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她。   他依然在颤抖,没有说话,许久后,他闭上眼继续蜷缩着。   “算了。”路结樱看他对人那害怕又警惕的样子,也不强求,怕刺激到他。   她把自己的伞留给他:“晚上下雨要记得避雨哦,今天老师布置了很多功课,我要回去做了。”   少年睁开了眼。   某一刻,他眼眸中有抹亮光闪过。   他看着眼前的路结樱,嗓音干哑,开口发出了一个月来的第一个音节:“老……老师?”   作者有话说:   宝们我最近太忙了,更新字数没法保证,尽量不请假,字数就稍微随缘一下吧~   对不起(哭 第215章   这些人像是刚赶完村集回来。   少年被路结樱推进浴室。   他茫然地看着明亮的浴室内氤氲起水汽。   “热水帮你放好了, 这是沐浴露,这是洗发水和身体乳,还有小剪刀, 把你刘海剪一剪,都遮眼了。”   他个头不高,也很瘦。   路结樱找出自己的旧T恤给他:“我的衣服你也能穿。”   少年还抱着匕首, 路结樱伸手, 他后退, 被浴室的台阶绊倒在花洒下。   热水浇在他的头上,像只被淋湿的小狗。   “吓到你了?”路结樱拉他起来,“我只是想让你把匕首放在外面,拿着它怎么洗澡啊?”   少年依然沉默, 没有松开那匕首的意思。   路结樱:“好吧, 随你。”   她留少年一个人在浴室, 从柜子里搬出冬天的被子, 想铺在走廊让他晚上睡,但台风已经来了, 风吹着暴雨扫入走廊, 湿漉漉的没法下脚,路结樱只得把被子抱了回来, 在房间的地上给他打地铺。   她煮了两碗面, 窗户开了条窄缝, 放在窗口晾着。   少年洗完澡穿着她的T恤和运动短裤走出来, 她正坐在矮桌上做作业。   “外面雨太大, 今晚你就在屋里睡, 明天再住出去吧。”路结樱收起作业, 把面端来, 一人一碗。   少年没有剪头发,头发湿漉漉地垂在额前,朝下滴水,洗干净了之后,确实是个漂亮少年。   路结樱将一碗面推到他面前。   比起弄堂里住户倒的剩菜剩饭,热气腾腾的面上卧的青菜和荷包蛋香气扑鼻。   少年拘谨地在她对面坐下来:“老师呢?”   路结樱笑道:“语文老师,数学老师还是英语老师啊?流浪在外不想找家人,倒想着老师,我要是你的老师一定很感动,可惜这里没有你的老师,只有路老师。”   路结樱拉过少年的手,把筷子放在他手里:“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少年抬起眼,与女孩对视。   她穿着白衬衫和校裙,长发乌黑松散,明媚的笑容极有感染力。   “路老师……”   路结樱问:“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答。   路结樱:“不记得了?那我叫你小咪咯,我以前养的猫也叫小咪。”   她摸了摸少年湿漉漉的脑袋:“放心,我已经在帮你找家人了。”   少年没有躲开她的手,低声问:“你……你是谁?”   路结樱笑笑:“你就叫我小妹吧。”   ……   清晨。   台风过境,暴雨停歇。   李小海打开工作室的门透气,他放在门口的两盆花被昨夜的雨水打得七零八落。   雨后空气新鲜,他站在门口做早操。   隔着潮湿的水汽,看见不远处那栋楼上,路结樱正站在自家门口对一个少年交待着什么。   “陌生人敲门不要开,检查天然气也不要信,家里用的是电锅,那是骗子。”   “如果饿了就泡面吃,知道怎么泡吗?把水烧开,水倒面上,不会就下楼找李经理帮忙,他只是看起来凶,其实人很好。”   “不要再回墙边了,那里有很多很多细菌,还有,别总抱着那把刀,当心割伤自己。”   “……”   路结樱推着单车去学校,李小海拦住她:“真把他带回家了?”   “他不知道是失忆了还是这里有点问题。”她点点自己的脑袋,“放在外面太可怜了。”   李小海:“把一个来路不明的人留在家里,万一是坏人劫财又劫色,有你哭的。”   少女笑笑:“昨晚他很安静,也很乖,躺在地铺上,一晚上身都没翻一下,不像坏人。”   “你傻吗你?坏人的坏是用眼睛能看出来的?”   “我只是看他就像看到以前的我,我爸破产,要不是国外的外公及时找到我,我差点也去街上流浪了。谁都有需要帮助的时候啊,放心,等找到他的家人我会把他送走的。”   李小海嘲道:“你又知道他家人会来找他?”   “看穿着也是好人家的孩子,家人一定会来找。”路结樱说,“李经理,晚上我给你带炸鸡回来。”   李小海白她一眼:“想都别想!”   “拜托啦。”少女双手合十,“反正你今天也不开张,不忙的时候帮我上去看看他,他连话都说不清楚,多可怜啊。”   李小海嘴硬心软:“真是个烂好人,快滚吧。”   路结樱嘿嘿笑了几声,骑着单车上学去了。   *   山崖上,剑影纷乱。   漫天卷云如同受到了召唤,朝桃桃所在之处聚集而来,缭绕住了她的剑刃。   桃桃挥剑,有了招云印的叠加,剑气锋锐,一往无前,却在半空中被一道血色的镰刀拦住。   桃桃抽剑再挥,再被拦住,剑影纷纷,却近不了南宫尘的身。   打了半个小时,连他的衣袍都碰不到,桃桃怒了:“别跑——”   她的攻势越来越猛烈,南宫尘却很从容,几个飘身就脱离了她的攻击范围,轻轻松松挡下了她所有剑影。   在神圣净化的四元素书中,招云印主战。   与其他三种印术不同,招云印需要不断练习才能发挥它最大的威力。   她的剑术是李三九教的,从会走路起就拿着小木剑在清风观里摇摇晃晃砍空气了。   在此之前,她还没见过有谁不用灵力只凭力量和格斗技巧能让她无可奈何的。   南宫尘是第一个。   无论从哪个角度出剑,用多大的力度,多刁钻的诡术,总是能被他格挡下来。   桃桃打得泄气,出剑也越发凌乱了。   南宫尘神色自若:“招云印不是这样用的。”   “管它怎么用,你别跑,让我先砍一剑!”   桃桃打急了,已经不管其他,只想砍上南宫尘一剑再说。   南宫尘闻言真的停了,桃桃的剑就要劈在他的身上,身体于半空中硬生生停住了:“还真让砍啊?”   她和他对打很久,额头渗出一层汗。   风吹过绿油油的菜畦,吹过向日葵葱绿的茎杆,落在桃桃身上。   她擦去额头的汗:“你说招云印不是那样用,那该怎么用?”   南宫尘:“卧看满天云不动,不知云与我俱东,云卷云舒,自然流转,神圣净化之力蕴于云中,幻化千万种形状。”   他弹动指尖,一缕血气出现。   随着他转动指尖,化为绳,化为箭,化为网,化为利刃。   “对付不同的邪祟有不同的方法,流云也随之化出不同的形状,想想看,要怎么对付我?”   桃桃想了一会儿,又问:“你怎么会知道我出剑的轨迹?”   南宫尘:“心有灵犀吧。”   “你放屁。”桃桃说,“分明就是预判了一切来堵我,你会读心术吗?”   南宫尘弹她额头:“桃桃,不要说粗话。”   桃桃吐了吐舌头,她提起剑,再次引来漫天积云,她朝他笑:“再来!”   蛊风秘图里的日子寂静。   关风与他们日日坐在灵力充裕的祝仓树下修炼,几天才起来一次。   桃桃不需要修炼,她大多时间都在练习招云印与帝钟三式。   南宫尘偶尔待在玄魂花里消化邪祟的力量,大多数时间与她在一起,种地、养鸡、练剑。   山崖上绿意葱葱,风吹过麦穗,静谧安详。   小时候在瞿山,桃桃对于这样的安静感到难捱,现在却觉得静有静的好处。   她练剑,南宫尘陪她。   她在地里拔草,南宫尘就用杂草编出各种形状的小动物。   她捡散养的鸡下的蛋,南宫尘就站在一旁握着一把麦麸喂鸡。   两人坐在山崖边看朝阳、流云与晚霞。   她会跟叽叽喳喳跟南宫尘讲小时候的事,她累了,就换南宫尘给她讲灵师的古今,还会教她许多她闻所未闻的术法,两人都累了,就并肩看花落,听鸟叫,无聊了就逗逗富贵和池塘里的元宝,再发发呆,想着关风与他们什么时候会醒来。   ……   冬去春来,四季流转。   地上记录日子的正字已经布满了山崖,插在树下记年的四根野草也已经长得很高了。   元天空和萧月图蹲在菜畦里挖蚯蚓。   祝仓树的萤火虫在夜里光芒闪烁,关风与靠树坐着。   元天空挖出条小蚯蚓,顺手喂给肩膀上的富贵:“桃桃会成功吗?”   萧月图:“南宫说桃桃的藏灵身本源可以承受第六株灵脉了,应该不会有事吧。”   在郁郁葱葱的向日葵丛后,桃桃正在动手劈她的第六株灵脉。   她劈第五株灵脉是很久之前的事了,虽然有从庄家抢来的灵物恢复身体,但那次后她还是虚弱地躺了一个多月。   藏灵身固然可以不用修炼就得来灵脉,但过程也绝非是件容易的事。   几千刀劈在藏灵身的本源上,痛楚足以让人晕厥。   关风与走进向日葵丛。   在不远处的断崖边,少女用分魂术分出另外一个自己,提剑朝着本源斩去。   南宫尘站在足有人高的向日葵中,沉默地看着。   关风与:“多少了?”   南宫尘:“七百二十九。”   在此之前,桃桃已经往自己身上斩了七百二十九刀。   难以想象,这男人是抱着怎样的心情站在这里看到了现在。   桃桃的第五株灵脉是由南宫尘动手的。   元天空和萧月图不忍心看,关风与也只看了最后几十刀。   那时,男人手中的血红镰刀每一次斩落都伴随着少女痛苦的呜咽,可他没有丝毫停顿。   他手很稳,似乎什么都影响不了他,直到第五株灵脉崭露,他才用黑袍裹住了虚弱的女孩,抱她离开。   关风与无法理解,他为什么可以眼睛不眨地做着、看着这一切,仿佛与他无关。   南宫尘:“她想做的事,我都会竭尽全力帮她完成。”   第七百三十刀斩下,桃桃跪立于地,因为疼痛抱着双臂不住颤抖,许久都没有再站起来。   关风与拨开向日葵朝她走去,南宫尘叫住他:“小师弟。”   关风与:“混沌冢有种秘术,可以替她承受痛苦。”   “她不会接受。”南宫尘平静道,“这一次她不用我动手,不准小天他们看,就是不想让人担心,既然是她自己的选择,就尊重吧。”   远处的女孩安静了很久,缓缓站起,提着桃夭再次望向自己的藏灵身本源。   *   华灵院。   这所国内最大的灵师学院很少会有这样热闹的时候。   今天学院内不光是学员老师,还来了许多外界的灵师。   挑战场人声喧哗,四周的看台坐满了人,乌泱泱一片。   比赛台上两个灵师正在对战,台下助威声不绝于耳。   李三九带着混沌冢的灵师坐在看台上自家的区域内,元凌走到他身旁坐下:“还没有消息?”   李三九嘴里叼着烟斗,唔了一声。   元凌:“已经失踪五个多月了。”   李三九:“别担心,说不定钻到哪个犄角旮旯里驱邪去了,小孩贪玩,过几天就回来了。”   “那是我弟弟,我一定会担心。”元凌看着悠闲的李三九,“李道长,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李三九转过头看着元凌,很不正经地笑:“如果真的很想知道令弟的去向,去问庄族长吧,他或许清楚。”   元凌:“庄之伐?”   比赛出了结果,获胜的一方面露喜色。   根据比赛规则,胜者可以继续挑战在场的任何人。   台上获胜那人是庄啸,他今年三十出头,二株灵脉。   在年轻一辈中虽然不算佼佼者,但也很优秀了。   元凌:“梦魇之主是一种很强大的属性之力,幻境和梦魇一直是最令灵师头疼的东西,庄啸手里还有庄之伐传给他的蛊风秘图,就算三株灵师都有一战之力,他已经连胜十场了。”   李三九:“还不是特调局非要选拔?诱惑一大,很难不让人为之拼命。”   元凌:“堕落城里情形凶险,如果不选出真正实力强悍的佼佼者,进入会有危险。”   “危险要看怎么说。”李三九懒洋洋道,“龙潭虎穴也不是所有人都能闯的,和一群废物对战,就算赢了也不过是废物之王,难道你觉得,像庄啸这样的人进了堕落城就能解决问题吗?”   元凌:“李道长的意思是,您不担心混沌冢陷在堕落城里的灵师?”   “罗侯没那么简单。”李三九烟过肺后吐了出来,“你知道的,要没有阿与和桃桃,他会是师父的接班人。”   场下一片喧哗,是庄啸指出了下一个他要挑战的对手。   李三九蹙眉。   庄啸手指的方向正是坐在他身旁的庄晓梦。   庄晓梦与庄家的关系恶劣,庄家一直对这位离开家族的灵师不满。   更别说上次在申城,桃桃和罗侯都因为她动手打了庄家人,所以庄啸这一举动倒不让人意外,只是实在有些不磊落。   霍迪坐在看台的前排,懒洋洋道:“庄啸,过分了吧?要是罗侯在这,你敢挑战他我敬你是条汉子,谁不知道混沌冢的庄师是灵媒啊?你跟灵媒打,就是赢了又算什么男人?”   庄啸:“比赛规则,可以挑战在场实力不低于自己的任何灵师,她二株,我也二株,有什么不可以?”   霍迪嗤笑。   李三九:“你要不想,我找个人替你应战。”   庄晓梦平静道:“不用了。”   她走向赛场,尽管知道不是庄啸的对手,但依然表现得很淡然。   霍迪:“庄师,我帮你打吧,让他一只手。”   庄晓梦:“谢谢你的好意,我已经上来了,输了就输了。”   “这恐怕不是输不输的问题。”霍迪和庄晓梦一起参与过蛮荒狱事件,和她也算有交情,他不忍心让美女受苦,更何况庄啸的目的是个人都能看出来。   既然是比赛,比赛就会难免有擦碰,就算在台上“失手”把人打伤,混沌冢也无法找他麻烦。   庄晓梦没有再说什么。   就算灵媒没有其他灵师的战斗力,但基本的术法还是会的,她口中轻轻吟诵起咒术。   庄啸背后浮起两株淡绿色的灵脉,梦魇之主的雾气缭绕着缠向庄晓梦。   她安静地站在原地,任由自己被梦魇之主笼罩。   在这世界上,几乎没有人能不受梦魇之主的影响。   进入梦魇之主的人会因为幻境而疯癫或做出各种古怪的事,曾经就有人在梦魇之主中发疯裸.奔。   上一次庄啸的弟弟庄新被罗侯打成了猪头,回去后一直愤愤不平。   在庄啸上场前,庄新特意拜托自己的哥哥给庄晓梦一点教训。   就算不弄伤她,让她在梦魇之主中露出点怪状,让她丢人也好。   可是庄晓梦被梦魇之主缠绕了很久,依然没有动静。   庄啸蹙眉。   “我的属性之力虽然变异,但与梦魇之主同根相生,它对我没用。”庄晓梦淡淡道,“换别的招数吧。”   庄啸脸色难看起来,他放出蛊风秘图:“我本来不想弄伤你,是你自找的。”   他刚要动手,蛊风秘图却由画卷的中心开始,一点点撕裂开。   庄啸不可置信地盯着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长卷。   半年前,应桃桃一行人消失在蛊风秘图里。   庄之伐几次进入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以为他们用了什么不为人知的方法脱离了蛊风秘图。   庄之伐找不到人,也找不到能救庄昆性命的玄魂花,一时苍老了很多。   从那以后,他就把蛊风秘图交给了庄啸,不大管庄家的事了。   庄啸也一直以为应桃桃他们早就离开了。   可如果他们离开了,蛊风秘图为什么会从内而外被撕裂呢?   在挑战场众目睽睽之下,四个活人外加一只鸟从画卷中跌了出来。   桃桃没稳住身体摔倒在比赛台上,她揉着头:“嚯,好痛。”   她在劈出第六株灵脉后没有立即撕裂蛊风秘图,而是将受伤的本源修养到最好的状态,再把这些年来种的菜从地里拔起来,鸡从鸡圈里绑出来,又摘了几根向日葵。   在确定没有给庄家留下一点东西后,才告别了祝仓之树从蛊风秘图里离开。   这些年李三九带来的鸡蛋繁衍了一代又一代,菜和小麦也长得郁郁葱葱,这就导致了他们的空间石根本放不下。   出来时,萧月图手里抱着一大捆带着泥的新鲜蔬菜,桃桃抱着她的向日葵,而关风与和元天空则一人手里拎着四只鸡。   那些鸡被桃桃和南宫尘养得很好,精力旺盛,尽管被绑着也没有放弃抵抗。   在挑战台上咯咯直叫,扇出一地狼藉的带着屎味的鸡毛。   挑战场鸦雀无声,所有目光都落在凭空出现的那四个人和他们手中的东西身上。   很难以想象,也难以理解。   这些人像是刚赶完村里的集子回来。   桃桃环顾四周:“这是……哪里?好眼熟,不是庄家吗?你们在做什么?”   霍迪看着她满脸是土浑身鸡毛的样子,忍不住笑:“来的真是时候,庄啸正在打你们庄师呢。”   “我去你的。”桃桃听到这句话后,一脚把庄啸踹到挑战场的栏杆上。   尽管她已经收了力,庄啸还是被她踹得吐血。   桃桃暴躁道:“灵媒都打,你要不要脸啊?”   台下,李三九忍不住扶额,真是……一点都没变。 第216章   堕落城,是特调局给这起事件的代号。   最先反应过来的人是辛保镖。   由于金氏每年给华灵院提供九位数的研究经费, 所以华灵院的活动一定会邀请金氏的人参加。   金佑臣没空,他代替前来。   “我失踪了半年的少奶奶啊——”他朝台上扑来。   特调局的人反应过来也一起扑来。   桃桃:“等等,等等, 别这么激动嘛——”   特调局的人根本不是来扑她的,一半朝着他们担心了很久的局长弟弟扑去,一半朝着萧月图扑去。   桃桃被人挤得左摇右撞的, 多亏李三九把她和关风与从人堆里拽出来, 才没被人踩成饼。   桃桃回头:“他们干嘛呢?不是看到我激动吗?”   李三九说:“看你个屁, 那带着九转流萤伞的小丫头是特调局的A级通缉犯,悬赏二十万。”   桃桃看着他:“才半年,你头发怎么又白了?”   李三九比起半年前苍老了很多,他抽着烟斗, 漫不经心道:“你管老子?”   桃桃:“……”   辛保镖第一个冲上台, 被后来的灵师踩踏得没了人形, 他从人堆中伸出一只手, 虚弱道:“少奶奶……”   桃桃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拖出来,他抱住桃桃的大腿放声痛哭:“您能平安回来真是太好了——”   桃桃怕辛保镖的鼻涕眼泪粘在自己裤子上, 把他踹开一点, 回头看着庄晓梦:“要不要我再多踹他几脚?”   庄晓梦笑着摇摇头:“不用了,庄啸没伤到我。”   比赛台上, 医护人员把昏迷的庄啸抬下去。   元凌拨开人群走到元天空面前, 他看着身体与精神都好的弟弟, 拍了拍他的头。   “哥, 我没事。”元天空朝他笑笑, 回头看着围住萧月图的灵师, “这是做什么?”   元凌告诉他:“这是特调局的事, 你别管。”   ……   半小时后。   华灵院会议室。   “这是我养的鸡, 这是我种的菜。”   桃桃像一个热情的乡下少女,给城里亲戚介绍她的土特产。   元凌头大:“如果庄师不愿意,她有权拒绝挑战,既然接受了,你就没有中途插一腿把人打伤的道理。”   桃桃:“这是我炒的瓜子,这是玄魂花。”   元凌:“庄啸伤得很重,要是庄之伐追究起来……”   桃桃指着玄魂花:“他儿子等玄魂花救命,我现在把花拿出来,麻烦元局长让我耳根子清净点吧。”   元凌一愣:“你愿意把玄魂花给庄家?”   南宫尘已经消化了玄魂花里的力量,不需要凭借玄魂花而活,这花现在对桃桃没用了。   桃桃坐没坐相,双脚搭在桌边:“虽然我跟庄啸不和,但一码归一码,庄啸一个人又不能代表他全家,好歹蛊风秘图帮了我的大忙,庄昆也是因为驱邪才受伤,没理由不救。”   这样一来,别说她打伤一个庄啸,就是再打伤几个,庄家也没话说了。   桃桃:“说说吧,你们这么多人不去收集十方璞齐聚华灵院是做什么?”   花江抱来一台轻薄的笔记本。   元凌:“记得当初你提的建议吗?其他灵师组织每收集二十处十方璞,混沌冢会从接下来的事件中选择一起处理。”   桃桃:“难道我离开这些日子混沌冢没人收集碎片?不应该啊……”   元凌:“恰恰相反,混沌冢在李道长的带领下遵守了当初的承诺,灵师界也几乎处理了全部的拥有十方璞的邪祟,只剩最后一处。”   他把屏幕转朝向桃桃,上面是一道幽蓝色大门的建模。   它的空洞处已经被填补了绝大部分,但剩下的空洞仍旧不小。   “问题就出来这里。”元凌淡淡道,“堕落城里的碎片,足足有三百块。”   ……   桃桃打量眼前这个男人。   中等身材,衣着简朴,样貌普通得过眼即忘。   男人被特调局的员工带来,看到桃桃很惊讶:“你是那个女孩!记得我吗?你当初给了我一张符!”   桃桃摇头:“不记得,你谁?”   男人激动道:“前年八月一天夜里你坐我的车去承和医学院,路上遇到了水鬼,还遇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   提到承和医学院和水鬼,桃桃想起来了:“是你啊。”   当初她没钱付车费,随手递给司机一张李三九画的符,这事已经过去很久了。   她傻傻地问:“是来找我要车费的吗?阿与,给他钱。”   男人连忙摆手:“不是不是。”   他朝桃桃郑重其事地鞠了一躬:“我是来谢你的,要没有那张符,我指定没命了。”   在司机和花江的交替叙述中,桃桃大概明白了事情的经过。   灵师界一个月前就把他们能探查到的碎片收集齐了,可是通过对于炼狱之门的建模复原,特调局发现,他们手中的十方璞碎片并不完整,按照碎片的平均大小来计算,还有三百枚碎片流落在外,可这些碎片却怎么都无法被探查到。   有人怀疑这些碎片在寂静之主的手里,毕竟她曾经抢过十方璞。   就在灵师界准备朝寂静之主开刀时,一个城市消失了。   消失的城市叫滁城。   一夜之间,城内的人与外界断了联系。   一开始,政府方面怀疑是通讯断了,但是紧跟着,没有任何车辆、飞机从滁城出来,派进去调查的人也毫无踪影,诡异得像是一座根本不存在的死城。   花江说:“堕落城,是特调局给这起事件定的代号,一开始政府的调查人员还能进城,后来干脆找不到城市的入口了。飞机只要接近堕落城的范围,机上的一切设施就失灵了,火车高铁更是离谱,明明那城市就在地图上,火车驶过却根本找不到这一站的站台,我们怀疑,城内有很强大的邪祟在干扰着外界,于是派了一支灵师小队去探查。”   关风与:“他们怎么进去的?”   花江:“虚龙带进去的,当时的情况不得不派人进去探查。半个月前清明节,这位黄司机在开夜班,收到通知说申城已经废弃的老火车站有一辆列车进站台,要附近的出租车去接站,当时进站了一百零一辆车,除了黄司机外,无人生还。”   “那一百辆去接站的司机全都把车开出了车站,有的甚至已经开到了距离车站两百公里之外的地方,我们在车内找到了血迹和邪气,这说明一件事。”花江神情严肃,“问题不是出在车站,而是在出站的乘客身上。”   关风与:“是邪祟假冒车站工作人员给出租车发的通知?”   元凌:“是,但当晚确实有一辆列车进站,KG98127,这辆车是从滁城发出来的。”   桃桃扬起眉。   元凌给他们看一段录像,录像是在那位黄司机的车上截取下来的。   昏暗的车内,一个女人坐在后排,她身材丰满,衣着暴露,妆容夸张,无神的双眼直勾勾盯着前座司机的后脑勺。   “查过这女人了,叫周红,长居滁城,还找到了当晚在附近的一些监控,从拍到一些画面来看,几乎可以肯定,从KG98127上下来的乘客,全部都是滁城的居民。”   桃桃和关风与不由抽了一口凉气。   “明白这件事多严重了?”元凌说,“KG98127上的乘客是滁城的居民,但他们显然已经不是人了,极有可能,此时的滁城之内发生了极为恐怖的事情,甚至还有可能,这座城市,已经完全被邪祟操控了。”   关风与:“就算弥烟罗也无法操控一座城,弥烟罗当初手上的碎片足有九百。”   桃桃:“堕落城的邪祟手中只有三百碎片,它想要操控一座城,除非它本体比弥烟罗还要强大,这不可能啊。”   元凌:“城内具体发生了什么还不清楚,但先前派进去的灵师已经失联了,为了避免寂静之主再次来夺十方璞,一些强大的灵师不能调遣出去,还要分出一半灵师去追踪乘坐KG98127从滁城出来,逃往全国各地的邪祟。”   “刚才你们看到的比赛是为了选出下一次进入堕落城的小队,在金氏的资助下,只要进入堕落城就悬赏一百万,成功解决再给五百万,所以现在灵师界的热情很高,许多灵师都想要去试一试,既然你们出来了……”   桃桃:“又想让我去干活!!”   元凌告诉她:“混沌冢的灵师也被困在堕落城里,我不勉强,去不去随你。”   庄晓梦安静地坐在一旁,桃桃看向她:“该不会罗侯也在堕落城?”   她点头:“已经进去半个月了,杳无音信。”   桃桃只是嘴上说说,这件事她不会袖手旁观,她懒洋洋道:“知道,我去就是了。”   庄晓梦眼睛顿时亮了:“带我去吧,我能帮上忙。”   “不行。”桃桃磕着瓜子,“罗侯不带你去说明他认为那里危险重重,我把你带进去算怎么回事,罗侯知道了不得把房顶掀了啊?”   庄晓梦沉默一会儿,把一个小瓶子推到桃桃面前:“那你把这个带给他,如果能找到他的话。”   ……   挑战场。   在庄啸被桃桃打倒之后,比赛仍在进行。   从会议室出来,桃桃和元凌回到了挑战场,两人并肩站在看台最后。   此时,场上两个灵师正在对战。   一个是连胜了三场的特调局灵师,一个是来自名不见经传的小组织的灵师。   那位特调局的灵师实力很强,在场大多数人都以为他会赢,但出乎所有人意料,开场三分钟他就输了。   他的对手叫黎光,相貌平平,长相没什么记忆点,不过出手十分果决,实战能力也很强。   元凌:“黎光,四十五岁,四株灵师,从前不知道灵师界还有这样的人才。”   桃桃心不在焉看着脚下的比赛:“这次要选多少人去堕落城?”   “你觉得呢?”   “具体多少你说了算,只有一个要求。”桃桃说,“萧月图给我,我需要一个强大的灵媒。”   当初审问暗灵师时,特调局从他们的记忆中获取了萧月图的身份。   在他们从蛊风秘图里出来后不久,萧月图就被特调局的人逮捕了。   元天空没有阻止,只是买了一袋冰淇淋,坐在监.禁室的门口的台阶上吃。   “她是暗灵师。”   “她是被迫成为暗灵师的。”   桃桃说:“我在蛊风秘图里的那些日子偶尔会想,暗灵师确实可恶,但真的每一个个体都是十恶不赦的吗?我曾听龙膏烛说,他们的人生就像蛮荒狱一样,长夜无昼。”   “元局长,许多暗灵师都是从小被寂静之主关在了寂静寮,受尽折磨,他们中很多人比你我更恨寂静之主。”   “如果人人都能吃饱饭,世上怎么会有小偷小摸?如果灵师能强大到保护这世间每一个拥有灵力的孩子,又怎么会有人被寂静之主掳去做暗灵师?归根到底,错的不是没有选择的人,错的是寂静之主那万恶之源,与还不够强大的我们。”   元凌沉默。   “那几个从蛮荒狱抓来的暗灵师呢?”桃桃问。   元凌:“在你们失踪之后,监.禁室起了一场大火,无一生还。”   桃桃:“监.禁室怎么会起火?”   “电路老化。”元凌说,“就算不起火,第二天也要被处决,都一样。”   桃桃点了点头:“就算特调局执意处决小图,也等从堕落城回来后吧,她已经三株了,有她和九转流萤伞在,灵师的战力会大大提升。”   元凌看着她,桃桃与他对视:“她不会逃,我担保。”   ……   正值午后,南宫尘靠坐在台阶上晒太阳。   桃桃出了挑战场坐到他的身边:“刚离开蛊风秘图又有新的事要忙,不过好在这是最后一起事件,等拿到堕落城的碎片,就可以修补炼狱之门了。”   她握住南宫尘的手,与他十指相扣。   困扰了她近两年的事终于到了最后的阶段。   这两年中,坠过尸坑,翻过高山,在繁华的城市跌落过高楼,在海上厮杀过巨兽,经历过雪崩,见过人心,也见了许多的鲜血和死亡,不过好在,那一天终于快要到了。   “最后一起事件吗?”南宫尘望着天空灼热的日光,微微眯起了眼。   桃桃听着他平静的语气:“你好像不是很开心。”   “没有的事,那些年的日子足够了。”南宫尘反手扣住她的手指,“这样很好。”   一道长长的黑影穿梭在云层之间,在看到靠在这里晒太阳的桃桃之后激动地从天上飞下来。   虚龙突然出现,吓了周围的行人一跳。   它身体落在地面,庞大的头颅伸到桃桃面前,从前空洞眼眶中多出一双灰色的眼眸。   在桃桃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它伸出舌头,把桃桃舔得浑身都是口水。   桃桃连忙躲避:“喂,你是龙又不是狗!”   虚龙充耳不闻,再次伸出长舌,把她舔得直接摔了一个跟头。 第217章   少爷已经做到后援会的副会长了。   虚龙从不出现在学院内。   嘹亮的龙吟声一响, 几乎把周围人的耳膜震破。   挑战场比赛结束,灵师们听到龙吟声纷纷出来,他们看见一只身披灰黑色鳞甲的庞然大物来到它从来不会出入的地方, 正拿庞大的头颅去蹭台阶上的少女。   少女被它顶了好几个跟头,摔得浑身是土:“好了好了……”   虚龙又伸舌头舔她,少女叫苦不迭:“我全身都是你的口水, 不要再舔啦……”   虚龙像是没长耳朵一样, 桃桃怒了, 一脚踹在它脑袋上:“去去去——”   她这动作叫周围的人心惊肉跳。   这次选拔灵师进堕落城,大家都是乘着虚龙进华灵院的,在来之前,华灵院的人告诉了他们注意事项。   ——虚龙脾气不好, 绝对不能惹。   曾经就有学生拿石头打虚龙, 被它一记龙吟把耳朵震聋了。   还曾经有人乘坐虚龙时在它体内打闹, 出来后被它一爪子拍到吐血。   更曾经有人偷偷潜入虚龙住的山脉, 想要剥它的龙鳞拿去拍卖,被它一尾巴抽上了西天。   就连华灵院的院长对虚龙也一直是客客气气, 保持着该有的距离。   应桃桃, 她不仅不敬畏虚龙,还敢踹它!   混沌冢的鸣钟人和上古神兽打起来, 应该会很好看吧?   众人纷纷选择了最佳的观战位置, 掏出手机, 打算把应桃桃挨打的样子录屏后传到灵师app上供大家观赏。   混沌冢鸣钟人被华灵院虚龙暴揍!   这标题一看就很劲爆。   不过他们想象中的画面没有出现, 虚龙被桃桃踹了一脚不仅没有发火, 反而更加撒欢了。   它围着桃桃蹦来蹦去, 像只见了主人摇尾巴的超大型犬。   华灵院的地砖承受不了它身体的重量, 被它震碎了几百块。   它又要朝桃桃伸舌头, 长舌伸到一半停了下来。   它灵动的双眸斜视,瞥着桃桃身旁那个银发黑袍的鬼魂。   别人看不见,但虚龙之眸可以。   它不仅可以看到鬼魂的存在,甚至可以感受到他身上那强大的力量。   男人正盯着它的舌头若有所思,虚龙龙鳞之下的皮肤一瞬间泛起了鸡皮疙瘩。   很危险。   它心里涌起这样一个念头。   ——要是再敢舔桃桃一下,这男人一定会对它的舌头做些什么。   于是它收回舌头,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   它凑近浑身湿透的桃桃,朝着少女低下了它硕大的龙首。   桃桃被它拱在了台阶上,摸了摸它覆满龙鳞坚硬的脑袋:“你好啦?”   虚龙又呜了一声,将脑袋贴在她身旁的地上,任由她摸。   “虚龙是混沌冢养的吗?”   “明明是华灵院的龙啊……”   “真的是龙而不是应桃桃家里的狗吗……”   “小声点,别让虚龙听见。”   富贵在虚龙出现的那一刻就浑身炸毛躲在了桃桃背后。   见虚龙安静地趴在地上,它小爪抓着桃桃的衣服,偷偷从她肩膀后探出一个脑袋,眼中布露着偷窥的精光。   虚龙眼尖,看见了富贵。   对于这长相漂亮的小鸟它很好奇,凑过头来仔细打量。   富贵刚刚安抚下的羽毛又炸了,它张开嘴,嘴里发出威胁它不要靠近的“嗬嗬”声。   “这是富贵。”桃桃把富贵掏出来递到虚龙面前。   小鸟还没有虚龙的鼻子大,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桃桃本意是想介绍它俩认识,但富贵被掏出来那一瞬间,就直接吓晕过去了。   桃桃:“……”   “谁干的!!”嵇色邪暴怒的声音传来,“谁把地砖弄碎了,这砖是国外进口很贵的,要赔!”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虚龙,桃桃也看向虚龙,虚龙甩了甩头,唔了一声。   嵇色邪:“……”   虚龙是祖宗,找回眼睛后能留在华灵院已经谢天谢地了,不能真让它赔,再说它一只灵兽也没有钱。   他泄气道:“散了散了,都别围在这。”   霍迪慢悠悠从挑战场出来,他看不见南宫尘,只见桃桃和虚龙靠在台阶上晒太阳。   “你那男人呢?”对于当初在姬梧桐宅邸里看到的一幕他记忆犹新,只是从那以后再也没见那男人出现。   桃桃懒散道:“关你屁事。”   “当然关我事,听说你把玄魂花都给特调局了,他该不会是不在了吧?”霍迪嬉皮笑脸道,“你是了解我的,如果你单身了一定要告诉我,我很愿意邀请你共进晚餐。”   “说话注意点,谁了解你?跟你熟吗?”   桃桃看了眼身旁的南宫尘,还好,他一切正常,没有醋。   南宫尘拿着一根不知哪里弄来的狗尾草,挠虚龙的鼻孔。   虚龙被他挠得痒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它鼻孔内喷出一股极强的气体,把正对它的霍迪冲飞了。   霍迪飞出四五米才稳住身体,身上粘了一大滩黏黏糊糊的鼻涕。   霍迪怒了:“你个死龙!别忘了是谁把你眼睛带回来的!”   虚龙被骂很委屈,但它惹不起黑袍男人,只能闷不吭声垂头丧气趴在台阶上,背了这个黑锅。   南宫尘脸色平静,仿佛与他全然无关:“桃桃要和他吃饭吗?”   桃桃很好奇:“要是去了,会发生什么吗?”   南宫尘语气看似温柔:“应该不会。”   “应该?”   “我会努力克制。”   桃桃:“……”   霍迪搭讪不成,离开换衣服了。   桃桃笑了,她掏出很久前关风与雕的木人:“你身体恢复,可以进去了,下次你亲自帮我回绝吧。”   不远处。   几个灵师正偷偷拿手机拍那传闻中的应桃桃,发现她看着一旁的台阶自言自语,还时不时地笑一下。   “她是不是那里有问题啊?”   “按理说不应该,但是修炼太快走火入魔也不是没有可能。”   “别管那么多了,先拍了再说吧。”   桃桃感觉到闪光灯一闪,她回头看到那几个正在偷拍她的人:“你们找死嘛!”   那几个灵师掉头就跑。   *   监.禁室。   五个月前这里被一场大火焚烧过,四壁还是焦黑的。   萧月图蹲在墙角,抠墙上的灰皮。   元天空站在门口:“喂,走啦。”   萧月图回头:“走?”   “桃桃跟元凌要了你,跟我们一起去堕落城吧。”   元天空递过来一个鼓鼓囊囊的袋子,里面看起来装着冰淇淋。   萧月图接过才发现袋子很轻,根本没有冰淇淋,全是他吃完的冰淇淋包装纸,她丢掉,继续扒着墙灰。   元天空从背后拿出一个已经快要融化的草莓甜筒:“这才是给你的。”   萧月图不接了,他切了一声:“小气。”   萧月图招手:“你过来看。”   她指着墙灰:“守卫的灵师说当初着火是因为电路老化,但监.禁室四壁都是特殊的灵石,并没有可燃物,就算有起火源也很难引起大火,除非火焰的温度极高。”   元天空:“那火确实着了,很多人亲眼看见的。”   萧月图把焦糊的墙灰放在鼻子下闻:“这味道好像在哪里闻过,当时监.禁室里关的人都有谁?”   “这得问元凌,据说都烧成灰了。”   草莓甜筒要化了,元天空就要塞进自己嘴里,被萧月图一把夺去。   “谁说我不吃,我都五年没吃过冰淇淋了!”萧月图一口咬了大半。   她咽下冰淇淋:“你刚才说,桃桃要我去堕落城?”   “她说,就算特调局要处决你,也要得堕落城事了。”   萧月图:“我被抓进来后,你坐在门口干什么?”   元天空瞄她:“这里有窗,你不是看见了我在吃雪糕吗。”   “吃雪糕非要坐在监.禁室的窗口?”萧月图突然笑了,“哎,要是你哥杀我,你会难过吗?”   元天空看着她:“为什么不问我会不会给你求情啊?”   萧月图抱着膝盖靠在焦黑的墙壁上,直到一个冰淇淋吃完,她轻声说:“我心领了。”   *   庄家。   庄之伐坐在庄昆的床前,凝视着自己昏迷了十年的小儿子。   他老来得子,四十多岁才有这个儿子,很是喜欢。   庄昆也很争气,是他那一代中的佼佼者。   三十六岁,四株灵脉,以他的天赋超过庄之伐只是时间问题,可却被邪祟伤成这样。   从前的庄家就算名气不及混沌冢,但也只是稍逊半分,庄家灵师外出驱邪收妖的不在少数。   但从庄昆出事之后,庄家就很少外出了。   放眼整个家族,小辈之中没有人的天赋能超过庄昆,就连勉强比肩都做不到。   庄啸已经算是孙子辈中的第一人了,但他三十岁也不过才二株灵脉。   以庄昆的能力都会被伤及,更别说那些小辈。   庄之伐年纪大了,承受不起一再失去亲人的痛苦。   庄之伐看着床上一日日消瘦的儿子,不难察觉到他的生命力已经走到了尽头。   玄魂花可以救他,但应桃桃不愿让出。   在被收进蛊风秘图后也很快失去了踪影,庄之伐对于儿子生命的流逝无能为力,只尽可能在最后的时刻多陪伴他。   房门叩响。   族人跑进屋来:“族长,庄啸少爷被打伤了。”   庄之伐正拿毛巾给庄昆擦脸:“在挑战赛上被人伤的?”   “不是,是应桃桃打伤的,她突然从蛊风秘图里出来,一脚把庄啸少爷踹伤了。”   庄之伐动作停下,很久后才声音嘶哑道:“欺人太甚。”   他放下毛巾出门,族人拦住他:“华灵院派人把庄啸少爷抬了回来,一起被抬回来的还有玄魂花。”   庄之伐瞳孔骤缩:“你说什么?”   族人:“应桃桃把九朵玄魂花全部给了庄家,她说,她和庄啸的过节就此结束,以后互不相犯,但如果庄啸和庄新少爷再去找庄晓梦的麻烦,她还是会动手揍人。”   “就这些?”庄之伐难以置信,“没有别的条件?”   “没有。”族人说,“哦,应桃桃还说,那九朵花用不完记得还她,混沌冢还有很多修不出灵脉的孩子,他们要用。”   *   华灵院食堂。   往常饭点食堂总是热热闹闹的,今天华灵院的灵师很多,按理说该格外热闹,但偌大的食堂鸦雀无声。   这全赖于坐在食堂正中央的那个女孩。   她面前一整张桌子上摆满了食物,分为左右两边。   左边是大鱼大肉薯条炸鸡,右边是水果沙拉和淡得连点油花都没有的青菜汤。   她边吃肉边抽空给身旁的男人喂两口水果,全然不顾这是公共场合。   男人长相并不算太惹眼,但气质特别,她喂什么,男人就吃什么,神情淡淡的。   如果只是这样,那么也不至于令食堂的人全体噤声,最多只是好奇男人的身份。   但在那女孩对面,三个灵师被五花大绑,神情忐忑。   桃桃边吃着饭边翻着他们的手机:“拍我,还拿我的照片去卖钱,应桃桃全球粉丝后援会,这什么玩意?”   辛保镖站在她身后帮她夹菜:“少奶奶有所不知,当初蛮荒狱事件后,许多人在研究超自然力量。”   他打开一个论坛给桃桃看,上面是桃桃当日从蛮荒狱天空剑指弥烟罗坠落的照片。   但拍摄的人距离太远,拍不清脸。   辛保镖:“不知道是谁把少奶奶的名字泄露出去了,对于灵师界好奇的人就建了这个后援会,每天在里面讨论您。”   桃桃翻看那些帖子,里面的讨论千奇百怪。   有说她是国家特殊机构的人,有说她是神明的化身来拯救世界的,有说她是外星人降临地球的……   桃桃看得头疼:“能不能把这封了?”   辛保镖露出为难的神色:“恐怕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这种讨论超自然力量的论坛本来就会被封啊。”   “因为……”辛保镖结结巴巴地说,“少爷在知道这个后援会后也加入了,已经靠自己的力量做到副会长了。”   他给桃桃看金佑臣发的帖子。   【应桃桃已经有未婚夫了,没有未婚夫也有老公,你们不要痴心妄想!】   【应桃桃长得才不像蜥蜴人呢,她漂亮得很!】   【谁说应桃桃脾气坏?你们一定和她不熟吧?不熟就不要乱说,当心我查你ip找人过去揍你。】   辛保镖:“您没发现这里面的言论非常友好吗?不是键盘侠变得友爱了,是少爷每晚都会抽时间刷一个小时论坛,他利用副会长的职权把不好的帖子全部删了。您不知道那些人多可恶,许多黑粉混在里面散布您的谣言。”   “说您睡觉打呼,说您喜欢抠脚放屁,还说您凶名赫赫,搞得灵师界鸡飞狗跳。”   桃桃:“……”   南宫尘忽然问:“后援会是什么?”   “就是一群人聚在一起表达对一个人的喜爱,后援会根据成员的贡献发放应援服、应援徽章,还有应援棒。”辛保镖找出几张图片给他看,徽章上画着一个穿着道袍的Q版少女。   南宫尘:“可以给我一个吗?”   桃桃:“要它干嘛?我一个人大活人好好地在你面前呢。”   辛保镖:“这是少爷找人做的,对于周边少爷控制得很严,只有加入后援会,并且在论坛水上二十级才有呢。”   “水?”   “大概要发一万条夸赞少奶奶的帖子才能拿到一个Q版徽章。”   南宫尘了然地点点头。   桃桃放下筷子,看着那三个被五花大绑的灵师,她托着下巴问:“谁让你们拍我的?”   “不……不知道,有人匿名发布在论坛里的,只要拍了照片就给我们转钱。”   “不知道是谁也敢来偷拍?”桃桃夹了块肉,“那些人给你们多少钱啊?”   灵师回答:“一张侧脸五十万,一张正脸一百万,数量不限,前提照片是真的。”   桃桃差点被肉噎死。   她好不容易咽下去,与那几个灵师对视。   就在灵师们以为要挨揍的时候,桃桃丢下筷子,靠着椅子,摆出一个她自认为风情万种的姿势。   她撩了撩头发,温柔的笑让那几个灵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来吧,我拿九成。” 第218章   李三九他们师徒俩把华灵院给炸了??   湖边。   垂柳生出鹅黄色的嫩芽。   李三九坐在树下草坪, 和华灵院的女灵师们共进野餐。   灵师界慕强,别说李三九是个还不到六十的帅老头,就算他是个半只脚迈进棺材里的死老头, 以他神仙坛上的排行,也会吸引到许多女灵师的爱慕和崇拜。   女灵师们是崇拜。   他就纯纯是好色了。   野餐布上摆满美味的吃食。   李三九侃侃而谈:“……当时息壤变成一个美女的模样,怎么看都像极了我家那死丫头长大后的样子, 但我清楚那是阴谋诡计, 说时迟那时快, 我嗖得一下就出现在它的背后,给了它一个重重的回手掏……”   女灵师们崇拜道:“哇——”   李三九继续指天画地:“想当年我在昆仑山上遇到的东西比息壤更加凶险,那是集天地怨气与孤寂而生的魔,那年我三十岁, 年轻俊朗, 它垂涎我的美貌, 想留我在昆仑山给它当压寨老公, 我不从,誓死反抗……”   “我左手哗的一下……”他左手发出一道火焰, 烧了地上的一片草皮。   “我右手再哗一下……”他右手又发出一道碧浪, 击断了头顶的柳条,“那只魔就奄奄一息倒在了昆仑山的雪里。”   女灵师们:“哇——”   桃桃从他们背后的湖边小路上经过, 本来不打算理他, 结果听见李三九掏出手机色眯眯道:“美女们, 加个微信吧。”   她终于忍无可忍, 走到李三九背后, 一脚把他踹进了湖里。   女灵师们吓了一跳。   桃桃强忍着想把李三九的脑袋踩进水里的冲动:“美女们, 我想和师父单独聊聊, 方便离开一会儿吗?”   女灵师们连忙说方便, 地上的吃的都没收就走了。   李三九从湖里探出一个头:“哎,先加微信再走啊——”   桃桃躺在草地上:“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老牛吃嫩草,要脸不?”   湖对面的学生吃了晚饭正在散步,不算温暖的天气里,已经有女生穿短裤了。   李三九很不正经地吹了声口哨,惹得湖对面的人纷纷抬回头。   桃桃怒道:“这是华灵院,你能不能收敛点啊!”   李三九甩甩头上的湿发:“你师父就算七老八十了也是个有魅力的老头,收敛什么?”   师徒俩躺在黄昏的草坪上,一人嘴里叼着根草。   “听说你答应元凌去堕落城。”李三九往嘴里叼了根草,“挺好,能独当一面了。”   桃桃:“你不去吗?”   李三九眯眼看着薄暮里苍凉的日头:“不去,老了还不让人清净,我要找个安静的地方养老。”   桃桃没说话,他问:“你在想什么?”   桃桃同他一起看着这即将落幕的黄昏:“弥烟罗曾经跟我说过的一些话,我不懂。”   桃桃问:“师父,你知道人死后会去往哪里吗?”   李三九:“人死进入地狱,根据生前的善恶去往六道轮回,这是常识。”   “邪祟死后呢?”   “十方炼狱,这也是常识。”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邪祟身上带有天地初开时凝聚的混沌之力,死后要去十方炼狱洗净混沌才能重入轮回,越强大的邪祟身上的混沌之力越浓郁,有的甚至需要在十方炼狱待上千万年才能洗净。”   “那……”桃桃迟疑地问道,“灵师呢?”   李三九转头看她:“什么意思?”   桃桃说:“在弥烟罗的八苦之瘴中,我回到幼年,一次次被邪祟拖入十方炼狱撕得粉碎,每一次我进入十方炼狱后都在业火中看到了师祖的脸,不光是他,还有老匡师和其他混沌冢死去的灵师。”   “地狱掌管人类的生死轮回,十方炼狱掌管超自然生灵的生死轮回,那灵师究竟算人类,还是算超自然生灵?”   李三九被问了,他思索了一会儿:“算人。”   “何以见得?”   “十方炼狱是洗净邪祟身上混沌之力的地方,灵师体内存在的是天地之间游离的灵,并非混沌。”   李三九掏出一根烟,桃桃主动帮他点上火。   “你在八苦之瘴中看到的只是弥烟罗想让你看到的,不必在意。”   李三九指间的烟燃了一半,他却没有吸上一口,眯着眼睛,似乎在沉思什么。   “假的吗……”桃桃说,“我总觉得这世界的运行规则不是表面看起来那样简单,但是天道,它总阻止世人知道。弥烟罗不像嗜杀之人,当初却用蛮荒狱出现在申城上口诱杀灵师,它这样做究竟是为什么?还有那个美人宅里山绪林的话……”   “知道了又怎样?”李三九问,“能让你不去堕落城,不去修补炼狱之门吗?”   桃桃摇头:“炼狱之门算是为我而碎,这件事无论如何我也要去做。”   “为你?”李三九挑眉。   桃桃跟他讲了。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神色:“怪不得他会出现在现世。”   “这也是我不明白的地方。”桃桃说,“三百年前,他是灵师,阿修罗海位于十方炼狱之底,如果灵师算人类,他为什么会被囚禁在阿修罗海?而我,我被埋杀酆山死后又为什么会入十方炼狱?要他必须击碎炼狱之门才能将我救出来。”   “如果灵师不算人类……”   她话未说完,李三九抱住她朝旁边猛地一滚。   一道天雷瞬间而至,劈在他们刚刚躺过的地方,把草坪劈得焦黑。   李三九跳起来,指着刚刚还满是落日霞光此时却雷云聚集的天空,骂道:“有病啊你!打雷不会提前招呼一声?”   桃桃站在阴云遍布的天穹之下,忽觉浑身冰冷。   她抬头,感觉天上有一只并不存在的巨眼正冷冷地打量着她。   那夜从棺材里醒来后听到的话语言犹在耳。   “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应桃桃。”   “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师父,十方炼狱结界一旦破碎,遭殃的是谁?”她自问自答,“动物?植物?邪祟并不会招惹他们?灵师?他们有自保的能力,邪祟与之硬搏只会两败俱伤,大邪祟时代曾经发生过灵师与邪祟相安无事的景象,真正遭殃的只有人类……”   “不击碎炼狱之门,寂静之主是世间最强大的存在,只要不招惹灵师,她可以一生无忧。”   “击碎炼狱之门,以寂静之主的强大必然也能保全自身。”   “炼狱之门碎与不碎,按理说对寂静之主而言没有太大的区别,她却不惜将我埋杀酆山引南宫劈开炼狱之门,更是为此费尽心机与整个灵师界为敌,或许一切并不是我们想象中那样简单,就算崔故伶傲慢歹毒,弥烟罗也不是这样的人。”   “除非寂静之主窥知了天地间的规则,她之所以这样做,是因为她所面临的敌人更为强大……”   桃桃与李三九同时抬头望天。   她似乎抓住了某些端倪,无意识地喃喃道:“天道?”   李三九喝道:“闭嘴——”   已然晚了。   黄昏的天幕刹那间变为漆深的暗夜。   无数雷光电芒劈啪作响,片刻之后,化为数千道惊雷朝大地袭来。   李三九抓起桃桃的胳膊:“愣着干嘛,跑啊——”   ……   会议室。   嵇色邪带着灵师们商讨今天比赛的结果。   正要选人前往堕落城时,外面的天忽然黑了,雷声大作。   极端天气虽不常见,但也不是没有。   正在嵇色邪要无视那诡异的天象继续开会时,一个灵师神色仓惶跑进来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   嵇色邪刚喝进去的热茶一口喷了出来,他吼道:“你说什么??李三九他们师徒俩把华灵院给炸了???”   ……   “哎哟疼疼疼疼疼疼——”   桃桃手臂一片焦糊,在萧月图给她上药的时候嗯哼直叫。   李三九更惨,被雷劈得只有一口气了。   要不是富贵的治疗能力举世无双,他现在大概已经半截入土了。   花蕊不断落在李三九身体上。   他焦炭般的伤口慢慢恢复原状,呼吸也逐渐平稳。   他张开刚被治好的五指仔细打量:“竟然活下来了,咱爷俩真他娘的命大。”   桃桃劫后余生,本来就被劈得很疼,一生气更疼了:“说劈就劈,我说什么了我?它劈人能不能给个规章准则,不然谁知道它边界在哪啊?一句话说不好就要被劈,哎哟疼死我了,小图你轻点……”   李三九眯眯着眼给她顺毛:“没死就行了,别气了啊。”   富贵治完李三九已经没有力量给桃桃治伤了,好在桃桃在李三九的保护下伤得不算太重。   元天空破门而入:“来了来了,华灵院最好的治外伤的药膏,伤哪里了?快给老大涂上——”   桃桃感动死了:“谢谢小天,药哪来的?医务室不是离这里很远吗?”   元天空说:“就路边买的啊,老段也来了你没看见吗?他听说你受伤了很担心,说他正好有外伤膏卖,专治雷劈。”   桃桃一听段某的名字,本能觉得这药膏上沾了屁味。   她狐疑地拿过药膏闻了闻,发现那根本就是华灵院的黑土混着食堂的白米糊,于是丢到了一边。   元天空愤怒道:“他跟我要了一千块钱!”   桃桃安慰他:“他一个屁都要两千块,一千块已经是友情价了。”   虽然雷声已经消敛,嵇色邪还是闻讯赶来了。   这一路上他亲眼见了华灵院建筑被雷劈后的惨状,也听沿路的学生说了不久前发生的事。   数千道天雷从天而降,不劈别人,专门盯着李三九师徒俩狂劈。   其中三分之二去劈应桃桃,三分之一去劈李三九。   两人都是强大的灵师,当然不可能坐以待毙。   他们一路奔逃,躲进树林、躲进建筑,这就引得天雷把沿路的建筑劈了个遍。   李三九出手也拦不住那天雷,还差点被劈死。   虚龙试图把应桃桃从天雷下衔出来,也被雷劈了一道。   嵇色邪问:“既然天雷来势汹汹,他们师徒是怎么逃出来的?”   学生回道:“有一个银发黑袍的人,他手里提着一把血红色的镰刀,拦住了天雷。”   嵇色邪:“银发黑袍?李三九七株都拦不住的雷,他能拦住?那人是谁?”   “不清楚。”学生回答,“天雷消失,他也跟着不见了。”   嵇色邪走进桃桃和李三九所在的屋子,屋里一股皮肉烧焦的味道,可见当时情形惨烈。   嵇色邪慰问:“李道长,鸣钟人,你们没事吧?”   李三九虚弱地躺在椅子上,摆手:“谢谢关心,还死不了。”   嵇色邪放下心来,要是他们在华灵院出事,他也难辞其咎。   他看了看李三九,又看了看应桃桃,只劈他们两人,很显然是冲着他们来的,但谁有那样大的能量?   “不会是寂静之主吧?”   桃桃摆摆手,嵇色邪问:“那是谁?”   桃桃欲言又止:“还是别知道了,我怕它把您也劈了。”   “告诉嵇校长又怎么样。”李三九满不在乎道,“不是人,就是天上落的雷。”   桃桃紧张地看着窗外,发现雷云没有再来,才松了口气。   “天上的雷?”嵇色邪说,“天上的雷劈人都是无差别的,怎么只劈你们两个,还追着劈了半个学院?”   桃桃:“校长您别管了,现在威胁已经解除,我管住自己的嘴,保证它不再会劈人了,好吗?为什么一定要问清是谁劈的呢?”   嵇色邪递来一张纸:“风信子学院的屋顶三百万,菖蒲花学院三分之一的墙体两千万,狗尾草学院几乎被雷全劈没了,完全修补要七千万,还有挑战场、食堂、树林,其中有一棵七百年的古树,这些总价值要五个多亿……”   “既然不能找出雷是谁放的,是你们把雷引过去的……”   “是寂静之主!!”   “是寂静之主!!”   李三九与桃桃异口同声。   嵇色邪:“你刚才还说不是……”   “我记错了!”桃桃捂着受伤的手臂站起来,“哎哟疼……校长,我跟你说,那老婆子坏得很,不过您放心,只要再见到她,我们师徒俩赴汤蹈火在所不辞,一定为你把寂静之主抓来让她还你的钱!”   李三九点头如小鸡啄米:“没错没错!”   嵇色邪:“……还有那个黑袍男人,他挡下了天雷。”   “你看见他了?”桃桃探头探脑地朝门口看去,“我正找他呢,他人呢?”   嵇色邪问:“他是什么人?”   桃桃想了想:“他是我的人。”   ……   被天雷劈得焦烧的楼顶。   南宫尘提着血红镰刀迎风而立,他黑袍的领口微微敞开,露出鲜血横流的胸膛。   关风与站在他身旁:“你受伤了?”   南宫尘:“只是小伤。”   关风与:“那雷究竟是什么,你也应付不了?”   南宫尘唇畔浮起一抹若有似无的冷意:“天道。” 第219章   你回清风观,我给你养老。   嵇色邪走出房间, 抓住闻讯赶来的元凌:“去堕落城的灵师尽快出发。”   元凌:“宜早不宜迟,确实要尽快,我找人准备, 最迟明晚就让灵师们乘坐虚龙去堕落城。”   “不。”嵇色邪摆手,“明晚不行,明早就走。”   元凌:“会不会太仓促了?”   “再拖下去华灵院就要没了!应桃桃在华灵院的时候为了掩藏身份还算收敛, 但那李三九, 他年轻时来华灵院读过几个月的书, 鸡飞狗跳,乌烟瘴气,差点把当时的校长气得吐血辞职,最后还是李鹤骨亲自把他拎回了混沌冢。”   元凌:“李道长做了什么?”   “追求女老师, 勾搭女同学, 别人休息他谈恋爱, 别人上课他在最后排研究符箓, 差点把同班同学炸死,在学院里坐庄开赌场赌校长的内裤是什么颜色, 然后用麻袋蒙着头进小树林去扒校长裤子……”   嵇色邪面对寂静之主时神情都没有这么严肃:   “知道为什么我对霍迪睁只眼闭只眼吗?他那两下子跟李三九当年比起来根本不够看, 应桃桃和李三九就是两颗炸.弹,这两颗炸.弹聚到一起那就是核弹, 现在已经炸了一半的华灵院了, 不赶紧走, 另外一半也得炸了。”   元凌终于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我明白了, 现在就通知灵师准备。”   ……   人都走了。   桃桃瞄着李三九。   李三九背后的伤只恢复了一半, 趴在长椅上玩手机:“瞅什么?”   “当时我离开去庄家找玄魂花, 你对我说那句话时, 我以为你要走了。”   李三九嗯哼一声:“走去哪?”   桃桃:“不知道, 或许找个地方养老,或许嫌我烦,找个安静的地方待着,再或许和广场舞的大妈谈恋爱,我都已经做好从蛊风秘图里出来你又失踪的准备了。”   李三九按灭手机的光。   屋里一下失去最亮的光源,变得昏沉了。   “是想走,但是又一想,你和阿与都进去了,混沌冢没人主持可不行,再一想,还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什么?”桃桃歪着头看他,“我吗?”   李三九漫不经心道:“我养了十八年的死丫头,还想多看一眼,多见一面。”   桃桃怔住,房间内的钟表滴滴答答地走针,很久后,她开口:“同样的话,他也说过。”   很久很久前,在渝城。   桃桃问南宫尘,为什么要重回人间?   他说,这世上有一个人,还想再见一面。   她仍旧记得。   李三九问:“你们在蛊风秘图里都做些什么?”   “种地、喂鸡、搓麦子、练剑。”   “谁种地,谁喂鸡,谁搓麦子?”   “……我。”   李三九忘了身上的伤,一下蹦起来:“你说什么?阿与那小子敢让你亲自种地喂鸡搓麦子,反了他了!”   他就要冲出去门找关风与算账,桃桃拽住他:“他一开始也不同意,但他要修炼啊,撕开蛊风秘图不能光靠我自己,要是大家都去种地我现在还出不来呢。再说我闲着又没事干,要是不给自己找点事做都要无聊死了。”   李三九这才打消去找关风与麻烦的想法。   “他对你好吗?”他点上烟斗,吸了一口。   “阿与很好啊。”   “不是说他。”   桃桃想了想:“好,但不是可以用几个词就形容出的好。”   桃桃蹲在凳子上:“如果我要去做一件很危险的事,其他人会阻止我,但是南宫,他会问我,是不是真的想要做这件事?只要我想,他就不会阻止,哪怕我会因此而受伤。”   “他很了解我,也明白我要什么,我想做的事,哪怕是错的,他也会陪我。”   “和他在一起,就像化成了一道风,可以有任意的形状,可以去往任何的地方。”   “在蛊风秘图里的日子很安静,阿与他们修炼灵脉,大多数时候清醒的人只有我和他,但我和他也很少说话,有时候看云,有时候看风吹麦浪,我以为会很枯燥的日子一眨眼就过去了。”   “好像他在身边,孤寂、无聊,这些都可以忍耐了。”   “就算只是看天上的云幻化成什么形状,也很有趣,很自由。”   李三九沉默了许久:“你想过没有,十方炼狱之门是他击碎的,每因十方璞而死一个人,他身上就背负着一半的鲜血。”   “他是为了我。”桃桃轻声说,“他的罪孽有我一份。”   “真的只是为了你?为一人而灭世,这样的事,哪个正常人能做出来?他是南宫尘,传闻三百年前屠神之夜后就堕了魔,现如今,他劈碎炼狱之门是为了你,还是为了毁掉这世间?”   “他没有堕魔。”   “既然没有,那我问你,他收集过十方璞吗?”李三九看着她,“我再问你,他出手收拾过邪祟解救过凡人吗?以他的力量,只要他想,十方璞分分钟可以集齐,可他都没有,说明他对于修补炼狱之门这件事根本就不在意。”   桃桃音调抬高:“师父,别忘了他当年怎么死的,他对这世间没有义务,就算不愿意也在情理之中。”   她与李三九对视:“他做了错事,我也看不透他,但这些都不重要。我已经想好了,等十方炼狱的事情结束,就和他回清风观过下半生,要是真有什么因果轮回,大不了死后和他一起去往阿修罗海,两个人一起在海里扑腾,也不会孤独。”   昏暗的房间里到处缭绕着李三九吐出的土烟味道,他挑眉:“回清风观?你小时候可不是这么说的。”   小时候桃桃总想逃离清风观,几次试图偷跑下山都被李三九逮到,然后哭唧唧地和他说,山上太孤独了。   “我小时候还说过要一直和师父在一起呢。”桃桃跳下凳子,来到李三九身前,“老头子,你记得那年我们一起卖假符的事吗?”   许多年前,因为道长李三九不务正业不事生产,清风观一度面临破产的边缘,米面粮油全断了。   当时正值玛雅人世界末日的预言甚嚣尘上,师徒俩一合计打算去赚点黑心钱买米吃。   于是李三九摘了山上没成熟的野南瓜挑回清风观。   桃桃负责用南瓜汁榨出来汁水把宣纸泡成深黄色。   两人又去摘了野枸杞,蘸着红色的枸杞汁在纸上乱画,打算当做世界末日的保命符拿去山下卖,一张五百块。   关风与站在旁边:“你们要骗人?”   李三九:“不骗人咱爷仨就要饿死。”   关风与:“会被拆穿。”   “怎么会呢?”桃桃说,“要是世界末日来了大家没死,那就是符起作用了!”   “要是死了呢?”关风与问。   “既然都死了,死人怎么来找麻烦啊?”李三九懒洋洋道。   关风与:“……”   无懈可击的逻辑,确实是他们两个能想出来的事情。   那天李三九带着关风与信心十足奔往山下,摊子刚摆没多久,就被工商局连锅端了,不仅把李三九拘留了一个星期,还罚了他五千块钱。   李三九卖了正殿的一个几十年的古董香炉才交上了罚款,回来后垂头丧气靠在香案台上。   “现在师父怎么连你也养不活了呢?”   落日余晖照进正殿,落在李三九邋遢却英俊的脸上,他摸了摸桃桃的头。   “没事的师父。”小桃桃安慰他,“没有米吃就不吃,我们吃山上的野菜也能活。”   “野菜能吃一辈子,以后怎么办?”   “以后……”小桃桃沉思了一会儿,斩钉截铁地告诉他,“以后我就长大了,我给你养老。”   ……   桃桃认真地看着李三九:“你骗我的事,我原谅你了,等一切尘埃落定,你也回清风观,我给你养老。”   想到从前的事,李三九笑了。   他打量眼前的女孩,确认她不是在说笑:“给我养老?”   桃桃点头,揪了揪他斑白的鬓角:“再白就真成老头了,不过就算变成老头也没有关系,我已经长大了。我知道你不去堕落城的原因,但是能不能等我回来啊,到时候你想做的事,我陪你去。”   李三九很久都没有说话。   一片黑暗与寂静中,桃桃忽然问道:“师娘是个怎样的人?”   李三九沉默了半天,轻声道:“是个泼辣的凶娘们儿,不眠不休追了我十八座山,我一辈子没见过这种女人。”   桃桃笑了:“早该有师娘这样的人治治你了。”   李三九闭上眼,胸口微微起伏,不想让桃桃看到他眼里别样的情绪。   “师娘和我那没见过面的姐姐的仇,我陪你报。”   李三九有些不耐烦地挑着灰白的眉头,踹了她一脚:“不需要,少在这肉麻,滚去你的堕落城吧。”   桃桃从地板上爬起来,固执地看着他:“你需要。我不管,我就当你答应了,要是这次再敢骗我,再敢失踪,等你将来回了清风观,我一定要把你屋顶给掀了,让你在漏水的屋子里凄凉地过后半辈子。”   李三九转过身去,不再看她了。   桃桃听出了刚刚一瞬间他声音里的哽咽,没有拆穿,她给李三九铺好床:“别想甩了我,只烦你二十年怎么能够?我要烦到你进棺材的那一天才算完。”   桃桃离开了房间。   静夜中,李三九起身站到窗边。   眼前的华灵院断壁残垣,但天上的月儿弯弯,清辉温柔。   在校园的小路上,年轻的灵师们结伴而行,在脚下的丛林里,有许多缠绵的情人。   三十年前,他接到混沌冢的任务去昆仑山驱邪。   她从华灵院里偷跑出来,一直追在他身后。   大雪苍茫,少年李三九深一脚浅一脚踩在雪里。   他累极了,停下来喘气:“我说你有完没完,已经追了十六座山了,你不累啊?那晚的事我已经解释过了,咱俩都喝醉了,这不能全怪我吧?你也有一半责任啊。”   少女披着如火般的红色斗篷,追了十六座山也气喘吁吁:“放你爹的卵子屁!”   “我爹死得早,没屁放,你没口福吃不到了。”李三九混不吝地回道,“那晚是你请我去喝酒的,也是你灌我酒的,你搞搞清楚,我才是受害者!”   “放你师父的屁!”少女泼辣道,“我要不是喜欢你,我会追你?我要是不追你,我会请你喝酒?要是咱俩不喝酒,我会喝醉?要不喝醉,我会和你那样吗?”   李三九:“你讲不讲理啊你?”   “讲理能把你个浪子扛回家吗?”   “都知道我是浪子了还要扛我回去?你没病吧你?”   “先扛了再说。”少女挑眉,“又没想过一辈子,哪天腻了再把你踹回去,老娘又不亏。”   李三九:“……”   他懒得搭理她,艰难地翻越过第十八座山,终于找到了雪魔。   在他们斗得两败俱伤时,少女一袭红色的斗篷从天而降。   她趁人之危,先一鞭子抽在雪魔身上,又一鞭子抽在他身上。   完事后,她掏出两条锁链,一条拴在雪魔身上,一条拴在李三九手上。   被女人遛狗般拖着下了昆仑山,曾一度被李三九认定为人生中的奇耻大辱。   几十年后物是人非,再想起,却又多了些不一样的滋味。   李三九的烟叶抽完了,他摸烟袋,里面一片烟叶都没了。   就像桃桃离开后的房间,空空荡荡的。   她走很久了,叽叽喳喳的话却犹响在耳畔。   “给我养老……”李三九笑了,他嗓音涩哑,“死丫头。”   ……   桃桃走上屋顶:“原来你在这啊。”   南宫尘拢了拢领口,桃桃敏锐地察觉到他的动作,拉开他的领口:“你受伤了?”   傍晚他出现,从容地挡下了天雷后转身离开,桃桃没想到雷伤了他。   她想叫富贵来治,又想起富贵给李三九治伤后已经没有力量了,她从没有看到南宫尘这样鲜血淋漓的胸膛,触目惊心。   “我以后不会随便说话了,不过就算那雷再劈下来,你也别管我。”   “怎么能不管?”   桃桃:“我会跑啊,它追累了会停的,刚才在湖边……”   她坐到南宫尘身边,将腿垂下天台的边缘:“虽然劈了我,但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是因为哪一句话劈我,我口中所说的每一句话,它都能听见吗?”   “天道掌控天地间一切,没有它不知道的事。”   桃桃望着脚下,偌大的华灵院陷入暮色之中。   她出神地看着夜色里暗黑色的丛林与影影绰绰的建筑,没有再说话。   南宫尘:“为什么不问了?”   “我不敢。”桃桃说,“虽然好奇,但是目前好像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干嘛要挨雷劈的风险问你这些呢?它要劈我,你肯定要拦,到时候又要害你受伤。”   她忽然抬起自己的手腕:“要不喝点我的血?说不定能恢复得快一点。”   她刚要咬破手腕给他补补,南宫尘握住她的手。   他嗓音很轻很柔:“它并非坚不可摧的神明,只是一道没有感情、不会转圜的权衡机制,僵硬、腐朽,要想击败它,需将它放在无法抉择的天平之上。”   桃桃眨眨眼:“为什么要击败它?”   南宫尘没有解释,只是用平静至极的声音告诉她:“终有一日,你会明白。” 第220章   我要她往后的路都是坦途。   清晨。   经过选拔, 共计在灵师界选出灵师三十人,五人一组,一共六组。   在金氏财团的高额奖金下, 参加选拔的人很多,最终选出来的队伍强者如云,没有低于三株的灵师。   灵师们按六乘五的队列排好, 齐聚华灵院入口。   桃桃站在一队最前面嗑瓜子。   身旁灵师纷纷侧目, 她掏出瓜子热情地递过去:“吃吗?我自己种的。”   众人脸上露出了尴尬的神色, 元凌的讲话被打断了:“鸣钟人……”   桃桃摆摆手,表示不会再捣乱了,只是依然我行我素地磕着瓜子,元凌也没法管她。   桃桃注意到身旁队伍里站着一个高大的男人, 递过去一把瓜子:“你不是那个黎……黎什么来着?”   “我叫黎光。”男人礼貌道。   桃桃:“昨天在挑战场见过你, 你很强。”   根据资料来看, 这男人今年四十五岁, 四株灵脉,在灵师界已经算是顶尖的天赋了。   “谢谢鸣钟人夸奖。”黎光不卑不亢道。   “是元凌说的。”桃桃看了眼黎光, 他被编在了特调局的灵师中。   黎光:“我所在的灵师组织成员在蛮荒狱一战中受了伤, 回去后解散了,我现在是孤家寡人。”   他把桃桃给的瓜子揣进了兜里, 看着桃桃背后的人:“这些是鸣钟人的同伴?”   桃桃吐掉瓜子皮:“不是同伴, 是伙伴。”   黎光的目光一一略过她背后的众人, 在南宫尘身上停留了几秒, 礼貌地点了点头。   一切交代完毕, 灵师们整装待发。   桃桃朝虚龙嘴里丢了颗瓜子仁, 虚龙张嘴接住。   桃桃又朝天上丢了颗瓜子, 虚龙跳起来接, 扭来扭去的,不仅落地后又震碎了几块地砖,还把周围的灵师吓了一跳。   桃桃继续丢,虚龙继续接,一人一龙玩得不亦乐乎。   灵师们退避三舍,完全不敢靠近。   嵇色邪看着开裂的地砖快要气死了:“鸣钟人!”   桃桃连忙收手:“好了好了,我不玩了。”   “光不玩了有什么用,这些地砖国外进口的,要十几万!”   辛保镖带着墨镜站在桃桃背后,他扶了扶镜腿,酷酷地说:“十几万吗?金氏赔。”   应桃桃不愧师承李三九,都是一样的惹祸精。   但惹祸精背后有财主兜着,嵇色邪没话说了。   虚龙安静了,灵师们朝虚龙走去,谁知它一个喷嚏打出来,把他们全喷开了。   它咧着嘴,朝他们龇牙,顿时没人敢上前了。   虚龙是前往堕落城的交通工具,只有它才能穿越迷瘴和空间将他们送进堕落城。   如果它不配合,灵师们无法进入,众人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办好。   虚龙趴到桃桃面前,朝她低下了头颅,桃桃摸了摸它的头,它哼哼了一声。   桃桃明白了:“你让我先进?”   虚龙用亮莹莹的双眸看着她,桃桃走向入口。   进去之前,她回头看了一眼,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元凌说:“特调局需要人守。”   “我知道。”桃桃有些落寞,她递给嵇色邪一个小布包,“找人交给我家老头子,跟他说,别忘了昨晚的话。”   ……   李三九站在初春的风里。   昨日被天雷劈过的楼顶到处焦黑,在他站的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华灵院的大门。   灵师们乘着虚龙消失在天际,他低头看着手里的小布包,里面装了满满一包瓜子仁。   昨晚桃桃房间的灯一直没关,女孩向来很懒,剥这些瓜子大概用了一整个晚上。   齐瀚典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楼顶:“桃桃很像你。”   李三九礼貌道:“齐老。”   “这场持续了两年的劫难终于要画上句点了。”齐瀚典淡淡笑道,“多亏混沌冢。”   李三九:“是灵师共同的力量。”   齐瀚典:“我从未见灵师界像现在这样齐心,桃桃她很聪明。”   李三九凝望着被旭日霞光洒满的天际:“但愿一切是对的。”   齐瀚典:“昨晚的天雷,你察觉到了什么?”   李三九:“桃桃于十方炼狱里看到了师父的脸,我现在还说不清,但总有人清楚。”   “你要去找寂静之主?”   李三九懒洋洋道:“寂静之地的位置特调局已经知晓,早晚的事。”   “等灵师们从堕落城回来,或许会更保险。”   李三九笑:“保险的事我向来不喜欢做,也不愿意做,像我这样的人,就喜欢刺激的。”   “我这一生,看似轻狂潇洒,实则跌宕。幼年时,师父说我性子莽,养啥死啥,以为长大了会好,谁知道还是和从前一个样。人活一世,要是连自己想护的人都护不了,一生草草,那也太窝囊了。”   “她从小吃了太多苦,该操的心我替她操,该除的人我替她除,我的徒弟,我要她往后的路都是坦途。”   李三九抬手,撩了撩自己越发斑白的鬓角:“再说,也没几天了。”   ……   李三九背着他破旧的双肩包走出华灵院,在校园的大门旁看到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庄之伐?”他乐了,“现在不是开学的日子啊,来上学早了点吧?”   庄之伐没理他的戏谑:“你要去寂静之地?”   李三九看着他。   庄之伐说:“我与你同去。”   不等李三九说什么,他淡淡道:“我不欠别人的。”   ……   虚龙体内。   这一路漫长,桃桃枕着南宫尘的腿,原本想玩手机。   可手机被南宫尘拿着,他看了一路,不知道在干些什么。   她只能无聊地发呆,其他灵师时不时偷瞄这处角落,又转过头去低低私语。   桃桃问:“你们在说什么?”   灵师们连忙摆手:“我们什么都没说。”   桃桃无语:“我有那么凶吗?”   她在华灵院没人敢跟她说话,上了虚龙还是没人,见了她就像见了鬼。   元天空正吃着薯片看动漫:“凶不凶的不知道,和你说话倒是有被雷劈的可能。”   桃桃踹他,他灵活地往关风与背后一躲,那一脚落在关风与的腿上。   桃桃:“……”   她帮关风与拍干净裤腿,提议道:“要不我们打牌吧?”   关风与&南宫尘:“……”   “要不你睡觉吧。”关风与冷淡地提议。   元天空和萧月图浑然不觉有什么问题,欣然答应:“好啊。”   桃桃摸出一副牌来:“在蛊风秘图里没得打,手早就痒了。”   刚要发牌,元凌从另一头走过来:“鸣钟人,有事找你。”   桃桃放下牌跟他走到角落,倚着虚龙的内壁听元凌讲话:“你要我殿后?”   元凌:“堕落城里的情况无人知晓,绝不能一次全部进入,我会先带三队人探路,这张符你收好。”   桃桃眯着眼看:“这也是华灵院研究的?”   “只是符箓。”元凌说,“堕落城的东西强大到屏蔽了一切通讯,这张符是由齐老、李道长和庄族长合力绘制的,无论在什么样的环境下都可以传递一个字的消息,不管里面情形如何,我都会想办法通知你。”   桃桃:“你希望我怎么做?”   元凌:“我会判断里面的凶险情况,看到上面出现‘入’字说明情形可以应付,率队进入,看到上面出现‘离’字,不要犹豫,立即离开。在我们进入之后,剩下三队一切指挥权就交给你。”   “明白了。”桃桃问,“堕落城里的东西真的就一点也查不出头绪吗?”   元凌点头:“很棘手。”   “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桃桃说,“再强大的个体也无法做到这种程度,除非里面的东西已经操纵了一整座城。”   元凌:“做好心理准备,进去后或许会看到难以想象,也难以接受的东西。”   元天空正在和萧月图玩扑克,两人分食一包薯片。   元凌看了一会儿,视线又落到南宫尘身上:“那男人是谁?”   南宫尘拿着桃桃的手机,聚精会神地在屏幕上点来点去,时不时把手机拿给关风与看,问他些什么。   桃桃:“不能说,但我保证,他对救世盟的计划无害。”   “是你男人?”元凌问。   桃桃笑笑:“是。”   元凌点点头,没有再多嘴。   ……   虚龙穿梭空间浮于万里高空上,很快就到达了滁城附近。   它将元凌率领的三队人送进了堕落城的地界后,没有继续深入,载着其他人到附近的城镇落脚。   桃桃包了一家小旅馆,在那里等元凌的消息。   灵师们要么歇息,要么在附近闲逛,都没有走远。   桃桃在旅馆大厅和元天空萧月图斗地主。   她试图故技重施,用桃式斗地主大法耍赖,被元天空和萧月图联手揍了一顿后老实了,乖乖地和他们按规矩打牌。   南宫尘抱着手机,看得眼睛通红,他搓了搓眼,问关风与:“要怎么做?”   关风与接过来,帮他注册论坛。   南宫尘道了声谢,继续抱着手机,点击申请加入后援会。   屏幕上弹出一条消息,要他写一万字对应桃桃的赞美之语才能加入应桃桃全球粉丝后援会,他愣住了。   关风与:“加这个做什么?”   南宫尘:“想要一样东西,小鬼头说不可以直接给我。”   一万字,他发起愁。   关风与提醒:“小图或许有办法。”   南宫尘把萧月图拉到一旁请教,她虽然满腹疑惑,却还是指点他:“这东西不用自己写,你随便找个明星超话,点进去搜一搜,就能搜到许多华丽感人的小作文,把它复制粘贴过来改一改名字就行啦。”   “超话?”   萧月图解释:“要先下一个微博。”   南宫尘的人生从未有过这样无助的时候,茫然道:“微博?”   “呃……”萧月图不知道怎么解释,“要写一万字的作文,还要发一万条赞美的评论,这太麻烦,你如果只是想要周边而不是心意,不如去淘宝花钱找人帮你做吧。”   南宫尘:“淘宝?”   萧月图:“你准备好钱,我找人帮你做。”   南宫尘说:“桃桃她……有些抠门,平时不会给我钱花。”   萧月图只好接过手机帮他搜作文。   南宫尘提交了申请:“谢谢。”   萧月图一脸呆滞回到桌前,桃桃和元天空收起了扑克,点了宵夜等她回来吃。   桃桃好奇地问:“南宫找你说什么?”   萧月图被叮嘱了不准外泄:“没什么。”   元天空狐疑:“有问题,南宫哥不会移情别恋了吧?”   话音刚落,桃桃和萧月图同时踹了他一脚。   ……   旅馆楼顶,富贵抖擞着羽毛站在天台吹风,元宝在它颈间的空间水石里摆着尾巴。   静夜安详。   正在富贵要带着元宝去领略这座小镇的夜晚风光时,一只硕大的龙首从它面前的空间里探出,吓得富贵摔了一个跟头从屋顶坠落,完全忘记自己还长着翅膀这件事。   就在它快要砸到水泥地上摔成肉饼时,虚龙张开嘴衔住了它。   再被吐出来时,富贵的羽毛已经被虚龙的口水打湿了,它哆嗦着望着眼前的庞然大物。   虚龙也回视它,眼中更多的是好奇。   夜风温柔,它伸出舌头把富贵身上舔干。   在富贵以为自己要被吃掉的时候,虚龙又缩回了那处空间里。   ……   桃桃吃完宵夜走进花园,蹦到了背对她正在玩手机的南宫尘的身上:“你在看什么?”   南宫尘按灭手机的光:“没有。”   “有事瞒我?”桃桃眯起眼去夺手机。   她成功了,打开手机,发现南宫尘用他的微信给金佑臣发了一条消息:【为什么不通过?】   “通过什么?”   南宫尘不答,桃桃趴在他背上捏他的脸:“不说?”   南宫尘:“这里很多人。”   桃桃这才发现,灵师们都没睡。   大家正在花园里吃宵夜,举着烤串满脸惊愕看着他们。   那传闻中凶狠毒辣的应桃桃,竟然还有这么少女的一面?   今日的救世盟全靠应桃桃凶悍的名声压着,桃桃顾及自己的威严,从南宫尘身上下来。   她瞪了他一眼:“神神秘秘的,我早晚会知道。”   元天空从大厅跑出来:“桃桃,那张符上有字了。”   距离元凌他们进入堕落城过去八个小时了,桃桃没想到这么快就会出现字迹,她问:“写了什么?”   元天空脸色有些难看:“你最好亲自去看看。”   桃桃进了大厅,那张符被摆在正中央的桌子上。   上面既没有写“入”,也没有写“离”,而是写了五个字。   【你们,都会死。】   元天空:“我哥他们一定出事了。”   萧月图:“局长他一向遵守规则,既然约定了以一个字为信号就一定会遵守,这不是他写的。”   你们,都会死。   这确实不是元凌的口气,倒像是什么诅咒一般。   灵师们跟着桃桃一起进来,大家面面相觑:“难道这符被邪祟拿到了?”   这猜想一出,诸位灵师顿时倒抽了一口凉气。   元凌带进去的三队灵师都是三株以上,甚至还有一位特调局的五株灵师。   能让十五位三株灵师失去行动能力,并且敢这样挑衅的邪祟该是什么模样?   “我们要进吗?”   “还是找人增援吧,混沌冢的李道长,庄家的庄族长,还有华灵院的嵇校长都是强大的灵师。”   “你疯了,他们都来了特调局和华灵院怎么办?寂静之主已经来过一回了,其余的碎片也要人守。”   “那你说怎么办?”   “让虚龙进去把人带出来。”   “不行,之前特调局试过让虚龙把困在堕落城里的灵师带出来,但虚龙根本进不了堕落城的核心位置。”   “要我说干脆进去看看是什么妖魔鬼怪,诸位没有低于三株的,这里还有鸣钟人在,我不信那些邪祟还能把我们怎么样!”   “还是听听鸣钟人的意见吧。”   众人看向桃桃,桃桃看向元天空:“你要进吗?”   元天空已经在收拾东西了:“我哥生死未卜,我一定要进。”   桃桃:“那就进。”   众人惊讶,原以为她会将利弊铺开仔细分析,然后做出决断,但却这么随便。   有个灵师壮着胆子问:“鸣钟人,要不要再考虑一下?”   桃桃拿起包,背起剑。   这一次她吸取了蛊风秘图里的经验,生怕里面没吃的,把旅馆所有吃的喝的都买下来了。   “我只代表我自己。”桃桃说,“不用考虑。”   “可是元局长临走前说了,接下来的指挥权交给你,你怎么能这样轻率……”   桃桃淡淡道:“元局长还说,上面出现‘入’字才能率队进入,上面出现入字了吗?”   显然没有。   桃桃:“所以你们应该回去。”   灵师问:“回去后呢?”   “那不是我该管的事,去问特调局吧。”桃桃满不在乎道。   她收好东西走出旅馆,召唤出虚龙,在那些灵师目瞪口呆的惊愕中,他们上了虚龙。   “她就……这么走了?”   ……   虚龙体内。   桃桃摊开一张城市地图和几沓资料。   资料是元凌交给她的,是乘坐火车从堕落城内出来的市民信息,或许会有用。   桃桃问:“你们觉得城里发生了什么?”   关风与:“不管元凌还是罗侯都是灵师界年轻一辈中的顶级天才,就算目前实力不如老一辈的灵师,但他们对于逆境的判断力和反应力是绝对靠得住的,在罗侯进入堕落城失联后,特调局想尽办法才做出这张符,如果元凌连传递消息的时间都没有,只能说,里面的邪祟之强大远超我们想象。”   萧月图:“我赞同,会不会丧尸围城?”   元天空:“丧尸不至于一下子解决掉十五位灵师,我觉得更像是幻境,进入这座城的人都陷入了幻境或者是睡梦里,趁着他们不清醒,邪祟把符拿走了。”   “幻境倒好说。”桃桃沉思,“就怕是更诡异的东西,一会儿虚龙落地,我们一定不能分开。你们两个已经三株了,阿与五株,只要我们聚在一起,就算失去了一半灵魂的寂静之主都有一战之力,世间生灵自有它的限制与规则,凭空出现的邪祟,我不信它会强大到无法破解。南宫,你觉得那东西是什么?”   南宫尘:“魔气。”   虚龙突然抖动起来,它在云间翻滚,桃桃他们控制不住身体,在它体内乱滚。   看不见此刻外面的景象,但是桃桃听见了虚龙的哀鸣。   “它受伤了!堕落城的东西在攻击它!”桃桃喊道,“虚龙,放我们出去,你离开这里。”   虚龙没有同意,桃桃急道:“你不听话我就不喜欢你了!”   虚龙在外面东西的攻击下,身体不受控制打开了一道缝隙。   桃桃他们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卷出了虚龙体内,身不由己朝下坠去。   桃桃不知道落地之后会看见什么,但是虚龙既然来去了两次都没有异常,说明前两次它没有经历这样的状况。   在身体急速从云层下坠的过程中,南宫尘握住她的手,使她身体保持在了平稳的状态。   气流太强,她几乎睁不开眼睛,也无法找到关风与他们的位置,只隐约看到,眼前的天空到处是刺眼的红光。   几十秒后,南宫尘抱着她降落在城市的街道上。   桃桃已经做好准备会看到许多惊悚离奇的东西,可眼前的场景却出乎她的意料。   在一片血红的不辨昼夜的天空之下,街道繁华喧闹。   路边摆了许多小摊,堕落城的居民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来来往往,甚至在小摊边吃着夜宵。   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热情洋溢的微笑。 第221章   懒惰之罪,罗侯。   一条长街几乎望不到头。   除了血红色的天空, 其他的一切,无论是街景、行人,还是人们的行为都和一座正常的城市没什么两样。   要不是街边许多店铺名字前带着滁城两字, 桃桃甚至以为虚龙把她们送错了地方。   关风与他们没有降落在这里,富贵也失散了。   桃桃拿出通讯器,尝试联络, 通讯器在这里没有信号, 她谁都联系不到。   南宫尘:“这些人身上没有邪气, 半空的魔气也没有波及这里。”   桃桃:“难道城市不是所有地方都被邪祟控制,这里是没有被控制的部分?”   南宫尘:“进去看看。”   两人混在行人之中,沿着街道边走边看。   摊贩、行人,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善意的笑。   大家交流时温声细语, 礼貌客气。   他们路过一个炒粉摊前, 顾客忘记带钱包。   老板微笑着把他要的炒粉递给他, 不收他钱了。   客人却一脸惶恐, 把自己的手机抵押在这里,说马上回家拿钱来还他。   两个人骑自行车发生了剐蹭, 没有吵架, 而是跳下车互相查看对方的伤势,坚持要送对方去医院。   没有邪祟, 没有魔气。   不仅不像一座消失在地图上的堕落城, 反而美好得像宗教里天堂中才会出现的模样。   桃桃站在街道中央, 城市里的商业大楼灯火悄寂, 只有一些小摊贩还开着。   晚上的宵夜没吃几口就过来了, 她闻着街边小吃的油烟味实在饿了, 砸吧嘴:“要不先吃饭吧。”   两人随便找了家路边摊, 桃桃一口气点了三碗面, 两碗粉,还有四个鸡腿,还有一碗甜酒汤圆。   老板有些迟疑:“这位客人,你重新点菜吧,两个人吃这些实在太多了。”   桃桃:“我吃得下。”   老板欲言又止:“可……还是少一点比较好。”   桃桃低头看了眼自己,她身上的黑色道袍虽然有些旧,但干干净净的。   难道她看起来像吃饭不付钱的人吗?   她掏出张一百块预先把钱付了:“别啰嗦了,我都要饿死了。”   老板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看她的目光带上了同情。   桃桃坐在摊位后的小板凳上等上菜:“奇奇怪怪的。”   南宫尘拿出手机,这里一点信号都没有,他放弃了玩手机的打算。   隔壁矮桌上坐了两女一男。   三个人只点了一碗粉,一起分食。   其他桌子上吃饭的客人也是这样,基本都只点了一点点吃的。   最夸张的是旁边卖烧烤的,客人每人只要了两串。   桃桃拧眉:“这城里的人都在减肥吗?你看那。”   南宫尘沿她指的方向看去。   在对街的甬路上,许多人在夜跑。   桃桃压低声音:“难道城里的邪祟靠吃人为生,太胖会被吃掉?所以那个老板才不想让我多点。”   南宫尘:“不像。”   隔壁桌的两女一男交谈起来。   现女友:“姐姐别这样说,你是他最喜欢的人,他一直留着你的相片,我只不过是替代品而已。”   前女友:“你才是不要这样说,我和他已经是过去时了,你是他的未来。”   现女友:“姐姐能这样想就好,我还怕你会嫉妒我和他在一起。”   前女友语气瞬间就变了:“你他娘的胡说八道什么呢?”   “姐姐生气了吗?”   桃桃嗦着粉听热闹,以为前女友会骂人。   但前女友没有,她迅速收敛了不快,柔声微笑:“我怎么会嫉妒呢?妹妹,倒是你,你不会嫉妒他对我念念不忘吧?要是不嫉妒,我们可以共享男友啊。”   桃桃心想好家伙,这女人挺强悍啊,这种话也能说出来。   只是怎么前女友的声音有些耳熟呢?   这下轮到现女友和前男友脸色绿了,前男友结巴道:“不行……这不行,我不好色……”   “不行?”女人看着他们笑,“其实是她不愿意吧?这么说来,嫉妒的人是她才对啊。”   那两人顿时陷入两难的境地,说不出话来了。   女人拎起包包:“我还有事,不奉陪了,你们慢慢吃吧。”   桃桃回头看了一眼,那女人不仅声音耳熟,长得也很眼熟。   过去的记忆在桃桃脑子里过了一圈,她脱口而出:“白姐?”   那前女友正是曾经在酆山遇见的一同前往迷津渡的探险主播白菲儿。   怪不得能说出那种话,这女人的强悍在桃桃所见的凡人中也能排得上前几。   白菲儿喝了遗魂咒已经遗忘了那段记忆,她瞥桃桃:“你谁啊你?”   她不记得自己了,桃桃也没打算解释。   她摆摆手,白菲儿走了,现女友和前男友也迅速吃完饭,脸色难看地离开了。   老板端上桃桃点的烤鸡腿,为难道:“刚才收了一百,饭钱九十一,我的零钱找不开了。”   桃桃说:“不用找了。”   老板连忙摇头,把一百块还给她:“算了,免费请你吃。”   桃桃白白蹭了一顿饭,她问老板:“天空为什么是红色的?”   老板看她的眼神越发古怪了:“你不知道?”   桃桃开始胡扯:“一个月我摔了一跤把脑袋给摔坏了,在医院昏迷了很久,今天才醒过来出院,一出来世界就变成这样了,这是什么科学原理吗?《科学在身边》栏目有做解释吗?”   “什么《科学在身边》,早就没有网络了。”老板苦笑,随即靠近她低声道,“去找你的家人吧,如果还在的话,他们会告诉你该如何在这座城市里生存。”   桃桃可以肯定,她眼前所见都是货真价实的人,但就是说不出的古怪。   虽然他们表现得友爱和善,但背后一定有原因导致了他们这样的行为。   老板不愿意多说,继续给客人做饭去了。   两人把桌上的食物全部吃完,去找酒店落脚。   小摊的老板望着他们的背影,喃喃道:“暴食,明天述罪日会有他们的名字吧……”   ……   桃桃原本想找家像样点的住处,可是路上所有的大型超市、商场、酒店全都关门了。   只有一些破败的小旅馆还开着门,她进去要了一间房。   旅馆的女招待看着她和南宫尘:“你们两个要一间?”   桃桃:“没有房间了吗?”   女招待说:“这倒不是,你确定要一间?”   桃桃察觉出她语气中的惶恐和异样,又开始胡诌了:“有什么问题?姐姐,我和我的男朋友刚从植物人的状态里苏醒,还不知道这个世界发生了什么,你能跟我讲讲吗?”   女招待摇头,沉默地给他们开房。   此时堕落城网络通讯全无,她用纸笔登记住宿记录,刚写了几个字又抬起头道:“你们还是要两间吧,别问为什么。”   桃桃欣然同意:“好,麻烦你了。”   趁着招待登记的功夫,桃桃打量这旅馆。   旅馆不大,也没什么客人,店员倒是有三个。   除了女招待之外,还有一男一女。   他们拿着鸡毛掸子和抹布,擦拭着一点灰尘都没有的家具,恨不得把这大厅擦得锃亮。   店外突然传来一声惨叫。   桃桃回头一看,一只饿极的流浪疯狗咬住了一个男人的腿。   男人的小腿被生生撕下一块肉,痛苦不堪。   他面容扭曲,抬手想要打那只狗,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了。   他抽搐的脸颊绽放了一个叫人后背发冷的温和笑意,摸了摸那只狗脏兮兮的脑袋:“小乖乖,你怎么能咬人呢?”   流浪狗叼着他的腿肉嗷呜一声跑掉了。   桃桃看得咋舌,其他人却像习以为常了一样,并没有对这件事做出什么反应。   女招待递来两把钥匙:“这是你们的房间。”   虽然要了两间,但桃桃和南宫尘还是走进了一间房里。   桃桃关上门,南宫尘从木偶身里出来。   桃桃拉开他黑袍的领口:“让我看看你的伤。”   他鬼魂的身体恢复能力很强,经过一晚,已经好得差不多了,桃桃这才放心。   房间昏暗狭小,只有一张床,没有桌椅。   桃桃脱鞋坐到床上,再次试图联系关风与,通讯器依然发不出消息。   “你怎么看?”   南宫尘:“一种心照不宣的虚假友善,他们在畏惧。”   桃桃:“虽然每个人脸上都挂着笑,但是太假了。情敌在一起可以面带笑容聊天,老板找不开钱干脆不收,那人被狗咬了也只能微笑,还有大厅的两个人,明明都干净了还在装模作样地打扫……他们在畏惧什么呢?”   南宫尘:“多待一段日子或许能发现端倪。”   桃桃:“现在联系不到其他人,也只能这样了,先睡吧。”   她关灯躺在床上,没有富贵在耳边叽叽喳喳还不太习惯。   她并不担心他们会摔死,元天空和萧月图都有飞行的技能,关风与已经五株了,他更有一百种方法可以保护自己。   早上从华灵院出发,一天都在路上奔波,桃桃很累,没多久就闭上了眼睛。   南宫尘站在窗边。   天空没有昼夜,深夜里依然是红色的。   在桃桃呼吸声平稳之后,他推开窗子离开了房间。   堕落城的高处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南宫尘站在城市最高点。   在他感知之中,城市里大多数的地方没有邪气,而在城市中央,血色云层最厚重的地方,围起了一座高高的城墙,在那里,邪气浓郁到几乎凝固了。   他静静站了一会儿,回到桃桃的房间。   桃桃半梦半醒:“去干嘛了?”   南宫尘:“出去看看。”   “看到什么了?”桃桃迷迷糊糊问道。   南宫尘道:“没有。”   他走到床边,凝视着女孩毫无戒备的安静睡颜。   他伸手,指尖从她柳叶般弯弯的眉,沿着柔软的眼皮、挺翘的鼻梁一路向下,落在她淡粉色的唇上。   “我不在了,你会多想我?”   桃桃正昏昏沉沉着,一下就清醒了。   她爬起来,眼睛瞪得圆圆的:“你说什么?你要去哪?”   南宫尘与她对视了很久,他轻声说:“是你做梦了。”   “真的?”桃桃不信任地看着他,但在他平静的眼眸看不到一点破绽。   她让出一个身位来,拍了拍床侧:“那来陪我睡吧。”   ……   桃桃本想多睡一会儿,却一大清早就被窗外的声音吵醒了。   她起来一看,外面聚集了很多人。   市民们从家里出来,布列在街道上,乌黑的头颅像群蚂蚁般拥挤着。   人一多难免嘈杂。   桃桃烦躁地推开窗子:“能小点声不?这才几点啊!”   她音量不算大,但街上的人在听到后全部消音。   他们纷纷抬头,惊恐地看着窗边那个头发乱糟糟的少女。   女招待跑上楼来:“你在说什么?”   她把桃桃从窗边拖开:“快闭嘴!不想要命了?”   “我干嘛了?”桃桃无辜地说,“我就是让他们小点声啊,这才六点,谁有大早上扰民的?”   女招待拉她下楼,桃桃问:“干嘛去?”   “跟我走,记住,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问,把嘴巴闭上是最保险的。”女招待看见了桃桃身边的南宫尘,“你们两个昨晚睡一起了?”   桃桃点头。   女招待又问:“做什么了?”   桃桃:“睡觉啊,但他没睡。”   女招待:“只是睡觉吗?”   桃桃:“不然呢?”   女招待舒了口气:“那就好,希望它们没有发现。”   “发现什么呀?”   桃桃被她拉下楼,站在人群的最后,前后方都是密密麻麻的人。   桃桃:“人好多啊。”   女招待:“比起滁城从前的人口已经很少了,你之所以觉得人多,是因为大家都从家里出来了。”   女招待突然拉住桃桃:“侍神使来了,跪下……”   她直挺挺跪在地上,连带着把桃桃也拉下去。   桃桃膝盖噗通一声跌在沥青路上,疼得嘶了一声。   “跪?”桃桃心高气傲,这辈子没跪过人,刚想站起来,女招待用力地把她的头按在地上。   她在桃桃耳边低声说:“不想死就别动。”   桃桃偷瞥四周。   在刚刚那一瞬间,所有人都跪了下来,除了南宫尘。   他站在她身旁,只要他想,没有人能看得见他。   他仰头望着天空。   桃桃沿他视线所在处看去,天上的血色愈发浓重了,原本平和的空气里飘荡起邪气。   开始只是一点点,越来越浓,浓到已经令人无法忽视的程度了。   深红的苍穹之下,几十道缭绕着黑气与血气的身影悬浮在半空。   那些东西并不是人,身体裹着血色的长袍,只露出一双幽红的眼眸。   女招待低声在她耳边说:“那是侍神使,来宣读过去一周人们的罪恶。”   桃桃:“什么罪恶?”   “七宗罪。”女招待说,“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和色.欲。”   桃桃:“有罪的人会怎样?”   “会被带入内城。”   “内城是干嘛的?”   “不知道,但只要进去了就别想活着出来,你别问了,我不能再多说了。”   侍神使手中展开一幅长卷,其他人不敢抬头。   但桃桃却清晰地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用魔气绘满了蝇头小字。   “傲慢之罪。”   “怀旗路12号,左卫;花园小区A栋306,徐振雄;花园小区B栋904,孟蕾蕾;青青油饼店,贾明……”为首的侍神使念出了长长一串足有几十个名字,“蔑视他人,无教无礼,戒之在骄。”   被它点到名字的人身体一下就软了。   侍神使身后的随从将被它念到名字的人拖出人群。   侍神使继续:“嫉妒之罪,和平路,侯靖;松阳路,荣思;红旗小学,于海帆……眼红同伴,心生怨怼,戒之在妒。”   它话说完,又有几十个人被拖出人群。   桃桃看到了昨晚和白菲儿吵架的现女友,她记得当时他们确实在谈论嫉妒的事情。   一个小孩的母亲抓紧自己的孩子,不准侍神使将他拉走:“他只是个孩子啊,他犯了什么错?”   侍神使冷冷道:“在过去的一周,红旗小学于海帆嫉妒比他成绩好的同学,背后议论对方的成绩是作弊得来。”   “他才七岁,他懂什么是嫉妒?”母亲嘶吼道,“你们不能带他走,要带就带我吧,我跟你们去内城!”   她揪住自己的儿子不肯放手,侍神使一脚踹在她的心窝上,将那母亲踹得吐血昏迷。   小孩哭喊道:“妈妈——”   侍神使不闻不问,押着他走了。   桃桃看不下去了,就要起身阻止,南宫尘按住她的肩膀。   他示意她看向左前方。   侍神使:“懒惰之罪,紫气东来洗浴中心,罗侯……”   桃桃顺着南宫尘所指的方向看去。   只见罗侯穿着一件单薄的T恤,低垂着头,跪在人群中央。 第222章   主神是集城市恶念而生的魔。   罗侯没有反抗, 侍神使将他带走。   桃桃了解罗侯,按他那与她不相上下的暴烈性子,不可能任由邪祟摆弄。   除非他动不了。   难道是被邪祟控制了吗?桃桃心里瞬间划过这样一个念头, 她观望四周,考虑要怎么出手。   侍神使继续念着诸种罪恶。   桃桃在暴怒一罪中听念到了白菲儿的名字,几个侍神使上来拉她。   她不愧是白菲儿, 被抓住时扬起靴子的高跟就直踹侍神使的下身, 虽然最后还是被打晕了带走。   跪在地上的市民无一不在发抖, 生怕下一个念到自己的名字。   侍神使:“色.欲之罪……”   这一罪的人数比前几罪加起来还要多。   被抓走的市民扭动身体撕心裂肺地狂喊:“我没有犯色.欲之罪!我们没有做.爱!”   侍神使将触犯了七宗罪的人用锁链绑住手脚,排起一条长龙。   那些侍神使本身不算太强,以桃桃现在六株实力出手,有绝对的把握把它们全部制住。   正在桃桃要动手救人时, 为首的侍神使又拿出一张新的长卷:“多项罪责。”   这话一出, 市民们纷纷猛吸了一口气。   难以想象, 此时的城市里还有人敢同时触犯多项罪责。   “暴食、暴怒、色.欲……”侍神使缓缓抬起手指, 指尖直指跪在地上的桃桃,“闯入者021号, 把她还有她身边那个议神的女人给我一起拿下——”   “我没有议神——”几十个侍神使上来拿人, 女招待发出一声尖叫。   桃桃泰然自若,她手掌摊开, 一只金色小钟出现在掌心。   她屈指轻轻一敲, 钟声响起。   大象无形, 能镇压同一空间内一切力量不如自己的邪祟, 消耗自身一半灵力。   正在伸手拉向女招待的侍神使瞬间就在帝钟的钟声之下湮灭, 只有为首的侍神使没有消散, 但它口中鲜血狂喷。   桃桃拔出桃夭, 几个纵跃穿过跪立的人群, 来到罗侯面前,一剑斩去他手上的锁链。   罗侯惊讶:“你怎么来了?”   他说话的语气神情都正常,桃桃:“你装的啊?”   穹顶的颜色愈发红了,在帝钟镇灭几十个侍神使之后,天空破裂,再次投落几十位同样的侍神使下来。   桃桃正要再打,罗侯拉住她:“没用,不把主神消灭,它们会无穷无尽地出现!”   “那怎么办?”   “先跑再说!”   桃桃还想去把白菲儿手上的锁链斩断,罗侯说:“来不及了,她一时半会儿死不了,跟上我!”   罗侯带路逃入小巷,桃桃跟在他身后,回头朝南宫尘喊道:“南宫,把她带上!”   南宫尘抓起女招待,四人在城市错综复杂的小巷中狂奔。   罗侯对城市的小巷很熟,一路带着他们往盘根错节没人的小路里钻,那些路许久没人走了,加之太久不见天日,到处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身后侍神使穷追不舍,始终和他们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它们对城市也很熟悉。   “过来!”罗侯朝他们招手。   桃桃和南宫尘跑到他面前,他拿出一瓶喷雾在他们身上喷了几下。   他拉着桃桃躲进暗巷的垃圾桶里,南宫尘把女招待也塞进垃圾桶,自己隐身靠在一旁的墙上。   侍神使飘进暗巷没有看到人,其中一个去掀垃圾桶的盖子,南宫尘偏头看了垃圾桶一眼。   桃桃蹲在垃圾桶里,准备拔.出桃夭战斗,可侍神使只是看了里面一眼,就摔上盖子离开了。   几人从垃圾桶里爬出来。   桃桃嗅着身上酸酸的气味:“你给我喷的什么东西?”   “华灵院研发的能隐藏气息的药水,刚才侍神使掀开盖子不该没看见我们。”罗侯打量南宫尘,“这位是?”   当初在蛮荒狱南宫尘一直是鬼魂状态,罗侯没有见过他。   现在进到了木人的身体里,只要他不刻意隐藏,肉眼都能看见。   “一时解释不清楚。”桃桃嫌弃地闻着自己身上的垃圾味,她问南宫尘,“刚刚是你出手了?”   南宫尘点头,她又问:“既然能让它们看不见我们,为什么还要我钻垃圾桶啊!”   南宫尘温和道:“我没来得及说,罗师已经把你丢进去了。”   桃桃:“……”   “这里不安全,跟我来。”罗侯转头走进巷子深处。   被南宫尘带来的那个女招待一直在抖,桃桃脱了自己的外套披在她身上,拉着她的手跟上了罗侯。   ……   城市的人口已经消失了一半,本就没什么人的街道在红色的天空下格外荒凉。   人少了,路边的野草就疯狂生长,流浪的动物也比平时多了很多。   沿途街道许多店铺都关了门,玻璃窗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   罗侯告诉桃桃,凡是生意有些规模的老板,早在前几次述罪日就已贪婪之罪的名义被带走了。   这也是昨晚桃桃看到高楼大厦全都熄灭灯火,她也找不到像样的酒店落脚的原因。   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罗侯推门进去,里面空无一人。   桃桃:“我记得这曾是混沌冢的一个分部,人都哪去了?”   罗侯走到柜台前敲击桌面:“起来——”   王得宝睡眼惺忪地从柜台后的软椅上爬起来,他搓着眼:“鸣钟人,你失踪回来啦?”   “宝师也在?”桃桃和他打过招呼,找了张椅子想坐下,可上面全是灰尘,还有几个大鞋印子,这店里到处也脏得不行,一看就没人清理。难怪罗侯会犯懒惰之罪,侍神使确实没冤枉他,桃桃腹谤着。   南宫尘替她擦干净椅子,她才懒洋洋坐下来。   罗侯:“我们来到这里时人就已经不见了,应该是堕落城事变后,这里的灵师全体出动,但反抗无果,被主神掳进了内城。”   桃桃:“第一队进来的人不止你们两个吧?”   罗侯:“当初进来的有六个人,除去我和宝师,剩下三个特调局的灵师加小匡师都在述罪日被带走了,侍神使连通着这座城市主神的力量,消散之后力量不会消失而是回归本体,只要主神不死,就能创造无穷无尽的侍神使,我和宝师也是好不容易从侍神使手下逃出来的,但要说救人,实在心有余力不足。”   “神?”桃桃抓住了他话语中的关键点,“你说这座城市里的东西是神?”   罗侯点了根烟,嘲弄道:“这只是它给自己定的称呼。”   女招待终于冷静下来了,王得宝接了杯热水给她:“你还救了个人回来?”   “侍神使说她犯了议神罪,应该是和我解释了这座城市规则的缘故。”桃桃说,“我要是把她留下自己跑了,它们多半不会放过她,你叫什么名字?”   女招待小声说:“我叫戚兰。”   “戚兰。”桃桃点头,“你就留在这,短时间内他们找不过来。”   王得宝也给南宫尘递了杯水:“这位又是?”   “叫他南宫就好。”桃桃随口说道。   正在她觉得今天的王得宝过于殷勤的时候,发现他正眯着眼对南宫尘笑。   即使木人的身体已经弱化了南宫尘的容貌,但气质却是怎样都掩盖不了的。   王得宝想到了什么:“听香桂姨说你喜欢的人也叫南宫,喂应桃桃,关风与让给你了,把这帅哥给我吧。”   桃桃一脚朝他踹去,王得宝灵活躲过:“你占着茅坑不拉.屎!”   桃桃瞪他:“你才是茅坑!小师弟本来也不是你的,再敢靠近南宫,当心我用术法给你和龙膏烛配冥婚!”   两个零在一起实在太可怕了,更别说那位还是个已经魂归西天的恶毒零。   王得宝一下就老实了。   罗侯却仍端详着南宫尘:“你很像我从前认识的一个人。”   虽然他和林泉长得完全不同,但身上的气质实在太像了,不能不让人怀疑。   南宫尘:“许久不见,罗师还是老样子。”   罗侯懒怠的眼神一下变得锋锐了:“林泉?不,你是邪神?”   “可以直接喊我名字。”南宫尘淡淡道。   罗侯的视线在桃桃和南宫尘身上来回游转,他摸着许久没刮过泛着青茬下巴思索:“传闻中邪神可以控制炼狱的血海,挥挥手人间就会变成一片焦土,应桃桃,你老公出手,能不能解决堕落城的东西?”   桃桃:“……你傻了吗?他是邪祟,堕落城的东西也是邪祟,邪祟怎么打邪祟?”   罗侯:“既然嫁到混沌冢了就要遵守灵师的规则,灵师都能打灵师,邪祟为什么不能打邪祟?”   桃桃打断罗侯:“你还是先说说这座城到底是什么情况。”   罗侯掏出一张地图放在桌上,他拿着一只马克笔在城市中央位置画了一个圈:“这里是内城,主神就住在这里,每七天一次述罪日,犯了错的凡人都会被带进内城。”   戚兰在一旁小声开口:“侍神使说主神是为了肃清城市的罪恶,才要将有罪的人带到内城洗清他们身上的罪恶。”   “听它放屁,那根本不是神,侍神使身上那么重的邪气,如果不出我的意料,所谓的主神是集城市恶念而生的魔。”罗侯叼着烟,“根据我的推测,主神之所以要收集带有七宗罪的凡人,是因为那些恶念能滋长它的力量。”   桃桃:“有凭据吗?”   罗侯:“我们进入堕落城两个礼拜了,两个礼拜前,主神的魔气远没有现在强大,每次述罪日过后,它的力量都会增强。”   王得宝说:“不光越来越强,也越来越过分了。一开始侍神使带走的贪婪之人是作恶多端的资本家,后来带走的是偷斤少两的商家,现在带走的是在超市打折区买东西的顾客,买打折食品,这也算贪婪?”   桃桃:“怪不得昨晚那老板找不开钱就免了我的饭钱。”   戚兰说:“还有,从前带走的色.欲之人都是些嫖客小姐,或是强.奸犯,现在不光正常的夫妻在家做.爱会被带走,就连只是接吻拥抱都有危险。还有暴食,从前的暴食是浪费粮食吃完就吐,现在正常的饭量都算暴食了,我认识的人里已经没人敢正常吃饭了。”   罗侯:“因为城市的大多罪恶已经肃清了,主神却不满足,它想继续增强力量,标准就只能越发严苛。”   经这一解释,桃桃终于明白了昨晚看到的那些看似温和善良的假面人。   老板劝她不要吃那么多,是怕她犯暴食之罪。   戚兰劝她不要和南宫尘同一间屋子,是怕她犯色.欲之罪。   旅馆的工作人员反复打扫着已经很干净的桌子,街上成群结队的人跑步锻炼,是怕自己犯懒惰之罪。   而那被狗咬的男人摸着狗头说它是小乖乖,是怕自己犯暴怒之罪。   桃桃:“今天早上,你是为了混进内城才跪在那的?”   罗侯:“是,出不去也发不出消息,要想破局那是唯一的办法。”   桃桃掏出一沓纸:“这些是元凌给我的一个月前乘火车从堕落城离开的市民资料,他们为什么能出去?”   戚兰凑过去看资料,她指着其中一个女人:“周红,这女人我认识,她从前是在巷子里做皮肉生意的。”   罗侯翻了翻资料:“大胃王主播,工厂老板,无业游民,□□成员,市长……这些人应该是第一批在述罪日里被带入内城的人,想必是主神送他们出去的。”   桃桃:“既然杀死了一百辆出租车司机,说明他们已经不是人了,难道主神送他们出去的目的是……”   她和罗侯同时反应过来,脸色难看起来。   罗侯冷笑:“一座滁城还不够,这只魔的手,未免伸得太长了。”   桃桃:“只要把这只魔的本体灭掉,就算它的分.身流落在外,也无法殃及到其他城市。”   她望着地图上罗侯画出的红色圆圈:“内城要进,但是人手不够,得先找到阿与他们,可惜通讯器用不了。”   罗侯:“通讯器在城里用不了,但术法没有被屏蔽,你们走之前没有留下什么印记吗?”   桃桃摇头,摇着摇着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掏出一把瓜子,那是她在蛊风秘图里种的,关风与曾在每一颗瓜子上都落了破魔之光。   她进入堕落城前分给了他们一些。   桃桃抛出瓜子,上面果然亮起了光芒。   “很近。”桃桃眼睛一亮,“人就在五百米内。”   她拿着瓜子出去找人,根据破魔之光的指引,找到一家面馆。   不过坐在桌前吃饭的人不是关风与。   桃桃看着那个长相很不起眼正在悠闲吃面的男人:“黎光?” 第223章   恶鬼抬轿。   黎光放下筷子:“鸣钟人?”   他从口袋里掏出几枚桃桃出发前分给他的瓜子, 上面还隐约散发着破魔之光。   桃桃打量他的四周,没有其他灵师的影子,只他自己。   “这里不安全。”侍神使随时会追来, 桃桃揪住他的衣领,“先跟我回去。”   黎光面还没吃完,就被她拽回了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罗侯和王得宝对于这个新来的人很好奇, 王得宝更是倚着柜台将黎光从头到脚打量个遍。   “这是黎光, 这是混沌冢的罗师和宝师。”桃桃简单地给他们做了介绍, “元凌呢?你是特调局一队的灵师,为什么没有和元凌在一起?他派你单独出任务了?”   “不。”黎光理了理被桃桃弄褶的衣领,“进入城市没多久,我就和元局长他们分散了。”   “我们刚被虚龙送进堕落城时一切正常, 元局长一共带进来三队人, 他将这些人分往城市的三个区, 我跟局长一组, 这城市和我们想象中的不一样,但危险性不大, 就在元局长要用符箓通知你们进来时, 侍神使出现了。”   “它们说我们是闯入者,我们分别进入小路逃生, 就这样失散了。”   他说这话倒是有相当的可信度, 今早侍神使在宣读诸罪时也叫桃桃是闯入者。   桃桃:“那张符呢?上面的信息明显不是元凌传递的。”   黎光:“也许是局长逃跑的时候不慎遗落, 符纸落入了侍神使的手里, 再也许, 元局长自己也落入了侍神使的手里。”   罗侯突然去抬大厅里的茶几, 他一个人抬不动, 呼唤桃桃:“鸣钟人, 来帮个忙。”   桃桃明白他是有话要说,帮他把茶几抬进了里屋。   “这人有问题。”罗侯瞥着门外。   戚兰端来一杯水,黎光坐在桌前喝。   罗侯:“元凌绝不是会在情形危急下把重要东西遗落的人,他如果这么粗心,这些年的局长就白当了。其次,我和宝师都能从侍神使的追捕下逃脱,元凌怎么可能被捉到?如果他都被捉到了,外面那个男人也不可能平安无事。”   “最后,那张符是华灵院特制的,邪祟无法使用,只有灵师能用,符上既然出现字了,就说明有内鬼。那男人,他本身不是特调局的人吧?”   桃桃:“特调局启用外部灵师都经过了背景筛查,如果他背景有问题,特调局一定能筛出来,除非他是假的黎光……”   王得宝的脑袋从门口探进来:“还有一点我觉得你们应该知道,以我多年的对男人的雷达来看,这姓黎的应该是个帅哥才对,他的长相和他的行为气质完全不符,这不合理。”   桃桃:“帅哥有什么行为气质?”   王得宝摆手:“说了你也不懂。”   桃桃沉思了一会儿,盯着门外的黎光:“验他。”   三人走到大厅,王得宝和罗侯一人架住了黎光的一条胳膊,用擒拿术把他按在了地上。   突然的变故吓了戚兰一跳,她不知所措地站在一旁。   桃桃骑在黎光的身上:“小东西,戴假面了吧?嗯?”   她伸手去拽黎光的脸皮,却什么都拽不下来,她看着戚兰手里的水杯:“把水给我。”   戚兰连忙递给他,桃桃往黎光脸上一泼。   按理来说,大多数的假面遇水都会露出原本的面目,可他的脸丝毫没变。   罗侯:“可能是活剥人皮做的面具,你往下摸,应该能在锁骨附近摸到缝合的口子。”   桃桃解了黎光的衣服,在他胸膛上摸来摸去。   王得宝盯着黎光粗糙黢黑的胸膛,忽然觉得自己好像判断失误了。   帅哥怎么会有这样的胸膛呢?   “没有啊?”桃桃说,“会不会把整张人皮都剥了,缝合处在脚底?”   黎光:“……”   她脱了黎光的鞋袜看他的脚底板,也没发现异常,她笃定道:“我知道了!一定是幻术!就像我在蛮荒狱假扮成朱颜酡那样。特调局办事谨慎,戴假面很容易被发现,幻术就不一样了,南宫——”   她挥手叫南宫尘:“你来看看,他是不是用了幻术?”   以南宫尘的力量,天底下没有幻术能逃过他的眼。   黎光仰躺在地面的瓷砖上,后背冰冷。   那男人看上去没有任何的攻击性,盯着他凝视时,却叫黎光有一种自己被整个看穿看透的心惊之感。   南宫尘看了他很久,桃桃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怎么样?是幻术吗?”   南宫尘收回目光,淡淡道:“不是。”   这话一出,三个人瞬间放手,转过头去一副不关我事别找我麻烦的样子。   地上的黎光衣衫不整,还满脸是水:“我刚才的话没有说完……”   “……围攻我们的不仅是侍神使,还有暗灵师,我们一组五人,暗灵师只认准特调局的人下手,我才侥幸躲过一劫,元局长他们很可能已经被带进内城了。”   桃桃蹙眉:“这是最后的三百枚碎片,暗灵师确实该来了,不过碎片在城市主神的手里,暗灵师应该去找主神,为什么要找特调局呢?难道暗灵师和那所谓的主神沆瀣一气了?”   “不好意思,刚才误会你了。”罗侯把黎光拉起来,拍了拍他肩膀,“如果有暗灵师在那就说得通符箓上出现字的事了,暗灵师只对特调局下手估计是因为年前那几个死在特调局的暗灵师。”   黎光温和地笑:“没事,我也是才知道特调局和暗灵师还有这层恩怨。”   罗侯问桃桃:“你打算怎么办?还要找关风与?”   “先不等他了。”桃桃思忖道,“如果像黎光说得那样,元凌他们很可能已经进了内城,多半凶多吉少,如果阿与他们没事,迟早也会把目标放在内城,如果他们有事,那就内城见了。”   王得宝提醒她:“离下一次述罪日还有七天,内城的壁垒坚不可摧,除非侍神使带路,你进不去的。”   桃桃:“就没有别的方法了吗?”   戚兰弱弱地举手:“或许还有一个办法。”   桃桃看着她:“你说。”   “明天是六号,你们来堕落城时间短还不清楚,每月六号,主神会在城市里找七十二个处女,将她们带进内城。”   桃桃:“这是为什么?”   戚兰:“据说是为了用处女的圣洁之力净化罪恶。”   桃桃傻眼:“怎么个净化法?”   戚兰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只知道天蒙蒙亮时,城市街道上会落七十二顶纯白的轿子,每一座都由四个双腿双手缠绕着锁链的恶鬼抬轿,女人进到轿子里,在红色的太阳出来之前,恶鬼就会把人抬进内城。”   “抬进内城的女人是由侍神使挑选的吗?”   “侍神使只负责把每个片区需要的人数下发,由片区的居民自己选出,如果到时间了选不出人来,一个片区的人都会被以懒惰之罪的名义抓进内城。”   “我明白了。”桃桃摸了摸下巴,“罗师,麻烦你去找片区负责人,告诉他明天紫气东来洗浴中心出一个人。”   王得宝:“要不出两个吧,我扮女装跟你一起去。”   桃桃摇头:“里面情形未卜,冒然进去太危险了,我要先去探探情况,你们留在这等阿与,如果他们没有进内城或许会找来这里。南宫跟我去就好,一旦有情况,他作为鬼魂出入自由,可以给我传递信息。”   众人点头。   ……   夜。   桃桃下楼喝水,看到罗侯在大厅抽烟。   进来前庄晓梦叫她带样东西给罗侯,她看了眼,那是瓶眼药水。   罗侯眼睛不好,很少有不需要带墨镜的时候。   好在堕落城的夜没什么刺眼的光亮,他墨镜放在桌上,边抽烟边打量着窗外血色的天穹。   桃桃把眼药水推到他面前:“庄师拜托我带给你的。”   “唔。”   “你喜欢庄师吗?”   “放你的屁。”罗侯懒洋洋道。   桃桃哦了一声:“既然这样,庄师在华灵院被庄啸欺负的事也不用告诉你了。”   罗侯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你说什么???”   桃桃慢吞吞道:“不过没有成功就是了,就算那天我不出手,庄师应该也能应付。”   罗侯听到这话又坐回椅子上:“她就那样的性子,看起来软趴趴的谁都能欺负,实际上主意大着呢。”   “你其实是在害怕吧?”桃桃看着罗侯,想起在八苦之瘴中看到的罗侯的过往。   他少年成名,是混沌冢的天才,却因为他的天赋和能力而导致家人死于邪祟之手。   他和庄晓梦在一起许多年了,但不是那种意义上的在一起。   外界来看,他们一直都是师徒。   桃桃虽然和罗侯相处不多,但对于这男人的心思却能察觉一二。   一个脾气不好的男人全部的温柔,说只是师徒之情,没人相信,可罗侯始终不愿意承认。   他嘴里叼着烟,一副不想说话的模样:“我会怕?”   桃桃:“如果有天像混沌冢愿景中说的那样,混沌消亡,天下至清,或者像你说的那样,人间的灯火再也不会阑珊,到那时,你还会怕吗?”   罗侯吐掉嘴里抽了半截的烟,鞋底踩在烟蒂的火星上碾灭。   他没有说话。   ……   次日,天蒙蒙亮。   太阳还没出来,天幕的血红色比平日要暗沉许多。   昨日桃桃在街上引起了不小的骚乱,为了避免被认出来,她戴上了周玉的假面。   根据侍神使的要求,每位女孩都要穿上洁白的长裙。   纯白色的轿子停在街上,长长的一排。   桃桃见到了戚兰口中的恶鬼。   它们人身鬼面,浑身赤.裸,皮肤青紫,长相丑陋不堪。   许多女孩走上街来,风拂起身上的白裙,她们面色惊恐走向纯白的轿子,边走边泪眼朦胧地回头望。   她们的家人在远处看着,不能也不敢靠近,只能抱头痛哭。   女孩们接近轿子,恶鬼伸长舌头舔舐她们的脸颊,像是在辨认她们身上的味道,女孩们只要敢躲,就会被恶鬼用舌头缠住脖子勒到无法呼吸。   桃桃面前的那只恶鬼也伸出了舌头。   就在它要触碰桃桃时,她身旁脱离了木偶身的南宫尘眼里蕴染了一抹暗红颜色。   恶鬼停住了动作,它两眼呆滞,为桃桃撩开了轿子的门帘。   桃桃进到最后一顶轿子里。   其他女孩也相继进去。   恶鬼抬轿,一路朝内城走去。   南宫尘的身体飘进轿子里,他坐在桃桃身旁,轻轻将手搭在了她的手上。   他没有说话,同往常一样安静。   倒是桃桃闲不下来,一路不断地从小窗朝外打量。   路上的行人和她之前所见的一样,脸上挂着僵硬的笑容。   漫长的行进持续了很久。   在红色太阳即将升起之时,桃桃听到了厚重石门被缓缓推开的声音。   她从窗口偷看,见到了他们口中那高耸坚固的内城围墙。   恶鬼将轿子抬入了内城。   桃桃按照计划的那样,掏出一枚桃镇放在座位上,轻声对南宫尘说:“走吧。”   南宫尘却死死扣着她的手:“我曾以为蛊风秘图里那些日子已经足够了,现在才发现,远远不够。”   桃桃脸一下红了:“这种时候也能说这样的话吗?”   她抽出手,捏了捏南宫尘的脸:“先把眼前的事解决了,到时候回了清风观,再听你好好说,乖哦。”   她用上隐身符,又在桃镇上贴了一道符箓。   她悄悄掀开轿子的门帘,找准机会跳了出去。   同一时间,座位上的桃镇变大了数十倍,代替了她消失的重量。   抬轿的恶鬼并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同。   南宫尘坐在轿子里,侧目望着身旁等人高的桃镇。   女孩暴躁的神情栩栩如生,他伸手,温柔地抚摸木人的侧脸。   ……   桃桃滚落在地,她眼前所见的是一片扇形的区域。   这里的墙壁厚重,高不见顶,遍布了许多市民,他们脸上虽然恐惧,但看起来却是有自己意识的。   在其中,桃桃看到了几个昨天述罪日被侍神使带走的人,其中包括白菲儿。   桃桃刚要迈脚朝白菲儿走去,却发现不对劲,少了点什么。   她回头,原本说好只要轿子被抬入内城后就想办法离开,可南宫尘却不见了。   她望向远处。   在远处厚重的墙壁上还有一道大门,七十二顶轿子被依次抬入那扇门内。   这区域中的其他人对那扇大门避之唯恐不及,离得远远的。   南宫尘没有下来?他被抬进了那扇门里?   桃桃心中突然浮现起一个极度不安的念头。   她知道,以南宫尘的力量即使进去了也不会怎样。   但不知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脏忽然咚咚跳个不停。   十九年的人生从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心慌过,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东西就要失去了。   她朝那扇门跑去。   最后一顶轿子被抬入门内。   她晚了一步,大门在她面前砰得一声合拢。   桃桃的手落在冰冷的石门之上,她喃喃道:“南宫……”   *   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黎光在内间睡觉,罗侯三人在大厅斗地主,等桃桃的消息。   店门被人推开,元凌带着十几个灵师走进来,罗侯看着他们,忘记了出牌:“你这是……”   元凌:“我记得这里是混沌冢的分部,你们果然在这。”   王得宝惊诧道:“元局长……你们不是被侍神使和暗灵师一锅端了吗?”   元凌蹙眉:“是遇到了点麻烦,但一锅端不至于,也没有什么暗灵师,谁跟你们说的?”   罗侯反应过来,他丢下手中的扑克冲进内间,原本在里面睡觉的黎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第224章   堕落城的主神,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对于灵师而言最神秘也最令人畏惧的寂静之地, 是一处可移动的空间。   因为它位置总在变,就连暗灵师都不清楚它的具体入口,出入只能依靠寂静之主的符箓。   但没有固定位置不代表不能找出它的所在, 就算每次位置都不同,也有规律可循。   从那四位被特调局拘捕的暗灵师的记忆中,特调局的灵师把每一次寂静之地的入口地点做了统计标注, 根据点与连线之间的规律推算了一个入口的大概范围。   李三九与庄之伐徒步在那范围之内查探了三天, 根据空间波动, 确定了入口的所在。   他们合力撕开空间进入寂静之地,眼前的所见比灵师想象中的场景更为惊骇。   到处都是森森白骨。   这三百年间,寂静之主所杀的人死后都被抛尸在此,聚集、堆叠, 一点点腐化成灰。   最高处的骨山已经几十米了, 在白骨的包围之中, 有一座开着洞口的阴黑山丘。   两人进入山洞。   四周墙壁被骷髅头骨填满, 骷髅空洞的眼眶与尖锐的牙齿给这阴森的地方更添了一分神秘与恐怖之色。   洞内潮湿,一路向下, 沿途经过几十座血池和被剥皮悬挂风干的尸林, 诡异的蛊虫依附在那些尸体上吞吃它们的血肉,其中就有十首噬心蛊。   即使做了一生灵师, 见惯了暗黑恐怖, 此时也很难不对眼前的情形感到不适。   经过漫长的地穴通道, 两人面前出现一扇的黑色铜门。   那扇门厚重无比, 令人无法言喻的血腥之气从大门背后溢出。   李三九几张符箓甩出, 贴在大门的四角。   青铜门发出敦重的声响, 徐缓地从中间裂开一条缝隙。   两侧血池里咕嘟冒着血泡。   长路森寂。   庄之伐丢了一张照明符出去。   在照明符的光亮中, 他们看到, 正前方长路尽头有一座高台,一个紫袍女人慵懒地靠在高台的软塌上。   她静静地凝视着李三九与庄之伐。   李三九缓步走近:“弥烟罗已死,轮到你了。”   女人长着一张和桃桃相同的脸。   不同的是,桃桃双眸澄澈明亮,而她双眸浑浊,浑身暗浮着阴晦与堕落的气息。   “就凭你们?”女人妖媚一笑。   李三九斜斜叼着一根烟,含糊不清道:“我不愿我宝贝徒弟因你受伤,下来吧,让我看看,你到底有多强。”   寂静之主却坐在高台上不动,也不再说话。   李三九眯起眼。   庄之伐:“她不是寂静之主。”   李三九手中火焰朝高台上的女人袭去,傀儡刚一接触烈火就倒在了榻上。   寂静之地空空荡荡,除了这具傀儡,没有一个暗灵师。   庄之伐捏起几道符,眼前浮起一道透明的光幕。   四周出现了许多幽微的光粉,从血池里被泡发的蛊虫身上,从墙壁生出的苔藓身上聚集到这片光幕之中,光幕浮起画面,这是那些虫子与苔藓的记忆。   他们存在这里许多年了,透过光幕,李三九与庄之伐看到了许多曾经发生的事。   凡人的死亡,暗灵师的过往,还有不久之前寂静之主离开这里的画面。   李三九:“庄族长,不知你是否看过死于特调局的暗灵师生前的口供?”   “据他们说,寂静之主无法随意离开寂静之地。师父和我当年都与寂静之主交过手,她的力量远超想象,如果全力出手,我和师父必定难以招架。但她没有,或者说,她不能,不能离开寂静之地,不能全力出手,你怎么看?”   庄之伐:“她以凡人之躯在世间存活了三百年,又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已然超过天地之间规则的限制了,她闭门不出,又无法动用全部的力量,或许是不想引起某些规则的注意。”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我和你的想法相同。但这一次她离开寂静之地了,并且离开了很久,说明对她而言,外面需要她参与的事比之被风摧木折更为要紧,你觉得她会去哪里?”   庄之伐思索片刻:“特调局。”   “这一点我和你想法相左。”李三九吐掉嘴里的烟蒂,“我认为,她去的地方是堕落城。”   *   周五。   迎着初春晚上凉飒飒的风,路结樱骑着单车回到弄堂。   她车把挂着一块奶油老面包,是特意绕了两条街去买来的。   她拎着面包回家,狭小的房间内空无一人。   “小咪?”她探头去浴室看了眼,也没有人。   少年在屋外打了几个月的地铺。   入冬后实在太冷,路结樱就让他搬进了家里。   他话很少,胆子也很小,但确实不是李小海口中的坏人,熟悉了几天就沉默地帮路结樱做家务了。   路结樱上学时,他会把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   路结樱放学后做完兼职回来,他会帮她一起做饭洗碗。   晚上他就缩在角落的地铺里睡觉,从不靠近路结樱的床铺,也从不做让人误会的事。   他的家人一直没有找来。   一起生活了半年,路结樱偶尔觉得,有个小猫一样的少年陪着自己也不错,就连李小海也对他改观了很多。   奶油老面包是少年喜欢吃的东西,路结樱专门买给他的,可他不知道去哪了。   少年怕生人,往常他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楼下丢垃圾。   按理说,他不会随便出去,难道是被坏人拐走了?   路结樱下楼去找,把周围街道找过了一遍都没有少年的影子,李小海的工作室也关着门。   报警是肯定没用的,本来就是流浪人口,都不知道该怎样和警察描述他。   夜里风重,路结樱找到半夜,裹着厚厚的外套缩在李小海工作室门外的椅子上,想着少年还会去哪里。   由于白天上学做兼职太累,又找了很久的人,她缩着缩着就睡着了。   她是被人摇醒的。   天色蒙蒙亮。   少年站在她的面前,路结樱一下蹦起来:“你去哪了?我找了你一晚上。”   她蜷缩了一晚上腿麻了,差点摔倒,幸亏少年及时扶住了她。   李小海站在少年的背后:“我带他去试睡了,他走前给你留了纸条在桌上,你没看到吗?”   路结樱看了看少年,他苍白羸弱,个头勉强和她一般高。   别说进凶宅了,光是站在这都叫人觉得风会把他吹倒。   路结樱松了口气:“我没有注意纸条,没事就好。李经理,他还这么小,下次别带他去危险的地方了。”   “不见得,这小子或许是个福星。”李小海说,“最近联系不到罗老板,刚好手头又有一笔大单,我没忍住去了,以为会看到什么凶险东西,没想到有这小子在,我反倒在凶宅里睡着了,根本一点也不恐怖嘛。”   “以后没事就让他跟我接单子吧,他自己在家也无聊。”李小海抽了五张百元大钞递给路结樱,“喏,他的工钱。”   路结樱:“给我?”   “你们家不是女人管钱吗?”李小海挤眉弄眼。   路结樱脸红:“我们不是你想的那种关系。”   她把钱塞进少年的口袋里:“吃饭了没?我带你去吃早饭。”   她牵着少年的手走往街口,少年忽然停住脚步:“对不起。”   路结樱回头:“嗯?”   “我乱跑,害你找了那么久。”   “这没什么。”路结樱笑笑,“只要你没事就好啦。”   少女的笑容比春风还温柔,只要对上了她的笑,就叫人升不起一丝想要伤害她的念头。   路结樱边走边说:“我小时候也很淘气,经常在花园里和爸爸躲猫猫,也害他一顿好找,不过你为什么要和李经理去凶宅?是不是他找不到人手强迫你的?”   “不是。”与路结樱明澈的双眸对视时,少年脸颊微微发红,“他说你生日快到了,生日要送礼物,我没钱。”   路结樱一愣,随即甜甜地笑:“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少年点头。   路结樱拉他到早点摊上,要了两碗面,她边吃边看手机。   半年过去了,她已经尽可能把他的照片传播出去,可为什么还是没有人上门来找他呢?难道他没有家人吗?   路结樱脑子里出现了许多奇奇怪怪的念头:“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   少年:“?”   “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少年:“……”   “或者你是□□老大的独子。”路结樱回想起她看过的小说情节,“那夜和对手火拼之中,你所在的帮会被全部剿灭,你在忠心耿耿的属下拼死护送中逃了出来,但因为后脑挨了一闷棍,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或者你是外星人,途径地球飞船能量耗尽,你落地时撞到了脑袋,所以失忆了……”   少年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黑暗。”   “我能想起的只有黑暗,偶尔还有天上的星星。”   他捂着头,只要他回想从前的事就会头痛。   路结樱连忙说:“别想了别想了,不管是大佬私生子、□□独子还是外星人呢,只要你现在是小咪就够了。”   她塞了根油条在他嘴里:“吃饭,一会儿我还要去打工。”   她划着手机,忽然在某个论坛上了一个帖子。   【申城上空神秘人惊现真容,原身竟是清秀美少女。】   路结樱点开那条帖子,看到了里面的照片:“桃桃?”   少年听见这两个字,蓦然抬起了头。   他望着路结樱的手机,看见了屏幕上的那张脸。   顿时,一些零散的记忆碎片出现在他脑海之中。   那张脸鬼魂一般,哪怕只看了一眼,却烙进了他的脑海中。   他打翻手下的面碗,痛苦地抱住了头。   *   堕落城。   桃桃在那扇大门前站了很久。   她无法感知门后的东西,没有画面,没有声音,甚至没有气息。   南宫尘只是进去查探情况,他很快就会出来。   桃桃这样告诉自己,但无论怎样,她都抹不去心底的异样感。   有人从背后拍了拍她肩膀,她回头看,是白菲儿。   白菲儿看她的目光像看傻子:“趴这儿干嘛呢?不怕里面的东西弄死你啊?”   “里面有什么东西?”桃桃问。   “不知道。”白菲儿说,“我刚来没多久,听这里的老人说,大门三天开一次,进去就相当于死了,所以他们都不敢靠近,我要不是看在你是我粉丝的面子上才懒得提醒你。”   桃桃:“我是你粉丝?”   “难道不是吗?”白菲儿说,“你昨晚叫我白姐,只有粉丝才这么称呼我。”   桃桃:“啊,那个啊,是啊没错,我很喜欢看你直播。”   “你喜欢哪期啊?”   “酆山那期。”桃桃随口胡说。   “酆山?我虽然去过酆山,但是没做酆山的专题啊。”   “……可能是我记错了吧。”   桃桃看着眼前这片扇形区域,问道:“这是哪里?”   白菲儿:“这是关押暴怒罪人的囚牢。”   桃桃点点头:“你怎么会在滁城?我记得你是渝城人。”   白菲儿:“嗨,别提了,还不是那对狗男女。前天晚上那男的是我前男友,跟他谈了半个月,他不仅欠老娘的钱还劈腿,我过来追债,刚好被困这了。”   “我把他欠钱的事到处宣扬,他早看我不顺眼了,他那女朋友是个小主播,原本就跟我有些摩擦也看我不顺眼,他们俩合伙搞我,非说我嫉妒,那你白姐我是任人宰割的人吗?我当即就提议两女侍一夫,他们搞我,我就搞回去,色.欲之罪一个都别想逃。”   “那男的今早就被以色.欲之罪的名义抓进那边的囚牢了,那女的也以嫉妒之罪的名义被带走了,大快人心。”   桃桃:“那你为什么会进到暴怒的囚牢?”   “他们搞我诶!”白菲儿气愤地说,“遇到这种狗男女,我能不生气嘛!”   “他们约你,你可以不去啊。”   “我要不去,今天进的就是傲慢之罪的囚牢了,什么主神,我看是傻逼之神才对。”   旁边路过的人害怕地推了推她:“你怎么敢骂神啊?!”   白菲儿满不在乎道:“反正都是要死的,骂它怎么了?我就骂,傻逼傻逼,傻逼之神!”   桃桃:“……”   ……   七十二顶轿子被抬入大门。   越是寂静,恶鬼脚上的锁链摩擦地面的声音就越清晰。   在漫长的行进之后,抬轿的恶鬼停住脚步,将轿子放落在地。   身着白裙的女孩们被恶鬼驱赶下轿子。   她们赤脚踩在冰凉的石头上,仰起头看。   这里很黑很暗,头顶是高高的石壁,像是地底深处。   两侧的石壁上挂满了湿漉漉的水渍和不见光的植物。   恶鬼持着长鞭将她们赶阴暗的深处,数到七十一后发现少了一个人。   恶鬼走到最后一顶纯白的轿子前,用手中沾满人类鲜血的长鞭撩开了轿帘。   轿子里的人果然没有下来,但不是纯洁的白裙处女。   男人一袭宽大的黑袍,银发似月华璀璨。   他手里拿着一只桃镇的木人,慵懒地靠在轿子的后壁。   恶鬼的鞭子狠狠抽下。   男人抬起眼。   那一刹那,周围的一切凝固了,不再动,不再发出一点细微的声音。   恶鬼的鞭子连同它的手一起凝在了半空。   南宫尘走出轿子,途径恶鬼身旁,它丑陋的身体突然急剧地抽搐。   在他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它化为了青紫色的碎片,飘散如烟。   其他恶鬼和被驱赶的女孩眼睁睁看着,后背爬满凉意阵阵的鸡皮疙瘩,任由他走过身旁,谁都不敢拦。   那男人看似清冷,身上却弥散若有似无的血气,并不明显,只有离得近了才能察觉,那其实是一片看似平静却压着汹涌暗潮的湖面,只要稍不注意朝湖底投下一粒石子,就可能掀起滔天巨浪。   南宫尘无视沿路的恶鬼与少女,径直走入黑暗里。   沿路深黑,弥漫着地底潮湿与土腥味的空气。   直到眼前出现一片光亮,他停下脚步。   在他头顶,成千上万的红色光球悬浮在几十米高的半空,散发着罪恶的光芒。   每一个光球里都蜷缩着一个浑身赤.裸的人。   他们双眸紧闭,对于外界的画面声音不起任何反应,失去了全部的意识和灵魂。   在他正前方,一团纯黑的魔气正在吸收凡人身上的罪孽。   凡人被恶鬼押成长队排在魔气的面前,随着魔气涌动,凡人脸上畏惧惊骇的表情渐渐消失,仿佛灵魂被抽空了一样,被一道血色的光球包裹住浮上了半空。   那魔气没有身体,没有脸,甚至连形态都没有。   但它庞大无比,几乎占据了整个的地下城池,这里所有一切都浸在它无边的气息里。   它察觉到有不属于这里的气息闯入,魔气顿时化为数万道悬挂着倒刺的触手,朝着那地上的黑袍男人而来。   触手锋锐,被它们穿过身体必死无疑。   可触手接近不了男人的身体,绝大多在距离他半米之外就停住了。   唯有一条,冲破重重阻碍,来到男人的面前。   正在要进入他的身体时,男人抬手握住满是倒刺的触手。   顿时,发出触手的魔气体内犹如万千火山沸腾一般,被注入了一股滚烫的力量。   它痛苦地扭动着身体,想要脱离那男人的掌控,可它做不到。   直到这时,它才意识到眼前这男人的恐怖。   那条触手也不是冲破阻碍去到了他的面前,是他故意放行的。   “堕落城的主神。”南宫尘眼眸平静,盯着这团亘古未有的强大魔气,“我要你,为我做一件事。” 第225章   我要她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暴怒囚牢里一百多人。   白菲儿告诉桃桃, 这里只有一半人是新来的,剩下的都是以前进来的。   新人们还在交流,老人基本不怎么说话了。   他们大多面色呆滞, 问他什么都只是直勾勾地看着你,要是不停地追问,脸上还会露出惊恐的神色。   从他们嘴里很难问出有用的东西来。   桃桃环顾囚牢。   扇形, 有一个尖角, 抬进七十二顶轿子的大门开在侧边的墙上。   如果说那些轿子里的人是献给主神的, 那么侧边的墙壁背后应该通往主神所在处。   桃桃凑近那面墙,试图将桃夭插进墙缝里。   墙体结实且厚,探不到底。   白菲儿掏出瑞士军刀给她:“用这个,当心木剑断了。”   桃桃:“你这闲鱼九百块的假货还是拿开吧, 它没用。”   白菲儿狐疑地看着她:“你怎么知道这是闲鱼的假货?我没跟别人说过啊。”   桃桃脸上戴着假面, 白菲儿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你是不是姓周?我好像在哪见过你, 不对, 我记性很好的,就算只有一面之缘的人我也不会忘, 但我怎么死活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你呢……”   “白姐。”桃桃打断了她的回忆, “挡着我一点。”   她没有交代为什么要这样,白菲儿却下意识地相信她, 侧身帮她挡住了背后的视线。   桃桃掏出一张黄纸和一盒朱砂。   她画了一道符箓, 掏出一个打火机把符烧了兑水喝下。   按推测, 背后该是主神居住的地方。   可当桃桃用符箓增强听觉将耳朵贴上那面墙后, 却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元天空:“你饿不饿?”   萧月图:“我当然饿啊!”   匡清名:“我也很饿呢。”   元天空:“吃的都在桃桃身上, 希望她能快点进来救我们。”   萧月图:“那些人的眼神恐怖死了, 像是把我们当成食物一样。”   匡清名:“原谅他们吧, 毕竟很久没吃过饭了。”   桃桃叩了叩墙壁, 借着白菲儿的遮掩,她蘸着破魔之光在墙上画了一道传送的印记。   萧月图:“你们看墙上!”   三人正坐在墙边,离他们很近的地方出现了两个白字。   【小天?】   萧月图:“是师姐吗?”   那两个字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是”字。   萧月图惊喜道:“我就知道你会来。”   桃桃:【对面是哪?你们怎么在那?我还听见了小匡的声音。】   元天空说:“这里是嫉妒之罪的囚牢,这事说来话长,你听我慢慢跟你说……”   桃桃:【……】   元天空:“……我还是长话短说吧。那天虚龙受到攻击,我、小图、与哥还有富贵落到了一处,进了城市后我们看到的场景应该是一样的,城里的人友善得过分了,不过当时我们没有察觉异常,晚上还找了个地方吃饭。”   “吃着吃着聊起来,萧月图这死丫头非要聊明星,她说姬梧桐虽然坏,但论颜值却是她见过最帅的男人。那我肯定不服啊,狗屁的姬梧桐,给我们南宫哥提鞋都不配,于是我就和她吵起来,她根本不是只论颜值,明明是有私心。”   “我给她举例子,说就好比单论颜值比她漂亮的人多了去了,但如果不公正不客观地来看,比如在某些人的眼里,她或许是最漂亮的,可她听话只听前半句,说我嫌她不漂亮觉得别人更漂亮……”   “第二天述罪日,我们就被抓进来了。”   桃桃:【……】   【小匡又是怎么进来的?】   匡清名:“那晚在紫气东来洗浴中心和宝师聊天,他问我人生有没有后悔的事,我讲起大学时喜欢的女孩,她现在已经读研有男朋友了。”   元天空:“要说这是嫉妒,主神也太小心眼了。”   【阿与和富贵呢?】   “与哥在傲慢囚牢待着呢,富贵在暴食之罪的囚牢里,它那晚多吃了几颗花生米。”   【傲慢?】   萧月图:“师哥那性格你也知道,路上有人跟他搭话,他没理人家,所以就犯了傲慢之罪。”   元天空:“其实述罪日那天我们本可以不被侍神使带回来,但与哥说,堕落城的症结一定就在内城,只有进来这里才能查清整起事件的来龙去脉,再加上你和我们失散,城市太大很难相遇,但只要你知道内城后,就一定会进来。”   这一点上,关风与确实和桃桃想到了一处。   萧月图:“你说清楚,师哥明明是为了找师姐才进来的,查清堕落城事件只是顺便。”   元天空:“有什么区别吗?”   萧月图:“区别大了。”   桃桃怕他们吵起来,连忙制止:【小匡进来多久了?】   匡清名说:“一个多星期。”   匡清名:“侍神使将人带进囚牢后不会立即杀死,而是困在这里做储备粮,每隔三天大门打开,门里会飞出许多奇怪的虫子,那些虫子寄生在人体内,侵蚀人的神志,在虫子的操纵下,人会自动走入那扇门里,而后就再也不会出现了,用他们的话说,是进去洗清罪恶,但我认为,他们是被操控这城市的主神吞噬了。”   桃桃:“你们墙上也有门?”   匡清名:“是,算算日子今天傍晚大门就会打开,就算今天你不出现,我们原本也打算进入那扇门里去看看究竟。”   桃桃又仔细问了问,发现他们所在的嫉妒囚牢也是扇形。   桃桃捡了块石头在地上画了起来。   恶鬼分明是将轿子抬进了大门,但大门所在的墙后却是嫉妒囚牢。   每一个囚牢都是呈扇形毗邻的,刚好可以围成一个圆,而每座囚牢的墙上都有一个大门。   【我知道了。】   桃桃丢掉石头,在墙上写下几个字。   【主神它确实在大门之后,但大门背后,连通的是地底。】   ……   暴食囚牢。   多吃了几颗花生米就被捉进来的富贵惊恐地在人群中乱飞。   饿了许久的众人看到一只鸟,争先恐后扑来:“捉住它!别让它飞走了——”   富贵吓得肝胆俱裂,拼命地扇动翅膀,生怕自己下一秒就变成一只喷香的烤鸟。   ……   紫气东来洗浴中心。   元凌:“进城后,我将人分了两队,一队在城市的街巷探查,一队由我带领在内城附近搜索,探查完毕后定于这里集合,黎光他是另外一队的人。”   另外一队的队长说:“大前天晚上,我们分区域搜查,他失联了。”   罗侯:“所以是他把你联系外界的符箓偷走了?”   元凌缓缓摇头,他从外套的内衬里掏出一张符箓:“这张符我还没用。”   王得宝皱眉:“这张符是由李道长、庄之伐和嵇校长共同绘制的,和桃桃手里那个是一对儿,如果这一半在你手里,桃桃手中的符上为什么会出现字迹?”   “还不清楚,但我猜或许是用了可以复制的法器。”元凌沉思道,“在乘坐虚龙时,我曾把外套脱下来过,也许他是那个时候动的手。”   “这种法器哪里有?”   元凌:“据我所知有这种功能的法器很少见,除去在特调局锁着的双鱼玉佩,寂静寮手里也有一个。”   “黎光是寂静之主的人?”罗侯露出了凝重的神色,“那么桃桃他们有危险了,昨天黎光说你们被带进内城可能有生命危险,所以桃桃才混进去了,但你们并不在里面,黎光他的目的,是引桃桃进内城。”   元凌:“特调局对这一次行动的每个灵师都做过背调,黎光绝不是寂静之主的人。”   王得宝:“他会不会不是黎光?虽然昨天验证过,但我就是觉得他的言行举止不像一个四十岁的大叔。”   罗侯:“他确实没带假面没裹人皮,南宫尘说他也没有使用幻术。”   王得宝蹙眉:“那位邪神,他真的可信吗?”   门外急匆匆跑进来一个灵师,他是元凌离开内城时留在附近侦查的人,气喘吁吁道:“局长,出大事了。”   他一路跑来,额头全是汗水:“内城最外的七扇大门全部打开了,门口设了一道结界,里面的人出不来,但外面的人可以随便进,还有……”   那灵师举起手中的通讯器:“我刚才回来的路上发现,这座城市的通讯,恢复了——”   ……   城市内的通讯恢复了,城市与外界的通讯也恢复了,但内城的囚牢里依然没有任何信号。   桃桃背靠墙壁,凝视着那扇通往地底的大门:“白姐,你现在还是无神论者吗?”   白菲儿虚弱地摆摆手,在她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桃桃从脖子上的项链里掏出了可乐、薯片、面包、已经冷了的烤鸡腿,一把烤韭菜,一把烤大蒜,两块烤馒头,还有半盒水果披萨。   “你是哆啦A梦吗?”白菲儿看着面前的一堆食物不停地咽口水。   碍于暴食之罪,在被逮捕入内城之前,她也已经很久没吃过饱饭了,来到这里后更是一天一夜滴水未进。   桃桃察觉到了周遭渴望和不怀好意的目光,她装作看不见,分了一半食物给白菲儿。   “给我?”白菲儿舔唇角,“你要在这里待很久,这些食物早晚会吃完,分给我你就捱不了多久了。”   桃桃笑笑:“谁知道能活到哪天呢?吃吧。”   白菲儿这才接了。   和她们同处一座囚牢的人除了昨天被带进来的,还有上一次,上上次述罪日被带进的。   这里并不提供食物,他们中甚至有人在这里饿了一个月,只靠吃地上的草皮和墙上的苔藓为生。   暴怒囚牢,顾名思义,关押的都是脾气不好的人。   就算后来对于罪责的标准十分严苛,但前几次带进来的人却是有些实打实的暴戾之气在身上。   不乏一些从开始就活到现在的暴戾者。   一个满脸络腮胡的强壮男人看见吃的后朝她们走来,背后跟了五个看起来就不好惹的小弟。   络腮胡走到她们面前,盯着她们手中的食物,两眼闪着贪婪的光:“美女们,你们或许还不知道内城的规矩,在外面,不能贪婪,不能暴食,不能淫.欲,但进了内城就算半个死人,早晚都得死,那些规矩都是狗屎,不需要遵守。”   “我这人直接,乖乖把你们手里的食物给我,我放过你们,要是不给,这些食物我也会得到,但我不介意在吃完东西之后和弟兄们爽一爽。”   白菲儿抬眼,在几个男人走过来时,囚牢内的一些女人不安地朝她们这里张望,眼眸里带着恐惧,显然深受其害。   其中一个浑身脏污的女人离她们很近,低声说:“这些人从前是□□打手,手上有过好几条人命的。”   白菲儿推桃桃:“好汉不吃眼前亏,咱俩打不过他们。”   桃桃充耳不闻,一口咬掉了披萨一角,吧唧吧唧嚼着。   络腮胡被一个看起来瘦弱的丫头无视了,勃然大怒:“你找死——”   他一个拳头抡过来,想着先给这个长相普通又猖狂的死丫头点苦头吃,剩下那个漂亮的要留着吃饱后慢慢玩。   沙包大的拳头在半空中戛然停住。   络腮胡望着与他相隔不过十几厘米的清瘦少女。   她一手拿着披萨,只轻轻抬起左手就握住了他的拳头。   那只手白皙,滑嫩,怎么看都不像拥有着力量。   可偏偏,在这只手的攥握下,他既打不下去,也抽不出来。   桃桃慢悠悠站起来,握着络腮胡拳头的手反向弯折。   咔嚓一声,络腮胡的腕骨被她掰断了,他额头的冷汗瞬间就冒了出来:“你……”   他所看到只有一双与面前少女年纪全然不符的、古井般平静的眼眸。   桃桃站起来,拽住他骨折的手腕,一个从容的过肩摔,络腮胡就被摔到了十米开外。   络腮胡的小弟还在桃桃身旁,见状木讷地后退,桃桃弯腰在地上捡了几颗石子,看也不看甩了出去。   六颗石子精准地打在了六个男人的裆.部。   顿时,他们全部捂着那里跪倒在地发出了惨无人道的痛苦哀嚎。   “既然进了内城就算半个死人,早晚都得死,也无所谓那根东西在身上多留一会儿了。”   桃桃拍拍手上的土,回到白菲儿身边坐下。   这里的动静早就吸引到了囚牢之内其他人的注意。   剩下的人中,看热闹的人不少,仗着自己性别优势想要夺食的人也不少。   但当他们看到这一场景后,脚步像是扎在地上生了根一样,一寸也挪不动了。   络腮胡和他的手下裤.裆里流出了鲜红的血。   有胆大的上去扒着看了眼,发现并不是被石头打了一下那么简单,那东西是连根掉了。   这一下,彻底绝了有些人想要抢食的想法。   他们望着墙边正在啃披萨的女孩,眼中也多少带上了恐惧。   桃桃不算太饿,只吃了两块披萨。   白菲儿狼吞虎咽吃了不少,食物很多,她看着附近几个饿得几乎晕厥的女孩,问桃桃:“能不能分她们一点?”   桃桃:“随你吧。”   白菲儿留了大半给桃桃,剩下的打算拿去给那些女孩,桃桃说:“不用留给我,我马上就要走了。”   白菲儿:“你去哪?”   桃桃望着正前方那扇大门,三天开启一次。   到今天夜里,刚好是第三天。   堕落城的血色天空令人难以辨别昼夜。   桃桃进入城内两天了,她见过三个晚上的夜空,却从未有哪一刻的天空如现在一样,红得像要沁出血水来。   在这诡异的天空中央,倒悬着一轮暗红色的血月亮。   不远处,大门徐徐打开。   ……   地底深处。   身着白裙的女孩们哆嗦得不成人样。   这里漆黑、窒息,眼前所见惨烈的如同炼狱的景象令人毛骨悚然。   她们的视野之内有一口滚沸的大锅。   恶鬼抓着一个女孩,脱去她浑身的衣服,把她按在水池里清理后又将她丢进了那口锅中。   沸水煮活人,被丢进锅里的女孩痛苦地嘶吼。   不多时,一道紫色的光晕闪过,她的嘴就被封住,再也张不开了,只能绝望地翻滚在沸水之中。   在那口大锅背后,紫袍女人懒懒地靠在一张长椅上。   她面容精致,只是一道长长的伤口横亘在脸上,破坏了整张脸的和谐。   但伤疤也掩盖不了她的妖娆妩媚,恶鬼站在身边伺候,递来一杯红葡萄酒。   女人接过酒来,轻轻抿了一口。   “与魔共生固然可以长生,但受人钳制的滋味实在不好。”   “与其和一只道不同的魔相看两相厌,不如自己动手制造一只听话的魔。”   女人将杯中剩下的红酒洒在嶙峋的地面:“这一杯,敬弥烟罗,没有它,也没有如今的我。”   她随手丢开酒杯,恶鬼捧来一只小白碗,碗里是一团从少女身上提炼出的白色油脂。   她捏起一把精美的小刷,蘸着油脂涂抹脸上的伤疤。   “你怎么不问我,我是如何制造出的这只魔?”她刷到一半,忽然停下手,一时兴起问着离她最近的白裙女孩。   女孩已经在极度的恐惧中抖成筛糠,不会说话了。   “佛家喜欢说什么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人活世间一趟,心中怎可能空空荡荡一无所有?每个人心里都有恶念,只是多与少,短暂与长久罢了。”   “傲慢、嫉妒、暴怒、懒惰、贪婪、暴食、色.欲,一个人的恶念不足言道,可一座城里有那样多的人,一个又一个人的恶念叠加,就会滋生魔的种子。”   “每座城市都有它的魔,只是大多隐藏在地底深处,需要人来烧一把火,将它点燃,将它诱出。”   “我,就是为滁城点这一把火的人。”   在她一下一下轻柔的涂抹中,少女的油脂盖住了她脸上的伤疤。   崔故伶笑得冰冷而残忍:“人性,是这世上最肮脏的东西,人类,是最不配活在世间的生灵。”   “应桃桃,那个愚蠢的丫头,自以为是普罗众生的救世主,她越要保全这世间,我越要让这世间在她眼前沦陷。”   “到时候,她就会知道自己的念头多么愚不可及,就会知道与我做对,搅散我的因果是多么十恶不赦。”   “我才是他的藏灵身,我才是该和他生死宿命相连的那个人,她凭什么?”   一股淡淡的气息在地底弥漫。   崔故伶手中装着少女油脂的容器倏然间被她捏碎。   她回头,望向入口。   透过那里,她闻到了罪孽之路上飘来令她厌恶十足的味道。   “我还没去找你,倒是自己找上门来了。”她冷笑,“黎光呢?既然他等这机会很久了,叫他去把应桃桃为我带回来。我要用她的油脂来抚平我脸上的伤疤,我要用她的鲜血来偿还我这些年求而不得的痛苦。”   女人的嗓音阴凉如黑暗中的虫豸:“我要她生不如死,万劫不复。” 第226章   需要时视你为神明,无用时弃你为敝履。   七座囚牢内, 七扇大门同时打开。   大门背后弥漫着森森雾气,看不到里面的景象,也看不到通往哪里。   暴食囚牢。   一只深紫色长着四翼的软体虫从门内飞出来, 追赶富贵的人们停下脚步。   他们手脚发汗,盯着那只紫色的软体虫的恐惧目光像是在盯一只噬人的恶魔,吞咽着口水不断后退。   富贵终于摆脱了这些人的觊觎和追杀。   逃跑用了它太多的力气, 此时肚子饿得咕咕叫。   它黑豆般的小眼精光四射, 望着那只缓缓展开翅膀的小虫, 一个恶虎扑食,凶悍地把虫叼进了嘴里。   它将虫子当成食物吞了下去。   一回头,发现囚牢里所有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它。   富贵翅膀上的绒毛警惕地炸开,心想这些人类不会还要吃它吧?   暴食囚牢内的人胃口本来就大, 它这样一只瘦小的鸟根本不够塞牙的。   出乎它的意料, 人们没有试图捕捉它。   大家面朝它, 泪眼朦胧:   “神鸟!一定是神鸟!它竟然能吃那种毒虫!”   “谢谢神鸟的救命之恩!”   “它不计前嫌救了我们, 给神鸟跪下了!”   大片大片的人朝着富贵下跪,顶礼膜拜。   富贵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   不但没有被当成粮食, 还被叫做神鸟。   它收回翅膀上的炸毛, 洋洋自得,傲然地翘起了尾巴。   ……   暴怒囚牢。   桃桃望着那只紫色软体虫。   在此之前, 匡清名经历过好几次这样的状况了。   他告诉桃桃, 试图杀死虫子是没用的。   只要大门打开, 就必定要有人进去才会结束。   杀死一只, 还会有无数只出来, 就算到后来虫子不出来了, 还会有侍神使来拘人进去。   如果出来的是侍神使, 他们就很难混入门后的世界了。   那只紫色软体虫在暴怒囚牢内四处盘旋。   新人们浑然不觉危险来临, 有经验的老人们则把自己全身都裹在了衣服里,蜷缩成一团窝在墙角。   白菲儿常年在野外,生存经验很丰富。   她见那些个在这里待了很久的人都这么干,立即脱了外套把自己和桃桃裹起来了。   两人靠在墙边,只留一双眼睛在外面。   虫子盘旋一圈后,被地上男人的血味吸引,落到了络腮胡身上。   它身上生出了几十条纤细的触须插进他的皮肤,一点点朝里蠕动,直到将全身隐没在了络腮胡的身体里。   虫子消失,本该松口气,许多人脸上却出现了更深的畏惧。   络腮胡小麦色的皮肤一鼓一鼓的。   他一开始还能尖叫,随着虫子蠕动的速度变快,他手脚渐渐变软,不再发出任何声音了。   皮肤之下的蠕动速度越发快了,像是有东西在血管里钻动,马上就要破壳而出了一样。   白菲儿盯着络腮胡的尸体:“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话音刚落,络腮胡的尸体如一个爆裂的西瓜,从头到脚出现了诡异的裂痕。   皮肤崩裂,鲜血四射,原始的虫母在他体内快速地产卵、繁衍,千万只紫色的软体虫从他体内飞出,乌泱泱一片,遮天蔽日,挡住了天幕上血月投落下来的所有光亮。   虫子朝着囚牢内的众人飞来。   尖叫声此起彼伏。   桃桃缩在白菲儿衣服里,指尖神圣净化的雪白光芒悄悄亮起。   招云印主战,能以神圣净化之力穿透邪祟的躯体。   在蛊风秘图的那些年,桃桃将这门印术修炼得炉火纯青,随意念一动,神圣净化的元素便在她指尖化为千万缕细丝,她轻弹手指,那些细丝便朝外散去,缠住了扑往囚徒身上的软体虫的翅膀。   囚徒们要么裹在衣服里,要么脱了衣服扑打虫子。   谁都没有注意到角落中那个女孩和她手中雪白色的细丝。   只有白菲儿看见了这一切,她虽然惊讶,但没有出声。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桃桃说,“如果没有人进入那扇门,虫子的攻击就不会停下,迟早会把侍神使引出来。”   以她的能力消灭这些虫子不是问题,不过虫子没了还会有别的。   侍神使与主神力量相通,拖延到它们出来,她就进不了门里了。   但如果现在就不管不顾进入大门,虫子一定会无差别地攻击这里所有人,桃桃做不到放任这些人不管。   白菲儿问:“是不是一定要有人进那扇门?”   桃桃点头,随即看着她:“你不会想自己进去吧?里面生死未卜,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   白菲儿把衣服丢给她,跑到几十米外把一个女人拽了回来。   那女人是在络腮胡找茬的时候开口提醒她们的那个。   白菲儿问:“你在这里待多久了?”   “一个多月。”   “为什么进来?”   “和男朋友吵架摔东西。”   “你一个柔弱的女人怎么活到了现在?”   女人说:“我天生体质就不招蚊虫,所以那些虫子不怎么靠近我,靠近的一两只也被我打死了。”   白菲儿点了点头:“那你告诉我,这里是一个什么样的地方。”   女人缩着肩膀:“弱肉强食,没有规则,没有法律,大家脾气都不好,又是将死之人,身上的兽性就被激发出来了。刚才的络腮胡只是一抹剪影,这一个月来,这里和地狱也没什么差别。暴力、争抢、欺压、强.奸,甚至杀人食尸……”   “谁杀人?谁强.奸?谁暴力?”白菲儿拿出一块披萨在她面前晃,“你指出这些人来,我就把这个给你。”   女人不可置信:“真的吗?”   她目光环绕全场,指着对面角落里一个精瘦的男人:“他是和我同一天进来的,半个月前的虫灾里,虫子快要咬到他的时候,他拖过身边的人挡虫子,那个人最后被虫子寄生,成了虫母繁衍的工具。”   桃桃望向那男人,小时候李三九教过她一点面相。   那男人额头低窄,眼露四白,目光凶狠异常,确实不是良善之人的面相。   像是在验证女人的话一样,男人揪过一个小孩朝眼前的虫子身上丢去。   桃桃动动手指,松开男人身前缠绕着软体虫的神圣净化之线,他顿时被虫子淹没了。   女人又指着一个年轻女人:“她是和一个女孩一起进来的,有天晚上我亲眼所见,她把饿得意识模糊的同伴掐死了,第二天却说她是饿死的,和另外一些人把那女孩烧烤分食了。”   “还有他,络腮胡一群人当初横行霸道,抢食物,奸.□□人,他也有参与。”   桃桃辨认过那些人的眼神和面相,一一松开指尖的神圣净化之力。   “还有那个男人,他天天在草坪中央随地大小便,臭气熏天的。”   “……这个就算了。”   没有了神圣净化之力的护持,那些人很快被虫子寄生了,痛苦地在地上抽搐,惨叫声此起彼伏。   没过多久,他们目光浑噩地爬起,朝那扇大开的门摇摇晃晃走去。   当寄生了三十个人后,虫子便停止了攻击,迅速飞回到门内。   桃桃从白菲儿的衣服里钻出来,她拉过白菲儿的手,在她的手心画了一道白色月亮形状的印记。   “白姐,接下来的路我们要分开了,如果幸运的话,这座城很快就会没事了,如果不幸的话,咱们地狱里见。”桃桃指着她手上的那道印记,“这叫取月印,遇到危险就把它按在额头上,可以保护你。”   白菲儿:“你真的是我粉丝吗?”   桃桃看着她:“不是你说我是你的粉丝吗?”   “可你看我的眼神里根本没有崇拜啊,只像看一个老朋友,你知道我的刀是假的,知道我是无神论者,还有这个……”白菲儿端详手心月亮形状的印记,“有些事要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我吓都吓死了,不知道为什么,发生在你身上我却觉得很正常,好像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一样。”   桃桃笑了:“可不是上辈子就认识了吗?”   她告别白菲儿,学着那三十个人摇摇晃晃的走路姿势,装作被虫子寄生,跟在队伍的最后进入了那扇大门。   ……   富贵在暴食囚牢里不停吞吃虫子,肚皮涨得圆鼓鼓的。   它每吃一只,就有新的虫子从门后飞出来。   不知吃了多少只后,它肚皮朝天仰躺着消食。   门内又飞出来一只虫子,人们大叫神鸟救命,可富贵真的一只都吃不下了。   虫子钻到一个人的体内,产卵生出千万只虫子。   虫子又去寻找宿主,在寄生了三十个人后带着那些人一起消失在了门后。   劫后余生的人望了望那正在合拢的大门,又望了望翻着肚皮的富贵。   “好像也不是神鸟啊。”   “神鸟怎么会连怪虫都解决不了呢?”   “只是普通的鸟吧,它刚才只是在给自己觅食而已。”   “把它捉来烤了吧,它吃得那么饱,肉一定很美味!”   富贵:“!!!”   这些人变脸比翻书还快。   十几个人朝它扑来,富贵吓得屎都出来了。   它扇动翅膀想要逃离,但刚刚吃得太饱,这下飞不起来了。   就在它要被捉住的时候,天空投落一抹血色的月光到暴食囚牢的地面上。   富贵回头,看见南宫尘一缕淡薄的身影站在人群中间。   要捉它的人被一只只血水化出的巨手扼住脖颈,两脚离地,两腿翻白在半空中艰难地呼吸着。   富贵两眼飙泪朝南宫尘狂奔而去。   傍晚天穹光芒黯淡,依稀能看到远处天边一抹落日的痕迹。   在红色的天幕上只是一抹淡淡的印,孱弱而稀薄,没有分毫的生命力。   富贵停在他的手背上,歪着头看他。   南宫尘一袭暗红的长袍,他站在那,几乎与背后被血月占据了半边的天空融为一体。   南宫尘抚摸富贵身上柔软的羽毛,往日的淡泊清冷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眼底深不可及的血色:“需要时视你为神明,无用时弃你为敝履。”   “不归,你看,自私卑劣,这就是鲜活的人性。”   他嗓音平静极了,手下的动作也无比轻柔,却叫富贵不寒而栗。   下一秒,他轻轻合拢五指,那些被血手扼住的囚徒头颅倏地从脖颈上断裂开来。   四射的血水溅在南宫尘清瘦的侧脸。   他伸手抹去,双眸之中的血色越发深沉了。   ……   门后的通道果然通往地底。   前路都是阴黑潮湿的洞窟,一道连着一道,昏暗无光,望不到尽头。   桃桃跟在队伍最后,一路向下,没有元天空他们的身影。   按照计划他们也会进来,之所以没看到,唯一的可能就是他们门后的路与她不是一条。   这里岔路很多,桃桃慢慢拉开和前面那些被虫子寄生的人的距离,趁他们走远时拐进其中一条岔路。   她掏出一把瓜子。   在紫气东来洗浴中心之所以感应不到元天空他们,是因为当时他们已经进入内城了,内城与外城之间有一道魔气浓郁的屏障相隔,现在大家在这里,只要他们身上带着瓜子,就能感应到他们的位置。   瓜子上亮起了破魔之光,不远。   桃桃锁定位置,就要赶去与他们会合,背后响起轻微的脚步声。   她回头,黎光站在离她十米远外的地方。   “你怎么进来的?”桃桃不解。   内城坚不可摧,只有述罪日或乘坐恶鬼抬轿才能进来。   桃桃乘轿时,他分明还在洗浴中心好好待着。   黎光走过来,满脸焦灼:“鸣钟人,终于找到你了,内城现在可进不可出,罗师担心你的安全带我们进来找你,刚好看到你跟着那些寄生人一起进了大门,只有我追上来,罗师他们晚了一步,被被拦在外面了。”   桃桃盯了他一会儿,问:“那怎么办呢?”   黎光说:“进入内城后我就能感应到元局长了,这是华灵院研发的一种符箓,上面的地图是元局长刚刚通过术法传递来的,他现在被困在地底,我认为我们应该先去救局长,人多才能协力对付堕落城的主神。”   桃桃接过符,摩挲了一下符纸:“既然这样,你在前面带路吧。”   黎光引她走入岔路的深处。   桃桃跟在他背后,待到四周完全寂静了,她突然开口:“画这张符的纸材质很特别,我有幸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酆山,崔玄一为了不让我得到这张符不惜受伤也要将它抢来咽下,说明用这种符纸的人很少,只要有心稍稍一查就很容易查到背后之人,还有一次,是蛮荒狱事件时寂静之主送来的战书。”   “你说巧不巧,华灵院研究的符箓竟然用的是寂静之主的纸。”少女声音空灵,自背后传来,还带着笑意,“如果我没记错,我上轿前在脸上戴了假面,黎光,你从没有见过我这张脸,是怎么认出我,开口就叫鸣钟人的?” 第227章   在潮湿的心间,野火燎原。   话音落, 黎光脸色变了。   桃桃瞬间出手,招云印在桃桃手中化为一道绳索的形状,朝黎光捆去。   黎光来不及躲闪, 被缠住了手腕。   招云印携带着满满的神圣净化之力,对一切邪祟和暗灵师都具有克制作用,但黎光被卷住却没有流露出丝毫痛苦的神情。   桃桃玩味地凝视他:“不惧神圣净化, 看来你不是暗灵师了。”   她背后六株浮动, 拉动招云印的绳索将他拖往自己面前。   在看到她背后的六株灵脉时, 黎光的神情明显凝滞了一下。   他没有与桃桃对打,手掌触摸向一侧洞窟。   顷刻间,他身体化为一道暗色光雾,灵活地从绳索的套子中挣脱, 撞入洞窟一侧的墙壁后消失不见了。   桃桃查看那墙壁, 上面有些指甲般大小的孔洞, 她挑眉:“光?”   她手中的招云印化出羽箭的形状, 朝孔洞□□去。   不多时,她听到极远处传来一声痛苦的闷哼。   ……   另一边。   元天空、萧月图、匡清名也想办法进入大门, 摆脱了虫寄生人的队伍。   他们三个在洞窟里绕来绕去, 最后找了处不那么潮湿的地方盘膝坐下来。   萧月图:“这里洞太多了,乱走很容易走丢, 还是乖乖等师姐来找我们一起行动吧。”   匡清名摸摸肚子:“好饿。”   他看着萧月图手中的瓜子, 口水直流。   萧月图警惕地合拢掌心:“这是最后一枚了, 你别打它主意。”   元天空进了洞窟后一直闷闷不乐。   萧月图知道他在担心什么:“元局长他那么强, 又经验丰富, 会没事的。”   元天空嗯了一声:“不知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变强了, 明明这是最后的碎片, 收集到它们就可以拯救世界了,我却有种不安的感觉,不仅是因为元凌,总觉得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匡清名:“该说不说,我也有种这样的感觉,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在爷爷去世那晚。”   几人说着话,黎光踉踉跄跄地从一侧孔隙繁多的墙壁中跌了出来。   他和坐在地上闲聊的三个人面面相觑。   元天空先开口了:“黎哥?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看了看黎光不知被什么东西洞穿了一直在流血的肩膀:“我知道了,你是从主神那里逃出来的!”   符箓上出现“你们都要死”之类的字迹,说明元凌他们情况凶险。   而黎光是元凌队伍里的人,又身负重伤出现在这里,他一定是逃出来的没错!   黎光点头:“是。”   “我哥怎么样了?”元天空焦急地问。   黎光声线低沉:“情况很不好,我拼死才逃出来,想救元局长就跟我来。”   元天空要跟他走,萧月图拉住他:“还是等等师姐吧,破魔之光已经亮了,师姐就在附近。你哥带进来那么多人都不是主神的对手,只靠我们也很难救出元局长。”   元天空关心则乱,被她这样一提醒清醒过来:“你说得对。”   萧月图松开他,目光落在黎光身上。   早知道这人是元凌队伍里的,但这是她第一次听他说话,声线虽然沉沉的,但听起来有些耳熟。   匡清名点了一张照明符,趁着休息的空隙,翻起他的公务员用书打发时间。   萧月图见元天空心情不好,提议道:“我给你讲个笑话吧,小天被欺负了,他哭啊哭啊,流出的眼泪汇集成大海把自己淹死了,飞飞却没有被淹死,这是为什么呢?”   元天空茫然看着她,萧月图说:“因为飞飞会飞啊!”   元天空:“……”   “要不我给你唱首歌吧?”萧月图又提议。   她抱膝靠在洞窟的墙上,轻轻吟唱:“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与你分离,在大雪漫天的日子里,我不想忘记你,牵你手看雪的记忆,成为无法言说的禁忌……”   女孩嗓音如潺潺的溪水令人精神舒适。   元天空觉得很好听,听着听着发现不对,他无语道:“拜托你不要再唱姬梧桐的歌了!”   萧月图:“我只会唱姬梧桐的歌啊。”   “放屁!分明是你喜欢他,对他念念不忘。”   “你才放屁!”萧月图怒道,“我对他的喜欢又不是那种喜欢,再说他喜欢的是他妹妹,关我屁事啊!”   “你其实巴不得他喜欢的是你吧?”元天空阴阳怪气。   萧月图:“……”   她懒得理他,打量坐在他们对面正在给伤处缠纱布的黎光:“说起来,黎光的声音倒是和姬梧桐有点像。”   黎光:“……”   元天空:“你看谁都像姬梧桐。我们黎光哥,英俊阳刚,孔武有力,是姬梧桐那个小白脸能比的吗?”   黎光:“…………”   萧月图提起姬梧桐忽然沉默了,她低头沉思了很久,对元天空说:“在监.禁室的时候,我说墙皮上的焦糊味有些熟悉,我现在想起来是在哪里闻过了。”   “姬梧桐的家里。”萧月图说,“他在家模拟了十方炼狱,第一狱是火海,能让邪祟痛不欲生的火焰温度一定非常高,我记得当时南宫击碎了炼狱的外壳将邪祟放出来,我就是在那时候闻到的味道。”   “姬梧桐家里的火海狱应该是他自己做的,那么监.禁室的味道……”她疯狂摇着元天空的手臂,“会不会是姬梧桐放的火?他逃出来了?”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姬梧桐当初是南宫捉到的,我们都没和他交过手,根本不知道他有哪些能力,一个能在木秀于林榜上盘踞多年的人,难道他真的一点底牌都没有吗?”   “当初灭火后,每个房间里都有骨灰。”   “骨灰又不是尸体,万一是他把其他房间的骨灰匀了一点过来呢?也可以造成自己被烧死的假象啊!”   元天空说:“那你告诉我他是怎么离开监.禁室的?虽然当时着火了,但每间囚室的门都是从外面上锁的,他手上还有扼制灵力的锁链,根本不可能打得开那扇门,除非他能变小,从门上的孔隙里钻出去。”   “这样说的话……”在一旁看书的匡清名突然开口了,他指着黎光,“这位刚才好像就是从墙上的孔隙里出来的。”   元天空和萧月图齐齐回头。   “被你这么一说……”元天空喃喃道,“我也觉得他的声音像姬梧桐了。”   萧月图:“不光是声音,虽然脸不一样,但神态动作什么的真的很像呢,我可能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姬梧桐的人了。”   黎光沉默,洞窟内突然安静了。   面对三人怀疑的目光,他不动声色,手中的纱布一层层裹住受伤的蝴蝶骨。   在纱布缠完之后,他忽然笑了。   幻术消失。   那张四十多岁的中年面孔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美得叫人呼吸凝滞的男人的脸。   他皮肤上古铜的颜色也不见踪影,皮肤比女人还白。   姬梧桐一头柔顺的黑发,刘海凌乱地垂下,抬起漂亮的眼眸朝三人轻笑。   四株灵脉自他背后浮起,萧月图惊讶:“你……四株了?”   她和元天空之所以能有现在的三株,是因为在蛊风秘图里修炼的缘故。   就算是关风与那样的天赋,只靠他自己修炼,也很难在二十六岁修出四株。   二十六岁的四株,天才中的天才。   “不对。”萧月图盯着他金中缭绕着黑气的灵脉,“你的光没有从前纯粹了,难道你把监.禁室里的暗灵师吞噬了?”   姬梧桐没有说话,黑金色的光芒沿着他身体蔓延而出,笼住了整个洞窟。   在那光束之中,三人觉察出危险的气息。   ……   桃桃根据破魔之光的指示在洞穴里穿行。   就在她要接近目的地时,正前方的洞穴突然坍塌了。   刺眼的光柱闪过,像极了刚刚黎光身上散发出的光芒。   桃桃跑过去,看见元天空、匡清名和萧月图被压在石头下面,她连忙搬开石头把他们拖出来。   元天空抹去嘴角的血:“打不过,姬梧桐他太强了,还好他听见你的脚步声后跑了,不过小图把最后一枚瓜子丢进了姬梧桐的口袋里,咳咳……”   桃桃手心贴在他的后背,渡了一点灵力给他,他这才停止咳嗽,脸上苍白的颜色也好看多了:“……姬梧桐能在这里自由穿行一定是有原因的,跟着他或许能找到主神的所在。”   桃桃摊开手心,瓜子依然亮着破魔之光。   只是光芒渐渐黯淡,说明姬梧桐正离他们越来越远。   萧月图刚才被元天空护在身下,只是裙子脏了点。   元天空和匡清名都受了伤,桃桃一只手抓起一个人,朝那方向奔去:“走——”   ……   “他失手了。”   崔故伶玩着手中的刷子,在脸上涂抹上最后一层少女的油脂。   恶鬼递来镜子,她对着镜子仔细端详。   那道疤痕被完全盖住了,一张脸光洁如初。   她脱下长袍,穿上少女脱落的白裙,走进黑暗之外的洞窟。   ……   关风与能察觉到,在这洞窟内有两处存在破魔之光的味道。   一处微弱,一处强劲,携带破魔之光瓜子的只可能是他所熟识的人。   微弱不知道是谁,但强劲的一定是桃桃。   只有她手里才会有那样多粘有破魔之光的瓜子。   他所在的傲慢囚牢和嫉妒与暴怒相距甚远,并没有人告诉他要进来。   他之所以伪装成被寄生的模样走入门后,凭借的全是灵师的直觉和对超自然事件的判断力。   关风与打算先和桃桃会合。   他走过拐角,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岔路口踟蹰。   少女乌发如瀑,她听到声音回头,看到关风与十分惊喜。   “阿与——”少女朝他跑来,扑在了他的身上。   她白裙下的身体温软,裸.露的手臂光滑细腻。   在环住关风与脖颈那一瞬,肌肤相贴的酥麻感令他口干舌燥。   他身体僵硬,一动未动,嗓音是他自己都从未听过的沙哑。   他喉结滚动,轻轻吐出了两个字:“桃桃……”   滑腻冰凉的触感与平日的桃桃截然不同。   往日能触碰到她的机会不多。   但他记得。   她的皮肤像极了瞿山春天满山开遍的木棉花瓣,干爽,轻柔,一按就会微微下陷。   此时此刻,少女头顶的绒毛就贴在他的下颌,缠住他脖颈的手如同两只相绞的蛇,沿着他身体的每一寸滑过,都会叫他产生蛇在丝丝吐信的错觉。   但他没有推开。   因为她是桃桃。   他夜夜入梦,肖想了十年的少女。   关风与的喉结难以察觉地轻轻滚动。   桃桃身体没有一丝缝隙贴紧了他,甜得如同糖蜜:“我在洞窟找了好久,终于被我找到你……”   她发丝上不再是从前总能闻到的青草香,而是一股淡淡发腻的油脂味。   她贴得越发紧了,湿润的手掌沿着后颈一路向下,钻到他的衣领中:“你好热啊,是洞窟里太闷了吗?”   少女的手指落在了他的胸前的扣子上,刚要再进一步,手腕被他一把扣住。   破魔之光的力量从他掌心蔓延而出,灼痛了崔故伶的手。   她甩开关风与,飞速后退,抬起手时,手腕已经被灼伤了。   关风与眉眼凛冽:“你是谁?”   这不是桃桃,无论是轻浮的动作,油腻的味道,还是那布露着欲望与阴邪的双眸,都绝不是桃桃会有的模样。   他从短暂的美梦中清醒,脸上布满冰霜。   崔故伶抬起手腕,用冰冷的唇点了点被破魔之光烫伤的地方:“栩一,你连老师都不认识了?”   虽然在寂静之地待了许多年,但与这女人的接触并不算多。   她总是带着一张面具遮脸,真切地见到她的面孔,这是第一次。   “同为藏灵身,我和她长着同样的一张脸,将我当成她又怎样?”崔故伶甜腻地笑,“栩一,我将你抱回寂静寮时,你还是个婴孩,一转眼,已经变成男人了。”   难以解释这种感觉。   分明是同样的一张脸。   面对桃桃时,关风与想到的只有清风观安静分明的四季。   但当眼前的人换成了她,一瞬间,周围的空气里都弥漫着暗色、阴鸷又令人反胃的气息。   看着关风与背后浮起的五株灵脉,崔故伶的眼中晃过一抹不可思议:“如果我没记错,你今年只有二十四岁。”   她问:“你知道何为天命之人吗?”   “天道管辖世间秩序,它要万物生灵按照它的心意,在它的掌控之内繁衍生息,但世事总有变数,天道不能直接插手人间,由此,它创造了工具。”   “曾经的天命之人拥有天道七分之二的力量,强大到连造物主都无法控制,后来天道创造天命之人时换了种方式,它只赐予天命之人命定的轨迹与八苦七难,以及藏灵身。”   “你一定因为过去的事恨我。”崔故伶微笑,“但身为天命之人,苦难是你迟早要经历的,你要恨的人不是我。”   “应桃桃,你本该吞噬她觉醒体内的力量成为这世间最强大的灵师,你不忍,放过了她,可她呢?明明是你的藏灵身,却和别人生死相许。”   “栩一。”崔故伶的声音如一条响尾的小蛇,扭动着湿滑身体钻入人心的缝隙里,“我们都是被抢走了心上人的可怜人,不如你与老师联手,我会让你得到所有一切你想要的东西。”   关风与凝视着她酷似桃桃的面孔:“我的老师只有一个人,我想要的,你也给不了。”   崔故伶的笑凝结在嘴角:“还是和从前一样不识抬举,那就让我看看,这些年你长进了多少。”   她挥手,幽冥灵火幡的白色幡布层层围住了她的身体。   那是排行榜上仅次于帝钟和黄泉九落塔之下的灵级法器,每一挥动,万千恶鬼便从幡中张牙舞爪叫嚣而出。   幽漆的洞窟,嘶吼的邪祟,与幼年时的噩梦重叠在一起,可如今的关风与不再是从前的崔栩一了。   他有反抗的能力。   璀璨光芒如流星般爆炸开来,拖着尾焰缠住扑来的邪祟。   崔故伶再扬幽冥灵火幡,恶鬼涌出的同时,她嗅到一丝从遥远地底传来的气味。   很微弱,但那淡淡的、清冷如同天上月的味道,终此一生,她也不会遗忘。   她没有再管洞窟里的关风与,也没有再试图去捕捉正在某一个洞窟里前行的桃桃,转身朝那气息所在之处奔去。   ……   姬梧桐携带的那枚破魔之光瓜子的气息变得极其微弱了。   桃桃放下元天空和匡清名,望着前方的景象,舒了一口气。   她已经算是见过诸多恐怖的人了,此时这画面依然让她后背发凉。   眼前是一座巨大的地下城池,七座罪孽通道的出口在此汇集,被虫寄生的囚徒面目呆滞地往城池中央走去。   在城池的半空,一团庞大的黑色魔气横亘着,比之当初的弥烟罗分毫不弱。   它伸出千万条触须,在半空中织就了一张魔气的蛛网。   每一个被虫寄生的人都会走到魔气之下。   触手缠住他,紧接着,侍神使上前剥落他的衣服。   在魔气一呼一吸之间,人的体内会亮起一道黑光,缓缓归于魔的体内。同时,魔气下腹的红色眼睛里会吐出一个血色的气泡,裹住那人的赤.裸身体,化为一座红色光球,带着他冲破层层的蛛网,飘上天空。   在天上,有成千上万的红色光球。   也就是说,这所谓的“主神”已经吞噬了成千上万的人。   桃桃见多了面目可怖的邪祟,但关于这样多的人类生死,还是第一回 。   他们悬浮在光球之中,紧闭双眸,似乎是死了,乌泱泱地挤在头顶,头顶便成了一片红色肉.体的海洋。   四人只是远远看着,就能感受到恐怖的魔气与压抑的气氛。   桃桃凝视着主神的身体,虽看不清全貌。   但她可以感知到,它体内存在着浓烈的十方璞的味道。   “……深渊的熔岩将喷涌肆虐,业火中的恶灵会降临人间,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那许久未曾出现过的声音再度出现在脑海,直到这一刻,桃桃才意识到这句话的真切含义。   如果不是为了救她,南宫尘不会击碎炼狱之门。   如果他没有那样做,这些人们应该还像往常一样好好生活吧。   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近在眼前。   “姬梧桐一定进入这座地下城池了。”萧月图的声音将桃桃的思绪拉回了现实,“我们要进去看看吗?”   桃桃缓缓点头。   元天空:“到处都是侍神使,它们是主神的分.身,柱子,墙壁上也都是那种软体怪虫,不能被它们发现我们的踪迹,我哥他们还不知生死,还有南宫哥,他也不知道去哪了。”   他仰头看着天上的血色光球,生怕在其中看到元凌的脸。   中央的主神正在吞噬新送入的囚徒,它没有一次全部吞噬完,中途停下休息。   很棘手。   一只吞噬了千万人的魔物,还拥有着三百枚十方璞的碎片,要怎么对付?   桃桃脑海中飞速滑过许多个念头。   只靠他们四人,硬拼是绝对行不通的。   帝钟的大道无为固然可以对付比自己强大的对手,但那以消耗生命力为代价。   桃桃不惧死,但眼前这魔气,哪怕她有九条命全部消耗了,也未必能将它收伏。   正在桃桃为此困扰的时候,手中瓜子上的破魔之光再次亮起。   她听到背后传来脚步声,回头一看,是关风与。   此时她已经摘掉了假面,一袭白裙,纤细动人。   关风与看到她和元天空他们在一起,脸色瞬间阴沉了。   “过来。”他这话是对桃桃身边三人说的。   三人不明所以,但出于对他的信任,老老实实走到了他的身边。   桃桃一脸茫然,也朝他们走过去:“干嘛呀?”   “你打算装到什么时候?”在桃桃走到他面前时,关风与掐住了她的脖子。   桃桃一动不动,任由他掐。   肌肤相触那一瞬间,关风与察觉到了不对。   手下的皮肤虽然也很细腻,却干爽柔软,和崔故伶的触感完全不同。   三人偏头看他,桃桃也看他。   她的眼眸也澄澈清明,似瞿山上终年流淌的清泉,崔故伶不会拥有这样的一双眼。   桃桃低头,下瞥盯着脖子上那只手:“?”   一开始很用力,渐渐松开了,但没有拿走,反而在她脖颈上摩挲了几下。   像是在确认着什么,沿着脖颈一路向下,摸了摸她的锁骨,摸了摸她的肩膀、手臂,又向上捏了捏她的脸。   桃桃忍了半天,快要忍不住了。   关风与却没打算停止,掐住了她的鼻尖。   她一巴掌扇了过去:“你耍流氓呢?”   这巴掌是落在关风与脸上的。   虽不用力,只是轻轻拍了一下,但怎么说也是一记耳光,看得萧月图三人直瞪眼。   关风与却松了口气,被这样检查了几下就忍不住动手的,确认是桃桃无疑。   “没事就好。”他收回手,装作若无其事地攥紧掌心。   “莫名其妙的。”桃桃嘀咕。   关风与没有说话,触碰过她皮肤的指尖存在着令他难以忽视的酥麻感,在潮湿的心间,野火燎原。 第228章   像他这样一尘不染的神明,早该戒掉了爱恨。   桃桃示意他们蹲下。   五人躲在洞窟墙壁后, 在地下城池内,侍神使来回巡视,一不小心就会被发现。   桃桃刚才试过, 到处是主神的触手和魔气,隐身符在这里是失灵的,想要潜入城池很难。   可不潜入城内又无法寻找主神的弱点。   元天空仰头看着天上的红色光球:“我想上去。符纸上出现了那样的字迹, 元凌或许真的落在了主神手里, 我能感觉到他还活着, 要是他在上面,把人救出来也能多一份助力。”   匡清名:“姬梧桐的话不能全信。”   “我知道。”元天空说,“除了救元凌外,我还隐约有种直觉。既然主神从这些人身上得到了它所需要的恶念, 直接埋了烧了不好吗, 为什么非要将他们的尸体悬浮在半空呢?或许上面会有答案, 也许能找到主神的弱点。”   桃桃思考了片刻:“有道理, 你、小图和小匡去上面看看,我和阿与掩护你们。”   关风与环顾四周, 这里虽然被主神改造成了地下城池, 但原本城市地下的排水管道并没有被破坏,镶嵌在地底的竖直管道足以容纳两人并行通过。   “走那里。”关风与指着排水管。   冒然起飞一定会引起侍神使的注意, 只有沿着管道爬上去才能避开他们的目光。   桃桃用罗侯给的可以隐藏气息的喷雾在众人身上都喷了一圈, 让大家隐匿住身上的味道。   元天空带着萧月图匡清名钻进了管道里, 朝上攀爬。   好在城市已经算是半荒废的状态了, 主神的魔气盘踞在天幕上, 很久没下过雨了。   管道里没有水, 从前的污垢也干涸了, 除了臭一点外, 并不难攀爬。   元天空在前面,萧月图在中间,匡清名断后。   三人爬到差不多的位置,元天空掏出一张火属性的符箓贴在头顶的管道四壁。   符箓散发出灼热的能量,一点点熔化着管道的材料。   匡清名挤过来,手中的风属性之力凝成一道利刃,帮他切割出一道口子。   好不容易在管道的上方破出一道口子,元天空探出一个脑袋,又猛地缩了回来:“太多侍神使了。”   脚下的侍神使数以千计,分布在城池的各个角落。   他们巡视、环顾,扫视着一切它们肉眼可以见到的地方。   虽然已经到达高处了,但如果冒然出去,依然会被侍神使看到。   正在元天空想办法的时候,脚下的桃桃和关风与动了。   他们学着虫寄生人的走路姿势,摇摇晃晃走到了离管道最近的一处队伍背后。   沿途的侍神使打量他们:   “怎么还有两个遗漏的?”   “不重要,只要被寄生了早晚会来到这里,主神马上就要消化了,他们会成为主神的下一餐。”   桃桃低垂着头站在队伍的末尾,听着侍神使们的对话,突然一个歪歪扭扭,没有站稳,摔倒在地。   她的动作吸引了周围所有侍神使的注意力。   元天空趁这个机会,揪住匡清名飞进天上血红光球的海洋中,萧月图紧跟其后。   桃桃这一摔,队伍里的虫寄生人们纷纷回头。   虫子虽短暂控制他们的神志,但并不能完全取而代之,看到鲜活的事物,他们还是会有本能的反应。   侍神使见状,手中魔气凝出一条长鞭,狠狠抽向地上的女孩:“你是找死吗?废物东西。”   寄生人们被这一吓,又转回头去,两眼呆滞,深深垂下头。   侍神使一鞭接着一鞭抽在桃桃身上。   关风与站在桃桃背后,脸色阴沉,他手下蕴起了光芒,刚要发作,桃桃扯了扯他的裤腿。   她继续扮演着被虫寄生后麻木的模样,从地上爬了起来。   侍神使落在她身上的鞭子她没有躲避,也没有流露出疼痛的表情。   也许是打一个木偶太无聊了,侍神使抽了十几鞭很快就觉得没劲,骂咧咧地转过身去了。   关风与挽起桃桃的袖口,鞭子上的魔气进不了她体内,被神圣净化隔绝在外,但伤痕是实打实存在的。   她白皙的皮肤上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没事。”桃桃仰头看,元天空他们成功混进了红色的光球海里,“只是这些侍神使到底是什么东西?都说它们与主神气息相连,是由主神创造的,但我觉得,它们的灵智反而要比主神高一点。”   “都是如此。”关风与说,“越强大的个体越难进化出灵智,分散为不同的弱小个体,灵智反而来得容易。”   桃桃:“我也看过混沌冢一些典籍,力量过强会超越世间的规则限制,如果强大到还有灵智,那就更不容于世了。”   关风与:“就算没有灵智,只凭力量,也是我们所遇到的最强大的对手。”   桃桃:“侍神使说主神正在消化,不能继续待在这,我有个想法。”   她低声说:“我们去找姬梧桐,他一定就藏在城池的某个角落,既然敢肆无忌惮地来这里,就说明有恃无恐,他手里还有寂静之主的符箓,或许主神和寂静之主脱不了干系,姬梧桐有可能知道主神的弱点。”   关风与:“我见过寂静之主了,她扮成你的样子,很难分辨。”   桃桃严肃地看着他:“扮成我?”   关风与点头。   “完了!”桃桃突然咬牙切齿道,“南宫也进了这里,那个该死的恶毒女人,她一定会去诱惑南宫!”   ……   城池的深处。   崔故伶追逐着那道气息而来,离得越近,气息越清晰。   她踏入那片地界。   半空困着千万凡人的光球无时无刻不投下暗红色的影子,染红了脚下的一切。   遥远石阶上的高台,一袭红袍的男人坐在那里,深垂着眼眸。   他没戴兜帽,银色发丝松散披在肩膀,月蕊雉站在他的肩膀。   他容颜如三百年前她初见时一样,皎如天上的月亮。   唯一不同的是,今夜的月,沾了一丝令人心惊的血色。   崔故伶触摸自己的脸庞,确认油脂没有褪去,伤痕没有暴露。   她放轻脚步,收起身上全部的阴暗与轻浮。   学着她痛恨至极却永生铭记的少女的模样,一步一步,朝他走去。   周遭是静寂的。   崔故伶走上石阶。   过去的三百年中,她从未听过自己心跳的这样快。   扑通连着扑通,仿佛下一瞬就要从心口里涌出来了。   她故技重施,只是笑得没有刚才那样甜腻,带着一丝拘谨:“你在这里啊,我到处找你……”   在她即将走上石台的那一刻,血浪化为粘稠的瀑布从高台上汩汩流下。   途径她脚边时化为一道血蛇,龇着尖齿咬住了她的脚踝,刺痛了她的皮肤。   她停住脚步。   南宫尘缓缓抬眸,目光无形,但落在她身上那一刻,却叫她觉得犹如被一道酥麻的电流穿身而过,无法控制地连指尖的细枝末梢都在颤抖。   那个人的目光没有丝毫倾斜,就这样不偏不倚地落在自己的身上。   这是第几次?   除却他走下白塔为她亲手种上一株灵脉,这是第二次。   她嘴唇微动,还在伪装:“我是桃桃啊……”   “她从不会用这种眼神看我。”南宫尘黑曜石般幽深的双眸凝视来时,叫她有种被人全然看透的不自在。   这种眼神是什么样的眼神?   她明明已经收敛了平日眼神中的阴邪,为什么他还是能一眼看穿?   崔故伶站在原地凝滞了很久,忽然就明白了。   就算她尽可能装作纯真,装作良善。   但她模拟不出少女眼中的随性和慵懒,洒脱和自然,也褪不掉自己眼中那焦灼的渴望和卑微的仰望。   她一直在仰望他。   从他是高塔之上的神明到他走下高塔。   无时无刻,每分每秒。   已经是刻在骨子里的习惯,她改不掉了。   如果是应桃桃呢?   崔故伶心底生着一汪冒着酸泡的泉眼,此时此刻,酸泉中掀起她自己都控制不住的汹涌浪花。   如果是应桃桃,她会怎么做?   直接跑来抱住他?   他那样高高在上的一个人,是可以被这样对待的吗?   用散漫的语气说原来你在这啊,我找到你了?   可如果她这样随意无礼地对他,他究竟着迷的是她的什么?   “尊上一定恨我吧?”   在沉默了很久后,崔故伶放弃了去想应桃桃会怎样的这件事。   被拆穿了身份,她本不想再装,可在他的面前,她却无法任由自己摆露出原本的模样,就连声音都变得轻柔了。   “若不是我,您不会死在迷津渡,更不会被镇在阿修罗海下三百年,这三百年的痛楚,是我带给您的。”   即使不是欢愉,但一想到自己能在他身上留下些什么,崔故伶心底就有种莫名的畅快。   南宫尘的眉眼却染上一丝嘲弄:“你?”   崔故伶一愣,她从未在他脸上看过这样鲜活的颜色。   哪怕在她的幻想中,她也很难想象他的脸上出现表情会是怎样的模样。   像他这样一尘不染的神明,早该戒掉了爱恨与情绪,所以她也不敢去想。   可她看到了。   终于在某一刻,有了凡尘的气息。   “难道不是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他只是问:“你想过来?”   此刻,她与他的距离不过几米,她当然想。   这几米的距离对她而言是漫长的需要用一生跨越的天堑,她发了疯的想。   从前的他是天幕上永远触碰不到、只能仰望的孤星。   但此刻,孤星与她说话了,甚至触手可及。   崔故伶低到了尘埃里:“我想。”   南宫尘眼眸深沉,如暴风雨即将到来的海面,潜藏着汹涌的暗潮:“如你所愿。”   崔故伶瞳孔放大,不可置信。   困住她的血蛇松开了尖齿,她迈动沉重的双腿走到他的面前。   他全身裹在血色的袍子里,低头垂眸时安静又孤独。   崔故伶站在了离他最近的地方,她忐忑不安,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做什么。   南宫尘抬眸,他伸出手,五指修长,透着令人着迷的冷白色,沿她吊着白裙肩带的肩胛骨一路向下,游移到她的心口。他望着这张脸,但看的仅仅是这张脸,而不是这张皮肉背后的她的灵魂。   某一刻,崔故伶从他眼中看见冷到极致的颜色,被情爱惑住的大脑瞬间清醒,却已然晚了。   南宫尘修长的五指插进了她的心口,透过层层血肉,精准地抓到了她的心脏。   心脏一刹那被攥在他的手中,停止了跳动。   崔故伶可以清晰感知到他掌心的温度与每一条纹路的走向。   “尊……尊上……”   下一秒,他合拢了五指,她那鲜活跳动的心脏爆裂开来,化为一摊血浆。   尖锐凄厉的叫声由她口中发出,幽冥灵火幡内万千恶鬼飞出,从他手中抢回了她的身体。   她试图召唤城市的主神借助它的力量,但她悲哀地发现,她与主神之间的联系被完全切断了。   ——那由她一手创造的魔,不受她的控制了。   因为疼痛和恐惧,冷汗从她额头滴落,融化了她脸上的少女油脂,露出一道横亘着整张脸的恐怖伤疤。   她用幡布缠住自己血肉模糊的心口,半跪于地,望着高台之上的男人。   他随手拉过衣袍袖口,擦拭手掌的鲜血,没有追击的打算。   并不是不想置她于死地,也不是心软,崔故伶清楚地知道,只是在他看来,她不值得。   “尊上哪怕对着我这张和她一样的皮囊,都没有一瞬间的犹豫吗?”崔故伶发疯般嘶吼,“我才是您的藏灵身——如果不是应桃桃凭空出现搅散了天定的因果,如果没有她,我本该是您最爱的人——”   “我的因果,不由天定,更轮不到你来定。”南宫尘双眸平静到近乎残忍。   滚烫的血浪朝崔故伶扑涌而去。   面对这样恐怖的气息,她不敢再停留,用幡布缠裹住自己的身体,在恶鬼的撑拖下,逃离了这座寂静的地下城池。   ……   内城外。   通讯恢复,城市结界消失。   虚龙的身影穿越云层,落在了内城的门口。   它在送桃桃进入堕落城时被天空中的魔气伤到,一半鳞片上糊着血。   十名被桃桃留在城外的灵师们从虚龙上走下来,加上元凌带来的人和罗侯王得宝,共计二十六人。   内城的大门确实打开了,囚牢里的人们站在门内朝外张望。   他们看见了那只巨大的龙,在堕落城见过这么多怪事后,对于龙的反应虽然惊讶却没到畏惧的程度。   罗侯举着桃桃的相片在各个囚牢门口转了一圈:“见过照片上的人吗?”   转到白菲儿面前,她盯着照片多看了几眼。   罗侯:“见过?”   白菲儿摇头,照片上的女孩很漂亮,眉宇间有股淡淡的傲气,很眼熟,但她确实没见过。   罗侯又换了一张照片:“这张呢?”   白菲儿:“她我认识啊。”   第二张正是戴了面具的桃桃。   白菲儿给他看了看手心的取月印,指着侧边墙壁上那扇大门:“她进去了。” 第229章   极致的爱才会产生浓烈的恨。   趁侍神使转身没有照顾到他们的空隙, 桃桃和关风与躲到一旁的柱子后面。   桃桃拿出手机,用拍照功能偷拍了一张离她最近的侍神使。   这群东西裹在袍子里,只露一双红色的眼睛, 长得都一个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她把手机照片贴近额头,用南宫尘教她的幻术把自己变成了侍神使的模样。   又如法炮制, 把关风与也变成相同的样子。   在桃桃成功伪装自己之后, 侍神使也转过头来, 发现刚才被自己抽过鞭子的少女不见了,它意识到不对劲,召集同伴搜查整个地下城池。   桃桃和关风与混在侍神使中,和它们一起涌入城池的各个角落, 假装搜查他们自己。   两人进入城池后慢下脚步, 和侍神使的队伍分开去找姬梧桐。   城池内空空荡荡, 只有侍神使偶尔从他们身旁经过。   但无论走到哪里, 总能看到天上密布的魔气蛛网与血红色的光球。   要在这样大的城市里找一个人很难,加上破魔之光进入这里后在魔气的压制下变弱了, 一枚瓜子上的破魔之光几乎微不可查, 两人在地下城里转了很久,最后无奈抓住一个侍神使拷问才得以在城中一处喷泉旁找到了姬梧桐。   他坐在喷泉边, 手里拿着一片破碎的黑色骨头。   侍神使从他身边来来往往, 没有一个动手捉拿他, 说明他出现在这里是被默许的。   桃桃:“他手里有寂静之主的符箓, 而主神又默许他待在地下城, 主神与寂静之主果然有关系。”   关风与:“也许堕落城的主神根本就是由寂静之主创造的。”   “黎光怎么会是姬梧桐呢?”桃桃望着那男人, 他有一张绝美的皮貌, 哪怕被她伤了肩膀失血后脸色惨白, 依然压不住那耀眼的容貌与气质,黑发虽然凌乱,但盖不住他漆黑深邃的眼眸。   这个人,她明明检验过他没有戴面具,南宫尘也说他没有使用幻术。   桃桃想不明白,他到底用什么方法变成了黎光。   侍神使们经过姬梧桐的身边,越走越远,此时喷泉的周围只有他一个人。   桃桃和关风与学着侍神使的走路姿势朝他靠近,在他毫无戒备的情况下绕到他背后。   两人出手,一张定身符和一张禁言符同时落在他的身上。   姬梧桐被定在原处,他眼眸深垂,蓄力挣开定身符。   可桃桃和关风与分别是六株和五株,他四株的实力挣脱不开。   桃桃拿着侍神使的照片贴在他额头上,将他也用幻术变成了侍神使的模样。   她和关风与一人拖着他的一条胳膊,将他拖离喷泉,找了处没人还有掩体的角落。   桃桃取掉他身上的禁言符,由于被他逃脱过一次,她没有动定身符,饶有兴趣看着他:“大明星,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引发的火灾并趁机离开的监.禁室,据我所知,监.禁室有许多层防护,就连五株灵师都能关住。”   “很简单。”姬梧桐微笑,“解除定身符,我演示给你看。”   “别把自己演示跑了。”桃桃也微笑,“毕竟你变成光后的逃跑速度我追不上,还是不劳烦了。”   “当初三株,不到一年就四株了,这样好的天赋,我不信。”桃桃手指捏住他的肩膀,一个用力,姬梧桐额头上的冷汗透了出来,背后的四株灵脉也不受控制浮现。   桃桃端详他的灵脉中的黑气:“你放了火,借助那神奇的变光的能力从监.禁室逃脱,但监.禁室仍有骨灰,你应该在其他人死后又回去了一趟在自己的囚室里放置骨灰,该不会是眼睁睁看着他们死的吧?或者,他们根本就是死在你手里。”   桃桃弹了弹他的灵脉:“安德烈呢?把他也吞噬了?”   姬梧桐削薄的唇角勾起一抹冷淡的笑:“是他自愿的,他清楚,我是最适合为雪萱复仇的人。”   “你这么肯定?”   “极致的爱才会产生浓烈的恨。”   “说不定安德烈比你更爱她。”   姬梧桐:“爱是世界上最具独占欲,最自私的东西,爱到极致的人,根本无法做到分享与拱手相让。”   他眼神偏斜,落在桃桃的身旁:“关风与?久仰。”   关风与:“那些都不重要……”   姬梧桐凝视他,打断他的话:“当真不重要吗?”   桃桃照着他头顶给了一拳:“别打断我师弟说话。”   关风与沉默了片刻:“你为什么会和寂静之主走到一起?”   姬梧桐坦然:“我需要全新的身份和掩饰容貌的幻术,她手下暗灵师的精英全部死于特调局,正好也需要人为她做事,互惠互利。”   “你用的是幻术?”桃桃蹙眉,“如果是幻术,南宫不可能发现不了。”   “你说的是那个男人?如果他看穿了呢?”桃桃与他对视,姬梧桐眼底弥漫起一抹深冷,“在他的凝视下,我有种骨头的每一寸都被看清的感觉,是啊,他看穿了,为什么没有揭穿我?”   桃桃神情严肃起来,关风与问:“堕落城与寂静之主有关?”   “是吧。”姬梧桐随口道。   关风与:“既然你与寂静之主是盟友,又能随意在这里走动,那么对于主神的由来和弱点,你应该知晓。”   姬梧桐笑:“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关风与从他上衣口袋里掏出一片烧黑的人骨,姬梧桐脸色变了。   关风与将那片脆弱的人骨夹在指尖:“在喷泉边,你一直在看它,我不在乎它是什么,你只有半分钟时间考虑,半分钟后无法给我答案,我会先弄碎它,再杀了你。”   姬梧桐的散漫的神情收敛起来:“我告诉你主神的弱点,你会把它还我,再放过我?”   关风与还没说话,桃桃开口:“会啊。”   姬梧桐轻笑:“放过我?我会想尽一切办法杀死那个男人。”   “你去杀。”桃桃赖皮地笑,“随便杀,别给我面子,只要你能杀死他。”   从特调局离开后,姬梧桐回过家,那里几乎被烧成了灰烬。   一片狼藉中,他捡到一枚烧焦的碎骨。   哪怕上面没有任何能够证明主人痕迹的东西,但他知道那是属于谁的,有关她的一切,他都有所感应。   雪萱不在了,碎骨对他而言,是他下了地狱还要带进墓穴,贴于胸口存放的唯一念想。   他不能没有它。   姬梧桐说:“每座城市都会积累罪恶,区别在于是否会形成罪恶之火,堕落城的罪恶之火由寂静之主亲手点燃,就在主神体内,灭了罪恶之火,它就会失去对于城市中一切的控制力。”   “主神体内。”桃桃仰头望着那一团魔气,把姬梧桐从地上拽起来。   “我已经告诉你主神的弱点,按照约定,你该放了我。”姬梧桐被她和关风与拖着走向魔气正浓的地方。   “是啊。”桃桃随口道,“但我要先验证你说的是不是对的,再说了,你想杀的那个人和我关系最好了,一会儿我直接把你带到他面前不是更快吗?对了,这个还你,我才不要。”   她把雪萱的骨头塞回他的衬衫口袋里。   沿途,许多侍神使看见他们的奇怪模样,纷纷来询问是否要帮忙,桃桃摆摆手。   他们来到了主神的的腹部之下,它庞大的身体如同一只盘踞了整个地下城池的巨大蜘蛛,腹部生了许多暗红色的眼睛,正冰冷地凝视着他们。   桃桃有种被幻术被看穿的感觉,她索性褪去伪装。   她拔下桃夭,招云印裹住剑身,神圣净化的光芒锋锐无前。   她凌空朝主神的腹部用力挥了一剑,两道红色的眼睛被她从中间劈开,魔气四散,露出了一道缝隙。   光芒化作的弯弓出现在关风与手中,曙之杀朝主神体内.射去。   箭矢钉在了内部看不见的东西上,延出了长长一条光线在他手中,他朝桃桃伸手,桃桃却把姬梧桐交到他手里。   关风与:“……”   “要你。”他言简意赅。   “不能便宜他,把他也带进去,万一里面凶险,让他一起死!”   桃桃强硬地把姬梧桐塞给他,自己则跳到关风与背上让他背着,像小时候一样。   关风与无奈,收短手中的光线,带着桃桃和姬梧桐进入了主神的腹部。   主神的腹部之内漆黑一片。   桃桃眼睛不能视物,她伸手去抓关风与,扑了个空。   等到渐渐适应眼前的黑暗时,她回头看,关风与和姬梧桐都不在身旁了。   比起一只魔的体内,这里更像是一片星空,头顶星星点点的微芒照亮了四周的景象。   黑暗渐渐消失,一株硕大的异形植物出现在她眼前。   植物像树,却又比普通的树高出几十倍,通体蓝黑色。   在这片靛蓝得如同星幕一样的地方,它招摇着畸形柔软的枝条,缠向星幕里散落的人们,每卷住一个人,就把人带到树干之顶,而后松开枝条,将人投入到树干最顶端的巨嘴里吃掉。   ……   关风与适应黑暗之后,桃桃已经不在身旁了。   在他正前方,是一汪奇怪的海洋。   那海不是蓝色,是烈焰的红色,海中也不是水,而是滚热的岩浆。   从深不见底的海底升上许多石柱,浅浅地在海面上露了一个头,由岸边蔓延至大海的中央,又绕了一个圈回到了岸边。   无数人被席卷起的海浪驱赶,在这灼热之海的石头间跳跃奔跑,只要稍慢一步,就会被海浪卷入海中烧成灰烬。   可在灼热之海中浸泡的石头上高温异常,许多人的鞋底已经被烧坏了,只能赤脚在上面奔逃,脚底板被烙出了烧糊的味道,他们痛苦不堪,但不敢停下来,在痛苦与死亡之间,他们选择了前者。   姬梧桐懒懒道:“忘记告诉你们了,找到主神的罪恶之火不是一件容易事,在那以前,要先破解七宗罪孽的试炼,这里,应该是懒惰狱。”   关风与朝海边走去,即使姬梧桐不说,他也意识到离开这里的关键一定在那灼热之海里。   他迈出一步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脚。   ——在这懒惰狱里,他的行动里变得迟缓了。   ……   元天空拨开眼前数十颗光球,里面的人脸都不是元凌的。   萧月图背后花翼扇动,她悄无声息地从远处飞来,停在他身旁:“那边也找过了,没有元局长。”   飘悬在半空的光球千千万万,一层叠着一层,密密麻麻,如累叠在一起的红色虫卵。   他们找了很久,却连千分之一都没有看完,堕落城里消失的所有人口都在这里了。   匡清名踩在一只光球上:“这样下去不知要找到哪年哪月。”   萧月图:“不看不知道,堕落城竟然死了这么多人,吸收了这样多凡人灵魂,难以想象主神会强大到什么地步。”   元天空盯着眼前的红色光球,忽然道:“你们有没有觉得,这些光球里的人,不像完全的死人。”   他说:“这些人绝不是同时进入光球的,如果是死人,他们身上并没有死亡的痕迹,譬如腐烂、尸斑之类的东西。”   萧月图拨过一个光球看了眼,确实如他所说:“有没有可能,是这光球的作用?”   元天空触了触光球:“光球是从主神的身体里直接分化出来的,一定需要主神的力量操控,如果是一群死人,主神为什么要费劲心思把他们困在光球里,直接找个地方烧掉、埋掉不是更好?除非它有不得不这样做的理由。”   匡清名:“我听爷爷讲过一些秘术,他说,在西南部很深的山里有一种勾魂术,巫师会把人的魂魄勾走炼制秘药,但是魂魄离体后不能销毁身体,因为人身上有天魂地魂和人魂,一旦原身破坏了,三魂就会去往天地与六道轮回,这时候魂魄就作废了,但也不能使原身和魂魄靠得太近,一旦靠近,魂魄就会受到召唤回到身体里,所以那些巫师会专门建一座山洞,安置这些被剥夺了魂魄的人,他们没有意识,只保存着最基本的呼吸,但短时间不会死亡。”   他看着四周的光球:“会不会这些光球和那山洞的作用类似?主神吸收了他们的灵魂无法杀死他们,又不能让他们的魂魄被身体召唤,所以,它用光球隔绝了这些人魂魄和身体。”   萧月图思忖道:“如果是这样,把光球凿开,让他们的灵魂受到召唤回归本身,主神的力量不就大大减弱了吗?” 第230章   在色.欲之狱中,他成了画里人。   空旷的星幕上, 无数人在奔跑。   但都逃不过树枝的追赶,每当一个人被投入巨嘴后,树上就多一具被剥去了血肉的骷髅骨架。   察觉到桃桃的进入, 悬满骷髅的树枝倏然间延展了十几倍,宛如条条粗壮的蟒蛇,闪电般朝桃桃缠来。   一时间, 树上黑光盛放。   弥漫着夜雾的黯淡星幕之间一片大亮。   从远处看, 异形树就像一只深黑色的八岐大蛇在张牙舞爪地吞噬生命。   桃桃和树枝同时动起来, 脚尖点地腾空跳起,修长小腿狠狠劈向缠过来的树枝。   树的叶子被震颤得簌簌作响,树上的骷髅也发出相互碰撞的声响。   巨树意识到这女孩不好惹,转而枝蔓朝其他人缠去。   它每吞噬一个人, 力量就增强一分, 桃桃觉察出, 它是靠吞噬星幕之中的生灵攫取力量。   眼看一根树枝就要贯穿不远处一个小孩的胸口, 桃桃轻盈地跃至半空,双手攥住它根部, 按停了它。   树枝在桃桃手里并不安分, 挣扎着想要继续朝前延伸。   桃桃半吊在空中,双脚蹬住树身, 身体以一个常人难以做到的姿势弯折着。她一咬牙, 手下发力, 硬生生将树的妖枝给折断了, 下一波树枝又朝小孩涌去, 桃桃飞快跑过去, 抱起她躲开树枝的攻击。   树枝终于放过了小孩, 桃桃手中的触感却很奇怪, 硬邦邦冷冰冰的,不是小孩该有的柔软。   桃桃低头看,发现手中的小孩并不是活人,而是一具青紫色的死尸。   她松开手,望向四周,发现这里的人都是死尸。   异形树停止了攻击,似乎在酝酿着什么。   树枝全部回到树干周围,十人合抱也未必能抱住的树干里面涌动起来。   在桃桃的凝视下,它树干弯曲,将树顶的巨嘴对准了她,树干里的涌动停止。   它张开嘴,将刚刚吃下的死尸全部呕吐出来。   尸体的皮肉、脏器,连同着恶臭的消化液铺天盖地而来。   桃桃:“……”   ……   关风与站在灼热之海的边缘,热气拂面,滚烫逼人。   他目光望向深不见底的红色海面。   姬梧桐被封住灵脉,站在他身旁:“看来你也发现了,灼热之海的深处是离开这里的关键,要怎么进去呢?站在这里一不小心都会被热浪灼伤,更别说接近深入了。”   他眼神带着同情,视线落于海面上不断奔跑的人们身上:“懒惰狱会迟缓人的神经,他们一定用了全力在奔跑。”   关风与:“光属性的灵师中,有两种极罕见天生能力。一种是短暂地化为光,另外一种是依靠灼热的光芒制造高温的烈焰,显然,能依靠大火从特调局监.禁室逃脱的你,两者皆有。”   “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明显。”关风与冷漠,“潜入灼热之海,你来。”   姬梧桐笑容僵在唇角:“被这里磁场延缓神经的人不止是你,我化光只能持续几秒,此时连几秒都做不到。”   “光速,几秒足够了。”   “海里很热,一旦我在海里……”   “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关风与平静道,“你有别的选择?”   姬梧桐:“应桃桃答应放我离开。”   关风与道:“如果你能活着从灼热之海出来,以她所说为准。”   姬梧桐突然笑了:“很辛苦吧?”   他漫不经心道:“你看她的眼神与我当年很像,唯一的区别,曾经的我不愿承认,而你,你不敢要。”   “爱就是爱,想要的东西就要攥在手里,我要是你,我会用尽一切办法把人禁锢在身边,终此一生不会让她有机会看别人一眼,不会让她有机会离开我半步,其实关风与,我们何尝不能合作呢?”   “我活在这世间的唯一目的就是杀死那个男人,至于你,他死了,你会得到你最想要的东西。”   他和关风与对视,难以从他漠然的眼中看出任何情绪,他满不在乎地笑:“真正爱一个人,心里会生出一条蛇,阴邪,自私,扭曲,你不承认,不代表你心里没有。”   姬梧桐从衬衫口袋里掏出雪萱的碎骨递到关风与手里,请他代为保存。   他身体化为一道光芒,潜入了灼热的海底。   ……   取月印拦住异形树吐出的呕吐物,一层层堆叠,高达十几米,要是倾泻而下,足以把桃桃淹死。   “吃了就吐,这算什么?”桃桃盯着取月印前的呕吐物,脑海中灵光一闪,“暴食?”   虽说主神的罪恶之火在它体内,但绝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找到。   眼前这些难道这是主神设置的障碍?只有通过了障碍,才有可能找到它的罪恶之火。   这样说来,关风与此刻应该被困在其他的障碍中。   桃桃对于怎样破除这一关毫无头绪。   既然只有一棵树,想必破解之法就在它的身上。   暴食之罪,那么只要让它不能再吃,不就可以止住它的行为吗?   在做这些思考的时候,桃桃肚子饿得咕咕叫,一种饥肠辘辘的食欲缠绕着她。   她强忍住饥饿,提起桃夭越过眼前的呕吐物来到树的面前。   树的藤蔓朝她缠来,她提着桃夭一一斩断那些妖枝,又快速画了一道招云印贴在剑刃上,踩着没了枝的树干攀爬至高空,一跃而起,从树顶中央的巨嘴之上狠狠劈下。   招云印的神圣之力加之桃夭的锋锐。   这棵异形树瞬间就被从中央劈成了两半,露出装满了死尸残肉的树心。   它的体内像人一样拥有着食管、肠胃与消化道,随着桃夭一路向下,也一路被劈开。   体.液与树血混合在一起,流了满地。   在劈开这棵树后,桃桃闻到一股食物的香味。   她回头看,发现异形树吐出的呕吐物变成了一堆珍馐美味。   游荡在她周围的死尸有的忍不住饥饿的痛苦和食物的诱惑,捡起东西吃了起来。   而有的,则强撑着走向远处,在那里,有一道高耸入星幕的石门。   他们沿途经过许多食物,大半人忍不住诱惑,走到一半就吃了起来。   每吃一口,他们身上的尸斑就更重一分。   桃桃这才明白了——她把顺序搞错了。   被困在这里的人需要忍耐饥饿,战胜食欲才能离开,他们需要抵抗食物的诱惑。   可是进入这里饥饿感会更明显,食欲也会更好,很难忍得住不食。   只要吃了异形树呕吐物化为的美食,就会成为异形树的养料,被困在这里不断地循环往复。   想要通过这里,其实只需要忍住饥饿和食欲就可以,但她直接把异形树劈了。   桃桃收回桃夭,走向那扇大门,饥饿的感觉犹在,让她浑身无力,闻到食物的味道就会吞咽口水。   ——是这奇异的地方给她造成的错觉。   食物的香气飘来,丝毫不像是由呕吐物变成的。   一开始桃桃还不懂为什么那些人宁愿不出去也要吃东西,随着她越朝大门走近,香味就越浓郁,饿到极致的人闻到这样的香气根本难以忍耐。   在她前面走的人早就忍不住趴在路边的食物堆中大吃特吃起来。   桃桃回头,异形树虽然被劈成两半,生命力缓缓流逝,但它的树梢之中生出了一双眼睛,嘲讽地看着她。   似乎在说——你也无法免俗,你也走不出那扇门。   桃桃吞咽口水:“不就是食物吗?”   她低低念了一个咒术。   星幕之下,忽然狂风席卷。   风吹着地上的沙子,卷向那些可口美味的食物。   她口中咒语不停,风也不停。   直到将那些食物全部掩埋在风沙之下,气味也消息,她才停止:“让它变得吃不了就好了?”   异形树的眼眸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消失无踪。   桃桃背上桃夭,转身从大门走了出去。   大门背后不是出路,而是另外一个奇异的世界。   到处都是沙子,一个又一个沙丘相连,在落日的余晖下,沙子发烫发红,泛着橘黄的温暖颜色。   在桃桃的正前方,有一座巨大的人脸雕像。   它脸上的神情栩栩如生,如同照着一张鲜活的人脸描摹的。   在它的背后,散布着成百上千和它同样的雕像。   雕像的形状一样,不过脸上的神情各异,或喜或悲或怒,有的之间差别只在细微一处,一打眼看不出任何区别。   视野之内,被风沙折磨的几近干枯的人们在沙漠的雕像中艰难穿行。   他们身上的衣服已经快要被风沙吹烂了,由于长久的缺水,趔趄地跪倒在某一座雕像之下。   他们叩了叩雕像,下一秒,就尖叫着被雕像脚下的流沙吞陷了下去。   最前方的人脸雕像上表情冰冷:“于这里受罪的都是曾经的傲慢之人,在傲慢狱,你需要忍耐干渴,从众多雕像之中找到代表傲慢的那一尊,如果无法找到或找错了,你就会被流沙吞噬,永远无法活着离开这里。”   桃桃随意道:“你知道吗?在刚刚的暴食狱里我学会一个道理,这是主神的体内,规则是它定的,可我的目的是杀它,所以它的规则对我而言就是放屁,我不需要遵守。”   雕像的表情愈发冰冷了:“你现在就很傲慢。”   桃桃翻找空间石,好不容易找到一根没抽完的雪胆枝。   她吸了口冰冷的雾气,朝那雕像笑了:“确实,不过傲慢的人多少都有她的资本吧。”   ……   姬梧桐从灼热之海中出来,抖掉身上的岩浆:“下面有一扇大门,是离开这里的唯一通路,但很遗憾,我打不开,不过我知道能打开大门的方法。”   他指着在海面的石头间奔跑的人们:“懒惰狱的存在是为了戒掉懒惰,如果能像他们一样,不间歇地跑下去,或许能让主神看到你勤劳的诚意,从而为你打开那扇大门。”   关风与凝视着海面,姬梧桐问:“你在想什么?”   “在想,如果她在这里,会做什么?”   “你想出答案了吗?”   关风与手中出现一把光芒闪烁的弓箭,他弯弓搭箭,朝着海面上的石头射去。   一块石头应声而碎,两块石头应声而碎,几十块石头在他手下化为了碎片。   石头没了,海上的人就无法踩着石头继续跑下去,这懒惰狱之中的运行模式被他毁了。   灼热的海浪掀起狂涛。   姬梧桐蹙眉:“你疯了?”   “破而后立,打破原有的规则才能建立新的法则。”关风与淡淡道,“她从来不是一个听话的人。”   在海浪不断翻涌中,逐渐凝成了一只火焰巨兽的形状。   他们要通过的那扇大门,就在巨兽的身底。   六道心镜浮于手底,破魔之光光芒耀眼,关风与朝巨兽迎了上去。   ……   半小时后,火焰巨兽倒在了岩浆的海浪中,大门缓缓浮出海面。   关风与手臂被烫去了一块皮,鲜血淋漓。   他面无表情包扎好伤口,将特调局装备中准备的咒术球丢到海里。   海上顿时生出了许多植物,植物们交缠在一起,于海面上搭出了一条通路,他走上了那条路。   姬梧桐灵脉被封,自然也不可能一个人待在这里,跟上他从那扇大门中出去。   大门的背后是另一番天地。   姬梧桐瞳孔猛一缩紧,无法置信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年少时院落的梧桐树下,雪萱穿着白裙子,抱着她最喜欢的小熊和安德烈并肩坐在秋千上。   风拂过她柔软的发,将她刘海吹乱了,安德烈温柔绅士地帮她打理。   灵师界有一种致幻的灵物。   在她离开的许多年里,姬梧桐一度只能靠它入睡,在梦里与她相会。   能再见到鲜活的女孩,他几乎热泪盈眶。   他缓步走到庭院的树下,可雪萱看不到他,她眼里只有安德烈。   在树下交谈,在卧室亲吻,在床上纠缠,所有场景里的男人都不是他。   他拳头攥紧,指甲嵌入了肉里,掌心的血沿着指缝淌下。   就在他要冲上前将场景里的人分开时,关风与抬臂拦住他。   一丝理智回笼,姬梧桐闭上眼:“嫉妒狱,会将人心中的冲动与嫉妒无限放大,你眼中的画面应该与我不同吧?“   关风与没有说话。   这一次,出口的大门就在肉眼可见的地方。   但这一路太漫长了,路两侧的画面反复不停,闭上眼睛还有声音,总能将人心底最深处的暗色情绪通通勾出。   姬梧桐停下脚步:“关风与。”   碎发遮住了他的眼:“我无法说服自己离开这里,也无法容忍这些画面出现在我眼里,既然应桃桃说会放过我,那么接下来的路是生,是死,都是我一个人的事,哪怕被永远困在这里,我也认了。”   他抬眸看着他:“告诉我,你是怎么做到的?在看到那些画面之后,怎么做到可以心无旁骛走向那道门?”   如同暴食狱会增强人的食欲,懒惰狱会迟缓人的神经,嫉妒狱也将人的嫉妒放大到极限。   如果说在关风与的眼中没有任何的画面出现,姬梧桐不信,可他看起来那样从容,冷得像一块坚冰。   仿佛这世上,没有什么能将他消融。   除非他不爱,否则怎么可能不为所动?   关风与:“她或许就在那道门后。”   他的答案很简洁,姬梧桐却懂了。   对他而言,这是一条不亚于酷刑折磨的地狱之路,时时刻刻都要和心中的恶魔争斗。   对关风与而言,也许同样,但他在这世界上,依然有盼头和为此而争斗的理由。   ——应桃桃还在前面。   姬梧桐递给关风与一样东西:“这是我在烧焦的家里捡到的,出乎意料,它没有损坏。”   “我不清楚为什么把它给你,只是觉得你或许需要,我的第六感向来很准。”姬梧桐英俊的面孔上流露出一丝说不明的笑意,“在未来的某一刻,关风与,你会谢我。”   ……   嫉妒狱里的路漫长得像是没有尽头。   越靠近大门,两侧的画面越发不堪,心中的情绪也被燃烧到了极点。   关风与几度停下脚步,望着路边的画面。   在清风观,在混沌界,在蛊风秘图,在所有他可以想到的地方。   他看着长大的少女和那个男人以各种各样的姿势纠缠在一起,抚摸、亲吻,做着一切可以击碎他理智的事。   要用尽全部的自制力才能控制自己不去打破那幻境,哪怕心里已经被嫉妒与愤怒之虫蛀空了。   很多时刻,他几乎要忘记这是假的,是主神的囚狱,是它的阴谋。   ——只要忍不住打碎了一片,他就会永生困在心魔里,无法脱离。   他一步步挪动,唇壁的肉几乎被他全部咬到溃烂出血,他才站到了大门之前。   这一狱的痛苦比之懒惰狱的皮肉之苦更深,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门缓缓打开,看到少女站在门后时,他以为结束了。   可当四周的场景化为瞿山之上的那个小小的道观时,他才发现,主神的心思与恶毒,他小觑了。   少女穿着睡裙,坐在他屋里那小小坚硬的木板床上。   她托着下巴,用俏皮的神情埋怨他:“阿与,我等你很久了,夜都这么深了,你怎么才回来?过来啊。”   她朝他伸手。   那双眼眸澄澈里又带着一丝的纯粹的天真,让他根本无法说服自己那不是她。   睡裙轻薄,一点布料下,少女洁白的胴.体若隐若现。   宛如夜半绽放的幽昙,短暂一现,在如水的月光下散发着幽香和柔软。   同样的容貌,同样的眼神。   少女干爽弹软的手臂第一次像这样环住了他的腰肢:“你在害怕,为什么不敢看我?”   她身上的青草香味溢满了他的鼻端。   明明该是清凉无比,却在此刻弥漫着叫人血脉偾张的气息。   月色透过清风观那扇小小的木窗,映了一室清辉。   瞿山上的夜很静,后山草丛里虫儿的低鸣在耳畔那样清晰。   他推开她,她缠上来。   他用破魔之光将她击散,下一秒她又恢复原状。   一次又一次,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那扇通往出口的大门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但他无法打开。   这一狱,不是不看不听不动就可以破解。   他解不开心底滋生的结,就永远也打不开那扇门。   “阿与。”少女又一次抱住他,咬住他的耳垂,在他耳边低喃,“我想一直和你在一起,我们就待在瞿山,哪里也不去,你陪我在山上种许多许多的菖蒲花,就我们两个,没有别人,好吗?”   在嫉妒之狱看到了无数不堪的画面之后。   在色.欲之狱中,他成了画里人。 第231章   桃桃的身影,出现在了地狱道的熊熊业火里。   在傲慢狱, 桃桃避开流沙,在雕像上跳跃,动用暴力, 将雕像逐一击碎。   代表傲慢的雕像碎掉后,沙漠中的大门就于落日中徐徐打开了。   在贪婪狱,宝物财富散布在路边。   金银、玉石、人民币, 一路走去, 越靠近出口的大门, 财宝越多。   只要触碰财宝哪怕一下,就会陷入一种古怪的幻境里。   幻境中没有痛苦,没有饥饿,没有烦恼, 只有金钱带给人的快乐, 想要什么都有, 想做什么都可以做。相比于人世的万千疾苦, 如果能一生沉浸在这样的幻境里,也还不错。   桃桃从头到尾都没有停下脚步。   哪怕在接近门前, 她也没有触碰路边的财宝。   主神将幻境主动地送到了她的面前:“你不喜欢?”   桃桃认真地看了一会儿幻境中的场面:“谁会不喜欢钱?”   “那为什么不动心?”   “奢靡的生活, 愉悦的一切,是很不错。”桃桃随口道, “但如果想要这些东西, 出去也有啊。”   主神:“……”   “你这幻境实在穷酸得很。”桃桃评头论足, “给我的豪宅还没小佑家一半大, 直升机还没小佑家的多, 路边金银财宝加起来还比不上小佑家资产的零头, 我想要这些, 直接跟小佑结婚不就好了?”   主神:“…………”   桃桃乏味地走出大门, 来到暴怒狱。   贪婪狱能加重人心中的贪念,暴怒狱能加重人心中的怒气。   在这里,桃桃看到许许多多的画面。   混沌界,大火之中,寂静之主杀死桃桃所熟识的灵师,遍地都是尸体与狼藉。   特调局,煞尸祖冲入人群中咬死研究员,暗灵师肆无忌惮屠杀灵师。   蛮荒狱落入申城,市民拼命奔跑,却无法逃过蛮荒狱的崩塌,被两个世界的结合压成了肉饼。   堕落城,主神的触手蔓延至城市的每个角落,人们因为心中的一点恶念就被吸取了灵魂成为半空上悬浮的光球。   还有在不久的将来,十方炼狱的结界彻底破碎,数以万计的恐怖邪祟从囚牢中挣脱,在世间肆虐。   凡人、灵师、甚至刚出生的婴孩都被邪祟们分而食之。   这些画面足以激起人全部的暴躁戾气。   有个声音在心底不断地响起:只要打碎这些碎片,这些画面就不会成真。   桃桃手伸到背后握住桃夭,又缓缓松开。   她越过那些画面的碎片,绕了条路。   在这路上,她看见崔故伶装作她的模样挂在南宫尘的身上,看到关风与和萧月图回到寂静寮转身背刺捅了元天空一刀,看到救世盟的灵师在面对最后一块碎片时畏缩不前,而混沌冢的人浑身浴血全部死在邪祟的手中。   总之,一切能激发人怒意的东西通通出现在她眼前。   桃桃不动声色,走向出口。   仿佛这一狱里的暴戾之气无法影响她分毫,而那些画面也不是她所在意的。   “你不在乎?”眼看桃桃推门而出走入下一狱,主神的声音响起。   桃桃没有回答。   在下一狱里,桃桃看到了关风与,他紧闭双眸坐在地上。   桃桃走到他面前:“阿与。”   关风与睁开眼,眼眸之中染着星星点点的欲色。   桃桃看不懂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她问:“这是什么狱?你受伤了?”   关风与只是看着她,她朝他伸手:“我扶你。”   他的目光从她脸上挪到她的指尖,那是握剑的手。   她从小练剑,手上却没有生出茧子,葱白细净,依然和十二岁那年的暴雨之后,她蹲在他身边触摸他胎记时一样柔软。   桃桃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怎么发起呆了?”   关风与被她从幻境中唤醒,没有去搭她的手。   他脸上很快恢复了平日的淡漠:“色.欲之狱,在此之前,我已经通过了懒惰与嫉妒。”   “我通过了暴食、傲慢、贪婪与暴怒,这应该是最后一狱,只要从这里出去七狱就算全部通过了。”   两人朝大门处走去,一路上桃桃心情很好,走走停停,边磕瓜子边津津有味欣赏着主神为她设置的障碍。   色.欲,顾名思义,她可以看到许多平日里看不到的东西,对象全都是同一个人。   关风与沉默地跟着她,目不斜视地望着她的后脑。   “你看到了什么?”他问。   “南宫啊。”桃桃快乐地说,“有只穿半身衣服的,有不穿衣服的,有泡温泉的,还有想来抱我的,可惜这幻境里用不了手机,不然真的应该拍下来珍藏,你呢?”   她随口一问,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抓了抓头发:“当我没问。”   她继续走,走出几步后回头看他:“你会被影响吗?”   这句话相当于白问,他坐在这一狱中难以挣脱,足以证明这里的种种会对他产生影响。   “要不……”她提议,“我把你打晕带出去?”   “不必了。”关风与淡淡道。   桃桃忽然觉得很尴尬,想到关风与眼前可能会看到的画面,她浑身不自在起来。   “那要不你把眼睛闭上?耳朵也堵上,我牵着你走。”   这一次关风与没有说什么。   桃桃撕掉道袍的袖子,踮脚绑在他的眼睛上,又翻出两团棉花塞住他的耳朵。   她牵起关风与的手,他掌心灼热,温度滚烫。   于是她改为勾住他的指尖,带着他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这一路,不光有画面,有声音。   那些幻境中的东西甚至会主动贴上他的身体,将气息喷洒在他的颈侧与耳畔。   只是所有的一切都不如小指上冰凉的触感来得清晰。   在意识到那才是真正的她时,其他一切就没那么重要了。   “你不会被影响?”快要走到大门口时,关风与忽然问道。   “啊。”桃桃应道。   桃桃随手捏了下朝她走来的南宫尘的脸,又随手把它推到一边:“弥烟罗的八苦之瘴是世间最强大的幻境,在冲破了八苦之瘴后,这些东西魇不住我。在暴食狱和傲慢狱里,我用暴力解决了障碍,或许让主神认为实质性的关卡困不住我,后面就全是幻境了,它既然这样,我也乐得省力,所以没有跟它说我不怕幻境,毕竟这比暴力拆解要容易得多。”   “到了。”桃桃解开他眼睛的布条。   两人站在色.欲之狱大门前,望着门上出现的主神冰冷的眼。   “狡猾的人类。”它冷漠道。   桃桃:“就算不是幻境,我杀也能杀出一条血路来,让路吧,让我看看你的罪恶之火究竟是什么模样。”   “很可惜,你看不到罪恶之火了。”主神眼中流露出了同情,“去到第八狱吧。”   话音落下,大门缓缓打开。   门后一股强大的风旋将桃桃和关风与吸了进去。   桃桃好不容易在那风旋中站稳,只觉得浑身冰冻住了一样,她抱着手臂:“好冷。”   明明七狱都已经走过,这又是哪里?   她左右观望,只见周围冰天雪地,背后有一座四壁陡直的冰山。   关风与为她挡住山上吹来的冷风:“这里气息与前面不同,不是主神的力量。”   桃桃出神地望着那座冰山:“我见过它。”   那座冰山,山下有人,山上也有人。   山上人无法下来,无法耕种,他们的生活所需全靠山下人提供。   桃桃望去,山上人垂下绳子,山下人将物资绑在绳子上,由山上人一点点吊上去。   在冰山的一侧,有一个正在手举火把烤融这座冰山,他站得位置很隐蔽,山下人看不见他。   “……不是见过,是听过。”   桃桃脑海中蓦然浮起几个月前,在混沌界的山崖上,南宫尘和她讲的故事。   眼前的情景和那故事的内容如出一辙。   当初他说,那人是因为想救山上的人,所以才用火烤融冰山。   桃桃还问他,如果烤融了冰山,冰块融化,山下的人不会被水淹死吗?   一模一样的情形,此时却真切地出现在了主神的身体里。   桃桃四处张望,这确实不是主神的气息。   属于这里的气息,是南宫尘的。   他难道也在这里吗?可除了冰山与风雪,她什么都看不见。   关风与也察觉到了力量来源:“是他?”   极地突然风雪肆虐,狂风卷着锋锐的雪花朝他们刮来。   那雪花的六角比金属还要尖利,只要粘身必定会划开一道血口。   桃桃试图用取月印抵挡风雪,可无论是灵力还是法器到这里通通失效了。   几十片雪花呜嚎着朝她身上卷来。   关风与抱着她在地上一滚避开雪花,两人躲到一块巨石的背后。   “破局之法。”桃桃喃喃道,“当初我问南宫在想什么,他说,他在想破局之法,难道要把这座冰山周围正在发生的事解决我们才能出去?可怎么才算解决?他为什么要把我们关在这里?是主神强迫他的?”   关风与:“他还跟你说了什么?”   桃桃努力回忆:“他说,烤融冰山,山下的人会淹死,可动手的人并不在乎山下人的死活,等冰山融化,山上人就可以下来了,那个烤融冰山的人只想要山上的人活着。”   关风与望着正在冰山一旁举着火把的人:“如果把他杀了呢?”   桃桃也毫无头绪,她取下桃夭:“试试。”   既然南宫尘当初讲这个故事时是在想破局之法,那么哪怕不知道他要破的局是什么,但只要让故事里正在发生的事停下来,应该也算破局了吧?   桃桃与关风与同时从巨石背后冲出去,朝着冰山旁那举火把的人而去。   尽管术法与法器无法使用,但他们本身的身体素质也极为强悍,对付一个看起来瘦瘦小小的人应该不是问题。   关风与比桃桃先到一步。   他扬起肘击朝那人的后颈击去,无论角度还是速度都经过精确的计算。   正在桃桃以为这一击那人必定躲不过时,他身上却爆发出数十道冰刃,落在关风与的身上。   关风与的身体被击退,桃桃接住了他。   再回头时,眼眸中满是震撼,她望着冰山下的那人,似乎想到了什么。   那夜的混沌界月色晦暗,断风崖的风声呜咽。   桃桃曾问南宫尘,为什么山下人该死?   南宫尘平静地告诉她,没有人该死。   “山上人,山下人,不是一座冰山那么简单……”桃桃呢喃道,“这里到处都是他的气息,他想告诉我什么?”   一些话到了嘴边,她觑了眼天空,到了嘴边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将关风与拉回石后。   他被火把人用冰刃劈了几刀,肩膀鲜血横流。   他问:“你说什么?”   桃桃捡起根树枝在地上写写画画:“火把人什么都不做,山上山下也会呈现一种自然的平衡,但他偏偏为了山上人活得更好要将山下人置于险境,这所谓的第八狱一定要阻止他才能离开,可仅凭我们两个无法撼动他。”   关风与:“去找山下人,他既然要烤融冰山,山下人知道后也会对付他。”   “你说得对。”桃桃转头望向了山下人,又回头按住关风与,“等等,你别去,我自己去就好。”   她跑到山下人面前:“那边有一个……”   话还没说完,那离得很远的火把人像是背后长眼一般朝她所在的方向发出锋利的冰刃。   桃桃一直警惕着,察觉到背后有风声袭来,立即错身躲开冰刃,同一时间,她看到那人朝她投来阴冷的一瞥。   顿时,她浑身汗毛竖立。   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那眼神她曾见过,不止一次。   “果然是它。”她低声喃喃。   她意识到南宫尘是想告诉她一些事。   如果那个要烤融冰山的火把人代表着所谓的天道,那么山上人和山下人又分别代表什么呢?   无法杀死“天道”,无法将冰山即将融化的消息告诉山下人,要怎么做才能破解这样的僵局?   桃桃目光落在山上,脑子里忽然划过一个荒唐的念头。   这座冰山几十米高,以她的体力想要攀爬至顶峰,一分钟内足以。   她回到关风与身边,问他:“帮我拖住他,一分钟,不,两分钟。”   关风与没有问原因:“明白了。”   桃桃在火把人视野不能见的地方,用桃夭在冰山上凿出一个又一个小坑,借力攀爬上去。   关风与起身,顶着暴雪中棱角分明的雪花走向了火把人。   无法使用灵力与法器,在这里非常受限,但凭借着格斗技巧和身体素质,也能吸引住那人的注意力。   在这种时刻,两分钟十分漫长。   关风与的手臂被冰刃划出了几十道深浅不一的伤口,衣衫破碎,骨肉翻卷,鲜血流了一地。   他像浑然察觉不到疼痛,再次迎了上去。   这一次,火把人借着呜嚎的风雪,背后凝聚了数千道冰刃,正要朝关风与袭来,却忽然停住了。   他仰起头,失踪的少女不知什么时候爬到了冰山上。   她将山上人拿一条绳子全部绑在了一起,用剑抵在他们的脖颈上。   “你所做的一切是想要他们活吧?”少女笑吟吟地问他,“如果我说,你不停手,他们现在就会死呢?”   火把人静静地与她对视,许久后,竟然笑了。   天地之间风雪消敛,他手中的火把也消失不见。   桃桃上一刻还能感受到冰雪的寒冷,下一刻就从这空间里脱离了。   关风与身上的伤也全部消失不见,两人站在一处极其狭小的黑暗空间里。   “只是幻境吗?太逼真了。”桃桃回想刚才的种种,无论疼痛还是寒冷都极其真实,“连我也看不穿的幻境,难道真的是南宫?”   关风与问:“你刚才做了什么?”   “很简单。”桃桃说,“我们杀不了火把人,在他的监视下也无法让山下人知道他的阴谋,既然他想要山上人活命,那其实只要抓住他的软肋就好。如果他试图继续烤融冰山,那我当即就会把山上人推下去,如果他放弃,山上人就还可以好好活着,明明什么都没做,却又好像什么都做了,只不过是一场心理上的博弈罢了。这是哪里?”   此时四周已经没有任何气息了,除了地中央有一个仅容纳一人通过的小洞。   小洞很深,乌漆漆的,一眼望不到底。   桃桃朝下面探了一眼:“这洞直通地底,我们通过了罪孽之狱,按理说要接近罪恶之火了,从这下去,应该就能找到主神的弱点,我打算下去看看。”   关风与:“寂静之主也在堕落城,主神是她创造的,她不会眼睁睁看着主神的罪恶之火被我们熄灭。”   “我知道。”桃桃丢了颗石头进入洞内,竖着耳朵听它落地的声音,“反正早晚要遇上,我们进蛊风秘图修炼那么多年,为的不就是这一刻吗?她要杀我,尽管来好了。”   关风与嗓音低沉:“如果她真的在,只凭我们两个很难应付。”   “我们这一路遇见的邪祟有几个是容易应付的?这是最后的碎片,我一定要下去。”桃桃望着那幽深的洞口,“再说了,我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南宫,说不定他也在下面呢。”   “桃桃……”   “你不懂。”桃桃轻声说,“师父说得对,既然炼狱之门是他击碎的,那这世上每因十方璞而死一个人,就有一半的鲜血是因他而流,不说我们现在无法离开内城,无法传递消息,无法找到帮手,就算可以,我也不想再有人死去了。”   “如果靠我就能解决,哪怕因此而丧命,我也愿意,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呢?”   关风与:“这是他的孽债,不是你的。”   “他的就是我的,如果他就在下面,那我无论如何也要去他身边。”   桃桃看着关风与:“阿与,如果你不想走了……”   “我从没说过不与你同路。”关风与淡淡道,“如果这是你执意要做的事。”   桃桃笑了笑,她将一颗华灵院装备里带的绿色小球丢进洞内,纵身跳了下去。   洞很长很深,绿色的小球坠入洞底后炸开,在坚硬的洞底铺了一层层厚厚松软的植物。   两人从植物里爬起来,眼前别有洞天。   没有寂静之主,也没有南宫尘,与上方狭小漆黑的洞窟不同,这里开阔空旷。   四周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发亮飞虫。   就着虫子身上的萤火,他们看到,这空间的正中央,有一处不断向上扑涌着魔焰的红色泉眼。   泉眼中的魔气生生不息,魔气经泉眼涌出,便会化为丝丝缕缕,朝四周游散,将整个空间都染成了红色。   桃桃接近魔焰,她能感受到,其中气息很复杂。   那集合了千千万万的人的恶念,正是主神的本体。   桃桃弹出一缕神圣净化元素,距离最近的一缕魔气接触到她的手指,如寒冰遇烈火,顷刻消散。   桃桃:“这就是罪恶之火,只要把它毁掉,主神就会失去对于城市的操控力。”   关风与:“我和你一起。”   两人走到罪恶之火的泉眼两侧。   关风与抛出六道心镜,注入破魔之光。   光的浓烈程度是平日的十几倍,在镜面的反射之下,一丝不落通通落入了魔焰氤氲的泉眼。   桃桃手指挥动画出一道雪花形的印记。   ——卧雪印,主净化。   桃桃将灵力灌入到卧雪印中,双手按在泉眼中的罪恶之火上。   刹那间,缥缈的红色魔焰发出撕裂般的痛苦尖叫,如鬼婴夜啼。   神道、人道、妖魔道,鬼道、牲道、地狱道。   这不是六道心镜中第一次浮起六道,却是桃桃第一次站在六道心镜的光芒之下。   凡被镜子照到的人,都会按照本身的所属出现在六道之中。   在两人共同净化泉眼中的罪恶之火时,关风与无意抬头瞥向镜面。   就那一眼,他瞳孔骤缩。   六道心镜中,桃桃的身影不在人道,而是出现在了地狱道的熊熊业火里。 第232章   人间百年,一梦浮生。   地下城池。   空中。   三人穿梭在密密麻麻的红色光球间, 在触手可及的每一个光球上都撕开一道裂口。   光球表皮是柔软的,如同一张新鲜的奶皮,轻轻一碰就会撕开。   光球里面的人确实没有死, 胸口还能感受到微弱的心跳,随着隔绝他们身体与灵魂的屏障被撕开,有莹莹的光点从主神的身体里朝着光球一点点涌来, 在融入那些人的身体之后, 他们渐渐有了苏醒的迹象。   这证明撕裂光球是有用的, 这些未死的身体可以召唤自己存在于主神体内的灵魂。   只要将他们的灵魂从主神体内抽离,主神的力量就会被削弱。   三人手下动作飞快,不停撕裂光球,试图在被主神发现之前尽可能地将这些人的灵魂挽救回来。   元天空将周围所有的光球通通撕裂, 背后的飞行翼展开, 正要朝远处飞去时, 突然感到脚下的地面震动了。   他低头看, 主神魔气氤氲的纯黑色身体在一瞬间变得透明了些许,一直平静的它骤然爆发出一阵凄厉的尖叫。   元天空望向它逐渐透明的身体, 在它身体内部, 他看到了一处簇红的火焰。   火焰两端,关风与和桃桃正竭力压灭那暗红的火苗。   随着破魔之光与神圣净化源源不断朝着火焰压入, 悲嚎的叫声遍布了整个地下城池。   与主神同气连枝的侍神使被收归体内, 在罪恶之火被压制之时, 主神没有坐以待毙, 它悬着倒刺的触手不断伸长。   有的向上, 穿刺开了头顶的石壁与土壤, 直升地面。   有的则延伸进身体内部, 朝着桃桃和关风与刺去。   元天空当即调整飞行翼的方向, 抱起匡清名追随着触手内伸的方向飞去。   触手和他同时进入了主神的身体,深黑色的魔气布满四面八方,强大到叫人喘不过气。   离得近了,他发现桃桃和关风与此时正在和那暗红色的火焰角力,无法移动,也无法离开泉眼周围。   元天空掏出灵力枪,朝他们身前射了一道护身符。   魔气触手下一秒到达他们身边,被护身符短暂地阻拦了一下。   那符的力量和主神的力量比起来微乎其微,瞬间就被戳破,可却给元天空争取到了时间。   他飞到触手身边,一脚将它踹开,挡在桃桃和关风与的身前:“你们在搞什么啊?命都要没了!”   桃桃:“我知道。”   “知道你还干!主神发疯了,快跟我走。”元天空拉她。   桃桃灵力都用在净化罪恶之火上,气息微弱:“现在走也是死,帮我抵挡一会儿,它会比我们先没命。”   元天空看了看她,又看了看关风与。   后者俊挺的眉峰纠蹙在一起,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望着桃桃。   元天空知道,桃桃不走,他一定也不会走。   “师姐说得对,我们根本出不了内城,主神既然发疯了,那逃也无用,不如搏一搏。”萧月图说。   暗红色的罪恶之火在神圣净化与破魔之光的双重作用下,火焰一点点变得微弱。   这说明,桃桃所做的事是有用的。   元天空收起灵力枪,手中电芒闪烁。   匡清名取出风杀旗,萧月图打开九转流萤伞。   魔气弥漫进整个洞窟,触手缠向三人。   匡清名掀起风杀旗,狂风将它的黑色触手吹散。   九天凝雷术自半空降落,猛烈的雷击落在魔气的身体上。   萧月图借助花翼的力量轻巧地躲开了触手的攻击,红色伞面上亮起了三颗流萤。   第一颗流萤,提升灵力。   第二颗流萤,提升速度。   萧月图已经三株了,第三颗流萤亮起,可以提升灵师的骨骼柔软度。   对于对战其他邪祟而言或许无用,但对于使用触手攻击敌人的主神而言,这有用极了。   魔气之中出现了一双阴冷凛然的眼睛。   匡清名与元天空的攻击对它而言根本不够看,它用触手将攻击通通挥开,又化出两只粗长的触手缠住了两个少年,不过借助第三颗流萤的骨骼软化之力,他们顺利地从滑溜粘腻的触手扼制中挣脱。   “咳咳咳咳……”匡清名被缠住脖子,憋得满脸通红,几乎窒息,“这玩意儿太强了,不是我们能对付的。”   萧月图:“实力悬殊不能硬拼,想想办法。”   匡清名在触手的攻击下节节败退,他打量罪恶之火旁的桃桃和关风与,提议:“既然神圣净化与破魔之光能克制它,干脆就把桃桃和关师丢到它嘴里让它吞下去吧,这样它就会被毒死了!”   这话说完,他脑袋上挨了元天空和萧月图一人一下。   他揉着头嘀咕道:“我只是随便说说……”   “不过你说得有道理。”萧月图说,“不如试试别的办法。”   匡清名问:“什么办法?”   萧月图:“它既然是集城市恶念而生的魔,那么只要用善念与它对冲,说不定就能净化它的魔气。”   “我没听懂。”   “我的意思是……”萧月图突然转头看向元天空。   她此时用回了真正的模样,脸蛋精致漂亮,一头大波浪慵懒地留在脑后,让元天空不由脸红:“你的意思是什么啊?”   “我的意思是,既然小天是我们之中公认的最善良最单纯的,把他丢给主神吃了应该能净化它体内的恶念吧?”   元天空:“………………”   “萧月图!!!”他怒道。   萧月图连忙摆手:“开玩笑开玩笑,你当心被丢到暴怒囚牢……但我是认真的,要不我们念大悲咒吧?清心咒也行。”   匡清名:“我家这一脉不是佛也不是道,我都不会啊。”   萧月图:“那你随便念吧!”   于是就这样,边躲避着触手,萧月图边念起了大悲咒,元天空念起了清心咒,匡清名念起了名人名言:“善良的心地,就是黄金。善的源泉是在内心,如果你挖掘,它将汩汩地涌出。在一切道德品质之中,善良的本性在世界上是最需要的……”   “……小图。”元天空念着念着停下来,“我怎么觉得行不通呢,你有没有发现,它的眼神越发不好惹了。”   主神此时停下攻击,但魔气氤氲的双眼中已经开始暴躁了。   他们头顶的万千触手已经将整个地下城池的顶盖穿破了。   在层层碎石之中,一仰头就能看到头顶红色的天空。   主神的身体顶开那些悬浮在半空的光球,带着体内的五人,由地底升向地面。   “我知道这没用。”萧月图看着元天空,她一直都是有些小娇气的,从未哪一刻凝视他的目光如现在这样温柔。   元天空:“那你还让我们念!”   匡清名:“这样,我尽量拦住那些触手,你们两个一人抱一个,把鸣钟人和关师拖走,再不跑就来不及了!”   主神就快要冲出地底了。   至少上万道触手朝着他们袭来,除了跑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不。”萧月图轻声说,“桃桃说要我们争取一会儿,现在还不到跑的时候。”   她背后第二株灵脉轻轻摇曳着粉红色的光亮。   与其他灵师每多增一株灵脉只是灵力有所增强不同。   萧月图的属性之力诸因花解,每多增加一株灵脉,她便会多获得一种技能。   元天空记得她第二株灵脉的技能。   ——结神。   可以把自己和对手的元神结在一处。   十分钟内,被落了结神术的对手只能攻击结神术的主人。   元天空:“你明明说过……”   她明明说过,结神术只能对和自己实力相近的敌人使用。   堕落城的主神,这可不是与她实力相近的对手。   “从前是我说谎。”萧月图噘着嘴,“要是随便去结实力强于我的对手,那我一下就没命了,我不想死。但现在,这条命本来也只是暂时记账,死与不死很重要吗?”   “小天。”萧月图忽然喊了他一声。   在他怔怔的目光中,她凑近,柔软的唇印在了他的额头。   元天空怔住。   第一次见面,是在渝城的警察局。   她大半夜被元凌叫起来,拎着几大包掺着遗魂咒水的奶茶去捞人,当时只觉得这少年傻里傻气。   他不知道喜欢她哪一点,或许少年人的喜欢就是一刹那的心动。   第二次见面,是大火后混沌界。   虽然他那时疲惫不堪,但她能察觉到,他望向她的目光与其他人不一样。   ——有种微小,躲藏的闪烁,却又在某一时刻莹莹发亮。   第三次见面,是在华灵院。   安德烈为难她,他明知道自己不是对手,还是起来应战。   少年逆着礼堂清晨的阳光,面容英俊,身上带着年轻人独有的生机,谁会不为这样的少年心动?   那些夜晚,他总去小雏菊学院接她下课,每晚都会记得买她最喜欢的冰淇淋。   两人并肩走回寝室,很少说话,但蒙蒙黑的夜里寂静的虫鸣,无论经历了什么,无论多少年后,她都不会忘。   在蛊风秘图的那些年,他们抓紧每分每秒坐在祝仓之树下修炼,几天才醒来一次。   往往是萧月图先醒,她不会着急起来,而是靠着背后的树干,托着下巴看他,直到他也要醒了,她才会把目光挪开。   这一晃,也相识了许多年。   “知道没用还让你念,是想多几眼你犯傻气的样子。”   萧月图的唇从他额头上挪开。   元天空回过神了,但对于她的话还没有完全消化理解。   萧月图背后灵脉摇摆,身上飘出的粉红色花粉落在主神的一团魔气上。   “小图……”元天空喃喃道。   在花粉落于身上那一刻,主神感受到它无法攻击别人了,万千触手掉头朝地上的萧月图卷来。   元天空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伸手去抓,却只抓到了她淡粉色的蓬松裙摆。   触手穿过她的身体,鲜血四溅。   主神庞大的身体拔地而出,在毁坏头顶的土石冲破了内城的砖瓦之后。   它穿过萧月图的身体,带她出现在了血红的天空之下,内城所有人的目光里   “萧月图——”   ……   幽暗寂静的地底,地下城池最静的地方。   主神的破坏力蔓延到了这里。   四处尘土飞扬。   富贵仰头望着血红的月亮,嗅到一丝血腥气。   它扑着翅膀想飞出去,在临近半空的出口时回头,望着那个男人。   他安静地靠在石阶的高台上,低垂的眼睫盖住了所有眸色。   在他手中,有一块小小的桃木。   富贵认得,那是从前在清风观里关风与雕的,上面是桃桃的模样。   南宫尘反复摩挲那块桃木,一言不发。   富贵折返回来,歪着脑袋停落在他掌心。   三百年前,它被他捡回身边,见证了这漫长的三百年。   从高塔之上的神明坠入深渊,到拨开迷雾重回人间。   它一度在他眼眸中能看到的仅有温柔,但此刻,由下仰视,那些温柔的颜色通通不见了,富贵所能看到的只有淡漠,仿佛那双眼眸在历经了一切起落之后重新跌入了魔障。   “人间百年,一梦浮生。”他轻声呢喃,“既然是梦,总归要醒。”   他伸出手掌,将富贵放归天际:“你去吧。”   ……   内城。   直升机停落在门外,几百名灵师从直升机上下来。   堕落城的邪祟之强,整座城市受损之严重已经超过了所有人的估量。   在通讯恢复后,元凌立即给外界发了消息。   特调局在收到堕落城的具体情况后重新调整了作战策略——寂静之主很可能在堕落城,仅凭城内的几十灵师根本不可能是她和主神的对手,因此,在这一处碎片的问题上,救世盟所有强大的灵师全体出动了。   弑神被人从直升机上搬下来,架在内城之外,炮口对准了墙壁上那连通地底的大门。   在此之前已经有灵师进去试过了,只凭人力无法打开那扇门。   数百名灵师将灵力注入弑神,就要强行轰开那扇大门时,整个内城的地面突然抖动起来。   宛如地震一般,地上的土石掀起波浪,囚牢间的围墙也极速坍塌,有什么东西正在缓缓从地面之下钻出来。   众位灵师盯着脚下的草皮,最先从地底浮现上半空的是一颗颗红色的光球。   每个光球之内都有一个浑身赤.裸紧闭双眸的人,那些人生死未知。   一开始只是浮上来几十颗,渐渐的,浮上百颗、千颗、万颗。   直到诡异的红色光球布满了血月的天空,他们才深吸了一口凉气。   炼狱未破,却仿佛在堕落城里看见了炼狱的模样。   紧跟在光球之后,从地底霍然伸出了几根长长的黑色触手。   每一根触手都有人的手臂那样粗,几根触手串在一起,穿过了一个女孩纤细的身体。   随之,千万的触手一起钻出,主神那庞大到几乎遮蔽了半片天空的魔气之身从地底浮出。   此时,城市弥漫在血月的光芒里,这座在地图上消失了一个月的城市已然凋敝。   人口消失了一半,街上的店铺大多倒闭,玻璃上蒙着厚厚的尘垢。   很难看到车辆,行人,即使有,也只是面上挂着虚假的笑容,嘴中寒暄着虚假的问候。   在这城市大片的地方,荒草生长得飞快,有的已生长到了及腰的高度。   没有了人类的城市,动物多了起来,流浪的猫狗,觅食的鸟雀,肆无忌惮地在宽阔空荡的马路中央行走蜗居。   一切是那么孤寂,一切又是那么安详。   城市的居民仰起头来,凝视着半空中那团魔气。   他们在过去的日子里已经忘了什么是科学,什么是恐惧。   当看到那几乎遮蔽天日的东西,他们并没有流露出太多的畏惧,只是面色茫然,带着麻木。   主神的一半身体已经透明了,透过那透明之处,灵师清晰地看到在它体内有一簇熊熊燃烧的暗红之火。   而火两侧有两个身影,正在合力将那火苗压制下去。   元天空架着飞行翼紧跟着主神的身体从地底飞出。   他穿越千万道悬着倒刺的魔气触手,在另外的触手穿过萧月图的身体之前,将她抱出了触手的攻击范围。   萧月图两边肩胛骨和小腹各自被触手穿透了三个血窟窿,身上淡粉色的裙子已经被鲜血浸湿了。   她脸上白得像一张薄纸,双眸紧闭,皮肤比冰还冷。   触手没有停止攻击,密密麻麻铺住整片天空,朝着元天空手中的萧月图而去。   元凌看出了端倪:“是结神术,在结神期内,只要她还活着,主神就无法攻击其他人。”   元天空抱着萧月图在空中躲避,触手虽然几次擦过元天空的身体,但都无法伤他。   元凌对身旁的罗侯说:“地下交给你。”   罗侯:“你呢?”   “必须要护住萧月图,一旦她死,主神身上的限制就会消失,我们的时间只有不到十分钟。”元凌拽住一根触手,借助触手的力量,他的身体被甩至半空,朝元天空和萧月图而去。   主神虽然无法伤到元天空,但密密麻麻的触手结成了一张巨网,铺天盖地罩下,让他无路可躲。   百道细若游丝的触手拴住了他怀中萧月图的脚踝和手腕,拉扯着想要将她拽出去。   元天空挥手劈断那些触手:“滚啊——”   厚重的雷电之力从旁侧穿插而来,将缠绕着他的触手尽数斩断。   元天空抬头,看见元凌:“哥……”   元凌来到他的身边,撑住了他。   黄泉九落塔的子塔从他掌心不断膨大,化为一座几十米高的塔身,笼住了他们的身体。   子塔罩住了他们,触手却围裹住了子塔。   如一条条黢黑粘腻的软虫,从第一层起不断地缠绕向上,在层层触手的挤压之下,塔身岌岌可危。   元天空将萧月图放到地上,他身上的衣服已经被她身上的血染红,手掌也潮湿猩红:“小图,你别死啊……你能听到我说话吗?萧月图,醒醒……”   富贵从地底盘旋而来,身躯由瘦小的鸟儿变大变长,身上生出无数灿金色的花蕊。   它拖着长长的尾翼在半空之中盘旋而过,花蕊纷纷洒下。   几朵落在了内城之外虚龙受伤的鳞片上,大多落向了黄泉九落塔。   有的被主神的触手隔绝在外,有的却穿过了触手的空隙落入塔内萧月图的身上。   她流血的速度变慢了,紧闭的双眸疲弱睁开。   元天空的手掌贴在她的脸颊,让她感到潮潮的。   “我不死……”她望着少年泛红的眼,微弱地笑了。   她胸口艰难起伏:“现在还不能死……”   她死了,结神术自动消解,面对主神,灵师们会很难。   多活一会儿,才能多争取一分时间,只为这个,她也会竭力地活着。   “不止现在。”元天空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什么时候都不能死,给我长命百岁,给我好好活下去。”   “傻子……”沾染魔气后黑红的血块从她口中涌出来,染红她的唇齿,也弄脏了她白皙的脸。   可她仍在笑:“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啊……”   元天空动了动唇,喉咙干涩,说不出话来。   很久后,他哑着嗓子:“活下来,活下来我就告诉你。” 第233章   那块十方璞被碾碎成了飞灰。   主神的气息在削弱。   天上红色光球有一部分裂开了口子, 正从它身上吸取力量。   而它体内,桃桃和关风与虽然不知道在做什么,但一定有他们的缘由。   罗侯可以感知到, 随着他们手下的暗红火焰一点点被压制,主神的身体逐渐变得透明,力量也在消减。   此时, 内城高高的墙壁全部塌陷。   七座囚牢之间没了边界, 被关在内城的凡人们都被灵师庇护在了安全的位置里。   “弑神可以启动几次?”他问。   特调局的灵师:“这里有三百多灵师, 三次是上限了。”   “轰它。”   特调局的灵师一愣:“轰哪里?”   “随便。”罗侯淡淡道。   “怎么能随便?!局长的黄泉九落塔就在魔气中心,混沌冢的鸣钟人也在魔气体内,如果找不准它的弱点冒然动手,不仅会失去一次弑神的使用机会, 万一伤了他们……”   罗侯听得不耐烦, 他叼着烟走到弑神背后。   第一波灵师的灵力已经全部灌入其中。   罗侯点燃了嘴里的香烟, 操纵起弑神的炮口:“那边的人, 给老子想办法把天上的光球打散。”   他说完,启动弑神的按钮, 一道凝聚了百位灵师全部力量的攻击朝着主神的身体攻击而去。   特调局灵师风中凌乱地吼道:“喂!你们混沌冢的灵师也太乱来了!!至少先商量一下啊——”   “等商量完人都死了, 最烦你们特调局的人磨叽。”罗侯吊儿郎当道,“鸣钟人在内部削弱主神的力量, 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强大的主神, 那么她的难度会直线上升, 可如果她面对的是一个受了伤的主神, 那就简单多了, 无论打哪都不要紧, 要紧的是, 让它受伤, 内与外的攻击,本来就是相辅相成的。”   一击之后,烟雾弥漫,周围的灵师们纷纷望向主神。   罗侯那一击是随便找了个位置打的,在承受了一击之后,主神的身体比之刚刚更透明了一分,而它身体内部桃桃手下的暗红火焰也被压低了一分。   罗侯回头,顺便将弑神的炮口也转了过去,一副街溜子的模样:“朋友们,还不动手吗?”   被弑神这样正对着,没人会觉得好受,被罗侯点到的人纷纷将视线对准了天上悬浮的光球。   各种术法腾空而起,将那些困着人的红色球体一一撕碎。   主神身上亮莹莹的光芒闪烁,无数灵魂朝光球之内的人们飞去。   开始只是细微的几道,随着不断有光球被破开,从主神身上逃逸的灵魂也越来越多。   第二波灵师将弑神填满,罗侯却迟迟没有开第二炮。   他又指挥一队人:“去保护黄泉九落塔,它不能碎。”   黄泉九落塔一碎,主神必然会攻击萧月图。   萧月图一旦死亡,他们所面临的局面就会更难了。   几十灵师朝黄泉九落塔冲去,借着主神被结神术缠住无法攻击旁人的便利,他们断掉了塔身上的黑色触手,围住了塔身,不让那些触手靠近分毫,凡是靠近的通通都被灵力剿断。   罗侯看表:“九分钟了。”   结神术的时常只有十分钟,十分钟一过,主神便可以攻击这里的所有人。   他瞄了眼主神,它的身体越来越淡,它体内的桃桃脸色也越发苍白。   尽管不能攻击其他人,但它的尖叫声却从未停止,反而随着时间的推移越发凄厉了,犹如困兽将死之际的绝望悲嚎。   罗侯看出来了,桃桃和关风与正在净化它的本源之火。   只要再撑一会儿,局面或许就有转机。   九分半了,罗侯吐掉嘴里的烟蒂,神情严肃起来:“各单位注意,大家活动活动手脚,准备跑路。”   灵师们面面相觑,从没被街溜子指导过作战,完全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但还是听话地活动起手脚。   十分钟过,结神术时间到,主神庞大的身体在半空中扭曲起来。   同一时间,罗侯看到,位于主神身体中央的桃桃站了起来,而她手下的暗色火苗微弱得几乎看不见了。   攻击限制解除,主神生出两波触手,每一波都有上千道。   一波朝黄泉九落塔和地上的灵师而去,一波朝体内的桃桃和关风与而去。   罗侯吼道:“跑——”   面对这样恐怖的魔气攻击,不用他说,灵师们也已经朝着四面八方退散了。   黄泉九落塔消失,元天空抱着萧月图,堪堪躲过了刺向身体的触手。   元凌为他们拦住背后的攻击,带着他们落到了地面。   等到所有人撤远了,罗侯再次按下弑神的按钮。   第二波攻击瞬间而至,落在主神的身上。   一刹那,高分贝的尖锐咆哮声自主神的身上爆发开来。   它的身体急剧缩水,由原来铺满半个天空的大小变成不到四分之一,身体的颜色也稀薄得近乎透明,看不到魔气了。   人类的灵魂不断从它身上逃逸,罪恶之火的焰苗也越发微弱。   它的力量溃不成军,于半空之中翻滚扑腾,在罪恶之火消失之前试图做最后的挣扎,万道触手被弑神炸得粉碎,下一秒又重新生出来,倒刺竖立,卷向灵力耗尽的灵师。   桃桃背后浮起六株雪白色的灵脉,她抓住一条深黑的触手,被主神甩出体内,于半空中画出一道取月印。   取月印,主御。   它铺开一道坚固的屏障,将主神伸向灵师的触手通通弹回了空中。   “白姐。”桃桃喊道,“用印——”   白菲儿站在凡人最前方,她看着自己手心中桃桃画下的月形印记,很快反应过来,她将印记抵在额头上。   一瞬间,她的身前也亮起取月印的光芒,将她和她身后的凡人通通笼在里面。   元凌:“主神的本源之火就要熄灭了,大家撑住——”   桃桃被主神甩上几百米的高空,虚龙发出一道嘹亮的龙吟,飞到她的脚下。   她踩着虚龙,画出一道担山印作用在自己身上,拽着主神的触手,力量集中在双臂,咬牙将主神的身躯抡了起来。   这样大的躯体被一个纤细的少女凌空抡起,给人造成的视觉冲击是难以言喻的。   白菲儿捂住嘴:“我天……”   她背后的凡人更是目瞪口呆:“这是人吗?”   桃桃从虚龙的身上一跃而下,带着主神的躯体,一下,将它重重地砸在内城的断壁残垣,她站在断壁残垣最高的一截,两下,将它的躯体反转再抡,三下、四下、五下……   尘土弥漫,仿佛大漠扬起了风沙。   地面发生接连的震动,每轰隆一声过后,主神的触手便断掉几百根,身体也越发地缩水了。   围观的灵师并没有因为知道的比凡人多平和地接收,他们不停吞咽口水。   百闻不如一见,众人不约而同地想,要应桃桃手下的东西是自己,恐怕早不知死上几回了。   桃桃松开手,任由主神的身体从废墟上滚落。   可对于一个能操控整座城市的魔物而言,它没有那么容易消亡。   即便残存的触手只剩百道,仍在地上蠕动。   一开始是缓慢的,在晕头转向地找到了桃桃的方向后,犹如道道利箭,带着恨意朝桃桃直射而来。   桃桃的手掌被触手的倒刺扎得鲜血淋漓,她吼道:“阿与,罗侯——”   那是一同经历了许多之后的默契,根本无需多言。   罗侯笑笑:“听见了,别鬼叫了。”   关风与已经从主神体内出来。   他身周光芒爆射,曙之杀穿透了距离桃桃最近的几十条触手,将他们穿成碎片。   罗侯手中浮尘斩浪铃中涌出澎湃的浪花,堵住了另外一边触手的去路。   元天空将昏迷的萧月图放在取月印的屏障之内,飞身而上,操控九天凝雷术落于主神的身躯之上。   元凌黄泉九落塔的子塔再次飘出,将周围的触手镇压在塔下。   王得宝操纵木属性之力,利用藤蔓绞缠住触手,匡清名手中的风杀旗挥动,将他能看到的触手拦腰截断。   元凌回头:“救世盟所属灵师,拦住它的触手!”   其余灵师见状,也不敢懈怠,纷纷出手。   所有灵师合力,短暂地困住了主神的行动。   桃桃站在破败的断壁上,在他们控制主神的时候,她手中招云印已然画好。   招云印,主战。   它没有固定的攻击的形状,赋于剑上,则剑锋锐利,化为绳索,则绳索坚韧。   天际流云卷动,沾染了神圣净化之力后化为千百道箭矢的形状,如流星般从天空坠落,重重钉在了主神的触手与本体之上,主神的躯体被神圣净化之力镇在了原地。   一道恢弘的钟声响彻天际,悠远绵长,震耳欲聋。   帝钟在桃桃手中无限放大,由一只小钟膨胀,膨胀,直到变为一座小山般的巨钟。   钟身闪闪发光,钟壁上的恶鬼纹路闪烁着刺眼的光泽。   ——帝钟鸣,天下清。   随着大道无为的钟声响彻云霄,山丘般的帝钟于半空中正正扣下来,将主神躯干关在了钟内。   少女身姿挺拔,立于帝钟的钟顶。   钟壁之内有一股力量在横冲直撞,每撞一下,她就敲钟一下,被反扣在内的主神便受到一分钟声的冲击。   随着她鬓边的发丝出现一缕缕挑白的颜色,钟内的声音渐渐停歇,陷入沉寂。   ——主神不再冲撞了。   桃桃跪在钟顶,望着头顶的天穹。   随主神罪恶之火的熄灭,遮蔽了城市一个月的红色天光逐渐消退,露出原本该有的黑夜模样。   凡人们看着红色褪去后的天空,眼中泪芒闪烁,不敢相信这一切是真的结束了。   对于灵师们而言,这场战役来势汹汹,但结束得也快,好像只是恍惚了一下,主神就失去了力量。   但他们不是傻子,知道主神如此脆弱必然是有原因的。   他们目光落在帝钟之巅的少女身上,她面容平静,眼眸清冽,听说只有十九岁。   难以想象,一个十九岁的少女,是如何拥有这样恐怖的力量,又是如何做到的这一切。   或许几十年后,她将是比当初的李鹤骨更为强大的存在。   灵师们大多都在主神临死前发疯的攻击中受了伤,但伤势不重,除了一个人。   桃桃跳下帝钟,朝萧月图跑去。   她摸了摸萧月图的脸,她皮肤苍白,冷得像冰。   富贵盘旋而来,花蕊不断洒在她身上。   虽然能止住她流血的伤口,却补不回她流逝的鲜血,她和元天空的衣服被血浸染得湿透了。   “小图……”桃桃唤她。   萧月图昏迷着,无法给与回应。   如果不是结神术限制了主神,桃桃也不可能专心净化罪恶之火,其余灵师更不可能只是轻伤就揭过。   主神无法攻击的那十分钟至关重要,因为有她,才将整场战役的代价降至最低。   主神消亡,它对这城市的一切控制也消失了。   内外城不再有界限,灵师在元凌的安排下带领凡人撤离善后。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守在内城外,关风与拍了拍元天空的肩膀:“先送她去医院。”   元天空沉默抱起萧月图走向直升机。   桃桃起身,环顾四周。   内城被完全摧毁了,在城中央的地上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到处都是破碎的。   但这破碎之中又隐约有着一种勃勃的生机,她摊开掌心,握着一枚从主神罪恶之火中取出的十方璞碎片。   碎片幽蓝,该是很漂亮的颜色,可因为它而发生的一切却几乎叫整个世界天翻地覆。   好在这是最后的碎片了。   罗侯在对战中被触手伤到,他靠着一处断墙包扎:“结束了?”   王得宝帮他剪断纱布:“再不结束人都要疯了,有特调局善后足够了,一会儿要不要去吃个火锅?叫上小匡一起。”   罗侯:“看桃桃怎么说吧。”   桃桃收回帝钟,主神硕大的身体瘫软在地,魔气一点点消散挥发。   其余碎片散落在它的身底。   特调局的灵师掀开它疲软的触手和躯体,把碎片一枚枚取出来,扫描了形状后和电脑上炼狱之门的建模图比对。   天上数万光球徐徐落地,被主神吸取的灵魂也渐渐回归本体。   那些悬浮在光球里的人醒来,茫然地抱紧双臂打量周围的景象,还不明白在他们昏睡的时间里发生了什么。   城市正在有条不紊地恢复着原状。   桃桃低头,她看到,在城墙倒塌后断壁残垣的角落里,冒出了一株新生的柔嫩的草芽。   天地之间,一切都焕发着新生。   可她仍蹙着眉:“灵师和直升机是怎么进来的?”   元凌:“在你进入内城后不久,城市的通讯就恢复了,结界也消失了。”   “我总觉得不安。”桃桃说,“主神不会傻到在力量鼎盛的时候做这样的事吧?它为什么要放灵师进城?况且,虽然有小图的结神术争取时间,但这主神未免也太弱了。”   “一座城的恶念加上三百枚十方璞的碎片,我原本已经做好了……”桃桃后半句没有说出来,她原本已经做好了与它同归于尽的打算,但只是头发白了几缕,手掌被扎伤了几道,无人伤亡,竟然就将主神击溃了。   元凌:“总归所有的碎片都集齐了。”   一旁,特调局的花江拿断裂的碎石块当桌子。   他手下电脑的屏幕上正在复原十方炼狱之门的模样。   幽蓝的碎片模型被扫描后出现在屏幕中,一块块填补上大门的空洞。   桃桃脑海中浮现起这两年的经历。   屏幕上的大门因为碎片的拼合而布满裂纹,她可以辨认出经她手而寻回的碎片。   左下角那块指甲大小是她接触的第一块碎片,是她和南宫尘一起,从食尸鬼手里拿到的。   右上角那一块是从迷津渡的雾妖体内拿回的。   那块面积最大犹如门板一般的碎片是在息土境里,净化了息壤的心魔后捡到的。   半块巴掌大的碎片是在渝城,南宫尘灭杀人偶师后,放到她身边的。   有些碎片细碎,那是她在去往混沌冢参加选拔赛的路上,途径黔城的深山,从山上的精怪手中,一粒一粒收集来的。   位于中央,一块很不起眼的地方,那碎片是她和元天空南宫尘被卷入深海后,在蜃妖的身上拿到的。   右边某一处,九块碎片首尾相连,那是她在九婴之墓中从九婴的本源里提取的。   再向下,那几十枚碎片是闽城海啸过后,特调局从漂浮在海上的九婴血肉中找到的。   还有姬梧桐妹妹身上的一枚、狍子山山灵送来的几十枚、蛮荒狱崩溃之时,击碎弥烟罗的一半本体取到的九百枚,刚刚从主神体内遗落的……   一片又一片。   明明还不到两年,却觉得人生已然过了一大半,每一块碎片都能找到过往的痕迹。   桃桃:“寂静之主到现在都没有现身,这不像她的做事风格,还有主神,我总觉得,在我们动手之前它就已经受伤了,难道是和寂静之主产生分歧,两败俱伤了?”   元凌:“等把碎片平安护送回去,我找人把地下城池搜索一遍。”   “我也一起。”桃桃回头看着那座破败的城池,“南宫不知去向,我亲自去会安心一些。”   在桃桃和元凌交谈时,特调局的灵师在主神的魔气之身下找到了姬梧桐。   他被困在嫉妒狱中,因为主神的崩溃,他也从中解脱,被灵师们押到元凌的面前。   “你们竟然战胜了主神?”姬梧桐俊美的唇边勾起一抹嘲笑,“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真当自己赢了吗?”   桃桃蹙眉。   灵师们拨动主神的尸体,掏出最下面的十方璞,忽然看见尸体上出现了一双猩红的眼睛,正冷冷地凝视他们。   灵师们顿时后背发麻,运起全身的灵力抵抗,但主神的目标并不是他们。   它凝聚了最后一击,从体内.射出三道乌漆的光芒,径直朝着站在废墟中央的少女而去。   桃桃刚刚镇压主神竭尽了全力,在这样快速的攻击之下,她根本无力抵挡。   好在她身旁的元凌反应很快,为她挡住了其中一道光箭。   剩余两道朝桃桃爆射而来,在要穿过桃桃心脏的刹那,一个身影从侧扑来抱住了她。   关风与一直在她身边,他同她一起净化罪恶之火,一起镇压主神,灵力也所剩无几。   除了用身体为她挡住这一击外,没有别的办法。   魔气穿胸而过,但并没有给他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口。   他痛苦地跪在地上,全身缭绕在漆黑的气息里。   “阿与。”桃桃试图用神圣净化为他驱除魔气,可此时她灵脉之内空空如也。   关风与被魔气缠绕,眉峰紧蹙。   他英俊的面孔扭曲,眼眸之中压了一抹暗色,握住桃桃伸来的手。   “我没事……”许久后,他呼出了一口黑气,颤抖的身体渐渐平静了下来。   桃桃回头,主神的身体一点点消弭在天地之间。   那只是它回光返照的反扑,并不是它还有一战之力。   虽然关风与说没事,可他紧闭着眼眸,身上也冷得过分,不像没事的样子。   桃桃喊道:“把他带过来。”   特调局的灵师压着姬梧桐过来。   桃桃的手指在他身上点了几下,姬梧桐背后露出了暗金色的灵脉。   他是光属性,可吞噬了暗灵师后原本的光已经掺染了黑暗,就算光属性的灵师对于魔气有克制作用,但此刻姬梧桐的光还有用吗?   桃桃不敢用他,盘坐在地上准备恢复灵力为关风与净化身上的魔气,周围的灵师却纷纷抬头望向天空。   随着主神消弭,天穹上的红色退散,被魔气笼罩了一个月的城市终于得见第一抹夜色。   可夜色归夜色,今夜的月亮实在有些恐怖。   那是一汪湿淋淋的血月亮。   明明不是十五,却圆月高悬。   那轮满月饱胀鲜红,以它为中央朝四周遍布着血浪。   从前的天空只是因为受魔气影响而沾染的暗红,此时却是湿漉漉的血色,像是轻轻一碰就能掐出血水来。   桃桃见过这样的月亮。   两年前,她从酆山的棺材里醒来,天上也悬着这样一轮月。   后来再访迷津渡,村人告诉她,血月之夜必有灾殃,因为血月,是邪灵的诅咒。   于荒芜残败的内城中,一道熟悉的气息出现。   她意识到什么,回过头。   沿着地下城池被摧毁的废墟,南宫尘缓步走入她的视野。   他一身暗红的衣袍,肤色如雪原之上皑皑的冰雪般苍白,衬得眼眸格外漆黑,宛如幽深寒潭里漂浮的无根水草。   不像凡尘人,只似画中仙。   明明那张脸和初见时一样,此时却叫她有些陌生。   他好好地站在这里,桃桃松了口气,   她忽略掉那奇怪的感觉,起身走到他面前。   原本是很生气的,但这里这么多人,她想着要给他点面子,没有发作,只是拿拳头捶了下他的肩膀:“你去哪了你?知不知道我多担心?”   南宫尘没有说话,她拉住南宫尘的手:“先帮我看看阿与,他刚被魔气贯穿了身体……”   南宫尘身体很沉,她拉不动。   周围的人鸦雀无声,甚至有凉气倒吸的声音。   桃桃回头,自南宫尘身后,血浪滔天,正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灵师们涌来。   血浪中伸出无数骨手,缠绕桎梏住灵师们的手足。   六株以下的灵师毫无挣脱的可能,就连启动弑神的机会都没有。   在场所有灵师,就连罗侯、关风与,甚至即将进入直升机的元天空与萧月图身上都缠上了血色的骨手。   除了桃桃。   南宫尘,他将所有人困在了这片血月的天空下。   桃桃怔怔的,一时没回过神来:“你……做什么?”   关风与半跪在地,瞳仁漆深,半抬起眼望着那男人。   他身旁的姬梧桐同样望着那男人,眸光深邃,蕴着浓浓的恨意。   一旁电脑上,最后一枚碎片的形状缓缓被修补合拢。   至此,散落人间的全部碎片都已经集齐,只要在望月的日子将这些碎片带到酆山,炼狱之门就会修补完整。   人间的劫难也算结束了。   血月的幽光落在南宫尘乌黑的眼睫上,在他苍白的面容打下了一片神秘的暗影。   他与桃桃擦肩而过,走向废墟中一个手里握着十方璞的灵师。   灵师被血海的骨手桎梏得动弹不得。   南宫尘从他手中取过那枚巴掌大的十方璞碎片。   他举起幽蓝色的碎片,对着血月端详:“十方璞,一小块就蕴含着强大的灵力,千万碎片聚集到一起,则会转化为天地之间最强大的封印之力,可被它封印的,究竟是什么?”   气氛诡妙,元凌离他很近,低沉着嗓音问道:“你究竟是谁?”   如果他没看错,这人身上邪气冲天。   他是邪祟,而且是远强大于堕落城主神和寂静之主的邪祟。   这样一个邪祟,为什么会出现在应桃桃身边?   元凌脑海中蓦然想起一个人。   混沌界被毁那夜,天空之中曾出现一个九株的神秘身影,后来不知所踪。   南宫尘低垂着眼睫,半遮住眼眸中浮起的血色:“十方炼狱之门,是我击碎的。”   在场灵师倒抽了一口凉气。   桃桃:“你疯了吗?”   这事除了李三九和关风与,她谁都不曾说过,包括元天空他们。   她明白这是一件多么严重的事   ——几近灭世,任谁听了都会感到恐惧。   这样的恶魔,哪怕他有这样做的缘由,也会人人得而诛之,她不想他走入那样的境地。   “南宫哥……”元天空抱着萧月图站在直升机下,陷入了呆滞。   南宫尘淡淡道:“这是万物的世间,并非人类的人间,有什么毁不得碎不得?”   整片废墟里,只有桃桃还没被困住手脚,灵师们纷纷喊道:   “杀了他,鸣钟人快杀了他!”   “这样的邪魔不能留存于世,放任他继续下去会毁了这个世界!”   “鸣钟人,你愣着干嘛,动手啊——”   “再不动手,他就跑了!”   桃桃没有动。   一部分灵师反应过来:   “别喊了,你们还没发现吗,鸣钟人和邪祟是一伙的!刚才她拉着他的手,你们都瞎了?”   “他身上的邪气重成这样,应桃桃怎么可能不知道他是邪祟?”   “恐怕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开什么玩笑,让我们收集碎片,但自己却与击毁炼狱之门的罪魁祸首待在一起,你心里不会愧疚吗?”   面对灵师们暴怒的指责,桃桃没有反驳,她只是呆呆地看着南宫尘。   “应桃桃,你私联邪祟,炼狱之门破碎,这根本就是你为自己在灵师界的地位一手设的局吧,你小小年纪怎么会这么歹毒?是我们看错了你。”   “你不怕遭报应吗?早晚有一天你会和这邪祟一起下地狱!”   “……”   血红镰刀出现在南宫尘的左手。   他眼眸中血色氤氲,望着眼前的灵师仿佛在看一群微渺的蝼蚁。   这是桃桃从未见过的南宫尘。   他随手挥刃,数百灵师身上皮肉翻卷,鲜血四射。   灵师们的咒骂消音了,只有痛苦的哀嚎声遍布了血月之下的大地。   “你住手——”桃桃吼道。   她望着他,直觉告诉她,如果不阻止,他会杀了这里所有人。   明明这是最后的碎片了,明明他们马上就可以回到清风观去过世外桃源般的日子,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听到她的话,南宫尘放下镰刀,他没有去看桃桃的眼眸。   从他出现到现在,一眼都没有。   灵师们奄奄一息:   “你为什么要击碎炼狱之门?”   “就算杀得了我们,你能杀得了天下所有的灵师吗?”   “……你这个恶魔,别嚣张,早晚会有人杀了你!”   “或许有人,但不是你们。”在漫长的静寂之后,南宫尘回头望向桃桃。   桃桃握起蜷曲的指尖,与他对视。   “我说过,这世上能杀我的人,只有你。”南宫尘从容平静,笑容温柔得一如往常,“因为我的心,给了桃桃。”   南宫尘那一刀重伤了数百位灵师,虽没有人丧命,但这不代表他不会挥出第二刀。   一股阴冷的寒意从脚底蔓延,冷得桃桃打颤。   她此刻根本看不到其他,只有眼前这个人,和天上血一般的月亮。   她喃喃道:“别闹了南宫,你到底要做什么?”   “做什么?”南宫尘重复她的话,修长的手指摩挲着掌心的十方璞。   某一刻,他停住动作。   拇指、食指与中指捻住碎片。   桃桃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没有给她多余的思考时间,红色的光芒缭绕了南宫尘的指尖,他微微用力,那块十方璞在他手中被碾碎成了飞灰。   风一吹过,便化为世间最细腻的粉末。   于他指尖纷纷扬扬四散飘摇,消失在了城市的晚风里。   ——那枚碎片,被他毁了。   天雷瞬间而至。   足有数万道,从九天之上劈落人间。   南宫尘搂住桃桃的腰肢,带她躲开连绵不绝的雷电。   他抱着桃桃站在堕落城的废墟上,衣袍随风凛冽。   他目光漫不经心从脚下震骇的灵师身上一一扫过,落在姬梧桐的身上:“我等你,等你们,来杀我。” 第234章   我陪你看一场堕落城的黄昏。   桃桃睁开眼, 她昏睡了很久,此刻目之所及,是远处天边将要落山的暮色残阳。   余晖笼着脚下的万千建筑, 在屋顶上投落下焦糖色的影子。   她身下垫着南宫尘的衣袍。   他站在高楼的边际,望着脚下被林立的钢铁高楼挤满的城市。   桃桃坐起身,长时间的沉睡让她分不清之前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 还是她的一场梦。   富贵落在他的肩头, 南宫尘回头, 一点浅淡的阴影打在他俊美的脸上。   是梦吧?桃桃心想。   “你曾说过,想变成晚霞偷看人间的黄昏。”他伸手,“我陪你看一场堕落城的黄昏。”   桃桃拉住他修长的手,走到他身旁。   站在最高处, 可以俯瞰整座城市。   荒芜的城市, 野草漫天, 风一拂过, 在黄昏的光影下就连成了片。   明明到处都是摩天大楼,明明城市的道路那样宽阔, 人行道的油漆洁白如新, 可没有了人,整座城市便陷入了一片奇妙的寂静里, 也许再过几年, 甚至只需要几个月而已, 这里会更静, 城市中也会生出一片丛林。   落日像极一颗暗沉的蛋黄, 半边留在天际, 半边浮在山间。   它的光影穿过城市错综层叠的高楼, 落在桃桃眼里, 有些黯淡,却让她能清楚地看到脚下的人间。   她昏沉的脑袋逐渐清晰起来,那不是梦。   消散的主神,天上的血月,困住灵师们的骨手,还有那被他碾成飞灰的十方璞碎片。   她转头,看着身边的男人。   他神情平静,同从前没有任何区别,但她却好像从未真的了解过他,也从未真的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你还是恨这人间。”桃桃嘴唇动了动,声音沙哑,“对吗?”   南宫尘静默,他目光没有倾斜去看她,只落在脚下的城市暮色下的阴影里:“喜欢这样的城市吗?”   这样的城市,没有人声与车声的喧嚣,没有工厂永不停歇排出的污水与废气。   植物自由生长,动物也如无人之境般自然地穿梭在大街小巷,在落日的余晖里,一切那样和谐。   “喜欢。”桃桃如实说,“但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别人生存的理由。”   南宫尘淡淡道:“一个人的喜恶,不足以成为剥夺其他生灵生存的理由。”   他重复了她的话,桃桃注意到,她说的是“别人”,到他口中,却将那词替换成了“其他生灵”。   他说:“很对。”   桃桃沉默了,她凝望眼前的黄昏,许久后,她问:“十方璞被毁掉一片,会怎样?”   “十方炼狱之门会出现一个永远无法填补的空洞,结界一破,邪祟倾巢而出。”南宫尘坦然道,“它们来到人间会做什么,我不知道。”   桃桃指尖微微颤抖:“当初你击碎十方炼狱之门,不全是为了我吧?”   她转头看着他:“有没有一点,是因为你对人间的恨?”   南宫尘笑了,他那一笑很轻,眼眸中的复杂情绪却叫桃桃看不懂。   她从来都不懂他。   或者说,他从来都不曾想要她懂他。   ——他的过去,他的心思,和他那没有缘由的深彻的爱意。   真的是爱吗?   桃桃忽地怀疑了起来。   他喜欢她,喜欢她什么?   就凭十年前在阿修罗海的一瞥,足以让他把心掏出来交给她吗?   桃桃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也忽然强烈地想要知道,他那总是云淡风轻的面孔之下,到底在想着什么。   “是在骗我吧?”桃桃问,“从一开始就在骗我,瞒我,对于你的过去,我一无所知,你也从未解释。说什么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带我离开十方炼狱,说什么补齐炼狱之门后会和我回清风观过一生……”   “我说过,就算血海炼狱也会陪你一起走,可你不需要我,你根本不想,你所做的一切只是为了不回阿修罗海,所以才会想要在蛊风秘图里多待几年,所以才会毁掉那枚碎片……不想回到炼狱,索性就把人间变成炼狱。”   “我在第八狱闻到了你的气息,主神的虚弱是因为你吧?城市通讯的恢复、迷瘴的消失也是因为你,你是故意被恶鬼抬到地底。引灵师们来堕落城,难道就为了让他们看到你是如何毁掉的十方璞?”   “是这样吗?”她声音颤抖。   南宫尘没有辩驳,他只是伸手,将桃桃揽入怀中。   桃桃根本无从反应他的动作,她只觉得身体蓦然传来一阵剧痛。   那痛楚比之被邪祟撕裂,比之亲手劈开自己的灵脉更甚,灵魂被一寸寸剥出了躯壳。   “南宫……”她费劲地挤出两个字,身体像不是自己的,一动不能动。   疼痛的浪潮包裹住她,蔓延至她的每一寸神经。   灵魂脱体而出,没有肉身的承载与保护,灵魂的敏感度是从前的数十倍。   哪怕一阵晚风吹过肌肤,都叫她产生难以言说的痛意。   “……很疼。”   在她抽着嘶嘶冷气的痛苦之中,她感觉到,南宫尘手指触上了她的灵魂。   像是极度轻柔的抚摸,落在了她蜷曲的指尖。   桃桃呼吸变得轻微了。   在天边落日最后一抹残晖消散于城市的那一刻。   他动手,掰断她的小指。   而后蜿蜒向上,在她剧烈的颤抖中,将她的灵魂,一寸寸碾碎了。   *   华灵院特制的通讯器中传来虚龙的咆哮声。   李三九关上通讯。   庄之伐偏头看他。   两人在寂静之地一无所获,接到特调局消息知晓了寂静之主可能在堕落城的信息后,连夜赶来了这里。   还未接近城市,李三九闻到了一丝幽微的血腥气。   “那女人身上恶心的味道,这辈子我都不会忘记。”   李三九说出这句话后没有进城,径直沿着那血腥的味道去追寂静之主。   庄之伐跟着他,两人没有离开多久,又接到了通讯。   通讯中说,堕落城发生了严重的事故。   主神虽死,却凭空出现了另外的邪祟,那邪祟毁灭了十方璞,重伤了数百位灵师,并且带走了桃桃,现在救世盟和金氏财团的人已经在搜索桃桃的下落了,在通讯中,元凌请他赶过去一起搜寻桃桃的下落。   “不去吗?”庄之伐问。   李三九收起通讯器,没有表现出想要掉头回去的打算。   “不怕你那宝贝徒弟遇到危险?”   李三九沉默,他想起半年前在金氏财团的花园里,所有人都离开后,那男人变成小孩的模样,对他说过的一句话。   他说,桃桃,是他对这世间心存的唯一与最后的善念。   李三九并不了解那个男人,只依稀在古籍里读过他的曾经。   但他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对于那人而言,他没有说谎骗人的必要。   “人这一生的路,艰难险阻,流沙荆棘,磕绊太多,她总要一个人面对。”李三九淡淡道,“我老了,能为她清扫的障碍不多,抓住一条路走到黑,总好过去做无用之功,庄族长,我知道那邪祟是谁。”   面对庄之伐疑惑的眼神,他散漫地笑:“我不清楚他为何那样,但总归,不会害死她。”   *   不是被撕咬,不是被分解。   灵魂仍然勾连在身上,是在被一寸寸肢解。   她可以感受到每一条脉络被捏开,每一寸皮肤被碾碎,每一块骨骼被砸断。   桃桃于痛苦的海洋中沉浮,在神志模糊之时,脑海中出现了许多过往的画面。   七岁那年,她漂浮到阿修罗海。   他跪立在她面前,递来一颗雪白的心脏。   十八岁,他穿越阴阳的界限来到她的身边。   一路也曾经历过坎坷,也曾灵魂破碎,可在她的记忆中,他一直都是温柔的一抹。   桃桃仍记得,蛊风秘图里他种下的葵花。   每当风拂过,向日葵便迎风招展出灿黄色的花浪。   她离开之前挖了几朵带走,临时种在华灵院,只想等一切结束,把它们移植回瞿山。   她还记得,蛊风秘图里的流云。   他常常坐在云下的山崖,陪她练剑,或安静地看她。   他的眼眸并不灼热,从未叫桃桃感受过爱到天崩地裂海枯石烂的决绝,大多数时候,他都是静的。   桃桃不说话,他也不说话,仿佛只要看着她,就可以消磨掉一天散漫的光阴。   桃桃曾一度嬉皮笑脸地把这归结为他年龄大了,在阿修罗海浮沉的那些年,足以抵得过凡人轮回的几百世。   ——老年人性子沉闷,是正常的,也是应该的。   但每当她这样说完,南宫尘总会轻轻一扬眉梢,俊美的脸上扬起了一丝叫她欢喜又发怵的笑意。   每当那时,桃桃总是敏锐地转头就跑,但跑不出多远就被他用术法困住。   她大嚷着:“你耍赖!不可以用术法,你明知道我打不过你!”   南宫尘牵引着术法将她带着那片葵花丛里:“只准你说我老,不准我耍赖?”   “那也没有说错啊,本来就老。”桃桃嘀咕。   下一秒,她被南宫尘按住。   温柔的吻漫天蔽野落下,眉梢,额角,鼻尖,还有唇上。   桃桃往往要被他亲得满脸通红才能逃出来,这还是南宫尘放水的结果。   她离他远远的,平复着脸上的红晕。   有时候直到关风与他们醒来了,她还没有平息好自己,于是元天空就会围着她转来转去,多嘴地问她怎么了。   桃桃被问烦了,恼羞成怒开始踹人,追着元天空到处跑。   有些夜晚,桃桃会和他并肩躺在祝仓之树的树冠下,看天上假画般的月亮,看树上缭绕的萤火。   桃桃动手动脚,时而捏他的脸,时而又捏捏他的胸膛。   她摸了半天,给出一个评价:“好软哦。”   “软”这个字是男人最听不得的,虽然南宫尘不算人,但也听不得。   他用危险的目光凝视着她:“你说什么?”   桃桃不懂男人的弯弯绕绕,也丝毫不觉危险来临:“就是软啊,活着的时候肯定不运动吧?一直待在高塔上做神,地下全是发疯的信徒,就像追星的狂热粉丝一样,没有空间锻炼,被养得白白嫩嫩……你看阿与,他的胸肌就很硬……”   “你摸过?”他问。   桃桃:“这不需要摸,是个人看一眼就知道吧。”   南宫尘面无表情,拉住她的手放在胸口。   他力气有些大,弄得桃桃手疼,想要抽出来。   可他不准,摁着她的手强迫她重新地、仔细地、好好地将自己的胸膛从上到下又摸了一遍。   桃桃惊讶:“变硬了耶!这也是邪祟的好胜心吗?”   她撑起手肘拄着脑袋看他:“是嫉妒吧,一定是嫉妒阿与的胸口比你硬吧?呵,小气的邪祟。”   “应桃桃。”他极少这么叫她,语气严肃。   桃桃愣了一下:“唉,在呢。”   “最好这世间的十方璞永远不要集齐,最好你也永远不要安静下来。”   桃桃不解:“为什么呢?你难道不会心疼我受累吗?”   南宫尘漆黑漂亮的眼珠凝视着她:“一旦你静下来无事可做,我很有可能,会被你气死吧。”   桃桃:“……”   南宫尘远不是他表面看上去的那样。   桃桃一直都知道。   会吃醋,会嫉妒,会扮成小孩装可爱,会被她惹急了还会生气,不过大多数时候,他总能保持着一贯的温柔。   但他此刻的样子,她从未见过。   他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任由她痛,任由她发出虚弱到细若蚊鸣的痛苦的声音,他全都置若罔闻。   从手指到四肢、再到躯干与头颅,桃桃能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   每当他冰凉的掌心游移她身体的一处,接下来,一定是让人神志全无,撕心裂肺般的痛楚。   她想要蜷缩,身体却在南宫尘的控制下被迫延展,浮在他的面前。   每一寸灵魂都在他的手下被碾成了碎渣,接着,是她的肉身。   桃桃可以透过破碎的灵魂感知到骨节断裂,滚烫的鲜血遍布全身,她嘴唇颤抖:“我真的很疼……”   脑袋是混沌的,她试图伸手去触碰眼前的人,往常她这样做,南宫尘一定会回握住她的手。   可这一次,他没有。   恍惚中桃桃看到一双冷漠的竖眼出现在眼前。   它冷冷地看着她,但那眼睛的外廓越来越淡,直至消失在她眼前。   “……当迷瘴漫起,血海的恶之花爬满城市的角落,当无辜的人类身染鲜血、尸横遍野,人间将沦陷为比炼狱还要残酷的世界,而种下这一切恶果的人,是你。”   “……如果无法阻止灾难的发生,那么你的下场将比死亡还要惨烈千万倍。”   恍惚中,这句话也再次出现在桃桃的耳畔。   开始是清晰的,声音却越来越渺远,伴随着剧烈的疼痛,一点点消散在她耳边。   堕落城的上空,血月与黄昏交替了几轮。   在漫长的痛苦之中,时间变得没有意义了。   在骨肉灵魂尽碎之后,有什么东西从体内流逝了。   却而代之,又有另外的东西被塞进了她身体裂缝的每一寸。   她反复地昏迷、醒来。   最后一次苏醒时,堕落城再次陷入了晚霞绚烂的傍晚。   南宫尘站在高楼的边缘,脸色泛着不正常的苍白,和他以往的虚弱的苍白都不一样,那像是一块初冬时结在河上的薄冰,轻轻一碰就会破碎。   晚风卷起他暗红色的衣袍,他迎风而立,如同一根摇曳的芦苇,下一秒就要折断在风里。   虚龙咆哮着从远处腾云而来,发现了躺在楼顶的桃桃,也看到了那个男人。   灵兽感知敏锐,它对于南宫尘的畏惧是天然存在的。   可即便如此,虚龙依然停在他面前的半空,筋肉绷紧,鳞片倒竖,朝他咧开了尖齿,威胁他放人。   彼时,那一日的晚霞即将落幕,半边天幕染成了瑰丽的紫红,压过了夕阳的余晖。   城市正逐渐恢复正常,脚下的世界多了嘈杂的人声与汽车的鸣笛。   硕大的落日缓缓沉落,消失在城市上坡道路的尽头。   天色渐暗,暮色朦朦胧胧笼罩住大地。   “很美。”南宫尘没有看桃桃一眼,目光追随落日彻底沉落于天空。   他声音如遥远之外传来的梵音:“如若有幸变成一缕风,或一道晚霞,我定与桃桃,一同偷窥人间喧闹的黄昏。” 第235章   那魔头,他在门口做坏事。   城市的暗巷, 藏污纳垢,潮湿腥臭。   这里常年照不到日光,残破的水道里污水横流, 垃圾、泥垢,经年累月堆积,滋生了难以言说的味道。   臭气熏天, 可以盖过身上的血腥气。   崔故伶扶着墙边半跪于地。   她扯开领口, 心口处破碎, 露出了里面黑红的血肉。   原本该是心脏的位置,凝聚了一团手指般大小粗细的小鬼,它们拥簇在一起,代替了原本的心脏。   这样无法长久, 必须想办法找到能代替心脏的东西, 否则哪怕是她的半魔之身也会很快干枯消亡。   崔故伶咬住嘴唇, 灵师的气息正在逼近。   她回头看, 在暗巷的入口看到两个熟悉的身影。   那两人穷追不舍,一个七株, 一个六株。   弥烟罗被她被设计死于灵师手下, 堕落城的主神更是不受控制。   她的力量不如从前,失去心脏之后更是雪上加霜, 无法像从前一样对于实力不如自己的灵师说杀就杀。   半月来, 同他们交手数十次。   每一次都是以她落败而告终, 不过有幽冥灵火幡在手, 他们始终也难以真正诛杀她。   崔故伶露出一个自认为妩媚的笑意, 她纤纤的手指从脸颊滑过, 嗓音低哑, 带着若有似无催眠般的幽魅:“真是锲而不舍, 这样心急火燎追逐我,是因为我这张和你徒弟一样的脸吗?我和她同为藏灵身,又长着同样一张脸,你杀了我,或许她也会死。”   李三九点了支烟:“要真这样,我徒弟一定早就撞死在墙上,把你这恶心的女人一起带了去。”   崔故伶魅惑不成,冷笑:“你一定要杀我?”   “这句话二十年前我就说过。”李三九双眸漠然,“用你的血,偿还你的罪孽。”   崔故伶唇边荡起一丝阴森:“如果我一无是处只染罪孽,为什么南宫尘没有将我诛杀于堕落城,而放任我离开?李道长,你可曾睁开过你的眼睛看看,这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间?我的存在,除了屠戮,就没有别的原因吗?”   “我不需要知道,也不想知道。”浓烈的烟草味从李三九的嘴里飘逸出来。   他嗤笑:“杀我妻女,伤我徒弟,就算你是天王老子,圣母菩萨,我也杀得。”   碧浪与烈焰从他手下爆发而出,交缠在一起朝崔故伶涌去。   庄之伐与他同时出手。   顿时,整条暗巷的污垢被灼烧殆尽。   幽冥灵火幡翻卷,万鬼齐喑。   一击之后,那女人的身影消失在了巷子里,他们击落的只有恶鬼的残尸。   李三九吐掉嘴里的烟:“他娘的。”   “幽冥灵火幡,法器榜上排行第三,仅次于帝钟和黄泉九落塔,里面困着千万只被她驯化的恶鬼。”庄之伐说,“只要恶鬼不绝就能一直替她抵挡攻击,哪怕她身受重伤,恶鬼也能护她全身而退。”   李三九冷笑:“老子倒要看看,她手下小鬼有多少,能用之不尽吗?”   ……   尽管有恶鬼护持,重伤依然难免,崔故伶跌跌撞撞行走在城市中央。   如果不是因为失去了心脏,失去了力量,她也不会如此狼狈。   她捂着填满恶鬼的心口,站在人声喧哗、灯红酒绿的街头,一双漂亮的眼眸中满是怨毒与恨意。   路过的人看着这浑身血污的女人,投来奇怪的目光,有人甚至掏出手机报警。   崔故伶跌坐到路边摊的塑料椅子上。   这里人多,气味纷杂,李三九没那么容易找到她,她可以短暂地得到喘息的时间。   寂静之地是不能再回的。   眼前的街市热闹嘈杂,和三百年前全然不同。   许久没有感受过这样的热闹了,她双眼迷醉,静静地凝望着路上的油烟、食物与行人。   摊主打量她一身的血,走过来问她是否需要帮助。   崔故伶摇头。   身边一张桌的人低声交谈。   “这小孩我上次刷帖子见过,这干净漂亮的样子一看就有家人,不过都半年了家人还没找来,也太迟钝了。”   “这匕首看起来像古董,很值钱吧?”   “什么匕首?”   “就那小孩身上带的啊,他被捡到的时候身上只有一把匕首,还是恶鬼花纹,怪吓人的。”   “这匕首像古董,那小孩不会是盗墓贼吧?进古墓偷宝贝然后墓里的东西吓傻了,所以就失忆流落在申城的街头。”   “你网文看多了吧?”同伴笑他。   崔故伶从主人手里夺过手机。   主人起身:“你干嘛?”   屏幕中那匕首她再熟悉不过,朝上划,看到了少年漂亮的脸。   她无视主人的愤怒,隔着屏幕,轻轻抚摸那张脸,唇角咧出了一个柔情到发腻的笑容:“小玄……”   *   “你老实说,究竟是不是盗墓贼?!”   春末气温已经很高了,窗子和门大开着。   午后的风灌入小屋,带来清爽的凉意。   少年穿着短袖衫坐在桌前,路结樱和李小海正襟危坐在他对面。   女孩努力让自己目露凶光,但配上她漂亮的面孔,一点气势也没有。   桌上有一盘点心,还有一壶晾凉了的花茶。   他给路结樱倒了杯茶,女孩不喝,半年多来,她神情从没有这样严肃过。   少年茫然。   “这匕首是文物。”路结樱啪地把他的匕首拍在桌上,“在帮你找家人的帖子下面出现了一个历史教授,他分析了匕首上的花纹和材质,这玩意至少几百年的历史,十分珍贵,目前收藏界根本没有同样的文物,除非是地下新挖出来的。”   听到匕首被重重砸在桌子上的声音,少年心疼。   他想把匕首拿起来,路结樱一巴掌拍在他手背,他只得放弃,慢吞吞缩回手。   “你告诉我,你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路结樱白皙的脸蛋上带了痛心疾首的表情,“不会真是钻地洞的吧?正常人家小孩失踪这么久早就找得天翻地覆了,你都失踪半年了还没人来找,警察那里连报案的人都没有。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不记得自己的过去,身边带着一把古刀,还有可能是盗墓贼……”   “我知道了!”李小海一拍桌子,慷慨激昂,“你一定姓张吧!”   路结樱:“……”   “小咪。”她拉住少年的手,“是人就会做错事,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就算你盗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诉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轻,日子还长,嗯?”   少年倔强道:“不是姐姐。”   “称呼不重要,你有没有认真听我说话?”   少年:“我不记得了。”   路结樱严肃道:“你没骗我?”   少年摇头。   “要是敢骗我,我就把你丢出去,让你跟街上的流浪猫作伴。”   少年别扭地看着她,眼睛红红的。   李小海把路结樱拉出门外:“我跟你说,这小子指不定真有古怪。”   “这段日子去凶宅过夜我就觉得不对劲,以前在宅子里怎么都得遇到点怪事,第二天精神萎靡吧?但自从他跟去就再没发生过怪事了。大福有次跟我说,他晚上打盹感觉有只手在摸他,然后那小子身上嗖得闪过一道黑光,那只手就消失了。”   要是以前听到这样的话,路结樱一定认为是他看错了。   但经过申城的灾难后,有些事不得不信。   路结樱:“你怎么不早说?”   李小海:“早我没往这方面想啊,要他真是盗墓贼,肯定是被墓里的东西缠上了。”   路结樱露出凝重的表情:“你认识的罗经理有空吗?我想请他来给小咪看看。”   李小海点头:“他最近回申城了,应该能抽出空,回头我给你问问,约个时间请他上门来驱邪。”   路结樱查看余额:“请罗经理一次要多少钱?我钱怕不够。”   李小海把她的手机塞回口袋里:“放心,他不收钱。”   路结樱很不放心:“以前我爸请人看阳宅一次都要几万块,这种钱不能省,万一技术不行把小咪治成傻子怎么办?”   “我师父的朋友不会是半吊子,也不会技术不行,之前我那两个员工也是他治好的,分文不取。”李小海想起曾经在美人宅里看到一些事,“他们那群人很奇怪,不是不在乎钱,但也不是那么在乎钱。”   他思考了一下:“反正,有别人没有的能力,也有别人没有的洒脱,你放一百个心就是了。”   李小海走后,路结樱回头。   少年站在门边,眼眶通红:“你要丢掉我吗?”   路结樱心说我什么时候要丢你了,转念一想自己刚才好像确实说过要让他出去和流浪猫作伴的话。   “你不喜欢我了,我可以自己走,不用你为难。”   “没有想丢掉你,也没有不喜欢你。”看着少年萎靡的神情,路结樱忽然有种罪恶感。   他虽然十七岁了,但看上去比同龄人小些,心志也不完全成熟,像个需要关心的小孩。   小孩在面对这样的事情时,难免会难过和委屈。   她问:“如果你真做了错事,会跟我去自首吗?”   少年反问:“你想我去吗?”   他望着路结樱:“我听你的。”   ……   路结樱放学后会去一家酒吧打工。   酒吧八点营业,她负责在开门前把屋子打扫干净,把昨夜的杯子洗涮放好。   天色昏暗。   少年坐在路对面的长椅上,透过酒吧透明的落地窗看着屋里的少女,她正在扫地。   他平常在家没事做,路结樱就给他安排了任务。   白天就在楼上转转看看谁家的老人需要帮忙,比如扛水,通下水管,打苍蝇,做完后就去楼下喂猫。   弄堂周围长居的流浪猫一共有十二只,每一只都被路结樱取了名标了号。   他要负责找到它们,给它们喂食喂水。   这一切做完后的傍晚,他就会来这里等她下班。   但路结樱从不准他插手自己的工作,只要他试图进去帮她,就会被路结樱按着肩膀推出去,理由是他笨手笨脚,会把杯子打碎,摔碎一个她要赔一百块钱。   少年只好坐在对街等她,从冬天等到春天,每天都在。   少女长发挽起,穿着一条卡通围裙。   虽然是在工作,但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不耐烦。   她总是快乐的,就连扫地时唇边也若有似无挂着一抹笑。   好似春天的樱花,柔软,清香,只要看着她,就叫人心情明朗。   少年掏出钱包,那是他跟李小海去凶宅过夜赚了钱后路结樱买给他的,让他将自己的钱通通存起来。   软软的黑色布面上画着一只黄色小熊,尽管他对这样幼稚的图案不太满意,但路结樱坚持这样的图案才适合他。   她总觉得他是个小孩。   钱包里放着他这些日子赚来的钱,也有两千块了。   他走进不远处一家饰品店。   饰品店装修华丽,不是街边随处可见的十元店。   他站在玻璃柜前,望见了一只粉红色的樱花发夹。   柔软的颜色,柔软的花瓣,像极了路结樱。   他指了指发夹,店员拿给他:“小弟弟真有眼光,这花瓣的材质是粉色玛瑙,花蕊是钻石,收到你礼物的人一定能感受到你的心意,是要买给妈妈吗?”   他摇头。   “那……是买给女朋友的?”   他摇头到一半,停住动作。   “是送小妹的。”他说。   店员了然地笑,拿出盒子为他装好。   少年去结账,一只发夹花光了他身上所有的钱。   路结樱的生日快到了,李小海告诉他,生日是要送礼物的,这是他买给她的礼物。   他走出饰品店,酒吧里看不见路结樱的身影了。   他环顾四周,她的单车还在,应该不会走远,也许只是去买东西了。   ……   酒吧后的暗巷里。   路结樱被几个流氓堵住。   “小妹妹。”流氓笑得猥琐,“打完工了?哥哥送你回家吧。”   “我自己认路,你只需要让开就好了。”   路结樱拍了拍裙子的边角,刚才被他们推进来的时候,蹭到了墙上的灰尘。   流氓没打算这样放走她,动手动脚扯她裙子。   路结樱漂亮的眉拧着,一巴掌拍在他手上。   “哟,脾气还不小。”流氓越发来劲了,把她推到潮湿的墙壁上,围住她,“实话告诉你,哥几个盯你很久了,那小子每天都来接你,今天人怎么没了?这个年纪就和男人同居,跟我装什么清纯女学生啊?不如你跟哥哥吧,哥哥教教你,什么才是真正的男人。”   路结樱做完清洁后例行去酒吧后巷丢垃圾,没想到会遇到一群对她虎视眈眈已久的人。   手机被他们抢走了,四周被堵的没有空隙逃不出去,呼救声也传不到外面。   男人摸她脸,她避开。   他又捏她下巴,她张嘴,一口咬住他的手指。   男人嘶了一声抽回手,手指一排清晰的齿音。   他怒了,一耳光抡过去,路结樱反应很快,猛地蹲下,男人的手就拍到了墙上。   他痛叫,路结樱抱着头担忧道:“没事吧你?”   倒也不是关心他,是怕他有事找自己撒气。   男人确实想撒气,他指挥小弟:“把她给我拖到车上去!”   路结樱急了:“哎哎哎,干嘛呢你们,有话好好说,放开我,给你们钱还不行嘛!”   男人们充耳不闻,他们抓住路结樱的手臂,一回头,看在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个漂亮的少年。   少年个子不高,皮肤雪白,漆黑的刘海遮着暗沉的双眼:“放开她。”   在场的人除了路结樱,都比他高壮,没有人把一个这样瘦小的少年放在眼里。   男人们拽着路结樱,她拼命朝少年使眼色,想要他不要乱来,去报警叫人。   少年没有接收她的眼色,他抬起手臂拦住男人们的去路:“我说,放开她。”   为首的流氓走到他跟前,拽住他领子,面对瘦弱的少年,男人一脚踹在他的小腹上,把他踹进巷子青石地面的污水里:“想英雄救美,就你?”   路结樱怒道:“你们怎么随便打人?放开我——”   男人拨开同伴的手,将路结樱搂到自己怀里,他狞笑:“我不光要打人,我还要犯罪。”   那些男人一身烟酒臭气,面相凶恶。   粗糙焦黄的手摁在路结樱洁白的手臂上,几下就捏出了印子。   少年目光如锁,死死盯着男人落在路结樱身上的手。   男人们拽着路结樱朝巷子口的面包车走去,沿途经过少年,几人对他一阵拳打脚踢。   少年想要爬起来,他们用鞋底踩着他漆黑的头颅把他踩到水里,直到他没有了动作,他们才停止殴打。   路结樱喊道:“小咪你没事吧,你们别碰我,滚开——”   少女声音焦灼,扭动着想摆脱男人去查看他有没有受伤。   男人一把将她拽回去,一记耳光抡在脸上:“臭娘们,给我老实点!”   那清脆的声音像是敲在少年的头上,让他一阵晕眩。   他跪在地上的污水里,眼底刹那泛起冷意。   男人们就要把路结樱塞上车,借着暮色微弱的天光,他们忽然瞥到,自己背后浮起一道庞大的影子。   影子落在身前的面包车身上,如同一只硕大的怪兽。   他们回头。   少年从地上爬起,污水沿着他洁白的T恤朝下流淌,额头破口的鲜血也流进了脖颈。   在他背后,黑色雾气与光芒交织在一起,如嗜血的蛛腿,张牙舞爪,占据了半边昏暗的天空。   这场景惊呆了众人。   他们只在申城崩塌那一次才见过如这样黑暗惊悚的气息,那是妖魔作乱。   可这个少年,他是人啊。   黑暗气息涌来,架住男人们的四肢。   少年踩着污水,浑身狼狈,沿着小巷青石的砖面一步步走来,白皙的手扼住了男人的脖颈。   他个子很矮,手臂纤细,却轻而易举地将男人的身体带离地面。   男人失去空气,面色涨紫,无论怎样挣扎都无法脱离少年那只手。   他痛苦地低头,想要求饶却说不出一句话,少年眼眸深不见底,满溢着繁复的阴冷。   路结樱怔在原地,恐惧、惊讶、不知所措,一瞬间湮没了她。   在愣了十几秒后,她鼓起勇气走到少年身边,握住他垂在身侧的另一只手:“他会死……”   少年偏头与她对视。   某一刻,路结樱从他眼中看到了对于生命的残忍与漠然。   对于他这陌生的神态,她心脏缩紧了一下,瞬间产生了一种强烈的、他不会听话的感觉。   “死就死。”三个字带着阴寒的冷意脱口而出,和她的感觉如出一辙。   路结樱很怕,仍强撑着没有逃离,她轻声说:“他死了你要坐牢,不要杀人,好不好?”   少年看着眼前的少女,她穿着一条淡色的长裙,长发飘扬在晚风里,那澄明的双眸里有恐惧,但只占很小一部分。   更多的,是担心他。   ——她在担心他。   少年松开手,将死的男人坠落在地。   遮住天空的暗黑光影消失,男人们连滚带爬离开了这里。   少年像是泄去全身力气,砰一声跪倒在地。   他眼中的冷漠渐渐褪去,抱着手臂不断颤抖,路结樱试着伸手抚摸他松软的头发:“没事了。”   少年没有躲避,抬起茫然的双眸望着她,像只可怜巴巴的小狗,和刚才的眼神判若两人。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那样……”少年磕磕绊绊道,“我没想杀人……”   他恢复了从前的模样,路结樱把他抱在怀里。   她检查他额头的伤,温柔道:“我知道,我都知道,没事了,别害怕。”   “你不怕我吗?”   路结樱笑笑:“我怕刚才的人,但不怕你,你已经变回来了,不是吗?”   少年的颤抖渐渐停止,摸索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   他递过去,路结樱打开,里面躺着一枚漂亮的樱花发卡。   *   酆山。   冲虚寺。   临近落日时分,斋饭快要蒸熟了,香味飘得满院都是。   晚霞漫天,慧觉坐在后院树下的石椅上,听着微信不断传来的转账声,心像坠入了糖罐一样甜蜜。   他忍不住打开手机,眯起精光闪烁的眼睛,查看今天游客捐的香火钱。   背后传来游客的声音:“大师,我有一事想要请教。”   游客递来一根签,慧觉立刻按灭手机屏幕,摆出一副得道高僧慈眉善目的模样。   他看了眼游客手中的签,笑得像尊佛菩萨,刚要语气温和地普度众生,长高了的小和尚急匆匆跑过来。   “师父师父不好了,大事不好了……”小和尚看到有人在,喘了口气,趴在他耳边低声道,“……是那魔头,他在门口做坏事,您快去看看吧!”   慧觉一愣。   ……   最近的人间不太平,关于妖魔即将肆虐人间的论调甚嚣尘上。   据说冲虚寺的慧觉大师是得道高僧的转世,佛法无边,于是,近些日子来寺里求神拜佛的人比往日多了很多。   傍晚的冲虚寺外人来人往,菩提树正值花季,满树红花璨如云霞。   游客们刚从山上下来,在佛寺门口落脚,门外蹭旅游业而生的小摊贩卖着些小吃冰水,还有些小玩意儿。   落日衔着晚霞,穹顶被暮色染上一分瑰丽。   凡人来往不歇,有烧香的,有拜佛的,有旅游的。   南宫尘坐在佛寺的台阶前,手里拿着一串风车,被他抢了风车的小孩哭闹不止,喊着要找妈妈。   他吹了吹纸风车,银色发丝与风车一起徜徉在晚风之下,置身于嘈杂喧哗的红尘里。   慧觉笑了。   南宫尘回头,也朝他笑:“我又来了。” 第236章   这盘棋我是观棋者,不是下棋人。   傍晚。   罗侯戴着他的大金链和墨镜, 穿着无袖背心下了共享单车,李小海已经在等他了。   “罗经理!”李小海麻利地递过一根烟。   罗侯神态有些疲惫,没有直接进饭馆, 接过烟蹲在路边抽了起来。   “师父最近怎么不回消息?”李小海挠挠头,“是不是我话太多惹她烦了?”   晚饭时间,各家的油烟飘出来, 整条街都是喷香的菜味。   罗侯闻着人间烟火的味道, 抬头看弄堂里傍晚黯淡的天色:“你怎么说服的应桃桃收你当徒弟?”   “死皮赖脸啊。”李小海说, “其实也没正经同意来着,她最近怎么样?我看论坛上关于超自然力量的帖子越来越多,还有滁城那些事,网上的说法是真的吗?”   罗侯没说话, 他眼下黑眼圈很重, 心烦意乱, 烟抽一半直接掐了。   从他的神态动作中, 李小海感觉到了什么。   虽然和罗侯只见过几面,但印象里, 他一直是个云淡风轻的人, 这样烦躁是因为什么?   李小海转头看着眼前的世界,即便灾难过后, 也一如往常, 并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罗侯抽完烟, 站起身来:“走吧, 看看你说的人。”   李小海带罗侯进了饭馆, 不算豪华, 但已经是路结樱能力范围之内最好的了。   他知道罗侯不挑, 上次去精神病院帮他治疗员工, 完事儿后连馆子都没进,罗侯直接让他在路边请了个五块钱的葱油饼就算报酬,吃完骑着他的共享单车悠哉悠哉地回了洗脚城。   对于这样的人,李小海虽然嘴上不说也无以为报,心里却十分钦佩。   “小心台阶,人在里边。”他殷勤地将人引到门口。   罗侯朝屋里瞥了一眼,懒散的神情凝结在脸上。   屋里的女孩同李小海描述的一样,年龄不大,柔柔和和的,但坐在她身边的少年……   罗侯眯起眼。   浮尘斩浪铃出现在手边,他把李小海推出去,摔上包间的门。   铃声震动,化为音浪朝着窗边的少年袭去。   少年不闪不避,怔怔坐在位置上看着他。   在音浪的攻击即将落在他身上那一刻,罗侯住手,他走到少年面前,捏住他的肩膀。   虽然很微弱,但依然能从他体内感受到幽冥的暗气。   确认不仅是长得像后,罗侯将他甩在了包厢的壁柜上。   柜子上的酒水饮料丢落在地,玻璃渣碎了一地,少年倒在碎玻璃上,双手扎出了血。   因为疼痛,他眉头蹙紧,但没有说话。   罗侯挑眉,竟然没有反抗吗?   他伸手想要再试,路结樱推开他:“你别动他——”   被关在门外的李小海也撞门进来:“这是怎么了?有话好好说别打架啊!”   “之前在精神病院也是这样治的吗?”路结樱看着李小海,“如果是这样,我们不治了。”   李小海愣了:“是不是有误会?一定他身上有什么东西,罗经理不是在打他,而是他身上的……”   “打的就是他。”罗侯打断了他的话。   他走到壁柜前,蹲在少年的面前,与他平视:“鸣钟人放了你一次,你又在搞什么鬼?”   罗侯眼神森然,路结樱本能地用身体挡住少年。   罗侯问:“他是你什么人?”   路结樱:“他是我捡的。”   “什么来路都不清楚就敢捡回家,该说你天真还是傻?”罗侯淡淡道,“两个选择,要么把他交给我,要么让我在这杀了他。”   路结樱神情一凛。   罗侯视线移到少年身上:“鸣钟人遵守对弥烟罗的承诺留你一命,但许下承诺的人不是我,崔玄一,混沌冢的几十条人命,血债要用血来偿,这个道理,你该懂吧?”   少年抬头,双眼茫然:“你认得我?”   罗侯蹙眉,眼前的人确认是崔玄一无疑,不过他灵脉被封住了,看似记忆也失去了。   路结樱:“他是谁?”   罗侯:“一个会害死你的人。”   “你说把他交给你,你想要把他带到哪里?”   “一个他无法作恶的地方。”   “他从前作过恶?”   “你不会想知道的。”   罗侯伸手,路结樱抬起手臂拦住:“带他走,你也会杀了他,对吧?”   她与罗侯对视,坚定的目光完全不像一个柔弱的女孩:“我不会让你带走他。”   “我说过,他会害死你。”   “我相信现在的他,不会那样做。”   “如果我要动手,你拦得住?”   “那你先杀了我。”路结樱倔强道。   因为酒水落地的响动,门外聚来很多客人和服务员。   一窗之隔的外面就是人来人往的马路,罗侯无法强行在这里动手,会引起骚乱。   他站起来:“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要,随便。”   李小海还没回过神:“那他的记忆怎么办?还能恢复吗?”   “你们最好祈祷,他一辈子都别恢复记忆。”   罗侯拨开人群走到门口,少年追上来,他拽住罗侯的手臂。   罗侯回头。   少年没有因为罗侯要杀他而惊慌。   他眼神澄澈,不复从前的阴郁模样:“你认得我,那告诉我,从前的我,是盗墓贼吗?”   ……   夜里风凉。   樱花在春夜里绽着柔软的花蕊。   少年追上来,拉住路结樱的袖口:“小妹,你听见了吗,我不是盗墓贼。”   他眼中满是小心翼翼的讨好,像极了她曾喂养的流浪猫。   一路跟着她,不停地蹭她的裤腿,怕被她丢下,想被她带走。   路结樱拨开他,少年愣了愣,想要碰她,又犹豫着缩回来。   路结樱重新拉过他的手,看着他手掌被玻璃割碎的伤口:“我知道。”   这细腻的没有一点茧子的掌心,像是个娇生惯养的少爷,怎么可能是做那种事的人?   “他说我从前作恶多端,你信吗?”   路结樱没有说话,少年眼眸黯然。   她头上戴着他送的粉色发卡,少女精致的面容在月色下宁静温柔。   “信又怎样?”她声音清朗,“现在的你,会喂楼下的流浪猫,会帮邻居婆婆扛水,会替路边的小孩赶走疯狗,还会救我。我无法说服自己,现在的你是一个坏人,无法把过去的恶加到现在的你身上,也无法眼睁睁看他杀死你或把你带走。”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但我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会变好呢,也许你已经变好了呢?”路结樱想起那日在暗巷里他一刹那冰冷的眼眸,抬起头凝视着他,“他说你会害死我,你会吗?”   少年摇头。   “要是你恢复了记忆,发现其实我对你而言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少年坚定道:“我不会伤害你,永远。”   “不止是我——”路结樱摸他的头,少年乖顺地用头发蹭她掌心。   动作自然,轻柔,像极了一只小猫。   “——别人也不可以。”少女背逆着月光,阴影却打不到她的脸上,她清澈得如一片云,“不让他带走你,是因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做坏事……”   “你会讨厌我?”少年紧张地看着她。   路结樱点了点他的鼻尖:“我会很失望。”   *   冲虚寺,后山。   落霞满山。   小和尚费劲地爬上山顶,嘴角还粘着寺里吃完的斋饭粒。   他趴在树后,炯炯有神的小眼睛盯着那男人。   连续半个月了,他一直坐在山顶的石头旁玩慧觉的手机。   这本没什么,但冲虚寺只有一部手机,他在玩,他就没得玩。   小和尚打量着满头银发的男人,他很好看,但脸色带着病容的苍白。   师父说,他身体不好,要他没事不要去打搅他。   男人坐在山顶的晚风里,除了手指外哪都不动,山顶的信号最好,微信不断传来转账到账的声音。   小和尚还是忍不住,一步步朝男人挪过去。   他将自己半个身子隐藏在石头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偷窥他:“你喜欢看喜羊羊吗?那个好看。”   “不喜欢。”南宫尘说。   “你喜欢看小猪佩奇吗?”   “不喜欢。”   “你喜欢看柯南吗?”小和尚问。   “还可以。”   “那要不要看柯南呢?”小和尚自己想看,却又很狡猾,他眨巴着眼睛,“如果你太无聊,我可以陪你一起看哦。”   “不用了。”南宫尘回绝,“柯南我已经全部看完了。”   小和尚夺不回手机,无计可施,他生气地说:“这是师父的手机!”   南宫尘唔了一声:“我知道。”   “师父的手机从前都是给我玩的!”   “现在是我的了。”   小和尚气呼呼道:“你一个大人怎么还跟小孩抢东西?”   南宫尘终于停下手里的动作,偏头看他:“我不是大人。”   他气人地笑:“我是魔头。”   小和尚:“……”   “魔头不仅要抢小孩的手机,还要吃肉。”他笑容温和,语气却很森然,“再多说一句,就把你吃掉。”   小和尚一抖,嘴唇瘪了瘪,硬是没忍住,眼泪啪嗒啪嗒朝下掉。   ——他被吓哭了。   慧觉沿着山间小路走来:“尊上又欺负空空。”   空空见师父来撑腰了,冲过去抱住他的腰:“师父救命,魔头要吃我!”   “游客走了,去把院子扫好,一会儿带你下山。”慧觉拍了拍他的脑袋。   空空虽然舍不得手机,但还是很乖巧听话,一步三回头下山去扫院子了。   南宫尘按灭手机屏幕,懒散地靠在背后的石头上。   慧觉手里拿着一个玩具,南宫尘看了眼:“这是什么?”   “游客落下的小玩意,叫莫比乌斯环。”慧觉递到他手里,“我觉得有趣,就拿来玩玩。”   南宫尘接过:“一个环,永远的往返,无限的循环。”   “时间对于神明而言是虚无的,它不是过往,不是未来,是过去未来同时存在的可以随时撷取的碎片,看似是神明掌控一切,但只要您心念一动,随时可以停止这场无尽的轮回。”   南宫尘不言。   天幕被霞光与落日同时浸染,浮着一条明艳的长带。   黄昏似乎在一刹那停止了,只有山间野地里呜嚎的风声。   慧觉:“尊上这盘棋已经下到了尾声。”   “你错了。”南宫尘淡淡道,“棋盘布好,这盘棋我是观棋者,不是下棋人。”   “观棋不能语,被您推到棋盘上的人未必会按您的棋路走完这一局,只要一丝一毫的偏差,您又会费掉一个轮回。”   南宫尘望着遥远的天穹:“世间最孤独的是什么?”   慧觉:“对于求神拜佛的凡人而言,孤独无非是所爱不在身边,烦扰无人倾诉。”   南宫尘:“即便炼狱深处也有疼痛的滋味,世间最孤独,莫过于无知无觉、无生无死,看似高高在上永恒的存在,谁又知道,永恒不是世间最酷烈的诅咒?”   “不如做个凡人,看白云苍狗,日出月沉,就算万世蹉跎只能换红尘一回——”   他笑:“——不枉。”   慧觉:“灵师界最近乱套了,都说,您是魔。”   南宫尘:“又如何?”   慧觉也笑了:“是了,世人谤你、辱你、轻你、笑你,您从来都是不在乎的。”   南宫尘将手机还他,慧觉问:“不玩了?”   南宫尘点头:“我想要的东西拿到了,只是要劳烦你去山下帮我取个快递。”   慧觉诧异:“这才多久,您连网购都会了?”   “倒也不是。”南宫尘含糊地说。   ……   慧觉赶在太阳落山前下了山。   他牵着空空小和尚的手,先去路边的菜摊上买了菜放进背篓。   又来到绥福镇的菜鸟驿站,取南宫尘的快递。   快递是个小盒子,很轻的一个,几乎没有重量,但包装得却很仔细。   他很好奇,南宫尘没说不准他拆,于是慧觉很不把自己当外人,三下五除二就拆开盒子。   盒子里放着一枚圆圆的徽章,上面印着一个穿着道袍的Q版少女。   少女提着木剑张牙舞爪,斜着眼睛,神态散漫里又有些暴躁。   慧觉看着手里的东西,露出了一抹无奈的笑。   “师父,这什么呀?”空空问道。   “看不出来吗?是个女孩。”   “您为什么对一个女孩笑成这样?”空空如临大敌,双目圆瞪活像见了鬼,“您该不是会……您您您破戒了!!”   “别胡说。”慧觉敲空空的脑袋,背着菜篓带他回山,“她不是普通的女孩。”   酆山万里连绵,光影消散于大地,只在远山之上残余了线形的一抹。   慧觉望着山巅:“我入过许多轮回,自第一世后,再没见过像她那样的人。”   *   距离虚龙衔回桃桃过去了一个月。   它在堕落城最高楼的天台找到她时,她每一寸骨头与灵魂都破碎了。   ……   混沌界。   那年大火的痕迹被初春新生的绿意遮得几乎看不见。   桃桃一直昏迷,没有醒来。   关风与的院子里,菖蒲花开成了海。   午后,虚龙盘踞在院外晒太阳,富贵缩在池塘边陪元宝午睡。   特调局是午饭过后来的,只有两个人,霍迪陪着齐瀚典,说是来探望桃桃。   桃桃昏迷,李三九又去追寂静之主,混沌界没什么人在。   关风与安静地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守住背后那扇门。   他左手拿着桃木,右手拿着雕刀,一刀一刀刻着手中的木像。   齐瀚典来了很久,关风与一言不发,连招呼也不曾打。   元天空给他们倒了水,和霍迪一起坐在池塘边。   霍迪低声和他交谈:“灵师界一直在想办法补救,目前的声音有两种,一种是找到可以替代十方璞的东西尝试补门,不过尝试了很多相似的灵石都失败了,要么是力量不够,要么是属性相冲。”   元天空:“十方璞的本质是灵,要是把天地间游离的灵聚集起来,可以补那窟窿吗?”   霍迪:“你能想到的特调局早想过了,不行,就算华灵院可以研制仪器收集游离的灵,这套流程下来至少也需要两年。根本来不及。他们现在提出了第二个方案,堵不如疏,现在还有一个月,与其去想怎么补门,不如想想后事。”   元天空苦笑:“这就想到后事了?”   “一个月可以做的事很多,在迷津渡设置结界,尽量将十方炼狱的邪祟困在酆山,再教授凡人基本的术法常识用以自保,或许可以将人间的损失降到最低,至于邪祟,慢慢驱除吧,总有剿灭的一天。”   元天空:“不是我说丧气话,炼狱邪祟那么多,慢慢驱除,恐怕灵师根本等不到那一天就死光了。”   “不过是自欺欺人的办法,哪个灵师会真的相信?你哥最近头发都快白了。”   “我早就说过当局长不是什么好事,就算世界末日到了,别人还能享受最后的时光,他却要忙到死前最后一刻。”   霍迪:“那谁他师娘,我是说那个叫南宫尘的人,他为什么要这样做?真是邪魔?”   元天空沉默了很久:“南宫哥,他救过我很多次。”   霍迪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他回头看背后大门紧闭的屋子:“鸣钟人还好吗?那天之后一直没有她的消息。”   齐瀚典是来探望桃桃的,本不用别人陪同。   是霍迪非要来的,只是来了半天,屋子都能没进去。   元天空神情沮丧:“我也没怎么见过桃桃。”   背后的门打开,萧月图从里面冲出来:“师哥——”   她的嗓门吓了院子里的人一跳,连忙压低了低:“我刚才看到,师姐手指动了一下。”   雕刀陡然停住,关风与丢下手里的东西,起身进屋。   元天空和霍迪想要跟进去看看,老式的雕花木门却在他们面前砰一声拍上了。   霍迪抱臂打量眼前这扇紧闭的门:“他以前也这样?”   萧月图在堕落城伤得很重,不过有富贵在,伤不致命。   灵师体质异于常人,及时送医后,她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基本恢复了。   此时的特调局没有心思再管她身上的通缉令。   半个月前,她出院和元天空回到混沌界,桃桃一直都没有醒来。   在这些日子里,关风与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间屋子。   除了萧月图偶尔能进去帮桃桃换衣服,就连元天空也被禁止入内。   元天空回想这半个月里关风与的种种表现,皱着眉:“与哥,他最近不太对劲。”   霍迪身上的通讯器突然响了。   他看了眼,神情凝重走到齐瀚典面前:“齐老,特调局传消息来,姬梧桐说,他有办法解决十方炼狱的困境。”   元天空:“这是好事啊,小白脸也有点作用嘛,不过他狡猾的很,可能是在骗人,他的法子是什么?”   堕落城事了,姬梧桐再次被特调局关押起来。   这一次的囚室是专门建造的,他没有逃脱的可能。   “他说,要他说出这个办法可以,但有两个要求,一个是还他自由,另外一个……”   “……这法子要当着救世盟全体灵师的面,他才会说。”   元天空瞥了萧月图一眼:“太嚣张了吧!特调局的刑室那么恐怖,都撬不开他一张嘴?”   萧月图噘嘴:“你能不能别一提到姬梧桐就瞅我?我早爬墙了。”   “嗯。”霍迪说,“确实没有撬开,这人活着不单是为了活着,似乎为了某种偏执,身体的刺激与疼痛他根本不在乎。元局长请过混沌冢的庄师了,但迷蝶引梦只能查看记忆,看不到他的想法,所以,除了他亲口说出外,没有别的办法。”   “召集救世盟全体灵师不是小事,更何况是因为这种原因,元局长让我来请示您的意思。依我看,姬梧桐也不至于拿这种事来骗人,要是他没有办法,就算把灵师召集在一起他又能得到什么好处?”   齐瀚典手里拿着一根纸烟,卷来卷去。   来到这里后,关风与不说话,他也没有说话。   在霍迪话音落下后,他说出了今天第一句话:“那就听听他怎么说吧。” 第237章   为什么只有你不信他成了魔?   生死劫, 混沌冢历代鸣钟人都会被种上的印记,可抵挡一次生劫,一次死劫。   生劫, 只要不到死亡的程度,无论多重的伤势都能恢复。   死劫,即便身死, 也有一次死而复生的机会。   生死劫是混沌冢三百年来最神秘也最强大的秘术。   换作别人, 骨肉尽碎, 灵魂破碎早就魂归西天了,不过借助生死劫的力量,这一个月内,桃桃破碎的骨头与灵魂在缓缓修补, 随着身体逐渐恢复, 她手臂上两道交缠的藤蔓, 代表生劫的白色藤蔓也在逐渐消失。   关风与坐在床前。   少女脸上带着孱弱的病容, 皮肤薄的透明,漆黑的睫毛如停止的蝶翅, 盖住了那双灵动的眼眸。   萧月图说她动了, 可她还是一如往常。   除了微弱的呼吸和苍白的病态,一丝鲜活的生机都不见, 也没有要醒来的迹象。   关风与握住她指尖, 她肌肤的温度像一块冰, 凉得他一颤。   自从那日在堕落城废墟中, 南宫尘碾碎了十方璞的碎片, 灵师界就陷入一场地震。   对于死亡与未知的恐惧浪潮一般涌过每个人的心头, 眼看曙光即将到来, 却有人在这时扼杀掐灭了那道光, 这比光芒不曾出现过还要让人难以接受。   他们想尽办法调查有关南宫尘的一切,有关他存在于世界上的痕迹,以及他和桃桃的关系。   外界的声音太嘈杂。   在虚龙衔回桃桃之后,关风与就带桃桃回了混沌界,将一切的声音隔绝在外,他不去听,也不想听。   关风与在屋里坐了很久,桃桃久久不动。   直到暮色降临,月光洒在菖蒲花上,他才起身出去。   元天空和萧月图陪霍迪出去了,留齐瀚典靠在藤木椅上。   “霍迪与小天说的话,你都听到了?”   关风与:“听到了。”   “除了堵与疏之外,还有第三个办法。”齐瀚典声音平稳道,“造神。”   他这话一出,关风与就明白,他今天来不只是探望桃桃那么简单。   齐瀚典:“我一辈子研究灵师,研究超自然力量,发现对于神明而言,没有所谓的过去、现在、未来,如果说时间对它而言是一条线,那过去,现在与未来不过是线上三个点,同时发生,同时存在。”   “因此,神明能看到对于我们而言的未来,历史上每一次灾难发生时,都会有人恰如其分地出现,拥有别人无法拥有的能力,这样的人总能解决世间的困境,我们称之为,天命之人。”   “灵师再强大,终究是凡人,但天命之人不同,他们命运里有神明操纵的轨迹。你的诞生不是偶然,而是神明精心的安排,就是为了应对此世之灾。”齐瀚典声音沉稳。   关风与听懂了他的话,漠然道:“真如您所说神明能看到未来,那么它应该知道——”   “——如果觉醒力量是以吞噬心爱的人为代价,我不会去做所谓的天命之人。”   关风与平静道:“她做得够多了,不是她的错不该她来承担后果,哪怕炼狱的业火烧到人间,罪魁祸首也另有其人,与她无关,如果只是要我的命,我可以给,但要的是她——”   他漆黑的眼眸与齐瀚典对视:“没有人可以拿她的命去换一个现世安稳,除非我死。”   齐瀚典静了静:“一直知道你性子倔,偏偏我不死心,想着一人与整个世间同时放在天平之上,你或许会权衡取舍。你的话我何尝不明白,这不是她的错,但一想到人间即将成为炼狱,生灵涂炭,遍地业火,就只好厚着脸皮来试试看,桃桃与我很投缘,要真拿她去换这世间,我也有愧,她还好吧?”   关风与沉静的眼中泛起冷色的光芒:“有生死劫在她会没事,这些话,您对别人提起过?”   如果这件事传出去,在死亡与末日的冲击下,难保灵师们不会冲入混沌界,做出一些难以想象的事来。   “没有。”齐瀚典淡淡道,“天命之人、藏灵身,世间太平了几百年,知道这些的人不多了。我明白有些话一旦说出就无法收回,像你说的,不是她的错不该她来承担后果,是否要救世,选择的权利,永远在你们本身。”   齐瀚典出神地望了会儿月亮:“我像你这样的年纪,曾和李鹤骨对月畅想,未来的人间会是什么模样,一转眼几十年过去,原来,未来的人间是这幅光景。明天如果有空,一起听听姬梧桐怎么说吧,那或许是最后的办法。”   齐瀚典走了,留关风与一个人坐在晚风里。   他拿出白天没有雕完的木头,雕刀握在手里迟迟没有下刀。   院里的菖蒲花的颜色映入他的瞳孔不是紫色,那一双眼眸漆深,缭绕着黑雾。   【你这样为她,她知道吗?】   脑海中凭空出现一个声音,这些日子里,这声音不是第一次出现了。   每当关风与想要找寻它从何而来,它就安静地消敛了存在,但今天不同。   它反复于他脑海中呢喃。   【她是你的藏灵身。】   【你为了她,放弃天命之人的使命,眼睁睁看人间沦为炼狱。】   【你背负着与人间为敌的罪孽爱她,可她的心呢,又在谁的身上?】   那声音非男非女,仿佛有种诡异的魔力,在他脑海中萦绕。   关风与闭上眼,仍无法摒弃杂念将它抛出脑海。   【她现在就在你身边,无法离你而去,这是你唯一的机会。】   【守住她,困住她,让她的眼里永远只能看到你一个人。】   色.欲之狱中那些亵渎又香艳的画面轮番在他的脑海上演。   直到他握住雕刀的刀刃,将手掌割得鲜血淋漓,痛楚才刺醒了他。   虚龙送齐瀚典和霍迪离开,小院寂静。   关风与的血流到身下的台阶上,他却无知无觉,静静坐在冷风里。   背后房间突然传来声响。   关风与一怔,推门进入屋里。   昏迷了一个月的桃桃从床上坐了起来。   她的黑色睡裙是萧月图新换的,材质柔软,贴在她身上更衬得她皮肤瓷白,透得发亮。   她醒来后想要去拿床边桌上的水杯,却不慎把它打翻了。   “你醒了。”   桃桃刚醒有些茫然,她环顾四周,轻轻捂住头:“我好像做了一场很长的梦。”   关风与阴沉了一个月的脸色终于放晴,他蹭掉手掌的血,重新倒了一杯水给她。   桃桃接了。   他坐到床边,检查她的伤势。   在生死劫的作用下,她的骨头长好了,和从前一样,没有留下什么后遗症。   桃桃头很疼。   在梦中,她意识是模糊的,偶尔睁开眼睛,目之所及也只有堕落城凋敝的黄昏。   在这期间,她感觉身体被分裂成了无数的碎块,有东西从她体内脱离,又有东西被硬塞进了她的身体里。   化为她的骨血、皮肉,甚至是她的髓质,成为她的一部分。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身体,除了生劫的纹路消失之外,没有任何的不同。   “他们人呢?”桃桃喝着关风与递来的水,轻声问道。   关风与眸色一刹那暗沉下来:“你是问谁?”   “师父去追寂静之主,小图和小天在混沌界,医生说她要静养,现在已经睡了,罗侯他们回了各自的片区,特调局的齐老刚走,富贵在池塘边睡觉。”   桃桃抿了口水,垂着眼眸:“南宫尘呢?”   话音落下的那一瞬间,她感觉到关风与身遭的气压陡降,一股她能清晰察觉到的冷意包裹了她。   他掐住垂在身侧的掌心,鲜血横流:“我不知道。”   ……   桃桃没有在床上待太久。   期间她听到外面传来元天空萧月图的声音,他们想进来看她,却不知为什么都被关风与拦住了。   也好。   她想,反正现在糟乱得很,见面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正值春季,万物复苏,山野间到处都是鸟啼与虫鸣。   关风与小院里的菖蒲开得正好。   桃桃坐在池塘边,拿鱼食喂水里摆尾的元宝,一切看起来十分惬意。   但距离末日的期限只有不到一个月了。   桃桃神情恍惚,她懒懒地坐了一天,胡思乱想,但一直坐到傍晚夕阳落山,也说不出自己究竟想了些什么。   她把这归结为重伤初愈,脑子还在昏迷的状态里没有恢复。   在她发呆的时候,关风与就坐在一旁。   他为她剥了一盘的瓜子仁后,就沉默地做着木工。   他手心缠着纱布,桃桃问他怎么伤的,他只说没什么。   “像不像我们小时候?”关风与见她神情呆滞,忽然开口,“在清风观的日子,也是如此。”   桃桃笑了:“确实很像,就是少了师父。”   关风与放下手中的东西:“等找到师父,我们回清风观吧,像从前一样。”   从前的日子宁静自然,确实令人怀念,桃桃笑:“好。”   她顿了顿:“但眼下的事还没有解决。”   “你已经做了你该做的,炼狱是他击碎的,十方璞是他毁掉的,无论人间变成什么样子都与你无关,也不是你该承担的。”关风与凝视她,“难道你还认为,他击碎炼狱之门是为了你?”   桃桃沉默。   关风与拉住她的手:“跟我去个地方。”   他给她披了件衣服,带她离开混沌界。   他开车在闽城沿海公路上行驶,桃桃打开了一点车窗。   暮时的海风吹进来,让她在床上躺了一个月昏昏沉沉的大脑清醒了一点。   关风与不知在想什么,眼里阴云不散。   他握着方向盘的手很用力,手心的伤口裂开,血染到方向盘上。   桃桃看到,忍不住提醒他:“你轻一点,又流血了。”   他将车停到一处海滩旁,桃桃认得那里——是闽城灵交坊的入口。   曾几何时,她也来过这里,想到从前的事,她笑了笑:“我记得,上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大家刚从渔船下来,我扛着小天,你扛着鱼,南宫带着富贵和元宝,我把铺子搞得鸡飞狗跳,是小匡出来接待的我们。”   “你想知道,现在的灵交坊变成了什么样子吗?”关风与给她戴了一只低檐帽,牵她进入灵交坊。   比起桃桃第一次来这里,此时的灵交坊人少了很多,店铺也关了很多,街上空空荡荡。   桃桃走着走着,在一处墙壁上看到南宫尘的肖像。   关风与告诉她:“是当初在堕落城见过他的灵师画的,因为他,末日将近,没有灵师不想把他撕碎,但他们做不到。”   他带着桃桃继续朝前走,偶尔会撞到几个灵师站在街边聊天。   关风与的步子刻意放慢,桃桃清楚地听到了他们对话的内容。   她站在那里,很久没有动作,也没有出声。   关风与:“你为世间做了许多,到头来谁记得你?他们只记得,你是站在他身边的人,哪怕你被他碾碎了灵魂,他们也依然认为,是你,和他一起将人间推入深渊。”   “他们不会感激你,只想要你和他一样,万劫不复。”   桃桃抬起被帽檐遮住的双眼,与他对视。   她还不到二十岁,关风与一直清楚地记得。   但别人,无论是那些从前寄希望于她拯救世间现在想将她打入深渊的灵师,又或是她自己,似乎都忘了这件事。   二十岁的少女,应该坐在校园午后温暖的树影里吹拂着温柔的风。   应该在最好的年纪和她喜欢或喜欢她的少年去春日里郊游。   她该做一切二十岁少女该做的事,而不是在深夜无人海域手撕巨兽,在堕落的地下城池对战魔物的触手,在即将崩溃的城市里,强行使用帝钟一刹白头。   “混沌冢藏库有副地狱万鬼图,地狱的鬼魂恶灵数之不尽,人力根本不可能扭转乾坤。我只想你好好活下去,好好过完这一生。”关风与朝她走近,“如果那一天注定来临,在那之前,我们……”   “我口渴。”桃桃忽然垂下眼,“想喝水。”   她鲜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关风与知道她在躲避。   但他没有点破,只是静静地看了她一会儿,转身去给她买水。   桃桃找了处干净的石头坐下。   闽城灵交坊四面环海,空气里的味道是咸湿的。   夜色昏沉沉的,乌云笼聚着天空,看不到星月的光芒,连带着远处的海面也陷入了阴色里。   这种时候,没人有心思闲逛,灵交坊的人比从前少了很多。   海风拂面而过,她竖着耳朵,可以清楚地听见海浪涨潮的声音。   她在空间石里摸索,翻出一盏古旧的风铃。   ——那是在渝城,南宫尘送她的。   每到一处,她都会把风铃挂在窗户上,听风拂过的声音,心情也会跟着变好。   只是现在再看这风铃,她忽然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了。   醒来这几天,许多事也进入过脑海,可她不愿意细想,关于未来会怎样,关于他为什么会这样。   许多从前的碎片从眼前一一闪过,与之一起浓墨重彩的是那日堕落城的黄昏下,南宫尘的模样。   桃桃摩挲着风铃,发起呆。   ……   关风与付钱拿水,手机提示音响起。   他打开看,是特调局连通他的视频会议。   姬梧桐说有办法解决这场灾难,但要救世盟的人都在场,他才会将办法说出来。   视频对面的场景是在特调局。   姬梧桐被用术法封住灵脉,手脚也用铁链锁住。   他盘膝坐在中央广场上,浑身是血,但脸庞俊美依旧,唇边从容的笑意也丝毫没有褪去。   关风与忽然想起,那日在嫉妒狱中他也是这样笑着,递给了自己一样东西。   救世盟的灵师口水横飞,说他在耍手段,这么多人都想不方法,他能想到?   特调局的人没有发话。   等到周围彻底安静,姬梧桐才懒洋洋开口:“我能想到,是因为我与你们思考问题的角度不同,你们不过是想要怎么修补炼狱之门,无法修补,又要怎样拯救人间,废物。”   他冷笑:“只要杀了南宫尘,一切迎刃而解。”   有灵师嘲笑:“十方璞都碎了,杀他又有什么用?”   姬梧桐弯起唇角:“如果杀的是十方璞未碎之前的他呢?”   这话一出,全场鸦雀无声。   寂静了足足半分钟后,有人蹙眉:“这不现实。”   “怎么不现实?”姬梧桐眯起眼,“据我所知,冲虚寺的慧觉,他的法器七味净琉璃有通古今过往之能。”   冲虚寺的慧觉,这位在灵师界名头不小,却很另类,但这另类不是贬义。   慧觉此人,是个和尚。   灵师界一直有传言,说他是得道高僧的转世,圆寂后会带着每一世的记忆往生。   在神仙坛的榜单上,他排第五。   在法器排行榜上,他的七味净琉璃排第四。   尽管名声很大,但灵师界没多少人知道他的底细,更别说了解他。   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天守在酆山那一方小小的寺庙中,剩下的六十五天应该是下山买菜拿快递。   据说曾经有人去过冲虚寺拜访,想请慧觉出山加入自己的灵师组织。   慧觉请他吃了顿十五块的斋饭,最后不仅没有出山,还诓那人捐了二十万的香火钱。   总之,是个很神秘也很狡黠的人物。   但别人不知道,不代表撰榜人也不了解。   段某和香桂也被邀请来特调局,两人和康教授坐在一处。   段某说:“我在一本古籍里看过关于七味净琉璃的记载,几百年前,它的上一任主人利用过它的时空特性,将一朵花传送回过去,解决了一起棘手的超自然事件。”   “你说的那个记载我也看过。”香桂说,“但启用七味净琉璃需要极其强大的力量,当年那位灵师是七株,做完那事后直接灵脉破碎而死,一朵花都如此,谁能做到送一个人回去?就算可以,那可是南宫尘。”   康教授赞同道:“南宫尘拥有天命七分之二的力量,死后成魔在阿修罗海浮沉了三百年,那天在堕落城,随便出手就困住了三百名灵师,谁有这个能力杀他?”   姬梧桐:“根据混沌冢的记载,他并不是一出生就拥有那样强大的能力。”   这些日子,混沌冢的历史已经被人翻透了,这不是秘密。   香桂蹙眉:“你的意思是,派一个人在他未觉醒力量的时候将他诛杀?需要我提醒你,三百年前他于人间是什么样的存在吗?杀了他,就相当于整个改变了过去的因果,过去改变,难道现在的一切不会发生变化?”   姬梧桐挑眉:“会又如何?还有比十方炼狱破碎更可怕的因果吗?诸位心里明白得很,结界一破,人间必然生灵涂炭,数之不尽的恶鬼出世,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不做,要死,做了,说不定能活,这很难选择?”   不得不说,做惯了明星的人是最好的演说家与表演者,他声情并茂的一段话,让灵师们陷入了沉默。   众人心里明白,什么用别的方法修补炼狱之门,什么设置结界教凡人自保都是没用的。   要是这两种方法有用,齐瀚典也不会前往混沌界试图说服关风与吞噬桃桃觉醒自己的力量。   姬梧桐是对的。   十方炼狱之中的邪祟何止千万,在炼狱中受尽了折磨,一朝出世怨气横生,就算是灵师也无法幸免。   那将会是人类历史上最大的浩劫,就算是三百年前的大邪祟时代也无法相提并论。   不做,人间末日临头。   但做了,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说不定就有转机呢?   死了一个南宫尘,未必不会有别的天命之人出现。   也许,大邪祟时代照样可以结束,也许,人间也不会有什么改变。   再也许,一觉醒来,太阳高高挂,炼狱之门不曾碎过,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这个办法,是在必死的绝境之下找了一丝不死的生机。   康教授:“七味净琉璃上位主人传送一朵花后都灵脉破碎,一个人的能量远大于一朵花,慧觉大师怎么可能做到?”   姬梧桐:“慧觉大师一个人当然不行,但若举整个灵师界之力呢?未必不能行吧。”   人群中,有一个灵师试探地开口:“如果,我是说如果,这方法可行,要派谁去呢?”   大家纷纷低声讨论,仿佛已成定默认了这个办法。   姬梧桐笑:“你们不会忘了吧?当初在堕落城,那邪魔亲口说,这世上能杀死他的人只有一个。”   话音刚落,灵师们不约而同地望向不远处桌上手机的方向。   他们知道,那背后是混沌冢的人在看。   关风与沉着脸关上手机。   直到此刻,他才明白姬梧桐一定要当着救世盟所有灵师的面说出这个办法是为了什么。   当所有人都知道并且接纳了这个提议之后,面临生死,事态的发展就不是少数人可以控制的了。   齐瀚典没有为难他,但现在,这些人,他们又把心思打到了桃桃的身上。   关风与回去找桃桃,她坐在那,看着手里的风铃发呆。   他脚步顿了一下,眸子里泛起深重的阴郁。   心里那个声音再度响起。   【关风与,你可曾有哪一刻,真正为自己活过?】   桃桃坐在海边的石阶上,海风吹乱了她乌黑的长发。   她重伤初愈,在夜幕与晚风之下,她显得那样苍白与单薄。   见他回来,桃桃站起来:“有些事在我意料之外,但我相信他一定有那样做的原因,我想去找他问清楚……”   “你相信他?”这四个字是被关风与逼出牙缝的,他冷声道,“他亲手碾碎了你的灵魂。”   “可我没有死不是吗?”   “一定要死在他手里才愿意相信他就是邪魔,就是恶灵,就是想要把人间变成血海?”   关风与眼睛猩红,桃桃从未见过他这副暴怒的模样。   她怔了怔,放低了声音:“不光是他,换作是你,是小天,我也会相信,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信任不是最基本的吗?你怎么了?”   “是你怎么了!”关风与低吼道,“有什么样的原因能让他把整个人间架在地狱的业火上炙烤?所有人都信,为什么只有你不信他成了魔?无论曾经他的白袍再怎么皎洁,阿修罗海三百年血浪滔天,也足以将它染红千万遍了。”   从前的关风与虽然总是一副冷淡模样,但他从未大声对她说过话,更没有这样压不住怒火。   桃桃凝视着他:“你先冷静下吧,等你情绪稳定了,我们再说。”   她转身想走,关风与拉住她的手腕。   桃桃回头。   因为他是关风与,所以她没有戒备。   当看到那红色的手环出现在他手中时,她只是愣了一下。   “师姐。”关风与嗓音平静得让人害怕,“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哪里都去不了。”   他按动手指,将阻神环扣在了她纤细的手腕上。 第238章   不要试图离开我。   深海的潮声, 行人的喧哗在一瞬间寂静。   就连风声也消失了,桃桃没有抽回手,沉默地看着手腕上的阻神环。   除非六株以上的灵师, 否则绝对没有挣脱它的可能,而她,刚好六株。   关风与:“我以为这辈子都不会用到。”   一片安静里, 桃桃忽地想起当初在华灵院的研究室, 那位吉克介绍阻神环时说过的话。   她没有问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 只是轻声说:“只有最亲近的人,才会没有防备被它扣住。”   关风与沉默。   ……   弯月悬上枝头。   混沌界的夜空星子闪烁。   元天空和萧月图并肩坐在关风与院外的墙根下,一起看着满天璀璨的星斗。   山上的风微凉,元天空说:“你伤才好没多久, 不能吹冷风。”   萧月图揪着墙缝里的小花, 哦了一声, 没有动, 元天空把自己的外套递给她,她乖乖地披上。   一个月前, 她被主神洞穿了身体,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将她送到就近的医院。   好在富贵治愈及时,她只是失血过多, 在医院躺了半个月就可以下地走动了。   期间, 元天空一直陪着她, 直到她恢复, 两人才回了混沌界。   原本是想照顾桃桃, 但除了让萧月图为昏迷的桃桃换衣服擦身外, 关风与不准任何人靠近那间屋子。   他往常冷淡归冷淡, 却从未这样强势霸道, 今晚干脆连院子也不让他们进了。   元天空无聊地拿小石子挖地上的土:“说实话,我觉得与哥实在不正常,从心理学角度来看,一个人的心理长期处于一个压抑的状态,有很大可能会发展为变态,最后要么爆发,要么毁灭。”   “要说变态,南宫尘才是吧?”   “你一天不跟我拌嘴就难受?”   萧月图正色道:“谁跟你拌嘴了?师哥再怎么不正常也没有伤害桃桃,南宫他简直……”   元天空烦躁地丢掉手里的石子:“你说他为什么要这样啊?”   萧月图:“不知道。”   “那与哥呢?”元天空问,“他又为什么要把桃桃困在这里?”   “不知道。”   “他是你师哥。”   “是我师哥我也不见得就要了解啊,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平时话都不说几句,谁知道他在想什么?还有你那个什么心理学的角度,我觉得比起长期压抑,反而长期伪装成一副温柔的、人人都可以接近的样子,才有可能是反社会人格。”   “哪是反社会。”元天空嘀咕,“分明已经反人类了。”   四周静悄悄的,院子的门被关风与从里面上了锁。   萧月图扒着门缝:“师哥好像睡了,我们进去看看师姐吧。”   元天空欣然同意,他们俩在这守了半天就是为了趁关风与睡着进去探望桃桃。   萧月图踩着元天空的肩膀上去。   她修炼出三株灵脉后很少再使用小女孩的模样了,长发海藻一般披在肩上,在月色里格外漂亮。   她手臂勾住墙头,攀在了墙上。   元天空也爬上来。   萧月图坐在墙头,小腿垂在墙内,没有立即跳下去。   她仰头看着今夜的月色:“那天在堕落城,你说,只要我活下来就告诉我。”   元天空坐在她身旁,脸红了:“告诉你什么?”   “你说呢?”萧月图剜了他一眼。   元天空这种时候也一点不笨,他问:“我告诉你,你会当我女朋友吗?特调局对你的通缉令已经撤销了,等这件事结束,我们去东北,找个狍子山一样终年有雪的地方开温泉旅馆吧。”   “哪有那么多终年有雪的狍子山啊?”   “大不了随便找座山,跟山灵搞好关系,让它下点雪。”   萧月图问:“那你有钱吗?开旅馆是要钱的。”   “没有啊。”元天空理直气壮地说,“找元凌借个首付,房贷可以边驱邪边还嘛。”   萧月图没话说了,她精致的脸上染了一抹霞色,手指揪着蓬松的裙摆:“那你说嘛,我考虑考虑。”   元天空眉梢扬起,将窃喜压在嘴角:“你是我的理想型啊,小时候我一直纠结,是找个御姐型的女朋友好,还是找个萝莉型的女朋友好,这事我考虑了十年都没有结果,但是你,你两者兼具,所以在渝城看见你那一刻,我就动心了。”   萧月图脸上红晕褪去,冷眼看他:“……所以,不是因为我美好的品德,不是因为我爽朗的性格,是因为这个?”   元天空点头:“一见钟情不都是见色起意吗……”   他说着说着察觉到危险的气氛蔓延:“但见色起的意是不能长久的,我喜欢你,归根结底还是因为……”   话没说完,被萧月图一脚从墙头踹了下去。   ……   屋里没有点灯,黑漆漆一片。   桃桃抱膝坐在床上,风铃被她系在床柱上,她手里拿着一只雪白的骨偶。   窗外传来人说话的声音,桃桃走到窗边。   萧月图骂骂咧咧,元天空拼命解释。   两人横穿花园,在看到窗边的桃桃后,停止争吵跑了过来。   “师姐。”萧月图跑到窗边,“你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吗?”   关风与的房间就在隔壁,桃桃手指堵住嘴唇,示意他们消音,让他们从窗口翻进来。   她关上窗子。   元天空看着她,她开窗关窗动作麻利,他心放了一半,这说明她身体没什么问题了。   “你和师哥到底怎么回事?”萧月图问,“晚上我见师哥带你从外面回来,然后就把院子锁上了。”   桃桃想去踹身旁的凳子,想到关风与睡在隔壁。   她去把床上的厚被子抱下来铺在地上,这才放心地狠狠地把凳子踹在被子上,凳子没有发出任何的声响。   “他娘的!”桃桃暴躁地骂。   元天空的心彻底放下了,还能踹凳子骂街,说明她的精神也没什么问题。   桃桃盘腿坐在棉被上:“你们不来我都要疯了,先别管别的,告诉我外面发生了什么?”   元天空把她昏迷一个月来外面发生的事简要和她说了:“……无非是人心惶惶,偶尔夹杂着骂你和骂南宫哥的声音,他击碎了炼狱之门,又弄碎了十方璞,你虽然没做什么,但你和他站在一起啊。”   “我他娘的还被他搞成这样了呢!”   萧月图安慰她:“他们只是需要一个宣泄的途径而已,别生气了。”   “师父呢?”   元天空:“李道长去追寂静之主了,目前没有消息。”   桃桃:“都什么时候了,这老东西还有心思去管寂静之主!!”   元天空捂住她的嘴:“你小点声行不行?一会儿把与哥吵醒了!”   桃桃很泄气,南宫尘离经叛道,关风与性格大变,李三九根本不管她,一切又乱乱糟糟的,让她捋不清头绪。   从没有这么烦躁过。   桃桃抱着头发了会儿呆。   萧月图看到她手腕的红色圆环:“阻神环……它不是在姬梧桐手里吗?”   桃桃疲惫道:“是阿与,我打不开它。”   “师哥为什么要这样?”   桃桃摇头:“小天,你刚才说姬梧桐有解决的办法,办法是什么?”   元天空:“还不清楚,我原本想问元凌来着,可今晚与哥回来后把混沌界的信号和网络全断了,电话也打不了。”   “我想见南宫一面。”桃桃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说道。   萧月图:“就算生死劫也不能为你无限续命,他害得你还不够惨吗?你还见他干嘛?”   桃桃恶狠狠道:“我要扒了他的皮!”   萧月图:“……”   元天空:“……”   桃桃抱着膝盖:“在堕落城的第八狱中,他似乎想告诉我什么,他碾碎十方璞,或许有不得不为之的原因。”   萧月图拉住桃桃的手:“无论有什么原因都不是碾碎十方璞的理由,十方璞碎了,就像豁开的坝,你只能看着水流而下淹没田野,淹没平原,人们站在湍急的河边无能为力,根本没有补救的办法。”   “我知道。”桃桃轻声说,“可我无法像别人一样恨他,无论他做了什么,伤了谁,我总是想要相信他。”   “哪怕他会害死你?”   “害就害吧。”桃桃满不在乎道,“没有他我早死了,就算他再一次碾碎我的灵魂,我也认了,就当是我傻。”   元天空和萧月图同时陷入沉默,很久后,萧月图问:“你想见他,可他在哪呢?”   桃桃递来一只雪白的骨偶。   骨偶雕刻的是她的模样,触手生凉。   “这是南宫的肋骨。”桃桃说,“用这个或许能找到他的位置。”   元天空:“那还等什么,趁与哥没醒我们跑吧,不然以他五株的实力,谁都跑不脱。”   桃桃想起关风与今晚反常的样子,总觉得不安心,但这时候,她也别无退路。   关风与想将她锁在这,无论外面怎样天翻地覆,都不需要她去参与,可她做不到袖手旁观。   她被阻神环限制了灵力与力量,如果不是元天空和萧月图夜闯进来,她恐怕连这个院子的墙都爬不出去。   这是唯一的、离开这里的机会。   元天空拉开房门,手抖了一下。   他们以为熟睡了的关风与,正站在门外。   他身材挺拔,脊背如松。   月光将他影子投落进屋里的地面,昏昏沉沉的,晦暗得令人害怕。   “你要走?”关风与平时也寡言,但从未有哪一刻的气场让元天空和萧月图都不敢说话。   他似乎和从前一样,眼神,动作,就连音调都不曾改变,偏偏此时的模样叫人后背发冷。   他问:“去哪里?”   桃桃与他对视:“你不是听见了吗?”   关风与不说话了。   元天空试着开口:“与哥,咱们谈谈吧,就算遇到了什么事情也可以一起想办法啊,你不能把桃桃困在这里,无论如何她是混沌冢的鸣钟人,也是一个有自己独立意志的……”   关风与体内一道暗金色的光芒闪过,落在元天空的身上。   元天空神情呆滞,眼皮合拢,身体缓缓倒下,没有知觉了。   “小天——”萧月图抱住他,“师哥你疯了?这是做什么?”   光芒再闪,萧月图的神情也跟着恍惚了。   面对一个五株灵师,两位三株灵师没有任何还手之力,她和元天空的身体一起砸到了地上的被子里。   桃桃吃惊地看着关风与和他身上的光芒。   破魔之光的颜色,她永远也不可能记错——是纯粹的灿金色。   而此刻,他身上的光芒变成了暗金色。   桃桃倒吸了一口凉气:“你身上有魔?”   关风与缓步走进屋内,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那暗金色的光芒没有再出现,他身周却缭绕着令人窒息的压迫。   被阻神环扼住了灵力的桃桃在这样的压迫下几乎喘不过气来,她后退:“是在堕落城的时候……?”   那天,主神临死前的两道黑雾被他挡了下来。   桃桃醒来后,他安然无恙。   如果不是刚才看到他身上光芒的颜色,桃桃根本不会想到是那黑雾的关系。   她鞋底踩到了床边的台阶,无路可退:“阿与,解开阻神环,我可以为你净化身上的魔。”   关风与伸手,轻柔地触碰她的脸颊,桃桃躲开,他捏住她的下巴。   “无论是堕落城的魔种,还是我的心魔,都不重要。”他棱角分明的脸颊在漆黑的屋里看不清晰,眼下那一片胎记更是阴深得与黑夜融为了一体,“它说得对,我从没有真正为自己活过一回。”   “想说的话说不出口,所爱的人不能触碰,这样的日子,我一天都无法忍耐了。”   “所有人都想把你抢走,想你为这世间献出生命,我偏不如他们所愿。”   “就算人间会因此而覆灭,在世界尽头的那一刻,桃桃,你也要在我身边。”   他指尖沿着桃桃的下巴细腻的皮肤一路下滑,途径她的脖颈时,桃桃看到了他的喉结轻微地颤动。   他抱住她,冰冷的唇落在她耳侧的发丝,又试图去吻她柔软的脸颊。   桃桃呼了口气,抬手抵住他的胸口,将他推开。   哪怕她已经用不出力量了,关风与还是停住了动作。   “你别这样。”她只是说。   他凝视她很久,别过头,目光从她的身上挪到她的床头。   在那里,悬着一只古旧的风铃。   夜风沿着窗口吹入,它轻轻晃荡,发出清脆的声响。   关风与握住风铃。   明明只是最古朴不过的花纹,他的眼睛却被刺得很痛,心中翻涌而起的巨浪被他强行一一平息,压回浪潮之中。   他手下用力,风铃裂成十几块碎片,锋锐的棱角刺入他才被雕刀割伤的手掌。   顿时,屋里弥漫起一股绝望的血腥味道。   “我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关风与垂眸,“不要试图离开我,再有下一次,我会生气。” 第239章   这是一趟没有回头路的单程。   桃桃正在经历人生第一次囚禁。   说是囚禁, 但也只是限制她离开院子,除此之外,关风与把她照顾得很好。   睁开眼睛就有吃有喝, 换下来的衣服不用她动手就会洗干净叠好放在床边,屋子也不用她打扫,怕她闷还给她放了很多书和一个下满了影视剧的平板电脑, 关风与甚至在院里养了一些动物陪她。   池塘里的鱼, 树上的鸟, 门口的大型犬,还有屋里的猫。   富贵每天看着一院的动物,感觉到自己的地位要不保,智慧的眼神中总是充斥着不满和嫉妒。   元宝也很不满, 本来池塘是它一条鱼独享的, 现在加入不少鱼不说, 还养了很多荷花, 它天天和鱼抢食打架。   桃桃闹过,跑过, 甚至还试图拆过阻神环, 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她闹,关风与不理, 永远沉默地坐在一旁做木工, 她不管说什么, 他都只当听不见。   她跑, 关风与白天就坐在院里, 晚上住在她隔壁。   只要门一响, 他就能听到声音出来把她堵在院里, 就算他听不见, 门口的狗也会叫。   她拆阻神环,无论是拿螺丝刀撬还是拿火烧,都无济于事,特调局出品的东西质量太好了。   她被逼的只能拿斧头劈,没劈开不说,还差点把自己手腕劈断。   最后,关风与抢过斧头甩在小院的墙上。   桃桃看着那深深嵌入墙壁的斧头,泄气地坐在地上。   “关吧关吧。”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没有力量的无奈,烦躁地说,“你就算得到了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   这像极了霸总小说里女主被欺辱后的绝望发言。   说出口,关风与没有回应,她自己先笑了。   “关风与,你一定要这样吗?”桃桃仰头看着他。   “是。”他坦然。   桃桃没有再试图劝说他解开阻神环,因为她发现那是一件很傻的事。   被魔气所控的他怎么可能放开她,让她来净化自己?   这就好比,一个恶龙困住的勇士对恶龙说,放开我吧,放开我,我就拿出我的勇敢和勇气来制服你。   想也知道不可能。   这些天,关风与雕刻了很多木人,全部摆在院里的石桌上。   那些木人长着桃桃的模样,有笑着的,有愤怒的,有低眉丧眼的,还有栩栩如生、几乎和她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日光落在木人的身上,为它们镀了一层浅淡的金色。   桃桃安静地坐在花圃旁,周遭寂静得出奇,只能听到关风与手中雕刀划过木头的声音。   她轻声说:“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我也后悔为什么从前的自己不是这样。”   桃桃无言,她又问:“小天和小图呢?”   关风与静了静:“关起来了。”   桃桃:“你关他们干什么?”   关风与停了手中的刀:“没有人能把你从我身边带走,谁都不行。”   院里的桃花树在初春开了花,风一吹,落花就飘飘落在桃桃乌黑的发丝上,她望着眼前的人。   依旧沉默,依旧寡言,似乎和从前的那个他没什么区别。   但桃桃知道,有些事看似风平浪静,内里却早已经天翻地覆了。   ……   “仙嚎界。”   萧月图拄着下巴:“这是一种结界术,它的力量根据灵师的能力而定,除非修为高于施界的灵师,否则被困在里面的人无论如何都闯出不去。而且这结界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变弱,无论过去多久,它所布下的结界力量都始终如一。”   “当初在申城拍卖会上,这本术书被姬梧桐以两百万的高价拍下来了,当明星的都有钱你也知道。”萧月图无聊地拿地缝里揪下来的草蘸着水在桌上写写画画,“后来南宫取走姬梧桐的耳钉,这本术书就被师姐和曙之杀一起交给了师哥,别白费力气了,我们出不去的。”   被关进来后,元天空一直尝试破界,听到这话后垂头丧气坐在地上。   混沌界最不缺的就是空屋,他们醒来后就被关进了这里,这间屋子很大,上下两层,别说两个人,二十个人都住得下。   “与哥是真疯了。”元天空看着屋里堆满一整墙的泡面,“疯了又没完全疯,至少还给吃的。”   萧月图悠悠道:“给吃的才恐怖,不给说明只是关几天就会放人,给了吃的谁知道他要把我们关到什么时候啊?”   元天空在这里待了一个星期,一天三顿,顿顿吃泡面,现在闻到泡面的味道就想吐。   他在空间石里埋头扒拉,萧月图问:“找什么呢?”   “有了,驯鸟术。”元天空掏出一本破旧的术书,拍拍上面的灰,“这是之前在庄家藏库里我顺手拿的,试试能不能把富贵唤过来,让它出去传递消息找人救我们,就像古代的飞鸽传书一样。”   萧月图看白痴一样看他:“要是有用桃桃早把它派出去了,再说你要飞鸽传书给谁?这里离特调局十万八千里,等它飞到特调局找你哥求救,冬天都要来了,人间早毁灭一百回了。”   “也是哦。”元天空说,“那死鸟成天除了吃就是拉,还混沌冢的神鸟呢,鸣钟人都被囚禁了它也不管。”   两人坐在一起苦恼,窗子忽然传来响动。   萧月图打开窗子,看着窗外的人惊讶道:“霍老师?你在这鬼鬼祟祟干嘛?”   窗外的人正是霍迪,他脚踩着窗台正要爬进来。   萧月图和元天空连忙拦住他:“千万别!进来你就出不去了!”   霍迪站在窗口:“我路过这听到里面有动静,就想进来看看。”   元天空问:“你咋不走门?”   “不敢。”霍迪看着他,“为什么不接你哥电话?你们知不知道外面变成什么样了?”   元天空把这里没电没网没信号,关风与正在发疯的情况如实以告。   霍迪靠着窗台,疲惫地点头:“意料之中。”   他明白了,他们俩还不明白,萧月图问:“所以到底发生了什么?”   霍迪点了根烟,慢悠悠地给他们讲这些日子发生的事。   “……姬梧桐他家长辈和慧觉有点交情,由他出面去找慧觉,得到了一个肯定的答复。”   “其实所有人都明白,之前提出的办法根本不可行,一旦结界破碎,地狱万鬼倾巢而出,人间就完了。”   “唯二的办法,一个是觉醒关风与破魔之光全部的力量,或许能像三百年前一样,结束这场乱局,但这不可行之处在于,只要关风与不愿意,就没人可以勉强他。”   “一个就是姬梧桐提出来的,杀死十方璞未碎之前的南宫尘,改变整件事的因果。”   “慧觉说,如果世间现存所有灵师一齐启动七味净琉璃,或许能将一个人的灵魂传送回过去,但这是一趟没有回头路的单程,所以,去的那个人,要么死,要么无法回来。”   元天空听完沉默了:“这可一点都不酷。”   萧月图:“两个办法都是要桃桃去死,怪不得师哥要把桃桃关在混沌界。”   “姬梧桐当着救世盟全体灵师的面说出这个办法,事态已经失控了,灵师们围堵了混沌界,特调局出面也没用,找不到桃桃,灵师们不会离开。”霍迪说,“在他们眼中,桃桃与南宫尘是一体的,由她去做这件事再合适不过,况且只有桃桃能杀死他,这句话他确实说过。在我进来之前,救世盟已经和关风与打过一轮了,结果嘛……”   他笑笑:“……他们太小看五株破魔之光的力量了,短时间内应该不敢再轻举妄动。”   元天空怀疑地打量他:“那你偷偷溜进来的目的是?”   霍迪摆摆手:“对大多数人而言,死一人与死千百人之间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可在我看来,没人有权利决定他人的生死,我来,只是因为我觉得这件事桃桃她应该知道,不管结果如何,选择权在她。”   “无论灵师们要她插手这场因果,又或关风与的保护,都未必是她想要的,不是吗?”   元天空想了想,点头。   霍迪大咧咧掏出一张地图:“所以你们能告诉我,应桃桃她在哪?我想出现在她面前,需要跨越什么障碍吗?”   霍迪走后,元天空赞赏地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对桃桃的事这么上心,霍老师人真好。”   “狗屁,分明是别有用心,这你都看不出来吗?”萧月图抓过桌上的苹果咬了一口,“他打师姐的主意呢。”   ……   桃桃失眠很多天了。   她抱着床头的书看了几眼,随手丢到一边。   富贵窝在窗台上睡够了,站起来抖抖翅膀飞来她旁边的桌上,吃小碗里的鸟食。   桃桃看它这无忧无虑的模样就来气,她把它踹到地上:“就知道吃!”   富贵愤怒地展开翅膀,朝她啾啾叫表示愤怒。   桃桃捏起它的后脖颈把它拎起来:“神鸟,你的鸣钟人被反贼囚禁了,你怎么不着急呢?除了吃和睡你还会干什么?去,叼两粒安眠药给我放到反贼的水杯里,我要出门。”   富贵嘴边粘着高档鸟食的粒子,漠然地看着她。   从前桃桃喂它的都是米粒麦麸和快过期的饼干,现在有了好吃的就被收买了,根本靠不住。   桃桃把它甩回桌上,心想指望它还不如指望关风与患上嗜睡症。   春夜,万物复苏,院里虫鸣阵阵。   霍迪拿禁言术把狗嘴封上,蹑手蹑脚沿着花园的墙根潜入,他轻轻叩了叩窗户。   桃桃一听声音把被子一拉躺在床上,赌气道:“睡了,别吵我!”   这里只有关风与能进,她想当然以为是关风与在敲窗。   叩窗的声音又响起。   这下桃桃察觉到不对了,关风与只会敲门,而且敲一声就会进来,窗外的人不可能是他。   桃桃轻手轻脚打开窗子:“霍迪?”   霍迪从窗上翻进来:“你想走吗?”   “这是什么废话?换了你,你想被囚禁吗?”桃桃伸出手腕,“能打开不?”   霍迪研究她手上的阻神环:“还能怼人,看来过得不错,关风与是来真的了,这玩意儿都给你用上了?我打不开。”   “你不是华灵院的人吗?”   “华灵院也不一定人人都能打开阻神环啊。”   桃桃坐在桌边,给他倒了杯水:“你打不开它,我走不了。”   霍迪敲敲阻神环:“怎么,他给阻神环装GPS了?”   桃桃挥开他的手:“我无法使用灵力,你打得过我师弟?一出这个门就会被他发现,他不会对我怎么样,但很可能会掐死你。”   霍迪双手托着下巴:“你担心我啊?”   桃桃白他一眼:“霍老师,话我提前跟你说下,我师弟最近不正常,你再卖弄风骚,他在掐死你之前,还得先把你打死。”   霍迪嬉皮笑脸:“为了你,死两回也值得。”   桃桃冷笑:“值得是吧?”   她走到窗边:“关风与——”   霍迪连忙捂着她的嘴把她拖回来:“开玩笑开玩笑,别当真嘛……”   “跟你说正事。”他这下老实了,“我本意是想带你出去,要你自己决定路该怎么走,但现在看来,你灵力被锁住,带你出去就是羊入虎口,和害死你也没什么区别。”   桃桃:“说得像你能带我出去一样。”   “是虚龙带我进来的,它当然也能带你出去,它现在就在山门外。”   “别说屁话了,我连这个院子都出不去。”   “你出得去,今晚救世盟的灵师硬闯混沌界,关风与他受伤了。”   桃桃蹭地站起来,她要推门出去,霍迪赶忙拉住她:“伤不致命,以灵师的体质几天就能恢复,但我想,他应该没有往常的精力注意院子里的动静,不然我也不可能这样轻松地进来,你现在去看他就真出不去了。”   桃桃站了一会儿,又颓然地坐回到椅子上。   窗子开了一条小缝。   月光落进小院,她半边身体隐匿在屋子的漆黑中,回头望着院里月下的菖蒲。   “问你个事。”霍迪看着她,“你不愿意待在这,是想出去做什么?”   桃桃没回答。   “再问个事。”霍迪没有把事情的原委告诉她,“如果这件事能用你的命平息,你愿意吗?”   桃桃依然没有说话。   霍迪从少女的眼眸中看到了从容。   那从容不是因为她的无私和大爱,而是打从她心里认为,他的错,她愿意填补。   霍迪心里弥漫起一股酸涩:“你傻吗?他与整个人间为敌,他是魔。”   “那天在堕落城,他没有杀死一个灵师。”桃桃与他对视,“他不是魔。”   “不是魔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姑且就当他是魔吧,怎么样?”桃桃靠着椅背,双脚散漫地踩在椅边,傲气地挑眉,“我心甘情愿,管得着吗你?” 第240章   少爷决绝地掏出一条领结。   关风与赤着上身, 坐在床边。   围堵混沌界的灵师几十人,最强的四株,最弱的也有二株。   击退了他们, 他自己身上也留了伤。胸口有一块烧焦的灼伤,是一位火属性灵师留下的,肩膀被冰晶包裹的伤痕是冰属性的符箓伤的, 手臂也有许多纵横交错的法器留下的伤痕。   血味很浓, 他没有开窗通风。   一阵黑雾从他体内散逸出来, 在他的伤口上徘徊。   【月蕊雉就在隔壁,你为了不吵醒她,不让她担心,宁愿自己忍受痛苦, 可你的痛, 你的伤, 她真的在意吗?】   【她如果在意, 就会发现今晚你脸色苍白,就会发现你没有去房间看她。】   【对她而言, 被困在这里并不痛快, 不见到你才是一天中最快乐的时候。】   声音从那黑雾里浮出。   关风与给伤口消毒包扎,没有说话。   【你只是不想她死, 你只是想保护她, 你是天底下对她最好、最爱她的人, 可她心里永远不会有你的一席之地。】   【哪怕灵魂被碾碎, 她还是要去找他。】   关风与手中动作停下:“闭嘴。”   【我可以闭嘴, 但是她拼了命地想要离开你, 你就要抓不住了。】   ……   桃桃跟着霍迪, 两人沿小路一路走到山门。   虚龙硕大的身躯盘踞在山门之外, 两只眼像黑色的灯笼,在看到桃桃那一刻,两眼放光。   桃桃推开它想要蹭过来的头颅,它丧眉搭眼的,又去嗅她身旁富贵身上的味道。   富贵如临大敌,炸开了羽毛。   霍迪笑着看她:“虚龙可以带你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你放心,我不会把你交到那些灵师手上。”   桃桃刚要说话,他们脚下出现了第三个人的影子。   霍迪回头,关风与站在他们身后。   他身上的衣服换过,遮住了伤痕,但盖不住他脸上死灰般孱白的颜色。   他幽深的双眸盯着桃桃,当往日那淡漠平静的眼中出现这样阴深的色彩,竟叫人觉得发怵。   霍迪敏锐地察觉到暗夜中弥漫起危险的气味,他偏过半个身体挡在桃桃身前:“关师,我只是想带鸣钟人出去透透气,她重伤初愈,在混沌界憋了那么久,这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吧?”   暗金色的光芒从关风与身上弥漫,他没有给霍迪继续说话的机会,破魔之光于半空化为一只大手,扼住了霍迪的脖颈。   三株与五株力量悬殊,差得不是一点。   一时,霍迪双脚脱离了地面,呼吸困难,根本无法挣脱。   关风与走到桃桃面前,距离她一步之遥,低头看她:“离开这里,你会死。”   “我知道。”   “知道还要走,在我身边,就让你这样难以忍耐吗?”   扼住霍迪的手又紧了一分,虚龙看到眼前的一幕,身上的鳞片竖立。   它两爪勾抓地上的土壤,露出戒备的姿态,可它对于那缠绕着魔气的光芒深深忌惮,轻易不敢上前。   桃桃抿唇:“放霍迪走吧。”   她本来也不认为今晚能顺利离开,所以对于关风与的出现也没有太过惊讶。   关风与:“我放他离开,外面的人就会知道,试图从我身边带走你没有任何代价。”   “难道你要杀了他,与特调局和华灵院为敌吗?”   “已经是了。”   浓郁的黑气布满他的双眼,魔气已然快要侵袭他的神志。   桃桃知道这种时候不能刺激他,她恳求:“放他走,我跟你回去。”   他不为所动,眼看霍迪就要死在他手里。   桃桃低声道:“你要在我面前杀人吗?”   一句话,让关风与梦回瞿山。   从前每逢夏天,野兔经常会把李三九种在后山菜田里的番茄和青菜咬得不成样子。   在李三九的派遣下,关风与带着桃桃去设捕兽夹捉兔子。   大兔子狡猾,只有一只傻傻的小兔子被夹断了后腿,奄奄一息躺在雨后的泥地里。   桃桃将它抱回清风观。   关风与在厨房里添柴烧水,要按李三九的吩咐把它煮成火锅。   桃桃坐在锅灶前的小板凳上,给即将变成兔肉火锅的小兔子包扎伤口,她问:“能不能不杀它啊。”   厨房的窗子逼仄狭小,天光从窗缝里透进来,打在女孩身上,将她满头的乌发融出了一丝淡淡的金光。   她清透的双眼圆圆地睁着,恳求地看着他。   “是师父说……”   “就跟老头子说我们没有捉到。”   “你不想吃肉?”   “想。”   一瞬间,他看到女孩的口水都要流下来了。   她犹豫再三,把兔子递给他:“那你不要在我面前杀。”   关风与接过兔子,拎着兔子的长耳朵就要去外面杀。   女孩的声音隔着一道门框传到他耳畔:“要是养一只兔子,在山上就不会无聊了吧……”   关风与最终没有杀那只小兔。   他用木头做了一只兔笼,把小兔养在桃桃的房后。   李三九要求的兔肉火锅没了着落,他去山腰的溪水里摸了几条肥美的鲜鱼。   在日落时刻,背着鱼篓牵着女孩的手回了观里,女孩蹦蹦跳跳,沿途采了许多小花和野菜,说要带给兔子吃。   过去很多年,那只兔子最后去了哪里关风与已经记不清了。   但他永远记得,在那昏暗的厨房里,天光倾泄到女孩脸上那一刹那,他心跳的声音。   ……   关风与沉默地凝视着桃桃在月色下莹莹的脸颊。   许久后,破魔之光化作的巨手徐徐松开。   霍迪得到了空气,止不住咳嗽:“你可真狠……”   “好歹在华灵院时我也算你老师。”霍迪脖子上出现勒痕的淤紫,和被光芒灼烧的痕迹,“应桃桃,管我干什么?乘着虚龙想走就走,只要你不回头,没人困得住你。”   “至于我,让他杀。”霍迪吊儿郎当地笑,“反正为你而死,许多年后想起来,你还会记得我。”   桃桃怕他再激怒关风与,不客气在他腿上踹了一脚:“闭嘴吧。”   霍迪笑了,那笑容里有些许散漫的落寞。   他动手扯了扯领口,露出了性感的胸膛,他看了眼关风与,在他发飙之前,乘着虚龙离开了混沌界。   夜风里,关风与静静站着。   桃桃很怕他这样不作声,转身朝小院走去:“回去吧。”   “你在乎霍迪,在乎小天,在乎他,在乎整个世间。”关风与看着她,“你唯独不在乎的,只有我。”   桃桃脚步顿住,这些天来她心里也憋了一股气,回头怒道:“关风与,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屁话吗?我什么时候不在乎你了?要是换了别人把我囚禁在这,就算没有灵力,我也不会叫他好过。”   “我要离开和你没有关系,你为什么就是不懂,等人间变成炼狱,谁又能真的置身事外?”   关风与淡漠道:“人间变成炼狱,总好过人间没有你,用你的命换来的安稳世间,对我而言和炼狱也没什么区别,我宁愿要你多看一天的朝阳和黄昏,多看你一眼。他造的业,要用你的命还,凭什么?”   关风与一步步朝她走近:“他伤你,我把浑身是血的你抱回混沌界,救世盟要拿你的命,我把他们挡在山门外,你进蛊风秘图,我陪你,你去堕落城,我陪你,你与寂静之主终有一战,我也陪你。”   “你从来都没有问过,我怎么在二十四岁修出了五株灵脉,你在乎我?”   “应桃桃,陪你长大的人是我,冒着风雪下山为你买红薯的人是我,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也只能是我,他算什么?”关风与低吼,他眼睛泛红,桃桃从没见过他这样偏执失控的模样。   她的气焰瞬间就没了大半:“冷静点,你现在被魔气控制……”   “如若心里坦荡,有魔气又如何?”关风与抓住她的手腕,“我不坦荡,愧于天,愧于地,但从未愧于你,我只想随自己的心意而活,哪怕一次。”   他这话一出,桃桃忽然眼酸。   从前,他被寂静之主控制来到清风观,也许是性格使然,也许是因为心中有愧,他总是很沉默,沉默地打扫道观的院落,沉默地挑水劈柴,无事可做就沉默地坐在她的身旁她的背后,雕刻着手里的桃木。   桃桃那时还小,只有在玩累的时候才会分出目光的一抹,只有在想要出去玩才会叫他陪。   后来,十首噬心蛊被李三九取出,他依然沉默。   沉默地跟着他,沉默地看她和南宫尘在一起,蛊风秘图里那几年,他总是喜欢一个人发呆,桃桃很少去问他在想什么,因为在她往常的观念里,师弟一直是个沉默的人。   她从未想过,在他沉默的那些年月里,他心里在想什么。   桃桃低头看向自己被关风与握着的手腕,他手里拿着一条细细的锁链。   “你要锁我?”   “是。”他轻声说,“我说过,再有下一次,我会生气,就留在我身边,让我看见你,哪怕多一刻。”   他言语冰冷,可手下动作却无比温柔。   他轻轻扣动暗扣,将锁链缠在了桃桃的手腕。   *   冲虚寺。   空空诵经打坐,做完一天的功课后,他拿着慧觉的手机,悠闲地躺在后院的花树下看猪猪侠。   在他身旁另外一张躺椅上,那男人也慵懒地躺着。   他的气色比刚来的时候好多了,至少有了那么一点血色。   后院人来人往,空空的注意力根本无法集中在动画片上,他不停地偷看身旁的男人。   “他们都是来杀你的。”   “嗯。”   “你知道?那你还这么悠哉?”   “你只看到我表面的悠哉,看不到我内心的惊慌和害怕。”   他这话一出,空空就知道他是在哄小孩了。   近些日子,来冲虚寺的灵师数不胜数,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同慧觉讨论如何杀死南宫尘。   他们在屋里讨论,南宫尘就坐在屋里的蒲团上陪空空看动画。   他们在院里讨论,南宫尘就坐在院里的躺椅上看落花。   要是他们知道,他们讨论的人就在身旁听着、看着,这恐怕得是个鬼故事。   空空十分佩服这个男人,面对灵师界这场声势浩大针对他的谋杀而面不改色。   空空更佩服慧觉,他明知道南宫尘就在一旁,对于灵师的提议仍然拍着胸脯一口答应。   这个世界太魔幻了。   一个穿着休闲西装的英俊男人踏入寺门,天空的积云中有龙的身影穿梭而过。   空空惊呼着从椅子上蹦起来,他关掉动画调出相机想要拍照,龙却不见了。   慧觉唤他去倒茶,小和尚腿脚麻利地去了。   他给英俊男人倒了一杯茶,留在他们旁边偷听了几句话,急匆匆跑回南宫尘身边。   “那男人叫霍迪。”   “我认得。”   “他来问师父,能不能由他替代来入七味净琉璃的阵法。”   风吹过花树,洒下一树桃花,南宫尘捻了一朵花,没有说话。   “他还说,那女孩被她师弟囚禁在混沌界,我不明白,既然关风与是天命之人,他为什么不救世,而是要眼睁睁看着世界毁灭?”   “天命之人生来就要经历八苦七难,那是他的劫。”   “我知道,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不。”南宫尘说,“对他而言,是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空空似懂非懂:“这听起来不太酷。”   “难道只有呼风唤雨,大杀四方才算天命之人?”南宫尘淡然道,“他所做的一切,未必不是在遵循命运的轨迹。”   他朝空空伸手:“拿来。”   空空警惕地抱住手机:“做什么?你说过你不玩了。”   南宫尘直接从他手里抢过手机:“找慧觉有什么用?小师弟不听话,得换一个人对付他。”   “我知道,你说的是李三九李道长吧?他是关风与的师父,一定能对付他,就像我不听话时师父对付我一样。”   南宫尘掐了一把他的脸,笑了:“傻小孩。”   *   闽城,海边。   混沌界的入口。   罗侯搬了把椅子坐在入口前。   在他背后还有数十把椅子,坐着混沌冢全部叫得上名字的灵师。   罗侯戴着墨镜晒太阳,在他身后,庄晓梦抱着一只渔村捡来的小奶猫玩,王得宝在涂指甲油,匡清名在背公务员试题。   香桂在和东北片区的吴山泉边嗑瓜子边唠嗑:   “末日都要到了,小匡师怎么还在背题啊?”   “人总是要有理想,孩子愿意学你不能拦,让他背吧,指不定死后去阴曹地府里当个鬼差,也算公务员了。”   “也就是混沌冢了,但凡他在别的公司刷公务员试题,身在曹营心在汉,早被领导约谈。”   香桂深表赞同。   “这些人来势汹汹,关师就打算一直这样耗着?”   “不耗着咋滴?把鸣钟人交给这群犊子?要是她自己愿意,没人拦,可她现在都还昏迷着,就让他们拿她的命救世?从前做了那么多没人感谢,现在出事了倒是人人都想要她去死。”香桂吐了口瓜子皮,“不要脸的玩意儿,我呸。”   “特调局也不管管?”   “特调局管得了吗?他们也不想插手这浑水,无论向着谁都得罪另一方,没把弑神调出来对准混沌界的大门已经算是有点良心了。”   自桃桃昏迷后,关风与接手了混沌冢的一切事物,他被当做鸣钟人培养了许多年,在处理事情上比桃桃更得心应手。   其实就算桃桃没出事前,混沌冢的琐事也一直是他在打理。   他调来灵师守着混沌界的入口,一时,救世盟的灵师也无法轻举妄动。   结界入口,天空忽然出现几百架直升机嗡嗡响,把守在结界外救世盟的灵师震懵了。   “这是什么,军事演习?”   “好像是私人飞机。”   “几百架私人飞机?谁这么有钱?“   飞机落地,上千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整齐地走下来,他们的目的地是混沌界。   香桂紧张道:“不会是救世盟叫来的援军吧?反了他们了,守别人的家门口,还敢这么嚣张!”   吴山泉:“不像啊。”   一个西装革履的高大男人走在最前面。   他站在混沌界的入口,放声嚎啕:“我们少奶奶,大好的年纪,正青春的年少,您怎么就丢下我们昏迷不醒了啊——”   他身后男人跟着他一起嚎叫,仿佛哭丧。   上千名男人一起哭嚎,天地间陷入一种诡异而奇妙的悲恸之中。   罗侯推下墨镜,震惊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好家伙。”王得宝停止做指甲,“金氏财团是专业号丧的吧?”   辛保镖站在人群之前,哭得最大声,仿佛死了亲娘。   一千个男人尖锐的痛哭声简直就是音波攻击,把救世盟的灵师震得退避三舍,哭声甚至传进了混沌界。   匡清名带上耳塞,可耳塞无用,他提议:“要不我们也躲躲吧?”   罗侯耳朵快聋了:“啊?说什么?大点声我听不清……”   入口打开,关风与面无表情走出来。   哭声瞬间停止,男人们躬身在地面铺上一道几十米的红毯。   在众多保镖的保护下,穿着一件精致白西装的金佑臣走下直升飞机。   他朝关风与走去,离得越近,眼眶越红。   等走到面前,他猛地扑到关风与身上,一把抱住他。   金佑臣伤心欲绝,嚎啕道:“我最亲爱的小师弟,我真的好担心桃桃,求求你,让我看她一眼,就一眼,好吗?”   海风吹落了少爷的眼泪,梨花带雨,楚楚可怜,让人看了甚至想和他一起流泪。   “今天要是见不到桃桃。”少爷决绝地掏出一条领结绑住自己纤弱的脖颈,他放下狠话,“我就杀死我自己!” 第241章   我也想要被这样对待!   混沌界接待客人的正厅。   大火后建筑的重建延续了从前的风格, 雕梁画栋,古色古香。   金佑臣坐在红木椅上咬了口点心,嫌不好吃, 又放回盘里。   辛保镖递过真丝手帕,他优雅地擦嘴。   “小师弟。”金佑臣恳切道,“昨晚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我们在游乐园坐摩天轮, 忽然机器坏了, 桃桃从摩天轮上掉下去摔成了肉饼,吓得我半夜哭醒……”   少年说着说着眼眶又红了:“让我见一眼桃桃吧,就一眼也好。”   “可怜见的。”王得宝都要和他一起哭了,“你这个心狠的男人, 怎么舍得让小正太流泪?”   关风与无动于衷:“她不见人。”   罗侯:“她已经醒了?”   关风与没有否认。   罗侯看着他:“不见人、不作为, 这不是鸣钟人的风格, 我所认识的应桃桃, 无论代价是什么,她愿意与否, 都不会躲起来当缩头乌龟。”   关风与淡淡道:“她被南宫尘伤后, 心性变了,身体没完全恢复, 要静心养伤。”   辛保镖:“就算养伤也能让我们探望一眼吧, 金氏财团能找到最好的医生, 我现在就请医生来为少奶奶检查。”   “不必。”关风与眉宇间的戾气显而易见, 言语间被他极力压制下去。   他放进来的人只有少数几个, 都是熟人。   王得宝涂完了指甲, 伸着十指晾指甲油, 回头问庄晓梦:“小匡呢?”   庄晓梦:“他去洗手间了。”   ……   匡清名从洗手间出来, 正在盥洗台前洗手,身后树上传来响动。   他回头,看见一只麻雀站在枝头打量它。   麻雀脖子上挂着个项圈,项圈里塞了张纸条。   它跳到盥洗台上,用毛绒的脑袋蹭匡清名的手,匡清名取下纸条,上面是元天空的字迹。   在看到纸条内容那一瞬间,匡清名差点晕了过去。   ……   王得宝含情脉脉看着关风与,一个多月不见,他好像更帅了。   从前只是冷淡,现在那冷淡里又多了一分无法言喻的疏离,哪怕他眼里有些微的戾气,在他看来,也是帅的。   他想偷拍几张照片珍藏,又想起自己手机在进混沌界前塞进匡清名的包里了。   匡清名已经去厕所去了半个小时了,该不会忘带纸了吧?   想着,王得宝拿着桌上的纸抽站起来。   关风与问:“去哪?”   “去找找小匡。”王得宝扬了扬手里的纸。   他是西南片区的灵师,来总部的次数很少。   只有在从前每年地区负责人开会,明则慧不愿意见李鹤骨时他才会来一趟。   因此,他对这里的路并不熟悉。   他路过李鹤骨从前住的小院,院里的文心兰无人打理,花开败枯萎了大半,一派凋敝的景象,叫人唏嘘。   洗手间没有匡清名的身影,王得宝胡乱逛着,远远看到匡清名趴在一处建筑的窗外。   他走过去,匡清名愁容满面,正在和屋里的人说些什么。   此时混沌界的人除了关风与就是桃桃了。   王得宝以为是桃桃在里边,走过去才发现是元天空和萧月图。   元天空看到他如同看到了生命.之光,隔着窗口抱住他的手臂:“宝哥救救我吧,我不想再吃泡面了——”   十分钟后,王得宝心情复杂地蹲在墙根下,匡清名蹲在他身边。   匡清名起身:“我去把罗师叫出来,他办法多,主意正。”   “不行!”元天空说,“你们不知道现在与哥多恐怖,他能让你们两个出来已经出乎我意料了,你们看少爷领了一千个人来哭,声音传得混沌界里到处都是,虽然被放进了混沌界,可他走得出正厅吗?让你们两个出来也是因为与哥信任你们,加上你们比较笨蛋,他觉得没什么威胁,罗侯哥那么精明,你们直接进去叫人,与哥怎么可能放他出来?”   “那就发个微信嘛。”   “早就断网了。”萧月图说,“要不然小天也想不到用鸟来传信的办法。”   匡清名:“那就放鸟去给罗侯传信,不是我们亲自去叫,关师应该不会多想。”   元天空幽幽道:“要是鸟落在与哥手里呢?你们俩想跟我们一起吃泡面吗?”   匡清名推了推一直没说话的王得宝:“你怎么看?”   “太离谱了吧!”王得宝说。   “谁说不是呢?”元天空叹气。   “强取豪夺,金屋藏娇,背负着使命来到世间,却为一个人负了天下,这是什么霸总小说?身高腿长腰细屁股翘,为什么他囚禁的人不是我!”王得宝眼红道,“我也想要被这样对待!”   元天空:“……”   匡清名:“……”   萧月图:“……”   “……开个玩笑。”拳头落在身上之后,王得宝连忙改口,“现在的关键是鸣钟人怎么想。说实话,都是过过命的交情,要是她自己不想,我觉得关风与做得对,凭什么就要拿她的命救世?这种事我做不出来。”   匡清名:“要是不救世,以她六株的实力,未必会在末日里活不下去。”   “不管桃桃怎么想,她肯定和与哥的想法冲突。”   “你怎么知道?”   “你傻吗你。”元天空说,“要是没和与哥发生冲突,与哥困着她干嘛?又锁着我们干嘛?救世那是后话,重要的是先把桃桃救出来,等离开了混沌界,再做他想。”   王得宝站起来:“明白了。”   他掏出镜子照了照,一甩额前的刘海,自信地说:“看我的吧。”   *   王得宝和匡清名一起回了正厅。   金佑臣还在给关风与哭诉他多么思念桃桃,多么悲痛欲绝。   别说关风与,就连罗侯和庄晓梦也听得耳朵起茧了。   换成别人或许早就放人去探望了,但少爷面对的是关风与——混沌冢话最少、心最冷的人,也算踢到了铁板。   辛保镖递水给他,少爷喝了水抹抹嘴巴继续哭:“小师弟——”   要不是把他赶出去外面一千个男人会一起哭吵得人头疼,关风与早就把他丢出混沌界了。   他看着眼前这小孩,心想干脆把他丢到仙嚎界里让他也去吃泡面。   也许是眼神暴露了他的心思,王得宝飞快跑进来把少爷扛了出去:“你个死孩子,听你哭一天了,吵死老子了,跟我去院里,让关师清净清净。”   辛保镖连忙追出去,屋里总算清净了。   罗侯:“真的见见都不行?就一面。”   关风与:“外面谁在守?”   “香桂和吴山泉带着混沌冢的人,还有小少爷带来的一千人。”   “辛苦。”关风与说,“晚上我替你们。”   罗侯懒洋洋靠在椅子上:“我们睡在混沌界?”   “东南片区的总部在市区,那里更方便。”   罗侯打量他:“既然鸣钟人不想见,那劳烦你转告一声,就说我们来过了。”   他和庄晓梦起身走出屋子,他站在廊下点了根烟。   庄晓梦:“关师似乎变了很多。”   罗侯嗯了声:“不是别的,是眼,从前他的眼里不会有这样浓烈的情绪,或许是被桃桃受伤刺激了,我总觉得……”   “什么?”   “没什么。”罗侯戴上墨镜,“兴许是我想多了,去东南片区落脚吧,日子不多了,晚上一起吃个火锅。”   两人刚要离开,院里传来王得宝和辛保镖撕心裂肺的吼声:“少爷,少爷您不能死啊——”   金佑臣像是呛了什么东西,捂着脖子拼命地咳嗽,罗侯和庄晓梦围过去:“怎么了?”   辛保镖:“我们少爷,他被卡住了!!”   “好端端的怎么会卡住。”庄晓梦给金佑臣拍背,可是他已经憋得脸通红,快要窒息了。   辛保镖比了个圈:“少爷刚才张嘴,一只这么大的虫子飞进了少爷的喉咙,少爷要是死了,金氏财团可怎么办啊——”   罗侯:“有种术法,可以引人体内的活物出来,我会,让我试试。”   匡清名拽住他:“不,你不会!”   王得宝飞速跑进正厅,拉住关风与,趁机摸了把他的手揩油:“人命关天,关师快去救救少爷,晚了他就要死了!”   等关风与来到院里时,金佑臣已经意识模糊了。   关风与蹲在少年身边,想要检查他的呼吸和症状。   王得宝推他:“别检查了,等检查完人都凉了!你不是会那个引物术嘛,快把虫子弄出来啊!”   金佑臣脸色泪痕交错,脸憋得青紫,看上去下一秒就要死了。   关风与蹙眉,暗金色的灵力自他指尖亮起。   他半跪在地,掰开金佑臣的嘴,手指于他嘴边画出一道术法。   只画了一笔,一张定身符落下来,贴在他的后颈。   他,连同他指尖的灵力被一起定住了。   王得宝拍了拍手:“搞定了,一个灵师使用灵力的时候戒备最薄弱,他被定住了,一时半会动不了。”   金佑臣在匡清名的搀扶下爬起来,抹去脸上的眼药水,得意地笑:“我演技还行吧?”   辛保镖赞叹道:“少爷简直可以拿奥斯卡!”   庄晓梦怔住:“这是干嘛?”   罗侯的烟烧到一半愣是忘了抽,差点烫着手,他拽了拽王得宝的脸皮:“是救世盟假扮的?不对啊。”   匡清名紧张地看着关风与:“宝师,你这符管用吗?”   王得宝拍胸脯:“低株灵师画的符困不住高株灵师,但这是我师父生前画的,同是五株灵师,放心,能撑一会儿。”   匡清名:“真……真的吗?”   关风与跪立于地,眼眸阴郁,被贴上定身符不过十几秒,他按在地上的小指已经轻轻挣动了。   王得宝严肃起来:“……好像不太真,他怎么会这么强?”   按照他原本的推测,关风与二十四岁修成五株,哪怕有蛊风秘图里那几年加持,应该也只是初入五株的门槛,否则他的修炼速度也太逆天了。   可现在事实摆在眼前,明则慧留下来的定身符根本镇不住他。   最多三分钟,他就会挣脱。   一个人愤怒时的眼神是藏不住的,尤其是明明没有给他用禁言术,他却一言不发。   匡清名快吓死了,他双手合十,就差磕头了:“对不起关师,是小天说你把鸣钟人囚禁了,我就去看鸣钟人一眼,要是她没事我一定回来和你道歉,快走,来不及了——”   他带着金佑臣和辛保镖朝桃桃所在的院子跑去。   罗侯虽然从头到尾云里雾里不明真相,但也多少看出了什么,他和庄晓梦跟着匡清名离开了。   剩王得宝一个人留在关风与身边。   按照平时他的性子,有这种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会牢牢抓住并揩油。   但此时此刻,眼看着关风与眼中漫起阴鸷颜色,他竟然一个字都不敢多说。   “我,我……”   结巴了半天,他声音颤抖着说:“要不……我先给你跪下吧……” 第242章   谁知道是在酝酿新生还是毁灭?   桃桃盘腿坐在池塘边, 和富贵大眼瞪小眼。   “南宫捡的鸟,在清风观蹭吃蹭喝二十年,都以为我是你主人, 结果阿与把我关起来你无动于衷,你到底跟谁一头的?三姓家鸟?以后就改名叫南宫·桃·关·富贵?”   她阴阳怪气,富贵全然不受干扰, 它把爪子插在羽毛下, 老神在在地窝着打盹儿。   桃桃怀里抱着关风与怕她无聊养在院里的猫, 她把猫朝富贵身上一丢。   猫开心地去扑鸟,富贵窝不住了,吓得掉头就跑,边跑边回头啾啾着骂桃桃。   桃桃懒得理它。   她抬起手, 看着手腕的锁链。   那锁链很长, 不影响她在这座院里自由活动。   桃桃坐在池塘边发呆, 小院的门被猛地推开了, 望着一窝蜂涌进来的人,桃桃愣了:“你们?”   匡清名气喘吁吁:“果然。”   金佑臣看着桃桃手腕的锁链, 眼红道:“这不是我一直想做的事吗!小师弟他太可恶了, 怎么能抢在我前面?”   他走到桃桃身边,心疼道:“疼不疼?他锁了你多久?我要是早一点过来就好了。”   罗侯倚着门不客气地笑了:“我说怎么躲着不见人, 原来是见不了人, 应桃桃, 你也有今天?”   桃桃:“……”   “别笑了!”她恼怒道, “自己家鸣钟人失踪这么久都没发现还好意思笑, 要不是你们成天懒散摸鱼, 我早被救出去了, 等我出去就把你们都开了!抓住富贵, 那死鸟要去给阿与报信!”   罗侯出手如电,于半空中截获住富贵。   他扯下庄晓梦的发带把富贵两只翅膀绑在一起:“它不是你的鸟吗?”   “一点好吃的鸟粮就被收买了,回头我就把它炖了!”桃桃愤愤道。   庄晓梦检查缠着她的锁链:“不算粗,我们合力能拧断,你要走吗?”   桃桃犹豫,匡清名凑过来:“这可不兴犹豫啊,定身符只有三分钟,现在已经过了两分半,错过这次就真出不去了。”   “我知道。”桃桃不是犹豫自己。   那晚关风与几乎杀了霍迪那一幕历历在目,她走了,关风与会把他们怎样?   他现在被魔气影响了心性,万一控制不住……   “别担心。”罗侯走过来,同庄晓梦、匡清名一起将灵力注入锁链中。   他淡淡道:“做这一行,都是尸山血海里摸爬滚打出来的,难道还怕死?”   锁链断裂。   他懒洋洋地笑:“有言在先,让你走是给你选择的自由,哪怕你最后无所作为,我也尊重你一切决定。”   罗侯起身:“少爷,先带少奶奶走,记得,别走山门,走小路。”   远处天空浓烈的暗金色光芒弥漫,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这里蔓延过来。   桃桃带着金佑臣和辛保镖从混沌界的小路跑下去,按照金佑臣的说法,直升机就在入口处等着。   她跑出几百米外,躲在草丛里回头看了一眼。   在杂草掩映之中,她看到关风与浑身沐浴着金色光芒,缓步踏入院门。   ……   罗侯和匡清名站在院中央的鹅卵石路上。   王得宝追来,他肩膀的衣服被烧穿了,皮肉烫出一个大洞,正朝外淌血,显然是刚才和关风与交过手。   关风与望向罗侯身后,屋里窗户开着,桃桃披头散发背对着他坐在窗前。   他要走过去,罗侯拦住:“她是鸣钟人,你怎么能锁她?”   关风与冷漠:“让开。”   罗侯:“我们认识许多年,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清楚,如果不想被人知道你把她锁在这,你大可以把我、小匡和宝师灭口,但你我都清楚,你做不到,关师,别让心魔吞噬了你。”   关风与目光望着窗子里“桃桃”的背影,虽然穿着桃桃的衣服,但她的发色比桃桃要浅。   院里,庄晓梦不在,金佑臣和辛保镖也不在。   他垂下漆黑的眼睫,盖住了眼眸中的越发翻涌的暗色。   他身上浓烈的暗色金光几乎将罗侯眼睛的灼伤,满院菖蒲花在如此酷烈的光芒灼烧下尽数枯萎。   关风与能感受到,桃桃的气息不在这里。   金光铺满天际,以他为中心,蔓延至整个天际,锋锐而凌厉,将天空割裂成一道道碎片,伸出弯长的触须,探寻着逃离的少女。   光芒四散那一刻,庄晓梦就知道没有骗过他。   她顶着酷烈的光芒跑到院子里,拉过罗侯捂住他的眼。   出口近在百米,周围的温度却越来越高。   桃桃回头,破魔之光已经覆盖了整片天际,团团结丝,如蛛网般缠了下来。   一道伸向辛保镖,一道伸向金佑臣,任由那高温落在他们身上,必然会受伤。   桃桃挡在他们身前,光芒在她面前停下来。   于暗黑的光芒之中,生出了一双属于关风与冷漠的巨眼。   “桃桃,别管我。”金佑臣拽她,“你先走,直升机就在入口,只要上了飞机小师弟就追不上你。”   桃桃与那双眼对视,忽然感到难以言说的疲惫。   她没有说话,这段距离不算远,关风与追上来只是时间问题。   等他追上来,还是会像从前一样,困着她,锁着她,日复一日,在那清净的院落里,过他认为的对她好的生活。   巨眼凝视她很久,忽然消失了。   和它一起消失的,是布满天空的破魔之光。   金佑臣不可思议:“小师弟放过你了?”   桃桃没有说话。   ……   关风与离开小院,他没有去追桃桃,而是走向山门。   救世盟的灵师还守在入口之外。   海浪翻涌,风里带着海的咸味,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关风与走出混沌界。   十几天前,他们曾试图强行打开混沌界的入口,却被关风与击退,留了一身伤。   接下来的日子,他们守着入口不敢再强闯。   再看到关风与出现在视野之中,身上的伤口隐约又泛起疼痛,这个年轻人给他们带来的压迫是难以言喻的。   “不是要人?”关风与一步步朝他们走近,“七味净琉璃的阵法,我来入,人,我去杀。”   灵师们纷纷后退,他们怔住:“可他说了,只有应桃桃才能杀死他。”   “邪魔的话,你也信?”关风与一瞥过去,说话那人浑身冰冷,如同被冻住了一样,竟不敢开口了。   周遭寂静,只能听到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   关风与回忆不久前一个深夜。   桃桃睡后,他坐在屋门口望着昏暗的月色。   富贵原本窝在桃花树的树杈上睡觉,听到动静爬起来抖抖翅膀,飞来啄食他掌心的鸟食。   “六道心镜中,她在地狱道。”关风与低声道,“我不会让她沦落到无间炼狱。”   他看着富贵:“你也是吧?”   富贵眨巴着眼看了他一会儿,而后小脑袋轻点,又飞回桃花树上。   只有死人才会入炼狱,只要她不死,六道心镜中那一幕就不会发生。   哪怕人终有一死,但那一天晚一刻到来,也是好的。   思绪回笼,关风与垂敛眼眸,遮住了汹涌的暗色。   他声音低沉,喃喃自语:“想要自由,我给你。”   ……   东南片区。   油辣香氤氲了整间屋子,众人围在桌前。   元天空举杯:“敬火锅,敬自由。”   他问桃桃:“你怎么不积极?”   萧月图:“这种时候鬼才积极得起来,再说师姐又不是你,她又没吃半个月的泡面。”   出乎所有人意料,关风与放了桃桃。   正在众人要离开混沌界的时候,他们听到了元天空和萧月图的求救声。   两人被关了大半个月,趴在窗口可怜巴巴地隔栏伸手:“救救我们吧,求求你。”   想要解开仙嚎界只有两个办法。   ——要么实力强于关风与的人来破除结界,要么关风与自己。   也就是说,在场的人,没人打得开结界。   最后是金佑臣想了一个奇妙的办法,仙嚎界笼住了整座屋子,但不一定能罩住地底。   他叫带来的那一千个男人进来挖地洞,凿穿了地下二十米才把萧月图和元天空救了出来。   其他人都没什么吃饭的心情,除了元天空和萧月图。   一连吃了大半个月的泡面,看见什么都是美味。   辛保镖听罗侯讲这些日子以来发生的事,愣愣道:“这么说,还有七天就是世界末日了?但是末日也不一定会到来,只要少奶奶去死,而小师弟锁着少奶奶,是为了保护她?”   他看了眼桃桃,她没有吃东西。   她坐在餐桌之外的椅子上,盯着远处的封灵架。   封灵架是用来锁邪祟的,但自从一年前东南片区被毁后,封灵架的邪祟就被全部放走了,此时,里面空空如也。   辛保镖提议:“要不把少奶奶给小师弟送回去吧。”   金佑臣:“我在大西洋有处海岛,桃桃,你去了那里,就没人找得到你。”   “你们不怕死?少奶奶送走,人间可就要大难临头了。”罗侯戏谑着问。   “那也不能心安理得拿人的命去换自己的平安吧,再说,谁又能保证,少奶奶死了就能换回人间的平安?不过都是猜测。”辛保镖和元天空碰杯,“今朝有酒今朝醉,上苍自有安排。”   元天空:“保镖哥说得对,桃桃你别不开心了。”   桃桃望着封灵架,喃喃道:“邪祟,灵师,七味净琉璃,过去……”   桃桃掏出南宫尘肋骨做的骨偶:“罗侯,帮我个忙。”   她灵力被阻神环锁住,无法使用术法:“我要找到,这肋骨的主人现在在哪。”   罗侯喝完杯里的啤酒,双手按住骨偶。   术法发动,雪白的肋骨上亮起了莹莹的光芒。   他蹙眉:“离的太远,很难确定具体位置,但方位在西边,距离闽城大约两千公里。”   桃桃从一旁的架子上扒出一副地图,比着算了算:“两千公里,西方,他在酆山?”   “小佑。”她叫金佑臣,“送我去酆山。”   “现在就走吗?”金佑臣抿唇看着她,“先吃饭吧,你都瘦了。”   “来不及了。”有些事情原本隔着一层迷雾,让她摸不清头绪,但现在雾越来越清晰,她就要戳破迷雾窥知全貌了,“有件事我要当面找他问清楚,我总觉得不是那么简单,或许会有转机。”   “这顿饭反正也是想要你开心才吃的,你不吃那就算了。”元天空说,“我们陪你去。”   “人多也未必有用。”桃桃又在空间石里找了一通,她翻出一块手帕递给元天空,“这是老头子从前用过的东西,上面有他的气息,让罗侯施术,带着它就能找到老头子,你告诉他,阿与身上有堕落城留下的魔气,他一定会有办法。”   “至于你们。”桃桃的目光从罗侯、庄晓梦、王得宝和匡清名身上一一略过,“回自己的地方守着,要是人间注定毁灭,就好好去过剩下的日子。”   罗侯看着他:“要是无事发生呢?”   桃桃笑了,她握起拳头,依次用拳面与他们对碰:“那该干嘛干嘛,等一切平息,我再来找你们好好吃一顿饭。”   *   申城。   欢乐一条街。   华灯初上。   李三九和庄之伐在露天的小摊上采耳,一人拿着一瓶二锅头。   李三九在喝酒,庄之伐只是替他拿酒。   怎么说也是庄家族长,在人来人往的路边喝得醉醺醺,这种事他做丢面儿。   “你来过申城吗?”李三九一身酒气。   “没有。”   “清风观所在的瞿山属于江南片区,我在山上那些年,来过很多次。”李三九望着眼前繁华的街景,“从前的申城很热闹,灯火通明,彻夜不息。”   “现在也是。”   “不一样。”李三九道,“现在的城市,甚至整个世界和从前大不相同了。”   技师在帮他们掏耳朵,从他们面前经过的行人很多,谁都没有注意到路边两个看起来邋遢的老头。   他们要么神色匆匆,要么低头看着手机头也不抬,但从路过行人和周围顾客的言语中,总有些只言片语传来。   关于超自然的力量,关于未知,关于惊恐。   庄之伐:“从前灵师的存在是极少数人才知道的秘密,灵师驱邪,如同暗夜行路。”   “现在人心惶惶,路上见了鬼也不觉得稀奇。”李三九打量眼前繁华的街道,“看似热闹,实际到处暗潮汹涌,无论灵师界还是人间,都被一团粘稠的东西包裹住了,谁也看不到明天,乌云蔽顶,谁知道是在酝酿新生还是毁灭?”   “如此看来,毁灭的可能更大。”庄之伐被他说得郁闷,情不自禁拧开手里的瓶盖,也跟着他喝了口酒,“追了几千公里,还能感受到她的气息吗?”   李三九和他碰瓶,满不在乎道:“不是说过,那恶心的味道,我这辈子都不会忘。”   “忘不了又怎样?”经过这些日子庄之伐已经和他很熟了,他笑,“以她残余的力量,追到末日那天也杀不掉。”   他们追踪寂静之主很久了,期间横跨一千公里,交手不下百次,给她造成了不轻的伤,但始终杀不掉她。   原因在于她的法器幽冥灵火幡里恶鬼如蚁,总能护住她,代替她战斗。   “鬼幡里的鬼魂的数量已经不如从前了,早晚杀了她。”李三九冷笑,“只要我在世一日,就要手刃寂静之主,这是我当年立下的誓,等杀了她,提着她的脑袋当我徒弟二十岁的生日礼——”   “——只要我活得到那天。”   采耳结束,李三九挤眉弄眼示意庄之伐付钱。   两人在街边喝完酒,抹了抹嘴巴,打算循着寂静之主的气息追去干活,一辆车子在他们面前停下。   车窗打开,元天空捧着一张泛光的手帕:“李道长,终于找到你了,你怎么不接通讯?”   离开堕落城后,华灵院配的通讯器一直在响,李三九嫌烦就把它和手机一起关了。   “有事?”   “桃桃她……”   “我知道。”   “通讯是一个月前关的,你知道个屁啊!”元天空说,“姬梧桐提出要用七味净琉璃的阵法杀死南宫哥,灵师界已经在行动了,桃桃去了酆山,与哥魔气贯体,一切都乱了……”   李三九静住。   夜风吹乱他满头斑驳的白发,元天空问:“桃桃师父,一个月不见,你怎么老成这样?”   李三九随手将空酒瓶扔到路边的垃圾桶里。   *   弄堂口。   路结樱和少年一人抱着一碗绿豆汤坐在糖水铺前的露天塑料椅上。   路边车辆行驶,带着呛鼻的尾气,糖水铺零星坐着几桌客人,边吃边低声交谈:   “你们看论坛了吗?滁城的事也太可怕了。”   “政府到处封锁消息,但我老婆的妹妹是公务人员,她说这都是真的,几个月前有股力量控制了整座城市,里面的人只能像傀儡一样活着,最后是由特殊部门出面才解决了问题,她还说,人间要不太平了。”   “都已经这样了,还能怎么不太平?”   “现在至少还有吃有喝能安心地睡觉,再过一段日子,或许连糖水都没得喝。”   “别危言耸听了。”   “不信你看啊,这是滁城人拍的照片,天上的红色光球,地上黑色的怪物,还有这个女孩,你看她眼熟不?”   “这不是那个谁……我记得还有她的后援会来着。应桃桃,当初在申城,她从天上那个世界里坠落下来,都说是她和她的同伴救了申城,论坛里早有人传她的照片了。”   “她现在在哪呢?”   “这我就不知道了。”   少年:“他们说的是真的吗?人间要不太平了。”   路结樱:“从闽城的海啸,到申城天空的异状,再到滁城,我想应该是真的吧。”   “你不怕吗?”   “怕啊。”路结樱咧着贝齿,没心没肺地笑,“但害怕又不能解决问题,不如把眼前的日子过好。”   两人吃完饭并肩走回家。   夕阳还未全然薄落,路灯已经亮起,天空半明半晦。   路上看到的人大多神色忧愁,显然人间末日的传言不是只在少数人之间流传。   许多店铺都关门了,车也少了很多。   超市被挤爆了,市民们提着吃喝和日用品回家闭门不出,生怕再发生什么恐怖的事件。   就连李小海也没了工作,当整个世界陷入一种未知的恐慌之中,凶宅什么的也不要紧了。   “就算真有末日,我也会保护你。”少年忽然说。   路结樱笑了:“只比我高一点点,你怎么保护我啊,拿你的小拳头?”   少年脸色涨红,他抿唇道:“我会长高的,也会变得强壮。”   “那我等着。”路结樱没有再打趣他,她勾住他的小指,一晃一晃的。   少年脸倏然红了,路结樱的脸也很红,但没有松开,两人就这样勾着手指走回了楼下。   天气炎热,但乘凉的人没有往常多了。   大家都抱着手机讨论这些日子的怪事,李小海也穿着背心窝在工作室里不愿意出来。   路结樱站在空荡荡的楼下,仰头看着花坛里樱花绽了一树:“真好看。”   她双手合十,闭上眼天真地说道:“老天保佑,希望还能和小咪多过几年春天,多看几年花开的样子。”   少年呆呆地凝视她,花好看,但好看不过她。   晚风吹落了半树的樱花,落在她的肩膀和她淡紫色的裙摆上,在将要落幕的晚霞里凝成了画。   “你今天喂猫没有?”路结樱许完愿,突然睁开眼问道。   少年回过神来,底气不足道:“你只让我打扫家里。”   “所以就是没喂了?”路结樱叉腰,故作生气,“白白,胖头,皮球,警长,还有甜橙……它们饿了怎么办?”   “饿一天又不会死。”本来是件理亏的事,可听到少女这么在乎那群流浪猫,他忽然有种莫名的酸意。   “不行,现在大家都不出门,我们不喂它们就没得吃了。”路结樱霸道地推他的肩膀,又点点他的鼻头,“去给我喂,喂不饱他们,你也别回家了。”   少年露出了不愉快的神色。   “我先回去给你煮面。”路结樱手指点着下巴装出在思考的样子,“唔,给你加一份青菜,一根火腿,还有一个蛋。”   他最喜欢路结樱煮的面。   一句话,立即消除他所有的不快。   少年拿起放在楼下的猫粮桶,去找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了。   他走出几步,忽然回头喊道:“小妹——”   路结樱正在上楼,闻言回头:“又怎么了?”   少女亭亭玉立,灿若云霞,耀眼得几乎令少年收不回眼,他看了好一会儿,轻声说:“要两个蛋。”   路结樱笑了,转身蹦蹦跳跳上楼。   ……   路结樱走到三楼,掏出钥匙。   最后一抹夕阳落下来,于地面映了几朵昏黄的光斑。   在自家那扇破旧的门前,站了一个女人。   女人裹着一件紫色长袍,她浑身狼狈的脏污,听见脚步声回头,注视着路结樱。   看到她脸的那一刻,路结樱诧异又惊喜。   她毫无防备地跑过去:“桃桃?你怎么来了。”   女人先是一愣,随即双眸间泛起幽魅的颜色,她呢喃道:“……桃桃?” 第243章   小怪物,你在哭吗?   白白, 胖头,皮球,警长, 甜橙。   这些都是路结樱的心肝宝贝,从她住下那天起就开始喂它们。   明明是流浪猫却又大又肥,油光满面, 过得比家猫的日子还要好。   一开始, 弄堂里流浪猫只认路结樱, 后来少年在女孩的强迫下天天喂猫,猫也认他了。   不过是因为食物才认,围着他转来转去只是为了讨食。   而看见路结樱,哪怕她手里没粮, 猫咪们也会喵呜着围上来, 恨不得把毛都在她腿上蹭秃。   她向来招人喜欢, 也招猫的喜欢。   路结樱起名字很随意。   白白是只白猫, 胖头是只脑袋大的被人弃养的加菲,皮球是只肥头大耳肚子鼓鼓的梨花, 警长是只黑白的奶牛, 甜橙则是只橘猫,不光对猫起名随意, 对他也一样。   ——小咪。   据说是因为当时看他蜷缩在墙角的样子, 像极了一只瘦弱的小猫。   少年对这名字不太满意, 几次要求改名。   每当这时, 路结樱就会托着下巴认真地问他:“真的要改吗?小咪。”   小咪。   这听起来和男孩子毫无关系的两字从她嘴唇吐出来, 柔软如春天的风, 似乎也没有很难以接受了。   暮色深深垂落人间, 来往的人行色匆匆, 眉宇间带着化不开的忧愁。   少年边喂猫边神游天外。   他来这里第一天,吃的也是面,热汤鲜美的味道他永远忘不了。   想到女孩正在楼上给他煮面,他就连看这些流浪的小东西也顺眼了。   现在是三月末,女孩说等六月高考结束就和他去旅行。   她给他描绘了许多,有高山,有大海,有沙漠。   他不确定在他遗失的记忆里是否去过那些地方,但只要想到是她一起,心情就越发明朗。   白白吃饱了,翻着肚皮躺在青砖上。   少年摸了摸它的头,算着时间面快煮熟了,他起身回家。   楼里各家各户的饭香味弥漫,黄昏的光影黯淡,他离家近了,没有闻到面香味。   在家门口,他只看到了一个女人。   黑发紫袍,浑身浴血。   她手里握着一颗温热的、还在跳动的血色心脏,仿佛炼狱恶鬼。   可她的面孔看起来却那么美丽,望着他的眼神也那样温柔。   这张脸给了他强烈的冲击,在目光落在她脸上那一刻,少年头颅之内猛然翻起剧烈的疼痛。   一些过往的碎片在他脑海中闪现。   黑暗、寂静、鲜血、骷髅,还有一抹散布于天穹之上的微弱的星芒。   “我可怜的小玄。”   女人走到他身边,她冰冷的手指轻柔地按在他的太阳穴上:“弥烟罗,它竟舍得这样折磨你,做一个没有灵力的废物还不如去死,不过别怕,老师来了。”   随着她的气息贴近,脑海之中的碎片越来越多,越来越杂乱。   “青龙七宿,角木蛟、亢金龙、氐土貉、房日兔、心月狐、尾火虎、箕水豹。”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道之本源为‘玄一’,你就叫玄一吧。”   “你可以叫我老师。”   “小玄,以后就留在这里,陪我看星星。”   ……   “啊——”少年跪倒在地,像是有人拿了一柄凿子在他脑髓中敲击,疼痛令他发出痛苦的嘶吼。   那些画面越来越清晰。   年幼的黑暗,穹顶璀璨的星宿,寂静之地的血池枯骨,与他手中那条狰狞着吸食凡人血肉的骨鞭。   还有,在申城暗巷,他缓缓推入那团魔气心脏里的匕首。   ——他全都想起来了。   “老……老师?”   疼痛如海浪翻卷而过,和记忆一同恢复的是他被疼痛折磨的神志,他仰头,望着面前的女人。   她脸上的伤疤发出淡淡的油脂气,甜腻得令人头晕。   “是老师。”崔故伶温柔抚摸他松软的黑发,“让你受苦了。”   崔玄一望着眼前的女人,她容貌的每一寸都和他记忆里的别无二致,可眼神却大相径庭。   “您的心魔,我杀了。”崔玄一出神地看着她。   她明明说过,只要杀死心魔,她就能变回从前的模样,为什么还没有变回来?   崔故伶弯起唇角:“我知道,小玄不仅杀了它,还把它一部分力量封印到匕首里,我正需要。”   她摊开手,掌心平放着那把雕刻着恶鬼花纹的古朴匕首。   崔玄一的眼却没有落在匕首上,他在看她另外一只手上那颗鲜活的心脏。   那颗心脏离体不久,仍在跳动。   “本来要谢她收留了你,要不是她发的寻人启事我也找不到这里。”崔故伶冷笑,“可她竟然叫我桃桃,真是可恶……”   崔玄一漆黑的瞳孔猛然缩紧:“您杀了她?”   “只不过是个卑微的凡人,杀就杀了。”崔故伶将那颗心脏填入自己的胸膛,“我被那两个老头子追得紧,她体质阴,刚好可以充当我一段时间的心脏,这是她的荣幸,也不枉活过一场。”   “小玄,你该不会是心软了吧?一个开口就叫我桃桃的人,值得你的同情?”她摸着少年冰凉的脸颊,“我是老师啊,这是怎么了?难道你要怪老师心狠,不要我了?”   崔玄一没有回过神,他喃喃道:“不……”   她是老师,他怎么会不要她?   崔故伶将匕首封印的力量渡入自己的身体。   那颗心脏在她体内怦然跳动,胸口的窟窿缓缓合拢,她身上的伤逐渐愈合。   “这就对了,你是我一手培养出的孩子,我最了解你。”崔故伶将一枚唇钉放在他的掌心,“把这里收拾干净,陪老师去个地方。”   她头也不回地离开小楼,留崔玄一独自跪在屋外的长廊上。   很久,也许不是很久,时间对于此刻的他而言已经混乱了。   他只记得,直到暮色四合,最后一抹黄昏的光影也消散于大地,他才拖着沉重的双腿站了起来。   屋里没有开灯,晦暗不明。   朦胧的夜色从窗子映入,落在案台上。   灶上的小锅里正在烧水,咕嘟咕嘟冒着跑。   火腿与青菜切成了丝,整齐地摆在盘子里,还有两颗打在碗里的鸡蛋。   女孩躺在案台下冰冷的地砖上,乌发如繁茂的水草铺散在地,双眸紧闭。   如果不是左胸前那合不拢的血色窟窿,她看上去像睡着了一样。   ——安静,甜美,没有一丝的污浊与戾气,是天地间最纯净的存在。   死前,她正在为他煮面,或许她还曾把女人当成桃桃邀请她进入自己的小家。   她背朝着门边准备晚餐,毫无防备,毫无戒心,被穿胸而过,取走了属于她的那颗心脏。   崔玄一站在门边,没有靠近。   他漂亮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漂亮的眼眸里也没有任何神采。   只是个卑微的凡人。   他反复这样告诉自己。   可无论如何,哪怕崔故伶为他恢复了灵力,那些灵力也不足以支撑他走到她的面前。   ——那短短的距离,如同一条遥远的,不可跨越的天堑。   “我给他取了名字的,叫小咪。”   “提前说好,你只能睡在门外的走廊上,我给你多加一床被子,不会冷。”   “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我的生日确实在春天,爸爸给我取名叫结樱是因为我出生那天院里里的樱花开得很好,小咪,如果到那时你的家人还没来找你,陪我过生日吧,就我们两个。”   “你该不会是大佬的私生子吧?大佬病重,召集他流落在外的三十二个私生子回家立遗嘱,但是大佬的夫人对此十分愤怒,她买通了杀手将私生子们拦杀在外,却侥幸被你逃了出来……”   “是人就会做错事,做错了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改正的机会,就算你盗墓那也是过去的事了,如果你是,告诉姐姐,我陪你去自首,你年轻,日子还长,嗯?”   “现在的你,会喂楼下的流浪猫,会帮邻居婆婆扛水,会替路边的小孩赶走疯狗,还会救我。我无法说服自己,现在的你是一个坏人,无法把过去的恶加到现在的你身上,也无法眼睁睁看他杀死你或把你带走。”   “也许这是一个不太明智的决定,但我仍然存着一丝侥幸,也许你会变好呢,也许你已经变好了呢?”   “不让他带走你,是因为我想要相信和我相处了这么久的、现在的你不是他口中那样的人,如果你做坏事……我会很失望。”   女孩的血流进地砖的缝隙里,慢慢地延伸,铺展,触及他脏兮兮的鞋尖。   她不会再叫他小咪,不会再为他煮面,不会再叉着腰故作凶巴巴的模样要他去喂流浪猫。   她天真烂漫的笑容凝固在十八岁,永远不会再醒来了。   当目光从这间小屋里扫视而过,崔玄一可以清晰地想起在这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切。   案台有他和路结樱一起煮饭的痕迹。   茶几有他们面对面坐着吃面的痕迹。   靠近床的地板是他的地铺,在冬天最冷的时候,路结樱会在他的被子里塞一个暖融融的热水袋,她缩在床上,关上灯后轻声和他说晚安。   那边的窗子是他们一起擦干净的,窗下的多肉是他们一起从花鸟市场买回来的。   路结樱曾说要去看海,要去看沙漠,还要他陪她过生日。   可她的生日还没有到来。   “你错了,我没有变好。”少年站在暮色里,声音轻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晰,“我害死了你。”   他恢复了灵力,空间石的唇钉在他手中散发着莹莹的光亮。   路结樱捡到他那天,唇钉就镶嵌在他的唇上,她觉得他这样的年纪戴唇钉像不良少年,所以把它收了起来。   此刻,它和匕首一起被崔故伶从这间小屋里翻了出来。   闻到血腥的气息,骨鞭擅自从他手中的唇钉里冒出。   那缀满人骨的恐怖法器在地上蜿蜒游走,像极了一条蛇,鞭身上的骨头和地砖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它朝路结樱而去。   只要吸收了她的血肉,就会将她的力量反馈给他,而打神鞭上也会多坠一颗人头。   骨鞭兴奋地缠绕住路结樱的手腕,崔玄一拉住鞭子。   可太久没有闻到血味的鞭子背离了主人的意愿,少年紧紧攥着鞭柄,粗糙的柄面嵌入他柔软的掌心,依然拦不住骨鞭想要吞噬女孩的欲望,它张开一只骷髅的利齿,咬住了女孩的白皙的手臂。   “你不听话。”阴森森的话语从少年嘴里发出。   他朝少女的尸体走近。   沿途,抬动鞋底,一颗颗踩碎鞭身上他收集了多年的头骨。   骨鞭被自己的主人重创,发出痛苦的、如鬼嚎般凄厉的尖叫,它在地上扭动来去,像条淤泥里稀软的虫豸。   夜色漆深,一地碎骨。   月下的晚风沿着窗子吹入室内,携带着春末清凉的花香。   少女的樱花发卡掉在一旁,摔去了一块边角。   崔玄一蹲下,捡起那枚碎掉的发卡。   *   “前面就是酆山了。”辛保镖坐在直升机的副驾驶,他回头问,“少奶奶,您打算在哪里下?”   骨偶被罗侯施了术法。   越靠近主人的所在,上面的光芒就越亮。   飞机之下,万山绵延,一绿万顷,桃桃沿着光芒的指引来到了酆山北边。   辛保镖查看地图:“脚下不远就是冲虚寺,要是我没记错,冲虚寺的老和尚就是可以布阵要你去死的那个人,少奶奶,你真要下去吗?”   桃桃一愣:“冲虚寺?”   她原本以为南宫尘会在迷津渡,他的位置在冲虚寺,这是她没有想到的。   面对辛保镖的询问和担忧,她只犹豫了片刻:“我去。”   金佑臣陪她来了酆山,他一路没怎么说话。   在直升机即将停落时,他抓住了桃桃的手:“我不想你死。”   金佑臣低声说:“父亲死了,我没有哭,金斯南死在荒岛,我也没有哭,因为他们对我而言不重要,但如果你死了,我会难过很多年,或许会难过一辈子。”   桃桃笑了:“那我答应你,尽量不要死。”   金佑臣眼睛通红:“骗我,分明是会死的。”   “你不相信我吗?”桃桃刮了刮少年的鼻尖,她挽起袖子给他看肩膀的花纹,“我有生死劫在,命长着呢。”   直升机快要落地,桃桃忽然想起上一次她来酆山的情形。   那时也是坐着直升机,她和南宫尘依次从飞机上跳下去,把辛保镖吓个半死。   可现在南宫尘不在身边,而她被锁住了灵力,也无法再任性地从飞机上跳下去。   明明才过了不到两年,再次故地重游,物是人非。   直升机落地,骨偶上闪烁的光芒越发浓烈,她离南宫尘只有不到五百米。   她拦住想要跟去的金佑臣:“在这等我,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   ……   冲虚寺。   往常人来人往的寺庙此时空空荡荡。   关风与进了山门,无人阻拦,他沿小路走到后院。   禅房寂静,慧觉坐在蒲团上。   他手里捻着一串珠,看到关风与并不惊讶,推来一杯温度刚好的茶。   关风与在他对面坐下,他看着茶杯里漂浮的暗绿色的茶叶:“您早知道我会来?”   “你心里有疑惑。”慧觉笑得慈祥,“放眼灵师界,就算齐瀚典也无法为你解答,但我可以。”   关风与:“在六道心镜里,我看见她的身影出现地狱道,为什么?”   “难道你认为,击碎炼狱之门没有任何代价?”   “门不是她击碎的。”   “不是她亲手击碎的,却是为了她,她也因此死而复生。”   “击碎炼狱之门的人跳脱了红尘,业力自然就只能落在她的身上,这是她必须承担的因果。”   “所以哪怕她为这世间做了许多,死后还是要入炼狱?”关风与语气冰冷,“这就是所谓的天道?”   慧觉平和地笑:“你应该不止一次用六道心镜照过她,告诉我,后来你看到了什么?”   关风与确实照过。   从堕落城离开后,桃桃昏迷。   这期间,他用六道心镜再次照过她,只不过往后的许多次,不光炼狱道里没有她的身影,六道皆无。   “不好奇吗?”慧觉抿了口茶,“芸芸众生,什么样的人才会超脱六道?”   关风与一怔。   “碎魂转命术,将双方灵魂碾碎,隐藏于灵魂深处缝隙里的‘命’才可以拔.出交换。”慧觉道,“你在六道中看不到她的身影,那是因为有人用碎魂转命术与她互换了命格,她已然不被六道的规则限制,而她的炼狱路,自有人替她走。”   关风与沉默,碎魂转命术,这术法他听过,也知道在谁的手里。   慧觉幽幽道:“告知你这些,不用谢我。我有个小徒弟叫空空,我想了很久,灵师界没几个能托付的人,你看起来倒是很合适,如果你实在想感谢,等我魂归西天后,就把空空交给你了。”   关风与拧眉。   这个和尚好自来熟,思维还很跳脱。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面前慧觉的身体突然变得虚幻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你入不了。”   他笑得有些狡猾:“我只是在拖延时间。”   关风与意识到眼前人不是真正的慧觉,只是他的残影。   他回头,只见冲虚寺的后山之上骤然爆发出一道浓烈而刺眼的光芒。   ……   山间小路植被茂密,沿途种着苍翠的松竹。   桃桃在骨偶的指引下走到山巅,那是一块平地。   她没有如愿看到南宫尘,只看到一个和尚站在山巅。   据说冲虚寺只有一个和尚,桃桃愣了一下,试探道:“慧觉大师?”   这就是慧觉吗?   看起来倒是慈眉善目,道行也像高深的样子,可这样一位前辈怎么会听姬梧桐的鬼话呢?   慧觉穿着一身暗黄色的僧袍,他凝视着桃桃。   少女一身朴素的道袍,肌肤以雪色打底,乌发如瀑,眉眼清明。   她静站在那,只能叫人想到松尖的落雪。   她太干净了,干净到仿佛世间一切污浊都无法落在她的身上。   哪怕经历了许多,双眼依然清澈洒脱。   慧觉看了桃桃很久,直看到桃桃浑身发怵,他才笑着说:“我还是更喜欢你喊我秃驴。”   桃桃:“……”   这是什么奇怪要求?   她是来找南宫尘的,本以为悄悄过来就不会引人注目,没想到上来就碰到这个灾星。   救世盟的计划她全部知道了,要她去杀南宫尘,这根本是不可能的,用屁股想也知道。   但慧觉这个人不得不提防,毕竟他是整个计划的核心,在没有找到南宫尘之前,她不能惹他。   骨偶的光芒显示南宫尘就在附近,桃桃不想和他废话,反正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还是个出家人,想必也不会太粗鲁,她边后退边说:“我走错地方了,不好意思,您忙您的,就当没看见我,拜拜——”   “你没走错。”慧觉慈祥地笑,“你手上的骨偶指引之处不就是这里吗?”   桃桃不想和他纠缠,只想开溜。   谁知道再晚一刻救世盟那群丧心病狂的人会不会跟过来?   正在她要转身离开时,脚下的土壤泛起佛光。   光芒越扩越大,一道形状奇异的阵法自她脚底布散开来。   “既来之,则安之。”慧觉的声音响在阵法之内,“留下吧。”   桃桃已然明白发生了什么,她竟然自己送上门走入了七味净琉璃的阵法?   被阻神环锁住灵力,桃桃根本无法逃离这处法阵。   她只能骂人:“你个老奸巨猾的死秃驴!你缺德!”   碧绿色的七味净琉璃浮现在慧觉掌心。   数万道光芒自山下一同亮起,桃桃这才发现,这里不单单只有慧觉。   在她脚下的山底,数万灵师盘坐于地。   他们身上穿着与草木相近颜色的衣服,所在刚才在直升机上,桃桃没有看见他们。   这样繁复的阵法,这样多的灵师汇集于此,绝不是一时三刻能做到的。   桃桃之所以敢来,就是笃定在她找到南宫尘之前救世盟的人发现不了她。   可眼前的状况完全在她意料之外,他们怎么会知道她要来这里,还提前布下了阵法?她明明是被骨偶指引而来的。   没时间给她多想了。   数万灵师一起启动阵法,山巅各色光影冲天,化为一道彩色灵力织就的囚笼,将桃桃困在阵法里,她撞不破也出不去。   “我不会杀他,别做梦了。”桃桃知道无法逃离阵眼,干脆不挣扎了。   她看着阵法之外的慧觉,眼眸坚定:“要杀他,也要我心甘情愿才行吧?”   “七味净琉璃虽通古今过往,但集整个灵师界之力能送去的也只有一缕孤魂,你的记忆太沉太重,去不了。”   “没有记忆,就好说了。”   慧觉弹手,一根散发着璀璨光泽的银发落在桃桃面前,他低喃咒语,将那根发丝与桃桃绑在了一起。   “诛杀——”   一道印记落在桃桃额头。   桃桃认得那道印——千里诛杀。   千里诛杀印连着南宫尘的发丝落在她身上。   这样,凭借印记的感应,哪怕失去了记忆,她也会找到他的身边,杀了他。   桃桃咬牙切齿:“你个坏老头……”   “你难道就不好奇,为什么尊上要放过姬梧桐?为什么他要引来整个灵师界的恨意?为什么他的头发会在我的手上,又为什么,骨偶指引之处会是这道阵法?”   任由她如何咒骂,慧觉依然笑得如沐春风。   桃桃的咒骂停住。   她似乎意识到了什么。   灵师们只会叫他是邪魔。   而慧觉对于南宫尘的称呼,却是尊上。   慧觉笑:“有些事,只有在过去才能找到答案,桃桃,这是你命定的劫,去吧。”   七味净琉璃的光芒越来越璀璨,那集合了数万灵师之力开启的阵法,足以改天换地。   阵中出现了一道旋涡,那旋涡的对面是什么,桃桃隐约能猜到,此时,她好似一只笼中兽,无法动弹了。   桃桃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弄明白:“等等,我……”   “离魂——”随着慧觉一声叱喝,磅礴的佛光化为的巨手从天而降,覆在桃桃的头顶。   一瞬间,桃桃察觉到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被剥夺了。   周围的一切变得陌生,景色,和尚,还有山下的佛寺,都让她感到迷茫。   脑袋昏沉,但仍有一丝未了的遗憾。   她来这里似乎是为了找什么人,可是那人,她还没有见到。   山风送来幽微的冰雪般凛冽的气味。   在失去意识的前一刻,桃桃回头。   她看到,一个绝美的黑袍男人站在光泽璀璨的阵法之外。   他没有说一句话,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他那看似平静的眸色依稀能看到些许波澜。   那一眼中,是跨越了三百年,不曾熄灭的温柔火焰。   ……   关风与走上山巅,七味净琉璃碧色灼眼。   桃桃失去意识,身体躺在阵法之中。   慧觉的面容在一瞬间苍老了许多,他笑看着他:“晚了。”   ……   灵魂于混沌里游荡,全身轻飘飘,如同浮在云端。   意识也是模糊的,时间似乎被凝固了,只有无尽的虚空围绕着她。   那带着佛光的大手落在头顶之后,关于她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她全不记得了。   不知在虚空里漂浮了多久,她感到脚下某一处有她所熟悉的味道,于是她朝那里游荡而去。   在经历了漫长的虚空之后,她视野里终于出现了画面。   穹顶邪气密布,大地白骨森森,眼前是一片嶙峋的荒原。   她的灵魂正靠在一颗枯萎的桃树下。   那吸引她的、与她同体相连的味道是从这棵树上传来的。   不等她思考自己的来处与归途,她看到,不远处几个少年正围着一个身穿白袍的孩童。   少年们手里握着刀,正一点点剖开孩童的脸颊。   那孩童的脸与常人不同,他没有五官,哪怕被剥了脸皮痛苦至极,也无法发出一丝半点的声音。   他手脚纤细,力气细微,在少年的恶行之下动弹不得,只能默默地承受。   在她出现之后,遮蔽天空的邪气退散了些许,露出了如水的月光。   眼前的荒原一望无边,几乎寸草不生。   风声凌厉、阴冷,擦过她灵魂时带着枯草、顽石和沙尘的荒凉味道。   与荒凉的味道一起飘入鼻端的是血腥气。   大片鲜血从孩童的脸上流下,浸染了他身底的白袍。   他蜷缩着手脚,四肢颤抖,像极了一只正在被宰杀的小兽。   持刀的少年残忍地提议:“干脆把他整张皮都剥了吧,反正他也不会死,过几天又会重新长好。”   同伴们赞同。   她于心不忍,拿石子丢到少年们的身上,把他们全都吓跑。   夜风拂过小孩的衣袍,鲜血的味道随风扩散。   小孩仰头朝天,一动不动躺在粗粝的荒原上,如同死了一样。   她打量着脚下这被剥了脸皮的小孩。   她自己就是灵魂体,对这样一只没有脸的小怪物充满了好奇。   于是,她动手折下一根枯萎的枝条,用它蘸着月光,在他面前轻柔地挥出了几个字。   小怪物,你在哭吗?   ……   【卷七·堕落城(终)】   作者有话说:   今晚一次性把存稿都发出来啦,这篇文还剩一卷。   接下来的第八卷 比较难写,就不日更了,整卷写完一起更,或者写完半卷更半卷这样。   距离完结一个月左右,偏右的可能性会高一点。   最近如果有更新提醒,那应该是我在修文。   📖 卷八·负苍生 📖   null 第244章   “邪祟来了,噤声。”   因少女出现而短暂展露光芒的月色再次被邪气遮蔽, 大地回归到本来的黑暗。   【喂,不会真在哭吧?】   见小怪物没回应,少女调皮地拿桃枝搔动他脸颊没有受伤的地方。   他依然没有反应, 少女蹲在他身边,凝视着他的脸,突然一拍额头, 自言自语:“是了, 是我傻了, 你都没有耳朵怎么能听见我说话呢?没有眼睛,应该也看不到我写字。”   “所以你真的是在哭?男子汉大丈夫这点痛都受不了,哭鼻子也太丢脸了吧?不过你脸都没有,真的是男子汉大丈夫吗?让我瞧瞧到底是男孩还是女孩。”   对于这只没脸的怪物, 她十分好奇。   她试图撩开他白袍的下摆查看他的性别, 手伸到一半被他攥住。   少女惊讶:“你能看到我的动作?怎么看到的?”   她拨开他头顶的黑发瞧了瞧:“头顶也没长眼啊。”   小孩不理她, 她嘀嘀咕咕的。   “小孩子而已, 还没我胸口高,看看怎么了?我是鬼又不是人, 我不会非礼你的……”她说着愣住, 低头望向自己透明的身体,“不对, 我什么时候变成鬼了?我是谁?这是哪?我怎么在这里?”   她絮絮叨叨的, 快把人耳朵磨出茧子。   小孩费力伸出手指, 蘸着脸上滚烫的血, 于半空中缓缓写下两个字:【闭嘴。】   少女真的闭嘴了, 却不是因为看到了他写的字。   她旋起漂亮纤细的眉:“我是有名字的……”   少女垂下眼眸, 轻声呢喃着:“……我叫, 桃桃。”   桃桃。   这两个字萦绕在耳畔, 熟悉得仿佛被人唤过千万遍。   可那些呼唤来自于谁,来自哪里,她全然没有记忆了。   在她呆怔之时,小孩瘦白的胳膊拄在粗粝的石头上,带着一身血污爬起来。   他小小的背影在夜色里孤独寒凉。   荒原风声凛冽,气息森然。   桃桃追上小孩:“等等,你先别走,告诉我这里是哪,为什么邪气这么重——”   “不会说话可以写字啊!”   在苍茫的荒石滩上,邪气的云翳遮蔽了天光。   在这陌生的地方,记忆全无,眼前只有他一个活物,桃桃为了安全起见,不得不跟在小孩身后穿越了整片荒原。   小孩沉默走着,不说话,也不回头。   当夜色越来越深,桃桃在他耳边絮叨了一路后,他终于在一座石桥上停下脚步。   夜色深如墨汁,天地之间只有风声的呼啸。   云层太深太厚,透不出的星月的光华,肉眼所及之处,一切都是暗色的,包括脚下的石桥,和桥下潺潺而过的水流。   桃桃朝水里望,那水乌黑乌黑的。   水里没有鱼虾和水草,一眼望去,粘稠厚重,如同积淤了多年的墨渍。   【你很吵。】   小孩蘸着血,在桥边的石栏上写下四个字。   桃桃乐了,她抱臂打量着小孩:“这么高傲?”   【别跟着我。】   小孩越发“高傲”了,他写完这四个字,掉头走了。   桃桃凝视着他的背影,看起来六七岁的模样。   不光脸皮被割开,四肢也在嶙峋的荒原上被少年们拖行得血肉模糊。   遭受了那样非人的折磨,普通的孩子根本站不起来。   可他却能强撑着走出这么远,这体质不像凡人,但要说他是邪祟,身上也没有邪气。   不是人,不是邪祟,那是什么?   想着,桃桃追上去。   “站着!”她按住小孩的肩膀,原本想以大欺小问清自己想要知道的事。   可当手搭在他冰冷的皮肤上那一刹那,一个荒唐的念头从她脑海中一闪而过。   紧接着,她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了。   她拦腰抱起小孩,没有半分拖泥带水,麻利把他丢进了桥下黑沉沉的水里。   小孩:……   直到噗通一声响,桃桃才回过神,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我……在干嘛?”   ……   “那不是我的本意,虽然是我手干的,但我的手它不听我使唤……”   把小孩丢进水里后,桃桃在桥上愣了几秒,紧跟着跳了下去。   桥下的水不是普通的水,黏黏稠稠的,粘住了小孩的身体。   桃桃是灵魂体,水粘不住她,她拽着小孩白袍的领子把他揪上河岸。   黑色的粘稠之水把他白色袍子染得漆黑,混着他身上的血渍,让他瘦小的身体看起来狼狈不堪。   桃桃从他那张没有五官只有刀痕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但从他转身就走的动作里大约看出了他的怒意。   她追上去。   “你要信我!”桃桃说这话时自己都觉得道貌岸然,“我要是想害你,干嘛还要救你呢?”   小孩停下脚步。   桃桃嘿嘿笑:“想明白了吧?”   【你的目的。】   桃桃一愣。   【皇室驱邪司?魍魉鬼域?】   桃桃盯着他写出的那几个繁体字努力辨认:“皇室……什么邪司,魑魅鬼域,不对,好像是魍魉,这几个字长得都一样……”   小孩:……   少女眉眼如一座清冽的雪山,清淡却不疏离。   她着装有些古怪,衣服像道士,又和他见过的道士不太一样。   衣袖与裤腿都是七分的,黑色衬得她露出的手腕与脚踝的皮肤像雪一般。   在这终年长夜之地,他见过许多凡人,也见过许多鬼怪。   凡人分两种,一种低头弓腰,一种眼眸疲惫形色匆匆,没人脸上有她这分从容。   而鬼怪,它们不会有这样一双澄澈的眼。   桃桃戳戳小孩的额头:“干嘛用这眼神看我?信我啦?”   小孩反手一巴掌打在她手背上。   那巴掌发出清脆的一声响,把桃桃给打懵了,她瞪大眼睛,不可置信:“死小孩,你敢打我?”   虽然想不起从前的事,但她隐隐有种直觉。   ——在失去记忆前,她应该是个很不好惹的人。   不然也不可能被一巴掌打出怒气。   她撸起袖子,抡圆了胳膊想要还他一巴掌,手抬起了却始终落不下。   ——瘦得像棵豆苗,还伤痕累累。   面对这样一个流浪猫般的孩童,无论如何这巴掌都打不下手。   桃桃想了想,改为拎着他衣服的后腰把他提了起来。   小孩像只麻袋似的四脚离地:……   “……你还挺沉。”桃桃拍掉他身上粘稠的黑水,厚着脸皮道,“你家在哪?让我住两天吧,就当你打我的歉礼。我记不起来自己是谁了,这里乌漆嘛黑的看起来危险极了,我不能乱跑,得有个地方从长计议才行。”   小孩:……   他开始挣扎,每挣扎一下,桃桃就随手给他一个脑瓜崩。   弹了他十几个崩后,她后知后觉看着自己的手指:“我是鬼,你是人,我怎么能碰到你?你到底是什么人?”   小孩伸手写:【放我下来。】   “不放。”桃桃说,“除非先告诉我你家在哪。”   小孩还想写,桃桃不耐烦了,一把拍掉他的小手:“别写了慢吞吞的,你指就行。”   她拎着四脚朝地的他,把他的脑袋转向东边:“这边?”   小孩不吭声,她又把他脑袋转朝西边:“还是这边?再或是这边?”   小孩没反应,她又给了他一个脑瓜崩:“给我说话!再不说话揍你了?”   小孩:…………   ……   荒原尽头。   桃桃站在一座破败的小屋前。   小屋用破木板搭就,屋顶铺着茅草,简陋不堪。   在这间小屋后,生着一株几十米高的古树。   如桃桃早前在荒原上倚着的那株桃树一样,树的枝叶凋敝枯萎,看不出什么品种。   这里长夜本就黯淡,在这样一棵古树罩蔽之下,小屋周围几乎没有一点光亮。   小孩提着一盏纸灯笼,从荒石滩里捉起几只藏在石头缝隙里的萤火虫。   他将萤火虫放进纸灯笼里,灯挂在门檐上,漆黑的夜里终于有了一丝光。   桃桃靠在木屋外打量他。   风声只在荒原上呜咽,到这里消敛了许多。   小孩不知从哪里找来几株奇形怪状的草药,放入药臼里捣碎。他将草药的汁水敷在脸和身体上,伤口竟然一点点神奇地复原了,虽然没有五官的脸看上去依然奇怪,但皮肤细腻匀净,也不算丑。   桃桃忽然开口了:“你是个男孩吧?”   那样深的伤口一定很疼,可他一路走回来包括上药时,手丝毫不抖,应该还是个挺坚强的男孩。   桃桃坐在门槛上,把脸伸到他面前,笑容慈祥:“能不能告诉姐姐这是哪里,你又是谁啊?”   小孩没理她伸过来的脸,径直从她面前走过。   桃桃碰一鼻子灰:“都说了我不是坏人,是,我是把你丢到了河里没错,但我也救了你啊,两次!”   桃桃比了个二。   小孩进了小屋,阵风拂过,把门板拍在她脸上。   桃桃趴在窗沿上,看他在屋里点了一盏烛火:“你不信我?我不会再害你了,我保证!”   小孩脱掉染血的白袍,换了一件干净的袍子,完全把她的话和她趴在窗口这件事当作是个屁放掉,假装自己听不见看不到,可桃桃分明知道,哪怕他那张平坦的小脸上没有五官,也绝对能将她每一句话听得清清楚楚。   ——不回应,不开门,摆明了是不想理她。   桃桃倒是很潇洒,他不理人,她也没有生气,干脆就躺在窗下的石台上发呆。   她拔了根墙缝里的野草叼进嘴里,看着乌黑黑的天空。   不多时,远处传来一阵鬼嚎的呜鸣声。   小屋的烛火忽然熄灭,小孩赤着脚从屋里跑出来。   他面朝西方静了片刻,而后转身,发足朝东边狂奔。   桃桃吐掉嘴里的草坐起身来:“去哪?带上我带上我——”   她灵魂轻飘飘的,很轻松就跟上了小孩。   他赤脚飞奔跨越荒原,哪怕石子将他才愈合的伤口割出了道道血口,速度也丝毫不减。   周围逐渐出现了别的人,众人皆神色惊慌,像被什么可怖的东西追赶一样,从四面八方聚拢朝东边逃去。   人越来越多,最终汇成了浩浩荡荡的人群大军。   桃桃回头,看到西边的天穹翻涌着一团浓郁的邪气乌云。   从乌云之中,不断有长相凶恶怪异的邪祟坠落,只过了片刻,邪祟就追上了人群。   桃桃看着小孩圆圆的脑袋,提议道:“要不我带你跑吧,我跑得快!”   小孩依旧不理她。   桃桃感慨:“你好拽哦。”   在邪祟大军即将大范围冲入人群时,凡人们惊叫着四散开来,有的继续朝前跑,有的寻找躲避物。   已经到了荒原尽头,远处山崖下有一块巨石。   小孩躲到巨石后面,与他一起躲过去的还有十几个人。   桃桃飘到他身旁,探出个脑袋偷看外面的情形。   乌云里坠落下来的邪祟不是什么人都吃,它们挑挑拣拣。   有的人直接塞进肚子里,有的人抓到一边用锁链锁住。   还有的人就要吃下肚了,被它们抓住的人递来几颗红色的矿石,它们收了矿石就把人放了。   在那些被邪祟抓住的人里,桃桃看到了早前那几个拿刀划开小孩脸皮的少年们。   他们似乎是灵师,但不是什么强大的灵师,手里刚启出符纸,还没来得及画符就被邪祟挥倒在地,抱头求饶。   桃桃好奇:“那红通通的玩意儿是什么?”   “离火石,蛮荒狱独有的矿石,可以增强邪祟的力量。”身旁一个稚嫩的孩童音响起,“你连这都不知道?”   桃桃以为是那小怪物说话了。   回头一看发现是个穿着僧袍的眉清目秀的小和尚。   她上下打量他:“你……能看见我?”   小和尚眼里闪过一道金光的佛光,他眯起眼睛:“你是鬼?”   桃桃掰过小和尚的脑袋,观察他的眼:“这就是传说中的阴阳眼吗?好厉害,我从来没见过。”   小和尚被她揉来揉去,小脸刹那就红了,他后退:“施主自重。”   这小和尚是为数不多能看到她还愿意跟她说话的人,比那只小怪物强多了。   桃桃追着问:“你刚才说的离火石,还有蛮荒狱,那是什么啊?”   小和尚视线移到桃桃身旁那没脸的小孩身上:“说来话长,他不是……”   桃桃问:“他是谁?”   小孩漠然。   “嘘——”小和尚手指堵嘴,“邪祟来了,噤声。”   周围的人一瞬间屏住了呼吸。   小和尚告诉她:“要是被邪祟抓走就死定了,千万不能出声。”   桃桃哦了一声,捂住自己的嘴。   她捂住之后觉得不对,自己是鬼,那些邪祟只抓凡人,关她什么事啊?   众人静悄悄的,桃桃看着身前无面小孩圆圆的、小小的一颗脑袋,那股奇异的冲动又占据了她的神志。   ——被邪祟抓走就死定了。   这句话反复萦绕在脑海。   桃桃双手不听使唤,鬼使神差的,她伸出手落在小孩的后背。   在小和尚目瞪口呆之中,她十分果决地出手,把没脸的小孩从石头后面推出去,让他摔落在邪祟的眼前。   小孩:………………   作者有话说:   最后一卷的体量比想象中要大,完结的时间要久一点了,先放三分之一吧。 第245章   魍魉鬼域在弥烟罗的操控下,宛如凡人的地狱。   小孩回头, 无面的脸朝向桃桃。   要是他有眼睛,里面蕴含的一定是冷漠与愤怒。   桃桃神志回笼,她缩回手, 自己先愣了:“……我、我说我不是故意的你信吗?”   鬼才会信。   一只暗棕色的鸟妖听到动静扭过头来,看到摔倒在地的小孩。   它拖地长的尾翼孔雀开屏般展开,尾翼不是羽毛组成的, 而是条条吐着信子的花蛇。   桃桃趴在石头后面, 惊讶地看着那奇怪的物种。   鸟妖尾翼上的花蛇身体膨胀, 变长了数倍。   它们贴着嶙嶙不平的地面游走而来,一条缠住了无面小孩的手腕,剩下的朝石头后面探头。   小和尚从怀里掏出一颗半个手指大小的金色石子,轻声喝道:“寂定——”   金色石头发出一道朦胧的淡金光芒, 笼住了他和石头后的众人。   花蛇围着石头转了几圈, 像是看不见这些人一样, 缩回到鸟妖的身上。   鸟妖用尖利的爪子勾住无面小孩的领口, 带他飞上了天。   小孩不挣扎,安静得像只没有灵魂的人偶。   桃桃想要救他, 小和尚拦住她:“你会把邪祟引过来害死身后的人。”   数以千计的妖魔侵袭着荒原。   它们形状各不相同, 但都邪气冲天。   在肆虐一番填饱肚子又捉住上千凡人后,它们飞回稠密的云层中, 随着乌云的涌动消失在荒原之上。   衣衫褴褛的凡人们小心翼翼探出头, 看那邪云越飘越远才松了口气。   刚才小和尚保护了背后这群人, 他们却不感激。   一位消瘦的妇人冷眼盯着他瞧:“灵师?”   小和尚诚惶诚恐:“……并不是。”   妇人身旁的男子扯住她袖口:“别理他, 咱们走。”   十几个人非但没有道谢, 反而白了小和尚几眼, 转身离开了。   桃桃不解:“他们是你仇人?”   如果不是仇人, 怎么被救了之后连句谢谢都不说呢?   小和尚摇摇头, 他也要走,桃桃扯住他的僧袍:“被妖物抓走的人会怎样?”   “他们会被带到魍魉鬼域。”   “魍魉鬼域是什么地方?”   “邪祟居住的地方,凡人的深渊,很少有人能从里面活着出来。”   “所以那小孩会死?”桃桃摸着下巴陷入沉思。   小和尚提醒她:“他是你推出去的。”   “我知道。”桃桃思考了一会儿,突然双眼炯炯有神地看着他。   小和尚被这面容姣好的少女盯得浑身不自在。   他后退一步,结巴道:“我、我虽然年幼,可早已遁入空门,皈依佛祖……”   桃桃给了他一脑瓜崩:“毛都没长齐你想屁吃!带我去一趟魍魉鬼域吧,陪我把人救出来。”   “我才不去!”小和尚立即回绝。   “不去?你们做秃驴的不是都要心怀天下,普度众生吗?”桃桃敲敲他反光的脑壳。   “我不是秃驴,我有名字,师父给我起了法号慧觉。”小和尚正色道,“别说你这样弱小的鬼魂,我这样滥竽充数的和尚,魍魉鬼域是连皇室驱邪司都无法踏入的恐怖之地,我们进去只能送死。”   “你刚才还救了人,明明很厉害,怎么能算滥竽充数呢?”   “人不是我救的。”小和尚掏出那块金色的石头,“这是师父坐化后留下的舍利,是它护住了大家。”   桃桃:“这么说来,你啥也不是,啥用没有?”   这话听起来很像嘲讽。   慧觉脸红:“我才八岁,现在没用以后也会有用的,总之魍魉鬼域你不能去,哎……放我下来——”   桃桃拽住他的后腰把他四脚朝地拎了起来:“还以为你多厉害呢,啥用没有我跟你废话什么?指路!不指我就揍你!”   她故技重施,像个恶霸一样把小和尚的头转朝南边:“魍魉鬼域在这边?”   她又转了个圈,把小和尚的头转朝北边:“还是在这边?”   慧觉被她转得头晕目眩:“……你放我下来啊!!!”   ……   “蛮荒狱只有长夜,没有白昼。”   慧觉四脚离地,身体掌控权完全被这鬼魂少女剥夺了。   “蛮荒狱独立于人间之外,积攒了千百年的邪气、尸气、怨气,于这三气中,诞生了一只魔,它叫弥烟罗,听皇室驱邪司侥幸逃回来的人说,魍魉鬼域在弥烟罗的操控下,宛如凡人的地狱。”   少女按照他的指引奔行在荒原上:“既然这样,为什么还有凡人愿意生活在这里?”   “并非自愿,他们中一部分是人间流放的罪犯,一部分是邪祟抓进来的奴隶,一部分是他们结合生下的孩子,还有少部分是前来历练的灵师。”   “邪祟会定时来清缴凡人,将他们带回魍魉鬼域,除非凡人能献上足够数量的离火石,否则无法保命。”   “离火石是一种藏在蛮荒狱地底的矿石,含有精纯的能量,适合邪祟修炼,但采集离火石很危险,随时有被岩浆吞覆的可能,所以邪祟一直驱赶凡人奴隶来为它们做这件事。”   桃桃了然地点头,又问:“那没脸的小孩又是谁?”   根据慧觉刚才的表现来看,他应该认得他。   “南宫尘。”慧觉说,“我以前只是听说,这也是第一次见到真容。”   “从出生那刻起,他就挂在皇室驱邪司的通缉榜上,只要带回他的头颅,就能获得进入人间都城久居的资格,外界纷乱,邪祟侵袭,都城驻扎着上万灵师,是这世间唯一安全之地。”   “我之前看到几个少年在剥他脸皮。”   “穿什么衣服?”   “红色劲装,还有紫色、蓝色和黄色,料子看起来不错。”   “那些少年是皇室驱邪司派来历练的小灵师,红色是柳家人,紫色是崔家人,蓝色是薛家人,至于黄色,那是皇室直系血脉才能穿的颜色,应该是哪位小皇子吧。他们本身就生在都城,不需要提他的头,那样做只是为了享乐。”   桃桃有些明白了,她问:“皇室驱邪司为什么要杀南宫尘?”   “这谁知道。”慧觉被她提着血液不通畅,小脸憋得通红,他痛苦道,“先放我下来。”   桃桃放过了他:“刚才你说这里只有犯人、奴隶和他们的小孩,还有灵师,你是哪一类?”   慧觉眼神飘忽:“都不是。”   桃桃拧他耳朵:“跟我藏着掖着是吧?说不说?”   慧觉:“你……你怎的这么粗鲁!不像个女人家!”   桃桃拧他耳朵的力气加大。   他痛叫:“我说还不行吗!”   “我刚进蛮荒狱不久。师父圆寂,冲虚寺被毁,只要在蛮荒狱收集够一百颗邪祟的头骨就可以加入皇室驱邪司,只有在皇室驱邪司才能修习术法成为强大的灵师,成为强大的灵师我就可以不惧邪祟,修葺冲虚寺了,这就是我来此处的目的。”   桃桃松开手,捏捏他的脸:“这才乖嘛。”   慧觉皱巴着小脸揉耳朵。   两人前行了一路,此时站在山巅望向脚下。   蛮荒狱正中央,一座绵延几百里的城池出现在视野中。   城池内建筑高低交错,如一只蛰伏在深夜里的巨兽,卧趴在两座高山之间的平谷中。   自上俯视,黑色的城池里挂着星星点点的红色灯笼,与蛮荒狱其他地方相比,热闹而繁华。   “这里就是魍魉鬼域。”慧觉稚嫩的声音严肃起来,“邪祟在城里生活,他们抓来的人也会被带到城里。”   “吃掉吗?”   “捉人的都是低阶邪祟,他们在荒原就已经吃饱了,带到城里的凡人是给高阶邪祟享用的。”   桃桃:“那就是说他们一时半会儿死不了。”   “没错。”慧觉双手合十,正色道,“阿弥陀佛,施主,既已将你带到此处……”   桃桃拖着他的衣领下山:“我对这里不熟,你陪我进去找死小孩吧……叫什么来着,南宫尘?”   “我是凡人,我有肉身,被邪祟发现我会死的!”   “放心,我保护你。”   “你一个柔弱的鬼魂谈何保护?你要救人去找皇室驱邪司啊!”   “你说皇室驱邪司要南宫尘的命,他们怎么会帮忙?”   “那你就不该把他推出去……”   “都说了我不是故意的。”   慧觉挣扎无效,被桃桃拽下山。   两人躲在草丛里,一条长长的车队从他们面前经过,拉车的是长相怪异的骡子妖。   “这又是什么?”   一路上桃桃问了太多问题。   慧觉偏头打量她:“你是鬼,但不是邪祟,你在蛮荒狱,却对这里一无所知,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啊。”桃桃自己也迷惑,“我到底是谁呢?”   慧觉:“……”   他身体伏低,尽量避免被路过的邪祟看到:“邪祟肆虐人间,模仿凡人衣食住行,它们仿照人间的样式为自己建了城,凡是高阶邪祟都会吃凡人的食物,穿凡人的衣服,还会学凡人娶妻纳妾,甚至吟诗作画附庸风雅。”   “这是商队,专门负责给魍魉鬼域运送物资,那些物资有的是蛮荒狱的凡人奴隶上供的,有的是从人间抢来的。”   “那也就是说……”桃桃目光挪到城门,那里守城的邪祟有几十只,每一只进入的邪祟都要被盘查,但是对商队的车子却查得不严。   她又将目光落在商队上:“……我们混进车里就可以混进城?”   慧觉:“…………”   “我不和你一起!”他转身要逃,被桃桃没得商量一把揪了回来。   她把小和尚夹在腋下,在商队经过时,掀开一辆车子的麻布篷子,带他跳了上去。   慧觉:“呜呜呜——”   “不想死最好闭嘴。”车子缓缓朝大门驶近,桃桃在他耳边低声说,“我是鬼它们未必看得见,但你可是人哦。”   慧觉老实了。   守城的邪祟检查了为首妖物的通行凭据后放车队入城,载满货物的车子缓缓行驶城内的青石路上。   桃桃这辆车上装的全是新鲜瓜果。   蛮荒狱几乎寸草不生,慧觉很久没有吃到新鲜果子了,看得口水直流。   桃桃:“想吃就吃吧。”   慧觉摇头:“谓人若于有主物不与而窃取之,死堕恶道,或生人中,亦受贫乏报。”   桃桃:“你能不能说人话啊?”   “……出家人有五戒律,不偷盗是为一戒,不问自取即为盗。”   桃桃抓起一颗桃子擦掉桃毛,塞进慧觉嘴里:“邪祟从人间把桃子抢来问过主人了吗?吃你的吧,还跟邪祟讲礼貌。”   慧觉:“……”   桃桃将头顶的草席掀开一条缝隙,朝外偷看。   沿途街市热闹非凡,路两边的商铺都开着门,老板是邪祟,客人也是邪祟。   一路上有鲜果铺,蔬菜铺,布匹铺,还有胭脂水粉铺。   面貌妖娆的狐妖在水粉铺买香粉。   身材纤细的却青面獠牙的恶鬼在布匹铺试衣。   还有一些食草动物修炼出的精怪,没有完全的人身,拖着半妖身在鲜果摊子前和老板讨价还价,诡异却热闹。   桃桃:“这样一看邪祟和凡人也没什么区别啊,人间的菜市场不也是这样?”   慧觉啃着桃:“是啊。”   车子一路前行。   前方是一处开阔的场地。   场边一棵巨树枝叶繁茂,垂下来的树枝比人腿还要粗,有千百枝。   桃桃看到,邪祟抓来的凡人被束手吊在树枝上,形状各异的邪祟站在树下围观。   “这是交易场,被低阶邪祟掳来的凡人都会吊在这里,由高阶邪祟挑选,再出钱购买。”   “被买走的会怎样?”桃桃问。   “有的带回家做奴隶,有的……”   一只身体缭绕着粉色雾气的花妖选中一个壮男,低阶邪祟将壮男从树上放下来。   花妖付了一小块离火石,她手臂伸出一条粉色的藤蔓将男人缠到自己面前。   她那美艳的凡人头颅化为一朵巨大的花,藤蔓缠着男人,将他投入了头顶花朵的大口中。   妖物的腐蚀体.液顷刻吞噬了男人。   他发出痛苦的嘶吼,片刻后,身体就融化在了花妖的体内。   花朵消失,妖物又变回了美妇人的模样,吞噬了一个凡人,她的妖身看上去更强健了。   慧觉:“……就会像这样,被吞噬掉。”   桃桃呼了口凉气,在千百个被吊起来的凡人中央,她看到了那个名为南宫尘的小怪物。   他身上被几个少年作践的伤口没有完全恢复,伤痕累累。   在所有被吊起来的人中,他最小,也最平静,一动不动,没有求饶。   只是在桃桃目光落过去的那一瞬间,他有感应一般,抬头用那张无面的小脸朝向桃桃所在的车子。   ——似乎是在看她。   一瞬间,桃桃忽然心虚起来。 第246章   《蛮荒狱生存录》   我为什么要把他丢到水里, 又为什么要把他推出去?   这样残忍地对待一个小孩也太丧心病狂了吧!   桃桃反复在内心拷问自己。   最后找不出头绪,只得到一个当时就是看他不顺眼的答案。   树上的凡人接连被邪祟买走,有的押回家中做奴隶, 有的当场就被吃掉了。   桃桃看到,早前那几个剥南宫尘脸皮的少年被一只衣着华贵的鬼魂买走了,几人蔫头耷脑, 面色惨白。   慧觉从僧袍里摸索出一本名为《蛮荒狱生存录》的破旧小册子。   他趴在桃桃身边翻看:“同凡间一样, 魍魉鬼域里的邪祟也有尊卑, 人是万物灵长,灵智越高的邪祟越喜欢模仿凡人,以化人为荣,以效仿凡人礼法为荣, 一般来说, 高阶邪祟不会做当街吞噬凡人的事, 那只花妖只是个中阶邪祟, 别怕。”   “是你在怕吧?”   “胡说,我是要成为厉害灵师的人, 我怎会怕?”   “那你腿抖什么?”   慧觉小腿抖个不停, 车内空间狭小,他的腿和桃桃贴在一起, 桃桃一下就察觉到了, 同情地看着他。   桃桃接过他手里的蛮荒狱生存录:“这谁写的, 有用吗?”   “是由曾经逃出蛮荒狱的几个奴隶编纂而成, 上面详细记载了该如何在蛮荒狱生存, 以及魍魉鬼域的风土人情, 误入鬼域后要如何逃出, 皇室驱邪司视它为禁书, 只在民间流传。”   “这么好的书为何要禁?”   “这你去问驱邪司。”   桃桃翻看那本生存录,前半本讲蛮荒狱,后半本讲魍魉鬼域,关于蛮荒狱的由来和慧觉说得大差不差。   蛮荒狱中,邪祟分为高阶邪祟、中阶和低阶。   中阶与高阶邪祟才能进入魍魉鬼域生活,低阶邪祟平日只能在外游荡。   蛮荒狱里生活着十几万凡人,有掳掠来的奴隶,也有流放的罪犯。   每月固定一天,成千上万的低阶邪祟集结,抓取凡人送往魍魉鬼域售卖给城池内的中高阶邪祟。   桃桃不解:“为什么低阶邪祟要卖凡人?”   “蛮荒狱流通的货币是离火石,离火石可以增强邪祟修为。但离火石矿的开采在魍魉鬼域的监察之下,只供鬼域里的邪祟享用,低阶邪祟无法用正常手段接触到离火石,只能通过贩卖凡人赚取微薄的矿石用以修炼。”   桃桃:“外面凡人那么多,想增强修为直接吞噬凡人不就好了?”   “蛮荒狱之主限制了对凡人非必要的屠杀,每只高阶邪祟每月吞噬凡人不得超过七个,中阶五个,低阶只有两个。”   “蛮荒狱之主……那个叫什么罗的,它不是邪祟吗,为什么要阻止屠杀凡人?”   “是弥烟罗,一年人间流放进来的犯人不过几万,要都杀了以后找谁挖离火石?还要再去人间捉人,麻烦。”   桃桃懂了:“可持续发展,弥烟罗还挺聪明的。”   慧觉:“可持续发展?何解?”   桃桃只是下意识说出的那个词:“……我忘了,你也不用知道。”   她继续扒着车上的缝隙偷看外边。   能在魍魉鬼域生活的邪祟最差也是中阶,勉强能化出一部分人形,不至于看上去那么恐怖。   不过外形虽不丑,它们的手段却丝毫不弱,凡人奴隶买下后被带走的只是少数,大多现场就被宰杀吞噬了。   “对于城里的邪祟而言,少见的凡人是珍馐美味,每月一次的捕猎是弥烟罗准许的,只有这种时候它们才能吃到人类。”   桃桃听着凡人的惨叫于心不忍,但这是蛮荒狱的规则。她虽然想救,可也知道在这样多邪祟的包围中,此刻冲出去就是找死,自己死倒不要紧,慧觉是被她强行带进来的,总不能拉他去死。   况且,南宫尘还没救呢。   因此,她只是趴在车内看着,没有轻举妄动。   一千多人转眼间就只剩几个,青砖上血流成河,一派炼狱的景象。   慧觉不忍心看,他闭上眼,嘴里小声叨着阿弥陀佛,开始念起超度往生的经文。   待所有凡人都被选走后,树上吊着的只剩南宫尘了。   他瘦小的身体如风中的一朵柳絮,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一开始桃桃以为是因为他长得太怪没有邪祟愿意买他,后来发现不是这样。   雾妖:“三百珠。”   鬼童:“五百珠。”   树妖:“一千珠。”   远处暗巷里传来嗒嗒的脚步,一架散发着幽光的轿子朝这里靠近。   轿顶亮着一盏青色烛火,由百只邪灵抬起,轿身轻纱包覆,美得如梦似幻。   抬轿的邪灵抬来两个竹筐,里面装了满满的离火石。   “一万珠。”被青纱裹住的轿子里传来一个柔媚的女声,“这人,我要了。”   桃桃大惊:“他这么值钱!!!!”   离火石的单位用珠来计算。   在此之前,普通凡人不过才卖到几十珠,那几个少年灵师每人也只卖出了五百珠而已。   而这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无面小孩,他值一万珠??   桃桃这边还在惊讶,慧觉那边已经翻着蛮荒狱生存录脸色惨白了:“青烛百灵轿,这女人是邪灵王的侍妾。”   “很厉害吗?”   慧觉声音颤抖:“在魍魉鬼域中,妖、鬼、魔、邪灵各有其王,妖王居西方,鬼王居北方,邪灵王居南方,魔王就是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它居东方,南宫尘被邪灵王的侍妾看上必死无疑,我们救不了。”   说话间,南宫尘被从树上放下来,抬轿的邪灵在他手腕拴上锁链。   邪灵王的侍妾出价,没人敢再争。   邪灵抬起青烛百灵轿,随着轿顶青焰闪烁,它们向南方行进,离开了这里。   南宫尘手脚都被套上了锁链,沉重地走在队伍的最后。   桃桃就要去追:“他被带走了。”   慧觉拉住她:“我的话你没听到吗?邪灵王是魍魉鬼域最强大的邪祟之一,就算他的侍妾也是很厉害的高阶邪祟,你,一个柔弱的小鬼,我,一个废物的秃驴,咱俩谁能打得过她?”   “不用打啊。”桃桃眼珠转了转,“那死孩子毛都没长齐,吞噬他能长多少修为?邪灵王的侍妾花重金买他很可能是看上他了,毕竟他细皮嫩肉的。这样,我偷偷跟着她,想办法去到邪灵王的地盘,然后找他告状——”   “——就说他老婆给他带绿帽,邪灵王只要是个男人听了就一定会愤怒,到时候我们浑水摸鱼,伺机救人!”   “至于你,前路太危险,你走吧,藏在车里应该就能出城,谢谢你带我到这里,这本册子先借我用用。”   “哎——”   运送鲜果的车子行到小巷,桃桃强抢了《蛮荒狱生存录》。   她一掀头顶的草席,如离线之箭般嗖得冲了出去。   慧觉:“……你至少先听我把话说完啊!!!”   眼看桃桃的身影追着青烛百灵轿而去,小和尚咬了咬牙,跳车跟上了她。   ……   魍魉鬼域,南方。   邪灵分属鬼类,但相比鬼而言数量更少,怨气更重,相貌更凶恶,也更难对付。   因此,灵师界一直将邪灵独立于鬼族之外。   桃桃站在城门口,望着眼前这座白骨堆叠而成的城门,努力辨认城门上高悬的字:“邪灵城。”   魍魉鬼域其他地方还像模像样挂着灯笼,如果不凑近看,倒有几分凡间街市的模样。   但是眼前这座城,阴深寂静,城里的一点微茫也不是灯笼的烛火,而是用凡人的油脂点火,弥散着森冷与恐怖。   桃桃追到门口,南宫尘已经被邪灵带进去了。   她不能硬闯,只好守在城门附近的草丛里寻找机会。   不多时,一条运送凡人的车队缓缓驶来。   桃桃刚才翻过几眼《蛮荒狱生存录》,她在里面看到记载,几只大邪祟里属邪灵王最为凶残,每日必用上百凡人的血肉佐以下酒,因此,这些凡人应该是被送去给邪灵王当下酒菜的。   弥烟罗虽然明令禁止邪祟吞噬过多的蛮荒狱里的凡人。   但上供给邪灵王的凡人都是人间捉来的,因此,不算在其中。   桃桃借着鬼魂之身的轻便,挤到囚车里,混在凡人中央。   邪灵身为鬼,按理也能看到她。   但凡人挤成一堆,她坐在里面就不那么起眼了,成功地混进了邪灵城。   此时,青烛百灵轿还没有走远。   桃桃伺机下了车子,偷偷跟在青烛轿后面。   沿路,她看到一只鸡在路边站着瞅她。   本来以为是只坠入了邪灵道的鬼鸡,但鸡看着桃桃却开口了。   “我是慧觉。”   桃桃把鸡抱起来:“……不是让你走吗?咋回来了?还是只鸡,难道你前世是佛祖莲花台下一只鸡,因为撞翻了灯油被打入凡间受罚,这才是你的真身……”   慧觉漠然:“这是我花二十两银子在皇室驱邪司灵师手里买来的变形术。二十两!我进蛮荒狱前为了保命买的,要不是为了救你才不会轻易使用!”   “二十两很多吗?”桃桃不解,“小佑以前给我过生日找热气球包围瞿山,一小时就要二十万呢。”   “小佑何许人?热气球为何物?瞿山又在哪?”   桃桃一愣:“我也不知道。”   那句话是下意识说出来的。   让她解释小佑是谁,瞿山是哪,热气球又是什么,她说不出来。   她抓起慧觉化成的鸡:“既然回来了就先跟我去追那轿子吧,二十两的事以后再说。”   “等等——”慧觉想要说话。   但桃桃身为鬼魂身轻如燕跑得太快了,他一张口嘴里就灌风,只得老老实实闭上嘴。   蛮荒狱生存录上说,住处越高代表邪祟的等级越高。   因此,鬼域里邪祟的住所是从低到高错落分布的,连爬了几个坡才看到邪灵王侍妾的住处。   桃桃回头,她已站在了高处。   脚下是邪灵城幽暗的风景,远处是魍魉鬼域星星点点披红的灯笼。   这样错落的建筑,这样漆深的夜,她从前似乎也见过,只是无论如何回忆也想不起一星半点。   邪灵王侍妾的住处是一座庞大的宫殿,门前无人看守。   桃桃走入院里,发现到处悬挂着白骨骷髅,邪来邪往,一派热闹的景象。   “这是邪灵族的传统,当它们把骷髅挂上门檐,就说明是大喜的日子。”慧觉变成的鸡说道,“青烛百灵轿只有邪灵王和他最宠爱的侍妾才能乘坐,也许今天这里要办喜事。”   桃桃没有理会慧觉的话,她看到在偌大的院落中央有一座骨色的囚笼。   那是人骨打造的,骨头们四肢扭曲,面目狰狞,仿佛能看到他们生前痛苦的模样。   ——而南宫尘,就被锁在那处囚笼里。   他穿着长袍盘坐于地。   任周围如何嘈杂,他一动不动,沉默安静。   桃桃丢下慧觉,抄起门边扫把。   邪祟崇尚凡人的文化,所以无论建筑还是礼仪都有仿照人间的痕迹,大喜的日子,邪奴正在打扫院子。   鬼和邪灵本是一类,因此当桃桃提着扫把走到院里时,一时竟没有邪奴察觉到她的身份。   ——大家都身体透明,看起来没有区别。   桃桃假装扫院,从院东头扫到西头,再磨磨蹭蹭挨到笼子边。   她试图偷偷拨弄骨笼,上面被邪灵落了秘术,她打不开。   “南宫尘。”桃桃轻声叫他,“我来救你啦!”   南宫尘没有理她。   笼子的缝隙还算大,桃桃将腿伸进缝隙里踹了他一脚。   那一脚落在他的肩膀,他回头,要不是那张脸上没有五官,桃桃觉得他此刻的眼神能吃了她。   她弯下身,鬼鬼祟祟道:“我是来救你的,别怕,一会看我眼色,以摔扫把为令,见机行事!”   邪奴见她行为古怪,朝她走来。   桃桃连忙又装作扫院子,从南边扫到北边。   慧觉变的鸡也想跟在她身后混进来,结果刚踏进院子就被邪奴抓住。   它们在他脚上系了一条绳子悬在房梁上,打算一会就吞噬掉他。   万物有灵,哪怕只是吞一只鸡,也能获取鸡内的灵力。   慧觉被倒吊在房梁上,看着骨笼里的小孩和在混在邪灵堆里殷勤打扫的少女,心想自己是造了什么孽。   ——遇到这女孩,无论他还是南宫尘,都很倒霉。   偌大的宫殿深处传来邪灵的号角声。   邪奴们纷纷离开院子,退到屋檐下,桃桃机灵地和他们一起退下。   宫殿深处,邪奴们双手举着托盘鱼贯而出。   一个太监模样的邪奴站在主殿之外尖着嗓子道:“今日大婚,吾王以邪灵城以东土地三十亩,奴隶两千丁,虚龙之眸一双,月蕊雉之翼一对……”   桃桃看向邪奴呈上来的托盘。   第一个托盘以玉石打底,上面放着一双乌棕色的眼睛。   第二个托盘则以琥珀打底,上面放着一对灿金色的鸟翼。   太监邪灵继续尖着嗓子道:“……九星佛魂一只,琉光毒霞七抹,紫雷妖雾十瓶,御虚鬼水百斤,太初妖铁千块,赠青灵女,永结同心,百年不悔。”   桃桃看明白了,这是在准备结婚。   可是结婚的人在哪?   正想着,从华丽雄伟的暗色大殿之内走出一对挽手的男女。   男人身高九尺,脸皮青面,眼神森然,披风镶嵌玄色龙鳞。   女人婀娜多姿,容颜在一群丑陋的邪灵里称得上绝美,她衣裙以凤羽为底,薄纱覆面,两人携手走出殿内。   见到两人,邪奴们纷纷下跪。   桃桃跟着跪下,她低下头,听见女人柔媚的声音响起。   “妾亦为王备下一礼。”   这声音好耳熟。   桃桃偷偷抬头,发现说话的女人正是在街上花一万珠买下南宫尘的人。   当时青烛轿的纱帘被风拂起,她看到里面的女人也是这样一副美艳的容貌,火辣的身材。   如果说她是邪灵王的侍妾,那她今天成亲,身旁那个男人是邪灵王?   不对,一定有什么不对。   原本,按照桃桃的计划,南宫尘一个小屁孩又长不了多少修为,青灵女肯花大价钱肯定是看上了他别的地方。   就先委屈南宫尘一下,让他虚与委蛇拖着那女人,她好趁机卧底在此处搜集邪灵王侍妾给邪灵王戴绿帽的证据,然后伺机找到邪灵王跟他告状,这样就能制造混乱——有了混乱,救人就容易了。   但是现在,邪灵王和侍妾大婚,侍妾还敢把南宫尘放在院子中间,显然不可能是为了给邪灵王戴绿帽。   既然这样,要怎么趁乱救人?   青灵女跪在邪灵王身前。   她指着身后骨笼里的南宫尘,娇柔开口:“无面,白袍,当为十三年前出世的天命之人,据说天命之人数度落入我族手中,无论扒皮、抽筋、剔骨,皆不得死,今日大喜,就以他入油锅观赏,来庆这良辰吉日。”   邪灵王:“允。”   邪奴们抬来一口滚沸的油锅。   慧觉被当成一只鸡倒挂着。   桃桃跪在邪灵之中。   而南宫尘,他马上就要被下油锅了。   这和预先编排好的剧情不一样。   桃桃傻眼了。 第247章   等你讲完他都被炸成酥肉了!   宫殿之前, 万邪朝拜。   桃桃趁众人的视线都在院落中央的小孩身上,一点点挪动身体来到邪奴的最后。   在那的房梁上,一只被拴住脚的鸡倒悬着。   “这事不对。”桃桃跪在鸡的脚底, 轻声说,“女邪灵抓他来不是来带绿帽的?”   “我早发觉不对了。”   “那你咋不说?”   “……你跑太快,未曾给我开口的机会!”   慧觉道:“十三年前蛮荒狱天边划过一道金色流火, 清天地, 破万邪, 据说在光芒之下,魍魉鬼域妖、鬼、魔、邪灵四王皆被隔空重创,弥烟罗派人去流火坠落之地探查,看到了一只金色的小钟。”   “好厉害啊。”桃桃赞叹, “可他看起来不像十三岁。”   “和钟一起坠落人间的还有南宫尘, 于那样光芒之中降生的是神明选定的天命之人, 生来就是为了渡众生, 可他却没有力量。”慧觉紧接着道,“他坠落凡间后被凡人奴隶藏在雪地里才躲过一劫, 南宫尘也是奴隶给他取的名字……”   慧觉要详述南宫尘的过往, 桃桃打断他:“先别讲故事了,等你讲完他都被炸成酥肉了!”   油锅下的柴火正旺, 油水滚沸。   邪灵王挽着青灵女的手观礼。   邪灵们丝毫不觉得将活人油烹是一件残忍的事, 就像人下厨时将活蹦乱跳的虾蟹放入油锅中煎炸, 只能闻到即将飘出来的食物香味, 满心陶醉。   桃桃看得心惊肉跳, 南宫尘却还是沉默坐在骨笼里, 仿佛要被下油锅的人不是他一样。   “你还别说, 没有五官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至少看起来处变不惊。”桃桃说。   “他不惊我惊,我要吓死了。”鸡说。   等油锅完全煮沸,邪奴上前打开骨笼。   它牵动锁链,将南宫尘从笼子里拉出来。   不能再等了,桃桃起身割断拴着慧觉的绳子,慧觉扑着翅膀坠落在地。   “你有办法?”   “没有。”桃桃看起来泰然自若,“先跑再说,车到山前必有路。”   慧觉:“啊?”   此时,众邪的目光都聚集在南宫尘身上。   没有人会注意到桃桃她偷偷放走了一只鸡,可接下来,她掀翻了整个油锅。   南宫尘手脚的镣铐刚被卸下,还不等邪奴将他投入油锅,一只鬼魂少女踩着跪在地上的邪灵脑袋跨越而来。   她蛮横霸道得犹如来自天外,跳到油锅边,一脚踹翻了锅架,满锅滚油瞬间倾洒。   一只花尾红冠的小公鸡扑着翅膀跟在她身后,吓得羽毛满天飞。   “你一定准备好了万全的退路,对吧?”慧觉紧张问道。   “真的没有啊。”桃桃抽空回道。   油锅里的滚油溅在周围邪灵的身上,一时间,哀嚎尖叫连绵不绝。   趁着场面混乱,桃桃一手抓起南宫尘的后腰,让他再次四脚离地,一手抓起慧觉的翅膀,让他双爪悬空。   南宫尘:……   大门方向邪祟太多,她带着南宫尘和慧觉穿越层层的邪灵,慌不择路,朝宫殿深处跑去。   “我都快闻到炸肉的香味了,哪还有空想退路!”桃桃为自己辩解。   事发突然,与其说邪灵们反应慢,更像是他们完全没有这个意识。   ——魍魉鬼域建立至今,从未有人、或是有鬼,敢在邪王殿闹事,而且还是在邪灵王大婚的日子。   等它们反应过来时,桃桃已经带着一人一鸡消失在了宫殿深处。   邪灵王那张青色的面皮上阴云密布:“给我追——”   ……   “大闹邪灵王婚宴会被碎尸万段的!”   “我才八岁,我还没有完成师父的遗愿修葺冲虚寺,我不能死——”   “师父,慧觉死后有何颜面来见你,呜呜呜——”   桃桃:“你就不能学他安静点吗?”   慧觉:“他安静是因为他没嘴,但凡他长着一张嘴,早把你祖宗十八代给一起骂死了!”   被拎着的南宫尘沉默。   桃桃在邪灵王偌大的宫殿里迷了路。   到处悬挂着骷髅人骨,明明看起来雄伟华丽的一座宫殿,硬是被搞成了阴森渗人的地狱风,让人十分不适。   所有邪奴都在围捕他们,宫殿之内,地动山摇。   殿顶的巨大封石在邪奴的操控下坠落下来,眼看就要砸到三人身上。   桃桃本能把南宫尘和慧觉丢出去。   她双手托举过头顶,摆出一个擎天的姿势想要撑住封石:“我来!”   慧觉惊呼:“你可是寻死吗——”   桃桃没有疯,只是潜意识觉得自己是个力气很大的人。   封石虽然看上去足有千斤重,但对她而言应该不算什么。   封石轰一声落下。   桃桃傻眼了:“唉?”   南宫尘和慧觉被她抛出了封石的攻击范围,背后的少女没动静了。   他们一回头,看到桃桃趴在地上,千斤重的封石压在她背上,她纤长的手脚都露在封石之外,像只背着壳的小王八。   还好是鬼魂,换作肉.体凡胎,这一下就要被压成肉饼了。   桃桃还在困惑:“我怎么举不动它?”   她趴在封神下,伸手掐出一个指决,念念有词:“……我不是灵师吗?”   她的左手腕上戴着一只古怪的红色手环。   没有记忆,只隐约有种自己的是灵师的感觉,可她念了半天咒术,指尖都没有丝毫的灵力流逸。   “你是个鬼的灵师!”慧觉化身的鸡冲过来,扑着翅膀想要把她身上的石头推开,可他那点力气根本不够看。   邪奴就要追上来了。   南宫尘捡起一根枯枝在地下写:【石上有镇灵印。】   慧觉一看,封石上果然画着一道奇怪的印记。   他用翅膀把印记擦去,沉重的封石发出轻微的抖动,而后化为了碎块。   桃桃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多谢。”   南宫尘转身朝宫殿深处跑去,桃桃抓着慧觉跟上他。   慧觉问:“为什么要跟他跑?”   桃桃:“我也不知道,但你不觉得他很轻车熟路吗?在这里像是回了自己老家。”   南宫尘确实很熟练。   他走过的每一个小路,拐过的每一个弯都像是认路一样。   原本邪奴已经快追上他们了,但此刻,他们七拐八绕,渐渐地竟然把邪奴甩掉了。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身后听不到邪灵的声音,南宫尘终于停下脚步。   正前方,一汪清澈见底的碧色湖泊出现在他们面前,湖泊潜伏在宫殿深处,一望无际,美得深邃寂静。   慧觉变身术时间到了,他从鸡身变回了人,翻出蛮荒狱生存录。   “这难不成是……邪灵圣泉?”   桃桃发出一贯的疑问:“是个啥?”   “邪灵族的圣物。”   “生存录里记载,邪灵族有尊贵卑贱,人死后怨气化为的邪灵地位极低,而贵族是从圣泉里诞化而来的,邪灵本身无法生育,不过只要一对男女在圣泉里……做那事,就可以凭借圣泉的力量绵延子嗣,生下血脉精纯的后代。”   “还有传闻,圣泉之底有一条通道可以离开邪灵城。”慧觉说罢惊诧地看着南宫尘,“你该不会想走这里?”   桃桃望着那一汪湖水,摩拳擦掌:“既然有出口那还等什么,走啊。”   “不行。”慧觉拉住她,“邪灵圣泉一旦被凡人接触,泉水就会从绿色变为红色,绿色泉水可以滋养邪灵绵延后嗣,红色泉水对邪灵却是剧毒,需要千年的静置才能恢复原状,凡人进去相当于给邪灵族断子绝孙,我们会被整个邪灵城追杀到天涯海角!”   南宫尘小小的脸颊看上去淡漠十足:【我不是人,她是鬼,凡人只有你。】   说完,他没有丝毫犹豫跳入泉水中。   慧觉:“……”   桃桃同情地看着他:“要不你还是变成鸡.吧,变成鸡或许就不算凡人了。”   慧觉:“…………”   桃桃跟着跳入水中。   佛门戒律也压不住慧觉想要骂人的心情了。   无奈身后邪奴的声音越来越近了,被抓住必然一死,逃跑只是可能会死,孰轻孰重不需多想,他跟着跳入泉水。   安静的圣泉在他跳入那一刻突然泛起层层涟漪。   泉底向上翻涌着气泡,泉水的颜色也在由绿变红,可见那不只是传闻。   泉水深邃,桃桃跟着南宫尘游入一条水道。   泉水逐渐变得暗红后,慧觉身为凡人的眼睛无法视物。   桃桃回过头,拽住慧觉把他拖到自己怀里,带他游出了水道。   ……   往常圣泉都有邪奴看守,但今日邪奴都去殿前参加的王的婚仪,这才让桃桃他们有机可乘。   邪灵王追到圣泉之前,看到红色的泉水,他双眸充血,怒意飙发。   顿时,邪王殿内地动山摇,包括青灵女在内的所有邪灵都不敢出声,皆跪伏于地承受王的怒火。   “封锁魍魉鬼域。”   一片寂静幽森之中,邪灵王强压着怒意的声音传来:“那两人一鬼,我要抽其筋,碎其骨,啖其肉,将他们投入万邪之牢,受尽生不如死的苦楚,来偿还我族千年的血泪。”   ……   邪灵城外。   山巅。   南宫尘脱掉湿漉的白袍,露出孩童的身体。   慧觉也成了一只落汤鸡,原本碍于男女有别,不好意思脱。   但看到南宫尘一言不发站在山巅拧干了他的衣袍,他偷偷走远,背对桃桃脱了衣服。   “两个小屁孩。”桃桃对于慧觉的扭捏感到十分不理解。   她大声朝慧觉喊道:“你个没长毛的小秃驴,光屁股站我面前我都不稀得看,藏什么藏啊?”   慧觉:“……”   “谁光屁股了???”他怒道。   桃桃惬意地躺在干燥的草地上,嘴里叼着根草,望着眼前的南宫尘。   他个子比慧觉矮,比起慧觉光溜溜的皮肤,他几乎从头到脚都是伤口。   桃桃忽然想起方才青灵女的话。   ——天命之人数度落入我族手中,无论扒皮、抽筋、剔骨,皆不得死。   难道他从前也被邪祟捉到过?这一身的伤痕是那时候留下的?   “还会拧衣服?”桃桃觉得这没脸的小孩挺酷。   说是十三岁,心志却不像,长得更是只有五六岁大小,像他这样无法说话的闷葫芦,有点不食人间五谷的仙气,很难将他和拧衣服这种烟火气的事情联系起来。   “是为了方便一会儿逃跑。”慧觉解释,“衣裳湿了会变重,干了才跑得快。”   圣泉之底的水道通往邪灵城外,但仍在魍魉鬼域之内。   此刻,在他们脚下,邪灵王座下的邪奴已经强行关闭了鬼域的四方大门,正在大街小巷地搜捕。   桃桃:“怕是很难跑出去了。”   南宫尘拧干衣袍的水,穿回身上。   桃桃坐直身,打量他没心没肺地笑:“我把你丢到水里,又把你救上来,扯平了一次,我把你推出石头,又把你从油锅上抢出来,扯平了两次,算起来,你还欠我一次。荒原上那棵桃树下,记得吗?”   南宫尘漠然。   夜风拂面。   桃桃望着这冷漠的小孩,体内那根神经又不听话地跳动起来。   她双眼一瞬间出现了茫然的神色,双手不由自主伸向南宫尘。   南宫尘站在山崖边,只要轻轻一推就会坠落崖下粉身碎骨。   等桃桃回过神时,南宫尘已经攥住了她的手腕,看似瘦弱的小孩,力气倒还挺大。   他一笔一画在空中写下:【三次,我们扯平了。】   桃桃头脑恍然清醒,她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手,这是她第三次想要杀死南宫尘了。   为什么?   明明她对这古怪的小孩没有恶意,身体却总是违背她的意愿,甚至不受她控制。   这一次和前两次一样谋杀未遂。   南宫尘也没有想和她计较,他只是说,扯平了。   桃桃清楚,他指的是她在荒原桃花树下救他那次扯平了。   现在,两不相欠。   慧觉:“接下来怎么办,任由邪灵王继续搜捕下去,我们很难离开魍魉鬼域,要是被抓到……”   他小脸扭曲,不愿再想那之后的事。   桃桃吐出嘴里的草叶,问道:“在这魍魉鬼域里,邪灵王有没有死对头?”   慧觉怔了怔,翻起了生存录。   片刻后,他道:“找到了,邪灵王与鬼王素来不睦,鬼王应该算他的死对头。”   “鬼王……”桃桃托着下巴思考,“我是鬼,刚刚邪灵王也看到了,要是让他以为我是鬼王的人,挑动他们两方打起来,我们不就能趁乱逃走吗?”   慧觉回想起方才逃命时的种种混乱场面,他头疼道:“……你莫不是还想去拆鬼王殿?” 第248章   一只别扭的小怪物。   ……   “万万不可, 这是偷盗!”   “小秃驴,你念经念傻了吧?偷邪祟的东西也叫偷?”   桃桃三人站在山下一户邪祟家的小院里。   到处是邪灵城的追兵,不换掉身上的衣服很容易被认出来。   因此, 桃桃决定偷几件邪祟的衣服乔装打扮再跑。   她丢给南宫尘一件黑色布衣,又丢给慧觉一件带帽子的粗麻斗篷:“快把你反光的小秃头遮起来。”   慧觉还在分辩这是犯戒律,桃桃不由分说把帽子给他扣上:“桃子是我塞给你吃的, 衣服是我强迫你穿的, 他日你驾鹤西去见到佛祖, 就跟佛祖告状,说坏事都是我干的,你是个品学兼优的好和尚,阿弥陀佛了, 可快点吧。”   慧觉:“……”   这间小院住了一只狐妖, 一只梦鬼, 此刻都不在家。   鬼没有实体, 除非自愿暴露于人前,否则一般人或邪很难看到它们, 更别说触碰。   在外界, 鬼物死时穿什么衣服,死后就穿什么衣服。   但在以邪祟为尊的魍魉鬼域, 有专门的铺子贩卖特殊材料制作的鬼衣, 因此, 院里挂了几件梦鬼的常服。   桃桃揪了件不太起眼的淡黄色裙子给自己换上。   她回头, 南宫尘已经穿上了她递来的布衣。   “要给南宫找条纱巾覆面。”慧觉道, “他长相太惹眼了。”   没有五官的一张脸, 放眼邪祟中也没几个, 对于南宫尘而言, 只换衣服怕是不够。   桃桃思索:“纱巾没用,一掀开就露馅了。”   她在院里找到一只笔和一盏墨。   她灵机一动,脸上划过一抹狡黠的笑容。   南宫尘感受她的不怀好意,缓缓后退,不过只退一步就被桃桃捞了回去:“过来吧你——”   南宫尘抬起手:【你……】   “别写了。”桃桃一巴掌拍掉他的小手,“等你写完天都黑了,乖乖的哦,姐姐很温柔,不会弄伤你。”   慧觉见南宫尘小鸡崽一般在她手下没有挣扎之力,突然觉得自己的遭遇也没那么值得同情了。   桃桃一笔一画在南宫尘干净脸上画出了眉毛、眼睛、鼻子和嘴巴。   慧觉评价道:“……不像个人。”   桃桃画完收手,随手把笔朝身后一丢。   她端详自己的画作,墨汁渲染的五官粗粗黑黑的,诡异得很:“不像人说明我画得好,这可是魍魉鬼域,要是像人那还得了?比他丑的鬼怪多了去了,他混在其中才不违和,是吧小怪物?”   南宫尘漠然。   桃桃拍手:“走吧,一起去鬼城。”   她和慧觉翻出院墙,南宫尘站在小院里没有动。   桃桃翻墙翻到一半,回头看他:“走啊你,傻站着做什么?”   魍魉鬼域的夜色漆深如墨,他静静地站了一会儿,似乎在思考,在犹豫,桃桃无法从他那张脸上看出任何情绪的痕迹。   最终,他放弃了思考,慢吞吞跟上他们。   ……   慧觉想走小路,被桃桃拉了回来:“就走大路,邪灵王做梦也不会想到我们毁了邪灵族的圣泉还敢光明正大招摇过市,再说,刚刚我们踹了油锅就跑,见到我们的长相的邪灵只是少数,就那画像,也就画的他比较像。”   桃桃指指墙上到处贴的画像,又指指有了五官的南宫尘:“不过现在也不像了。”   慧觉深以为有理。   桃桃继续说:“一会儿遇到追兵就扮丧尸,鬼城离这不远,只要进了鬼城我们就安全了。”   慧觉:“何为丧尸?”   桃桃:“就是僵尸。”   三人以桃桃为首假扮僵尸,双手伸平,一蹦一跳。   桃桃在脸上抹了黑泥和锅底灰,把脸涂抹得肮脏不堪。   她翻着白眼吐着舌头,在青石砖路上蹦跶着前行。   慧觉学她。   南宫尘本不愿意学,被桃桃发现后严厉地踹了一脚,威胁他再不学就把他丢给邪灵城的邪奴炸成酥肉卖到菜馆里当下酒菜,他才不情不愿地跟着蹦,不过他没有舌头,所以伸不出来,没有眼睛,也翻不了白眼。   就这样,一只大僵尸带着两只小僵尸招摇过市。   邪灵城的邪奴在暗巷里往来不息。   偶有走大路的也只是检查贴在墙边鬼鬼祟祟行迹可疑的邪祟,眼神根本不曾落在道路中央。   几百个邪奴从他们身边经过,都没有起疑。   不远处又走来几十只邪灵。   与之前不同,这些邪祟以身高九尺、庄严威武的的邪灵王为首,气势汹汹。   ——邪灵王亲自出动来搜捕他们,说明这事不好糊弄。   桃桃拿不准邪灵王是否能认出他们,她眼珠子一转,蹦到路边卖人肉的摊位前。   摊主是个熊妖,长得五大三粗:“买肉?”   桃桃强忍着不适,伸出葱净的纤纤手指点了点:“来一颗人头,两只人腿,四根棒骨,那是啥?”   “人脑。”   “怎么吃?”   “炖煮煎炸,想怎么吃就怎么吃。”   “给我来俩。”桃桃说,“再来三罐人血,我们做僵尸的,一天不喝血就难受。”   慧觉脸色苍白,低声喃喃:“阿弥陀佛……”   熊妖给她递来人血,远处的邪灵正在靠近。   桃桃没有接,她凑过鼻子闻了闻,接着,一把子掀飞了装着人血的罐子:“你个死妖怪,你卖假货!”   熊妖:“……”   慧觉:“……”   南宫尘:…………   流动的鲜血糊了熊妖一脸。   桃桃破口大骂,嗓门大得整条街都能听清楚:“我当僵尸二十年,人血狗血还闻不出来?你拿狗血糊弄我,还是隔夜的狗血!狗血祛邪,要是我喝这血喝出问题赔得起吗你?小秃,小怪,给我揍死这个奸商!”   邪灵王近在眼前,南宫尘和慧觉不明白她要搞哪样,但还是上前,一人抱住了熊妖一条粗壮的大腿。   熊妖被莫名其妙砸了摊子,体内的兽性和怒意激发出来,它甩开南宫尘和慧觉,两人摔在了街的另一边。   桃桃也悍然凶猛地朝它扑上去。   它一个熊掌下来,直接把桃桃拍飞。   桃桃抱着头在地上滚了一圈,刚好落在街道中央邪灵王的脚边。   慧觉在心里为桃桃捏了把汗,心想她现在捂着脸滚过来或许还来得及不被发现。   谁知桃桃没有那样做。   她不躲不避,坦然地抬起头与邪灵王对视。   在邪灵城时她踹完油锅就跑了,匆匆一瞥的印象本就不够深刻。   外加她此刻的形象已经全然变了,柔顺的黑发被她揉成脏乱的鸟窝,脸上全是黑泥和锅底灰,衣服也是偷来的,眼珠呆滞地翻着白眼,身上的气味更是用南宫尘摘的药草遮掩了。   ——一眼根本难以认出。   她没有给邪灵王看第二眼的时间,一把抱住他的大腿:“邪灵王大人,您要给小的做主啊——死熊妖把狗血当人血卖,坑我钱财,害我尸命,意欲毒死我和我两个弟弟,它还动手打我,您不给我做主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啊——”   从前很少下山的慧觉目瞪口呆:“人间女子死后化为鬼魂……是这模样?”   南宫尘靠在墙角,平静如往常。   只是脸一直朝着少女的方向,似乎在看她。   桃桃嚎得整条街都能听到,口水蹭湿了邪灵王的裤腿,引得路过邪祟纷纷围观。   邪灵王青色的面皮看不出喜怒。   他背后的近侍一脚将桃桃踹到了墙边:“滚开,莫挡吾王的路。”   挨了熊妖一巴掌,又挨了邪奴一脚,桃桃滚到墙边,一口血喷出来。   她离南宫尘很近,吐出的鲜血溅在了南宫尘的身上。   小孩怔了怔,伸手想扶她,桃桃却给了他一个眼神,不准他动。   南宫尘停住动作,收回了手。   邪灵王带着他的近侍继续搜查长街,遇见的每一只邪祟都要拎过来盘查一番。   桃桃靠墙嚎啕,哭天喊地诉说熊妖卖假货有后台还敢打人,魍魉鬼域没天理,官商勾结自己活不下去了,边哭边捶墙。   路过的邪奴们只是看她一眼就匆匆而过。   无人回头,也无人敢想,它们要找的犯人敢这样当众在街上撒泼。   等邪灵王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长街尽头,桃桃倏然安静了。   她擦去眼下泪痕,以手撑地,哇得又呕出一口血来。   慧觉紧张道:“无妨吧?”   那血暗红里带着一点黑,一看就是受了重伤,要说无妨谁也不信。   可少女的眼眸仍然清澈。   她敛去嚎哭时的泼妇模样,抹掉嘴角的血,笑容潇洒中带着几分不羁:“一点小伤,不用在意。”   南宫尘一直面朝她。   当桃桃将目光移到他身上时,他却扭过了头。   ——一只别扭的小怪物。   对于他,桃桃只能想到这样的形容。   明明是个奇怪的不知是否能称之为人的生命。   可说不清为什么,从第一眼看到他,桃桃就对他有一种天然的想要亲近的感觉。   哪怕几次三番差点杀了他,但当他有危险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永远是救。   难道我失去记忆前是一个这样善良的人吗?   桃桃在心里问自己,又觉得不像,可不这样说很难解释她对南宫尘那特殊的感觉。   虽然手边的小秃驴也是个可爱的小孩,但如果是他被架在油锅之上,她会冒着被整个邪灵城追杀的风险去救吗?   她不知道。   “喂。”她喊南宫尘。   南宫尘装作没有听到,她问也不问,拉过他的衣袖,在他袖口蹭掉手上的血:“黏黏糊糊的,我不喜欢。”   “你的身体能跨越阴阳的界限,所以就擦在你身上了。”她随意而散漫地说道。   仿佛这件事她自己就可以做主,不需要询问苦主的意见。   而作为苦主的南宫尘,他没有发表任何意见。   与其说是没有意见,不如说是已经被奇怪的少女磨得没有脾气了。   从她出现到此刻不到一天,已经把他的生活搅得天翻地覆。   即使此刻,头顶也依然悬着一柄刀刃,随时有坠落的危险。   桃桃大咧咧站起来,翻看着蛮荒狱生存录,确定了鬼城的位置。   她回头看着南宫尘和慧觉:“要我带你们走吗?”   她带,一定又是四脚朝地的王八羔子带法,南宫尘和慧觉同时摇头。   “很好。”桃桃开心地合上了生存录的书页,“那我们就朝鬼城前进吧。”   ……   鬼城位于魍魉鬼域的北方,是四座城池中面积最大的一座。   鬼是人死后留恋人间不散而凝聚出的魂,在此时的世间,邪祟肆虐,最不缺的就是死人。   因此,鬼城也是四城之中邪祟数量最多的一座城池。   不过相比较于其他三城而言,鬼族多归多,个体的力量却不怎么强。   “据生存录说,鬼城与邪灵城之所以结怨,是因为十几年前,鬼王的小世子和邪灵王抢一只女鬼,小世子不敌,被邪灵王用灵师的戮鬼镜烧瞎了一只眼,从此两座城池结下世仇,禁止双方族人踏入自己城池一步。”   桃桃重点歪了:“为女鬼打起来了?女鬼漂亮吗?”   慧觉:“写书的人没有描述,不过那女鬼原本是人,鬼王世子去人间游历时看上了她,设计将女子弄死带回来,我想,应该是个样貌姣好的美人。”   “好歹毒。”   “这在鬼城是常有的事,鬼魂生前为人,有着人的眼光与习俗,在四城中,鬼族是最像人的。”   “鬼死时的模样会化为它死后的容貌,吊死鬼长着长舌,水鬼身体浮肿,毒死鬼全身乌黑,老死鬼老态龙钟,车裂鬼支离破碎……因此,鬼族的贵族很少在城内挑选妻子、侍妾和家里的仆人,它们一般会去人间游历,看到合适的就用特殊的方法弄死带回,以求完整地保留生前的原貌。”   桃桃走到城门口。   她是鬼身,入城没有任何障碍,南宫尘和慧觉却被拦住了。   桃桃回头,面不改色对守城的两个拔舌鬼说:“这是我的凡人奴隶,有问题?”   两只守城的鬼魂视线落在她的脸上,久久才挪开,放他们进城了。   慧觉低声说:“他们是看傻了,在鬼城,像你这样平头整脸还略有姿色的女鬼不多见。”   “略有?”桃桃拧他耳朵,“你给我重新说。”   慧觉疼得龇牙:“松手,我从未见过你这样蛮横的女人!”   ——胆子大,凶巴巴,不顾男女有别的礼法。   话想说就说,事想做就做,敢去踹邪灵城的油锅,也敢去抱想要她命的邪灵王的大腿。   这哪里是个女人?分明是个冤家。   “你现在见到了。”桃桃拧他耳朵的力道加大,“给我改口!”   慧觉好汉不吃眼前亏,毫无傲骨:“在鬼城,像你这样平头整脸还国色天香的女鬼不多见了。”   桃桃满意地松开手,他揉着耳朵,嘟囔道:“她可真凶。”   说完,他朝南宫尘身边凑了凑,想要获取认同一般问他:“对吧?”   南宫尘漠然。 第249章   就像他从未在蛮荒狱见过月光。   进了鬼城大门, 还有一道关卡。   路边摆着两个草棚搭起的摊子。   左边摊子的主人是个佝偻腰背,衣着华贵的老婆婆,右边摊子是个发须皆白的老公公。   左边卖汤水, 右边卖糕饼。   慧觉兢兢业业充当着桃桃魍魉鬼域的一日导游:“他们是孟婆族和栗公族的人,孟婆族卖前尘汤,栗公族卖缥缈糕, 鬼城实力在四城之中最弱, 为了城池安稳, 凡外来者进入城池必选其一吃下,前尘汤可使外族失去记忆,阻挡奸细潜入,缥缈糕可使外族化为灵魂体, 这样就会受制于鬼城的约束。”   外族邪祟在缥缈糕的摊位前排起长队。   毕竟喝了前尘汤后忘却前尘和傻子没什么区别, 连目的都不记得了, 还来鬼城做什么呢?   栗公族的老头忙得满头是汗。   发面、加料、揉饼、送蒸, 身后数十个蒸笼里蒸腾着热气,一笼一笼的缥缈糕刚出锅就被抢光了。   相比之下, 孟婆清闲无比, 她靠在躺椅上悠闲地打盹儿。   身旁摆着一个冷掉的大锅,锅里的汤因为长久没动过, 锅沿已经长出了青苔。   桃桃是鬼身, 无需服用这些。   趁南宫尘和慧觉排队等缥缈糕的功夫, 她溜达到孟婆的摊位前, 盯着那锅前尘汤若有所思。   慧觉服下缥缈糕几个呼吸后, 身体就如鬼魂般变得轻飘了。   他游荡到桃桃身边:“你看什么?”   桃桃偷偷问他:“我在想, 要是给小怪物灌下这汤, 他是不是就会忘记我谋杀他未遂的事?”   慧觉:“……”   “他只要喝了醒魂汤, 照样能想起来。”   “醒魂汤?”   “就是前尘汤的解药,可以使人想起遗失的记忆。”   桃桃若有所思。   正躺着睡觉的孟婆忽地睁开了眼,她脸上满是苍老的皱纹,眯起眼望着桃桃。   那目光虽然乍看平和,却叫桃桃有种灵魂被人看穿的错觉。   她与孟婆对视,老太太瓮声瓮气道:“前尘汤对天命之人无用。”   桃桃一惊,心想她怎么知道南宫尘的身份?   还不等她开口询问,孟婆又道:“同样,醒魂汤对你也无用,你的记忆遗失在异界,除非两界通道完全打开,否则,你无法找回记忆。”   桃桃:“异界?”   她也觉得自己与这里格格不入。   虽然失去了记忆,但她的本能,她的认知,包括她语言的风格习惯都和慧觉他们完全不同。   她会下意识说出一些词来,可具体是什么,她又无法解释。   南宫尘拿到一块缥缈糕。   他将缥缈糕握在掌心,那块糕饼融进了他的身体。   桃桃还想再问,孟婆却已经闭上眼打起了呼噜。   比起阴森、只允许邪灵进入的邪灵城,这座魍魉鬼域的第一大城繁华热闹。   街市到处是做生意和闲逛的鬼魂,卖各种各样的灵物花草、衣食用具、凡人奴隶。   街上行走的鬼魂死状各异,甚至惊悚。   凡长相能过得去的,大多都是外族人。   南宫尘虚无的身体站在繁华街市的长街前。   桃桃习惯了他的安静,刚要从他身边走过,他拿一根树枝在地面写道:【你如何死的?】   比起眼前诸多鬼魂的惨不忍睹的面孔,少女实在是过于漂亮,很难想象怎样的死因能丝毫不改变容貌。   桃桃愣了半天,不敢相信地问:“是我看错了吗?他在主动问我问题?”   慧觉也感到不可思议:“你没看错。”   桃桃打量南宫尘,没有五官就是这点不好。   ——很难在他脸上看出他的情绪,从而分辨出他在想什么。   南宫尘主动问话,桃桃觉得新鲜。   但她不想直接回答,索性找了个墙头靠住:“想问我问题?可以,来交换,一个换一个。”   她问:“在邪王殿,你为什么认路?还知道圣泉之底有出路?”   南宫尘静了静:【我去过。】   桃桃对这个答案早有预料,她也遵守承诺告诉他:“生前的事我不记得了,一睁眼就是现在的模样,关于我为何变成鬼,变成鬼之前的记忆全部丢失了。”   “该我问了,你何时去的邪王殿?怎么去的?”   【一年前。】   桃桃眼睛巴巴地眨啊眨,想听他多蹦出几个字。   南宫尘:【你说的,一个换一个。】   桃桃切了一声,南宫尘:【为何出现在树下?】   桃桃学他吝啬地说话:“树上有我的气息。”   那棵桃树在蛮荒狱深处,她这样一个柔弱的新生鬼魂能穿越层层障碍直达那处荒原,他不信。   但他没有说什么,只是平静地回答她上一个问题:【邪祟带我去的。】   桃桃觉得自己亏了:“这也算回答?你这纯粹就是废话,不是邪祟带你去的难道是你自己走进去的吗?”   她想听的是详细的叙述。   比如,邪祟为何带他去,是绑着去的,拖着去的,还是扛着去的。   但南宫尘一概不说,他只是说:【也许是被人推进去的。】   桃桃:“…………”   这就是在讽刺她了。   她怒道:“我已经把你救出来了,能不能不要再翻旧账!”   南宫尘:【为何杀我?】   桃桃没好气地说:“我不知道。看我干嘛,以为我骗你?我真不知道,你就当我精神分裂吧,不过说实话,像你这么臭屁的小孩,有那么一时三刻想要掐死你也很正常吧?换别人也一样。该我问你了,邪祟把你抓来干嘛?多说几个字。”   南宫尘:【我没有要问的了。】   桃桃:“……………………”   他转身走入繁华的鬼市,留下桃桃被气个半死。   她指着南宫尘的小小身影对慧觉道:“你看见了吧,他好拽。”   慧觉:“何为拽?”   桃桃气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怎么想都压不下这口气。   她冲上前去,拎起南宫尘后腰的衣服把他提成了一只小王八。   这姿势实在丢人,南宫尘挣扎:【放我下来。】   “做你的春秋大梦吧!”桃桃不仅不放,还故意揪着他陀螺般原地转圈,把他晃得头晕眼花。   此刻,慧觉走累了,也想被拎着。   在他诉诸自己的心声后,桃桃不客气道:“去你的。”   “你该不是不行吧?”慧觉摸透了少女的性格,故意激她。   桃桃丝毫不让他失望,一下就被激到了,她撇起清冷的眉梢:“小秃驴,你说谁不行?”   于是,慧觉得偿所愿。   桃桃拎着两个小孩,晃荡在了鬼市的长街上。   ……   鬼城中域。   桃桃拎着两人晃荡到一座小楼前,被里面传来的幽香吸引了。   小楼仿人间的样式,亭台楼阁,池馆水榭,繁花翠竹,点缀其间。   楼上倚着身披轻纱绫罗的女鬼,有的弹琴,有的作画,有的吟诗,有的高歌,鬼来鬼往,十分热闹。   “这什么地方?”   慧觉翻看生存录最后的地图:“幽媚馆。”   桃桃不懂,他解释:“……就是人间的青楼。”   桃桃恍然大悟。   鬼鸨穿红着绿,甩着手绢在门口揽客。   她生前应该是被猛兽咬死的,颈部有一个无法愈合的血窟窿。   来往的鬼客也大多面目可憎,这证实了慧觉的话。   ——鬼族死时的模样会化为它死后的样子。   在一群奇形怪状肢体不全的鬼魂中,老死鬼和病死鬼算是最好看的。   听着楼里传来令人面红耳赤的声音,慧觉不愿多待。   他正要走,桃桃费劲地扯着领子把他拽回来:“小东西还挺讲究。”   她问:“我想到法子了,你早前说,鬼族小世子和邪灵王抢女鬼,这说明什么?”   “说明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你傻啊。”桃桃敲敲他的秃脑袋,“说明它们好色!你刚才还说什么来着?”   “我说它们都是可恶的邪祟。”   “笨蛋,谁问这句了!”桃桃做作地甩了下乌黑飘逸的长发,“你说我国色天香,像我这样漂亮的女鬼不多见,要是让邪灵城的人知道我和鬼族的小世子在一起……”   她眯起眼睛:“……你们觉得邪灵王会怎样?”   慧觉茫然:“你……你想做什么……”   桃桃沉浸在自己国色天香的美貌里无法自拔。   在来往鬼魂的对比之下,越发衬得她原本就姣好的容貌清秀出尘,皎如天穹的月光,温如柔风拂过树梢。   总之这一刻,桃桃自信极了。   她迈着自信的步伐走到鬼鸨面前,鬼鸨看到她的面容怔住。   楼里虽有上百名鬼姑娘,还有十几个鬼小倌。   但最好的品相也是缠绵病榻而亡,化为鬼魂后弱风扶柳,她还从未见过桃桃这样好看的鬼魂。   肤如凝脂,乌发如藻,眉如柳叶,薄唇嫣然。   琉璃珠般清澈的眼眸里没有鬼气,眼波流转之间只有洒脱的光芒,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正在鬼鸨思索着要怎样开口把她留下时,桃桃忽然掩面哭泣。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梨花带雨,楚楚可怜,一把攥住鬼鸨的袖口:“邪灵将我掳来魍魉鬼域百般折磨,我拼了命才逃出邪灵城,带着两个弟弟流离失所,风餐露宿,如若没人可怜我帮帮我,我一天都活不下去了——”   南宫尘:……   慧觉:“……”   鬼鸨心花怒放:“好姑娘,妈妈帮你啊。”   ……   一个时辰后。   上任鬼花魁的闺房。   桃桃翘腿坐在桌边,喝着琼浆,磕着瓜子。   鬼族无法吃人间的食物,也不需要吃食就能存活,但他们很会享受。   通过鬼城附近荒原上的地狱土种出了鬼魂可食的瓜果蔬菜和佳酿,专供贵族富鬼满足口舌之欲。   桃桃磕的瓜子是从一种名为阴葵的植物上剥出来的,味道和人间的瓜子相差不大。   她磕得累了,顺手把盘子递给南宫尘:“给我剥了。”   南宫尘不理她。   桃桃是在故意逗他,看他这副冷冰冰的样子就觉得好玩,如果把他惹急了就更好玩了。   不过要把他惹急,也是一件很难的事。   明明一个小孩,却冷静淡漠得像没有感情。   他坐在桌边,小腿垂下椅子都够不着地。   换作别人,桃桃只会当他是个无知的懵懂小鬼头,但面对他,总觉得他的心志不同常人。   慧觉坐立难安:“这是青楼,我不能进。犯他□□妾,死堕恶道,或生人中,妻妾亦不贞良,这是犯了淫邪之戒。”   桃桃懒洋洋地吃着瓜子:“你只是进来,又没有嫖,就算嫖了,这里的鬼女也不是别人的妻妾啊,就算是,你是个和尚,将来哪有妻妾给你戴绿帽。我都出卖色相了,你矫情什么?要不你喝点酒舒缓心情?”   慧觉:“……”   自己已犯了偷盗戒,又被她逼迫进入青楼险些触犯色戒,现在还要他犯酒戒。   再继续下去,他干脆还俗算了。   “怕什么,道家也有戒律不得饮酒食肉,可我那死鬼师父从来不管,该吃吃该喝喝,还不是照样活得好好的?没人打得过他,邪祟看见他就跑。”桃桃说着说着停下了,“师父?”   慧觉斜着眼睛看她,好像在说:你是这样一个人,难道你师父会是什么正常人吗?   桃桃想不起师父是谁了,来到蛮荒狱后游荡了许久,此刻很困乏,她一翻身躺上了床,不一会儿就睡过去了。   这少女的言行举止都不似常人,心也大得不似常人。   在邪祟的地界,面对两个不才认识不久的生人,竟然就放心大胆地睡过去了。   慧觉看着桃桃四仰八叉的睡姿,复杂地问南宫尘:“她到底从何处来?”   南宫尘不答。   他与常人不同,凡人的小孩不会记住三岁前的事,他却连诞生那日发生的事都记得清晰。   浓郁的邪气,苍茫的大雪,刺痛到骨头里的严寒。   一位凡人将他埋在雪里躲过邪祟的搜查,后又将他藏在家中的地窖。   在那阴潮死寂的地底,他一待就是半年。   半年后,邪祟找上门,杀死收养他的夫妇将他带回魍魉鬼域。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只要他死,至于如何死,那不是它关心的。   邪祟先用烧红的铁棍洞穿他的心脏,他没有死。   又将他头颅砍下曝尸荒野,过了两天,他的头颅再生。   第三次,它们将他婴孩的身体用乱刀剁成数块,烧成灰烬,七天之后,他于灰烬中重生。   他有神明之力护佑,无论死去多少回都能复生。   邪祟无法杀死他。   最后,它们将他锁在一个狭小的木箱里沉入鬼域的枯骨湖底。   神明之力只能让他重生,无法消除他的感知。   他不断溺毙于水底,不断苏醒,循环往复,生与死的界限变得模糊,唯一清晰的是永远纠缠于生死之间的痛苦。   凡人畏惧他,皇室驱邪司要他命,邪祟则将他视若不死的玩物。   十三年,他未说过一句话,未写过一个字。   他的生活如一张干枯的纸,处处写满锋芒的杀机。   ——孤独与痛楚没有尽头,直到被允许消亡的那天。   他一直这样认为。   但这古怪的鬼魂的少女突然出现,在他的纸上挥毫泼墨。   仅仅一日,就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即便仍杀机四伏,但干枯的纸上竟然被她闹出了生机。   他也在想,这少女究竟从哪里来,是什么人。   少女侧身躺着,安详的睡容如夏夜水缸里漂浮着的淡色莲。   很难去形容她的美,那是一种并不具象的、只有靠近才能体会到的东西,朦朦胧胧,不在眼里,而在每一寸呼吸中。   她浅眠的呼吸声犹如春夜花蕊绽放的低语。   从她身上飘逸而出的不知名香味缭绕过床柱,融入他的感知。   是月光下的青草味。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少女,就像他从未在蛮荒狱见过月光。   门外,鬼鸨的声音隔着一条长廊就能听到:“来了,桃桃,人来了——”   桃桃在浅眠中被吵醒,搓着眼睛爬起来。   在进来前,她神神秘秘和鬼鸨说了一会儿话,接着,鬼鸨就将她请入这间屋子。   关于她们谈话的内容,南宫尘与慧觉两个小孩不被允许旁听,因此也不知道外面来的人是谁。   桃桃被鬼鸨拉出房间。   她睡得迷迷瞪瞪,但看到朝她迎面走来的男鬼的那一刻,她瞬间就精神了。   十几年前,鬼王世子被邪灵王弄瞎一只眼。   朝她走来那个男人一只眼上戴着黑色眼罩,一定就是她的目标。   男鬼衣着华贵,剑眉星目,面若冠玉,在一众奇形怪状的鬼魂里还算英俊。   只是脚步虚浮,眼神里也有几分色相,他看到桃桃那张清秀标致的面孔时顿时怔住。   桃桃擦掉睡着时流出的口水,顺手往身旁南宫尘身上一蹭。   她迈着端庄的步子朝鬼王世子走近,在路过他身边时,夸张地歪了脚,矫情做作,顺势倒入他的怀中。   “哎哟——”   南宫尘:…… 第250章   “小东西,你敢绊我?”   鬼王世子直勾勾盯着桃桃, 英俊的脸庞也压不住瞳孔里的色气。   在这样莺莺燕燕,嬉笑嘈杂的环境里,那眼神中的意味让人一下就能看懂。   桃桃早在进来时就和鬼鸨做了约定。   鬼鸨为桃桃找来她要的人, 鬼王世子得到他要的美人,而鬼鸨得到世子的钱财,一举三得。   进楼之后, 睡觉之前, 桃桃曾抽空观察了一下幽媚馆里鬼姑娘的言行举止。   既然鬼王世子是这里的常客, 平日也一定见多了这里的做派。   要用最快速度笼络他,并且能让他为了自己和邪灵王敌对,一定不能摆出他见惯的姿态。但也不能过于清高,必须要在鬼王世子少见的女人类型和欲拒还迎之间拿捏好一个度。   她撑住世子的胸膛站稳, 恋恋不舍脱离他的怀抱。   鬼王世子从桃桃这完美的容颜上回过神来:“美人怎么死的?”   美丽的女人本就不多, 死后化为鬼魂能保持容貌者更是少之又少。   一般只有吓死、闷死或是流血过多而死, 死后才能基本保持容颜不改, 但也不是没有一点瑕疵。   他常去人间游历,看中的女人会直接用上述方法弄死带回。   这些年死在他手下的女人没有一千也有几百, 但因为被他亲手所杀, 总是带着怨气,不太温顺。   总之, 像这少女一般完美精致, 和活着时没有任何区别、还很温柔的女鬼他是头一回见。   桃桃掩面抽泣, 惹人心疼:“是邪灵城……”   她这姿态激发了男人极强的保护欲, 世子蹙眉:“邪灵城?”   “邪灵将我和两个弟弟弄死掳到邪灵城百般折磨, 我宁死不从。”桃桃边楚楚可怜哭诉自己的凄惨遭遇, 边为眼前的男人树立高大的形象, “现下整个邪灵城都在追杀我, 听闻鬼王世子英姿盖世,是魍魉鬼域不可多得的英雄,我实在无处可去,只好前来投奔,要是被它们捉到,一定会拿我去下油锅……”   “它们敢。”世子听到邪灵城三字时,眼里已然泛起了暗色,可见蛮荒狱生存录里所言不虚,两族确实结怨已久。   “跟我回鬼王殿,我看谁敢动你。”在这一刻,鬼王世子展现了令人心折的英雄气概。   桃桃心想好霸总,果然男人都喜欢女人示弱。   但此时还不是投怀送抱的好时候,为了表达感谢,她盈盈一跪:“救命之恩,粉身碎骨难以报。”   世子扶起她,他看着桃桃背后的慧觉:“你弟弟是和尚?”   慧觉摘掉了用以伪装的草帽,露出光秃秃的脑袋。   桃桃不知他为何要这样问,但听他的语气,鬼族对于和尚多半是不友善的。   她随口胡诌道:“邪灵强迫我,我不从,它们就气急败坏拔光他头发,还割了他的那里……”   说着,她再次掩面哭泣。   慧觉:“……”   他掐着尖细的嗓子装太监:“姐姐不要哭,我没事的——”   世子被色.欲冲昏了头脑,不疑有他,兴奋地带着桃桃和两个小孩离开幽媚馆。   桃桃上了世子的车。   车厢宽敞,布置华贵,可以容纳十个人并肩躺下。   南宫尘和慧觉没被允许上车,只能跟着驱车的鬼侍一起走。   世子心急火燎撩开帘子进去,紧接着噗通一声传来,像有两样东西撞在了一起。   车外的纱帘乌黑,里面发生了什么外人无从得知。   传闻中鬼王小世子好色,是幽媚馆的常客,光是鬼王殿服侍他的鬼女就有上百人。   他看腻了就把人赏给手下鬼侍,这样还不够,他隔几个月还会去人间狩猎,将他看中的姑娘弄死带回。   少女和他共处一室,怎么看都不是件稳妥的事。   慧觉想撩开纱帘查看车里的情况。   南宫尘攥住他手腕。   慧觉回头,一旁行走的鬼侍正在打量他们。   ——说是陪同,但也算监视。   慧觉收回手,压低声音:“当真不管吗?”   南宫尘没有回答。   这一路走来,桩桩件件都是她提议的。   一个色.欲熏心的鬼魂而已,南宫尘偏头朝向车子,她当然也能应付。   桃桃的声音从车里传来,娇柔妩媚,和她平时清澈的嗓音不同,听得人骨头都酥了:“世子别急。”   她靠在车壁上,抬起白皙的脚抵住世子的胸膛:“您对我有恩,我和弟弟们的命都是您的,车上这样颠簸,您会弄疼我。”   “别叫世子。”鬼王世子温柔道,“叫我宣霆。”   桃桃靠在世子胸口,低低地和他讲述自己从前的故事,不过都是编的。   在她的故事里,她是一个母亲早死,亲爹混账的小可怜,带着两个弟弟生活在继母的阴影之下,好不容易长大可以嫁人了,却又在出门买菜的时候被邪灵看上,人生整个一悲剧。   边说还边哭,边哭还边往宣霆的怀里靠。   鬼车行至鬼王殿,她是由宣霆抱下车的。   鬼王殿的建筑像极了江南烟雨中的园林,层楼叠榭,阶柳庭花,流水淙淙。   一路上许多鬼侍来来往往,偷瞥着他们。   桃桃矫情地把头埋进宣霆的胸口,扑腾着纤细的双腿:“它们是不是在笑我?快放我下来,羞死人了。”   “以后在鬼王殿,你的话就是我的话,你做的事就是我的旨意,谁敢笑你?”宣霆这话一出,所有鬼侍都低下了头。   慧觉听着,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沿路,桃桃看到一方诡异的池塘。   平常的池塘水是绿色的,里面养着莲荷与锦鲤。   而这池塘的水是红色的,里面浮着的是几十个面容姣好的女鬼。   “化妖水?”桃桃认出了那池塘水的来头。   “你认得?”宣霆诧异道。   桃桃说不清自己怎么会认得这种水,但看到它的一瞬间就脱口而出了它的名字,熟悉像从前用过一样。   化妖水将女鬼们烧得鲜血淋漓。   她们痛苦地嘶吼、求饶,想要爬上池塘,却被站在岸边的鬼侍拿竹竿一一捅入水中。   “为何要折磨她们?”桃桃问道。   宣霆冷笑:“她们不乖,有的不从我,有的服侍不好我,有的试图逃跑。怎么,你害怕了?”   桃桃搂紧他的脖子:“你不会也把我丢进池子里吧?”   “我怎么舍得。”宣霆痴迷地看着她,“你有一张这样好的皮貌,又这么识情趣,我心疼你还来不及。”   桃桃羞涩地将头埋在他的胸口。   宣霆一路将她抱回自己的宫殿,吩咐不准任何人靠近后就心急地关上门进去了。   南宫尘和慧觉被拦在门外。   院里的鬼侍都很识趣,转身就要离开院子。   慧觉问:“你们不留下来保护世子吗?”   鬼侍告诉他:“世子不喜欢人打扰,他有些奇怪癖好,你们还是走远点吧,省得一会儿听见什么声音夜里做噩梦。”   鬼侍说完,走到远处守着了。   庭院里种了一株鬼爪槐。   正值花季,树上的白花洋洋洒洒飘落在殿前的台阶上。   慧觉想着鬼侍的话,担忧道:“桃桃不会出事吧?靠女人豁出命去救不算男人,要是只有牺牲桃桃才能活命,我宁愿死在魍魉鬼域……你说句话啊,写字也成。”   南宫尘没有说话,也没有写字。   逃亡时,桃桃将他的白袍换成了黑色,黑底衬得白色落花格外打眼。   像极了少女雪白的手腕。   很白,很软,很细,让人情不自禁很想触碰。   不知怎的,他脑海里一刹那间划过这样一个荒唐的念头。   但只是一瞬,又被他收敛起来。   殿里忽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是桃桃的。   紧接着,咚的一声响起,好似重物落地。   慧觉一怔,等他反应过来时,南宫尘已起身推开殿门闯了进去。   偌大的宫殿中央,有一张华丽的大床。   桃桃安然无恙靠在床柱上,而鬼王世子宣霆后脑着地,躺在冰凉的地砖上昏过去了。   慧觉:“发生什么事了?”   “他变态,他想那个我。”桃桃义愤填膺道,“我踹了他一脚,他磕到后脑勺晕过去了。”   “你呢?你没事吧?”   “我没事啊。”   “没事你乱叫什么?”   桃桃粉扑扑的脸颊气得通红:“我哪是乱叫?这死变态,他扒我衣服,还舔我脸!”   南宫尘:……   她说着,指指自己侧脸的口水印。   进殿后她试图虚与委蛇拖延时间,但这死鬼太急色,上来就把她按在床上,还掏出一捆红绳要绑她,说什么都没用。   无奈之下,桃桃只能一脚把他踹开,谁知道他这么不经踹,直接晕过去了。   桃桃嫌弃地拿脚尖碰了碰他:“不会死了吧?”   慧觉:“哪有那么容易。”   他把刚才听鬼侍说的话转达给她,桃桃愣了片刻,紧接着,她靠着床放声大叫。   “哎呀——”   “放开我——”   “啊,好疼啊——”   “不要这样,好坏好坏——”   南宫尘:……   慧觉:“……这是做甚?”   “你傻啊。”桃桃顺手就给他光秃秃的脑袋一下,“要是我不发出点声音,外面的鬼侍不就发现异常了吗?要是被它们知道我给了它们世子一脚,还把他踹晕了,这不得把我吃了?”   她蹲在宣霆身旁:“你师父的舍利能不能镇住他?”   “应该可以。”慧觉掏出金色指骨压在宣霆额头上。   他被舍利镇住,一时半会儿无法动弹。   桃桃:“这下事情难办了,不过也不是没办法补救,我让你办的事都办好了吗?”   离开幽媚馆前,桃桃和鬼鸨要了几颗离火石给慧觉,叫他打发一个乞丐守着鬼城的出口,倘若看见有邪灵出城就将他们在鬼王殿的消息告诉它,邪灵自然会去找邪灵王传信。   相信过不了多久,邪灵王就会找上门来。   而以邪鬼两家的恩怨,只要它敢上门,必然会引发一场滔天的风波。   “办好了。”慧觉担忧,“到时我们真能跑掉吗?你现在可得罪了两个城。”   “跑不跑得掉另说。”桃桃擦干净脸上宣霆的口水,四仰八叉朝床上一躺,“现在还得麻烦你坐到门口哭一哭,不然恐怕糊弄不住那些鬼侍,小怪物就留在这陪我吧,反正他没有眼,也哭不出来。”   慧觉听话地离开寝殿。   南宫尘蘸着莲花缸里的水在地上写:【鬼王不是你能糊弄的。】   桃桃笑笑:“不光认得邪灵圣泉的路,就连鬼王都认得,你从前该不会也来过鬼王殿吧?”   南宫尘没有回答。   他不愿说,桃桃也不逼问。   她躺着看了一会儿床顶的纱帐,觉得不能这样安逸。   她坐起身来,先把宣霆五花大绑住拖到衣柜里藏起来。   又拉着南宫尘在床褥上蹦来蹦去制造声响,边蹦边故意发出痛苦的喊叫。   “求求你,放过我吧——”   “我不行了,你不要这样——”   南宫尘被她拽着去撞床板,他挣动:【放开我。】   “嘿,我就不放。”桃桃抱起他,又松开手,噗通一声把他摔到床板上,混不吝地说,“你咬我,咬死我啊,怎么不咬呢?难道是因为没长嘴吗?哈哈哈哈——”   南宫尘:……   他倒在床榻上,看着桃桃嚣张的模样,突然伸腿放到她的脚前。   桃桃冷不丁被他绊了一下,她摔倒在床边,脑袋立刻撞出一个大包。   她嘶着气,咬牙切齿:“小东西,你敢绊我?”   她看上去凶神恶煞。   这在南宫尘看来是危险的讯号,每当从前有邪祟对他露出这样的表情时,意味着他要完蛋了。正当南宫尘想要逃离床上的时候,桃桃一把拽住脚踝将他拖了回来。   “你完了。”她清秀的面孔在这一瞬间看上去狰狞无比。   她攥住他的脚腕拉到面前,决绝地、残忍地挠起了他的脚心。   南宫尘:………………   脚心的痒意让他坐躺难安,他在床上不断翻滚挣扎。   可他力气实在太小,不一会儿就被少女挠得全身泛起虾子色的淡粉,看上去可怜极了。   桃桃狞笑:“好可怜哦,没长嘴却长了脚心,一定很痛苦吧?你求我啊,求我我就放过你。”   南宫尘:……   南宫尘无法理解。   为何一只那样白,那样软,那样漂亮的手,能做出这样冷冰冰的事情。   桃桃丝毫不觉他的心思,姣好的面容越发残忍,笑容也越发狰狞:“是哦!”   她欠揍道:“都没长嘴该怎么求求我呢?好像只能束手就擒任我蹂.躏了呢。” 第251章   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拿刀的人。   门外。   听着殿内床板激烈的碰撞声, 鬼侍们低声交谈。   “好激烈。”   “看来世子很喜欢那女人。”   “生着那样一张漂亮的脸蛋,又温柔可人,换作你, 你不喜欢?”   “嘘,莫要胡说,当心世子听到, 觊觎世子的女人, 我会被挖眼割舌。”   慧觉坐在宫殿门口, 想着过往的悲伤事,作出一副默默流泪的模样。   路过的鬼侍听着殿里的声音很同情他,他安慰道:“世子床上的手段……是粗暴些,但你姐姐还算幸运, 不知多少女鬼被丢进化妖水里生不如死, 放心吧, 只要下了床, 她要什么世子都会给。”   慧觉难过地点头。   ……   几个时辰后,宫殿大门打开。   桃桃裹着一袭洁白的轻纱走出来。   她脸上有挨过巴掌的痕迹, 锁骨香肩处也全是抓痕, 脸色惨白,头发凌乱, 楚楚可怜。   南宫尘站在长廊下, 衣衫布满褶皱, 皮肤泛着不正常的淡粉色。   慧觉疑惑地打量他们。   他知道桃桃身上的伤一定是自己搞的, 可小怪物为何也脸红?难道真的被桃桃欺负了?   这少女行事叫人琢磨不透, 脑袋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青灵女买走南宫尘, 她首先想到的是青灵女对南宫尘有非分之想。   会有那样想法的人, 对南宫尘做出什么非礼事也可以理解。   想到这一层, 慧觉盯着他们的眼神更加炯炯了,也更加古怪了。   鬼侍守在远处,见桃桃出来,连忙打来热水想要进殿服侍宣霆沐浴。   桃桃拦住它们:“世子刚刚睡下了,别吵醒他。”   鬼侍们听了,连忙退下。   桃桃叫住其中一个长相勉强还能看的鬼侍:“我想在鬼王殿里走走,可以吗?”   她是世子一路抱回来的,世子也对她表达了宠爱,地位非同寻常,鬼侍没有犹豫,答应了她的要求。   桃桃穿好衣服,大摇大摆带着慧觉和南宫尘逛起了鬼王殿。   算算时间,邪灵城的人也要找上门了,她得在那之前把鬼王殿的路摸清才行,以准备随时逃跑。   带她的鬼侍是个战死鬼,致命伤在心口,衣服挡住后,脸还算好看。   桃桃和鬼侍在前面闲聊套话,慧觉和南宫尘在后面走。   慧觉:“那女魔头对你做了什么?”   本也不想叫桃桃是女魔头,但看着南宫尘萎靡的模样,这三个字脱口而出。   “她凌.辱你了?”   南宫尘脚步戛然停下,他面朝慧觉。   虽然没有眼睛,但是慧觉真切地感受到,他是在冷冷地盯着自己。   于是他识趣地闭上嘴。   在鬼侍的陪伴下,桃桃逛遍了大半个鬼王殿。   不远处有一座黑房子,那处建筑低矮得只有一片黑砖搭起的盖子,一道石阶直通地底。   “那是什么地方?”桃桃问。   “是水牢。”鬼侍回答她,“里面关着鬼王殿的重要囚犯。”   “我想进去看看。”桃桃道。   鬼王殿是鬼王和族人居住的地方。   选择这样的地方关押犯人,可见犯人身份的特殊。   鬼侍犹豫:“这恐怕……”   “我只看看,不会把人放走。”桃桃挑起清秀的眉,有几分冷艳,“我身为世子的女人,连这点自由都没有吗?”   世子凶名赫赫,鬼侍忙道不是。   他打开水牢的门,点了一盏幽灵灯为桃桃照亮。   水牢阴黑潮湿,石门缓缓打开,一股腐烂味道从地底弥漫上来。   桃桃捂着鼻子跟在鬼侍身后,听他讲述水牢的来历。   邪祟噬灵而生,吞噬凡人体内的灵可以增强修为,吞噬灵师体内的灵力对于修为更是大有好处。   每年都会有灵师来蛮荒狱历练,也有不少半吊子灵师被邪祟捉住,鬼王殿的水牢就是用来关押灵师的。   在确认灵师身份后,鬼王殿会用黑渡鸦给人间的皇室驱邪司送去一张名单。   如若名单上有皇室驱邪司想要赎回的灵师,那么下一年,皇室将会增加流放至蛮荒狱的犯人数量,多出来的犯人就是交给鬼王殿的赎金,用作奴隶又或是拿来吞噬,那就是鬼王的事了,至于那些犯人从哪里来,是否真的犯错,无人知晓。   桃桃与慧觉交换了一个眼神,皆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   ——皇室驱邪司,该是抵御邪祟护佑苍生的力量,却与魍魉鬼域勾结,实在耸人听闻。   台阶幽长,桃桃忍着难闻的气味走到地底。   眼前出现一片脏臭的水牢,数十名凡人被铁链锁在水牢里,皆是灵师。   来到蛮荒狱后,桃桃见过邪祟,见过凡人,这下也见了许多灵师。   虽然陷入水牢污浊不堪,但依稀能看出他们身上的衣服都是华贵的料子,和普通人身上的粗布麻衣完全不同。   联想到刚才鬼侍的话,她不由得多打量了几眼。   水牢里的灵师们见这只女鬼一直盯着他们看,几个年长的灵师挪动身体,挡住了后方的一个少年。   他们不动还好,这一动,桃桃看见了他们背后少年的长相。   ——她见过。   在那棵枯萎的桃花树下,她亲眼见黄衣少年带着几个跟班拿匕首划开南宫尘的脸颊。   慧觉说,灵师身上衣物的颜色代表了他们出身的家族,而那个为首的少年身穿黄衣,他是皇室的人。   南宫尘显然也认出了他们。   桃桃以为凭他们之间的仇怨,他至少应该表现出一丝愤怒,可他没有,依然平静得如一汪死水。   真是个猜不透的小怪物。   只是桃桃不知道,他是真不在乎,还是已经能做到将所有的情绪内敛了。   黄衣少年性子骄纵,被困在这里本就十分恼怒,现在被一只鬼魂少女这样打量更是怒火攻心,他开口骂道:“你这下贱的鬼魂,看什么?眼珠子不想要了?”   桃桃的脾气当然是一下就炸了。   她可没南宫尘那份内敛,当即指着少年说:“把他给我提上来。”   鬼侍踌躇:“这是要送还皇室的人质,要是死了可就麻烦了。”   “我说要他死了吗?”桃桃微笑,“不提?那我去告诉世子你欺负我。”   鬼侍哪敢让她去告这样的状,连忙拉动水中的锁链把黄衣少年提了上来。   桃桃又指指点点:“还有那个,那个和那个……”   她一共点了五个人,皆是那天在桃树下的少年。   他们都是灵师世家养尊处优的天才,受了两天折磨,萎靡得不成人形。   此时被锁链吊起来,只有脚尖够地,满身臭水。   桃桃打量少年们:“脸长得还不错,是凭着自己长得帅才敢那样丧心病狂,肆无忌惮吗?你——”   她叫那鬼侍:“——帮我在他们脸上一人画一只王八。”   鬼侍虽然觉得莫名其妙,但还是拿着笔上前。   走到一半,桃桃拦住他,她笑吟吟的:“不是用笔。”   她递过去一把小巧的匕首:“——用这个。”   “不可。”鬼侍附到她耳边低声说,“那黄衣少年名李青凤,是人间帝王的亲弟弟,皇室血脉。”   “他就是天王老子,今天脸上也要长王八,你不敢啊?”少女纤细的五指灵活地转着那根匕首,“我来。”   她走到黄衣少年面前。   李青凤眼里就差喷出火来:“你这低贱的鬼魂岂敢动我?等我回到皇城必调动驱邪司全员来踏平这魍魉鬼域。”   “你最好是。”桃桃兴奋道,“要真能做到,必然会成为凡人心中的神明,我等着,你可不要当缩头乌龟不敢哦。”   她拔出刀刃,抵住少年湿漉漉的脸颊。   少年见她来真的,开始怕了,可无论他如何谩骂、哀求,桃桃手里的刀都一丝不抖,仿佛握惯了一样。   刀刃翻飞之间,一只栩栩如生的四脚王八出现在他脸上。   李青凤半边脸被鲜血覆满,痛得只能发出气音。他视线落在桃桃脸上,似乎是想记住她的模样以便来日报复,当他视线落在她背后那个小孩身上时,他愣了。   虽然换了衣服,脸上还被桃桃用笔画出了五官,可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那只小怪物。   自他降生那日,国师就预言皇室的江山权力会因他而倾覆。   因此,他是皇室驱邪司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杀死的人。   那日在荒原上的桃树下,要不是感知到周围有邪祟出没,他也不会落荒而逃。   此刻,那只怪物正站在少女的背后,面朝着他。   李青凤终于明白少女为什么要在他脸上拿刀画王八了。   ——是为那只小怪物。   ——她是在报复他剖开了小怪物的脸颊。   “那只怪物……”李青凤就要点破南宫尘的身份。   不光是皇室驱邪司要他死,魍魉鬼域也要他死,只要他说出他的身份,他和这少女都必死无疑。   话还未说完,少女手中沾满他鲜血的匕首尖刃抵在了他嘴唇上。   她声音冰冷,让他忍不住一颤。   “舌头不想要了,可以说下去。”   脸颊的血迹触目惊心,李青凤毫不怀疑她真的会动手。   从小到大,李青凤没有吃过一点苦。   要不是为了日后在驱邪司的地位稳固,他也不会主动请缨进入蛮荒狱历练。   此时,水牢的阴湿和脸上的剧痛已经将他折磨得痛不欲生,面对少女的威胁,他别无他法,屈辱地闭上了嘴。   少女转着匕首走到他背后,依次在另外四个少年脸上写写画画。   王八笔画太多,画起来太难,那些世家子弟受刑的嚎叫声太难听了。   她听得烦了,改画为写,直接潦草地拿刀在他们脸上刻下“王八”二字,而后收起刀,满意地拍拍手。   一时间,水牢里到处弥漫着血腥的气味。   灵师们大气不敢出,生怕这女魔头发疯,下一个就轮到自己。   鬼侍更是暗自心惊——不愧是世子的女人,连残忍变态的程度都和世子有的一拼。   南宫尘沉默,注意力落在她身上。   很奇怪。   看她插科打诨、诡计多端,以为她是个没皮没脸的人。   看她做事不计后果,想一出是一出,又以为她是个潇洒不拘的人。   此时此刻,面对少年们的畏惧、疼痛、求饶,她全部弃之不顾,又像是一个冷漠无情的人。   匕首灵活地在她指尖翻飞,仿佛她生来就是一个拿刀的人。   她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南宫尘发现,他竟完全不清楚。   桃桃刻完了五只王八,随手把匕首朝水牢池底一丢:“累了,走吧。”   鬼侍连忙在前引路,桃桃走过南宫尘身边,他站在原处没有动。   “喂,别想多了。”桃桃停下脚步,朝他调皮地眨眼,“不是为了你,是为我自己。”   她皱皱挺翘的鼻尖:“我刚睁开眼就看见那血淋淋的一幕,吓到我了,这是精神损失,他们欠我的要还,懂?”   “如果实在自作多情认为我是为了你……”少女捏捏他的脸,笑容灿烂,“刚才挠你脚心的事就两清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他:“跟上啊,站在那不嫌臭吗?”   南宫尘跟上她,她故意磨磨蹭蹭走在他身边。   正在他以为她还有什么话想要说的时候,桃桃抓起他的衣袖,把手上沾的血擦在了他的衣服上。   她心安理得,一脸理所应当。   骄傲的神情里还带着一点小小的狡黠,仿佛是认准了他不会推开她。   而他,确实没有推开她。 第252章   “小怪物,我抓住你了。”   走出水牢, 外面火光大作。   在桃桃的精心布局下,邪灵城终于来犯了,鬼侍们全都往鬼王殿外面跑。   桃桃一听瞬间精神了, 她对身旁的鬼侍说:“你也去帮忙吧。”   鬼侍:“您呢?”   “你放心。”桃桃信誓旦旦道,“我胆子很小,会找个安全的地方躲起来。”   等鬼侍走了, 桃桃没有逃往出口, 而是往鬼王殿深处跑。   慧觉跟着她:“去哪里?”   “藏书阁。”桃桃早已做好计划, 没有丝毫犹豫答道。   方才在逛鬼王殿的时候,途遇一座远离宫殿之外的木楼,楼外的木门上着锁。   桃桃问鬼侍那是哪里,鬼侍告诉她, 那里是藏书楼。   在此世, 人间的灵师只能出自皇室驱邪司和其附属的世家, 并不是因为民间没有拥有灵力的孩子, 而是因为皇室驱邪司垄断了术法、法器与修炼灵脉的办法,天生有灵力的孩子根本来不及觉醒灵脉就被邪祟吞噬了。   这也是为何慧觉明知蛮荒狱危险重重还要进来。   因为只有加入皇室驱邪司, 才有成为灵师的机会。   除了皇室驱邪司, 这世间就只有魍魉鬼域存有可供灵师修炼的术书了。   而在魍魉鬼域四城中,鬼城藏书阁收集的术书最多。   “皇室驱邪司不是什么好鸟, 与其混进驱邪司等一群自私的蠢货来授你以鱼, 不如把渔网攥在自己手里。”桃桃平静道, “现下邪灵族正堵着大门, 这里又没有侧门, 反正咱们也逃不出去, 与其傻等着它们两败俱伤, 不如趁机去找渔网。”   慧觉:“你是想——”   他话都没说完, 桃桃一脚踹开了无人看守的藏书阁的大门。   对于邪祟而言,灵师的术法无用,只用作典藏,根本不值钱。   加上邪灵族攻入,所有鬼侍都去大门口了,因此桃桃这一脚轻而易举,无人阻拦。   藏书阁许多年没人进了,随着门外的风灌入其中,里面弥漫起冲天的灰尘,呛得桃桃直咳嗽。   桃桃撕下南宫尘的衣袖挡住面罩绑在脸上阻挡灰尘。   南宫尘没有阻止,只是心里默想,她就不能撕自己的衣服吗?   在他衣服上蹭手,撕他衣服做面罩,把他按在床上挠痒痒。   这少女似乎拥有一张与众不同的厚脸皮,明明才认识不到两天,所作所为却好像和他很熟。   慧觉望着楼里馆藏的术法和法器惊呆了。   一旁陈列着法器的架子上放着几块空间石,桃桃抓起架子上的术法,朝空间里塞去。   慧觉还在犹豫:“……这是偷盗。”   桃桃扬起手里的术书:“那不要了?”   这一回慧觉反应得很快,他干脆利落道:“不,我要。”   如果偷盗是为了获得力量普渡众生,那也算另一种形式的慈悲了。   一炷香后,三人就把藏书阁的术法整个搬空了,还顺带走了几样法器。   桃桃算算时间,前面的好戏也要开场了,她收好空间石朝宣霆的宫殿跑去。   途中,她经过早前看到的那汪化妖水池。   鬼侍离开了,留奄奄一息的女鬼漂浮在水面。   尽管无人看管,但她们被化妖水折磨得已没有爬上岸边的力气了。   桃桃停下脚步,她弯腰捡起池边的竹竿,将遍体鳞伤的女鬼勾上了岸。   慧觉看着她的动作,也捡起了一根竹竿帮她。   桃桃:“不问我为何要帮她们?”   慧觉道:“师父从前说过,并非所有异族都是邪祟,对万物生灵要始终存有一颗怜悯之心。”   “你师父通透,你也是。”   “若不通透,此时和一只女鬼、一只没脸的怪物携手逃亡,吓都被吓死了。”   桃桃笑了,她回头看南宫尘,他没有动手。   在桃桃目光落过来时,他抬起无面的小脸,从他身周的气场中,桃桃只能感受到近乎冰冷的漠然。   并非仇恨邪祟,他只是不在乎。   就如同在水牢里面对那几个少年,他不会落井下石,但也不会施以援手。   不在乎自己被谁所伤,也不在乎有谁正在经历苦难。   ——不悲不喜,不为所动,如同天地之间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   桃桃想起慧觉的话。   他说,南宫尘是神明选定的天命之人。   可天命之人这样无情,要如何救世?   女鬼们趴在池边,身体虽奄奄一息,眼眸却明亮异常,她们凝视着桃桃想要说些什么。   桃桃笑笑:“趁没被人发现快走吧,以后有缘再来道谢,我会记得。”   ……   女鬼们甩掉身上的化妖水渍,拖着残破不堪的身体离开了。   桃桃躲在假山后偷看鬼王殿的大门。   邪灵铁了心要捉拿他们,堵住了鬼王殿的入口对进出鬼王殿的鬼魂一个个仔细查验,   在纷争没有结果之前,他们三人想要逃离很难,此时唯一的办法,就是想让鬼族与邪灵族打起来两败俱伤。   邪气之云笼住整片天空。   鬼王殿内最高的一座楼宇上黑云团布,那是鬼王的住所。   纷乱加剧,鬼王也坐不住了,眼看着鬼王就要出现,桃桃跑回宣霆的宫殿。   她将宣霆从柜里搬出来。   他早已醒了,只是被舍利压着还不能动,看桃桃的眼神满是阴鸷。   “瞅什么瞅?”桃桃又想起被他舔了一口的触感,看他不爽,一巴掌扇在了他的头上。   宣霆的头撞在柜板上,又晕了过去。   ……   鬼王出现,邪灵全部停手。   两族虽然交锋,但并无死亡,只是不少族人受伤。   狂风席卷着黑雾而来,于黑雾中,桃桃看到了鬼王的模样。   那是一个发鬓皆白的老人,脸上是刀凿斧刻般沧桑的皱纹。光是身周的邪气和威仪就能将他和其他鬼族区分开来,他一出现,鬼族的气势立即如火上倒了烈油般熊熊燃烧。   邪灵王和青灵女停下了动作,两方静静对峙。   邪灵王开口:“鬼王,并非我挑事,而是你们鬼族之人私通外敌,闯我邪王殿,毁我邪灵圣泉,如若不交出此人,我族必定与鬼族势不两立,刀锋相见。”   “邪灵圣泉只能被凡人污染,与鬼族何干?”鬼王语调森冷。   邪灵王冷笑:“那凡人是一只鬼魂带进去的,邪灵城的族人亲眼所见,半天前,宣霆将他们带回了鬼王殿。”   鬼王皱起花白的眉,问身旁的鬼侍:“有这事?”   鬼侍点头:“小世子确实带回一只女鬼和他的两个弟弟,不过他们都是鬼身,没有凡人……”   邪灵王嗤道:“凡入鬼城者皆可吃缥缈糕化为鬼身,鬼王莫不是以为这样就可以糊弄我吧?”   鬼王肃然:“把人带上来。”   不等鬼侍去带,桃桃自己走过来了,她抱着被她二次打晕的宣霆,又开始了表演:“鬼王大人,救救小世子吧,刚才邪灵城的恶徒闯入,把世子打伤了,他至今昏迷不醒。”   “——至于邪灵圣泉,世子因失去一只眼记恨邪灵族,是他要我们去毁了圣泉。”   反正现在世子一时半会儿醒不来,话由得她说。   看这两位王都不是好脾气的邪祟,只要能把战争挑起来就赢了一半。   桃桃心里盘算。   鬼王眉头一皱,刚要说话,邪灵王先开口:“我信毁我圣泉的人并非宣霆,也请鬼王信我,伤害世子的人绝非我族,鬼王莫要被这女鬼骗了。”   鬼王:“何以见得?”   青灵女一身青火薄纱,袅娜地站在邪灵王的身边,她柔媚地笑:“就算世子憎恨我族意欲毁我圣泉,也绝不会与天命之人狼狈为奸,如若心知肚明并非世子指使人毁我族圣泉,我们为何伤他?鬼王请看那少女背后,那人您可认得?”   看着鬼王瞬间改变的脸色,桃桃心里咯噔一下,心想难道南宫尘的身份很特殊吗?特殊到邪灵族竟然不信鬼王世子会勾结他毁掉圣泉。   青灵女继续道:“天命之人降生那日,魔、妖、鬼、邪灵四族皆被九天落下的光芒重创,弥烟罗大人更是预言,天命之人是它一生之劫,四族之王曾立下誓言,今生今世,无论用何种手段都要将他诛杀于蛮荒狱。”   “这些年来他虽数次逃脱,但也经年累月辗转于四城之间。”   “被剥皮,被抽骨,被挖心,复复死生,不得善果,以他对魍魉鬼域的恨意,怎可能与世子合作?”   听到青灵女的话,桃桃下意识回头看向南宫尘。   他没有什么反应,只是沉默地站在她身边。   怪不得他对邪王殿的路那样熟悉,也怪不得他知道鬼王的脾性。   剥皮,抽骨,挖心……在他生命的短短十三年里,他到底都经历过什么?   鬼王眼眸暗沉,视线在邪灵族与桃桃的身上来回巡梭。   邪灵王:“只要鬼王拿出诚意,将毁了圣泉的人交予我族,你我二族还可以像从前一样相安无事。”   鬼王与他对视,电光火石间,两位王已然从对方眼里看出了打算。   鬼王挥手,鬼侍抬来一个半人高的青铜之笼。   青铜之笼五面密封,只有上面的开口处是一道铁窗般的栅栏。   鬼侍抓住南宫尘的手腕,将他塞入笼子。   他没有挣扎,小小的身体看起来如同秋日里被风拦腰折断的芦苇。   鬼侍合上笼子,四鬼抬动,把笼子丢进不远处的化妖池内。   红色的池面漂浮着被化妖水融化而下的鬼魂残肢,阴森可怖。   在被关入铁笼那一刻,南宫尘就预知到了会发生什么。   和从前一样,反复溺毙于溢满水的笼子里,再反复于口鼻窒息之中醒来。   眼前所见只有冰冷的水,游动的鱼,近在咫尺却无法冲破的笼壁,和无边无尽的黑暗。   因为挣扎无用,所以他没有挣扎。   他只是在想,少女与和尚是为了救他才进入魍魉鬼域。   他被丢进湖底,他们会如何?   在被关进青铜之笼的前一秒,他朝那鬼魂少女望去。   只是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神色,笼子厚重的顶盖就合拢了。   上一次关他的是木箱,用了两年时间才在水底腐烂,他得以逃脱。   这一次是青铜,也许要在这化妖池底,困住亿万年。   青铜之笼连同他的身体一起下坠。   化妖水滚烫的气息飘来,在即将沉入水下那一瞬间,笼子却停住了。   透过笼子顶盖的空隙,南宫尘看到一只白皙纤细的手。   少女一手抓住池边的石柱,一手攥住笼上的锁链。   ——她拉住了下沉的铜笼。   鬼族没有上前制止。   因为在她拽住笼子的前一秒,她将手中的鬼王世子一并丢进了化妖水里。   化妖水一下就将宣霆刺激醒了。   他痛苦地在化妖水里翻滚,众鬼忙着救他,谁也没空去理那浮于水面的青铜之笼和抓住笼子的女孩。   少女虚渺的手臂溅上了池水,瞬间被灼得鲜血淋漓。   笼子的重量对她而言是很大的负荷,她雪白的手臂崩出了道道青筋,怎样看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   “小怪物,我抓住你了。”可她却朝他笑着,“会一直抓住的。” 第253章   生于严寒,溺于苦难。   手腕浸于化妖水里, 灵魂被红色液体灼出滋滋作响的恐怖声音。   掌心也因为攥着铜链的棱角而划出道道血痕,殷红的鲜血一滴一滴落在铜笼顶盖的栅栏上。   尽管如此,少女仍没有放手。   四鬼侍合力才得以抬动的铜笼对她而言还是太重, 她就快要被那重量坠入化妖池底。   她手腕戴着一只红色手环。   在她用力之时,手环隐隐发光,似乎在阻绝着她体内的某种力量。   南宫尘于笼中仰起头。   天空漫散着浓黑黯淡邪气的流云, 以它为底, 衬得少女浑身沐浴着一层淡淡的薄光。   慧觉跪在池边想要帮忙, 可他孩童的身体太短,胳膊根本碰不到笼子。   他怕桃桃被铜笼的重量坠入水中,试图抱住桃桃的腰,可用不上力气, 只会阻碍桃桃发力。   桃桃咬牙, 冷汗从她额角流下。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 几乎骨断筋折。   一缕雪白色的力量终于冲破手环的阻碍, 那硕大的铜笼竟然硬生生被她从化妖池里提了上来。   桃桃卸去浑身力气,跪在青铜之笼的旁边。   笼身沾满化妖水, 她试图打开笼子封口的金锁, 可却被锁上的化妖水灼得双手鲜血淋漓。   南宫尘握住笼顶的铁栏,挡住了她想要继续开锁的手。   桃桃看着他那没有五官的小脸, 隐约从他比往日仓促的动作里感受到他的情绪。   “挡什么, 不把你救出来, 我们怎么跑啊?”她笑了。   与此同时, 宣霆也被鬼侍从化妖水里救了出来。他浑身浴血, 望向桃桃的眼神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你这贱人, 等捉到你, 我非要剥了你的皮将你生生世世泡在化妖水里折磨, 我要你跪在我脚下哭着求我——”   桃桃嗤笑:“梦没醒吧你?”   鬼族与邪灵族皆把目光落在桃桃身上。   此时的情况完全超脱了桃桃的算计,一切化为泡影。   谁能想到,仅凭一个南宫尘就能消除鬼邪两族之间的种种猜忌,甚至能让它们不惜忘却矛盾也要联手置他于死地。   “怪我。”慧觉自责道,“生存录上没说邪祟对天命之人竟有这样大的敌意,我也没有想到。”   桃桃捡起一根手臂长的粗枝:“小怪物是我推出去的,你是我带进魍魉鬼域的,油锅是我掀翻的,世子也是我打的。”   少女站在满树繁花的鬼爪槐之下。   风一拂过,落花洒满她的衣襟。   她不惧,反而笑了,这一笑,比春花明艳。   “要抓人,先抓我。”她甩动手里的槐枝,枝条在空中滑过一道飒白的影。   她将慧觉挡在身后,指尖没有任何灵力,纤细的身影看上去也没几分力量。   只是迎风而立那一刻,衣袖纷飞,从容潇洒。   宣霆重创,鬼王暴怒。   先动手的是鬼侍。   四只鬼侍两个断头鬼,两个吊死鬼,同时朝桃桃扑来。   她出剑,虽然速度与力量只是普通,但以手中的树枝为剑,剑影纷飞,一剑击在断头鬼头上的缺口,一剑击在长舌鬼伸出来的舌头,竟然将四鬼侍击退了。   再有四只鬼侍上前,下场依然是被击退。   鬼王眯起眼,他看出这少女剑法的精妙。   哪怕力量不足,速度不足,但若只是寻常的鬼侍出手,未必能将她拿下。   他屏退众鬼,缓步走到桃桃面前:“身为鬼族,为何要与我做对?”   桃桃挑眉道:“我如实说,你放过我?”   望着鬼王阴沉的脸色,她痞笑:“既然不会放过我,那问个屁,老娘想做就做,管得着吗你?”   “一句想做就做,就将我儿丢入化妖水里?”   桃桃冷笑:“只准他丢别人进化妖水,我丢他不行?你们生前也是人,对于同类为何没有一点怜悯?”   “若做人快活,谁愿做鬼?人间污浊、虚假,比之禽兽之坑更为不堪。”   “不堪的并非人间,而是操控人间的少数人,既然觉得不堪为何还要与皇室驱邪司做交易?成为鬼族得以摆脱你所谓的禽兽之坑,却做着比之禽兽更为不如的事,你们此时此刻伤害的人类,曾经伤害过你们?”   “口口声声污浊虚假……”桃桃嘲讽道,“你也好不到哪去。”   鬼王眼眸一暗。   宣霆大怒:“你这丫头,还敢嚣张……”   桃桃投去淡淡的一瞥。   那一眼中的冷光竟看得那纨绔子一颤,后半句话不敢说出口了。   鬼王的攻击瞬时而至,他手中出现一道白色经幡。   幡布上幽冥之火暗灼,每一挥动,便有数百恶鬼从中挣脱,朝桃桃呼啸而来。   慧觉祭起舍利,结界笼罩住己方三人,但在百鬼噬咬下,支撑不了多久。   桃桃提着槐枝冲出结界。   横劈,竖斩,攻击落于恶鬼身上,恶鬼的攻击也落在她的身上。   她四肢柔软,回身踹走扑来她身上的一只残缺的恶鬼。   另外一只恶鬼咬住她的手臂,狠狠撕下一块皮肉,对于疼痛,她只是蹙了下眉,抬手将恶鬼甩飞出去。   铜笼中,南宫尘手扶住笼壁。   除了沉默,无法言语,也无法脱离上了锁的囚笼。   对于疼痛,桃桃早已耐受了。   对于恶鬼的撕咬,她虽不知道原因,但好像也是习以为常的事,身上到处都是破碎的伤口,但并不会影响她的行动。   鬼王再度扬起他的鬼幡,眼前的恶鬼已叫她应接不暇,明明觉得自己不该是这样,可就是用不出力量。   在那无力感浪潮一般朝她涌来的时刻,桃桃的双眸被数以千计的恶鬼占据。   万千恶鬼从鬼幡之中涌出,乌压压的阴森鬼首布满了天空,每一张都朝她咧着血盆大口。   正在鬼首要朝她攻击之时,遮蔽天空的邪气之云倏然破开一个巨洞。   气流纷乱,穹顶之上出现一个巨大的深黑色旋涡。   一道令在场所有鬼魂邪灵为之战栗的黑金色光芒从旋涡之中投落大地。   “灵师的力量?”邪灵王望着那道光芒,蕴于光芒之中纯粹的破魔之力连他也感到极强的威压,“八株。”   青灵女拧眉:“不可能,灵师固步自封,不思进取,据我所知,人间的皇室驱邪司最强的灵师不过才六株。”   “并非皇室驱邪司。”鬼王凝视着半空的旋涡,“这力量来自异界。”   黑金色的光芒自穹顶蔓延而下,凡是被它沾染的鬼魂邪灵皆身体破碎。   金光于半空中化为一只光芒的巨手,落在桃桃面前,朝她摊开手掌。   从那光芒之中,桃桃感受到了一丝熟悉的味道。   同时,心底深处一个声音轻声告诉她,只要握住那只手,她可以逃离魍魉鬼域的危险重重,回到她原本该在的地方。   桃桃不由自主朝那道光芒伸出了手。   鬼王与邪灵王同时出手拦她,可他们的攻击在接近光芒的一刹,全部消融。   黑金色光芒给他们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即便是两族之王,手臂也被光芒所伤。   留不住那少女,王的攻击转而向被困在笼中的南宫尘而去。   ——落在他身上,会死的。   那一瞬,桃桃脑海中什么念头都没有,回头只是凭借身体的本能。   她没有丝毫犹豫,朝那半人高的青铜之笼扑过去。   她抱住那冰冷坚硬沾满化妖水的笼身,用肩背挡住了邪灵王与鬼王的攻击。   金色的大手握拢,却只抓到她衣边的一角。   两道暗色攻击眼看就要落在少女的身上,天穹落来的金光巨手化为一堵光墙挡在她的背后为她消解了一半的攻击力,剩余的力量则透过光墙,落在了她单薄的脊背上。   体内气血翻涌,她一口血吐在了笼子上,灵魂的肩胛骨上豁开了一道破洞。   青铜之笼里,南宫尘仰头。   尽管依然无法从他那张奇怪的脸上看出情绪,但这一刻,桃桃却明白他想要说的话。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你受伤,我会心痛,看你遇到危险,就会鬼使神差想要保护你……”桃桃身体很痛,但还是强撑着朝他弯出了一丝笑,“可明明我也才认识你没多久,也许是上辈子的缘分……”   即便浑身浴血,少女的笑容依然明若朝阳。   记忆中,从未有人对他这样笑过,更从未有人对他说出这样的话。   ——看你受伤,我会心痛。   破碎的鲜血不断从桃桃口中涌出,淌进笼子,滴落在他脸上。   血珠沿着他洁白的额头一路滚落,留下滚烫的触感。   他伸出一根指尖触碰。   过往的记忆于脑海之中反复重映。   生于严寒,溺于苦难。   春风吹不散蛮荒狱的黑夜,更吹不散无尽的孤独。   可在刚刚某一刻,他忽然感受到了一缕风,从他面颊拂过。   那不仅是风,更是蛮荒狱看不见的月,是天地之间柔软清澈的一抹云影。   他抬起手掌,按住了铜笼。   一瞬间,风起云涌。   雪色的光芒冲破漆黑的云霭,一股纯粹而澎湃的力量由青铜之笼里迸发开来。   刹那间,邪气消散,天地清明。   *   三百年后。   瞿山。   关风与抱着桃桃冰冷的身体坐在七味净琉璃阵法中央。   由指尖起,苍老的痕迹沿着他的皮肤蔓延,到手臂,到胸口,又渐渐蔓延上脖颈。   在他背后,八株黑金色的灵脉迎风招展。   当破魔之光从头顶的涡旋中收回时,他吐出一口黑红的血。   “释迦录本是混沌冢的禁术。”同样在一瞬间苍老的慧觉双眼仍然澄明,他望着眼前的年轻人,“强行启用,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拥有强大的力量,但它反噬的代价也不是你能承受的。”   “以释迦录修炼灵脉,一株折寿十年,两株折寿二十年。”   “你已用它修炼出五株灵脉,关风与,你有几天可活?”   苍老的痕迹爬上关风与半边脸颊与发丝。   青紫色的胎记藏在了脸上泛起的褶皱中。   只是一瞬,他苍老了百岁,唯一不变是那漆黑眼眸之中之中的暗色:“我不在乎。”   “你不在乎自己,也不在乎脚下的千万灵师吗?”   七味净琉璃的阵法之所以是单向,并不是灵师们不愿将桃桃的灵魂召回。   而是因为逆天传送,打破时间的禁锢已经消耗了所有的灵力,他们做不到。   但是关风与,他身周魔气缭绕,强行用释迦录修出八株灵脉逼迫灵师重新打开时空之门。   在八株的威压之下,山下的灵师耗尽最后一丝灵力与心血强行打开了时空之门。   只是这一次,他没能带回桃桃。   阵法消失,数万灵师吐血昏阙,而关风与,他眼中的冷意不减分毫。   “是。”他如此说道。   *   冰雪般凛然的气息笼罩了整座鬼王城的天空,雪白的雾气于天地间翻涌。   如果说那道旋涡中的黑金色光芒只是灼烧邪祟的身体。   那么此刻这道雪白的雾气之中,邪祟只一触碰,就会被吞噬得骨头都不剩。   神圣的气息溢满大地,邪灵王与鬼王也在那气息之中被融掉了一只手臂。   邪灵王仓惶后退:“他觉醒了神之力?”   鬼王:“天命之人觉醒力量要历经八苦七难,这不是完全的觉醒,但也足够了……”   足够溺毙在场的鬼魂,足够令鬼王殿消失了。   南宫尘从破碎的铜笼中走出,神圣净化之力裹住他的全身。   纷乱中,慧觉以舍利之力护住昏迷的桃桃,没有让她也被卷到那气息之中。   南宫尘孩童的身体在一刹那抽展开来,瘦弱的孩童化为清瘦少年,俊拔地立于天穹之下。   风起云涌,神圣之力于云层与大地之间流转,邪灵与鬼魂凄厉嘶嚎,犹如炼狱人间。 第254章   阿弥陀佛,你快闭嘴!   桃桃做了一个梦。   梦里, 她站在望不到尽头的暗色长河畔。   河水粘稠,像是墨汁,又像鲜血。   水里生长着怪异的水草, 每一条墨绿色的草枝上都串满骷髅,河面漂浮着死去的鱼尸。   在污浊的水底,有一只四壁雕刻着恶鬼的青铜笼子。   桃桃将笼子拉出水底, 撬开那腐朽的铜锁, 看见浸满水的笼底蜷缩着一个孩童。   孩童纤细的四肢裹在单薄的白袍里, 漆黑的发丝被水浸湿贴在白皙的脸侧。   他没有五官,但从他颤抖的肩膀中依稀能看出他的痛苦,他抱着自己的双臂缩在笼子的一角,像只小兽。   桃桃蓦地感觉到一股没来由的心疼, 像是一只凭空的手骤然捏住她的心口, 叫她喘不过气。   她朝孩童伸出手, 刹那间, 她眼前所见变了。   笼里的孩童变为一个翩翩少年,肌肤底色依然苍白, 但出现了绝美的五官。   幽深的双眸如沉寂的寒潭, 眉梢一点淡淡红痣如西山残阳,望向她的瞬间细泛起蛊惑的涟漪。   他凝望着她。   桃桃喃喃叫道:“南宫……”   ……   桃桃从昏迷中醒来, 周遭景象变了, 不是鬼王殿, 而是一间破败的小屋。   桃桃认得, 这是荒原尽头, 南宫尘的家。   “你醒了?”声音来自慧觉, 他正在地上烧火。   蛮荒狱的寒夜凄冷, 但因为屋里这一点火源, 桃桃并未感觉到冷意。   她身上盖着一床薄被,破旧却干净。   她掀开被子:“我们回来了?小怪物呢?”   慧觉抬起烧火棍指向窗外,桃桃顺窗口看去。   门外,白袍少年背对她坐在篝火边。   火光吸引来成群的飞蛾,扑着柔弱的翅翼义无反顾冲向熊熊的烈焰,顷刻就被烧成飞灰。   少年身姿清瘦,挺俊如初生的山岭,白袍领口开大,从他流线般肩脊落下,露出了漂亮的肩角和一截白皙的脖颈。   如果不是他听见声音回头的那张脸上仍没有五官,桃桃几乎要认不出他。   “他长大了?”   慧觉翻动火堆里的柴火给冰冷的屋子取暖:“在你昏迷之后,他强行觉醒了力量。”   桃桃茫然。   “天命之人要经历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明赋予的力量,八苦为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怨憎会苦、爱别离苦、求不得苦和五取蕴苦,而七难为火难、水难、罗刹难、刀杖难、鬼难、枷锁难、怨贼难。”   明亮的火光映在慧觉脸上,他低声道:“八苦七难他未完全尝遍,所以是强行。”   “我们是因为他觉醒了力量才逃出来的?”桃桃问。   慧觉点头:“在那一刹那爆发出的神圣净化的光芒里,鬼王失去了一只手臂半只小腿,邪灵王失去了半边头颅,在场鬼侍与邪灵……”   他是亲历者,说起时语气里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抖:“……几乎无人生还。”   桃桃呆住了,她忽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如若南宫尘觉醒了力量,那么她几次三番差点杀了他,还残忍地把他按在床上挠脚心,如此深仇大恨,他不得杀了她?   他连鬼王和邪灵王都弄得半死,对付她这样一个柔弱的鬼魂还不是轻而易举的像碾死一只蚂蚁?   看到桃桃脸上逐渐流露出的恐惧表情,慧觉安慰她:“他强行觉醒的力量只存在一瞬,此时大半都已消散了,就算没有消散你也不会有事,你是他从魍魉鬼域一路抱回来的。”   桃桃:“他抱我?”   “鬼王与邪灵王受到重创之后,蛮荒狱之主弥烟罗的气息降临,多亏你从化妖水中救出来的女鬼指路,我们才得以逃出魍魉鬼域,一路都是他抱着你,还有,你身受重伤,帮你复原身体的医鬼草也是他找来的。”   桃桃问:“那你呢?你咋不抱我?”   慧觉当即严肃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是和尚。”   “借口!”桃桃瞪他,“我们可是共患难的生死之交,你这没良心的臭秃驴!”   慧觉终于忍不住悲愤道:“是我不愿吗?是他推开了我!”   桃桃再度望向窗外。   慧觉虽说南宫尘觉醒的力量大半都已消散,但依然有一部分留存在了他的身上。   他拨动篝火之间,指尖流散出淡淡的光芒,圣洁如雪,令桃桃看得心惊。   ——直觉告诉她,那不是她身为鬼魂能触碰的东西。   随着雪白之光在他指尖流泻,桃桃觉得南宫尘的身上罩了一层薄光。   从前的小怪物虽不会说话,但桃桃能察觉到,他一身浓重戾气,对万物冰冷,对垂死之人所受的苦痛漠然。   而此时的他,仍没有五官,身上的冷意却减弱了。   桃桃心想,难道这就是天命之人自带的圣光吗?   “喂。”她问慧觉,“屋里烧着火了,他怎么还要去门外烧一摊,不浪费吗?”   “这就要问你自己了。”慧觉眯着眼睛审视她,“要不是你昏迷时一直喊他名字,他怎会出去?”   桃桃:“???”   “我喊他名字?”她像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喊了什么,小怪物吗?”   慧觉斜睨了她一眼,掐着嗓子学她的声音:“南宫……南宫,你别走……你昏迷半个月,每天都在喊。”   桃桃:“………………”   “你在说什么屁话!”她登时愤怒了,“我怎么可能??”   慧觉淡淡道:“不信你问他啊。”   ……   桃桃打死也不信自己梦里会用那样温柔的语气喊一个才认识了没几天的小怪物。   她磨叽了很久才磨磨蹭蹭挪到南宫尘身边坐下,假装看了一会儿幽黑的天空,没话找话道:“今夜的乌云真黑啊,就像慧觉的眼珠子。”   她偏头看他。   比起往日苍白的肤色,他脸上泛起一点薄薄的淡粉,对于她的话,他毫无反应。   于是桃桃脸皮厚了点,她凑过去:“我真叫你名字了?”   少女乌发如墨,比之更漆黑的是她眼眸的颜色。   那黑中又有一点莹莹的亮,在靠近时将她眼底深处的一抹小小的狡黠映得清清楚楚,还有她发丝的香气。   南宫尘没有回答。   倒是桃桃,她凝视着他,眨巴眼:“我不是在叫你。”   她狡辩:“我在梦里吃了南瓜,是在叫南瓜。”   南宫尘拨动篝火里的柴枝。   “喂。”桃桃视线一刻都不曾从他脸上落下,她叫他。   等他转过头来,她又不说话了。   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很奇怪。   明明才和他认识了不过几天,但是看到他受伤会心疼,看到他沉默会想逗他。   就算什么都不说,也会想要像这样看着他。   桃桃迷迷糊糊道:“我该不会是上辈子欠了你吧?又或是你欠了我,怎么一看到你……”   她没有说下去。   那道淡粉有逐渐从脸颊朝脖颈蔓延的趋势。   南宫尘安静,他拿柴枝在地上的沙土里写:【你的伤?】   桃桃没有回答。   少女眼中的清明被一抹呆滞的混沌之色取代。   这样的眼神南宫尘见过不止一次,每当她露出这样的眼神之后,下一秒往往会……   他侧身躲开少女要将他推往篝火里的手。   但力气用出去了难以收回,待桃桃神志回笼之时,她正直矗矗地扑往火堆。   眼看着烈焰就要烧到她的灵魂,一只骨致有力的手环住了她柔软的腰肢将她捞了回来。   她失去重心和对身体的控制力,压住南宫尘倒在他身上。   神志回笼。   “我……”桃桃试图解释,又觉得解释太过于苍白,以至于一时半会竟然说不出话来。   她心里七上八下。   现在的小怪物不是从前的小怪物了。   他觉醒了一部分力量,该不会报复她吧?比如削去她半张脸,再比如折断她半根胳膊。   她所有情绪都在脸上过了一遍,忧心忡忡。   在此期间,南宫尘维持着被她压住的姿势,一动不动。   桃桃停止担忧,疑惑地看着他:“你不推开我吗?”   经她提醒,南宫尘伸手推开了她。   ……   小屋里堆满鬼王殿偷来的术书。   慧觉点着萤火虫做的灯笼,看过一本术书后随手丢到身后,又拿起下一本。   他看完的术书已摞成了一座小山高。   桃桃躺在南宫尘的床上泛瞌睡,南宫尘靠在墙边。   不知过了多久,慧觉高声喊道:“有了——”   他举起一本术书,兴奋道:“我找到了,千里诛杀印,一种如跗骨之俎的印术,将要杀死之人的头发粘在身上,落下印术,那么只要靠近这个人,就会不由自主想要杀他,你找找看自己身上有没有什么印记。”   桃桃瞌睡飞了,当即去解衣服。   慧觉臊得脸红,转过身去:“这还有人呢!!”   桃桃满不在乎:“矫情的小秃驴,你又不吃亏,再说你毛都没长齐……”   慧觉头大:“阿弥陀佛,你快闭嘴!”   桃桃拉下衣领,果然在后肩找到了一块和术书上一样的印记,印记中央也确实有一根头发。   只不过她现在是鬼魂之躯,那根头发也不是真实存在的,看不清晰,但似乎泛着银色的光泽。   如果那印记真是千里诛杀印,南宫尘的头发为何会在她的身上?   按理说,桃树下那应该是第一次见面,再说,他的头发也不是银白色的。   桃桃看着那道印陷入沉思,忽然察觉哪里不对。   她扭过头,打量着背后面朝她的南宫尘,眯起了危险的眼眸:“你为什么不转过去?” 第255章   因为东极扶摇木可以隐匿人的气息啊笨蛋!   少女衣服将将退到肩头, 露出凝脂般的手臂和一对棱角分明的蝴蝶骨。   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像她人一样,棱角只是表象,凑到近处, 是莹润的触感,清淡的味道。   可她实在表里不一,上一秒还对被人看了这件事无所谓, 下一秒就兴师问罪。   还是说, 她只对慧觉看了她的身体感到无所谓?   桃桃拧起竹叶般纤细的眉梢, 眼珠黑白凛然。   在她那张吧吧的小嘴说出下一句话前,南宫尘别过脸。   桃桃穿好衣服跳下床。   慧觉继续翻那本术法:“将被杀人的头发烧成灰兑水服下,千里诛杀印就可以解除。”   桃桃朝南宫尘伸手:“头发来。”   南宫尘没有动,桃桃以为他没有听见, 动手揪他的头发。   没等她拔, 南宫尘攥住了她的手腕。   比起孩童的手掌, 他此时少年的手掌少了一分圆润, 多了一分骨感。   脸颊不是圆软的,线条更加棱致瘦削, 而被他握着, 能清晰地感受到他抽长后的身体之内磅礴的力量感。   桃桃愣了一下。   南宫尘抬头,似乎在看她。   片刻后, 他松手, 任由桃桃拔下他的头发。   桃桃能觉察到, 他不是在抗拒。   他似乎有话想要说, 但最终没有说出口。   她取了一根头发交给慧觉。   慧觉的视线在桃桃和南宫尘的身上游移。   他坐在角落拿油灯灼烧那根发丝, 用南宫尘听不见的音量低声说:“他是想问你, 如若诛杀印解除, 你会走吗?”   桃桃一怔。   慧觉圆圆的脸蛋在烛火的照映下影影绰绰:“你昏迷后他为你去找医鬼草, 草药生长在火山谷,遍地磷火石与岩浆长河,他回来时浑身是伤……他不想你离开。”   桃桃回头看向南宫尘。   白袍空荡,将少年清瘦纤细的身体包裹于内。   比起初见时那冷漠的怪物,他的面孔并未改变,只是气息变了许多。   依然沉默,依然安静,却多了一分孤独和随时都会被人丢弃的破碎与脆弱。   “他怎么会不想我走?”   “从前同师父在人间游历,邪祟肆虐,他虽有灵力,却很少出手。他说,生于苦难的人并非最痛苦,因为邪气遮蔽,他们从未见过太阳,但若哪天得以窥见一抹日光又回到乌云下,那种得到了又失去的滋味,才是难以消解的地狱之苦。”   桃桃似懂非懂。   慧觉将烧成灰的头发融于杯中,他递给桃桃。   桃桃喃喃道:“可我分明还挠他脚心来着。”   ……   蛮荒狱没有昼夜交替,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意义。   桃桃喝下水后,果然没有再对南宫尘动杀念,她也没有提起过要走的事,每日无所事事躺在小屋外的台阶上。   要么打盹儿,要么看着阴沉沉的天穹发呆,要么拿着草根逗弄着石头缝里的小虫。   慧觉很忙。   南宫尘写字很慢,不过慧觉有耐心。   比起听桃桃聒噪,他更喜欢和南宫尘待在小屋里研读术书。   他原以为南宫尘不会理他,但出人意料,他竟一改早前的冷漠,肯写字了。   桃桃检查慧觉的身体,他虽未修出灵脉,体内的灵力却很充裕,是成为灵师的好苗子。   他的和尚师父是世间少有的不隶属皇室驱邪司的灵师,在师父圆寂之前,将修炼灵脉的方法教给了慧觉,也把舍利留下保护他,否则凭慧觉还未修出灵脉的灵力体质,早就被邪祟吞得渣都不剩了。   至于南宫尘,桃桃也检查过他的身体,他的体质则让她琢磨不透。   他体内有一股淡淡的力量于四肢百骸里游走,却和寻常灵师的灵力运转方式完全不同。   似无序,又有序,桃桃试着让他用慧觉的方式修炼灵力,毫不起作用。   桃桃信了慧觉的话,天命之人的力量是觉醒而来。   只有经历八苦七难才能觉醒力量,此时还不到时候。   桃桃手里的草根第五次断掉了,她回头望向小屋。   慧觉的声音板板正正,稚嫩又有些肃然:“这些术书都是残卷,就算修习会了也难以发挥最大的威力。将它们复原,只凭你我恐怕很难,人间的术书被皇室驱邪司封存,都没见过几本完整的,谈何复原?”   慧觉不说话了,桃桃猜测是南宫尘在写字。   南宫尘并没有写字,他只是拿起一本术书在看。   慧觉愁眉苦脸坐在一旁:“我本以为能凭这些书成为强大的灵师,现在看来还是很难。”   桃桃从门边探进一个脑袋:“你们不闷吗?”   他们俩待在屋里足不出户,南宫尘不需要吃东西,慧觉饿了就啃点自己带进蛮荒狱的干烧饼。   桃桃:“我无聊得都要长蘑菇了。”   慧觉:“有蘑菇?煮来喝汤吧。”   桃桃:“此蘑菇非彼蘑菇。”   她把慧觉揪出屋子,没收掉他手里那块硬得如铁板一般的烧饼:“这你也吃得下去?”   她把烧饼朝后一扔,慧觉心疼地捡回来:“别浪费啊。”   桃桃回身想去揪南宫尘,手伸出去才想起现在的他不是从前的孩童了。   ——他长大了。   南宫尘放下书,走出小屋。   桃桃说:“这两天我在附近闲逛,看到东边有条河,河边生着野菜,我们去捉鱼挖菜吧。”   慧觉:“你口中的河莫不是那条黑水河?黑水河的水之所以是黑色稠状,是因为魍魉鬼域的邪祟在水的源头抛尸,里面全是凡人的尸骨和怨气,水中的鱼儿是靠吃死人为生的尸鱼,你也吃得下去?”   桃桃又问:“西边的小溪呢?里面也是尸鱼吗?”   ……   溪水澄澈。   桃桃站在溪水中央。   身为鬼魂,普通的溪水并不会弄湿她的衣服,可她还是很有仪式感地挽上裤腿和袖子。   她手臂有一条红色的枝蔓纹路,看上去十分特别,像是印术   她捡了一根枯枝,随手做簪,将水藻般乌黑的长发束在脑后,转身朝他们招手:“下来啊。”   慧觉为难道:“秃驴不犯杀戒,你自己玩吧。”   没有网和树枝,桃桃动作依然很熟练,仿佛捉过千百次。   她猫着腰,手浮在水面,当看到鱼影闪过时,果断下手,一把捧住一条小河鱼。   她举着鱼回头朝两人笑:“看!”   慧觉客气而礼貌地赞美:“厉害。”   桃桃将河鱼放到岸边的盆里,眼珠狡猾地一转,趁两人不注意,一把将他们拖下了水。   慧觉来不及反应,直接栽进小溪里。   而南宫尘,他在桃桃伸手那一刹那后退半步,在反应过来那只手来自谁后,又停住脚步。   他和慧觉一起落入水中,衣衫被水浸湿。   慧觉从水中爬起:“你怎这般……”   话没说完,桃桃朝他脸上撩了一把水,把他的光头也浸湿了:“嘿,打我呀!”   于是小和尚无法淡定了,什么出家人戒骄戒躁通通忘在了脑后,他捧起一抔水意图扬在桃桃身上。   桃桃灵活地弯腰躲过,那水落在南宫尘漆黑的发侧。   场面一度胡乱。   慧觉想泼桃桃,桃桃却躲在南宫尘背后。   所有的水都落在南宫尘身上,白袍紧贴他的身体,勾出了少年清俊的线条。   “你让开。”小和尚急得脸都红了,“我今天非要报仇!”   桃桃从南宫尘的肩上探出一个脑袋:“平心静气,平心静气,佛说,不可以随便对女孩子动气。”   “佛没说过这句话,分明是你自己说的!”   桃桃开始胡言乱语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我没有屠刀本来就是佛,所以佛就是我,我就是佛,我说的话就是佛说的。”   慧觉气得不会说话了:“……你。”   “你什么?”桃桃又从南宫尘另一边肩上探出头,“我谤你、辱你、轻你、笑你、欺你、贱你,你应该忍我、让我、避我、耐我、由我、敬我,怎么还生上气了呢?小秃驴,你修为不行啊。”   慧觉:“我……”   “我什么?”桃桃朝他吐舌头,能将人气得原地升天,“略略略略,你来还手呀!”   慧觉越过南宫尘要揍她,结果还没碰到桃桃,先被水底的水草缠住了赤脚,他噗通一声被绊倒在了水里。   桃桃看他浸湿的狼狈模样,突然良心发现,觉得欺负一个小孩很不磊落。   她把慧觉从水里拉起来:“你来泼我吧,我不动。”   慧觉不信任道:“真的?”   “真的。”桃桃点头,一脸诚恳。   慧觉生怕她反悔,立即捧起水泼她。   水落下去,他才发现,这是普通的溪水,根本无法打湿她鬼魂的身体。   桃桃再次奸计得逞,倒在水里,捧腹大笑。   乌云之下的蛮荒狱处处荒凉,只有这里笑声弥漫。   和尚不像和尚,鬼魂不像鬼魂。   无面怪物久久凝视着少女,也丝毫没有怪物的模样。   慧觉没脾气了,他坐在溪水中叹气。   桃桃从水底揪了一团水草放在他面前,眼眸清澈:“别气了,一会儿给你做好吃的。”   慧觉看着那黏糊糊的水草:“这也能吃?”   桃桃神秘地笑笑,她走上溪边,捡了几根干柴点上篝火。   她在火上架起锅,锅里煮水,把溪中捞出来的水草投入锅里。   她从空间石里掏出几个小瓷瓶,将瓶里的东西倒入锅里。   慧觉问:“这是何物?”   “椒麻粉,盐,还有这个。”她宝贝似的掏出一块白豆腐,“这不比那铁板一样的烧饼香?”   慧觉惊喜道:“哪寻来的?”   桃桃鼻子出气,哼了一声:“你们每天在屋里研究那叽里咕噜的术法,还会关心这是哪来的呢?连我什么时候出去的都不知道吧?”   她把豆腐下锅:“北面三十里有一片荒原,蛮荒狱的凡人奴隶每半月在那里开一次街市,我拿东西跟他们换的。”   慧觉闻着水草煮豆腐的味道,口水已经要流下来了。   他看着南宫尘:“你之前怎么不说?我啃了一个月的烧饼,还不舍得吃,生怕吃完断粮。”   南宫尘:【我没去过。】   “他又不用吃饭。”桃桃搅动锅里的汤水,“吸点星辰雨露就能喂饱,怎么会去那种地方?”   “你也不用吃饭啊。”汤煮熟了,慧觉迫不及待喝了一口,烫着舌头嘶嘶喘气。   “我去是因为你啊,笨蛋。”桃桃捡起一根树枝在他的光头上敲了敲,“前些天啃烧饼啃得都快哭了吧?”   慧觉很感动,他喝着汤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放下碗,问道:“你拿东西跟他们换的?”   桃桃点头,他又问:“拿何物换的?”   桃桃不说话了。   南宫尘警觉地抬起头。   蛮荒狱到处都是荒原,可以耕种的土地少之又少,食物是最紧俏的东西。   她能换来一块豆腐和几罐调料,应该是拿很值钱的东西换吧?   可南宫尘家徒四壁,慧觉也口袋空空,她有什么东西是值钱的呢?   桃桃开始支支吾吾了:“就……我去河里捉了两条鱼。”   慧觉:“蛮荒狱到处都是黑水河,这样的小溪极少,大鱼早被捉光了,两条小鱼能换来一块香豆腐?”   桃桃的谎话被戳穿了,她又支吾道:“那什么……我,我拿了一本术书。”   慧觉:“邪祟肆虐,天地为炉,别说蛮荒狱,就算在人间,有灵力的孩子没有皇室驱邪司庇护也活不过三岁,没有灵力的凡人要术书何用?你还是在说谎。”   桃桃再三被揭穿,破罐子破摔道:“我劈了房后的树杈,那棵树长着又不会开花,所以我想,要是拿到街市去当柴火卖应该能卖不少钱,可谁知道……”   谁知道她一进街市,身上担的两捆柴就被抢完了,换来了几罐调料。   桃桃十分开心,趁着慧觉和南宫尘在屋里研读术书无暇他顾的时间,她蚂蚁搬家一样把树枝全劈了,依次换来了锅碗瓢盆,豆腐稻谷,还有一些蔬菜和鲜果的种子。   在来回十几趟后,桃桃隐隐觉得事情不对。   她的“柴火”太受欢迎了,那些凡人知道她是鬼魂,却对她的身份视而不见,只要她一来就蜂拥而至来抢柴火。   蛮荒狱又不是没有枯木,难道她的柴比较好吗?   还是说,那棵树有古怪?   出于直觉,桃桃不敢如实以告。   在她话音落下后,慧觉与南宫尘齐齐回头。   他们此时离小屋不算远,依稀能看见,小屋后面那棵古树秃了头。   慧觉:“……”   南宫尘:……   “你知那是何树?”   “不知啊。”   慧觉脸上的表情十分精彩,他欲言又止,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   还是南宫尘拿树枝在地上写下五个字:【东极扶摇木】   桃桃依旧茫然:“没听说过,很厉害吗?”   慧觉痛心疾首:“你可知为何当初南宫降生后,魍魉鬼域视他为大敌,却足足花了半年才找到他的所在?”   桃桃说:“一定是因为魍魉鬼域的邪祟不够努力吧!他们在摸鱼!可恶,这么滑头对得起弥烟罗给发的工资吗?”   南宫尘:……   慧觉:“……是因为东极扶摇木可以隐匿人的气息啊笨蛋!”   “不仅隐匿气息,它还是无根之木,每隔三个月就会带着它树荫下的东西一起挪动位置,所以只要生活在东极扶摇木下,除非邪祟如蝗虫过境般搜捕,否则绝不会被找到,你现在把东极扶摇木给劈秃了……”   桃桃听着他的话,重点已然歪了:“你说谁笨蛋?”   她愤怒道:“我辛辛苦苦给你买菜煮汤,你敢说我是笨蛋!”   她将慧觉扑倒在地,和他扭打起来。   慧觉弱小的身体被她压着,发出惨叫:“男女授受不亲,你不要过来啊——”   从前桃桃欺负人时他还有同伴,但南宫尘长成少年的身形后她就很少动他了,所以此时的慧觉孤独极了。   他被揪着耳朵,眼泪汪汪,心想天底下怎么会有这种残暴的女人?   地面传来地震一般哒哒哒的马蹄声。   桃桃抬起头,不远处有百人身披铠甲骑马朝这里赶来。   最前方的少年桃桃认得,就算不认得他人也认得他脸上她亲手刻下的王八。   少年身披明黄的披风,眼眸阴深。   鬼王殿的鬼侍说,他是人间帝王的弟弟,李青凤。   “糟了。”桃桃连忙从慧觉身上起来,“那王八找来了。”   慧觉仔细看去,李青凤身后跟着四人,身上也是彩色披风。   他幽幽道:“是五只王八都找来了。”   桃桃蹙眉:“也太快了吧?不是说鬼王殿一年才与皇室驱邪司交易一次吗?”   慧觉:“一定是因为鬼王受伤的缘故,他需要凡人疗伤,所以提前了交易,这足有百名灵师,桃桃,南宫……”   他说话带上了一点颤音:“……咱们完蛋了。”   没人回应他。   他回头,南宫尘一如既往漠然。   而桃桃,她竟然在摩拳擦掌,满脸兴奋。 第256章   他荒凉而料峭的心间,长夜消逝,春风乍起。   桃桃揪着慧觉的僧袍:“你们研读了这么久的术书, 一定很有心得吧?就拿这群小王八练练手,上!”   闻见越来越近悍勇的马蹄声,小和尚的腿直打哆嗦:“是看了很久的术书没错, 可那都是残卷,深奥难懂……”   “不是吧?”桃桃问,“里面没有赋灵术书?”   “那是何物?”   “就是灵师用灵力绘制的术书, 在脑袋上轻轻一拍, 术法就能钻进你的脑袋。”   “从未听过, 皇室驱邪司都不敢这么想,这是你梦里梦来的天书吧?”   桃桃疑惑:“我分明记得有这种东西存在。”   几个呼吸之间,灵师们已经到达面前。   两脚难敌四足,在这崎岖的荒原上, 是跑不过马的。   李青凤一甩手中的长鞭:“你们倒是很会躲藏, 可我说过要踏平魍魉鬼域, 要你们生不如死, 还不是被我找到了?”   桃桃暗自想道,想要我生不如死的人多了去了, 你都排不上号。   “阿弥陀佛。”慧觉礼貌道, “我们没有躲,一直在河边捉鱼, 不过不躲不是因为不想躲, 而是没想到你们竟然这么快就逃离了鬼王殿的水牢, 要是早知道你们出来了, 还是要躲一躲的。”   小和尚絮絮叨叨:“冤有头债有主, 那只冒犯诸位的女鬼已被鬼王捏死, 我们之间并无恩怨, 不如……”   仗着桃桃是鬼, 李青凤看不到她,慧觉开始胡说了。   李青凤冷笑,眼眸中冷气森森:“你们一个是皇室驱邪司通缉榜上的要犯,一个是那女鬼的喽啰,我们之间并无恩怨?小秃驴,你说得轻巧。”   慧觉平静道:“这样说来,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李青凤朝慧觉和南宫尘走去,刚迈出一步,身体忽然失去重心,扑在地上。   桃桃抱臂站在一侧,凭借着鬼魂透明的优势,她伸脚绊倒了他。   李青凤当着众多灵师的面摔了个狗吃屎,怒不可遏:“女鬼就在附近,给我上照妖镜!等把她找出来,我要把她关入驱邪司里淫妖的囚牢,让她也尝尝痛苦的滋味。”   桃桃见李青凤背后的灵师掏出一面金色的镜子,眨巴着眼:“这就是你们的照妖镜啊?”   她隐约觉得那东西应该叫六道心镜。   曾经似乎有人对她说过,六道心镜认主。   没有认主的六道心镜力量微乎其微,且背后有一处凸起的花纹,以防误伤,只要按下去就会使镜面暂时蒙尘。   桃桃在那灵师启用六道心镜时走到他身旁,手伸到镜子背面按住那花纹,明光四晃的镜面瞬间笼上了一层灰雾。   灵师久不与邪祟动手,对这诡异的状况不知措施:“小王爷,照妖镜……失灵了。”   “废物!”李青凤骂道,“先把这个秃驴和这怪物给我抓起来,我要好好折磨他们。”   灵师上前去拿南宫尘与慧觉,脑袋却被石头砸中。   桃桃手里捧着一堆石块朝灵师头上砸去,众人却怎么都找不到石头的来源。   “你们都是死人吗?!”李青凤喝道,“没有照妖镜就不会办事了?皇室驱邪司养你们有什么用?”   灵师们被骂得冷汗直流,纷纷献出看家本领。   桃桃静看着他们手忙脚乱画符逼她现身,眼眸蕴了一抹暗色:“灵师如此,怪不得世间大乱。”   她捡了根树枝走到南宫尘面前:“我教你一道印。”   树枝点地,她熟练地在泥土上画出一道繁复的印术。   慧觉在旁边跟着学,画出来的印却没有任何灵力:“这真不是你编的吗?”   桃桃说不清,只是这印记凭空出现在脑海,熟练得如同画过千万遍。   她隐约有种直觉,南宫尘他应该可以操控这印术。   南宫尘没有多问,指尖流逸出雪白的灵力,只看一遍就记住了桃桃所画的印。   他以那丝灵力勾勒,繁冗的笔画于空中凝结交错,变幻出一道月亮的形迹。   灵师们的攻击纷叠而至。   月形印记在他们身前撑开百倍化为一道坚固的屏障,挡住了上百灵师合力的一击。   但南宫尘体内的灵力微弱,只一瞬,屏障消失。   慧觉惊道:“这是什么术法?”   “担山取月,招云卧雪。”桃桃喃喃道,“取月印,主御。”   慧觉低头看自己的手:“它在我手上无用……”   “你学不了。”桃桃见灵师还在愣神,手下又画出一道同样繁复的印记。   南宫尘脸色白得像块没有温度的冷冰,是消耗过多灵力的缘故。   他没有多说,照着桃桃的印记描摹。   随着印记画成,天际黑云散动,化为丝缕朝地面流泻而来,于半空中化为道道利箭朝地上的灵师射来。   桃桃惊讶地看着南宫尘,那印记足有上百笔,他一下就能记住。   画出来的印记无论笔画长短还是位置都分毫不差,而招云印千变万化,最难操控,他第一次使用,就会以印化形。   仿佛那生来就该是他手中的印。   印记虽然完美无瑕,但南宫尘此刻的灵力太弱,招云印化为的利箭并没有给灵师造成太大伤害。   慧觉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一张符跑上前来:“让开,我来——”   桃桃看着他手里那张符,觉得甚是眼熟。   她反应了片刻,想起昨天他们翻术书时提过里面夹着一张天雷地火符。   慧觉当时把符箓收起来了,说以后遇到危险或许能用上。   可此时慧觉手里那张符……   桃桃喊道:“别——”   已然晚了。   慧觉撕开符箓,丢到正要抓人的灵师身上。   炽热的烈焰自眼前霍地燃起。   一刹那间,火光冲天,浓烟弥漫。   桃桃反应极快,一手提着慧觉,一手拽住南宫尘的手腕将他们拖到远处。   背后的火热能量越来越强烈。   桃桃预感到要爆炸了,将南宫尘和慧觉扑倒在地,用身体护住他们。   轰隆一声,烈焰席卷着热风而来,周围的砂石、土壤、草木,全部炸飞了飞灰。   在热浪落到身上的前一刻,一只手臂环住桃桃后腰。   南宫尘翻身将她压在身下,以肩背挡住了那火焰的冲击。   慧觉被压在最下面,小脸皱巴地问:“你们没事吧?”   “我当然没事了。”桃桃心有余悸,但不忘阴阳怪气,“有尔等卧龙凤雏般天纵奇才陪在我身边,我怎么会有事呢?最多也就是死一死吧,不碍事的,以后没事还可以多来几次,让我多死几回。”   慧觉:“……对不住。”   浓烟消散,桃桃的脸被熏得焦黑。   在那道符的作用下,上百灵师皆被炸得昏厥,有的皮开肉绽,浑身焦黑,甚是惨烈。   那嚣张跋扈的李青凤已然不省人事,头发被烧焦了一半。   慧觉吞咽口水,百思不得其解:“师父对我说,天雷地火术只是普通的火属性术法,怎会如此惨烈?阿弥陀佛,我是不是造了杀业?”   “你笨啊你!”桃桃给他一脑瓜崩,“天雷地火术是普通的火属性术法没错,但普通的符箓被不同的人画出来威力也不同,那张符上火焰之色深沉,至少是七株灵师画出的符箓,你一个没有灵脉的小秃驴怎么敢用它的啊?”   慧觉被她说得一愣一愣的:“你怎懂这些?”   桃桃鼻子出气:“我懂的东西多着呢,慢慢学吧你。”   南宫尘拔出李青凤的长剑,剑刃悬在他养尊处优光滑的脖颈上。   就在剑刃要切下昏迷的李青凤的头颅时,桃桃走过来,握住他的手腕。   “你要杀他,就必须连他背后这上百灵师一起杀,不然会招来无尽报复。”少女纤巧的眼睫轻颤,眸色明亮,“虽说是一群废物,但对人间还是有些用的。”   南宫尘身上的气息阴冷,她从未觉得他像慧觉口中所说的那样,是慈悲的天命之人。   少年回头面朝她,桃桃感受到他的情绪森然,但依然握着他的手腕。   奇怪,明明在鬼王殿水牢时他还对李青凤的生死无动于衷,为何现在却对他动了这样凛冽的杀意?   桃桃不明白。   “你真要杀,我不拦你,但你想清楚了。”   “如若人间没有灵师,只怕连都城都守不住,到那时,凡人又该去哪里寻求庇护?”   南宫尘剑尖指地,缓缓写下:【我不在乎。】   不在乎。   不在乎灵师,不在乎凡人,不在乎一切。   【你在乎?】   桃桃没有说话,她松开手。   正在她以为他要用这些灵师的鲜血来偿还他受过的苦难时,他却将剑丢弃了。   他转身离开。   桃桃望着他,他白袍的背后有一片烧糊的血渍。   她跟上了他。   南宫尘沉默地走回木屋背后的断崖。   在天雷地火符的作用下,空气里到处弥漫着焦糊的味道。   他坐在断崖边,脱掉上身的白袍,露出鲜血淋漓的后背。   风吹干他脊背的血迹,露出了新添的伤痕。   他摘下悬崖边长的一种暗红色药草,在掌心搓碎。   他想要将药草敷到后背,却触碰不到伤处。   桃桃在他背后站了许久,恰如其时开口:“小怪物。”   他动作顿住,桃桃走到他身旁,自然地从他手里接过药草。   他脱去了蔽身的白袍,冷白的肤色让人乍一眼看上去会产生些许他很柔弱的错觉。   但实则,他少年的身体线条漂亮,宽肩,窄腰,清隽又不失力量。   桃桃将手里的药草贴上他的细腻的后背。   药草是凉性,而她的手却温意丝丝。   如同冰火两重,酥酥麻麻的痒意蔓上皮肤,叫人的理智也跟着拉扯。   南宫尘静住不动。   他体质不同常人,药草一贴上,伤口就开始慢慢愈合。   不过伤能愈合,疼痛却不见得。   桃桃垂下眼眸,平日话还算多的一个人,现下和他安静独处在这,忽然不知该说什么。   说谢谢他?他似乎不需要、也不会想听这个。   问他疼不疼,这是句废话,估计他不会回答。   给他讲笑话分散他的注意力,可是他这样一张面孔,要怎么笑呢?   再或者问问他,为什么突然要杀李青凤,又突然不杀了?似乎也不是个好主意。   桃桃纠结了一会儿,最后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她问道:“火山谷真有火山吗?”   问完她觉得自己像个白痴,慧觉都说了那里遍地磷火石和岩浆长河,怎么可能没有火山呢?   出乎意料,南宫尘竟然回答她了:【嗯。】   这给了桃桃继续白痴的勇气,她又问:“你去时,火山爆发了吗?”   【没有。】   “那你怎么受的伤?”   【意外。】   桃桃对他一个字两个字往外蹦很不满,她揪他脸:“多说几个字!”   这不是她第一次揪他脸,但比起孩童的柔软,少年脸颊细腻中又微微泛硬,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触感。   南宫尘:【你不怕?】   “怕什么?”桃桃下意识问道,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他是在问,她不怕他吗?   桃桃松开捏着他脸颊的手。   这张脸确实过于特别,但相识以来,她从未有哪一刻对他产生过类似于害怕的情绪。   “不怕。”   峭壁之下风声凛冽而来,桃桃偎在风里,轻声道:“虽然没有记忆,但我总觉得,从前的我也是只怪物。”   少女乌发被风吹得招摇,一缕笼住她雪白的脖颈。   从眉梢到眼角再到鼻尖唇畔,每一寸,每一分,都有清明至净的味道。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是怪物?   “那天在荒原他们叫你怪物,我听后心情很不好,隐约有种感觉,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也被那样叫过。”桃桃说这话时笑着看他,“如果我不是怪物,怎么会跟着难过呢?”   “其实你很孤独吧?”桃桃的笑清冽,“一只小怪物确实难过,现在有两只了,你不会寂寞。”   少女迎风而立,她望着天穹之上暗色的云霭,忽然问他:“你会记恨我吗?那天在鬼王殿,我挠你脚心。”   邪祟将他剥皮抽筋,灵师数度砍下的头颅,却从未有一个人这样问过他。   而面前这少女,脸上还有一抹天雷地火符下烟熏火燎的痕迹,她却认真地问他,你会记恨我吗?   在孤寂而漫长的生命里,他没有爱,也没有恨。   世间一切在他眼里都是草、是石,是飞起的沙尘,他不会多看一眼。   之所以横起刀尖,是因为那是威胁到她的人。   之所以丢掉利刃,也是因为,那是她不愿看到的事。   少女不等他回答,先狡黠地笑了:“不说话就是不会了,可不准记仇啊。”   她一笑,他荒凉而料峭的心间,长夜消逝,春风乍起。 第257章   一颗桃,或一条会开花的桃枝。   李青凤带来的灵师落荒而逃。   慧觉抱着水盆回了小屋。   屋后悬崖。   少女紧闭双眸靠着石头吹风, 少年偏头,似在看她。   天际雾霭波动,在层层叠叠的乌云背后, 隐约从缝隙里透出了一缕微光。   慧觉静站在他们背后,没有打扰。   他将桃桃捉来的小鱼养在屋前的水缸里,在缸中插了几根悠然的水草。   ……   桃桃终于为无聊的生活找到了事做。   灵师离开后, 慧觉问她为何懂术法。   桃桃也不知道, 只说那是本能, 就像吃饭睡觉一样,记忆可以忘,本能却是忘不掉的。   “难道你从前是灵师?灵脉附着在灵魂之中,即便死了也该有灵脉存留才对, 我看你也没有灵力啊。”   慧觉跟桃桃混熟了, 绕着她走了一圈, 伸手拽她衣袖。   桃桃没说什么, 可慧觉分明觉得。   在他去拉少女袖口那一刻,有种被人凝视到头皮发麻的感觉。   他朝四周环顾, 周围只有桃桃, 再来就是南宫尘了。   那种感觉阴魂不散,慧觉心底凉风四起, 连忙松开拉着桃桃的手。   “也许是天赋吧。”桃桃嬉笑, “不如从今天起你们叫我师父, 我教你们。”   慧觉怀疑道:“你行吗?”   桃桃捡起一根树枝:“来试试。”   慧觉看了眼南宫尘。   少年的伤已愈合, 他俊拔的身体笼在白袍里, 起身走到桃桃身边。   他和慧觉同时出手, 而少女只是扬起了手中的树枝。   片刻后, 两人狼狈地倒在小屋的废墟旁。   少女将树枝搭在肩上笑得张扬:“怎样, 要不要拜师?先磕个头吧。”   慧觉惊道:“你你你……”   “我不光会剑法,还会帮你复原那些术书,小秃驴,还要去皇室驱邪司当灵师吗?”   慧觉捡到了从天而降的馅饼,头摇得如同拨浪鼓:“不去了不去了,桃桃,你教我吧,拜师可以,磕头当然也可以。”   桃桃托着下巴故作思考,眼睛偷瞄南宫尘:“既然你不走了,那我也暂且留在这吧。”   南宫尘平静地站在一旁,任风吹拂他孤独的衣袍。   是否真的平静,只有他自己知道。   东极扶摇木枝干的断处生了一点绿芽,和着蛮荒狱冷肃的风,在这一刻,竟叫人闻到了人间春天的味道。   ……   蛮荒狱没有日光,时间的流动在这里很难被计算。   桃桃自制了一只木头沙漏,放在屋前计时,沙漏翻转十二次,就是一个白天。   桃桃将醒着的时光分为三段。   一段练剑,一段休息,一段练术法。   虽然慧觉与南宫尘没有磕头拜师,但她很起劲地将自己代入了师父的角色。   ——早早叫他们起床,扎马步,砍草人,练习握剑的姿势,出剑的章法,再来是对打。   每当这时,桃桃总是很兴奋。   当她以树枝做剑将慧觉与南宫尘打得爬不起来时就更兴奋了。   她一枝条打在慧觉的手臂上:“手端平,腰要直。”   慧觉在地上滚了好几圈,一身是土。   少女出剑的角度总是那样刁钻诡谲,叫人防不胜防。   慧觉只有挨打的份,他抖掉僧袍的泥土:“不打了,我一个和尚,此生都不会拿剑,学剑做什么?”   桃桃转头问南宫尘:“你呢?”   白袍也粘满泥土,南宫尘没有拍去,他拿树枝在地上一笔一画写:【再来。】   桃桃笑了,提剑迎上去。   无论剑法又或术法,南宫尘的学习能力都十分惊人,桃桃常常觉得不可思议。   一开始,桃桃还能几剑就将他打倒在地。   后来逐渐需要十几剑、几十剑、上百剑。   枯树的枝干被南宫尘削成木剑的模样,一天就要用断十根。   再后来,桃桃应付他也有些吃力了。   术法更是。   鬼王殿里拿来的术书很多是残卷。   桃桃虽然凭着本能将大多术法还原,但没有赋灵术书,修炼是一件极难的事。   慧觉天资过人,修炼一门术法最少也要半月。   而南宫尘,无论什么样的术法,只要叫他读过一遍就能学会。   除此之外,他甚至还能自创术法。   ——他似乎生来就是该做这些的人。   慧觉佩服得五体投地,只要一有闲暇就和他在冬季扶摇木下论道与术法。   一个写字,一个说话,桃桃不提醒他们休息,可以端坐上一整天。   每当这时,桃桃就会坐在东极扶摇木的树杈上看着他们。   没有人烟,没有白昼,只能凭借雨雪气候和慧觉长高的个头判断,蛮荒狱中又过了几个春秋。   时间静寂而平和。   这些年来南宫尘没什么变化,一副少年清俊的身姿藏匿于白袍下,静坐不动时看起来有几分萧索和孤独。   慧觉倒是长大了,他快比桃桃高了,比起孩童时那个聒噪的小和尚,沉稳了许多。   日复一日,随着修炼,慧觉的灵脉觉醒,灵力流转之间满蕴着璀璨的佛光。   而南宫尘的灵力却比佛光更令桃桃畏惧。   ——神圣净化之力。   桃桃眼望那道光芒,她的鬼魂之身该是畏惧它的,却又对那光芒感到熟悉和眷恋。   她自己也说不明白。   ……   冬去春来,沙漏翻转了上万次。   某天,桃桃惊讶地发现,屋后悬崖边竟然长出了几十颗嫩芽,嫩芽一天天长大,在第二年的年末开出了黑色的花。   花盘中间能剥出粒粒饱满的瓜子。   桃桃认得那植物——是阴葵,她多年前曾在鬼城的幽媚馆吃过。   小屋背后竟然长出了阴葵,桃桃采了几朵花坐到屋前台阶上剥。   慧觉修炼累了回来喝水。   桃桃递给他一把瓜子:“要吃吗?也不知怎的,屋后突然就长了葵花。”   “也不知怎的?”慧觉个头长高了些许,言语间也老气横秋的,“去年你在梦里张牙舞爪,说梦话想磕瓜子,今年屋后就长了阴葵,巧不巧?更巧的是,阴葵只能种在地狱土上,那可是鬼城的特产。”   桃桃看着手里的瓜子。   慧觉以为她懂了,闭口不再说了。   桃桃却一拧清秀的眉梢,自恋道:“难道是当年的鬼王世子对我情难难抑,专程跑来送我的?”   慧觉:“……世子要是能找到你,应该会先扒了你的皮将你做成瓜子。”   桃桃挠挠头。   “你睡下后的夜里,他去了鬼城七十二次,从城墙下挖来的地狱土。”   “至于阴葵种子,是在奴隶市集上换来的,那里鱼龙混杂,很费了一番功夫。”   桃桃回头,南宫尘坐在东极扶摇木下。   练习剑法一天就要折断一根木剑,他正在打磨一把新剑。   桃桃愣了愣:“他不是从不去奴隶市集吗?”   这两年来,每天睁开眼就是修炼。   南宫尘很少主动说话,要么在和桃桃学剑术,要么坐在东极扶摇木下修炼。   桃桃有时看慧觉太累,就带他去周围闲逛。   奴隶市集是附近最热闹的地方,有卖糕点鲜果,农具器物,还有以物易物。   桃桃带着慧觉逛市集,拿荒原上寻来的药草为他换来豆腐和糕饼。   她也想带南宫尘去,可他从不愿出门。   “是啊。”慧觉笑道,“分明是不愿去的。”   ……   夜里,慧觉在小屋的角落里裹着薄被沉睡。   南宫尘仰头坐在门外石阶上。   天空总有邪气的乌云,看不见一丝星月光芒。   就算有一丝淡淡的天光,也被东极扶摇木蜿蜒的枝干遮住了大半。   他夜夜如此坐在门外,到底是在看些什么呢?   桃桃靠在窗侧,她闭上眼睛,装作说梦话:“想吃桃子,想看桃花。”   南宫尘没有反应,桃桃怀疑慧觉在胡说,也许是阴葵是变异了,所以才会长在屋后。   南宫尘冷心冷面,像极了冬夜的雪,甚至比它还要冷淡。   他真会因为她一句梦话而去挖地狱土,去换阴葵的种子吗?   ——她难以想象。   桃桃实在太困,说着说着梦话把自己说睡着了。   晚风拂起风沙,南宫尘感受到背后少女均匀的呼吸,起身走向荒原。   萤火微茫笼着幽黑的荒原景象。   他摊开手掌,指尖光芒闪烁,流萤落在了他的掌心。   他提着一盏灯笼,将萤火虫关在灯笼里。   ……   桃桃醒来时,慧觉如往常一样,坐在东极扶摇木下练习书法。   “南宫呢?”她问。   慧觉:“早起就没看着。”   桃桃只是随口一问,但今天不知为什么,突然很想看到他。   于是她去找他,悬崖没有,溪边没有,荒原上也没有。   她忽然想起昨夜故意说出口的“梦话”,脚步一转,朝着奴隶市集的方向而去。   奴隶市集在一处群山的阴影之下,露天的长街足有千米。   人来人往,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生活所迫的疲惫和随时疲于奔命的惊恐,摊贩观察着四周的动向,赶集人行色匆匆。   在一群凡人中,南宫尘很惹眼。   一袭雪色的白袍,一张无面的脸,与嘈杂匆促相比,他沉静如水,平静似风。   他坐在街市的角落,面前摆了几盏纸糊的萤火灯笼。   来往凡人对他十分畏惧,不敢靠近,但路过都会一种古怪的目光瞄向他。   有胆大的小孩们驻足在面前,发出天真却残忍的笑声:“小怪物,没有脸,没有眼,没有嘴巴不说话——”   在嘲讽的童谣声中,他依然静默,仿佛天地之间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虚无。   如他所说的一样。   ——他不在乎。   那些阴葵的种子就是这样换来的吗?   桃桃站在远处,忽地回想起这些年来细枝末节处的种种。   除非桃桃与他说话,他从不会主动开口。   多数时候,他只是沉默地听她和慧觉交谈、打闹。   而哪怕是桃桃主动开口,他也像是没有任何表达的欲望,写出的话语言简意赅。   因为他太安静,桃桃常常会忘记,在那小屋还有第三人的存在。   可分明他存在的痕迹那样清晰。   他会在东极扶摇木下与慧觉探讨术法。   每当那时,桃桃就躺坐在高高的树杈上,或发呆,或远望,听慧觉低低的声音,与他手中树枝扫过尘土的呲嚓声,那声音沉稳、轻柔,听得腻了,她就伴那声音入睡。   他会在狂风刮破屋顶时去很远的山涧伐木。   桃桃跟在他身后,看他冒着细雨在迷宫一样的荒原上穿行,看他站在无人的枯树下采伐,看他将砍好的树枝带回小屋修补房顶,桃桃一路蹦蹦跳跳,摘路边的野草逗弄飞虫,采石缝里开出来的野花,无聊地和他扯闲话。   他很少会回答,回到小屋时桃桃才发现,他修补的房顶正对着她夜里睡觉的床板。   虽然鬼魂不会被风吹雨打,但睁眼看到无尽的邪气之云,也不是件令人愉悦的事。   他会在桃桃去河边捉鱼时坐在一旁陪她。   大多数时候他是被桃桃强行拉来的,她一个人无聊,慧觉要诵经打坐要修炼术法,她只能叫他。   虽然无法说话,但有人在身旁总胜过没有。   桃桃很难从他脸上窥探出他的心情,在桃桃眼里,他一直是个没有情绪、淡漠至极的人。   桃桃忙活半天只捉到三条,累得瘫倒在河边的荒石滩上。   躺着躺着,她开始打滚,带些娇俏,带些撒娇,还带些无赖:“要是鱼能自己飞到我面前就好了!”   南宫尘双手各伸两指,指尖相抵。   神圣净化之力自他指尖流泻,一道雪白的印记出现。   他触动那道白色的印,落入溪中。   溪流于神圣净化的光芒之中静止,清澈的水珠自水面飘忽而起,映着寒夜的冷芒。   与水珠一起浮于水面的,是数百条大小不一的河鱼。   桃桃:“哇——”   她回头眼眸亮莹莹的:“这是什么术法?”   南宫尘:【没有名字。】   “你自创的?”桃桃佩服道,“太厉害了吧!”   南宫尘点头:【你取名。】   桃桃立即盘腿坐在溪边思索,可她的脑袋寸草不生,空空如也。   她想了半天:“要不……就叫捉鱼印?”   真糟糕,想这么久就想出这个。   桃桃脸红,心想自己活着的时候应该挺没文化的。   南宫尘依旧淡淡的:【好。】   不悲不喜,不卑不亢。   桃桃面对沉稳而淡泊的少年,瞬间又不觉得脸红了,   ——反正他没长嘴,不会有机会嘲笑她。   她从浮上水面的鱼中随便挑了几只带回小屋,养在屋前的鱼缸里。   南宫尘和慧觉修炼时,她无聊得只能和鱼打架。   他会在桃桃在荒原迷路睡着后抱她回家。   桃桃那好动活泼耐不住寂寞的性子,能在这一方天地里忍耐几个春秋简直不可思议。   她也曾想过要走,去人间看看,但不知为什么,每当看到南宫尘静坐在东极扶摇木下,那念头就打消了。   ——是无趣,但血脉与灵魂似乎被什么东西牵绊住了。   要她头也不回地走掉,她做不到。   于是,她只能以小屋为中心在附近溜达。   某次桃桃外出闲逛时,刚好邪祟过境,她好奇追着凡人逃亡的方向去看。   那时天很黑,遍地都是凡人的残尸。   她在染血的荒原中站了很久,再一回头就找不到路了,最后睡在了染血的荒原上。   醒来时,她已经被南宫尘抱在了身上。   慧觉提着一盏光芒黯淡的萤火灯,走在他们身后。   桃桃睡眼朦胧:“你们怎么来了?”   慧觉:“你两天没有回家。”   “怎么找到这的?”   “是他说,前几日乌云异动,邪祟过境,你刚巧出去,又喜欢看热闹,所以来这个方向找找。”   少年肩臂沉稳有力,抱起桃桃游刃有余,他没说一句话。   桃桃问慧觉:“怎么总是你在说?”   慧觉笑:“他抱着你呢,哪来手写字?”   桃桃又问:“那你为什么不抱我,让他歇歇?”   慧觉笑容更深了,他望着身前的南宫尘,什么都没说。   桃桃一直在想那夜慧觉的笑,与他手中莹莹点点的灯火,还有那片荒原的模样。   可她想不起来了,记忆中唯一留下的,是少年的沉默,与他身上冰雪般清冽的味道,淡淡的,叫人闻之不忘。   ……   记忆从过往种种里挣脱。   桃桃倏然清醒了。   她站了许久,终于见一位妇人走到南宫尘面前:“萤火灯,你要用它换什么?”   南宫尘捡起地上的枯枝,写下一行字:【一颗桃,或一条会开花的桃枝。】   妇人:“桃?”   她嘲笑:“在人间或许不算珍贵,在蛮荒狱可值千金,就算有,拿几盏萤火灯也是换不来的,我这有件旧衣,你要愿意,我就把你这几盏灯收了。”   南宫尘没有交换。   凡人从他面前流云般匆促略过。   荒原的边际风声呼啸,这座热闹的凡人市集也染上几分凄凉与荒芜。   他如一缕并不存在的空气,在他身周,就连呜嚎的风也变得静了。   桃桃走到他面前。   南宫尘感受她的气息,抬起头。   “我不吃桃了。”她拿起灯笼,牵住他的手,“跟我来。”   她带他走到一处小摊前,是她来时看到的。   小摊卖的东西很杂,有女人的发簪,有男人农具,还有小孩的鞋子,都是旧物。   在边角处摆了一只古旧的风铃。   桃桃拿起来摇了摇,风铃发出清脆渺远的声响。   “三盏萤火灯,换这个。”她指着风铃。   摊主见她是鬼魂,不敢多还价,将风铃给了她。   桃桃拿起风铃,左看右看,先是意图将它系在南宫尘脖子上,又觉得古怪。   她放弃了那个打算,只将它系在他的腰间。   南宫尘由她,乖得如一只孩童手里反复玩弄也不会抱怨的玩偶。   “你不会说话,走路也静悄悄的,常在背后吓我一跳。”   “有时我想找你,却总也找不到。”   “有了它,以只要我想,就能随时找到你了。”她俏皮一笑,“这是我送你的,不准摘掉。”   萤火灯分明是他做的,她却拿来换一只风铃,强说是她送的,真是霸道。   但他没有抗拒,他伸手触碰,小小的风铃系在腰间,随荒野的风声叮铃作响。   桃桃很自然地牵起他的手:“至于桃子和桃花,从荒原上移一棵种到门口吧,集市另一边有个卖花粉的商人,他说只要将他卖的花粉点在树上,枯树也能开花,去看看?”   南宫尘被她牵着走,他垂首。   她一截纤白的手腕露在袖外,像是怕他走丢了,紧紧抓着他。   花粉商人的摊位前围了许多凡人。   那商人以面巾裹头,满脸络腮胡,自称是从魍魉鬼域的花妖家里偷来的花粉,面前摆满瓶瓶罐罐。   桃桃拔开小罐的塞子,里面装满淡粉色灰尘一般的东西。   商人说,只要将花粉洒到枯树上,树就会开花结果,这样神奇的灵物不需要昂贵的离火珠,也不需要宝物来换,只要承诺将来年收获的果子给他一半,就可以抵偿花粉的价值将它带走。   凡人一听,自然欣喜,纷纷去抢花粉。   桃桃蹙眉:“好像诈骗啊……不过又不花钱,不要白不要,试试也好。”   于是她也拿了一罐,问那商人:“真能开花结果?”   花粉商人微笑:“当然。”   “要多久?”   “看机缘,也许一年,也许两年,再也许明天就开。”   桃桃:“拿走花粉的人散布在蛮荒狱各处,你说结出果子后要给你一半作为报酬,你怎么来取?”   花粉商人:“我自有我的办法。”   桃桃将花粉朝南宫尘怀里一塞,两人晃晃悠悠走出集市。   离开凡人攒聚之处,旷野显得格外荒凉了。   可有少女在侧,即使眼前是一望无际的荒石也不叫人觉得无趣。   她揪一根草咬在唇齿间,一个人可以自言自语说上一路。   “你知道什么是诈骗吗?这些年有一些碎片浮现在我的记忆里,警察满头大汗爬上山,说老头子年纪大了,要给他宣传防诈知识,可老头子的模样我看不清,警察是什么我也不记得。”   “我只记得,老头子似乎没有那么老,山上有很多野果,桃是脆的,有些酸涩。”   “我似乎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人,有过很多伙伴,可我想不起他们的模样。”   “为什么我会叫桃桃呢?难道是因为我生前喜欢吃桃子?可我更喜欢吃瓜子和烤红薯啊,为什么不叫瓜瓜和薯薯?”少女忍住将要流下的口水,“上个月慧觉从地里挖上来的新鲜红薯,放进火堆里烤,味道太香了,可惜我吃不了。”   “你不会想吃东西吗?不过你没有鼻子,应该也闻不到食物的香味,真羡慕你。”   “……”   “你看那里,有颗星星。”   邪云流散开来,露出背后的一抹星芒,少女驻足仰望:“真亮,要是夜夜都能看到星星就好了。”   她回头看他:“你是不是嫌我吵?”   南宫尘摇头。   “那为什么没有回应?”   【我在听。】   桃桃不信,反正也无法辨别他字里行间的真假,他胡说也不会有人发现。   “那你说说,我刚才都和你说了什么?”   他写下一行字:【还想起些什么?】   桃桃露出一副沉思的表情:“一个男人,我总梦见他,要么是背影,要么被迷雾遮挡着脸,我从没有看清过他的模样,但每当看到他我都会有种奇异的感觉,也许他是我生前的爱人吧。”   无人的长夜只能听到石缝里的虫鸣、和风吹过他腰间风铃的叮铃。   一道冷寂的沉默弥漫在无尽的荒野上,南宫尘静了很久,转身走了。 第258章   少年静了,任由雪片沾染他的乌发与白袍。   南宫尘没有摘下桃桃系在他腰间的风铃。   从前, 桃桃总觉得他太静,发不出一点声响,也找不到他的位置。   但有了风铃后, 她总能在小屋附近的任何一个地方找到他的所在,无论树下,屋后, 还是悬崖之上。   桃桃把这归功于风铃的声响, 但她渐渐发现, 并不是风铃的声音吸引她去注意他的所在。   而是想要知道他的所在,因此而刻意去听风铃的声音。   每当万籁俱寂时,南宫尘几年如一日坐在门口。   桃桃很难知道他是睡着,醒着, 发呆, 又或是在思考。   只是一旦听到风铃的声音, 她总会于睡梦里醒来, 而后再难睡着。   每当这时,慧觉在地上睡得鼾声四起, 她就会侧躺在木床上看着他夜色中清寂的背影。   ——能看上一宿的夜色, 他心里一定藏着很多事。   桃桃也曾在夜里坐在他身边问过,只是他从不肯说。   以前就不愿说, 从奴隶集市回来之后, 他的话更少了。   桃桃隐约觉得南宫尘的沉默似乎是有些情绪在的, 可那情绪究竟是何, 她琢磨不透。   只知道, 话少只是对她, 对慧觉, 他一如往常。   难道是在生她的气吗?   桃桃翻来覆去地想, 她也没做什么呀。   只是擅自拿他的萤火灯去换了一盏风铃,难道他是因为这个生气?   桃桃原本坐在树杈上想这事。   在自以为想明白后,她跳下树杈风风火火跑去了有萤火虫的荒原。   慧觉问:“她做什么?”   南宫尘坐在东极扶摇木下,没有回头。   许久后,桃桃又风风火火跑回来。   她将三盏萤火灯朝少年面前一放:“喏,还你的,不准再生气了!”   白袍少年依然沉默,瘦削的身影有几分萧索。   桃桃见他没有反应,把灯笼强行塞到他手里:“明天,最迟明天醒来,我要看到你对我说话,要是还不肯消气不肯说……”   她扬起拳头,威胁道:“……别以为你长大了,我就不会揍你。”   她说完进屋睡觉了,留下沉默的南宫尘和一脸呆愣的慧觉。   时值冬日,蛮荒狱下起大雪。   这是一年来天地之间颜色最亮的时候。   哪怕黢黑的乌云也掩不住积雪的亮色。   东极扶摇木的枝干堆满落雪。   慧觉冷得在树下烧起了柴火,他裹着桃桃从奴隶市集为他淘来的厚棉袄,望着她进屋的身影。   “张牙舞爪的,但牙不尖,爪也不利。”   如果说初遇时还觉得少女是个凶悍的鬼魂,那么几年的相处下来,慧觉早把她性子摸透了。   凶悍只是看上去,实际她口中的“揍”只是揪揪耳朵捏捏脸,就算把她惹急了,也就是再多踹一脚。   “她虚张声势。”慧觉在篝火边烤着冻僵的手,“你又在做什么?”   南宫尘静了很久,忽然起身走向小屋。   桃桃睡熟了,他站在床前。   破窗之外细雪飘摇,落于枯萎的桃树上。   桃树是那日从奴隶市集回来后他从荒原上移来的,瘦瘦的一棵,桃桃点了花粉后依然半死不活。   慧觉跟在他身后进来,见他手中起了一道雪白的印记。   这术法他认得,是鬼王殿拿来的术法中的一卷,上个月他还朝南宫尘请教过。   ——施术者可以经由此术窥探人的记忆。   慧觉:“你当真要看?”   这些年他从未和南宫尘动过手,也从不知他修为精进到什么地步。   此时感受到他体内流泻的磅礴气息,慧觉怔住了。   南宫尘以行动作答,他手指轻轻点在少女额头。   顷刻间,他灵魂飘忽,置身于少女的记忆之海。   海面空空,如她所说,她确实失忆了。   数千万记忆的光球悬浮在身周,里面只有南宫尘和慧觉的身影。   少数的光球色彩绚烂,并非蛮荒狱的长夜之景,但画面模糊,里面的人与景,通通看不清楚。   在静寂的海面,有一条幽深的路,连通着远处迷雾背后的深海。   南宫尘踏上那条路。   越向深处走,迷雾越浓,遮住了海面上悬浮的桃桃的记忆光球。   他拨开粘稠的迷雾,脚步缓慢坚定地走在潮湿的小路上。   在迷雾的背后,一座宛如山岳般的石像屹立于她灵魂的深海。   ——那是一张男人的面孔。   清眉,淡目,似远峰,似星雾,如谪仙般绝美的面孔难以用言语形容。   记忆之海中,巨浪翻涌,水雾滔天。   那些模糊的记忆光球浮出水面,下一刻被海浪掀翻落入水底。   而那张人像被海浪反复拍打,却纹丝不动,牢固地屹于海面。   石像明明没有生命,却在南宫尘踏足这里的一刹,低头凝视他。   南宫尘仰望石像,在它面前,他渺小无比,如皓月之下,归于大海的一粒尘埃。   ……   桃桃睡醒了。   南宫尘没把昨天睡前的威胁当一回事,依旧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桃桃早起扫屋前的积雪,她故意扬着扫把在他面前徘徊了好几个圈,他依然对她置之不理。   她气得一把摔了扫帚,折了一根桃枝丢给他:“接着!”   “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小气的怪物!”她愤愤道,“萤火灯赔你了也不要,你到底在生什么气啊?算了,管你生什么气,现在站起来跟我痛痛快快打一场,要是我赢了,你今天就要给我好好说话。”   “要是你输了呢?”慧觉裹着棉袄站在水缸边,他敲碎水面的浮冰,缸里的鱼儿跃上水面。   “我不可能输!”桃桃漂亮的眉梢一扬,“这些年我什么时候输过?”   慧觉狡猾地笑:“输了怎样?”   桃桃大咧咧道:“随便怎样。”   她转头看向少年:“南宫尘,你到底要不要……”   不等她话说完,南宫尘捡起她丢来的桃枝。   寒风凛冽灌入衣袍,穿着棉衣也冷得哆嗦。   可慧觉没有进屋,而是在空地上点了一堆柴,掏出了入冬前埋在地窖里的红薯。   慧觉将红薯丢入火堆,看剑影纷飞,扬起细雪。   桃桃手中的桃枝第不知多少次被南宫尘轻松挡住:“你怎么……”   从前练剑虽然赢得艰难,但从未输过,现在这才几剑,怎么就落入下风了?   慧觉搓手烤着柴火里的红薯:“这都多少年了,你出剑的路子他早看透了,以前是让你,你看,这次要输了吧?”   桃桃身体弹开,桃枝擦在雪地上扬起细雪,擦过她道袍的衣角与飘扬的发梢。   她灵动的双眼里晃过一抹狡猾颜色,没有因为一时下风而退步。   她以桃枝点地,腰肢柔韧,身姿轻盈一跃朝南宫尘而去。   少年站在雪里,衣袍被风拂动,而他不动。   桃桃的剑影落来,漫天细雪杂沓而至。   他手中桃枝在空中轻轻挥动,撷来天际的风。   那些遮蔽了感知的细雪就这样从面前消散,可少女却不见了。   一缕淡淡的清香浮自身后,南宫尘手中桃枝后探,同一时刻,柔软清甜的唇印上了他的脸颊。   他静住。   只一瞬,手中的桃枝就被夺走。   桃桃清冽如泉的声音响在耳畔:“你输了。”   风歇了,雪不再肆虐,如垂落的羽毛,没有一丝招摇,在寂静的天地间静缓地落下。   少年也静了,任由雪片沾染他的乌发与白袍,他凝结般站在雪地里,像一尊被冻住的冰塑。   慧觉正在咬烤熟的红薯,因为过于惊讶而忘记了烫嘴,他眨巴着眼,呆呆地看着。   平静的人只有桃桃,她狡黠一笑,理直气壮:“女人就是诡计多端的,没想到吧?不过是你骗我在先,明明剑术修习得那么熟练,却总是故意输给我,我用一次诡计也没什么吧?”   “现在我赢了,履行约定吧。”她将桃枝朝积雪上一丢,溅起白晃晃的雪屑。   南宫尘转身走进屋里。   门板啪得一声关上,桃桃试着推门。   门内,他倚在门板上,用身体堵住,破旧的门板纹丝不动。   桃桃问慧觉:“他怎么了?”   慧觉这时才感觉到口中的红薯的烫意,他含糊不清道:“突然想起我换下来的衣服还没洗,我、我去洗衣服了。”   桃桃叫他:“唉,河水结冰洗不了,你傻吗——”   慧觉连滚带爬跑了,留桃桃一个人站在屋外纷扬的雪里。   桃桃用不太智慧的脑袋思考了一会儿,她敲门:“你在生我气吗?气我用狡猾的手段赢了你?管你怎么想,赢了就是赢了,有本事你也这样赢我啊,出来!”   “你出来吧,大不了我也给你亲一下,算我们扯平了。”   “你有没有听我说话?不会吧,你真的是男人吗?一个男人这么小气的?”   “喂……”   积雪落在阶下檐角,桃桃望着白茫茫的天地与雪色,心中忽然涌现了一个机灵的念头。   “你该不会是……在害羞吧?”   话音落,原本就静的屋内变得更静了。   桃桃笑了。   她没有再聒噪地敲门,而是靠着门板坐下,安静地凝望着眼前的雪景与邪气的荒原。   屋顶铺的是去年收下来的干枯茅草。   门边的水缸缺了一角。   东极扶摇木的枝干被雪覆住。   屋前的桃树枯萎瘦小。   这里野蛮、荒凉、见不到月亮与日光,对于凡人而言,是难逃的恐怖炼狱。   可她自从来到这里,却从未动过要走的心思,即便无趣,即便孤寂,似乎这里有什么东西让她不自觉地留恋。   从前她说不明白。   只是在刚刚某一刻,她有些懂了。   如果换作是别人,哪怕必须要赢,她会吻下去吗?   门内看似静寂,却汹涌着无声的暗潮。   少女少有这样安静的时候,除去睡觉和发呆,大多时候,她都像一只雀儿。   要么不停地说话,要么动来动去,要么在周围闲逛,要么给小虫搬家。   她这样静默,倒叫他不习惯了。   昨夜在记忆之海中对峙的石像烙在他的脑海中。   他似乎下定什么决心,雪白的力量自他指尖游走。   少女安静不多久,又开始聒噪了。   她举着不知从哪翻来的旧书蹲在门口大声地念。   “言念君子,温其如玉,在其板屋,乱我心曲。”   “宗之潇洒美少年,举觞白眼望青天,皎如玉树临风前。”   “公子只应见画,此中我独知津,写到水穷天……天……这什么字啊?”   他在门内,忍不住笑。   桃桃对着月亮清透的光辉琢磨了半天,也没琢磨出那个字到底该念什么。   门开了,南宫尘走出来:“大字不识还学人念诗,不要脸。”   “我是不要脸啊。”少女嬉皮笑脸道,“我不要脸,你没有脸,正好天生一对……”   桃桃突然愣住。   她回头,沿着他洁白的袍角,目光向上,落在了他的面容之上。   “你能说话?你还有脸了?”她眼睛不眨,“这张脸,我好像见过……”   那张无面的脸上出现了分明的五官,眉如远山横斜,瞳如幽深之水。   让她呆怔的不是这张面孔的绝美,而是那熟悉的感觉。   不仅是见过,更似乎,这张脸的主人,是重要的人。   “我见过。”桃桃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可我想不起来了。”   那一刻,万千滋味翻涌而过,是南宫尘从未有过的陌生情绪。   他本没有脸,这张脸只是幻化,幻化的原形就是她心中所想所念所喜欢的模样。   虽忘却了前尘,可她心底有着这样一个人。   ——记忆之海中再大风浪都掀不翻他的模样。   那人对她而言,究竟是什么?   一阵花香拂过,少女回头,蛮荒狱枯萎了无数年的桃树骤然在这雪夜里开出了压枝的繁花。   她喃喃道:“蛮荒狱的桃花,也会开吗?”   在皎洁的雪色中,少女脖颈泛着莹白清透的色泽。   南宫尘的心绪如静湖被投入一粒石子,一动,万千波澜乍起。   他想要低头吻她,又克制住了那念头。   他轻声说:“你点了花粉。”   少女轻轻哦了一声,她望着漫天的大雪与繁花,没有再说话。 第259章   神明不渡众生苦,我来渡。   慧觉在溪边晃荡了很久, 冻得耳朵通红,直到冷得受不了,才慢吞吞走回家。   隔得远远的, 他闻到一缕花香。   压枝的桃花比他在人间见到的还要明艳,枝条压着积雪,花蕊弥漫着异香。   少女坐在花树下, 托腮望着满树繁花。   五官清隽的少年坐在积满落雪的东极扶摇木下凝视着她。   他生了一双极美的桃花眼, 宛如一颗上品的黑曜石, 是这雪夜里最深邃的一抹。   可无论雪色还是阴深的云色都无法落入他的瞳仁。   从前没有眼,很难知道他在看些什么。   此时有了眼,他的目光从未有一刻从那少女身上挪移。   寒夜的冷意浸入,他眼尾微微泛红, 碎雪落在他的身上, 一触即融。   桃桃听到慧觉的脚步声, 回头看他, 激动的眼神仿佛看到了救星。   一瞬间,慧觉觉得自己还是回来得太早了:“我忘记拿衣服了, 马上就走。”   “我陪你去吧。”桃桃殷勤地站起来, 不由分说抱着慧觉的脏衣服冲向河滩。   桃桃慌不择路,慧觉哭笑不得, 他端详南宫尘:“你这张脸……”   “不是我的。”少年眸色忽明忽暗, 被漆黑的长睫一遮, 很难让人猜透他在想什么。   眼望着少女的身影消失, 他抖掉白袍上的风雪, 朝溪边走去。   桃桃躺在结着薄冰的荒石滩上, 嘴里叼着一根草叶发呆。   远处山川原本是一片暗色的荒芜, 此时半面山覆满雪色, 半面山沾满花色,她从未见过蛮荒狱有这样好看的颜色。   身后脚步声传来,桃桃警觉了一下,她还想跑,但那声音太近,来不及了。   她索性闭上眼装睡。   南宫尘:“你躲我。”   桃桃被戳穿,立即睁开了眼睛:“你胡说!我会躲?”   她望着少年俊美的脸,有几分窘迫:“刚才的事能不能不作数啊?”   “哪一件?”   桃桃脸红:“……我亲了你,还说我们天生一对,总之,你就当今天睡醒起来没见过我,什么都没发生过吧。”   南宫尘平静,视线落于远处的山色。   桃桃只要一看到他的脸,心里就会很乱。   但那乱不是厌烦的乱,而是一种犹如无根之萍,过往一片迷雾,她看不清也想不起的乱。   小怪物有了脸,明明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她却开心不起来。   “我……”桃桃痛苦地说,“我活着的时候好像结过婚,起先我是想不起来的,但刚才看到你那一瞬间,忽然就有这种感觉,就算没结婚,也绝对有很喜欢的人,我不能让你做小三。”   南宫尘静默。   桃桃偷瞄他,他在看雪,远处白雪笼着繁花,天地一片静谧。   从她的角度仰望,能见他一截雪白的下巴,向上,是侧脸棱致的线条与耳畔一抹乌发。   他面颊的颜色依旧弱白,唇泛着淡淡的红意,眼眸平如镜湖,皑如冰雪。   “生前所爱的人,死后也会继续爱着?”   他开口了。   桃桃认真想了想:“如果是很重要的人,别说生死,就算轮回几世,也不会忘掉吧?”   慧觉怀里抱着两坛陈酒走过来,酒是桃桃去年酿的。   那天桃桃突然奇想,带南宫尘打劫了运往魍魉鬼域的物资,截下半车青梅。   其中一半的梅子给慧觉当餐后水果改善伙食,另外一半,被她酿成了酒埋在地窖里。   她在酒里加了一味阴阳草。   这样,酿好的酒人可以喝,鬼也可以喝。   “小秃驴,拿酒做什么?”   慧觉个子长高了,守的戒律却没变,不吃肉不杀生。   哪怕食物短缺快饿死了也始终没有动鱼缸里被他养大的鲤鱼。   今天他却拿酒过来,桃桃感到新奇。   慧觉递给桃桃一坛,自己留了一坛在手里:“拿酒当然是为了喝。”   “和尚能喝酒?”   “道士不也照样喝酒吗?”慧觉朝她笑笑。   他仍记得桃桃说起的师父,虽然她想不起很多,但在她的描述里,是个叛逆道士。   寒夜凄冷,慧觉点了一簇篝火:“我要走了。”   桃桃一愣:“去哪里?”   “回人间。”慧觉平静道,“我修炼灵脉,修习术法,原本是为了重建师父的冲虚寺,可人间那副光景,无论我将寺庙修好几回,还是会在邪祟的爪牙下崩塌。要想让它承受千百年的风雨不倒,得先为这人间开一道天光。”   “只靠你吗?”   “萤火之芒微不足道,但不试过,又怎么知道不行?”慧觉打开酒坛,青梅香扑鼻而来。   他抿了口:“我想明白了,佛法与慈悲在心里,不在戒律。”   篝火映得他的脸颊暖黄,浓眉大眼,不失英气。   比起孩童时张口闭口就是戒律,他眼里沉淀了些许温醇、深厚的东西。   “可你走得也太仓促了。”   “不仓促。”慧觉看了眼南宫尘,笑道,“正是好时候,我在蛮荒狱待了太久。”   桃桃过得忘了年岁:“很久吗?”   慧觉:“你看了几场落雪,又看了几个秋?”   桃桃这才恍惚意识到,在寂静荒凉之中,她已经来蛮荒狱五年了。   篝火的火焰熊熊燃烧,桃桃喝了口酒,慧觉问:“你们要一直待在这里?”   桃桃:“我不知道。”   “你没有想做的事?”   桃桃摇头。   慧觉又问:“也没有愿望?”   桃桃这回仔细想了想,轻声道:“有的。”   慧觉和南宫尘用结界隐匿了小屋的气息,邪祟哪怕从门口经过也闻不到气味。   这些年来,魍魉鬼域的追兵到处搜捕,始终没有找到他们的踪迹,但桃桃总会看到邪祟过境后的满地血渍与残尸。   当天空的乌云染上血色,荒原下起腥味的红雨,凡人的嘶吼声就在耳侧,叫她梦里也难以安稳。   篝火的热源消融了身下的坚冰,她仰躺在湿漉漉的河滩上,凝望着昏暗的天色:“我想看月亮,看洁白的云,看山上繁花开遍,看万物自由生长,凡人也不用再担惊受怕,夜夜安眠。”   “你呢?”慧觉将自己的酒坛递给南宫尘。   少年接过,他喝了一口,眼眸冷清:“我没有愿望。”   ……   桃桃酒量很差,酒没喝几口就醉了。   不过她酒品还不差,喝醉了只是安静地躺在石滩上睡觉。   慧觉收拾好包袱,将他养了多年的鲤鱼放回河里。   他一身麻灰色的僧袍,脚下两坛酒已经被他和南宫尘喝空了。   少女盖着南宫尘的白袍,姣好的侧颜被火光映出一道柔光。   “真不和我去人间?”慧觉问,“哪怕没有觉醒全部力量,以你现在的能力也足以让人间重见一丝天光。”   南宫尘没有说话,沉默代表了答案。   “你是天命之人。”   “我不想做天命之人。”他漠然道,“更不爱世人。”   “那也是桃桃的愿望。”慧觉轻声说道。   才停歇了不多时的风雪又肆虐起来,纷飞的细雪迷住人的眼睛,在狂风裹挟下扑灭了篝火。   慧觉拢了拢僧袍:“这五年于我是很重要的时光,我会永远记得,如果有缘,我们人间再见。”   南宫尘:“不等她酒醒?”   “算了。”慧觉笑笑,“她若醒着必定要送我,去路多艰险,我还是一个人走吧。”   小和尚双手合十,朝他弓腰,又低头看了眼醉酒的少女。   她脸颊坨红,睡得正熟。   慧觉笑笑,他背起行囊,走入蛮荒狱呜嚎的风雪里。   直到慧觉的身影消失在视野,南宫尘才起身。   雪的碎屑铺满了少女的鬓角发丝和衣袍,他抱起她,走回长夜之中的小屋。   ……   慧觉离开后,小屋变得更安静了。   一开始,桃桃还大骂慧觉是个没良心的死秃驴,不等她醒来好好告别就跑掉。   那几天,无论南宫尘在房前屋后的哪一个角落,都能听到她问候慧觉的声音,几天后,她骂累了,这才安静下来。   不骂慧觉了,但也不会经常和他说话。   那日在河边没有把话说开,她还在躲他。   南宫尘坐在东极扶摇木下时常在想,如果走的不是慧觉而是他,她会这样难过痛骂吗?   他和慧觉之间,她更喜欢,一直都是慧觉吧?   桃桃趴在屋里的桌子上。   前两天她从奴隶市集淘来一沓粗纸和笔墨,正神神秘秘写些什么。   南宫尘坐在树下看她。   她时而做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时而咬着笔头发呆,更多的时候是在奋笔疾书。   他走进屋里。   桃桃听到脚步声,做贼一样捂住手下的纸。   几张纸在她动作间飘到南宫尘脚下,他弯腰捡起。   桃桃:“慧觉走了,有些记忆我不想忘记,所以想把曾经发生过的事情都记下来。”   南宫尘看着纸上的内容:   【那日,天边狂风大作,邪祟潮起潮落。   鬼王世子带着十万鬼兵来到悬崖峭壁屋(女主的住处),他踩在鬼侍头上,嚣张大骂:把她交出来!   慧觉和尚和他对骂:你休想动她!   鬼王世子冷笑:谁说我要动她?她那么美,让我魂牵梦萦,如果我不能把她娶回鬼王殿做妻子会寝食难安——】   桃桃:“…………”   “我又没说是纪实文学,这是经过艺术加工的小说,小说懂吗?你怎么还偷看人家的创作啊?快还给我!”   偷瞥着南宫尘看那纸张时的脸色,桃桃坐不住了,她起身去抢那张纸。   南宫尘比她高出一个头,他手臂举高,她就连那张纸的边角都碰不到了。   他继续看下一页。   【啊一声惨叫后,慧觉被鬼王世子打吐血了,但他依然振臂高呼:你绝不可能称心如意!   鬼王世子怪笑:哈哈哈小秃驴,还不快让开!   这时,小怪物也来到战场,他挡在桃桃(女主)面前。   虽然他没有嘴巴不会说话,但桃桃还是从他着急的动作里看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   他不会让她受伤,他爱她,他爱她,他也爱她,他们都爱她!   ——不死,便不退!】   南宫尘削薄的唇角弯出一丝罕见的笑意。   桃桃尴尬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我无聊瞎写的,给我……”   她伸手夺,南宫尘后退,她一头撞在他胸口。   “女主是什么?”他后退的脚步停下,低头看着她头顶那颗小小的发旋。   桃桃从他胸口抬起头:“就是故事的女主人。”   “为何没有男主人?”他问,“是还没定?”   慧觉走了,桃桃没人说话,总是无聊,只是想写点东西解闷,谁知道他却这样一本正经地问起来。   桃桃不知道该怎么答了。   正在桃桃笃定南宫尘今天要笑死她时,他将手里的纸放回桌上。   他拿起笔,蘸着墨汁,在“小怪物”三个字后加上了“男主”两个字。   和桃桃狗爬式的字体相比,他的字行云流水,像他这张面孔一样好看。   字写完,他还学桃桃在前后分别加了括号。   “现在有了。”他说。   桃桃一刹那脸红了:“我说过,我生前有爱人。”   “那是生前的事。”他淡淡道,“我不在乎。”   厚重的积雪云遮蔽了整片荒原,天地间只有东极扶摇木下篝火的光亮。   火焰灼烧着木柴,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在这静寂雪夜的小屋中清晰入耳。   桃桃沉默,不知该说什么。   身旁南宫尘的气息却在一刹那变了,带上了一丝冰冷的杀意。   桃桃愣住,心想不就是拒绝了你吗,这是要杀我?   荒唐的念头在她脑海中持续了短短几个呼吸,她看见南宫尘白袍一抖,罩住了她的身体。   她被他抱在怀里,察觉到磅礴的力量从他体内涌出,直射向门口。   她踮起脚,视线从他衣袍中得到解脱,只见数千道带着浓郁邪气的黑雾笼住了小屋的门口。   小屋附近有南宫尘和慧觉布下的结界,按理说邪祟不该找到这里才对。   桃桃定睛一看,发现并不是邪祟闯入,那些黑雾的来源是门口那株被她点了花粉正开满繁花的桃树。   此时,满树繁花的淡粉褪去,转为深黑的邪气之色。   娇弱的花朵也消失不见,每一朵花都被长着长舌的妖头取代,密密麻麻,足有上千只。   桃桃从未见过这样诡异的情形。   神圣净化之力从南宫尘指尖流泻,化为上千道丝缕,抵住了朝两人而来的妖头。   妖头触碰到那雪白的灵力,连带着四周的邪气,一同消散于空气。   桃桃跑出屋子。   桃树已死,干皱的枝干摇曳在冬夜的风雪里。   远处山上的桃花也全部凋谢,蛮荒狱又恢复了往日的荒凉。   “花粉有问题。”桃桃想到在集市上的情形,后背泛起凉意,“那天从花粉商人处拿走花粉的凡人数不胜数,如果说花粉点树会化为妖魔,现在那些凡人岂不是也要遭殃了?”   她望向远处天空,于四面八方处,邪气弥漫。   桃桃朝距离最近的邪气赶去,那是一处流放犯居住的村落。   曾经她和慧觉去逛集市时路过歇脚,村里人给了慧觉一碗水喝。   几个月前还热闹的村落此时静寂无声。   桃桃和南宫尘走进去,男人、妇人甚至是孩子,全都横七竖八倒在泥土地上。   有的扛着锄头刚从荒原归来,有的正在灶上做饭,锅里还咕嘟着食物,冒着热气。   孩童脸上最后凝固的表情是惊恐,透过小孩黝黑的瞳仁,桃桃看到了里面映出的妖头模样。   ——和她在桃树上所见的一模一样。   她连续走了几十里,途径几个村子,都是这样的惨状。   凡人像被抽走了魂魄,全部倒地不起,他们没有死,但也不算活,双目圆瞪,失去了呼吸和意识。   “我和慧觉去村里讨水喝时,村里人说,他们在人间没有犯什么大错,因为地里庄稼收成不好,交不上租,所以被官府作为犯人流放进来,他们存在的意义,只是为了交换被困在魍魉鬼域的灵师。”   桃桃目光一一落在那些被抽走了魂魄的凡人躯壳上:“仅凭一罐花粉就能拥有这样强大的邪气,一定是大妖。”   少女漂亮的眼眸里是怆然的颜色。   蛮荒狱只是人间一抹缩影,她还未去过人间,不知人间的模样。   但听慧觉说,人间的邪祟不比蛮荒狱少许多。   而人间的凡人却更多,遍地哀鸿,苍茫的大地上只有凄苦之色。   这些年,她见过很多次邪祟追逐凡人从荒原上肆虐而过。   也曾见过在离火石矿上劳作的奴隶为了挖到一小块离火石而坠入矿坑的烈火。   她还见过,被邪祟啃噬的面目全非的凡人倒在荒原上,遍地残肢与鲜血。   每当看到这样的情景,她总有一种想要冲出去解救众生于水火的冲动。   可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没有力量。   她低头看向那双洁白修长的手。   明明觉得它该有移山倒海之力,为什么会没有力量呢?   南宫尘偏头望着少女,她所有心思都写在脸上,叫人一眼就能看透。   少女轻声呢喃道:“灵师拥有凡人没有的能力,应该守护苍生,为什么这个时代会是这幅模样?邪祟肆虐,众生凄苦,如若真有神明,它也对此无动于衷,不管不顾吗?”   “你很在乎他们?”南宫尘问道。   冬夜的寒风翻卷着他的衣袍,冰冷的雪片落在他漆黑的眼睫和淡红的唇角,令少年看上去有几分淡漠。   “我只是觉得,如果万物生灵都可以不紧不慢地活,低下头就能看到繁花,抬起头就能看见月色,山河清明,九州一色,应该是件很好的事。”   “不过只是想想。”少女黯然垂下眼眸,“连神明都无法拯救的人间,怎么会因为我一句在乎而改变。”   南宫尘握住她垂在身侧的手。   桃桃一愣,她低头看。   他的手很冷,却很大,完全将她的手掌包覆在内。   她想要挣开,他却握得更紧了。   “神明不渡众生苦。”   雪光映着白袍少年,世间风花雪月都依稀能在他眉眼之间找到温柔的痕迹。   他腰间风铃轻响,眸光一刻未离面前的少女:“我来渡。” 第260章   “去当男宠吧。”桃桃眼神真挚而诚恳。   慧觉临走前将《蛮荒狱生存录》留了下来。   里面记录着蛮荒狱的山川地貌, 律法规则与魍魉鬼域的风土人情。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禁止邪祟过度虐杀蛮荒狱中的人类。   按理说,魍魉鬼域的邪祟不敢在蛮荒狱之内一次性勾走这样多的灵魂。   因此一开始,桃桃以为这是蛮荒狱之外的邪祟干的。   南宫尘却不那么认为:“蛮荒狱之外的凡人多如蝼蚁, 外界的邪祟无需来蛮荒狱铤而走险。”   “凡人多如蝼蚁,邪祟也多如蝼蚁,僧多粥少, 未必够分。”   “能以一点花粉勾走数万凡人的灵魂, 必定是大妖, 既然是大妖,那么无论在哪都能抢到粥吃。”南宫尘翻着手下破旧的册子,垂眸一页一页仔细研读。   桃桃的心神却飘忽了,比起平日, 她安静了很多, 静坐在他身旁看着他。   真是一张绝美的面孔, 看他鸦羽般的眼睫, 看他俊峰般的鼻骨和绯红的眼角,仿佛随时会被眩晕吸入。   “刚才那句话什么意思?”她忽然问道。   南宫尘修长的指定在书页的某一章:“你听到的意思。”   “你对众生分明不在乎。”   “你在乎就够了。”他翻动书页, 平静道。   桃桃无言, 她低声道:“我说过,我生前有……”   南宫尘嗯了一声, 不知是否刻意为之, 没有让她将那两个字说出口:“我知道。”   他嗓音淡淡的:“你可以把它当做承诺, 而承诺你的事, 我会做到。”   桃桃还想再说, 他却指着生存录转移了话题:“这里。”   桃桃看过去:“魍魉鬼域的妖王是花妖?难道奴隶市集的花粉商人是妖王派去的?”   南宫尘:“除了妖王, 其他记载在册的大妖都非花妖, 就算不是她, 也一定与她有关。”   桃桃:“妖王是四大邪祟之一,地位超然,她想要凡人直接像邪灵王一样从人间掠夺不就好了?何必与弥烟罗为敌,触犯它定下的律法?”   南宫尘合上手中生存录:“去魍魉鬼域,那里会有答案。”   ……   五年没有踏足,魍魉鬼域依旧一派繁华的热闹景象。   入魍魉鬼域前要经过严格的排查,桃桃还想像五年前一样躲在运送瓜果的车里进去。   她刚要爬上车,就被南宫尘揪住后领扯了回来。   ——就像五年前她揪着他孩童的身体一样,只是现在角色互换了。   她叫道:“别这么揪我,丢死人啦——”   她一回头,没有看到南宫尘的影子。   “你也知道?”南宫尘的声音明明就在眼前,却找不到他的人在哪里。   “隐身符。”他按住桃桃胡乱打量的脑袋,淡淡道,“走吧。”   桃桃是鬼魂之躯,南宫尘用了隐身符,两人顺利进入魍魉鬼域。   妖城位于鬼域的西方,桃桃很久没有逛过这样热闹的市集了,一路上东看西看,对一切都好奇。   路过一间专卖鬼魂衣裳的铺子时,南宫尘买了一顶轻纱斗笠戴在她头上。   桃桃对于视线被挡十分不满。   她想摘掉斗笠,被南宫尘握住手腕:“如若被鬼王殿和邪灵城的人看到你的脸,想想后果。”   桃桃一下老实了:“不摘就不摘,不过你能不能……”   她声音低了低:“……先放开我啊。”   南宫尘无动于衷,像完全没有听见桃桃的话。   桃桃被他拉着,边走边说:“你这样是不对的,我没有同意就强行拉我,这是耍流氓你知道吗?要是以后慧觉回来,你得跟他好好学学戒律才行,男女授受不亲,快放开——”   南宫尘停下脚步:“授受不亲?”   桃桃点头。   他问:“是谁曾经捏我的脸,将我四脚朝地拎起来?”   “是我。”   “是谁将我按在鬼王殿的床上挠我脚心?”   “是我。”   “是谁为了赢剑亲我?”   “……也是我。”桃桃一下语塞,她脸红,“我那是一时鬼迷心窍。”   “那就一直鬼迷心窍下去。”   桃桃小声嘟囔:“小气的怪物,蛮不讲理还霸道,不如没长出脸。”   南宫尘淡淡道:“我听到了。”   桃桃连忙闭上嘴。   妖城在四城之中,实力仅次于蛮荒狱之主弥烟罗坐镇的魔城。   妖是由生灵精怪修炼而来,比起人死后化为的鬼魂,它们生来就会妖法,容貌身形也千姿百态。   因为妖王是花妖,妖城是四城中城池最美的。   长街楼宇到处点缀着繁花,水仙、栀子、迎春、芍药,还有许多桃桃没有见过的品种,绚烂迷人眼。   “街上每一朵花都是妖王的耳目,在城里不要乱说话。”   在桃桃沉醉于这招摇绚烂的花街时,听到了南宫尘的叮咛,她一下清醒过来,低声说:“蛮荒狱生存录里没有记载,你怎么会知道这些?难道妖城你也来过?”   南宫尘清俊的侧脸看不出情绪,他没有回答。   两人找了家茶馆坐下。   四城之中,妖城最为开放。   因妖王是女妖的缘故,这里不像鬼城和邪灵城以雄为尊。   街上到处可见轻纱裹身的妖娆女妖和贩卖男色的青楼酒馆,女妖牵着一两个面容姣好的男奴招摇过街是常有的事。   桃桃托腮看着街上的景象:“女妖好漂亮啊。”   店家为他们上了两杯茶,特意在桃桃的茶汤中加了阴阳草。   淡色的茶汤上浮着叫不出名字的紫色花瓣,桃桃看得新奇。   上茶的男妖顺势坐到桃桃身边。   他一头绿发,长相清秀,眉眼间有些许妖娆:“妖物本没有人身,你所看到的人面都是幻化,妖力越强,对于容貌的操控就越精妙,所以,漂亮的妖物往往都很危险。”   桃桃听着男妖说话,突然伸手捏捏南宫尘的脸,她凑到他耳边:“你也很危险。”   南宫尘没想到她会突然出手,他别过脸,脸颊浮现一抹淡红。   男妖饶有兴致看着桃桃:“你是鬼族?我也有些鬼族的朋友,但像你这样好看的鬼魂,却很少见。”   他目光又落在南宫尘的脸上:“……至于这位,是妖?”   桃桃没有回答,而是问他:“你是什么?”   “我本体是棵两百年的茶树,已在妖城开了三十年的茶馆。”茶妖身上散发着淡淡的绿茶香味,他媚眼如丝看着桃桃,“妖鬼两族虽无法通婚,但只要吃下缥缈糕,玩玩总是可以的,小美人,你们是第一次来妖城吧?这是你的男奴?”   桃桃记得他刚才说的话——越美的妖物妖力就越强。   四族中,邪灵与鬼身体缥缈,魔大多是一团无形的气雾,有实体的只有妖。   在这样危险的地方,总不能说南宫尘是人。   可若说他是妖,这张脸太扎眼了,放在妖城应该也是有名的大妖,不该没人认得,很容易露馅。   许多念头在桃桃脑中一闪而过,她笑着说:“我是鬼,他是妖,我们是从蛮荒狱外来的。”   “你们不是蛮荒狱的邪祟?”茶妖眯起眼睛。   桃桃诚恳道:“人间妖物太多,还有皇室驱邪司驻守,实在不好混,这位是我的结拜小弟——”   她胳膊搭在南宫尘肩上:“——他是一只男狐狸精,久闻妖王美名,他爱慕已久,所以来魍魉鬼域投奔妖王,哪怕只是做她的男宠,也算了却了毕生心愿。”   南宫尘:“……”   “狐狸精?”茶妖凑近去闻。   非但没有在南宫尘的身上闻到狐狸的骚味,反而感受到一股令他心惊肉跳的气息。   桃桃摁着茶妖的脑袋把他推回去。   她一本正经道:“他是从小就立志要做妖王男宠的狐狸精,早就割了自己的臭腺,怎么会有味道?”   茶妖了然地点头:“其心可嘉,不过要做妖王的男宠,现在怕是不行。”   “为什么?你看看他这张脸!”桃桃掰着南宫尘的脸给茶妖看,像极了推销的,“这样一张绝美的脸,会有女妖不动心?”   南宫尘漠然。   茶妖声音忽地压低:“这事本是禁忌,看你们投缘才和你们说的,妖王几年前从人间掠来一个凡人男宠,对其宠爱有加,谁知那男人生性淫.贱,转头投进了弥烟罗大人的怀抱,王得知后大怒……”   说到这,他声音压得更低了。   桃桃凑过头去竖起耳朵听八卦。   “……据说王去魔城,与弥烟罗大人交手了。”   “天呐!”桃桃惊道,“弥烟罗不是蛮荒狱之主吗?妖王是它对手?”   “当然不!”茶妖说道,“王被弥烟罗大人训诫后受了重伤,正在王宫养伤,我想,她最近应该用不了男宠。”   “你说什么?”桃桃抓住了关键的信息,“妖王受伤了?”   ……   “听到茶妖说的话了吗?”   离开茶馆后,桃桃兴奋地说:“妖王受伤了,此刻她一定亟需凡人灵魂滋养,她与弥烟罗有夺男宠之仇,只有她才会无视蛮荒狱之主定下的律法,所以那花粉商人一定是妖王派出去的,说不定那些凡人的灵魂就被困在妖王的住处。”   “茶妖说妖王受伤最近用不了男宠,但这不符合妖之常情。”   “你想,假如是你受伤,你是希望有美女陪在你身边帮你疗伤呢,还是希望自己一个人孤独地舔伤口?”   “所以,推测妖王不需要男宠未必她就真的不需要,哪怕只是看看呢?美色当前,一定能让伤口恢复得快一点吧?”   南宫尘走得太快,桃桃要小跑才能追上,她挡在他面前:“我的话你听见了吗?”   “听见什么?”   “去当男宠吧。”桃桃眼神真挚而诚恳。   “闭嘴。”南宫尘越过她走了。   “唉你——”桃桃再次追上去,“你原来是一个这么恶劣的人!之前隐藏得好是因为你没法开口,现在你有了嘴,原形毕露了吧小东西。还说什么渡众生,又没要你做什么过分的事,只是做个男宠啊……”   “只是做个男宠?”   南宫尘停下脚步,桃桃来不及刹车,一头撞在少年坚硬的后背上:“啊——”   南宫尘转身,他抬起手想要帮她揉额头。   可桃桃接下来的话一出口,他立即打消了那念头。   “当年我为了大家逃出魍魉鬼域,不也委身给了鬼王世子?我都能牺牲,你为什么不能?”   南宫尘冷静道:“当年大家为什么会被困在魍魉鬼域?”   理亏的神色自桃桃眼中一抹而过。   她转移话题:“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除了这条路,我们没有别的方法进入妖王的宫殿,你这些年力量虽然精进不少,但能打得过妖王吗?不见得吧,难不成要强闯?”   “那毕竟是上万条生命。”桃桃扯他袖子,信誓旦旦道,“她要真对你做什么你再跑嘛,我会接应你的。”   少女眼神明亮,带着一丝恳求的意味。   南宫尘拿开她的手:“换作是你生前所爱,你也心甘情愿叫他去做种事?”   桃桃坚定地说:“当然啊,他如果不愿意,我甚至还会踹他。”   南宫尘握住她的指尖,雪白灵力从他体内涌出。   桃桃一瞬间觉得他是被她吵得烦了,要用神经净化之力弄死她。   可神圣净化之力从他指尖褪去,只留下了纯粹的无属性灵力。   他用那对她没有威胁的灵力在她掌心画了一道印。   “带路。”他轻声道。   ……   妖王花绮然是魍魉鬼域最强大的妖,她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名为蝶苑的宫殿。   在宫殿的大门之外,有一座小阁楼。   根据《蛮荒狱生存录》上记载,这不是普通的阁楼,而是女妖们为妖王选取男宠的地方。   据说妖王是魍魉鬼域里的绝色,喜好男色,不忌种族。   无论妖族、鬼族,甚至人族,只要是容貌秀美的男人,都可以成为妖王的男宠。   生存录在这一页特意标注了星号。   上面说,假如身为凡人不甚落入魍魉鬼域,那么唯一可能逃生的方法就是成为妖王花绮然的入幕之宾。   鬼族会杀你,邪灵族和魔族也会杀你,只有妖王或许可以将你送回人间,只要你能讨得妖王欢心。   ——但这一切的前提是,你要对自己的长相足够自信。   慧觉当时介绍《蛮荒狱生存录》时说过,这书是侥幸从魍魉鬼域逃出来的奴隶编纂的。   当时桃桃还好奇,这些凡人是怎么逃出邪祟重重的魍魉鬼域,现在想想,他们应该都是美男吧?   阁楼前排满长队,有妖,有鬼,有邪灵,也有凡人。   女蛇妖支了张桌子,对前来报名做男宠的邪祟进行严格的筛查。   “长得太丑,走开。”   “比上一个还丑,在你们鬼族心里,王对于男人的品味就低到如此程度吗?”蛇妖上身是美人,下半身却是青色的蛇尾,她硕大的蛇尾一摆,将面前那只瘦骨嶙峋的病死鬼抽上了西天。   眼前终于出现一个能看男妖,蛇妖问道:“你是何妖?”   男妖柔声说:“我是鸟妖,百灵鸟,我可以给王唱歌解闷。”   “王最近烦闷,听不得吵,滚开,下一个。”   男妖悻悻离开,后面来了几个凡人奴隶。   他们好不容易从各个城池逃到这里,被妖王看上是他们回到人间的唯一希望,但在蛇妖眼里,也不够成为男宠的资格。   “魍魉鬼域就没有能看的男邪祟了吗?”蛇妖苦闷道,“这年头,女邪祟貌美如花,男邪祟邋里邋遢。”   身旁的女妖安慰她:“实在不行我去人间搜罗来几个好看的男人,说不定能让王开心。”   “也只能如此了,希望见了新人,能令王打消那荒唐的念头。”   两只妖正说着,视野中出现一袭白袍。   蛇妖望着眼前的男人神情呆愣,许久后,她找回舌头:“……你,是来应召王的男宠?”   男人漠然,眼眸比冰雪还冷。   一只葱白细净的手指伸出来在蛇妖面前晃了晃。   蛇妖抬头,看见男人身边还站着一只鬼魂少女。   少女指着男人被锁链绑起来的双手,笑得灿烂无比:“他是我从凡间掳来的奴隶,看这脸,看这身材,在别说在魍魉鬼域,就是在凡间也称得上绝色!要不是最近手头有点紧,我才不卖,如果妖王要的话,可以便宜点,三千离火珠。”   “三千?”蛇妖蹭地站了起来,“你怎么不去抢?”   “两千,不能再少了。”桃桃比了个二,“这奴隶在人间也是有钱人家的小公子呢,他家门口贴满了皇室驱邪司画的符,我好不容易才把人抢出来,差点被灵师打死。”   蛇妖:“就算是灵师美男也不过只要一千珠而已,他一个凡人,能和灵师比价?”   “五百。”桃桃再次退步,“这是我的底线。”   蛇妖还在犹豫。   桃桃:“三百,花绮然好歹也是妖族之王吧,连三百珠也拿不出来可就太寒碜了!”   蛇妖的视线流连于南宫尘绝美的面容上,她短暂地思考了一下:“成交。”   桃桃将南宫尘交给蛇妖,她拿了离火珠,依依不舍看妖怪们卸去南宫尘手上的锁链,将他带入了妖王居住的蝶苑。   她张开手掌,透过南宫尘留在她掌心的印记,她可以清楚看到南宫尘所看到的画面,也可以听到他所听到的声音。   蛇妖递给南宫尘一件轻纱:“把你衣裳换下来。”   桃桃瞪大了眼。   那粉色的袍子约等于透明,穿上和没穿没什么区别。   妖王玩这么大吗?也太变态了吧?难道她的男宠在宫殿里都是穿成这个样子吗?   这一刻,桃桃忽然很羡慕她。   蛇妖的声音再次传来:“不穿就不穿……”   不知南宫尘做了什么,蛇妖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   蛇妖一号:“他眼神怎么这么可怕?”   蛇妖二号:“没听那鬼魂说吗,他在人间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气性高,不过这身白袍也不错,就这么穿着吧。”   蛇妖一号:“同是凡人,这男人可比李修胤好看多了。”   蛇妖二号:“王钟情李修胤,可不只是因为他好看。”   一号:“李修胤之所以能迷惑王,不过是仗着王久居魍魉鬼域没见过凡人,两相比较,王自然会发现他诡计多端。”   二号:“若王不要这男人该如何?”   蛇妖一号美目从南宫尘的面容游移到他皎洁的白袍。   她轻笑:“王不要我要,三百珠,当给自己买了一个陪床奴隶,不亏。”   此时,桃桃正在逛妖城的市集。   听到蛇妖这娇媚的、赤.裸裸表达觊觎话语,她忽然不爽起来。   “喂!”她贴着手掌叫道。   蝶苑中,芳草萋萋,举目荒凉。   蛇妖在前面走,南宫尘跟在后面。   他将手掌贴近耳朵,听见少女霸道地说:“那两只蛇妖看见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她们的王未必会看上你,她们倒是看上你了……不过你别多想,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觉得这会影响我们缜密的作战计划,所以,离她们远点。”   南宫尘不说话。   她音调抬高:“听见了没?我跟你说话呢,一定不要被她们迷惑!”   那一边,听见少女霸道的言语,南宫尘不紧不慢地开口。   他声音冷酷十足:“关你屁事。” 第261章   “凡人一世,可抵为妖千年。”   关你屁事。   这是桃桃的口头禅。   从前慧觉还在时, 只要哪里让她不爽了,她就会这样和慧觉拌嘴。   那些时候,南宫尘坐在东极扶摇木下, 从不参与两人的骂架。   桃桃一直以为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什么都没听到,现在看来,他不仅听到了, 他还学会了。   “你……”她气结。   “我看到妖王了。”南宫尘声音平静。   桃桃虽然气着, 但还是知道分寸。   为了不让南宫尘被发现, 她闭上嘴。   “银蜂露你还要不要?”   桃桃正站在路边的摊位前。   老板是只蜂妖,在卖自己产的花露,清甜甘爽,犹如山泉, 多喝可以延年益寿。   南宫尘才有了脸, 他从前没吃过食物, 桃桃想让他尝尝人间美味, 正打算掏钱就被他气到了。   一瓶蜂露五十珠,桃桃没好气地把刚赚来的三百珠丢过去:“六瓶。”   她拿着买好的蜂露, 找了一处高高的楼宇, 坐在最高处的瓦檐上,看着掌心中印记传来的画面。   妖王虽是花妖, 可居所内却百花凋零。   花绮然裹着淡色薄纱, 坐在枯萎的万花之中, 一张面容憔悴不堪。   尽管如此, 她也依然美得不可方物, 于淡味中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妖娆。   乌发如瀑垂到脚踝, 用一条红色的发带松散束着, 肌肤细腻胜雪, 在额心点了一抹浅红的花钿。万花枯萎,可在她身上依然能感受到花意,葳蕤而生裹住了她纤细的身体,眼眸流转之间,勾魂摄魄。   面对这样一只女妖,即便桃桃也心生摇曳,南宫尘一个男人,会无动于衷吗?   她想看清南宫尘的表情,不过印记只能让她看到南宫尘手旁的景象。   她掏出一面铜镜,边看着印记对面的妖王,边打量自己:“好像是比我漂亮那么一点,头发也长点,不过眼睛没我大,还病恹恹的,很美吗?也就还好吧……”   “越鲜艳的蘑菇越有毒,越漂亮的女人就越危险,你可不要被她美貌迷惑了。”   南宫尘听着少女碎碎念的絮叨,唇边微弯。   透过掌心的画面,他能看到少女正在照镜子的苦恼模样。   花绮然是很美,可少女身上那松雪冷月般的清冽和眉眼横斜间的散漫与张扬,却是世间一切都无法比拟的。   桃桃收了镜子,一本正经道:“记住我们的计划,搜集她私自勾魂的证据匿名交到魔城,弥烟罗是蛮荒狱律法的制定者,它要知道了一定会介入其中,这样说不定那些凡人就有救了。在找到凡人的灵魂之前不要轻举妄动,她如果对你动手动脚你就暂且忍耐,反正妖王是个大美人你也不吃亏,等找到凡人被勾走的灵魂……”   南宫尘唇边才扬起的那抹笑瞬间褪去,他冷声道:“我已经找到了。”   桃桃还想说话,掌心的画面倏然消失了,是南宫尘拢起了手掌,不给她看。   “怎么阴晴不定的?”桃桃困惑,“咋又生气了呢?”   ……   蝶苑。   南宫尘举目,在半空中,他看到了一张巨大的红色花瓣织就的网。   荒原上被妖物抽走的凡人灵魂被粘在花网上,他们还有意识,于网中不断挣扎、扭动,发出痛苦的哼声。   确实是妖王干的,她明明看上去很虚弱,却没有将这些灵魂吞噬修补自己的身体。   蛇妖走到花绮然身边低语,妖王抬起苍白瘦削的下巴,望着小妖带来的南宫尘:“凡人?坐下吧。”   蛇妖识趣地退下,南宫尘坐到她面前那些枯萎的花草上。   “你不是普通凡人。”   花绮然倚在一株枯萎的花树上,美眸从美目在南宫尘身上游转而过,顾盼生辉:“我去过很多次人间,也见过很多男人,不知我身份的,见了我总是一副急色相,知晓我身份的,也是一副急色相,不过急色里还带着畏惧。”   “你的眼神,让我想起一个人。”   花绮然懒懒地从花树上起身,她伸出纤纤的指落在南宫尘的心口:“告诉我,凡人都是这样心如铁石吗?”   “不动,不疼,甚至不愿意多看我一眼,就因为我是妖?”   南宫尘淡漠道:“或许。”   桃桃虽看不见画面,但能听到妖王的话语,她愣了愣。   妖王是在说谁?是在说她的男宠吗?   听蛇妖说起过一个叫李修胤的人,难道他就是妖王的男宠?   可是听妖王的语气,不像是在说男宠,倒像是在提起心爱的男人。   桃桃重新打开手中的《蛮荒狱生存录》,她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   她翻开书页,一页一页仔细看去,在翻到记录蛮荒狱之主弥烟罗那一页时,她的手顿住。   她抬起头:“弥烟罗没有性别?”   茶妖说,妖王的男宠转投弥烟罗的怀抱,妖王这才勃然大怒,去魔城与弥烟罗交手,被训诫后重伤而归。   可蛮荒狱生存录上却说,弥烟罗于三气中诞生,是蛮荒狱的灵魂——没有性别之魔。   没有性别,妖王的男宠要怎么转投它的怀抱?妖王又为何要找它交手?   那茶妖只是城中一只小妖,对于王的事情想必也是道听途说。   “南宫。”她对着掌心轻声唤,正想提醒他这件事,忽然从印中听到蛇妖的声音。   蛇妖仓促跑进来:“王,弥烟罗大人马上就要到达妖城了。”   ……   妖城上方的云翳突然被一股强横的魔气浸染,魔气朝蝶苑的方向而来。   花绮然违背弥烟罗定下的规则,束缚了上万凡人的灵魂,可她丝毫不惧,依旧坐在枯花丛中低语。   像是说给南宫尘听,又像是说给自己。   “如你所见,我拥有一副美丽的皮囊,魍魉鬼域的邪祟与奴隶都想爬上我的床,可我看腻了他们眼里的欲望,无非是觊觎我的美貌,又或是贪图人间的自由,想我放他们走。”   “可后来,我在人间遇到一个人。”   “他和我见过的所有男人都不一样。”花绮然淡红色的双眸中闪出了一抹神采,“他看向我的眼里没有杂念,我从未见过那样干净的人,他送我花,为我抵御风沙,带我浪迹天涯,他应当是爱我的。”   “可当他知道我的身份后,却给了我一剑。”   花绮然拉下身上的薄纱,肌肤胜雪,却在心口处,有一道血淋淋的伤疤。   “花妖一族若被心爱之人所伤,伤口永远无法愈合。”   “三年了,它仍留在我身上,只要看到它,我就知道,我依然在意他。”   “我将他囚禁在蝶苑里,日日对着他,抱他,吻他,他看我的眼神却像在看一块石,一只蚁,一粒尘埃,为什么?”   花绮然望着南宫尘的双眸:“为妖,是我的罪吗?”   魔气已至。   南宫尘没有回答,从笼罩着蝶苑的魔气里,他感知到了那似曾相识的强大气息。   自他诞生于蛮荒狱的那天,他就知晓,在魍魉鬼域的深处,有这样一道力量存在。   如一座冰山,平日不显出寒气与峰棱,潜藏于海底之下,无人看见,无人知晓,又确实而恐怖地存在着。   ——弥烟罗。   蛮荒狱的灵魂,主宰这片天地间的一切,即便三城之王在它面前也只能俯身稽首。   风声呼啸,邪云摇曳,一团深黑的魔气降落在枯萎的花丛里。   魔气深黑,带着极强的压迫感,迎面直冲而来,妖魔跪地,几乎被它压制得喘不过气来。   它用魔气化出了人形,但没有人的五官与肌肤,一双眼眸如沉睡了千万年的古井,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在它出现的那一刻,似乎有结界阻隔了蝶苑内的一切,不光画面,桃桃连声音都听不到了。   南宫尘还在蝶苑之内,他很可能有危险。   想到这里,她轻盈的灵魂跳下高楼,朝蝶苑的方向奔去。   ……   空灵的声音自魔气中传来:“妖族之王,你触犯了蛮荒狱的律法。”   半空中被花网缠住的凡人灵魂痛苦地挣扎。   花绮然平静地跪伏于地:“既如此,就剔去我的妖骨,剥去我的妖筋,当是触犯律法的惩罚。”   四周跪伏的妖族大惊:“王——”   唯有弥烟罗平静如初:“我将李修胤从你身边带走,让你闭门静思己过,你思量之后,答案仍是这个?身为妖族之王,放弃了你的城池,你的子民,心中所念只是做一介凡人?”   “凡人一世,可抵为妖千年。”花绮然漂亮的眼眸里满是凄然,“我活了五百年,见过形形色色的邪祟与凡人,世人都谓妖族之主光鲜亮丽,可这背后的孤独无人知晓,有时候,漫长的生命未尝不是一种诅咒。”   “也许在遥远的未来,大人也会遇到一个人,也会为他放弃一座城,甚至一条命。”   “——到那时,我的心情,您或许会懂。”   弥烟罗沉默。   魔侍牵着一条锁链,锁链尽头缠在一个男人的脚踝上。   他瘦削苍白,长发凌乱,剑眉星目。   在望向漫天凡人的灵魂时,他眼中泛起漠然的神色,纠拧的眉梢能看出一丝冷意。   李修胤。   南宫尘望向他,男人身上隐约有流动的灵力,不是普通凡人,而是灵师。   弥烟罗:“剔妖骨九死一生,你想好了?”   花绮然的目光从李修胤出现的那刻起就凝固在了他的身上,秋水含情,盈盈流转。   可无论她看上多久,也换不来他一个回眸。   于是,那莹润的眼波中又融进了一缕悲伤和凄怆。   “曾经他也为我九死一生。”妖王的声音如一根轻柔羽毛,徘徊于蝶苑的芳草之中,“就当还他一条命,我想做一回凡人,如若我死……”   她顿了顿:“……放他回人间吧。”   弥烟罗身上魔气四溢,化为枷锁与刀刃,勾住了花绮然的四肢,刀锋抵住她的妖骨,划开肌肤。   随着一声痛苦的呜咽,殷红的妖血低落在脚下的枯花里,像是得到了某种感召,枯萎的花朵弥放出了血色。   绿茎红花,妖王的本体化为一株几十米高的曼珠沙华,招摇在魍魉鬼域的阴云之下。   化为丝缕的花瓣如千万根红线随风摇曳,花粉飘向妖城,一刹那,城中遍地绽放了那妖红色的花蕊。   城中众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仰头望着那株曼珠沙华。   花绮然的身体完全变成了花身。   虽无法发出声音,但在弥烟罗动作之间,花瓣颤抖,能感受到她正在承受的痛苦。   李修胤漠然的眼中出现一抹松动,从那裂缝里依稀能看到深重的痛色。   “即便做了人,我也不会原谅你……”他喃喃低语。   一块鲜血淋漓的骨头从曼珠沙华的花蕊中坠落在他脚下,鲜血散发着淡淡的花香。   他凝视着那块妖骨,骨头上刻着曼珠沙华的纹路。   繁花开遍了整座妖城,带来的却不是花香与艳丽,而是苍凉的血色与悲怆。   随妖骨坠落,半空中的花网消融,黏着于网中的凡人灵魂获释,从四面八方逃出了魍魉鬼域。   巨大的曼珠沙华像失去了支撑,缓缓倒下。   “九死一生。”弥烟罗的声音平静如常,仿佛在它手下死去的不是妖王,而是一只无足轻重的蝼蚁,“她做不成人,也做不成妖了。”   邪气遮蔽的云顶下起了荒凉的血雨,纷纷扬扬散入魍魉鬼域每一个角落。   顷刻间,血色的雨水成河,蝶苑遍地的曼珠沙华也浸在潮湿的水汽里,氤氲雾绕,影影绰绰。   魔侍解开李修胤身上的锁链,他一动不动,凝固在了这场血雨里。   “那是谁?”   整个蝶苑中,无论妖魔皆跪伏于地。   除了李修胤外,就只有一个不跪的身影格外显眼。   弥烟罗一眼注意到了他。   一袭胜雪的白袍,即使漫天血雨也沾染不了分毫。   妖王剔骨身死妖城,蛇妖痛苦得浑身颤抖,她低声道:“是新入蝶苑,王的凡人男宠。”   在魔侍的注视下,南宫尘转身走向门口。   弥烟罗未发话,无论妖魔,没人拦他。   等到他的身影消失在了蝶苑,弥烟罗忽地想起了什么。   它凝视着站在血雨中的李修胤,又回头望着南宫尘离去的方向:“妖王的男宠?”   ……   桃桃不见了。   在离开蝶苑后,南宫尘张开手掌,印术的对面一片漆黑。   周遭没有她的气息,按她的性子,在看到满城红雨之后不可能坐得住,而现在对面没有任何画面   种种一切都表明,她出事了。   平时表现得再霸道嚣张,也只是一只没有力量的柔弱鬼魂。   虽精通术法,却无法使用,就算剑术超群,在遍地邪术的地方也无法横着走。   更别说,邪灵城和鬼城,都想要她的命。   邪灵城与鬼城在两个截然相反的方向,贸然去找只会浪费时间。   南宫尘站在无人的街巷里,妖王香消玉殒时的纷飞血雨打湿了他的衣袍。   在漫长的寂静与黑暗之后,掌心的印中终于出现了画面。   他平淡的神色在一刹那间弥漫上寒意,转身走进了雨里。   ……   鬼城。   栗公族的摊位前依然热闹,只是卖缥缈糕的老头换了一个。   周围的鬼魂议论,说上一个老头两年前累得投胎去了。   相反,卖前尘汤的那位孟婆已经几十年没换过了,这并不代表她身体多好,只是太清闲了。   ——听说她已经三年没有卖出一碗汤了。   正在进入鬼城的邪祟议论时,一个身穿白袍的男人走到孟婆的摊位前。   孟婆躺在长椅上假寐,有人挡住了她摊上红纸灯笼的光影。   南宫尘从长满青苔的汤桶里舀了一碗前尘汤。   “天命之人,你该知道前尘汤对你无用。”孟婆睁开半只眼,觑着眼前人,“吃了缥缈糕化为鬼身会失去大半的灵力,你不愿吃缥缈糕,说明来鬼城是有所求。”   “半个时辰前,我弄丢了一个人。”   孟婆眯起眼,悠闲地摇起蒲扇:“一炷香前,一辆车从城门驶入,我老眼昏花许多年,并没有看到车上刻着鬼王宣霆的标记。”   南宫尘静了静:“你身为鬼族,却愿意帮我,目的?”   孟婆笑了,一脸苍老的褶子似能夹死人:“五年前,老鬼王被重创后魂魄消散,新任鬼王残暴,鬼族民不聊生。”   “邪与人没什么区别,好与坏无法一概而论。”   “天命之人生来为渡众生,不仅渡凡人,我们,皆是众生之中的一粒尘。”   南宫尘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将前尘汤一饮而尽,放下汤碗,走入喧哗的鬼城。   ……   桃桃醒了,她没有立即睁眼,而是回想起昏迷之前发生的事。   在发现这件事不是她和南宫尘所想的那么简单后,她跳下楼台跑往蝶苑。   刚拐进一条小屋,忽然闻到巷子里飘浮着一股诡异的茶香。   在吸入那气味后的短短瞬间,她身体突然不能动弹了。   紧接着她听到了茶妖的声音:“是她吧?鬼城的通缉要犯,她从茶馆离开后,我第一时间就去鬼城上报了。”   “你一只妖对鬼城的通缉犯这么熟悉?”   “三月前我去了一趟鬼城,在告示上看到了这张脸,鬼王花五万珠悬赏她,可不得记得牢牢的?”   失去意识前,桃桃最后一个念头不是痛骂那狡诈的茶妖,而是——   ——我竟然这么值钱!!!   此时此刻,她被镣铐锁在床上,不敢睁眼,只敢竖着耳朵听周围的动静。   茶妖说是鬼王在悬赏她,可她听着那轻浮的声音分明就是那个好色的世子宣霆。   鬼侍:“妖城传来消息,妖王殁了。”   宣霆:“那女人有五百年修为,妖力还在邪灵王与我父王之上,她怎会死?”   鬼侍:“是弥烟罗大人,它抽走了妖王的妖骨。”   宣霆:“抽妖骨九死一生,听说一月前,花绮然为了一个男人去求弥烟罗,要它抽走她的妖骨,好去凡间做人,弥烟罗没有同意,训诫她后又囚禁了那个凡人将她赶回蝶苑,为何一月之后,它改变了心意?”   鬼侍:“听说是妖王擅自勾走了蛮荒狱内数万凡人的魂魄。”   宣霆冷笑:“不择手段的疯女人,竟不惜触犯律法逼得弥烟罗不得不动手抽走她的妖骨。父王灵魂消散后,我曾以明珠千斗,奴隶万名求娶妖王,她连妖城的门都没让我进去,我堂堂鬼王,还比不过一介凡人,如今也算死得其所。”   听到这里,桃桃明白了。   怪不得这浪荡子能当鬼王,原来是他老爹死了。   不过他老爹该不会是死于南宫尘手底下吧?要是这样,这仇可就大了。   鬼侍似乎还有话想说,宣霆:“说吧。”   鬼侍指着床上的桃桃:“床上那女人醒了,我刚看到她眼珠动了。”   桃桃:“………………”   宣霆霍地站起来,他快步走到床边。   桃桃在他冰冷眼神的凝视下,不得不睁开眼:“嗨,好巧。”   宣霆用一种阴森至极却又色.欲熏心目光打量她。   桃桃试图自救:“或许你能先放开我吗?我可以给你解释五年前的事。”   既然把她锁在床上而没有第一时间弄死她,说明他此时弄死她的决心也没有那么大。   宣霆坐在床边,手指从她桃花般粉软的脸颊缓缓滑过,落在她雪白的下巴。   这张脸令他魂牵梦萦,再见依然惊艳。   他捏住桃桃的下颌:“或许,你乖一点服侍好我,我会让你快活几天,再把你丢到化妖水里,要是不乖,我就先将你丢进化妖水里折磨,等磨软了你的性子,再让我快活。”   桃桃:“你真变态。”   宣霆眼色暗沉,他按动床头的机关。   桃桃身下的木板朝两边散开,露出了床下一汪深色的池水。   化妖水的戾气蒸腾而来,桃桃这才发现,整张床都被架在了化妖池上,化妖池占满了半个宫殿,而水位还在不断蔓延。   宣霆依依不舍从她脸颊上抽回手。   他起身站在宫殿的地砖上,眼睁睁看着那张床不断沉入化妖水里。   化妖水对邪祟而言,是比鸩毒酸液更为锥心的东西,一旦浸入其中,必然生不如死。   桃桃试着挣动手腕的锁链,商量道:“五年前我是把你丢进了化妖水里没错,但没过几分钟你就被救上来了,要不你也就泡我几分钟算了,你觉得我的提议怎么样?”   “化妖水不算,我父王的仇又当如何?”   桃桃严肃道:“这不关我事,你去找南宫尘算账吧,其实严格说起来你还要谢他才对,要不是他重伤了老鬼王,你何年何月才能篡位成功,只怕你爹能活一万年吧?现在当鬼王不比当世子香吗?”   宣霆神色越发阴沉了,他按停了机关。   在离化妖水还有半个指头的距离时,床停了下来。   桃桃松了口气。   “我改变主意了。”   可下一刻,宣霆眼神阴柔,勾住桃桃的领口。   “这样一张能说会道的嘴,要是不能让它发出我喜欢的声音,该多无趣?”   他手指一动,扯开了她的衣领。   桃桃将将松了的那口气又憋了回去。 第262章   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你敢?”   宣霆指尖落在她锁骨上, 那粘湿的触感几乎叫桃桃把后槽牙咬碎。   她伸脚踹去,只可惜脚踝也被锁链锁住了。   她稍一挣动,镣铐的内侧便生出尖锐的倒刺扎入她的脚踝。   “几次打晕我, 又将我丢进化妖水,你这样心狠手辣的小美人,我会不防备?”   “你越挣动, 倒刺就会扎你越深。”   桃桃疼得嘶气, 眼看宣霆的身体压下来。   她眼眸一暗, 也不管镣铐的倒刺会扎得她血肉模糊,直接拖着锁链甩手给了他一记耳光。   宣霆毫无防备,被她扇到了床尾。   她又提膝顶在他的后颈,将他踹下床去。   只差一点, 他就要落进化妖水里。   好在身为鬼王, 他反应还不算慢, 稳住了身体。   鲜血从桃桃的手腕和脚踝流淌出来, 沾湿了身下的床铺,她咬牙:“放在从前, 我杀你八回。”   宣霆被激怒了, 幽白色的鬼幡出现在他手中,幽冥之火闪烁在每一条幡布之中。   他眼神阴郁:“不愿服侍我, 那就让幽冥灵火幡中的恶鬼替我尝尝你的滋味, 幡中恶鬼千万, 鬼王殿种满了医鬼草, 不会让你轻易死掉。”   桃桃偏头盯着自己手腕上的红色手环, 她能感知到体内是有灵力存在的。   可每当想要运转时, 这手环就会发出一股阻挡的力量, 叫她无法运用自如。   幽冥灵火幡里的恶鬼已经钻出来了, 看着床上的桃桃面露欲色,在宣霆的指令下,朝桃桃扑来。   鬼声凄厉,桃桃却没有去看声音的来处,她全部注意里都在红色手环上。   灵力在她体内纠缠碰撞,涌向那红色手环的位置。   她绷直了筋骨,那道手环在她强力的冲击下出现了一道细微的裂缝。   大殿的门忽然从外面打开。   宣霆脸色阴森:“滚出去,我没叫你们进来。”   他以为是鬼侍,可大门迟迟没有关上的声音,他回头,看见门槛之外站着一个白袍少年。   少年眉眼如远山之月,清冷皎洁,可眼眸之中弥漫起的暗红颜色却叫宣霆看得心惊肉跳。   ——分明没有见过这张脸,但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却叫他忍不住战栗。   时光仿佛回到了那年化妖池边,老鬼王用身体护住了他,他才没有在那恐怖的雪白气息下融化成一滩烂泥。   “南宫尘……”他叫出了少年的名字,声音颤栗,“你又来做什么?”   他不答。   鬼族生前为人,是邪祟之中力量最弱的一种。   宣霆做世子时游手好闲,更是没有多少本事在身上。   在认出眼前少年那一刻,想起那年他觉醒力量后屠杀鬼王殿的模样,未战气势先已经弱了。   雪白色的光芒瞬息而至,宣霆闪躲。   那光芒却化为一张巨网朝他笼来,又于枝末处生出绳索般的触手缠住了宣霆的四肢,神圣净化之力加身,对于邪祟而言比化妖水的痛楚有过之而无不及。   宣霆发出痛苦的嘶吼声,而下一刻,他看见南宫尘手中亮起一道诡秘的印记。   印记飘落在他身上,幽冥灵火幡里逃出的恶鬼放弃了床上的桃桃,目光灼热,转身朝他而来。   “啊——”宣霆发出惊恐的嘶吼,“你做了什么——”   在那道印记之下,恶鬼认不出宣霆是幽冥灵火幡的主人,也辨不出他的性别。   一窝蜂扑在他的身上,撕去了他身为鬼王华丽的长袍,露出他苍白瘦弱的躯体,鬼怪伸着长舌,舔舐撕咬。   南宫尘越过化妖池,来到床边。   桃桃松了口气,不再试图去冲击那手环:“快帮我解开。”   镣铐的倒刺扎进了她手腕与脚踝,鲜血流了一床,看得人触目惊心。   南宫尘握断了困住她的镣铐,小心地将她的脚从倒刺冲拔.出。   桃桃的身体轻颤,只是嘶了一声,没有喊痛,也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   “可以叫出来。”   “没什么。”桃桃淡淡道,“已经习惯了。”   她没有立即起身,而是静躺缓解疼痛,顺便转过头看着宣霆被众鬼围攻的惨状。   南宫尘俯身去抱她,垂下头时离她脸侧很近。   少女肌肤细腻如一块没有瑕疵的羊脂玉,每一寸都散发淡淡的清甜。   那一瞬间,神志像是被鬼城中游魂抽走了,鬼使神差的,南宫尘轻轻在她脸上触吻了一下。   柔软又有些许冰冷的唇印在脸上,桃桃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霞色从脖颈爬上了脸颊,她讶然地盯着南宫尘。   许久后,她开口,一张嘴就暴露了霸道的底色:“不要脸的小东西,你敢亲我?你完了,我今天一定要掐死你!”   原本南宫尘已将手伸到她的后颈打算将她抱起来。   在听到这句话后,他眼眸中幽深的颜色一抹而过。   ——他改变了主意。   神圣净化光芒从他指尖散开,化为一道光状的镣铐将桃桃的双腕重新锁回床上,只不过那镣铐没有触及到她的皮肤,只是限制了她的行动。   桃桃还不明白他在干什么,他的唇再次印了下来。   这次不是在脸颊,而是落在唇上。   熟悉的气息萦绕住她,清冷如冰雪的味道弥漫融入她的呼吸。   南宫尘的唇有着微微的冷意,可他的舌尖却是烫的,抵住桃桃唇齿时叫她头晕目眩。   她瞪大了眼睛,但不敢挣扎,生怕碰到那神圣净化化作的镣铐。   南宫尘的吻看似温柔,却如春夜拂过荒原的晚风,带着常人难以看出的霸道与凌厉。   只有身在其中,才能明白,被剥夺了呼吸,被他用气味溢满是一种怎样的感受。   可桃桃竟丝毫不觉得讨厌。   比起宣霆手指那黏湿的触感,她总觉得,此时这一个吻,在她没有记忆的年月里,仿佛演练过千百遍。   一吻毕,一抹淡淡的红晕从少年的颈间蔓延开来,他故作平静,凝视着身下的少女:“你来。”   “来……来什么?”桃桃已经完全呆滞了。   她以为他是说他亲完了该她了。   后知后觉才反应过来。   ——她刚才说要掐死他,南宫尘让她动手,是觉得只亲了一下就被掐死太亏吗?   桃桃原本是想打他来着,但此刻却怎么都抬不起手来,她抿去唇上残存的湿意:“待会儿再说。”   她别过眼,盯着床下深邃的化妖水:“打了你,你把我丢下怎么办?等你抱我越过这些化妖水,我再往死里揍你。”   南宫尘凝视着她:“你脸红了。”   “你胡说!”桃桃当即反驳,“只是被亲了一下而已,我脸红什么?又不是那种没见过世面的女人。”   “世面?”南宫尘眼底幽深,“你见过很多?”   桃桃噤声。   当然噤声只是缓兵之计,她现在脚踝受伤无法行走,也跨不过床前的化妖水,万一惹他生气了把她丢在这就完了。   桃桃很识时务,她环住南宫尘脖颈,亲昵地蹭上去:“抱我走吧。”   南宫尘的身体在她贴近的一刹那有些许的僵直。   少女发丝蹭过他的鼻尖,微微泛着痒意,让他很不自然。   柔软的身体贴在他怀里,心中顿时冒出了一万个旖旎念头。   宛如生着绒毛的植物触须,挠着他的每一寸心肺,挠出了涟漪与微波,却无法解渴。   “放开。”   她抱得太紧,让他快要无法呼吸了。   “不放。”桃桃生怕他爱而不得恼羞成怒把她丢在这,搂着他的手臂又紧了一分,就差把腿也缠在他身上了。   “南宫。”少女认真地说,“我们是最好的朋友对吧?想想这些年我对你多好,陪你解闷,送你风铃,还教你剑术,俗话说得好,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是你爹啊,你不能丢下我——”   她像极一株紧密的绞杀藤,紧紧箍着他。   他眼角绯红,喉结在她没有察觉之处轻微滚动。   如果不是床下布满化妖水,而殿内宣霆的嘶嚎太过惨烈,或许今天不会就这样结束。   南宫尘胸口微微起伏,他平息掉那股躁意,横抱起桃桃,越过化妖水离开了寝殿。   寝殿之外,鬼侍遍地。   虽受了伤,却没有几只鬼因为神圣净化之力而消亡。   比起殿内被万鬼包裹的宣霆,南宫尘对它们手下留情了。   而它们,也没有想要冲进门去救鬼王的想法。   南宫尘抱着桃桃在鬼城的楼宇上穿梭,桃桃微仰起头凝望着他俊美的面庞。   ——明明是一个漠然至极,对世间一切都不在乎的人,却在某些时刻有着令她也无法理解的仁慈。   难道就像他所说,他要去渡众生苦?   桃桃从怀里掏出几个小银瓶放到他衣袍里。   “什么?”   “用你做男宠的钱买的银蜂露。”桃桃说,“味道还不错,给你尝尝。”   “听说妖王死了。”桃桃想起醒来时听到的鬼侍与宣霆的对话,“她故意用花粉勾来凡人的灵魂,就是为了让弥烟罗抽走她的妖骨,之所以这样,是为了一个凡人。”   “是。”   “什么样的凡人?”桃桃想起妖王的绝世容颜,好奇道,“帅吗?”   “啊——”   桃桃的身体忽然从几十米高的楼宇上坠落,失重感让她忍不住尖叫。   在她即将砸到砖石路上鼻青脸肿的那一刻,南宫尘从楼宇上一跃而下,接住了她。   鬼城刚下过雨,他继续抱着她在青砖小巷里奔跑。   桃桃咬牙切齿:“你故意的?”   南宫尘淡漠道:“手滑。”   “天命之人也会手滑?”   “过誉,我只是个不要脸的小东西。”   桃桃:“……”   巷子没路了,南宫尘踩着小楼的侧墙跳到楼顶。   白袍随风招展,他迎风立于楼顶。   “妖每百年会经历一次雷劫,三年前,妖王去人间历第五次天劫……”   桃桃听到八卦一下就不气了,她打断他的话:“是不是因缘际会被那李修胤救了,妖王发现这凡人好清新好不做作,他不贪图我妖王的身份,也不贪图我花妖的美貌,在我只是一个普通的人情况下还对我这么好,所以情根深种?”   南宫尘:“……你怎么知道?”   “电视剧都是这么演的啊。”桃桃一本正经道,“接下来,两人相爱了,有一天李修胤发现她竟然是妖,而他全家都是被妖所杀,血海深仇不共戴天,所以他给了妖王一剑,妖王对他又爱又恨,将他囚禁在蝶苑自己的寝殿,日日凌.辱,其实说实话,我也想被美人凌.辱……”   “李修胤虽然恨着妖王,但还是无法阻绝内心深处对她的爱意,所以痛苦煎熬。”   “妖王也很痛苦,她认为,一切的根源都是她的身份,只要她变成凡人,那么两人的心结就可以解开……”   话都被桃桃说完了,南宫尘没话说了。   “我知道这些是因为我看过电视剧,别问我电视剧是什么,我不记得了。”桃桃炯然有神的眼盯着他,“你又是怎么知道的?总不可能是妖王临死前把他们的过往讲述了一遍吧?按理说,过往的画面只适合回忆,讲出来就不美了。”   “不是。”   “所以呢?”桃桃追问,“是怎么知道的?”   “有一种印可以窥视人的记忆,我进入了李修胤的记忆之海。”   桃桃一脸你怎么可以这样的表情:“你好阴险哦。”   南宫尘拧眉:“是为了知己知彼。”   桃桃的眼神越发炯炯有神了,她眯起眼:“记忆之海?你会这种变态的印术,该不会也看过我吧?”   南宫尘凝滞,只是一秒,桃桃笃定道:“你看过!”   “没有。”他不自然地别过脸。   “你现在分明是在说谎,南宫尘,你这个歹毒的小东西。”   南宫尘:“我……”   他眉梢忽地一蹙,抱着桃桃从楼宇的边缘跳到了另外一座楼顶。   一团白发于虚空中破出,刺向他们刚才所站之处,将屋檐上的青瓦击得粉碎。   桃桃回头看,只见虚空中钻出一个白白胖胖的小男孩。   他六七岁的模样,身上穿着一件红肚兜,头上扎着两个啾啾。   他左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右手操控着刚才差点要了她和南宫尘性命的坚韧白发,正伸出鲜红的舌尖舔舐糖葫芦,看上去没有任何威胁,如果不是那团白发的根源在他手中紧握着,桃桃甚至想去掐一下他可爱的脸颊。   “这小孩是谁?”   南宫尘将她放下,一向平淡的眼眸竟然变得严肃了。   他沉声道:“耄耋。” 第263章   留在蛮荒狱,随天地永生。   耄耋。   桃桃对这名字有印象。   她翻开《蛮荒狱生存录》, 在记录弥烟罗的后一页后找到了它。   ——耄耋,衰老之魔,弥烟罗手下最强大的魔物之一。   这只魔由人间苍老之苦的戾气所化, 生平最喜欢年轻鲜嫩的肉.体。   每当遇到合它口味的人或邪祟,就会以白发缠缚吸取他们的生命力。   被吸走生命力的人会瞬间苍老几十岁,而耄耋则会在这些生命力的滋养下越来越年轻。   眼前这只魔只有六七岁的模样, 不知吸收了多少凡人的生命才能永葆青春。   “南宫尘。”清脆的声音从孩童口中发出, 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一只存活了不知多久的怪物。   桃桃回头看, 四面八方已经被耄耋的白发缠得密不透风,千万缕漂白的发丝堵住了鬼城的风景,也堵住了天上的云与游离于空气中的风。他们完全被困在了一座白发交织的囚笼里。   “上次见面已经是十年前了。”耄耋稚气的脸上露出一抹阴然的笑,“无论如何衰老, 甚至衰老到死, 依旧会于枯骨之中重生, 神明之力赋予你不死的力量, 同时,也赋予我取之不尽的珍馐。这些年来, 我无比想念你的味道。”   “只可惜被你逃离了魔城, 有东极扶摇木的庇护,再也没能找到你。”   怪不得南宫尘认得这魔物, 也怪不得初见南宫尘时, 明明只有十三岁, 却表现得老气横秋。   桃桃明白了原因——在耄耋手里, 他恐怕早已经历了无数次的衰老与重生。   这魔物又看向桃桃, 放在孩童脸上应是很天真的笑意在它脸上看来却森然诡异:“以你的性子, 怎会愿意孤身前来魍魉鬼域?之所以出现在妖城, 难道是因为这个女人?”   它伸出惨白色的舌尖, 舔舐殷红的嘴唇,盯着桃桃的眼睛精光闪烁:“——这女人,闻起来美味极了。”   话音落下那一瞬,耄耋手中的白发猛地绷直。   每一根发丝上都闪烁着冷光,朝南宫尘和桃桃直射而来。   一柄木剑出现在南宫尘手中。   耄耋咬下手中最后一颗红通通的糖葫芦,十只幼嫩的手指操控起空中的白发。   那些白发在他手中仿佛有生命一样,无孔不入。   白发遮蔽了天空,招云印无法使用。   南宫尘指尖画出一道月形印记,挡在他与桃桃。   可他刚闯过鬼王殿,本身已近力竭,力量又与耄耋相差太大,取月印的屏障一瞬间就被攻破了。   他持剑后退至桃桃身边,挥剑斩去差一点就缠住她的白发。   “还能跑吗?”   桃桃脚踝鲜血淋漓,但要说跑,也不是完全不行。   可她没有回答,而是问道:“你想干嘛?”   南宫尘:“我尽力拦它,你逃进鬼城,就算弥烟罗的人也无法在鬼城内肆意搜捕,等到一切平息,想办法回到东极扶摇木下,在那里,没有邪祟能找到你。”   桃桃没有吭声。   南宫尘:“听见了吗?”   “那你呢?”少女看着他,“被它带回魔城,像从前一样?”   南宫尘与她对视,即使这种时候,他依旧能做到纹丝不动的平静。   眼眸如一汪死气的静水,就算细看,也未必能发现水底翻卷的细微波澜。   “你也会在乎我?”他问。   耄耋手指灵活波动,它用白发织就了一道莲花形的底座。   发丝一端勾住楼宇的檐角,另一端系在莲花瓣上,将那底座撑在半空。   而它就站在莲花之上。   单看红色的肚兜和圆胖的脸颊,根本难以将它和凶残的魔物联想起来,反而像观音座下的童子娃娃。   几万根白发汇成天罗地网,朝他们所站的屋檐射来。   “谁都跑不了。”耄耋眯起狭长的眼。   发丝坚韧,只要被轻轻擦身就会割得皮开肉绽。   这锋利不分人鬼,桃桃手臂被划了一道,瞬间流出血来。   南宫尘抱起她在屋檐上被白发缠绕的密密匝匝的碎片空间中穿梭。   锋锐的发丝将他飘逸的白袍切割成碎块,身体,手臂,包括那张俊美的面孔上都皮肉翻卷,鲜血淋漓。   被他抱在怀里的桃桃没有被伤到。   他的血沿着颈侧滴到她脸颊,滚烫,鲜活,和他的人是两个完全的极端。   桃桃抿着唇,似乎想说什么,话到了嘴边却不知怎么改成了另外两个字:“屁话。”   她轻声呢喃:“别想让我丢下你离开。”   她翻开手中的小册子,试图找到耄耋的弱点。   生存录上说,衰老之魔的头发很坚韧,火烧不穿,一般的刀刃也切不断。   南宫尘蕴灵力于木剑内,只与头发对斩了几剑,木剑就断裂了,想要用蛮力破开这发丝之阵几乎是不可能的。   同时,头发又可以很柔软,能沿着人的鼻孔、嘴巴钻进人的体内去吸收生命力。   世上万物都有弱点,如若衰老之魔的白发既坚韧又柔软,那么一定在其他地方有致命的弱点。   否则岂不是太逆天了?   在南宫尘躲避发丝的空隙,桃桃观察那莲台上的小人。   她也在魍魉鬼域见过不少邪祟,眼前这小孩,似乎有些不一样。   耄耋的脸色比其他邪祟要苍白,它身上的邪气也微弱很多。   按理说这样强大的一只魔邪气不该这样微弱才对,除非……   桃桃看着它操纵头发的动作,每当南宫尘躲避发丝的切割朝它靠近时,它就会一边将他弹开,一边操纵发丝围住自己,似乎在害怕什么。   “我知道了。”桃桃脑中一个念头一闪而过,“耄耋虽然凭借吞噬凡人的青春维持自己漫长的生命,但凡人的力量入体也一定给它造成了影响,它的邪气被混淆了。”   邪气是邪祟的力量之源,被混淆的邪气比纯粹的邪气更容易净化,只要泯灭了它的邪气,就可以杀死它。   ——净化。   南宫尘指尖流泻出一丝雪白的灵力。   耄耋太强大了,只用灵力包裹它很难达到效果。   桃桃从他身下跳下来,她跪在屋顶的青瓦上,拿起一块碎瓦在地上写写画画:“给我一点时间。”   白发在耄耋的操纵连绵不断,南宫尘没有问她为什么,木剑已断,他伸手攥住了缠向她的头发。   桃桃闭上眼睛,努力回想。   招云取月,担山卧雪。   招云印主战,取月印主御,担山印主力,而卧雪印,主净化。   这些印术存在她的脑海里,只有拥有神圣净化之力的灵师才可以使用。   五年来她将三种印术由记忆中复原,唯有最后一种卧雪印,她怎么都想不起画法。   看着地上逐渐成形的雪花印记,她蹙眉,抹掉再画。   接连画了十几道,都觉得缺点什么。   缠绕她的发丝全部被南宫尘挡下,桃桃只顾低头画印。   直到滚烫的鲜血洒了她满脸,血珠粘落在她的眼睫上,她才缓缓抬起头。   那一袭皎洁的白袍已然被鲜血覆满,锋利的白发穿胸而过,贯穿了他的身体。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胸口涌出,白发吸走了生命力。   顷刻间,他满头青丝化雪,皮肤变得苍老而皴皱,但他神情依然不变,一步未退,挡在她的面前。   曾几何时,桃桃也见过这样血色。   只是任她如何回忆,能记起的只有翻卷的血浪和一抹温柔的声音。   “你可以不用再被邪祟纠缠,只要我把心放在你的身上,作为交换——”   “——桃桃,你要做我永恒的新娘。”   “把心脏给了我,你怎么办?”   “我不需要心。无心才能无情,神本该无情无欲,无悲无喜,一旦动了七情六欲,便会困入凡尘。”   “困入会怎样?”   “一入红尘深似海,那是神明的原罪。”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很遥远的曾经,似乎有人握住过她,在她耳边轻声呢喃。   “凡有所相,皆是虚妄。   它本没有那么强大,是你将自己对未知的恐惧投映到了它的身上,心存畏惧,那么蝼蚁也会幻化出恶魔的模样。”   那人牵引着她的手,以指做笔,于空中一笔一笔画出一道印。   ——一道完整而清晰的雪花印记。   桃桃丢掉青瓦,走到南宫尘身边,望着他一瞬间苍老的面容:“忍忍,会有些疼。”   她攥住穿透他胸口的发根,咬牙将它拔.出来。   白发染血,在她手中蠕动,鲜血也溅了她一身。   她浑然不觉,丢掉那株头发,握住他的手:“守本心,行正道,见真我,灵随心动,心随意转。”   少女的手因鬼魂之身的缘故冰冷异常,画出每一道印记的力度却很坚定。   随着印记越来越清晰,身周的魔发似是感受到了威胁,发疯般朝耄耋身旁缩回。   “……凡人载神,在这一刻,无需畏惧任何,你才是这方寸之间的天命。”   她喃喃自语,那道血海中始终看不清面孔的身影越来越近,在某一瞬间和身旁的少年重合。   他也浑身浴血。   卧雪印落成,南宫尘感受到了其中的力量。   他反手握住桃桃,指尖在印中央轻轻一点,那道印飘向屋檐另一头的耄耋。   虽能感知到神圣净化的气息,但南宫尘的灵力在它眼里实在太渺小了。   身为魍魉鬼域最强大的魔物之一,除弥烟罗外,耄耋从未败于任何人之手,所以它哪怕感知到了威胁,也没有躲避。   凭着自大和对实力的自信,它迎了上去,可离那道印记越近,它隐约察觉不对。   ——体内的魔气在消融。   不受它控制,仿佛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焰猛地被浇入一盆冷水。   那印术种的神圣之力沿着白发钻入它身体,明亮的白发瞬间枯萎,而它体内的魔气也跟着消散,脚下的莲台化为腐絮,它孩童的幼嫩的身体也如风干的橘子,出现了道道皴开的皱皮。   ——它孩童的面孔变得苍老了。   耄耋开口,清脆的声音变得嘶哑:“你做了什么——”   南宫尘染血的衣袍近在眼前,他闪现而至,将手探入耄耋的胸膛,捏出一颗沾着魔气的心脏。   在耄耋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他手心合拢,捏爆了那颗心脏。   随着衰老之魔消失,周遭绞缠的白发全部坠落于屋檐上,露出了鬼城原本的模样。   天穹依旧是那个天穹,邪气的云层遮蔽不散,万古长夜,漆深幽然。   南宫尘失去的生命力回归本体,白发变为乌发,脸颊的苍老褪去,变回少年的模样。   桃桃走到他面前,伸手去扒他白袍的领口:“让我看看你的伤。”   南宫尘轻轻按住她指尖:“还没有结束。”   桃桃沿他目光的方向望去,只见在鬼城的乌云之下,一缕漆黑的魔气悬浮在楼宇之外。   ——只有人形,没有五官,于浓黑的魔气中,缓缓浮出一双淡如古井的双眼。   比起刚才的衰老之魔,这团魔气强大了太多。   所以哪怕桃桃从前没有见过它,也在一刹那知晓了它的身份。   ——蛮荒狱之主,弥烟罗。   ……   魔城。   比起妖城与鬼城的热闹,魔城几乎可以用荒凉二字来形容,但比起邪灵城的阴森,它又很清爽,没有人骨与骷髅,没有贩卖人肉的摊子,魔城之内处处开满奇异的灵物与花草。   在城正中央,有一座常人不能靠近的魔窟,那里是弥烟罗的居所。   弥烟罗生性喜静,而魔又是独居生物,魔窟之中,即便魔卫也没有几个。   桃桃见过邪灵王的奴仆,见过鬼王殿的侍从,没有成千也有上百,相比之下,倒衬得弥烟罗这里简单又朴素。   这偌大的魔窟之中除了弥烟罗和魔卫外,就只有桃桃和南宫尘了。   “你诞生那日,哪怕相隔百里,我依然从你身上感受到劫的气息。”弥烟罗坐于王座之上,四周悄寂,它目光从南宫尘身上挪开,落在了桃桃身上,“直到今日才发现,我的劫,并非只有一次。”   桃桃听不懂它在说什么,但很热心地举手:“我可以问两个问题吗?”   弥烟罗:“你问。”   “妖王临死前请求你放了李修胤,他人呢?”   “放回人间了。”   “你这么善良?”桃桃眨巴着眼,“那你能放我们走吗?”   弥烟罗:“这是第二个问题?”   桃桃:“……不是。”   她凝视着弥烟罗,从它的眼神里看不出任何情绪:“你明明一直在场,为什么任由我们杀死耄耋而不出手?”   “为何要出手?”   “它是你的手下,也是经你授意来捉拿我们,于情于理你都该救它。”   “不救耄耋是因为我知道……”弥烟罗缓缓走下王位的高台,站到南宫尘面前,“只有它死了,你对魔城的怨气才能消除,除它之外,魔城没有任何一只魔对你出过手。”   还不等南宫尘说话,桃桃抢着开口:“放屁!当年在鬼王殿邪灵王亲口说过,四族曾经立下誓言,无论天涯海角都要杀死他,就算不是亲自出手,他这些年经历的一切,你也脱不了干系。”   “天命之人,杀死我是你生来的宿命,可我们一定要遵循宿命的安排吗?”弥烟罗没有理会桃桃,它的视线一刻未从南宫尘的身上脱离,“你的力量正在觉醒,拥有世间最强大的神之力的你,与拥有世间最强大邪气的我——”   “——你我联手,世间一切疾苦、悲伤都会烟消云散。”   “留在蛮荒狱,万世千秋只是过眼烟云,你我随天地永生,就连神明也无可奈何。”   桃桃不明白,弥烟罗怎么会突然示好?   可她不得不承认,弥烟罗的条件实在是很诱惑。   万世千秋,没有痛苦、没有敌手的永生,只要是人都拒绝不了吧?   南宫尘抬起眼眸:“不。”   弥烟罗:“你还记恨从前?”   南宫尘与弥烟罗对视:“我答应了一个人,要渡众生。”   桃桃愣住。   虽然很感动,但她还是凑到他耳边:“你傻啊,就算不愿意也先假意答应,它是蛮荒狱的老大,等你成了蛮荒狱的二老大,呼风唤雨呼奴使婢,到时候咱们再跑路!拒绝它,万一它杀了你怎么办?不对,你死不了,万一它杀了我怎么办?”   “快改口!”   “恐怕不行。”弥烟罗轻声道,“我已经听到了。”   桃桃:“……”   南宫尘眼眸之中清冷不改:“你说,我是不死的天命之身,亦是你的劫。”   “不死,意味着总有一天我会离开这里。”   “劫,意味着你要死于我手。”   “放她走。”南宫尘平静道,“今后无论发生任何,我留你一命。”   弥烟罗:“很诱人的条件,可惜,天命要你杀我。”   少年眼眸凛冽:“我就是天命。” 第264章   爱别离。   大瘴弥漫。   八苦之瘴是魔城最坚固的囚牢。   纯白色的瘴气涌来, 在一瞬间吞噬了南宫尘。   瘴气蔓延上他的衣袍,他没有抵抗,是因为对战耄耋后没有了力气, 也是因为与弥烟罗的约定。   弥烟罗不会放他走,他唯一的要求是,放桃桃离开。   桃桃站在瘴气之外, 在瘴气将他染血的白袍完全笼住时, 她低声呢喃:“太糟糕了。”   他因她进入魍魉鬼域, 她却无法将他救离这里。   无论怎么想,她都无法安慰自己,这不是一件糟糕的事。   “你可以离开。”弥烟罗空灵的声音回荡在魔窟的四壁,听上去冰冷无情。   桃桃没有离开, 她撕下衣袖, 弯腰缠住自己受伤的脚踝, 转身走向弥散的瘴气。   弥烟罗的声音自背后响起:“八苦之瘴, 凝结着痛苦与噩梦的瘴气,凡人进入会被困死瘴内, 终其一生无法脱离, 我虽允诺南宫尘放你离开,但你执意寻死, 我不会救。”   桃桃像是完全没有听见弥烟罗的话, 她脚步没有丝毫停顿, 走入了瘴气中。   弥烟罗静静看着。   对别人而言, 瘴气深重, 目不能视, 它却能清晰地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   常人进入瘴中, 会被过往的痛苦包围、裹缠得无法动弹, 可是少女,她步履轻盈,径直走入了瘴气深处。   弥烟罗眼中浮起一抹诧异。   八苦之瘴是同它一起从蛮荒狱邪气、怨气与尸气中诞生的瘴气。   就连带有神明之力的天命之人都无法抵御,这少女竟然不受影响?   弥烟罗很清楚,只有凭自己的力量挣脱过它的人才可以在瘴气中行走自如。   自它与八苦之瘴诞生后,它用瘴气囚禁过很多人,至今还有灵师在瘴气的痛苦中生不如死。   它并不记得,自己曾囚禁过一个叫桃桃的少女。   它更不记得,曾有人从瘴气中挣脱过。   瘴气一望无际,两侧悬浮着无数洁白的茧子,茧子里要么困着人,要么困着邪祟。   桃桃可以看见,被困在茧中的邪祟与人类正在经历的画面。   ——八苦之瘴,会让被困于其中的人反复经历曾经的痛苦。   虽是幻境,却有触觉,有痛感,几乎和真实无异。   她一路穿行,瘴气几次三番想要包裹她,却都在触碰她身体那一瞬间退了回来。   它无法阻挡她的脚步。   一路畅通无阻,桃桃走到瘴气尽头,看见一只白色的小茧。   ——幻茧。   八苦之瘴的力量来源,只要捏破幻茧,八苦之瘴就可以消散褪去。   桃桃正要动手,忽地停住了。   在身旁不远处,悬浮着一只巨大的茧子。   南宫尘陷入其中,双眸紧闭,如同陷入一场无边的梦魇。   在幻境中,他的身体再次变小,回到了那没有力量的孩童时代。   刀凿斧劈,油煎火烧,疼痛如海潮,一波又一波朝他袭来。   对于疼痛,他已经麻木,但对于那没有尽头的生而复死,死而复生,却很难漠然以待。   湖底长满水草,湖水阴湿滑腻,从箱子边角的缝隙涌入。   水草的腥味盖住了他的口鼻,浑浊的液体几乎让他目不能视。   ——他被抛到了冰冷的水底,困住他的囚牢坚硬,他出不去。   瘦小的身体漂浮在狭小的箱里,他闭上了眼睛。   寂静的水底时间流逝极为缓慢,第不知多少次溺毙复生之后,他听到茫茫水底有人在呼唤他的名字。   那声音清澈,如同寒夜里清洒于枝头月光,在无尽黑夜里破开了一丝光亮。   “南宫。”   他睁开眼,即使厚重的木板挡住了大半的视野,他依稀可以透过缝隙看到少女清隽的面孔。   她悬浮在水中,招摇的水草如一只只柔腻的枯爪缠绕着她的身体,她敲击箱子厚重的木壁:“出来,我在等你。”   捏碎幻茧,这一切都会结束,但桃桃没有那样做。   ——这是痛苦,也是心魔。   固然可以将少年带离这无限接近于真实的幻觉,但那痛苦回忆凝结的心魔也会伴随他而永生。   ——只有由内而外将它打碎,才能摒弃那恐怖的梦魇。   南宫尘孩童的身体蜷缩在深沉的箱底,他没有动作,只是以唇形示意:“走。”   明明已经叫她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甚至还要孤身进入这深渊里来?   少女眼眸清亮,她拽住一根柔韧的水草,将自己手腕绑在箱侧的锁环上。   少女总是不听话,也总是做一些叫人难以理解的事。   她的眼神却坚定明亮,如一弯月亮:“你不出来,我就留下陪你。”   透过木箱的缝隙,南宫尘看见,她于阴暗的深水中闭上了眼眸。   鬼魂虽不会被溺毙,但她如一株微弱的萍草,任由冰冷的水珠裹住了她的身体。   她满头柔软的青丝与水草交织在一起,混在淤泥之中。   她不该来这里,也不该放任自己浸入肮脏的淤泥。   南宫尘抬起孩童稚嫩的手,以指骨轻扣箱壁。   水涌入他的口鼻,他无力挣扎,溺死在了水里。   下一次醒来时,少女仍漂浮在水中,他改为用拳头击打箱壁。   又一次溺死醒来,他换作用腿撞击。   这荒芜的水底,万籁俱寂。   不知在生与死之间徘徊了多少回后,那还未被湖水泡软坚实的箱子终于被他豁开一道破口。   他瘦小的身体从箱子里钻出,解开了少女手腕上缠绕的水草。   孩童变为一个清俊的少年,抱着她游上了水面。   少年浑身衣袍被冷水浸湿,乌发狼狈地贴在苍白的脸侧,他跪立在岸边,触摸少女的脸。   “你做到了。”桃桃睁开眼,朝他没心没肺地笑。   可少年的脸上并没有喜色,他黑白分明的眼珠凝视着她:“为什么回来?”   桃桃听到他冷冰冰话,忍不住心头火起露出了恶劣的一面:“回来就回来,要你管?”   她瞥着少年,从他湿漉漉的脸颊,到他被水泡湿后清瘦的身形。   再到他落在她脸侧的那双手上,又挪回那一双燃着一簇幽色火焰的眼眸。   潮湿的水珠坠在他漆黑色眼睫,滴滴答答滚落在他脸侧,勾出一抹脆弱的气味。   “怎么,还想打我?”   桃桃总觉得这眼神汹汹,下一秒他就要打上来了。   他凑近,桃桃那感觉更逼真了,她连忙道:“小东西,我帮你破了心魔,你不能恩将……”   轻柔、沾染着水汽的一吻落在她的眉心。   继而向下游移,轻擦过她柔软的眼皮、睫毛、鼻梁,蹭在了鼻尖。   桃桃怔住。   那吻中温柔的情愫她能一丝不漏感受到,眼前人仿佛也不再是从前那漠然清冷的少年。   深沉的湖水没有溺毙她。   倒是这一吻,让她闻到了窒息的味道。   南宫尘如一株轻飘的羽毛,倒在她身上。   茧子消失,幻境消退。   他被耄耋割出伤口没有痊愈,血流满白袍,失血过多昏厥了。   桃桃回过神,虽然离开了茧子的幻境,但仍没有脱离八苦之瘴。   ——要想脱离瘴气,只有一个办法,她跑到瘴气尽头那颗小小的幻茧旁,伸手捏住它。   幻茧坚硬,里面镶嵌了东西。   桃桃用力捏碎它,一只金色的小钟从茧内掉落出来。   桃桃下意识去接,手碰到小钟那一刻却被钟身上的纹路烫到了。   她缩回手。   小钟滚落在南宫尘身旁,与他的气息交融,一缕淡淡的金光落在他身上。   幻茧消失,八苦之瘴就要散去,桃桃来不及多想,她忍着灼烧的痛楚,捡起小钟将它藏到南宫尘衣袍里。   做完这一切,瘴气彻底消失,她重新回到了魔窟。   被困在八苦之瘴里的邪祟与凡人获得了自由,纷纷逃窜,但没跑出几步,就在弥烟罗滔天的魔气中化为粉尘。   它唯一没有攻击的,就是站在魔窟中央的桃桃。   少女仰头,与王座上的弥烟罗对视:“听闻你是世间最强大的邪祟,哪怕皇室驱邪司最厉害的灵师在你手下也撑不过一炷香的时间,我要和你打个赌。”   “一炷香内,能杀了我,算你赢,你赢了,我陪他留在魔窟,随你处置。”   “你输了,再给我一炷香的时间,我要带他走。”   弥烟罗:“我为何要你和赌?”   “你不敢吗?”   “激将对我没用。”   桃桃平静道:“你只能赌。”   她回头看着昏迷的南宫尘,少年脸色冷白,鲜血在这底色上格外刺眼,他伤得太重了。   “我不想留在这里,更不想让他留在这。”少女混不吝地笑,“像我这样无赖的人,你不答应,很可能会赖上你的。”   她抽出一旁魔卫的佩剑抵在脖子上:“听说魔城的剑可以斩杀鬼魂,我要死了,你对他的承诺就算没有做到,等有天他觉醒了全部力量,弥烟罗大人,你要怎样在他的怒意之下享受千秋万世的繁华?”   弥烟罗静滞片刻,缓缓抬起平如静水的眼眸:“你信我会遵守承诺?”   桃桃:“既然你能遵守对妖王的承诺放走那个凡人,当然也会对我守诺。”   “我若出手,不会留情,你一个没有灵力的鬼魂,想在我手下撑一炷香。”弥烟罗眯起眼,那一瞬间爆发的魔气将桃桃直接冲撞了出去,它轻声道,“太狂妄了。”   桃桃从魔窟的墙壁上摔下来,灰尘落在她的衣角和发梢,她脸上仍挂着一抹洒脱的笑:“我还年轻,正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狂妄又如何?赢了算赚,输了不亏。”   她提起手中的剑,剑刃直指弥烟罗:“出手。”   一炷线香在魔窟中央点燃。   面对少女,弥烟罗甚至没有离开座位。   它只是轻轻抬起手指,桃桃连同她手中的剑就再一次倒飞而出。   少女还未完全从地上爬起,山岳般的压力紧跟着追叠而至,落在了她的肩脊上,她膝盖一颤,单膝跪倒在地。   香刚刚点燃,就连香灰都还未烧出。   巨大的压力令人窒息,挤压着桃桃每一寸骨肉和筋脉。   体内血液翻涌,她无法呼吸,吐出一口暗红色的血来。   无论怎么看,都是一场单方面的压制。   不光弥烟罗,就连周围的魔卫也想不通——一只这样柔弱的鬼魂,为何敢挑战蛮荒狱之主?   桃桃没有挣扎,也无力挣扎,她只做了一个动作——将左手绕于背后,而后静跪在地,似乎被压制得无法动弹。了   在弥烟罗强大的魔力之下,她虽然不动,但鲜血一刻也没有停止从她口中流出。   弥烟罗凝视着少女,心里盘算是否要收收力气,否则她死了,也是一件麻烦事。   正当它要付诸行动时,寂静的魔窟突然传来一道轻微的“咔嚓”声。   魔卫扭头四顾,没有找到声音的来处。   只有一个魔卫眼尖,它指着少女左手的红色手环:“那东西裂开了。”   在弥烟罗如此厚重而强大的压力之下,桃桃左手腕的手环裂开了一道缝隙。   而后,在众魔的凝视下,啪嗒断成了两截。   随着红色手环断裂,一股强大的气息从少女身上翻涌而出。   魔卫震惊,这气息强大到令人诧异,它们所见的凡人之中,没有任何一个能够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   就算在邪祟中,也只有四城之王才能匹敌。   此时,这凭空出现的力量就充斥在少女的体内,纯粹的灵力席卷了整个魔窟。   桃桃抹去唇边的血渍,灵力迸发,冲破了弥烟罗的压制,提剑朝它砍去。   弥烟罗依旧坐在王座之上,这一次,它抬起了整个手掌。   它以魔气化为长鞭,与少女的剑刃交锋,凝视着少女背后凭空浮现的六株灵脉:“你生前是灵师?”   灵脉附在灵魂之中,只有生前是灵师,死后的灵魂才有灵脉附着。   从少女的面容中依稀能判断出她的年纪,二十左右,六株的力量,弥烟罗眼中闪过一抹诧异。   人间竟然有这样强大的少年天才?   手环脱离后,无论出剑的力量还是速度,都比从前强大了百倍不止,不难看出她生前的强大。   好在灵师的属性之力蕴于肉.体,少女只能操纵灵力,这灵力中却没有任何属性加持,不算难缠。   “六株远远不够。”弥烟罗一鞭挥退了少女的剑锋,“想在我手下撑过一炷香,至少也要七株。”   桃桃退到魔窟的中央,锋锐的剑尖在地上擦出一道透彻的凹痕。   她没有继续攻击,而是朝弥烟罗笑了。   “七株?”她眼神倨傲,“我给你。”   下一瞬,弥烟罗眼中的少女一分为二,两个完全一样的人出现在魔窟中央。   它拧眉:“分魂术?”   在少女本体背后,六株灵脉尽数浮现,一起浮现的还有一道庞大的灵力本源。   少女分.身跃起,回身一剑,没有丝毫犹豫,劈在了自己的灵力本源上。   那一刻,周围的魔卫几乎可以听到破碎的声音。   那一剑并未完全将本源劈开,桃桃的分.身转身扬起手中的剑朝弥烟罗斩去。   可在它操控的魔气之鞭下,她根本无法近它的身,倒是借着推力回到了本源身边,又一剑劈去。   两剑、三剑、四剑……   没有人知道她在做什么,说好是和弥烟罗的对战,她却在劈斩自己。   围观的魔卫嘶了一口冷气:“她不疼吗?”   “那是灵力的本源,怎会不疼?”   桃桃凝聚了半身的灵力重重斩下,一剑抵得千剑。   那本源在一剑之下倏然裂开了一半,而她唇畔也淌出血来,坠落在地。   此时,香刚烧了一半。   弥烟罗没有再出手,它静静凝视着躺在地上胸口起伏的少女:“你叫桃桃?”   “是。”桃桃开口,每一个音节都因疼痛而颤抖。   “皇室驱邪司并没有你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民间也绝无法生出这样灵师,你是谁?”   “是吗?”桃桃咧动唇角,气若游丝,“说起来,当年慧觉给我看蛮荒狱生存录时说过,这本册子在人间是禁书,我不懂缘由,现在想想,终于明白了。”   “因为驱邪司在害怕,害怕凡人依靠它从蛮荒狱逃离,害怕他们说出不该说的秘密。”   “鬼王殿关押的灵师要用凡人来换,而运往魍魉鬼域的食物、衣裳大多都是皇室赋予。”   “能不费吹灰之力换来荣华与安逸,没人愿意厮杀流血,只是能量守恒,这里不流的血总会在别处流掉,灵师享受着世间最富贵的荣华,却做着世间最肮脏的事,这个世界怎么会是这幅模样?”   弥烟罗:“无人规定灵师就要守护凡人,如若存在本身只是一场虚无,只是棋盘中的一颗棋子,那么哪怕贪婪,哪怕肮脏,在有限的光阴中为自己而活,也不枉此生。”   “我听不懂你的话。”桃桃说,“但你是个还不错的邪祟。”   在弥烟罗不解的眼神里,她从地上艰难地爬起。   此时,香已快要烧到尽头了。   “刚才不是想和你聊天,是真爬不起来,能容忍我说这么久的废话还没一掌把我打死,足以见得,你至少还是有一点善良的。”她朝弥烟罗笑,那笑容里有几分狡黠,“你放我一回,我记住了,将来你落在我手上,我也放你一回。”   弥烟罗冷淡地提醒她:“香还没有烧尽。”   它缓缓走下王座:“真以为,你能撑过一炷香?”   深黑的魔气在它双手掌心氤氲开来。   从那森冷的气息中,桃桃感知到它正在蓄力,这一击的力量绝不是她能抵挡的。   此时,四周没有任何障碍物,她甚至来不及赶到自己分魂术的本体面前。   魔气朝她袭来,桃桃竭力朝本体奔跑,却依旧逃不过。   在魔气即将落到她身上那一刻,她做了一个让所有魔卫惊愕得眼珠子都要掉出来的动作。   ——她抓起昏迷的南宫尘,朝弥烟罗丢了过去。   南宫尘昏迷的身体挡住了魔气。   趁这短暂的间隙,桃桃终于跑到了本体面前。   全部灵力凝聚于手中的利刃,她纵身跃起,朝着自己的灵魂本源重重劈落。   这一剑直接贯穿到底,刹那间,第七株灵脉浮现,摇曳在她的背后。   凭借一瞬间多出来的灵力,她回身一剑击退弥烟罗,接住南宫尘,而后分.身与本体合一,退回到墙边。   香灰坠落,一炷香过去。   在剧烈的疼痛下,桃桃几乎跪倒在地。   可她仍仰头看着弥烟罗,和着鲜血的唇畔露出不羁的笑:“结束了。”   弥烟罗收回手,它静看向少女。   那白袍少年是它的劫,虽然与他相交不深,可弥烟罗依旧能从他淡漠的眼神中看出他的心性。   倨傲、疏离,他这样的人不会为荒芜的人间献身。   因此,当他说要它放过少女的那一刻,它心中有一丝困惑——那个少年,也会有在乎的人吗?   此刻,它的困惑消解。   少女身体因重伤而摇曳,可她脊背始终笔直。   如星月流光,如松竹清净,如雪原上的新雪,不染纤尘,又在言笑间沾染着落拓与洒脱。   这样璀璨的一个人,即便神明为她动了心,又如何?   弥烟罗掏出第二根香:“你的时间只有一炷香,一炷香后,我会去追回你。”   桃桃听到这句话,抱起南宫尘转身就跑。   魔卫纷纷让开一条路来。   弥烟罗久久凝视着桃桃的背影:“竟然是藏灵身。”   ……   桃桃跑到荒原中央,忍着身体的剧痛将少年放下。   她刚劈出第七株灵脉,用尽所有灵力,此刻浑身剧痛,实在跑不动了。   比起跑不动,还有件事让她更为在意。   她拍拍南宫尘的脸,又去听他心跳的声音:“醒醒,刚才是逼不得已,不是说天命之人死不了吗?就算死了也会活过来,怎么被弥烟罗打了一下就没心跳了呢?”   她紧张得手直发抖,去按他心口:“醒醒啊,南宫——”   南宫尘依旧没有反应,给与她回应的只有荒原凛冽的风声。   桃桃喃喃道:“该不会要做人工呼吸吧?你别逼我,逼急了我真能做出这种禽兽不如的事情,南宫尘!”   她在他心口摸到银蜂露。   妖城的商人说,它可以延年益寿。   桃桃给他灌了一瓶,见他脸色有些好转,又接连给他灌了三瓶。   清甜的味道弥漫在四周,他喝了银蜂露,依旧不醒。   这样下去早晚要被捉到。   桃桃没有力气了,她趴在他身上,浑身酸软,无法动弹。   眼看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桃桃忽然听到他静止的心口传来一声轻微的跳动,她直起身来,不敢置信:“南宫?”   南宫尘睁开眼,看清眼前的场景,他轻咳一声,语气低微:“心狠的女人。”   不光对他狠,对自己更狠。   “都昏迷了也能看到吗?”   他嗯了声。   桃桃解释:“我只是不想把你留在那里,不想再让你痛了。”   南宫尘抬手,轻触她柔软却沾满鲜血的发丝:“疼吗?”   他语气温柔,让桃桃一瞬间红了眼眶。   “疼。”她低声说,“没有时间了,我们要尽快离开这里,你说的,只要找到东极扶摇木就安全了。”   南宫尘支起遍体鳞伤的身体,牵着少女冰凉的手奔跑在荒原之上。   天空没有星月的光芒,只有凛冽的风声滑过耳畔。   在不远的身后,弥烟罗的越来越近,正在追来。   桃桃实在没有力气了,骨骼每一寸都叫嚣着剧痛,就连剑都无力抬起。   “我抱你。”南宫尘想要抱她,被她轻轻挡住。   桃桃盯着他胸口的衣袍:“有一只钟。”   那钟是什么她无法解释,就像她无法解释自己的来历,无法解释为何在魔窟她会知道如何劈出灵脉一样。但她就是觉得,那不是一只普通的钟。慧觉曾和她说过,当初随南宫尘一起降生在蛮荒狱的,还有一只小钟。   难不成就是眼前这只?   桃桃:“弥烟罗既然将放在它八苦之瘴中借用它的力量操纵瘴气,就说明它是法器,本身是有力量的,拿出来试试。”   弥烟罗已至,魔气铺卷,比桃桃在魔窟感知的更为强大。   哪怕桃桃此刻有七株,哪怕她没有受伤,也绝不是弥烟罗的对手。   毕竟是蛮荒狱之主,如若不是放水,他们连这里都跑不到。   弥烟罗落在他们身前,魔气浓郁到几乎具象出实体。   南宫尘低眸,当那只钟落在他手里时,他感受到钟壁微微发烫,一股气息的气息涌入他的体内,与他本身的力量交融。   他抬起小钟,指尖轻扣。   一刹那间,碎金滚玉的悠长之声从小钟之内传出,冲撞人的耳膜后瞬间绵延百里。   天穹之上笼罩了数万年的邪气之云破散开来,夜幕投落下一抹淡色的月光。   帝钟鸣,天下清。   穹顶风起云涌,溶积了千万载邪气的乌云从蛮荒狱消退。   弥烟罗的身体在钟声的冲击下一瞬间变得透明,短短呼吸之间,魔气竟融化在这连绵不绝的钟声里。   南宫尘无法控制钟声的清鸣,就如同他无法控制体内不断翻涌的力量。   天地一片清明,于寂静之中,他感受到一丝异样。   他回头,只见桃桃的身体也在钟声之中逐渐透明。   她低头看着自己正在飞速淡化的双手,漂亮的眼眸里满是诧异。   “南宫……”她想要叫他,随着鬼魂身体的消散,她发不出声音了。   于是她伸手,想触碰他近在咫尺的脸颊,灵魂却像压了一道沉重的石块,让她连手也无法抬起。   先消失的是腿,她道袍七分,露出莹润的脚踝。   南宫尘一直觉得她的脚踝极美,无论冬夏,总是俏然露在外面,白生生一截,像极了人间莲塘里的莲藕。   此时的脚踝绑着她衣服上撕下来的碎段,上面沾满了暗红的血渍,渐渐的,就连暗红也消失不见。   再消失的是身体与手臂,裹在淡黑色道袍里的纤细身躯,一刹那变得透明。   少女还没有回过神,眸中只有淡淡的茫然。   南宫尘也怔住了,他伸手,却只来得及触碰到她一缕融化的青丝。   于漫天钟声中,少女就这样,一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在他眼前消散于天地。   在她彻底消失那瞬间,天地风云突变,一抹能将一切灼伤的金光破开穹顶投落脚下的苍茫人间。   “八苦七难。”弥烟罗竭力在钟声下维持住魔气,可它知道,此时做什么都无用。   天命之人觉醒力量需要经历八苦七难。   七难,火难、水难、罗刹难、刀杖难、鬼难、枷锁难、怨贼难。   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求不得、五取蕴,与爱别离。   “爱别离。”弥烟罗呢喃道。   少女被钟声冲击消散在眼前的那一刻,八苦七难尝遍,少年觉醒了神明赋予的全部力量。   荒原上永不停歇的狂风收敛去所有声音,冬夜的雪静静垂落,遮蔽了大地,覆盖了荒原,枯草,砂石,微尘和一切的肮脏与污浊,过往的爱恨皆被大雪掩盖,蛮荒狱从未有过这样干净的时刻,仿若温柔的人间冬日。   天光透彻,万古长明。   少年浑身缭绕着令邪祟闻之丧胆的神圣气息,帝钟的灿金光芒穿透了眼前千万年的长夜。   染血的长袍堆落凛冽的雪意。   他一语不发,孤独地静立在静寂的荒石滩里。 第265章   在他动情那一刻,就成为神抛弃的原罪。   晦暗, 无光。   这是桃桃刚刚恢复意识时看到的景象。   她漂浮在一片黑暗中,这里没有天地,没有万物, 也没有生命。   一切都是未知而混沌的,包括她自己。   在经历了漫长的黑暗之后,她发现自己没有身体, 没有灵魂, 只是一团意识。   黑暗与混沌如同囚笼, 密密匝匝围裹住她。   她无法逃离,只能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这里如游魂般存在着。   不知过了多久,黑暗破开一道光亮,眼前出现了画面。   桃桃看到, 脚下是山川河流, 喧闹人间, 冥冥之中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 拨弄着她身边的混沌之气。   一缕投落山川的野狐,野狐眼里出现了类似人类的灵性的光彩。   一缕投落溪中的青荷, 青荷花苞刹然绽放, 浑身散发着与其他植物不同的白光。   再一缕投落人间的茅草屋,婴儿啼哭声传来, 一个衣衫破旧的老妇抱着新生的孩子跑了出来。   千千万万缕混沌之气落向人间, 静寂无声, 如同在进行某种神秘的仪式。   被困在这里的桃桃隐约觉得, 这或许是逃离这里的唯一机会。   她飘动着自己的意识, 栖身在混沌之中, 在那无形之手的拨弄下, 一起去了人间。   ……   她先是来到北境。   那里风雪连天, 寒冷刺骨,一望无际的冰原开满妖异的冰花。   步履蹒跚的凡人去采摘花朵,下一秒就被潜藏在冰面下的邪祟所撕咬,和着血肉一起吞下。   她又去到南方。   那里山川秀美,郁郁葱葱,山灵精怪生活在深山,几乎看不到人类的踪迹。   她再去到人间。   犹记得成为一团意识之前的事。   那时,她是一只鬼魂,游走在被称为“凡人炼狱”的蛮荒狱中,认识了一个满嘴道理的小秃驴,还有一只别扭的小怪物。   听小秃驴说,人间虽不至于全然荒凉,却也是半个地狱的模样。   邪气遮天,除都城之外,很难见到太阳。   山野、城中,甚至房前屋后都布满邪祟的身影,或许是妖,或许是鬼,它们在街道上行走,杀戮,会撕咬一切它们看中的食物,甚至会在听到婴孩的哭声后破门而入,将襁褓中的孩子抢来吸食脑髓,因此,为了活命,凡人天不黑就要归家。   到了夜晚,更是邪祟的天下。   这世界的凡人像极了被圈养的牲畜,命不由己,生死在天。   可此时,眼前桃桃所见却和慧觉所说全然不同,没有冰冷、黑暗与血腥,只有繁华与喧嚣。   桃桃游荡在城中。   天幕已然黑了,云层后露出半截皎洁的月亮,长街两旁仍有人在摆摊,卖衣裳玩意,卖小食瓜果。   逛街的人络绎不绝,茶馆、饭馆灯火通明,门口的红灯笼将小街照得明亮。   她游荡去郊外,农人扛着锄头踏着月下的云影归家,山野举目四望,芳草萋萋,竟看不到一只邪祟。   难道慧觉骗我?   桃桃心里疑惑,她继续游荡。   从一座城到另一座城,眼前所见皆是如此景象。   人们坐在街头的茶摊上喝茶,坐在巷尾的树荫下闲谈。   从他们的对话中,桃桃听到最多的二字是“高塔”。   他们说,神明居于高塔。   因为他,人间才有了此时的安逸与繁华。   桃桃倚在街巷里开满白花的树下,听着他们讲述那位神明。   据说,那曾经令人闻风丧胆的魍魉鬼域此时安静到诡异。   妖王、鬼王、邪灵王惨死城内,蛮荒狱之主弥烟罗不知去向。   城中依然有妖魔存活,但妖魔不再猖狂,敛去了邪气,释放了凡人,它们将离火石矿的奴隶尽数归还人间,魍魉鬼域由邪祟的圣地变成一座生存的城池,仅仅是生存而已。   不仅如此,人间的邪祟也凋敝流离,逃至深山荒野,不再入世。   这一切,皆因高塔之上的神明。   七年前,那人一袭白袍,提着一盏小钟从蛮荒狱走出,这世间的大半天光因他而亮。   起初,他行踪不定,居无定所。   凡人为他修建了神祠与住所,他都视若无睹。   直到那年初春,他站在城中央的高塔之下,看见一根缀满繁花的桃枝,横斜在高塔的窗檐。   那日起,他在城中住下。   他久居高塔。   想要进塔的凡人都被结界阻挡,邪祟更是无法靠近。   人们只能在每月固定的日子来塔前膜拜。   只是无论塔下如何喧哗,信徒的声音如何虔诚,除驱邪外,他从不下塔。   见过他驱邪之人数不胜数,帝钟一响,天地清明。   见过他容貌之人却几乎没有。   他总戴着一张没有五官的面具,一头乌发被兜帽笼住。   面具背后的那张脸叫人遐想连篇,议论纷纷,却无法看到一丝边角。   据有幸见过面具之下面孔的人描述——那是一张只有神明才会长着的脸。   那人还说,本以为渡尽众生的人会拥有一双仁慈的眼。   可当与他对视时,在他眼中除了冷意与漠然,看不到任何多余的神情。   就仿佛,无情,无欲,无所念。   桃桃原本计划回蛮荒狱去找南宫尘,或许他有办法将她从一团无法言语的意识里恢复原状。   但此刻,听到凡人这样描述那位神明,她忽然感到好奇。   难道是位很帅的人吗?   如果是的话,那么应当看看。   反正已经分别了这么多年,晚一点去找他也不要紧吧?   想着,桃桃飘向城中那显眼的白色高塔。   正值深秋,其他地方草木飘零,唯有高塔下那棵桃树,浅粉的花朵压满枝头。   桃树生得很高,枝蔓也很蜿蜒,它贴着塔壁爬到几十米上那幽深的窗口,于柔风里轻轻摇曳。   高塔的门只能从内打开,桃桃想要从窗口进去,却被一道雪白的结界弹了回来。   ——她无法接近。   于是,她只能趴在桃树的枝头,透过窗子,朝里面探头探脑。   白塔之内只有一方静室,四壁空空。   那所谓的神明背对窗口静坐在中央,纹丝不动。   天幕上悬着一弯月牙,清辉漫洒。   风卷动枝头的桃花,吹入白塔的窗沿,落在他洁白的袍角。   那一瞬,他似乎感受到什么,回了头。   桃花枝头悬着清辉的皎月。   ——除了被风卷动的落花,他什么都没有看到。   倒是桃桃怔住了,她不光看到了神明的脸,还看到系在窗沿上的那只风铃。   是在蛮荒狱的奴隶市集上,她用三盏萤火灯换来的。   “……南宫尘。”她低声道。   ……   她犹记得他过去麻木的模样,对于世间万物冷眼旁观。   桃桃曾毫不怀疑,即便有人死在他面前,他也不会施以援手。   可现在,他居于高塔,被凡人称为神明,魍魉鬼域的覆灭是因他,人间的繁华,也是因他。   桃桃靠在桃树上看了半宿月亮。   很久很久以前,他曾立于冬夜的荒原,对她说,神明不渡众生苦,他来渡。   那时桃桃以为他是玩笑,如今,他真做到了。   ……   白塔下的桃树成了桃桃久居的家。   树上贴了符箓,无论冬夏,花开不败,总是撷着最灿烂的一枝开在窗口。   桃桃喜欢去城内游荡,看热闹街市上沿街叫卖,看晚霞之下众生百态,看屋顶的烟囱冒出袅袅炊烟。   人间烟火,每一缕都有鲜活、令人愉悦的气味。   游荡得累了,桃桃会回到高塔的树梢,她意识藏在繁花之间,望着塔内的人。   日升月降,冬去春来。   南宫尘绝大多数时间静坐于高塔,不动,不说话,安静得如同入定了一样。   从前在蛮荒狱,他也是这样坐在东极扶摇木下,没人叫他,他可以沉默一整个日夜。   深夜的城内万籁俱寂,灯火消寂,唯有明月皎洁。   偶尔他会在窗边看上一宿月亮。   他的容颜比起少年时没什么分别,只是侧脸的线条更加利落,漆黑的眸也像罩了一层雾色的薄冰,笼住了情绪和眼色,叫人很难猜出他在思量些什么。   他看一整夜的月亮,桃桃也在花树上看他。   很难去解释为什么——人间虽喧哗有趣,但看久了会腻,可当她看着他时,竟不觉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哪怕只是看着,也是件叫人心里宁静的事。   那以后,她很少再去人间闲逛了。   城中的树枝抽出新叶,又枯黄坠落,辗转过了两年春秋。   两年里,她见过他外出驱邪。   白袍纷扬,帝钟清鸣,他所到之处,祸乱人间的邪祟鸟兽四散,逃入山林与荒原。   她见过皇室驱邪司数千灵师集结走向白塔。   他居于高塔不下,塔下被凡人围堵得水泄不通,皇室驱邪司的灵师寸步难行,最后两手空空,半路折回。   她见过,人偶肆虐人间。   人偶师凭借人偶书在凡间风生水起,富人权贵用邪术复活至亲至爱,地位低微的凡人却深受其害。   他走入市井,灭杀人偶,将世间所有人偶书付之一炬,却独独留下了一本。   她见过,他将邪祟赶往北境,于万千邪祟手中救下了一只金色小鸟。   她见过,他为了一个藏灵身少女,在万人瞩目之下走出高塔。   那少女的面容令桃桃诧异了很久,她原以为,过去九年,他早该忘了她。   可他似乎没有忘记。   在他为那姓崔的少女种出一株灵脉之时,桃桃这样想到。   她还见过,游历四方的和尚来到白塔之下。   清白瘦削,浓眉星目,胸口戴着一串佛珠,慧觉长大了,但依旧一身破旧的麻灰色道袍,眉宇之间隐带慈悲。   夜深无人时,慧觉走上高塔。   他是这九年来,唯一能走上高塔的人。   仿佛是为了弥补蛮荒狱没有月色的缺失,无云的夜里,南宫尘很喜欢看月,无论圆缺,明亮或晦暗。   慧觉没有打扰他,他坐到角落里,放下包袱,脱掉脏兮兮的僧袍,掏出一个硬邦邦的烧饼吃了起来。   烧饼放了很久,几乎能把人的牙崩掉,就算就着水咀嚼,也将慧觉噎得直翻白眼。   桃桃在窗外的桃树上望着他们。   从前如果不是她去市集交换食物,慧觉也总是像这样啃着硬烧饼。   她心想,怎么过了这么多年,这小秃驴还是照顾不好自己?   “这些年我去了很多地方。”慧觉边吃边说,“东边,西边,南边,大多无恙,听我借宿的农户家说,山上的精怪很久不敢骚扰农庄了,至于那些邪灵恶鬼,大多也都去投胎。”   桃桃揪着手边桃花,心想,帝钟鸣,天下清。   有南宫尘在,它们敢下山才怪。   “唯有北境,被驱出中原的邪祟聚集如蚁,只要凡人踏足,必定尸骨无存。”   桃桃继续心想,北境应该是她刚逃离那片混沌时去过的地方。   邪祟确实猖獗,不过当世的邪祟都已被逼到这种程度了吗?只能去寸草不生的荒原生存?好惨啊。   “你嘱咐的事,我办好了。”慧觉从包袱里掏出一本册子。   桃桃抻头去看,那是一份名录。   上面记载了许多人的名字,年龄和籍贯,最大的不过九岁,都是孩童。   这是在干嘛?她想。   南宫尘接过名录,递去一本薄书,慧觉问:“这是何物?”   “赋灵术书。”他平静道。   “我只听说过术书。”慧觉翻开那本赋灵术书,忽然一顿,“等等……赋灵术书?似乎她曾提过。”   南宫尘用术书在他头顶轻轻一拍,慧觉刹那睁大了眼:“这东西……”   一种他从未修习过的符术凭空出现在了脑海。   慧觉伸手,指尖蕴住灵力,一笔一画,毫无障碍在空中画出了它。   他眉梢藏不住喜色:“太好了,有了它,就算没有足够多的师父传授,皇室驱邪司也无法再控制灵师和术法了,只要有哪怕一丝灵力,都可以快速成长为能独当一面的灵师,足以令世间长盛百年而不衰。”   南宫尘平静。   慧觉凝视着窗边的白袍背影:“你做这些,不是为了人间吧?”   风轻拂过衣袍,南宫尘静默。   慧觉走到他身旁,偏头看他。   这样一张绝世的面容,笑一笑应当是好看的。   可慧觉从未见他笑过,他也从来不笑。   慧觉看着窗外月下的花树,忽地想起那年蛮荒狱大雪里,桃花满枝,少女托腮坐在树下,一脸苦恼。   转眼间,已经过去九年了。   “还会偶尔想起她?”他问,同时目光落于塔外招摇的淡粉花树。   清透的月光铺满树梢,桃桃似有所感应,望向慧觉的眼眸。   和尚眼里闪过一抹金光,她隐约记起,他似乎长了一双得天独厚的阴阳眼。   只是她此刻不是鬼魂,而是意识。   哪怕这样,他也能看到吗?   慧觉长久地凝视着树梢,许久后,他搓了搓眼:“或许她还存在于天地间,只是没有躯体,灵魂无处皈依。”   ……   细雨蒙蒙。   数万凡人跪倒在白塔之下。   长街湿漉,身披紫袍的少女隐匿在角落里,路过的行人大多会投来一瞥。   ——粉面玉腮,眉如柳刀,这样美丽的少女很难不让人注意。   紧接着,他们的目光落在少女的衣袍,紫色绣纹路,是灵师崔家。   崔家隶属皇室驱邪司,家族之内灵师上百,个个实力不弱,据说族长是一位强大的六株灵师。   在崔家,一切以实力为尊,生来没有灵力的族人在家族中会被当成奴隶践踏与使用。   那角落里的少女身份很容易猜到。   一年前,一个狼狈的少女逃离到塔下,请求神明为她种上一株灵脉,让她摆脱藏灵身之困。   她这举动引得众人嘲笑,都知道,那位尊上除驱邪外从不下塔。   可那日,众目睽睽之下,他竟走下高塔,亲手为她种了一株灵脉。   之后,崔故伶的名字传遍了整个世间。   她原是崔家最为卑微的奴隶,却因尊上亲手所种的灵脉拥有了无可匹敌的力量。   她回到崔家,幼年时将她践踏在脚下的人一个接一个毙命,死状各异,惨烈无比,而她的实力突飞猛进,一跃成为崔家之主——皇室驱邪司最年少有为的顶级灵师。   只有崔家人才能穿紫色,而此刻还能随意在外行走的崔家人,只有崔故伶。   传闻,曾拿鞭子抽过她的崔家大小姐失踪后,被皇室驱邪司在淫妖的巢穴找到。   曾踹过她一脚的崔家家主,一家十二口皆被砍去了手脚泡在药酒里做人彘。   曾凌.辱过她的崔家少年们被抽去筋骨,喂下长生的药草后,化为一滩烂泥在熔炉般滚烫的符阵中受尽永生的折磨。   她几乎杀尽了崔家灵师,但皇室却没有追究。   因为相比于从前的崔家众灵师而言,她是一柄更快更锋利的刀。   心狠手辣,不择手段。   无论对待邪祟又或是人命,都像对待卑微轻贱的蝼蚁。   ——皇室需要这样狠毒又听话的灵魂。   意识到少女是崔故伶后,行人不敢再看。   他们匆匆掠过,继续向前,走到白塔之下跪了下来。   崔故伶盯着远处那座白塔,眼中带着一点冷色。   那年春天在白塔之下的一瞥令她回忆绵长。   灭杀了欺辱过她的人后,她在崔家建了一座高阁,夜夜站在楼上眺望远处的高塔。   借助术法的力量,她总能透过窗口看到一抹令她魂牵梦萦的背影。   虽不清晰,但许多夜里,他都在望着月亮。   七天前深夜,塔上去了一个和尚。   那是她第一次在塔中见到外人,她听不见看不清,出于好奇,她请求寄生于她身上的魔去了一趟白塔。   回来后,魔说,那人要做一只骨偶。   人偶师被剿灭了,但世间仍留下人偶书。   ——骨偶,需要做偶人的肋骨和心尖血才能炼制而成,是人偶里上佳之选。   崔故伶问魔他为何要做骨偶,难道需要侍从?   那魔沉默片刻,告诉她,他要复活他心爱之人。   “你胡说。”崔故伶望着月下的白塔喃喃自语,“像他那样的一尘不染的神明,不会动情。”   魔:“你又知道他是一个怎样的人?”   崔故伶静默了很久,问道:“是一个怎样的人?我是说,他所爱之人。”   这次轮到那魔来静默,它思考了很久,缓缓说道:“流光万道,无可比拟。”   此时,纯白色的高塔立于繁华喧闹的人间。   高塔之下,无数凡人跪地仰望、伏拜,带着一颗颗虔诚之心高声恳求。   崔故伶凝望着眼前的画面,眼里闪过一抹厉色。   魔:“你让驱邪司放出消息,说他动情会引来天地之难,这是与他为敌。”   崔故伶淡漠道:“你说过,天命之人是神明的化身,死后力量要被收回,而神明是天地间的掌控者,需要绝对的理性与无情,沾染七情六欲的灵魂不配做神。”   “在他动情那一刻,就已经成为要被神抛弃的原罪。”   “他不再拥有永生之身,与他为敌又如何?”潮湿的墙壁上生了一株柔黄色的嫩芽,崔故伶垂下暗色的眼,她揪下了那株芽,在指尖碾碎,“我得不到的东西,宁愿毁掉。”   ……   桃桃坐在繁花枝头,望着脚下苍生。   不知从哪里听来的消息,凡人认为他以人骨做偶会引来天罚。   他们惊惶地跪于白塔之下,祈求塔上的人不要招惹神明的怒火。   慧觉行走在凡人中央:“神明不会因此降罪人间,如若真那样,这样的德行又怎配称之为神?”   可无人在乎他说了什么,他们在乎的只有——这样好的日子才过了不到十年,不能再失去了。   桃桃回头望向塔内。   四壁空空,身穿白袍的南宫尘静坐。   塔下信徒祈求的声音嘈杂如海潮,可他不为所动,俊美的脸上覆着一层薄霜。   他坐了很久,直到日薄西山,一缕黄昏的光映入了塔内。   他伸出修长的指贴在胸口,而后将手掌探入胸腔,生生掰断了自己的一根肋骨。   血洒落下来,染红了洁白的衣袍。   桃桃无法接近高塔,更无法与他交谈。   但那一瞬,她感同身受到了疼痛从胸腔的肋骨一抹而过。   南宫尘神情漠然。   他拿一柄精致的雕刀,一点一点雕磨那根雪白色的骨头。   那截骨头在他手中渐渐变了样,被他雕出一副清丽的少女容颜。   九年了,他仍旧记得她的模样。   眉如弯月,瞳如清潭,笑时洒脱清隽,冰肌玉骨,浑然天成。   他落下最后一刀,手中的骨偶雕成,颜色正好的黄昏天空突然炸响了惊雷。   天地间风起云涌,万物黯然失色。   跪于高塔之下的信徒面容苍白:“是神,尊上动情触怒了神明。”   无数因为恐惧而疯癫的人奔走呼号:   “神明降下天罚了,神明降下天罚了!”   “尊上身为神明的化身,他的职责是渡苍生世人,怎能动情?”   “他不是来渡世人的,他要毁了我们!现在我们都要死了,快跑啊——”   南宫尘无动于衷,握着那截骨偶缓缓走到高塔的窗边,抬头望向天上稠浓的雷云。   他面容平静,喃喃道:“式微,式微,胡不归?”   窗檐,风铃轻动,发出悠远的清脆之声。   远处,月蕊雉身上绽放着灿烂的花蕊于惊雷中掠过。   它衔着一根开满花的桃枝,飞向那满载着孤独与寒凉的高塔之上。   南宫尘的心尖血落于骨偶之上。   一刹那,光华流转,夺目刺眼   塔外的桃桃忽地眼前一黑,而后意识身不由己,朝骨偶之上飞去。 第266章   桃桃裹在白袍里,小心翼翼地蠕动。   闪雷, 暴雨,狂风,冰雹, 流火。   天空之上,诡异的天象纷至沓来,砸毁了城内的建筑。   凡人被拳头大的冰雹砸中, 被滚烫的流火灼伤, 酷烈的雷电当街劈死数十凡人, 留下一地焦糊的残迹。   蓝色、红色、黄色,天空如被谁打翻了七彩墨汁,各色雨火朝人间倾泻。   人们不敢再跪在塔下,分散朝城里逃去, 喧哗四起, 恐惧遍地。   “救命, 救命啊——尊上当真不管我们吗!”   “神明降罚, 哀鸿遍野,他仍执意触怒神明, 我们在他眼里算什么, 一群命贱的蝼蚁?”   “快跑啊,那雷又来了。”   “尊上请快停下吧!神明降罪人间, 只要您停下来, 灾难就会结束!”   狂风卷起所能卷起的一切, 酒楼的招牌, 茶摊的桌椅, 路边的筐篓, 甚至是人。   慧觉指尖光芒闪烁, 他吟出一段咒术。   以他为中心, 身周几十米内的头顶升起一道可以抵御雷击与冰雹的结界。   慧觉拉着凡人躲在结界之下:“要真是神明降下天罚,为何高塔无恙?这分明是灵师的力量——”   可是恐惧的凡人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   他们只知道,安定的日子没过多久又要结束了,而灾难的源头就是那座平日在他们心中圣洁的白塔。   慧觉跑上高塔,气喘吁吁:“皇室驱邪司的手伸太长,任由他们作乱不管,这座城池迟早会化作废墟,而他们会将罪责加诸在你的头上,你会成为这一切的罪魁祸首。”   南宫尘根本不在意慧觉的话,目光紧落在地面的骨偶上。   在滴入他的心尖血后,它表面蕴了一层淡淡的白光,随后,在光芒里,骨偶徐徐化为了少女的躯体。   慧觉也怔愣了,他紧张地咽口水:“桃桃……要回来了?”   白光逐渐变淡,露出了少女不着丝缕的胴体,乌发如瀑,垂遮在如雪的肌肤上。   慧觉未曾料到是这幅景象,差点看到不该看的东西,他脸一红,急匆匆转过身去:“好歹给她雕个衣服啊!”   躯体虽成,桃桃却没有醒来。   她双眸紧闭,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入一块漆黑的暗影。   南宫尘脱掉白袍,盖在她身上。   “当真不管吗?”慧觉坐回南宫尘对面,没好气道,“脏水泼到身上,没那么容易洗净的,况且……”   他凝视着少女安静的睡颜:“换作是她,一定会出手吧。”   慧觉不知想起了什么,笑了:“一个喜欢多管闲事,又不自量力的小鬼。”   南宫尘目光流连在少女沉睡的面容之上,如任何时候一样,很难从他眼眸中看到哪怕些许的波澜。   他脸色苍白,鲜血不断从他拔下肋骨的破口处汩汩涌出,弄脏了他的衣衫和桃桃身上的白袍。   他沉默。   屋檐上的风铃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铃上的麻绳绞缠在一起,于风中身不由己地摇曳着。   塔外的花树也被吹得纷乱,铺天盖地沿着窗边卷入,洒在了少女铺散在地的乌黑发间。   南宫尘抱起昏迷的少女,走下高塔。   在他踏出塔门那一刹,四方天象俱停。   一道强横而神圣的气息从他体内蔓延而出,爆射向城内的各个方向。   瞬间,风歇,雨停,雷电消散,几声闷哼从四面八方入耳,随后,天地寂静。   四处逃窜的凡人停下了脚步,有的抬头望天,但更多的目的是落在那男人身上。   ——他抱着一个少女。   染血的白袍遮盖了少女的身体与面容,他们只能看到她垂落在他肘间的乌发随风摇曳,以及他。   凡人凝神屏息,寸步不动。   白衣胜雪,长发如墨,衬得肌肤是冰雪的瓷色,唇色如温玉,唇畔的却只有冷色,狭长的眼眸里也寒意凛冽,犹如未曾下过人间的神明,处处透着冷淡、一尘不染的颜色。   他走上长街。   无人敢与他对视,“天灾”刚过,凡人回过神来,习惯性跪伏在地,垂下眼眸。   ——无论如何,他都是这世间的救者。   ……   城池某处。   一座雕花小楼内。   秀美的婢女拿着药草跪在床榻前,将医官捣碎的草药敷在男人的脸颊。   如果桃桃在这,她或许能认出,床上那男人正是多年前在蛮荒狱中被她在脸上刻了一只王八的李青凤。   “医官说,这是皇室海船从蓬莱岛上寻来的仙草,能治愈一切外伤的疤痕。”   药草触感温凉,李青凤去找镜子。   暗紫色的药草在他脸上挂了许久,却没有将他脸上的疤痕消掉哪怕一丝一毫。   他旋起眉头:“既然是仙草,为何治不了我脸上的伤?”   婢女吓得跪倒在地:“皇室驱邪司的灵师说过,您脸上的疤是被鬼王殿特制的匕首所伤,一般灵物药草很难起效,这……这蓬莱仙草想必压制不住匕首里的鬼气……”   “很难起效就找来能起效的,鬼王殿的匕首一定有可解之药,都是一群废物,难道要本王亲自去找?真到那时,你们的命也不必留了。”李青凤眯起眼,“滚出去——”   婢女吓得浑身发抖,连忙端着药碗跑掉了。   外面安静了,李青凤站在窗口,看见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颜色,流火、冰雹、雷电全都消散不见。   他好不容易安排的灵师,就这样轻易停手了?   房门叩响,崔故伶走进来。   李青凤回头,用一种阴狠而诡异的目光盯着跪在地上的紫衣少女:“你这张脸,总叫我想起许多难忘的回忆。”   崔故伶熟练地递来一条生着倒刺的长鞭:“我是您手中的利刃,亦是您的狗,只要您顺意,我做什么都是应该的。”   李青凤接过长鞭,唇畔森冷,他扬鞭抽在她身上。   几十鞭落下,崔故伶白皙的肌肤被倒刺刮得血肉模糊,奄奄一息倒在地上。   李青凤打得乏味,随手将鞭子一扔:“说说吧,城里发生了什么?”   崔故伶忍着剧痛,如实以告。   李青凤眼中瞬间露出兴奋的光芒:“你是说,他抱着一个女人下了高塔?”   南宫尘。   这名字或许凡人不知晓,但他再熟悉不过。   ——拥有神明七分之二力量的天命之人。   他降生那日,便有人预测,皇室与驱邪司的权力会因他而颠覆。   初见,在蛮荒狱的荒原,他是一只没有五官也没有灵力的小怪物,被他拿匕首割开了脸皮。   再见,在鬼王殿的水牢,他站在那少女背后,任由他被那歹毒的女人在脸上刻下令他耻辱一生的记号。   第三次见,在荒原的溪边,李青凤被天雷地火符所伤,失去意识前最后一刻,他看到南宫尘用身体护住了那个女人。   再后来,他觉醒力量来到人间,将邪祟驱赶至北境,成为凡人心中救赎世间的神明。   李青凤自知整个皇室驱邪司加起来都未必是他对手。   因此,虽有过往恩怨,但他依旧没有轻举妄动。   要不是崔故伶找到他,说这是一次利用“神明之力”对付南宫尘的绝好机会,他或许还在忍耐蛰伏。   皇室驱邪司无法铲除他,但若是惹怒了整个人间呢?   造神,屠神,对于那些愚不可及的凡人而言,哪有什么真正的信仰?信仰都是建立在自身的利益之上,一旦利益受损,可以六亲不认。   虽然李青凤安排在城中四处制造“天灾”的灵师尽数被他所伤,但听到他抱着一个女人走向了高塔,他眼前一亮。   蛮荒狱溪边他护住那鬼魂少女的一幕历历在目。   李青凤舔了舔嘴唇:“无论用什么手段,捉住那女人,要活的。”   ……   崔故伶褪掉沾血的衣裳,露出伤痕纵横交错的光.裸脊背。   她坐在床榻边,闭上眼眸,回想从前。   十六岁前的岁月阴暗得如同魔窟,身为没有灵力的崔家人,她所受的苦楚数之不尽。   十六岁时,她觉醒了藏灵身的力量,被家族送往北境供邪祟享用,眼前依旧是一望无边的暗黑云翳。   在白塔之下,那人为她种了灵脉,但那灵脉只能掩盖住她藏灵身的气息,没有丝毫力量。   她流落荒野,躲避邪祟与崔家的追杀,于阴暗的沼泽中遇见一只受伤的魔。   她借它灵力修补破损的身体,它予她力量去还击厮杀。   虽然与魔共生令她拥有了强横的力量,令她不惧任何邪祟,令她能一人一幡屠杀整个崔家。   只要她想,那李青凤也不过是一只可以随时碾死的蚂蚁,可现在还不到时候。   ——无论体内的魔力,又或手中的权力,那些力量现在还不属于她。   但以后总会是的,她要的,是永生的权利与无上的荣华,还有那一抹藏匿于高塔之上的圣洁月光。   在她得到想要的之前,一切都可以忍耐,哪怕成为一条卑微的狗。   阴云蔽日的那些年,这事她是做惯了的,只要最终得偿所愿,就值得。   “弥烟罗大人。”崔故伶低低道,“陪我走一趟吧。”   ……   桃桃早就醒了。   但她没有睁开眼,装睡装了好几个时辰,以她那有点多动的性子,能装得下去简直就是奇迹。   南宫尘抱她穿越长街时,她就恢复了意识。   此时,他将她带到城外的山崖。   清风拂过山巅,背后是一轮洒落淡雾般朦胧光华的满月,脚下是凡人城池星星点点的万家灯火,头顶则是一颗枝繁叶茂的高耸古树,被风一吹过,便懒懒地落下几片残叶。   极美,也极其寂静。   之所以装睡不是因为桃桃不想醒来。   是因为她发现自己没穿衣服,而裹在她身上的布料是一件眼熟的白袍。   那白袍材质柔软,一面纤尘不染,缠着她的身体,一面沾满滚烫的血渍,直接贴在她肌肤上。   光是想想这白袍从他身上脱下时的模样,想想他用白袍裹住她时已经将她看光,就叫她忍不住脸皮发烫。   虽然她看起来有些没皮没脸,可的的确确,她是要脸的。   所以桃桃装睡,在没想出要怎样化解尴尬之前,她打算一直装下去。   夜色铺满穹顶,人间落满月华与星芒,静寂的夜里忽然响起清脆悠扬的曲调。   桃桃悄咪咪睁开一只眼偷窥四周。   ——是南宫尘。   他指间撷着一片树上的落叶,正抵在唇边吹奏。   那曲调桃桃从未听过,断断续续,显然,南宫尘对它还不熟悉。   既然在练习吹曲子,那他应该很专注吧?   桃桃用容量不够的脑袋思考了一下,认为这正是逃跑的好时候!   她在装睡时就已经规划好了路线。   ——山脚有一户人家,等她披着白袍下山去偷一件,哦不,是借一件衣服后再回到山上,到时候再和他相拥而泣,再好好问问,这些年他和慧觉到底经历了些什么,有没有想她。   南宫尘面朝山崖,桃桃在他身后。   趁他认真吹曲的时候,桃桃裹在白袍里,小心翼翼地蠕动起来。   她像一条小虫,动作柔软而缓慢,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缓缓的,轻轻的,试图脱离他的身旁。   开始一切都很顺利,可就在她要借着风声的遮掩蠕动进一旁深密的草丛里时,脚踝突然被抓住了。   她惊恐地回头,望进南宫尘那双看不出喜怒,漆黑而平静的眼眸里。   “装睡这么久,最后做出的决定,是跑吗?”   他嗓音冰冷。 第267章   神明怎么能鬼鬼祟祟趴草垛呢?   桃桃趴在地上, 眼珠圆瞪,宛如两只熟透了的黄杏:“什么时候发现的?”   “在你刚醒的时候。”   桃桃:“……”   她醒来怎么说也有两三个时辰了。   明知她装睡却不拆穿,害她在野草漫天的山巅动也不敢动被蚊子咬了一脸包, 不仅很有耐心,而且还很可恶。   南宫尘扣住她脚踝,手腕用力。   桃桃紧紧扒住地上的草皮, 以防被拖回去:“你这个狡猾的小东西!”   可她还是失败了。   好不容易才蠕动出那么远, 被他轻轻一带就回了原处。   她索性坐起来。   孤月清辉漫洒, 月光从古树的杈间斜穿插下,在地面落下星星点点的光斑。   少女裹着染血的白袍,清秀的眉梢轻挑,巴掌大的脸气得圆鼓鼓的, 脸颊还有好些野蚊咬出的红疱。   他的肋骨与心尖血为了她做了一具凡人的身体。   她不再是无法与世界交融的游魂, 而是切切实实, 存在的人。   静坐高塔的这些年, 他设想了千千万万种可能。   如若再见,会是怎样的情形?   真到这一刻时, 发现所有的想象都是虚晃。   ——什么都没变, 她也没有变。   许多话到了嘴边又咽下去,他沉默很久, 说出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九年了。”   高塔内岁月空旷, 他时常难以置信, 距离帝钟之音响彻蛮荒狱那一夜只过了九年。   在他心里, 漫长得像是早已走完了孤寂的一生。   他胸膛血渍仍在, 桃桃凝视着那血渍。   亲手折断自己的肋骨应当很痛, 可他动手时没有分毫犹豫。   “不痛吗?”她问, “为什么要这样?”   南宫尘黑曜石般眼眸与她对视:“有一个人, 还想再见一面。”   这句话很轻,却带着某种特殊的情愫,温柔而清净。   令桃桃忽然哑口无言,不会说话了。   月蕊雉携月色从远处飞来,它落在了古树郁郁葱葱的枝头,低下头,睁着黑豆般圆滚滚的眼珠,好奇地打量桃桃。   “它叫不归。”桃桃曾听过南宫尘喊它名字,“既然有想再见的人,为何不叫当归?”   南宫尘:“天命之人,孤星寒宿,需无情无欲,我向天祈求,天不会应我。”   月蕊雉听到桃桃叫它名字,飞下枝头停在她掌心。   桃桃端详这只小鸟,揉了揉它毛茸茸的脑袋。   山风冷意飒飒。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除了蔽体的白袍,身上什么都没有。   风从领口,袖口,布料的针脚间吹到她的肌肤上,让她有些难为情。   “有没有……内衣什么的?”桃桃先是脸红,随即又很理直气壮道,“怪你,为什么不在骨偶上给我刻一条内裤?该不会是你有什么古怪的变态心思,想要偷看我美好的肉.体吧?”   南宫尘:“……”   “去给我找件女人穿的衣服来。”桃桃霸道地说,但越说音量越小,“我才不要穿你的衣服。”   还不如当鬼魂。   鬼魂从不用考虑穿什么,现在有了人身,每一寸知觉都是敏锐的。   按理说只是一件衣服而已,没必要有什么特殊的反应。   但桃桃就是觉得,南宫尘这件衣服每一寸布料都烫得很,沾满了他的味道贴住她的身体,让她很不自在。   一定要把它换掉才行,桃桃心想。   南宫尘起身走向山下,桃桃跟在他身后。   她叽叽喳喳:   “今晚什么日子,月亮为什么这么圆?”   “你刚才吹的曲子叫什么?”   “为什么带我来山上?”   “慧觉呢?我饿了,晚点叫他一起吃烤肉吧,哦不对,他是秃驴,秃驴不犯杀戒。”   南宫尘停下脚步,桃桃差点撞在他背上。   好在她以前也曾撞上过,所以有了经验,她硬生生刹住了步子。   他转过头,眉梢染着寒意:“问鸟,问月,问曲子,甚至问慧觉……”   “什么叫甚至问慧觉?”桃桃不满地纠正道,“慧觉的地位还是比鸟比月比曲子要高一点的。”   南宫尘:“……却不问我。”   “问你什么?”冷风吹过,桃桃裹紧袍子,她茫然道,“你不就在我眼前吗?”   “问我这些年经历了什么。”他嗓音里蕴含着不易察觉的冷调,“问我有没有想起过你。”   桃桃怔住,她眨巴着眼睛:“不问,是因为我知道。”   “我在塔外的桃花树上看你驱邪,看你坐在白塔上,看你看月亮,看你捡了一只黄色的小鸟,还看你总是盯着那盏风铃发呆,看你为我折断了自己的肋骨,你做了这些,怎么会不想我?”   她疑惑道:“已经知道的事情,也是要问的吗?”   这下轮到南宫尘怔住,他凝视着少女:“你一直在?”   “也不是。”桃桃说,“我的魂魄被帝钟击碎,没有躯体的召唤无法显形,两年前才从那片混沌里逃出来。”   “哦!”她忽然想起了什么,大声喊道,“我还看见你洗澡了!原来天命之人也是要洗澡的吗?我以为用神圣净化之力在身上嗖地过一下就干净了,我还看到了你的腹肌,你的肩,你的腰,你的腰好细啊,你的腹肌也好大,还有你的那里……呜——”   “闭嘴。”南宫尘反手堵住她的嘴,脸上罕见带了一抹红晕。   这世上的人,在他眼里只分她、与别人。   别人无论说什么,做什么,他都能沉默冷静。   可是桃桃,每当在她面前,总无法控制自己心绪和行为,莽莽撞撞,仿佛懵懂少年。   桃桃被捂住嘴,她举起手投降,示意自己会老实。   南宫尘放开手。   “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桃桃说,“要是得不到答案会死不瞑目的,我可以问吗?”   南宫尘没有说话,漠然地看着她。   桃桃突然伸手摸他胸口,他脸颊才消退的那抹红又一路沿着雪白的脖颈蔓延上来。   她在他胸前乱摸,他却没有动,只是垂眸,安静地看着她。   桃桃确认他拔.出肋骨的伤口并不严重之后,从他衣服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册子。   “这个。”她扬扬那本册子,“到底是什么?”   册子是慧觉初到高塔时交给南宫尘的。   里面是一分名录,上面记载了两百多个人名和他们出生的时间与籍贯。   上面的人无一不是小孩,最大九岁,最小一岁。   桃桃身为一团意识挂在树上时就好奇了。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慧觉为什么要给南宫尘搜罗小孩?   他是天命之人,总不能学那些恶毒邪祟吸食孩童的脑髓吧?那他要这些孩子做什么呢?   她小脸紧巴巴的,一脸凝重地看着他:“最大的小孩九岁,刚好你离开蛮荒狱是在九年前,南宫尘,你该不会是在拜托慧觉帮忙找你流落人间的私生子吧?”   才蔓延上来的那抹红当即凝固。   南宫尘眼神微冷,盯着她,一言不发。   桃桃全然没有察觉气氛变了:“孩子母亲是谁?这些小孩年纪不一,看样子私生子还不止一个吧?”   南宫尘朝她走近,她终于后知后觉察觉到危险,缓步后退。   男人脸上像是塑了一层冰霜,桃桃心想他好凶。   明明小时候那么小那么软那么好揉搓,怎么长大了气势这样强?   她被他看到头皮发麻,差点以为在这恐怖的气势下,他要动手打她。   可他没有。   “很好。”他只是说。   桃桃不明所以:“好?好什么?”   “刚活过来,就想气死我。”他清俊的脸上只能看到平静至极的颜色,“不过叫你失望了,我会活上很久,直到天地尽头。”   他顿了顿:“——和你一起。”   桃桃:“……”   五官倏然从他脸上消失,化为了桃桃熟悉的那张无面的脸。   他不想再搭理桃桃,转身走向山下。   ……   古树背后。   弥烟罗撤去用于隐匿气息的魔气,崔故伶在树后露出了身形。   她脸上神色复杂,半边嫉恨,半边诧异。   她无法想象,那高塔之上被喻为神明的男人也会露出少年一般的神情。   ——细腻,憧憬,紧张,还有那令人心折的温柔。   是她永生仰望却也永生难求的东西。   她更难以想象,他不惜折断肋骨也要复活的少女长着一张和她相同的脸。   怪不得李青凤对她这张脸这样厌恶,只要看到她总要抽上几十鞭出气,原来,一切的缘由竟是那少女吗?   这样说来,那天他走下高塔为她种了一株灵脉,也是因为她的脸。   她所以为的,神明的垂怜与青睐,不过是在她身上看到了另一个人的影子罢了。   “她是谁?”崔故伶紧咬牙根,竭力扼制才没令自己发出怨毒的声音,“她怎么敢那样对他?”   对他大呼小叫,摸他胸口,用那样随意的语气对他说话。   她凭什么?   弥烟罗:“同你一样,是藏灵身。”   崔故伶诧异:“天底下有两个藏灵身?”   弥烟罗摇头。   九年前,它的魔体被帝钟觉醒的钟声所伤,但南宫尘遵守承诺,留了它一命。   它拖着残躯去鬼城寻找疗伤的灵物,恰巧遇到孟婆族的人。   孟婆告诉它,那叫桃桃的少女并非此世之人。   崔故伶终究没有压住那抹怨毒,眼眸阴沉如毒蛇吐信:“所以我才是他名正言顺的藏灵身?若她没有出现过,若她没有从异界而来搅散了因果,此时和他站在一起的人,和他牵扯一生的,就是我了?”   弥烟罗静默了,而后淡淡地告诉她:“不可能。”   崔故伶却没有听进去,她手里捏着弥烟罗送与她的幽冥灵火幡。   那是连皇室驱邪司都没有的珍贵法器。   据说,当年在魍魉鬼域这是鬼王的象征,而此时,却在她手中几乎被攥成一块破布。   她蓦地笑了,嗓音甜腻,幽幽道:“既然她抢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那么我夺回来,也是应该的吧?”   ……   夜里山间的风太烈了,让桃桃想起蛮荒狱荒原上的狂风。   桃桃在路边扯了根野藤做腰带束住身上的白袍,才没有让它被风吹走。   她打量走在前面的南宫尘。   他比少年时高了一些,侧脸的线条也更有棱角了。   人长大了,脾气却没变,桃桃暗暗吐槽,这小怪物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别扭。   脚下不远处就是王城的夜景,灯火通明,街道喧哗。   “去偷件……哦不,去给我买件衣服吧。”桃桃提议。   袍子对她而言太大了,将她完全裹住晃晃荡荡的不说,还拖了半截在地上。   ——确实是不合身的。   但他不想让她脱下。   白袍染了他的气味,贴在她的身上,这是唯一一件能在她身上留下些许痕迹的事。   只要想到那冰雪般的肌骨寸寸弥染着他的气味,就有种说不出的口干舌燥,心里也暗生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旖旎。   “你能不能把脸变回来?”桃桃对他没有五官的面孔很不满。   他没有嘴,没人陪她说话,她只能自己叽叽喳喳。   孤魂游荡了九年,本就寂寞得很,他还故意沉默,她快憋死了。   南宫尘不理她,他戴上一张面具遮挡面孔,径直走入喧闹的灯市中。   长河贯穿城池的东西,河岸林立着锦绣花楼,小桥流水,行人络绎不绝。   明红的灯火倒映在夜色中的河水上,夹路摆满摊子,卖鲜花、灯笼、面具,还有茶水和吃食。   桃桃一路走过去,没有看见卖衣裳的。   她挨到南宫尘身边:“这里的衣服是不是要先扯布才能做?陪我去做身衣裳吧。”   南宫尘不理她。   她继续絮叨:   “不用太贵,漂亮就行,做鬼那几年,那身道袍我都穿腻了。”   “你有钱吧?就算没钱,刷脸搞件衣服应该也不成问题。”   “毕竟是神!凡人每天在高塔下焚香供果,一副很爱戴你的模样,高塔上的神明想要件新衣服,这是一件多合理的事啊,只要你开口,大家一定会争抢着把衣服送上门的!”   “喂,我跟你说话呢,你听到没有?”   听到肯定是听到了,但是否想要回答就是他的事了。   眼看他故意不理她,桃桃冷笑。   ——别的或许不行,但是该怎么对付一只别扭的小怪物,她太有办法了。   行人摩肩接踵,长街夜色正浓。   在桃桃身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人正在调戏一个漂亮姑娘。   他一步步朝姑娘靠近,姑娘惊恐地一步步后退,周围的行人全都视而不见,似乎很怵那男人的身份。   唯有桃桃,她站在两人相邻的地方。   在男人就要抓到那姑娘时,她伸出了脚。   男人当即被绊了一个狗吃屎   刚才还喧哗的长街顿时悄寂,行人议论纷纷。   “她怎么敢这样对柳家人?”   “柳家是隶属于皇室驱邪司最强大的家族。”   “这位柳家的灵师二十五岁就修出二株灵脉,是家族内不可多得的天才,与他为敌是件很不明智的事。”   桃桃扒拉着手指,心想二十五才修出二株灵脉,很厉害吗?   男人愤怒地仰头,看见少女灿烂的笑。   可她的笑只持续了一瞬,在男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她掉头就跑。   男人怒道:“愣着干嘛?给我追啊!”   侍从连忙追上去,人群里发出嘈杂的惊呼声。   等南宫尘反应过来,桃桃已经消失在了人海。   桃桃身上有他的骨与血,很容易寻找到她的气息。   他穿过人群拐进一条小巷,这里清净无人,少女正靠在巷子里的石墙上斜眼看他。   她朝他狡黠地笑:“不是不理我?”   她走到他面前,摘下他脸上的面具。   面具之下不再是那张无面的脸,出现了清隽的五官。   她凝视着他:“你要我问你,这些年来你有没有想过我,那你呢?为什么从不问我,这些年我有没有想过你?”   南宫尘抬起眼眸。   “无论过去多久,都是个别扭的小怪物。”少女精致的眉眼隐带笑意,“我偏不告诉你,就要你生气,气死你。”   她朝他吐舌头,转身朝巷子另一个出口走去。   南宫尘拉住她的手腕。   桃桃回头。   他拿着一个碧绿色小盒,里面是黏黏的膏体。   他用指尖粘着膏体点在她脸上被野蚊咬出的红肿的疱上,清凉,带着花的香气。   “不是私生子,也没有母亲。”他轻声道,“那是慧觉找来的有灵力的孩子。”   桃桃不解:“你要有灵力的小孩做什么?”   南宫尘:“灵师之力代代流传,才有山河清明,九州一色,你要的人间,我会给你。”   桃桃怔住。   当年一句随口说出的话,这么多年过去,他还记得。   她回头望向人间热闹街市与远处那座寂静的高塔:“你做这一切,是为了我?”   南宫尘没有承认,只是低眸看着她。   漆黑的天幕忽地炸起一通明亮的红色烟火。   桃桃仰头:“放烟花了?好漂亮啊。”   “赤色是驱邪司柳家的颜色,他在叫人。”南宫尘告诉她。   桃桃:“……被绊了一下就要摇人打群架?是男人吗他!”   不等她继续骂下去,皇室驱邪司的灵师已经收到消息从四面八方赶来了,至少有上百人。   桃桃神色凝重起来:“你打得过吗?”   南宫尘:“不出意外,应该可以。”   “我是说,在不用神圣净化之力,不用帝钟,把你这身白衣脱了,不暴露身份的前提下。”   南宫尘思考了一下:“恐怕不行。”   “你不是神明的化身吗?连一群臭灵师都打不过?”   南宫尘平静道:“放出烟火意味着持有烟火的灵师遇到了生命危险,附近的灵师看到都会赶来,不算千人合力的阵法,皇室驱邪司至少有四位六株,十二位五株,四株三株加起来的数量……”   “停——”桃桃抬起手制止他继续说下去,她抓起南宫尘的手,转身就跑。   两人一路跑往城郊,身后灵师穷追不舍。   在一棵树下,桃桃发现了一处草垛,连忙拉着他钻进去。   南宫尘站在草垛边上,看着灰扑扑的散发着一股霉味的稻草,心想他一个神明化身的天命之人,为什么要狼狈地躲在草垛里?   就算没有觉醒力量在蛮荒狱颠沛流离的那些年,他也没有做过这样的事。   桃桃将他硬拉进去,苦口婆心劝道:“你现在可是神!怎么能自降身份在街上打群架?你想,如果你是凡人,你会信仰一尘不染,高贵优雅的神明,还是会信仰灰头土脸趴在草垛里的神明?所以,绝不能被他们发现身份!明白吗?”   “灰头土脸趴进草垛是因为谁?”南宫尘冷静道。   “……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现在出手就相当于和皇室驱邪司为敌了。”桃桃严肃道,“鹬蚌相争,凡人遭殃,好不容易才太平了十年,世间不能再起争端了。”   “若是不想与皇室驱邪司为敌,你就不该伸脚绊他。”   “我那是替天行道!”桃桃振振有词。   说着话,两人头顶的草垛忽然被掀开了。   草垛外站着十几个灵师,不可置信地盯着他们。   为首的灵师搓搓眼睛,问身后的人:“不是说只有一个人?是我看错了?”   他面前不仅有两个人,其中一个似乎还是高塔之上的那位。   他继续搓眼,怀疑是自己眼花了,高塔上的那位怎么会趴在这里呢?   被发现那一刻,桃桃心想完了。   南宫尘神明的形象就要一落千丈不复存在了。   神明怎么能鬼鬼祟祟趴草垛呢?头上还落着一根稻草,这要传出去不得被人笑死吗?   她转头凝视着南宫尘。   草垛漆黑,幽静之中只能隐约看到她眼睛的光亮,炯炯有神。   “你这么聪明,知不知道有什么术法可以让人失忆的?”当着一堆灵师的面,桃桃期待地看着他,“在我痛揍他们一顿之后,还能让他们完全不记得我揍过他们,也不记得你趴草垛的事。”   南宫尘道:“世上没有那种东西。”   “没有就想啊。”桃桃霸道地说,“天命之人不是很厉害吗,该不会连这种简单的符箓都做不出来吧?”   “就算可以。”南宫尘盯着她,“你要它的目的只是为了揍人?”   “当然啊!”桃桃认真地道,“揍完就拍拍屁股走人,不用负责,不用善后,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吧?”   “——让我想想,要不等你把它做出来,就叫它遗魂咒好了!” 第268章   就叫,混沌冢。   荒芜的九年里, 南宫尘总会想起从前。   没有一丝天光的夜里,少女坐在东极扶摇木的枝杈上,垂眸望他。   深冬严寒, 慧觉在小屋前烧起篝火,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她五指张开搭在火前, 跟和尚一起取暖。   市集喧哗, 来往的奴隶熙攘, 她拿萤火灯换来一盏风铃,温柔地系在他的腰间。   滚烫森然的化妖池畔,她背抵一抹柔光,自上而下, 咬牙抓住了囚禁他的铜笼。   朦胧的记忆会将人美化。   他几乎快要忘了, 少女那天马行空, 捎带着些许恶劣, 能将人气到昏厥的一面。   ……   草垛周围的灵师被桃桃痛揍了一顿。   准确来说,只是半顿。   当年在蛮荒狱, 她强劈灵脉受了重伤, 又被帝钟几乎击溃灵魂,成为一抹意识游移在混沌里。   哪怕被南宫尘以骨偶召唤魂魄皈依, 她被击溃的力量依然没有复原。   因此, 桃桃动手之后发现一个残酷的事实。   她回头, 朝草垛里的南宫尘求助:“……我好像打不过。”   南宫尘只得替她出手。   在他揍完人后, 桃桃划了个火折子, 将他研制出的遗魂咒烧成灰兑在水里, 喂哀嚎的灵师们喝下。   灵师喝下遗魂咒水, 眼里出现呆滞的神色。   桃桃伸手在他们面前晃了晃, 发问道:“我是谁?”   灵师们呆滞。   她又指着南宫尘:“他是谁?”   灵师们依然呆滞。   桃桃严肃地看着南宫尘:“我只是想让他们忘记今晚见过我们的事,你不会把他们变成傻子了吧?”   “失误。”南宫尘淡淡道。   桃桃:“所以他们真成傻子了?”   “只是忘了一些事。”   “比如?”   “有关灵师与邪祟的一切。”   “那岂不是连术法怎么用都不记得了?”   “是。”   “喂喂!”桃桃不满道,“你怎么不听指挥?我只是要他们忘记今晚见过我们两个趴草垛的事,没说要他们忘记吃饭的本事啊,万一他们回去被皇室驱邪司开除饿死街头怎么办?”   “多虑了。”南宫尘从草垛里站起来,拍去身上的草屑。   桃桃头顶落着几根枯草,他抬手拂去:“世家的灵师即便一无是处,也不会饿死。”   他没有再看地上的灵师,走向夜色深处。   桃桃跟上去:“接下来去哪?”   南宫尘站在开阔的旷野上,背后遥远的城中忽地亮起一簇簇彩色焰火。   桃桃:“慧觉曾和我说过,世间平民穿黑、白、灰等素色,彩色衣裳只有灵师才能穿,你说赤色焰火是柳家的标识,那现在天上的焰火为彩色,又是谁家放的?”   南宫尘凝视着天穹。   焰火绚烂,经久不息,足足燃放了半炷香时间。   “皇室驱邪司。”他轻声说,“出现这样的焰火,意味着人间出事了。”   他拉住桃桃的手,动作自然。   桃桃低头看着两人肌肤相贴的地方。   不等她说什么,南宫尘带她走进了旷野深处。   “不回城?”桃桃发现在那簇焰火燃烧之后,原本紧紧追逐他们的灵师气息越来越远,显然是看到了焰火后被召唤回城。   两人跨越荒原来到山里。   山半腰有处小屋,破败不堪,杂草丛生。   桃桃一抬眼,在屋后看到了一棵熟悉的大树,在屋前看到了熟悉的和尚。   “前些年他将东极扶摇木移来这里。”慧觉在破屋前烧柴,回头朝她笑,“原本是要连那小屋一起移的,只可惜屋子年久失修,动一动就散架,只能打消那念头,皇室驱邪司一直追杀有灵力的孩子,有东极扶摇木在,他们的算盘要落空了。”   桃桃这些年待在塔外的花树上,天天看着,对长大后的南宫尘并不陌生。   此时真正站在慧觉面前,才发现一别经年,确实过去了很久。   他从小和尚,长成少年和尚,到现在,已经是大和尚了。   更高了,光头也更亮了。   桃桃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走上前轻轻抱住他:“你长大了。”   慧觉也想起从前。   孤独的蛮荒狱里,有桃桃在,才不那么寂寥。   虽然她偶尔霸道,偶尔太吵,但慧觉是喜欢她的。   她会陪他说话,陪他修习术法,陪他去河里捞水草煮豆腐,陪他走上几十里去奴隶市集置换过冬的棉衣。   慧觉笑着回抱她。   可在某一瞬,他敏锐察觉到周遭的气氛不对劲,他抬起头,对上南宫尘寒凉的眼。   于是他只好僵硬地推开桃桃:“男女授受不亲。”   桃桃翻白眼:“死秃驴,还是那个臭德性。”   慧觉尴尬地挠挠头。   桃桃又跑去抱东极扶摇木,虽然曾经劈秃了它的头,但好歹也在它的树杈上待过了几个春秋。   慧觉望着南宫尘漠然的眼,猜测道:“醒来到现在,她该不会还没有抱过你吧?”   南宫尘眸中的颜色越发冷了。   抱过慧觉,抱过树,甚至来的路上抱过围着她飞的月蕊雉,唯独没有抱他。   是忘了,还是刻意?   慧觉轻声说:“与众不同的好和与众不同的无视,关键不在于是好还是无视,而在于与众不同,你在她心里,是不一样的。”   南宫尘望向少女。   她站在葱郁如盖的树下,被野藤勒住的白袍衬出她纤细的腰身。   她赤着脚,踮脚去摸东极扶摇木柔软的树叶。   月光洒下,裹住了她身体的每一寸。   她逆光站着,乌发飘扬,生出几分莹莹的幻影。   他强迫自己收回眼,喉咙泛起难以言说的干渴。   桃桃回到两人身边,听到慧觉在低声说道:   “我打听到了,皇室驱邪司燃放七色焰火召集灵师回城是为了北域。”   “九年来,只有作恶多端的邪祟你才会就地灭杀,多数邪祟你只是将它们驱往北域,这就造成城池歌舞升平,北域的冰雪荒漠却如同世间第二个蛮荒狱。七天前,北域邪祟齐出,屠杀了周围十四座城池。”   桃桃发出疑问:“皇室驱邪司用焰火召回灵师,难道他们要去剿灭北域的邪祟吗?”   慧觉:“或许吧。”   桃桃又问:“驱邪司不是很少去管都城以外的事吗?”   慧觉:“那是多少年前了?他们现在不敢不管。”   桃桃:“为什么?又没人把刀架在他们脖子上。”   慧觉笑着看向南宫尘:“他不就是那柄刀吗?”   桃桃心中滑过的第一个念头是他好强。   紧接着,她脑海中出现了自己臆想的画面。   月黑风高,鸦鹊南飞。   南宫尘换上一身黑色夜行衣鬼鬼祟祟跳下高塔。   他先去了皇室驱邪司,找到驱邪司的老大,把精心准备的一把刀架在老大的脖子上,威胁他,要不为人间驱邪,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老大惊恐地说,这不归他管!   于是,南宫尘又穿着夜行衣鬼鬼祟祟潜入了王宫,把精心准备的一把刀架在皇帝的脖子上,威胁他,要是不准驱邪司为人间驱邪,我就把你们都杀了!   于是皇帝被迫点头。   离开王宫时,南宫尘没有抄小路走房檐,而是凭借自己天命之人的力量大摇大摆晃到后宫,顺便偷看嫔妃和宫女洗澡……   桃桃眼珠转来转去,脑子里编好了一个完整的暗杀还有些香艳故事。   不等她把这惊险刺激、险象迭生的故事稍加润色,一个巴掌落在她的脑袋上。   她捂着头,不可置信盯着南宫尘:“你敢打我?”   那巴掌并不重,只是居高临下,像大人教训不听话的顽童,带有很强的侮辱意味。   从前只有桃桃动手打他俩,现在的他竟然敢打她?   慧觉解释:“从前的皇室驱邪师没有敌手,灵师力量使然,即便凡人万般不满也还是有求于人,所以不敢反,也不能反。现在皇室驱邪师早就不是香饽饽了,没有他们邪祟照样可清,他们要再不做些事稳住人心,只怕要动摇根基。”   “所以我说,他是那把抵在皇室驱邪司脖颈上的利刃。”   桃桃根本没听他说什么,她全部注意力都用来思考一件事了。   ——他打了她!   ——他竟然敢打她?   这口气无论如何都咽不下!   在慧觉说话的功夫,她朝南宫尘扑去,想要和他扭打。   南宫尘并没有如她所愿,他只是握住她的手腕,再一举高,就轻轻松松将她两手制住,让她动弹不得了。   ——像一只被吊起来剥皮待宰的死猪。   这姿势实在很丢人,桃桃说:“放开我。”   南宫尘平静道:“你要打我。”   “我要打你不是因为你先打我吗?”   “我打你是因为你在胡思乱想。”   “我胡思乱想?”虽然桃桃确实胡思乱想了,可南宫尘又不是她肚里的虫,怎么可能知道?   她一脸被侮辱了人格的表情瞪着他,死不承认:“你个小东西倒知道我心里在想什么了?胡说八道!”   南宫尘盯着她,桃桃被他盯得发怵。   正在她浑身不自在的时候,他淡淡开口:“虽然他没有嘴巴不会说话,但桃桃还是从他着急的动作里看出了他内心真实的想法。他不会让她受伤,他爱她,他爱她,他也爱她,他们都爱她。”   “当年你写下这些字时,就是刚才的表情。”南宫尘看了眼慧觉,“还要我继续念下去吗?”   桃桃:“………………”   为什么?   为什么他还记得?   当年慧觉离开后她无聊之下创作的“小说”,他不仅一字不差记得内容,甚至连她写小说时的表情都记得?   这是神明吗?这分明是魔鬼吧?   桃桃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只有慧觉不明所以:“谁爱谁?谁又爱了谁?”   南宫尘继续背:“慧觉在溪边玩水,河里仙女在洗澡,仙女很美,慧觉看得流口水,于是慧觉……”   “够了——”桃桃痛苦地说,“我不打你,你不要再念了。”   慧觉依然不明所以:“于是慧觉怎么了?”   南宫尘看着桃桃:“你想了什么?”   桃桃不信任道:“告诉你,你就不念了?”   南宫尘漠然。   桃桃心想怎么说也是神明的化身吧?应该不会做那种背信弃义的狡猾事情,于是她如实以告,希望他闭嘴,放她一回。   南宫尘的眼神在听到“偷看嫔妃和宫女洗澡”那句后瞬间暗了下来。   桃桃后背本能发凉,不等她来得及说什么,南宫尘缓缓念出了后半句:“……于是慧觉偷走仙女的衣服,他对仙女说,你亲我一下,我就把衣服还你。”   慧觉:“…………”   桃桃:“………………”   “你说话不算话!”她怒道。   “我没答应你。”他淡淡道。   桃桃快气死了。   她怎么忘了他是一只最小气不过的怪物,竟然还敢得罪他?   可她没空找他麻烦,因为慧觉已经开始在她耳边叨叨了:“淫邪和偷盗万万不可取,认识我第一天你就知道我是和尚,你怎么能写那种香艳又不成体统的话本?我又怎么会做那种事?你真是,真是……”   桃桃捂住耳朵。   夜风和絮叨一起包裹了她,好在一个男人及时出现打断了慧觉的施法。   男人一身黑衣,五官刀削斧凿,深邃地生在俊美的脸上。   只是他身周气质实在太冷,叫人看上一眼就觉得疏离,不想再看第二眼。   他径直朝三人走来,单膝跪在南宫尘面前。   “尊上。”他冷酷道。   山腰有一个小村落,里面住着有灵力的孩童。   在东极扶摇木的遮蔽下,皇室驱邪司和邪祟都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慧觉告诉她:“这是李修胤,那些孩子都是他在照顾。”   ——李修胤。   这个耳熟的名字在桃桃脑子里过了几轮,她恍然想起:“你是妖王的男宠!”   李修胤眼眸一暗。   “嘘——”慧觉连忙捂着她的嘴将她拖走,“莫要揭人伤疤。”   两人趴在屋后偷听,李修胤正低声和南宫尘说些什么。   桃桃不理解:“这也算伤疤?那妖王我见过,美得倾国倾城,又对他一往情深,为他不惜求弥烟罗剔除妖骨,换成别的男人能做妖王的男宠,这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了吧?”   “可妖王最终陨落妖城,不是吗?”慧觉瞳孔黑亮,偏头看着她。   桃桃眨巴眨巴眼:“所以他的伤疤不是做男宠,而是妖王之死?他有那么爱妖王?”   慧觉:“这世上的情爱,哪是一张嘴能说清的?”   桃桃笑了:“你一个小秃驴,懂什么情情爱爱?”   她继续偷听篝火旁的对话。   南宫尘拿一根烧红的木棍搅动火堆里的柴火。   大多数时候,是李修胤在说,他在听。   桃桃问:“他们在密谋什么?”   慧觉解释:“李修胤是世间少有的不隶属皇室驱邪司自己修炼成的灵师,他出身低微,见多众生苦楚,心中所想,不过是想要一个没有血腥,没有杀意的太平人间。”   “权力一旦集中就会失控,因此,绝不能任由皇室驱邪司垄断灵师的力量。”   “一个人再强大,生命也有尽头,山腰上那些孩子就是往后的岁月中制约驱邪司最好的力量。”   桃桃:“我明白了,那李修胤呢?又关他什么事?”   慧觉笑道:“以你对那位的了解,他有闲暇和耐心教导一群孩子?”   桃桃仔细想了想,南宫尘身上总有一层对万物的疏离。   要他走下高塔去孩子中间去教他们如何成为一名灵师,她难以想象那画面。   慧觉告诉她:“李修胤自愿来做这件事。”   山野静寂,只能听到依稀的虫鸣。   李修胤:“尊上心中所想亦是我心中所愿,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只是这群孩子,理应有名。”   南宫尘抬眸望向月亮。   那年冬夜寒风呜咽。   鬼魂不会被寒冷侵袭,只是落雪铺满她的发丝和衣襟。   偶尔有几片沾落在她的眼睫,衬得那一双杏核般的眼眸幽黑如潭。   “如果万物生灵都可以不紧不慢地活,低下头就能看到繁花,抬起头就能看见月色。”   “山河清明,九州一色,应该是件很好的事。”   少女的神情与言语他仍记得。   “山河清明,九州一色,混沌消亡,天下至清。”   风声很轻,他依稀能听到藏在屋后偷看的少女刻意压低的呼吸与心跳。   他淡淡道:“就叫,混沌冢。” 第269章   “你心里有我。”   “混沌到底是什么?”   在前往北域的路上, 桃桃发出了疑问。   慧觉解释:“鸿蒙之初,天地混沌,盘古开天地后, 混沌中的清气上浮为天,浊气下沉为地,但世间仍有混沌之气残余, 你可以将它看做力量之源, 山灵精怪, 恶鬼邪灵若是得到混沌之力,就拥有了强大的力量。”   “那灵师的灵力又是什么?”桃桃又问。   慧觉笑:“灵力自然就是灵力啊。”   北域邪祟屠杀十四城,嚣张肆虐。   虽说皇室驱邪司以焰火召回灵师,但他们未必能解决北域之乱。   七天前, 南宫尘动身前往北域。   桃桃和慧觉跟着他, 至于那李修胤, 通往北域的路崎岖不平, 山高路险,他刚好识路, 有他带着, 路途倒还算顺利。   一路都在翻山,南宫尘很少说话, 李修胤更是沉默寡言。   丛林叠嶂, 山川艰险, 穿梭在深山老林里, 每日耳边环绕的只有鸟啼和虫鸣。   桃桃很不习惯这骨偶的身躯。   从前做鬼身轻如燕, 去哪里都是飘的。   后来是一团意识, 行动也是丝毫不费力。   现在有了身体, 要长途跋涉, 她脚底都要磨出泡来。   浓烈的日光照在身上,更是要把她娇弱的皮肤晒爆皮了。   于是在休息时,桃桃跟慧觉商量:“你背我吧。”   她以理服人:“从前在蛮荒狱你走累了都是我拎着的,佛说,人要投桃报李,你长大了,该回报我的吧?”   话虽然不是佛说的,不过慧觉认为有理,他答应了。   可在休息结束要赶路时,他忽然反悔。   桃桃骂他:“死秃驴,出尔反尔,当心佛祖半夜收了你。”   慧觉:“有那冤家在这,别说佛祖,就是弥烟罗再世也带不走我。”   他眼神瞄向南宫尘,挤眉弄眼示意桃桃。   桃桃顿时明白了事情的原委。   ——小气吧啦的怪物,从前小气,做了神明后依然小气。   她躺在地上耍赖,手捂着额头虚弱道:“好累好累,有没有人可以救救我?李修胤,要不你背我?”   李修胤虽然话少,但他不傻,这些日子早看出些端倪,自然不会惹祸上身。   见他不动,桃桃蜷缩起身体团成一团:“没有人背我,没有人带我走,就让我一个人孤独地在这荒野里发烂、发臭!”   慧觉:“……”   李修胤:“……”   桃桃瘫软在地装死,头顶烈日忽地被东西遮住。   她悄咪咪睁开一只眼,看见南宫尘白袍的衣角,再往上,又看见他绝美冷冽的眼眸。   桃桃早已练就了一身本领,光看他的眼就知道他的心情如何。   她叫慧觉背,甚至叫根本不熟的李修胤背,却唯独不对他开口,他眼中情绪状似平静,但其实暗地里早已翻腾起江海。   “累?”   “是啊。”桃桃说。   “不过用不着你来。”她补充道。   “我是有原则的人。”她扬起眉梢,骄傲道,“当年就对你说过,我生前心里有一个……啊——”   桃桃只觉得灵魂一轻。   ——她的灵魂被他从骨偶身体里抽了出来。   少女的躯体化为一只小小的骨偶落到南宫尘手里,灵魂在外。   这下桃桃可以飘了,不用再吃长途跋涉的苦,她刚开心了没多久,忽然觉得不对。   ——此刻她不是一团意识了,而是变回了鬼魂。   一团意识可以无惧风霜雪雨在世间随意游走,可鬼魂是害怕太阳的!   头顶的树虽枝叶茂密,却不能完全遮挡日光。   光斑从枝杈间星星点点洒下落在她身上,差点烫死她。   周围离得最近、有能力为她挡蔽日光的,就只有南宫尘那身不透光的袍子。   她慌不择路,沿着他白袍的缝隙钻进他的袍子里,只从领口露出半个脑袋瞪着他:“你故意的?”   南宫尘平静道:“是你说走累了。”   “我走累了你不能背我吗?”   南宫尘:“你并未要我背。”   桃桃差点把牙咬碎:“把骨偶还给我,我可以自己走了。”   “不是所有地方都能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南宫尘冷淡地挑眉。   他转身离开树荫,走到太阳下。   这下,光芒更加剧烈,桃桃连脑袋都被迫缩进他的袍子里了。   透过领口,只能看见一双黑漆漆的眼眸。   桃桃瞪了他一会儿:“喂,你该不会是在吃慧觉和李修胤的醋吧?”   南宫尘没有吭声。   桃桃又问:“还是在吃我那素未谋面的、生前的……”   “闭上你的嘴。”他冷漠道。   桃桃不是能轻易被威胁闭嘴的人,她掐他的胸口:“小气的邪祟,到底有没有摆正自己的位置啊?想给我当小三,还不准我提原配,这么霸道,你不如去——”   南宫尘将衣领拉开一道缝隙,烈日射进来。   桃桃瞬间变成鹌鹑,一个屁都不敢多放了。   慧觉和李修胤识趣地走在最后。   慧觉一副见怪不怪的老成模样:“没有见过吧?”   李修胤嗯了一声。   “我倒见过很多次。”和尚和李修胤分享自己的悲惨遭遇,“从前在蛮荒狱,他和现在一样看似什么都不在意,可每次她陪我去逛奴隶市集不带他,回来后,都像要把我生吃了。”   ……   夜里,四人找了一处荒芜的道观留宿。   道观荒凉多年,早已没了人烟。   慧觉和李修胤捡了干柴在院里烧火取暖。   日薄西山。   桃桃终于能从南宫尘袍子里出来了。   她回到骨偶身上,发誓以后无论多累都要自己走路。   在他身上挂了一天,听着他怦然的心跳,被他的体温和味道包裹,她脸红了一路,也胡思乱想了一路。   道观杂草丛生,断壁残垣上开满不知名的野花。   南宫尘站在开满白花的残破围墙前,视线落在满墙杂花上   “这是四照花,一种人间罕见的灵物。”李修胤说,“采撷一朵带在身上,可幻化出四时日光,用以照亮。”   桃桃的声音突然插进来:“既然是人间少有的灵物,你怎么会认得?”   李修胤狭长的眼中蕴染上一抹冷色,眼睑垂落。   他没有说一句话,转身走了。   桃桃莫名其妙,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嘟囔:“怪脾气。”   南宫尘还在看那四照花。   桃桃心底升起一个不好的念头,她眯起眼:“明早要继续赶路,你该不会想采一朵花戴在身上,用来照我吧?”   南宫尘被揭穿,装作若无其事:“不是。”   桃桃威胁道:“要是明天还敢把我灵魂抽出来晒太阳,你死定了。”   南宫尘走回篝火旁,慧觉正在烤不知哪里挖来的红薯。   桃桃回头,见李修胤独自一人坐在道观残破的台阶上,望着山涧薄落的日光。   台阶四周生满半人高的杂草,野草蔓天,几乎将他吞噬了。   “他发什么疯?”桃桃不解。   慧觉道:“在他面前问花的由来,你说他发什么疯?”   桃桃恍然大悟:“妖王告诉他的?奇怪,他若真爱妖王,当初直接从了她不就得了?非等到妖王剔骨惨死才怀念当年的种种,人都死了,怀念还有什么用?”   慧觉:“邪祟与人之间的仇怨,哪是说释然就释然的?他家人当年尽数死于妖族之手,被吞噬得连骨头都不剩,花绮然又是万妖之主,血海深仇,当真可以弃之不顾吗?”   桃桃想了想:“也不能全怪妖族吧?”   慧觉:“那该怪谁?”   桃桃伸手指天:“噬灵是邪祟刻在骨子里的本能,要怪应该怪创造了邪祟的造物主。明明妖族和人一样,吃五谷就足以生存,却非要在它们体内烙下对灵趋之若鹜的天性,有些时候杀戮也不是它们能控制的呀,就像狗控制不了吃.屎一样。”   “造物主?”慧觉不解。   桃桃解释:“就是你们所说的神明,说起来神明究竟是什么?真是一个神仙?”   南宫尘拨动火堆之中的柴。   慧觉和桃桃目光同时落在他身上,他淡淡道:“神明即天道,并非一种具象的存在,而是一种规则和力量。”   “那就怪了。”桃桃拖着下巴望向篝火,“如若天道是天地间的规则,那天地间的一切都该由它创造,它既然分化出了南宫,就说明它在乎人间苍生,可若它真的在乎苍生,为什么不干脆在创造万物时抹去邪祟噬灵的天性?”   她这话说完,慧觉怔了,南宫尘也静了。   桃桃继续道:“我被帝钟所伤成为一团意识后,曾漂浮在一团混沌之中。按人间的说法,邪祟之所以拥有力量,凭借的是混沌之力,而灵师与邪祟互为天敌,凭的是灵力,这样说来,混沌之力与灵力该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东西才对——”   “——可在那团混沌之中,我体内的灵力和混沌之力并不冲突,那空间之中的混沌也没有排斥我。”   方才还星斗璀璨的夜幕忽然飘来了几朵大块的乌云。   南宫尘仰头,眉梢微蹙。   “在我逃离之前,我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大手漂浮在混沌里。”   “它撷着混沌洒往人间,落在山间精怪的身上,也落在刚出生的婴儿身上。”   “混沌之力与灵师的灵力——”桃桃没有看到天空的异状,她继续猜想,“——当真不是同一种东西吗?”   厚重的云翳中惊雷炸响。   在桃桃毫无防备之时,一道裹挟着火光的天雷朝她极速坠落。   桃桃反应过来时,躲避已然晚了。   她只来得及将身旁的慧觉推出天雷的范围,而后闭上眼睛。   预想之中的疼痛没有来临。   她睁开眼,南宫尘挡在她身前,他掌间蕴了一道雪白色的光芒,与那天雷的电光相抵。   尽管神圣净化之力在他手中已运用到登峰造极的程度,但那天雷的力量更强。   两相对峙之时,竟有一缕雷光冲破了桎梏,击落在他胸膛。   刹那间,白袍纷飞,鲜血四溅。   桃桃拨开他的衣领,那一片雪白肌肤已被烧灼得血肉模糊。   慧觉仰头,雷云散开,又恢复了原本灿烂星斗:“那雷分明是朝桃桃而来……”   南宫尘旋起眉梢:“噤声。”   慧觉抿唇,目光却一直望着天穹。   桃桃跑到残破的墙边,早在进来时,她就看到墙下生了许多清热止血的药草。   她浑然不觉那道雷的异常,采了几株药草,回来拿捣碎敷在南宫尘的伤口上:“太倒霉了,出个门都会被雷劈,明天一早得好好看看黄历。”   南宫尘没有说话,似在垂眸思考。   只有当桃桃冰凉的手触碰他肋骨时,他才抬起头。   桃桃手指落在他胸口,眉头紧锁:“这里的伤,为什么没有痊愈?”   除了新伤外,还有一簇旧伤。   他当日折断肋骨的伤口没有复原。   以他神明之力不死的体质,这不应该。   桃桃抬头看他:“你的不死之身,不在了?”   南宫尘垂眼:“是。”   “为什么?”她问。   他没有回答。   桃桃试探地问道:“因为我?神明无情,你动了情,这是它给你惩罚?”   他淡淡道:“与你无关。”   “怎么就与我无关?”桃桃拧眉,“明明是因为我才……”   “你未曾给我回应。”他打断她,“到此刻为止,动情只是我一个人的事。”   桃桃哑然。   南宫尘的眼眸看似平静如水,却压着一簇暗燃的火焰。   桃桃沉默,连与他对视都觉得窘迫,只好全程垂着眼睫,仔细擦拭他胸口的血渍,为他上药。   月色朦胧,照在篝火之上。   南宫尘偏头,望着两人在月下的影子。   单看那影,朦朦胧胧的,明明是在为他上药,却像是主动贴在他的怀里。   若影子里的假象能够成真,也是件不错的事。   他弹动手指,一缕雪色灵力落在影子上。   影子便真如他所想动起来,仿佛有了生命,在他面前演绎了一场他喜欢的戏。   专注上药的桃桃对此浑然不知。   新伤旧伤交叠,该是很惨烈的模样,可她在看伤口时,脑海中忍不住浮起了许多古怪念头。   她心想,从前他的肌肤也是这样白,这样滑,这样紧致漂亮吗?   月色低垂,道观齐腰高的荒草里虫鸣贴耳,几乎要钻到桃桃脑子里和她那些奇怪的念头打上一架。   她上着药,不知怎的把自己上得满脸通红。   当凉风将他身上的气息吹进她的鼻端时,更红了。   如凛冽的冰雪,又带着微弱的血气。   可偏偏在两者之中,夹杂着让人心念皆乱的,她不知如何形容的味道。   慧觉早已不知所踪,连带着把李修胤一同带走了。   “鹧鸪天。”南宫尘的目光从影子戏上收回,忽然道。   “什么?”桃桃恍然间抬起头,望见了他在月色里清隽的脸。   “你问我那首小调的名字。”他轻声道,“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今宵剩把银釭照,犹恐相逢是梦中。”   头顶落英纷飞,树叶被晚风一拂,便散在尘世之间,遮住了清透的月色。   道观的天光变得昏暗而朦胧了。   在这样光线中,周遭一切看不清晰,给人一种隐匿在黑暗中的安全感。   ——似乎无论想什么,说什么,做什么,都是可以被遮掩的。   南宫尘撷了一片新绿的叶抵在唇间,吹起了曲调。   悠远,绵长,与桃桃刚醒来时听到的一样。   几回魂梦与君同,犹恐相逢是梦中。   桃桃心中忽地像被什么东西堵住了。   “你这些年坐在高塔里,都在想什么?”她问道。   南宫尘静了静,言简意赅:“你。”   这下轮到桃桃静了,她沉默了很久。   久到他觉得这无边夜色就要褪去,天光将至,她才开口:“我也想过你。”   “很多天,很多回。”   “在混沌里,我会想,这些年你在做什么,来到人间,我又想,这些年,你都经历了什么。”   “到现在,我依然在想,我这只没有前尘的鬼魂,却能刚好在无边的蛮荒狱里遇见你这只小怪物,是不是就叫凡人口中的缘分?孟婆族的人说过,我来自异界,那么我是不是总有一天要回到我该回的地方?”   桃桃呢喃了很多,却没有得到回应。   荒废的道观中,只能听到晚风吹动荒草的簌簌声。   下起雨了,一开始淅淅沥沥,越下越大,直至浇灭了篝火。   天地之间,一时间只能听见滂沱的雨声。   桃桃忽然难堪起来,她索性不说了,起身走进道观的正殿避雨。   这里荒芜已久,三清像前许久没有香火。   案台上有些干枯的果子,地上还有几只发了霉的蒲团。   桃桃绕到三清像后,那里灰尘少些,勉强能避雨。   南宫尘跟在她身后。   桃桃局促地站在角落:“跟着我做什么?”   他走近,她没来由紧张,后退了一步   他再走近,桃桃抬头看他。   黑暗中,谁都没有说话,却像是都知道对方想要说些什么。   桃桃退到尽头,无路可退。   他却近在咫尺了。   她想要从他身边逃出去,他抬手挡住她的去路。   他的声音在这幽暗的道观听起来低沉,又带了几分叫人说不出的蛊惑:“你在意我。”   桃桃像被踩到了痛脚,差点跳起来否认:“谁在意你了?”   “你在意。”他语气坚定。   “是因为我说想你?我话只说了一半。”方才说话时没有觉得脸热,现在那温度渐渐上来,叫她十分不自然了,“我是想你,可我也想慧觉啊,我还想慧觉养的鱼,还想被我砍秃头的树……”   在滂沱的大雨之中,院里传来窸窣的动静。   桃桃像是得了救星,推开他出去:“快让一让,慧觉他们回来了。”   她快步从他身边穿过,在即将绕过三清像时脚步却原地打滑,硬生生顿住,而后急转回来。   刚才的窘迫全部消失,借着嘈杂的雨声,她指着三清像的另一端,结巴了:“那那那那外边……”   来人并不是慧觉,是一对私奔的男女。   大雨喧哗,四野无人。   破败的道观便成了雨夜鸳鸯最好的温床。   两人进了正殿就剥落了彼此身上的湿漉漉的衣裳,急不可耐地纠缠在一起。   桃桃差点冲出去撞破别人的好事。   刚才雨声遮掩着,那声音并不明显。   现在注意力都落在上面,那暧昧的音调就格外清晰。   桃桃听着外面男人吭哧的哼声与女人娇媚的吟哦,几乎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她试图捂着耳朵隔绝那声音,越催眠自己不要听,听得越清楚。   最后,她放弃了,抬头看着面前的南宫尘:“能不能布道结界,把那声音挡住?”   南宫尘:“我不会。”   桃桃:“……”分明是在骗她。   “那隐身符呢?用上它,我们出去?”   他淡淡道:“雨大风疾,会弄湿衣服。”   桃桃:“……”   “你的心,在不静些什么?”他问。   “少胡说了。”她否认,“我才没有。”   于一片黑暗中,南宫尘握住了她的手,将她抵到潮湿的墙壁。   他手指冰冷,身上有淡淡的药草气味。   桃桃想要挣脱,但那力度对他而言就像挠痒痒,连他一根指头都拨不开。   下一秒,他的气息凑近。   没有知会,没有言语,他吻住了她的耳垂。   雨声嘈杂,脑海空白,桃桃忘记了言语和挣扎。   那吻沿着擦脸棱致的线条一路向下,落在了她莹白光滑的脖颈。   明明浅尝辄止,却如春风擦过,却叫人觉得沾染了些许旖旎的欲色。   南宫尘的唇在她颈间轻触了几下。   桃桃听到他低微却笃定的声音:   “你心里有我。”   桃桃抿着淡薄的唇:“我没有。”   “你心里有我。”他低沉的嗓音如天外的梵音,在她耳边萦绕。   温柔又灼热的气息倾洒在耳畔,桃桃不再否认了。   “有我?”他问道。   桃桃咬唇:“那又怎样?”   南宫尘静默。   雨声萧索,大雨之中,潮湿的泥土味充斥了这方狭小的空间,久久无法散去。   与之一起徘徊在他眼角鼻尖的是少女酡红的脸颊、被她咬出齿印的双唇,以及发丝间淡淡的青草香气。   许久后,他低声喑哑:“有我,就够了。” 第270章   我叫它桃夭。   雨下了一整夜。   三清像前的声音也持续了很久。   破败的道观在夜雨中潮湿闷热。   经年的灰尘浸在雨里, 湿湿嗒嗒,泛着粘腻的潮味。   桃桃抱膝靠在墙边,听不见雨声, 也听不见那男女纠缠在蒲团上的哼哧声,满脑子只有雨夜潮热的空气,以及掌心他的触感。   ——他很凉, 握着她的指尖像极了一块冰, 缓解了她的闷热与焦躁。   他没有再说话, 也没有再靠近她,只是与她交缠的指尖一刻都没有松开。   直到雨云退去,暴雨骤歇,天边爬上灿烂曙光, 他才侧过眼眸凝视着她:“我记住了, 你心里有我。”   ……   天蒙蒙亮, 被雨打湿的草叶上沾了泥土的味道。   那对男女披上衣裳离开。   在外淋了一夜雨的慧觉和李修胤回来了。   他们浑身都被暴雨打湿, 看向桃桃和南宫尘的目光有些古怪。   桃桃脸红红的,在看到慧觉精光烁烁的眼神时猛然意识到了什么, 她连忙解释:“不不不……昨晚那不是我们……”   既然浑身湿透, 就说明没有走远去找遮蔽物。   那昨晚观里的声音他们想必也听见了。   慧觉一脸我什么都知道你不要再说了的表情。   桃桃恨不得一头撞死在眼前灰扑扑的三清像上。   尤其当她走到门口,闻到雨后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淫.靡味道, 更是让她想要晕厥当场。   总之, 是哪怕跳进汹涌的江水里都洗不清的程度。   雨过天晴, 四人继续赶路。   桃桃虽然想死, 但她离开破观前还是剥开南宫尘的衣领仔细检查了他的伤口, 确认没有变糟才上路。   这一路, 山峦叠嶂, 河流远阔。   谁都没有再提那晚的事。   多数时候, 慧觉和李修胤慢慢走在最后,月蕊雉落在桃桃肩膀。   她一路东张西望,看山看水,看天空飞过的鸟。   天下太平,深山已无妖。   在深山里,生着一株罕见的凤指桃木。   南宫尘折下一根树干。   到了静谧的深夜,他坐在如盖的树荫里,指腹抵着匕首,一刀刀削去树皮。   无人的月下,他的背影有些孤独,尤其当惨白的月色落在那白袍之上,桃桃这种感觉更加强烈了。   她坐到他身边。   他动作顿住,但只是一刹。   他没有抬头,也没有与她说话。   在他手下,满地碎屑,一把木剑逐渐成形,他吹去剑身上木头的残屑,递给桃桃。   桃桃:“给我的?”   那些年在蛮荒狱,她教他剑法,两人以木枝对剑。   桃桃总觉得不顺手,曾嘟囔过,要是有一把好用的剑就好了。   “凤指桃木生来带有辟邪的力量,给你护身。”   前些天路过一座城池,桃桃在集市上买了一条剑套,但没有适合的剑,剑套一直空着。   南宫尘将木剑插进她身上的剑套里:“我叫它桃夭。”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她心想,为一把剑取这样的名字,又在这样的月色下对她说,难不成是在暗示什么?   南宫尘抬眸,对上她的眼:“你又在想些什么?”   桃桃忙说没有,她问道:“你四处驱邪的那些年,也是这样跋涉的?”   穿越莽林、荒原、风沙,太阳酷烈,路途艰险。   她被困在混沌中那七年,他也是这样跋涉过千山万水,走遍世间的每一处吗?   “我说过,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他平静道。   风卷起他的衣袍,桃桃出神地看着他:“那你呢?你自己的心愿又是什么?”   南宫尘偏过头,只用深邃眼眸凝视着她,没有再说一句话。   ……   跋涉两个月后,四人穿过高山与荒漠,终于抵达了北域边陲。   眼前是一座城池,途径这座城池,再向北走上几十公里就是北域邪祟的地盘了。   风沙漫天,携带着凛冽的酷寒。   桃桃裹着南宫尘的袍子,只露一双眼睛在外边,也不知那袍子是什么材质的,总之,防沙又防寒。   南宫尘脱了长袍,白色里衣勒出窄细的腰。   他站在几乎被风沙掩埋的城墙之外,仰头望向破败的城墙。   城门大开,无人看守,整个城市静如荒塚。   李修胤:“抚北城也被邪祟攻破了?”   慧觉神色凝重:“三年前,尊上以神圣净化之力在城墙背后留下了千道取月印,有那些印记在,即便如邪灵王、妖王之流的大邪祟也难以闯入城内,除非弥烟罗亲自出手,但弥烟罗已消失九年了。”   血腥的肃杀之气传来。   桃桃站在静寂的城外,蹙起眉梢。   她掀去白袍迎风猎猎的兜帽,露出清透的眼眸,跟在南宫尘身后走入那荒凉的城池中。   因为严寒与风沙的缘故,城中房子大多坚固,由厚重的石头砌成,外墙屋顶裹着戈壁生长的长茅草。   比起王城的街道,这里残破且荒凉。   随处可见破败的树木,与落满灰尘的摊子,就是不见一个人影。   慧觉:“抚北城是驱邪司崔家的管辖之地,去城中央看看。”   崔家的宅邸位于城池的中央,远远就能看到。   崔家尚紫,整个宅子奢靡无比,用紫色的颜料漆了整个外墙。   朝崔家走去的路上,没有人烟的荒凉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渗入骨髓的冷意。   密密麻麻,全是尸体。   当时城内不知发生了什么,整个城的人都逃往灵师所在的方向。   可他们都未能得偿所愿,全部死在了去往崔家的路上,被两个月的风沙与严寒侵袭,已经变成了干尸。   慧觉检查尸体。   ——双眸紧闭,死时神情惊恐,没有明显的外伤。   “像是中毒。”慧觉看着死尸发紫的唇色。   南宫尘蹲下,他拿捏着一具死尸的手腕轻轻一按。   顿时,尸体干枯的骨肉爆开,神圣净化之力沿着肌肤的破口钻入,流向他身体的每一寸。   在那力量的驱赶下,有什么东西在干尸体内涌动,皱巴的皮肤被撑起一个不断蠕动的鼓包。   待到神圣净化之力流进头颅时,尸身的额心骤然裂开一条缝。   青紫色的皮被撑到极限,一只粉翼蝴蝶扇着翅膀从暗红的干肉中钻了出来。   那只蝴蝶展翅朝桃桃飞来,北域日光昏暗,映得它翅膀上的荧粉淡淡的好看。   ——丝毫没有从人皮肉中飞出的恶虫模样。   因为它过分的美丽,桃桃没有产生戒心,因此也没有躲避。   蝴蝶就要落在她的发梢,一只修长的手从旁伸出,攥住了那只蝶。   南宫尘沾染神圣净化之力的五指并拢,眉梢微蹙,将那只漂亮的蝴蝶捏死在了指尖。   它的翅膀化为一抔灰色粉尘,他摊开手,随风扬走。   同一瞬,满街干尸的头颅同时破开。   千千万万只彩色的蝴蝶从死人的肌肤中腾飞,扇动着七色的翅翼在日光下扑烁。   李修胤凝重道:“这不是蝴蝶,是七色妖蛾族。”   慧觉:“妖蛾王是曾经魍魉鬼域力量仅次于妖王的大妖,如若满城的凡人都是被妖蛾所杀……不,不可能,就算是妖王,全盛之时都做不到在取月印的护佑下屠杀一座城,妖蛾更没有这么强,除非……”   涉及到世间的妖物,这超出了桃桃的知识储备。   虽然曾经的《蛮荒狱生存录》里也记载过七色妖蛾的存在,但过去九年,她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只能听着。   李修胤接住了慧觉的话:“……除非有人提前擦去了城内取月印的痕迹,邪祟无法触碰取月印,但凡人和灵师都不会被神圣净化之力所伤,妖蛾一族在城中有内应。”   慧觉先是一愣,随即转头看南宫尘:“先是神明天罚,再是北域边城被屠,他们知道,一旦北域被屠城,你必然会前往镇压,难道这一切是驱邪司在暗中搞鬼?”   说话之间,七色妖蛾翅膀闪着荧光,铺天盖地朝四人而来。   南宫尘拉住桃桃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背后。   强横的属性之力从他身上爆发而出,神圣的气息充溢在城池每一个角落。   几个呼吸间,上万妖蛾的身躯便被击碎,化为荧色的灰粉从天空坠落,铺落在满地的尸体上。   南宫尘伸手接住一片妖蛾残破的翅翼,放到鼻端轻嗅,他沉声道:“祝仓之树的味道。”   慧觉恍然通透:“祝仓是上古神树,体内灵力无尽,若是妖蛾之王得到了祝仓,拥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就说得通了。就算你亲自出手,也是极难对付的敌手。”   寂静的城池中忽然传来轻微的窸窣声。   南宫尘淡然的目光陡然冰冷而锐利,回头望向四人背后的破烂摊子。   李修胤快步走过去掀起摊上的草笼,一个身穿紫衣的少女蜷缩在里面。   在看清她脸的那一瞬间,李修胤愣了。   慧觉无意一瞥,也愣了,他伸手揪住一旁桃桃的脸颊:“什么嘛?”   桃桃被他揪得很痛,却没有拍开他的手,她目光落在那紫衣少女脸上。   ——一张和她一模一样的面孔。   但无论是谁,在同时看到这两张脸时又会觉得很不相同。   很难形容,非要说,一个像开在暗夜泥沼里瘦弱的夜莲,一个如生在山尖不老的青松。   慧觉看着桃桃:“桃桃,你有姐妹?”   桃桃拧眉。   不知为何,在看到那紫衣少女和她相同却又并不相像的那张脸的一刻,她打心里觉得不适。   甚至产生一种想要将她一脚踹飞,让她甚至血溅五步的冲动。   少女咬着唇,浑身发抖,在看清来人时,她脸上略过一抹喜色,连滚带爬到南宫尘的脚下,去拽他袍角:“尊上,尊上请您救救我,也救救抚北城吧——”   她的手白皙,柔软。   眼看着就要触碰到南宫尘的白袍时,一只脚横空生出,落在她的胸口,将她当街横踹出十几米远。   紫衣少女满脸不可置信,她抹去嘴角的血迹,压掉眼中的阴翳,回头看向动手的人。   慧觉愣了。   李修胤愣了。   桃桃看着自己抬起的脚,也愣了。   ……   “我以为你是邪祟,对不住了。”   坐在崔家的院子里,桃桃尴尬地解释。   实际上当时她并不是这样想的,踹她只是本能驱使,但不好这样说。   崔故伶擦去嘴角的血,望着桃桃。   她穿着南宫尘的白袍,坐没坐相,靠在长廊之下,嘴里叼了一根新摘的草叶。   大漠昏黄的日头打在她脸上,让她那张和自己相同的脸上镀了一层不羁又骄傲的柔光。   说是道歉,可崔故伶并没有从中听出愧疚的情绪。   因此,在无人察觉的时刻,她眼里忍不住流露出几分阴暗的颜色。   桃桃咀嚼着草叶,不知为什么,和这女孩相处在同一片天空下,让她莫名的不爽。   难道就因为长得一样?   崔故伶想要走到南宫尘身旁。   桃桃侧眼瞥她,只是淡淡的一眼,就让她脚步顿在原处。   ——难以形容。   明明那眼神里没有半分的攻击性,可就是叫她后背发凉,不敢再动。   “两月前,北域邪祟攻入抚北城,妖蛾族屠尽城中百姓与灵师,只有我侥幸活了下来。”相较于桃桃清亮的嗓音,崔故伶的声音更软更柔,楚楚可怜地开口,柔弱得令人怜惜。   慧觉刚想安慰她,桃桃开口了:“城池被屠到现在已经两个月了,你为什么还待在这里?”   她随手指着满街的尸体:“看你身上也没伤,应该不是重伤走不掉,这里百姓都死光了,你没人可守护,如果是为了给死人安葬,好像街上的尸体也没少几具吧?妖蛾还存在于死尸的体内,你待在城里两个月,它们竟然没发现你吗?”   崔故伶低声说:“我也不是总会待在城里,偶尔也会去周围的城池找些吃的……”   桃桃:“如果我没记错,周围十四城都被屠了,奇怪,你身为崔家人,发生这种事不跑回王城报信求援,竟然像个呆木头一样待在城里等人来救,这是什么道理?”   崔故伶:“崔家镇守北域,我是崔家人,自然秉持家族的坚守和信念,不能随意离开镇守之地,加上我生性软弱,实在不敢一个人上路。”   桃桃:“生性软弱不敢一个人上路,却敢一个人留在满是尸体的城池?你说自己秉持家族的信念,可你逃离家族一路逃到白塔之下让他给你种灵脉时,也没见你对家族有多看重啊?”   桃桃每说一句话,崔故伶的脸就白上一分:“你……”   她惊诧,桃桃怎么会知道这些?   她逃离北域的事发生在两年前。   那时桃桃已经住在白塔前的桃树上了,不仅目睹了那一切,更是听到了周围信众的交谈。   关于这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少女的来历,她是清楚的。   “据我所知,崔家对你不好。”桃桃吐掉嘴里的草叶,痞笑,“以德报怨,对家族心心念念,你好善良啊。”   在她们你一言我一语间,三个男人一言不发。   慧觉和李修胤在看热闹。   南宫尘坐得最远,他戴上了一张无面的面具,仿佛事不关己。   慧觉见崔故伶脸色难看,拉动桃桃的袖子:“你怎么了?”   他从未见过这样咄咄逼人的桃桃,轻声问:“该不会是她长着一张和你一样的脸,让你察觉到威胁了吧?”   “威胁?”桃桃不解。   “怕他喜欢的只是你这张脸,怕他移情别恋……”   “放你娘的屁。”桃桃暴躁地揪起慧觉耳朵,“和尚就可以胡言乱语吗?以为你长大了,我不敢打你了是吧?”   “疼疼疼——”   桃桃松手。   她盯着站在院里的崔故伶,用只有慧觉才能听见的声音说:“这女人很可能是在说谎,你验验她。” 第271章   “如花似玉的神明,就可以钻粪坑吗?”   崔故伶抱膝坐在角落里, 深深垂着头。   她纤细的眉梢拧着,那张和桃桃一样的脸上满是怯生生的颜色,柔弱十足。   相比之下, 一字一句“咄咄逼人”的桃桃倒被她衬托得像极了恶霸。   桃桃越发不爽了。   她一个人扛着桃夭走进了背后的宅子。   崔家是皇室驱邪司有名的家族,据说光是族人就有上千。   镇守北域按理说需要不少灵师,可比起外面街上满街死尸, 这里空荡寂静, 看不见一具尸体。   崔家宅院很大, 桃桃差点迷路。   她边走边低头踹着脚下石子,视线所及之处出现了一袭白衣的边角。   她抬头,南宫尘靠在池塘边一棵花树下。   他摘下脸上的面具,桃桃撞进了他清冽的眼眸。   她不知怎的, 很局促与他对视, 转身想走。   南宫尘勾住她后腰的衣服:“跑什么?”   “谁跑了?”桃桃虚弱地狡辩。   是啊。   跑什么呢?   好像他是洪水猛兽, 好像怕了他一样。   自从雨夜道观之后, 这是第一次没有旁人的独处。   桃桃挠挠头,有些许不自然。   她装出无事发生的样子, 走到池塘无人的假山石后, 转移话题:“崔故伶说整座城除了她无人生还,街上死尸遍地, 为什么这里没有死去的崔家人?”   南宫尘:“邪祟攻城, 兴许灵师外出抵御, 死在了外头。”   桃桃:“既然死在外头, 为何邪祟离开之后崔故伶不将他们的尸身搬回来, 任由他们在街头腐烂暴晒?”   南宫尘:“也许崔家灵师已被邪祟啃噬得分辨不出面孔。”   “瞎说, 妖蛾杀死的人明明都面容完整, 是被神圣净化刺激之后, 妖蛾才破开他们的躯体飞出来,我们进城之前,崔故伶不会分不出来。”她上下打量着南宫尘,忽然眉梢一挑,不善地问,“干嘛总替她说话?”   南宫尘平静:“我没有。”   桃桃眯起眼:“分明是有的,那女人不像好人,你离她远点。”   “她和你长着同一张脸。”南宫尘平和地提醒,“若她不像好人,那你也不像。”   桃桃:“……”   “就算替她说话。”南宫尘顿了顿,低眸看她,“又怎样?”   桃桃不满道:“你这小东西,喜欢我为什么不能一心一意?就因为和我长得像,所以你也喜欢她了?”   南宫尘挑眉,就在桃桃以为他会说出什么话时,他淡淡开口:“我何时说喜欢你了?”   桃桃一怔,她回想从前。   从在蛮荒狱,直到现在。   我喜欢你。这四个字,真的未曾从他嘴里说出过。   桃桃语塞。   “我没有说过。”南宫尘磁沉的声音明明在否认,听进耳朵却总觉得是在调情,“倒有一个人,亲口承认心里有我,雨停风歇,又不认账。”   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桃桃脸红:“既然你没说过喜欢我,你管我认不认账?”   她不欲继续说下去,明明是来查看这里的异状,被他一纠缠,就差点把正事抛之脑后。   南宫尘忽地笑了。   桃桃怔住。   那笑,连带着笑里温柔的味道,是她从未在南宫尘身上看到的。   记忆中,小怪物总是别扭、冷淡,世间加诸在他身上的恶意可以看到清晰的痕迹。   即便后来拨开世间的云翳,坐在高塔上成为众人仰望的神明,那幼年时就存在的漠然和疏离也始终难以剥落。   他分明不在乎一切,却竭力扮演着慈悲的神明普渡众生。   这一点,桃桃从不怀疑。   可在他弯起唇角那一刹那。   昏暗的日光映在他脸侧零碎的乌发,落下一抹温柔的光,桃桃却依稀感受到了神明存在过的痕迹。   风过边关,他一身白衣靠在一棵早已枯萎在北域风沙中的树上。   残黄色的干叶打着旋落在他肩膀,让他看上去多了几分人间烟火的气息。   就连桃桃,也是头一回见他这副模样。   南宫尘变出一本纸书递给她,桃桃起先还不知道是什么。   接过才发现,当年她在蛮荒狱写下的那些离谱的东西被他用麻线穿了起来,集成了一本书。   桃桃:“……怎么还留着,你不会经常拿出来看吧?”   要真是那样,简直就是没脸见人的程度了。   南宫尘:“想你时才会。”   桃桃赶忙问:“那你多久想我一次?”   少女盘腿坐在假山旁,眼波纯然清透,问出这样的问题一脸理所应当。   南宫尘凝视她:“每天。”   桃桃心想也是,她写的内容他都一字不差背下来了,一定是看了很多遍。   南宫尘又递去一根炭笔,桃桃问:“什么?”   南宫尘蹲在她身旁,将那书合上,他指着封面:“这里,还没有名字。”   桃桃心想,这样羞耻的东西还要留下书名吗?他珍藏了九年说不定还要继续珍藏,万一流传个千秋百代,那她不是丢人丢到后世去了?但她转念又一想,既然已经丢人了,那不能她自己丢,得拉个垫背的才行。   她冥思苦想,习惯使然,下意识将手中的炭笔当成毛笔的杆去咬。   南宫尘见状,伸手抵住了炭笔。   她唇瓣开合,抿住他的指尖,牙齿还未落下,察觉那触感有异,停顿住了。   少女唇瓣温软,舌尖微微湿润抵着他的指尖。   隔着那道浅浅缝隙,他能看见一抹淡红的颜色。   一些风花雪月的旖旎涤荡起来,连带着周遭的风与天穹昏暗的云都带上了不同的味道。   他收回手。   一瞬间发生的事,桃桃来不及尴尬就结束了。   她目光落回手中的笔上,思考再三,她给这本书取了名。   ——《霸道缱绻鸣钟人,流落人间神明的死生爱恋》   赶路这两个月来,总听李修胤喊他“鸣钟人”,顺手就捻来用了。   南宫尘盯着那两行狗爬般的字,久久说不出话来。   桃桃:“这名字不好吗?”   “是什么意思?”   “我也不知道。”桃桃说,“书名不是都这么叫?什么娇妻哪里逃:多金总裁轻轻吻,重生小王妃:冷酷王爷夜夜欢……”   相比之下,她觉得自己起得名字已经相当好了。   南宫尘眸子里融起了幽黑的颜色,他盯着桃桃:“夜夜欢,你常看?”   桃桃挠头:“没有吧,但是总记得有什么人很喜欢看霸总小说,还很喜欢聊八卦来着。”   “总之——”她把手里的炭笔一丢,将书递还回去,“这书名不错,还给你,收好别被人看到了。我们现在该做正事了,关于北域邪祟侵城和崔家灵师集体失踪的事……”   轰隆一声,炭笔砸到身后假山上。   桃桃回头,发现炭笔砸到了机关,假山从中间缓缓打开,从中露出一条地道。   地道幽深,黑如泥潭,阵阵令人作呕的恶臭从地底传来。   桃桃将头探进去闻了闻,差点被熏吐:“这里莫非是崔家的化粪池?”   她回头:“要不你下去看看?”   南宫尘:“?”   桃桃望见他的眼神,解释说:“我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怎么好钻人家的粪坑?”   南宫尘:“如花似玉的神明,就可以钻粪坑吗?”   南宫尘的意思是,既然很臭,那他们就都不要下去了。   如果她实在想知道地底有什么,直接起一道咒术游荡进去,一样能将里面的景象传回。   可桃桃完全没有领会他的意思,并且好奇心可以与猫比肩。   开都开了,怎么能不下去?说不定里面能找到失踪的灵师的蛛丝马迹。   既然劝说他失败,那她只好身先士卒,脚踩粪坑了。   她撕掉南宫尘袖口的布条,堵住自己的鼻子,用气音说:“一起去。”   说完,不等他回答,她牵住他的手,走入臭气弥漫的通道里。   南宫尘走在桃桃身后,某一瞬间忽然怀疑起自己。   跟她钻草垛,跟她钻粪坑。   他是神明投落在人间的分.身,高塔之下,千万人信仰,到底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或许唯一支撑他这样做的理由——   ——他低头,凝视着少女与他紧紧交握的手。   平时不见握这么紧,来脏臭的粪坑探险,倒像怕他跑了一样。   桃桃快被熏死了,难以想象到底是什么东西在散发恶臭。   明明通道四壁干净,没有任何秽物的痕迹,从幽深洞里传来的气味却几乎让她晕过去。   前方开阔处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灯火。   借着那点灯火,桃桃终于看清了洞窟里的东西。   她嘶了一口冷气。   散发出恶臭的不是粪便,而是人。   数百人被困在洞里。   有的被削去四肢装入满是秽物的坛子,有的被横吊在半空浑身爬满蛆虫,有的被拿倒刺横生的锁链锁住,拔去舌齿,只能靠吞噬周围的尸体与虫豸为生,有的被关在地洞深处,和他们一起关着的,是上百只恶臭的妖物。   他们被妖物撕咬得衣不蔽体,血肉模糊……   臭味来源于困住他们的秽物,也源于他们发脓发烂、惨不忍睹的伤口。   这景象,就连被喻为凡人地狱的蛮荒狱也望尘莫及,或许只有真正的地狱才能比拟。   毕竟当年有弥烟罗定下的律法在,哪怕邪祟会吞噬凡人与灵师,也很少这样残忍地折磨。   “这是崔家的灵师。”桃桃看见这群人身上的紫色衣衫,她拧眉,“是邪祟将他们关在了这里?”   听见少女的声音,坛子里的人睁开了黯淡无神的眼珠。   在看见少女清秀面孔那一刻,他们疯狂嘶吼,恐惧的眼神仿佛见了世上最凄厉的恶鬼。   桃桃意识到了什么,她刚要说话,外面传来一道强大的妖气。   两人离开地洞,只见一只巨大的彩色翅翼几乎遮蔽了半个院落,在它之下,暗无天光。   下一瞬,那翅翼翕动,消失于风沙凛冽的荒原。   慧觉气喘着跑来:“七色妖蛾抓走了李修胤,还有那个叫崔故伶的女人。”   ……   地洞里的灵师都被拔了舌头,只要桃桃一靠近就会发出野兽般的惨烈嘶吼,很难从他们嘴里问出什么。   桃桃盘腿坐在洞外,回头看向幽深的洞口:“若是邪祟干的,为什么要将他们绑在崔家?北域辽阔,带回自己的地盘不是更好?可若不是邪祟,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才会这样折磨他们?”   慧觉:“崔家是皇室驱邪司有名的世家大族,没人敢,也没人有能力同时对上百名灵师动手。”   “我让你打探的事怎么样了?”桃桃问。   慧觉分享自己得到的消息:“据崔故伶说,她是崔家族人,因为先天没有灵力,所以在家族内很是吃了些苦,十六岁那年觉醒了藏灵身,北域众妖垂涎她的灵力,要崔家将她送到北域的妖穴,她设法逃了出来,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了——”   他瞥了眼南宫尘:“——她跋涉到塔下,求了一株灵脉。”   桃桃:“你说她在崔家吃过苦,那她应该很恨崔家人吧?”   慧觉:“你认为那洞穴里面的东西是她的手笔?不可能,虽然她得到一株灵脉后确实加入了皇室驱邪司,但她的力量很难将这么多人囚禁。”   桃桃:“不对,南宫当年为她种的那株灵脉,不该让她拥有力量。”   藏灵身修炼出灵脉的唯一办法是生劈本源。   桃桃当年亲眼所见,南宫尘为崔故伶种灵脉时并没有这样做。   当年他所给她的那株灵脉,只能帮她压制灵力的气味躲避邪祟,而不能让她运用灵力。   因此,崔故伶无法使用灵力。   可如若她没有力量,又凭什么能加入皇室驱邪司?   桃桃:“城墙上的取月印被人抹掉,邪祟屠城,满城皆死,只有她一个人毫发无损,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更是如同看鬼,那姓崔的一定有问题,要不就别去救了吧?邪祟捉走她,很可能是圈套。”   慧觉提醒她:“李修胤也在邪祟手上。”   桃桃叹气:“那还是去吧。”   ……   北域冰冷的风沙几乎吹折了月蕊雉的双翼。   桃桃披着南宫尘的袍子走在寒冷的冰原上,朝它招手:“富贵,来。”   她扒开领口,月蕊雉心领神会地飞来,窝在她衣裳里取暖。   南宫尘:“它叫不归。”   桃桃:“都差不多,还是富贵比较顺口,对吧?”   小鸟暖和了一点,从桃桃领口伸出半个圆圆的脑袋,眨着黑豆般精光四射的眼瞧她。   它对这俗气的名字不满,但因为桃桃衣服里太暖和,它不想出去,就忍了下来。   南宫尘走在桃桃身旁,他侧眼看。   少女脖颈纤白,锁骨漂亮,领口向内三分的位置,却被一只鸟占据了。   他脸上没有表情,依旧淡然自若,只是伸手揪着月蕊雉的羽毛把它扯出来丢到慧觉的身上。   慧觉只好把月蕊雉塞进自己的衣服里。   风雪很大,他们已经深入北域几十里了。   不光没有看到一只邪祟,就连一缕邪气都没有感受到。   南宫尘拔下桃桃背上的木剑,插在脚下厚重的冰层里。   他动作看似轻飘,那剑却入冰半截,将四面八方的冰层震出了蛛网般开裂的冰纹。   他外袍给了桃桃,只穿一件单薄的里衣。   可他似乎是不怕冷的,风雪只是卷起他乌黑的发和衣角,吹动不了他分毫。   他左手拄剑,右手撷着一缕神圣净化之力作印。   脚下冰层上的蛛网还在蔓延向远方,冰原上的风雪刹那停了,继而朝中央的三人席卷。   在他指尖轻点间,那飞雪与狂风化为他手中的斥候,旋绕着飞向冰原的四面八方。   无论大地,又或是被风雪覆盖的天空,都在他的控制之下伸出了探查的触角。   这是桃桃真正意义上见他出手。   天地之间的一切都为他所控。   他神情淡然,立于荒原,仿佛就是神明本身。   不知过了多久,风声渐歇,一道透明的光幕浮现在他们面前。   那光幕之上是一株枯萎的古树,树荫如盖,垂下千万缕柔软的枝条。   在古树之上,爬满了红色的妖蛾,从树干、到树枝,它们用尖锐的口器插.入古树的身体,吸吮着灵力。   隔着一道幻境,桃桃也能感受到那棵树的痛苦情绪。   “上古神树在别人看来珍贵无比,它自己却未必想要这份珍贵,怀璧其罪。”   桃桃脑海中闪过一些零碎的画面。   一间道观,一道结界。   一个两鬓斑白的老头,和一个蜷缩在香案前的女孩。   光幕消失,严寒依旧。   南宫尘拔起桃夭,插回她背上的剑套。   他望着女孩的神色,没有说话,只是牵起她冰冷的手,走在她身前,为她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呜嚎风雪。 第272章   她要山河清明,我便做神。   到了夜里, 风雪更甚。   一望无际的冰雪荒漠几乎将人冻结成冰。   在暴雪落下的间隙,能隐约从乌云的缝隙中看见一抹黯淡的月亮。   桃桃一路没有说话,只是偶尔会低头看向南宫尘握着她的手。   从前触碰他, 总觉得他的手冰一样冷。   可在这风雪交加的严寒之地,他竟暖得出奇。   看似只是轻握着她,可实则, 那力道却坚定而霸道, 不容她抽离。   他似乎一直这样, 看上去冷淡,看上去云淡风轻,但也只是看上去。   南宫尘走在她斜前方,遮住了大半朝她袭来的风雪。   雪屑挂满了他的发丝与眼睫, 让他原本就冷白的肌肤更添了一丝冰雪的冷意。   桃桃步子越来越慢, 他停下脚步:“我背你。”   慧觉被吹成了半个雪人, 眉梢结冰, 太久没有拍打过的棉衣堆满了积雪。   可他没有去扑落身上的雪,只是转头笑吟吟看着她。   桃桃摇摇头, 加快脚步跟上他们。   那道光幕中不仅浮现了祝仓之树, 还有妖蛾族的领地——在北域之北,酷寒之地。   慧觉拂去眉梢的碎冰:“飞虫喜温忌寒, 若非被逼无奈也不会久居北域, 苦寒之地会限制妖蛾族的妖力, 希望此去顺利, 到时海晏河清, 九州升平, 人间会迎来前所未有的祥和与安宁。”   桃桃:“妖蛾族占据祝仓之树, 又吞噬了北域十四城千万人命, 妖蛾之王说不定比当年的弥烟罗更强。”   她嘴上这样说,但想到慧觉口中海晏河清,九州升平的模样却不由得向往起来。   南宫尘问:“在想什么?”   “想以后。”桃桃说。   风雪太大,严寒如冰冷的刀刃剐着裸.露在外的每一寸肌肤,这样的天气不适合继续赶路。   北域没有被邪祟占据之前,凡人偶尔会踏足采药,不远处有座凡人落脚的小屋。   他们走进去,慧觉生了火。   南宫尘拂去桃桃发上的碎雪,又抖掉自己白衣上的雪片。   小屋没有窗,慧觉关上了快要腐朽的木门,只能从门缝里听到冰原上呜嚎的风声。   桃桃坐在南宫尘旁边,凑过去解开了他的衣领。   他一路走得很静,可桃桃总觉得他脸色苍白,与平日很不一样。   他胸膛上的伤已经愈合了,只是伤疤犹在。   桃桃戳了戳,确认它们不会再重新裂开,她又将掌心贴在他额头,温度正好,不凉不烫。   也是,桃桃心想。   他是神明的化身,不会被这里的风雪侵袭,更不会受伤。   可他脸色为什么这样苍白呢?   尽管有火光照映,桃桃依然觉得他脸上镀着一层不正常的虚弱颜色,仿佛一根在狂风中摇曳的芦苇,随时会拦腰摧折。   “以后是什么模样?”南宫尘任由她动作,安静得像只人偶。   “没有杀戮,没有纷争,没有流离失所,没有人妖相残。”桃桃拉上他衣领,托腮靠在墙边,神情向往,“我想去很多地方看看。听说漠北的荒沙一望无垠,傍晚可以在沙丘背后看见一轮又大又圆的落日,沙漠里长着一种像蘑菇的灵物,只要给它浇水,它就能长出比人还要高的伞盖遮阳。”   “还想去江南,到处都是小河,河里有乌篷船,水蒿草,绿枝繁花,春山漫漫,下雨时烟雾朦胧会格外好看。”   少女靠近火堆,将手悬在火焰上取暖。   慧觉识趣地找了个角落,裹着棉衣睡去。   就着微弱的火光,南宫尘凝望着少女,额前碎发上的雪花融化,沾湿了她的头发,黏在白皙的脸侧,火光灼热,仿佛再靠近一分就会烧透她软薄的肌肤,在火光与雪色下,清透纯然。   她怕吵醒慧觉,声音低低的:“……到时玩累了,就寻一处安静的地方养老。”   南宫尘握住她悬在火堆上的手。   屋里将将暖和过来,她的手没有完全回温,还是冰的。   他托着她软白的指尖,递到唇边,朝她冰冷的手上呼着热气。   微弱却灼热的气息洒在手上,几乎叫人酥软。   桃桃脸红:“我不冷。”   说完,她意识到这样没有说服力。   毕竟手都冻僵了,这无法骗人。   于是改口:“柴不够热,可以用符取暖,你不是最会画符了吗?”   南宫尘嗯了一声,却没有松开,他轻声道:“我想这样。”   桃桃只好由他。   不一会儿,她冰冷的手恢复了温度。   不光如此,因为某些未知的原因,她整个人都热得像要烧起来了。   “喂。”她叫道。   南宫尘抬眸,与她对视。   少女漂亮的瞳孔里染了一层狡猾的光芒:“这样殷勤,不会是憋着什么坏心思吧?”   他坦荡:“漠北塞外,烟雨江南,我会陪你,这是贿赂。”   桃桃怔了怔:“瞎说,神明要留在世间渡世人……”   南宫尘静了片刻,他低声道:“那便不做神了。”   冰原上的风雪席卷了这间小屋,木板发出吱呀的承重声。   柴火烧尽,黯淡的火光打在他俊美的脸上,有几分平日难见的温柔。   少女的指尖就在他的唇畔,他眼眸深垂,轻轻啄吻。   桃桃久久地凝视着他,没有抽回手。   ……   深夜。   桃桃于睡梦中醒来。   屋外狂风停了,雪花也不再从门缝里卷进来。   透过门缝,桃桃能看到天上悬着一轮皎月,圆圆灼灼,光遍四野。   鬼使神差的,她走了出去。   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牵引着她的灵魂。   轻手轻脚走出大门,她看见雪地中央有一张桌子。   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食物和茶盏,她以为是自己眼花,搓了搓眼睛,又在桌旁发现了一个人。   ——准确来说,是一只魔。   “弥烟罗?”   月亮正当悬,亮得不似人间。   弥烟罗回头,魔气聚集的面孔中幻化出五官,它朝桃桃笑:“好久不见。”   桃桃回头,她原本栖身的小屋不见了。   整片冰原静谧,风雪收敛,丝毫没有北域该有的凛冽模样。   “这里是我的灵境。”弥烟罗温和道。   桃桃隐约知道灵境是什么——她并不是在真实的世界,周围一切都是由弥烟罗幻化而出。   弥烟罗将茶盏推到桃桃面前。   桃桃察觉不到它的杀意,稍稍放下戒心:“九年前一别,我还以为你死了,你带我进你灵境,不会只为请我喝茶吧?”   弥烟罗淡淡道:“我想给你讲个故事。”   桃桃:“可我不太想听耶。”   弥烟罗:“……”   “总觉得很危险。”少女抠着手指,困扰道,“就算感受不到你的杀意,但你毕竟是魔,不能随便和邪祟说话是作为人的基本常识,万一你心血来潮要杀我呢?我有个建议,不如你把南宫尘也拉进来,让我们一起听你的故事。”   “从前有座城……”   “喂,都说了我不想听啊!你的表达欲这么旺盛吗?”桃桃抗议道。   弥烟罗弹动手指,用邪术封了桃桃的嘴。   桃桃:“!!!”   明明都说不想听,怎么还强迫人听?它是活太久了太寂寞吗?   “从前有座城。”弥烟罗道,“荒凉、安静,没有人烟,城中盘踞着一只怪物。”   “某日,一少年斩杀了怪物,从此,城池繁盛,人丁兴旺。”   “少年做了城主,掌握子民的生死、命数,以及旦夕祸福。”   “怪物残留了一丝邪气在城池上空,少年担忧它卷土重来,毁掉他一手建立的城,剥夺他好不容易拥有的权力与地位。他虽无法彻底消灭怪物残留的邪气,却可以囚禁它,但邪气需要载体才能被囚禁。”   “于是,他想了一个办法。”   “他将怪物遗留的邪气注入子民的体内,以他们的灵魂为载体,囚禁着怪物之力……”   听到这里,桃桃眨眨眼。   她觉得弥烟罗似乎想告诉她什么。   弥烟罗却停下了,它回头朝虚空一瞥。   桃桃故事听到一半,只觉得眼前一花,再回头时,弥烟罗已从她眼前消失了。   弥烟罗身体骤退。   神圣净化之力从它停留的位置略过,浸染了它一半的魔气之身,如跗骨的火焰,灼烧着它的灵魂。   南宫尘缓步从虚空中走出,神情冷冽。   “你竟然此刻才察觉到我的存在。”弥烟罗凝视着眼前的男人,“是睡得太熟,还是因为你的力量已大不如前?”   南宫尘眼眸静如幽昙,漠然地与它对视。   “故事才讲到一半。”弥烟罗强忍着灼烧它的神圣净化之力,语气平缓,“桃桃未必懂,但你必然明白我在说什么。”   “灵师为何而存在?邪祟为何而存在?人间的厮杀与流血又为何而存在?”   “它在乎的,到底是这世间的芸芸众生,还是它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权力与地位?”   “你所杀死的每一只邪祟,是在救世间,还是在酝酿下一次更惨烈的屠戮?如若邪祟消失,人间即可得救,那为何还会不断有邪祟降临时间?归根结底,我们的存在只是它的私欲,混沌一日不净,一切就永无终点。”   弥烟罗朝他走近:“南宫尘,你究竟是它的化身,还是它的棋子?如若它真在乎世间安稳,该让你永世不朽,又怎会因为动情降惩于你,让你失去不死的神明之身?”   “北域风雪蔽日,别再往前走了,待到世间邪祟尽数消失,下一个炼狱又会来临,这不是你想要看到的。”   南宫尘静静听它说着,某一刻抬起深邃的眼眸:“棋子如何?厮杀如何?流血又如何?”   弥烟罗顿住。   他眉眼间略过一抹微不可察的嘲讽:“你该不会以为我所做的一切,是为了苍生?”   “她要山河清明,我便做神,她要炼狱之火覆灭人间,我便做魔。”他平静道,“天道为何,我不在乎,众生之苦亦如是,只要她眼前所见是她心中所愿,万世千秋的后来如何——”   他所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冰冷透彻:“——与我无关。”   ……   桃桃醒来。   火堆已经熄灭了,可她身上却很暖。   她回头一看,自己正被南宫尘抱在怀里,他用袍子裹住她,怪不得那么热。   她动了动,南宫尘也醒了,低头看她。   “我梦见了弥烟罗。”桃桃和他诉说,“见鬼,弥烟罗竟然要给我讲故事,我不听,它还堵我的嘴。”   南宫尘没有回应。   她仰头看他,强调道:“它堵我嘴,它在梦里欺负我!”   “那怎么办?”南宫尘睡眼惺忪,声音像是没睡醒,“我去杀了它?”   “不,不要。”桃桃说,“当年它没有趁我虚弱时对我出手,我承诺过它,要是以后遇到,也放它一回。”   “何时承诺?”   “九年前在魔窟时,你昏迷了。”   “为何承诺?”   “你问题好多。”桃桃不耐烦了。   南宫尘没有再追问,他捏住桃桃的嘴唇,将她按回到自己的怀里。   ……   北域之北,妖蛾族。   崔故伶盘坐在精铁打造的笼子里,身周魔气涌动,她掀起眼皮:“弥烟罗大人,您去了哪里?”   弥烟罗不言。   崔故伶娇柔的面容浮起一丝阴冷的笑意:“他果然失去了神明之身吗?天道无情,怎会允许自己的化身沾染人间的七情六欲,动了情,便是死期,恐怕他的身体已经开始衰竭了吧?如若这样——”   弥烟罗忽地出声:“你若动她,才是死期。”   崔故伶垂下眼睑,低头看着自己满是细茧的手:“少时,我偷了家主之女的金簪,她给我一顿鞭子,告诉我,不是我的东西,休想染指,可这双手就是这样管不住自己,遇到美丽的东西总忍不住想要触碰,想要捏在手里。”   “后来我杀死了家主之女拿到了她的金簪,现在,我当然也可以杀死那个少女——”   她笑了:“——然后将他,紧紧握在我的手里。” 第273章   在这旖旎的幻梦里,想起那夜是不合时宜的。   北域之北。   酷寒凛冽。   在冰原上穿行了这些天, 四肢早已麻木。   慧觉每呼出一口气,都像要在嘴边结了冰渣。   桃桃更是冷得受不住,从骨偶里钻了出来, 以鬼魂的身体飘在他们身侧。   冰原辽阔,七天后的夜里,他们面前出现一座几乎通天的巨大结界。   结界外, 风雪嘶嚎, 结界内, 春意盎然,繁花满地,在这荒凉的冰雪荒漠中,罕见而奇特。   ——那是妖蛾族的领地。   慧觉冷得上下牙齿打颤, 即便灵力流入四肢百骸也难以取暖。   南宫尘抵住他后背, 将一股灵力输入他的体内, 慧觉的颤抖这才停下:“不知李修胤如何了。”   南宫尘手指轻触结界, 坚韧的屏障顿时撕裂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破口。   三人依次走入。   结界内繁花盛开,没有寒冷和冰雪, 如春天般温暖。   南宫尘走在最前, 他拿出骨偶,对桃桃说:“进来。”   桃桃回到了骨偶中, 在她灵魂有了身体的保护之后, 南宫尘取出帝钟。   他将帝钟朝天空投去, 金色小钟豁然膨胀了千倍, 化为一座犹如山岳般的巨钟, 悬浮在天空。   一时间, 遮蔽月光, 在地面繁花之中投下了深重的阴影。   南宫尘隔空叩响钟壁。   刹那间, 悠远的钟声四散,传遍了妖蛾族的领地。   千千万万只不同颜色的妖蛾从各个角落展开翅翼,乌泱泱飞向了天空,虫形的身体,绚彩的翅膀,密密麻麻,几乎让人密集恐惧。   一只硕大的彩色飞蛾腾空而起,张开翅翼有半座小山大小,腾然凌驾于帝钟之上。   ——是妖蛾族的王。   妖蛾之王双翅布满色彩斑斓的诡异纹路,在那柔软纤长的腹部之上,生出了一张妖媚的男人面孔。   人的头颅附着在虫身上,阴森而诡异。   “南宫尘。”妖蛾王狭长的眼中露出森然的表情,“你已将妖族逼至北域,为何还不肯罢休?”   “谁逼你了?”桃桃插嘴道,“生活在四季如春的结界里,还能抽空去边境十四城打牙祭,我看你们过得很好嘛。”   妖蛾之王旋起艳丽的眉:“皇室既已将北域十四城赠与妖族,十四城就是妖族领地,该怎么处理领地之内的凡人是我妖族的事,要你多管闲事?”   桃桃:“皇室赠与十四城给妖族?什么时候?”   妖蛾之王:“两月之前,一个女人拿着皇室驱邪司的令牌来到北域。”   “她长什么模样?”   “戴着面具,我不清楚。”   “皇室将十四城赠与妖族,有签订文书,有证据吗?”   “没有。”   “那我凭什么信你?”   “三年前,他在北域诸城的城墙内留下了数千道取月印,只要印记不消,邪祟终生无法逾越城墙,百姓日夜派人看守那神圣净化之力,如若不是城内有人抹去了印记,妖蛾如何进城?”妖蛾之王道,“你仔细想来,除非灵师,谁有能力在百姓的重重看守下擦去那数千道印记放妖蛾入城?”   桃桃沉思:“即便这样,也不能抹去你们屠杀了十四城凡人的事实,人既然是你们这群扑棱蛾子族杀的,那就没有来错。”   听到扑棱蛾子这几个字,妖蛾之王脸色阴沉,他看向南宫尘:“九年前你扫平魍魉鬼域时,可没这么多话。”   南宫尘淡淡道:“她话多,自然要让她说完。”   桃桃有人撑腰,气焰更盛了:“先别废话,把你抓走的人交出来!”   “那女人可以交还,但李修胤,他要在我妖族的领地饱尝痛楚而死,这是他欠妖族的债。”妖蛾之王语气阴森,听起来对李修胤有莫大的恨意。   桃桃打量四周,妖蛾族的领地种满了红色的曼珠沙华。   她没记错得话,妖王花绮然的本体就是这种花。   她凑近南宫尘耳边低声道:“糟糕,我猜这扑棱蛾子要么是妖王的忠诚下属,要么是妖王的疯狂爱慕者,李修胤被他绑走一定大事不妙,要不我和慧觉去找他?这里你先撑住。”   南宫尘:“随你。”   桃桃和慧觉朝妖蛾族深处跑去,寻找李修胤。   “七色妖蛾的天赋能力是毒素和幻梦,你看这些妖蛾,颜色越艳,力量就越强。”   慧觉边跑边给桃桃讲解,并顺手把她从一只脸盆大小的暗红色妖蛾翅翼下拽了出来。   “多谢。”桃桃堪堪躲过妖蛾的攻击,“那像妖蛾之王那种彩虹色的扑棱蛾子,毒性多强?”   慧觉:“无药可解。”   桃桃听到这话转身就朝回跑,慧觉忙拉住她:“神圣净化之力可以净化一切毒素,放心,能伤他的人还没出生。”   桃桃这才继续跟他去找李修胤。   “我有种直觉。”桃桃说,“妖蛾之王没有说谎,这背后或许真是皇室驱邪司在推波助澜。”   慧觉:“为何?”   桃桃:“它拼命解释,明显是畏惧南宫,怕他在这里动手,但若它畏惧南宫,怕他找上门来,又怎么敢大张旗鼓对城池中的凡人下手?除非在它看来,它所做之事有充分的理由,可以有恃无恐。”   “你想。”桃桃分析道,“皇室驱邪司放出彩色焰火,闹得北域出事满城皆知,可距离那晚到现在过去两个月了,为何他们还没有赶来?难道他们只是放焰火召集大家开个会,会议结束各回各家,北域就不管了?”   慧觉思考:“据我所知,皇室驱邪司有一件法器名为七味净琉璃,集千百灵师合力开启,可以穿移空间,甚至可以穿梭古今与过去,若北域的情形紧急到需要燃放彩色焰火,那么合该用七味净琉璃送灵师过来,就算不行,附近的城池也有军营,大可以调动来镇压邪祟,可满城的尸体皆已风干,却不见皇室的身影,他们那晚燃放焰火,究竟是为什么?”   桃桃复活那日的雷声、流火忽然在他脑海中一一闪过。   和尚意识到了什么,蓦然停住脚步。   桃桃也停住脚步,她抬手指向远处一株被妖蛾覆盖的巨树:“我看到李修胤了。”   古树高耸入云,从树顶垂落千万枝条,可满树苍凉,没有一片绿叶。   整棵树完全被妖蛾覆盖了,灰色、白色、黑色、还有令人一眼望去就觉得恐惧的鲜红色,数量之多,足有几万只。   树下,李修胤平躺在一张石台上,双眸紧闭,不知死活。   旁边精铁笼子里,囚禁着和李修胤一起被捉来的崔故伶。   在看到桃桃与慧觉走来,她没有求救,只是静静凝视着那身披白袍的少女。   白袍不是她的,对她而言实在宽松,衬得她身形纤细,却丝毫不臃肿。   总共没有见过她几眼,每一眼的印象都十足深刻。   这少女一身没有尝过俗世疾苦的纯真气味,总可以将脊背挺得笔直。   她穿着白袍从笼子面前走过,崔故伶闭上眼睛。   上一次她离这白袍这样近时,闻见了清冷的气味。   那味道远不似北域凛冽的风雪,而是淡淡的,如冬日氤氲着雾气的溪边,敲下溪水中的清透碎冰。   可此时,她细闻。   冰雪的气味已全然不在,白袍染上了少女的气息。   这让她感到十分不适,仿佛自己的东西被人染指,失去了它该有的令她神往而着迷的东西。   她低垂下眼,掩去了眸中的怨毒颜色。   桃桃走到李修胤身边。   他昏迷不醒,身上却没有伤口。   桃桃用匕首在李修胤手腕上割开一道伤口。   血涌出来,是正常的鲜红。   “他体内无毒,应该是陷入了幻梦。”   桃桃用刀刃挑开他的皮肤,勾出一只染血的妖蛾。   那只蛾子翅翼粘着墨绿色的荧粉,潜藏在他皮肤之下的血肉中。   慧觉:“李修胤是三株灵师,实力不弱,能让他沉睡如此之深的幻境一定凶险至极,蛮荒狱生存录中曾记载,想要唤醒陷入七色妖蛾幻梦中的人,必须有一个清醒之人与他一同进入幻梦里。”   他捻起那只鲜血淋漓的妖蛾:“通过它。”   “出家人六根清净,无惧无怖,我来。”慧觉刚要触碰那只妖蛾,被桃桃按住了手。   “还是我来吧。”她淡淡道,旋即将手伸向那只妖蛾的口器。   墨绿色的妖蛾咬住她的指尖,眼前天旋地转,再明亮时,已然是另外一片景色了。   她动作太快,慧觉甚至来不及阻止。   桃桃昏迷了,他将桃桃平抱在石台上,静静端详她。   无论过去多久,她总还是那副无论发生任何事都会将他护在身后的无所畏惧的模样。   四周有妖蛾来袭,慧觉盘腿坐下。   他背后灵脉涌动,用一层淡淡的光芒笼住了昏迷的两人。   桃桃眼前大亮。   这是一座人间的荒山。   一身黑衣的少年李修胤背着容貌昳丽的绝色少女走在羊肠小道上。   少女受了重伤,垂眸闭唇,奄奄一息。   李修胤带她回家治伤。   时值深秋,在少女住下以后,山间的篱笆院里却开满了五色繁花。   少女靠在床头,隔着木屋的窗棱,久久地望向正在院中树下修炼的李修胤。   冬去春来,她伤好后没有离开。   屋前,树下,处处能看到她的身影。   或是在树下陪伴李修胤修炼,或是在院里培土种花。   少年李修胤远不是现在的模样。   虽寡言,却爱笑,总在少女的逗弄下露出局促而腼腆的笑容。   那时山间百花盛开,岁月从容。   他们上山采花,下河捉螺,去人间驱邪赚到了酬劳后,李修胤总会买一只朴素的木簪或一条漂亮的裙子带给她。   到了夜里,那间小屋便成了整片山林最旖旎的地方。   桃桃实在不好意思破坏人家的好事,只得放弃了直接将李修胤从幻梦中拽出的想法。   她脸颊红红蹲在院里偷听屋里的声音,捡了块石头在地上写写画画。   妖王酥软娇媚的声音让她都心猿意马,更别说李修胤这个男人了。   她脸发烫。   怎么总是在偷听别人做这事。   她想起那夜道观中的大雨,想起南宫尘。   那晚也有这样的声音徘徊耳侧,不同的是,那夜在听的不止她一人。   雨夜潮气弥漫,借着喧扰的雨声,他凑近她,滚烫的唇扫过她脖颈的触感至今清晰。   只是此时在这样旖旎的幻梦里,想起那夜似乎是很不合时宜的。   桃桃捂着耳朵,甩甩脑袋,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画面和南宫尘的脸甩出脑海。   眼前场景再一轮转。   李修胤抱着花绮然躲在山崖下。   天空被成群的妖物遮蔽,以他当时二株的力量远不足以抵挡。   血将衣襟沾染湿透,他低头轻吻少女的眉梢:“我绝不会让这些歹毒的妖物伤你分毫。”   漫天妖邪的目光直勾勾望着李修胤怀中的妖王。   妖族百年一劫,她刚经历了五百年的雷劫,重伤未愈,起了反心的妖族趁此夺位。   天空中的妖物凝视着李修胤,蓦地发出冷笑:“灵师,你可知你怀中的女人,才是世间最歹毒,最强大的妖?”   李修胤瞳孔骤然缩紧。   场景再次轮转。   宫殿之内红纱薄帐,香烛轻燃。   李修胤被一道附着了妖力的红线锁在柔软的床榻上。   花绮然赤脚从红纱缠绕的殿内走来,一步一步,极其缓慢。   仿佛在她面前的不是曾经的爱人,而是一条无法逾越的万丈深沟。   她披着一袭薄纱,隐约可见婀娜妖娆的胴体。   听到她的脚步声,李修胤没有回应,他坐在床榻上,没有说话,甚至没有睁开眼。   妖王的宫殿邪气涌动。   花绮然缠坐在李修胤身上,吻他的唇。   李修胤别过脸。   她又吻他耳垂,咬住含在齿间,轻轻啮捻。   李修胤脸色冷峻,只是僵硬而紧绷的身体暴露他的内心也不是全然的无感。   “到底要怎样。”花绮然松开唇齿,伏在他宽阔的肩上,痛苦地问,“我们才能回到从前?”   李修胤竭力止住身体的轻颤,嗓音嘶哑:“我与一只妖,没有从前。”   花绮然直起身来,凝视着他的双眼,轻声问:“如若我不做妖呢?”   场景再次轮转。   满城红雨,曼珠沙华从长街的石缝里,从楼宇的木隙间生出,开遍整座城池。   天地间被这触目惊心的红色渲染。   断裂的妖骨坠地,那株妖娆的曼殊沙华失去了往日的光华,缓缓倒进血泊里。   李修胤没有言语,没有动作,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可桃桃站在他的背后,却能感受到他的此时的锥心刺骨,仿佛失去了灵魂。   爱是真,恨也是真。   李修胤被困在了这不断循环的幻梦之中,由爱、至恨、至怨、至毁。   从云端坠落炼狱再坠落十八层,永远无法结束。   难怪妖蛾之王会说,它要李修胤在妖蛾的领地饱尝痛苦而死。   ——对他而言,世间至苦,不过如是。   慧觉的声音在天空响起:“桃桃,快些,情形不太对劲。”   桃桃回过神来,她踩着满地曼珠沙华的残尸来到李修胤面前,拽他的袖子:“跟我走。”   李修胤静立原地,桃桃拖不动,也叫不醒他。   桃桃:“妖王死在魍魉鬼域,你若心里有她,从这里走后去看她陪她,沉溺在幻梦中算什么本事?”   他依然没有反应。   桃桃察觉出了问题:“不对,他听不到我的话。”   她环顾四周,这幻梦中被一股力量在操纵,像是捏住了被困于幻梦中人的感知。   让李修胤的听觉、视觉与触觉只能沉湎于无限真实的幻梦里。   ——是妖蛾作祟。   要想脱离幻梦,必须先在梦里铲除控制幻梦的妖蛾。   桃桃找了几根引火的干草,口中念起咒术。   通往北域的路途经过深山无数,南宫尘为她搜罗了不少灵物。   在灵物的调养下,她被帝钟击溃的灵魂修补了大半,灵力也恢复了一些,用几个术法不成问题。   干草被咒术点燃。   她在这满地繁花中点了一把火。   既然妖蛾控制了这场幻梦,它们一定也身在其中。   幻梦中,烈焰熊熊燃烧。   妖王的真身被火舌吞噬,李修胤木然的神色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   浓烟冲天,红花焚灼,脚下的宫殿一片狼藉。   在这熏天的浓黑烟雾里,几只妖蛾从宫殿枯萎的花丛深处飞出。   桃桃拔剑劈去,一剑斩落一只翅翼拖着浓烟痕迹的紫色妖蛾,它翕动着单薄的翅膀倒在了长街的青砖路上。   现实中,李修胤的胸膛鼓起拳头大小的包,由内而外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一只半个巴掌大的紫色妖蛾从他体内飞出,被慧觉用术法定住。   “一只。”他喃喃道。   幻梦之内,桃桃继续斩落被浓烟熏出的妖蛾。   不断有妖蛾从李修胤的四肢,胸口,甚至头颅里钻出,他的血流了一地,祝仓之树下泛起刺鼻的血腥味道。   “两只、三只……”慧觉数着。   当最后一只妖蛾被桃桃斩落之后,幻梦开始急速坍塌。   桃桃跑回李修胤面前:“醒了没有?”   他不说话,只是从眉眼之中,依稀能看出与之前全然不同的颜色。   桃桃将桃夭插回背上。   她盯着面前的男人:“没人规定,爱便该是爱,恨只能是恨,也没人规定这是两种无法同时存在的东西,你恨妖族屠杀至亲,但你也爱她。人生苦短,与其经年累月将自己放在爱恨的夹缝间折磨,大方承认自己爱着又如何?”   她弯腰采了一朵没有被火烧成灰烬的曼珠沙华递给他:“仇恨既已毁了你的前半生,后半生,不必也毁了吧?”   李修胤接过,他站在幻梦的浓烟中,握着那株于风中摇曳的红色花朵,没有说话。   一片寂静中,桃桃隐约觉得有另外一双眼睛在盯着她。   她回头,在浓烟掩映之中看见了弥烟罗的身影。   当日妖王身死,正因弥烟罗抽走她的妖骨。   这幻梦中它也在场,说得过去,只是它的眼神,并不像妖蛾用幻术制造的虚影,望向桃桃时的目光真实极了。   似乎能穿透她的灵魂,带着能看破一切的怜悯与同情。   ……   十二只妖蛾全部脱离李修胤的身体,他的皮肤寸寸裂开,血流湿身下的石台。   桃桃醒来。   她在幻梦中度过了很久,现实才过去不到一炷香时间。   可正如慧觉所说——不对劲。   她睁开眼第一时间就察觉到了问题所在。   妖蛾横冲直撞,遮蔽了天光。   如若不是慧觉撑起结界护住这方石台,千万只妖蛾已将他们完全吞噬了。   一炷香的时间不短,难道南宫尘还没有解决妖蛾之王吗?   帝钟之声不断回响在天际之下。   每一声钟响过后都会有数万妖蛾从半空坠落。   但钟声过后,又有千万只妖蛾破茧而上飞向天空,似乎怎么都杀不尽。   虽说世间也有不死的妖物,但妖蛾一族的天赋能力并没有不死这项。   之所以杀之不尽,一定另有缘由。   桃桃四处张望,将目光落在了不远处那株古树上。   祝仓之树上爬满飞蛾,它们将口器深深扎入树皮之中。   古树体内流动的灵力透过口器进入它们的身体,又经由它们触角上黏连出的金色丝,一半转向遥远的妖蛾之王,一半转向地上花丛中的茧。   问题出在那棵树上!   祝仓之树是上古神树,体内灵力无尽。   妖蛾覆在它身上吸取灵力,意味着它们能源源不断为妖蛾之王提供力量,也能源源不断催生孵化新的妖蛾。   如果不切断这条输送灵力的通路,南宫尘很难在短时间内解决妖蛾族。   桃桃与慧觉对视一眼。   慧觉掐住一道指决,念起咒术。   数道术法落在桃桃身上,保护她提剑朝祝仓之树而去。   她一剑斩落下去,几百只妖蛾从树干坠落,转头朝她而来。   在慧觉的术法护佑下,它们无法近她身,但依然能凭借数量遮蔽她的视线和前路,缠得她一时无法前进。   “妖蛾族畏火。”慧觉掏出自己珍藏了许多年的天雷地火符,丢给桃桃。   桃桃接住符箓,没有立即使用。   天雷地火符中含有极强雷火之力,直接丢上去恐怕祝仓之树也要跟着遭殃。   她眼珠转了转,回头看慧觉:“飞蛾喜光。”   慧觉警惕:“你想做甚?”   此时正值深夜,天地间虽说不上全然的黑暗,但月色也是微弱的朦胧。   而慧觉——要是她没有记错,他的属性之力是光,还是一种隐含着禅意的佛光。   在桃桃眼神凝视下,慧觉硬着头皮放出光芒。   在昏暗的月色之下,他成了这方圆几里内最亮的发光体。   吸食祝仓之树灵力的飞蛾被光芒吸引,纷纷朝慧觉而去。   乌泱泱的恐怖飞蛾挺着尖锐的口器铺天盖地朝自己而来,吓得慧觉闭上了眼睛念阿弥陀佛。   桃桃跑到祝仓之树前,将桃夭朝树前的土壤之中一插。   凤指桃木生出结界,加上慧觉给她的符箓,她做出了一道临时的屏障护住了祝仓之树。   妖蛾无法落在树上,吸食树内灵力反哺妖蛾之王的通路断掉,也不会再有源源不断的妖蛾从茧内诞生。   帝钟之声顿时缭绕了整片天际。   事仍未了。   桃桃回头看着被数万妖蛾包围的慧觉,过于灿烂的光芒使妖蛾失去了理智。   口器,触角,一起攻击慧觉身前的屏障,不出片刻,那结界就要破碎了。   桃桃连忙引燃天雷地火符丢出,围攻慧觉的妖蛾被焚烧一尽。   但同时,慧觉身前的结界也破了,于是那炽热的雷火朝他身上蔓延而去。   慧觉:“啊啊啊啊啊啊桃桃——”   烈火烧上了他的僧袍,也烧上了他的眉毛。   就在快要将他整个人点燃时,一阵冰寒之气覆上了他的身体。   慧觉抬头,见是李修胤终于从幻梦中清醒。   冰是他的属性之力,在极致的寒冷下,盖过了天雷地火的余温。   慧觉逃过一劫,松了口气。   但他眉头已经被烧掉了半截,他冷冷地盯着桃桃:“你故意的。”   “我怎么会是故意的?”桃桃委屈,“我是怕天雷地火符把那棵树烧死才出此下策。”   慧觉:“你怕烧死树,不怕烧死我?”   桃桃理亏:“……那你当年在蛮荒狱不也差点用天雷地火符烧死我?”   慧觉冷静地找出她话中破绽:“所以你就是在故意报复我。”   桃桃连忙哄他:“对不住对不住,都是我的错,但我真不是故意的。”   李修胤望着他们拌嘴。   慧觉虽年纪轻轻,却经常随尊上游历世间,是少有的少年灵师,更是稳重的高僧,他从未见过他这副孩子气模样。   慧觉扭过脸不理她,桃桃摸他光头:“好啦,等离开北域,我给你煮汤。”   慧觉仍然不理她,桃桃比了个二:“水草煮豆腐,两碗。”   慧觉这才掀起眼皮给了她好脸色:“一个月。”   他说:“一个月,每天两碗。”   桃桃忙不迭地答应。   祝仓之树被妖蛾吸食得千疮百孔。   它枯萎地弱垂着枝条,在月色云翳下有几分萧索。   桃桃不忍:“今日是妖蛾,明日又是谁?只要它还是祝仓之树,体内还有灵力,就永远都不会结束。”   慧觉:“一棵树存在只需要日光与水源,或许可以开辟一处空间,将它移入其中。”   “真有人能做到吗?”   “你我不行,但他可以,只要你想,他总能为你做到。”   桃桃脸红,假装听不懂。   她拔起桃夭,仰头望着祝仓之树。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比起她刚来之时,这棵树所散发的气息变得温和而清新了。   慧觉望着笼子里的崔故伶:“她怎么办?”   桃桃回过神来。   若整件事真是皇室驱邪司所为,那这女孩身为驱邪司一员一定知道内幕。   可她会如实以告吗?   要是不说难道要严刑逼问?   桃桃虽然对她有种莫名的厌恶,但也做不出来这样的事。   她想了想:“放她走吧,能活着离开北域,算她命大。”   慧觉打开关押崔故伶的铁笼。   桃桃扛起桃夭正要去找南宫尘,背后祝仓之树的枝条突然锋锐直挺地朝她弹射而来。   桃桃只觉得一阵劲风自背后袭来,第一反应是祝仓之树想要杀她。   但当她抬起头那一刹那,却看见了朝她迎面而来的暗色梭镖。   崔故伶的暗器被祝仓之树的枝条打落在地。   她站在铁笼之外,唇边弯起一个阴冷的笑容。   桃桃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她朝妖蛾之王要人时,那妖蛾说,可以将崔故伶还她。   既然妖蛾族要崔故伶无用,当时又为什么要将她掳走?   慧觉与她相处多年,早就熟络到可以凭借一个眼神猜到她的心思。   他皱眉:“妖蛾之王想要的人从头到尾都只有李修胤,当时她是拽住了李修胤的衣服才被一起带走,我原以为她是在救人,可……”   可如果她是在救人,又为什么要在此时出手伤人?   除非她的目的是为了进入妖蛾的领地。   头顶正上方,一道强烈的灼热之气朝桃桃靠近。   桃桃仰头,天上落下了一张银色的巨网,落下的瞬间,将她严严密密盖在了其中。 第274章   “是的,我们有过一段爱情。”   妖蛾王翅翼上的荧粉落尽, 不复之前绚烂颜色。   妖蛾一族在帝钟下奄奄一息,它露出狰狞却无力反抗的痛苦神色,落在满地盛开的曼珠沙华里:“还是没能为王杀死那负心的男人……”   它以为今日妖蛾族必灭, 悬于空中的帝钟却没有再敲响。   金色的帝钟敛去了耀眼的光泽,变回一只巴掌大的小钟,落到南宫尘手中。   男人清俊的脸上落满寒霜, 他提起帝钟, 走向领地深处祝仓之树的方向。   祝仓之树下的花丛是妖蛾族繁育后代的地方。   妖蛾王以为他要毁掉妖蛾的卵, 强忍着被重创的妖身飞往阻止,可南宫尘根本没有理会那片花丛。   慧觉和李修胤站在祝仓之树下,披着他白袍的少女不见了。   昏弱的月光倾洒地面,一道特殊的法阵铺满光滑而平坦的地面, 正在一笔一笔地缓缓消失。   “七味净琉璃。”慧觉蹲在法阵一旁, “崔故伶用七味净琉璃带走了桃桃。”   七味净琉璃有两用。   一用可日行千里, 一用可穿越时空。   仅靠她一人无法开启这样强大的阵法, 唯一的可能,是法阵对面有皇室驱邪司的灵师在操纵。   消失在法阵内的桃桃下落不明, 但她人绝对已经不在北域了。   南宫尘脸上冰封一样平静。   阵法在他的注视之下逐笔消失, 最后一笔即将消散时,他伸手, 于虚空之中握住了那道笔画的边缘。   刹那间, 时间如同被凝固了。   那由皇室驱邪司数百灵师共同操纵的阵法凝固在了原地。   “妖蛾族的主人。”   他声音寒凉, 难辨喜怒。   听在妖蛾王的耳中, 让它受伤的躯体不由颤抖。   他回过眼眸, 瞳孔之中的冰冷颜色令妖蛾王浑身发冷:“妖蛾一族屠杀北域十四城, 我可以既往不咎。”   ……   桃桃头昏脑胀。   意识回笼时, 北域的风沙离她已经很远了。   她躺在一处繁复的阵法里, 阵法之外,是数百名脸色苍白的灵师。   利用七味净琉璃将两个活人从千里之外的北域传输到这里,很耗费一番波折和灵力。   这一次,皇室驱邪司是下了血本。   这里位于一座温暖的山巅,应该是在王城附近。   银色的捕妖网禁锢着桃桃的力量,换作全盛时期,很容易挣脱。   但桃桃被帝钟所伤的灵魂还没有养好,以她现在的力量,几乎没有逃离的可能。   八个灵师扛起四只粗长的竹竿,竹竿上挂着银钩。   他们用银钩吊起了缠缚桃桃的捕妖网,撑起竹竿,将捕妖网挑到半空,带着她走向山下。   一路上,桃桃见到了许多离开前不曾见到的景象,也听到了许多他们不在的这两月来发生的种种。   天灾不断,洪水、惊雷、流火,寒霜不断侵袭。   世间笼罩了一层可怖的阴霾,流民万千,纷纷涌入王城。   皇室用尽全力保护百姓,在大邪祟时代崩溃了多年的声誉正在慢慢恢复。   而与此同时,一个传言正在人间飞速散播。   ——这两月来的所有天灾,皆是因为高塔之内的人断骨动情,这是上天给人间的惩罚。   北域十四城被邪祟屠杀也是因他的漠视。   他抱着少女走下高塔,囿于情爱,不会再管人间的苦难了。   一路走来,桃桃听了许多流言,拼凑出了事件的真相。   北域十四城被屠确实是妖蛾族所为,背后操控一切的却是皇室驱邪司。   驱邪司利用十四城被屠一事引南宫尘前往北域,在他远离王城这两月之内,想尽办法令人间降下天灾,并将一切推到神明动情这一看似荒诞的借口上。   他人不在王城,一切的说辞自然只能由驱邪司操控。   路上行人的对话传入桃桃耳朵:   “这便是尊上抱出高塔的少女?”   “听说皇室驱邪司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捉住她,只要拿她祭天,就可以平息神明的怒火。”   “只要她死,神明就不会再降天灾?”   “还要看神明是否会降罪于尊上。”   “如若杀死她也无法消解神明的怒意呢?”   “那恐怕只能……”   “快些闭嘴,你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不是我胡言乱语,就算十年前邪祟遍地,世道艰辛,至少也能寻得一丝活路吧?尊上触怒神明,若任由神明发怒天灾不断,恐怕整个人间都会因此而毁灭,尊上的出现,到底是福还是灾祸?”   桃桃听着行人的对话,舔了舔牙尖,邪气地笑:“因一个人动情就降罚于无辜的生灵,如果神明这样是非不分,蛮横无理,要它作甚?”   众毁销骨。   成为神,需要在尸堆之中摸爬滚打,九死一生。   而跌落神坛,几句流言足以。   那些行人听见她的话后先是一愣,随即骂道:“都是因为你的勾引,尊上才会动情,我们才会因此受苦受难!”   桃桃几乎笑出声,可下一秒,她就笑不出来了。   那些愤怒的凡人开始朝她砸瓜果蔬菜和臭鸡蛋。   难怪皇室驱邪司要用竹竿与捕妖网吊她过街,原来是想看她挨揍。   桃桃心里咒骂,真是一群又坏又狡猾的东西。   可凡人不是遭了天灾流离失所吗?为什么手里还会有这么丰盛的物资瓜果?   某一刻,桃桃甚至觉得他们是在装惨了。   她歪头躲过一个臭鸡蛋,又随手抓住一颗投掷来的新鲜苹果,顺手塞进嘴里咬了一口。   崔故伶抬手,示意抬举捕妖网的灵师停下。   桃桃靠在捕妖网内,虽然身上粘了几片烂菜叶,但这丝毫不影响她用一种慵懒散漫的目光与崔故伶对视。   崔故伶出现在抚北城,故意被妖蛾王捉走,也是计划的一环。   妖蛾族地上早已布好的阵法和那张悬于头顶的捕妖网就是证明。   崔故伶之所以在抚北城隐忍不发,恐怕是因为那时南宫尘在,她很难得手。而在妖蛾族的领地,面对吞噬了十四城凡人、还有祝仓之树源源不断提供力量的妖蛾王,南宫尘才可能被牵绊住无法抽手。   这女人不捉慧觉,不捉李修胤,一开始就是冲着她来的。   桃桃边啃苹果边打量四周,用竹竿吊着捕妖网的灵师皆身穿黄衣。   她记得当年慧觉说过,身穿黄衣的灵师是皇室的人。   皇室?   皇室要她做什么?   难不成是要用她来威胁南宫尘?   桃桃脑子转得飞快。   崔故伶的目光一刻未从她身上挪开。   少女越是淡然,越是洒脱,在她看来就越是刺眼。   她清楚地知道,那些东西如同星芒,只有浸染在夜幕中的人才能披上它的华光。   而生在阴沟淤泥里的人,穷其一生也触碰不到一丝微末的边角,哪怕装,也是装不像的。   就如此时此刻,少女丝毫没有将凡人朝她投掷菜叶的事放在心上,她只是拂去头上的菜叶,啃着苹果安静地思考。   换作别人,早就局促惊慌,狼狈不堪了吧?   这份淡然对于崔故伶而言很是刺眼,仿佛面前矗着一面镜子。   透过不平的镜面对照,她能清晰地看到自己身上全部的阴暗与肮脏。   崔故伶盯着桃桃身上的白袍:“既然是游街,她的衣袍,该扒下来吧?”   他的白袍,凭什么穿在她的身上?   只要一想到那一尘不染的高贵衣袍被染上了她的味道,就让崔故伶的心中燃烧起一簇难以浇灭的恶色火焰。   一旁,托举着七味净琉璃的灵师迟疑道:“王爷只说要她,其他的一概不曾交代。”   崔故伶扬起一抹淡而寒凉的笑:“我的交代就是王爷的交代。”   王爷。   桃桃揩去唇边吃苹果沾上的汁水,脑瓜转了起来。   她想起一个人。   几年前在蛮荒狱,她曾拿匕首在一少年脸上刻下一只王八,据说那是人间帝王的弟弟,好像叫什么李青凤。   难道驱邪司费尽力气把她捉来,是那人的要求吗?   时隔这么多年,他竟还记得当年的仇恨。   崔故伶是李青凤的亲信,灵师们不敢不听。   正要他们要上前剥去桃桃的衣袍时,少女眉梢一挑:“谁敢?”   少女面容清秀,气势却很强,眉梢翻扬之间,隐约透着一股上位者的威严。   桃桃将手里的苹果核朝网外一丢,开始胡说:“你们知不知道,李青凤为何要得到我?”   李青凤为人阴鸷,心思深沉,他的事少有人会知道。   桃桃瞄着灵师们的神情,心里有了底,她继续胡编:“十四年前在蛮荒狱,李青凤被鬼族扣押,囚禁在鬼王殿的水牢,鬼王世子宣霆是个以折磨人为乐的混账,他在李青凤的脸上刻了一只王八,还想要割了他的……”   她清咳了一声:“……总之,当时我恰好也在,顺手救了李青凤,从那以后,他对我情深不能自已,茶不思饭不想,日渐消瘦,发现我还在人世,就立志一定要将我抢回他的身边。”   灵师们听着她的话,神情呆滞。   桃桃指着崔故伶:“不然她凭什么能待在李青凤身边?”   “替身,替身懂吗?”桃桃一脸真挚和诚恳,说出口的话她自己都差点信了,“她虽然没我漂亮也没我善良,但是看见她,就像看见我还在人世一样,他只能用她来寄托对我深深的爱意,这些年,他一定很苦吧?”   桃桃装模作样抹眼泪:“你们想想看,如果李青凤捉我是因为恨我,为什么不叫你们当场杀了我?如果我们有旧仇,他怎能容忍一个和我长相一样的人待在身边?他又为什么要制造天灾对付高塔之上的那位?还不是因为对我求而不得,因爱生恨,所以想要杀了我心爱之人将我据为己有?你们要敢对我不好——”   桃桃眯起眼,威胁道:“——等我见到李青凤,就叫他把你们都杀了。”   她一口一个李青凤直呼其大名,还说得有鼻子有眼,一切时间都能对上,灵师们迟疑了。   王爷确实十四年前被蛮荒狱的鬼族掳走过。   王爷更是说过,要将这少女原封不动送到他面前,至于为什么,他没有交代。   但这少女的确曾在众目睽睽之下被那位抱下高塔。   而王爷也恨极了那位,如果实情真是她所说的这样,似乎能解释得过去。   “你胡说什么?”崔故伶的脸瞬间阴沉。   桃桃懒得看她,顶着和她一模一样的脸,做着她不喜欢的表情,实在叫人堵得慌。   “就没有人能把她带走吗?”桃桃虚弱地捂着额头,“这替身在这大呼小叫,碍到王妃的眼了。”   崔故伶只是李青凤的亲信,在皇室驱邪司的地位却并不很高。   在场灵师比她地位高的人比比皆是。   他们早看不顺眼崔故伶的心狠手辣,此时得到“王妃”的发话,立即就有人将她五花大绑起来。   一个灵师给桃桃递了杯茶,桃桃坐在捕妖网内边喝着茶边指挥道:   “下个禁言术,把她嘴也堵了。”   “绳子太松了,再紧一点,再紧一点,对,就这样。”   “要不还是把她弄死算了?”   灵师躬身道:“她是王爷的人,我们无权决定她的生死。”   桃桃盖上茶杯,很是惋惜:“总觉得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崔家有人曾在她籍籍无名时欺辱过她,她投靠王爷之后,崔家满门,无论是否做过对不住她的事,皆被虐杀,如若她不是王爷的人,皇室驱邪司早有人想要料理她了。”递给她茶的灵师低声道。   桃桃哦了一声,交还茶杯,枕着双臂靠在捕妖网上假寐。   与其担忧不如静下心好好养神,说不定能找到逃脱的机会。   她原本是想睡一会儿的,可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由浮现起南宫尘的脸。   那年她被帝钟击溃归于混沌,他在高塔之上不言不语独坐九年。   要是她死在李青凤的手里。   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   队伍一路行进,终于在两天后抵达王城。   皇室驱邪司位于都城中央,占地极广,从远处看,像极一座王宫。   驱邪司四壁用黑色砖石矗起,高耸入云,巍峨壮阔,仿佛一座城中之城。   在皇室驱邪司的正门前,有一座高高的祭台。   灵师们将挑着捕妖网的竹竿矗立在祭台四边,捕妖网中的桃桃便被吊在了祭台上。   凡人围聚过来,望着捕妖网中的少女,交头接耳,絮絮低语。   皇室驱邪司正门打开,以半张面具遮脸的李青凤在灵师的众星拱月之中走出来。   他阴森的眼眸落在祭台的少女身上。   隔着远远的距离,桃桃感受到了他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的恨意。   偏偏有不知死活的灵师走到他面前:“王爷,您的女人带回来了。”   李青凤原本就阴鸷的眼更加阴森了,他一记耳光甩过去:“蠢货——”   崔故伶被松了绑,她揉着手腕走到他的背后,   灵师们面面相觑,这才明白被耍了,连忙捂着脸退下。   李青凤在崔故伶口中得知了前因后果,他缓步走上祭台,看着被困在捕妖网里的桃桃:“听说你是我的女人?”   桃桃见灵师们对他避若蛇蝎的模样,知道他绝不是善茬。   想着自己落在他手里可能遭遇的下场,一股莫名其妙的勇气支撑了她。   她望着李青凤,含情脉脉道:“是的,我们在魍魉鬼域有过一段刻骨铭心、惊天动地的爱情,你的记忆被邪祟篡改过,所以才不记得自己深爱着我,才会觉得是我对不住你。”   “哦?”李青凤狭长的双眼盯着桃桃,“既然刻骨铭心,一定很了解我才对,那你告诉我……”   他走近桃桃,闻着少女身上清淡的香气,眼里的阴然不减分毫:“……我的小名是什么?”   桃桃胡诌八扯,不觉脸红:“凤凤。”   “……”   李青凤脸色阴沉:“那道耻辱的伤疤跟随了我十四年,这十四年来,我夜夜都会想起鬼王殿水牢里你对我做过的事,我还会想,如若有一天你落在我手里,我该如何折磨你?”   “我等了十四年,这一天终于等到,我要在祭台上将你活剐千刀,每一片骨肉都用烈火焚烧,放心,我准备了最好的灵物为你重塑身体,你不会一次就死掉,等我腻了,累了,再将你的灵魂与肉身分离,将你的灵魂丢进化妖水,将你的身体献给淫妖,让你日日夜夜寝食难安,永生煎熬。”   桃桃并没有被他的话吓到,洒脱一笑:“活剐我,不怕南宫尘掀了你的王城?”   李青凤冷笑:“北域离王城千里之遥,等他回来,你早就只剩一堆骨头,他又怎会知道你的去向?”   “况且,你不会以为,现在的人间,他还能做神吧?”   桃桃凝视了他很久,忽然问道:“为什么?”   少女眼神清透,没有恐惧:“将人间搅弄得暗潮汹涌,这就是皇室驱邪司的分内之事吗?”   “何为分内?”李青凤反问,“人间太平,灵师未必得利,生灵涂炭,灵师也未必遭殃。因为他,皇室根基动摇,江山不保,神权与王权,向来不能共处,这一点,他清楚得很。”   “动摇皇室根基的人从来不是他。”桃桃平静道,“皇室驱邪司到底是为驱邪而设,为太平而设,还是皇室的一条狗,你自己清楚。与邪祟勾结,踩着凡人恐惧的尸骨建起的王权,用人间的苦楚换来的安逸与荣华,不该被动摇吗?”   “况且——”桃桃看着他,“神权只是你的臆想,南宫尘,他从不在乎。”   李青凤冷笑:“或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走出蛮荒狱,你回头看,围聚在此的凡人,他们在想什么?打个赌吧,我赌他们心里在想,像你这种动摇了神明之心的女人,就该被烈火焚烧,若是还不够,就连神明,也可以拿来烧一烧。”   “一群自私、冷漠的蝼蚁,却妄想得到神明的眷顾。”李青凤眼中闪过一抹嘲弄,“有时候,我甚至会同情坐在高塔之上的那个人,你看,摧毁一个神,是件多简单的事?”   “做神太累,不如做条皇室的恶犬,至少,可以无忧无虑,安度此生。”   侍从在捕妖网下铺满柴堆,淋了火油。   李青凤举着一支火把,转身朝着台下的凡人高喊:“只要烧死这个女人,就能平息神明的怒火,从此往后,世间再无天灾,风调雨顺,人世安康。”   祭台之下围观的凡人发出喧哗的声音,虽然嘈杂,却能分辨出是在叫好。   “多可笑。”李青凤呢喃道。   他点燃了那堆柴。   滚烫的火舌瞬间蹿上捕妖网。   捕妖网是法器,其网坚韧,不会被烧断。   但桃桃的身体会。   火苗蔓延到她的衣袍和发梢,就在要触及她肌肤之时,晴朗的天空凭空生出一片厚重的积雪云来。   紧接着,呜咽的狂风和暴雪坠落人间。   初夏的王城被风沙吹乱,城中刹那间陷入了一个奇异的世界。   祭台上的火苗被吹熄了。   祭台之下,抱着七味净琉璃的灵师忽然惊呼出声,但风声凛冽,没人听清他喊了些什么。   他们只看到,一道诡秘的阵法自王城的天空出现,像有人在天上,一笔笔勾勒而出。七味净琉璃碧绿色的光芒闪烁间,天空裂开了一道缝隙,妖蛾裹在暴雪之中降临人间,扑住城池里的灵师与凡人。   灵师们护住李青凤,一个年迈的灵师大惊失色:“是他来了——”   李青凤拧眉:“怎么可能?”   明明他该在千里之外的北域,明明七味净琉璃配以阵法才拥有将人横穿千里的能力。   七味净琉璃不在他的手上,阵法的画法他也不该知晓,他怎么能将远在北域的妖蛾一族带到王城?   灵师们掏出法器。   凡人十年未见邪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等回过神来,已被上千只妖蛾扑倒在地,无法挣扎了。   年迈的灵师苍老的脸颊不停颤抖:“……这就是神明之力?”   妖蛾王的翅翼在天空之上舒展开来,几乎遮蔽了半个王城。   它冷视脚下,随着它翅翼每一扇动,彩色妖蛾便源源不断从天空的裂缝处坠落城池。   与妖蛾一起肆虐王城的还有北域的风雪。   极寒之气涌入,暴雪纷飞,刹那间,街上落满积雪。   桃桃坐在雪中,似有感应,抬头望向祭台下的长街。   纷扬的雪中,一袭白袍出现在长街尽头。   一尘不染,皎洁如月,在他出现的那一刻,灵师、邪祟、凡人全部消声,天地之间一片寂静。   南宫尘目光落在祭台,眼尾泛着与平日截然不同的薄红颜色。   他身上仿佛笼了一层迷离的薄雾,影影绰绰,叫人看不清神情。   他踏着长街的积雪,一步一步,走向祭台。   灵师将灵力注入法器,还不等出手,法器便连着他们的手骨一同发出咔嚓的断裂声。   数百灵师痛苦地倒在雪中,至此,再无人敢出手。   李青凤抽出长剑,剑刃穿过捕妖网的缝隙横在桃桃脖颈上,动作利落,手却微微发抖。   他清楚地知道,此时做什么都是无用。   只要那人想,哪怕是毁掉这座王城,也只是弹指之间。   桃桃望去,南宫尘脸色苍白得不似平常,雪片落在他的肌肤上如同落在了冰冷的荒原,久久难融,乌发,长睫,不一会儿就被沾满了雪色,在那一身冷白的颜色身上,他红唇与眼角的那抹绯红便格外的瞩目。   像是融了血,叫人心惊。   桃桃望着漫天妖蛾,一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是救她离开?又或是一怒之下毁掉这座城池和城池里的生灵?   李青凤声音微颤:“因你之罪,人间遭难,北域十四城更是寸草不生,你还要引邪祟毁我王城?”   凭这满城妖邪与他现今的力量,只要他辩驳,只要他出手,皇室驱邪司根本无力抵挡。   李青凤只是虚张声势,毕竟在此之前,他只知道他很强,却不知道竟已强大到如此地步。   崔故伶说,他的身体在衰竭,可此刻看来,并不是那样。   偌大的皇室驱邪司在他面前,竟摇摇欲坠,没有半分还手的可能。   李青凤忽然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悔恨,如若他没有将这少女掳来,或许还能相安无事。   现如今,是怎么都不可能善了了。   南宫尘静立雪中。   灵师颤着手举起法器。   本以为他会出手,就算不,至少也会令妖蛾肆虐王城来平息他的怒火。   可是都没有。   他只是抬手解开了白袍的领口。   那象征着圣洁与神明的白袍被他丢弃,坠落在地,他朝桃桃投去了一瞥。   那一眼中的意味桃桃没有读懂。   甚至在未来很长一段日子,她仍旧不懂。   只是那时,她隐约觉得,他做了一个举重若轻的决定,仅在一瞬之间。   南宫尘脱掉白袍,单膝跪在了漫天大雪中。   鸦雀无声,天地静谧。   城池中,所有人瞪大了双眸,就连呼吸的声音都被敛去了。   北域而来的风雪铺落了他满身,压在他鸦羽般漆长眼睫上。他虽跪着,却丝毫不见卑微,清绝的脸上只有平静:“既罪在我,便不做神了,终此一生,不上高塔,不下人间,不入王城。”   一句话,回响寂静的城池与凡人呆滞的眼神之中。   掷地有声。   ……   无人的角落,崔故伶静站着。   她眼眶潮热,喃喃自语:“为什么……”   当他出现时,明明一身凛冽的杀意,这满天妖蛾就是最好的见证。   可当他看了她一眼之后,杀意如冰雪般尽消,竟然只在瞬间。   皇室驱邪司使尽浑身解数也未能将他拉下神明的高坛,她却只用了一眼。   一团魔雾飘荡在她身侧:“为人,为神,为魔,对他而言,根本不重要。”   崔故伶反问:“那什么重要?”   话音落,她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至极的问题,自嘲地弯起唇角。 第275章   当你的新娘都要做什么?   桃桃买了一头老骡子。   她将南宫尘珍藏了多年的风铃系在骡子的脑袋上, 骑着骡子,晃荡晃荡出城。   南宫尘原本走在前面为她牵骡子,牵着牵着, 他也坐了上来。   桃桃用手肘顶了顶他:“喂,它很老了,驮不动两个人。”   南宫尘手臂绕过桃桃的身体, 握住了骡子的缰绳, 淡淡道:“它可以。”   他说话时, 灼热的鼻息落在桃桃额侧软乎乎的绒毛上有些痒,她脸一红,又不肯表现出退怯,只是轻轻别过了头。   北域的冰雪与风沙已从王城消散。   他说, 不入王城, 不上高塔, 这两个简单。   至于不下人间, 属实有些难办,毕竟又没有天宫, 总不能去天上。   于是, 桃桃心里将这一条自动改成了不去人多的地方。   这很简单。   她原本就有很多地方想去游历,漠北, 边塞、江南, 还有那传闻中的海上仙山……   不过在那之前, 桃桃打算先去一趟酆山。   慧觉这些年攒了不少钱, 世间也再无邪祟肆虐, 他可以修葺冲虚寺了。   在蛮荒狱那些年, 总听他啰嗦, 说重修冲虚寺是他师父临终前的遗愿, 桃桃打算去帮他修修寺院。   目的地相同,可南宫尘却不准她和慧觉走同一条路。   她问为什么,他只是轻轻瞥她一眼,没有回答,无论她再问上几遍,都闭口不言。   虽然没有说话,但桃桃总觉得他睨过来的眼神里是有含义的。   要是她没看错,他是在骂她笨蛋。   老骡子驮着两个人有些吃力,晃晃悠悠地启程。   桃桃半靠在他怀里,叽叽喳喳问:“你怎么能在北域启用七味净琉璃横穿千里?”   南宫尘:“先这样,再那样,再这样和那样,然后嗖得一下就来了。”   “为什么要带妖蛾族来王城?”   南宫尘:“北域酷寒,只是想让它们来游历见识王城的风光。”   “可是妖蛾进城后袭击了凡人。”   “那是妖族的天性,很难更改。”   “你让妖蛾来游历之前没有考虑过妖族的天性吗?”   南宫尘唔了一声:“我和妖蛾王定下了契约,它答应我,只是逛逛,不会伤人。”   桃桃怀疑他的每一句话,可偏偏又找不到破绽,她又问:“又为什么跪那群臭灵师?”   南宫尘:“天冷风寒,膝盖冻僵,没有站稳。”   桃桃:“……”   “你好像在说谎。”她眯起眼。   南宫尘唇角微弯:“你话太多了。”   他拉紧缰绳,那头老骡子便在山间狭窄的小路上慢慢跑了起来。   桃桃还想再问,一回头,嘴唇却贴上了他不知什么时候贴在她旁侧的脸颊。   她的脸瞬间滚烫,什么都问不出口了。   ……   山巅。   李修胤望着脚下两人一骡,露出困惑的神色:“尊上明明与妖蛾族约定血洗皇室驱邪司,为何打消了念头?”   慧觉的僧袍被山间的风吹得鼓起:“尊上的心思,谁又知道?”   李修胤:“皇室驱邪司的栽赃与污蔑,又为何要全部揽下?只要尊上否认,那些凡人未尝不会相信。”   “信如何?不信又如何?”   慧觉笑:“如若信,皇室必然面临讨伐,凡人面对灵师,下场必定是血流成河。若是不信,矛盾既起,他与皇室驱邪司之间必有一战,依旧要生灵涂炭,到时皇室败落,王权凋敝,世间会因夺取王权而产生新的纷争。”   李修胤懂了:“只要向世俗的王权低头,皇室就不会再以他之名制造天灾祸乱人间,而他仍在世间某处,随时都有回来的可能,皇室亦不敢再像从前一样,放纵邪祟侵扰人间。”   他望着山下远去的骡子:“污一人之名,却能令世间停止纷乱,这是慈悲的神性。”   慧觉只是笑笑:“或许吧。”   他脑海中浮现一个画面。   那年蛮荒狱树下,桃桃外出而归,途径被邪祟屠杀的村落,沾了一手鲜血。   她拧着漂亮的眉头在水缸前洗手。   “我不喜欢血。”少女皱着眉,“如果世间不会再有流血和厮杀就好了。”   在烈火焚烧祭台时,围观的凡人发出了叫好的声音。   那时,慧觉分明看见了他眼里冰冷肃杀的颜色,或许某一刻,他曾真的想过要妖蛾毁掉那座王城。   或许是神性。   但神性因何而存在,只有他自己清楚。   ……   通往酆山的路千万条,桃桃只说要去找慧觉。   至于走哪一条路,耗时多少全由南宫尘说了算。   两个人,一头骡,外加一只鸟。   他们穿越孤烟无垠的荒野,看远山处的农屋在饭时冒起炊烟,翻过黛色的高山,在深山竹林中听落花与鸟鸣,走过烟雨叆叇的水乡,幼童坐在莲池边,将赤白的脚丫伸进湖中,手里捧着一枝莲蓬。   由初夏到深秋,骡子慢悠悠地走。   世界仿佛只有他们两个人,静极了,却不会无趣。   白日,两人骑着骡子,南宫尘坐在背后,双手环着她。   桃桃任由他抱,假装没有知觉,看沿途的风景,看树上的花,总是和他叽叽喳喳。   大多数时候,他都沉默地听着,偶尔轻轻嗯上一声,或是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落花。   夜里,桃桃会找棵高树,爬上树杈,将树干当床,靠着睡一整晚。   南宫尘会在树下生一簇火堆,借着跳动的、微弱的,稍稍驱散了长夜的火光,仰头望着山涧的月亮,以及在枝杈掩映间,被薄纱般月色笼住的少女。   她睡时容颜安静,平日的霸道、聒噪和明亮的眼眸通通被黑暗掩藏。   许多个寂静的深夜,他会在少女身上落一道咒术,让她沉浸在睡梦中。而后坐在她身旁,抱住她,指尖从她绒绒的发丝一路而下,眉梢,眼角,鼻尖,唇畔,轻轻触点,就着月色凝视一整夜。   等到天光熹微,他不愿自己不甚清白的举动暴露在日光下,理好她鬓边的发就回到树下。   桃桃醒来时,他已经灭掉了柴堆,牵着骡子等她。   “真奇怪。”桃桃跳下树梢,“昨晚梦到了一些很奇怪的东西。”   南宫尘问她梦见了什么,她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好像树上长了一株怪藤,一直缠着我,快要把我勒得喘不过气了,脸上也痒痒的,像有人在挠痒痒……”   桃桃揉着脸,不知怎的,揉着揉着脸红了。   是错觉吗?   她深深呼吸了一口,总觉得自己身上有些不属于她的味道,可那味道又很熟悉。   她偏头偷偷打量他,他神情自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难道是她想多了?   桃桃只得骑上骡子,继续朝南走。   走着走着,桃桃耳朵动了动。   她听到密林处传来喜乐声,于是让骡子停在了河边。   一顶大红的轿子吹吹打打走出林子。   清澈的河上架着一座石桥,流水潺潺,秋日落叶枯黄,铺在溪水之中,金灿灿,亮莹莹的。   花轿抬过小桥,风吹起轿帘,轿子里的新娘穿着火红的漂亮衣裳。   “真好看啊。”桃桃羡慕道。   “你也能穿。”南宫尘淡淡道。   “怎么穿?”桃桃嘴快问道。   南宫尘静了。   桃桃意识到什么,回过头想要捂他的嘴,可晚了一步。   他凝视着她,双眸澄明,用桃桃从未听过的温柔语气道:“做我的新娘。”   桃桃圆溜溜的眼珠与他对视。   许久后,她回过神来,低声道:“胡说八道。”   花轿抬走了,骡子慢悠悠走上小桥。   南宫尘勒住缰绳,骡子停在桥面上,没有继续向前。   秋日的山林风景如画,流水淙淙,万物寂静。   桃桃忽地想起。   初见时,蛮荒狱黑水河上也有这样一座石桥。   那时她身上被落了千里诛杀印,抓着还是孩童的他的身体,将他丢进了河水里。   “你不会生气了吧?”桃桃忧心忡忡,“想要报复我,也把我丢进河里。”   南宫尘嗯了一声。   桃桃警觉起来,浑身绷紧,以防他动手。   他却只是平静道:“是生气了,却没打算把你丢进河里。”   “那你打算做什么?”桃桃问。   他看起来真的生气了,总要做出点什么吧?   “离开这里。”他说,“酆山,你一个人去,江南,你一个人去,漠北与塞外,你也一个人去。”   桃桃哑然:“那你呢?”   “少管我。”他跳下骡子,走下石桥。   桃桃连忙让老骡子掉头,哒哒哒跟上了他:“南宫尘,你脾气也太古怪了吧,怎么说走就走?”   “古怪的人不是我。”南宫尘停住脚步,他稍稍仰头,凝视着骡子上的桃桃。   这一刻,桃桃从他眼中看不出一丝一毫在尸山血海上走过的森冷,也看不见那所谓的高塔之上神明的淡漠。   她所能看到的,只有别扭与刻意装给她看的冷漠。   仿佛那年在蛮荒狱中的少年,这些年月,从未变过。   “明明心里有我,却不肯承认,承认了,却假装没有说过。”他一一细数她的罪过。   桃桃抿着唇。   “又沉默。”   “不……”桃桃轻声说,“我只是在想,你说不在乎我那记不起的过去,可如果有天,我想起来了呢?”   “想起又如何?”他看似清冽的眼眸里融了一丝执着,“灵魂在此间,就是我的。”   “如果有天,他也来了呢?”   “先抢了再说。”他平静道。   桃桃笑了:“哪有这么霸道的神明啊?”   少女笑靥如花,用柳枝抽了抽骡子屁股,骡子慢悠悠地走向远方。   走出十米后,桃桃回头,朝他调皮地笑:“再不跟上,新娘就不做了。”   风一拂过,树梢的枯叶落满了他的白袍,他望着少女的背影,微微怔住了。   ……   入夜,桃桃一反常态没有随便找棵高树做床。   山间坐落着许多破庙,她进了一座。   久无人居,佛像早已破败不堪。   庙里的花树却开得绚烂,红花压满枝头。   晚秋的风里冷意飒飒。   桃桃坐在树下烧着火堆取暖。   夜里,月亮爬上天穹,映着满树红花,山间静谧极了。   “等到了酆山,先帮慧觉修房子,然后再朝北走,去大漠。”桃桃畅想着以后,“走累了,可以回东极扶摇木下,帮李修胤带带小孩,等那些少年灵师成长起来,世间会变得不一样吧?”   南宫尘拨动火堆里的柴,安静听着。   桃桃说累了,也冷了,她走进了一间厢房。   庙破了,许多东西都被小贼顺走,好在床板还在,桃桃拂去了床板上的灰,躺在了床上。   床头有间窗子,从那可以看见月亮。   今夜云翳很浓,照得月亮雾气朦胧的,连光芒都比往日柔和。   桃桃心想,这样好看的山间月,似乎很久远的从前,也曾看过。   她睡不着,爬起来朝窗外看。   南宫尘坐在花树下,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些什么,从午后的石桥边起,他就一直沉默着。   “南宫尘。”她叫道。   他抬头。   少女的笑容横在窗台,她问:“不进来睡吗?”   他灭了柴火走进厢房,狭窄的破屋只有一间床板。   桃桃让出一个身位,拍拍身侧的木板。   南宫尘静站了片刻,走来平躺在她身旁,凝视着屋顶破败的蛛网。   从前在蛮荒狱,他常在屋外坐上一整夜,看上一整晚漆黑的乌云。   桃桃知道他不需要睡觉。   她闭上眼。   于一片黑暗中,一只冰冷的手握住了她的指尖。   桃桃瞬间精神了,她爬起来,借着窗口的月光自上而下凝视他清俊的面容:“当你的新娘都要做什么?”   南宫尘凝视她,少女眼里带着一丝狡黠。   可见她从前不是不懂,而确实是在逃避了。   他伸手按住她的后脑,朝自己压下,唇贴在她的眉梢:“这个。”   “还有呢?”   他的唇向下,印在她柔软的唇上:“这个。”   “就没有别的了吗?”桃桃问道。   他平静的双眸里燃起一簇火,少女丝毫不觉自己正在作死的边缘试探。   她伏在他身上,用牙齿,轻轻勾住他的唇。   那一刹,他肌肤烫了。   仿佛暴雨前乌云遮蔽的天空,狭小的厢房被燥热溢满。   晚秋的风里也不再有冷意了,吹进窗口,携卷着旖旎的味道。   不知是在哪一刻发生的,桃桃被他压住,唇被吮得生疼。   无面、疏离的孩童。   淡漠、别扭的少年。   冷静、自持,一尘不染的神明。   三个重影在桃桃眼里交织成同一张面孔。   他瞳孔漆黑,于黯淡的欲色中央,映了一轮模糊的月亮。   桃桃不由得心想。   到底从前喜欢的人是什么模样?   除了他,真的还会有别人能让她心动?   方才还冰凉的指尖烫得灼人,滑过她衣裳下细腻的肌肤,但只是片刻,他抽离了手。   那几乎令桃桃窒息的一吻结束,他俯视着喘息轻颤的少女,就着月色,躺回她的身旁。   “就……完了?”桃桃不敢置信。   南宫尘平息了很久,声音带着几分喑哑:“时日还长。”   桃桃再度爬起来,盯着他眼眸里还没有完全消退的粘腻、滚烫的欲色。   她严肃地拧着眉头,不负责任地揣测道:“说什么时日还长,你该不会是……不会吧?”   话音落下那一刻,她从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稍纵即逝的局促之色。   顿时,她笃定了自己的揣测。   “虽然我也没见过,但我听过,除了那夜道观,还有李修胤和妖王,实在不会就去问问李修胤吧。”桃桃侃侃而谈,“说起来李修胤真是厉害,我在幻梦里被迫听了一整晚,似乎有五六七八次……啊——”   嘴唇的痛觉打断了她的话。   她伸手去摸,下唇被他咬破,淌出血珠来。   “咬我?”桃桃不可置信,“你到底是神还是狗啊……”   “我不喜欢。”他说。   不喜欢什么?   不喜欢说他是狗?   可是一言不合就咬人,难道不是狗吗?   湿润的触感落在唇上,他舔去了她唇上的血渍。   那一刻,桃桃望见了他幽深的眼眸,收回了接下去想要说的话。   ——里面满溢着清晰的、深沉的欲色。   让她心惊。   “不说就不说。”她认怂了。   ……   老骡子老得走不动了。   桃桃解了缰绳,扔了树枝做的小鞭,在一处野草丰茂的山谷放走了它。   山谷温暖,有猎人打猎时搭起的小屋。   桃桃拉着南宫尘在那窝了半个冬天,走到酆山时,已是初春。   没有骡子,路途显得格外遥远,桃桃经常不想走路要他背着。   多数时候他不会拒绝,桃桃趴在他背上,捏他耳朵,玩他头发,甚至呼呼大睡。   等醒来时,暮色已至,晚霞染红了山林上的绚烂天穹,他已走了一整天。   但也有极少数的时候,他不理她。   她耍赖躺在地上,他就坐在一旁,等她打滚累了后自己爬起来。   一开始桃桃还不明白为什么,后来渐渐摸索出规律。   他不愿背她,在那之前她一定口无遮拦说过些什么。   比如提起厉害的李修胤。   比如说她想慧觉了。   比如路上遇到光屁股的稚童,她去捏人家软乎乎的屁股蛋。   再比如,她偶然提起,在王城时,她曾承认和李青凤有过一段惊天动地的爱情。   “这也要生气吗?”桃桃不解,“我那只是为了保命。”   “命保住了?”   “当然啊,不然坐在你面前的是鬼吗?”桃桃义正言辞。   “命保住是因为和李青凤的爱情?”他冷静道。   当然不是。   是因为他带着北域的风雪来了。   桃桃一边暗骂着小气,一边揉脚。   ——实在太累,实在不想走路,可冲虚寺就在不远处,马上就要到了。   好在桃桃不光总结出了他生气的规律,也总结出了哄好他的方法。   她凑过身去,在他脸颊轻轻啄了一下:“你背我。”   原本还冰冷的脸色瞬间柔和了一半,桃桃又吻他的唇:“好吗?”   她如愿以偿了。   “小气的怪物。”她环住他修长的脖颈,一得逞就变脸。   他沉默地走着。   冲虚寺就在山上,他停在山下:“是很气。”   他看似平静:“承认心里有我用了十四年,承认一段无中生有的感情,却可以张口就来。”   桃桃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没有分量的人当然可以张口就来,分量沉甸甸的人,因为害怕摔坏,所以哪怕只是掏出来给别人看上一眼,也要小心翼翼啊。”   虽然是在狡辩和讨好,但还是让他心情变好了。   桃桃环住他的手臂紧了紧。   暮色倦浓,斜阳傍山。   她忽然凑到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他平静的脸上蓦地蔓延起一层薄红。   桃桃咬他耳朵:“所以,是吗?”   “我不知道。”   桃桃不依不饶:“那什么时候才能知道?”   南宫尘不说话了。   山上踉跄跑下来一个樵夫模样的男人,他满脸惊恐,如同见了什么鬼怪。   桃桃从南宫尘背上跳下来,挡住男人的前路:“怎么了?”   樵夫是从冲虚寺的方向而来,她以为是慧觉出了事。   谁知樵夫却指着酆山的西面,颤抖道:“那里有鬼……”   “西边有鬼,你在东边怎么知道?”桃桃问。   “附近村子里失踪了很多人,大家请了巫士验魂,巫士说失踪的人全都死了,他们的灵魂被困在一个地方,痛苦至极,不得超生,就在那个方向。”樵夫指着酆山西边。   那里的天空比别处更红,仿佛染了血色。   “听说寺里有个厉害和尚,我去求他出山,他却说那里没有邪气。”   桃桃凝望着西边的天,虽然颜色诡异,但确实没有邪气的味道。   樵夫连滚带爬跑下山。   桃桃思考:“失踪了很多人,难道真有什么古怪?”   南宫尘看着那片红云:“我去看看。”   “我和你一起。”   他摇头,脸上的淡红色还没有褪去:“去找慧觉。”   他说:“我很快回来。”   月蕊雉落在他肩头,他腰间系着那令邪祟闻风丧胆的金色帝钟。   他一个人来去确实比带着她要快,想到这,桃桃没有再坚持跟着去了。   南宫尘转身下山。   桃桃忽然叫他:“南宫。”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笑得灿烂:“就算没有我,这个世间,你也不会不管吧?”   他淡淡地弯起唇角,没有回头。   ……   荒墟的寺庙只重修了一半。   慧觉在暮色中做完晚课,一睁眼,看见桃桃坐在蒲团旁的花树下看他。   他惊喜:“你们来了?”   “现在只有我。”桃桃笑,“他因为害羞,找借口离开了。”   慧觉了解她的性子,开口就问:“你做了什么?”   “也没什么啊。”桃桃说,“只是在幻梦中听到李修胤和妖王这样那样,李修胤似乎很厉害,但他看上去比李修胤更厉害,想到这里就说了。”   正在端着竹杯喝水的慧觉一口水喷了出来。   桃桃:“刚才遇到一个樵夫,说西边有灾,而你不肯下山,所以他去了西边,晚一点才会回来。”   慧觉:“什么樵夫?”   桃桃怔住。   慧觉拧眉:“这里已经两个月不曾来过外人了。”   桃桃的心忽然跳个不停。   她站起身,仰头望着酆山西境天穹上的血红颜色:“那是什么地方?”   “酆山之西,古籍记载是往生树与炼狱之门的所在地。”慧觉道,“传闻中,无论什么命格的人,只要以特殊的阵法镇压在炼狱之门脚下,死后必然带着最沉重的诅咒进入阿修罗海,永生煎熬。”   炼狱之门。   阿修罗海。   听到这两个词,桃桃的头忽然剧痛,一些陌生的记忆碎片从脑海中缓缓浮现。   与之相带的,还有一张张此时的她全然不记得的脸。   “炼狱之门。”她捂着剧痛的头,喃喃道。 第276章   南宫尘,若有来生,别做神了。   尸横遍野, 满目疮痍。   数万人倒于血泊,被剥皮剔骨,死状惨烈。   酆山多雾, 细雾弥散而起,血气游荡于朦胧的天地之间,罩得山林模糊了。   浓雾散去, 尽是血肉模糊的死尸与白骨。   天穹染上血色, 鸟兽四散, 一时之间,寂静而荒芜。   偌大的阵法覆盖了整片荒野。   数千名灵师手持法器将被血浸染之地团团围住,凝重地望着前方,不敢上前。   就在不久之前, 有人试图走进阵法中央, 却在他一个抬眸之间骨断筋折。   明明已经被阵法之力压制得喘不过气, 力量仍是难以想象, 无法言喻。   南宫尘跪立于尸山血海中央,眼睫深垂。   万箭穿身而过, 白袍鲜血淋漓, 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神明理应如星月皎洁,可他此时狼狈形状不逊从炼狱中爬至人间的恶鬼, 与那高塔之内众生的信仰判若两人。   帝钟悬于头颅之上, 落下一道灵师难以逾越的结界。   他伸手, 拔掉了心口上缭绕着黑气的羽箭。   ——那黑气不是灵师的术法, 也不是邪祟之力, 伤到他的每一支羽箭上, 附着的都是凡人的“念力”。   神明净化邪祟, 邪祟吞噬凡人。   而当凡人千千万万的“念”聚集, 则可以置神于死地。   血海汪洋,残肢遍地。   阵眼中有凡人,也有灵师。   有的已经死了,有的却还未完全失去意识。   他们瞪大了痛苦的眼眸,在以身填阵之后,才意识到这条路没有归途,也没有归期,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冲虚寺下遇见的樵夫站在灵师身边。   他穿着一身红色衣裳:“屠神阵需要万人祭阵,虽然血腥,但阵法厉害精妙,他插翅也难逃。”   李青凤走到尸海边缘。   “你用了十年让人间变回清明模样,可想要杀你,只需几句流言。”   “远离王城,不下人间,可你的力量,你的用心,总是叫人夜夜难以安眠。”   他搭弓拉起弯弦,冷笑道:“南宫尘,若有来生,别做神了。”   血珠从唇边淌下,南宫尘揩去。   阵法名为屠神。   每一道笔画,每一道印痕,都知悉他的弱点与缺陷。   以血气与尸骨堆积成的杀煞令他四肢陷入了泥沼,难以挣扎。   那夜北域风雪中,弥烟罗的话言犹在耳。   “灵师为何而存在?邪祟为何而存在?人间的厮杀与流血又为何而存在?”   “它在乎的,到底是这世间的芸芸众生,还是它凌驾于众生之上的权力与地位?”   “归根结底,我们的存在只是它的私欲,混沌一日不净,一切就永无终点。”   “南宫尘,你究竟是它的化身,还是它的棋子?”   “如若它真在乎世间安稳,就该让你永世不朽,又怎会因动情降惩于你,让你失去不死的神明之身?”   他仰头,目光深凝,几乎穿透头顶那被血色遮蔽的天穹。   在那里,一双巨眼悄然浮现,正睥睨着脚下的苍生,冷冷回视着他。   不带感情,不带温度,仿佛这世间最冰冷、最僵硬、也最残酷的存在。   李青凤手中最后一只凝结了数万凡人念力的羽箭射出,刺破了血海上的苍空,快如闪电。   羽箭朝他直射而来,却没有射中他的心脏。   少女跨越了重重尸山,污血溅在她的衣角,打湿她白皙的侧脸。   在羽箭即将射穿南宫尘身体的那一刻,她以剑拄地,挡在他身前,羽箭连同着箭上怨念便穿过了她的心口。   一瞬间,鲜血四溅。   桃桃低头望着那道血窟窿,被洞穿的瞬间来得太快,直到南宫尘将她抱在怀里,痛觉才渐渐蔓延上来。   大片的鲜血从她心口涌出。   “我……”她想要说话,却被涌出的鲜血堵住了唇舌。   她与慧觉从冲虚寺赶来,刚好看见血海中李青凤射出的那一箭。   她无暇多想,身体先一步做出了决定。   明明她还有许多话想和他说,明明还有许多事没有做。   可当这利箭穿心而过那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   ——没有时间了。   “桃桃……”   神志朦胧之间,她听到南宫尘喊她。   她嘴唇翕动:“你……你第一次喊我名字。”   从前没有脸,无法言语,后来有了脸,依然沉默不言。   话说得少,她的名字更是从没有喊过,也无需喊,因为只要他开口,那话必然是说给她听的。   这样喊她的名字,是第一回 。   视野模糊,桃桃看不清南宫尘的眼,也看不清他的神情。   她伸手去摸他的脸颊,他握住。   他的手满是鲜血,黏腻发稠,可上面有他的温度与味道,让她眷恋。   眼前越来越黑,手臂有一道热流在涌动。   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揉碎了,灌进她的身体,修补她灵魂的创口。   四周灵师惊呼失声。   桃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好吵。   等她再睁眼时,灵师手中的七味净琉璃已经落在了南宫尘的手里。   他用染血的手指,在半空画出一道繁复的阵法。   七味净琉璃悬在她头顶,发出淡淡的碧色光芒。   血色的天穹刹那间被撕裂开一道破口,灿烂的金光倾泻而下。   ——那是来自三百年后的光芒。   与之一同坠落的,是桃桃的记忆。   星星点点,如夜幕的微茫,顷刻间涌入她脑海。   桃桃脑中被记忆的碎片填满,眼前不再是一片漆黑。   手臂上生死劫的印记修补着她破损的灵魂,她仍旧没有力气,仿佛灵魂要被那道穿透了时空的金光抽干了。   她眼眸涣散,气息微弱:“我想起来了……”   “……全都想起来了。”   南宫尘背后浮起九株雪白的灵脉。   他脸色苍白如纸,屠神阵的力量几乎令他神魂俱散。   他竭尽最后一丝力量,用七味净琉璃开启了通往三百年后的时空之门。   他身处血海泥沼之中,寸步难行。   那是将她带离屠神阵的唯一办法。   在记忆回笼的那一刻,桃桃眼眸里布满震惊,曾经一切的疑惑都有了答案。   三百年后游离在阿修罗海中的他。   三百年后银发黑袍跟在她身边的他。   三百年后捏碎了最后一块十方璞的他。   之所以回到现在,是灵师们认为,只要将他扼杀在力量未成形时,三百年后炼狱破碎的灾难就不会发生。   可偏偏,她的出现才是一切的催化。   没有她,他不会觉醒力量。   没有她,他不会走出蛮荒狱。   没有她,他不会成为信仰走上人间的高塔。   没有她,他更不会被万千灵师在屠神阵中剿杀。   难怪,他从不肯告诉她那些所谓的因果。   知晓了前尘,那么想要避免一切的发生,是件再简单不过的事。   ——只要她不回来。   可这不是他想要的。   暗红的血不断从桃桃口中涌出。   她凝视着他的双眸,过去从未在他眼中看到这样黯淡的颜色。   那年蛮荒狱,她被帝钟击溃灵魂,很快消散在了天地。   她没来得及看到故事的后续,自然也没有看到,他孤独静站在无垠的荒原上,被风雪落满了长衣。   这样的眼神,这样不用言语也能感知到的情绪,让她跟着难过了。   她又在他面前死去了一回。   他该有多痛?   “山河清明,九州一色……”   南宫尘声音低沉,每一个字都染着血气,“却护不住我爱的人。”   少女的温度一点点降了下去,眼眸中的飞扬清澈的神采即将熄灭了。   她听出了他言语里的暗色,强撑着抚摸他染血的侧脸:“不要……不要堕魔……”   “我们还会再见……”   像是宽慰,像是承诺。   可只要一想到,这往后的岁月对他而言是多漫长的光阴,她整颗心都要被揉碎了。   不堕魔,就不会对人间有恨。   就不会捏碎十方璞,让炼狱之火蔓延到人间。   或许当她再睁开眼,一切都已平息。   到那时,她可以跨越三百年的光阴重新牵起他的手。   像从前说过的那样。   找一处安静的地方,白天看云,夜里看月,温暖时看花,天冷时看雪。   就这样过一生。   她握住他的手:“……答应我。”   南宫尘在血色下沉寂,鲜血沾满他的脸颊,血珠滚落到唇边。   他薄唇轻颤,嗓音嘶哑,轻轻吐出了一个字:“好。”   少女呢喃道:“我真傻,原来这……才是你所说的因果……”   月蕊雉从远处飞来,挡住灵师射来的箭矢,倒入血泊,奄奄一息。   慧觉在山林之中发足狂奔,可当他赶到时,却也只来得及看到故事的尾声。   他站在血海之外,手脚冰冷:“桃桃……”   怀中少女双眸紧阖,被带着血腥气味的春风一拂,灵魂便随金光化归于天地,什么都抓不住了。   唯一留在手中的,是截从他身上剥落下来的、雪白的骨偶。   “千人屠神,万人祭阵。”弥烟罗的声音渺远,如地狱传来的蛊惑之音,“圣人沉沦,世人弹冠相庆,神明堕魔,世间歌舞升平……南宫尘,睁开眼看看,这就是你拼死都要守护的苍生?”   “直到此刻,你仍认为,它的存在,于你无碍吗?”   天穹灿金色的裂缝消散,取而代之,浮现了一轮湿淋淋的血色月亮。   南宫尘望向天穹,双眸弥染了血色的残红。   帝钟与桃夭被血染得通透,落在他手边。   寂静的夜里,风声消寂。   灵师们察觉到一丝阴冷的寒意,一抬头,他从血海中站起。   李青凤:“……还有余力?”   帝钟坠落尘泥,空中游离的血珠聚落在他的掌心,化为一柄锋利纤长的血色镰刀。   “不好……”灵师察觉到危险逼近,转身欲逃。   可被剥皮剔骨的血海中却伸出无数骨爪,死死扣住他们的脚踝。   南宫尘抬起血镰,眼眸暗红。   镰刀蘸着尸血在空中留下一道印记,恐怖的结界之力自尸山血海中缓缓升起,密不透风,围住了这处血腥之地。   在失去意识之前,那些灵师听见他平静的低语:   “她不喜欢,我手上沾血。”   血月之下,万物凄怆。   镰刀消散,帝钟从尘土之中落在他掌间。   他提着帝钟,一身染血的衣袍站在血海中央,仰头望向苍穹。   天幕上那双冰冷的巨眼正用它独有的方式,藐视着人间的万物苍生。   “天道?”嘲弄之色浮现在他染血的眼眸。   下一刻,大道无为的钟声豁然而响,钟声直指苍穹。   他满头乌发在钟声响起那一刹那化为雪白的颜色。   慧觉被阻隔在无间之垣的结界外,声音嘶哑:“南宫……” 第277章   桃桃,我们下个轮回见。   桃桃漂浮在混沌中。   这一次, 她很快恢复了意识。   她睁开疲弱的眼眸,静静看着混沌中呈现给她的画面。   在她灵魂消散后,鲜血聚集到一处, 化为红色的湖泊,湖中被困的,是无数死于屠神阵中的怨灵。   沾染他怒意、咒意与杀意的无间之垣将迷津渡团团围住。   参与了屠神阵的上千灵师, 无论灵魂、还是肉身都会被永生永世困死在结界内。   侥幸逃离的灵师也被帝钟的声音所伤。   帝钟之所以被敲响, 是因为南宫尘在对峙天空上那双冷漠的巨眼。   她听着大道无为的钟声响彻整个酆山, 也眼睁睁看着,他的头发在一瞬间雪白。   桃桃还想细看,可人间百态,万物苍生却消失了。   十方炼狱的景象从她眼前一一浮过。   在炼狱之中, 她见到了南宫尘的身影。   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袍, 烈火烧灼他雪白的发梢。   他行经锋锐的刀山, 滚烫的熔岩, 万载的孤独,最终倒在寒风凛冽的冰川脚下。   冰川上, 凛冽厚重的云翳褪去, 云后出现了一双巨大的眼眸。   它凝视着地上的人,发出低沉的声音:“回来。”   嘲弄的神色从南宫尘的眼中一抹而逝, 他扬起桀骜的眉梢:“不。”   冰川倒塌, 严寒将他掌心的皮肉黏连在冰面上, 他轻轻挣动, 就鲜血淋漓, 染红了整片的冰面。   “回来。”那声音又道。   他闭上眼眸:“我不。”   巨眼之中的颜色越发冷了。   阿修罗海在一刹那掀起血色的巨浪, 将他吞噬其中。   “回来。”那声音盘旋于阿修罗海的半空。   血海寂静, 没有人再给它回声。   桃桃抿唇, 攥紧了手掌。   她伸手去摸,可那只是混沌中投映的幻象,她触碰不到。   背后传来叹息声。   桃桃回过头,凝视了来人很久,才敢辨认:“慧觉?”   他苍老得不像样子,风烛残年,满面皴皱,朝她笑时仍带了几分少年时的模样:“我还是喜欢你叫我秃驴。”   桃桃眼眶发烫,有些哽咽:“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慧觉笑道:“你能来,我不能?我将死未死,你将生未生。”   不等桃桃发问,他轻声道:“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   他走到桃桃面前,温和地说:“我来为你解答,只有在混沌里,它才无法插手。”   “它?”   “你忘了吗?那降于你身上的天雷,便是它的意志作祟。”   慧觉望着十方炼狱的景象:“还记得山间道观那晚,你说了什么吗?”   桃桃记得。   那时她猜想,混沌之力与灵师的灵力或许是同一样东西,结果天雷瞬间落了下来。   回想从前,每次遭遇天雷,似乎都是在她疑惑、讨论,或是快要接近这世界的真相时。   她忽然想起弥烟罗在灵境中为她讲的故事。   一个少年杀死了城中的怪物,怪物遗留的邪气仍遮蔽天空。   为了不让邪气毁掉他一手建立的城,剥夺他所拥有的权力与地位,少年想办法囚禁了邪气,但囚禁邪气需要载体。   慧觉微笑着看她。   “世间本是一片混沌,天地初开,混沌中的清气化为天,浊气化为地。”   “与天地一同诞生的还有管辖天地之间的道,是为天道。”   “在天道眼中,世间残留的混沌之力便是那城池之上的邪气,是世间最危险的东西,它随时会卷土重来,将清明的天地化归从前的混沌。”   慧觉:“天道无法直接消灭混沌,于是,它建立了一座囚牢,是为,十方炼狱。”   “它将游离于世间的混沌一分为二。”   “浊气投落在山精野怪的体内,是为邪祟,清气投落在凡人身上,是为灵师。”   桃桃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嘶了一口冷气:“……灵师与邪祟就是混沌的载体?难道天道赋予邪祟噬灵的本能,赋予灵师驱邪的大义,只是为了让他们将彼此视为仇敌,在厮杀之后魂归炼狱,他们生来的意义,是为了死?”   慧觉静静看着她。   虽然没有说话,但桃桃从他的眼神中得到了答案。   在初次进入弥烟罗的八苦之瘴中,她曾在幻茧制造的十方炼狱中看见李鹤骨的脸。   那时,她以为那只是虚假的幻境,现在想来,竟是真的。   天道囚禁混沌,需要载体。   而这载体,便是邪祟与灵师的灵魂。   桃桃问:“混沌之力真会将人间变成一片混沌吗?”   “至少现在还没有发生。”   “那为什么一定要囚禁它?”   “弥烟罗的故事里不是告诉你了吗?”   少年担心终有一日,残留的邪气毁掉他一手建立的城池,剥夺他已拥有的权力与地位。   可那只是他的担忧,那一日,并没有来临。   桃桃:“……混沌之力没有毁掉人间,倒是天道,人间的纷争,厮杀,流血,是它一手造成,只是为着那不知是否会发生的未来,它就要千万无辜的灵魂到往十方炼狱那座囚牢中去。”   “混沌冢的灵师为人间穷尽一生,最后的归宿,是十方炼狱?”   桃桃忽然产生了一种被戏耍的感觉。   与之一起产生,还有强烈的,难以压抑的愤怒。   她亲眼所见,灵师因为天赋和驱邪而遭受的苦难。   罗侯家破人亡,王得宝被困在一方城区,元天空父母双亡,匡清名至亲惨死眼前,关风与和萧月图因为天赋,从小被关在漆黑的寂静寮里。   还有那些生来有灵力却因无人照拂而死于邪祟之口的孩子……   凭什么他们要拥有这样的命运,却对命运一无所知?   倾其所有去做一件事,并非不畏死。   是他们认为这样会让世界变得更好,所以不惧。   可残忍的事实是,他们为心中的愿想穷尽一生,归宿却是十方炼狱的熊熊烈火里。   人间的纷乱并不会因此而停止,只会无穷无尽地延续下去。   慧觉道:“在混沌消亡之前,厮杀永不会结束。”   “天道拥有至高的力量,却只有微弱的灵智,是一把僵硬无情的衡量之尺。当世间邪大于正,它创造灵师,当世间正大于邪,它创造邪祟,当正邪陷入泥泞,它如何创造都无用,便创造天命之人来打破世间的壁垒。”   桃桃感到茫然。   ——怎么做都不对。   灵师与邪祟生来便是为了死去。   在他们的交锋之中,受苦的还有无尽的苍生。   任由邪祟横行人间,凡人受苦。   可去做灵师,作为天道的棋子与邪祟对峙一生后,双双坠入十方炼狱漫漫火海,又是何必?   唯一的办法,是让天道停下那双搅弄风云的手,不再为混沌寻找载体,这样世间才能回归原本的自然。   可天道是神明般的存在,怎么让它停手?   混沌消亡,天下至清。   这句看似美好的愿想,在此刻却成了最恐怖的诅咒。   混沌消亡,世界未必会清明。   但混沌消亡的过程中,一定是处处满布阴谋、血腥与杀机。   桃桃的头难以抑制地痛了起来。   她想起李鹤骨,那夜闽城海啸前,他曾对她说过。   各山各水各有灵,人生于世间,亦各有道。   寂静之主有她的道,而桃桃她的道,也要自己去找。   那夜李鹤骨的神情直至今日她仍记得。   ——困惑,苍凉,还有无解的释然。   或许那时他已经知道了世界的真相,却仍以身殉道。   哪怕身后就是十方炼狱的滚油烈火,他仍选择救了下一城的苍生。   “寂静之主的道。”桃桃问道,“又是什么?”   “从某个方面来看,暗灵师所做所为在一定程度上维系了世间的平衡。”   桃桃不解。   慧觉为她解释:“我说过,天道只有微弱的灵智,是一把衡量之尺。”   “它衡量的就是世间的正邪与利弊。”   “只要世间正邪维持在相对平衡的状态下,在天道的认知里,在场双方棋子势均力敌适合厮杀,它就不会创造太多的载体进入棋局。新的载体入场难免会起纷争,纷争一起,被卷入其中的还有无尽的苍生。”   “盛世杀灵师,乱世杀邪祟,由暗灵师维持的平衡虽说也有流血与杀戮,但比起因天道插手而造成的大规模的纷争好了太多,当年屠神夜的尸山血海,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所说的当年,对于桃桃而言是才经历过的不久之前。   血海中的气味仿佛还萦绕在鼻端,还有南宫尘染血的衣袍与暗红的眼。   桃桃无力地笑:“这么说来,还要谢谢暗灵师了?”   慧觉摸摸她的头,从前都是她摸他。   在他风烛残年的时候,竟然反过来了。   他笑:“暗灵师既不是邪祟,也不被灵师承认,新的载体进入,世间动荡,他们无论如何都会面临麻烦,所以将世间的秩序拿捏在自己手里,是在天道下偷生的最好办法。世间清明,不是他们心中所愿,他们所杀的人也并不该死。”   “尊上不杀崔故伶,是因为她与弥烟罗共生三百年,是世间少有洞悉了天地间规则的人。如果这一次失败了,那么有崔故伶的存在,哪怕并非正义,哪怕只是为了她的私欲,依然可以用最小的代价维系世间的平衡。”   桃桃抓住他话中的关键:“这一次失败?南宫想做什么?”   “难道你以为他击碎炼狱之门,碾碎十方璞,是因为对人间有恨?”慧觉笑,“没有爱,哪来的恨?”   不是恨。   也没有堕魔。   桃桃突然意识到,当她再次睁开眼时,一切都不会改变。   可对于南宫尘要做什么,她一无所知。   “我猜不透他的心思。”他轻声道,“但我相信,毁掉十方璞必然有他的理由。”   “弥烟罗有它的道,他当然也有,只是他的道,不能为外人道。”   “天道以屠神阵杀他,牵连你再一次消散在他面前,如果他要毁掉人间,三百年前就动手了。”   桃桃:“屠神阵不是皇室驱邪司布下的吗?”   “皇室驱邪司怎么会知道神明的弱点?又怎么会知道凡人念力的箭矢可以置他于死地?”   “打破了大邪祟时代的壁垒,他就没有了存在的必要。”   “有他在,邪祟不敢逾越城池,天下太平,没有狼烟,灵师与邪祟需要几十年、甚至上百年才能魂归炼狱。”   “这对天道而言,太漫长了,所以,他必须要死。”   “他拥有天道七分之二的力量,也拥有七分之二的意识,这一切在他消亡之后,都要被天道回收。”   “到那时,他的力量就是天道的力量,他的意识就是天道的意识。”   “天道无情,可他偏偏动了情,由他越陷越深,那意识中沾染的情.欲会蔓延到天道本身。所以,在他动情被天道知晓的那一刻,就失去了不死之身,失去了神明庇护的身体会渐渐衰竭。”   桃桃回想起许多画面。   难怪她复活之后,南宫尘动用了灵力会脸色苍白。   如果不是身体的衰竭,他也不会那样轻易被困死在屠神阵中。   那对他而言,根本就是一场无解的必杀之局。   “天道只能杀死他在人间的肉身,无论意识又或是力量,它都无法强行回收,唯一的办法,是他主动交还。”   “可他不愿——”   “——你说过会相见,他只是,还想再见你一面。”   桃桃曾以为,南宫尘被镇压在阿修罗海之底是因为堕了魔,可那不过是他与天道的对峙。   那些力量,那些记忆,那些被视为脏污的七情六欲,他不愿归还。   只要他放下,随时可以离开那无尽的血海与熔岩,而后,成为无情无欲、没有记忆的神明,俯视人间。   阿修罗海血浪滔天。   他待在炼狱之底三百年,只为了再见她一面。   “碾碎十方璞,是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激起举世的愤恨,不杀姬梧桐,是因为只有恨极他的人才能想出杀死他的办法,他所做的一切,是为了三百年前与你重逢,但也不止是为了重逢。”   “他是天道的化身,一念一动,都逃不过天道的眼。”   “无论他想做什么,天道都会察觉,所以只能假手于人。”   “可我……”   十方炼狱的画面不断在眼前徘徊,桃桃只要一想到,因为她一句会再见,他在炼狱之底待了三百年,就觉得整个人都被寒冷和一种莫名的情绪包围了,“……我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你一定知道。”慧觉笑着看她。   桃桃茫然。   慧觉的身体一点点变得缥缈了。   桃桃记起他说,之所以出现在混沌里,是因为她将生未生,而他将死未死。   启用七味净琉璃强行将她的灵魂带回三百年前,一定消耗了他很多的生命力。   此刻,他要死了。   “和尚……”   桃桃去拉他的僧袍。   慧觉依然笑着。   那一笑穿越了三百年的光阴,来到她的面前。   恍惚之中,桃桃仿佛看到了当年蛮荒狱里那坐在东极扶摇木下摇头晃脑的小和尚。   “你那位小师弟也是天命之人,可他的天命,是你。”   “过去,现在,未来,对于神明而言同时存在,因为灵魂沾染了七情六欲,才会成为被神明抛弃在蛮荒狱的原罪,因为被抛弃在蛮荒狱,才会遇到你,在无人知晓的角落,这场轮回或许已经进行了千万遍。”   “别为我难过。”慧觉灵魂到透明快要看不清了,“有的人,值得倾其所有去相遇。”   “桃桃——”   他笑:“我们下个轮回见。” 第278章   有关她的一切,我从不后悔。   酆山, 冲虚寺。   游客都被隔在了山下,平日的热闹不在,山林寂静。   姬梧桐握着那枚烧焦的骨头碎片, 眼里闪烁着偏执的光。   “给我死……”   如果那男人死在三百年前,一切因果被改变,雪萱就能重新回到他身边。   他望向山顶。   关风与抱着少女坐在阵法中央。   已经过去了五天。   五天内, 他从五株到八株, 以八株灵师的压迫令山下的灵师重启了一次法阵, 试图将少女的灵魂带回。   作为强行启用七味净琉璃的代价,所有灵师的灵力都已枯竭,甚至有的灵脉破碎,口吐鲜血。   坐在山巅的慧觉和尚双眸紧闭, 不知生死。   而关风与, 那八株灵脉带走了他绝大部分生命力。   他静坐在那, 眸底缭绕着令人背后发凉的暗色。   “……真是个疯子。”姬梧桐呢喃。   如果不是特调局的齐瀚典出现阻止, 只怕他拼着所有灵师灵脉破碎而亡,也要再强行开启一次阵法。   可即便是齐瀚典阻止, 似乎也并没有完全打消他那荒唐的念头。   “特调局要和我作对?”关风与看似平静, 声音却带着森寒的冷意。   释迦录在极短的时间里强行将他提升到八株,也带来了不可逆的反噬。   除却那一双被魔气氤氲的眼, 他的发, 他的皮肤, 都风烛残年, 不复年轻时模样。   齐瀚典:“你很清楚那些灵师的力量不足以重启法阵, 继续下去, 他们都会死。”   “那就死。”关风与的唇上生了一层干皮。   他闭上眼:“为她陪葬。”   脚下法阵忽然亮起金光, 在没有任何人的操控下, 七味净琉璃器身上也泛起淡淡的绿色荧光。   随后,天空裂开一道缝隙。   “和尚。”齐瀚典抬眼,才发现法阵中的慧觉已经失去了呼吸。   天是那个天,大地也是原来模样。   万物、山林、林间的飞鸟,一切都没有改变,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一样,   光芒出现之后,少女冰冷的身体缓缓恢复着微弱的心跳。   关风与枯萎的眼中终于泛起一点亮光。   冷风飒飒,他用外套盖住桃桃,抱她走下山顶。   金光璀璨,几乎笼罩了半个酆山。   山下还清醒的灵师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虚弱蜡白的脸上浮起绝望的神色:   “果然还是不行吗?”   “什么都没有改变,是鸣钟人手下留情了?”   “她的记忆没有穿越,又有慧觉大师的千里诛杀印在,不存在手下留情的条件,除非,这个方法根本没有用。”   “不……”姬梧桐望着璀璨的金光,漂亮的眼眸猩红一片。   没有改变,意味着那男人仍在。   意味着他的雪萱依旧会死在他的手下。   意味着他这一生都没有再见到她的可能。   烧焦的碎骨嵌入了他的掌心,殷红的血流沿指缝流下,他呢喃道:“……不是真的。”   ……   山顶。   元凌站在齐瀚典身边:“现在只能通知特调局,尝试在十方炼狱门前加固一道结界阻绝邪祟,能拖多久是多久,至少让人类有自救、和学习一些简单的术法自保的时间。”   灵师界这一场声势浩大的自救行动,特调局没有参与,因为齐瀚典不赞同。   他立在山顶的风中,凝视着慧觉圆寂时嘴角的一抹笑容:“我们都被这老和尚骗了。”   “骗?”元凌蹙眉。   齐瀚典望向脚下冲虚寺山门前,关风与抱着桃桃的身影。   “身为天命之人,他为什么不肯救世?”   “因为应桃桃。”   所有人都知道,关风与对他那位小师姐隐秘而偏执的爱意。   他不愿救世,当然是因为不想她在一个他无法触摸的时空里孤独地死去。   齐瀚典神色复杂:“不,所有人都想错了,关风与所做的就是他该做的,无论目的是什么,他所坚持的才是对的。把天命比作一个程序员,把天命之人比作一个程序,那么在他程序之中最重要的一环,就是阻止应桃桃去往那个时空——”   “——这就是他的天命。”   元凌瞬间明白了齐瀚典的意思,他露出凝重的神色:“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应桃桃被七味净琉璃带走之后才产生的因果?那如果想要这一切的发生,我们不是应该制止她前往三百年前?”   齐瀚典点头。   元凌抿着唇,感觉被一团乱麻缠上了。   要是让那些灵师知道,他们的决定是推动这一切最重要的一环,不知会作何感想?   齐瀚典望向慧觉,别人不清楚,他也不清楚吗?   可他却什么都不说,执意这样做,临死之时脸上还挂着那愉悦、满足、与释然的笑意。   这是为什么?   深黑的云翳从山外飘来,笼住了冲虚寺。   黑云中厉鬼凄嚎,伸出万千的触角蔓延至四周的山林。   元凌挡在齐瀚典身前,盯着那簇黑云:“这是幽冥灵火幡里的恶鬼气味,寂静之主也来凑热闹了。”   齐瀚典的目光则落在山间小道的方向。   山腰,一个邋遢的老头正缓缓朝冲虚寺走来。   破背心,烂拖鞋,手里还拿着一瓶已经喝了大半的劣质烧酒。   他走得很慢,仿佛每走一步都很困难,需要时不时靠在树上歇歇脚。   比起上次见面,老头颓废苍老了很多,头发花白,眼珠浑浊。   只是当他抬头时,那不羁的笑容,又仿佛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李三九。”齐瀚典说,“酆山,要流血了。”   ……   山巅处处都弥散着冷意,只有冲虚寺的禅房还算温暖。   院里桃花开了满树,据说是慧觉亲手种的。   他勤勤恳恳,每天浇水施肥,到了春天,锦簇花团会将整个寺庙变成一片花海。   木板床上,少女眼眸紧闭。   除了微弱的心跳,看不到丝毫要苏醒的迹象。   她的肌肤是一种不健康的冷白色,淡淡的,薄薄的,似乎轻轻一触就会受伤。   而她的发与眉梢颜色又乌黑透亮,在她那病弱的颜色中稍加了些许的韧劲和生命力。   关风与指尖从她额头毛绒绒的碎发间滑落,途径漆黑的眼毛,薄弱的眼皮,落在了她柔软的脸颊上。   对比她细腻的肌肤,他突然惊醒。   ——他的手指皴皱,在释迦录的反噬下,已然残年模样。   “师姐……”他轻声道。   少时的画面突然浮现在眼前。   那个小小的,头发被李三九敷衍地扎着乱糟糟双丫髻的女孩,总是会在他叫桃桃时,不满地叉腰。   女孩皱起她漂亮的眉梢:“小师弟,你要改口叫师姐才行。”   从前他不喜欢这样叫。   似乎这称呼中间隔了些许他不能触碰的东西。   但此时,他下意识喊出了口。   潜藏着恶鬼的黑云飘到寺庙上空,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邪气。   那邪气锋利,深浓,穿透木质的小屋,直指他身旁沉睡的少女,喧哗着想要将她连皮带骨地吞噬掉。   关风与眼底的黑雾越来越深。   他走出禅房。   天光被遮蔽得不透一丝缝隙,仿佛黑夜降临。   恶鬼浮在云层之中,乌压压笼罩大地,像极了末日将近的景象。   院里的花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那。   “师父……”关风与嘴唇翕动。   李三九喝了口烧酒,盯着他瞧:“你师姐呢?”   关风与不说话。   “那群瘪犊子灵师——”他朝关风与走来,“我不在,就当我死了,连老子最宝贝的徒弟都敢动。”   他打量关风与,一时竟分不出谁更像油尽灯枯的死人:“我把释迦录给你,不是为了让你把自己搞成这幅模样。”   关风与沉默。   从李三九斑白的头发,浑浊的眼球,一眼就能看出迟暮的痕迹。   他衣服很久没洗了,脏兮兮的。   可他的眼神几十年不变,依旧是三分不羁,三分洒脱,三分浪子气。   还有一分,是不管面对谁都不会收敛起的不屑一顾的桀骜。   “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咱们爷俩倒是像得很。”李三九醉醺醺的,一身酒气。   穹顶的黑云中出现一个紫袍身影。   崔故伶胸口的破洞已被一颗还在跳动的暗红色心脏填满。   她踩在云中恶鬼的头颅之上,俯视人间。   “那娘们儿歹毒得紧,新仇旧恨,本想好好算的。”   李三九回头望着关风与眼中的黑雾,朝他招手,“你过来。”   关风与朝他走来,等他走到身边,李三九钳子般的手猛地按在他肩膀,身上蓦然爆发出磅礴滔天的力量。   在那力量的压迫之下,关风与单膝跪在了坚实的地砖上,重重一声砸下,直接将石砖砸穿了裂缝。   冰冷与炽热,两股力量同时涌入他体内。   那属于李三九的灵力强横而霸道,几乎将他由内而外残忍地撕裂开。   他只能感觉到疼痛。   “为什么囚禁你的师姐?”   剧痛之中,他听到李三九渺远的声音。   “我、我……”关风与全身每一寸骨头都在咯吱作响。   那两股力量涌入了他的四肢筋脉,到处冲撞,似乎将他的身体当做了战场。   “难道这也是寂静之主教你的吗?”李三九冷漠道,“我已经抽走了十首噬心蛊。”   关风与咬牙,承受着冷热交替的痛苦,闭上眼眸:“十首噬心蛊抽走,可我心里生了一条蛇。”   一条潜伏在暗处的、阴暗、潮湿、满心不甘与贪婪的蛇。   有些话,有些事,他无法控制。   却又隐约明白,之所以会那样轻而易举说出、做出,是因为他心中原本就存在着一处静静燃烧,谁都没有发现的暗火。   只要轻轻一勾,火焰就在心中燎原而过。   那原本,就是他心心念念,做梦都想得到的东西。   就像姬梧桐所说的那样。   真正爱一个人,心里会生出一条蛇,阴邪,自私,扭曲。   爱是世界上最具独占欲,最自私的东西,爱到极致的人,根本无法做到分享与拱手相让。   痛苦如浪潮般翻涌,快要将他的内脏焚烧成灰,可他没有还手。   很久之后,久到冷汗从他额头化成颗粒大小的珠子滚下,李三九才停手。   冰冷与炙热,两股力量同时静止。   “你的名字,到底是取错了。”   “不。”关风与唇角流出一道暗黑的血渍,他抹去,“有关她的一切我从不后悔,再来一次,我依然会那样选择。”   李三九凝视着他,缓缓松开手。   两道魔气随着烈焰焚海之力的抽离,被他从关风与的体内揪出。   那一刻,关风与沉重已久的身体像是得到了救赎与解脱。   堕落城主神临死前留下的嫉妒与暴怒两宗罪孽落在寺庙的砖石上。   烈焰与碧涛擦过,便在李三九手下被冲成粉末、烧成灰烬了。   魔气被彻底拔除。   李三九斑白的头发一刹那变得花白了。   他眼珠却不再浑浊,透着一股罕见、从未有过的明亮颜色。   关风与眼底的黑雾消失,他跪在地砖之上,大口大口地喘息:“师父……”   他能感觉到,魔气消亡之后,原本就不多的生命的气息正从李三九的身上飞速消失。   李三九懒懒地掀起眼皮,望着天穹之上的黑云:“老了,懒得折腾,那女人就交给你了。”   他迈动蹒跚的脚步,越过他,朝禅房走去。   ——桃桃躺在里面。   他边走,边喝干手中的烧酒。   仿佛那酒能赋予他某种力量,能支撑他已摇摇打颤的步伐。   灵脉破碎,生命力从他的身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逝着。   李三九胸膛起伏,停顿住步子,艰难地喘息。   借着酒力,他撑起枯萎的身体,又朝那间小小的禅房走了几步。   摇摇曳曳,晃晃荡荡。   春日的冲虚寺在他眼里变了模样,一切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清风观。   也是同样的春日,也是同样的暖风。   幼小的女孩还不及他的腰高。   她坐在厢房门口的台阶上,安静地吹着他从山下买来的纸风车。   他躺在摇椅上晒着午后的太阳,眯眼假寐,忽然被她窸窣的动作吵醒。   女孩玩够了风车,不知从哪摘了朵花插在他头上,咯咯坏笑。   李三九不耐烦地翻身,留给她一个脾气古怪的后脑勺:“滚滚滚,没事就去玩泥巴,别来折磨你师父。”   女孩噘嘴跑了。   等到四下安静,李三九回头,看见她拿着纸风车靠在花树下睡着了。   是个讨债的。   每当她调皮闹腾时,他总这样想。   可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女孩。   从襁褓,到孩童,到亭亭玉立的少女,几天不见,又会牵肠挂念。   那年春天,在女孩熟睡之后,他走到树下,将她抱回厢房。   今年春天,女孩长大了,现在他也抱不动了。   可总要见上一面。   哪怕只是看一眼也好。   背后,关风与抵住了寂静之主的攻击,寒凉阴邪的气息密不透风地包裹了荒凉的寺庙。   肆虐的狂风吹折了桃树的繁花,纷纷扬扬,落在衣襟,落在脚下,落在他花白的发丝上。   烧酒瓶从他手中坠落,玻璃炸碎在地,溅起了一地的碎花。   双腿的最后一丝力气耗尽,木然失去了所有知觉,垂直跪在了禅房的台阶上。   李三九竭力仰头,试图从门口,从窗口去望。   可门太远,窗太高,无论他怎么看,都看不到哪怕少女的一丝发梢。   释迦录反噬的血色纹路从他皮肉之下生了出来,瞬间布满他整个皮肤。   四肢,脸颊,胸膛,血管爆裂,滚烫的鲜血涌出了体内,他浴在血中,顷刻变成了血人。   一步都动不了,一步也无法再向前了。   每呼出的一口气都带着酒味和血腥的甜味。   那一刻,他眼前浮现了许多画面。   少年天才,风头无两,强悍的天赋与不羁的性子,两样东西碰撞在一起,就擦出了浪子的火苗,做过许多荒唐事。   人到中年,心定了,也静了,却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至亲与挚爱。   李鹤骨带来的襁褓中的女孩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念想。   曾经很多次,他以为看不到她长大后的模样了。   但好在,那株小小的幼苗在风吹雨折之下,依然坚韧地开出了花。   视野变得黑暗,只隐约看见一点禅房内燃烧的烛光。   可他抓不住了。   这一生,酒喝得够本,也快活得够本。   死没什么可怕的,去往另一个世界,或许就能见到想念了几十年的人。   唯二的遗憾,是无法亲手杀死那个女人,以及,没能再看上女孩一眼。   山林寂静,暮色缠落,最后一丝天光也随之降落。   李三九倒在禅房外的台阶。   他被血染透,带着一丝遗憾,阖上了眼眸。 第279章   真是死性不改啊。   恶鬼笼罩天幕,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因仪表盘失灵无法飞行了。   因此,山下到山上这段路,只能靠双腿来走。   元天空和萧月图赶到冲虚寺时, 已经乱做了一团。   破魔之光与寂静之主的邪气各抵半边天空。   一时之间,寂静之主的力量竟然被束缚在了半空,无法落下人间。   “栩一。”女人笑意温柔, “你长大了, 让老师刮目相看。”   下一瞬, 她的笑又变得阴森了:“我倒要看看,释迦录带给你的力量能撑多久。”   关风与眼底冰冷。   幽冥灵火幡的白色幡布宛如道道九天垂落的白绫,遍布天际。   从幡布上,千千万万恶鬼涌出, 朝地上小小的寺庙而来。   “这疯子。”   元天空用灵力枪朝半空开了几枪, 将一只恶鬼射落在地。   他拉着萧月图狂奔向冲虚寺内。   就算什么都不做, 世界也在毁灭的边缘了。   可寂静之主偏偏要多此一举, 只能说明是个不折不扣的疯女人。   任谁都能看出,她来酆山的目的, 就是禅房中的桃桃。   元天空和萧月图踏进寺庙后院时, 在院落中看到一个熟悉身影。   崔玄一站在院落中央,右手捏着一条骨鞭。   温暖的春夜, 他穿着短裤, 露出纤细的小腿。   从背影看来, 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弱白的少年。   可当看到他那一瞬间, 元天空和萧月图同时刹住脚步, 两人脸色难看起来。   元天空:“你有把握打过他吗?”   萧月图:“我是个灵媒啊!叫灵媒打架和叫狗捉耗子有什么两样?你真有想法。”   “我是说一起……不, 我是说结他。”   崔玄一至少四株, 还是暗灵师。   元天空见过他出手的样子, 他飞速计算,以他和萧月图两个三株的实力,想要阻止他,胜算不大。   使用结神术的话,说不定还有获胜的可能。   萧月图曾是寂静寮的人,对于崔玄一的实力与狠辣,她再清楚不过。   他马上就要走进禅房,桃桃还昏迷不醒,要是桃桃被他捉到,谁都无法预料到是什么下场。   萧月图颤抖着声音:“好、好,但是你要快一点,不然我可能会死得很惨,我们只能下辈子再做苦命鸳鸯。”   元天空眼神坚毅:“放心。”   崔玄一只比他多出一株,不是与他实力天差地别的堕落城主神,他不会没有还手之力。   他挡在少女面前,手底雷电之力噼里啪啦作响:“我有绝对的把握,不会叫你受伤。”   粉红色的花粉从萧月图指尖飘出,化为一只只蝴蝶精灵的模样,朝崔玄一飘去。   花粉接近,却没有落在他的身上。   少年稍稍侧过身,那花粉就落在了地上。   元天空:“……”   萧月图:“…………”   “千山翠。”少年抬起幽黑的眼眸,用种冰冷又嘲讽的目光凝视着她,“你当我是傻子?”   萧月图呼了口气:“不、不是这样。”   结神术的特殊能力可以称之为神级术法,但它也有一个致命缺陷。   ——极好躲避。   一旦被躲过了,就没有可能再次施展。   面对一个至少是四株的暗灵师,元天空面色凝重。   他抱起萧月图,把她丢到身后房檐上安全的位置。   面对这样强横的对手,他清楚地知道,灵□□无用,所以收起了枪。   “桃桃已经放过你一回了,为什么还要恩将仇报?”   “放过我?”崔玄一舔动唇钉,眼里邪气缭绕,“你说的放过,该不会就是抹去我的记忆,将我丢进城市的暗巷吧?”   元天空:“你的记忆是弥烟罗抹掉的。”   “弥烟罗?”这个陌生的名字并不能掀起少年的眼底的波澜,他淡漠道,“我不认得。”   元天空皱眉。   崔玄一抬起骨鞭,曾经满坠着头骨的阴森法器此时空空荡荡。   他甩动长鞭,乌云中的恶鬼像是受到了他的召唤,直冲脚下的大地。   萧月图展开九转流萤伞,红色伞面上流萤亮起。   随着她纤细手指的弹动间,流萤的金光落在元天空身上。   九天凝雷术的威力瞬间变强,惊雷破开云层,织就了一张偌大的雷网捕捉住从半空中俯冲下来的恶鬼。   被邪气缠绕的鬼魂在雷网的烧灼中发出痛苦的尖叫。   崔玄一走上禅房的台阶。   血流遍地,他看到了李三九。   蛮荒狱中,他被这狠心的老头折磨的画面历历在目,痛感仿佛也还残留。   骨鞭闻到血味,在沾满血的地砖上匍匐蜿蜒,试图缠绕李三九,将他作为破碎重塑后鞭身上的第一颗骷髅。   还没等它触碰到李三九的身体,一道强劲的雷光从半空袭来,炸碎了骨鞭的一截小角。   崔玄一回头,云中坠落的恶鬼大半都被雷网裹缠住,那穿着一身运动装的少年正冷冷地看着他。   他记得元天空,从半株灵脉,到二株灵脉。   再到现在,已经能毫不费力拦住他召唤的恶鬼,让他有些惊讶。   崔玄一动了动手指。   一时间,又有数百只恶鬼朝地面坠落。   元天空和萧月图被恶鬼缠住,一时抽不开身。   天空中,老师被破魔之光压制得无法插手地面发生的事,要速战速决才行。   崔玄一摁住了骨鞭想要吞噬李三九的欲望,走进禅房。   元天空挡着半空的恶鬼,再回头时,崔玄一已经抱着昏迷的桃桃跳上了屋顶。   桃桃脸色苍白,没有意识与知觉。   她靠在崔玄一的怀里,手臂软软垂下。   富贵从树梢飞来去捉少年的手,被他一巴掌拍在了屋檐的残瓦上。   “你这混蛋,放开桃桃。”   元天空飞行翼展开,萧月图背后花翼出现。   两人穿越恶鬼的包缠,同时抓向崔玄一,想要夺回他怀里的桃桃。   崔玄一各子不高,但很轻盈。   他从屋顶一跃而下,落在了院里的桃树梢。   “等老师将她埋进地底的死棺里,我一定会放手,毕竟没人愿意和她一起去往那恐怖的炼狱,那是只有老师厌恶的人才配待的地方。”少年站在树端冷笑,“这个人,我带走了。”   他跳下树梢,灿金色光芒从天而降,带着凌厉的杀意,落在他刚才站过的地方。   半棵桃树在那光芒之下直接融化了,但凡晚上一步,他就要遭殃。   崔玄一回头:“师哥……”   成束的破魔之光从天空坠落,拦住少年的去路。   崔玄一身形极其灵活,躲避、闪退,在上千道密密麻麻的光芒之中,只被刮蹭了几道。   鲜血从他嫩白的手臂上流下,他神色阴鸷,眯起漂亮的眼眸:“……对我,你可真是心狠。”   他不敢恋战,抱着桃桃,转身消失在了酆山的密林里。   元天空和萧月图跑向禅房外。   “李道长……”   滚烫的血洒满台阶,垂落的花瓣飘了他满身,李三九安静靠在那,像是睡着了。   元天空眼眶红了,明明来的路上还在说笑,只是因为直升机故障分开了一会儿,再见面时,就已经阴阳两隔了。   他都这么难过,要是桃桃知道了会怎样?   黑云散去,寂静之主离开了这片天空。   关风与回到院中,浑身是伤。   他静静站在染血的台阶下,过往的种种在他眼前一一而过。   许久后,他沉默着,朝台阶之上的人,跪了下来。   ……   圆月当空。   崔玄一打开手机。   深山没有网络,时间定格在深夜,手机显示,明晚是望月。   他抱着昏迷的少女,继续在深山丛林中穿行。   自炼狱之门破碎那天起,炼狱的第二道结界可以支撑六百天。   根据特调局的计算,明夜就是六百天的最后一晚。   山林悄寂,崔玄一停下来辨认方向。   他的目的地是酆山西边的迷津渡,炼狱之门的脚下。   当初埋杀应桃桃的法阵和棺材仍在,她是藏灵身,体质特殊。   只要以特殊的法阵镇压,就能令她在十方炼狱之底的阿修罗海中永世不得超生。   每当老师提到这里,脸上总是露出一种阴狠又享受的笑意。   他问过,为什么那样恨应桃桃?   那一刻,女人的脸上神采可以用疯狂来形容,阴晦里又隐隐带着一抹杂糅的希冀与明亮。   她告诉他:“因为她抢走了本该属于我的东西。”   至于那东西是什么,又是怎么抢走的,她没有细说,他也没有问。   只是当四周安静下来的时候,他偶尔会想,明明他已手刃了心魔,为什么老师还会露出那样的疯狂、失控的神色?   崔玄一停在密林中央,他走累了。   或者说,当他看到眼前出现一棵正开着花的野樱树时,忽然觉得自己累了。   很疲惫。   一步都走不下去了。   于是他找了一棵高树,将桃桃放在树杈间,背抵树干闭上了眼。   月光穿透树杈照在他的脸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崔玄一掏出一枚发卡。   发卡中间的樱花碎掉一瓣,花瓣上的碎钻在月光下散发着水晶般的光亮。   “还记得怎么拿筷子吗?路老师教你。”   “陌生人敲门不要开,检查天然气也不要信,家里用的是电锅,那是骗子。”   “如果饿了就泡面吃,知道怎么泡吗?把水烧开,水倒面上,不会就下楼找李经理帮忙。”   “不要再回墙边了,那里有很多很多细菌,还有,别总抱着那把刀,当心割伤自己。”   那些光影成为了纠缠他的梦魇。   无论睁眼还是闭眼,只要他停下来,就会不断在脑海里萦绕。   那少女的脸,他想要忘掉。   但凭他如何努力,都抹不去她曾存在过的痕迹。   她喜欢穿裙子,喜欢笑,喜欢叫他小咪。   喜欢在傍晚骑单车穿过落日的街市。   喜欢在弄堂外的街口排队买他爱吃的老面包。   喜欢存下兼职的钱买猫粮和罐头在楼下行善积德,可明明她也过得很拮据。   真傻。   崔玄一触摸自己的齿尖。   想吃面包了。   弄堂口的老面包又软又甜,咬下去就像云朵,牙齿无法着力。   那不是他的喜好,可在失去记忆的那些日子,却吃得很香甜。   她存在的痕迹,不光在眼前,在脑海,似乎还残余了一些在他的身上。   换作从前,一个天真的女孩站在他的面前,他只会觉得聒噪。   如果她纠缠不休,那么他会找一个无人的地方,用骨鞭将她利落地解决掉也说不一定。   现在或许依然。   但路结樱。   牙齿冰冷。   他觉得呼吸困难。   像是心里有一块地方被塞满后又被拿走了。   那撑开的心脏获得了短暂的、一刹的满足,却又回归到比从前更加空洞的痛苦中去。   他不止一次想过。   想那从狭窄的弄堂里穿过的斜阳,想楼下围着他觅食的白白和警长,想天黑时那间小屋里的橘色灯光。   记忆里都是些他不敢细想、不敢清晰、影影绰绰的东西。   ——头痛得厉害。   每当少女的脸浮现在眼前。   每当她的声音萦绕在耳边。   每当看着手里那只破碎的樱花发卡,头就更痛了。   崔玄一想把发卡丢掉。   他将手伸出树外,这动作这些天做了无数遍,没有一次成功。   发卡破碎处的尖棱嵌入他的手掌,血滴滴答答落下。   崔玄一回头看向桃桃。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抹去了他的记忆让他流落在申城的街头,他不会碰到路结樱。   如果不碰到路结樱,她还可以无忧无虑、天真、轻快地活着。   而不是被他沾上,陷入那无法挣脱的、死寂的命运里。   他无法将少女的惨死怪罪于老师,那么该死的人,就只能是她。   想到这,眼底泛起暗色。   他端详着桃桃沉睡的容颜,一把匕首出现在手里。   这张和老师一样的脸叫他难以下手。   他用一张洁白的手帕,轻轻盖住了她的脸,手中的匕首猛然插下。   在距离她心口还有不到半厘米的地方,他被迫停下。   桃桃握住了他的手。   她抬起另一手,掀开脸上的手帕,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眸。   “崔玄一。”   因为昏迷太久,她清醒后的眼眸带着一丝慵懒的光亮,“真是死性不改啊。” 第280章   “那就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危险啊!”   在蛮荒狱时, 应桃桃就已经是六株灵师了。   她拥有帝钟和神圣净化之力这两样暗灵师的克星,自己不是她对手。   但他知道,她手腕上带着的红色手环名叫阻神环, 可以扼制灵师的力量,除非六株以上,否则没有挣脱的可能。   关风与将阻神环戴在了应桃桃的手上, 这件事不是秘密。   因此, 此刻的她对他而言不是威胁。   崔玄一没有躲避, 他抽回手。   一瞬间萌生的杀意消失了,他只是静静凝视着她。   桃桃直起身来环顾四周,在确认这是哪里。   晚风融漾了深山的冷意,她看了眼月亮, 突然回到现世, 她还没有适应。   “你要带我去哪?”她问。   也许是看她快死了, 也许是知道现在的她没有还手之力, 崔玄一竟然耐心地回答了她的问题:“迷津渡。”   迷津渡。   耳熟又遥远的名字。   “是为了杀你。”崔玄一手中骨鞭甩下,随手将游荡在黑暗丛林间的夜蛾一斩为二。   飞蛾的残尸落在树下的枯叶里。   他冷眼看着:“那是离十方炼狱最近的地方, 只有你死在迷津渡的阵法里, 才能让老师顺意。”   桃桃头脑清醒了些,她挑眉:“你口中的老师, 该不会是崔故伶吧?”   在申城时, 弥烟罗抹去了崔玄一的记忆。   它说过, 他会作为一个普通人活下去。   此刻, 崔玄一恢复了记忆, 望向她的眼神里有十足的冷意。   从前的崔玄一喜欢笑, 但那笑容很邪。   像一只被灌输了杀人命令只会执行的漂亮人偶, 那种残忍的气质出现在一张漂亮无害的脸上叫人觉得格外惊悚。   再见他时, 那邪恣弱化了许多。   他不说话时,仿佛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手上不曾染过鲜血。   “你的记忆也是她恢复的?”   当初桃桃答应弥烟罗会放过他,但前提是,他往后余生能当一个普通人。   如果他做回暗灵师,她依旧会动手。   他被崔故伶唤醒了记忆,怎么可能不再杀人?   桃桃笑着说:“现在,我可以杀你了。”   崔玄一盯着她手上的阻神环:“是吗?”   桃桃抬起戴着红色手环的左手腕。   她指尖轻轻一扣,那阻神环就咔嚓一声裂开了。   “你是说这个吗?”少女背后浮起了七株灵脉,“抱歉,睡了一觉,一不小心就七株了。”   崔玄一:“……”   危险的杀气瞬间裹缠了他,他转身跳下树梢。   可来不及了。   在落地那一刻,神圣净化的气息从四面八方围住他。   取月印,主御。   桃桃却用它设了一座崔玄一无法逾越的囚笼,将他困在了里面。   四株与七株,实力天差地别,他无法挣脱,甚至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他回过头,看着从树上一跃而下的少女。   “我改变主意了。”桃桃走到他面前,“先不杀你,给你讲个故事吧。”   “我不想听。”少年冷漠道。   桃桃心想真是太好了。   三百年前,弥烟罗进入她的梦境,不管她要不要听,非要给她将故事。   三百年后,她竟然能以这样的方式报复回来。   “从前有一只魔,它在受伤时遇见一个少女,少女是藏灵身,魔需要藏灵身的灵力恢复自己受伤的本源,而藏灵身需要魔赋予她力量,为她扫除仇敌,为她实现野心,于是,它们选择了共生。”   桃桃自顾自讲着。   “魔与藏灵身云泥之别,但凡见过,都不会认为它们是同一个人。”   “一个卑劣、傲慢、狠辣,另外一个……”桃桃回想起弥烟罗,“并不很像一只魔,如果不是在那种情况下遇见,或许能和它做朋友也不一定。”   “你以为自己为什么能在申城活下来,是我心慈手软吗?”   少女端详着崔玄一,“你该不会连自己的老师是谁,都没分清吧?”   崔玄一蹙眉:“什么意思?”   “崔玄一,动动你的脑子,对肉.体凡胎而言,百岁就是高龄了,灵师也不例外,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崔故伶可以活三上百年?”桃桃淡淡道,“三百年,换作别人,早就半截入土了。”   “与魔共生才给了她长生的机会,而她,竟然恩将仇报,反手杀死了那只魔。”   少女声音平静,“你的老师,早已死在了申城,死在你插进它心脏的那把匕首里。”   崔玄一漆黑漂亮的瞳孔猛地缩紧。   “小玄,你很喜欢老师吧?”   “崔栩一不受控,其他人又是废物,我能信任的只有你。”   “杀了那些灵师,以及我流放在蛮荒狱的心魔。”   “我控制不住自己,难道你不觉得我和往常有什么不同吗?只有杀了心魔,才能让我恢复原样。”   “它会伪装成我的样子,穿着我的长袍,带着一张木质的面具。”   “你只需要在蛮荒狱中找到它,然后将这把匕首,插进它的心脏里。”   崔玄一喉咙干涩:“那只是老师的心魔。”   “心魔?”桃桃笑了,“我虽然没什么知识,但也知道心魔是个贬义词,你见过谁的心魔比主人还要透彻?”   “在蛮荒狱,你被老头子捉住,几乎瞬间,弥烟罗就察觉到你生命危急赶来——”   “——因为你体内有它的气息。”   “暗灵师靠吸收凡人、灵师、邪祟体内的力量修炼自己。”   “没有修炼禁术,没有反噬,在短短十几年内靠吞噬修出了四株灵脉,你以为是上天的恩赐吗?”   桃桃:“要是我没猜错,从混沌界受伤离开后,你的老师一定带你去过蛮荒狱。”   “弥烟罗是蛮荒狱的灵魂,你在蛮荒狱吞噬的每一只邪祟都是它幻化出的,看似是邪祟,实则是它给你的力量,你之所以活着,是因为那些属于弥烟罗的力量永远也不会反噬你,你的一切,都是它给的。”   少女的话回响在耳侧,崔玄一无法控制地想起许多。   幼年的星斗。   蛮荒狱里守在他身边的影子。   申城那脏污的小巷,那“心魔”望向他的目光。   还有路结樱。   桃桃继续说:“为什么崔故伶不亲自动手铲除心魔而假手于你?因为她知道自己不是弥烟罗的对手,而你——”   “——你是弥烟罗永远不会防备的人,只有你,才能杀死它。”   “别说了。”崔玄一抑制着苍白的脸色,他闭上眼,“我不会信。”   桃桃散漫道:“随你。”   她盘腿坐在囚牢前,觉得肚子很饿,于是在空间石里翻了翻,找出一包干脆面。   她揉碎了面饼,沉默地吃着补充体力。   “还有多久?”她问道,“我是说,离结界破碎的时间。”   “明晚。”崔玄一靠在囚笼的四壁。   桃桃吃不下了,她放下干脆面,盯着地面出神。   她发了很久的呆,却连自己都说不清在想些什么。   天上滑过漆黑巨大的影子,她抬头,看见了虚龙的身影。   虚龙的身体扫过丛林落在了地面,从它体内下来几个人。   现实才过去五天,在另一个世界里,桃桃已经走过十几年。   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她有些微微的不知所措,但很快在金佑臣的拥抱中回过了神。   金佑臣穿着一身漂亮的小西装。   他朝桃桃狂奔而来,一把抱住她,差点将她扑在地上:“桃桃,你没事真是太好了。”   “你怎么在这?”桃桃还有些茫然。   “什么叫我怎么在这?”金佑臣恼怒道,“是我用直升机送你来的酆山!我一直都在!”   桃桃这才想起来:“啊是是是……”   金佑臣心疼地看着她苍白的脸色:“都怪你非要过来,要是不来,也不会吃那么多苦了。”   元天空、萧月图和辛保镖陆续从虚龙上下来。   虚龙探着巨大的头颅来蹭桃桃,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桃桃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子,算是打过了招呼。   她朝他们身后看去,再没有别人。   “师哥去追寂静之主了。”看出她在找什么,萧月图说,“崔玄一把你带走后,寂静之主就离开了,师哥认为她一定会和崔玄一会合,只要跟着她就能找到你,我和小天修为不够只能乘虚龙去追,少爷非要吵着跟来……”   辛保镖纠正道:“不是吵,少爷只是担心少奶奶的安危。”   “……途中虚龙闻到了你的味道,所以我们就下来了,但师哥和寂静之主不知去向。”   “我知道他们去了哪里。”桃桃说。   寂静之主要将她埋杀,自然要亲眼见证那一刻,所以她一定是朝迷津渡去了。   只是寂静之主没有算到,桃桃已经在三百年前成为了七株灵师,她摘掉阻神环,困住了崔玄一。   “现在要怎么办?”元天空来得晚,并不知道她被困在阵法中的事,“山下的灵师全都受伤了,刚刚和寂静之主交手时,一起出手的特调局灵师和庄家那老头也伤得不轻,根本没人能阻止炼狱的结界破碎,就连李道长也……”   桃桃猛地抬起头。   元天空后知后觉住嘴。   “老头子怎么了?”   没有人回答,萧月图狠狠地拧着元天空的手臂,气氛安静到诡异。   “他受伤了?”桃桃又问。   依旧没人回答,萧月图瞪了元天空一眼,元天空硬着头皮:“桃桃,李道长他……”   桃桃声音很轻:“他不在了,是吗?”   少女神色还算平静,眼眶微微泛红,却没有哭出来。   “怎么走的?”   萧月图:“李道长修习了释迦录,这是一种混沌冢的禁术,能让灵师在短时间内修出灵脉,但依靠释迦录每修炼一株灵脉,都会折损寿命,他来酆山时已经很虚弱了,在为师哥拔去了体内的魔气之后……”   “释迦录。”桃桃呢喃道。   李三九是李鹤骨亲口承认的天才,就算不依靠禁术,也迟早会成为世间最强大的灵师。   之所以修炼释迦录,无非是因为,他不想等了。   二十年前,寂静之主杀死他的至亲和至爱,那是他一生的心结。   可直到最后,他依然没能亲手杀死寂静之主。   桃桃沉默。   金佑臣安慰她:“桃桃,想哭就哭出来吧。”   这具身体的泪腺早在幼年就坏掉了,她哭不出来。   辛保镖:“或许对李管家而言,这是一件好事,早点投胎,下辈子就可以和从前的爱人团聚了。”   下辈子。   身为混沌的载体,死后背负着天道赋予的使命被囚禁于十方炼狱,真的会有下辈子吗?   桃桃手脚冰冷,忽然产生了一种失重般的无力感。   她救不了这个世界,更不知怎么去解救那些困在十方炼狱里的灵魂。   这两者,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   想要世界和平,炼狱里的灵魂就不能脱离,否则已经成为恶鬼的他们必定会肆虐人间。   可如果堵上炼狱之门,假装炼狱内囚禁的不是她的亲人、朋友,不是和她一起并肩战斗过的灵师。偏要为了人间的安稳来遮挡住自己的眼,假装什么都不曾发生过,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她做不到。   桃桃看向崔玄一。   少年抱膝坐在神圣净化的囚牢里。   她想起慧觉的话。   他说,南宫尘之所以不杀寂静之主,是因为她洞悉了世间的规则。   为了自保,只要她存在一天,就会让世间所谓的“正邪”始终处于一个相对平衡的状态。   哪怕并不正义,依然能用最小的代价维系世间的平静,至少不会再有大邪祟时代那样惨烈的流血与厮杀发生。   或许崔故伶是为了自保。   但桃桃隐隐觉得,这是弥烟罗在用它的方式,来保护它并不厌恶的人间。   长生的孤独不是它想要的,如果不是因为这个,它有什么理由依然徘徊在三百年后的人间?   这是弥烟罗的道,那南宫尘的道,又是什么?   桃桃凝视着囚牢中的少年。   或许,弥烟罗给他力量,是为了在它死后,有人能继续维系这世间的平衡。   再或许,它只是为了他而已。   桃桃垂下眼,她手指弹动,撤掉了神圣净化的囚牢。   这一个动作让所有人震惊,只有囚牢中的少年面色依然平静。   他握着手中的发卡,不知在想些什么。   萧月图:“不能放走他,他是寂静之主最信任的人,放他走,他一定会继续杀人。”   “崔故伶一定会死在我的手上。”桃桃轻声说,“所以,我不杀你。”   没人明白她的意思。   杀崔故伶,与杀崔玄一,这两者并不冲突,她到底为什么要放走那个少年?   桃桃没有解释,她望着脸上没有丝毫波澜的少年:“我的话,你尽管去验证。”   取月印消失,崔玄一仍然盘腿坐在地上   许久后,他才缓缓起身,一言不发,朝着酆山深处走去。   桃桃轻声说:“有黄表纸吗?”   元天空和萧月图把身上所有的画符的纸都拿出来给了她,加上她自己空间石里的,足有上万张。   “桃桃,你要做什么?”   金佑臣凑在桃桃的身边,偷偷看她,生怕李三九的死讯刺激到她,让她产生了轻生的念头。   他看着眼前一堆黄纸,夺过辛保镖手里的平板电脑。   金氏财团特制的平板电脑连着专用的卫星,哪怕在这样的深山,依旧有信号。   他搜索:如何用一万张纸自杀?   搜索没有结果。   辛保镖凑到他耳边:“少爷,有种刑罚,把打湿的纸粘在脸上,一层叠一层,可以把人闷死。”   金佑臣咬唇,如临大敌:“去把我们带来的水全都藏起来。”   “少爷放心,我们并没有带水来。”辛保镖如是说。   “那就去把周围的小河小溪全部抽干啊。”金佑臣低声说道,“这点简单的小事还需要教吗?”   辛保镖:“……”   桃桃用匕首割破手腕。   金佑臣扑过去:“你干什么!!!李道长不在了你还有我啊——”   辛保镖反应不及,幸亏元天空一把捞住他,才没让他撞在那锋锐的匕首上被割断脖颈。   桃桃将血滴到一个小小的容器里,疑惑地看着他。   金佑臣差点一口气没喘过来,吓得魂都要飞了:“没什么……”   桃桃蘸着自己的血在黄纸上画符。   金佑臣不懂那是什么,只是坐在她身边盯着,警惕她再做出什么自残行为。   “什么符一定要血才能画?”他噘嘴,很想现在就拉她去医院好好包扎。   每次见面她都要受伤,如果有可能,他恨不能建一座可以移动的专属医院。   全年三百六十五天,每天二十四小时无休地跟着她。   元天空解释:“桃桃的属性之力是神圣净化,用血画出来的符箓威力比普通符箓要强。”   “这是什么符?”金佑臣问。   元天空摇头:“我也不认得。”   一张又一张的符在桃桃手下画出,那些符长得一模一样,画完几千张,她灵力耗尽,坐在地上休息。   此时,天色大亮,没有多少时间可以消耗了。   但元天空和萧月图都没有说话,只是坐在一旁安静地陪着她。   山里有些冷,金佑臣脱掉自己的西装披在桃桃身上。   桃桃画符的手一顿。   她回头看他,记忆中的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悄悄长大了,他的西装外套披在她身上刚好。   桃桃比了比他的额头:“你长高了。”   “总不能一直比你矮吧?”金佑臣穿着单薄的衬衫,蓝色的眼睛明亮,“虽然知道你喜欢的是粘人精,可我也想快点长大啊,这样,万一哪天你不喜欢他,我就可以趁虚而入和你结婚了。”   他快要变声了,嗓音有些沙哑。   桃桃盯着他瞧,金佑臣有些不好意思,他笑着问:“看什么?”   “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桃桃问。   金佑臣静了静,拧起眉梢:“你在说什么垃圾话?不是早就说过了,你死了我会难过很多年,还会难过一辈子。”   “一辈子那么长,你会遇到很多人,经历很多事,怎么能一直为我难过?”   “就是会。”金佑臣眼角红了,“也许你说得对,我还会遇见很多人,但这辈子见过你,就再没办法爱上别的人了。”   桃桃笑了:“十六岁的小孩,说什么爱不爱?”   “你不信吗?”少年执着地问。   “我信。”桃桃轻声回应,她低下头,继续画着手中的符。   白日在沉默的画符中匆匆而过。   一万张用她血画成的符箓整齐地摆在眼前。   流了太多的血,她脸色有些许苍白,仰头看着黄昏的天色。   金佑臣摸那几沓符箓:“画好了?接下来大家是不是就要去拯救世界了?”   “要怎么做?”少年脸上隐约透着对于冒险的兴奋和未知的期待,“我和你们一起去。”   桃桃垂眼:“我不知道。”   她声音很低:“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金佑臣拿起一张符,对着将要落山的夕阳仔细端详着符纸上的花纹。   萧月图摸了摸桃桃的手臂,少女的体温像冰一样冷。   金佑臣心疼她苍白的脸色:“桃桃,我带你去医院,好吗?”   桃桃摇摇头。   她从空间石里掏出一本妖怪图册,翻到记载虚龙那一页。   龙,能呼火召雨。   桃桃朝虚龙招手,将那些符箓递了过去,唯独留下了一张。   虚龙朝她眨了眨眼睛,用鼻头亲昵地蹭了蹭她,而后衔着那万张符箓飞向了远处的天际。   金氏财团的直升机终于找来了,在附近平坦处落地。   桃桃看着唯一留下的那张符,掌心忽然点起一道燃火的咒术。   ——她将符烧成灰烬,将符灰兑进了她带来的水里。   金佑臣眼里只有那披着他西装外套的少女。   他看着她每一个动作,看着她平静的神情,心底忽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你……”   他刚后退了一步,桃桃就将那瓶水递到了他面前。   至此,他终于知道,她画了一日一夜的符是什么东西。   ——遗魂咒。   能让人忘记和超自然力量有关的一切人和记忆。   虚龙能焚火唤雨,它能借着雨势,将用她的血画出来的加强版的遗魂咒灰降落人间。   人类沐浴在雨水中,暴露在雨后的空气里。   遗魂咒会弥漫在人间的每一处,只要时间够长,足以让许多人忘记。   ——忘记闽城的海啸,忘记申城上空差点坠落的另一个世界,忘记滁城那万千触角的主神,忘记被主神剥夺走灵魂的人。   就算遗魂咒无法照顾到每一个人,但在大部分人忘记一切的情况下,剩下的群体则会产生类似于曼德拉效应的状态,怀疑是自己的记忆出现了偏差。   而后,生活、世界、天地万物,还是会和以前一样平静。   忘记了妖魔的存在,平凡却安宁,不用时时刻刻生活在提心吊胆中。   这些在金佑臣眼里都不重要。   他现在只看见,桃桃将兑了遗魂咒灰的水递到了他的面前。   “在渝城的医院你说过,要是敢骗你喝下这杯水,你永远都不会原谅我。”   短短几日没见,少女比从前沉静了很多。   在她脸上看不到悲伤,也看不到波澜,这让金佑臣原本就冷透的心更加沮丧。   “我不骗你。”桃桃说,“这杯水,是你早该喝掉的。”   金佑臣凝视着那杯水:“对于让我忘掉你这件事,你就这样平静吗?”   桃桃看着他:“小佑,就算你不喝,我也会灌下去的。”   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少爷漂亮的眼里坠落:“骗子,你说过我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人,离永远还有很远,你就不要我了。”   桃桃抿着薄薄的唇,没有说话。   辛保镖震惊在旁,他犹豫地问道:“少奶奶,这一趟旅途,您会有危险吗?”   因为有危险,所以问少爷会不会难过。   因为有危险,所以给了少爷一杯忘掉她的水。   忘记一个人,永远不再记得。   总比永远记得,永远为她缅怀而难过,要好上太多。   “那就努力让自己不要有危险啊!”金佑臣吼道,“这算什么?”   他俊美的脸因为眼泪和愤怒憋得通红:“你不在了我会难过没错,但比起不记得你曾在生命中出现过,不记得世界上有一个叫应桃桃的人存在,即使难过,那对我而言也是最最珍贵,最最灿烂,我永远都不想忘掉的回忆啊——”   桃桃静了静,轻声说:“我知道为一个不会回来的人撕心裂肺、彻夜难眠是怎样的感受。苦里虽然有甜,但苦依然是底色,你才十六岁,我不想你往后几十年的人生,每天都会因为想起一个叫应桃桃的人而难过。”   “那你呢?”金佑臣看着她,“你到底打算干什么?”   “我要去找他。”桃桃平静地说,“无论他在哪里,做些什么,都会去。”   少年垂下头。   薄暮,斜阳的余晖洒在他栗色的头发上,让他染上了孤独的颜色。   他抬起蓝色的眸子:“如果是他,你也会叫他忘记你?”   桃桃没有作声。   少年执着地问:“如果我改名叫南宫尘,你可以喜欢我吗?可以不要让我忘掉你吗?”   桃桃有一刹那的失神,但很快回过了神。   她摸摸他的头:“已经不是小孩子了,不要说幼稚的话。”   金佑臣固执地凝视着少女,想要她改变主意。   又或者,想要在这最后的时间,将她的样子,牢牢地记在心里。   “我明白了。”很久后,他说道。   夕阳最后一点边缘坠入山间。   金佑臣接过她手里的遗魂咒水,一饮而尽。   他将瓶子还给桃桃,没有回头看她一眼,转身走进了深邃的丛林里。 第281章   “结樱,下辈子,别再遇见我。”   辛保镖朝桃桃深深鞠了一躬, 转头去追金佑臣。   金氏财团的两架飞机,一架载着金佑臣离开,剩下一架留在了丛林间的空地上。   那是辛保镖特意嘱咐留下来的。   桃桃坐上直升机。   酆山沉浸在一望无际的暮色里。   元天空和萧月图坐在后座, 两人对视,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彼此的想法。   天色已经黑了,桃桃仍说, 她不知道要做什么。   如果做什么都是徒劳, 那么最后的日子里, 让少爷记住那段回忆,也合情合理。   桃桃似乎知道他们的心思:“会没事的。”   元天空:“你有办法?”   她望着脚下山色:“我只是相信他。”   为她一句山河清明,他离开蛮荒狱走上高塔。   他知道她想要的人间是什么模样,知道她想变成偷看人间黄昏的晚霞。   他不会毁掉她喜欢的人间。   所以, 一定还有别的办法, 可以阻止恶鬼降临人间。   只是办法是什么, 需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她无从得知。   ……   迷津渡。   远离了外界的喧嚣,只有虫鸣、鸟叫和晚风拂过树梢的簌簌声。   夜幕将将笼罩下来, 穹顶覆盖着一层浓黑的云翳。   直升机仪表盘失灵了, 不得不在远处停下。   桃桃徒步走进漆深的荒野。   天空,破魔之光与幽冥灵火幡各占据了一半。   和桃桃想的一样, 崔故伶的目的地果然是这里, 她要她死, 必然不可能错过那对她而言美妙的时刻。   察觉到脚下的气息, 天空中的云翳碎开一道裂缝。   被万鬼缠绕的女人在云翳背后露出了姣好的面孔, 破魔之光坠落, 关风与落在了地上。   他背后八株灿金色的灵脉闪耀, 浑身都是恶鬼撕咬的伤口。   似有感应一般, 他回头,与站在迷津渡界碑外的少女遥遥相望。   少女完好无损,他松了口气,走过来一把将她揽在了怀里。   关风与没有说话,在这寂静的夜里,桃桃能清晰地听见他心跳的声音,缓慢、微弱。   “对不起。”他轻声说。   他的头发杂如枯草,桃桃明明记得,从前他的头发是最黑最亮的。   记忆中那个沉默的少年苍老了。   一瞬间的苍老不会没有缘由。   桃桃想起李三九,想起在多年前在蛮荒狱鬼王殿从天而降要带走她的那抹金光。   关风与身上很冷,那不是正常人该有的温度。   桃桃能感受到,他的温度在飞速地流逝着。   “没什么。”   他将她锁在混沌界是因为堕落城的心魔,她从未因为那件事而记恨他。   “对不起。”他仍然低喃。   桃桃明白他在为谁而道歉,她拍了拍他的后背,低声说:“那不是你的错。”   李三九的死不是他的错,是自己的选择。   只是李三九未完成的遗愿,她要替他做。   桃桃望着四周,迷津渡到处都是血色的土壤。   那年的尸山血海仍历历在目,她只要一闭上眼,就会想到他被困在屠神阵中的模样。   心脏无法控制地揪痛。   崔故伶脚踩着凄厉的恶鬼浮在半空,幽森的眼眸盯着脚下的大地。   被关风与一路从冲虚寺追来这里,交手数百次,她也不算好受。   只是她将匕首中弥烟罗留存的力量吸收后,还有这些幽冥灵火幡里的恶鬼护佑,没那么容易受伤。   她赶来这里不见崔玄一和应桃桃的人影,正愤怒着,应桃桃就自己送上门来了。   迷津渡里埋杀她的棺椁还在,阵法也在,只要将她杀死钉入棺里,不说藏灵身满溢着灵力的体质会让她永生沉浮在十方炼狱,光是击碎炼狱之门的因果就会让她永不得超生。   这是恨,是怨,是深入骨髓的偏执,无论过去多少年都抹不掉。   曾经的她就像一只阴沟里散发着恶臭的虫,望着那不属于她的东西,望着少女站在光下灿烂的笑容。   在她心里,那本该是属于她的东西。   桃桃与她对视:“为着所谓的执念,将世界搅得天翻地覆,崔故伶,你夜里不会做噩梦吗?”   崔故伶妩媚地笑:“炼狱之门明明是他击碎的,我做了什么?”   “你杀死我,用阵法把我的灵魂镇入阿修罗海,是为了逼他出手。”   “那又如何?”崔故伶阴沉的眼盯着桃桃,“我放出炼狱的恶鬼用以维系这世间的平衡,那些愚蠢的灵师才能因我获得新生,到头来却把我打成十恶不赦的罪恶,可笑。”   现世灵师力量远超于邪祟,有混沌冢和特调局在,她没有剿杀灵师的能力。   而任由灵师实力增强,在天道的衡量机制中,世间的正邪就会失衡。   当失衡到一定程度,一方处于绝对的压制地位,另一方就会收敛自身,譬如邪祟远走山林,不再作乱。   而这样,就很难产生厮杀与纷争,混沌的消耗就会变慢。   因此,接下来,天道一定会创造邪祟布满人间。   它说不定还会创造一只强横的邪祟来扫除世间的灵师。   暗灵师虽然不被承认,但归根到底还是灵师,难免不会在这纷乱中受到波及。   所以,崔故伶以桃桃为饵击碎炼狱之门,是想要掌握生存的主动权。   炼狱中的恶鬼一旦降临人间就是毁灭般的灾难,世间的局势会瞬间扭转。   当邪大于正时,触动了天道的平衡机制。   它才会用混沌之力创造灵师,接下来的世间会迎来一个灵师的盛世。   但这样做,凡人会因此而遭殃,大多灵师也会死于炼狱众鬼的爪牙之下。   拥有强大的力量才能在恶鬼肆虐的乱世中存活下来,见证、经历下一个灵师的盛世。   ——比如崔故伶。   “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自己的私欲。”   桃桃拔下背上的桃夭,断裂过一次的木剑中间有一道清晰的暗红色的痕迹。   “我会亲手杀了你。”少女仰头望着苍穹,平静说道。   ……   恶鬼森罗密布。   元天空沐浴在九转流萤伞的光芒里,手下躺了无数恶鬼的尸体,身上也溅满脏污的鲜血。   天空上的战斗他和萧月图无法参与。   两个八株灵师和一个七株灵师,光是强大压迫力就令他们无法呼吸。   他仰头,远处天际先是划过明亮的红色火焰。   紧接着,暴雨倾盆,是虚龙在燃烧桃桃用血画下的遗魂咒。   这一场声势浩大的末日记忆,即将从人类的脑海中消除,可人类的未来在哪里,他看不清。   暮色暗沉,一缕暗红的月光穿透天穹的云翳降落人间。   借着那月色的光亮,他看到,在远处的山崖上站了一个人。   “南宫哥……”   南宫尘背后,升起了一座巨大的幽蓝色大门。   散落人间的十方璞大多镶嵌回了门上,只是上面依然存在着一个清晰的破洞。   ——不大,却足以令炼狱的恶鬼倾巢而出了。   元天空耳边听到了恶鬼的嘶吼与咆哮。   ——就在那炼狱之门的结界背后,面孔狰狞,仿佛随时都要降落人间。   血色的圆月升起,南宫尘背抵着血月与炼狱之门的光亮俯视人间,无悲无喜。   还能行动的灵师们赶到迷津渡,他们合力在迷津渡的四周支起一道结界。   每个人的目光都落在那扇大门的破口上,惊惧的眼神就像在看着世界上最恐怖的东西。   桃桃和关风与从云中坠落,身上布满恶鬼撕咬的伤口。   幽冥灵火幡中恶鬼齐出,去修补崔故伶被他们伤到的身体。   “只要幽冥灵火幡中的恶鬼不死,她就能无限重组。”关风与习惯性挡在桃桃身前,“我去拔掉那只幡。”   崔故伶在黑云之中露出头来,她阴深的目光望向脚下:“小玄,你去了哪里?”   桃桃回头,只见崔玄一站在迷津渡的界碑旁,不知看了多久。   “还不快到我的身边来?”崔故伶在空中,遥遥朝他伸手。   崔玄一望着女人被恶鬼缠缚的阴森面容,迈动脚步,走向崔故伶:“老师你看,天上有星星。”   “……心月狐、尾火虎。”   崔故伶不耐烦拧起眉头:“星星有什么可看的?等她死了,你看个够。”   崔玄一脚步顿住。   他停在了桃桃身旁。   关风与掌心弥漫起破魔之光,桃桃按住他的手。   “你知道那里为什么叫寂静寮吗?”少年就像没有看到关风与手中的光芒,轻声问道。   关风与没有回答,少年笑了笑:“师哥,我好想回到小时候。”   他走向曾经困死桃桃的阵法。   阵法中央的棺椁被土盖住,他用手,一点点挖出棺材里的土。   萧月图咬牙:“这死小孩,这就要帮寂静之主挖坑了,我就说不该放过他。”   关风与忽地抬起眼:“声音。”   “之所以叫寂静寮,是因为暗灵师在那里不被允许发出吵闹的声音。”   经他一提醒,桃桃想起她在混沌里看到的画面。   三百年前的尸山血海中,南宫尘手提帝钟与那天穹之上的眼眸对峙,哪怕崔故伶在弥烟罗的提醒之下逃离了无间之垣的结界,依然在那震天撼地的帝钟之音下吐血晕厥。   寂静寮。   不能发出吵闹的声音。   她怕响声。   或许是当年被帝钟伤到的后遗症。   难怪刚才在天空上,无数恶鬼攻击她的手,缠得她无法抽出帝钟。   桃桃仰头望天,恶鬼犹如一座坚固的城池守护在崔故伶的四周,被它们的环绕在内,很难被帝钟击溃。   要想让帝钟的声音落在她的耳朵里,要先击碎这些恶鬼。   想着,桃桃朝前跑去,桃夭剑尖落在地上,滑出一道清晰的痕迹。   她抓住一只恶鬼的脖子,踩着它提剑朝崔故伶而去。   四方恶鬼围来,从远处看,少女顷刻间就被鬼群吞噬了。   结界之外,灵师们不是重伤就是在撑起结界的身体虚弱,无法动弹,就算想帮也有心无力。   元天空和萧月图跟在桃桃背后厮杀进鬼群,关风与则去往了另一个方向。   在天空最黑的地方,一柄白幡矗立在空中。   每一次随风张扬,都会吐出数百只狰狞的鬼怪。   要想令鬼怪彻底消失,最快的办法,就是毁掉那阴邪的法器。   血腥气与邪气弥漫了整片山野,暗红的血月光芒越来越盛。   手下的坑很深了。   崔玄一凝望那黑漆漆的棺材,他手上满是鲜血,站起身,朝崔故伶走去。   幽冥之暗,这是他的属性之力。   极致的黑暗笼罩时,暗灵师身在其中会觉得惬意。   尤其当身受重伤,这样一个少年在身旁,简直就是最好的补品。   崔故伶朝少年伸出手。   他漂亮却黯然的眼眸固执地望着她:“心月狐,尾火虎。”   “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崔故伶先是不耐地蹙眉。   随即又换上一副温柔的面孔,“快来老师的身边,小玄,你不是最喜欢老师了吗?”   少年握住她伸出的手。   他的手上全是尘土,崔故伶眉梢一皱。   崔玄一垂下眼眸,小时候,他用脏兮兮的手去拽着老师的衣角,老师只会抱起他,轻轻拍掉他手掌的灰尘。   他走到崔故伶的背后,手掌贴在她的背上。   极致纯粹的黑暗气息涌入体内,崔故伶眯起眼眸。   正当她享受着少年的气息时,一只冰冷的、纤细的手插进了她的胸膛。   那只手上粘带着新鲜的泥土,一把握住了正在她左胸跳动的心脏。   “老师,这不是你的东西。”少年轻声说道。   崔故伶瞳孔猛地一缩。   在心脏被扼住短暂失神的间隙,恶鬼失去了控制。   关风与冲破重重恶鬼的阻拦,来到了鬼幡的面前。   破魔之光注入了幽冥灵火幡。   一瞬间,从幡中挣脱的恶鬼身染破魔之光在半空中嚎叫挣扎。   恶鬼朝他扑来,咬住了他的身体,试图将他从幽冥灵火幡前拖离。   关风与脸上没有表情,握着幽冥灵火幡的手分寸不移。   恶鬼尖锐的利齿嵌入了他的四肢。   躯干,脖颈,和脸颊,硬生生撕下了一块血糊的脸皮。   桃桃察觉到恶鬼的力量变弱,操纵着神圣净化之力在整片天空弥染开,大片大片的恶鬼陨落于两道光芒的夹击之中。   她提剑朝关风与的方向跑去,想要帮他解决身上的恶鬼。   在那些鬼怪的尖齿下,他被血染透。   脸颊皮肉消失,清晰见骨。   感知到桃桃朝他奔来的瞬间,关风与抬起碎发遮住的眼眸。   那一刻,眼中的冰冷蓦然变得柔和了。   “师姐。”他叫住她,“往前走,别管我。”   桃桃脚步刹在半空,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另一边,只在几个呼吸之间,崔故伶就回过神来,她回手一掌拍向背后的少年。   崔玄一紧紧攥住她胸腔的心脏,身体如破败的风筝,坠落向地面。   幽冥灵火幡被控制住,恶鬼无法来填补她破损的部位。   崔故伶双眸泛起危险的阴沉颜色:“栩一,像你这样不听话的小孩,是该被老师惩罚的。”   崔故伶一步一步朝幽冥灵火幡而去,手底蕴起杀意。   血月投下了光芒,正前行着,她忽然在脚下的大地上看到一抹暗色的影子。   如同山岳般庞大,乌压压罩下。   ——帝钟膨胀数万倍,在少女的操控之下,以一个极快的速度朝她盖了下来。   危险临近,崔故伶想要逃离,可是大道无为的钟声在一刹那响彻耳畔。   操纵着帝钟的少女这一击用尽了全力,她原本因染色而乌黑的头发瞬间褪成了雪白。   在这以生命献祭的恐怖的钟声之中,崔故伶像是陷入了泥沼,耳边嗡鸣剧痛,寸步无法挪动。   当再能掌握自己身体的控制权时,她已经被帝钟倒扣在了地面上。   迷津渡的血色土壤在她脚下,湿硬、黏滑,让她一瞬间想起许多年前这里的一场屠杀。   那是她一手布下的阵法。   既然是无论如何也触碰不到的东西,就谁也不要得到。   那时,她站在人群最后,望着成片的残尸与遍野的哀鸿,心中没有悲伤,只有畅快。   让她一时分不清,自己对那高塔之上的神明,究竟是爱,还是一种喜欢看到美丽事物破碎的偏执和病态。   回忆从眼前匆匆擦过,崔故伶抬起头,望着帝钟坚实的囚笼,和钟壁缝隙外少女冰冷的眼眸。   她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   从前,弥烟罗会救她。   此刻,只有自己。   少女凝视着她,平静,淡然,令人感受不到恨意。   她只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死吧。”   ……   帝钟的钟声响彻天际。   那不是敲钟,而是砸。   一拳,一脚,每一下都让那巨钟发出了几乎破碎的震颤之音。   帝钟鸣,天下清。   深黑的云翳消散,幽冥灵火幡被关风与撕成了两半。   恶鬼匍匐在天空,没有了依托,不一会儿就消散在了深夜的云霭中。   一轮红色的圆月当空。   桃桃的拳头在钟壁上砸出了道道血痕。   一开始,钟壁内还能听到凄厉的叫声。   到后来,几十上百下钟鸣过后,世界安静了。   桃桃静站了一会儿,收起帝钟。   崔故伶以手撑地,半跪在钟内,眼、耳、鼻、嘴,都流出暗红的血来,头发蓬乱,仿佛地狱爬出来的鬼魂般凄厉。   她仰头,望着面前和她一模一样的少女。   桃桃的手垂在身侧,血滴答滴答流进地上的土壤,身上也处处是伤口。   那一头乌发在大道无为的钟声里变为了雪白的颜色,一眼看上去,倒和那个人很配。   崔故伶吐掉嘴里的鲜血,声音破碎而柔软:“桃桃,是我错了,你放过我好不好?”   示弱,伪装,她向来擅长。   可少女眼里只有冰冷的颜色:“没有我,那也照样不会是你的因果,相反,没有我,他根本不会走下高塔为你种一株灵脉,你早已死在了北域的风沙里,你该谢我。”   从她的语气里,崔故伶明白她不会放过自己。   她眼眸暗下来:“别忘了,就连他都不会杀我,杀了我,以那些灵师的天真和愚蠢,以后世间的平衡该由谁来维系?你也不会想要看到血流漂橹,生灵涂炭吧?”   “天道不仁,亲手将痛苦、恐惧带给人间,用平衡世间作为借口,剥夺别人存在的权利,你所做的一切,和它又有什么区别?”桃桃缓缓拔下背上的木剑,“由你平衡的人间,只叫我觉得恶心。”   说罢,她一剑斩在了崔故伶的腿上,将她残破的身体击飞。   “这一剑,是为了师祖。”   第二剑紧接着落在了崔故伶的左臂,鲜血四溅,骨断筋折。   “这一剑,是为了师父。”   第三剑落在了她的右臂。   “这一剑,是为了千千万万死在你手下的灵师。”   “这一剑,是为了被你屠戮的凡人。”   “这一剑。”桃桃斩去了她的四肢,一剑插在她的胸膛,“是为了我。”   桃桃回手,将崔故伶的头颅从脖颈上一剑斩下,冷冷道:“这一剑,是为了南宫。”   “你早该死了。”   崔故伶肢体四散,在桃桃的术法控制下,她甚至连惨叫声都发不出口。   桃夭上沾满了鲜血,如同三百年前在血海中浸染的一样。   剑剑断骨。   第一次将一个人活生生斩成碎尸,桃桃的手有些颤抖,但依然稳稳地握住了剑柄。   不远处,崔玄一握着一颗心脏缓缓走近。   桃桃掀起眼眸看着他,他抱起崔故伶的头颅。   女人的意识还没有完全消失,面对少年平静的眼神,她感到了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的惊惧。   记忆中,少年总是用一种仰望、亲近的眼神看向她,像这样,如同看待死物的目光她从未见过,更不明白。   “小玄……”满是鲜血的头颅上嘴唇蠕动,看起来十分惊悚。   “我是小玄。”少年缓缓道,“可你不是老师。”   他抱着崔故伶的头颅,走向那道阵法中央。   棺椁犹在,四壁贴着阴邪的符箓。   崔故伶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倏然瞪大了眼眸。   这阵法是针对桃桃设下的。   藏灵身被囚禁在棺材内,死后会永坠阿修罗海之底,不得超生。   但这世上不止有一个藏灵身。   “我亲手杀死了老师……”   “……而你,杀死了我的小妹。”   少年将那颗头颅放进棺材里,他轻声说,“我们都不可原谅。”   “不,小玄,你不能这样对我——”   “小玄——”   在崔故伶惊惧的目光之中,少年用力推上棺盖,将她的惨叫隔绝在另一个世界。   他在棺材上钉了钉,扬了土,而后跪坐在了那道阵法里。   手里的心脏变冷了。   他低头,翻出一枚破碎的发卡。   樱花的花瓣碎了一半还可以复原,但消逝于世界上的人却永远都无法回来。   正如那弄堂里的少女,永远永远,都无法再看见她骑在单车上明媚而温暖的笑容。   崔玄一出神地想。   要是没有那样善心泛滥,没有带他回家,没有尝试帮他寻找家人,她还有悠长而灿烂的人生。   岁月悠悠,还可以不紧不慢地走。   幼时的星光,老师空灵的声音,弄堂傍晚的斜阳……   无数画面在眼前一一闪过。   崔玄一收起发卡,将它放在离心脏最近的地方。   他捧着少女的心。   一时,身体缭绕着汹涌的灵力。   那灵力并非黑色,而是摒弃了属性之力的纯粹力量,轻轻拂过那已陷入死寂的心脏。   桃桃收起桃夭,静静看着他   崔玄一的生命力急剧衰弱。   在他身周,浮现起了数道咒术的密语,连接着他与那颗心脏。   他将自己的灵力、生命、灵魂,化作了最精纯的祈愿之力,送给了那颗心的主人。   不能让她死而复生。   但足以让她的灵魂远离困苦,无忧无虑地去往下一个轮回。   “我去陪老师了。”   少年苍白漂亮的脸上略过一抹悲伤的神色。   他轻声呢喃:“结樱,下辈子,别再遇见我。” 第282章   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乌云散去, 纯白色的大雾弥漫。   月亮红得要渗出血水来,阴森的光芒映照着脚下的苍茫大地。   桃桃走到关风与身旁。   他撑着幽冥灵火幡,跪立在地。   破碎的白幡缠绕在他身上, 遮住了大半恶鬼撕咬后的伤口。   但桃桃仍能看到,他的心口被撕去了皮肉,露出了殷红的、跳动的半颗心脏。   俊美的脸颊也消失了半边, 布着森森白骨。   混着滚烫的血、破碎的肉, 一眼看去与被地狱里被碾碎的恶鬼厉鬼没什么两样。   他几乎被撕成了碎片, 可望向她的目光却是不加遮掩的温柔。   “从前,你喜欢看山、看云……”   “……我喜欢看那些时候看山的你。”   每次她坐在窗边发呆,他总是在一旁剥瓜子,又或是刨木头, 从不出声。   桃桃都记得。   只是那时, 她以为他仅仅是在沉默地做自己的事。   关风与微微抬起眼眸:“以后的路, 不能陪你走了。”   释迦录反噬的血纹浮上他的皮肤。   八株灵脉破碎, 他露出了虚弱的神色,脸上残缺处染血的白骨看起来凄凉恐怖。   “那是堕落城的魔气, 也未尝不是我的心魔。”   桃桃的手落在他粘满血的脸颊上, 他轻轻握住她的指尖,“我只是, 想为自己活一回。”   “……就算没有结果。”   那年暴雨之后, 女孩煮了一罐中药, 怕他嫌药苦, 随药递来一颗快要融化的奶糖。   他以为吃下糖就可以抵过药的苦味, 但却没有。   中药的苦与奶糖的香精味混合成了奇怪的味道萦绕在舌尖, 叫他永生难忘。   可他依然含在嘴里, 很久都不愿意咽下去。   就像此时此刻, 哪怕知道这一生会面临苦难、孤独、沉默、不由己与求不得。   他仍愿意经历那年山门外的七天暴雨。   而后,在雨过天晴的日子里,遇见那个抱着一盆菖蒲的女孩,听她摸着他眼上的胎记,说那是很漂亮的东西。   这是一条无法回头的路。   也是一场永不会后悔的、孤独而盛大的爱恋。   “……你还在,就够了。”   他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为了她能好好地,以她喜欢的方式活在这个世界上。   只要她无灾无难,那么其他就都不重要。   关风与握住她的指尖。   比起他冰冷的手,她身上的热意是这寒冷之中的唯一热源,让他情不自禁想要靠近。   但他知道,就算再亮再热,也不属于他,从前不是,现在不是,以后也不会是。   少女抽回手,关风与垂下黯淡的眼眸。   下一秒,桃桃却反手抱住他。   她按住他的肩膀,漂亮的脸颊凑近,将自己白皙的额头贴上他的额心。   七株灵脉在她背后浮现,雪白的灵力将她和关风与笼罩其中。   他背后每破碎一株灵脉,桃桃身上的灵脉就会灌入一株到他的身体里填补。   随着灵力涌入,清澈而温暖的气息包裹了他,徐徐修复着他被恶鬼啃噬的伤口。   桃桃抵着他的额头,呼出的鼻息温柔喷洒在他脸上,让他产生了一瞬的不安。   他想推开她,可少女却强硬地将他按在原地。   元天空眼睛一亮:“是起生经。”   萧月图抹去脸上的眼泪,呆呆地看着眼前的情形。   在蛊风秘图里,元天空亲手把这本术书拍进了桃桃的身体。   六株以上的灵师将自己的灵脉灌入将死之人的体内,强大的修为之下,哪怕森森白骨上也能长出肉来。   只是作为复活一个人的代价,施救者献出的是自己全部的灵脉与灵力。   ——这意味着,从今以后,桃桃都无法再使用灵力了。   关风与意识到桃桃在做的事。   在强大的灵力灌输下,他挣动不开,只是轻声呢喃:“师姐,我要你的灵脉做什么……”   “我给的,你必须要。”桃桃霸道。   “你答应过我,等一切结束,会回混沌界做鸣钟人……”   “……你会长命百岁,将功补过弥补你曾经骗了我犯下的错。”   他想要的东西,不是灵脉,不是活着,不是混沌冢的鸣钟人,更不是长命百岁。   桃桃全都清楚,可有些东西,是给不了的。   灵脉一株株从身上抽离,剧痛使得冷汗从桃桃额头一滴滴流下。她咬牙将最后一条灵脉灌入他的身体,脸色愈发苍白了:“关风与,既然答应了我,就给我好好活下去。”   大雾越来越深了。   桃桃虚弱地瘫软在地。   关风与失去了意识,起生经修补着他破碎的脸颊与身体。   血月当空,透过炼狱之门那层薄弱的、即将破碎的结界,恶鬼的声音缭绕在整个迷津渡的浓雾里。   ——刺耳、凄厉。   与幽冥灵火幡里依赖法器而活的无根恶鬼不同。   一旦炼狱里的众生挣脱而出,人间将要面临的是积攒了千百年怨气的灵魂疯狂的宣泄与报复。   被困在其中的每一个灵魂,生前都曾是灵师与邪祟。   破坏力无法想象,无可比拟,人间顷刻会化为一片血海,即使是灵师,也没有任何拯救的可能。   元天空抱起昏迷的关风与,回头看了眼炼狱之门:“炼狱的结界必碎,不会再有办法了,灵师已经在周围布下了结界阻挡邪祟,桃桃,我们离开吧。”   即便布下结界的灵师们,也不认为那结界可以阻挡炼狱里的众鬼。   他们静立在远处眺望着十方炼狱的大门,眼中流露出了怅惘与对未知的恐惧。   桃桃摇头。   在离炼狱之门最近的山崖上,她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背抵大雾,隔着朦胧的雾气,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目光凝视着她。   桃桃用桃夭支起身体,朝山崖走去:“带阿与走吧。”   “你去哪里?”萧月图问。   桃桃没有说话,她扶住她:“我们陪你。”   “不。”   桃桃望向那弥天大雾,那渗血的月亮,那在夜晚散发着罪恶幽光的蓝色大门。   “山水一程,就送到这吧。”   少女平静道,“我说过,他的罪孽有我一半,我去带他回家,或者陪他回家。”   这一趟,原本就是抱了必死的决心。   清风观养老也好,血海深渊里浮沉也罢,只要能和他一起,都好。   ……   从山崖上,能俯瞰整片迷津渡。   无论血腥的土壤,粘稠的雾气,还是脚下发生的一切,都情绪地落在眼里。   半空中雾色稍淡,薄雾将他飘飞的黑袍笼在其中,也遮住了他的眉眼。   碎雾从他眉梢眼睫擦过,沾染了一点清透,一点幽深,还有一点淡淡的思索。   桃桃的脚步声落在身后,他听见了。   荒芜的山崖上绽放了成片的恶之花,泣血般的暗红花朵从他脚边蔓延,一株株,一朵朵,开到了桃桃脚边。   那只有血海中才会生长的花朵泛着寒光与血气,缠绕住桃桃的骨致的脚踝。   她被迫停下脚步。   南宫尘回过头。   她端详那男人,岁月与苦海并没有从他身上带走任何东西。   他面容依旧清隽,眼眸依旧平静,在凝视着脚下万物时,依旧没有感情,没有爱恨,只像一缕淡淡的风。   和许多年前,沉默坐在高塔上的神明没有区别。   叫人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桃桃试图从恶之花的藤蔓中抽脚,却被花朵的尖刺扎进了皮肉。   血珠从她莹白的脚踝上滚落,她低头看着,拧起了漂亮的桀骜眉梢。   她有些生气了:“你到底……”   南宫尘嘘了一声:“它听得到。”   炼狱之门上方悬起了一双冰冷的眼眸,像只没有死角的监视器,冷冷地睥睨脚下的人间。   从前桃桃见到那只眼就觉得它像谁,现在终于明白,那是南宫尘的眼眸。   是天道。   桃桃咽下想要说出的话,凝视着他:“我们约定了,等一切结束,就回清风观养老。”   “或许我要食言,没办法陪你去了。”   桃桃:“我陪你也一样,我说过,就算炼狱之路再长也会陪你走下去。”   “不需要。”他淡淡地说。   桃桃:“……你还说过,要我做你的新娘。”   这次,他静了很久,才轻声说:“只能等下个轮回了。”   桃桃挑眉:“你真是……”   她硬生生从恶之花的藤蔓里拔.出脚,不顾疼痛和喷涌出的鲜血,固执地踩过花丛朝他走去。   少女的倔强一如既往,那倔强中散发着明艳、恣意的味道,叫人挪不开眼眸。   南宫尘望着她的动作,她的面孔,她的神情,那一眼漫长,仿佛穿透了三百年的光阴,其中融杂许久深邃的东西。   可他神色依旧平静。   桃桃就快要走到他的面前,遍地的恶之花蓦然妖异地生长起来。   藤蔓与花瓣交织,缠出一道长方体的囚笼,困住了她的前路和四方。   桃桃不得不停在原地,她抿唇:“南宫尘,我真的要生气了。”   是他孩童时总因为她带慧觉去逛集市而暗自气恼。   是他少年时站在蛮荒狱的风雪里,说要为了她渡众生的苦难。   是他成为神明之后非要从她口中逼问一个心中有他的答案。   是他口口声声要她做他的新娘。   也是他,为了再见一面,甘愿在阿修罗海里沉浮三百年。   为了那他所认定的因果,逆天而为也要将她送回三百年前。   现在,他却连她靠近都不准。   桃桃拿脚去踹恶之花的囚笼,可惜囚笼坚韧,无济于事。   他忽然笑了:“还有力气,很好。”   桃桃只觉得满肚子火无法宣泄,只能恶狠狠地盯着他:“放了我。”   南宫尘充耳不闻。   囚笼里的恶之花用藤蔓将桃桃腰间的帝钟勾取下来,送到南宫尘的面前。   他握住帝钟:“桃桃,我对你说过的话,还记得吗?”   他说过许多。   桃桃一时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一句。   “你要记得。”   “这局棋下到了尾声,只差最后一步。”   桃桃透过囚笼,望见了南宫尘的眼神。   那一刹那,他温柔的目光让她梦回那年去往酆山的路途。   ——她骑着老骡子晃晃悠悠,他坐在骡子后面听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对他而言,那是遥远的记忆。   对她而言,不过才在昨天。   他走到囚笼前:“我渡苍生是为了你,而你,生来就是为了渡我。”   无边深夜陷入死寂般的静谧。   山林的鸟叫虫鸣在一瞬间消敛了存在的痕迹。   天幕的红月,远处的迷雾泛起寒凉,一种不真切却又荒芜至极的感觉在一瞬间包裹了桃桃。   那一刻,过往种种画面在她眼前走马灯般浮过。   不等她伸手抓住些什么,隔着繁花织就的囚笼,南宫尘凑近。   他俯身,就着被血染透的月色,轻轻一个吻,落在她冰凉的额间。   “这一生风雪凛冽,路途坎坷,但与你相遇,九死不悔。”   “——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桃桃,我也要你,永远记得我。”   他的唇很凉,隔着肌肤能触及骨头。   明明言语那样温柔,却叫桃桃手脚像被冻住了一样冰冷。   她伸出指尖,试图拉住他。   可恶之花的囚笼层层密密,她只碰到他衣袍的一个边角。   下一秒,就如一捧流沙,从指尖抽走,什么都抓不住了。   南宫尘转身走向山崖,没有再看她一眼,仿佛身后都是无需留恋的尘土与过往。   他站在山崖边缘,衣袍被风猎猎吹起,露出挺拔修长的身形。   他仰头望向天幕,眼眸静如死水,任谁也难以透过这样一双眼眸猜透他的心思。   天道化作的巨眼冷漠地睨着人间。   澎湃的力量环绕他的身周,帝钟在他手中发出了震颤之音。   被血浸黑的衣袍浮荡在深夜微凉的春风里,他手提帝钟,径直迎上穹顶的中央那双巨眼。   那一刻,与无穷无尽的天幕相比,他渺小得如同一粒宇宙之中游离的尘埃。   天道蹙起眼眸。   电光惊雷从天而降,密密层层将他笼罩在内。   迷津渡的风吹不到他身上,就连血月都无法在他身上映下痕迹,从地面看,只能望见道道交叠的天雷的光影。   “不,南宫——”桃桃将手伸出恶之花的囚笼,却什么都触碰不到。   南宫尘银发纷飞,宽大的衣袍几乎瞬间就被天雷劈得粉碎。   从远处看,这似乎是一场毋庸置疑的实力悬殊的绝杀。   只有在天雷之下的桃桃看得清楚。   ——那双巨眼的光彩在帝钟钟声响彻整个迷津渡时黯淡了下来。   天道也不是全然无敌。   至少在这一刻,在南宫尘全力出手之下,它变得虚弱了。   桃桃握紧囚笼的四壁。   同样的场景她曾在混沌里见过。   三百年前屠神阵里,他也这样与天对峙。   那时他失败了,今天的结局仍不会改变。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明知会失败,还执意这样做?   结界之外。   灵师们望着被雷光铺满的天空。   难以想象,在炼狱结界即将破碎之时,有人竟以微尘的力量与天抗衡。   下一秒,他们不可置信瞪大了眼。   南宫尘的身体如一叶海上扁舟,在层层雷电的浪潮中浮沉。   他眼眸冰冷坚定,目不斜视,提钟穿越漫天的雷网。   天道眯起眼眸,凝聚一道刺眼的光柱从九天上的积云中劈来。   任谁都能看出那光柱内蕴含的恐怖力量,被它击中,九死一生。   光柱就要近身,南宫尘停住了。   他闭上眼眸,任由雷光劈在胸口。   桃桃的瞳孔猛然缩紧,伸手握住眼前的囚笼。   她手掌被恶之花的尖刺扎穿,流了满手的血,却无知无觉。   在上百灵师屏气凝息的注视下,南宫尘身体如一片飘零的落叶,缓缓坠入幽蓝色的大门中。   在天雷消散,他坠入炼狱之门的那一刻,十方炼狱大门上的破洞,竟然被他以身体填补了。   恶鬼凄厉的声音消散。   人间在经历了纷乱、疮痍、危机与险境之后,复归宁静。   血月褪去,大雾消散,山林里响起阵阵虫鸣,静得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仅仅一瞬间,末日的危险解除了,这令在场的灵师为之震惊。   南宫尘消失,以他力量凝出的恶之花的囚笼消散。   亲眼目睹了一切的桃桃怔在了荒寂的山崖上。   天道的眼依旧黯淡无光。   而南宫尘,他就这样在她眼前消失了。   没有再看她一眼,没有再吻她一下,没有再与她说一句话。   明明他们还有那么多话没有说,还有那么多事没有做,还有那样长的人生没有一起走下去。   寒冷一瞬间侵袭了少女,她站在山崖凛冽的风里,不知所措。   ……   结界外。   灵师们不可置信,但这丝毫不影响他们发出惊喜的欢呼。   那沉甸甸的、压在头上随时要落下的利刃就这样凭空消失了。   什么都不用做,世界就得救了,很难不让人欢喜。   人群之中,只有少数几个人蹙紧眉头。   元天空盯着那扇完整的大门:“就这样消失了吗……”   齐瀚典:“如果他决定补门,又为什么要碾碎那片十方璞?况且,他怎么能补上那道窟窿?”   元凌也觉得不对劲,可他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   他抬起头,只能看到那站在月下山崖的风中,长发飘扬的少女。   桃桃脑子嗡鸣。   这一刻,四周一切在她耳里都是寂静的,无论是风声,虫鸣,又或是灵师喜极而泣的欢呼。   她浑浑噩噩,还没有从那瞬间的一刻缓过神来。   炼狱之门就这样被修补了,人间得救,她该高兴才对。   可这真是好事吗?   世间的秩序仍然不会改变。   灵师、邪祟,还会和从前一样,被当做棋子活在他们永远不会知晓的棋局里。   终其一生,只能魂归炼狱的滚烫烈火。   空荡的山崖上遗落了一片东西。   她终于回过神来,走过去捡起来。   那是一枚印着她模样的Q版徽章。   南宫尘不知从哪里弄来的,似乎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摩挲过很多回,徽章上的印花已经被磨掉了一块。   桃桃攥着那枚徽章,想象上面仍有他的余温。   “你很幸运。”   恍惚中,桃桃听到脑海中响起一个机械冰冷的声音。   那声音从前在她脑海中响过无数遍,她很熟悉。   “要不是他用碎魂转命术与你换了命格,炼狱之门因你而破碎,你造成这样的恶果,下场本该比死亡还要惨烈。”   桃桃仰头,与天穹上的冷漠巨眼对视。   “万物生灭,循归自然,众生之所以在业火中煎熬,到底是谁的恶果?”   少女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巨眼的眸色阴沉。   碎魂转命术。   桃桃低头看着自己的手。   她总觉得,南宫尘换给她的,不仅仅是命。   炼狱之门上南宫尘消失的地方,那处颜色格外幽亮。   在她凝视之时,一道浅浅的荧光从色块处飘向了天际,融进那双巨眼中。   她蓦然想起慧觉的话。   过去,现在,未来,对于神明而言同时存在。   因为灵魂沾染了七情六欲,才会成为被神明抛弃在蛮荒狱的原罪。   那一刻,桃桃猜到了飞向天道的荧光是什么,也明白了慧觉的意思。   对南宫尘而言,只要他不肯结束,这就是一场永远循环的轮回。   他的意识被天道收回。   但因为动情,天道无法吸收。   于是将他被抛往三百年前的蛮荒狱,作为神明的化身存在,去洗清身上的情.欲与罪孽。   在蛮荒狱中,他遇见了她。   于是罪孽不仅没有洗清,反而再次动了情。   直到三百年后,被天道回收,再次进入下一个轮回。   在无人知晓的角落,动情,被收回,成为再度被抛离的罪。   也许在桃桃不知道的光阴里,他们也已经相遇了无数回,只是处于轮回之内的她永远也不会知道这些。   在这个轮回里,关风与作为天命之人阻止她离开混沌界。   或许在上个轮回里,是姬梧桐,是元天空,是别的什么人也说不一定。   在这个轮回里,他在一个雾天消失在了她的面前。   或许在上一个轮回,是雨天,晴天,雪天。   或许他曾在她面前死过千万回。   千万回。   明明只要放弃那些记忆和曾经,被神明收回体内,一切都可以结束,他却宁愿永远循环在这场无尽的轮回中。   到底在坚持些什么?又到底想要做什么?   冷风吹在身上,让桃桃感到难言的寒冷和虚弱。   她撑着桃夭半跪在地上。   无法想象,如果她什么都不做,转身离开,会发生什么?   她会在一个没有了他的世界里活下去。   那些失去了他的轮回里的应桃桃,该有多孤独?又在想些什么?   桃桃抬起头,凝视着幽蓝色的炼狱之门。   修补破洞的不是十方璞,因此,那块颜色看上去与其他格格不入。   灵师欢欣沸腾的声音传进她的耳朵里,让她感觉到难言的讽刺。   对他们而言,这末日真的结束了吗?   不,永远也不会结束。   只要天道不灭,被困在十方炼狱的灵魂,直到宇宙尽头的那天,都没有解脱的可能。   邪祟每百年经历一次雷劫,熬不过就会消亡。   灵师驱邪越多,身体就会越差,寿命也会越短。   从前桃桃一直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现在全都懂了。   天道不需要他们活上很久,更不想他们洞悉这世间运行的规则。   而越强大的灵师和邪祟越有可能接触世界的真相,所以,随着强大一起到来的衰弱与死亡是必要的。   ——这是他们的宿命。   那些因为驱邪一身病痛的灵师,桃桃见过。   罗侯因为驱邪而不能见光、总是戴着墨镜的眼,桃桃也见过。   凭什么他们要这样活着?   在为人间的末世消失而欢呼时,是否想过,他们末日永远没有尽头。   桃桃跪立在冷风里。   这一刻,她想起了很多。   慧觉说,她一定知道南宫尘想要做什么。   于是,她闭上眼,又去想和他的曾经,试图从中找到一些遗留的蛛丝马迹。   他刚才说,这是一盘下到尾声,只差最后一步的棋。   他还说,就算十方炼狱的烈火无法熄灭,也要她永远记得他。   一盘棋。   桃桃忽然想起,曾经在他的灵境里。   他变回幼年的模样,与她下了一盘很奇怪的棋。   红白两子不断从天空坠落、消亡,无论她怎样努力都无法结束棋局。   最后她做了什么?   她似乎,是踹翻了那棋盘。   她又想起堕落城主神体内的冰山幻景。   山上人,山下人,还有一只举着火把在烤融冰山的人。   她无法杀死火把人。   她所做的,是去往山上,将山上人推至悬崖的边缘。   举着火把的人不希望山上的人死,他受到威胁,停下了手里融化冰山的动作。   夜风寒凉,桃桃倏然抬起头。   如果说举着火把的人就是天道,那么山上人与山下人的身份就清晰明了了。   她握紧桃夭,缓缓站起来。   南宫尘并不是想要毁掉人间。   只是想要永远、彻底地熄灭十方炼狱之火。   十方炼狱是天道开辟的囚牢,炼狱中的灵魂没有它的允许无法逃脱。   想要熄灭炼狱的烈火,只有它自己能做到。   至于让它照做的方法,她似乎明白了。   雾消月散,天地清明。   桃桃仰头望着那无情的巨眼,一字一句道:“天道不公,何以为天道?”   结界外,灵师的兴奋并没有持续多久。   一阵不同寻常的凉风吹拂而过,他们木然地回头。   夜色凛然,苍穹之下,一身淡□□袍的少女正提剑与举世为敌。   “应桃桃——”   “快住手!!你要做什么——”   “大家快逃,炼狱之门又要碎了!!”   灵师们离得太远,想要阻止已经来不及了。   少女纤细的身影现于炼狱之门的蓝色幽光里。   天幕再次飘来厚重的雷云,却不知怎的,迟迟无法降落天雷。   在天幕那双巨眼的惊愕与恐惧之下。   桃桃悍然扬起桃夭,重重斩在了那扇才被修补过的幽蓝色的大门上。   那一刹,大地静寂,风声四起。   少女闭上眼睛,喃喃低语:“……把他,还给我。” 第283章   “我已经,把她还给了红尘。”   ……   两年后。   申城灵交坊。   采耳店外, 一群灵师坐下树荫底下喝茶下棋。   棋盘上摆着两盏凉茶,灵师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边看棋, 边聊着灵师界最新的八卦。   “最近的人间比从前太平多了。”   “可不是吗,别说邪祟,就连鬼影都少见, 上周我老婆接了起一星危险级的事件, 据说家里闹鬼, 女主人都快疯了,结果去看了才知道,是小女孩讨厌后妈,在她床垫上抠了个洞, 塞旧手机进去, 一到晚上就放恐怖音乐。”   “你家至少还有事件接, 我都一年没碰到邪祟的毛了。”   “没有邪祟也挺好, 人间太平,虽然钱赚的少了点, 但至少安生。”   桃桃靠在椅子背上, 采耳店的小哥正给她掏耳朵。   烈日炎炎,照得人几乎睁不开眼, 桃桃在脸上盖了块手帕挡太阳。   罗侯躺在她身旁另一张椅子上:“所以, 它最后妥协了?”   桃桃嗯了声:“慧觉和我说过, 天道力量强横, 灵智低微, 是世界上最无情, 最僵硬的权衡机制, 它权衡世间的正邪, 也权衡自身的利害。”   “弥烟罗的故事里说,少年之所以要囚禁邪气,不是因为邪气危害了城池的百姓,而是他担心,在未来的某刻,邪气一旦吞噬城池中的百姓,他会失去对人间的掌控。”   “一旦炼狱之门破碎,炼狱中被囚禁了千百年的灵魂带着怨气逃离,人间绝对会被毁灭。”   “相较于那些未知的、还没有发生的危险,天道更害怕人间消失。”   “所以,它的权衡机制必然会导致它的妥协,要么让我毁掉十方炼狱之门,生灵涂炭,大家一起死。要么,将囚禁在十方炼狱里的生灵还归轮回,将混沌还归天地。它没得选。”   “换作是我,干脆杀了你。”罗侯挠挠耳朵,“那玩意儿最喜欢用雷劈人了。”   “它当然想劈我,但它做不到。”桃桃抬起一只手给罗侯看,“碎魂转命术不光换了我和他的命格,他还将一半的神明之力沿破碎的灵魂和骨肉注入到我的体内,我在画遗魂咒的时候就察觉到了。”   “他之所以能填补炼狱之门,也是因为,那时的他体内有我一半藏灵身精纯的灵力,能与十方璞契合。”   “天道七分之一的力量在我体内,我就拥有了劈门的力量,那个时候……”   桃桃顿了顿,“……南宫用帝钟重创了它,并且主动将意识交还,天道的意识与南宫尘的意识并没有完全融合,短时间内足以分庭抗礼,相互对立,有他的阻挠,天道只能眼睁睁看着我去劈斩炼狱之门,却杀不死我。”   这局棋桃桃只走了最后一步。   所有的布局,所有的棋路,那人都已经为她铺好了。   只有他能这样透彻地了解天道,也只有他才能想出来这样疯狂的方法。   就像在万丈悬崖的钢丝上行路,稍有不慎,就会坠入深渊,粉身碎骨。   他是天道的化身,一念一动都会被天道知悉。   所以,用假意劈斩炼狱之门的方式来颠覆人间,以此威胁天道做交易,这件事不能由他来完成。   他一步步给了少女指引,让她洞悉世界的真相。   甚至在最后,不惜以转身消散在她眼前来激起她一刹的怒意。   这样的谋算、心机和理智的决绝,不仅令人佩服,也令人害怕。   他甚至算好了失败的可能。   就算桃桃没有领会到他的意思,没有去劈炼狱之门,他也早已用碎魂转命术与她互换了命格。   炼狱之门破碎的恶果不会由她来承担,世间仍然是从前那个世间,而桃桃,会带着他的神明之力,好好地活下去。   只是会像他所希望的那样,永远记得他曾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即便会为他痛苦一生。   他也要她记得。   罗侯问:“他呢?”   桃桃静了静:“他会回来。”   罗侯转头看她。   少女的脸被手帕蒙住,看不清神色。   “这也是你与天道的交易?”   她轻轻嗯了一声。   罗侯眯起眼:“应桃桃,天道灵智低微,但不是傻子,去劈炼狱之门真心还是假意,它当真看不出来吗?”   “你那天所做的一切,真的只是为了逼它妥协?”   “就没有哪怕一刻,是想要劈碎炼狱之门,不惜毁掉眼前这个人间,只为了带他回来?”   桃桃躺在午后的日头里,安静得像是睡着了,没有回答他的质问。   四周下棋的人闲聊起来:   “看到了没?混沌冢昨天发了一个公告。”   “公告?说了什么?”   “说了什么不重要,重点在于公告是鸣钟人亲笔写的,辞藻华丽,文笔优美,用词高级,怎么回事?难道应桃桃失踪的这两年是去上学进修了吗?文化水平有长进啊,一点都不像她。”   桃桃:“……”   周围的人一脸你住在山沟沟里刚联网吧的表情。   “混沌冢的鸣钟人早就换了。”   “换了,那应桃桃呢?”   “尥蹶子不干了,谁知道呢?当然也可能是干不下去了,当初她提剑去劈炼狱之门吓死了多少人?那一剑要是下去了咱们还能坐在这里聊天?国家没给她按一个灭世罪都是看在混沌冢的面子上……”   桃桃装睡装不下去了。   她一把扯下脸上的手帕丢过去。   手帕掉进一个灵师的茶杯里。   他们回头,看见旁边采耳的少女,集体失声。   对于应桃桃的恐惧是刻在骨子里的,过去多少年也难以泯灭消除。   因此,当他们回过神来后,连忙搬着马扎和茶水跑路了。   世界安静了。   罗侯点了根烟:“为了灵师界的安稳,那些事并没有对外公开,他们只是不清楚缘由。”   桃桃拆了根棒棒糖塞进嘴里,脑袋枕着双手发呆:“挺好,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最幸福。”   日头太烈了,她耳朵挖完了,起身离开。   罗侯叫住她:“少奶奶。”   “别叫我少奶奶了。”桃桃一本正经道,“早就退出了少爷的世界。”   “鸣钟人。”   桃桃纠正道:“我也不是鸣钟人了。”   “屁事真多。”罗侯丢给她一个本子,“欠了两年的驱邪事件簿,你打算什么时候写?”   桃桃顿时头大,她吼道:“你神经病啊?世界都没几只邪祟了,未来也很难再有新的邪祟,为什么还要写这东西?”   罗侯听她嗓门一高,也跟着吼道:“跟我鬼叫什么?这是混沌冢的流程,你生是混沌冢的人,死也是混沌冢的鬼,有种你去和关风与大呼小叫让他取消灵师写事件簿的制度啊!就会欺软怕硬!”   桃桃把驱邪簿丢给他:“寄到东北,让小天写。”   罗侯又给她丢了回去:“你要脸不?元天空都给你写多少回了?”   桃桃再丢回去:“那就寄到闽城让阿与写吧。”   罗侯再再给她丢了回来:“要寄自己寄,把驱邪事件簿寄给鸣钟人写,你可真有想法,我还想在混沌冢多打几年工。”   桃桃只得把那个破烂的本子收进包里。   她结了账要走,罗侯再次叫住了她:“等等。”   “又怎么了?”桃桃回头。   罗侯丢过来一包红色的糖,桃桃接住,嘴角上完:“你要结婚了?”   从前家人被邪祟虐杀,给他留下了阴影。   他担心会因为所做的事伤害身边的人,所以有些事不敢去做,有些人也不敢亲近。   现在,十方炼狱的灵魂去往轮回,混沌归于天地,天道也不会再制造新的邪祟,这份顾虑烟消云散。   他懒懒地嗯了一声:“晓梦不喜欢吵闹,就不大办了,请你吃个喜糖,顺便帮我带几包去给他们。”   “你干脆快递过去算了。”桃桃懒得背。   罗侯穿着条背心,懒洋洋的:“洗脚城效益不好,钱得省着点花,寄喜糖得花不少钱呢,还是你背吧。”   桃桃只得收下,就在她要离开的时候,罗侯的声音又在背后响起,让她差点摔了个跟头。   “到时候记得随份子。”   ……   桃桃一个人在瞿山待了两年,实在闷得慌,想到处走走散心。   她离开申城后,先去了渝城。   火锅的香味飘满整座城市。   白天,第六大道里没什么客人。   王得宝和他不知哪里认识的朋友们坐在柜台前,一人抱着一瓶指甲油涂指甲。   王得宝众星拱月般坐在男人们中间,讲述自己过往的情史。   “那男人又帅又有型,能力还很强,简直就是我的天菜,可惜他为了囚禁他的师姐弄伤了我……”   王得宝拔下肩膀的衣服,让他们看自己肩上的疤痕:“那个时候,人家还暗恋他来着,真是伤透了我的心……”   桃桃心想,你那也算暗恋吗?   全世界还有谁不知道你喜欢关风与的?   她把罗侯的喜糖丢到柜台上。   王得宝抬起眼,少女朝他笑:“宝师,请我吃顿火锅吧。”   ……   离开渝城,桃桃又一路向北,打算去找元天空。   路上途径秦岭,她被一道龙鸣声吸引了,于是在溪春镇停了下来。   正值华灵院新生开学季,熙熙攘攘。   段某在小镇的街上摆摊,摊上摆了几个破罐子。   桃桃走到摊子边,低头看,只见一排整整齐齐的都是屁。   “应桃桃的屁多少钱?”她问。   “三万八。”段某靠在墙上低头打游戏,压根没看她。   桃桃:“五千。”   段某:“三万八,一分不少,那可是应桃桃诶!特调局看见她都要抖一抖的灵师界恐怖.分子。你要便宜的这边也有,关风与的只要三万,哦还有元天空的,木秀于林榜上的天才,一罐五百。”   “我是说,五千,我卖给你。”桃桃诚恳道,“要是量大还可以给你批发价四千八,要多少有多少。”   段某这才掀起眼看着眼前的少女:“有病吧你?谁会花四千八去批发你的屁啊,当我是冤大头吗?”   桃桃:“……”   她摸了摸口袋,掏出了一把零碎的钞票。   全身上下只剩不到三十块钱,溪春镇物价高,吃碗面就没了。   于是桃桃坐下了:“不批就不批,直接给我钱,否则我赖这不走揭发你卖假屁。”   段某说:“随便,反正也卖不出去。”   “你其他东西也多半是假的。”   段某连忙坐直,从钱包里摸出今天刚赚的几百块钱给了她。   桃桃满意地点着钱,问道:“华灵院怎么还在招生?”   “天道不再犯病,不代表以后就没有邪祟和灵师存在,天地间游离的混沌也可以附着在人和万物生灵的身上制造灵师和邪祟,虽然概率很小,但以防万一,灵师还是要继续培养的。”段某说道。   桃桃了然地点头,她翻开背包,掏出了一颗糖。   段某看着她手里红红的袋子,问道:“这是啥?”   桃桃分了他一颗:“罗侯的喜糖。”   段某:“不能给我一整袋吗?”   桃桃说:“总共就这么几袋,还要分给小天,小图,香桂,小匡,阿与……”   段某吐槽道:“你少吃几颗就够分了。”   溪春站的绿皮火车到站。   灵师新生们对未来的校园生活心驰神往,大家走下火车,围在一起七嘴八舌。   霍迪带着一顶黑色棒球帽走在队伍最前面。   他手里举着一个喇叭:“新生请注意,新生请注意……”   还不等说完,一群女生尖叫着朝他扑过去:“啊——霍老师——”   作为肩负着招生希望的华灵院的院草,霍迪很快被女生淹没了。   他艰难地举起喇叭:“大家注意安全,不要拥挤——”   没人听他说什么,他俊美的脸庞和美好的肉.体被上下其手着,但脸上仍然努力保持着绅士的微笑:“大家有问题可以问老师,但是不要动手,请不要动手,我说不要——”   “——谁捏我屁股???”霍迪的绅士维持不住了,回头吼道。   一道浅蓝色的水柱从他身上发出,将那些学生全都隔绝开来。   霍迪理了理衣服,心想怎么这些新生一年比一年恐怖?差一点清白就要保不住了。   天边的龙吟声越发响亮了。   霍迪看了眼腕表,还不到虚龙该来的时间,今天它来得有点早了。   虚龙庞大的身体出现在溪春镇上,但没有停在车站,而是落在了街道中央。   它扬起硕大的龙首,凑近街角正在吃糖的少女,亲昵地蹭她。   桃桃笑着摸了摸它湿润的鼻尖。   突然出现的巨龙将学生们吓得不轻。   站前广场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望着那庞然大物,还有正在抚摸它的少女。   也包括霍迪。   “那是谁啊?”   “虚龙负责来往华灵院和溪春镇的交通,她应该是华灵院的人吧?”   “这里到处都是华灵院的人,也没有见它亲近别人啊?”   “我知道了,她是应桃桃!”有个女孩惊呼道,“神仙坛榜单上的第一名,据说她已经没有灵力了,但没人敢去试,所以就连撰榜人也不清楚她真正的实力,不过排在第二的关风与都没说过什么,应该是个很恐怖的家伙吧。”   “你怎么知道她是应桃桃?你见过她?”   “因为霍老师朝她走过去了啊。”女孩望着霍迪远去的背影,“我在华灵院的姐姐告诉我,霍老师他有喜欢的人了。”   霍迪站在桃桃面前,看着她手里的糖:“如果我没猜错,这应该就是传说中罗师的喜糖。”   他笑得优雅:“应该有我的份吧?毕竟也是一起并肩作战过的感情。”   本来是有的,但一路走来被桃桃吃了不少。   桃桃嘴里含着糖,脸颊涨涨鼓鼓的。   她掏出几颗糖放在掌心:“霍老师,您愿意买吗?”   她真诚道:“一颗一百块钱,五颗打八折。”   霍迪微笑:“便宜,一颗一千块都没问题,我全包了,前提是,可以附带送一个吻吗?”   桃桃白了他一眼。   她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头也不回地走了。   ……   得到霍迪的赞助后,桃桃有了继续旅行的路费。   可因为她拒绝送吻,并且在众目睽睽之下白了霍迪一眼,那路费算不上多,她得省着点用。   她一会儿坐车,一会儿走路,走到东北时已经是冬天了。   年关将近,狍子山下起大雪,游客络绎不绝。   温泉旅馆。   桃桃送去了喜糖。   元天空兴冲冲带她到杂物间,给她看堆了一屋子的泡面。   “厉害吧。”元天空摩拳擦掌,“年前问过与哥,那个可恶的家伙说抽空会来狍子山,这是我特意为他准备的。我一定要把他扣押在这里吃上几个月的泡面,以此来弥补他曾经对我和小图犯下的错。”   桃桃:“……他真的会来吗?”   “迟早会来的。”元天空坚信。   “可阿与是七株灵师。”桃桃怀疑,“你能扣押住他?”   “是哦。”元天空恍然大悟,接着提议道,“要不你别走了,你在这里,与哥他不用扣押也会心甘情愿留下。”   桃桃也白了他一眼。   萧月图在外面吼道:“元天空,你到底管不管客人了!”   元天空连忙出去帮忙。   萧月图拆了一包薯片,拉住桃桃,边吧唧吃着,边和她诉苦:“一开始觉得在雪山开温泉旅馆是个不错的选择,毕竟景色美,也悠闲,我们和元局长借了钱,又贷了款,以为接下来就是美好的生活在招手了——”   “——可是男人!天天打游戏看动漫,不会扫地,不会洗衣,不会做饭!就连客人也不管!”   元天空百忙之中从前面探出个脑袋:“你自己还不是在吃薯片!”   萧月图悲伤地塞了一块薯片进嘴里:“五十万,借了元局长五十万!还有欠银行的贷款,光利息就有三十万,要不是上个月我去山里找山灵求了点雪吸引游客,生意有些起色,这些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还完!”   元天空又在前面嘟囔:“元凌说了他的钱不用还,反正他没女朋友,也没地儿花。”   “那银行的钱呢!”   “要不灌银行行长一点遗魂咒水吧,再砸了银行的机器,这样就不用还了。”桃桃建议道。   元天空:“……”   萧月图:“……”   “要不师姐你去吧。”萧月图认真地说,“反正你已经是灵师界公认的恐怖.分子了,不管做什么都是能被原谅的。”   桃桃顺手拿过一旁的地图查看山下银行的位置。   萧月图连忙按住她的手:“我开玩笑的啊——”   客人都安排好了,元天空煮了三包速冻水饺端上来。   萧月图打开平板,登录灵师app。   她找到一个视频,放在桌上让大家一起看。   桃桃看去,只见背景是特调局的中央广场,那里张灯结彩,似乎在办什么联谊。   元凌走上台,拿着演讲稿,面无表情地念道:“晨曦出现的第一缕阳光是我对大家的深深祝福,夕阳收起的最后一抹嫣红是我对大家的忠心问候。又是一年春来到,在除夕来临之际,请允许我送上真挚祝福——”   桃桃嘴里的饺子掉了:“这是什么东西?”   “特调局的新年文艺汇演。”元天空瞄了眼聚精会神盯着屏幕的萧月图,“对于黄泉九落塔里改过自新,一心向善的邪祟,特调局都给了它们劳改的机会,当然还包括一些在押的暗灵师。”   “劳改?”桃桃脑海中浮现起一群邪祟在工厂里争先恐后踩缝纫机的样子,觉得怪异又好笑。   “是的,劳改,新年汇演也要拉出来溜溜。”元天空酸溜溜道,“说不定还有某些从前的大明星呢。”   桃桃心想,幸好崔玄一死得早。   不然他要是被拉到台上演小品,那真是没眼看了。   三人吃着饺子,边看文艺汇演,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马上就要新年倒计时了,文艺汇演上始终都没有出现姬梧桐的身影。   萧月图打了个瞌睡:“以他的唱功至少也该出来唱个难忘今宵啊,难道已经被处决了?”   她打电话过去问,得到答复,一年前,姬梧桐就自杀死在了监.禁室中。   他死时很平静,手里还握着一截焦黑的骨头。   萧月图放下电话,和元天空吐槽:“害我白浪费了三个小时听这些邪祟鬼哭狼嚎。”   元天空摸摸她的头:“那就祝福他早日投胎吧,或许等你四十岁了,还有机会听到他的歌声。”   新年倒计时的钟声快要敲响了。   元天空举起杯里的清酒:“新年快乐,许个愿望吧。”   萧月图瞌睡一扫而光,兴奋道:“希望世界上所有的小孩都家庭圆满,一生幸福,希望和小天借的钱早点还清,明年财源广进,希望我的朋友们都能开心。”   元天空接道:“希望世界和平。”   桃桃问:“你的愿望不是名扬天下吗?”   “嗨。”元天空挠挠头,笑道,“我想明白了,做我们这一行要想名扬天下需要世道混乱,所以比起名扬天下成为很厉害的灵师,我更希望世界无灾无难,不会再有厮杀和流血了。”   桃桃笑了笑,她举起杯子,没有说出自己的愿望,只是与他们碰了碰,喝下杯里的酒。   “桃桃。”元天空眼眸清亮,笑着说道,“他一定会回来的。”   ……   年后,桃桃离开了狍子山。   萧月图给她买了机票,她直接飞到了闽城。   东南片区总部正在办庆功宴,一桌好菜。   匡清名穿着衬衫,打着领结,坐在东南片区灵师们中央。   作为本场庆功宴主持人的香桂高举话筒,声情并茂道:“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今天,这特殊而喜庆的日子里,召集了各位亲朋好怕在座,是为了宣布一个好消息——”   桃桃站在门口,心想,香桂和元凌的新年贺词应该是同一个人写的吧?   “让我们恭喜小匡师,在经历十几年的寒窗苦读……”   “……经历了考研失败、考国企失败、考事业编失败、考大学生村官失败、追求暗恋的女孩失败后——”   匡清名像只鹌鹑被灵师们团团围住,弱弱地说:“……香桂姨,这些你其实可以不用讲出来的。”   “——总之,在经历了重重失败后,终于以笔试第一,面试第二的好成绩考上了闽城中心区税务局的公务员,鼓掌!”   哗哗哗,掌声一片。   罗侯的喜糖在路上被桃桃吃完了,这样的好日子,空手去不合适。   于是桃桃去旁边商店买了几块棒棒糖塞进喜糖包里,将喜糖放在了门口。   香桂在里面声情并茂、慷慨激昂地演讲着,每说一句掌声就哗哗响。   这样尴尬的场合桃桃根本不敢进去,放下喜糖就走了。   她在闽城晃晃悠悠,等她回过神时,已经走到了混沌界的门口。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进去。   混沌界很安静,李鹤骨活着的时候,这里就没多少人。   现在关风与住在这,更是冷清萧索,没有人气儿,就像他的人一样。   一个小和尚坐在山门口玩泥巴。   他看见桃桃,激动地站起来:“你是小师父的师姐吧?”   桃桃看着他圆头圆脑的小脑袋,就像是看到了慧觉小时候,她问:“你怎么知道?”   空空说:“小师父的书房里有很多像你的木雕。”   “小师父?”桃桃掏出一颗在商店买的棒棒糖递给他,“你还有大师父吗?”   空空摇头晃脑:“不是大师父,是老师父,他已经不在了。”   桃桃摸摸他的头:“那你一定很难过。”   空空摇头:“不,师父说了,为了和值得的人相遇,即使献出自己的生命也不枉。”   桃桃怔了怔,随后笑了:“你的师父,从前也是一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和尚。”   山门内传来脚步声。   桃桃抬起头,看见了关风与。   他穿着李鹤骨的旧衣服,像从前一样,沉默地看着她。   “我来送罗侯的喜糖。”桃桃摸兜,发现最后一颗喜糖给了空空。   “啊。”她有些尴尬,“好像一颗都没有了。”   “就算没有喜糖,也可以来。”关风与轻声说,“这是你的家。”   桃桃笑了:“其实还有一件事想要拜托你。”   她从包里掏出一条雪白的骨头:“人偶书在我手上,我想或许可以为他做一具骨偶的身躯,这样他回来就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了。”   虽然也有一只木偶,但品质到底不如骨偶。   她想给他最好的。   关风与凝视着那块骨头,眼眸轻垂:“你的?”   “伤不严重。”桃桃挠挠头,“我体内有他给的神明之力,就算抽出一条肋骨也能长命百岁,放心吧。”   关风与接过骨头:“我明白了。”   桃桃还想说话,他先开口:“不会雕成刘能,我记得他的模样。”   ……   桃桃在混沌界住下了。   这里安静,风景也好。   仿佛回到了从前的清风观。   醒来就看天,看山,看云,困了就睡觉,惬意极了。   那截骨偶关风与雕了很久。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偶尔出来也从不踏出院门。   桃桃要走到他的院子才能看见他的人影。   他像小时候一样,沉稳、沉默,做事专注。   那截骨头在他手中渐渐有了形状,桃桃在踏进院里时,他正刻到最后一笔。   他背后书房架子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木雕。   就像空空说的那样,全都是她的模样。   关风与放下雕刀,他解释:“从前总为你刻桃镇,做得顺手了。”   桃桃收回目光,他将那截骨偶递过去。   桃桃摩挲着那雪白的骨头,栩栩如生,像是他真的回来了一样。   “谢谢。”桃桃轻声说。   “你我之间,说什么谢?”关风与抬起漆黑的眼帘,凝视着她。   桃桃:“我出来快一年了,想回清风观看看,这里是我的家,清风观也是你的家,阿与,你随时可以回去。”   关风与罕见地笑了:“好。”   桃桃离开了混沌界。   他站在山门口望着少女远去的背影。   空空小跑到他身边:“小师父,你不送她走吗?”   关风与摇头。   他抬起手,指尖还粘着她的骨屑。   他想握住手掌,将骨屑留在掌心,一阵山风吹过,什么都不剩了。   “是怕送了会更舍不得?”空空问。   “你一个小和尚,懂什么舍不得?”   “座间明月清风我,门外红尘紫陌她,书房里还挂着你师祖留下的那句诗。”空空说道,“我当然懂。”   关风与静默。   少女的背影就要消失在山路尽头。   他的记忆回到那年清风观的大雪里。   少年冒着严寒和风雪,下山买了一个烤红薯。   他回来后,拂去身上的落雪,坐在火炉旁边取暖边雕刻木头。   女孩坐在檐下,听着落雪的声音吃红薯,突发奇想地说:   “阿与,要是长大后我还下不了山,就嫁给你,好不好?”   那句话他记了很多年,她却忘了。   空空执着地问:“真的不去吗?混沌界平时没有人来,你又不下山,下次再见还不一定是什么时候。”   关风与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山门:“不是我的,就算挽留也不会是。”   他眸色轻淡,仰头望向铺满积雪云的天穹。   云层乌压压笼盖下来,阴黑而压抑的颜色像是要将人吞噬一空。   “试过,放过,答应她留在混沌界做鸣钟人。”他平静道,“……我就已经,把她还给了红尘。”   暴雪终至,从厚重的云层滚落人间。   大雪寂静地落下,他忽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向山门。   少女背着木剑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   关风与一动不动,沉默地站在飘飞的大雪里。 第284章   那一夜,少女吻过神明的侧脸。   桃桃离开混沌界后, 才意识到一件很严重的事。   她走时忘记和关风与借钱了!   最后的几块钱用来给匡清名买糖了。   此时身上一分钱没有,别说回瞿山的路费,只怕过几天就要饿死在路上。   可转头回去借钱的话, 总觉得很丢脸。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回头的时候,空空追出来递给她一张卡:“小师父说了,密码是你的生日。”   那一刻, 桃桃就像看到了从天而降的神明:“他怎么知道我没钱?”   空空说:“你没钱这件事不是所有人都知道吗?”   桃桃:“……”   空空给了卡却不回去, 期待地看着桃桃:“你请我吃个冰淇淋吧。”   桃桃很难拒绝一个像极了慧觉的小和尚, 笑着带他去城里买。   夜晚海风拂面,空空牵着她的手在街上散步。   桃桃:“你会想起你的师父吗?”   空空说:“他只是死了,我又没有失忆,当然不会忘记, 不过他现在应该已经转世了吧。”   桃桃咬了口冰淇淋, 轻声说:“我也会想起我的师父。”   空空:“你师父是个什么样的人?”   桃桃想了想, 告诉他:“是个可恶的坏老头。”   一大一小两个人站在繁华的城市街道。   行人匆匆, 夜色喧嚣。   高楼上的LED屏幕播放着热闹的画面。   桃桃仰头看。   那栋高楼的楼顶悬挂着金氏财团的苍鹰徽章。   楼顶的大屏上正在播放金佑臣的成年礼。   她将他从暗灵师的阴谋下救出来那年,他才十一岁, 一脸骄傲又蛮横的孩子模样, 偏偏还要故作成熟和霸道,不由分说, 将一只小天才电话手表戴在她的手腕上。   一转眼, 七年过去, 他都已经成年了。   从那些零碎的画面上, 桃桃看见, 少年变了很多。   曾经那些稚气几乎难再从他脸上找到痕迹。   他穿着一身精心剪裁的白色西装, 穿越重重记者和宾客走到台上冷静发言的模样, 竟然让桃桃有些认不出来了。   像极了一个财团里杀伐果断的掌权人。   和她记忆中爱哭爱闹爱撒娇的少年天差地别。   “我知道他。”空空站在她身旁舔冰淇淋, “这是金氏财团的少爷,他总上新闻,据说富可敌国,成年后就能接管家族全部的产业了,是去年票选的全球女孩们最想嫁的异性第一名,你认得他?”   桃桃嗯了声:“他已经不认得我了。”   “为什么?”   “我在酆山给他喝了遗魂咒水。”   “为什么?”   桃桃笑着摸小和尚的脑袋:“你是十万个为什么吗?”   闽城的深夜飘起小雪,微微有些冷。   桃桃牵着空空的手,送他去等回混沌界海边的公交车:   “相遇是件很美好的事,但那些将头颅悬在刀尖上,随时都会因为死亡而分离的人,不必一直记得。”   ……   金氏财团庄园。   成人礼后,记者没有散去,围得庄园水泄不通。   宾客还在花园里畅饮。   金佑臣独自站在小花园里看雪。   他长高了很多,手工定制的白西装衬出了他修长的身材。   曾经的少年长大了。   庄园精心培育的玫瑰即使在寒冬也能开放,一簇簇鲜艳的红色爬满了面前的围墙。   花瓣覆盖着落雪,热烈又荒凉。   细雪飘摇,不一会儿,碎雪就落满了少年的西装和栗色的头发。   辛保镖走来,为他披上一件黑色的大衣。   大衣直垂到脚踝,将他整个人包在了里面,温暖,却空荡荡。   金佑臣凝望着眼前寂静的落雪:“妈妈还在的时候说过,要是能在下雪的天气站在同一片天空下,那么当雪落满了头发,即使不能在一起的两个人,也可以幻想着,携手白头走完这一生。”   “辛。”少年轻声问道,“你说,她过得好吗?”   “我已经到可以娶她的年纪了,可是她,还在这世界的某一个角落存在着吗?”   那年在酆山,他喝下遗魂咒水后走进直升机。   直升机升空远离地面后,他抠着喉咙将那没有消化的水全都吐了出来。   已经尽力一滴不漏地吐掉了。   可用她鲜血画出的符箓力量强劲,他仍忘记了一些事。   譬如她的名字。   譬如,她的长相。   再譬如,他亲手戴在她手腕上的那只电话手表的模样。   只是无论如何,金佑臣都清晰地记得。   ——曾经有一个很重要的少女,在他生命里热烈地存在过。   那份恨不得宣告世界的喜欢弥漫了整个过往的青春年月。   见过她,就很难再爱上别人。   少年站在雪中,努力回忆着那张怎么都记不起的模糊脸庞,如此笃定道。   “会的。”   纷纷细雪之中,辛保镖轻声说道。   ……   桃桃回到瞿山已经是春天了。   清风观积攒了一年没扫的落叶,她用了三天才将里里外外打扫干净。   后院的莲花缸里换了新水,元宝摆着尾巴在缸里快活地游着。   桃桃给富贵在树上做了窝。   它吃胖了很多,平时懒得动弹。   就连桃桃出远门回来都只是象征性地啾了一声表示欢迎。   外面热闹惯了,刚一回清风观,觉得处处都是静的。   山林没有一点声音。   每当桃桃白天睡着后于傍晚醒来,望着昏黄的暮色,总有种被人间遗弃的孤独感。   她无法抑制地想起小时候。   那时的清风观虽说也很安静,但还有李三九和关风与偶尔陪她说话。   她也无法抑制地想起南宫尘。   在她灵魂崩溃、他独坐高塔的那些年,想念着一个不知什么时候会回来的人,是否也是这样没有尽头的孤独。   她常常翻起从前的相片。   一张,是在闽城,她和元天空站在海边,比出一个傻傻的姿势。   那时,南宫尘也在,只是他鬼魂的身体无法呈像,所以画面上没有他的身影。   一张,是在对战九婴之后的深海邮轮上。   她、南宫尘、关风与、元天空,金佑臣,还有富贵。   那晚,金佑臣冷着个小脸插在她和南宫尘之间,一脸不开心。   一张,是在狍子山上,解决了山灵的阴暗面后,五人泡在温泉里聊天,元天空举起了相机。   照片上,南宫尘半身氤氲在温泉的热雾里,绝美的面容,散漫的笑意叫人忍不住浮想联翩。   一张,是在蛮荒狱一战结束后。   一行人狼狈地站在申城脏乱的街头,不知谁偷按下的快门,传到了大家的微信群里。   一张,是在游乐场的摩天轮上。   金佑臣趴在透明的玻璃前看窗外的焰火,那天,李三九也在。   看到那些照片,很难不想起从前的热闹。   所以桃桃不敢多看,在看过几次之后,就将它们通通都收在了箱子里。   为了避免一人待着疯掉。   桃桃每天都会抽很长的时间坐在后院李三九的坟前,浇上一两杯烧酒和那孤坟聊天。   “我的懒惰都是遗传了你。”   桃桃洒了一杯酒,把自己身上的缺点全部推卸在李三九身上,“小时候,我想吃山下的零食,你总是拿各种理由推脱不给我买,你这个懒惰的死老头。”   “不仅懒,你脾气还坏。”   “小时候说好教我写字,可没写几笔就不耐烦了,教我读书也是。”   “所以我没有文化,字像狗爬都应该怪你。”   “还有,你做饭真的很难吃,米是生的,菜是齁的,炒鸡蛋里有壳,肉里还有血沫,真怀疑我是怎么长到了七岁。还好后来有阿与做饭,不然我应该很难平安健康地长大吧?”   “哦对了,你还不爱干净,你的臭鞋子,十双里有九双都是我给你洗的。”   少女靠在李三九的墓碑上:“一声不吭丢下我走了,一点都不像个好师父。”   她说完这句,沉默了很久。   “尽管你有那么多缺点,可我还是想要……”她声音带着些哽咽。   “算了。”她轻声说,“下辈子一定要比这辈子快乐,生个比我乖一万倍的女儿吧。”   后院忽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桃桃最近经常遇到怪事。   不是半夜睡着后门被推开,风吹进来,就是东西在她没有碰过的情况下挪动了位置。   再或者,她睡前贪凉没有盖被子,早上醒来时,被子却自己跑到了她的身上。   一开始她没在意,但随着这些事发生的频率越来越高,她不得不在意了。   她跑去后院看了眼,发现早上还放在廊下的扫把不知怎么跑到墙边去了。   她吓得一激灵,连忙跑回李三九的坟边。   “师父,是您来看我了吗?”   坟墓安静,她靠着墓碑坐下:“要来看给我托梦就行,别做这么吓人的事情。我现在没有灵脉了,极有可能是打不过鬼的,要不是你干的,你千万得保护我。”   清风观供奉着三清道祖。   一般鬼怪是没办法进入道观,但凡能进入的都不是善茬。   要是个凶猛的恶鬼。   桃桃心想,那她孤苦无依,多半得完蛋了。   桃桃给坟墓咚咚磕了三个头,忽然又听见背后的风铃响了。   她回头,这次不是什么奇怪的无法解释的事情。   一直窝在树上的富贵不知从哪衔来一根开满繁花的桃枝。   它想飞进屋里,嘴里的桃枝却无意间撞响了桃桃挂在窗上的风铃。   于一片寂静中,风铃沉溺在温柔的风声里,叮铃铃响动。   桃桃走到窗边,抬手触摸那串风铃。   山林仍然悄寂,清风观里也仍然只有她一个人。   她轻声呼唤:“南宫?”   那年迷津渡,在她即将斩碎炼狱之门时,天道许诺,会将他的意识还给她。   等他们终了一生,再把神明的力量与意识归还,而后像这世界上最最平凡的人类一样去往轮回。   只是他的灵魂在与天道对峙时被重创了。   想要恢复,需要很久。   很久是多久,她不知道,天道也无法给出一个具体的期限。   “什么嘛。”桃桃发了会儿呆,喃喃道,“以为回来我就会随便原谅你吗?”   她揪下窗上的风铃,随手丢在脚下:“你考虑了一切,算计了所有,却从没有考虑过我。”   “人间会因此得救,十方炼狱的灵魂也会因此而解脱。”   “——那我呢?要是天道没有妥协,要是我没有明白你的意思,真要我带着遗憾和难过记你一辈子吗?”   她抱膝坐在窗下:“自私又自大的家伙。”   她发了会儿呆,忽然不想在这安静的、随时会想起他的地方待下去了。   她捡起风铃放回窗台,转身回屋收拾东西。   她背上包,背上剑,把元宝放进富贵脖子上的空间石里,把富贵塞进包里。   一人,一剑,一鱼,一鸟,还有一个包。   她就这样下山了。   富贵从包里探出个脑袋眯着眼看她,似乎颇有深意。   桃桃随手把它脑袋按回包里:“你个叛徒。”   她下了山,肚子饿了。   正好隔壁酒店在办孩子的百日宴,桃桃没有丝毫的犹豫,厚着脸皮走进去。   所有宾客都在忙着看婴儿。   谁都没有注意,角落里一个女孩正在扒着碗大口地蹭饭。   襁褓里的小男孩一直安静地睡着。   就在桃桃放下碗时,他忽然睁开了眼,伸着小手朝桃桃咿咿呀呀叫着。   孩子的母亲沿那方向望去,问身旁的人:“那女孩是谁?”   “可能是哪个亲戚带来的孩子。”   “亲戚的孩子怎么像没吃过饭一样?还只吃白饭,不噎得慌吗?”   孩子的母亲凝视着桃桃:“……不,我怎么觉得,她好眼熟。”   婴儿还在咿呀咿呀叫着,孩子母亲抱他走到桃桃身边。   此时,桃桃吃饱了正准备开溜,转头一眼瞥见襁褓中的孩子。   明明是个婴儿,手脚小小的,软软的,眼神却沉如静潭,望向她时带着熟悉的笑意。   孩子的母亲问:“当年小俊的葬礼,你是不是也来过?”   桃桃完全没听见她在说什么,只是看着那小婴儿笑:“您家孩子,看上去就很合适做和尚啊。”   孩子母亲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了:“你说谁是和尚?”   还不等桃桃仔细看一眼小孩,她就被孩子的妈妈、外婆、小姨等一群妇女扫地出门了。   “凶死了。”桃桃捡起自己的包,拍拍上面的尘土嘟囔,“秃驴以后没好日子过。”   ……   日光正好,她无处可去,晃晃悠悠走向了灵交坊。   午后的灵交坊没什么人,她吃得太饱,加上被太阳晒着,昏昏欲睡。   混沌冢的店铺前台阶很长,门口还有一棵古老的银杏。   银杏树枝繁叶茂,正好可以为她遮太阳。   于是桃桃躺在了门前的台阶上。   日光穿过银杏树洒下点点光斑。   台阶下,有人摆摊卖一些破烂,其中有本书十分眼熟。   桃桃拿起它。   ——《霸道缱绻鸣钟人,流落人间神明的死生爱恋》   破旧不堪的书皮上字迹十分模糊,但依然能看出那字里行间狗爬般的痕迹。   桃桃翻开,看到了熟悉的笔迹和让人啼笑皆非的故事。   在那些字迹中央,有两个字格外漂亮。   一道笔迹圈起了“小怪物”这三个字,在旁边注明了“男主”。   桃桃笑了。   午后的日头实在太暖和。   她看着看着,把书搭在脸上,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再醒来时,银杏树上洒落的日光仍在,脸上的书却不见了。   桃桃回头,身侧躺了一个缥缈的白袍身影。   他拿着那本书专注地看,察觉到桃桃醒来,也没有回头。   桃桃怔了很久,昨日种种在眼前浮现。   那一刻,她忘记早上还信誓旦旦,说不会随便原谅他的话了。   她明知故问:“你在看什么?”   “三百年前,邪祟肆虐,神明将自己七分之二的力量投落人间,化为带着使命降生的天命之人,天命之人自诞生起就有缺陷,他必须尝尽人间的八苦七难才能觉醒神性,成为慈悲的神。”   那年,他附在林泉身上。   也是躺在这棵银杏的光影里,看着同一本书,说着同样的话。   只是那时没有经历那些过往的桃桃,还什么都不明白。   “这故事不好。”桃桃静了静,说道。   “哪里不好?”他问。   少女沐浴在春天的日光里。   她眯着眼,懒洋洋道:“唤醒神性的怎么能是苦难?要是笔给我……”   “你怎样写?”   桃桃笑了,她问:“你呢?换作是你,会怎样写?”   南宫尘也笑。   他将手里的书翻到最后一页。   三百年前,他留下的清隽字迹依稀可见。   那一夜,少女吻过神明的侧脸。   他由此幻化出凡人的面孔,也由此,动了凡心。   神明不渡众生苦,他来渡。   而这一生风雪凛冽,前路漫漫。   他的苦难,由她来渡。   (全文完)   作者有话说:   又一本写完啦,感谢陪伴。   一直想要写一本大长篇,历经九个月,愿望终于达成。   长篇真的太难写了,完全是凭借对写文的信念感在支撑,好在最后认认真真写完了。   好喜欢桃桃,喜欢南宫和桃桃的因果和眷恋,也喜欢故事里的每一个人。   写最后一卷的时候一直在嗷嗷叫,虽然不知道在叫些什么。对于每一个亲笔写下的故事都很喜欢,所以也希望它能再好一点,完结后的一阵子会修一下文,所以如果有提醒都是我在修文啦。   真的感谢一直看下来的读者大大们,大长篇追起来应该是很难的,写到后面我自己都忘记前面写些什么了,要努力地回翻,才能确认没有bug,没有伏笔没填。   大家的评论、打赏和营养液都有看到,鞠躬。   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一个勤奋的作者,一年才写一本,但是脑洞又实在太多,还是想要在写不动了之前多写一点的。   立个flag,今年再开一本或两本吧,打算写个沙雕甜文(真甜文)或者写篇暗黑风的不v文。   有缘我们下本再见!   收藏作者专栏和新文预收我们就有缘啦!   新文文案我放在下面,求个收藏,我会努力快点开文。   1.《蹭红老板的100种方法》(文名待定)   为了报复渣男前任,颂颂混进娱乐公司。   她立志努力工作,成为前任跪地仰望的存在。   然后把他狠狠踩在脚底摩擦。   上班第一天,她的幻梦破灭了。   顶头上司递来一份资料:   1.祁星牧,男,二十四岁,他是你的老板。   2.你老板是个糊逼,还是个脾气很坏的糊逼。   3.在此之前他赶走了十二个助理,目前他身边的工作人员只有你。   4.因为太糊且脾气太坏,除了你,公司没人愿意理他,所以你不仅要照顾他的饮食起居,还要负责洽谈他的影视商务。   5.你的任务就是捧红他。   6.可困难在于,祁星牧他并不想红,他还会骂你。   颂颂:……   *   作为圈里最为人津津乐道的特殊存在。   祁星牧只想做个没有存在感的隐形人,合同到期就走人。   他本以为这再简单不过。   但总有一个人能将他平静惬意的生活搞得鸡飞狗跳,上蹿下跳,一片狼藉……   然后……让他不得不红了。   时而心机时而笨蛋一心搞事业的美少女×一直稳定输出自我攻略式的坏脾气厌世批   阅读指南:   1.沙雕甜。   2.一点都不现实的娱乐圈,全靠臆想。   2.《蝴蝶信笺》   不V,文案还没想到,但应该是个暗黑狗血的小妈文学。 第285章 番外   《一只家雀的内心独白》   首先, 我不是家雀。   其次,我有名字,我叫不归。   严谨一点, 或许可以称呼我为,南宫不归。   南宫是主人的姓。   在我还是一只很小很小的鸟儿时,他就把我捡了回来。   雏鸟时的记忆很多都消失了, 我只记得月蕊雉被邪祟灭族那日, 天空阴沉沉的, 像从云中长了一张巨兽的嘴,要将大地吞进去吃掉。   主人将湿漉漉的我从邪祟利齿间救下来,将我抱回高塔,给我治伤。   偶尔夜里冷风从窗口吹入高塔, 我冷得发抖, 他还会将我握在掌心取暖。   一开始, 我虚弱得睁不开眼。   渐渐的, 我病好了,终于看清了主人的脸。   他很好看, 像天上冷白疏离的月亮, 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好看,也比我见过的所有人都沉默。   我陪在他身边很多年, 听他嘴里说过的话一只爪子就能数过来。   除非邪祟侵扰人间, 否则他不会离开高塔。   独坐高塔之上, 他最常做的事就是望着夜晚的月亮和塔外的那株桃树。   树上被他施加了术法, 桃花四季不败, 是很美, 可就算再美的花看上许多年也会腻。   我一直不懂, 月亮千百年都是那个月亮, 桃花也永远长一个样,有什么好看的?   直到那天,主人亲手折断自己的肋骨,雕出一截雪白的骨偶,呼唤那少女的灵魂归来。   我才明白,他沉默寡言的这些年都在想些什么。   那女孩叫桃桃。   她是我见过眼睛最清澈的人类,也是唯一能让主人开心的人类。   有她在,主人话变多了,甚至会做一些让我无法想象的、奇奇怪怪的事情。   比如去钻灰扑扑的草垛,再比如进入臭烘烘的地洞探险。   怎么回事?他可是一尘不染的神啊!   ……   我跟他们踏上了遥远的路途。   去往北域途中的雨夜,我栖息在道观屋檐的牌匾下避雨,看见漆黑破观里,他朝她凑近。   那一刻,沉默不在,淡泊不在,神明圣洁的光环也不在。   他仿佛只是一个最平凡不过的人类,温柔地轻吻心爱的少女。   去往酆山的每一个静寂的夜里,我都栖落于高树的枝头,假装不存在于这个世界上,假装没有看到,在少女熟睡之后,他抱住她,为她挡住寒夜袭来的冷风。   当清晨的熹光降落人间,他又收回手,仿佛昨夜的一切都是场幻梦。   他不说,我当然也不会说。   那些深夜里,他抱住她凝视一晚的模样,她永远也不会知道。   只是那些事永远都会有人记得,比如我的主人,再比如我。   ……   后来的后来,主人葬身于血海。   我成为神鸟,三百年来,静静地守着混沌冢。   日升月降,人世无常。   我看过生死,看过战乱,看过一个又一个鸣钟人离开。   我变成了一只成年的鸟。   世间也慢慢安稳,变成他们心中想要的模样。   生活平和,也很寂静,却少了点什么,乏味、枯燥,我以为会一直这样下去。   直到那天,鸣钟人抱来了一个襁褓中的女孩。   她的气味那样熟悉,那年北域风雪很大,她怕寒气吹到我,将我塞到她的衣服里,那时我也闻过同样的味道。   于是,在消沉了三百年后,我重新打起精神来。   ——就算主人不在了,我也会替他保护桃桃,让她平安长大!   我跟着襁褓里的去了瞿山。   清风观照样寂静,可我在有了要为之奋斗一生的事业后斗志满满。   桃桃睡觉,我守在窗边。   有蚊子落在她娇嫩的皮肤上,我就把蚊子吃掉。   有苍蝇飞进来嚷嚷,我就把苍蝇赶跑。   要是有山间的野猫敢跳进屋里乱逛,我就会扇着凶悍的翅膀把它的猫头啄秃!   这就是身为一只家雀的自我修养。   ——啊不,是神鸟。   我陪桃桃长大,看她从襁褓里婴儿一点点变成可爱的女孩,再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十分欣慰。   那种感觉,就好像,我是她的母亲(划掉)……父亲一样。   清风观的日子悠闲,只有一点不好。   那姓李的老头,他总记不住我的本名,于是随口给我改了个名。   ——李富贵。   这名字没有品位,难听得很。   我试图反抗,可我打不过他,最后只能不了了之。   桃桃的名字也是他随口取的。   某天他下山时顺手买了两个硬桃,所以,就叫应桃桃。   要是买了一个硬桃,或许就叫应桃,要是买了三个硬桃,或许就叫应桃桃桃,要是买了一兜硬桃,或许就得叫应一兜。   但我觉得硬桃是借口,他只是觉得这名字简单好养活。   因为小师弟的名字就很好听。   明明按照那老头的起名方式,他在下着暴雨的山门外跪了七天,该叫李暴雨,李七天,李跪了,李山门才对……   可是偏偏,他叫关风与。   人间自是有情痴,此恨无关风与月。   这个偏心的死老头。   后来,桃桃在我夜以继日的的保护下艰难长大了。   我正准备退休养老,却见到了死于三百年前血海中的主人。   他面容依旧美得像云中谪仙。   三百年炼狱的光阴没有从他身上带走什么。   只是我隐隐觉得,他和从前不一样了。   他没有从前那么淡漠,变得喜欢说话。   可无论他言辞有多温柔,笑意永远难达他的眼底。   他白色的衣袍被炼狱的血海染成血黑色,随手一翻就是滚烫的烈火与熔岩。   帝钟不在他手,在的只有一柄血红镰刀。   他总在无人注意的角落用那双漂亮的眼眸思索,眉头紧皱,仿佛在思考着世界上最难解的命题。   从前的他在桃桃面前没有秘密,现在的他什么都不会说出口。   可无论何时何地,当他望向那桃桃时,眸底的情愫依旧,无论过去多久,都不会改变。   我继续跟在桃桃身边,十方炼狱之门破碎后,我们陆续去了很多地方。   在被无间之垣围起的迷津渡里,从息壤手里夺取十方璞。   在飘满火锅香味的城市里追逐人偶师。   在一望无际的深海里迎着风浪对战上古异兽。   在海啸即将吞没闽城时,守护燃烧着大火的混沌冢。   在被誉为灵师圣地的华灵院里小心翼翼隐藏自己的身份。   那时,主人寄身的玄魂花吞噬了黄泉九落塔里全部的邪祟。   邪气缭绕着他的灵魂,我曾见过,他复活后不止一晚坐在夜色里盯着那无边的天穹。   我们还去过蛮荒狱。   在它即将坠落城市时,是灵师们守护了这座城。   去过大雪的深山,去过被魔所控制的堕落城。   ……   ……   我也遇见了很多人。   小天,小图,小匡,小佑……   他们都是可爱的孩子,还有高大魁梧的辛保镖。   辛看上去凶神恶煞,但有一个柔软的心。   他总会偷偷买一包高级鸟食,在没人的地方喂我,而后摸摸我的鸟毛。   哦对了,在这期间,我还遇见了我一生所爱,也遇见了让我见一次就炸毛一次的一生之敌!   后来,华灵院的霍迪老师告诉我,虚龙的年龄很小,只是孩子心性把我当成玩伴。   可它真的太大了,张张嘴就能吞掉一百只的我,所以哪怕知道它没恶意,看到它我还是会掉头火速逃离。   冬去春来,我的主人,他又一次回来了。   他说,这一次回来,就不会再走了。   春日里,花开满山。   他躺在后院桃树下的摇椅上,拿着一本香桂上个月送来的小说,看似在认真看,实则目光早就飘走了。   用桃桃的肋骨做成的骨偶让他拥有了身体。   风一吹过,屋檐上的风铃叮铃。   繁花落在他身上,被日光照耀着,泛着温柔的花色。   桃桃从灵交坊回来后,已经三天没理人了。   ——也没理鸟。   在她眼里,我和主人是一伙的,她连带着我也迁怒了。   她搬了把椅子坐在水缸旁边,边磕瓜子,边拿一根狗尾草逗缸里的元宝玩。   脚下的瓜子皮散落了一地,被山风一卷,就滚到了主人脚边。   主人转头对我说:“女人生气时,最好的方法是让她冷静,而不是试图招惹她。”   云淡风轻,举重若轻。   颇有一股万物生长发怒是自然规律,应该让它们循归自然的仙风道骨气。   可我根本不信。   放屁,我心想,明明是你去招惹了,她不搭理。   眼看着地上的瓜子皮堆了满地,主人坐不住了。   他放下手里解闷的《邪神追爱狂想曲》,拿起簸箕和扫把,把桃桃脚下的瓜子皮扫干净。   他每扫一下,桃桃就吐一口皮,动作间带着连我都能看出来的愤怒和不满。   “桃桃……”主人想要和她说话。   这时,山门外有声音传来。   桃桃立即丢下主人,抱着她的瓜子坐到道观的门口磕了。   作为主人的狗腿子,我站在檐角上偷看。   只见几个穿着衬衫,带着眼镜斯文男人气喘吁吁站在门外。   “这山太高了,真难爬。”   “是啊,小道长,给口水吧。”   桃桃被叫了小道长,很是开心。   她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转头一阵风似的跑进观里给他们打清凉的井水。   那几个男人在清风观里逛来逛去,低声交谈:   “像这样精美的古建筑已经不多了。”   “听说还供奉了百年不断的香火。”   “就是有些脏,还有些破,如果要开发成景区,得拨款修缮。”   桃桃端着水站在他们面前:“景区?”   其中一个男人推了推眼镜框:“我们是旅游管理局的,根据我们了解,清风观的所有人李三九道长已经去世,他无儿无女,所以目前这座道观是无主状态,所有权收归国家,旅游管理局打算将它开发成旅游景点……”   桃桃:“……”   “做梦。”她不客气地说,“我师父的坟就在观里,没人能吵他清净。”   男人擦了把头上的汗:“其实把坟墓建在道观里这种事本身就……嗯,不太合理,你可以把坟迁走。”   “去你的吧。”桃桃把杯里的水倒掉,把他们通通赶了出去。   男人在后面喊道:“这现在是国家财产,你态度很恶劣,这是不道德的!”   桃桃满不在乎地笑:“我就是没有道德,怎么地?”   桃桃转身走进观门,将门板拍在他们的脸上。   男人的同伴安慰他:“算了算了,这么远的山路,还设售票处,根本没人会来,我们回去做个报告……”   听到这话,我在心里默数,一、二……   还没数到三,清风观的门被桃桃用力地从里面撞开。   她清澈的双眼光芒四射:“这是可以收门票的????”   ……   因为屋子太破,三清像也掉了色。   所以桃桃在门口立了一块木牌,上面,她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门票四十”这样的字眼。   在挂牌第二天,她给亲朋好友发了消息。   为了祝贺她从此以后有了进账,大家纷纷给她送来了礼物。   罗师和庄师送来的是夜来香满500减5元的洗脚券。   宝师送来的是一包火锅底料和一个开业红包。   小天和小图送来的是他们囤了很久吃不掉已经快要过期的老坛酸菜牛肉面。   香桂送来了一箱子她看完的总裁小说。   段某送来了几罐不明气体。   小匡师送来的是他用完的公务员资料,并且附送了一封信。   我偷看了信,小匡师言辞恳切。   他劝桃桃不要一直守着道观,最好考个编制傍身,这样老了以后的生活才有保障,诸如此类云云……   至于师弟,他送来了一座木雕。   木头在他手里化成了栩栩如生的模样。   木雕的背景是清风观的后院。   有晒太阳的李道长,有趴在窗口看山的桃桃,有坐在一旁做木工的师弟,还有在屋檐上睡觉的我。   只是现在的桃桃还没有见到这座木雕。   山路太长,快递送不到,而她又懒得下山去拿。   所以在得知快递被放到山脚后,她看了主人一眼。   主人明白了她的意思,当即放下手里的总裁小说,带着我下山了。   山路静谧,脚下是生满碧绿色苔藓的荒芜石阶。   主人站在石阶上,问我:“她要气我到什么时候?”   我啾了一声,展开翅膀围着他转了两圈。   我心想,你这些天看了那么多霸总小说,还不知道该怎么做吗?   主人并没有听明白我的啾声。   他带着大家送给桃桃的礼物,回到了山上。   道观终于迎来了第一波游客。   两个女孩一路爬上了山,累个半死。   她们看着门口桃桃立起的牌牌,又看看眼前的清风观:“这么破的观,还要门票?”   桃桃拄着把剑大刀阔斧坐在门口,手里拿了一把瓜子,边磕边理直气壮道:“因为破,所以才要收门票修缮危房啊!”   女孩怀疑地打量桃桃。   我也打量她。   她的头发因为强行使用大道无为而全白了,特意去染过,此时,乌黑的长发用木簪子挽住,留了几缕垂在白皙的脸侧。身上的道袍虽然破旧,却洗得很干净,清清爽爽的。   对于一座破烂的百年道观门口坐着一个这样年轻的少女,任谁也觉得不太靠谱。   她回视那两个女孩。   我想起她从前种种的行为,心里暗道不好。   还不等我飞过去阻止,桃桃伸手比两个三:“那……三十?”   女孩们一愣,桃桃犹豫道:“二十五?”   女孩们依然没回过神来,桃桃坚定道:“二十,不能再少了!附赠你们算命一次,平安符两张,清香三根,要是以后遇到邪祟就来找我,我保管给你联系人解决干净。”   我飞到一半,差点晕过去。   傻子,我心里骂道。   你知不知道,山下的寺庙光一个开过光的平安符就要卖到六十块啊!   可是桃桃并没有打算停下,她继续道:“再送一顿斋饭,后院种着青菜,喜欢还可以带点下山。”   女孩们这才回过神来。   一个短头发的漂亮女孩试探地问:“算命准吗?”   桃桃一拍胸脯:“当然!”   女孩又问:“只有你能算?”   她指着拿了快递走到观门口的主人:“我比较想要这位道长帮我算,可以吗?”   桃桃那张笑意盈盈的脸瞬间绿了。   我分明看到,她转过头,恶狠狠瞪了主人一眼。   在这一眼之下,主人脸色变得凝重了些许。   女孩们在功德箱里投了钱,走上来围住主人。   他放下手里的快递,平和道:“我不是道长。”   女孩看着地上那一堆泡面代金券和火锅底料,又问:“……你在这里做义工吗?”   “不。”主人轻轻道。   他目光望向道观深处。   桃桃背了个篓子径直去了后院。   他笑了笑:“只是在养老。”   正说着,桃桃出来了。   她背了满满一筐菜,拿过门后的木板,用炭笔在上面一笔一画写下三行字:   小道长下山卖菜了。   自助上香。   本观鱼不能吃,鸟不能吃,其他随意。   她不轻不重白了主人一眼,懒洋洋从他身边走过。   主人没有犹豫,转身跟在了她的身后。   我扑棱在空中,犹豫着要不要追上去偷看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只思考了几秒 ,我决定放弃。   午后的太阳已经这么大了,就不要再做电灯泡。   于是我回到后院,站在莲花缸上。   元宝午睡刚醒,从荷叶间探出一个小小湿润的脑袋,我蹭了蹭它,飞上枝头的窝里睡觉。   没有什么事比吃饭睡觉亲老婆还要重要。   人间百年,本来就是大梦一场。   ……   在寂静的山林中,声音格外清晰。   桃桃能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紧不慢,一路跟着。   她背上的菜摘得太多太沉,篓子的带太细,勒得她肩膀痛。   正在她想要放下来歇歇脚的时候,一只手将菜篓从她肩上拿了下来。   因为附身骨偶,南宫尘的头发变回了漆黑的颜色。   山林静寂,桃桃一回头,恍惚中看到了那年蛮荒狱中的少年,也是一头乌发,用这样深彻的目光凝望着她。   他将她的菜篓背在了自己身上:“怎么摘这么多?”   “下山一趟要走两个小时,当然要多带些。”桃桃撇嘴,“观里没米没面了,卖了菜还要买吃的回来,以前这些都是阿与在做。”   “以后我来。”他淡淡道。   风吹过万顷松涛,松香落在了他的身上。   只要稍稍低头,桃桃就能闻到他身上清爽的味道,和背后篓里的青菜香。   这一刻,明明四周是空荡静默的山野。   她却在他身上闻到了人间烟火的一缕气味。   桃桃忽然心想,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这不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他不在,她做梦都梦见他回来。   他真的回来了,她却和他置气起来。   南宫尘眼眸漆黑,稍稍一垂,少女的表情就落进他的眼底:“是我的错。”   “你也知道是你的……”桃桃话刚刚说出口就被堵了回去。   她凝住呼吸,眨巴着长长的眼睫,抬眼望着他压下来的吻。   一个温柔的、点到即止的、落在她眉心的吻。   “我喜欢你对我生气的样子,能让我反复确定,你心里有我。”他握住她的指尖,“可后来又想,人生短短百年,一分,一刻,都不能这样错过。”   他轻声问:“原谅我?”   桃桃抿着唇:“说你不会了。”   “不会再走了。”   南宫尘抬眼,眸底泛着幽深的光泽,“可再来一次,我依然会要你永远记得我。”   他握紧少女的指尖,不准她抽离:“难道你想忘记吗?”   桃桃想起死而复生之前,在混沌中看到的画面。   他踽踽独行于十方炼狱三百年,只是因为不想忘记那些曾经,只是因为想要再见一面。   她转身,没走出几截台阶,忽然坐下了。   “我累了,背我。”少女回头望他,明艳灿烂。   南宫尘背起她,缓步走向山下。   山林间鸟鸣清脆,清风徐徐。   桃桃趴在他肩膀,将脑袋埋在他的颈间,被山上的凉风一吹,差点睡着了。   她双手环着他的脖颈,轻声呢喃:“我才不要。”   她柔软的唇擦过他的脖颈,带着酥麻的痒意:“小气又霸道的怪物,别想丢下我。”   她说罢,环着他的手臂紧了紧。   又觉得这样不够,睁开眼,在他侧脸盖章般,恶狠狠地咬了一下。